楔子 圣地.禁地 - 杀手本色 - 郁痕 自古华山一条路。 西岳华山位于长安东北二百里的华阴县境之内,朝阳、落雁、莲花、五云、玉女诸峰高插云霄,雄伟耸削,险拔峻秀,山峰峨然笔立,终年云雾缭绕,飞鸟难渡,素有“华山天下险”之称。“千尺幢”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擦耳崖”路不盈尺,下视深渊,游人面壁挽索,贴身而过,险登“上天梯”;“苍龙岭”一脊孤悬,中突旁杀,触目惊心,两侧深渊不辨水石,游人仿佛出没于浮云游丝之中……这天下之险与其幽、其秀相比,更令人啧啧称奇、望而却步。 阳春三月,杂树生花,飞鸟穿林,春色怡人。但见百花深处,杜鹃成群,飞来飞去,争鸣不已,将春光点缀得十分熟透,风光旖旎! 一片明媚的阳光照着苍绿的峭壁,峭壁上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颜色杂乱,相互斗妍竞艳。在一块悬崖上,一块巨石俯瞰谷底,仿佛随时都会从半空中扑下来;从这块大石上边又垂下来几条葛藤,绿叶间挂着一串串紫色的小花;岩石的上边长着一株低矮的马尾松,枝干拗曲,叶子却极其茂密。峭壁的对面,是一条狭小的山道。这条山道人迹罕至,日久荒疏,多有野兔、毒蛇出没,但在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非常欢快的低声笑语,随着低沉的人语和如铃的笑声渐渐变得清晰,一对少年男女携手同行,不徐不疾、小心翼翼地向山的深处挺进。 那少年白衣胜雪,行在山间,仿佛一朵流动的浮云;那少女身上一袭水绿衫子,似乎已与这一抹春光溶为一体。二人衣袂随风飘舞,竟似乘风欲去。绿衣少女容颜俏丽,眉目之间满含春色,五指紧紧扣住白衣少年五指,掌心相抵,偶尔将轻盈的娇躯挂于他的臂间,状极亲密,那白衣少年脸上不住露出微笑,乐在其中! 二人有时窃窃私语,有时又畅言欢笑,折腾不多时,不知不觉山道已然走尽,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一块平地。平地上,山花烂漫,十几株低矮树木环绕而长,云雾弥散其间,看来竟有几许神秘、诡异之意。 “呀!”那绿衣少女凤目滴溜溜一转,指着前方轻声叫了起来,“你瞧,那有块大石碑,碑上似乎还刻着字。” 靠着崖壁,一块半人多高的石碑笔直立在地上。石碑长满了青苔,颜色暗淡,似乎已有一些年代,碑上刻着一行醒然入目的正隶大字:华山派历代祖师藏躯圣地! “藏躯圣地?”白衣少年眉头轻皱,“难道这里就是华山派历代掌门仙逝之处?” “是啊!听说华山派的历代掌门大限将至之时,都会在历代祖师灵位之前细述生平事迹,若犯一小恶一小错,便要忏悔十次,然后才不吃不饮、不言不动静待坐化。”绿衣少女沉思着道,“他们坐化之地,只怕就是这里了。” “如果真是这里,那就不妙了。”白衣少年脸上已变了颜色,低声道,“江湖上传闻,华山派掌门仙逝之地乃是武林禁地,若非当代掌门自知将死,谁也不敢贸然接近。” “哎呀!我想起来了。”绿衣少女失声惊呼,“你去看一看,那碑上是不是还刻着别的字?” 白衣少年一步窜过去,但见那块碑上竟还刻着八个小字:华山禁地,擅闯者死! “这里果然是被列为华山禁地的‘苍龙岭’。”绿衣少女失声道,“我们去的地方不是娘亲的墓地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快走!”白衣少年忽然一把拉起绿衣少女的手,向来路退去。 “来都来了,好歹也看一看嘛!”绿衣少女嘟着小嘴,神情极不情愿,撒娇道,“反正既是禁地,一般人通常也不会来的,又有谁知道我们曾经来过这里?” “我们误闯此地,要是被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白衣少年环目四顾,轻声道,“而且……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绿衣少女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樱唇刚启,忽听“嗖”地一声轻响,一只野兔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速度奇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在石碑上,立即脑袋开花,血染泥土。就在这一瞬间,二人全身镀已冷到了极点,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铺天盖地般笼罩住了这块平地,行动之间竟是举步维艰,连呼吸都已变得非常困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咻咻咻咻”,四道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四道剑光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像闪电般发出,两口剑分刺向二人的胸膛。这一刺很简单、很平凡,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凌厉无匹,气势万钧。白衣少年身形一闪,拉着绿衣少女匆忙闪避,但见二人身形错位,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剑光倏然停顿,这四人居然不再追击。他们的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长袍,神情冷漠,脸色平板,不带一丝表情,灰色而沉滞的眼睛望着那对少年男女。 白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作揖,陪笑道:“晚辈误闯圣地,实是无心之失,但请四位前辈原谅则个!” 这四人竟绝不说话,一齐举剑在胸前,剑尖平伸,排成一个扇形,慢慢地向前逼近。圈子越逼越近,他们剑上所透出的杀气也越来越盛。 白衣少年的神色凝重,他也看出这四个人所布下的这个剑阵很厉害,具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非往后退不可。 “这四人想必就是守墓的剑奴。”绿衣少女秀眉紧蹙,脸色凝重,轻轻道,“看他们模样,只怕不是聋子就是哑巴,既不听别人解释,也不会跟别人解释。” “看来今日一场恶战是躲也躲不过的了。”白衣少年拇指在绿衣少女掌心上暗暗一按,悄声道,“我缠住他们,你看准机会,赶快下山,不要回头,也不要回来,我会到山下去找你。” “不不,我怎么能丢下你独自离开?”绿衣少女脸色煞白,“就算无法脱身,死也要死在一起。” “听我说……”白衣少年沉声道,“他们未必奈何得了我,你留下来,只能让我分心。” 绿衣少女还未说话,那四名剑奴的剑阵已然逼近,所组成的剑气,已经成了一面无形的轴幕,慢慢地向前收拢。这时双方的距离约摸是一丈,空无所有的一丈,却含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微风卷起了一片落叶,掉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没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这空无所有的一丈,仿佛有着几千万柄利剑,几千万把利刀,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在控制着。哪怕掉进来的是一粒小的黄豆,也会被斩成几千万片,成为肉眼不辨的细粉。 陡然间,四名剑奴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厉啸,啸声中,四口长剑同时发起了攻击,但见剑光霍霍,几乎封锁住了二人所有的退路,似欲将二人一举而刺杀于剑下。 白衣少年拉着绿衣少女的手向后急退两步,突然手上用力,竟将她托了起来,喝道:“听我的话,快走!” 绿衣少女轻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白衣少年,却见他已化作一道白光,与四道剑光纠缠在了一起。她咬了咬牙,狠狠跺了跺脚,突然撒腿奔出,但只奔出数尺,突听两道劲风自身后迅急而来,竟有两名剑奴舍了白衣少年,仗剑向她追击。绿衣少女心头一凛,身形晃动,向左边飞身掠去,谁知慌不择路,竟是直奔舍身崖。那两名剑奴随着追出,刹那间,三人都已消失在迷蒙的云雾中…… 白衣少年以一敌二,只觉压力尽去,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一出手间,竟将一名剑奴的手中剑劈手夺过,反手向持剑的剑奴刺去。一时之间,剑光缭绕,在空蒙的山崖上生起一片绮丽的光芒,白影穿梭于两道灰影中竟似游刃有余。 就在这时,忽听从左边云深不知处传来绿衣少女一声惊惶的呼叫,声音悠长,却渐去渐远渐渐微无。白衣少年脸色大变,飞身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但见舍身崖边,一名剑奴仗剑呆立,另一名剑奴却已被一种利刃活活钉死在地上,心口上只露出一截柄把,绿衣少女却已不见了踪影!舍身崖终年云雾缭绕,难以视物,想必是绿衣少女慌乱之下,一不小心便失足坠落了下去…… 这时艳阳正好,一抹阳光穿透层层云雾,照在白衣少年惨白的脸上,在他的眼里,天地间却似已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红! …… 数日后,一条令人瞠目结舌、沉痛扼腕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众人奔走相传:一日之间,华山派各代祖师安寝之陵墓,遭到一对来历不明的少年男女极具毁灭性的侵犯与破坏,那少女被守墓的华山弟子逼落“舍身崖”,生死不明,守墓的四大剑奴却全部遇难;一夜之间,华山派被那侥幸存活的少年搅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掌门“一剑风流”华古道剑折人亡,那少年重伤之余,仍然逃逸遁迹,不知下落! 这一役,可谓惊天动地,神哭鬼号,此后,华古道之妻“散花女侠”梅云萱严厉勒令,只要是华山派弟子,绝不许私自下山,踏入江湖半步,违者必然严惩不贷,轻则逐出门墙,重则格杀勿论。此令传遍江湖之后不久,华古道年仅十九岁的唯一遗孤华留书,却突然消失于无踪,梅女侠发动所有弟子下山寻找,却再无音迅。从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梅女侠的影子,昔日盛名如日中天的华山派也就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渐渐被人们排除在武林九大门派之外…… 第一章 我是杀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六朝古都金陵城,依钟山,临长江,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在此筑城以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的硝烟弥漫在千古巍峨的煌煌古都之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至西水关,延绵十里,画船箫鼓,花舫笙歌,聚结六朝金粉,朦胧多少楼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一艘华丽的画舫中,随着一阵悠扬的弦乐声响起,传出曼妙却悲伤的歌声,歌宛转,宛转凄以哀。人似已醉了,醉倒在柔美的歌声里,醉倒在艳丽的鲜花旁,醉倒在琥珀般的酒色前,醉倒在美人的怀抱中……娇弱的美人就像是一朵不堪折的玫瑰,承受不住他身躯的迫压,摇摇欲倒。他的身躯高大而魁梧,白皙而英俊的脸上,微带着一抹浪荡不羁的轻笑。 时值隆冬,金陵城正处于风寒雪冷之中,他身上只穿着一袭崭新、柔软的名贵锦衣,却仿佛并未觉得寒冷,反而敞开了衣襟,露出一丛茂密的黑色胸毛,在他的膝边,另一个美人正手持一把水晶般的象牙梳,温柔地为他梳理。他的右边,是一只矮几,几上摆着一个景德镇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束艳丽的一串红,浓郁的阴影之下斜斜摆放着一把刀。刀柄是用上好的松木制成的,古老而光滑,刀鞘同样古老,陈旧的绿鲨皮上,古色古香的纹路依稀可见。刀未出鞘,却已有一种冰凉的寒意渗透出来。这把刀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人就是这把刀的灵魂。他的人、他的心都已和这把刀连成一体,彼此间从未离开过一尺的距离――把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杀人的时候才最方便,这是他经过了数十次战役之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 锦衣人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樽,双目笔直,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年青人。这个年青人长得相当英俊,但脸色却像雪一般的苍白,隐隐透出一种慵懒的病态。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珍贵的狐裘,却似难御风寒,不停地搓着手掌,凑到嘴边不断地呵着热气。 “大少,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喝几杯……”看着他的样子,锦衣人忽然笑了笑,如刀锋般的目光充满了怜惜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几杯酒而已,这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张一帖说过,三年之内,我绝对不能沾花惹酒,不然一辈子都会变成废人。”年青人摇头苦笑,仿佛非常懊恼,“我现在武功尽失,但终究还能自由活动,可不想真的变成一个废人,看来美酒佳人,今天我是无福消受的了。” “民间郎中,多是欺世盗名之辈。”锦衣人满脸不以为然,“我看那张一贴所言,未必可信。” “他是金陵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江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我不能不信。” “虽然我不知道武功被废的滋味究竟有多么痛苦,但也非常明白你的心情,想来一定很不好受。”锦衣人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不无遗憾说,“堂堂金陵第一公子龙大少,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大好年华,命运却如此多桀,可惜可惜!” 龙大少笑了笑,神情间居然毫无懊恼之意,淡淡道:“我并不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当初学武本非我愿,如果不是我那两个师傅强人所难,非要传我武功,今日我也不会落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步。” “他们夫妇是名扬四海的世外高人,武功深不可测,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点拔,却苦于无此良机,你居然一点也不在乎?”锦衣人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 龙大少又笑了笑,闭口不语。 锦衣人浅浅啜了口美酒,缓缓道:“梁百兆废了你的武功,你难道不想报仇?” “这个仇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龙大少目光一冷,眼神中充满了仇恨。 “要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用等太久,家父早有安排。”龙大少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而冷酷,“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完全打倒梁百兆,让梁百兆欲哭无泪,永远都站不起来。” “哦?他要彻底打倒梁百兆?我认为根本就不必再等下去。”锦衣人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梁百兆的势力近年来已有所削减,他现在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人就只有米高一人而已,你爹还顾忌什么?” “米高只是一介穷儒,自然不足为惧,也许……家父只是不想让梁百兆存留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认为现在时机未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究竟有什么计划?” “你也很了解家父的性格,在没有十成的把握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吐露只言片语的。”龙大少摇摇头道。 “可是……”锦衣人的话没有说完,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刀爷……刀爷……”一叶轻舟随波荡来,舟上有人放声呼叫。 锦衣人又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悦:“宋老三,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叶轻舟转眼靠拢过来,宋老三一跃而上:“刀爷,有人送来一封信。” “信?什么人送来的?” 宋老三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摇头迟疑着道:“一个陌生的少年……在我的感觉中,他应该还是一个少年人……” “他说什么?”锦衣人皱着眉,伸手接过。 “他只说了一句话。”宋老三嗫嚅着,“他说,他要说的全都写在信里。” 锦衣人迎风一抖,信笺张开,目光及处,脸上却忽然变了颜色。 “信上说什么?”龙大少见他脸色有异,忍不住狐疑地问道。 锦衣人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缓缓将信笺递了过去。刹那间,龙大少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只见信笺上写道:今日午时,出太平门五十里;我等你,等着你的腰断在我的刀下。落款处没有署名,但在简单而明了的语言里,每一个字仿佛都充满了冰冷彻骨的杀气。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锦衣人脸色阴郁,冰冷的目光落在宋老三的脸上,沉声问道。 “就在半柱香之前,我一接到,立即就赶着送来了。”宋老三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连大气都不敢稍喘。 “那个少年长得什么样子?” “不知道。”宋老三摇头苦笑道,“真的不知道。” 锦衣人大眼一瞪,怒道:“不知道?你的眼睛难道瞎了?” “就算没有瞎也等于是个瞎子。”宋老三又苦笑着摇摇头,“那个少年走过来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样子,因为他太冷,杀气太浓,只要他走近一点,我就像是活在地狱里……” “荒唐,荒谬!”叱声中,锦衣人一掌挥出。 他出手并不快,宋老三明明看见了他的出手,却偏偏闪避不开,“啪”的一声,狠狠地挨了个耳刮子,直打得他飞了起来,跌在舱外的甲板上。 “刀兄,来者不善,依我看,索性不理算了。”龙大少斜眼看了看满脸怒气的锦衣人,轻声说道。 锦衣人大眼一瞪,余怒未休:“这人竟敢向‘索命刀’挑战,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斩断我的腰。” “你一定要去?”龙大少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当然要去,我势必挖出这个人的心来下酒。”锦衣人怒目瞪视了满脸冤屈的宋老三一眼,喝道,“宋老三,备马,要最快的马。”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午时,午时,为什么要到午时?午时太久,我等不及……” 第一章 我是杀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风萧萧,飞雪满天。西风中,古道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非常年轻,一袭白衣如雪,仿佛已与这大地溶为一体。他太冷,也太安静――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静,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他的身子就像一支标枪般站得笔直,又如风化了的岩石般冷硬而坚毅,仿佛无论风雪再怎么疯狂,也不能使他屈服。他抬高了头,风雪中一张脸宛然可见。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浓黑的眉毛,就像两条飞腾的长龙,横跃在他宽阔的额际。他的眼睛――天下竟有如此迷人、充满魅力的眼睛。他的目光迷蒙,仿佛有些忧郁,却又神采飞扬,若非杀气太浓、寒意太重,缺少一丝温情,绝对是无可挑剔的眼睛,足可让世间每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无可否认,这是个英俊到几近完美的少年。 上当然不可能存在绝对完美的人。这少年唯一的缺陷,就是他的脸实在太冷太苍白,白如寒雪,冷漠似冰,仿佛白玉雕刻而成,又似白雪堆砌出来的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认为这是一张人的脸。 风拂起他凌乱的头发,衣袂飘飘的他仿佛正欲乘风而去。但他并没有动,由始至终,从头到脚都没有移动过,目光笔直,遥望着古道的远处,若有所待! 风雪正狂,一骑快马冒着风雪疾驰而来,四蹄翻飞,落足之处,雪花飞溅。风呼啸而过,刮面生疼,“索命刀”却打马更疾,不过片刻,一人一马已到了那少年的面前。 “你来了!”少年没有笑,声音冷如雪,寒彻骨;淡如丝,丝毫不着痕迹。 “我已经来了!”“索命刀”的声音也很冷,不带一丝感情,“你就是向我下战书的那个人?” “嗯!”少年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 “江湖上,向我挑战的人并不少,难道你也是其中一个?” “你错了,我是来杀你的。” “为什么要杀我?”“索命刀”忍不住笑了笑,“为了出名?” “不为什么。”少年还是没有笑,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脸已经被风雪冻僵了,还是因为他的脸根本就是用寒冰雕刻而成的。 “总得有个理由。” “没有理由。”少年长出一口气,摇头道,“不需要理由。”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你用刀?”“索命刀”的脸也渐渐变得冰冷,“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见你的刀?” “我绝对有刀。”提起刀,少年冷酷的眼神竟似第一次有了感情。 “好,请拔刀。”“索命刀”的瞳孔渐渐收缩,眼中杀气浓如寒霜。 “我在等。”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等你,等你出刀。” “为什么非要等我出手?” “我的刀随时都可以出手。” “你不必再等。”“索命刀”目光一冷,沉下了脸,“呛啷”一声,刀已出鞘,一道白光忽然直逼过来,寒气袭人。 “好刀。”少年脱口赞叹,瞳孔已在慢慢收缩。 “‘索命刀’的刀,本是好刀。” “索命刀”身世扑朔迷离,成名多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和来历,他的刀就叫“索命刀”,乃是以百年玄铁渗钢花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铸炼而成,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在当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名列其五。 只要是江湖人,几乎没有人会不知道“神兵利器八大家”乃是梅家夫妇所编,一共叙述了江湖上八种最厉害的武器,以昔年“游龙大侠”叶漫天的“冷月弯刀”为天下之首,屈居第二位的是天山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依次是司徒一龙的“追风剑”,吕奉祖的“魔手”,“索命刀”,江上飞的“勾魂枪”,尤不败的“金银龙凤环”,居于末席的则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天星的“乌龙鞭”。天下的神兵利器当然不止这八种,但当今江湖上,却只有这八种最是为人所熟悉,列为“神兵利器八大家”,无可厚非! 梅家夫妇是当今武林辈份最高的世外高人,也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不容置疑。 少年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就像是擎天一柱被稳稳地钉入了大地,风掠过时,拂起了他的乱发。 就在这时,“索命刀”的刀已出手,他的手轻轻一抖,手中的刀就像一道匹练飞出。这一刀,如离弦之箭,不但快,而且狠毒。这一击,他志在必得――先声夺人,制敌机先,本是取胜之道。 少年依然安如磐石般站在那里,竟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这一刀的破解之法成竹于胸。寒光流动,刀气逼人。这一刀本是斫向少年的左腰,可是“索命刀”眼前一花,少年突然就到了他的左侧。他动得虽迟,但极快,似乎早已算准了时间以及这一刀的方向――这时候“索命刀”这一刀就算再如何凌厉,威力也已不可及。 “好轻功。”“索命刀”忍不住大声赞道,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已抖腕劈出八刀。 这一次,他出刀更凶、更狠、更快。刀光霍霍,刀气满天;刀如虹,刀如电。 少年终于拔刀,寒光一闪,刀已在手。他出刀虽慢,却后发先至,立刻破入刀光。苍白的刀光,冰冷的刀锋。淡淡的刀光轻轻一闪,淡如春天的雨水,轻似残冬的飞雪。 刀光只一闪,漫天的刀光突然消失。 “索命刀”身子一颤,不但连握刀的手在发抖,心也生起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杀气,仿佛因为这少年的刀的出现而变得更重――好可怕的刀,可是他却看不见这把刀的样子。 狂吼声中,“索命刀”的刀又已劈出。这一次没有漫天缤纷的刀光,也没有闪电奔雷的速度――这一刀就像潜伏的毒蛇,沉静而凶猛。 少年的瞳孔倏然收缩。这一刀,竟似毫无破绽,就像风,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吹向何处――这才是可怕的一刀。少年没有动,还是像磐石般站在那里,仿佛就算天地沦陷了,他也不会倒下――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不动,其实就是动的极限。 风雪更狂,“索命刀”的刀突如狂风,猛然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动了动。刀光飞起,随即消失,两道血光却飞了起来,洒落雪地,妖艳而诡异。 所有的动作都倏然停止,少年手中的刀已经不见了,他的人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雪山,左大腿上却有一股鲜红的血像泉水般喷涌而出,伤口深长,肉已翻开。 “索命刀”眼珠子像死鱼般凸出,脸上带着种惊异、恐惧和怀疑……混乱而复杂的表情。他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完全分离,仿佛变成了两截。“卟卟”两声,他的身子倒了下去。他犹未忘记,就在顷刻之前,少年的刀掠过了他的腰――一刀两断。“索命刀”年纪虽轻,但精研刀法,造诣已入化境,江湖上的刀法名家,能够与他抗衡的已经寥寥无几,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他居然接不下这少年的一刀? “我是杀手,杀你不是为了出名……”少年冷冷地望着他扭曲的脸,一字一字地说道。 “索命刀”气息竟似犹存,拼尽全力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好、快、的、刀! 第二章 一刀两断(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飞雪飘零,冷风如刀,无情地撕裂了天地。那雪如捋棉扯絮,群魔乱舞,在寒冷刺骨的北风中仿佛一片一片白鹅羽毛。广褒大地如乱琼堆砌,白玉遍铺,再无杂色,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充斥着凄凉而肃杀、萧艾之意。 少年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歪斜的脚印,鲜红的血滴也一直伴着脚印点缀下去,说不出的凄美,又说不出的孤独。脚印既深且阔,左大腿上的刀伤疼痛得如被撕裂了一般,让他几乎无法迈动脚步,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凭着一种坚强的意志和敏锐的意识,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去,就很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倒下去就只有死亡,只要他还没活着,只要还能走,就绝不会停下脚步。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决不认输,永不放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风雪里,忽闻蹄声得得,一辆装饰并不华丽却又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的马车飞驰而来,车厢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痕迹和零星、散乱的马蹄印,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大地的寂寞,大地的孤独。 车夫是个须发皆白、短小精悍的小老头,虽然年纪太大了些,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精光,毫无倦怠之色。车夫背脊紧靠车厢,左手挽缰,右手执鞭。鞭长九尺,乌黑亮泽,宛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却从不在那匹白马身上拍打,只是偶尔在空中轻扬,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催促白马前行。 片刻后,马车便已奔至,车夫一声轻叱,提绳勒马,挡在少年的身前。 “来得好快!”少年倏然驻足,惨白的俊脸露出一丝冷笑。 车帘掀动,一个英俊潇洒的中年文士飘然走了出来。他的身子也许有些发胖,却绝不会太胖;他的脸清秀如一幅绝妙的山水画,其实纵是山水也为之失色;他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又如鹰一般锐利;他的神情充满了自信,脸上始终荡漾着一丝淡如春水的微笑。 “小兄弟请留步。”中年文士温和的声音随即淡然响起,就像是三月里的阳光,温暖、舒服,足以融化一切。 “你们来了!”少年抬高了头,声音却比怒号的北风更低沉,比冰雪更寒冷,“很好,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更快一些。” “你知道我们会来?”中年文士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笑,他的笑如三月的阳光般温暖,足以让冰河解冻。 “你们岂能不来?我杀了‘索命刀’,难道你们不想为他报仇?” “你杀了‘索命刀’?”中年文士笑意未褪,“你杀了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难道不是‘索命刀’的朋友?”少年脸有愠色,“难道不是为他报仇而来?” 中年文士笑了笑,没有言语。 少年目光闪动,冷冷道:“我已经受了重伤,你们若是来杀我的,现在就动手,杀我是易如反掌。” “米先生已经说过,你杀了人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车夫忽然悠悠笑道。 “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小老儿本来也有名字的,不过早就不用了。”车夫依然一脸微笑,“过了这么多年,连自己都已忘记曾经姓甚名谁,认识小老儿的人,都叫小老儿杏伯。” “在下米高。”中年文士拱手作揖,“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为你而来,但绝不是来杀你的。” “你们认识我?”少年脸色一变,目光中杀机陡现。 米高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杏伯苍老的、冻得发紫的脸上,悠悠道:“听说江湖上继‘九龙堂’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少年杀手,此人出道不过一年,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他都绝不买帐,谁出得起他开出的价钱,他惊谁杀人。这人遵诚守信,一诺千金,答应了别人的事绝不失言,纵然一死也要拼命做到。这个少年杀手居然继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之后,又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就像没有人会不知道“神兵利器八大家”一样,没有人会不知道“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这两个人,二十年前,江湖就是他们的天下。韩大少的刀法,可谓空前绝后;白衣杀手的剑法虽然简单,但他的成名绝技“一剑穿喉”,却是天下所有剑术中的精华。他们的故事,是江湖上近百年来最富传奇色彩的。 “小老儿也曾听说,这人的刀法很古怪,只可以用快、狠、稳、啄个字来形容,却绝无一人能看出他的师承和来历。”杏伯看了米高一眼,“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刀,米先生可知道他的刀有何可怕之处?” “他的刀可怕之处就在于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刀,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一样。” “他的刀呢?刀在何处?” “他的刀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天上地下,无所不在。” “为什么看不见他的刀?” “因为他认为他的刀不是装饰品,而是杀人的刀,杀人的刀并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死在他的刀下的人,也一点都不痛苦,因为他的刀太快,太准,你还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已经死了。” “据说江湖上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千万不要逼他拔刀,否则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他的刀是杀人的刀,见过他的人可以不用死,可是看见他的刀的人,却一定都已经死了。” “好可怕的刀。” “更可怕的是他杀人的方式。一个完整的人,在他的刀下很快就变成了两截,所以他就叫‘一刀两断’。”米高说到这里,用如春日融融的目光瞧着少年,缓缓说道,“小兄弟想必就是那个江湖上最近盛传最可怕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少年默然良久,慢慢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世间之人,我岂敢任我杀?”他脸色忽然一变,沉声又道:“你们连我的底细都摸的一清二楚,究竟有何所图?” “在下是受了‘小孟尝’梁百兆所托,来请小兄弟前往梁府一叙。” “我是杀手,杀手的命运只有两种,杀人和被杀,他是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我为他杀人?” 米高脸色凝重,缓缓沉声说道:“为他杀一个人!”微微一顿,他忽然又笑了笑:“小兄弟,你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天气又如此寒冷,不如到车厢里坐一坐,避避风寒。” 米高的声音温和轻柔,诚意切切,无论是谁,都是不忍拒绝的。任我杀偏偏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我从不坐车,也不骑马。人的脚天生就是用来走路的,走路对我来说也是种很好的休息。” 米高怔怔地瞧着任我杀,眼神很奇特,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宁愿选择废纸也不要金钱的怪人。这少年虽然很冷很酷,但看来并不像个疯子,米高的神色却比碰见了十个疯子更讶异。 “有没有酒?”任我杀突然问道。 米高微微一怔,脱口道:“酒?你居然只想喝酒?” “每一次受伤,我都必须喝酒。酒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很好很有效的疗伤圣药。”提起酒这东西,任我杀倔强的脸又露出一丝笑容。 “豪饮千杯男儿事。是男儿,岂能不爱喝酒?”杏伯叹了口气,“小老儿本也是贪杯之人,只可惜随身携带的一点酒,早已在路上喝完了。” “这里虽没有酒,但别处总会有的。我记得这附近好像就有一家小酒铺。”米高眨了眨眼睛,扬起目光望向远方,悠悠道,“小兄弟,你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当然要去。” 第二章 一刀两断(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古道的旷野中,矗立着一间四方形的小木屋,孤零零地,仿佛已和天地相隔离。这小木屋顶上早已铺满了厚厚的积雪,门框上面钉着一块黑黝黝的板,离开门五步的地方,竖起一条木杆子,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在漫天的风雪中不断飞舞,猎猎作响。这小木屋就是一家简陋的小酒铺。 任我杀是一步一步走来的,尽管他大腿上中了一刀,伤势不轻,可他毕竟还是走来了。他的确从不坐车,也不骑马,只喜欢用脚走路。白雪满地,寸步难行,他居然始终跟在马车之后,不离不弃。他的倔强,他的坚韧,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米高和杏伯口中发出叹息,心里却暗暗佩服他坚强的意志。 嗜酒如命的人,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喝酒的机会的,更何况,这老中少三个人,此时好像已经成了朋友。能够与三五知己在如此季节中,酩酊赏雪,岂非人生一快? 酒铺自然有酒,虽非好酒,但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居然还可以找到酒喝,已是种很难得、很惬意的事情。 据说唐代大诗人李白不仅诗做得很好,同时还有另一种本事。他也是位剑侠,像他这种既会吟诗,又能舞剑的人,通常都喜欢杯中物,而且千杯不醉。 任我杀也有这种本事,酒喝得越多,人反而更精神。他越喝越快,越喝越多,脸色却越来越红润。米高和杏伯已经呆住,他们见过很多喝酒的高手,却没见过像任我杀如此喝酒的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任我杀忽然高声放歌,歌声中却止不住有一种伤悲、凄切之意。 歌声未歇,忽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很好,你杀了人居然没有逃走!” 天色未黑,小木屋却忽然变暗,一个巨大的身躯竟完全堵住了狭小的门,把光明隔离在门之外。这人很高,比门还高出一些,一眼从里面望出去,竟看不见他的头,最多也只不过看到他宽阔的嘴巴而已。小木屋里的光线本就黯淡,此刻更显得景物朦胧。这人双手直垂下来,居然长及过膝,左手握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寒刀,刀锋冰冷,刀刃雪亮――赫然竟是“索命刀”。 这人似乎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身子像山一般屹立不动,嘴巴却在动:“杀死我大哥的凶手,给我滚出来。” “‘索命刀’是你的大哥?”任我杀目光如电,盯着这人的嘴巴,冷冷道,“莫非你就是一手绝妙刀法神鬼莫测、万夫难挡的‘神刀巨人’?” “想不到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字,不过我不喜欢‘巨人’这两个字,所以我就叫‘神刀’。”这人似乎有些得意,声音也和悦了些。 “‘神刀’?”任我杀冷笑道,“哼!当年‘游龙大侠’刀法天下无敌,都未敢自称‘神刀’,你居然以‘神刀’自诩?” “叶漫天算什么东西?” “他是人,是一代大侠。只有狂妄自大的家伙,才不是东西。” “我可以一刀斩掉二十只蚊子的头,他可以么?” “这种事连我都能做到,有什么稀奇?”任我杀冷哼一声,“据我所知,叶大侠不仅可以一刀斩掉二十只蚊子的头,更可以一刀斩掉一个人的头。” “神刀巨人”怔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道:“一刀斩掉一个人的头?这是什么鸟本事?连不会武功的小孩子都知道怎样就能砍掉一个人的头。呸!” “一刀斩掉一个人的头当然不难,可是一刀斩掉这个人的头,而这个人竟无知觉,直到第二天方才人头落地,只怕就没有人能做得到了。”任我杀神色不变,目光坚定而冰冷。 “天下哪有这等神奇的事情?荒谬!你不必吹嘘叶漫天的刀法,等你见过我的出手,就知道我并非虚有其名。” “江湖上浪得虚名之徒本就不少,又岂会在乎多你一个?” “出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样的刀法才是‘神刀’。”“神刀巨人”身躯一阵抖动,显然已愤怒到了极点,这一声大喝,洪亮高亢的声音竟震得屋顶上的雪扑剌剌而落。 “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你不肯出来?好,你不出来,那我也只好进去了。”“神刀巨人”的身子忽然缩短了一截,一颗大如斗的头钻了进来。这颗头除了太大一些外,长得倒不难看,五官分布相当均匀,而且还很年轻,只是眉目之间偏偏多了一些乖戾、倨傲之气。他的身子终于也钻了进来,其实他的身躯也非肥大臃肿,只是骨骼比常人更粗一点而已,看起来高大而挺拔。他大步走来,一步居然阔及两尺,脚步却沉稳而轻快。他坐在倚墙的一个角落,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盯着任我杀,裂开大嘴,冷冷地笑。 任我杀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看得出来,你也是个酒鬼。” “我只喝一种酒。” “竹叶青?” “你怎么知道?”“神刀巨人”讶异道。 “你的身上,始终飘散出一种淡淡的酒气,这是竹叶青的味道。”任我杀昂首喝了一口酒,伸手在几上轻轻一拍,酒坛子突然飞了起来,“既然来了,就喝几杯吧!” “神刀巨人”怔了怔,急忙伸手接住,忽然“咔嚓”一声轻响,那酒坛子居然分裂开来,里面的酒水立时飞溅而出,如丝丝细雨洒在他的脸上,溅湿了他的衣裳。 任我杀这份功力用得极巧极妙,绝不会太迟,也不会太慢,恰到好处。 “你……你……”“神刀巨人”脸色大变。 “你是来报仇的,还是来喝酒的。”任我杀冰冷的目光掠过一丝残酷的笑意。 “神刀巨人”脸色变得铁青,不怒反笑,说道:“好,很好。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的脸色越发变得青惨惨,神色狰狞可怖,一扬手中的“索命刀”,又道:“我一刀就能把你大卸八块。” “好狂的口气。有时候,杀人并不一定非要依靠武功。一个懂得如何杀人的人,即使手无寸铁,即使身受重伤,也照样可以杀人。”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真正害死我大哥的人是谁?他给了你多少银子买断我大哥的命?” “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为雇主保守秘密,是每一个杀手的原则。”任我杀浅浅啜了一口酒,“如果你要报仇,可以跟我决斗。” “神刀巨人”眉毛一扬:“现在?” “就是现在。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样的刀法才是真正的‘神刀’。”任我杀脸色冰冷,绝无表情。 “神刀巨人”盯着任我杀的眼睛,现在这双忧郁的眼睛已充满了杀气,射出冰冷的寒光,像一支利剑,穿透了他的胸膛。如果一个人的目光也可以杀人,“神刀巨人”至少已经死了一百次。 “很好!这里不是决斗的地方,我到外面等你。”“神刀巨人”说到一半时,人本来还在里面,说完这句话,却已经站在雪地上。这么巨大的身躯,一闪身居然就掠出了狭小的门,轻功显然不弱。 任我杀回头瞧了瞧米高和杏伯,欲言又止,轻叹口气,终于别转身子,再不回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第三章 品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浓浓的è气似乎凝结了空气,凝结了飞雪。 “神刀巨人”将刀雪里,长身而立。 刀光冷,任我è的目光Õ比这刀光更冷。他一袭白衣,挺立在雪地上,身子笔直,就像一枝�,又如一座静峙的山岳,沉稳、安静。他只是站在那里而已,Õ显得玉�,潇洒、高傲,Õ又说不出的孤独――这不是�的寂寞,只是一种没有人可以理解的哀60;。 白的雪,白的衣裳,似乎已和大地溶6;一体;一60;不60;的身躯,似乎已站在天地的极限。 任我𺃱有拔刀,没有人知道他的刀在哪里,但谁都知道他绝对有刀。 39118;拂起,一片雪花飘飘落在“神刀巨人”的�上。他静静地站着,冷眼瞧着比他更沉静的任我è,冷冷道∶“如果你想回头,现在还可以选择。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立即开,74;此之后绝不再找你的麻烦。” “对è手而言,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任我è的双目之中露出一种刀锋般的寒意,“一32;手若背信�,没有原7;,他岂能立足于江湖?” “è手,不就是6;了银子而è人吗?我一样出得起这价钱。” “你以6;è手的尊5;就值几38108;板?你以6;每一32;手都56;了金钱而出�人?” “这是交易,不是出卖。” “金钱的确很可爱,但你必须明白,它绝不是丌能的东西。” “你是不是已�定,绝不50;再改Ö主意?” 任我è笑了笑,仿佛心意已决。 “好,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神刀巨人”眼中è气渐浓,身躯如浇铜般一60;不60;,手已扬起,刀�空中,寒光流60;,仿佛出征的�,期待浴血一战。 任我è也不60;,安稳如石磬,风忽然拂起,掀60;他的衣裳,凌81;的�。 “神刀巨人”就在�候选择了出手,他的人本č还在数丈之外,双臂一振,如大鸟般飞扑而起,49;时就到了任我è面前。寒光骤起,他手中的刀在空中一扬,划起一ĉ白色的弧线,斩向任我è的颈。 36825;一刀去83;极快,Õ毫𿫠气;攻83;虽然凌厉,𴅎而不实。这是虚招。善于医者,6;病人治病时,通常先以第一58;ő探其病质,寻取源头,对症下ő。这一刀,也是这道理。 任我è竟似看破了他这一刀的用意,连眼皮都没有眨60;。 “神刀巨人”冷笑不止,沉喝道∶“看刀。” 刀光陡起,天空中仿佛无端腾起一ĉ白龙。这一刀并不快,࡚猛有力。 刀风激荡,任我è似乎并没有闪避,只不过身子像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掀天巨浪中轻轻一晃,连脚步都没有移60;过,可是这一刀竟已完全落空。这一刀堪堪74;他身旁劈落,斩在雪地上,刀风荡起一堆飞雪,雪花如蝴蝶,漫天飘飞。 “神刀巨人”立即回刀横削,Ö招之快,速度之捷,全在电光石火之间。 任我è的身子依然只是微微一晃,很74;容地避开了这一刀。 “你6;什厶还不拔刀?”“神刀巨人”狂吼一声,握刀的手突然狂抖。这一抖,天空中无端飞起千百道刀光,如风似雨,像一张大网裹向任我è。 任我è依然没有拔刀,身子化作一ĉ白色的影子,如弦之箭74;刀光中穿越而出,冲天飞起,49;那间已完全脱了刀光的笼罩,在空中一折身,如一片秋风中的枯叶,轻飘飘落在数丈之外。 “神刀巨人”似乎绝未想到他的轻功竟如此高明,大愕之下,一声狂吼,人已扑出,与任我è纠缠在一起。 小木屋的门外,米高和杏伯相偕而立。 米高微笑道∶“小兄弟这种轻功当真�,看č比我4;想象中的还高。” 杏伯�道∶“恐怕只有当年以轻功著称的‘千里独行’,才能与他一较高下。” “‘千里独行’?是不是大少爷韩彻的师父‘刀’?韩大少的刀法独步天下,这是人尽皆知,他的轻功竟也天下�厶?这倒是很少听人提起。” “说‘刀’自失去一ĉ腿之后,勤�轻功,�二十载,终于练成独步武林的‘千里独行’,数百年č,轻功当以他6;最。韩大少虽艺出‘刀’,但他肢体健全,纵然聪明绝顶,也总是无法掌握‘千里独行’的诀窍,所以他刀法虽天下�,轻功Õ略嫌不足。” “‘千里独行’乃是‘刀’遭遇一场大Ö故之后,呕心沥血9;造出č的,韩大少本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若没有‘刀’那般辛酸艰苦的�,又岂能成功?”米高喟然一叹,“小兄弟年纪轻轻,轻功竟有如此造诣,实在不可思议。”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任我è和“神刀巨人”的决斗已发生了极大的Ö化。 刀风呼啸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狂吼,“神刀巨人”脸色煞白,越�人。忽然间,他硕大的身躯一扭,如�般掠出,如�长空,手中的刀向任我�劈落。 人在半空,他握刀的手一抖,49;那间竟已攻出一十八刀。这十八刀几乎是在同杙出,就像一刀生出十八种Ö化,六把刀攻上盘,六把刀攻下盘,六把刀Õ在同一�封锁住了任我è的左、右、后三方向。 一把刀Ö成十八把刀虽然不难,可是要在同一�攻击对手的五部位,Õ实在骇人听闻。 “神刀巨人”既称“神刀”,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江湖上虽有许多使刀名家常常都50;自夸“神刀”,但只凭“神刀巨人”这一手刀法,的确有他值得吹40;的地方。 任我è的脸色竟也6;之一Ö,自出道以č,他74;未见过如此5;谨、紧密的刀法。此时他全身都在刀光笼罩之中,根本没有退路。 他只有拔刀――他的刀已到了非拔不可的时候,寒光一闪,刀已在手。 任我è一刀在手,立即挥刀987;。刀光翻飞,他已击出十八刀。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一�了十八下之后终于停歇。任我è的刀实在太快,虽然后发,Õ先至,“神刀巨人”这攻83;凌厉的十八刀,49;那就消失于无形。 第三章 品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高和杏伯都没有瞧见任我è这把刀的样子,他4;只看񖆎道一长一短的白光如丝如织地绞在一起,短光显然比长光要快得多。4;道寒光居然毫不停滞,一触即分,一分即合,宛如矫龙灵蛇,49;那间已交手数十招。 直到第二百五十四招,杏伯才看出二人刀法的强弱,对米高道∶“‘神刀巨人’的刀法8;猛有力,沉稳凶狠;小兄弟的刀法Õ�矫健,诡异奇妙,虚实不定,飘渺虚无。” “相对č说,‘神刀巨人’在功力深厚,小兄弟7;长于轻功高绝,Ö化多端。但若论刀法,沉񌘆猛Õ远远不如�飘渺。”米高�道,“只是小兄弟身上有60;,腿脚不灵,若久战不下,只怕难免要吃。” “小兄弟�于不利之地,但他是32874;明人,绝不50;与‘神刀巨人’以力碰力。” “不错,有时候武功并非唯一的取之道。”米高若有所思,沉吟着道。 杏伯�含笑道∶“小兄弟胆识过人,玲ī剔透,若不能力敌,必可以智取。米先生,你我真是眼福不浅,居然可以在这冰天雪地里看到如此激烈的决斗。” “如此天60;地的决斗,的确难得一见。” “说当年韩大少代‘刀’与‘73;帝’决斗华山之巅,那一�也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毕竟不是46;眼目睹,只怕描述者夸大其辞,故意渲染。” “他4;只是比武,并非生死决斗,当然手下留情,点到即止,料想怎厶也比不上�斗的险。” 二人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任我è和“神刀巨人”Õ已交手几近一百招。 杏伯脸色渐񄲤得有些异样,竟5;肃起č,叹道∶“‘神刀巨人’虽然凶狠,可是他的刀法čč去去也只有一百多招式,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小兄弟刀法Õ毫无招式,诡异古怪,虚实莫测,层出不穷。这一份�,这一份诡秘,即使‘游龙大侠’重生,只怕也要自愧不如。” “叶大侠的刀法走的也是这ĉ路子吗?” “嗯494;大侠一手刀法宛如游龙,č无踪去无影,小兄弟的刀法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大侠乃一代大侠,心胸坦荡,心怀天下,刀法极有灵性,小兄弟的刀法Õ是è气太重。可惜,可惜!” “小兄弟愤世嫉俗,身6;è手,的确难免有些霸气。”米高微笑道,“说‘73;帝’败在韩大少刀下之后,曾经称赞韩大少刀法空前绝后。今日看č,韩大少的刀法的确空前,Õ未必绝后。” “小兄弟的刀法的确可以񌍦‘天下第一刀’。如果他能做到像韩大少、叶大侠那般的‘侠之大者’,刀法必能更上一层楼,独步天下。”杏伯�认同,轻�了口气,“只可惜他误入歧途,񃺂è手,自毁前程。” 米高也黯然叹道∶“每人都50;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他这厶做,也许是迫不得己。” “也许,他的选挞一开始就是38169;误。”杏伯正怅然若失、长吁短叹,突听米高大声道∶“杏伯,你看,负已分。” 雪花纷飞,一块衣袂随风飘起,竟是任我è一刀削掉了“神刀巨人”的衣角。 “撒手。”任我è一刀得手,立即直取中宫,“神刀巨人”手中的刀还未劈出,他手中的短刀竟然一回旋,斫向“神刀巨人”的手腕。 “神刀巨人”狂吼∶“休想。”一言未毕,突觉手腕一麻,竟再也握不住刀,手一松,刀已跌落。 任我è的刀忽然不见了,但他手中仍然有刀――“索命刀”。“神刀巨人”手一松,这把刀就到了他的手里。 “神刀巨人”大骇,抽身欲退,突然刀光一闪,一把刀已轻轻抵住了他的咽喉。 “只要你再60;一60;,我一刀就割断你的喉咙。”任我è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神刀巨人”没有60;,他不敢60;,也不能60;,全身都已僵硬,瞪大了眼珠子,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他居然败了,败在任我è的刀下,这太突然,太不可思议。这一生中,他经过数十次大小战役,74;未被对手夺去过手中的刀,也74;未被对手用刀抵住咽喉。这世上,只怕绝对没有人可以拿刀抵住他的咽喉,这看起č冷酷而忧郁的少年,居然做到了35;人永远也做不到的事。 “神刀巨人”脸色49;那񝮌得苍白,紧紧咬着嘴唇,血74;嘴唇中渗了出č,�道∶“我败了。” 如此一倨傲的彪形大汉,居然也有言败的勇气。 任我è英俊的脸冰冷如雪,绝无半点表情,目光也冷如刀光,冷冷道∶“你败了。” “你的刀呢?你6;何不让我看看你的刀?” “我说过,我的刀不是拿č看的,74;č都没有人见过我的刀。” “我大哥这把刀在‘神兵利器八大家’排行第五,削铁如泥,本是好刀,你的刀居然完好�,想必也是一把好刀。”“神刀巨人”声色俱厉,“拿出č,让我看看你的刀。”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我既已败在你的刀下,你索性è了我吧!” 任我è冷冷一笑,突然松手,手中的刀落在雪地上。他回身就走,再也不瞧“神刀巨人”一眼,冷冷道∶“我不è你。” “神刀巨人”脸色Ö了,嘶声道∶“你6;什厶不è我?” “我6;什厶要è你?”任我è倏然驻足,Õ没有回头。 “你既已è了我大哥,又何妨再è一次人?” “我è了他,是因6;我收了35;人的银子。我不è你,因6;你不是我的敌人。è人者死,你6;报仇而č,我何必è你?” “可是你必须明白,今日你不è我,他日我Õ绝不50;饶你。”“神刀巨人”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在乎。” “你不后悔?” “我74;未后悔过。”任我è不再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缓缓走回酒铺。 “神刀巨人”怔怔地望着他冷酷而孤独的背影,竟似被钉在那里,一60;也不能60;。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拾起雪地上的刀,沮7;地走进茫茫风雪中。 他只有开,这一战,任我è才是者,对于一失败者而言,报仇还有什厶意41;? 第四章 杀气随风潜入夜(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è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决斗之前他喝的酒本就不少,现在喝得更多。 “�斗,我早就知道你绝不50;败。”米高微笑道。 “败的那人,本�是我。”任我�道,“他本č可以è死我的,可惜他错过了机50;。他的刀法的确比‘索命刀’更高一些,若非他求之心太过强烈,一味攻击,我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 “毕竟还是你了,这一战,是我见过的最心60;魄的一次战役。” “但是我得Õ极险,也极巧妙,运气也很不错。要想取,65;以武功远远不够,必须还要借助心计和智慧。” “这一点,杏伯早就看出č了。” 杏伯笑了笑道∶“用刀之道,其意在心。只有用心使出č的刀法,才是克敌制的关键。其实大凡武功都是这道理,丌Ö不其宗。” “有一次,他本可以一刀斩中我的左臂,只可惜他竟没有看出č,否7;我早已血溅五步。”任我è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是因6;你的60;作实在太快,破绽很快就被补上了。” “还有一次,他一刀斩向我的腰,我根本无法闪避,只好以短攻长,猱身直上,只求4;败俱60;。他若是不理50;我这一刀,本可以得手,但他不愿委曲求全,居然撤刀自保。其实我这一刀,是丌丌60;不了他的。” “险中求,也是一种胆识。”米高抚掌笑道。 “到最后,我看刀法中的一破绽,一刀削去了他的衣角,扰81;他的心神,然后使用虚招故意取他中宫,忽然回刀点在他的手腕之上。” “这一刀的速度和Ö化自然奇快无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才一击即中。”米高笑道,“若非你聪明绝顶,胆识过人,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其�一开始,我就在寻找他刀法中的破绽,可惜他刀法实在太5;谨,我还没有想到�如何反击,他就弥补了破绽的空门。”任我è苦笑道,“若非已领教过‘索命刀’的刀法,我只怕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 “难道他4;的刀法竟是同出一源?”杏伯问道。 “虽非同源,Õ有相同之处,其中差异并不大,都是走8;猛凶狠一路。若访谨,‘索命刀’略逊一筹,若论扎实,Õ又‘神刀巨人’许多。”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无论是刀法还是73;法,都是殊途同归,始终不开一‘Ö’字。” “只可惜我的功力太浅,还不能做得更好。” “你的刀法快、狠、稳、准,以你的年纪和经Ƌ,要完成这四要诀已ì不易。” “也许就是因6;我的刀太快,所以才不够精确,破绽太多。” “你的刀法层出不穷,有时毫无章法,有ć又似招式复ê,所以才ê而不精,精而不实。如果你只专心ಭ一种刀法,不出三年,必可登峰造极。” “先师曾经说过,招式是死的,刀Õ是活的,随机ô,灵活运用,384539;新,不拘泥于某一种固定的形式,才是用刀之道,武×的最高化境。” 杏伯若有所思,缓缓道∶“令先师居然已悟出这种武学之道,看č必是一位名人。我所知,当今江湖上以刀法成名的刀客极少,尤其是刀走�一路,这种刀法极其难成大器。昔年韩大少一刀纵横天下,他的刀同样快、狠、稳、准,Õ是一把重逾十七斤六4;的魔刀。你的刀法与韩大少大相径庭,自然不可能是他的56;人。” “我还不配。大侠与è手,生死4;重天。”任我è神色黯然,似乎有些沮7;。 “什厶是对,什厶是错?善恶只在一线间。随心所欲,率性而6;,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走自己�走的路,才是男儿本色。”米高正容道。 任我è忽然长身而起,�说道∶“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必须去做,恕不能多作奉陪,明晚二更前后,我一定50;到金陵梁府。”一语未毕,人已飘然而去,孤独的身影很快就甄没在茫茫的风雪里┅┅ 米高怔了很久,方才叹道∶“小兄弟真是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说č就č,说走就走。” 杏伯Õ忽然“咦”了一声,声音中止不住有一种奇和诧异。 “怎厶了?” “小兄弟这身轻功,小老儿总觉得好熟悉,Õ一时想不起č。”杏伯缓缓道,“小兄弟是有故事的人,若不能揭开他神秘的谜底,我这一生只怕永远也35;想安安定定过日子了。” “天下绝没有永远的秘密。杏伯,你若是还在这里琢磨心事,回到金陵城只怕天已经黑了。” “米先生,你放心,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回到金陵。” 昔时孟尝君,门客三千,门庭若市。梁百兆年方五十有三,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场又或者商场上,都绝对没有人不知道他这人。虽不能与古时孟尝君相媲美,但“小孟尝”这美񖥝并非浪得虚名。 梁百兆白手起家,经营丝绸罗缎数十年,财富说已不能完全统计,但有人56;说,只要他愿意,挥手间就可以80;下整座金陵城。 47;所周知的还是他的武功,二十年前,他曾经只在46102;辰之间就手歼太湖三十六海盗。但是绝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因6;他的武功并非武林各大门派嫡56;。 32477;对不50;有人否认,“小孟尝”梁百兆是一48;施好善的老好人;也没有人能否认,“小孟尝”梁百兆的的确确是一好朋友。 白的雪在黑的夜里微微�着朦胧的光芒,此时已是深夜,梁府上下的人都已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之中,除了偶尔几声犬吠,或者几句虫鸣,几乎已是丌籁俱静。 梁百兆不喜欢喧哗,所以他的府邸并不诛在闹市。梁府整建诛也不豪华,因6;他本也不是喜欢显耀的人。但他Õ很懂得怎样享受生活,所以他的住所是一非常舒安逸的地方。 梁百兆喜欢񇾄,在空闲和休息的时候,他通常都呆在“百花楼”。“百花楼”是座落在后花53;里的一栋�,共分三层,第一层布满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第二�房,第三𹪛是他的卧室,作6;起居之用。 通常在�候,梁百兆并不需要仆人的伺候,没有他的吩咐和允许,绝不50;有人前č打扰,只有一人例外,这人就是米高。其实这几年č,梁百兆几次遭遇家境Ö故,对世事心灰意冷,47;多门客也纷纷去,唯有米高,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不但在生意上是很好的助手,在生活和各方面也是不错的好帮手,他74;未怀疑过米高的能力。米高,的确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 第四章 杀气随风潜入夜(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梁百兆身上穿着件绸缎锦衣,颜色已经略显�,虽然几经洗涤,依然不舍得4323;。他能够成就今日的一切,绝非偶然,所以他始终相信“勤俭治家”这一ĉ古老的格言。他的身子很胖,但绝不臃肿,昔日那种江湖人的豪情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富贵之气跃然而出。如果不是因6;他曾经孤身�太湖,手刃三十六海盗这件事早已辘江湖,谁都不50;相信如此一859;尊处优的大富豪,居然也是武林高手。 假如你很有钱,可以呼�雨,要什厶有什厶,你是不是活得很快48;?对于梁百兆č说,答案几乎是否定的。他并不快48;,没有人能体50;到他的痛苦。财富的确很可爱,可以80;到很多你想得到的东西,但并不一定能80;到真正的快48;――尤其是生命。拥有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财富,Õ失去了唯一的46;人,这是梁百兆最深的痛。这痛,已深入骨髓,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无情地食他的生命。 此刻,他攒聚񊢄道44;黑的浓眉,轻轻咬着早已咬得发紫的嘴唇,目光渐渐衰淡的眼睛始终望着窗外。天上没有星,窗外也只有�的风雪。 粱百兆缓񏛾摇椅上站了起č,双手负在身后,久久未曾说过一句话。 米高靠着椅子,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瞧着屋子中央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在他儒雅的脸上,止不住露出一种疲倦,Õ又如此的74;容和淡定。梁百兆开始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几次č回,终于67;立在窗前,回头看着米高。恰巧米高目光一抬,4;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米先生,你看他�不569;?”梁百兆皱眉问道。 米高移开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50;,一定569;。” “他岂非早就该č了?” “他不是失信之人。” “你好像很了解他。” “我跟他也只是初识。”米高淡淡地笑了笑。 “可是你已经很信任他。”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种人,天生就是这种很容易�人相信的人。”米高充满了非常愉快的微笑,“有一种人永远都是一诺千金,言出必行。è手就是如此,答�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50;拼尽全力去做,永不放弃,永不后悔!” 梁百兆满意地点了�,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人,他也相信米高绝不50;看错任何人。 “既然他不是一般的è手,就一定569;。虽然他出道不足一年,但提起‘一刀4;断’任我è这人,Õ是许多人的恶梦。”米高的右耳忽然微微一60;,笑道,“他已经č了。” 一言未毕,门外的风雪中就56;č一冷漠如雪霜的声音∶“不错,我已经č了。” 梁百兆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少年,他的鼻子像山一般挺拔,嘴唇薄如一张纸,一双明亮的眼睛迸射出4;道如千年寒冰的光,慑人心魄,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脸英俊而苍白,身子就如一杆�,站得笔直。这是一自信、倔强、坚毅的年轻人,只可惜太冷漠,太忧郁,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淡淡的哀60;,又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35753;梁百兆感到更震的Õ还是他的è气,一种浓浓的è气。è气是可怕的,足以摧毁天地。这股è气竟似�不在,Õ又偏偏让人捉摸不透究竟74;何而č。 看见任我è,梁百兆终于明白,米高对�手的评价6;什厶竟50;如此之高了。他凝视着任我è,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6;了什厶找你?” “è人。”在职业è手的生命中,除了è人,他还有什厶事情可以做?è人是è手的职业,死在35;人的手里,是è手的宿命。他35;无选择,因6;这就是生活,悲哀的生活。 “不错,我要你6;我去è一人。不过,想和你做朋友,才是我请你č的主要原因。”梁百兆眼中露出种赞赏之色,满意地瞧着这冷漠的少年。56;说中江湖上当今最可怕的è手,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任我è紧抿着嘴,脸色依然冰冷。 “米先生说,你是一很有原7;的è手,这让我想起了昔年的‘白衣è手’冷落。” 任我è目光灼灼,缓缓道∶“说当年的‘白衣è手’冷落是一感情丰富、满腔热血的è手。这人一生正41;、嫉恶如仇,一支񜿉所向披糜。虽然没有人承认他是一真正的è手,Õ也没有人能否认他不是è手。他毕竟的确是4868;怒的è手。” “这是一种值得敬佩和尊重的è手,只因他4;è人,并不是6;了达到一己私欲,而是6;了�和平,伸张正41;。” “我不明白,6;什厶你要拿我和他相提并论。” “我听说你è了‘索命刀’,这人刀法自成一家,道德品行Õ令人不敢恭维,所做之事令人发指,像这等十恶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任我è默然不语,他并非不知道“索命刀”的6;人。“索命刀”,񁱆不详,性情古怪,极少朋友,è人74;č都不需要理由。最让人痛恨的是,这人嗜武如命,自出道以č,一直是非不断,专向江湖各大门派及高手挑战,出手毫不留情,败在他刀下之人,俱都成6;他刀下亡魂。“索命刀”之名也由此而č,因6;他本č就是地狱使者,专门索命的鬼魂。 “其实做è手也没什厶不好,一样也可以成6;英雄。”梁百兆的眼中充满了尊敬之色。 任我è完全怔住,他74;未想过�Ɔ,Õ已不是第一次听到35;人说这样的话。英雄?何谓英雄?谁不想成6;英雄?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更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成6;英雄。 梁百兆缓缓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道∶“小兄弟,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我觉得你是一了不起的人物。假以时日,你必能成6;一真正的成功的è手。” “我不喜欢出名。太出名了,就54;成一种负担。一名人,他的麻�比35;人要多得多。” 36825;是千百年č一直颠扑不破的真理。古往今č,有多少人6;名所累,6;名而死? 任我è轻轻地咬着牙,说道∶“è手除了è人,还是è人,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尤其是不该知道的最好还是35;知道。所以,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恩怨,我只需要了解那人的情况。” “这就是è手的原7;?”梁百兆微笑着�,似乎对这“è手的原7;”很满意,“你的确是一31216;职的è手,我现在才明白米先生6;什厶如此对你充满信心。” 任我è忍不住瞧了米高一眼,眼神�而真挚,脸色5;肃而感60;。 米高的目光也望了过č,四道目光交织在一起,竟似有一种火花在燃烧――这就是朋友,这就是友情。 梁百兆的脸色Õ突然Ö得凝重而沉痛,缓缓道∶“我的仇人,只怕小兄弟也略有所闻。” “他是谁?” “‘玉面魔鬼’龙少云。”梁百兆一字一句道。提起这人,他竟似相当激60;,每一字都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好像恨不得生啖这人的肉,豪饮这人的血。只有仇大恨深的人,才5457;出这种可怕的诅咒。 任我è并没有追闲什厶,他是è手,除了è人,其它事情都与他�――这是è手的原7;。 梁百兆居然也没有解释什厶,缓缓道∶“此人老奸巨滑,简直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当他对你说那些大仁大41;、道貌岸然的话时,也许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着要如何把你置于死地。有的人嘴里说给你的是糖,但当你吃下去的时候,他就50;告诉你,这是毒ő。笑里藏刀,口蜜腹73;,这种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任我è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自古以č,真小人总比66;君子可爱,至少,真小人害人之񀦻有先兆,Õ没有哪一66;君子50;把“坏”字写在脸上,让你提防。人心不古,江湖险恶。这道理他并非不懂。行走江湖,光是明白这些道理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经Ƌ。他太年轻,江湖经Ƌ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磨练出č的。 36807;了半晌,任我è才问道∶“他住在哪里?” “此人本是金陵城里最显赫的人物,家财丌贯,富可𿔩,后č我超越了他,取代了他的名望和地位,他就再也不愿与我同居金陵。早在五年前,他就搬迁到了郊外的苦水镇。出太平门,往南二十里,就是苦水镇。苦水镇只是小集市,唯一的长街�,就是龙府。龙府的正中央,有座叫‘听涛轩’的小楼,就是龙少云的起居之处。”梁百兆忽然笑了笑,“小兄弟,无论成功与否,我都50;立即奉上五丌4;白银作6;报酬。” 五丌4;白银已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寻常平民百姓眼中,更是几辈人都花不完的财富。在è手行业中,五丌4;白银作6;è一人的佣金,也已是不菲的价格。 任我è竟似一点也不在乎,淡淡道∶“也许,这人的命并不值这厶多银子。” “只要能让这人永远消失,再加上十五丌4;也是值得的。”梁百兆迟疑着问道,“你这一去,需要几6102;辰?” “若无意外,4更次�足够了。”这句话还未说完,任我è的人已飞身穿门而去,声音渺渺,遥�č。 梁百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苦笑道∶“小兄弟的确是有故事的人,č既匆匆,去也匆匆,好像生怕被35;人看穿他的心事。” 米高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飞雪飘扬,黑色的夜里究竟ŕ藏着多少邪恶?在任我è的心里,究竟藏着什厶样不愿被35;人勘破的秘密? 第五章 无情断肠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苦水镇只有一条笔直的长街和三条横街,居民共三十二户,比起繁荣昌盛的金陵城,这里简直变成了穷山恶水。三更刚过,没有犬吠,也没有喧哗,整个苦水镇就如一座坟墓,寂静而荒凉。 长街的尽头,就是龙府。龙少云显然比梁百兆更懂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道理,府邸远比梁府更豪华,更雄伟。听涛轩虽然位于龙府中心,却是个非常幽静的地方。任我杀只是奇怪,这座小楼为什么要叫做“听涛轩”,因为在这里绝对看不见海,除了种着三五十株梅树外,还有着十数株苍松,几千竿修竹。风拂起时,雪落无痕,树枝摇曳,竹影婆娑。 看着如海的竹林,任我杀想起了百花楼的那一片花海,终于明白听涛轩既然无海,为什么偏偏还取名“听涛”。他暗暗叹了口气,飞身掠起,在飘飞着细雪的暗夜中宛如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听涛轩的最高处,然后一个“倒卷帘”,双脚足尖勾住飞檐一角,整个身子都倒挂在空中。 窗户是开着的,他很容易地看清楚了屋中的一切。阁楼内,布幔轻垂,随风而动,左右各有一根巨烛高燃,中间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只铜炉,炉中一圈龙涎香花火闪烁,香烟袅袅,香气氤氲。这香气,明显有些刺激,毫无百花楼内的清淡和舒适。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熊熊火焰发出阵阵暖流,驱散了暗夜中流动的寒意。与温暖如春的百花楼相比,这楼阁虽也宁静幽香,却少一份祥和,多一种神秘,让人不安而厌烦。 在这个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的楼阁里,却有个看起来很慈祥、很安静的花甲老人。这老人坐在垫着块虎皮的摇椅上,身上穿着件崭新而名贵的貂裘,在他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另一张矮几上,是一盏热雾缭绕的香茗。他本来面对着窗户,一双如烟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飞扬的雪,却偏偏没有发现窗外居然有人在窥探,忽然缓缓阖上眼睛,一脸安详,一脸从容。 任我杀轻轻皱着眉,有些迟疑,忽然咬了咬牙,一个翻身,整个人就好像一片雪花轻飘飘从窗子里面钻了进去,无声无息地站在这老人面前。这老人竟似没有发觉异样,仍然闭着双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这老人的手忽然一抖,竟感到有一种气息正在缓缓逼近他的身体――一股浓浓的杀气,随风而来。他倏地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了一个少年像一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得像风,冷得像雪,但他并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没有一丝诧异,只是看了任我杀一眼,然后又缓缓阖上了眼睛,仿佛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透明的。 “龙少云?”任我杀的声音冷得像冰,绝没有一丝感情。 这老人这才好像有了知觉,终于慢慢睁开双眼:“嗯!你认识我?” “不认识。”任我杀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阁下深夜造访,只怕非奸即盗。如果你喜欢这屋子里的某些东西,要偷要抢,悉听尊便,只是……”说到这里,龙少云忽然闭上了嘴,只是“嘿嘿”冷笑。 “只是什么?” “你最好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怕来得,去不得。” “这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要。” 龙少云忽然笑了,笑容依然从容而安详,缓缓道:“果然不是一般盗贼。” “本来就不是。” “那么你来做什么?” “杀人。”任我杀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杀人?”龙少云怔了怔,“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你!” “你要杀我?”龙少云冷冷一笑,“你可知道,只要我轻轻拍一下手掌,这里很快就会有八个江湖高手出现?他们的名字,也许你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任我杀忽然笑了笑,这一笑仿佛春风解冻,却又像窗外的风雪一样冰冷,更充满了轻蔑和讥诮之意。 “你不相信?”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每句话都必须相信。”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几乎每一种野兽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和特别的嗅觉。”任我杀这句话好像和杀人已经无关,所以龙少云又在笑,在等,冷笑着等待他说下去,“它们可以嗅出隐藏着的危险,感觉到敌人的存在。” “你不是野兽。” “我不是,但我也能看出很多事。” “你看出了什么?” “在这里,除了你阂,再无人迹。” 龙少云目光闪动:“你能确定?” “如果我的判断总是错误,我早已经是个死人。” “很好,这一次你还是没有错。”龙少云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地盘,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很安逸稳定,从来都没有人敢闯进来杀我,所以我根本不必在这里设下埋伏。” 任我杀皱了皱眉:“从来没有人?” 龙少云默然半晌,缓缓说道:“曾经有过,他们虽然走着进来,却都是被人抬着出去,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任我杀忍不住问道。 “和你一样,都是来杀我的人。” 任我杀又闭上了嘴,有些事他已经不必再问。那些人当然都已经死了,死在龙少云的手里。“玉面魔鬼”龙少云竟真的像梁百兆说的那么可怕吗? “有一件事,你千万不能不信。只要我轻轻一声咳嗽,立刻就会有几百个人把苦水镇围堵得水泄不通。”龙少云得意地笑着,握紧了一只拳头,“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任我杀没有说话,他相信龙少云说的并不是假话。龙少云的确有这种本事,根本不必恫吓以寒敌胆。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杀手。” 龙少云怔怔道:“你是杀手?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我是谁,谁又是我,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岂非死不瞑目?”龙少云微微一顿,目光闪动,“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最近江湖上传说最可怕的杀手,这一行的后起之秀……‘一刀两断’任我杀。” “好眼光。”任我杀居然没有否认。 龙少云沉吟着,缓缓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只喜欢和一种人做交易,活人。”任我杀冷冷道,“死人不会做生意,我也不会向死人收钱。你何时见过死人也会说话,死人也会做生意?” “谁是死人?” “你!”任我杀又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字。 龙少云淡然笑道:“我不是死人,我还没有死。” “现在没有,但很快就是了。”死人的确已经什么都不能做,在任我杀眼中,龙少云无疑已经是个死人。 龙少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还要再等一等。” “你还等什么?” “等你,等你出手。”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功夫,这种功夫就是忍耐。 “为什么?难道我不出手,你就绝不会亮刀?” 任我杀摇头道:“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的兵刃呢?” “能死在你这种人的刀下,倒也是一种快乐。”龙少云一声长叹,忽然长身而起,缓缓走到床前,取下悬挂在床头的剑。 一剑在手,龙少云竟似年轻了二十岁,仿佛又回到了纵横江湖、快意豪情的年月,仗剑狂歌,笑傲风流。只可惜这一切都已随风而去,往事只留回味,追忆徒增感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诡异的笑。这笑如毒蛇般狠毒、险恶,但任我杀没有看见他的笑,他看见的只是那把剑。剑鞘形状古老,皮革华丽,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穗飘红。剑未出鞘,剑气却已透射而出,冷如寒冰。 龙少云右手执剑,左手轻轻摩挲着剑鞘,缓缓道:“这是一把好剑。” 任我杀脸色有些变了,沉声道:“我看得出来。”他忽然感到有一道寒流悄然袭来――剑气,这是那把剑的剑气。他竟似抵挡不住这道透体生寒的剑气,缓缓阖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轻微的声音――拔剑的声音,然后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光向他当头劈落! 第五章 无情断肠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一剑如流星飞泻,但绝没有人可以确切的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龙少云一脸狰狞,目光凶残,仿佛吸血的魔鬼。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他几乎已断定,这一剑势必可以将任我杀劈为两半。时机和方位,他都已经完全掌握,但他毕竟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不该忘记对手是什么人――任我杀就是任我杀,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任我杀。 任我杀身子突然一动,这一动虽然慢了一些,但还不算太迟。他的速度,竟比剑还快几分。他只向左掠出三寸,剑气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但任我杀并没有被分成两半。血飞溅!这一剑从他的右肩直削而落,经过右臂再至手腕,肌肉向两边分开,腥红的鲜血犹如涂鸦般洒落一地。 任我杀几乎痛晕过去,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他的心也冷到了极限,他实在不敢相信,龙少云居然如此歹毒、心狠手辣。如果……如果他警觉稍迟一些,动作稍慢一些,他已经是个死人。他不由得想起了梁百兆对龙少云的评价:“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没有,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好狠。” 他站稳身子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脸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眼中的杀气却反而更加浓重――愤怒,是他此时唯一的心情。 龙少云几乎被他这种冷静的表情给骇住,狞笑道:“我不想死,如果你不死,我怎么活得下去?” “所以你就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 “难道你竟没有听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 任我杀目光一冷,缓缓道:“有人曾对我说过,你是个比狼还狡猾、比狐狸更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的伪君子。你的确是个阴险毒辣的魔鬼。”他左手疾点,运指如飞,封住右手所有的穴道。但这道剑伤实在不轻,流血并没有停止,他索性撕破身上衣裳,缓缓包扎伤口。 龙少云居然没有阻止他,居然没有趁机一再追击。在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的时候,他绝不能轻易出手。 许多人都是这样,年岁越老,反而不敢再随便去冒险。老人大都很珍惜生命,因为他们明白,能活到这把年纪,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动不动就把死亡挂在嘴边,根本不把生命当作一回事的大都是年轻人。 任我杀做好这一切,冷冷地瞧着龙少云手中的剑,缓缓道:“果然是好剑。”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连龙少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的确是好剑,我也没有想到它竟然有这么好。”龙少云举指轻弹剑锋,剑作龙吟,久响不绝,“此剑号称‘剑中之王,百剑之祖’,乃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 任我杀不禁动容道:“天山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 “不错。梅家夫妇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此剑名列第二,仅屈居于‘游龙大侠’的‘冷月弯刀’之下,自然不是胡说八道。” “此剑为天山之物,为什么现在却到了你手里?” “反正你已经是个快死之人,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又有何妨?”龙少云一声轻咳,“三年前,我到天山采购一批雪莲,无意中发现了这把剑,在神兵利器的诱惑之下,我自然而然地起了夺宝之心,就好像一个嗜酒之人往往不会错过好酒,好色的男人则不会放弃美女。”他说这种肮脏而卑劣的话时,居然就像在述说天下最美丽的故事,脸上不禁露出一种陶醉的笑意:“我在天山派潜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盗走了此剑。或许是天意如此,当时米松缠绵病榻,而他的儿子‘天山一剑’米珏也因故离开了天山,若非诸多巧合,此剑应该还在天山。” 任我杀沉声道:“原来你这人不仅阴险狠毒,而且还很无耻,那一刀我本该杀了你的。” “你现在才后悔,好像已经太迟了。” “不,还不算太迟。”任我杀摇头道。 龙少云冷冷地瞧着他血淋淋的右手,冷笑道:“你的手连刀都已握不住,还能杀人?” “谁说不可以?”任我杀的声音坚定而自信,杀气,开始从他身体上任何一个地方蔓延出来,与无形的空气混合凝聚,令人窒息。 龙少云瞳孔渐渐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升腾,他咬了咬牙,道:“你只剩下一只左手可以握刀,难道你的左手也可以杀人?” “莫非你以为我的左手就不能握刀,不能杀人?” “一般使用右手的人,左手通常都不会有右手同样的力量和速度。” “别人也许不能,但你别忘了,我是任我杀。”任我杀突然笑了笑,这笑、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了龙少云的心脏――任我杀就是任我杀,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任我杀。 “我有一个秘密。”任我杀脸上笑意未褪,慢慢抬起左手,缓缓道,“我的右手能够做到的事情,左手同样可以做到。除了死人,没有人知道我的左手的秘密。”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你也不用再守着这个秘密。”龙少云冷冷的笑着,满脸不以为然。 “你死了,这秘密还是秘密。如果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明天,那个人一定不是你。”任我杀卑夷地看着他,真想一拳打烂他面目可憎的脸孔,让他永远也笑不出来,“你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决定杀你了。” 龙少云忍不住又再一次冷笑。 任我杀厌恶地撇开目光,冷冷道:“两招,杀你我只用两招就已足够。” 龙少云怒极反笑,大声叱喝道:“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左手刀究竟如何杀人。” 剑光忽然飞起,刹那间,龙少云最少已经刺出三十六剑。每一剑都快如闪电,每一剑都攻向任我杀的要害部位,每一剑都宛若毒蛇,每一条毒蛇似乎都要吞噬任我杀。 任我杀冷笑一声,人已掠起,左足轻轻一勾,那张摇椅忽然飞了起来。“卟卟”之声连响不绝,龙少云这三十六剑全都刺在这张摇椅上。“哗啦”一声,摇椅跌落,四分五裂。 龙少云低叱一声,身子陡然飞起,快如闪电,轻如枯叶,手中的剑再一次刺出,这一剑更快、更狠。 “撒手。”任我杀左手一动,刀光掠起。 这把刀仿佛鬼魅,来时突然,去时无踪,龙少云居然看不见他的刀究竟是何时出手的,等到他发觉之时,一切都已太迟,刀光已经卷入剑光中。 第六章 喋血长街(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剑相交,龙少云突觉一股大力传来,手掌一麻,剑已脱手飞出,“卟哧”,铿然有声,利剑穿梁而过,刺破了瓦片。 “第一招。”任我杀冷冷道。 龙少云立即飞身而退,他的身法并不慢,但任我杀比他更快。 任我杀就像是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冷冷道:“我说过,你必须死。” 他手中的刀忽然掠起,这一刀既平凡又普通,简直没有招式,可是它太快,太稳。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快,也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一刀的稳。 刀光突然消失。没有血,但龙少云却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任我杀依然像标枪一般站得笔直,手中的刀已不见了――刀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他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缓缓道:“第二招。” 龙少云并没有感到疼痛,心里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分离。他的脸完全被这种可怕和惊慌扭曲,嘶声道:“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任我杀脸色漠然,静静地听着。 龙少云喘了口气,又恨恨道:“我知道一定是梁百兆叫你来的。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他的脸孔变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般狰狞、恐怖,厉声道:“你杀了我,一样也走不出苦水镇……”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自腰以下的肢体就倒了下去,然后他的上半身才从半空中摔落,他的身躯居然被任我杀拦腰斩成两截――一刀两断。这时候,他的眼珠子才凸出来,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他连任我杀的刀都没有看见,就已经死在这把看不见的刀下。 “秘密就是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任我杀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转身,望着窗外的飞雪,突然想起龙少云临死前说的话:“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这个复仇的人会是什么人?他和龙少云有什么关系?和龙少云关系最深的人,当然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人当然是一个既可怕又很难对付的人,也许他比豺狼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有着岩石般的坚忍,也有风雪般的残酷。 任我杀没有再想下去,这一切,已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杀手。杀手的命运只有两种,杀人和被杀;浪子的命运也不是他自己可以掌控的。 去日之日,如烟匆匆不可留,而来日……他还有来日吗?对于一个漂泊天涯、没有归宿的浪子杀手,明天是怎样的一个日子? 没有明天,他从未憧憬过他的将来!他的心已死,灵魂早已麻木,每一次从黑暗中走过,看见这俗世的光明,他就深深地觉得这是种痛苦和不幸。死和痛苦都不可怕,活着,才是他生命的深渊! 四更已过,夜色似乎更加深沉,窗外的雪依然很白。 梁百兆踱着步子,在小楼里来来回回也不知徘徊了多少次。米高始终坐在椅子上,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终于还是梁百兆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米高,缓缓道:“米先生,你看他还会不会回来?” “会,他一定会。” 梁百兆皱眉道:“可是此时他应该回来了……” 米高也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梁百兆轻咳一声,道:“他……会不会毁约?” “不会。他不是这种人。” “龙少云本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据我所知,这五年来至少有十一个想刺杀他的武林高手闯入听涛轩,却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来。”梁百兆一声轻叹,“你觉得他会不会失手?” 米高怔了怔,道:“连‘索命刀’独在他的刀下,龙少云又有何惧?” “你千万不能小看龙少云,就算任我杀可以把他斩于刀下,只怕也很难离开苦水镇。” “为什么?” “因为苦水镇是龙少云的地方,是江湖上的‘魔鬼禁地’。也许……任我杀现在的处境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我本来不该让他一个人孤身涉险的……” 梁百兆的话还没有说完,米高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道:“我想,我应该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冲进了飞雪飘扬的茫茫夜色。 米高居然也会武功?而且还绝对是个武林高手。米高投奔梁百兆已一年有余,从未显露过武功,这一次是什么让他如此情急?难道这就是友情的力量? “原来米先生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还好。”梁百兆望着米高转瞬消失的身影,似乎有些惊讶,微笑着叹了口气,忽然一声轻“咦”,仿佛发现了什么,喃喃道,“他这手轻功岂非就是天山派的‘飘雪流云’?莫非米先生竟是……” 长街落寞,雪白如洗;风欲静,而雪未止。黑色的夜,白色的雪,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气息正在悄悄蔓延。 任我杀一步一步地走在铺满了雪的长街上。他走的很慢,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出,白雪就出现一只深深的脚印。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全身的肌肉却都已绷紧。他突然发觉,这条长街不但寂静得诡异、可怕,而且还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杀机。 他不禁想起龙少云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杀了我,一样也走不出苦水镇……” 也许,龙少云并没有说谎。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瞳孔渐渐收缩,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每一步都走得更小心翼翼。 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许多事情,包括死亡。 任我杀走出十步,远处突然传来犬吠,一声又一声,长而刺耳。他的瞳孔再次收缩,又扩张,那股杀气似乎已越来越浓,就像长街的雪,冰冷刺骨。 犬吠倏然终止!任我杀倏地驻足,心道:“来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破空之声连绵响起,至少有十七、八件暗器从各自不同的方向向他射来。暗器快、准、稳、狠,几乎不带声息,除了风的声音。 夜黑天高,无星、无月,但是这些暗器却在黑暗中发出一种蓝光。 任我杀明白,潜伏的狙击手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暗器来其不意,来得突然,他似乎已无可闪避,就在这时,他竟突然不见了。他只是轻轻一闪,着地滚入左边最近的一间屋子,几乎是在同时掀脱了木门,隐身在木门之后。“夺夺夺”之声连绵不绝,每一件暗器全都没有落空,钉入了门板之中。若非他见机极快,轻功高绝,纵然有一百个任我杀,只怕也已变成了刺猬。 任我杀还未站起身子,对面的屋子的门突然倒了下来,长街上已多了八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一人大喝道:“出来,你逃不掉的。”话声中,八把长刀着地卷来。 第六章 喋血长街(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沉喝一声,左手猛一用力,深厚的掌力自手中逼入木门,“嗤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钉在木板上的暗器都被他的掌力逼了出来,射向那八个黑衣人。 那八个黑衣人简直连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有此一招,有人大叫:“散开。” 八个人一齐挥刀,一齐闪避,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八声惨叫、厉嚎,然后静止。八个人一齐倒下――这些暗器,居然没有一件没有淬过见血封喉的毒药。 任我杀长身而起,还未冲出这间阴暗的屋子,一股劲风已自他身后扑到――这屋子居然还藏着人。任我杀没有回头,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寒光倏闪,左手已多了一把刀。那把奇诡的刀,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是它又无所不在。他随手一挥,刀光闪电般向后划去,只听一声惨叫,黑暗中鲜红的血飞溅而起,这一刀斩断了那人的腰――一刀两断。 任我杀一击即中,立即冲了出去。他刚刚站稳脚步,就发现长街已站满了人。数十个黑衣人立即将他围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大声喝道:“你逃不了的,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任我杀身子又如标枪般站得笔直,冷笑道:“谁说要逃?”他非但不逃,反而往人最多的方向冲了过去。既然身陷重围,就必须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这是任我杀的原则,纵然龙潭虎穴,他从来都不逃。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江湖上一直有一个传说,传说“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不仅剑法很好,拼起命来简直就像。可是任我杀拼命的时候非但很像,更像在玩命。他像离弦的箭,又如愤怒的狂龙,挥刀冲出。他的刀化作一条白龙,所经之处,血花纷飞,尸倒如山。 长街本如洗,此时却已被鲜血染红。白的雪,红的血,更增添了夜的诡异,死亡的恐怖。 雪夜中不断传出黑衣人的尖叫、惨嚎,一批冲近任我杀的黑衣人倒下,又一批已如潮似浪般围攻而来,十八般兵器交错纵横。任我杀并不畏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重围。”如果想要冲出重围,就只有杀开一条血路,然后踩着这些人的尸体离开这里。 任我杀并不想死,至少不应该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候。这个世界有时候虽然很丑恶,但毕竟还有美好的一面。任何美好都值得留恋,譬如朋友,譬如酒。 第二批黑衣人倒下的时候,任我杀的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一道是刀伤,伤在右肩,伤口长三寸;一道是剑伤,伤在右肋,伤口长一寸。这两道伤口并不算重,但血流不止。 任我杀已经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因为又一批黑衣人冲了过来。他耸了耸左肩,一声长啸,挥刀冲出。刀光闪处,三个黑衣人倒下。任我杀身形不停,狂奔而出,忽然身后掠起一阵疾风。他手中的刀立即反手斩出,背后的人闷哼一声,仆倒在地,然而他的背脊也捱了一记重拳。 任我杀冲势未歇,前面一根长及一丈的银枪已在等着他了。他忽然感到胸膛一凉,枪头已入肉三分。他已无路可走,再向前走一步,胸膛势必被长枪刺穿。他低声怒吼,手中的刀向前撩起,“崩”地一声,斩断枪头,一俯身,顺势斜滚过去。 那使枪的人眼前一花,任我杀已不见了踪影。忽然之间,他只感到腰际一凉,“卟卟”两声,他的身子已被任我杀斩成两截。 任我杀一刀得手,人已如闪电般扑入黑暗之中,他太累了,必须休息。 任我杀躲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三处伤口如火灼一般刺痛。但他是杀手,杀手的意志和忍耐都非常人可比,这点伤并不算得了什么。 任我杀拔下胸前的枪头,就听见长街中有人在大声怒骂,也有人在大声叱喝:“直娘贼,王八蛋……”“出来,你逃不了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任我杀又想起了龙少云的最后一句话:“你杀了我,一样也走不出苦水镇……” 任我杀暗暗苦笑,刚才与龙少云那一番纠缠,显然已惊动了所有人,所以他们才布下天罗地网,等君入瓮,作困兽斗。 “龟孙子,胆小鬼,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出来,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外面又传来骂声。 我为什么不敢出去?任我杀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怒火,他是一个倔强的杀手,绝不容许别人侮辱。就算死,也要死得有自己的尊严。 那个人还在破口大骂,一条人影突然从黑暗中飞掠过来,瞬间已到了他的身边。他大吃一惊,仓皇而退,振臂大呼:“大伙儿一齐上,杀了这小子,龙大少必有重赏……” 语声突然中止,他的人已被斩成两截――好快的刀,好准的手法。 任我杀傲然而立,冷冷道:“谁侮辱我,谁就得死。”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卟哧”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条左臂就像是一条被打中了七寸的毒蛇,软绵绵地垂落下来,再也无力扬起。刚才那一刀,几乎已耗尽了他最后一分力气。 一个黑衣人大声道:“如果你现在还能接我一刀,我就放你走。” 刀光一闪,一把雁翎刀凌空劈落。天旋,地转。这一刀好快、好狠,刀风就像无情的风雪恣意地呼啸着。 雪纷飞。血呢?是不是也会像它一样翩然起舞? 任我杀已无力再接下这一刀。他的身子依然站得笔直,可是这一刀立即就可以把他分成两半,他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不怕死,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死过一次。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血染长街,也染红了雪。 长街遍地都是残缺的尸首,有的手或脚不翼而飞,有的却是好好一个身子变成了两段,不多不少,整整六十八具尸体。 这六十八个人,全独在任我杀那把神秘、看不见的刀下。杀人的人,总难免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夜,很黑,因为太黑,所以恐怖。随风飘扬的雪花,似乎正在谱写一首英雄悲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呼”地一声,一件物事仿佛从天外飞来,恰巧撞中刀锋。又是“呼”地一声,雁翎刀从任我杀的身边削过,重重磕在雪上,雪花飞溅。 那人惊愕之余,还来不及再次出手,任我杀已一刀挥出。刀光一闪,这一次斩的不是腰,是喉咙。 一刀既出,绝不落空。任我杀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从不轻易出手;他杀人极少失手,所以到现在他还活着。没有人可以否认,任我杀的运气的确一向都比别人要好很多,而且他每一次都能把握住机会。 刀光忽敛。一颗人头冲天而起,跌落下来的时候,那人的尸身才迎面倒下。 雪飞,血溅! 任我杀本已是刀上之俎,死的那个人却偏偏不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突然怔住。 迟疑、惊骇仅只顷刻。谁也不相信这个邪,有人狂吼,飞身扑上,七、八条黑影在飘扬的雪花中交错飞舞。 任我杀没有动,仿佛一座冰山平静地站在那里,这一次,他的手真的再无力扬起。 在死神面前,他显得很镇静,很坦然。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他,在这个时候,绝不可能还会发生奇迹。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任我杀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偏偏没有死。 “谁若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谁死得很难看。”温和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悸的话语。 一个人像流星飞泻,又仿佛一片浮云从天而降,挡在任我杀的身前。他手中有剑,剑长三尺,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 这时那八条黑影堪堪扑到,这人冷哼一声,然后出剑――好快的剑! 第七章 杀人日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光闪动,接连八声惨叫,此起彼落,血雨纷飞。 “我说过,谁也不能动他。”这人收剑而立,随手轻挥,剑花飞舞,回头笑了笑,“小兄弟,看来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你本不该来。”任我杀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非来不可。”这人也叹了口气,“你的伤……” 他的话没有说完,人群中一个黑衣人忽然打断了他的声音:“这小子刺杀了龙老爷,我们奉命捉拿刺客,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这人从容一笑:“你们岂非也是多管闲事?龙少云的死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 “善恶不分,忠奸莫辨,枉你们还是江湖好汉,自欺欺人!” “阁下是什么人?” 这人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天山一剑’米珏。”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最震惊的人是任我杀。米高居然就是当今天山派掌门人,“天山六杰”之首“天山一剑”米珏?没听说过这个人的人实在很少,因为“天山一剑”就像“杀手无情”、“一刀两断”一样出名。当年,上一代掌门“天山神剑”米松剑法出神入化,手中一口“无情断肠剑”,曾经饮尽宵小之血,啖尽恶人之肉,何等威风?据说其子“天山一剑”年纪不过三十四、五,但无论武功还是剑法和轻功,都绝不在乃父之下,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笑道:“你是‘天山一剑’?” “你不相信?”米珏手中的剑轻轻一抖,黑夜中突然绽放出一朵碗大的花朵。这花朵犹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但它的影子却依然存留于虚空,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有人大声道:“不错,这一招正是天山派剑法中的一式,‘寒梅傲霜’。这一招只有天山派掌门才能使,我曾见米松米大侠使过,别人是学不来的。” “果然是米大侠。”一个黑衣人随即附和,“我曾与‘天山一剑’有过一面之缘,这位的确就是米大侠。” “难得江湖上的朋友还记得在下这个人。”米珏淡淡一笑,“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何必为了龙少云而伤了和气?你们如此以自家性命苦苦相逼,岂非大违武之一道?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可是……龙老爷之死……”一个黑衣人迟疑着,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同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夺。 “如果各位一定不肯这么做,我也无法可说,只是……”米珏语声一顿,冷冷道,“只是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我的朋友。各位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未必可以留住我们,如果不相信,尽可一试。” 没有人愿意尝试,没有人愿意冒险。“天山一剑”是一代大侠,和这种人为敌,绝对是一种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们很快就消失了。这些人来如鬼魅,去时也如地狱幽灵,顷刻间就已全都隐入黑暗中。 任我杀静静瞧着米珏,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是仰慕,也是敬佩,更多的是感动,轻轻一叹,缓缓道:“你真的是‘天山一剑’?” “是真是假,都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我是谁,都是你的朋友。” 朋友?大侠与杀手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居然可以成为朋友,这对任我杀而言,是幸运,还是一种讽刺? 任我杀又是一声轻叹,左手突然一动,刹那之间已多了一把剑,剑未出鞘,寒光却已流动。他把剑递给米珏,缓缓道:“米兄,你可认得此剑?” 米珏目光一瞥,脸上立即变了颜色,失声道:“‘无情断肠剑’!”他缓缓接过宝剑,刹那间呆呆地怔在那里,久久无言,心头是喜是悲是何种滋味,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任我杀望向长街,但见长街血流成河,尸身狼藉,充满了凄厉、肃杀之意,说不出的恐怖。 飞雪连绵,就像是旅人对家的思念、妻子对丈夫的叮咛般剪也剪不断,一刻也不能停止。 米珏和任我杀回到百花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梁百兆只说了两句话:“你受了伤?”“伤有多重?” 任我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龙少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不必问。米先生告诉我,你一定不会失手,你若失手,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 “如果不是米兄及时出现,我早已是个死人。” “我说过,龙少云并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人,你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梁百兆缓缓从身边的几上拿起一叠银票,“这是你的酬金,你一定要收下。” 银票很厚,全都是一千两一张,至少也有五百张。 “这是大通宝钞,现在市面上最通行的一种,无论塞北还是江南,只要是在中土,每一家钱庄都可以兑现。” 自古以来,财富的诱惑一直没有人可以轻易拒绝,因为金钱可以创造出很多东西,就连堂堂一国,如果失去它的维持,江山朝夕不可保。 任我杀却连看也不看它们一眼,淡淡道:“不必。对我来说,龙少云这条命一文不值,因为他本来就该死。”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他消失?”梁百兆沉默半晌,缓缓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直以来,我与他在生意上纠纷不断。三年前,他派人劫走我一批货物,我儿子寻他讨回,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悲愤之余,也将他的儿子打成了废人。其实以龙少云的能力,完全可以一举将我置于死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要我活着,孤单单地活下去,看着他不择手段一点一点蚕食我的资产,直到我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和丧子之痛慢慢老死。其实这三年来,我早已万念俱灰,心灰意冷,无心经营,生意已一落千丈,家道中落。我遣散门客,就是担心会连累他们,只有米先生一人始终不愿离开……” 米珏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我留下来,是因为心事未了……” 梁百兆左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点头道:“米先生的来历,我早已隐约猜到几分,现在我已可完全断定你真正的身份。你应该就是天山派当今掌门人,‘天山一剑’米珏米大侠。” “三年前,先父身患重病,我携拙荆下山寻药,回到天山才知道本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已然被盗。先父因此而终日愧疚,终于不治而逝。我下山寻找此剑,几乎走遍了中华大半河山,却始终没有下落。后来我听说此剑曾在金陵出现过,所以才来投奔老爷府下。” “现在有没有眉目?” 米珏轻轻扬起手中的“无情断肠剑”,道:“原来此剑一直就在龙少云手里,若非老爷你雇请小兄弟刺杀他,只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善恶因果,皆有循环。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如今梁老爷的怨仇已了,此剑也已失而复得,如此好事,当浮一大白。” 那一次,三人俱都醉得狂吐不止;这一醉,就是三天两夜。 米珏悠悠醒来时,已是午后,梁百兆依然呼呼大睡,任我杀却不见了踪影。宿酒最令人头痛,他用力甩了甩头,这种感觉虽未消失,却一眼瞥见了任我杀。任我杀站在窗外的露台上,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挪动过,头发沾满了雪花,像一支标枪般站在那里。 听见脚步声,任我杀没有回头,低沉着声音道:“米兄,你醒了。” 米珏站在他的身边,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醉过了。” “这一醉醒来,感觉真好,就像重获新生一样。” 米珏又笑了笑,目光一瞥,突然看见任我杀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问道:“这是什么?” “米兄问的是这个么?”任我杀扬起手,把手中的小册子递过去,“这是我的日记,杀人日记。” “杀人日记?”米珏接过来翻开,一行行苍劲豪迈、龙飞凤舞的柳体字立即跃映眼前。字是好字,几乎可以直追当年的柳公权,可惜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日记是这样写的: 一号:“塞北狂龙”宋流云,三十八岁,师承塞北宋一多,于五月初五陈尸杭州西湖;“铁蝎子”赵奇出价白银五千两。 二号:“追风剑”柳风鸣,二十八岁,师承少林掌门天罗方丈,于七月十八日陈尸少室山中;“浪子剑”江不云出价白银七千八百两。 三号:“玉手情魔”李花艳,女,三十二岁,师承苗疆阴婆子,于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陈尸洞庭湖畔;“风流小王侯”百里亭出价白银一万三千两。 四号:“多情剑客”衿明,二十五岁,师承武当掌门云虚子,于十月初三陈尸家中书房;“公子多情”花染出价白银一万两。 五号:“索命刀”,二十九岁,来历不详,于十二月十三日陈尸荒野;江南飞龙堡堡主宋飞腾出价白银九千六百两。 六号:“玉面魔鬼”龙少云,六十一岁,有一子龙大少,于十二月十六日凌晨陈尸苦水镇听涛轩;分文不值。 第七章 杀人日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珏缓缓合上日记,轻轻叹了口气。他原以为任我杀年纪不过二十,出道也尚不足一年,却想不到到目前为止,他居然已经杀了六个人。这六个人居然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也许,他低估了任我杀,这个少年杀手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可怕,更神秘。 “逝者逝矣,你记下这些事难道只是为了留作纪念?” “这是我成长的过程。” “你至少做错了一件事。”米珏摇头道,“你是杀手,杀人只是因为受雇于人,那些人的死本与你无关,可是一旦这些雇主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你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苗疆阴婆子、塞北宋一多这些人倒还不足为惧,可是你居然还招惹上了少林轰当两大门派,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有那些雇主,一定会怀疑你出卖了他们,到时你岂非就成了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任我杀沉默了许久,忽然仰天叹道:“生既无欢,死有何惧?” “你有没有想过,江湖很可能因此而掀起腥风血雨,不断的寻仇,无尽的杀戮,再无安宁之日,有些**离子散,有些人家破人亡,有些人亡命天涯,四处都是那些流浪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孤儿……” 任我杀抬起头,望着远方,缓缓道:“我也是一个孤儿,曾经流浪过……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我的童年就是在流浪和乞讨中渡过的,从一开始,我就恨透了这个世界。但是上苍永远都是公平、公正的,他让你失去一样东西,必然会让你得到另一样东西,甚至更多。” 米珏默然无语,他有一个金色、快乐的童年,根本没有尝试过那种悲惨的生活,但他却能想象出其中的凄苦和伤痛。 “每杀死一个人,我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佣金,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很贫穷的流浪杀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米珏没有回答,他知道任我杀一定会说下去。 “每次拿到杀人的酬金,我都分散了给了那些孤儿、乞丐,那些生活困苦的穷人。这些人比我更需要钱。” 米珏猛然怔住,只觉得喉咙发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事实上,他还能说什么?有谁可以想象得到,像任我杀这样一个杀手,居然是如此的善良、淳朴,宁愿散尽用鲜血和生命拼回来的财富,也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这样一个杀手,你说是无情还是有情?这样一个杀手,你说是好人还是坏人?杀手本应该冷血无情,否则就很难达到成功的巅峰,像任我杀这种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远离失败?是他善良的本性?是他的爱心?还是……这种心怀天下的仁者胸襟,与那些专门劫富济贫的侠盗们又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侠盗不过是“贼”,是绿林好汉;杀手,却是江湖上最下流、最卑贱的那种人。 米珏凝视着身边这个神秘而可怕的杀手,感觉有些陌生,却又那么熟悉。他究竟有过怎么样的一段过去?他所经历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日子?也许,他的遭遇比谁都曲折、沧桑。但是他实在是个倔强、坚毅的人,沙漠的烈日风沙,大海的狂涛骇浪,也许都不能把他击倒,崩溃他的意志。他的人,看起来有一种苍松的劲、小草的韧、冰雪的冷,但他的内心,也许是柔弱的,尤其他的情感,虽然丰富,却很容易溃散。 米珏长叹一声,目光缓缓从任我杀身上移开,望着飘飞的雪,轻声道:“小兄弟,你有没有想过退出这个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的江湖,做一个快乐的自由人?” “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不管可以走多远,都必须走下去。”任我杀俊脸忽然扭曲,缓缓道,“从我踏入这江湖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已经死了,至少我的心死了。死并不可怕,杀人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心死。” “我不懂。” “杀手总难免会死在别人手里,所以,每一次杀人的时候,我都当作自己也已经死了。” 米珏虽然还是不懂,但他知道任我杀必有苦衷,一言难尽的苦衷。他是聪明人,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很多人都认为,杀手冷血无情,却不知道,有时候,杀手根本别无选择。” “你不是。你也有感情。” “我有,而且我的感情并不比别人浅薄。”任我杀居然没有否认。 “所以,做杀手并不适合你,从一开始你就错了。”米珏长长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知道,你曾经一定有过美好的生活,选择这条路,你一定也是出于无奈……” “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任我杀立即打断道,“我说过,一个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很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头了。” 一个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很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头。为什么不能回头?答案,也许只有任我杀自己知道。 一个流浪的杀手,往事如烟,既不必回忆,也无须凭吊,明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也已变得不再重要。有时候,人的确应该学会遗忘,忘记过去,也不必憧憬未来。任我杀就是这种人,只可惜遗忘对他而言,并不是一种幸福,反而是种痛苦,即使他从来不敢想象他的明天是否会有阳光。 米珏和任我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米珏天生就属于江湖,从初出道到现在,家世带给他的光环和荣耀就从未褪色,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大侠”。任我杀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杀手而已。不同的身世,不同的遭遇,米珏又怎么会明白任我杀此时此刻的心态? “小兄弟,你不肯放手,是不是想成为最有名、最成功的杀手?” “我现在就已经很有名,但并不是最成功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是最成功的真正的杀手。”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的确是一个真正的成功的杀手。他不仅无情,亦无爱无恨,甚至无我。 燕重衣用剑,但他的剑法并无招式。他杀人只有一种方法――一剑穿喉。他的剑很快,快到没有人能看见他在何时拔剑,何时出剑,甚至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剑是如何刺入对手的咽喉。 江湖上一直有一种传说,传说他是当年“白衣杀手”冷落的传人,因为他们的剑法同样的快、狠、准,杀人的手法也如出一辙。在他的剑下,无论是谁,几乎都没有生还的机会。 让人最头痛的却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不怕死、永不放弃的精神。他不仅能拚命,还能玩命,甚至赌命。有一次他与一个高手决斗,居然挨了那人六六三十六刀,最后才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燕重衣为人亦正亦邪,可以不为什么而杀人,也可以不为什么而救人。 五年前,他邀请了八位江湖上可怕的独行杀手,组织成一个“杀手组织”。这个杀手组织就叫“九条龙”,按年龄依次排行,燕重衣排行第六。但在九个人中,他的武功最好,威信最高,而且杀人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所以他就成为了这个杀手组织的首脑“青龙”。 他原来当然并不叫燕重衣,但他真正的姓名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三年以来,杀手组织的人员仍然未变,可是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却都已经改变了,“九条龙”终于在江湖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们守信、重义气,绝不滥杀,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大都是些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辈。 可是江湖中却很少人喜欢这个杀手组织,因为他们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根本不屑与武林各大门派往来。不能否定的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杀手之王”的地位始终都没有人可以撼动。 第八章 天涯海阁(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眼睛里流溢出一种非常奇特的情感,缓缓道:“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岁,可是死在他剑下的人至少有八十个,他杀人从未失手过。他才是真正的成功的杀手,也是每一个杀手奋斗的目标。” “你很了解他?” “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虽然只是很平淡很平凡的一句话,但其中蕴藏着的意义却太多、太多!他只是一个浪子杀手,除了一条命和一把刀,他还拥有什么?朋友和酒!杀人的时候,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但提起朋友,你就会发现,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而已。酒,可以暂时麻醉他的忧伤,朋友,可以驱散他的孤独。一个人只要还有朋友,就证明他活得并不寂寞,对生活还没有绝望。 米珏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抬起目光,遥望着远方――那个方向是天山,天山有雪,有他幸福的家,家中有他美丽、贤惠的娇妻,还有他可爱的儿子。他离开他们已经整整三年零二十六天了,思念就如天山的雪水绵绵不绝,从未有过间断,家中的妻儿一定正在等待着他的归去。 一个人离开家太久了,总会厌倦漂泊――游子就像落叶,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家是个温馨的港湾,是人一生的依恋。 米珏忽然有一种回家的冲动,缓缓道:“我的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 任我杀似乎微微一怔,微笑道:“他一定很听话,很可爱。” “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现在三年过去,只怕再见面时,我已经认不出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 “米浩。浩气长存的‘浩’。” “好名字。”任我杀笑了笑,“你想不想家?” “想。”米珏也笑了笑,连眼角隐藏着的皱纹仿佛也有了笑意。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回到你的家,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是该回家了!” “既然离别在即,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米珏又笑了笑,拉起任我杀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很有趣的好地方。那里的酒菜很可口,那里的人也很可爱,而且,它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米珏悠然笑道:“‘天涯海阁’。” “天涯海阁”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天涯海阁”是一座酒楼,这里不仅有很香的美酒,有可口的菜,还有最可爱的人――女人,清一色的女人,无论是掌柜的还是站堂的,无论是大厨还是伙计,居然全都是女人。每一个女人都很美,很年轻,最年长的也只不过刚及花信年华。 据说她们的老板也是女人,一个很神秘的女人。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因为每一次出现,她的脸上都系着一条黑色的面纱。可是每个人都可以从她秋波荡漾的眼眸、轻盈的体态、温柔的声音中,感觉到她的美丽和年轻,领略到她的绝代风华。虽然看不见她的脸,看不到她究竟有多美,但仅仅只是她的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嫉妒到恨不得剜掉男人的眼珠子,让每一个男人迷醉到恨不得大街上的女人都是她的影子。 她还有一个很美丽、很浪漫的名字:欧阳情。 莫愁湖是金陵城名湖,花木亭台,曲径通幽,堤前杨柳轻扬,湖上白雪遍铺。 莫愁湖以人而名。南朝宋、齐年间,洛阳有位贫穷少女名唤莫愁,为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姓人家。后来丈夫戍边辽阳,莫愁在家侍奉双亲,养育子女,恪守妇道,热心帮助邻里孤贫,颇受人敬重。可惜被公公诬陷,蒙受不白之冤,投河自尽以表清白。后人为了纪念她的贞节,将卢家花园与石城湖辟建为湖,并以莫愁为名以志纪念。自唐代伊始,众多诗人吟诗作赋为其歌功颂德。 “天涯海阁”依湖而建,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无可否认,是金陵城里最豪华、最宏观的一座建筑。抬目遥望,远远就可望见竖着一根望竿,望竿长及三丈八尺五寸,顶端飘飞着一面旆旗,上书:天涯海阁。酒楼正门门边朱红华表,两根石柱雕龙刻凤,栩栩如生,两边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字迹苍劲有力,极具大家风范,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天涯海阁”占地极广,共分三进,酒楼居首,其后就是客房,穿过客房后面的大花园,才是这些女孩子的居室。酒楼又分四层,四道楼梯十字分开,一楼是民间凡夫俗子、市贩走卒聚集之地,二楼多为行走江湖的武林豪客,三楼专供乡绅富甲,以及饱读诗书的士子书生,四楼却是专为达官贵人而设,既可商谈机密要事,也可休闲消遣。做生意自然有做生意的技巧和诀窍,所以每一层楼的价格都不相同,因人而异。 米珏和任我杀携手而入,一个双十年华的美丽少女立即腰肢款摆,笑意盎然地迎上来。做生意的人,自然都是尊重客人的。谁知这少女却娇笑道:“米先生,你终于出现了。” 米珏微笑道:“柳姑娘,在下是否已经很久没来了?” “十一天,米先生已经整整消失了十一天。” “在下这些天因事离开,并非如柳姑娘所说的消失。”米珏忍不住笑道。 “二当家还以为米先生从此消失再也不会来了呢!”这少女掩嘴娇笑道,“你莫忘了,上次你还答应过她的,一定会为酒楼写一个好对子。这事你怎么也赖不掉的。” “哦?有这事么?莫非当时在下多喝了几杯胡说八道?在下才疏学浅,怎敢狂言为酒楼题字?天下才子高人何止泛泛,怎么也轮不到在下献丑吧?!”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米先生以三绝名扬天下?”这少女嘟着小嘴轻笑道,“相貌如潘安再世,这是一绝;吟风弄月,又是一绝;写得一手好字,更是一绝。” 米珏微笑着摇了摇头,与任我杀并肩走上二楼,一副又是出自名家手笔的楹联抬目可见: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时迎面又走来一个美丽少女,娇声道:“米先生,你好像走错地方了。” “王姑娘,在下只不过十一天未来光临而已,难道就变成讨厌的客人了么?” “米先生误会了,小女子的意思是这二楼并不适合你和这位公子。” 米珏摇头笑道:“没关系,在下这位朋友本也是江湖中人,听了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言,反而受不了。” 那少女怔了怔,沉吟着道:“那么……小女子去唤二当家过来。” 米珏和任我杀选择了靠近窗子的座位凭栏而坐,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景。 “米先生,你终于来了。”刚坐片刻,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娇笑道。随着声音的传来,只见一个紫衣女子飘然而至,这女子非但很美,还很年轻,如雪雕玉琢的粉脸上,深深嵌着两个酒窝。 “幸好在下来得还不算太迟。”米珏立即微笑着起身相迎。 “米先生许久不来,小女子还以为米先生已经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呢!” “看来在下若不献献拙丑,只怕连酒都喝不成了。” 紫衣少女笑了笑,目光一瞥,看了任我杀一眼,忽然脸色没来由一红,轻轻道:“这位公子是……” “这位任兄弟,是在下的朋友。” “任公子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我们飘相逢,还是初识。” 紫衣少女对任我杀盈盈一笑,说道:“小女子姓安,单名一个柔字。” 任我杀既不起身,也未抬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淡淡道:“嗯!” “任公子既是米先生的朋友,也就是小女子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任我杀立即打断了紫衣少女的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冰冷如窗外的风雪,“我从不和女人做朋友。” 安柔一怔,粉脸绯红,艳如桃花,强颜笑道:“男人和女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任公子莫非在说笑话?” “我从来都不会说笑话。”任我杀的声音依然很冷。 第八章 天涯海阁(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个英俊而忧郁的少年,看起来绝不讨厌,说话却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碎,莫非他的心竟是用冰雪做的?安柔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竟无言以对。 米珏立即轻咳几声,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笑道:“安姑娘,在下与任兄弟要好好大喝一场,不醉无归,如果再不上些酒菜来,在下就要啃掉‘天涯海阁’这块招牌了。” “米先生,这一次就由小女子作东,无论两位想吃什么都没有关系。”安柔嫣然一笑,妙目一转,又看了任我杀一眼。 任我杀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飘扬的飞雪,米珏暗暗好笑,缓缓说道:“安姑娘既出此言,莫非有何吩咐?” “岂敢,只是有事相求而已。” “莫非还是写字一事?看来在下若再推辞,可就让他人说是恃才傲物了。” “米先生是答应了?” 米珏苦笑道:“在下还能拒绝吗?” 安柔开心地笑道:“小女子现在就去准备文房四宝。” 好酒!酒香扑鼻,沁人心脾。有好酒,自然不能没有可口的菜。一碟芦花鱼,一只北京填鸭,一盘红烧狮子头,和一只脆皮炸子鸡,还有一碟爽口的酥油花生米。安柔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连酒菜都可以安排得如此美妙。 米珏微笑着赞叹道:“安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像她这种既美丽又大方的女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嗯!”任我杀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安柔出现到消失,他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仿佛在他看来,纵然是人间绝色,也远远不如美酒和朋友。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实在不该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整天与客人周旋,岂非很危险?” “如果这个女孩子懂得武功,她的处境就比别人更安全。” “只可惜安姑娘只是个很普通、正正当当的生意人。” “米兄认为她不会武功?” “她本来就是个娇柔小女子。” “我看未必。”任我杀摇头道,“有一种人,天生就善于隐藏,善于伪装,无论他扮成什么,都绝不会被别人轻易识破。” “譬如东瀛的忍术,或者我们中土的易容术,是么?” “东瀛的忍术我不了解,易容之术也只是改头换面的技巧而已,我说的这种功夫才是真正高深莫测。如果一个人的内功已有足够的火候,就可以做到深藏不露。” “这是你的猜测?” “我看得出来。” “你从哪一点可以看出来?” “她的手。” “她的手?”米珏奇道,“她的手有什么不同?” “她的手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比别的女孩子的手稍稍厚些,而且还没有留指甲。” 米珏笑道:“原来你对她也并非毫无兴趣,对她的观察居然比我还仔细。” 这是一句玩笑话,但对于任我杀来说,却一点也不好笑。 “女孩子通常都喜欢留手指甲,而她没有,这就说明了一件事。”他缓缓伸出手,“你看我的手。” 这只手白皙洁净,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 米珏伸手捏了捏这只手的掌心,笑道:“你想证明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她练的是刀法,而且还是双刀。因为用刀的人如果留着指甲,就会影响手掌握刀的力量,手掌稍厚,那是经常抓刀的原故。” 米珏沉吟着道:“也许她用的是剑,练剑的方法和原则,岂非也和练刀一样?” 任我杀摇头道:“不,她用刀,绝对是双刀。使剑和使刀虽然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有分别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手腕和手臂之间的差异。” 这一次米珏终于明白了,缓缓道:“剑走轻灵,所以力量在于手腕;而刀的使用一般都不离斩、砍、劈、斫这些动作,所以力量在于手臂。” 任我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米兄,在这里做事的莫非全都是女人?” “所以这地方才特别,特别的可爱。”米珏笑得很愉快。 “她们的老板也是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米珏摇头道:“一个神秘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你有没有见过她?” “见过她的人很少。” “一群女人居然可以把这里的生意经营得如此红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本来我也奇怪,但后来改变了想法。‘天涯海阁’这个地方,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江湖上的朋友要给一点面子,就连官府都要为它撑腰。” “如果连官府都不敢动它,那么这个老板娘岂非更不简单?”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她,关于她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有时候,有些事如果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会更无趣,更不开心。”米珏笑了笑,“小兄弟,你岂非也是个神秘的人?交一个朋友,又何必非要知道他的过去,了解他的一切?” 任我杀沉默半晌,缓缓道:“米兄,面对如此美味佳肴,何必为了他人之事而大煞风景?来,我敬你一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斟酒,举杯;举杯,斟酒。 酒香飘溢中,忽然“蹬、蹬、蹬”一阵声响,有人走上楼来――六个人,四个男人,两个女人。 四个男人一人一个模样,当先一人黄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悬着一个碗大的金环,满头乱发竟是赤红色的,火焰般披散在肩上。第二个人的衣着装扮就比他斯文多了,青色劲衣,青帕包头,虽然长得并不好看,但怎么看都比第一人舒服。第三个人却是一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一身黑肉就像铁打的,如此寒冷的天气,他敞开的胸膛竟似热气腾腾。第四个人就让人觉得顺眼多了,是一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秀的中年文士,神情仿佛相当悠闲,但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这四个男人身上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背着一把长刀。 最吸引人的是那两个女人。无论是谁,看到这两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天涯海角”的少女们也很美,但这两个女人却更成熟,不仅风姿绰约,还很懂得打扮。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浓妆艳抹。左边那个女人好像天生就完全不用脂粉,可她的脸却依然白皙滑嫩,吹弹可破。她穿得也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一条曳地的百折湘裙,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穿衣服也是一种学问,要懂得这门学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显然是这行的行家,她的体态本来有些丰满,但穿上这身衣服,恰好勾勒出她本身的线条,掩盖了稍嫌多余的突出。她看来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却显得更成熟。这种年龄的女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风韵最是撩人。 站在这个****身边的那个女人,年纪明显年轻许多,正值花信年华。如果****是个优雅的贵妇,那么她就是妖艳的**。正是风寒雪冷的季节,她居然穿得很少。对于男人,她显然非常了解,很懂得男人的心理,知道男人最喜欢女人穿衣服最好不要太多。她现在就只穿着一袭很单薄又很柔软的红色绸衣,还故意掀开胸前的衣襟,半遮半掩,露出一段雪颈和一片如雪的。她的胸膛成熟而饱满,她的腰肢纤细而灵动,尤其是她的腿……这是两条绝对美丽的腿,修长、挺拔,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却又嫌太瘦。她的体态轻盈,风情万种,眼波顾盼之间,令男人勾魂夺魄。 这样两个美丽而成熟的女人,跟四个奇装异服、打扮怪异的男人站在一起,显然格格不入,怪异而奇诡。 这六人似乎并不想引起太多的是非,彼此间绝不交谈,纷纷落座。他们的出现,虽然还是引起了骚动,但很快就停止了。 第九章 万劫重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突然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蔑视、厌恶之意。 “小兄弟与他们莫非是旧识?”米珏问道。 “那四个男的是中原有名的绿林大盗,恶名昭著,江湖上不认识他们的人只怕并不多。” “莫非他们就是人神共厌的‘中原四盗’?”米珏皱眉道。 “那个满头赤发的怪人,出身苗疆,是阴婆子的弟子,也是‘中原四盗’的老大,心狠手辣,人称‘火焰刀’苗烈。青衣汉子是老二‘披风刀’杨冲,虬髯大汉是老三‘追魂刀’司徒静,中年文士排行第四,‘无形刀’许思文。这四人本是独行大盗,也不知为了什么,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据说他们做的买卖都是大的,价值若非在三十万白银以上绝不动手,如果被他们盯上了的,十有**都不会失手。” “莫非这一次他们又有了目标?那两个女人想必是他们请来的帮手。” “那****是许思文的表姐柳月媚,据说年轻的时候是闽南一带的当红名。那个年轻一点的女人是他的老相好,‘飞花娘子’风飞花。” “看来他们这次的目标也是大有来头,不容易对付,所以才请来了帮手。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倒霉,仅是‘中原四盗’就已经让人很头痛了,何况还多了两个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女人。”米珏右耳忽然轻轻扇动,低声道,“莫非……莫非他们已经来了?” 本来就很热闹的大街,这时候突然变得更喧哗起来。三匹健硕的高头大马并驾齐驱,大街虽然宽阔,马匹虽然行走不快,但路上的行人仍然纷纷闪避。 中间那匹马上端坐着一个满腮大胡子的中年大汉,身躯魁梧,不怒自威。他的左边是一个年约三十二、三岁的青衫文士,面目俊秀,满脸英气。大汉的右边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儿,身形佝偻,似乎有些虚弱,缩着本就瘦小的身子,不住地咳嗽。 在三骑马匹的后面,十辆镖车连成一串紧紧跟随,每一辆镖车都有两个矫健的趟子手,每一辆镖车都插着一条碗口粗大的杆子,镖旗在冰冷的寒风中不断飞舞,猎猎有声,绣的也不知是雄狮,还是猛虎。 马蹄声在“天涯海阁”大门前戛然而止,那青衫文士对大胡子大汉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大胡子大汉点点头,回头吆喝道:“大夥儿赶了半天路,在这里歇一歇再走吧!” 米珏缓缓呷了一口酒,低声道:“这是什么镖局?” “福建福州‘金狮镖局’。那青年文士是总镖头海东来的独生儿子海如飞,大胡子是他的大弟子司马如龙,小老头是他的师弟,别看他像痨病鬼,提起这个人,可是大有来头。” “莫非是人称‘鹰爪鬼手’的洪不讳?” “就是他。”任我杀点头道,“据说此人鹰爪功夫已练得出神入化,出手就像鬼魅一般,曾经在五十招内击毙‘太行三寇’。” “我也听说,只要是他亲自护镖,就一定是批红货,可是这一次……他们这趟镖只怕并非红货,‘中原四盗’看来是看走眼了。”任我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每一个趟子手推动镖车之时并不吃力,显然也没多少镖银。” “如果这趟镖只是一桩小生意,何劳洪不讳亲自护送?又岂能打动中原四盗’?”米珏不以为然。 “这趟镖价值最多五万两白银,除非……” “除非这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米珏立即接口道。 任我杀点头道:“在他们身上,一定还有更值得‘中原四盗’动手的东西。” 米珏沉吟着道:“也许这趟镖只是瞒天过海,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你是说海东来故意让洪不讳押镖,自己却带着红货走的是另一条路?” “‘中原四盗’担心以四人之力动不了这趟镖,所以才找来两个帮手,却事先没有料到海东来竟有此一招。” “‘金狮镖局’是福州最享盛名的大镖局,能够独挡一面,海东来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其实‘中原四盗’纵然找来了帮手,也不一定能动得了这趟镖。”米珏喝了一小口酒,低声道,“小兄弟,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什么地方动手?” “‘中原四盗’行径大胆,一般的强盗会选择在人烟稀少、易攻易守的地方下手,但他们却偏偏喜欢混入闹市之中,得手之后,往往就可以借混乱之机逃走。” “莫非他们想在这里动手?”米珏摇头道,“‘天涯海阁’不是打架的地方,一般的人从来都不会在这里寻衅闹事。” “为什么?” “因为它有朝廷做靠山,聪明的人绝不会朝廷作对,只要‘天涯海阁’发生了事情,官府就不会坐视不理。‘中原四盗’如果扰乱了这里的清静,必然惊动官府,到时候他们就讨不了好去。” 司马如龙安顿好趟子手,与洪不讳、海如飞走上二楼,匆匆找了位子坐下。 洪不讳轻轻咳了几声,轻声道:“我们吃了饭就上路,酒就不要喝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还未答话,就看见一个满头散乱着赤红头发的怪人走了过来,笑道:“外面风雪正狂,三位喝几杯暖暖身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洪不讳轻咳道:“阁下是……” “在下苗烈,人称‘火焰刀’。” 洪不讳脸上立即变了颜色,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抱拳作揖道:“原来是……‘中原四侠’,久仰,久仰。” “洪大侠客气了,在下兄弟四人本是强盗,侠名套在头上,那可是种天大的讽刺。” 洪不讳讪讪笑道:“苗大侠可真幽默。” “洪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在此等候各位已有多时了。”苗烈脸色一凛,正容道。 “莫非苗大侠来此,就是为了等候小老儿?”洪不讳怔了怔,眉头深锁。 “嗯!在下听说洪大侠要去京城,所以特来会晤,有件事想向洪大侠请教。”苗烈龇牙一笑,“听说十天以前,贵镖局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有没有这回事?” 洪不讳笑了笑,说道:“镖局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都人来人往,这并不奇怪。” “可是这位客人不同,他并不是一般的客人,虽然他不是个有钱人,却是一位很有名的人。”苗烈目光一转,缓缓道,“他就是福建省的总捕头,‘神捕’龙七先生。” 洪不讳垂下头,脸色似乎又已经变了。 “龙七是南方一带声名显赫的捕快,六扇门中的第一高手,据说他今年才只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破获大小案例却已达三百一十八宗。”苗烈不再理会洪不讳,悠悠道,“半个月前,福建省总巡抚周大康无意中从一个江洋大盗那里,得到一种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当今天子一向喜欢收藏这些玩意,所以他决定把这东西献给皇帝,以便升官加爵。‘金狮镖局’是福州最有实力的镖局,开业以来,接下的镖不下一百二十次,从未失手。为了万无一失,周大康就选中了‘金狮镖局’。洪大侠,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如此?” 洪不讳摇头道:“十天之前,敝镖局的确接过一趟镖,但只是区区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并非苗大侠所说的奇珍异宝,小老儿虽然也认识龙七先生,但上次见面,却还是在半年之前的事了。” 第九章 万劫重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洪不讳摇头道:“十天之前,敝镖局的确接过一趟镖,但只是区区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并非苗大侠所说的奇珍异宝,小老儿虽然也认识龙七先生,但上次见面,却还是在半年之前的事了。” “贵镖局接镖有两大标准:一、来路不明的镖,不接;二、价值在三十万两白银之下的镖,不接。”苗烈冷笑道,“这区区五万两白银岂会放在眼里,砸了自己的招牌?” “总镖头近年身患顽疾,已很少走镖,生意已大不如前,加上福州又多开了一家‘飞虎镖局’,为了生计,我们也只好接一些小生意勉强糊口。”说到这里,洪不讳忍不住黯然长叹。 “‘飞虎镖局’?”苗烈眼中的凶光闪烁不定。 “‘飞虎镖局’的总镖头都飞虎,是南少林门下俗家弟子,少林有七十二般绝技,数百年来,精通十技者也只不过三、五人而已,但他年方四十有三,却已习得七项绝技。自从此人创办镖局以来,我们几乎连饭都没法子开了。” “看来洪大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苗烈阴森森地笑道。 “小老儿句句实言。” “在下这消息也绝对可靠。” 洪不讳苦笑道:“只怕苗大侠这一次是被人骗了。” 海如飞年纪最轻,城府却极深,江湖经验也相当老道,此刻缓缓长身而起,笑容可掬,说道:“苗大侠,我们这趟镖的的确确只是五万两白银,如果各位急需这笔银两,在下愿意拱手奉上,敝镖局虽已落魄,但凭家父的人情面子,倒还可以勉强凑得出来赔还镖主。” 他说的至情至理,白白赠隋万两白银,只有白痴才会拒绝。 司马如龙性子刚烈,吹胡子瞪眼道:“师弟,破点小财倒是小事,可失去镖银,就失去了信誉,这可关系到我们镖局的生死存亡。” 海如飞连连向他打着眼色:“能够和‘中原四侠’做朋友,区区五万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 苗烈哈哈一笑,冷冷道:“这虽然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在下并无此胃口,难道你们竟没听说过‘中原四盗’做买卖,也有两大原则?” “愿闻其详。” “一、朋友的东西,不动;二、价值三十万白银以下的货物,也不动。” “苗大侠嫌五万两太少?”海如飞脸色镇静如常。 “那件宝贝的价值,就算是一百个五万两也比不上的。”苗烈沉声道。 “这世上竟有如此值钱的东西?” “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来,我们立即离开这里,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究竟是什么宝贝?我们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又哪来的宝贝?”司马如龙沉声道。 “这东西就是‘万劫重生’,难道你还会不知道自己保的是什么镖?” 司马如龙似乎一怔,大声道:“‘万劫重生’是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是稀世之物,传说……”语声一顿,苗烈忽然冷冷道,“既然你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说出来岂非还是等于白说?” 海如飞道:“我们并没有苗大侠想要的东西,这说还是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苗烈冷冷一笑,双目一翻,如刀的目光盯着海如飞的眼睛。他的眼神严肃而犀利,似乎要穿透海如飞的内心,挖掘出某种秘密。 海如飞神态自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目光。 窗外,鹅毛般的细雪不停地飘着,无休无止。寒冷的北风,从敞开的窗子如潮似浪狂涌进来。海如飞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到有一种气息正向他袭来――是杀气。 苗烈突然出手,他的刀本在背上,他一伸手,就拔了出来。他拔刀的手法绝对准确,速度绝对不慢。刀光掠起,淡淡的赤红,仿佛一团火焰,比飞泻的流星更快,更耀眼。刀光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半弧。这道弧还未消失,刀已到了海如飞的头顶,直劈下来。 海如飞武功本也不弱,但事起仓促,他已来不及拔剑。他想退,却退无可退――他的退路被身后的桌子阻断。 就在这时,一双瘦骨峻峭的手居然从旁穿出,硬生生抓向那把刀。刀是精钢所铸,刀锋冰冷而锐利,这双手却是肉长的,以手抓刀,岂非是拿鸡蛋砸石头?鸡蛋碰到石头,必然粉身碎骨。这人莫非不是呆子,就是疯子? 但苗烈知道,这人绝不是呆子,也不是疯子。洪不讳的手虽然不是铁铸的,却比钢铁更坚硬,不但可以抓烈石头,还曾抓烂过别人的头颅。这把刀若落入他手中,非断不可。但他并没有抓住这把刀,就在这一瞬间,苗烈手腕一转,刀光突然消失,人也不见了。 洪不讳沉声道:“快护镖。”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立即飞身冲出,却又突然退了回来――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就像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马如龙沉喝道:“让开。”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回答。许思文和柳月媚联袂而起,刀光也随之而起。 司马如龙双目赤红,手筋暴起,脸色已完全变了,双掌一推,飞身扑上。他的“风雷掌”已练得出神入化,壮大的身躯宛如铁塔,沉稳有余,他的掌法却轻灵敏捷,宛如游鱼,又似清风。 许思文绰号“无形刀”,刀法正如其名,飘忽不定,虚实莫辨,无迹可寻。柳月媚使的是一把轻巧的柳叶刀,她的刀法更是轻如飞花逐月,淡似飘絮随风。这两人的刀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轻灵,一样的迅速。他们之间的配合竟似颇有默契,攻中带守,守里夹攻。 司马如龙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双掌如刀,运转如飞,左掌切许思文握刀的手腕,右掌砍柳月媚的左肩。他的胆大、心细,和出手的快、准,在当今武林年青一代中,已不多见。 许思文刀化游龙,猱身直上,挥刀反斩他的左掌;柳月媚刀光一转,斩向他的右肩。 司马如龙的身子如狂风卷出,两股强烈的掌风如扫落叶,直推而出,两道刀光忽然消失。他去势犹在,双掌翻飞,和两把刀纠缠在一起…… “飞花娘子”风飞花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曲线玲珑,小蛮腰似乎只有盈盈一握,成熟的胸膛,简直就像坟墓,埋葬了男人的目光。 海如飞是个正人君子,他有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妻子,有一对很可爱的儿女。这个妩媚的女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个死人。 “海公子,只要你们把东西交出来,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我们……”风飞花莲步细碎,媚眼横飞,掩嘴浪笑道,“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海如飞沉下了脸,低叱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呛啷”一声,剑已在手。长剑挽起一朵剑花,突然化作一片光网,铺天盖地,罩向风飞花。他的剑法凌厉、沉稳,出手绝不留情。 风飞花纤腰一拧,像风中飞花飘出剑光之外,娇笑道:“海公子,辣手摧花,你于心何忍?” 海如飞铁青着脸,手腕一送,长剑直搠。他这一剑其实并无多大变化,但太快、太狠,空中仿佛掠过一道闪电,刺向风飞花的咽喉。 风飞花脸上依然媚笑着,手里却已多了一把剑。她纤手抖动,虚空中突然浮现出一道光圈,套向来剑。这一剑也很平常,却用得很巧妙。 海如飞剑势不变,向右斜斜一拖,依然刺出。 风飞花的剑法却突然改变了,但见漫天飞花――剑花,花如海,刹那间淹没了海如飞。 剑光突然收敛。 海如飞闷哼一声,脸色惨白,鲜血,从他的右肩一丝一丝地渗出,染红了青衫。他中了一剑,这一剑刺得虽然不深,却已影响了他握剑的力量。他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再次扑出。 剑气如虹,风飞花却静静地站在那里,长剑轻轻扬起。 海如飞立即就退了回去,再扑出,又退回。在他们之间,竟似竖立着一种无形的屏障,阻断了两人的距离。风飞花明明只在咫尺,却像天涯般遥远。 海如飞脸色已渐渐变了,怒吼着挥剑又上,剑光未起,他的动作忽然停止,长剑僵顿在空中,再也刺不出去。他的呼吸仿佛也已经停顿――冰冷的剑尖,不知何时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第十章 劫镖(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披风刀”杨冲的刀法就叫“披风刀法”,狂乱如风,风卷残云;司徒静看起来虽然很粗俗,但他的刀法却沉稳、刚猛,一点也不含糊。 洪不讳在鹰爪功夫上浸了几十年,曾经一招就抓破过敌人的大好头颅。这一生中,他经历大小战役不止千百次,深深明白“先发制人”的道理。高手相斗,只差毫厘。如果占得先机,往往就成为胜负的关键。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做了一件事――攻击。他飞身扑出,双爪疾抓两人握刀的手腕。他外号“鹰爪鬼手”,一双手不仅坚硬如铁,还有鬼魅般的速度,爪未至,风已荡起。 两道刀光淡淡一闪,平空掠起,切入无形的爪风之中。风倏然而止,刀光突然消失。 洪不讳一击不中,手腕翻飞,抓向刀背。 杨冲和司徒静手臂骤沉,刀光再现,冰冷而锐利的刀刃向上卷起。刹那间,两把刀布成一片刀网,把洪不讳网入其中,刀光飞舞,劲风激荡。 洪不讳立即缩手,抽身飞退,但只退了两步,刀光已封住了他的退路。他瘦小的身子一缩,整个人变成一团肉球,忽然就不见了。 刀光随即消失。“哗啦”一声,一张完整的桌子忽然变成三片,倒了下去。洪不讳立即从桌子下面飞身而起。 刀光再起,一如平静的大海忽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浪花高高卷起,本是一种美丽的景象。只可惜这景象纵然美丽,也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浪花可以吞噬人的生命,这刀光,却可以将人碎尸万段。 洪不讳突然冲天而起,双爪同时击出,凌厉的劲风穿破了刀光,他的人也跟着破网而出,本来水泼不进、密不透风的刀网立即变得支离破碎。 刀光消失的时候,空中飘起了十数片破碎的衣袂和几绺凌乱的头发。洪不讳虽然破了刀光,身上的衣服却几乎被刀光绞碎,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这个时候,正是风飞花制住海如飞的那一刻…… 风犹未止,飞雪连绵。 苗烈站在大街上,仗刀而立,冷冷地望着护镖的趟子手。 “大家小心,有人劫镖。”趟子手中有人大声叫喊。 苗烈冷冷道:“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走。” “什么东西?”一个短小精悍的镖师道。 “我说过,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走。”苗烈目光赤红如他手中的刀。 “你是什么人?可知道我们是哪个镖局……” 苗烈抚刀一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看来今日我要血洗长街了。” 那镖师脸色变了,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他只做了一件事。他忽然拔刀冲了过去,长刀斩出,刀风卷起一大片雪花。他一出手,立即又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刀剑并施,一齐攻到。其他趟子手将十辆镖车推在一堆,团团围住,用刀的拔刀,使剑的拔剑,凝神戒备,如临大敌。 两名趟子手急掠而出,一人飞起如鹰隼,长剑直刺苗烈面门,另一人长刀斩他的左腰。但他们只使出了半招。使剑的人突然从半空中跌落,他的咽喉中了一刀。用刀的人却狠狠中了一脚,立即被踢得倒飞回去,脑袋恰巧撞中使剑的人的头颅。“叭嗒”一声,脑浆飞溅,鲜红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倏然之间,空中绽放出数十朵白色的杜鹃花,但那绝不是杜鹃花――是暗器。数十朵“花”骤然射向苗烈的脸,苗烈若向后退,本来可以很轻松地避开,但他没有退,不退反进,俯身前冲三尺,刀光变成了一张网。这张网消失之后,那些“花”都已被他的刀拔落雪地。 几乎是在同时,四片刀光着地卷来――雪白的刀光,浓浓的杀气。 “别逼我杀人。”苗烈忽然冲了过去。 刀光交融,倏然而止,长街上的雪,立即又被洒上了鲜红的血。四个趟子手捂住致命的伤口,倒在雪地上。 不过是刹那间而已,苗烈就已经杀了六个人,他横刀胸前,刀锋冰冷,殷红的鲜血犹自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溶入雪里。 “我说过,别逼我杀人。”苗烈仰天长叹。 没有人再冲过来,也没有人逃走。 “雪是白的,多么纯洁,何必非要染上红的血不可?”苗烈拖着赤红的长刀,一步一步走向镖车,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所经之处,立时出现一只宽大的脚印,刀尖划在雪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脚步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并不刺耳,但每个趟子手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他们仿佛看见了死神,但还是没有人逃跑。不是他们不怕死,只是他们都明白,如果这个煞神真要赶尽杀绝,谁也难逃死劫。 苗烈却并没有杀人的意思,本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居然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并不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东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 苗烈没有再说什么,手中的刀再一次扬起。 刀光一闪,没有流血。他这一刀,砍的本来就不是人。“哗啦啦”一阵声响,一辆镖车已被他一刀劈开,白花花的镖银散落雪地。他的刀扬起,又劈落。这辆本来已散了架的镖车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破碎的朽木。他手起刀落,劈柴般劈碎了第二辆镖车,第三辆,第四辆…… 没有人再出手阻止。他们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就这样白白送死。 苗烈一口气粉碎了十辆镖车,但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五万两白银白花花散落一地,苗烈却连看都不看上一眼,突然回身就走。 “东西既然不在车上,自然在人的身上。” 洪不讳和司马如龙都已经住手,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风飞花给了他们一个警告:“如果你们再不合作,我立刻杀了海如飞。” 投鼠忌器,他们只有放弃抵抗。海如飞是“金狮镖局”少主,是海东来唯一的血脉,绝不可以发生任何闪失。 洪不讳苦笑一声,长叹着再也不敢出手。 就在这时,刀光闪起,血飞溅!他已然吃了一刀,伤口又深又长,从右肩一直划到腰际。偷袭的人似乎并不想真的要了他的命,一刀得手,立即收刀,抱刀而立。 洪不讳脸色惨白,豆粒般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回身瞧着偷袭之人,咬牙怒道:“你好狠,好卑鄙!” “火焰刀”苗烈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如犬牙交错的黄板牙,冷笑道:“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早一点把东西交出来,也不必吃这么多苦头。” 第十章 劫镖(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洪不讳冷哼一声,怒目而视,似乎恨不能一爪抓烂苗烈的面门。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把东西双手奉上。”苗烈悠悠道,“连命都已经保不住了,还保什么镖呢?” “没有东西,只有五万两白银。”那一道刀伤,让洪不讳痛的连整张脸都已经扭曲。 苗烈目光一转,瞧了他一眼,冷笑道:“真的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不去搜一搜?” “怎么搜?如此重要的东西,你们自然不会随便放在镖车里,肯定是藏在一个很隐密的地方。” “我们连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在我们身上,只怕是另有目的。” 苗烈目光落在海如飞脸上,缓缓道:“洪大侠,看见了吗?海少镖头的命就在你的手里,难道你忍心让他就这样英年早逝?” “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你们杀了我,也还是没有。”海如飞双目圆睁,钢牙紧咬。 风飞花娇笑着嗔道:“海公子,你最好不要乱说话,万一我不小心失了手,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海如飞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我可舍不得下手,不过……”风飞花抛了个媚眼,柔声道,“如果苗老大非要我这么做,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司马如龙瞪眼怒道:“妖妇,我师弟要是有个闪失,我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 “普天之下,肯放过我的男人只怕还没有几个。”风飞花浪笑道。 苗烈哈哈一笑,沉声道:“风姑娘,你就不用客气,帮海少镖头放放血吧!” 风飞花手中剑一紧,鲜血立即就从海如飞的肌肉里渗了出来――殷红的血滴,冰冷的刀锋。 “海公子,你做鬼之后可千万别来找我。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可是我并不喜欢死人,尤其是死了的男人。” 风夹带着几片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任我杀头发上,他的手里有酒,酒是冷的,流到胃里面就变成了热的。他身体内流动的血液仿佛也变得灼热,涌起一种没来由的骚动。他抬眼望着对面的米珏,眼神中露出一种疑惑。 米珏立即读懂了他的眼神,微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没有人敢在‘天涯海阁’惹是生非,为什么有人还敢在这里杀人?” 任我杀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绝没有人敢在这里杀人,否则他很快就会后悔了。” 任我杀浅浅啜了一口酒,缓缓道:“我倒想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居然可以阻止别人杀人。” 米珏笑道:“这个人已经来了。” “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杀人。”语声温柔而甜美,在这个充斥着杀气和血腥的时刻,却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很吃惊、很意外。 余音袅袅,似乎绕梁迂回,一个美得令人眩目的紫衣少女似乘风踏雪,翩翩而来。她站在风飞花的身边,笑意盈盈,缓缓道:“‘天涯海阁’是让客人歇脚、打尖的地方,如果用来杀人,各位不觉得太无聊了吗?” 风飞花这一剑并没有真的刺下去,转首妩媚一笑,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不可以杀人,绝对不可以杀人。” 风飞花娥眉轻蹙,缓缓道:“为什么不可以杀人?” “这是规矩。” “谁的规矩?” “就是‘天涯海阁’定下的规矩。就算皇帝到了这里,也绝不可以杀人。” “这里没有皇帝。” “这里的确没有皇帝,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风飞花怔怔道。 “你在怀疑,是吗?” 风飞花没有否认,这件事本来就让人难以置信。 “‘天涯海阁’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当今皇上亲口御赐,所以,无论什么人,只要敢在这里惹是生非,无疑就是触犯了王法,存心和朝廷过不去。”这少女眼波流转,轻笑道,“各位都是江湖人,本来生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突然成了通缉犯,以后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一个活得好好的人,谁愿意天涯海角、天天逃亡呢,你说是不是?” 风飞花咬着贝齿,没有说话,目光闪烁,也不知是应该相信还是怀疑。 苗烈怪目上翻,大声道:“这里是朝廷的地方?吓唬吓唬三岁小孩倒还可以,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天涯海阁’一向都由官府庇护,如果阁下不知道此事,那也只能怪自己孤陋寡闻。”这少女依然一脸从容。 苗烈脸色变了变,吹胡子瞪眼地正要发作,柳月媚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竟似又已变了。 柳月媚对这少女微微一笑,道:“请问姑娘是哪一位?” 这少女也笑了笑:“小妹安柔,是这里的二当家。” “安姑娘,我们一时情急,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破坏了这里的规定……” 安柔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你也听说过这里的规定?” “不许在‘天涯海阁’惹是生非;不许在‘天涯海阁’打架杀人。一切有违法纪的事情都不准在这里发生,否则必遭官府严惩查办。”柳月媚叹了口气,陪笑道,“事已至此,的确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赔偿这里的所有损失……” “损坏这里的东西倒是小事,只是你们惊吓到了这里的客人,严重损害了‘天涯海阁’一向安全、平静的名声,这可是你们没有办法弥补的,更何况……”安柔妙目滴溜溜一砖,盯着苗烈道,“更何况你们还杀了人。” 柳月媚讪讪笑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 “杀人本来就是一件犯法的事,谁杀人,谁就要偿命。” 苗烈猛然一声大吼,怒喝道:“我管你什么皇帝老子,王法不王法,我杀了人又怎么样?” “你杀了人,自然有官府来缉捕你,只是你们破坏了这里的规矩,那就不仅仅是官府的事了。” “我就是一把火烧了这鸟地方,你又能拿我怎样?” 安柔冷然道:“我自然没有办法阻止你,但一定有人会不让你这么做。” “很好,我现在就先杀了你这个小妮子。”苗烈的手轻轻一抖,刀光掠起。 第十一章 神秘夫妻(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咳咳咳……”突然之间,一阵极其洪亮而刺耳的咳嗽声不断响起。 苗烈手中的刀立即顿住,一回头就看见了两个很奇怪、特别的老人――一个是佝偻、猥琐,黑衣黑袍的小老头,另一个却是高大、壮硕,白衣白裙的老太婆。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黑衣白裙,格外显眼。男的瘦小,女的高大,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最特别的还是那小老头的耳朵,左耳倒还算完整,右耳却整整缺了一大半。最恐怖的就是那老太婆的容貌,本就满脸横肉,偏偏还瞎了一只左眼。如此两个人,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那眇目老妪剩下的那足右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老头子,原来这里这么热闹,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她一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她的声音居然如同牛吼,又仿佛一个寡妇死了儿子哭了三天三夜般的嘶哑。 那黑衣老者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叹道:“老太婆,你这爱凑热闹的性子多少年了,就是改不掉。” 他一开口说话,所有人又都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居然尖声细气、有气无力,就好像一个人掉进一口枯井里,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大喊救命一样。 这两人显然是一对夫妻,样子本来就很特别,更可笑的是男的偏偏像个女人,女的却偏偏像个男人,仿佛老天爷在捏造他们的时候,一不留神,把他们调换了过来。所有人看见这对夫妻,似乎很想笑,却偏偏笑不出来。 眇目老妪道:“老头子,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要杀人吗?” 黑衣老者桀桀笑道:“老婆子,刀剑不长眼,你小心别伤着。” 苗烈看见这两人,脸色渐渐变了,手中的刀也不知在何时悄悄插回了刀鞘中,哈着腰走过去,毕恭毕敬地陪笑道:“刀剑虽然无眼,但怎么也不敢伤着两位前辈的。” 这人变得真快,刚才明明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这一刻却似已变成了一条死皮赖脸的哈巴狗。这对古怪而神秘的夫妻,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令他如此惧怕? 眇目老妪格格怪笑道:“这小子真会说话。” 她这一笑,声音洪亮而刺耳,苗烈皱了皱眉,似乎又不敢闪避,只好低声笑道:“多谢前辈夸奖。” 黑衣老者用一双如鼠的目光狠狠盯着他,沉声道:“这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晚辈是苗疆阴婆子门下苗烈,曾经在苗疆见过两位前辈。” “原来是老毒婆的人。这小子不好好在苗疆伺候老毒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晚辈跟‘金狮镖局’有些小过节……” “‘金狮镖局’?”眇目老妪突然独眼一瞪,死灰色的眼珠子竟发出慑人心魄的精光。 “是!”苗烈心头一凛,指着洪不讳道,“这位就是‘金狮镖局’的副总镖头‘鹰爪鬼手’洪不讳,那位满脸大胡子的大汉是海东来的大弟子司马如龙……” 他还没有说出海如飞的名字,眇目老妪大手一挥,不厌其烦道:“够了,我老婆子不想听你这小子那么多废话。” 她的声音实在刺耳,震得苗烈两耳嗡嗡作响,唯唯诺诺,连道:“是,是……” 眇目老妪指着洪不讳,阴沉沉道:“他就是‘金狮镖局’的副总镖头?” 苗烈再不敢多言,只道:“是!” “听说‘金狮镖局’最近接了一趟暗镖,是么?” 苗烈怔了怔,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到这对夫妻的可怕,若不说实话只怕连命都要丢在这里,只能点头道:“是。前辈也听说过这件事?” “不管我问什么,你都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但是,你不可以提出问题。”眇目老妪冷冷道 苗烈脸色一变,诚惶诚恐道:“是。” “听说他们保的这趟镖是一种奇珍异宝,那东西叫什么……什么……” 苗烈急忙道:“‘万劫重生’。” “对,就是‘万劫重生’。”眇目老妪目光一寒,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苗烈又怔了怔,嗫嚅道:“这……这……” “哼!你一定也垂涎这东西,所以才来找‘金狮镖局’的麻烦,是么?” 苗烈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神色怪异,相当可笑。 “东西呢?在哪儿?” 苗烈偷偷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道:“晚辈不知道。” “你不知道?难道你还没有得手?” “没有。” “他们已在你掌控之中,那东西自然也是你囊中之物。”黑衣老者桀桀笑道。 “他们什么也不肯说,根本就不承认有那东西。”苗烈战战兢兢,额头上已渗出汗珠。 “你敢说谎。”黑衣老者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苗烈这一下真是心惊肉跳,连忙说道:“就算晚辈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也绝不敢欺骗前辈。” “如果换了是你,别人对你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 “晚辈若敢欺骗前辈,岂非自寻死路?”苗烈苦笑道。 黑衣老者点头道:“你这小子能明白就最好。” 苗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两位前辈武功盖世,空前绝后,还需要这东西做什么?” “谁说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需要?是我们的宝贝徒弟。” “前辈终于收了徒弟了?恭喜,恭喜。” “他现在被人废了武功,成了个半死人,你在恭喜我们收了个死人徒弟吗?”黑衣老者瞪眼怒道。 苗烈吃了一惊,讪讪笑道:“晚辈绝不是这个意思……” 黑衣老者忽然叱喝道:“你这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赶快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苗烈吓得浑身一颤,道:“前辈应该相信……” 他的话立即又被黑衣老者打断:“你最好别说什么也没有。” 苗烈苦着脸,好像一口吞吃了一把黄莲,满嘴发苦,苦笑道:“晚辈的确什么也没有。” 黑衣老者冷笑一声,身子似乎轻轻晃了晃,每个人都不敢确定,他究竟是动还是没有动过,就看见苗烈的身子已经被他高高提了起来。苗烈身躯健壮,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多斤重,这黑衣老者身材至少比他还小一半,提着他庞大的身躯居然像抓着一只小鸡。 黑衣老者阴恻恻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欺骗我老头子会有什么后果?” 苗烈只觉全身软绵绵的,竟使不出半点力气,骇然叫道:“前辈,你……” 他只说了三个字,全身突然变得又酸又麻,好像有千百万条蠕动的小虫子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连话兜不出来。 司徒静性子急躁,眼见老大如此受辱,早就怒火中烧,此刻再也沉不住气,怒喝道:“死老鬼,吃我一刀。” 他声到人到,一把长刀也突然斩到。刀光闪动,直斩黑衣老者的腰。 苗烈大骇,叫道:“老三,不可!” 黑衣老者冷笑道:“找死。” 第十一章 神秘夫妻(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光倏然消失,司徒静突然像一根面条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像沉睡的猫蜷缩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黑衣老者左手依然提着苗烈,右手叉着腰,冷冷地瞧着司徒静,似乎根本就没有移动过。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看见黑衣老者是否曾经出手。苗烈也不能,但他却明白黑衣老者的武功有多么可怕,多么不可思议。 “小子,快把东西交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就算杀了晚辈也没有用。”苗烈嘶声道。 “哦?你这小子连死都不怕,看来也不敢说谎。”黑衣老者手一松,“砰”地一声,苗烈的身子重重摔落下来。 苗烈暗暗松了一口气,爬起身陪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我老头子今日不想杀人,你这条狗命暂时留着,只是你的弟兄胆大包天,竟敢对我无礼,废了他的武功可真是便宜了他。” 苗烈又松了一口气,连声道:“是,是!” 黑衣老者挥了挥手,冷声道:“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了,赶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前辈要我们滚到那里去?”苗烈迟疑着道。 “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莫非你还想着阂老头子抢那东西?”黑衣老者怒道。 苗烈讪讪道:“晚辈……” 黑衣老者低叱道:“我老头子要是改变了主意,你们想走也走不成了,难道你们想变成死人被抬着走出去吗?” “我们这就离开。”苗烈咬了咬牙,长叹一声,跺了跺脚,果然不再逗留,走得比兔子还快。 黑衣老者缓缓走到洪不讳面前,冷冷道:“‘鹰爪鬼手’洪不讳?” 这个几乎和他同样瘦小的老者,究竟是什么来历?这对神秘的夫妻,为什么如此可怕?洪不讳咬着牙,拒绝回答。 “留下那东西,我老头子就饶了你们的命。” 洪不讳咬牙道:“什么东西?” 黑衣老者脸色沉了下来,缓缓道:“我说过的话,你难道听不见?” “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命倒是有一条。” 黑衣老者脸上立即又变了颜色:“很好,我就先杀了你再说。” 洪不讳闭上了嘴,他既已决定选择死,又何必多说一句废话? 黑衣老者干枯的手已扬起,只要他这只手落下,洪不讳的脑袋立即就会像梅花一样绽放出一种美丽――凄厉的美丽,美丽的死亡。 洪不讳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求速死。 “师叔……”司马如龙和海如飞飞身抢出,他们的身形刚刚展动,突然又退了回去。黑衣老者随手一挥,一种无形的气浪立即就将他们拒于千里之外。 “难道你们想陪他一起死?”黑衣老者阴森森地龇牙冷笑。 “你杀了他们,必然也会有人来杀你。”冰冷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地了黑衣老者的心脏。任我杀终于长身而起,他的脸依然苍白如雪,他的眼神依旧冷漠而忧郁,他的身子挺得笔直,就像一支标枪,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山。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又那么的倔强。 “刚才是你在说话?”黑衣老者脸色微变,格格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我杀目光望着手里的酒杯,淡淡道。 “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解释。” “没有人可以杀死我,连你也不能。‘一刀两断’任我杀虽然是最可怕的杀手,但碰上我老头子未必有用。” “你认识我?”任我杀反而怔住了。 “我还知道,你就是杀死龙少云的凶手。” “你知道的事情好像还不少。” “因为他的儿子,就是我们的徒弟。” 任我杀这一次终于有了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丝无声的冷笑,缓缓道:“龙大少?他为什么不来?” “我已经来了。”一个软绵绵的声音淡然响起。 说话的人很年青,年纪绝不会超过三十岁。这青年身材颀长,身上一袭绸缎锦衣崭新而名贵,衣襟上别着一条镶金边的飞龙,白皙的大拇指上戴着个晶莹的汉玉扳指,面目虽不可憎,只可惜脸色太苍白,比雪还白,看来很虚弱,似乎大病初愈,又像至今抱恙在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任我杀皱了皱眉,淡淡道:“龙大少?” “你就是任我杀?”龙大少冰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冷漠的少年,冷冷道,“像你这种少年人,实在不该做杀手,这是一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 “人在江湖,有谁不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句话很有道理,龙大少只有认同。 “你是来报仇的?” “我现在只怕连杀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杀人?”龙大少苦笑道。 “那么你来做什么?” “我来,只为了一件事。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给了你多少钱买断了我爹的性命?” “一文不值,他本来就该死。”任我杀脸上绝无表情。 龙大少苍白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沉声道:“如果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可以给你一万两黄金作为酬谢之用。” 任我杀的脸色也变了变,变得更冷漠,冷冷道:“你纵然送给我一座金山,我也还是不会告诉你。” 龙大少有些意外,愕然问道:“为什么?” 任我杀闭上了嘴,他决定不再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 龙大少叹了口气,冷冷道:“如果你执意不肯说,这杀父之仇就只能跟你算了。” “你为什么还不出手?你不该让我等太久。” 龙大少摇头道:“我武功已废,根本无法和你动手,这种事也不用我出手。我的两位师父都是世外高人,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们恰巧有事外出,我爹就不会死,你也绝对活不到现在。” 任我杀目光一转,盯着那对神秘夫妻,缓缓道:“就是他们?” “他们的武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龙大少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连死人都不知道。”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退了开去,远远坐在角落里。 任我杀的手心已经潮湿,他突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觉得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风中的火苗迅速飞窜,很快袭上了他的大脑。也许,这也是种恐惧。这对神秘的夫妻究竟有多么可怕? 他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米珏一眼,缓缓道:“米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为什么回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总是要离别的,下一次再相逢,我一定陪你不醉不休,可是今天就只能至此而止了。” 米珏缓缓长身而起,摇头道:“我不能离开,你莫非忘记了我们是朋友?” “我没忘,永远也不会忘记。” “既是朋友,就应该共患难,同生死。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弃你而去,岂非陷自己于不义?” “这只是我与他们的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错了,我这么做,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你。”米珏轻轻抚摸着剑鞘,悠悠道,“今日我正可试剑。” 任我杀叹道:“米兄,你的心思我明白……” 米珏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小兄弟,你别忘了,这把剑被盗是谁所为。” “人既死,一切恩怨也就灰飞烟灭。”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眇目老妪突然沉声道:“龙少云的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你说这是他的剑?” “‘无情断肠剑’本是龙少云以重金购买回来的……” “此剑乃是本派镇山之宝,本派之人就算赔了性命也不会把它卖给别人的。” “你是天山派的人?” “‘天山一剑’米珏。” 第十二章 纤手化干戈(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龙大少突然走了过来,冷笑道:“你明明就是米高,什么时候又成了‘天山一剑’?” “三年前龙少云潜入天山盗走此剑,为了寻剑,迫不得己,我只好隐姓埋名。” “我爹的死,主使人只怕就是你。” 米珏悠悠笑道:“的确是我,如果他不死,此剑又怎会物归原主?” 龙大少脸色惨白,嘶声道:“真的是你!?” “米兄,龙少云本就该死,这事根本与你无关,你何必为我背这黑锅?”任我杀暗暗叹了口气,摇着头,无奈地发出一声苦笑,米珏的良苦用心,只有他才能明白。如果龙大少知道梁百兆才是他真正的杀父仇人,梁百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 龙大少咬牙恨恨道:“好,很好,你们真是好朋友,既然如此,索性就一起去死吧!” 语音甫歇,忽然有一个声音悠然笑道:“既然来到‘天涯海阁’,就是这里的客人,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呢?尽说些打打杀杀、仇啊恨啊的闲事,岂非大煞风景?” 听到这个声音,每一个人都突然呆住。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地甜美,娇柔而清脆,就算用“黄莺出谷,珠落玉盘”这八个字来形容,只怕也还嫌太侮辱了她。她的声音还很年轻,她的年龄最多也只不过双十年华而已。 美丽的语声犹在耳边萦绕不绝,一个脸上蒙着一块黑色面纱的女人已拾阶而来。看见这个女人,刹那间,每一个人仿佛都已停止了呼吸。 这是一个绝对让人窒息的女人,虽然看不见她的容颜,可是她的眼睛,只怕已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的眼睛。没有人可以抗拒她的眼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双眼睛明亮如一泓秋水,清晰似中秋明月,却又朦胧若遥远的繁星。 她的身材也是曼妙无比,高挑、修长,曲线玲珑,错落有致,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珠圆玉润,恰到好处。 她的手,竟也是如此美丽,美丽得毫无瑕疵、不可挑剔,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五指纤细,分布均匀,就算是最会挑剔的人,也绝对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美丽的手,她的人大都是美丽的;美丽的女人,她的手也绝对美丽。 没有人能否认,纵然只是她一个淡淡的倩影,也可以让所有人留下惊鸿一瞥、永不磨灭的印记;更没有人能否认,纵然只是她一个轻轻的眼神,就可以让所有人留下许多美丽的遐想。 她的绝代风华和天生丽质,都是无可比拟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使人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魅力。她有着水的温柔、风的气质,落落大方而亲切无间;她也许有些孤独,却绝无丝毫孤芳自赏的味道。 她的美,近乎完美。她仿佛不是从人间而来,不是生长于红尘俗世中,脂粉和烟火,完全不能为她染上半分颜色。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不能忘记她这个人。 这蒙面少女的出现,仿佛也让窗外的风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渐渐变得微弱下去。 她只是很随便的站在那里,是如此的从容和自然,可是在每个人看来,她就是一幅美妙的图画,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山水为之失色,星光为之黯淡;纯熟的丹青不能勾勒出她绰约的风姿,生花的妙笔不能描述出她醉人的神韵。 没有人的目光曾经离开过她片刻,只有一个人始终连瞧都没有瞧过她一眼。 任我杀的目光始终望向窗外飞扬的雪。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朦胧而空洞,仿佛什么也看不到。莫非他也无法抗拒这蒙面少女的魅力? 这蒙面少女迷梦般的目光,却落在任我杀的脸上,渐渐变得星辉熠熠。 这是一张英俊但冷漠的脸,浓黑的眉,明亮的眼睛,紧抿的嘴唇,无不透出他的坚毅和倔强,更显现出他迷人的魔力。虽然他还太年轻了些,可是他的魔力却是让人无可抵挡的。 他的脸没有表情,也许是因为他的内心太复杂。正是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才让人心醉而又心碎。 他的眼神为何如此忧郁,总露出一种惨淡的哀伤? 蒙面少女静静伫立着,她的风神,她的气质,让她的人看来就像是个高贵而优雅的公主。她美丽的眼睛里明显有一种淡淡的笑意,缓缓道:“这里是‘天涯海阁’,金陵城里,只怕连垂髫小儿也听说过‘天涯海阁’的故事,因为这名字本是皇上金口御赐。谁若在这里存心捣乱,那是绝不允许的事。”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彼此间只能感觉到呼吸的顿挫。 蒙面少女目光流动,缓缓道:“各位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入乡随俗,遵守这里的规定,岂可大开杀戒,尽做一些有伤大雅之事?” 寂静依然。还是没有人说话,似乎在担心一说话就会破坏了这声音的美丽。 “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若不能改变,就只有挽回,可是只凭小女子一己之绵绵薄力,又可以做些什么呢?”蒙面少女轻轻一声叹息,又看了任我杀一眼,“如果各位能给个面子,化干戈为玉帛,小女子感激不尽。” 没有人可以看见她的脸,却看得到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似水般温柔,透出真诚和期盼,就算是魔鬼,只怕也不忍心伤害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 龙大少突然笑道:“好,今日本大少就卖个人情,绝不会在这里提起报仇一事。” 蒙面少女浅浅一揖道:“多谢成全。” 眇目老妪大手一摆,沉声道:“不行。” 蒙面少女似乎一怔,道:“老夫人有何意见?” “我老婆子可不理什么皇帝、王法,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 “这东西对于老夫人,是不是很重要?” “比报仇杀人还重要。” “这东西在哪里?” 眇目老妪一指洪不讳,道:“这就要问他了。” 洪不讳冷冷道:“什么‘万劫重生’?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你这趟镖难道不是?” “这一次只是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 眇目老妪独眼一瞪,沉声道:“你居然敢骗我老婆子!” 洪不讳别过了头,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神秘而可怕的老太婆。 蒙面少女道:“老夫人,你们江湖中人的是非恩怨,小女子没有兴趣,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不能破坏这里的规定,否则‘天涯海阁’名誉尽失,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如果你要老婆子离开这里,除非给我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不然……” “老夫人,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两句诗?” 眇目老妪瞪眼道:“诗?老婆子是个粗人,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狗屁东西。” “这两句诗老夫人一定听得懂的。” “我只懂得如何杀人。” 蒙面少女悠然念道:“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 第十二章 纤手化干戈(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两句诗甫一出口,那眇目老妪和黑衣老者的脸色立即都变了,眇目老妪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两句诗?” “老先生,老夫人,这两句诗的意思,你们是明白的,是吗?” 黑衣老者突然长叹一声,沉声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女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情字,是‘天涯海阁’的老板。” “欧阳情?‘天涯海阁’的老板?很好,我老头子也卖你一个情面,绝不在这里动手。”黑衣老者回头对着洪不讳阴恻恻一笑,冷冷道,“那东西我们志在必得,只要你离开‘天涯海阁’,就绝对逃不出金陵城。” 眇目老妪道:“就算你们走出了金陵城,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洪不讳脸色煞白,皲裂的嘴唇几乎被他自己的钢牙咬出血来。 黑衣老者对欧阳情裂嘴一笑,道:“小姑娘,下次我老头子要是来这里讨几杯酒喝,你可千万不能拿一壶尿来。” 欧阳情莞尔,轻摇螓首,笑道:“小女子一定会拿出最好的美酒招待老先生。” “小姑娘最会骗人的,还是别相信的好。”黑衣老者摇摇头,向眇目老妪、龙大少招了招手,叹道,“走吧!”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绝不停留。 龙大少匆匆跟出,只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道:“欧阳姑娘,打扰了,告辞!” 欧阳情淡淡道:“不送,请!” 这一下变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本是一场在所难免、腥风血雨的决斗,只是因为欧阳情的出现,结局就完全改变了。 安柔提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道:“大当家,你早就该来了。” “有些事迟早都要发生,早一点来,晚一点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来了,总比不来的好。” 欧阳情眼波流动,静静瞧了身子站得笔直的任我杀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最终停留在米珏脸上。 米珏竟似有些慌乱,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仓促地掩饰着窘态。 “这位就是米先生?”欧阳情缓缓道,“听说米先生才高八斗,能吟善赋,今日终于有缘一见,小女子三生有幸。” 米珏微笑道:“欧阳姑娘才是真正的高人,兵不刃血,三言两语就平息了这场风波。” “这自然还要多谢各位赏脸。”欧阳情妙目一转,又看了任我杀一眼,欲言又止。 米珏笑了笑,道:“这位是任兄弟,是在下的朋友。” “相逢不如偶遇。就由小女子作东,请两位喝几杯如何?” “姑娘美意,谁能忍心拒绝呢?” 美人如玉酒醉人,只有疯子才会拒绝这款款的盛情。可是偏偏就有人愿意做疯子。任我杀倏然回头,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欧阳情温柔的双眸,绝无表情地道:“我从来都不需要女人请客。” 从欧阳情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人敢面对她的目光,因为没有人能抗拒她的眼神。但是这个冷漠的少年,居然就这样面对面地直视着她,目光冷得就像出鞘的刀。 欧阳情的眼眸依然温柔如水,却已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注视,不是因为他目光太冷,而是因为……因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绪已经完全乱了,仿佛满天纷飞的纸鹤。究竟是因为什么?居然连她自己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的情,我也从来都不领的,所以,你虽然阻止了这场决斗,但是我绝不会感激你。” 欧阳情垂下螓首,轻轻道:“你根本不必感激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天涯海阁’的名誉。” 任我杀回头望着米珏,缓缓道:“米兄,小弟先告辞了。” 米珏怔怔道:“你这就要走了么?去哪里?” 任我杀微一沉默,轻轻一声叹息,神情间止不住露出一种落寞和忧伤,缓缓道:“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他苦笑着,拔腿就走,如一片枯叶般飘然下楼,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米珏唤道:“小兄弟,等一等。” 任我杀似乎并没有等他的意思,头也不回,已然走出了“天涯海阁”。 米珏一声轻叹,苦笑道:“欧阳姑娘,在下这位朋友性情如此,失礼莫怪。” “嗯!”欧阳情望着任我杀渐去渐远的背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迷蒙,似乎正在沉思。 “两位姑娘,在下告辞了。”米珏拱手一揖,不敢再看欧阳情的眼睛,也不敢再看安柔一眼,匆匆而去。 安柔缓缓靠近欧阳情,轻轻道:“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杀手。” 欧阳情蹙眉道:“他?” “那个冷漠的少年。” “他是杀手?” “‘一刀两断’任我杀,据说龙少云就是死在他的刀下。虽然这个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看起来并不讨厌。” “嗯!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好像也变成了讲故事的人。”安柔忍不住笑道。 欧阳情也笑了,悠然道:“我不喜欢讲故事,但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长街落寞。雪,飘飘扬扬,仿佛缠绵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 任我杀踏着满地白雪缓步而行,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仿佛不愿意浪费每一分力气。 米珏很快就追上了他,相偕同行。两个人都在沉默着,一直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任我杀倏然驻足,米珏立即也停住了脚步。 任我杀抬头望着天空,轻轻一声长叹,缓缓道:“米兄,如果人生也有这么一个十字路口,你会选择怎么走?” 米珏想了想,道:“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见到阳光,可以听见笑声,所以,我一定会往有阳光和朋友的方向往前走。” “我不能。我不敢想象明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我只能继续走完我正在走的路。” “你可以回头,你还年轻,依然还可以选择。” “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也许还可以回头,但是我已经走到了绝路,再回头,只怕已经很难很难。” “再多么难走的路,都是人用自己的脚走出来的。”米珏微笑道。 “我心已死,何必回头?” “小兄弟,虽然你从不说出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一定曾经有过伤心、痛苦的过去,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使你走错了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任我杀轻轻挥一挥手,“留住回忆,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小兄弟,你如此自暴自弃,只是在折磨自己。” 任我杀咬着牙,沉默了半天,突然笑道:“米兄,你想家了吗?” 提起家,米珏也笑了,脸上的阴霾刹那间被一扫而尽,点头道:“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了。家,对于每一个游子来说,是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最好明天就可以起程。” “我跟你一起上天山。” 米珏大笑道:“天山雪景可谓一绝,还有那里的人也都热情好客,你这一去,也许就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来了。” 任我杀不禁也笑了,悠然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不知明天、也没有根的浪子,就像水上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又何必还要回来?” 第十三章 血案(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金陵城很快就被黑色的夜幕淹没,万家灯火的时候,梁府同样灯火闪烁,唯一不同的是朱门紧闭,孤伶伶的灯笼随风摆动。 走上台阶,面对朱门,米珏的心里却突然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竟有些局促不安,灵光一闪而过,他仿佛看见了死亡。 他大力推开紧闭的朱门,朱门居然没有上闩,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突然迎面扑来。用大理石板铺成的台阶上,匍匐着一个素衣老仆,犹如一条死蛇般动也不动,鲜红的血已染红了洁白的雪。在朦胧的灯光下,那仆人的死状更令人觉得可怕恐怖。 米珏在一刹那间惊呆了,突然之间,他的身子如脱缰的烈马,疯狂地箭一般冲了出去。 任我杀冷静地甩甩头,立即跟着追出去,一直追到“百花楼”。 “百花楼”一片沉静,沉静得可怕。米珏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从一楼奔到三楼,又从三楼奔到一楼,最后又回到了三楼。他几乎已找遍了整座“百花楼”,屋内所有的摆设依然如故,梁百兆却已无影无踪。 米珏又飞奔出去,一直奔到大门口。此时的他,终于冷静了下来,通红的眼睛盯着那个素衣老仆,缓缓道:“这个人叫梁顺义,已经在梁家呆了二十几年,忠厚老实,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 任我杀点头道:“当时,他大概听到了拍门声,于是前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迎面就挨了一击,当场毙命。杀他的这个人,显然是个杀人高手。” “毫无疑问。”米珏的目光落在左面的一株梅树上,那株梅树沾满了雪花,红色的梅花正在盛开。另一个青衣仆人,双目圆睁,露出种愤怒之色,整个身子却都悬挂在树桠上,一截梅枝穿透了他的喉咙。 “死在梅树上的人叫梁康。他当时一定是看见梁顺义被杀,立即就冲了上去。只可惜他的身子才刚一动,那个人就已经冲到他的面前,然后折断了梅枝,刺穿他的喉咙,将他支撑在梅树上。” “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杀人的杀手并不多,这个人的功力实是非比寻常。”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院内还有六具尸体――三个丫环,两个健仆,一个老婆子,显然她们正在工作,可是却无一幸免于难。 “这已经是八条人命。”米珏沉声道。 “也许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任我杀叹道。 两人脚步不停,向大厅走去,越接近大厅,血腥味就越浓。进大厅,出中堂,转回廊,过花厅,入内堂,到处都是尸体。 任我杀已经紧紧地攒着两条浓眉,感觉竟似置身于地狱之中。他也杀过人,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 内堂里又是五具尸体,其中三具还是小孩子,最大的只怕还不到十岁,一个青年倒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几子上,右手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刀锋却割断了他自己的喉咙。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睁得好大好大,眼瞳中仿佛仍然在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循着这青年的视线望去,一个美丽的少妇倒在另一边地上。现在,她本来很美丽的脸却已经扭曲。她同样死不瞑目,眼瞳中充满了悲哀,充满了绝望,更多的是愤怒。 此时此刻,米珏再也忍受不住这人间惨剧,两行热泪己潸然落下,道:“这人是梁百兆的义子,叫梁正天,他的武功并不弱,一般的江湖高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现在也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转向那少妇,缓缓道:“她是她的妻子,三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孩子,最大的今年才只有九岁。” 任我杀拳头已握紧,青筋暴现,沉声道:“又是五条人命,好狠的出手,凶手简直不是人。” “这里一共住了七十八个人,现在已经是七十六条人命。” “杏伯呢?”任我杀突然问道。 米珏摇头道:“他不是梁府的人。” 任我杀叹了口气,道:“七十七条人命,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我还是第一次碰见。” “如此残忍的手段闻所未闻。” “你看……凶手会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龙大少?” “龙大少已成废人,只怕连一个老婆子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杀死这么多人?” “也许是那对神秘的夫妻。” 任我杀摇头道:“这些人死的时候最多不过是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个时候,他们岂非还在‘天涯海阁’?”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狠心下这个毒手?”米珏一脸沉痛。 任我杀脸色凝重,没有说话,突然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我知道一定是梁百兆叫你来的。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难道梁府的灭门本来就是龙少云的预谋?可是凶手究竟是什么人?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龙大少,但除了龙大少,还有什么人才是龙少云最亲密、最相信的人?这个人,无疑是他出道以来遇见的最可怕的人。 他瞳孔逐渐收缩,沉声道:“无论他是谁,这一桩命案,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米珏长叹道:“我们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出凶手?” 任我杀微一沉吟,道:“我们再到‘百花楼’看看,也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米珏点头道:“嗯!唯一的线索就是梁百兆。” “所有人独了,梁百兆却不知所踪,这正是最可疑又最重要的一点。” 米珏迟疑着道:“你怎么看?” 任我杀摇头道:“凶多吉少。” 米珏叹道:“就算他还活着,如果看到这灭门血案,只怕也会比死还难过。” 夜色深沉,黑夜中的雪落在地上依然轻泛着一层薄光,与梅花在雪夜里悄悄绽放相互媲美,就形成了一种动人的美。但在此时此刻,却已变成了一种凄婉、哀怨的美丽。无论是谁,只要处身于血腥和死亡的氛围中,都不会觉得这一切是美丽的。 米珏和任我杀的眼里只有沉痛和愤怒,他们身上所有的神经都已绷紧,像弦一样,一触即发。 “百花楼”依然沉静,沉静得可怕。两人也相当沉静,沉稳而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找到线索,面对一切。 两人缓缓走上三楼,卧室里的那扇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望进去,可以看见一盏铜灯,灯光昏黄,犹在闪烁。 任我杀突然驻足,皱眉轻声道:“我们离开时好像并没有关上这里的门。” “嗯!”米珏突然心跳得很厉害,无法抑止的冲动使得他颤声道,“莫非是梁老爷回来了?” 任我杀摇头道:“如果他已经回来,一定会看见这里发生的命案,那么,他根本不必回到这里来。” 米珏想也不想,突然推开了门。任我杀大吃一惊,欲待阻止却已晚了一步。门应手而开,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任我杀想像中的任何事。看见朦胧的灯光,任我杀又吃了一惊,他记得刚才他们明明没有点灯。这门是谁关上的?这灯又是谁点亮的? “有人,啊……是梁老爷。”米珏突然叫道。 微弱的灯光下,只见梁百兆衣冠楚楚,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平常最喜欢坐的摇椅上,两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米珏暗暗松了口气。 梁百兆似乎睡得很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米珏眉头立即拧紧,一种不祥的预兆又袭上心头,手脚冰凉,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洞之中。 任我杀一个箭步抢出,伸出手指在梁百兆鼻孔一探,缓缓回首,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死了。” 米珏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死了?” “他身体上尚有余温,显然是刚死不久。” 米珏咬牙道:“这已是七十七条人命。”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明明连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只不过一柱香的时辰,梁百兆却已经死在这里,难道……” “那就是说,凶手根本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说完这句话,米珏全身几乎已被冷汗湿透。凶手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死梁百兆?他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里的东西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梁百派好像根本就没有反抗,然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些年来他虽然衣食无忧、养尊处优,但武功并未搁下,无论是谁想杀他都不容易。” “但照情形看来,他是在一招之间就被人杀死的。” “嗯!凶手可以一击致命,如果不是他的熟人,就是一个旷世高手。”米珏摇了摇头,缓缓道“但绝不可能是他的朋友,据我所知,他并没有这样一个可以在一招之间就杀了他的朋友。” 第十三章 血案(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不是朋友,就一定是敌人。可是米珏也想不出这个敌人会是谁,梁百兆是金陵城的“小孟尝”,憎恨他的人很少,喜欢他的人却如恒河沙数。龙少云是他唯一的死敌,可是龙少云也已经死了。 米珏缓缓走过来,伸手去撩梁百兆胸前的衣襟,任我杀立即制止了他,摇头道:“米兄,你做什么?” “我要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断心脉而死,他的身上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任我杀摇头叹道:“如果他是被毒死的呢?也许凶手早就发现了我们,要是他在梁百兆身上下了剧毒,你一碰到他,只怕也难免中毒,我们还是小心一些。” 米珏想了想,点头道:“他死的时候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若非是一种毒性猛烈而快速的毒药,又怎么可能让他死得如此安详而平静?” 任我杀轻嗯一声,忽然眼皮一跳,沉声道:“有杀气。” 一股淡淡的杀气似有还无,只有任我杀这种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才能感觉得到。这座死寂般的楼阁,刹那间竟充满了杀机。杀机是潜伏的,就像空气,它无处不在,但绝不能察觉到它究竟从何而来。 米珏微微一怔,道:“杀气?” 一言未毕,梁百兆本来坐着的尸体突然就像是风筝一样飞了起来。尸体刚刚飞起,数十点寒星从椅子上激射而出,像花儿绽放般散开。寒光闪闪,在灯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 “暗器有毒。”任我杀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已抓住米珏的右臂,如两片枯叶轻飘飘掠起,又如两只蝴蝶从窗口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梁百兆的尸身撞在墙上,顺势滑落。 寒光一闪即没,灯火忽然熄灭了。黑暗中传来米珏一声闷哼,一支淬毒的暗器已经射入了他的左臂,钻进了肌肉里面。刹那间,他的整条手臂又麻又痒,仿佛被黄蜂狠狠蜇了一口。甫一落地,米珏立即运指如飞,封住手臂以及肩膊附近的穴道,阻止毒性的蔓延,麻痒的感觉却依然丝毫未减。 任我杀惊叫道:“你中了毒?” 米珏咬牙道:“还好,凶手果然还在这里……” 语音未毕,风声突起,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空中砸落,任我杀一掌挥出,震飞了来物。木屑纷飞,一把椅子四散分裂,正是梁百兆刚才坐着的摇椅。 突然一声冷笑仿佛从幽冥深处飘然传来,令人不寒而悸,不知何时,右边的梅树下,竟悄然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脸上系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如豹一般犀利、如狼一般凶残的眼睛。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隐隐发出一丝淡淡的杀气,很随便地站在那里,诡秘中又透出几分可怕。 “阁下是谁?”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恐惧的感觉。这个有如鬼魅般的人是何时来的,从何而来,他竟然毫无所觉。 这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瞧着他。 任我杀又问了一次:“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还是没有回答,眼神充满了轻狂和倨傲。 任我杀沉下了脸,道:“梁府七十七条人命,都是你做的?” 这人终于冷哼一声,缓缓道:“我算过,梁府一共有七十八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他的声音嘶哑,有如撕帛裂布,异常刺耳,却又似夜枭啼叫,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嗯!” “好残忍的手段,居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每一个人都会死,只是死亡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死在我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好?” “你不觉得这么做实在太无人性了吗?简直是禽兽行径。”任我杀厉声道,“你和梁百兆有什么恩怨,居然非灭他满门不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人淡淡道:“杀人一定需要理由吗?你也杀过人,难道每一次杀人,你都想过为了什么而杀人?” 这人说的竟然并非全无道理,任我杀一时为之语塞,叹了口气,道:“莫非你也是杀手?” 这人摇头道:“我不是。” “幸好你不是,在杀手这一行中,绝没有人会滥杀无辜。” 这人没有说话,他只做了一件事――猛然扑了过来。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如电光石火,本来还在三丈之外,倏忽间已经到了米珏面前。 米珏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可是他的剑还没有出鞘,这人已经出手,双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力一扳,米珏立即感到身子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居然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这人不仅出手奇快,用的招式也相当奇怪,武林中绝没有哪一个门派会有如此怪异的武功。 这人去势不停,身躯一扭,扑向任我杀。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停滞,任我杀根本始料不及。他已经没有闪避的余地,立即沉喝一声,双掌翻飞。任我杀将所有力量都凝聚于两掌之中,猛然击出,这两掌的劲道绝对可以击毙一头大象。 掌风激荡,地面上的白雪如浪花般卷起。这人居然没有闪避,双掌推出,迎了过来。“砰砰”两声沉响,四掌相交。 雪花飞扬,漫天飘散,仿佛一首落英缤纷的诗。 任我杀的身子,立即被两道排山倒海的劲力震飞出去,双足落地之后犹自退了两丈,所经之处,雪花飞溅,雪地上出现两条又深又长的痕迹。 那人居然也被他震飞出去,刹那间被抛入黑暗之中,等到雪花终于消散,也已失去了踪迹。 任我杀气沉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却仍感到胸口沉闷。 这人好深的功力,居然以硬碰硬。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任我杀气沉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却仍感到胸口沉闷,叹了口气,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 这时米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道:“凶手呢?” 任我杀苦笑道:“只怕已经走了。” 米珏跺脚道:“你为什么不追?他这一走,梁府七十八条人命岂非就变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任我杀长叹道:“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又怎么追得上?” “这人使的是什么功夫?刚才他扳倒我的那一招,既狠又怪异,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中原各大门派似乎并没有这种古怪的武功。”话音甫歇,米珏的身子突然一晃,几乎跌倒。 任我杀轻声惊呼,连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道:“米兄,你……”目光一瞥,只见米珏的左臂粗如树桩,竟似欲撑破衣袖,宛然可见,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只觉嘴唇干涩,满嘴发苦,哑声道:“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米珏苦笑道:“只怕是的。” “我们都不是懂毒的行家,要是没有解药,你……”任我杀狠狠地跺了跺脚,懊悔地道,“我真的应该留住凶手。” 米珏却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人总难免会有一死,怎么个死法倒也无所谓。小兄弟,你用不着为我难过。”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忧郁的眼神已完全变成了忧虑、焦急。 米珏坦然一笑,缓缓道:“死,也许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我心里现在反而平静得很。” 任我杀却笑不出来,道:“我现在就去找解药。” 米珏拉住他的手,摇头道:“怎么找?我们连这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我去把凶手追回来。” “不必了,我们既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历,也不知他究竟藏身何处,人海茫茫,如何寻找?再说,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可以拿到解药。” “难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待毙?” “我现在除了全身都没有力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也许,凶手并不想让我死得太快了。”米珏喘了口气,,“小兄弟,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过,下一次一定请我喝酒,不醉不休。” 任我杀痛苦地拧着眉,跌足道:“你还想喝酒?” 米珏大笑道:“当然要喝,为什么不能喝?人,反正都要死的,醉死岂非正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十四章 生死一线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涯海阁”通常是从不打烊的,因为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客人莅临。有的是路过的,因避风寒而进来喝几杯暖暖身子;有的是刚逛完窖子的,意犹未尽,趁着残留的雅兴对某一位姑娘品头论足;也有的是不小心惹毛了母老虎,偷偷溜出来借酒消愁…… 就在辉煌耀目的灯光下,人声嘈杂的喧哗中,任我杀背着已经软绵绵如一瘫烂泥似的米珏,像一只发疯的野马冲了进来。 任我杀轻轻放下米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好,自己才挨着他缓缓坐下。 安柔乍然见到两人,两只酒窝仿佛都已笑开了花。她快步过来,还没有说话,任我杀已冷冷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简直比窗外长街上的雪还冷。 米珏静静地瞧着这个忧郁而难过的少年,轻叹道:“小兄弟,其实你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丰富,何必非要如此苦苦压抑?” “米兄,我们是来这里喝酒的,不是么?”任我杀强笑道。 “不错,喝酒。”米珏苦笑道。 别人看到这两个人如此怪异,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偷偷望过来,谁也想不通一个好像快要死的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这两个人莫非是疯子? 酒是好酒,酒中极品,就算是最会挑剔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天涯海阁”的酒的确是绝品佳酿。 米珏的手禁不住地轻轻颤抖,竟似已拿不稳酒杯,酒飞溅而出,他一面擦拭洒落在衣襟上的酒水,一面叹息道:“可惜,糟蹋了美酒。” 任我杀满脸愁容,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任我杀的脸渐渐泛青,米珏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任我杀忽然轻轻一拍几子,沉声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今夜还能有缘共醉,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爱恨情仇?”米珏轻声曼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他刚刚拿起酒杯,忽然一只纤纤玉手闪电般把酒杯抢了过去。安柔美丽的眼眸似有一点晶莹,轻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米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米珏喘着气,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任我杀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盯着安柔,沉声道:“你走!我的刀,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女人也一样。” 安柔咬着嘴唇,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米先生就快死了,你希望他死得更快一些吗?” “你说他会死?你再不走,死的那个人也许是你。” “疯子,你们简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安柔双眼已有泪水涌出,狠狠地跺了跺脚,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任我杀喃喃道:“女人,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多管闲事?” 女人?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人?也许,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米珏望着安柔离去的方向,苦笑着摇摇头,缓缓收回目光,笑道:“小兄弟,有幸认识你这样的好朋友,人生虽短,也算死而无憾了。” “有些人,有些事,你想忘记都做不到。米兄,你是我永远都不愿意失去的朋友。”任我杀仰首喝了一杯酒,忽然纵声长笑,笑声中竟充满了悲愤和怨恨之意。 “既然你不愿意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为什么还要让他喝酒,莫非你真的只是一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杀手?”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他的笑声。 任我杀没有回头,轻叹道:“又来了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人,看来这一次,我们还是没有机会大醉一场了。” “你们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客人,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客人死在这里。”欧阳情缓缓走了过来,目光一转,瞧着米珏憔悴的脸,“你好像很累很疲倦。” 米珏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虽然没有生病,但跟生病没什么分别。”米珏苦笑道。 “既然不舒服,就不该喝酒。” “我只想喝酒。” “你连酒杯都已拿不稳,居然还想喝酒?” “好酒,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美酒……”米珏的神志已渐模糊,双手在几上摸来摸去,似乎正在寻找酒杯,口中犹自喃喃言语,“好酒,别糟蹋了……” 他突然“嗯”了一声,伏倒在几上,终于晕了过去。 “看来他实在病得不轻。”欧阳情叹道。 “谁说他病了?”任我杀冷冷道 “不是病了?那么他……” “中毒。” “中毒?”欧阳情蛾眉轻蹙,“他中了什么毒?难道没有解药?” “如果有解药,他何至于晕倒?如果我们知道是什么毒,又何必坐在这里喝酒?” 欧阳情一时为之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似有万般委屈地道:“我……我又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子阂说话?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用冰雪做的,非把别人活活气死不可?” 任我杀倏然回头,冰冷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入她的眼眸,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竟透出种杀气。 欧阳情想逃避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就是避不开。 “如果你没有办法救他一命,就立刻消失。”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丝毫不以为忤,淡淡道:“我的确不能,但办法还是有的。” “你有办法?” “我想起了两个人。” “你千万别跟我说又是两个女人。” 欧阳情眼波流转,缓缓道:“你好像很瞧不起女人。” 任我杀拒绝回答,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只不过是不想欠女人的情而已。 “这两个人医术高明,尤擅解毒,在这世上,只怕还没有他们解不了的毒。” 任我杀突然笑了笑,眼睛也变得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变了。 欧阳情突然怔住,仿佛被魔法诅咒过一般,连眼珠子都不能再转动。她看见了他的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笑。这一笑,仿佛也被诸神祝福过、被群魔诅咒过,充满了说不出的魅力,简直可以令天下所有的女人心碎。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实在应该经常笑,天天笑,才不会让别人感到他像野兽般那么可怕。 “他们是什么人?”任我杀的声音居然也变得温和。 欧阳情轻轻道:“梅家夫妇。” 第十四章 生死一线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夜笼罩大地,不见星光闪烁、只见飞雪飘零的夜晚,显得非常静谧。一辆华丽的马车碾过长街上的白雪,驰出了古老的城门。 车厢中,淡淡地弥漫着一种芬芳,如麝、似兰,和欧阳情的发香混合在一起,毫无庸俗的味道,反而沁人心脾,熏人欲醉。 欧阳情无疑是个美丽的女子。美丽的女子通常都很懂得如何调配生活,车厢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是她自己亲手搭配的:天蓝色的顶,墨绿色的垫,淡青色的布幔,雕刻精致的窗,古色古香的几子,这几种颜色相互结合,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混乱,反而觉得线条优美,简洁而隽永。顶端的左边,十数只颜色不一的纸鹤垂落下来,随风而动;顶端的右边,悬挂着一串古老而精致的风铃,因为马车的奔驰,“叮叮当当”,铃儿发出一串串清脆的低鸣。几上有只可以移动的莲花灯台,不知是普洱还是碧螺春,香气缭绕,在灯火中宛然可见。 车厢虽不宽敞,但经过欧阳情如此一番既随意又精心的布置,便显得温暖而舒服。看得出来,欧阳情是一个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女孩子,既有女人的成熟和沉静,也有少女的矜持和天真。 米珏全身裹着一张崭新而柔软的被褥,躺在车厢里,脸色渐渐有了些许红润。 任我杀和欧阳情并肩坐在一起。车厢本来就只能容纳四个人,现在米珏自己就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他除了坐在她的身边,已经别无选择。本来他打算用脚走路的,但欧阳情却告诉他:“这两匹马是西域名种,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种事绝对不是传说。梅家夫妇住的地方离金陵城至少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如果你觉得不会耽误了米先生的性命,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坐上车厢伊始,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米珏觉得有些好笑,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欧阳姑娘,梅家夫妇是什么人?” “两个老怪物。”欧阳情忍不住轻笑道,“做丈夫的爱梅成痴,做妻子的却嗜酒如命。” 米珏不禁也笑了起来:“果然是怪人。他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自称梅君先生,一个自称醉妃夫人。” “梅君醉妃,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米珏失声道。 “我不知道什么江湖,也不知道什么四对奇异夫妻。”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醉妃夫人常来‘天涯海阁’买醉,却总是忘记带上银子。” 米珏笑了笑:“她当然不是无赖。” 欧阳情眼眸里也泛起了笑意:“如果每个客人都是这样,我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听说他们夫妇不但武功高深莫测,医术也更是登峰造极,是么?” “我不是江湖中人,他们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可是他们总是喜欢吹嘘自己的医术,说什么天下第一,还说这世上没有他们解不了的毒。” “这是他们得意之处,自然引以为傲。” 欧阳情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的任我杀一眼,悠悠叹道:“真是人心不古,有些人恃才傲物,喜欢张扬,有的人明明是一个重情守义之人,却偏偏喜欢装作冷漠的模样。” 任我杀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忽然阖上了眼睛。 欧阳情微微一声轻叹,默默不语。 米珏道:“姑娘与在下飘相逢,却甘愿为在下经受这颠簸之苦……” 欧阳情立即打断了他的话:“米先生不必耿耿于怀,只盼你所中之毒化解后,为‘天涯海阁’写几个字,我们也就算两不相欠了。” “仅以几个劣字就报了救命之恩,在下岂非占了个大便宜?” “米先生,此去梅庄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你先歇一歇吧!”欧阳情的声音轻柔而优雅,就好像慈母对孩子的叮咛,又像姐姐对弟弟的安抚。 米珏似乎无法拒绝这声音的抚慰,终于缓缓拢起眼皮,沉沉睡去。 欧阳情又回首看了任我杀一眼,但见他闭着双眼,似乎也已沉睡,忍不住轻叹一声,倚在窗前,支额沉思。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忽然觉得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寂静中突然响起任我杀低沉的声音。 欧阳情蓦然回首,立即看见他正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她。她纷乱的心,居然没来由地疯狂跳动,跳动的节拍像一串串起伏的音符,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 “可是你做的每件事都不平凡,都不可思议。”任我杀冷笑道 “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感觉。你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两个字,神秘!”任我杀道,“你既非江湖中人,又不懂武功,居然可以把‘天涯海阁’管理得风平浪静、井井有条,岂非很奇怪?”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我想每个人都会阂一样怀疑。” “你别忘了,女人也是人,女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情,莫非你认为女人除了女红、生孩子,其他的事都不该懂?” “你绝不是个平凡而简单的女人。” “可我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复杂。” “你和朝廷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既非王朝望族,也不是嫔妃公主,我的祖祖辈辈,跟朝廷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天涯海阁’这个名字真的是皇上金口御赐?” “绝无虚假,若非如此,官府又怎会如此相护?” “既然你和朝廷没有关系,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字赐给一个和他全不相干的女人?” “这里面有个故事,这故事在金陵城,甚至江浙一带都已家喻户晓。” “什么故事?” 欧阳情没有直接回答,悠悠吟道:“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首诗你听说过吗?” 任我杀点头道:“这是苏东坡苏大学士的诗,可是这与故事有什么关系?” “蒌蒿俗名白蒿,是一种生于洼地的植物,嫩叶可食,江淮一带常用它作鱼羹;河豚是生活在近海的某些河流里的一种鱼,肉质鲜美,但血液及内脏均含剧毒。如果把河豚、蒌蒿和芦笋放在一起同煮,非但毒性全无,而且还成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天涯海阁’本来叫做‘莫愁楼’,当时有一位大厨最擅长做鱼类的菜肴,由她所烹饪出来的河豚,尤其鲜美,闻之香嫩欲滴,入口娇脆,食用三个时辰后犹自唇舌留香,回味无穷。这件事传到皇宫,皇上下旨召见,封她为专膳御厨,为了弥补‘莫愁楼’的损失,还亲口将‘莫愁楼’改为‘天涯海阁’,并承诺永受官府庇护。” 任我杀怔了怔,道:“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欧阳情嫣然一笑,“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欧阳情似乎也怔了怔,淡淡道:“诗就是诗,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任我杀冷笑道:“龙大少的两个师父岂非就是因为这两句诗而心甘情愿退出‘天涯海阁’?你说没有意思,我看其中一定有问题。” “你认为是什么问题?”她始终不敢抬起目光,她清楚地感觉到,任我杀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过她。 任我杀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蒙着脸?” 欧阳情温柔似水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强:“从十三岁开始,就已经没有人看见过我的脸。” “为什么?”任我杀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欧阳情已打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一定很丑?” 任我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冷笑道:“只要揭开你的面纱,就可以知道你的脸长得是像天仙般美丽,还是像魔鬼般丑陋。” 欧阳情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脸。”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否则你会后悔的。”欧阳情忽然抬起目光,声音竟似比外面的风雪更冷,“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我不在乎。”任我杀反而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你真的不会武功?” 欧阳情还没有回答,他的手突然动了一动,抓向她脸上的黑纱。他出手并不快,如果欧阳情懂得武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避开。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面纱,欧阳情虽然觉得劲风扑面,却没有闪避。 第十五章 梅君醉妃(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缓缓收回了手,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欧阳情只是个纤弱女子而已。 欧阳情似乎无限委屈,泪水已在眼眶中徘徊,但她坚强地忍着,绝不让泪水掉下来。 任我杀一声轻叹,别过了头,不敢再看着她幽怨的眼神。 欧阳情却在凝视着他,幽幽道:“依我看,你才是一个神秘的人?” “我只是一个没有明天的流浪杀手。” “可是你有朋友。” “难道杀手不能有朋友?” “一个人需要朋友,通常是因为他太孤独;孤独的人,他的内心往往都是压抑而郁闷的。如果一个人心里藏着太多秘密,就很容易给自已带来压力,性格也会变得孤僻,因为他不懂得如何去渲泻自己的心情。杀手就是这种人,所以你不仅需要朋友,还很喜欢喝酒。” 任我杀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朋友,让我不再空虚,不再孤独;而酒,可以让我忘记许多东西。” “可是醒来之后呢?你岂非还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无奈?” 借酒消愁愁更愁。任我杀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常醉,不断地醉倒,如果可以,他宁愿长醉不醒。 欧阳情轻轻道:“选择需要勇气,也许做杀手并不是你的初衷,你只是在讨厌自己,憎恨这个世界,所以才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其实你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只是你不想暴露出来,所以才苦苦隐藏心事,故意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让别人以为你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任我杀沉声道:“你好像很了解我这个人,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是么?” 欧阳情摇头道:“你是个像谜一样的人,你的过去,你的来历……至少,这一切我全都不知道。” “够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是如来,还是这世间的主宰?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任我杀忽然闭上了嘴,阖起了眼睛。 于是这一次并不愉快的谈话,就这样地在欧阳情幽幽的叹息声中结束了,但她的目光一直都未离开过他苍白而冷漠的脸。这是一个奇怪而神秘的少年,这是一个冷漠却又重情重义的杀手。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和故事藏在心底? 她突然有了一种决定,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解开这少年的秘密,读懂这少年的心事。 天色渐明,风未停,雪未止。马车转入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条小桥前,就停了下来。小桥很窄,只可容两人并肩而行。桥下一流小溪,水面上铺满了浮雪;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像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 车厢中的三个人都已沉睡,马车一停下来,任我杀立即就醒了。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他醒来的时候,欧阳情居然头枕着他的肩膊睡得正沉,气息均匀,长短错落,吹拂着他颈边的乱发,微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竟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恍惚,这个坚强而神秘的少女,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任我杀动也不敢稍动,迟疑着伸出手,但这只手只伸出一半,忽然又缩了回来。他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皱眉头,可是接触女人的身子,他实在拿不出勇气。过了很久,他终于轻轻地咳了一声。欧阳情立即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的头居然就枕在任我杀的肩上,眼神似乎有些异样,看了任我杀一眼,轻轻推开车门,走出车厢。 任我杀抱起米珏,飘然下车,轻声问道:“到了吗?” 欧阳情也不说话,头也不回,轻步走过小桥。 任我杀一声轻叹,也走过小桥,就望见前面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这里就是梅君、醉妃的梅庄?”任我杀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应该叫做梅舍才名符其实。” 早晨本有雾飘起,但此刻雾已渐渐淡了,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就见到一个高冠峨服的老人,正在大呼小叫地指挥着两个童子打扫树上的冰雪。 “这人是谁?莫非就是梅君先生?”任我杀悄声问道。 欧阳情见到这老人,眼中又有了笑意:“这世上除了梅君先生,还有谁会如此爱护梅树?” 两人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梅君先生一回头就看见了他们。见到欧阳情,他立即大喜呼叫道:“哎呀,欧阳姑娘来了,快……快叫夫人出来,千万别怠慢了贵客。” 话音未落,从石屋中走出一个发髻高挽、蛾眉淡扫的青衣妇人,娇笑着嗔道:“又骗人,大清早的,欧阳姑娘只怕还赖在被窝里做梦呢!来这干什么?”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欧阳情已经走了过来,笑道:“醉妃夫人还没睡醒吗?” 醉妃夫人大吃一惊,叫道:“哎呀,真的是欧阳姑娘来了。” “夫人,别叫了,快快请欧阳姑娘进去坐呀!”梅君先生叫道。 梅家夫妇对欧阳情竟似十分恭敬,命童子奉上香茗,又命童子点起炉火为她驱寒。 “姑娘这次光临寒舍,莫非是想告诉我酝酿‘千年香’的秘方?”醉妃夫人问道。 欧阳情忍不住笑道:“夫人还惦记着‘千年香’啊?” “‘天涯海阁’的独门秘方‘千年香’,那可是连皇宫里都喝不到的美酒啊,我连梦里都念念不忘呢?” 梅君先生皱眉叹道:“夫人,你就不能少喝些酒,多些时间帮我种植梅树吗?” “醉妃若不醉于酒,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话?”醉妃夫人娇嗔着斜睨了他一眼。 梅君先生黯然一声长叹,闭上了嘴。 欧阳情笑了笑,道:“小女子有位朋友中了毒,只要你们答应为他解毒,我就告诉夫人这个秘方。” “解毒是我们夫妇的看家本领,姑娘说这话可不能反悔。” “只怕反悔的人是夫人。” 梅君先生命两个童子扶着软绵绵的米珏躺在床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舌苔,把了一会儿脉,眉头忽然拧成了个“川”字。 任我杀的心一紧,急声问道:“梅君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他脸色苍白,舌苔厚黑,脉微欲绝,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那么……毒能解吗?” 梅君先生没有回答,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醉妃夫人撕开米珏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伤口,回头道:“他中毒之后是不是还喝过酒?而且喝得还不少。” “是。” “难道你们不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万万不能喝酒的?”醉妃夫人显然有些生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酒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毒性就会顺着血液在他体内到处流窜,这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你们怎会不知道?” 任我杀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欧阳情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夫人,现在还来得及吗?” “伤口很小,显然是梅花针一类的暗器。伤口现在已经开始腐烂,幸好毒性并未攻入心房,要想救回他的命倒也不算太迟。”醉妃夫人摇头叹道,“可惜这种毒很古怪,我敢保证,中原绝没有这种毒药,关外也没有。” “这种毒的毒性很厉害很霸道,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发现极早,纵然不死,他这条胳膊也早已废了。”梅君先生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而严肃,“这种毒闻所未闻,就连我也说不出它的名字。” “天下还没有梅家夫妇解不了的毒,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很费工夫,由于毒性已入骨三分,我们必须把喑器起出来,然后把腐烂的肌肉剜除,最后再把骨头上的毒一点一点刮干净,只是……”说到这里,醉妃夫人忽然闭上了嘴。 “只是什么?”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第十五章 梅君醉妃(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只是什么?”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解毒可不简单,我们做了这些事情后,毒性也未必就能完全消除。”醉妃夫人一脸严肃,缓缓道,“这种毒我们从未见过,根本不了解它的成分是由什么东西合成,所以必须把毒质慢慢地分释出来,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如果毒质分释不出来呢?” 梅君先生双肩一耸,苦笑道:“那就很遗憾了,这人最多也只能活上一年半载,过了这些日子,毒性再次发作,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任我杀脸色大变:“这毒真的如此厉害?” “也许更厉害一些,并非像我们说的那么简单。”醉妃夫人正容道,“我们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毒药。” 欧阳情道:“如果连你们都束手无策,还有谁可以救他?” 醉妃夫人想也不想,立即道:“没有人。”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问道:“他是怎么中的毒?” 任我杀立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凶手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蒙着脸,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身躯高大,目光犀利而凶狠。” “他的声音呢?” “他说的话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方言,可是并不纯熟。” “他的武功如何?” “他的内力很浑厚,武功很怪异,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米先生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一下抱住了腰扳倒在地。” 梅君先生怔了怔,皱眉道:“抱住腰把他扳倒?这是什么武功?” 醉妃夫人道:“莫非是蒙古摔跤?” “蒙古摔跤术以摔、扭为主,我看不像。” “既非摔跤术,只怕就是扶桑相扑之术了。” “不错,扶桑相扑之术正是以扳为主。这人莫非竟是东瀛浪人?”梅君先生捋掌笑道,“如果他是东瀛浪人,武功也是扶桑派的,使的毒岂非也是扶桑之流?” “只怕就是如此。”醉妃夫人轻声叹道,“可是扶桑一派的毒药何止千万,这种毒又是其中哪一种呢?” 梅君先生立即被她问住,一时又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良久,他忽然抬头道:“此毒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缓慢,但侵入肌肤之后,皮肉腐烂,莫非……” 醉妃夫人似乎也已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脱口道:“莫非是‘百花蚀骨散’与‘夺命神水’拌和而成的一种毒液?” 梅君先生脸色凝重而严肃,缓缓点了点头。 说到这两种毒药的名字,梅家夫妃再也全无嘻哈之态,目光中露出一种恐惧和忧虑之色,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毒药?”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世上除了这两种毒药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还有哪一种更厉害的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的。”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只有一个,只是未必有效。” “什么办法?”欧阳情和任我杀几乎同时问道。 “你们都是外行之人,说了也不懂的。”梅君先生忽然指着米珏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是天山派的新任掌门,‘天山一剑’米珏。”任我杀扬起一直握在左手的剑,“这是两位前辈口列‘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第二位,‘无情断肠剑’。” 梅君先生目光闪烁:“你呢?你又是谁?”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名字不值一提。” “你年纪虽轻,但神光内敛,从你身上还不时透出一种无形的杀气,依我看,你的来历一定不比‘天山一剑’简单。”梅君先生淡淡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任我杀抬头看了欧阳情一眼,恰巧她也正在看着他,眼神依然温柔,只是多了一种忧伤。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立即都彼此避开。 任我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杀手,人人都叫我‘一刀两断’任我杀。” 梅君先生突然愕住,默然半晌才道:“你就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任我杀?可惜!可惜!” 任我杀紧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他的身子虽然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却已转移到了屋外的梅林。 醉妃夫人轻轻叹道:“少年人,看你的样子绝不像是坏人,却走上了这条不该走的绝路,莫非是言不由衷?” 任我杀似乎被这句话又勾起了心中蛰伏的记忆,脸色变得苍白如雪,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嘴角不住。 欧阳情静静地看着这个倔强的杀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突然生起一种想安慰他、保护他的冲动。刹那间,她的一颗芳心仿佛已经破碎,碎成千片万片的花瓣。 她暗暗叹息一声,说道:“夫人,你们还是赶快救人吧!米先生的性命,可经不起这种耽搁。” “既然我们已找出这毒的来源,自然就有把握把米大侠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醉妃夫人轻轻笑道,“就算我得不到‘千年香’的配制秘方,也绝对舍不得放弃研制这种毒药的化解方法。” 雪已渐渐变得小了,细碎而零乱地飘飘扬扬。梅林中,千朵万朵梅花同时绽放,雪落下来,完全不能掩盖它们娇艳的颜色,反而更点缀了它们的美丽。小雪初晴,百花怒放,那是一种何等壮丽的景观? 欧阳情站在一株梅树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触摸着一朵花瓣。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不时向她的左边瞟上一眼。任我杀远远站在另一株梅树下,目光却有些漂浮,看的也不知是远山,还是眼前的梅花。他们都是被梅家夫妇赶出来的。梅家夫妇在为人疗伤解毒的时候,绝不容许外人观看,他们认为不相干的人会扰乱了他们的心神。米珏所中之毒,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空前的考验和挑战,绝不能发生任何的差错。事实上,米珏的性命也绝不能发生半点闪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情忽然道:“你并非真的是个无情的人,难道你就不能多说说话,多笑一笑?” “我笑不出来。” “为什么?” “人或许有情,刀却无情。” “每个人都会有痛苦,都有过去,如果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味躲避,就会永远活在里面走不出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任我杀冷冷道。 “我……我只是想帮你,只要你把心事兜出来,心里就不会那么痛苦。”欧阳情的目光中充满了幽怨。 “我的心事,你是不会了解的。” “我虽非江湖中人,但也听说过你这个人。据说从你出道以来,一直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因为你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正如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任我杀冷哼一声:“你现在记住了,我的名字就叫任我杀。” “任我杀不是你原来的名字。他们兜,你能够成为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是因为你的刀。你的刀,从来都是看不见的,与人交手的时候,绝不会停止攻击,一旦停止,它就会消失。” 提起刀,任我杀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感情,缓缓道:“我是杀手,刀就是我的生命。如果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就必须好好保护我的刀。” “你这么做,也许是不想让别人看破你的师承和来历,因为你的刀法根本不属于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 “能够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任我杀忽然缓步走了过来,站在欧阳情的面前。 他比她至少高出一个头,她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但她没有抬头,忽然感到心底有种莫名的悸动,手上不觉微一用力,花瓣脱离了树枝,随风飘落。 任我杀凝视着她,沉声道:“不管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来历,都和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对你多一点了解而已。”欧阳情的头垂得更低了。 “一个人好奇心太大,并不是种好事,尤其是女孩子。” “你难道甘愿永远活在痛苦里面?”欧阳情轻叹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让人无法理解。” “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更不需要女人的同情。”说完这句话,任我杀突然转身,头也不回,把她抛在那里。 欧阳情轻轻叹息着,凝望着任我杀孤单的背影,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第十六章 武林旧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寒风轻轻拂过梅林,却吹不落树枝上悬挂的雪,就像它载不动少女潜伏而又跃跃欲试的古老情愁。 欧阳情独自回到石屋的时候,任我杀已经站在那里,他的脸还是如此冷漠,眼神还是如此忧郁,他的身子却始终挺得笔直。死亡都不能使他屈服,又何惧风雪?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征服这孤独而神秘的少年?欧阳情瞧着他,如水的眼眸竟似有些痴了。 任我杀好像并没有看见她,目光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一株梅树。那株梅树花儿正在怒放,已经沾满了雪花,红白相间,白的晶莹,红的犹如怀春少女娇羞的脸颊。 欧阳情轻轻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你是否听见过花开的声音?”任我杀突然说道。 欧阳情不禁怔住了:“花开也有声音?” “花开有声,雪落无痕,人生岂非正是如此?” 欧阳情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柔声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任我杀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飘向了远方,喟然叹道:“花谢了,依然还会再开,但是一个人如果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不归路,那么他的生命就如这雪,化成水之后便一去无痕。”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欧阳情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和伤感,轻轻道:“雪化成水,并非永远消失,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浪子回头,知错而改,一样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活,重新选择他应该走的路。” “我心已死,再回头又有什么意义?” “这里本来是一片草地,可现在却满地是雪。春天来了的时候,雪就会融化,然后这些小草又能恢复勃勃生机,以一种坚韧不拔的意志顽强地疯长。这个冬天过去之后,这里终究还是会变成一片绿茵,春意盎然,无限。”欧阳情幽幽的目光望着他迷惘的眼神,“草木逢春都可以再生,既然人还活着,他的心为什么就不能复苏?” 任我杀脸色渐渐和缓,喃喃道:“可以吗?死心真的可以不息?一切还能从头再来?” 欧阳情的心几乎都快碎如圈圈涟漪,眼睛里却充满了希望和期盼,她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掌心相抵,刹时有一道暖流传遍心间,在这一刻,风雪仿佛已被人间的一种真情隔绝,寒冷也已被拒于千里之外。 欧阳情眼眸中柔情似水,柔柔的语音犹如梦呓:“把你心里的秘密兜出来,我愿意聆听你的烦恼和忧愁,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 任我杀仿佛已经痴了,目光缓缓落在两只相握的手上。一只是软若无骨、凝脂如玉的纤纤小手;一只却是握刀的手,杀人的手。他们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生活,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偏偏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分?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还在说着一些什么,声音轻柔如呢喃,似乎从芳草碧连天的地方随风拂来,却又仿佛飘向了天涯的另一边……他没有听,他已听不见,他已醉了。 欧阳情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因为她已经是第二次触碰到任我杀的身体了。第一次,她居然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很香;这一次,她却握着他的手。在她之前,是否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像这样的握过他的手?每个女孩都喜欢做梦。她已经完全沉醉于这个梦中,宁愿一辈子也不会醒来。 但现实总是最残酷的,只有做不完的梦,没有不会醒的梦。她的梦终于还是醒了,任我杀倏地抽回了手。 她一惊,满眼不舍地凝视着他,幽幽道:“你……” 任我杀眉头微蹙,左手轻挥,示意她不要说话,脸色严肃而冷峻,轻声道:“有杀气。” 他忽然感觉到,在这个洁白的清晨里,美丽的梅林中,有一种淡淡的杀气正在悄悄弥漫。只有杀手,才能发觉这股杀气的存在。 欧阳情静静伫立,居然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恐慌。她如此从容而镇静,是不是因为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任我杀? 任我杀瞳孔慢慢收缩,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凭他野兽般的直觉,他感觉到有一个可怕的人就隐藏在附近,或许在石屋之后,又或在梅林丛中。 风又起了,突然之间,梅树上的雪花扑刺刺地纷纷飘落,红色的梅花也在刹那间漫天飞舞。这是如诗如梦的一刹那,是人们希望可以把美丽留住的一刹那。 欧阳情几乎忍不住为此刻的美丽图画而欢呼,任我杀的拳头却已握紧,掌心湿润,竟泌出了冷汗。杀气渐浓,他的刀随时都可能出手。 漫天的花雪犹未散去,在不远处的另一株梅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脸蒙黑巾,身材魁梧、高大,竟是昨夜杀害梁府满门、打伤米珏之后逃逸而去的神秘凶手。此刻,他的眼睛充满了杀气,像一把利剑刺在任我杀的脸上――被这种可怕的目光瞧着,绝对不是种很愉快的事。 欧阳情突然一声惊叫,忍不住退了两步,颤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是凶手,是一个残忍的魔鬼。”任我杀沉声道。 这人在冷笑着,阴沉得可怕。 任我杀也在冷笑:“你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我来送你们一程。” “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从扶桑来的?” 这人怔了怔:“你已知道我的来历?” “你的武功,还有你使用的毒,已经说明了你的来历。” “米珏还未死?”这人阴恻恻地格格怪笑,“很好,中了我的毒的人,居然可以活到现在,的确是一个奇迹。” “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要想留住我可没那么容易,就看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话音未落,这人的手已扬起,双掌一推,风声呼呼,两道强烈的劲风立即遥遥袭来。 任我杀脸色突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接下这两掌排山倒海般的劲道,但他别无选择,他可以闪避,欧阳情却是万万避不开的。他想也不想,立即挥掌迎击――他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两道掌风撞击在一起,竟未发出声响,飘飞的雪花却向两旁斜逸出去。 任我杀的功力远远不如这人,立即被震退,身子狠狠撞上了石墙,又重重跌倒在地,再站起时,嘴角已沁出一丝血迹。 欧阳情心中一痛,飞奔过去扶住了他,眼泪已簌簌掉落。 任我杀却甩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咬牙道:“今日先留下解药,你的命,后来取。” 这人忽然大笑,笑声未歇,他的人已飞扑过来。 “你别逼我。”任我杀低吼着,冷漠的眼神中,也散发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这杀气,无坚不摧,仿佛已摧毁了永恒的天地。 刀光一闪,淡如飞花的痕迹,轻如飘雪的浮影。任我杀的刀,终于出手了,没有人看得见刀的样子,绝没有人。他的刀太快,刀光只一闪,地上的雪就已飞卷而起。 这人竟似早已算准了这一着,居然没有硬接,忽然在半空中斗一折身,一个回旋,倒飞出去。 刀光未敛,任我杀已如影随形地追出,刚才所受的内伤,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他的轻功,与他的刀法同样令人惊叹。 欧阳情似乎已被他这种优美的身姿惊呆了。 任我杀在刹那间就已攻出了十八刀,他的人仿佛也已成为一把出鞘的刀。 刀既出,绝不空回;若空回,即为不祥。 刀光突然收敛,一道血箭穿透满天花雪,冲飞而起。血光犹未消失,花雪犹未散尽,任我杀已飞身退回,“扑通”一声,他的身子重重跌落在雪地上,嘴角沾满了鲜血,脸如死灰。他的刀又已不见了。也许,他的刀是上天入地的诸神群魔,需要它的时候才会神奇地出现。 血光和花雪终于散去,那人却也已经失去了身影。 欧阳情立即冲过去扶着任我杀站起来,她娇柔的身子竟支撑不住他健壮的躯体,两个人都倒了下去。任我杀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一串串涟涟不断的泪水无声滴落,滑过他的脸颊,湿润了他干裂的嘴唇。 是她在哭吗?欧阳情居然会为了他而伤心流泪?这是梦?还是幻觉?任我杀惊讶地看着欧阳情,忍不住轻轻叹息,柔声道:“我没有死,也不会死。” 只要不死,他还是可以站起来的。他永远都是倔强的人,因为他是杀手,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他终于站了起来,脚步依然沉稳、坚定,身子依然站得笔直。只要还能站得起来,他依然可以笑,可以喝酒,甚至还可以杀人。 第十六章 武林旧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气早已淡了下去,雪却又开始飘落。 任我杀挺直身子,目光又望向远方。 欧阳情就站在他的身边,瞧着他苍白的脸,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道:“你伤得很重。” “我常常受伤,这一次我挺得住。” “我扶你到里面歇一歇。”欧阳情强忍眼泪,柔声道。 “不,我绝不能离开,如果凶手还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欧阳情轻叹道:“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也想一想?” “我是一个曾经死过的人,再死几次又有什么关系?但我绝不能让别人伤害我的朋友。” “如果你倒下了,我一个女孩子……能做些什么?” 任我杀一声轻叹,轻声道:“别说了,凶手也许并未离开,他若知道我受的伤比他还重,一定还会回来的。” 欧阳情本想问他,那个人是怎么受的伤,但见他一脸严肃,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仰慕,同时也充满了疑问和忧伤,心里却在不停地问:“任我杀,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还是冷血残酷的杀手?” 她轻轻叹息着,柔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听,听雪的声音。” 欧阳情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花开有声音,雪居然也不例外。” “你听,它的声音就像情人的悄声细语,在倾诉,也在聆听……” 欧阳情心头狂跳,只感到脸容发烫,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她并没有听见雪的声音,却听见了门开了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见梅君先生额头上汗珠密布,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身后是脸色严峻的醉妃夫人。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梅家夫妇竟似已老了许多。 她立即迎上去,问道:“米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进来再说吧!” 欧阳情回身扶着任我杀,道:“我扶你进去。” “不必。”任我杀轻轻挣脱了她的扶持,不再看她一眼,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石屋。 欧阳情愣愣地站在那里,泪水又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你受了伤,而且还不轻。”梅君先生瞧了任我杀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受的伤?” “凶手已经来过。我与他又交了一次手,我一口气攻出十八刀,最后一刀才砍伤了他的左肩,但也挨了他一拳。”这一拳可不轻,几乎把他打得站不起来。 “你受的伤只怕比他还重,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已经不能撑到现在。”这个少年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生命的意志力居然可以坚强到连死亡都要退避三舍,梅君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前。” “你真是个铁打的人。”梅君先生忍不住咋舌道。 欧阳情幽幽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身子当然也是铁打的。” 任我杀服下梅家夫妇独门配制的疗伤圣药,脸色很快就有了一些嫣红,精神气色也恢复得相当不错。 “凶手用什么兵刃?”梅君先生问道。 “没有兵器,就只有拳头和掌。”任我杀摇头道,“可是他的拳、掌功夫,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梅君先生负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他没说什么吗?” “他已承认,他的确是从扶桑来的。” “那就是了。”梅君先生点头道,“米大侠所中之毒,的确就是‘百花蚀骨散’和‘夺命神水’两种毒药混合而成的毒液,这两种毒药本是扶桑派上代掌门川岛狂人的秘方。” “川岛狂人?他是什么人?” “三十年前,有一个扶桑武士孤身东渡中土,扬言打遍中土无敌手,夺取天下第一的头衔。此人擅长刀法,尤其是‘绝杀一刀’这一招,傲视群豪,无人可破,据说这一刀使出,天上地下,诸神诸魔,都唯恐避之不及。” “此人就是川岛狂人?” “不错。此人专门向武林各大门派挑战,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的高手先后败在他的刀下。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女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结为夫妇。那女人本也是侠义之后,但此后性情大变,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江湖上,人人都畏如蛇蝎,敬而远之。” “莫非他们就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的‘狂人魔女’?” “嗯!正是他们。”醉妃夫人道,“后来他们在一个神秘的海岛上创立了‘千杯岛’,传话江湖,只要有人可以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财富。许多人经受不住这种诱惑,纷纷出海赴会,从此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神秘地失踪了。大少爷韩彻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为了揭开这个秘密,独闯‘千杯岛’,终于揭穿了他们的阴谋。” “大少爷韩彻又是什么人?”欧阳情突然问道。 “说起这个人,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他的故事。总之,他是一代大侠,有极高的名望,绝世的武功,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他的功绩,也一直无人能步其后尘,只能望洋兴叹而已。”梅君先生道,“川岛狂人战败,郁郁而终,他的妻子从此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川岛狂人临终之前,曾经留下一封遗书,遗书内容,谁也不知道。” “这封遗书呢?” “听说这封遗书,川岛狂人早已叫人送回了扶桑。此人壮志未酬,遗愿未了,想必是嘱咐他的后人完成他的遗志。”醉妃夫人道,“这两种剧毒如今又重现江湖,看来这人和川岛狂人必然有极大的关系。如果他想重蹈川岛狂人之覆辙,势必又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梁百兆本是个大好人,却无端招来灭门惨祸,可惜……”欧阳情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任我杀想起梁府七十八条人命,体内热血沸腾,直往上冲,沉声道:“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人简直毫无人性。” “你呢?难道你比他更有人性?”欧阳情突然冷冷道。 任我杀突然怔住,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也杀过人,杀过一些不该死的人。 欧阳情心中泛起一丝内疚和难过,这本是任我杀心里难以愈合的伤疤,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刺激他?她开始在憎恨自己,轻轻道:“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可以不再做杀手,对江湖绝对是件好事……” “我既已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就注定做不了英雄。” “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欧阳情的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了,她不明白,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为什么总是为了这个少年伤心流泪? “对你,我心里只有感激,是你提醒了我,我的刀和双手都沾满了别人的血,永远都洗不掉的。” 也许只有以血还血,才能洗清任我杀的杀孽。 “你……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伤害你……”欧阳情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滴落下来,狠狠地跺了跺脚,声音已哽咽,“我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总难免会有任性小气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说过的那些话记在心里……” “你说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任我杀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情突然掩面飞奔而去。 梅家夫妇虽然已发觉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年轻人的情事,却已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任我杀轻声长叹,良久才道:“前辈,米先生他……” 梅君先生摇头道:“米大侠目前已经脱离险境,毒液虽未尽除,但至少已没有性命之忧,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研制解药。” “既然如此,晚辈就把他托付给两位了。” “你要走?” “嗯!十天以后,晚辈还会再回来。”任我杀居然说走就走,绝不迟疑,更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欧阳情并没有走远,她就站在门前那株梅树下,望着任我杀远去的背影,思绪如雪一般纷飞。与任我杀的邂逅,是如此的不经意地,可是他的出现,却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而她,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吗? 他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像天涯般那么遥远。他就这么离去,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留恋。她想留住他,嘴唇已张开,却偏偏喊不出他的名字,手已伸出,落在掌心里的却只是洁白的雪花。 石屋中,又传来梅家夫妇的声音:“这少年人真不简单,很倔强。” “他也很可爱。” “这种男孩子,岂非正是最容易让女孩子心动却又心碎的那一种?”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追出去,要不就是把他留下来,要不就是跟他一起走。” 他们的声音非常清晰,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是故意要说给欧阳情听的。 欧阳情跺了跺脚,突然像一只翩翩蝴蝶,终于追了出去。 第十七章 猜不透的谜(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很快就追上了任我杀,任我杀走得并不快,并非他故意走得很慢,他内伤未愈,实在不想太消耗体力。欧阳情追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过了那条小桥。 “你能不能别走?”欧阳情微喘着气,娇声道。 任我杀的脚步并没有停住,连头也不回。 “你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也许,风吹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 “你还在生我的气?”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留下来?” “你不该追来,实在不该和一个杀手太靠近。”任我杀倏然驻足,回头看着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我们显然并不是可以结伴同行的人。” “为什么不可以?”欧阳情没有再闪避他的目光,柔声问道。 “我已说过,我是杀手,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吗?” “我知道你绝不是那种人,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够了!”任我杀低叱道,“你不必一再说这样的话来刺伤我,我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欧阳情泫然欲泣,幽幽道:“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我无须逃避什么,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吧!” “我跟你一起走……” 任我杀不再说什么,突然发力向前方直冲出去,将她远远抛在身后,几个起落,终于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欧阳情孤零零地伫立在雪地上,泪水禁不住悄然滑落,溶入雪地。她又一次在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冷血无情的少年如此关心,如此在意?这究竟是恨,抑或就是说不清楚的爱? 任我杀一口气冲出十余里路,才放缓了脚步,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踏出,都沉稳而坚定。 尽管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谜,可是他的心中却装满了许多猜不透的谜。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神秘的凶手。他究竟和川岛狂人是什么关系?他最终有什么目的?是为川岛狂人复仇,还是为了完成川岛狂人的遗愿?如果他真的是来自扶桑,为什么竟然精通汉语?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在中土长大的?他为什么要杀害梁百兆满门?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怨?下一个他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任我杀忽然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第二句话:“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难道梁百兆惨遭灭门,其实是龙少云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第一句话:“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这个复仇的人究竟会是谁?和这个杀人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这些事情的发生,竟是如此巧合?龙少云和扶桑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是川岛狂人的旧部?任我杀忽然觉得,整件事都已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其中也许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他纵然把这些事全都联系在一起,却还是整理不出半点头绪。 最后,他想到了欧阳情。她真的只是一个平凡而简单的女人吗?她为什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她的面纱背后,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容颜?她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想到欧阳情,他的心里就掠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是这感觉究竟是喜是忧,是爱是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最令他烦恼的是她对他的关心和在意。他只是一个杀手,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可是有这么一个女人对他如此关心,却又是一种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他决定什么也不再想。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喝酒。也许,只有酒,才能让他得到解脱。 欧阳情心中也存在着太多太多解不开的谜。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一个无情的杀手,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他为什么从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刀?他的刀,究竟有什么秘密?这把刀,是不是隐藏着他的身份和来历?他年纪轻轻,为什么心却早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在她思绪里飘飞的全都是任我杀的影子,心里念的想的也都是那个既可爱又可恨的冷漠少年。想起任我杀,她就感到脸没来由的火一般灼热,一颗芳心像起伏的海浪,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无法抑止。 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心神恍惚,不知置身何处?为什么一想到他,我就迷失了自己?为什么,他对我那般无情,我却毫不在意?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地挂念他?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这么折磨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 刹那间,她的心里又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她绝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情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却在爱情的边缘徘徊。 不知不觉,她已走过了那条小桥,穿过了那片梅林。 梅家夫妇正站在石屋之外翘首等待,醉妃夫人远远就看见了她,快步迎了过来,轻声道:“追不上了吗?” “他已经走了。”欧阳情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留住他?” “没有人可以留住他。” “既然他不肯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追不上他。” “所以你只有回来?” 欧阳情幽幽地叹了口气。 梅君先生缓步而来,笑道:“这少年看起来虽然冷漠、古怪,却并不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否则他绝不可能和米大侠成为生死之交。” 欧阳情沉默不语。 “欧阳姑娘,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 “你也不了解他?” “这世上唯一了解他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梅君先生叹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回来。” 醉妃夫人笑道:“至少,你应该把他找回来。” 寒风呼啸,飞雪飘扬。 任我杀又一直走了二十几里路,才找到一家酒铺。其实这只是一座寮子,简陋得就像是临时搭建的茅厕,这样的地方,通常都不会有好喝的酒,如果酒中不兑水,那就很不错了。 酒寮的外面,堆放着六、七辆用新木造成的镖车,每辆镖车上都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喇喇作响,几乎分辨不出金丝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酒寮里,不时有几个穿着羊皮袄的趟子手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寒冷。 “金狮镖局”的人居然到了这里。任我杀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镖旗,他就笑了:“‘金狮镖局’的人居然到了这里。” 第十七章 猜不透的谜(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酒寮里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在酒寮最阴暗的角落里找了张凳子坐下,要了一大坛酒,慢慢的喝着。酒并不是好酒,只是寻常的烧刀子,但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在这样的地方喝到酒,就已经很满足了。他酒喝得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上几天几夜。 洪不讳几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默默地吃着东西,可是饭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海如飞黯然说道:“师叔,李大志几位镖师对我们镖局多年来都忠心耿耿,如今客死异乡,我们却不能好好地安葬他们,唉!” 洪不讳咬牙道:“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等到我们交完镖回来,一定要为他们讨还公道。” “只恨那几个贼人……”海如飞心中悲愤,手上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手中竹箸应手而断。 “都怪我们技不如人,否则岂会让他们任意欺辱?”洪不讳叹道,“‘中原四盗’不足为惧,最让我担心的还是那对神秘夫妻。” “师叔,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觉得可怕。”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现身阻止,事情只怕越发不可收拾。” “你是说那个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嗯!传说中最可怕的少年杀手,好像并非像别人说的那般冷血无情。” “这人的故事的确很神秘,但我觉得有一个人更神秘。” “你是说……欧阳情?” 洪不讳点头道:“那对老夫妻天不怕地不怕,却被她三言两语劝退,依我看,她这个人也并不简单。” 司马如龙突然沉声道:“师叔,当日龙七先生托我们保送‘万劫重生’之事,明明只有师父、你阂在场,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噤声。”洪不讳倏然脸色大变,低声叱道。 司马如龙“啊”地一声,说道:“该死!” 三人虽然都是压着嗓音低声交谈,但以任我杀之极佳耳力,却是声声入耳。果然如“中原四盗”所言,这五万两镖银无非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万劫重生”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了它,洪不讳居然宁死不屈?既然这东西比人的生命更重要、更宝贵,也难怪“中原四盗”志在必得。 洪不讳轻声道:“此去京城,只需四天的工夫,希望可以顺风顺水,不会再出现差错。” 海如飞叹道:“‘中原四盗’虎视眈眈,死缠不休,那对神秘夫妻好像也已窥伺多时,只怕这几天的路程并不好走。” “‘万劫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真奇怪,这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 “嗯!只盼龙七先生快些赶来,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龙七先生不是明明说好会在这里等我们的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我们就轻松多了,希望在他到来之前,不会发生意外。” “师叔,你不必太担心……”司马如龙似乎想赶走这沉闷的气氛,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笑声突然停顿,呆滞的笑容留在僵硬的脸上,显得非常怪异。 就在这时,挂在门口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五条人影,仿佛雪片般被风吹了进来。 看见他们,洪不讳脸色立即变得如同死灰。他咬了咬牙,放下手中竹箸,冷冷道:“很好,你们终于还是跟来了。” “我们吃定了的货,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的。”苗烈呵呵怪笑道。 “你们就是上天入地也逃不了的。”风飞花媚眼如丝,娇笑道,“这一次你们别指望还有人会来救你们。” “你们如此苦苦相逼,究竟想做什么?”洪不讳沉声道。 “我说过,留下东西,你们走。”苗烈道。 “我也说过,我们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那东西就在你的身上。”苗烈悠悠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知道这个消息,是么?” 洪不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苗烈目光一转,乜斜着眼,看了看司马如龙,笑道:“司马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司马如龙脸色顷刻惨变,大声道:“你说什么?我们几时有过约定?” “你莫非忘了,这个消息本来就是你卖给我们的?你已经收了我们三十万两定金,现在却想推得一干二净吗?” 司马如龙本不善言辞,此刻只急得胀红了脸,吼道:“你胡说,我几时收过你的银子?我几时见过你们?”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帮我们得到那东西,我们就付给你五十万两白银。”苗烈笑了笑,“你是不敢承认,还是嫌三十万两定金太少?不过没关系,只要东西到了我们手里,我就再多付五十万两给你。” 司马如龙大怒道:“你血口喷人……” “大丈夫敢做敢当,何苦扮君子?你难道还想否认,你不仅收了银子,还收下了风姑娘的身子……” 风飞花立即扭动腰肢,咯咯浪笑道:“是啊!我这香喷喷、滑溜溜的身子,你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就连不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 司马如龙双目尽赤,脸色铁青,怒吼道:“妖妇……” “对了,那天晚上你就是这么叫我的。”风飞花妩媚一笑,“如果你还有这个兴致,我一定遂你所愿。” 司马如龙“啊”一声惨叫,回头道:“师叔,我没有……” 洪不讳当然明白,这个消息的泄露,是因为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内奸。但这个内奸居然就是为人木讷、老实的司马如龙,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司马如龙嗜酒如命,却并不近女色,视钱财更如粪土,对“金狮镖局”忠心耿耿,一丝不苟,如此一个莽汉,又岂会做出这种背叛师门、大逆不道之事? 海如飞也不相信。海东来一直视司马如龙为己出,待他比待海如飞还好一些,如果说他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哄十万两白银,就出卖了师门和自己的良心,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相信。 可是,这个内奸究竟是谁呢?洪不讳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这种事,司马如龙是绝对不会做的。他轻轻拍了拍司马如龙的肩膀,道:“如龙,你从小就跟着我师兄一直到现在,我岂会不知道你的为人?你什么也不用说,我自有主张。” 司马如龙长长吁了一口气,怒目瞪视着苗烈,似乎恨不得将他活生生吞下肚子里去。 洪不讳冷冷道:“你们如此诬陷他,难道是想让我们先起内讧,然后伺机劫镖?” 苗烈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条计的确够狠、够毒辣,只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步,你根本想不到我绝不会怀疑他。” 苗烈阴恻恻地笑了笑:“不错,泄密的人的确不是司马如龙。” 洪不讳眼皮一跳,问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你一定认识,但绝对想不到,他居然会出卖你们。” 难道是“神捕”龙七先生?否则他怎么会到现在还迟迟不来?刹那间,洪不讳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第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当日龙七先生前往“金狮镖局”托镖,行事非常谨慎,商议诸事之时也在密室进行,除了龙七先生和海东来、司马如龙,就只有洪不讳参与了商谈,连海如飞都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这四个人中,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洪不讳和海东来,司马如龙虽然不敢肯定,但由此看来,这个内奸也绝不会是他,那么,龙七先生…… 龙七是福建省总捕头,他明知“万劫重生”是官府之物,又岂会知法犯法,见宝起贪婪之心?但凡事都没有绝对,龙七本来与他们约好在这里会面,却始终迟迟未到,这是巧合,还是精心的安排?但洪不讳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内奸就是龙七。龙七身为六扇门第一高手,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神捕”,为人公平、正直,嫉恶如仇,一身正气,像“中原四盗”这些绿林大盗,他更是恨之入骨,绝不可能被金钱收买、为女人折腰,而至英名尽毁。 然而,如果这四个人都不是内奸的话,这个人究竟又会是谁?洪不讳突然感到手足冰凉,整颗心都沉入了谷底,他想到了一件事。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圈套,一个挖好了的陷阱,正等着他们自己掉下去。如果事实就是如此,也未免太可怕了。 他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苗烈轻咳一声,缓缓道:“也许,这件事的真相,就连‘神捕’龙七都始料不及。福建省巡抚周大康本非科举出身,原来的名字也不叫‘周大康’,他原来的身份,倒也不便说出来。一个月前,他从一个死囚得到‘万劫重生’的秘密,本想据为己有,但不知为什么,皇帝老儿也知道了这件事,硬是下旨叫周大康把这东西进贡朝廷。周大康怕乌纱不保,不敢不遵,但又实在舍不得,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洪不讳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替死鬼。” “这个替死鬼就是‘金狮镖局’?” “周大康让龙七把这东西托付给你们,却又暗中通知我们兄弟在途中劫镖。我们得手之后,朝廷肯定会追查下来,但却绝对查不到周大康头上,因为整件事都是龙七一手包办的,朝廷最多也只能把龙七和‘金狮镖局’拿下治罪,而这东西,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手里。” “果然是好计。”洪不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大康为什么要陷害‘金狮镖局’?”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真正想要除掉的人是龙七。也许是阴差阳错,‘金狮镖局’是福州唯一可以让人信服的镖局,所以龙七才找上了你们,无意中也把你们扯了进来,遭受这池鱼之殃。” “龙七岂非也是被人欺骗,迷迷糊糊地掉进了这个坑?” “龙七既有‘神捕’之美誉,破案本领尤其到家,入行多年,大小案例数百宗,到了他手里就变成小菜一碟,从未悬案。周大康觉得留下此人后患无穷,他正好借此机会除去龙七。” 洪不讳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人工于心计,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你告诉我这个秘密,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到时朝廷追究下来,周大康固然难逃王法,你们也难辞其咎。” 苗烈大笑道:“既然这东西是宝贝,人人垂涎,我们为什么要还给他?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是要你以后指证他的罪行,等到真相大白,我们兄弟早就远走高飞了。” “原来你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说你鹰爪功夫独步武林,昨天没有机会领教,今天好歹也得留两手真功夫给我们见识见识。”苗烈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地一声,拔出了刀。 洪不讳立即凝神戒备,只道他要出手了,谁知苗烈一反手,将旁边几上的一个碟子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炸虾球,刀光一闪,虾球突然飞起。刀风嘶嘶,破空之声连绵不绝,刀光如匹练般一转,十多个炸虾球竟都被他斩成两半,纷纷落下。 “只要你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即拍拍就走,绝不再打劫宝的主意。”苗烈满脸得意之色,他这手刀法实在不弱,洪不讳本非使刀,自然不能同样来上一手,苗烈根本就是抓住他的弱点,故意刁难。 “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洪不讳脸色微变,突然长长吸了一口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的飞了起来,一只干枯的手倏地一闪,满天的虾球居然全都不见了。 洪不讳缓缓摊开手掌,消失了的虾球又一次纷纷落地。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刀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抓在手中,而且一只不落,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苗烈的脸色也变了,冷笑道:“既然你玩不来这一手,我也只好无礼了。” “如果各位真要动手,就请出去再说。我们出来走江湖的,都要遵守江湖上的规矩,绝不伤害无辜。” “好,这一次就依你,反正那东西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也不怕会飞了。” 酒寮突然变得安静而冷清。 任我杀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慢慢地喝着。他既不想看热闹,也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他只想喝酒,冲洗他心里的烦恼忧愁。酒虽非美酒,但他并不在乎,只要是酒,他就喝。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居然还能喝上酒,已经是种很快乐的事。他不停地喝着酒,喝得越多,人越精神,天却已渐渐黑了。 任我杀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耳边不断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低沉的怒吼和娇媚的浪笑。他没有回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酒寮的老板是个很普通的中年汉子,他既没有出去看热闹,也没有打扰这个不停地喝着酒的少年。但他却从未见过喝了十八斤劣酒,却依然不醉不倒的人。 任我杀开始感到渐渐有了一些微醺的酒意时,黑色的夜幕终于降临,他忽然发现,老板竟已不见了。 就在这时,酒寮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到这声惨叫,任我杀忽然箭一般冲了出去。 惨叫声是洪不讳发出来的。任我杀一冲出去,就看见了一道刀光。刀光像暗夜中的赤红精灵,从洪不讳的喉咙轻轻掠过,朦胧的雪夜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丝血箭标冲而出,然后洪不讳就倒了下去。 杨冲、许思文和柳月媚、风飞花远远地站在一边,既没有出手,也不说话。 司马如龙高大的身躯竟蜷缩在雪地上,似乎已晕了过去。海如飞虽然还是清醒的,但显然受伤不轻,一袭青衣已无完整之处,脸上、手上、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浴血,模样既狼狈又恐怖。 海如飞驻剑而立,那把剑深深雪里,几乎已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但他不敢动,一动,就会摔倒,愤怒的目光,看着洪不讳慢慢倒下去,俊脸已经完全扭曲。除了痛苦和绝望,他几乎已经再无表情,他的眼睛也已变得空洞,呆滞地看着苗烈提刀狞笑着,从洪不讳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檀木盒子。然后他就看见了任我杀,看见这个冷漠的少年,仿佛瞎子看见了光明。他并没有忘记这个曾经为他们解围的杀手。 他立即挣扎着扑过来,却突然摔倒下去,再爬起,又跌倒,只能抬起头,用一种哀求的眼神凝望着任我杀。他绝不能让那个小木盒被苗烈带走,否则不仅“金狮镖局”多年的名誉全毁于一旦,“神捕”龙七也将遭受无妄之灾。他没有放弃,他已不能放弃,因为在这个时候,唯一可以救他们的人只有任我杀。 任我杀只觉热血冲涌,突然狂奔而来,冷冷的瞧着得意扬扬的苗烈,沉声道:“留下东西,你们走。” 这句话本是苗烈曾经对洪不讳说过的,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如此的冰冷刺耳。 苗烈怔了怔,冷笑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你是谁?莫非也是为劫镖而来?” “我只是个过路人。” “你走你的路,何必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事只怕你管不了。”苗烈手已扬起,黑暗中,一道赤红掠过,仿佛飞泻的流星。 刀光骤起,又有两道刀光风驰电掣般飞出,三道刀光就像是三条毒蛇,分别袭向任我杀身上的三处要害部位。 任我杀没有闪避,也没有退,今天和凶手全力一搏,所受的伤令他的武功大大打了个折扣。他只有拔刀,但他的刀还没有出手,三道刀光中的那道赤红突然淡了下去。 没有人想得到,苗烈居然会全身而退。他的刀,其实只是轻轻一晃,刀光还未消失,他的身子已向后飞掠而去,在空中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叫道:“老二、老四,你们挡他一挡,我先去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黑黝黝的雪夜中。 杨冲和许思文又惊又气,怎么也想不到老大居然不顾手足之情,携宝而逃,一呆之间,刀光未免有些停滞。 就在这时,任我杀已出手,他没有拔刀,只是击出两掌。杨、许二人立即被他击飞出去,重重跌落雪地,一动不动,就算没有立即就死,只怕也已活不成了。他们胸前的肋骨至少断了七、八根,折断的肋骨又从心脏,如果这样还能活下来,这世上就没有永远不会死的人了。 柳月媚和风飞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娇躯扭动,仿佛归巢的小鸟投入了夜色,寒风中犹自飘来女人的发香,但她们的影子却再也瞧不见了。 任我杀没有追,轻轻叹了口气,还未回头,就听见海如飞嘶声道:“快追,一定要把那小木盒拿回来……” 任我杀想也不想,突然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并没有兴趣知道那小木盒的秘密,但他却不忍心拒绝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最后一个要求,正如他没有反对米珏中毒之后,还提出酩酊大醉的想法――所以他追了出去。 第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茫茫,雪地上蹄印交错,直奔东南,顺着这些蹄印,就不会追错方向。 寒风如刀,拂面生疼。任我杀全然不顾,追踪着马蹄印一路狂奔。 忽然间,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呼。 任我杀皱了皱眉,微一迟疑,全力向惨呼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积雪的松林外倒着一匹马,他窜入松林,整个人忽然怔住。他总算追上了苗烈,可是他找到的只是苗烈的尸体。苗烈的喉咙已经被人割断,一把雪亮的刀,不偏不倚的插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刀掠过洪不讳的喉咙时,是多么的不可一世,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任我杀叹了口气,蹲子,伸手探入苗烈怀里开恃寻――他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人好快的手脚。任我杀苦笑着,缓缓挺直身子,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如钟般沉重的声音道:“是谁杀了他?” 任我杀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人是谁,淡淡道:“司马如龙?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不来,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司马如龙缓缓走过来,万分感激地道,“小兄弟,这件事本和你全无关系,却还如此仗义援手……” 任我杀摇摇头,盯着苗烈身上的那把刀,打断他的话:“你有没有见过这把刀?” “这把刀是‘飞花娘子’风飞花的。他们本是一路来的,苗烈只怕死也想不到居然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司马如龙叹了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人身体僵硬,看来不像是刚才死的,而且我刚才听到的惨呼声,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任我杀拧着眉,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忽然眼睛一亮,手指一指头顶,“原来惨呼声并不是苗烈传出来的,你看,积雪的枯枝上还有个人。” 这个人是个女人,她被人塞在树桠里,全身已冻得僵硬,一只短戟了她丰满的胸膛,将她钉在树上。任我杀二人只注意到雪地上苗烈的尸体,全没有留意到她。 司马如龙双臂一振,苍鹰般扑了上去,将她卸了下来。只见她脸上已结着一层冰霜,看来就象是透明的,赫然正是“飞花娘子”风飞花。 任我杀轻呼道:“果然是她。” 司马如龙叹道:“可惜她也已经是个死人。” “风飞花虽然毒辣,但杀死她的这个人,杀人的时候显然也从不手软。”任我杀缓缓拔出短戟,但见这只短戟制作精致,尖锐的戟头居然是用纯金打造的。 司马如龙脸色微变,失声道:“‘金玉王侯’的金戟。” “‘金玉王侯’?” “此人也是一个独行大盗,派头奇大,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讲究,所以他所用的兵刃也是金、玉铸成,非常华贵。” “虽然知道了这人是谁,但在这样的黑夜里,要想找到他只怕不容易。”任我杀叹道。 司马如龙却笑了:“这人除了喜欢炫耀身份,还有个毛病,就是懒病。像他这种人,既不会用脚在雪地上走路,也不会坐在马背上挨冻的……” 任我杀眼睛一亮,说道:“所以他通常都是以车代步,只要坐车,我们就追得上。” 司马如龙翘起大拇指,目光全是赞许之色:“你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松林外的雪地上,果然还可隐隐辨出车辙马蹄。车轮之间,相距五尺,“金玉王侯”乘坐的显然是辆相当轻便的马车。 司马如龙精神一振,放足狂奔,这次他们追踪自然就容易多了,只需沿着大道而行,因为五尺宽的大车绝对走不上僻道。 这时夜色更浓,道上全无人踪,两人施开身法,奔行了顿饭功夫,他们就发现大车的车辙半途拐入了一条岔路。他们找到马车的时候,拉车的马已经被一种重手法打烂了头颅,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也倒毙在雪地上。车厢里斜斜躺着一个身穿重裘,面色惨白,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人,竟是那个突然不见了的酒寮老板。这人左手拿着把玉戟,似乎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被敌人以重手法击毙。这又是谁下的毒手? “他就是‘金玉王侯’?”任我杀皱眉道。 “原来此人早已知道了我们押镖的行踪和方向,所以才乔装改扮成酒寮老板,伺机劫镖。”司马如龙目瞪口呆,蹲子,伸手在“金玉王侯”身上摸索。 任我杀叹道:“这人既然已死,那东西当然也不会留在死人身上。” 司马如龙的确什么也没有找到,长叹道:“每个人都为那东西而来,又为那东西而死,杀死‘金玉王侯’的人,当然就是拿走那东西的人。” “他衣衫完整,身上也没伤痕,依你看,是谁杀了他呢?” “我看不出来。但他武功不弱,能在顷刻间就杀了他的人,武功自然深不可测,骇人听闻。” 任我杀沉吟着道:“你有没有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却偏偏少了一个人。” 司马如龙恍然道:“啊!柳月媚。” “就是她。” “如果‘金玉王侯’是死在她的手里,那东西岂非也已被她拿了去?” “以她的本事,只怕还杀不了‘金玉王侯’。”任我杀摇头道。 “那么会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定是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小老头做的。” “那对怪异夫妻?” “他们岂非也在打那东西的主意?”任我杀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真的是那两个老怪物做的,我看根本就没指望再拿回来了。” “如果这东西拿不回来,‘金狮镖局’就毁了。”司马如龙脸色如土,突然俯首一揖,满脸真诚,道,“小兄弟,你……” 任我杀立即打断道:“我并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你什么也不用说。” “不管如何,我们总算已经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任我杀说完这句话,突然转身就走,很快就已消失在茫茫的雪夜里。 司马如龙呆若木鸡,傻傻地怔在那里,心里却觉得,这个少年杀手,除了太神秘,还有一些怪异,却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第十九章 神捕(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更浓,仿佛泼墨。雪,在黑夜中却更显得洁白。 酒寮中,杯已残,樽已空,灯孤独。 灯光昏黄,火花跳动。司马如龙席地而坐,不停地喝着酒,不断地叹着气,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闪烁的花火,脸色凝重而沉痛。洪不讳为了保护那东西,连性命都丢了,可是现在这东西也已经不见了。镖既已失,不仅“金狮镖局”毁了,连龙七先生的前程也完了。就算知道东西的下落,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是那对怪异夫妻的对手,他们只要轻轻地挥一挥手,杀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又捧起了酒坛子,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镖都丢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话音未落,一个人仿佛雪片般飘了进来。这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面目俊朗,表情冷漠,双目闪着如鹰一般的锐光,眉目间一缕轩昂英气,咄咄逼人,身上一袭短打皮袄,却是官府捕快的行头。 司马如龙眼睛一亮,“虎”地站起,失声道:“‘神捕’龙七先生。” “我来迟了。”龙七的脸冷若冰霜,跺足长叹,目光一寒,星辉熠熠,盯在司马如龙的脸上,沉声道,“你不去追查那东西的下落,反而躲在这里喝酒?难道你不知道,丢了朝廷贡品,那可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的不赦之罪?” “如果有线索,我拼了命也会去找。”司马如龙颓然长叹道。 龙七脸色变得更阴郁,冷笑道:“你不去找线索,难道线索会自己跑来告诉你?” 司马如龙哑然,久久无语。 “早知你们办事如此不力,我实在不该把这东西托付给‘金狮镖局’,我本应该自己来的……唉!”龙七跌足道。 司马如龙只觉满嘴发苦,哑声道:“龙七先生……” 龙七大手一挥,厉声道:“海总镖头海东来呢?他为什么不来?” “家师抱恙在身,缠绵病榻已有多时,不宜跋山涉水、出门远行。” 龙七怔了怔,道:“走,带我去看看。” “去哪里?看什么?” “带我去出事的最后一个现场,多少总会找到一点点线索的。” 夜色正浓,寒意渐重。司马如龙手中持着两根火把,熊熊的火光驱走了黑暗。龙七撕开“金玉王侯”的衣襟,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中竟露出种惊惧和讶异之色。 司马如龙凑眼过去,只见“金玉王侯”的胸膛上的肌肉居然深深陷了进去,深陷的胸肌上,清晰地印着一只掌印。这只掌印就像是烙上去似的,竟连掌纹都依稀可见。 “好深的掌力。”司马如龙惊叹道。 龙七凝视着掌印,紧紧拧着眉。 “龙七先生,你找到线索了吗?”司马如龙迟疑着问道。 “这只掌印就是线索,可是这条线索等于没有。”龙七缓缓起身,冷峻地道。 司马如龙微微一怔,又听龙七沉声道:“这种功夫,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碎心掌’。” “‘碎心掌’?这是什么武功?” “‘碎心掌’是种既狠毒又霸道的内家功夫,中者胸肌内陷,脏腑如枯枝朽木,立时毙命。”龙七脸色严肃,缓缓道,“近五十年来,只有一个人才会使用这种功夫。” “只有一个人?他是谁?”司马如龙皱眉问道。 龙七缓缓道:“天残老人。” “天残老人?”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司马如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湖上有四对奇异夫妻,一对是‘铁狼银狐’,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就已退出江湖,作一对神仙眷侣,不再过问红尘俗世;一对是‘狂人魔女’,狂人在二十五年前败在韩大少魔刀‘杀气飞霜’之下,没过几天就死了,随后魔女也不知所踪;还有一对就是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的‘梅君醉妃’,另一对则是‘天残地缺’。” “龙七先生是说,这个天残老人就是‘天残地缺’中的天残?” “嗯!据说这对夫妻亦正亦邪,善心一起,连小草都不忍践踏一脚,可是发起狠来,就是天王老子也不留情面,他们本来就是很可怕的人。” “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龙七坚定的目光居然也流露出一种恐惧之色,沉声道:“没有人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是谜。” “那东西既落在他们手里,我们岂非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虽然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我们还是要把东西找回来。”龙七叹了口气,苦笑道,“失去那东西,我们一样都会死,与其被斩首示众,不如死在他们手上,至少还能落得一世英名。”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么?” “在人海茫茫里,要想找到他们,岂非正如大海捞针?” “总会有办法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先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一刀两断’任我杀。” 龙七眼睛一亮:“任我杀?那个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他和这事有什么干系?你怎么知道,这个忙他肯不肯帮?” “如果不是他仗义相助,我们只怕连最后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他现在人呢?” “早已走了。” “事关重大,你为什么不留住他?”龙七跌足道。 司马如龙苦笑道:“如果可以把他留住,就算用我的性命交换,我都绝不迟疑。”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神捕”龙七这个人,他今年才不过三十一岁,可是他所破获的案子,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已有九百五十宗。十七岁那一年,他居然破了一件连京城“捕王”都束手无策的奇案,从此声名大噪,每个人都记住了这个年纪最小的捕快:龙七。二十岁以后,每个人都尊称他为“龙七先生”,“神捕”之誉也早已盖过了“捕王”的风头,成为六扇门的第一高手。 龙七的快刀,和他的人一样出名,曾经一刀就杀死了武功比他高出好几倍的高手。他也能忍,十八岁那年,他就曾经身挂二十几道红彩,最后一刀砍下了对手的头颅。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历过大小战役一共一千六百三十二次,虽然总是不断的受伤,但名气却也越来越大。 关于他的师承来历,却是个谜。有人说,他是当年“大少爷”韩彻的关门弟子。但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据人们猜测,就算他不是韩大少的传人,多多少少也和韩大少有一点关系。 六扇门中,绝对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和名望;江湖上,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追踪术是最出色的。 每一次追踪,他从未失手,但这一次,他终于失手了。任我杀好像空气一样,突然消失了。 第十九章 神捕(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如泼墨,龙七和司马如龙并肩而行,走到通往金陵的官道上时,竟意外地发现,积雪上居然印着车辙马蹄,痕迹犹新。是什么人在这深沉的雪夜中迎风赶路? 两人发力飞奔,追出十余里路,就发现了一辆马车。夜风拂过,一缕淡淡的幽香突然传来,沁人心脾。 龙七道:“追上去,也许会有线索。” 马车行驶不徐不疾,两人展开轻功,飞奔追出。 车夫是个年阅十的健壮大汉,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过寒冷,他几乎把整个身子鄂入了藏青色的棉袄里面,头顶皮帽,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风寒雪冷,夜色茫茫,那车夫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拦截马车的去路。他轻轻一声低叱,手中缰绳一紧,两匹健马立即驻足。 “两位大爷……莫非是强盗?”车夫脸也不抬,沉声道。 强盗?龙七忽然笑了笑。他身为捕快,已经抓强盗抓了十几年,被他人误会成强盗却还是第一次。 “大哥误会了……”司马如龙陪笑道。 “这附近荒无人烟,你们深夜截车,不是强盗是什么?” “大哥别担心,我们只是赶路的,大哥看在下这身行头就应该知道在下没有说谎。” 车夫抬眼看了看:“你们是六扇门中的人?” “在下龙七。” “哦?你们这是……”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夜深雪大,行走不便,不知大哥能否顺便载我们一程?” “你们要去哪里?我可是要回金陵。” “我们正好同路。” “不行。”车夫摇头道。 “我们可以付给你双倍车资。” “你们就是送给我一座金山,我也还是不能答应你们。”车夫回头望了望车厢,“因为我已经有客人了。” “车厢这么宽大,多坐几个人也不会垮的。”龙七微笑道。 “我这个客人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莫非你是担心这位客人不肯同意?”龙七沉吟着道,“大哥何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现在她只怕已经睡着了。”车夫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车厢中一个人娇声道:“没关系,让他们上来吧!” 车厢中的这位客人,居然是个女人。她虽然蒙着脸,但从她的气质和风华中,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年轻和美丽,尤其她的眼睛,温柔如三月雨丝,明亮似一泓秋水。 龙七本来绝不会像那些登徒子般瞧着一个女人看的,可是这少女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魅力,让他无法移开目光。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美丽的女人,他依然记得,他的第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美丽而成熟的女人。这个女人,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一年,他才十八岁,而她却已经二十八岁了,有着少女的妩媚,也有妇人的成熟。那时候,他才刚刚在六扇门中暂露头角,而她却是福州城里第一楼“随君欢”的当红名。那个女人虽然也有一种令人着魔的魅力,但和眼前这个蒙面少女比起来,就变成了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 司马如龙却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蒙面少女,昨天在“天涯海阁”,这少女不过几句轻言曼语,就化解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干戈。但他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遇见欧阳情。 “你们看什么?”欧阳情本来在支额沉思着,忽然回头道。 龙七脸色有些发窘,讪讪笑道:“看你。” 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像他这种人,一向都不喜欢说谎话。如果实话说得好,其实比谎话更让人开心。 欧阳情似乎也在笑,淡淡道:“我有什么好看?” “你就是好看。”龙七说的还是实话,对女人,他也从不说谎。 “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好不好看?” “一个女人的声音都可以美仑美奂,她的人当然也长得很美丽。” “你这人倒很有意思,嘴巴真甜,看来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欧阳情忽然发觉,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非但有一种令女人迷醉的魅力,还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亲近。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任我杀,任我杀太冷,太忧郁,也许他并没有这个男子的成熟和风度,但他的魅力却比这个男子更浓烈。他那忧郁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为之心碎,而他的轻轻一笑,就像醇酒,未饮先醉。 想起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欧阳情不禁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们也去金陵?” “嗯!因为贪图赶路,所以错过了投宿。”龙七微微一顿,问道,“姑娘是金陵人吗?” “不是。”欧阳情摇头道。 “姑娘说的好一口吴侬软语。” “我父亲是南方人,母亲是江南人,我自小就在金陵长大。” “哦!姑娘芳名……”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既已认识了人,又何必记住名字?” 龙七微微一怔,笑道:“姑娘真会说话。” “每个人都有一张嘴巴,除了吃饭,当然就是用来说话的。”欧阳情淡淡道。 龙七莞尔一笑,一时竟无言以对。 司马如龙本不苟言笑,此刻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欧阳情秋波流转,却毫无笑意,忽然又想起了任我杀。任我杀,你在哪里?此刻在这里陪着我的人,如果是你……她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的心已乱了。 龙七轻咳一声:“姑娘一个女子,居然敢在深夜乘车独行,不怕遇上强盗吗?” “别说这条路上非但没有强盗,就是有也不敢出现。” “姑娘倒很自信。” “有两位大爷在此,他们来了岂非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两位大爷一个是镖客打扮,一个是捕快行头,强盗最忌惮的就是这种人,又怎会自己送上门来。” 龙七笑道:“姑娘好眼力。” “我虽非江湖中人,但平日里接触的江湖人却也不少。” “姑娘莫非是……”龙七心头一动,突然闭上了嘴,欲言又止。 “莫非是什么?” 龙七摇摇头,讪笑道:“没什么。” 欧阳情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冷冷道:“莫非你以为我是金陵城里某一青楼的烟花女子?” 龙七心事被她一语点破,更是大窘,不敢作声。 “我从小经商,并非是你想像中的风尘女子。” 龙七脸上一红,陪笑道:“倒是在下唐突佳人了,姑娘犹如天人,实在是不容世人侮辱的。” 欧阳情轻叹道:“此去金陵,尚有百余里路,明晨方能到达。两位大爷风尘仆仆,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歇一歇?” 她不再说话,慢慢阖上双眼,倚着车厢,仿佛已入了梦乡。 龙七轻叹一声,目光从车窗望出去,只见黑夜如泼墨,也不知隐藏着多少诡谲的事情…… 第二十章 刺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飞龙堡自创建以来,历时三百数十载,历代堡主也不知经过多少次大小战役,抛头颅、洒热血、流尽辛酸泪,铸就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方才成就了今日威名。到了宋飞腾这一代,飞龙堡俨然已成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大有震古铄今、腾飞之象。 候门深如海。飞龙堡内,庭院深深,也深似海。这座古老的庄园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和广阔,而且庄严、雄伟、沉厚、扎实,就像是个神话中的巨人,永远都不会被击倒,无论谁想要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于痴人说梦、椽木求鱼。 三百多年来,能够在江湖上始终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数像少林、武当这些历史辉煌、悠久的门派,就只有像飞龙堡这些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这些武林世俗,有些虽然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为了江湖道义而牺牲,才换来别人对他们的尊敬,大都却还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某种特殊的才能和成功,才能够存在,有谁知道在弱肉强吃的年代,曾有多少门派一夜崛起,却又在一夜之间没落、消失? 飞龙堡既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不仅声名显赫,就连它的田园之广,也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曾经有人不完全统计过,从前门到后门、从东墙到西墙,纵横之间,若要徒步走完飞龙堡,最少也得花上一整天的工夫。 深夜,夜如泼墨,铺天盖地的茫茫白雪在大地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霜华,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夜色已深,偌大的飞龙堡内一片静寂,人们已沉睡于梦里,但在一座富丽堂皇、画栋飞檐的楼阁中,依然透出一片朦胧的灯光。这座楼阁就叫飞龙楼,是飞龙堡当今堡主宋飞腾的起居之处,共分三层,第一层是个很普通的会客厅,第二层是贵宾厅,第三层是卧室,连着一间宽敞的书房。那片灯光,就是从书房中透出来的。 此刻,飞龙堡堡主宋飞腾就坐在一张宽大我书桌面前,翻阅着一本纸张泛黄,看起来非常陈旧又古老的书籍。宋飞腾是个非常勤奋好学之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每天都坚持要读一个时辰的书,练习半个时辰书法,又用半个时辰作画,据说他的书法和画画的造诣已非常之高,句林中而言,已无人能出其右,便连江南当地诸多名流异士,都以求得一幅他的真迹为荣。 飞龙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巨擎,平日里总有许多处理不完的事务需要他去做,过多的繁杂和疲劳,已使得他不堪重负,再有三个月零九天,是他五十岁的生辰,可是现在,他的双鬓,早已生满了霜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飞龙堡虽然贵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名望、实力和财力都远非其他世家可比,但是人丁稀薄,历代以来都是一脉相传,到了宋飞腾这一代,也不过是花开两朵。然而,或许是天意弄人,宋飞腾仅生一女,而其弟宋飞扬却是终生未娶,非但如此,宋飞扬还在七年之前突然无缘无故失去了踪影,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书房极为宽敞,四面墙壁都开了一个窗子,此时夜深雪寒,窗子都是关着的;墙角上都镶嵌着一盏六角铜灯,灯油盛得满满的,纵然燃点一天一夜也不会自行熄灭。突然之间,楼阁外狂风疾起,“呼呼”刮过,夹杂着树木摇曳发出“扑喇喇”的声音,传入耳中,异常清晰。 风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四盏六角铜灯火焰猛然同时一闪,“噼啪”一声,北面的窗子被一阵狂风吹开,两盏六角铜灯立即同时熄灭,书房里顿时为之一暗。 宋飞腾抬头看了看,眉头微皱,慢慢起身走了过去,站在窗前,探头向外面望了望,但见暗夜无边,白雪茫茫,飞龙堡内一片宁静,夜风拂在脸上,隐隐有一丝寒凉之意。他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了窗子。 就在宋飞腾准备转身的那一瞬间,灯火一闪,又是一盏六角铜灯灭了。几乎是在同时,宋飞腾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灵敏的野兽在危险来临之前,嗅到了敌人的气袭。他的预感绝对准确,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偏差,否则他这个飞龙堡堡主,最少早已死了十一次。 他感觉到的是杀气,一种浓浓的、无可阻挡的,刀锋般的杀意! 宋飞腾忽然闭上了双眼屏住了呼吸,侧耳细听。过了半晌,他陡然双目一张,沉声喝道:“阁下是什么人?既已来了,为何不说话?来者皆是客,宋某一定以礼相待!”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隐隐含着一种威严,但书房中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 宋飞腾倏然转身,目光及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不知何时,书房中居然已多了一个人。这人脸蒙黑纱,看不见鼻子和嘴巴,也看不见他的额头和头发,只露出一双如同野兽般凶狠的眼睛,高大的身躯被一套黑色的夜行衣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仿佛自亘古以来就已站在那里了。 刹那间,宋飞腾只觉掌心里全都是冷汗。这个黑衣蒙面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居然全无所觉,假如这人突然出手偷袭,后果如何,实是难以预料。 宋飞腾暗暗吸一口气,尽量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微微一笑,淡淡道:“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意欲何为?” 那蒙面人目光一冷,犹如刀锋般散发出阵阵寒意,沙哑着声音道:“我来向你要一样东西。” “哦?”宋飞腾笑了笑,“金子?还是宋某这一条命?” “你的人头!”蒙面人一字字道。 “你是刺客?”宋飞腾脸上依然不动声色,毕竟他是一方霸主,经历过江湖上的大风大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是。”蒙面人的回答很简洁。 “你是杀手?”宋飞腾微笑着道,“宋某这颗头颅值多少银子?” 那蒙面人摇摇头,缓缓道:“我不是杀手,我对银子并不怎么在意,我只对你的人头很感兴趣。” “宋某的头颅就在这里。”宋飞腾轻轻甩了一下头,依然一脸微笑,“只是不知道阁下有没有本事把它取下来。” “要取下你的人头很容易,我至少有几十种方法,每一种方法都绝对简单又方便。”那蒙面人森然一笑,缓缓道,“但我只需要一种最简单最古老的方法。” “哪一种?”宋飞腾的脾气好的令人出乎意料,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 “我会一刀砍断你的脖子,虽然会流很多血,但我保证,这一刀下去,你一定不会感觉到痛苦。” “阁下可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人都想一刀砍掉宋某的头颅?不过,有能耐闯入飞龙堡的人,非但没有带走宋某的头颅,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性命,不知道阁下会不会又是一个前来送死的?” 那蒙面人冷然一笑,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犹如两道电光狠狠钉在宋飞腾从容淡定的脸上,沉声道:“在我杀你之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还有遗言要交待?” 宋飞腾脸色一变,不怒反笑,也沉声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他声音一顿,一字一句接着道:“你……去……死……吧……” 那蒙面人忽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想要我死,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施展你的家传剑法与我一拼生死,你若被我一刀砍断了头颅,也可死而无憾!” 宋飞腾脸色又是一变,沉下了脸,也不作声,只是“嘿嘿”冷笑。 那蒙面人双目环顾,在书房中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张书桌上。桌面上的右侧,摆放着一把利剑。宋飞腾显然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纵然是在轻松读书之际,也不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兵器搁得太远,一定会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以便突遭变故的时候随手反击。 “接着它!”那蒙面人一声沉喝,反手将那把剑抓起,扬手抛出。 宋飞腾先是一愣,随即想也不想便接住了剑,双眼之中寒光一闪,杀意立现。 第二十章 刺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蒙面人默默半晌,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沉声道:“早闻飞龙堡宋堡主剑法乃是江湖一绝,今日有缘见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宋飞腾没有说话,右手握住剑柄,慢慢地一寸一寸拔了出来。剑一出鞘,寒光流动,书房中竟又亮了许多。 那蒙面人瞳孔陡然收缩,在这一刻,他看见的不是剑的寒光,而是深沉的杀意。 “你想见识一下飞龙堡的祖传剑法是么?”宋飞腾淡然一笑,“好,宋某这就遂你所愿。” “铮!”剑作龙吟,笔直刺出,横在半空剑尖没有丝毫的颤动。 “‘八部天龙’的起手式,‘龙潜于渊’!”那蒙面人双目凝视着动也不动的剑尖,缓缓道,“‘八部天龙’共分八式,依次是‘龙潜于渊’、‘一飞冲天’、‘见龙在田’、‘腾云驾雾’、‘神龙吟啸’、‘声动山野’、‘龙归大海’、‘天地俱灭’。每一式又含八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是攻守兼备,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居然已摸清楚了宋某的底细,果然是有备而来。”宋飞腾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喝道,“看剑。” “唰”地一声,剑化飞龙,平空掠起,带起一阵凌厉劲风,涌向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身子屹立不动,动的是他的右手。他一反手,就从肩后解下了一个长形的黑色包袱,虽然没有解开,但瞧那形状,显然是一把刀。他就这样随手将包袱横向拍出,一股强烈的劲风“呼呼”刮过。 “轰”地一声,两道劲风猛然相撞,一触即分。 风声未歇,剑光忽忽亮起,就像是八条腾空而飞的亘古猛龙,一齐向那蒙面人张牙舞爪地扑去。 那蒙面人依然没有动,动的依然还是他的手,黑色包袱如同风车般一转,在他身前布成一道黑色光墙,随着他“咄”地吐气开声,丝丝内劲从他手中源源而出,黑墙竟似正在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逐渐扩大,将二人的身影隔绝在两端。 不过是七步之遥的距离而已,却犹如天涯般遥不可及。 “啵!”劲风响处,八道剑光在刹那间忽然合而为一,平地掠起,扶摇直上,在空中倏地加快了速度,宛如一条神龙般向那道黑墙撞击过去。 “龙潜于渊,一飞冲天!” “杀龙求道!”那蒙面人陡然双目一张,精光迸射,犹如两道电芒穿透黑墙,紧紧盯住了那道剑光。 “凡夫俗子,焉可杀龙?”宋飞腾冷笑着叱喝一声,手腕抖处,剑光连闪,刹那之间,平空出现了数十道微小的剑影,就像是无形之锥般紧紧粘着黑墙。 “破!”宋飞腾大喝一声,一股内劲从丹田提起,流经手臂注入剑尖,直逼黑墙。 “收!”那蒙面人冷笑着也发出一声断喝,手腔一转,黑墙突然像一匹软布般倒卷而起,如撒出去的鱼网瞬间收缩,将数十道剑影全都笼罩其中。 “‘神龙吟啸,声动山野’!”宋飞腾双目圆睁,一声暴喝,剑法突变,“嗷”的一声,隐隐传来龙的嗥叫,风声疾起,劲风激荡,剑光在瞬间倏然暴涨,很快便形成一团烈焰光球,似欲烧毁那道如网的黑墙。 “‘八部天龙’,果然不同凡响。”那蒙面人由衷发出一声赞叹,随即又不屑地摇摇头,叹道,“只可惜,你今日遇见的对手是我,注定了神龙入困,难以飞天。” 语声中,黑布陡然迎风展开,露出一把古老的刀。那蒙面人横刀一拍,“呼”地,劲风大作,黑布成匹,向宋飞腾当头罩落。 宋飞腾目光一瞥,忽然脸色大变,惊愕道:“你的刀……这把刀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声音忽然中断,黑叉风展动,已笼罩住了他所有的进攻路线,迫使他再也无法分心。 “去!”宋飞腾长剑翻动,剑光闪处,黑布已被绞成粉碎,如一片片黑色的雪纷纷飘散,漫布半空,随即又被强烈的剑气荡了开去,四处飞扬。 那蒙面人一手握刀,一手反手向左边挥出。宋飞扬还道他欲待出手还击,谁知他掌风过处,灯火倏忽一闪,书房里的最后一盏六角铜灯竟也熄灭了! 书房中突然变得暗黑下来,唯有宋飞腾手中的长剑发出一丝冰冷的亮光,无巧不巧地映射在蒙面人手中的刀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把刀?”宋飞腾双目紧紧盯视着蒙面人手中的刀,一脸错愕。 那蒙面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一件事――拔刀!“呛”地一声,刀已出鞘,刹那间寒光流动,将剑光吞噬,化为无形。 “‘八部天龙’虽是无上绝技,但不知能否破我‘绝杀一刀’?”那蒙面人横刀一指,刀锋颤动。 “‘绝杀一刀’!?”宋飞腾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从东瀛来的武士?和当年的川岛狂人是什么关系?” “大胆!凭你也配直呼我父亲大人的名字?”那蒙面人勃然大怒,目光中杀意更浓,挥手间,刀已斩出。 寒光闪动,劲风激荡! 绝杀一刀,一刀绝杀! 宋飞腾瞳孔倏然收缩,那一刀,仿佛已凝结在了他的目光中。 这一刀,竟是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就像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是从何处吹来,又将吹向何方,但它却笼罩住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刀,这是一击必杀的一刀! 宋飞腾的心里,突然感到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正在迅速蔓延。那是恐惧,一种死亡的召唤! 一个人,总有许多种本能,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抵死反抗就是其中的一种。 宋飞腾绝不是一个轻言放弃、束手待毙的人,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毫无意识之中作出了一个选择和一种反应。“唰!”长剑突然脱手飞出,剑化飞龙,射向前方。 “龙归大海,天地俱灭”,本来就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攻,即是守,只要对方有所忌惮,非得撤回这一刀不可。 那蒙面人没有闪避,也没有撤回这必杀的一刀。在剑光刚刚掠起的那一刹那,他手中的刀已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宋飞腾的脖子上。 “叭嗒!”人头落地! 剑光消失的同时,宋飞腾的身躯砰然倒地,大股大股的鲜血,这才如泉喷涌般流了出来。 好快的刀! 清晨,大雪初晴。昨夜一下了场大雪,整座金陵城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 任我杀在下雪的黑夜里足足走了一个晚上。用脚走路,对他来说是一种休息。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醉一场,他实在太累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太诡秘,好好地醉一场才能让他完全放松自己的心情。 他下意识地信步走入了“天涯海阁”。她是否已经回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欧阳情,这个少女的出现,已完全扰乱了他心湖的平静。想起她,任我杀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骚动。 他没有看见欧阳情,却看见了安柔。安柔清丽的俏脸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一见到他,她的笑容简直比中秋的月色还温柔。 “你……一个人回来?” 回来?他没有家,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但这里有酒。 “我是客人,我是来喝酒的。” 安柔怔了怔,问道:“米先生的伤是否已无大碍?” “他很快就会没事了。”提起米珏,任我杀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温情。米珏是他的朋友,好朋友。他宁愿自己多一个敌人,也不愿意自己的朋友少了一份关怀。他的生命,早已只剩下一片空白,对于自己的生与死,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米珏不同,他有家,有妻儿,还有名誉。能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任我杀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大当家呢?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每个人都在走着一条不同的路,我和她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安柔怔了怔,摇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任我杀冷冷道:“我想喝醉,你懂了吗?” 第二十一章 等你回来(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本来真的很想大醉一场的,只可惜这一次他依然未能如愿,他并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总是偏偏找上了他。他刚刚拿起酒杯,就看见了“神刀巨人”。 “神刀巨人”左手提着索命刀,右手提着一只包袱,竟是鲜红色的。他“砰”地把这只包袱放在几上,一坐下来,口中却仍在问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你不是已经坐下来了吗?”任我杀失笑道。 “如果你不答应,就算坐下来了也还是可以站起来的。”“神刀巨人”裂开大嘴笑了笑。 “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任我杀斟满了一杯酒,推到“神刀巨人”面前:“喝酒。” “我不是来喝酒的。”“神刀巨人”摇头道。 “如果你想找我打架,至少也要让我喝完这坛酒再说。”任我杀苦笑道。 “我也不是来找你打架。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神刀巨人”把那个血红的包袱推过去,“你先看一样东西。” 任我杀皱眉道:“这是什么?” “你猜猜看。” “我想……这应该是石头,一块可以打破你的头的大石头。” “你为什么不说是一坛酒,可以把你醉死的好酒。”“神刀巨人”缓缓打开了包袱,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传了出来。包袱里面的东西,既非石头,也非一坛好酒,而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任我杀只觉得胃在收缩,瞳孔也在慢慢收缩,终于明白这只包袱为什么竟是红色的――原来是被鲜血染红的。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任我杀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杀死我大哥的元凶?” 任我杀没有否认,他已经不必否认,这颗头颅的主人,的确就是江南飞龙堡堡主宋飞腾。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要取我大哥性命的人就是宋飞腾。” “现在,你已经杀了他。” “杀死他的这个人,不是我。”“神刀巨人”摇头道。 “是谁?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这个人是个陌生人,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陌生人?他为什么要杀死宋飞腾?”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他帮我了却这桩心愿,只是要我带给你一句话。” 任我杀冷冷笑道:“一句话?” “他希望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你会活得比死还痛苦。” “他究竟是什么人?”任我杀脸色突然大变,沉声道,“他是不是杀死梁百兆满门的那个凶手?” “神刀巨人”没有否认,淡淡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 任我杀目光中充满了杀气,冷冷道:“他为什么不来?” “他不必来,他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但我们绝对不会成为朋友。” “他倒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他还说……如果你能不再插手他的事,无论你有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你告诉他,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放过他,梁府七十七条人命,他必须有个交待。” “你何必如此执着?梁百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明白,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可以离开了,我不想和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在一起喝酒。”任我杀已决定结束这次谈话。 “神刀巨人”苦笑道:“难道我们也不能成为朋友?” “不能!”任我杀的回答很坚决,他绝不会和敌人的朋友做朋友,和这种人做朋友,绝对是一种很危险的事。 “神刀巨人”终于离开了“天涯海阁”,任我杀既然不想交他这个朋友,他也不想留下来喝酒。 任我杀望着“神刀巨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神刀巨人”的背影转入街角,终于再也看不见了。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刚拿起酒杯,忽又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这是一种淡淡的杀气,这股杀气与昨天在梅家夫妇的梅林中的杀气,竟完全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已经来了。”任我杀倏然长身而起,沉声道,“既已来了,为什么不肯现身?” 没有回答,但任我杀仍能感觉到这人的存在。他发觉,这人每一次出现,竟一次比一次更可怕,以他现在的功力和敏锐的感觉,居然看不出这人究竟隐身何处。这人就像是空气,似乎无处不在,却又偏偏就不存在。 任我杀的掌心已经潮湿,挺耸的鼻尖泌出了细密的汗珠,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一出戏,只有一个人在唱,绝不是一出好看的戏。” “我不喜欢看戏,尤其是独角戏。”这声音飘渺虚无,似极遥远,仿佛从天涯的那一边随风飘来。 任我杀霍然回头,就看见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这人像一座铁塔般站在七尺之外,目光冰冷如刀。 这一次,任我杀连脚掌心都已变得潮湿。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他全无知觉。如果这人骤然出手,他岂非已是一个死人?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人冷冷道。 “你的意思,‘神刀巨人’已经向我转告过了。”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有你这种敌人,本来也是种很快乐的事。可是我必须告诉你,对付敌人,我绝不会仁慈,我一定会让你活得比死还痛苦。” “你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一句和你说过的同样一句话。”任我杀缓缓道,“他说,有一个人会让我活得比死还痛苦。我想,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他是谁?” “龙少云。” 这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发生得非常巧合。龙少云曾说过,梁百兆一定会为他陪葬,只不过几天,你就灭了梁府满门。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他报仇。你们都对我说过同样的一句话,这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你们处心积虑的阴谋。” 这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认为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我已经说过,我们绝对不会成为朋友。” “下次再见面时,我希望你已经改变主意。”说完这句话,这人突然就像雪片般从窗口飘了出去。 任我杀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无端地又生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了“神刀巨人”。 第二十一章 等你回来(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飞雪飘零,长街如洗。杀气渐渐消逝,剑拔弩张的感觉也已变淡,任我杀刚刚松驰下来的肌肉却又突然绷紧。 那人已经离去,但他的气息犹在,这是一种淡而清、似有还无的酒气。任我杀眉头轻蹙,似乎想起了什么,拔步走下楼去,他刚刚踏出“天涯海阁”,就看见一辆马车戛然停住。 欧阳情回来了?任我杀脸上轻轻掠过一丝微笑,却又立刻消失了。和欧阳情一起回来的,竟然是两个男人。一个面目俊朗,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非常温柔地拉着欧阳情的一双柔荑,扶着她慢慢走下车厢。欧阳情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向这位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任我杀的心头。这是一种难过的感觉,就像离别一样令人心酸。他别过了头,心里正寻思着是否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欧阳情却已看见了他。她像一只蝴蝶轻盈地飘过来,发出一串清脆如铃的轻笑,娇声道:“你这个坏小子,原来已经跑回来了。” 任我杀冷冷道:“既然我是坏小子,你又何必还要理我?” “你本来就很坏嘛!天底下最可恨最讨厌的坏小子。”再见到任我杀,欧阳情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全然已经忘记任我杀曾经对她是那么无情,那么冷漠。她眨了眨眼睛,幽幽道:“你说走就走,万一凶手回来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万一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坏人怎么办?” “你已经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是有人陪着你吗?” 欧阳情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陪我一起回来的人是你。” “我却宁愿遇见一大群饿狼,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秋波流转:“为什么?难道我比一群饿狼还可怕?” 任我杀苦笑道:“你何止比狼还可怕?简直比酒更厉害,见到你,我的头至少要痛上三天三夜。” “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每次见到你,我的麻烦就少不了。”任我杀轻哼一声,忽然转身就走。 “你……你又要走?”欧阳情娇声唤道。 “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欧阳情一愕之间,司马如龙已走了过来,抱拳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一个人倒霉的时候,什么人都能遇上。”任我杀苦笑道。 司马如龙丝毫不以为忤:“小兄弟,我为你介绍个人,这位是龙七先生。” “‘神捕’龙七先生?”任我杀忍不住望了龙七一眼,想起这人曾经拉着欧阳情的小手,他心里依然有些不悦。 龙七微微一揖,笑道:“‘神捕’两字,是江湖朋友茶余饭后的笑谈,其实在下就只是一名捕快而已。” 司马如龙轻咳一声,笑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来到金陵,其实正是为了找你。” “你们在找我?” “嗯!有件事,希望你能拔刀相助。此事关系甚大,不仅牵涉到龙七先生的性命,‘金狮镖局’也受到波及……” “你是说那个遗失的小木盒?” “那东西是朝廷贡品,现在失了镖,凡是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难免将依法处置,重则斩首示众,轻则流放充军……” “这件事阂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杀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任我杀冰冷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刀子般无情。 司马如龙本不善言辞,一急之下,满脸铁青,顿足道:“这……这……小兄弟,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 任我杀脸无表情,缓缓道:“救人的事好像是那些所谓的大侠做的,与我无关,杀人才是我的职业。” “你岂非就是个大侠?昨夜你……” “昨夜的事只是偶然,我不喜欢那几个人,并没有要帮你们的意思,你不必记在心里。”任我杀摇头叹道,“你什么也不必再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要对付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么可怕?” “无论他们多么可怕,我们还是要去找的。拿不回东西,一样是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死在他们手里,也不至于被天下人耻笑。”司马如龙凛然道。 任我杀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决心开始有了一些动摇。死,是种选择,艰难的选择,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一个人明知必死,却偏偏还要去送死,这种人绝对值得他尊敬。 “小兄弟,你开个价吧!”龙七忽然道。 任我杀微微一怔:“开价?” “我知道你是杀手,只要你肯出手相助,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二十万,二十万两白银,这个价格的酬金应该不低吧?”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杀手。”任我杀的脸色大变,霍然抬起目光,忧郁的眼神充满了自嘲恨奈,更多的是悲哀。他的确是杀手,但并不是每个杀手都会为了金钱而杀人。 龙七猛然怔住,面对这一种倔强和孤傲,茫茫然不知所措。 任我杀肃容道:“我答应你们,但绝不是为了你们的金钱,而是为了杀手的尊严。” 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自古以来,很多人都在反反复复地追问着这个古老的问题。当年,楚霸王乌江自刎,后人都称他为英雄,但英雄的定义,似乎并非只此而已。 任我杀不是项羽,但他一样可以做许多人根本不敢做、做不到的事。也许,他的确不能成为一代大侠,但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确是个英雄。 一个连死都不怕,誓死都要捍卫自己的尊严的杀手,岂非正有英雄的勇气和气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杀手的尊严,绝不是金钱可以买断的。 龙七已经完全怔住。这个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居然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司马如龙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跪下去给任我杀叩一百个响头。 任我杀的眼神依然忧郁,脸色依然冷漠,淡淡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线索?” “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四对奇异夫妻?”龙七低声道。 任我杀当然知道这些人,事实上,这世上没听说过这四对夫妻的人,除了聋子,就是白痴。 “拿走那东西的人,就是其中一对,‘天残地缺’。” 任我杀的脸色又已变了,瞳孔慢慢收缩。“天残地缺”?原来他们竟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已感觉到了他们的可怕。 “小兄弟,如果你想改变主意……” 任我杀目光一寒,冷冷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更改。” 欧阳情缓缓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眼眸中柔情无限,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轻轻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这岂非就是英雄所为?” “这只是我的原则。”任我杀不是英雄,这一战,不为正义,也不为金钱,只是为了杀手的尊严。他必须让龙七知道,金钱并不能主宰一切,这世间,毕竟还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我知道,你绝不会让你的朋友失望,也不会让喜欢你的人失望。” “我只是不想对自己失望而已。”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念的那两句诗?” “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 “嗯!你好好的记住,这一去也许用得上。” “我不明白。” “你相不相信,有一种古老的咒语,不但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那只是一种传说。” “有时候,传说也可以变成事实。”欧阳情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枚指环,轻轻抓起任我杀的左手,把指环套入他的无名指上,柔声道,“这枚指环,是我的传家之宝,可以避邪魔,逢凶化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相信,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这是一枚很特别的指环,一半是黑色的,像铁,一半却是纯银打造;如铁的那一半居然还雕刻着一匹翘首而望的狼,而银色的那半,雕刻的却是一只美丽的白狐。一狼一狐,体形虽小,但手工精巧,栩栩如生。这枚指环分为两种颜色,本已相当古怪,再刻上一匹狼和一只狐,更显得神秘而诡异。 欧阳情每一个动作和轻声曼语,就像一个妻子为即将远行的丈夫送别。任我杀痴痴地看着她,心像海一样沸腾起来,在这一刻,他几乎已忘记了一切。如果他不是杀手,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是不是就能够生活得很幸福? 欧阳情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这一生,我只牵你的手。她抬起头,眼眸中全是如水的柔情。任我杀只道酒能醉人,却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眼神居然比酒更有穿透力。 “这枚指环,对我,就像你的刀对你一样重要。”她的声音更轻柔。 任我杀倏然触电般缩回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不该交给我。也许,我这一去,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欧阳情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和信任:“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任我杀默然半晌,缓缓道:“如果我一去不回,我希望你能在华山舍身崖下为我建立一座衣冠冢。” 欧阳情怔怔道:“什么华山舍身崖?什么衣冠冢?你不要胡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回来?他真的还能回来吗?一直以来,能在“天残地缺”手里逃生的人并不多,这枚指环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好的运气吗? 她的语声平静而坚定,同时也充满了柔情:“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包含着的意思,也许太多太多,就算是呆子,也必能体会到它真正的含义。任我杀整个人都已呆了,他的心里,有些甜,却又有些发苦。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心早已死了,但现在,他死去的心仿佛又因这句话而复苏。 欧阳情突然一声嘤咛,转身飞一般地跑进了“天涯海阁”,这句话,也不知让她付出了多少的勇气。毕竟,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闺中少女,在当时的道德观念里,她的言行举止,都已经大大超出了伦理。 任我杀伫立在风雪之中,望着她像一片云飞去的背影,如痴,如醉…… 龙七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热血,就像一簇午夜的火焰熊熊燃烧。谁说世态炎凉,人情淡泊?眼前这个孤独的杀手,岂非正是人们心中一直在追寻的热血男儿? 第二十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苦水镇经历了一场生死屠杀,时隔数天,虽已恢复平静,但另一场决斗却又将不可避免的发生。 任我杀三人很快就打听到了“天残地缺”的下落。如果有人把冰冷、雪亮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用你的生命作威胁,而你恰巧又不是视死如归的那种人,你会不会拒绝他的问题?也许你我都不会这么做,但偏偏还是有人会这么做的。 龙府的后院,有一间非常广阔的丹房。任我杀三人刚踏上台阶,丹房的木门突然就“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千娇百媚的成熟美妇。她穿得很考究,一件紧身墨绿衫子,配着一条曳地百折湘裙,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的搭配,令人无法置疑。 任我杀和司马如龙都见过这个女人――她居然是柳月媚。柳月媚怎么会在这里?她和“天残地缺”有什么关系? 柳月媚媚笑如花,娇声道:“你们现在才来吗?” 龙七笑了笑,淡淡道:“夫人知道我们会来?” “‘神捕’龙七先生追踪术独步天下,鼻子就像猎狗一样灵敏,迟早总会嗅到这里来的。” 龙七有些意外,皱眉问道:“夫人认识在下?” “‘神捕’龙七先生名扬天下,不认识你的人只怕并不多。” 龙七目光闪烁:“夫人看来有些面善,我们在以前是不是见过?” 柳月媚蛾眉轻蹙,脸色黯然,幽幽轻叹道:“何止见过,而且……”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忽听丹房内一个声音吼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他们这次登门造访,可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既然来了,就赶快给我滚进来。” 丹房里很热,热得出奇。丹房的中央,摆放着一只高脚巨鼎,巨鼎下面是一只烤炉,炉火烧得正旺,两个童子早已浑身是汗,黑衣老者站在旁边,却仍在不住地催促他们用力煽火。闪动的火光,将墙壁都照成了嫣红色。巨鼎上空热气腾腾,显然鼎中盛的是一池沸水,龙大少坐在鼎中,全身都浸泡在水里,露出一张通红的脸,不停的流汗,不停的喘着气,整个人镀已虚脱。 龙七对那对夫妻抱了抱拳,笑道:“两位前辈可是‘天残地缺’夫妇?” 眇目老妪独眼一翻:“你这小子居然也认识我们?” “普天之下,懂得‘碎心掌’的人就只有天残老人。” 黑衣老者阴阴笑道:“你还知道‘碎心掌’?” “‘金玉王侯’死于这种功夫,若非两位前辈自泄身份,晚辈只怕也找不到这里来。”龙七看了龙大少一眼,笑了笑,“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眇目老妪道:“你是来要回那东西的?” “失去那东西,晚辈和‘金狮镖局’的人都要掉脑袋。” “其实你根本不该来,你想必也听说过我们的手段。” “晚辈既已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只是两位前辈想要舒舒服服过日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残地缺,非等闲人,遇佛杀佛,遇神杀神。”黑衣老者咯咯笑道。 “前辈何苦为难晚辈,难道‘金狮镖局’上下几十条人命不比龙大少的武功更重要?” 眇目老妪道:“别人的性命关我们屁事?我这徒弟虽然喜欢流连女色,从不肯正正经经学武功,毕竟于我们夫妻有恩,二十年前,若非他帮我们逃过一劫,‘天残地缺’早已在江湖上除名。” 黑衣老者道:“有恩不报,这种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龙七默然半晌,缓缓道:“晚辈实在想不通,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司马如龙性格爽直,立即接口道:“龙七先生,我们这些人中,出了个内奸,是他故意走漏风声的。” “内奸?谁是内奸?”龙七愕然道。 “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这件事本是阴谋,他这么做,全都是因为要把你置于死地。” 龙七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是周大人?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司马如龙一指柳月媚,叹道:“我绝不是胡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这个女人,也许她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柳月媚一声轻笑,点头道:“他的确没有胡说,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 龙七目光一冷:“你还知道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柳月媚一声轻叹,缓缓道:“龙七先生,难道你真的已忘记我是谁了吗?” 龙七沉吟着道:“在下一直觉得夫人很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十三年前,你刚投入六扇门成为一名捕快,那一次你高兴到喝得酩酊大醉。”柳月媚眼角几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仿佛充满了笑意,“那个晚上,有一个女人,让你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这个女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她吗?” 龙七没有忘记,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出现在他(她)生命里的第一个人,是永远都忘不掉的。那是种记忆,一种铭心刻骨的记忆。 龙七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星光灿烂、明月皎洁的晚上,那个成熟而妩媚的女人,用她丰满、温暖的和百般的技巧,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女人的可爱。那个女人,是天使,也是魔鬼,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从那次以后,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到那个地方寻找她,但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梦,来过,但无痕。她把他带上了天堂,到最后,却又把他推进了地狱。 相思是一种痛,痛彻心扉。这么多年以来,这种疼痛的思念一刻也从未停止过。每一次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把那些女人幻想成是她。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女人,脸上虽已留下岁月走过的痕迹,却丝毫掩藏不住她迷人的风韵。 龙七忽然怪叫一声,失声道:“是……是你!” 柳月媚轻叹道:“你终于认出我了,是不是?” “柳如意,柳如意,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人。” 柳月媚笑了笑,幽幽道:“我早已不叫柳如意了,我现在的名字是柳月媚。” “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你。”龙七眼神迷离,声音空洞,仿佛来自远方。一别经年,今夕再见,恍然如梦。 “你记得这么准确?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柳月媚苦笑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柳月媚不胜唏嘘:“岁月无情,只不过十二年零九个月而已,你却已经认不出我的样子。” “你变了。” “有人说,只有环境去改变一个人,人却不可能让环境发生太多的改变。”柳月媚叹了口气,“当年周大康出任福州府太守,我被他看中纳为小妾,从此不沾风尘,多年来深居浅出,我想……这就是你一直找不到我的原因。”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只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终于使得情深缘浅,可怜他还曾经发誓,走遍天涯海角,涉过千山万水,绝不放弃寻觅她的芳踪。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世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龙七苦笑着,一脸凄清,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说周大康就是内奸,究竟怎么回事?” “当初周大康得到那东西,本来就想据为己有,但无奈皇命不可违,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圈套。他故意要你找‘金狮镖局’托镖,其实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就是我?” “嗯!他这是一举三得之计,既可以保住乌纱帽,又可以留下那东西,最重要的就是除掉了你这颗眼中钉。” 龙七脸色已变了:“‘中原四盗’劫镖,本就是他早已策划好的,是么?” “我是他身边的人,而‘中原四盗’中的‘无形刀’许思文恰巧与我素有渊源,所以他们在我牵针引线之下一拍即合。” “‘金玉王侯’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与‘中原四盗’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风飞花与许思文一向关系暧昧,而风飞花正是‘金玉王侯’的妻子,‘金玉王侯’接到线报,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欲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月媚叹了口气,“只是他根本就想不到,他也只不过是只螳螂而已。” 真正的黄雀,是“天残地缺”!可是龙七还是想不通,他们怎么知道这个秘密?柳月媚很快就给了他一个答案。 第二十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的人就是我。”她轻轻地笑了笑,却笑得有些凄凉,有些无奈,“还有一件事,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其实周大康并非是真的周大康。” 龙七不解地道:“他不是周大康是谁?” “真正的周大康早在上任的途中被他杀死了,他原来的名字叫龙行云,是龙少云的嫡亲胞弟。” “他居然杀害朝廷命官,冒名顶替?”龙七瞠目道,“可是他为官十几年,却毫无破绽,反而晋升为巡抚,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虽然是个混蛋,但毕竟也有过人之处。” “他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阴谋,不择手段地留住那东西,莫非只是为了龙大少?” “不是,这只是我的意思。”柳月媚摇头道。 “是谁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同?” “龙行云把我纳为小妾,其实就是我恶梦的开始,他常常用不同而残酷的方式来蹂躏我,我……”柳月媚一声轻叹,花容黯淡,似乎又忆起那段可怕的梦魇,眼睛一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往下掉,“我实在承受不了他的折磨,也不知多少次有过轻生的念头,直到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才让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人就是龙大少?” “嗯!龙大少虽然风流放荡,拈花惹草,但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一直希望可以给我快乐和幸福。” “所以你才把那东西的秘密告诉‘天残地缺’,以便使得龙大少恢复武功?” 柳月媚轻叹道:“这么做虽然对你不公平,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女人都希望拥有一个好的归宿。” 龙七冷笑道:“归宿?无论怎么说,你都是龙大少的长辈,你们这么做,岂非有悖伦理?” 柳月媚怔了怔,欲言又止。 龙七心里一阵难过,目光瞥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一条人影突然掠过,只听眇目老妪如同牛吼般大叫道:“不错,红颜祸水,留下来只有害人害己。” 言犹在耳,柳月媚整个人就像是雪片般飘了起来,飞出房门,重重地落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龙七一张俊脸已完全扭曲,狂吼一声,刀已在手,猱身扑出。 刀光掠起,轻如风,淡如飞花。刀光如流水,仿佛从天际奔流而来,又如神龙,在空蒙的虚空中腾云驾雾。这一刀,隔绝了人间烟火,隔绝了红尘俗世。 龙七非但追踪术是一流的,刀法更不比他的追踪术逊色。 眇目老妪的脸色竟好像有些变了,多少年了,她已没有见过真正的刀法?当她得知大少爷韩彻封刀归隐,她曾经仰天长叹:“从今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人配用刀了!” 广陵散绝,是无奈,也是悲哀!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如此优美的刀法,是幸?还是不幸? 美丽的东西总让人眷恋,但人们却总是挽留不住这一份美好,反而总是在无意有意间摧毁它、破坏它。 她的心里有些惋惜,轻叹声中,忽然抬了抬手――左手,可怕的一只手。 刹那间,流水不再奔腾,神龙也已首尾不见。 刀光消失,那只手已闪电般扬起。 龙七忽然感到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不可抗拒的气流像海浪般汹涌扑来,脸色顷刻大变,失声道:“‘碎心掌’。” 江湖上传说中的“碎心掌”,原来远远比传说更可怕。 吼声起,刀光再现,仿佛斩断秋水一般,龙七的刀从气浪中间一划而过。剪不断的是情丝,斩不断的是流水。这一刀,竟似已隔断了天涯。 天涯已遥远,两只铁拳却又似从天涯那端飞来。“砰”的一声,一拳击中了眇目老妪的左腰,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另一只拳头击中了她的小腹。司马如龙这两拳力可碎石,此刻却如击败絮。他微一错愕,双拳不停,接连击出八拳。这八拳快如闪电,虎虎生风,一气呵成,仿佛由一拳变化而来,存心把眇目老妪打成肉饼。 眇目老妪左手轻挥,一股气流立即阻住了司马如龙凌厉的攻击。 刀光如虹,平空掠起,龙七的刀直斩她的腰。 眇目老妪左手再次挥出。 刀光忽然一转,半弧划过,竟变了方向,斩向她的双腿。 司马如龙合身扑出,拳**错。 在这两大高手合攻之下,任何人想要脱身都不容易,眇目老妪偏偏就从刀光拳风交织而成的光影中穿了出去。谁也不能想像,她如此庞大的身躯,动作居然如此轻灵、敏捷。她的人还在空中,突然双腿分飞,就像大鹏展翅般踢出。 刀光突然消失。龙七收刀飞退,司马如龙一声闷喝,右肩中了一脚,整个人都被踢得飞了起来,狠狠撞在巨鼎上,“咚”地,响声未绝,人已跌落。 龙七一声狂吼,挥刀再上。 淡淡的刀光,如一缕轻烟,飞掠而起,任我杀的刀终于出手了。 黑衣老者看不见他的刀的样子,只看见一道似有还无的刀光,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气侵入肌肤,透体生寒。他冷叱一声,身子就像是一片黑云飘然掠起。他身形之快,身法之轻,已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闪电快不快?快!快到没有人可以捕捉;奔雷快不快?快!快到没有人来得及掩耳。 他的动作,却比闪电奔雷还要迅速;他的手就像一支利剑长枪,倏然刺出。刹那间,任我杀眼前竟全都是手的魔影。 刀光流动,杀气也在流动。任我杀的刀,突然幻化出十八道刀光,魔影立即消散,刀光不停地来回游走,宛如神龙盘旋,鹰击长空。 黑衣老者双手如枪,刺破了刀光。刀光忽敛,任我杀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起来,“砰”地一声,他的身子重重撞在墙上,跌落下来。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红梅――那是从他口里喷出的鲜血。黑衣老者的手仿佛破茧而出的飞蛾,击中了他的胸膛。 这一刻,他只觉得五腑六腑都已移动了位置。但他是任我杀,他可以死,但永远也不能倒下。他犹如一尾游鱼跃飞龙门,刀光再起,刹那间竟已攻出了三、四十刀。 黑衣老者冷笑着,飞身而退。 任我杀挥刀追击。此时,他的人就是他的刀,他的刀就是他的人。 黑衣老者脸色微变,十指如针,飞刀般飞出。 刀光再次消失,任我杀再次飞起。这一次,他跌得更重。黑衣老者的右手五指,竟在他左臂上扎出了五个血洞,血流如注,顷刻染红了洁白的袍袖。 任我杀爬起,又扑倒。 黑衣老者阴恻恻地笑着,飘然掠起,双拳直捣。他的招式并不特别,但越是简单的武功,往往都是致命的。他已准备结束任我杀的生命,只可惜他好像忘了,任我杀就是任我杀,他能拼、能忍,而且不怕死;他生命的意志力,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更坚强。何况,他还有刀――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刀。 第二十三章 爱与恨的抉择(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的刀突然出手,刀光轻轻淡淡地一闪,很美,如诗、如梦、亦如幻。 黑衣老者突然一声怪叫,两臂舒展,人已向后飞退一丈。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一丝微凉的寒意从腹部倏然窜上心头,他一低头,就看见鲜红的血像一眼流泉渗出,湿透了衣衫。 黑衣老者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任我杀,一脸错愕。他实在不能相信,任我杀居然可以伤到他半点皮毛。数十年来,根本已经没有人可以让他受一点点伤,流一点点血。可是这一次,假如任我杀未曾受伤,假如他反应只要稍慢一些,他岂非早已一刀两断? 任我杀缓缓站起身子,像一座千年雪山屹立不动,又如一支标枪站得笔直。鲜血,依然从他左臂的五个血洞汩汩流出,顺着手腕,再由掌心,从指尖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 黑衣老者目光一瞥,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看着任我杀的左手,沉声道:“你手上的指环,是从哪里来的?” 任我杀没有回答,缓缓抬起左手,那枚奇特的指环已被鲜血染透,但色泽依然如故――黑的,如铁;白的,如银。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枚指环?” “别人送的。” “什么人?” “欧阳情。” 黑衣老者怔了怔,皱眉道:“那个小姑娘?她居然把这枚指环送给了你?她是不是知道你来找我?” 任我杀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罢了,罢了……”黑衣老者跺了跺脚,突然大声叫道,“老婆子,住手!” 眇目老妪本已将龙七逼得渐无还手之力,闻言倏然住手,怒道:“死老头,做什么?” 黑衣老者叹道:“把东西还给他们,让他们走吧!” 眇目老妪瞪眼道:“你疯了?为什么要还给他们?” 黑衣老者没有直接回答,沉声念道:“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 眇目老妪脸色立即大变,仿佛中了魔咒似的,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也别再让我见到你们。”黑衣老者一声长叹,手扬起间,“叭嗒”一声,一只檀香木盒落在任我杀脚边。 龙七快步抢过,把木盒放进怀里,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任我杀竟似也已呆住,心中疑问重重:“他明明可以杀死我的,为什么反而把东西交出来?这两句诗究竟有什么魔力?这枚指环究竟有什么秘密?” 黑衣老者沉声道:“你们还不快走,莫非要我改变主意吗?” “你……”任我杀一开口,鲜血立即如箭一样狂标而出,身子一晃,晕倒过去…… 任我杀悠悠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间房子里,躺在一张舒适、温暖,还飘着淡淡幽香的床上。屋子里的窗幔、桌布、被褥……几乎都是浅黄色的,简简单单几样东西,却透出一种优雅之意。这屋子的主人,显然是一位优雅娴静,温柔美丽的女子。 屋子的东方有一个窗台,窗台摆放着一盆墨竹,一株茉莉,窗台下,是一张几子,几上栽着一盆盆景,一个倩影纤柔的女子,伏在几上,似乎已经沉睡。 任我杀动了动身子,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立即从胸口传来,忍不住“哎呀”一声。 这女子倏然惊醒,回头道:“你醒了?” 是她?这女子居然是欧阳情。 欧阳情轻步走来,坐在床前,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 “我的房间。” 任我杀怔了怔,努力试着坐起来,欧阳情立即按住了他,轻轻道:“别动,你受的伤很重,大夫说至少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复原。” 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却又有种淡淡的忧伤,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如露的泪珠,显然刚刚哭过。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龙七先生把你送回来,你好像就快死……了,我几乎把金陵城里的大夫都请了回来……” “如果你连庸医也都找来,我岂非死得更快?”任我杀满不在乎地笑道。 “张一帖说,你不会死的,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的硬汉,你身上至少有一百二十八道伤痕,内伤也不轻,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张一帖是什么人?” “他是金陵城医术最高、名气最大的神医,据说是张仲景的远孙,平时为人治病疗伤,只用一帖,病人往往就能药到病除,所叫人们都叫他‘张一帖’,他本来的名字,反而被人们忘记了。” “我是受了伤,不是生病,他怎么知道我死不了?” “你是个坏小子,坏人往往都是很长命的。”欧阳情娇嗔道。 任我杀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死了,你不开心吗?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惹你生气了。” 欧阳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如果我死了,岂非连笑都笑不出来?” 欧阳情幽幽叹道:“你死了,我……我……” “你怎样?伤心?难过?一个没有明天的浪子,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杀手,死后居然还能让别人掉几滴猫眼泪,那倒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欧阳情一双粉拳突如雨点般洒落在他的胸膛上,笑骂道:“坏小子,你坏透了……” 任我杀接连几声,喘息道:“你最好给我换过一间屋子,不然我会死得更快。” “为什么?” “如果我继续躺在这里,就算没有给你打死,也会给这里的气味香死。” “我才会死得更快,迟早被你气死。”欧阳情失笑道。 任我杀眨了眨眼,正色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如果不做,我是真的会死的。” “什么?” “我想喝酒。” “这时候你居然还想喝酒?你不怕醉死?” 任我杀笑了笑,悠悠道:“醉死总比被香死舒服一些!” 任我杀的伤,痊愈得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快一些,第五天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不能动、不能走,他几乎已快疯了。幸好,欧阳情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不断地陪他说话,偶尔还给他喝一点点酒。 他对她的态度渐渐有了改变,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说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也许是友情,也许是爱情!也许,只是一种依赖!他发现,欧阳情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却是个多愁善感、温柔天真的女孩子,无论是伤心还是感动的时候,她的泪水总会像决堤的江水喷涌而出,但她却是个非常率性的人,绝不会刻意去掩藏自己的情感。 现在,他的感觉非常好,只是有一点点的失落――一觉醒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欧阳情。 欧阳情的闺阁,绝对是一间令人感到非常舒适、温馨的屋子。最让他感到兴致盎然的是一幅画,那幅画绝非出自名家手笔,但线条柔和明显,着墨间极有节奏。画上画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一袭青衣,衣袂飘飘,长发飞扬,伫立于一座宫殿飞檐之巅,似欲乘风飞去。宫殿的颜色也非常别致,竟非红砖绿瓦、朱栏白墙,而是清一色的淡青。 任我杀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他一回头,就看见一只白色的鸽子从梧桐树那个方向飞来,一个盘旋,翩然落在窗台上。白鸽侧着头,一对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任我杀。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这只小鸟有趣的注视,而是它的脚,小鸟的左足上居然缚着一管小指般大小的竹筒子。他轻轻走过去,白鸽居然没有惊慌,反而振翅飞起,在他头顶绕了一圈,缓缓落在他肩膀上。 任我杀轻笑着,把它捧在掌心,解下小竹筒,凝目注视,忽然一声轻“咦”,手指一拧,一张字柬竟从小竹筒中空之处掉落下来。他捻起字柬,摊开看时,八个娟秀端正的楷体小字立即映入眼帘:魔女再现,卷土重来。落款处没有署名,却画着一座宫殿,青色的墙,青色的瓦,无论是它的颜色还是它的模型,和那幅画里的宫殿,居然完全一模一样。 任我杀皱着眉,抬眼望着墙上那幅画,心绪有些纷乱。 第二十三章 爱与恨的抉择(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吱呀”一声轻响,一阵清香随风飘来,欧阳情推门而入,轻声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任我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字柬递过去。 欧阳情眼神似乎有些异样,道:“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还有这座青色的宫殿,它代表的是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啊!” “我突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任我杀忽然叹了口气。 “谁在欺骗你?” “你!也许,你一直都在欺骗我。” 欧阳情怔了怔:“我欺骗你什么?” “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忽然觉得对你很陌生,你阂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是这样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欧阳情幽幽道。 “那么你就告诉我,‘魔女再现,卷土重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我也不明白。”欧阳情轻叹道。 “这字柬里面的宫殿,和画中的宫殿一模一样,难道只是一种巧合?”任我杀目光熠熠,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欧阳情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不要对我有那么多的猜测和怀疑,好么?” “你是不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我杀冷笑道。 “我……我没有秘密,你相信我。魔由心生,是你自己想得太多。” “没有秘密?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难道不是吗?” “原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吗?”欧阳情忍不住轻轻叹息,伸出一只玉手握住他的左手,纤长的手指轻轻在那枚指环上摩挲着,柔声道,“我连比性命更重要的传家之宝都已经给了你,还会欺骗你吗?” 任我杀沉默了许久,轻轻叹道:“也许,我的确应该感激你,如果不是这枚指环,我根本就不能再回来了。其实你早就知道那对夫妻的来历,这一点你还能否认吗?” 欧阳情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你曾经用两句诗,就劝退了他们,这一次,他们又为了这枚指环而放弃了‘万劫重生’,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诗和指环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任我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天残地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还是看出了一件事。他们不杀我,因为他们畏惧这枚指环,也许……是畏惧指环的真正主人。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残地缺’都要给你面子?” 欧阳情叹了口气,轻轻道:“事情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复杂,这一切,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也许……我的苦心,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你的苦心?” “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说你是个杀手,杀手是种杀人的人,所以,你活得并不开心。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可以让你回头,好好活下去。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你。”欧阳情用一种真诚的眼神瞧着他,“一个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操纵在自己的手里,不要相信命运,也别怨恨命运。” 人,也许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却一定可以改变命运。兜上天可以主宰一切,但命运,却未必可以操纵人的一生。 “杀人是杀手的职业。杀手的命运只有两种,杀人和被杀。”任我杀冷冷道。 “你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而是你根本不想再作出选择。你的心里,隐藏着太多的故事,为什么不学会放弃和疏散,以一种平静的态度去面对?” “你总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的故事,其实很平凡、很简单。”欧阳情缓缓垂下螓首,轻轻道,“我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做梦,女孩子的梦总是很美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宁愿你恨我,恨我一生一世。”任我杀的确不能明白,他咬着牙,声音骤然冷却下去,冷得像风。 欧阳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道:“你说什么?” 任我杀目光更冷:“我要你永远恨我。” “你……你要做什么?”欧阳情眼睛里明显露出一种恐惧,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任我杀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揭开你神秘的面纱,瞧一瞧你究竟长着什么样的容颜。” 欧阳情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只不过是在开玩笑,是么?” 任我杀一脸冷漠,绝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她眼神突然变得很空洞:“如果你真的敢这么做,我会真的恨你,永远恨你……” 任我杀连死亡都不惧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你会后悔的。”欧阳情转身想逃,才一转身,就突然感觉到有一丝轻风从她脸上拂过。她诧异而惊愕地抬起头,就看见任我杀的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黑色的面纱。 就这样,她与他面面相觑!就这样,她的容颜终于暴露在他的眼前!刹那间,空气停止了流动!世界仿佛死了! 美!美得不可方物!这世上,你只怕再也找不到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她的唇,还有那凝脂胜雪的肌肤……没有人可以想像,这些每个人都拥有着的东西,生长在她的脸上,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她的容颜,已不是任何词句所能描述,也绝不是丹青妙笔可以勾勒。如果非要形容她绝世的容貌,也许就只有一个字:美!美到全无瑕疵,惊如天人;美到毫无缺陷,宛似仙子。天下所有的男人,绝不能抵抗她的美丽;天下所有的女人,绝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完美的容颜。 任我杀的身子已完全僵硬,呼吸停顿,灵魂飘离了躯壳。 欧阳情怔怔站在那里,晶莹剔透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流过她白玉般的脸颊,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我恨你……”欧阳情仿佛是只受伤的小鸟,满眼哀伤,一脸委屈,猛然转身扑在几上,掩面而泣。 任我杀渐渐被她伤心的啜泣惊醒,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神情怪异而又可笑。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情的哭声渐渐低沉,他犹豫着,终于缓步走过去,轻声道:“你……你别哭了,我……” 此时的他,突然变得不善言辞,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他永远都读不懂女孩子的心事。在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和安慰,都是多余的,只有把伤心函屈舵泪水流去,她的心情才会平静下来,任我杀当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欧阳情反而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女孩子的眼泪,本来就像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永远也流不完的。 任我杀痛苦地阖起眼睛,满脸的悔恨,这一次,他是真的后悔了。他的身子依然笔直如枪,站在她的身后,可是他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揪住不放。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像是在忏悔,又像在安慰痛哭着的她。 “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欧阳情恨恨道。 那只无形的手似乎突然松开,任我杀的心立即粉碎了。她的饮泣低啜,令他肝肠寸断,柔肠百结。 “你走,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他痛苦地叹息着,终于轻轻放下手中的面纱,缓步而出。他的脚步竟似变得非常沉重,每挪一步,都几乎用去了他每一分力量。明明只是近在咫尺的房门,此时此刻,竟已变得天涯般遥远。 他终于走了出去,身后却依然传来欧阳情的哭泣。他缓缓关上了门,把泪水的泣诉隔绝在身后,把痛苦和悔恨遗留在破碎的心里。他永远也不会再原谅自己。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却换来一生一世的后悔。 第二十四章 带着你的刀来(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走出“天涯海阁”,在长街上仿佛一只游魂徘徊着,游荡着,撒下一路的悔恨和内疚。风雪无情地扑面而来,似乎有些生疼,但这疼,永远也抵不过心中之痛。 扑簌簌的风雪声中,他依稀听见有人正在呼喊他的名字。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追出来了?任我杀倏然驻足,一回头,心中的希冀立即化为失望――来的人竟是龙七和司马如龙。 “万劫重生”已经失而复得,他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任我杀还没有提出这个疑问,龙七已说出了答案:“那东西又丢了,是被一个蒙面人劫走的。” 任我杀怔了怔:“蒙面人?” “他说他和你是旧识,但绝不是朋友。” 是他?那个可怕而残忍的凶手。 “他留下一句话,他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把东西拿回来。” “他说的这个人莫非就是我?” 龙七点头道:“嗯!” 任我杀想也不想,立即点头道:“好,我去。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还留下一封信。” 信中是这样写的:二十三日。黄昏。城西十里外。茶寮。带着你的刀来! 风在吹,雪在飘,这样的天气,绝对看不见斜阳。在任我杀的记忆里,至少有十几天未看见过阳光,也许,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是阳光永远也照耀不到的地方。 黄昏很快就已来临,任我杀一个人悄然走进了城西十里外的茶寮。茶寮的老板是个很平凡的小老头,任我杀随手丢给他好几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对他说:“我买下这里了,你立刻就走,别再回来。” 于是小老头立即眉开眼笑地就走了,甚至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到了金陵城里,见到他的朋友,还不断地赞叹那个冷漠的少年出手是多么的大方,让他发了笔小财。那些银子虽然只是几百两,但他茶寮的生意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了,赚的银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任我杀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那个小老头,他知道今日难免少不了一场恶战,他不想伤及无辜。他和那个神秘的凶手之间,迟早要作出一个了断的,决斗的结果,总有一个人会倒在对方的脚下。 这个人会是谁?他已不在乎,他的生命形同枯枝朽木,死,算什么呢? 他心中充满了痛苦,还在为自己的冲动而犯下的错误叹息着、懊悔着。他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见欧阳情。可是他忘不掉欧阳情,尤其是她那张完美的脸和绝世的容颜,总是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挥不去赶不走驱不散抹不灭。 他闭上眼,她那怨恨的声音和令人心碎的哭泣犹在耳边。他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绪,忽然又想喝酒,也许只有酒这东西,才能让他摆脱这种困扰。他居然在茶寮里找到了几坛酒,虽非好酒,但总算没有兑水,想必是为了给路过的人驱寒而准备的。 任我杀不停地喝着,酒喝得越多,心事反而更浓。 “你来了。”一个仿佛来自天涯的声音突然缓缓响起。 任我杀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犹如幽灵随风飘来。 那个神秘的凶手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和大地溶为一体,只是他的目光却远比风雪更冰冷。 任我杀淡淡道:“我来了。” “带着你的刀来了?” 任我杀没有回答,他的刀是看不见的,但每个人都知道它必然存在,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你好像来迟了。” “现在正是黄昏。” “莫非不是你来迟了,而是我来得太早?” “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为自己舒舒服服的洗过澡。” 任我杀微微一怔:“洗澡?” “洗澡可以让人平静,因为我太兴奋、太紧张。”他兴奋、他紧张,是因为他有压力――无论是谁,只要是任我杀的敌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也已经洗净了我的腰。” “你为什么不能等到我喝醉了再来?” “我无法再等下去。等待杀人,岂非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任我杀没有否认,杀人的确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杀人的那一刻。他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抢走‘万劫重生’?” “听说这东西是无价之宝,拥有它,等于拥有天下。” “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是我用生命换回来的?” “所以我才约你来。” “看来我们这场决斗,已经不可避免。” “我一直都想和你做朋友,但现在看来,我们已经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因为你还不配做我的朋友。”任我杀冷冷道。 “我从来都不会让我的敌人活得太舒服。” “这里很清静,的确是决斗的好地方。”任我杀淡淡道。 “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一辈子,活得比死还痛苦。” “如果我败了,你不杀我?”任我杀抬起目光,似乎有些疑惑。 “我不必杀你,我只是要折磨你,让你慢慢的死去。” “你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任我杀冷笑道,“只要我还活着,你迟早会死在我的刀下。” “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只可惜过了今天,你就永远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只要一点点机会,我就可以做到别人绝对做不到的事。”任我杀忽然笑了笑,悠悠道,“我奉劝你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这道理你千万不能忘记。” “我绝不会对敌人仁慈。”“我”字才出口,这人突然扑了过来,双掌挥动。他只说了九个字,却至少已攻出三十六掌,刹那间,茶迤已被杀气和拳风掌影所充斥。 第二十四章 带着你的刀来(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终于站起,左手依然抱着酒坛子,右手却已多了一样东西――他的刀。寒光流动,刀光一闪,急切间破入密不透风的掌影中。这一刀快、狠、稳,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却恰好破了三十六掌凌厉的攻势。 刀光收敛,掌影也已消失。两人一触即分,这人退入西边角落。任我杀倚门而立,他的刀又已消失,左手仍然抱着酒坛子,仰首喝了一大口,道:“我请你喝几口。” 酒坛子突然飞起,向这人飘去。 这人左掌轻送,托住酒坛子,摇头道:“我不喝酒。” 酒坛子突然又飞了起来,“哗啦”一声,酒坛子忽然碎裂,酒水飞溅,香气飘溢。 “你出手太重了,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苦拿这坛酒出气?”香气尚未弥漫,任我杀已穿过水幕,越过两张长几冲了过来,刀已在手,刀光冰冷,飞起一道白色的虹。 这人冲天而起,穿破刀光,轻飘飘地落在任我杀身后的方几上。 任我杀没有回身,手中刀已反手挥出。刀锋冰冷,刹那间刀光又起,刀锋刺破空气,“咝咝”声起,仿似撕布裂帛。 这人身子一晃,飞退五尺。 任我杀反身追出,人刀合一,白的衣裳,雪亮的刀光,溶为一体,就像是一条笔直的光线。 这人再退,一晃间,钻进了一张方几下面。“喀嚓”一声,方几被刀光一分为二,左右分开,任我杀连人带刀从中穿过。这人立即冲天飞起,“哗啦啦”一阵声响,他的身子竟已穿破茶寮的屋顶,轻轻一晃,忽然就不见了。 任我杀立即也从那个洞穿了出去,手中的刀不停地舞动,刀光闪掠,黄昏下,茅草掺杂着雪花满天纷飞。 刀光震散纷乱的草芥碎末,一根巨木突如鬼魅,梨庭扫穴般直撞过来。任我杀手起刀落,从巨木中间直劈而出,巨木被一刀劈成两半,向两边分开,一起飞了出去。他的身子突然也飞了起来,像离弦之箭般飞出三、四丈远才重重从空中跌落在雪地上。 刀光消失,鲜血喷洒在空中,像是怒放的红梅。任我杀站起,又扑倒,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激射数尺。这一倒,就再也站不起来。就在他劈开巨木之时,他的胸膛仿佛被一把大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突然感到脏腑全堕了,四肢百骸也完全散了架。他太大意、太轻敌,居然没有想到这人就隐藏在巨木之后,伺机而动,一击得手。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得太快、太轻易。”这人轻轻飘落在他身边,目光冰冷而可怕,声音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快意。 任我杀已不能动,不能说话,他的手和脚完全使不出一丝气力,像四条僵硬的蚯蚓,而他的身体却软绵绵得像一堆棉花,仿佛悬浮在云端。他好累,累得好想睡一觉,最好永远都不必再醒来。 这人拍了拍沾满了雪花和茅草的衣服,转过身子,大步走去,冷冷道:“现在你全身的经脉已断,功力全废,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用刀了。” 他头也不回,越去越远,身影在黑夜来临之前的黄昏中渐渐朦胧,满含讥诮和残酷的声音依然随风飘来:“这就是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你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黄昏已褪尽了颜色,天地间,夜幕终于缓缓拉开。 风在呜咽,雪飘正狂,大雪几乎掩埋了任我杀整个身子。他忧郁的眼睛,已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神韵和光采,虽然依旧冷漠,但不再可怕,这双眼睛里的杀气早已荡然无存,只有悲哀和痛苦,更多的是绝望。 他是杀手,武功轰器对杀手而言,远比生命更重要。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废人,纵然生命还在,刀还在,又有什么用呢? 谁能想像得到,昔日还是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如今却像一条死狗,不能动、不能说,只能静静地躺在冰封千里的荒野中,慢慢等待着死神的指引。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索魂的鬼使,用铁链锁住他的双腿,把他拖进了幽冥…… 他终于晕了过去。 任我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小老头。 他还是活着的吗?是不是茶寮的老板救了他的命?他没有问,小老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叹息着。 在黄昏以前,这少年改变了他的命运,可是在黄昏以后,这少年的命运也被改变。现在,这少年已完全变成了个废人。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少年的命运,更不知道在黄昏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很念旧的老人。事实上,但凡老人都是很念旧的。他虽然收了别人的银子,把茶寮卖给了别人,但他还是舍不得。他一定要再回到那里看看,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该带走的就带走。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和破坏,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回到金陵城,他立即就找到了神医张一帖。 “这人已经废了,就算还能活下来,也只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这就是张一帖对这少年作出的最后诊断,这个结果无疑宣判了这少年的死刑。 张一帖说的话就是皇上的圣旨,绝对没有人可以怀疑;他所做出的判断,几乎没有人可以反驳。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老头决定收留这个可怜的少年,无论如何,毕竟这少年看起来并不是坏人。 小老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你留下来,我可以照顾你。” 任我杀没有留下来。他是任我杀,绝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照顾。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就从床上跳下来,从小老头的身边冲了出去。 一夜之间,金陵城里又多了个乞丐。这乞丐和所有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一张脸脏污中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既龌龊又肮脏。唯一不同的是,他从不向人乞讨,绝不肯把头低下来叫一声“可怜”! 这乞丐除了只会走路以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会做。 金陵城里,乞丐太多太多,少一个或者多一个,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也许已没有人可以认得出来,这乞丐居然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当然,就算有人认出来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任我杀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 从不可一世的杀手,沦落为低贱的乞丐,这种结果,岂非比死还痛苦?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承受得起这种打击?这已不仅仅只是任我杀一个人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 第二十五章 痛苦的心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哭了一个下午,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停止了哭泣。 女孩子就是这样,把委屈和伤心都哭出来以后,心情往往很快就会好起来。她开始想念任我杀。她以为任我杀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她失望了。两天过去,任我杀就像消失了一般,始终没有再来。 他是否很后悔,不敢回来见我?我真的恨他吗?会恨他一辈子吗?这两个问题一直在纠缠着她,困扰着她。她开始后悔,后悔不该那样子对待任我杀,至少不应该把他赶走。 对任我杀是爱?还是恨?她并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觉得,只要一天看不见任我杀,心里就很难受,仿佛很失落。 第四天,任我杀还是没有出现。欧阳情决定不再等下去,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过年是个快乐的日子,她希望和任我杀一起度过。她要去把他找回来――她当然没有找到任我杀。 她忽然想起了米珏:“任我杀是不是回到了梅庄?” 古道、小桥;积雪、人家。 欧阳情走下车厢,远远就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站在一株梅树下,抬着头,凝神赏雪。 在这株梅树下,她曾经和任我杀一起伫立。如今梅树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她心里惆怅,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 那人倏然回头,一张清秀、略显苍白的脸庞就跃映在欧阳情如剪水般的眸子里。几天不见,米珏似乎消瘦了几分,但气色却还算不错。 米珏见到她,立即笑了,轻声唤道:“欧阳姑娘,你来了。” 欧阳情缓缓走过那条小桥,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米先生,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梅家夫妇说,只须再过几天,我体内的毒质就可以完全清除了。” “他们呢?”欧阳情向石屋看了一眼。 “醉妃夫人得到你的‘千年香’秘方,硬逼着梅君先生陪她一起去采酿去了。” 欧阳情似乎心不在焉,轻嗯道:“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一个人闷在这里,所以才出来走走。” 任我杀竟不在这里吗?欧阳情迟疑着,欲言又止。 米珏没有发觉她的异样,问道:“你一个人来?” 欧阳情点头不语。 米珏轻咳一声:“小兄弟呢?他怎么没来?” 任我杀果然没来过这里,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欧阳情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焦虑,轻叹着摇头道:“他……他要过几天才来吧!” “他还好吗?” 欧阳情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闷,她发现,在任我杀和米珏两人心中,彼此间都存在着一种人间最伟大的友谊,他们彼此关心,彼此呵护,无论是谁发生了什么,谁都绝不会抛下对方。 她本想告诉米珏,任我杀已经失踪五天了,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她绝非有意隐瞒,只是不忍心。 她只觉口中发苦,叹了口气,缓缓道:“他很好。” 任我杀真的很好吗?答案,只有任我杀自己才知道。 曾经是一个笑傲风流的杀手,此刻却成为天下最卑贱的乞丐,他的生活能过得很好吗? 一个人的心里如果充满了仇恨和悲哀,流淌着血和泪水,他的生活,简直比死亡还可怕,比死亡更痛苦。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也许只有像任我杀这种坚毅、倔强的人才能忍受。 黄昏,又是黄昏。 雪花如鹅毛,片片纷飞。长街雪白如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行人中,蹒跚地走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似乎有满腹的心酸,眼神无限忧郁,脸色憔悴,头发凌乱地披落下来,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坚强。 没有人可以想像,昔日身子站得笔直如冰山般屹立不倒的杀手任我杀,此时此刻,居然已变成如此模样。唯一未曾改变的,就是他的头――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头总是不肯低下来的。 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他,如果他功力未失,这一切自然没有问题,只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废人,就算一顿饭都不吃,也会饥饿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但他绝不向人行乞,他不但有骨气,更有傲气。无论他的遭遇如何悲惨,他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无论他被伤痛和饥寒如何折磨,他也从未过、哀叹过! 乞丐不低头乞讨,自然很难得到别人的同情,而好心的人也只不过是施舍一两个铜板,或者几个烧饼、馒头而已。就只一块烧饼,他就必须分作一天的食物,因为他知道,像他这种人没有被活活饿死,已经是他的运气。 他这种人是绝不肯流泪的,在风寒雪冷的晚上,他只能像只流浪狗一样,蜷缩在落寞的街头或者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所受的内伤本就不轻,再加上衣裳单薄,难御风寒,他很快就染上了咳嗽。现在,他佝偻着身子,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嗽声很大,引来了一些行人的注视和叹息,但没有人可以为他做一些什么。 任我杀越咳越剧烈,仿佛连肺都已快咳出来了。嘈杂声中,他听见有人在怒声叫骂:“喂,小乞丐,扮狗叫吗?” 他一抬头,就发现他的面前,竟不知在何时站着一群人,人群中,一个身穿狐裘的青年公子趾高气扬地怒目瞪视着他。任我杀立刻就呆住了,这个人,竟是龙大少。 这副模样的任我杀,只怕连欧阳情都已很难辨认,但他这种动作和这种眼神,龙大少却实在是太熟悉了。 龙大少仿佛也已呆住,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失声道:“你……你……是你!” 任我杀转身就跑,但只跑出两步,就扑倒在雪地上。他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他爬起,却又倒下。他挣扎着,再次爬起的时候,那群人就把他围了起来。 龙大少冷笑道:“你是任我杀,是个可怕的杀手,杀人从不眨眼,现在为什么看见我反而要逃跑?你怎么了?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莫非你也跟我一样,被人废了武功,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 任我杀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龙大少表情残酷而开心,大声道:“废掉你的这个人是谁?我龙大少非交他这个朋友不可。” 任我杀忽然想起那个神秘的凶手,想起了决斗的那一幕。 龙大少接着道:“我真想不到你居然也有这么一天,看到你现在这种下场,我开心死了。” 任我杀又忆起了那人说过的话:“你全身的经脉已断,功力全废,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用刀了。” 龙大少还在大笑着道:“我虽然也是废人,但我还是龙家大少爷,有钱,有酒,有女人,可是你呢?你简直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小乞丐。” 人群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任我杀没有听见龙大少的讥讽和别人的嘲笑,他的嘴唇已被他自己的钢牙咬出了血,那人的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这就是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你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龙大少继续讽刺着他,辱骂着他,几乎把这世上他知道的和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兜出来了。 任我杀就像聋子,充耳不闻,不言不动。 龙大少骂了很久,终于把心里的积怨都骂了出来,似乎也骂累了,忽然柔声道:“你看起来很饿,是么?你想不想吃些东西,或者喝一点点酒?” 任我杀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有些发亮。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他想活下去,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的……”龙大少回头对身后一个长得黑黝黝的大汉道:“去,买几个馒头来,再带上一樽酒。”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偏偏找不到答案。 第二十五章 痛苦的心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馒头和酒很快就买来了。酒只是寻常的酒,但馒头却还是刚刚才出笼的,热气腾腾,香气飘飘。任我杀拼命不让自己去看、去想,但到最后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落在龙大少手中的馒头和酒上。 人类有许多弱点,贪婪就是其中之一,饥饿虽不是贪婪的一种,却是每个人都无法抵抗的。 龙大少微笑道:“你想吃?还是想喝酒?” 任我杀目光呆滞,不言不动。 “我干脆两样都给你,好不好?”龙大少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变得冷漠而残酷,把手里的馒头狠狠地抛在身后,叉开两腿,指着胯下,毫无表情地道,“从这里爬过去,馒头和酒,就都是你的。” 任我杀脸色已变了,眼神里露出种悲哀之色。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气氛显得非常严肃、紧张。 龙大少本来以为,任我杀是绝不肯忍受这种侮辱的,不料任我杀居然真的就爬了过来,他就像是一条在垂死边缘拼命挣扎的毒蛇,匍匐爬行,动作笨拙而可笑。 龙大少得意地大笑道:“原来这人不但模样变了,连性子也变了,为了一些狗才吃的杂食,居然宁愿受这胯下之辱。昔日风光无限的杀手,今日沦为本大少阶下囚。可怜!可笑!可叹!” 他实在太开心了,仿佛连仇恨都已经忘记,只是仰首狂笑不止。笑声突然中断,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龙大少弯下了腰,双手掩着胯下私处,表情仿佛非常痛苦。 他忘记了一句古训:无牙老虎一样可以咬死人。任我杀竟用膝盖在他那要害的地方,用力地顶了一下。 没有人可以随意污辱他,就算死,他也不能抛下尊严。他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闭上眼睛,等待龙大少那些凶神恶煞的随从们扑上来,把他揍成一团肉饼。 他很快就听见了龙大少歇斯底里的怒喊:“给我打。” 刹那间,雨点般的拳脚就像风雪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任我杀没有挣扎,他已无力反抗,这一顿重的,揍得他连的气力都没有。他只觉得,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世界,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恍惚中,他又听见了龙大少的声音:“够了,都住手,别打死了他。” 他身上又挨了几下狠的,终于平静了下来。 任我杀已经变成一个血人,四肢百骸似乎都被拆散,可他并不在乎。他忽然笑了,想起刚才那一幕,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一丝胜利的微笑。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现在根本不配让我动手,你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乞丐。”龙大少残酷地笑着,把手里的那樽酒全都洒落在雪地上,冷冷道,“我要你活着,活得比死还痛苦。” “活得比死还痛苦。”这句话就像一支利剑,狠狠地刺进了任我杀的心脏,他的心在刺痛,在滴血。 龙大少还在大笑着:“我会叫人来盯着你,看着你受尽各种各样的折磨慢慢地死去,然后再把你大卸八块,抛到荒野里去喂狗。” 他再也不看任我杀一眼,骄傲地抬起头,像一个征战沙场、凯旋归来的大将军,转身而去。 纷乱的脚步,踩扁了雪地上的馒头。 旧伤新痛,饥寒交迫,几乎让任我杀崩溃。直到已完全听不到龙大少那疯狂的笑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已被踩扁、几乎被雪花淹没的馒头,他冷漠的眼神忽然发出一种光芒。馒头虽脏,但仍能充饥;只要能充饥,脏一点又有什么所谓?他已不必在意别人的讥笑,也不必理会别人鄙夷的目光。活着,绝不是可耻的。只有那些没有勇气选择继续生存的懦夫,才会认为活着是一种悲哀的痛苦。 此时的他已奄奄一息,但他还是用力地爬过去,只不过是几步之遥,但对于他却仿佛咫尺天涯。谁能想像,他此刻竟有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凄凉?任我杀也没有去想,他的双手颤抖着,牢牢抓住一个馒头。馒头已经扁平如一块烧饼,还沾着雪花,但他毫不介意,也不管有多脏,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仿佛正在品尝山珍海味。 他实在太饥饿了,他需要恢复体力。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馒头咽下去,手指才碰到另一个馒头,忽然就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车轮碾碎冰雪的声音。 任我杀没有理会,用舌头舔干净黏在手指上的肉屑,抓起第二个馒头又开始啃食。 声音戛然而止,马车在他的面前突然停住,一股淡淡的幽香从车厢中飘出,飘飞在风雪中。他忽然感到这幽香竟无比熟悉,猛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人――今生今世,他最不想再见到的女人。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见这个女人,可是他偏偏就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她陌路相逢。 欧阳情依然长发如云,披在肩后,依然一袭青衣,衣袂飘飘,她的脸上依旧系着一面黑纱,眼睛依旧如秋水般温柔。她看起来还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不可方物,美如天仙。 欧阳情依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任我杀。 “你……你是……”欧阳情猛然怔住,她只觉得这眼神竟似万分熟悉,却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小乞丐就是任我杀。 任我杀呆了呆,突然把脸埋在雪里,再抬起头时,血与雪斑斑点点,模糊了他的面容。 欧阳情轻摇螓首,心里暗暗叹息:“这人当然不是任我杀,他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我一定是太想他了,所以才认错了人。” 任我杀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嘴里的馒头肉屑和着腥红的血喷了满地。 欧阳情生起一种恻隐之心,摸出一锭银子,轻轻递给任我杀,柔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受伤不轻,赶快去找大夫看看。” 在金陵城里,乞丐被殴打这种事情,几乎每一天都有可能发生,她早已司空见惯。 她的声音温柔甜美,仿佛春风秋雨拂过,那一抹柔情便长留心头,任我杀似已痴了。 欧阳情猛然娇躯一震,几乎摔倒。这人的眼神,这人的目光,她实在太熟悉,太铭心刻骨了,这几天以来,她每个晚上都梦见过这般的眼神,这般的目光――一抹云淡风清的忧郁,一丝似有还无的冷漠,一种不可抑止的哀伤。 “你……是你……是不是你……”她忍不住失声叫道。 任我杀猛然惊醒,嘶哑着声音道:“我不认识你。” “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你的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欧阳情大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我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大声道:“我是谁?你又是谁?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欧阳情一眼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一颗心已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哽咽着道:“你的指环……这是我送给你的指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任我杀抱着头,发出一声凄楚的惨叫,大吼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人都不是……” 他突然转身,发力狂奔,奔出几步,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接连几个斤斗,又挣扎着爬起,继续狂奔。 欧阳情没有追,只是呆立风雪中,芳心仿佛已在这一刹那间被一种痛苦绞碎了,就像是一朵花儿,一片化成千万片,每一小片又化成千千万万片,一如纷飞的花瓣雨…… 任我杀蹒跚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飘来的那个方向。她还是没有追出去,痛苦地缓缓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滑落她的脸颊,湿透了面纱。 她的倩影,仿佛已在风雪中凝固;她的心,仿佛掉进了千年冰洞。雪花一片一片,片片不断,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衣襟上,她仿佛已无所觉。衣袂飘飘,她的思绪也已随风飘去。 他一定就是任我杀,为什么他自己不肯承认?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偏偏找不到答案。 第二十六章 杀手无情(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慌不择路,一路狂奔,奔出长街,转过几条小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撞翻多少个路人、摊子,摔倒了多少次,他都已记不起来,刚刚转了个弯,整个人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身子立即像一只皮球,反而被那人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才滑落下来。他蜷缩在雪地上,又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等到喘息和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他才像在风中不停摇摆着的小草,缓缓站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人,他的双眼突然迸溅出火花――仇恨的火花。 这个人不仅废了他的武功,还夺去了他的享受生活的权利。就是这个人,让他活得比死还痛苦,连狗都不如。 这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下来,那人的眼珠子漆黑如夜,发出一种可怕而凶残的光芒。他冷冷瞧着任我杀,冷冷道:“你变了。” 任我杀尽量使自己的身子站直,也冷冷道:“我的确变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狗都不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全是你的赐予,是你带给我的悲哀。” “你更不能忘记,我们是敌人,不是朋友。我说过,对敌人,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任我杀咬着牙,目眦尽裂,双拳握紧,一字一句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倒在我的刀下。” 每一个字仿佛都涂满了鲜血,充满了仇恨,就像千万年的诅咒,又像是永恒不变的毒誓。 那人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和讥笑,冷笑道:“可是你现在连刀都已握不住,你已成废人,根本再也用不了你的刀了。” 任我杀的目光又露出一种悲哀,但他的脸却还是坚毅而倔强的,冷漠地道:“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有机会杀死你。” “痴人说梦话。” “你最好别死得太早,我一定要用我的刀,斩断你的腰,一刀两断!” “如果这种奇迹会发生,我一定会洗净我的腰等着你。但愿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也希望不用等太久。” 那人默然半晌,忽然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是不是你的朋友?” 任我杀脸色微微一变,眼睛却已发亮。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的确是他的朋友,他们不仅是朋友,也是兄弟。他们彼此了解对方,信任对方,因为他们都是杀手,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在这世上,唯一能使任我杀兴奋的东西,就只有朋友和酒。朋友给他带来快乐和希望,酒可以让他忘记痛苦的过去。朋友和酒,本来就是分不开的,就好像美女和金钱,永远都紧紧相连在一起。 那人缓缓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燕重衣现在已到了金陵城。” 黄昏,还是黄昏。雪在飘,金陵城外,有人踏雪而来。 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 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这样的嘴唇,往往代表着坚毅和倔强。他应该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如飞,但他全身只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他这种姿势虽然怪异,却一点也不觉得难看。他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雪花溅起,车轮声响,一辆虽然陈旧但让人感觉很舒服的马车,不徐不疾地跟了上来。 这人头也不回,依旧大步向前走,脚步踏在雪上,却不见雪花随之飞起,只留下不深不浅的足印。 身后那辆马车终于追了上来,赶车的车夫是一个须发皆白、短小精悍的小老头,双眼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精光。他的年纪似乎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却毫无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的腰也挺得很直,仿佛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还没有老,他绝不是轻易就向命运低头的人――许多人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就越不服老。 “年轻人,到车厢里避避风寒吧!”老车夫扭头对这人道。 这人没有回头,淡淡道:“不!” “小老儿好几天没做生意了,年轻人就赏个脸,让小老儿讨几个铜板打打牙祭怎么样?” “不。” “那就和小老儿做个伴吧!” “不。” “原来你只会说‘不’。”车夫苦笑道。 这人仍道:“不。” “风雪正大,年轻人何苦折磨自己?” 这人倏然驻足,缓缓道:“老人家……” 他的声音立即被车夫的咳嗽声打断,车夫笑呵呵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杏伯,但千万别叫我老人家。”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请说。” 这人仿佛一尊石雕,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头更不抬,他黑色的身影在洁白的雪衬托下,竟似极有诡异和神秘之意。杏伯等了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你知道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巴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吃饭。” “错,是少说废话!” 杏伯怔了怔,苦笑道:“原来小老儿废话说得太多了。” “我还想告诉你,人生来两条腿,本就是用来走路的。”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从不坐车,也不骑马,你就只喜欢用脚走路?” 这人默然不语,似乎已默认了。 杏伯叹了口气:“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你和他有很多相同之处。” 这人还是没有说话,惜字如金。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个年轻人。他也认为人的脚是用来走路的,所以他从不坐车,也不骑马,即使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他也不愿意以逸待劳。因为对他来说,走路也是一种休息,这个时候,全身的肌肉都可以松驰下来,他就可以把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人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道:“你这位朋友很有趣。” “我却不这样认为。他是个杀手,有故事的杀手。”杏伯摇头道。 “杀手?他是谁?”这人眼睛忽然一亮。 “‘一刀两断’任我杀。” 这人倏地抬起了头,他的确很年轻,他的脸英俊而坚毅,冷漠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灼热的光芒,一脸的漠然,一脸的倔强。 杏伯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和任我杀几乎完全相同,只是这人的眼神充满了热情,任我杀却太忧郁。他们的身子同样站得笔直,如果任我杀是用坚冰雕刻出来的,那么这人就一定是用钢铁铸成的。 “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这人沉声道。 杏伯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找他?” “嗯!” “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人迟疑了很久,才缓缓道:“朋友!” 杏伯摇头道:“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听说他曾在‘天涯海阁’出现过几次,如果你要找他,可以先去找欧阳情。” “欧阳情?” “她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据说她是任兄弟的红粉知己。” 这人的眉头突然拧紧。 “你又是谁?” 这人淡淡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第二十六章 杀手无情(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手须无情,多情非杀手。没有人可以否认,燕重衣无情,但也多情。杀人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手软,绝不留情;对朋友,他却可以放弃一切,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言而有信,一诺千金,这是杀手的宗旨和原则。也许正是因为他跟任我杀有太多的共同之处,所以两人才会结为生死之交。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大雪纷飞,夜如泼墨。 掌灯时分,“天涯海阁”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面容,斗篷敞开,露出一个剑柄,看他的装束,就仿佛是个没有归宿的江湖浪子。 燕重衣一走进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冷漠和坚毅,他却没有向任何人看一眼,像标枪般站在安柔面前。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安柔却感到这人身子简直就像一座冰山。 燕重衣冷冷道:“我找欧阳情。” 他只说了五个字,安柔却如置身千年冰洞,这人的冷漠,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同样冷漠的杀手任我杀。 “大当家不在,如果你有事找她,我可以为你转告。”安柔甩甩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燕重衣目光低垂,看着眼前这个至少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 “我叫安柔,是这里的二当家。”安柔嫣然一笑。 “我找欧阳情。” “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等。”燕重衣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安柔轻盈地走过来,道:“你就这样等?” 燕重衣没有说话。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酒?还是茶?” “竹叶青,五斤。” 竹叶青是浓度很高、后劲极强的一种烈酒,就算寻常酒鬼,也绝不敢随便喝上三两斤。燕重衣非但把五斤竹叶青喝得点滴不剩,而且又要了五斤,他好像天生就是喝不醉的酒鬼,居然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他没有追问欧阳情的下落,他决心等,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起,三个人风尘仆仆、身上雪花犹未抖落,匆匆走上楼来。这三人一人手上握着一把刀,一人腰间佩着一把剑,另一个人却是赤手空拳,须发都已经花白,但每个人的腰都挺得笔直,毫无老态。人心不古,年纪越大反而越不服老的人并不少。这世间的人本来就很奇怪,有的人明明还很年轻,却整天故意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告诉别人自己已经成熟,曾经饱经风霜,有的人明明已经老了,却偏偏不肯承认岁月无情。 一个靠向南面窗户独斟自酌的青衫老者看见他们,立刻推几而起,拱手抱拳,笑道:“三侠果然如期而至,来来,快请坐。” 他身材颀长,颌下一绺长须无风自动,神情洒脱而风雅,但眉目之间却略显淡淡忧愁。 那握刀老人回揖一礼,笑道:“风雪阻征途,海总镖头,希望老夫三兄弟来得还不算太迟。” “三位大侠侠义为怀,仁义为先,听说兄弟镖局出了事,立即就日夜兼程、不辞劳苦地赶来,实在让兄弟感激不尽。” 握刀老人笑了笑,说道:“咱们这些老骨头,都快入黄土了,还提那些虚名做什么?” “‘武林四侠’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历久不衰的老字号啊,张大哥何须自谦?” “‘金狮镖局’海东来海总镖头的威名,几时又比‘武林四侠’逊色了?”握刀老人忍不住大笑起来,但笑声突然停顿,只见他神色黯然,叹道,“四弟失踪已有多年,这‘武林四侠’的字号,只怕早已被江湖上的朋友遗忘了。” 原来这握刀老人正是昔日声名显赫的“武林四侠”之首“刀侠”张子敬,那佩剑老人是“剑侠”刘公明,那赤手空拳的老人是老三“拳侠”赵玉刚。 提起老四“鞭侠”方天星,每个人都难免有些黯然神伤,海东来也叹道:“如果方四侠今天也在这里,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四人相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海总镖头,贵镖局所失之镖,现在追回来了吗?”张子敬低声问道。 “此事相当棘手,若非如此,兄弟又岂会请三侠亲自出马,援手相助?”海东来摇头道。 “据说此镖是朝廷贡品,要是追不回来,贵镖局岂非……” “非但镖局的金字招牌砸了,而且还将家破人亡。”海东来苦笑道。 “难道到现在也还没有眉目?” “据龙七先生说,这一次劫镖之人得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本来龙七先生追踪术独步天下,但现在,他也是束手无策。” “有‘神捕’龙七亲自护镖,竟然也没能保住?” “那人武功高不可测,怪异无比,据如龙所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以龙七先生的武功,可以接下那人几招?” “最多十招。那天他与如龙两人联手,也只不过和那人纠缠了二十几招。” “据说龙七是韩大少的传人,当年韩大少的刀法冠绝天下,龙七居然连十招都接不下来?”张子敬愕然道。 “那人武功古怪,绝非中土各大门派的其中一种。据龙七先生的回忆看来,那人应该来自扶桑,也许……是当年的川岛狂人一脉。” 三侠竟一齐悚然动容道:“川岛狂人?” 海东来脸色阴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子敬道:“龙七不过年方三十上下,莫说不认识川岛狂人,就算见过,只怕也早已忘记,他怎么能确定那人是川岛狂人一脉传人?” 海东来摇摇头,没有回答。 “龙七呢?此事关系重大,他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商量对策?” “失镖以来,他一刻也不曾合过眼,此刻正和如龙出去寻找线索。”海东来眉头紧锁,低声道,“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有希望追回那东西。” “什么人?” “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 海东来还没有说完,张子敬立即接口道:“是不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第一次失镖,就是他仗义援手夺回来的。可是现在,他已经离奇地失踪了,他的失踪,也正和那东西有关。那人劫镖之后,曾经留下话来,说可以从他手上夺回那东西的人,只有任我杀。但任我杀赴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龙七先生已经寻找了五天,但一直都没有消息。” 说话间,又听楼梯“咚咚”直响,一个满身血迹斑斑的中年大汉狂奔而来。 海东来脸色立即变了,失声道:“如龙,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如龙嘶声道:“师父,那人就在……外……面……” 第二十七章 杀手独憔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北风如刀,雪花如练。风雪之中,如洗的长街上,一人孤鹤般傲然伫立,仿佛已与夜色溶为一体,他的目光虽然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却流溢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竟似不能抵御那人的杀气,驻足不前,像四根木桩被钉在那里。 “哪一位是‘金狮镖局’的总镖头海东来?”那人沉声问道。 过了很久很久,海东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是!” “你终于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把那东西抢回去。”那人摇摇头,声音自信而坚决,“任何人都不能。”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走‘万劫重生’?你可知道,那是朝廷贡品,你这么做,就是以身试法……” 那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来这里,只为打听一个人。” “谁?” “一个杀手。” “任我杀?” “不是他,我要找的人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多,‘金狮镖局’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你们也配做他的朋友?可笑!荒谬!”那人冷笑道。 海东来脸色一变,沉声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不够资格?” “连我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谁才有资格?”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就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海东来诧然道:“燕重衣?你在找他?” 那人点头道:“听说他已经到了金陵。” “我已经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淡然响起,不知何时,长街上竟已悄然多了一条人影。 燕重衣远远地站在另一边,如此孤独,又是如此的冷傲。他似乎不屑与人群为伍,又仿佛有些害怕和这世上的人太接近。他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别人甚至已不能瞧见他的嘴唇,只能感觉到他的冷漠。 那人仿佛也已被燕重衣的出现所震慑,竟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燕重衣冷冷道:“你在找我?” 那人暗暗吐出一口气:“我在找你。”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任我杀唯一的朋友,而他恰巧是我的敌人,他是我这辈子最尊重的敌人。” “他现在在哪里?”燕重衣沉默了很久才问道。 “你已经不必再去找他,他绝不会再见到认识他的人。任我杀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任我杀,没有人能够认得他,就算你找到了他,他也不会承认的,因为……”那人说到这里,忽然闭上了嘴。 燕重衣冷冷道:“说下去。” “他活得很痛苦,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 那人又闭上了嘴,当他不再说话的时候,那就表示,他已经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事。 “你不说,就别走。”六个字,简短而有力,仿佛六把冰冷的利剑,每一剑都刺进了那人的骨髓。 刹那间,那人竟感到有一种透体生寒的凉意从背脊迅速窜上头顶。他忽然仰天大笑,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我?” 笑声倏然停顿,一支离弦之箭突然飞射而出,穿过风雪,溶入了夜色。洁白的雪,依然漫天飞舞;深沉的夜,依然黑如泼墨。但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仿佛只是一片云,来时不着痕迹,去时只留记忆依稀。 燕重衣已经在黑夜的风雪里伫立了很久,由始至终,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移动过,斗笠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雪在风中不断飞旋飘洒,而他的思绪也正如这雪花随风流转:“这人是什么人?他还未曾出手,我就已无法抵御他的杀气,他的武功究竟有多么可怕?任我杀呢?他在哪里?是否真的如那人所说,他活得比死还痛苦,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 任我杀的确活得比死还痛苦。他躺在一个屋檐下,卧在铺满了雪花的台阶上,虽然还有呼吸,但整个身子几乎都已被风雪冻僵。凌乱的头发发出一种刺鼻的恶臭,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庞。他已无力去拨弄头发,因为他现在就快死了,饥饿和寒冷,病痛与内伤,就像一个恶魔,正在一点一滴地吞噬他的生命。 他的手指已不能,心跳仿佛已渐渐微弱,呼吸却显得有些急促。他连咳嗽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像一条死狗,蜷缩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也许,天亮之后,这户人家就会发现他。但那个时候,他们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他们会怎样处理一个死人?把他抛到荒野里一饱那些游荡的野狗之吻?还是会偶发善心、破点小财,以草革裹尸,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堆起一片黄土? 一阵狂风刮起,吹开了他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他的脸,那双曾经忧郁、冷漠的眼睛,再无光华。 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都会想起一些往事,快乐的,忧伤的……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胜利。只可惜人死了,过往的一切就灰飞烟灭,这世上的快乐和欢笑,是注定不属于他的。明天伊始,还能有谁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任我杀的杀手来过这世界?蝴蝶飞不过沧海,只因它留恋红尘,灵魂便也徘徊着,逗留着,不愿离去。可是他呢?生既无欢,死也已无惧,但他的心中却难免残留着一丝丝遗憾。 他想起了朋友。他的朋友并不多,但每一个朋友都是他用生命和真情换来的。朋友就像一盏灯,点燃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最后他又想起了欧阳情。想起这个女人,他突然感到呼吸居然顺畅了许多,他仿佛看见了生命之灯,灯火已复燃!生命总有奇迹,他并没有完全绝望。 “只要一滴酒,我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有谁知道他的处境和存在?又有谁会给他送来一滴酒?此时此刻,还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悲哀? 他觉得好累,却又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永远再也不能醒来。 就在这个垂死的边缘,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脚踏在雪地上发出来的声音。 有人在走过来吗?会是什么人?是脚步蹒跚、神志模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甚至走错了家门的醉鬼?还是那些跟他一样无家可归、风餐露宿的乞丐? 脚步声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他努力地别过头去,就看见了三条人影。风雪之夜,没有月亮,也不可能出现繁星,可是在这一刻,任我杀却突然感觉到了月色般的温柔,看见了六颗明亮、闪烁的星星。 他听见一个娇嫩而甜美的声音在轻轻叹道:“这是一个可怜的乞丐。” 第二十七章 杀手独憔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正在喝酒,他又要了五斤竹叶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已与这个世界隔绝。也许,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他是憎恨人类。 在他的心里,除了朋友,就只有剑――杀人的剑。在他的眼里,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绝对比人类可爱得多。当然,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酒,只要是酒,都是人类用智慧和努力创造出来的。 可是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最初认定某种东西是好的,就永远是好的,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先入为主,岂非正是这个道理?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本来想邀他过来一起喝几杯的,可是每次看见他冷漠的样子,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子敬轻轻啜了一小口酒,缓缓道:“我们虽未与那人真正交手,但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我们就已无法抵御。” 海东来道:“龙七先生说他可能是川岛狂人一脉,我本来还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龙七先生其实并没有猜错。” 刘公明点头道:“他的轻功身法,和当年的川岛狂人如出一辙,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我们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人如此神秘、可怕,我们几个人联手只怕也未必能制住他。如果他存心对付我们,将我们逐个击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赵玉刚忽然说道。他一向沉默寡言,极少说话,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做每件事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每说一句话常常都是一语中的。 海东来心头一凛,黯然叹道:“看来那东西既已落在他的手里,是绝对不可能还有机会夺回来的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有人沉声道:“谁说我们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难道海总镖头就想这样放弃了吗?” “龙七先生?”海东来喜形于色,大声道,“你回来了?” 龙七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拂落沾在头发上、身上的雪花,缓缓道:“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我们就应该好好把握。” “龙七先生是不是已找到了线索?” “没有。” “刚才那人已经来过。” 龙七眉毛一拧:“他来过?你们就这样让他离开了吗?” “我们根本留不住他。”海东来苦笑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曾经提起过任我杀这个人。” 龙七眼睛突然一亮:“任我杀?” “他说任我杀现在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条狗都不如。” “任我杀怎样了?” 海东来摇头道:“他说的话仅此而已。你还是没有找到任我杀吗?” “我已向金陵城的弟兄们请求援助,他们也已调集人手展开搜寻,几乎把整个金陵都翻转过来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难道他就这么消失了吗?” 龙七黯然长叹道:“他这一次离奇失踪,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他的怅然叹息声中,烛光突然一晃,仿佛也为之黯淡下来。 突听楼梯声响,一个女人莲步细碎,轻盈而来。她的脸上虽然蒙着一块黑色的纱巾,只露出一双剪水般的眼睛,但每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她的美丽,更不能抗拒她如风若水的气质和绝代风华。 “欧阳情。”龙七忍不住轻声唤道。 欧阳情还未说话,就看见一条黑影像风一般卷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绝不带一丝感情地响起:“你就是欧阳情?” 暗夜中,雪地上,三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迎风伫立。任我杀虽然看不见她们的脸,但仍然感觉到了她们的青春和美丽。 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轻轻叹道:“大姐,这个小乞丐真的好可怜,他是不是就快死了?” 一个少女道:“可是我们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另一个少女道:“我们至少可以为他带来光明郝暖。” 于是这三个善良的少女惊任我杀生起了一个火焰熊熊的火堆。 任我杀躺在火堆旁边,寒冷已渐渐被烈火暖流驱散,借着火光,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三个善良的少女的模样。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少女,也只不过双十年华,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扑闪扑闪的,仿佛会说话;年纪稍小的那个少女比她只小一两岁,粉脸娇艳如风中桃花,只要看一眼,巨法忘记她的美丽;年纪最小的少女,身子虽然有些单薄,却亭亭玉立、楚楚动人,长发在风雪中飘飞,显得有些天真和顽皮。 这三双眼睛都像星星般明亮,似水般温柔。任我杀已经忘记,上次看见如此善良的眼睛是在什么时候,他觉得,这三双眼睛是他这一生中,看到的最善良的眼睛。 那三个少女也看清楚了这个垂死的小乞丐的面容。这小乞丐样子虽然脏兮兮的,但他的眼睛里却始终透出一种坚强。也许,他的眼神的确太哀伤、太忧郁,却正是这抹不灭的哀伤、拭不去的忧郁,几乎让她们心醉而又心碎。更让她们感到震惊的却还是这个小乞丐顽强的生命意志力――这个看来就快死了的小乞丐,只不过喝了几口烧开了的雪水,吃了几块干粮而已,居然已经开始动弹。 让这三个少女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一句话,任我杀居然说道:“有没有酒?” 别人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把他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他非但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说,居然还跟她们讨酒喝? 大眼睛少女和粉脸少女微微感到诧愕,忍不住相觑一笑,那长发少女却拍手笑道:“你也喜欢喝酒?” “我只要喝一点点酒,就能活下去。” “我有酒。”长发少女居然真的从怀里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葫芦,轻轻摇晃着,“你知道这是什么酒?” “可以救命的酒。”任我杀笑道。 长发少女拧开塞子,凑到任我杀鼻孔前晃了晃,一股酒香仿佛已钻入他的心脾,任我杀忍不住精神为之一振。 “这酒本来是准备给我大师兄喝的,他背井离乡、流落江湖已有多年,一个人在外面漂泊的日子一定很苦,如果可以喝到家乡的酒,他肯定会很高兴。” “那么……这酒我不能喝。” 长发少女微笑道:“虽然我大师兄也很喜欢喝酒,可是你的确很需要它,如果这酒可以救你一命,我想大师兄一定不会怪我的。” 任我杀却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在这个时候,酒已经是他的唯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天山古城烧。” 长发少女又笑了:“你果然是个酒鬼,闻都闻得出来。” 任我杀从受伤以来,从未沾过一滴酒,这对于一个酒鬼来说,实在是种要命的折磨。他抓住葫芦,“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里面的酒。这酒一下肚,他全身的血液就开始奔腾起来,力气也渐渐恢复。 长发少女蹲子,用一只纤细的小手支住尖尖的下巴,天真地笑道:“小时候,我总是这样子看着大师兄喝酒的,他最疼我了。”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会有这种酒?” 长发少女道:“我们当然是从天山来的呀!” 天山?任我杀心中一动,道:“你们的大师兄是不是……‘天山一剑’米珏?” 那三个少女异口同声道:“是啊!你认识他?” “你们是‘天山三凤’?” 大眼睛少女道:“我是大凤叶玉清。” 她指着粉脸少女道:“她是二凤刘玉秀。” 长发少女抢着道:“我是小凤陈玉如。” 任我杀叹道:“你们离开天山,是不是为了寻找你们大师兄?” 叶玉清神色黯然,轻叹道:“敝门不幸,出了大事,我们三姐妹忍辱负重,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只盼找到大师兄,挽回大局。” “天山派出了什么事?” 叶玉清樱唇轻启,正欲说话,刘玉秀立即抢着问道:“你是不是见过我们大师兄?” “我见过。”任我杀点头道。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金陵城望北二百六十里外,梅家夫妇梅庄。他中了毒,正在那里休养。”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任我杀笑了笑:“我和他是朋友。” “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 “我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么敢跑去吓唬他?”任我杀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道,“也许,他不一定还能认出我是谁,我又何必去见他?” 那三个少女还未说话,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阴恻恻地道:“丫头,你们太天真了,陌生人的话怎么可以轻易相信?” 那三个少女显然大吃一惊,一齐“唰”地长身而起,脸色张皇,仿佛看见了鬼魅。 火焰熊熊,两条人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映照在雪地上阴暗的一面,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第二十八章 收起你的剑,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突然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她仿佛看见了任我杀――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的身上会散发出这种冷漠,这种杀气? 她抬起目光,立即就看到了一座黑色的冰山,忍不住失声道:“你……你是……”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燕重衣缓缓道,“我是任我杀的朋友。” 欧阳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听任我杀说起过这个人,只要是江湖上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朋友。 “我来,就是为了找他,听说他最近常常和你在一起。” “在几天前,的确是的。”欧阳情苦笑道。 “什么意思?” “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他是怎么失踪的?” 欧阳情摇摇头,幽幽道:“刚才我还见过他,可是他一见到我立刻就跑掉了。” “他为什么要跑?” 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朦胧泪光:“他的样子已经变了,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还有他手指上的那枚指环,我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就是任我杀。” 燕重衣双拳已经握紧,沉声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任我杀,他只是一个乞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他正捡起地上的馒头……来吃……”说到这里,欧阳情的心已经碎了,泪水再也忍禁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不可能,他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怎么可能会沦落为一个乞丐?一定是你弄错了。”燕重衣十指的指节早已被他用力捏得发白,青筋暴现,骨骼不断“格格”作响。他的呼吸显得有些粗重、急促,显然正在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但是他的声音却已经变了,变得不再冷漠,变得令人心悸。 “我绝不会看错,他的眼神,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还有那枚指环,是我家传之宝,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真的可以确定那个乞丐就是任我杀?” 欧阳情点头道:“嗯!” “你带我去找他。” “我已经找了好几个时辰,寻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可是他……他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燕重衣的声音如截铁:“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风雪中,两个青年仗剑而立。这两人长得并不难看,但眉目之间流溢着一种邪恶,表情狠毒而狡诈。 左边的长脸青年嘴角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冷冷道:“你们三个小丫头,居然私自下山,真是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陈玉如年纪最小,性格直爽,怒骂道:“你们两个叛贼,欺师灭祖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才真正目无尊长。” 右边的圆脸青年冷笑道:“小丫头懂得什么?你们还认我们这两个师兄吗?” “你们还是我们的师兄吗?”陈玉如冷笑道。 “废话少说,快跟我们回去。”长脸青年脸色沉了下来。 “跟你们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居然还要我们跟你们回去?可笑!” “如果你们一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们不念同门之谊。” “同门之谊?你们犯下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居然还有脸说是天山派门下?”陈玉如怒骂道,“简直是无耻、可恶!” 长脸青年脸色大变,沉声道:“你们非要阂们作对吗?只要你们跟我们走,我们绝不会为难你们。” 陈玉如冷笑道:“如果不是我们见机逃走,早已死在你们手里了,现在无论你们说什么,我们都绝不会相信的。” 刘玉秀冷叱道:“如果我是你们,一定会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千万不能让大师兄找到,否则他一定饶不了你们。” “大师兄失踪多年,音迅全无,只怕早已经死了。”长脸青年冷笑道。 圆脸青年立即附和道:“他还活着,我们的确有些忌惮,死人我们却是不怕的。” “大师兄已有下落,我看你们还是快快逃吧!等到我们找到他,你们就逃不了了。” “二师兄,别跟她们废话了,动手吧!”圆脸青年道。 “天山三凤”脸色一齐变了,“呛啷”三声,俱都拔剑在手,齐声叱道:“不许过来。” “师父死得早,大师兄又不知所踪,你们的剑法,也只不过略有小成而已。要动手嘛,你们还太嫩了点。”冷笑声中,长脸青年手中的剑缓缓扬起,“现在,我就让你们见识真正的天山剑法。看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已“咻”地一剑刺出。 剑光就像一颗飞泻的流星,穿过了漫天风雪,这一剑不但快,而且稳。陡然间,剑光大盛,幻化成千万朵梅花,向“天山三凤”片片洒落。江湖上真正懂得剑法的人并不多,这长脸青年显然已深得剑法之精髓。 “小心,这是本派剑法中的‘梅花三弄’。”叶玉清惊叫道。 三道劲风掠起,三条倩影轻轻飘过火堆。“卟”地一声,长剑刺进熊熊火焰之中,火花纷飞。 这一剑几乎刺中坐在地上的任我杀,火星溅射在他脸上、身上,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那种灼热的疼痛。他不在乎,他只是一个乞丐,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无论死在何处,死在什么人的手里,他都不会为此而感到悲哀。但他还有思想。这两个青年想必就是“天山双鹰”,长脸青年既为二师兄,看来他就是大鹰李中环,圆脸青年则是小鹰柯中平。同是天山派一脉,“天山双鹰”为什么要追杀“天山三凤”?“天山三凤”说“天山双鹰”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究竟天山派发生了什么事? “好酒!只可惜太少。”任我杀手一扬,把空葫芦抛了出去,大笑道。 “好狗不挡路。小乞丐,闪一边去。”李中环脸色一变,轻叱一声,手腕一翻,剑锋抖动。 “不许伤他。”陈玉如一声惊叫,叱喝道。 她只说了四个字,手中的剑却如疾风般刺出了八次,这八剑就如夜空中的花朵盛开,灿烂、绚丽。 李中环冷冷一笑,手起,挥剑!淡淡的剑光犹如一泓秋水,溶入了漫空的梅花。 梅花殒灭,秋水犹在。 陈玉如闷哼一声,手捂右臂,飞身而退,一缕缕鲜血,从她皓臂上不断溢出,沾湿了她纤纤五指。 李中环飞身掠过火堆,越过任我杀,长剑骤起,剑光流动,在夜空中仿佛撒下了一张网,罩向陈玉如。 叶玉清和刘玉秀立即扑出,剑化游龙,拦截李中环。 剑风激荡,卷起雪花。“叮当”两声响,剑剑相交,两个少女竟一齐被震退。 李中环的剑去势不停,宛如毒蛇,刺向陈玉如的咽喉。这一剑,他存心将她置于死地。 陈玉如娇俏的脸已变得煞白,“天山六杰”中,她年纪最小,武功也最弱,若论生死相斗,她绝接不下李中环三招。 李中环脸上露出了一种残酷而邪恶的微笑,但这笑意突然变得僵硬,夜空中一道光华划过,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砸向他的头。他这一剑本来志在必得,但他并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火人,像他这种人,是绝不肯拿生命作赌注的。 李中环猛然撤剑,反手撩飞那根柴火,倏然转身,狠狠地盯着任我杀,目光中充满了杀气,冷冷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剑光如一道匹练,飞射而出。 “天山三凤”脸色倏然大变,一齐发出一声惊呼,呼声未止,长剑却已倏地顿住。 任我杀没有动,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冰冷的剑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两分,剑气仿佛已渗入他的肌肤。 李中环只要把手中长剑轻轻一送,就可以将他一剑穿喉,血溅五步。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两个人――一个看不见脸面的男子,和一个蒙面少女。 那男子头顶斗笠,整张脸庞都隐藏在暗影里面,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冷漠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悸。那少女虽然黑纱蒙面,但她的气质、她的风华,都在告诉别人,她绝对是个美丽的女人。 第二十八章 收起你的剑,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身影仿佛已与这黑夜溶为一体,他的右手已按住了剑柄,冷冷道:“谁杀他,谁就死。” 李中环本来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他却连刺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这人太可怕,杀气太浓。 “收起你的剑。走!”燕重衣似乎从来都不会说一些多余的话,但每句话,每句简短的语言,却都是强而有力,有一种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燕重衣始终没有看“天山双鹰”一眼,他的目光,凝聚在任我杀头发凌乱的脸上。这张脸还是他熟悉的脸,这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眼睛,任我杀唯一的改变,就是已失去昔日的杀气和冷漠,他现在看起来,的确像一个小乞丐,的确活得比死还痛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燕重衣心中一痛,鼻孔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任我杀脸上好像并没有表情,心里却如海潮般汹涌澎湃,他实在想不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看见燕重衣和欧阳情。 “杀了我。”任我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哑声道。 燕重衣暗暗叹了口气,冷冷道:“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任我杀盯着李中环,嘶声道:“快杀了我!” 燕重衣的声音依然冰冷:“收起你的剑。走!” 同样一句话,却是不一样的口吻,因为他的心情已经变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忽然划过了两道流星。流星很美!但下雪的夜晚,哪里来的流星?是剑光!剑光如流星仿佛从天边飞来,射向燕重衣。 燕重衣本来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忽然动了动,剑光立即飞起。乌黑的剑光,全然没有华丽、耀眼的光彩。他这一剑,招式实在很普通,就像只是拔剑的动作那么简单,但速度却很快,快到无法形容,不仅快,而且诡谲。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剑攻击的是哪一个部位。 他的剑法出自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冷落的剑法是没有招式的,只有速度――一剑穿喉,剑收起,别人的喉咙只留一抹红。燕重衣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这种完全没有招式的剑法,十五岁之后,他已青出于蓝胜于蓝。杀手无情,一剑穿喉。这句话活脱脱已成为他的招牌。 这一次,是否一剑穿喉? 没有声音,流星忽然陨落,两把长剑跌落雪地。 “天山双鹰”左手捂住右腕,脸色煞白,颤声道:“好快的剑!” “走!我不想杀人。”燕重衣的剑已入鞘,他的确不想杀人,虽然他是杀手,但是并非每一个杀手,杀人的时候都不需要理由。如果他属于那种滥杀无辜的杀手,“天山双鹰”早已经是两个死人,所以他这一剑只是在他们手腕上轻轻点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点,但已经足够了。他不喜欢说话,他一直认为用他的剑来作主才是最现实、最有效的。 “你是谁?”李中环咬牙道。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杀手组织‘九龙堂’老大,青龙燕重衣?!”柯中平失声道。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青龙燕重衣!” 李中环狠狠跺了跺脚:“很好,今日失剑之辱,我们记下了。”他奔出几步,又回头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你死在我们双剑之下。” 燕重衣淡淡道:“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任我杀望着“天山双鹰”湮没在风雪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冷冷说道。 燕重衣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你不能死。你是任我杀,任我杀是不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任我杀头也不抬,“每个人都会死,为什么我就不能死?难道我所受的折磨还不够?” 燕重衣久久无言,过了很久才轻叹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任我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冷冷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的刀呢?你的自信呢?你的杀气呢?莫非你已经忘记了你的过去?” “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我们是朋友,是兄弟,难道……你居然连我都已忘了吗?”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我……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乞丐。” “我只知道你是任我杀,还是我以前认识的任我杀。”燕重衣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有些激动,有些愤怒。 “我什么人都不是,都不是……”任我杀猛然从雪地上站起来,声音也已经变了,变得有些激动,有些痛苦。 燕重衣长叹一声,声音和缓了些:“你在逃避,是不是?你不敢面对你自己,是不是?” “我只是一个乞丐,没钱、没势,没有身份地位,我不敢面对任何人。” “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是乞丐,没用的废人,你为什么总是如此纠缠不清?” 燕重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子依然像冰山一般地伫立,双拳却已握紧,指节发白,青筋暴涨。他的心在绞痛,仿佛被千百万条粗糙的绳索纵横交错地捆扎着,鲜血淋漓。 欧阳情飞奔过来,泫然欲泣,幽幽道:“你就是任我杀,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任我杀冷冷道:“看来你既是聋子,也是瞎子,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更看不见我是个乞丐。” 欧阳情的眼泪几乎忍不住就要掉下来了,涩声道:“你是任我杀……任我杀不是乞丐……” “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他?他不值得任何人关心,更不值得你为他流泪。” 欧阳情抓起任我杀的左手:“这枚指环,是我送给你的,你忘了吗?我是欧阳情,你也忘了吗?米先生呢?他是你的朋友,这一切,难道你都已经忘记了吗?” 任我杀甩开了她的手,大声道:“我没有朋友,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走!” 第二十九章 燃烧的友情(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泪水,终于从欧阳情眼眶里喷涌而出,仿佛决了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生中,她从未如此动情。在遇见任我杀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流泪,任我杀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颠覆了她整个世界。 “无论你做错过什么,我都没有恨你,没有怪你,你何苦自暴自弃?何必这样……对我?”她的心,又一次碎了。 “我的确做错过许多事,的确对不起很多人,但我绝不是自暴自弃。你们别再逼我,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回来,我不想见到你们。” 欧阳情轻轻握住任我杀冰冷的手,柔声道:“跟我回去,好吗?” “回去?回到哪里去?我只是一个乞丐,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还能去哪里?”任我杀不断地甩着头,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鼎飞,甩到九霄云外,但心中之痛,反而更根深蒂固。 “你……你至少还有朋友,还有我……”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任我杀突然仰天狂笑,嘶声道,“如果一个人活得比死还痛苦,他还需要什么?如果一个人变成了废人,连一条流浪的狗都不如,他还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一寒,冷眼瞧着欧阳情:“假如你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还有勇气活下去吗?留在这世上,接受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还是去忍受别人的讥笑和讽刺?” 欧阳情突然怔住,仿佛中了魔咒般再也不能动弹。 燕重衣倏地抬头,脸色已变得如同死灰,目光也已变得震惊而恐惧。他窜上一步,一把抓住任我杀双肩,颤声道:“你是不是被人废了武功?” “我全身经脉已断,功力全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用刀了,再也不能杀人了,只能等着别人来杀我。”任我杀凄然说道,声音已渐微弱,“我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留着一条命、一口气还能做什么?” 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失去了武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纵然还留下一口气,也只不过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而已。燕重衣也是杀手,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双目尽赤,几欲滴血,嘶声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残酷,居然让你活得这么痛苦?” 任我杀闭着嘴,仿佛已不愿再说起那个神秘的扶桑浪人。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至少你可以退出江湖,不必再理会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做一个平凡的人,过那种平静的生活。”欧阳情的星眸中充满了真诚和柔情,轻轻道,“你有酒、有朋友,你绝不会寂寞,一定会很快乐……”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其实比一刀刺入我的心口更残忍?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不仅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还要忍受饥饿和寒冷。为了活下去,我曾经从垃圾堆里找出已经发霉的食物,强迫自己吃下去。那种味道,你也许做梦也想不到,可是如果我不想死,就一定不能想太多。”任我杀的嘴唇几乎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肌肉已开始在抽搐,“寒冷的时候,我只能躲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风雪,遇见好心的,他们就会塞给我一两个馒头,碰到恶劣的,他们能给我的不是辱骂就是一顿暴打。有一次,我在街上捡到一只腐烂的梨子,那卖梨的小贩硬说我是小偷,我只不过不愿意和他争辩,结果被一群人莫名其妙地狠狠揍了一顿。那一次,我只能爬着离开。” 他的眼睛在发亮,但那绝不是泪光,脸上充满了悲哀却又倔强的神色:“为了和一条野狗争抢一块被别人丢弃的骨头,我接受了人们厌恶的讥笑;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我宁愿忍受仇人的胯下之辱,最终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在白天,如果我找不到食物,晚上就必须忍受饥饿……”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丝笑容,苦涩的笑,笑得悲哀、凄凉,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有没有尝过饥饿、寒冷的滋味?你知不知道等待死亡的痛苦?” 每个人都在听着,呆若木鸡地听着。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凝结,天绝、地灭,世界已经死了。 任我杀大声咳嗽着,接着道:“人们的欺辱和嘲笑,其实并不能算是一种痛苦,最可怕的还是伤病的折磨。每次内伤和病痛交替发作,我都只能像一条死狗一样躺下来,咬着牙,默默地承受着。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别人的关怀,因为我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乞丐,连讨饭都不懂的乞丐……” 欧阳情已倒了下去,泪水一串一串,无声地溶入雪里。她的心已碎,整个人都已崩溃。只不过短短几天,任我杀竟承受着这许多的折磨和痛苦。这种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身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种生活,也许连魔鬼都不能忍受。任我杀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 燕重衣突然感到天地在不断地旋转,两滴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悄然滑落。他居然也有眼泪?英雄只流血,绝不流泪。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他咬着牙,颤声道:“别说了。” 他是孤儿,他的童年虽然也很不幸,却远远不如任我杀现在的处境这么悲惨。 “没有人可以想像,曾经不可一世的杀手任我杀,沦落到这种连乞丐都做不成的地步的时候,他过的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生活?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从未想过。” 任我杀依然没有流泪。是不是只要抬起头,眼泪就不会往下掉?还是因为他的泪水早已干涸?或许,热泪早已化为热血。泪已流尽,所以血才在沸腾、在燃烧? 任我杀摇着头,向后倒退着,沉声道:“让我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他突然转身,发力狂奔,奔进了夜色深处,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没有人追出去!欧阳情泣不成声,泪如泉涌;“天山三凤”抱成一团,埋头轻啜! 任我杀这几天来的生活,跟活在地狱里有什么分别?也许更痛苦,更可怕! 雪,冰冷!燕重衣的心也已冰冷。陡然间,他仰首发出一声长啸,飞身掠出。 欧阳情大声道:“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燕重衣的人早已瞧不见了,声音遥遥传来:“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去。” 欧阳情望着苍茫的夜色,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也奔进了夜色里的风雪之中。风雪仍在呜咽,而她的泣声依然未绝。 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无论任我杀是否还是原来的任我杀,无论任我杀已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他。这一生,她已经无法忘记任我杀这个人。她发誓,她要用自己所有的温柔,去抚平任我杀心里的创伤。 清晨,浓浓的晨雾弥漫着梅林,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幅正在缓缓展开的图画。 漫长的冬季,总有飘不完的飞雪。结束冬天,雪才会消失,正如结束悲剧,人们才能看见希望。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那个点燃炮仗的喜庆日子。 米珏一手扶着梅枝,一手负在腰后,望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树,飘飞的雪。他太寂寞,梅家夫妇一个痴梅,一个嗜酒,仿佛根本就已忘记了他的存在。人在寂寞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许多人。他想起了朋友,思念着家人。想起任我杀,他就忍不住笑了;想起家中的妻儿,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感觉。 思念,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永远无休无止。他又想起了那三个可爱的师妹,尤其是小师妹陈玉如,他离开天山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女孩子,但现在,她一定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每个人的心里,总会有一份美丽的憧憬,只是这憧憬越美丽,就越容易破碎。 风又拂起,夹带着几片雪花迎面扑来。米珏的眼皮突然轻轻在跳动,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像波浪般悄然袭来――杀气。他的心立即拧紧,凝神戒备,很快就听见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不是风声,也绝不是雪的痕迹。 第二十九章 燃烧的友情(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猛然间,“咻”地一声,一柄寒光流动的长剑,穿破风雪,如一条毒蛇般刺向米珏的后颈。那里有一条大动脉,是人体的要害。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米珏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卟”地一声轻响,从身后袭来的长剑刺进了梅树的树干,梅花和雪花一齐飘落。又是“咔嗒”一声,米珏已折断了手里的梅枝,反手挥出,身后立即又传来一声轻响,又有一支长剑拨开了他手里的梅枝。 米珏手腕一抖,梅枝闪电般脱手飞出,身子却已向前直冲。他冲出一丈数尺,一回身,就看见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的目光就像他们手里的剑一样,闪动着冰冷的寒光。 “两位朋友好像存心要把在下置于死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米珏轻蹙着眉,沉声问道。 两个黑衣蒙面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狠狠盯着他。 米珏心里突然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觉得这两个人竟似十分熟悉,忍不住冷笑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们是在害怕我听出你们的声音?”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答,但这回答并不是语言,他们的回答是剑。剑光飞起,人剑合而为一,快到无与伦比,一起扑到,两支长剑就像是毒蛇般缠住了他。 米珏也用剑,但他的手里没有剑,若在平时,他也许可以接下这两剑,但现在他太虚弱,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他只有退,退出八尺,对方的剑风已荡起了他的衣袂。 这两个蒙面人出手绝不留情,每一剑都攻向米珏的要害。他们的剑法不但造诣极高,速度也快得惊人,攻守间颇有默契。他们甚至不设任何防守,一个攻击,另一个封锁米珏所有的退路。 他们对米珏的武功竟似非常了解,而且料敌机先,无论米珏如何闪避,两支剑都已在他闪避的方向等着他了。米珏只能迎击,仓促中,他顺手拗断一根梅枝,击向刺向他咽喉的那一剑,梅枝立即断为两截。 剑势稍滞,米珏已从这人的身边掠了过去。 两个蒙面人立即折身扑出,两支长剑凌空追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米珏只有硬接,手中的半截梅枝再次反手刺出。梅枝再次被削断,一道血箭冲天标起――另一支长剑已刺中他的左臂。 米珏还没有感到疼痛,那人已收剑。他大喝一声,手中仅存的小半截梅枝忽然断为两截,像两把飞刀一般飞了出去。 那两个蒙面人显然想不到米珏竟有此一招,微一错愕,梅枝已袭到。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叱,剑光闪处,梅枝跌落,米珏却已趁机越过了那条小桥。 那两个蒙面人飞身追出,但身子刚刚拔起,突又顿住。但见不远处,三条人影衣袂飘飘,仿佛乘风而来。 那两个蒙面人相视一眼,长叹着狠狠地跺了跺脚,齐声道:“走!” 雪花飘飞,犹未散时,已失去两人踪影。 米珏脸色苍白,倚着小桥栏杆不停地喘着气。那三条人影飞奔过来,一齐扶住了他,三双妙目仿佛已有泪光,泣然唤道:“大师兄。” 梅林里,风雪正狂;石屋中,一堆炉火烧得正旺。 “你们何时离开了天山?”米珏看着“天山三凤”,满脸爱怜,轻叹道。 陈玉如骤然见到久别重逢的大师兄,泪水早已忍不住涟涟落下。刘玉秀本来能说会道,聪明伶俐,此时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叶玉清轻咬贝齿,长叹一声,凄然道:“大师兄,本派出事了……” “我们天山派远离江湖千万里,既不参与夺雄争霸,也从不招惹是非,安守本份,与世无争,会出什么事?” “这事无关江湖仇恨恩怨。” “难道是当地异族部落上山寻衅?” “也不是,他们与本派一直相处的很好。”叶玉清摇头嗫嚅着道,“是二师兄和三师兄……他们……他们已经叛变……” “你说什么?叛变?” “他们杀了二师叔和三师叔……” 米珏脸上立即变了颜色,虎地站起,急声道:“他们杀了二师叔和三师叔?为什么?” 叶玉清泫然欲泣,抽噎着道:“两位师叔看着他们从小长大,他们居然忍心下得了这种毒手……” 她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正题,情急之下,泪水终于扑簌簌落下。 米珏跺了跺脚,看着刘玉秀,沉声道:“二妹,你口才好,这事还是你来说吧!” 刘玉秀抹了一把眼泪,缓缓道:“大师兄,自你下山寻找‘无情断肠剑’的下落之后,这三年来音迅全无,大师嫂每日忧心忡忡,牵肠挂肚……” “我的确对不起她。”米珏轻叹道。 “二师兄和三师兄竟鬼迷心窍,说大师兄……大师兄你已不在人世,还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掌门之位应该交由他们代理。二师叔和三师叔极力反对,一言不和,他们就打了起来。那两个丧尽天良、大逆不道的畜生,为了除去绊脚石,竟不惜对两位师叔痛下杀手。” “啪”地一声,米珏右拳击在左掌上,沉声道:“他们真的杀害了两位师叔?这种欺师灭祖、人神共愤的事,他们居然也做得出来?” “不仅如此,连大师嫂和浩儿也被他们软禁了起来,作为交换掌门令牌的筹码。我们三姐妹趁机逃脱了他们的魔掌,只盼找到大师兄,抓回那两个叛徒,清理门户。” 又听“砰”地一声,米珏一拳重重击在几上,怒声道:“畜生!他们怎会变得如此狠毒?多少年来,我们‘天山六杰’情同手足,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不念同门之谊……” “刚才那两个追杀你的蒙面人,只怕就是他们。”刘玉秀沉吟着道。 “怪不得我觉得他们如此眼熟。他们一出现就猛施杀手,绝不说话,原来是害怕泄露身份。他们本来都是很乖巧的,突然变得令人如此胆寒,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本性?” “自从大师兄你下山之后,他们也联袂下了天山,直到两个月前才回来,但想不到他们一回来,就做出这种令人发指之事。” 米珏心头一动,问道:“他们有没有提起过在江湖上闯荡的那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人?” “没有。”刘玉秀摇摇头,娥眉轻蹙,沉吟着道,“大师兄是不是怀疑,他们这么做,是有人故意教唆怂恿的?” “嗯!如果真的是这样,只怕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米珏拧紧了眉头,若有所思,“也许,这是一种阴谋,有人精心设计的局,他们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两颗棋子而已。”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他的阴谋又是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确定。”米珏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我们去过金陵,是你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们的。”陈玉如抢着道,此刻她泣声未止,犹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米珏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朋友?是不是任我杀?” 陈玉如点头,又摇头,迟疑着道:“别人兜他就是任我杀,但他自己却始终不肯承认。” 米珏心中一紧,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事,急声问道:“为什么?” “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就快死了。”陈玉如叹了口气,幽幽道,“后来那两个畜生发现了我们,一心想置我们于死地,你那个朋友为了救我,也差一点死在二师兄剑下。” 米珏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颤声道:“后来呢?” “后来……又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年青人和一个蒙着脸的女人,那年青人的剑法竟比那两个畜生还厉害,只一招就吓跑了他们。”陈玉如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和任我杀发生了一些争执,说着说着,任我杀突然就甩下他们跑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我杀被人废了武功,而且还受了重伤,病得很厉害,活得比死还痛苦。” 被人废了武功?米珏突然呆住,脑中“轰”一声响起了炸雷,大声道:“他现在人呢?” 陈玉如似乎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应该还在金陵城……”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米珏截口道:“你们跟我走!” “去哪里?”“天山三凤”齐声问道。 “金陵。”米珏回身抓起放在床头的“无情断肠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天山三凤”一齐怔住。 叶玉清叹道:“多年不见,大师兄好像已经变了。” 刘玉秀苦笑道:“大师兄本来是最冷静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冲动?” 第三十章 世间唯情最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珏并没有改变,他这么做绝不是冲动,而是因为一种激情。这是他对友情的一种诠释,正如任我杀,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一切伤痛,却绝不会抛弃朋友。朋友有难,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帮助他们。这就是朋友的义,人间的真情――伟大的友谊,真挚的友情。 间人熙熙攘攘,过客匆匆来去,在茫茫人海中,能有幸和别人成为生死之交并不容易。每个人都如一粒微尘,因为缘份,所以聚拢。无缘的人,纷纷擦肩而过;有缘的人,在不经意间,只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丝微笑,就可以让他们心心相印,命运相连。但这一份缘,要经过多少年的唐时风宋时雨,要接受多少次古佛青灯、苦禅木鱼的念诵,才能凝结成形?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花开花谢,四季轮回!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变的是情,亲情、友情、爱情!世间唯情最真,唯情不灭! “天涯海阁”里,燕重衣、欧阳情、龙七、海东来和“武林三侠”,这些本来毫不相干的人,此刻居然全都聚在了一起――既然同仇敌忾,彼此的身份和地位都已不必顾及。 有些人,天生孤独。燕重衣仿佛已习惯常常和孤独作伴,从不肯和别人坐在一起,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倚着窗子,举杯独饮。他饮的是寂寞的凄美!他喜欢这种感觉。 每一个人都眉头深锁,显得心事重重,欧阳情也心不在焉,只有燕重衣依然冷漠。热情,藏在心里。他从不轻易喜怒于颜色,在很多年以前,他刚刚开始学剑的时候,冷落就已经告诫过他,学剑切忌心浮气躁,急于求成。他学剑有成,也学会了忍耐和冷静。欲速则不达。他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地思考。 谁也没有找到任我杀,任我杀仿佛已变成了空气,化成了水,说消失就消失。 “习武之人,失去武功,那真的是比杀了他更可怕。”郁闷的氛围,令人窒息,终于还是龙七打破了沉默。 “失去武功虽然让他感到很痛苦,但令人心痛的……是他居然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接话的人是欧阳情。 “任兄弟侠骨铮铮,重情重义,为正义奋不顾身,与邪恶抗争到底,谁敢说他是个无情的冷血杀手?谁能否认这样的人不是英雄?”龙七越说越激动,声音亮如洪钟,“他身上流的是一腔热血,他的行径让那些自命侠义的人也感到汗颜。他根本就是好人,为什么好人却偏偏不得善终?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疑问,每个人都觉得热血正在体内沸腾。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不能成为英雄,他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欧阳情叹道,“可是现在,他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他还能做什么?” “不曾有过这种遭遇的人,是永远也不能了解任兄弟的痛苦的。”龙七苦笑道。 “这种痛苦,这世间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够忍受,换成别人,就算还没有死,也早已崩溃。只有生命意志力最顽强的人,才能学会忍耐。”一直在自酌自饮的燕重衣忽然沉声道。 会了忍耐,才能承受这种最痛苦、最残忍的打击。任我杀就是任我杀,他总是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总是可以忍受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磨难。 燕重衣慢慢回过头:“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他,能够让他重新站起来的是他自己的信心和勇气。” 每个人都在静静听着,燕重衣是任我杀的兄弟,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任我杀的人。 “别人能给他的,只是一些安慰和同情,但他是个坚强的人,并不仅仅需要这些,如果一个人连信心和勇气都已经失去,那么他就是真的完了。” 所以任我杀如果想重新振作,就只有依靠自己。 欧阳情叹道:“如果他自暴自弃,就会生活在痛苦的阴影里面,永远也走不出来。虽然他已经不能再用刀了,可是他还是任我杀,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这样对待自己。” “所以,我们要让他明白,虽然他失去了武功,但还有朋友,只要他了解到活下去的意义,就不会再迷失自己。” “只要他愿意回来,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要我用生命来交换,也不后悔。”欧阳情忽然无比坚定地说道。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任我杀的痛苦就是对她的折磨,她必须结束彼此间的伤与痛。也许,这就是爱。爱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这世上有许多事、许多人,都因它而改变。 龙七看了她一眼,悄然一叹,缓缓道:“其实任兄弟的武功,并不是不可能恢复。” 海东来脸色忽然一变,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燕重衣倏然抬头,眼中星辉熠熠。 “只需要一样东西,任兄弟全身的经脉就可以重新接连起来,行动如常,不但依然可以用刀,而且功力也将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直达化境。” 燕重衣目光闪动,冷漠的眼睛终于燃烧起一丝火焰:“是什么东西?” 海东来终于忍不住道:“龙七先生,如果你说出了那个秘密,只怕江湖上又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你要三思啊!” 龙七摇摇头:“我自有分寸。” 海东来轻叹着,不住地摇头苦笑。 欧阳情忍不住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 “‘万劫重生’?” “对,‘万劫重生’就是任兄弟唯一的生机。” “‘万劫重生’?”这个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欧阳情妙目一转,喜形于色,失声道:“米先生!” “天山一剑”虽然侠名远扬,但米珏生性随和,淡泊名利,江湖上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海东来和“武林三侠”是老一辈人物,年轻之辈的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人。 龙七身为六扇门第一名捕,追凶办案行遍江湖,足迹踏尽江山千万里,和米珏有过一面之缘,多年之后,突然在这个时候相遇,不禁一呆,脱口道:“米大侠?” “龙七先生,‘万劫重生’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真的可以帮助任兄弟恢复武功?”米珏面容憔悴,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 “‘万劫重生’……” 海东来突然打断道:“龙七先生,这秘密非说不可吗?” “任兄弟两次仗义援手相助,不求任何回报,只为‘道义’两个字。”龙七正色道,“这一次他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也是因这东西而起,如果我们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岂非不仁不义?” “不过这东西可是朝廷贡品……” “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帮助任兄弟的,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龙七先生……” “海总镖头,你不必再说什么,此事就由在下独力承担,绝不连累贵镖局。”龙七再不看海东来一眼,缓缓道,“‘万劫重生’虽是人间至宝,令人垂涎,但关于它的秘密却鲜为人知。这东西既非明珠宝玉,也不是古玩奇珍,其实只是一种药材,来自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但它的形成,却始终还是一个谜。据那个江洋大盗说,它的功效相当神奇,能解百毒,可治百病,延年益寿,最珍贵之处,是它还可以接筋续骨,疗伤生肌。” “传闻往往都是好事之人夸大其辞,毕竟不可深信。”米珏迟疑着道。 “人之将死,其言亦善。那个江洋大盗亲口所述,想必不会虚假。” “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竟有如此神奇之效?” 第三十章 世间唯情最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任我杀,在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把我真正击倒,也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任我杀抬起头,遥望着远方,忽然展颜一笑,缓缓道,“有一种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别人可以做到,我为什么就做不到?” 欧阳情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次,不为痛苦,只为喜极而泣。她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的那个任我杀,她明白,任我杀回来了,他终于站起来了。 她轻轻地笑着,眼泪仿佛也已笑开了花,柔声道:“跟我回去,回去见你的朋友,他们一定很开心……” “最开心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你。” 欧阳情一回头,就看见米珏和燕重衣并肩而来。 任我杀的身子又挺得笔直,笑了笑:“你们来了!” 虽然只是一句很平淡的语言,却充满了无限的情感。 米珏也在笑着:“我们来了!” 燕重衣抬起头,眼中竟似也有泪光,缓缓道:“任我杀,还是任我杀?!” “任我杀永远都是任我杀!” “是什么让你改变?友情?爱情?还是仇恨?”燕重衣冷漠而严肃的表情终于被一丝充满温情的笑意融化。 任我杀微笑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想通了而已。” “突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只有那些看破了一切、真正大彻大悟的人,才能突然想通了。 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突然想通了;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突然想通了”。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突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 生与死,病与痛,本来就是人生必然要走过的路程,如果你一直想不通,那么,你一定会失去更多。 心在,希望就在。光明总在人间,所以任我杀突然就想通了! “你虽然想通了,你的仇恨呢?你现在连刀都已握不住,就算你还能活下去,这一生也只注定了悲哀。” 风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飘然而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冰冷的刺刀,寒意侵肤蚀肌,传入每一个人心底。 米珏脸色突然变了,带着一抹病态的嫣红。燕重衣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任我杀双拳已握紧。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永远不会忘记,他可以放弃许多东西,但仇恨,早已铭心刻骨。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多了一种压力。”任我杀抬起头,目光穿过风雪,冷冷瞧着那人。 “你现在这种样子,已经对我完全没有威胁。”那人淡淡道。 “我已经想通了,而你呢?我觉得你才是个悲哀的人。”任我杀忽然笑了,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悲哀?”那人拧起眉头,目光冰冷。 “你不仅很悲哀,也很可怜,因为你一直都活在痛苦里面。” 那人身子竟似微微一颤,目光有些黯淡,沉默着,等待任我杀说下去。 “你一直无法放下心里的包袱,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你活着,只是为了仇恨。”任我杀轻叹道,“心中只有仇恨的人是不会快乐的,虽然我失去了武功,但我还有朋友,你却很孤独。” “你究竟想说什么?”那人忍不住问道。 “我说的是你的秘密。”任我杀悠悠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隐藏你真正的身份吗?” “我不必隐藏什么,我的确是从扶桑来的。” “你虽然来自扶桑,却从小就在中土长大,所以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任我杀目光炯炯,“其实在与你决斗之前,我就识破了你的真面目。” “你已知道我是谁?”那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像刀锋般犀利。 任我杀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神刀巨人’。” 这个神秘的杀人凶手居然是“神刀巨人”?米珏突然怔住,仿佛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根本没有办法可以证明。”那人冷笑道。 “我有证据。你的破绽实在太多了,我发现,你和‘神刀巨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从你身上闻到一种气味,正是这种味道才引起我的怀疑。那是酒气,竹叶青的酒气。‘神刀巨人’曾经说过,他只喝一种酒,就是竹叶青。一种酒喝得太多,就会形成一种凝聚不去的酒气。” “我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种酒气?” “嗯!但我还是不能确定,直到‘神刀巨人’提着宋飞腾的人头来见我,这个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这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可以掩饰他的眼神,改变他的声音,但有一点,却是永远也无法掩饰和改变的。” “是什么?” “他的动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某种习惯,这是长年累积而成的固定形式。” “我不明白。”那人摇头道。 “你的背影和‘神刀巨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如出一辙。” “我还是不明白。”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就好像在同一棵树上绝对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世上也绝对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就算是孪生兄弟,多多少少也总会有一些差异。每个人走路都有自己独特的姿势,这世上也没有这种天衣无缝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和‘神刀巨人’根本是同一个人。” “的确有些道理。” “还有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任我杀道,“你每次阂交手,虽从未用过兵器,但我却仍然感觉到了另一种气息的存在。” “杀气?” “不是,是刀气。”任我杀摇头道。 “刀气?”那人皱眉道。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任我杀淡淡一笑,“我有一种野兽般的感觉,可以感觉到即将发生的危险,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的。” 那人拧着眉,目光中露出一种沉思之色。 “我一直都想不通,你身上明明有刀,为什么不肯拔出来对付我,后来才明白,这把刀原来就是‘索命刀’。如果不是你刻意隐藏身份不肯拔刀,只怕在‘百花楼’的时候我和米兄就都已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那人也叹了口气,缓缓扯下面上那块黑布,“你的猜测并没有错,我实在想不到你的心思居然也如此细密。” 一阵风拂过,拨开他的头发,飘雪中显现出一张木然的脸,果然是“神刀巨人”。 第三十一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长街如洗,欧阳情碎步飞奔,洒下一路淡淡幽香,随风飘散。长发飘飘,仿佛三月里的雨丝,又像是情人的眼泪。 穿过长街,转过小巷,也不知经过多少次的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任我杀蹲在雪地上,也许是因为太寒冷,整个人都蜷缩着,正在一口一口地咬着一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 骤然看见自己心爱的人正遭受着这种人间疾苦,是如此的凄凉、落魄,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无法镇静。刹那间,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欧阳情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 女人的眼泪,是男人的海洋;男人的叹息,是女人的心碎。自古以来,有多少男人在女人的眼泪中迷失了自我?又有多少女人在男人的叹息里脆弱了心灵? 任我杀听见了哭泣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了欧阳情的眼泪。他猛然抛下手里的馒头,撒腿就跑。他害怕见到欧阳情,更害怕她的泪水――女人的泪水,是男人无法泅渡的河流;女人的泪水,是征服男人最有效的武器。 他只奔出几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猝然摔倒。欧阳情快步抢来,伸手扶住了他。 “不要碰我。”任我杀立即甩开了她的手。 “你站起来,你是任我杀,任我杀是永远也不会倒下去的。”欧阳情柔声道。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任我杀的声音变得更冷。 “任我杀的身子,永远都站得笔直,永远也没有人可以击倒,你忘了吗?” “谁是任我杀?这个人早已经死了。” “你只不过被人废了武功而已,只要生命还在,希望就在。” “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任我杀大声道,“我只是个乞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折磨你的人是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 任我杀痛苦地甩着头:“我已失去了武功,再也不能用刀了,你叫我怎么面对自己?” “你还可以重新站起来,一切从头开始。” 任我杀凄然道:“我连讨饭的勇气和生存的信心都没有,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欧阳情柔声道:“你的勇气和信心不是用来讨饭的。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你的仇恨?” “我从未忘记那个人给我带来的耻辱,所以我还活着。” “如果你要报仇,就必须先站起来。只有连活下去都没有勇气的懦夫,才会总是选择逃避。” “我已经失去了……” “你拥有的东西远比失去的还多,你还有朋友,他们都没有放弃,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绝望?” “朋友还在,可是失去了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任我杀苦笑道。 欧阳情凝视着他,拂去沾在他头发上的雪花,轻轻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可以重新选择你的生活,得到的也许比失去的更多、更好。至少你还有我,还有爱。” 任我杀已经呆住。 欧阳情眼中噙着泪花,柔声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都在折磨着对方。你知道吗?我从未试过为了一个男人而流泪,而你,却让我的心堕了。你不快乐,我也跟着你一起痛苦,每次看见你受到折磨,我就恨不得可以和你一起承受……” 任我杀咬咬牙,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以为这是一种同情?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爱吗?” “你说谎,你恨我,你亲口说过,你永远恨我……”任我杀全身一颤,忽然一跃而起,夺路狂奔。 欧阳情很快就追上了他,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不要走,听我说,别再逃避了好吗?我没有恨你,真的一点也不恨你。那一天,你揭开我的面纱,我虽然很伤心,但绝对不会因此而恨你,因为……因为从那一刻起,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在一起了。”欧阳情把脸紧紧贴着他的背脊,已经泪流满面,“你知道吗?今生今世,我们注定是分不开的。在十四岁那年,我就开始蒙住了脸,还发过一个毒誓,我的容颜,今生今世,我只让阂……两情相悦的男子看见,从此以后,无论天涯还是海角,我都愿意一生相随,无怨无悔。” 欧阳情眼角犹带泪痕,眼睛里却闪动着幸福的花火,柔声道:“这些年来,你就是第一个看见我的脸的男人。那天你突然揭开我的面纱,我也是一时之气才赶你走的,其实一点也不恨你。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谁知道你这一去竟发生了这种事……” 任我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道:“你放手,你不怕我这个肮脏的乞丐弄脏了你吗?” “答应我,跟我回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莫非你疯了,居然跟一个乞丐谈情说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太冲动……”任我杀长叹道。 “如果你想要弥补一切过错,就不要再沉沦下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年前,我也曾发过誓,绝不会为了爱付出什么,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难道你还不肯相信我?我愿意等,等到你答应娶……我的那一天。” “娶你?原来女孩子自我陶醉起来比男人更可笑。”任我杀突然冷笑道。 “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不是为了我,也应该为你自己和你的朋友想想。他们兜,你是个问心无愧的热血男儿,只要不违江湖道义,你可以不为什么而杀人,也可以不为什么而救人。因为你是任我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任我杀。” 任我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们真的是这么说的?” “他们始终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因为你是一个坚强的人,在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把你真正击倒,也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到现在我还活着。”任我杀倏然转身,目光显得非常坚定,刹那间,他似乎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目光闪烁,大声道,“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就算我已经再也不能用刀,再也不能亲手报仇,但至少还可以做许多事……” 他突然一把抓住欧阳情的手,眼里泛起一种奇异的光辉:“命运是公平的,它让你失去了一样东西,必然会让得到别的东西。人定胜天,命运,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欧阳情已怔住,呆呆道:“你……” 第三十一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任我杀,在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把我真正击倒,也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任我杀抬起头,遥望着远方,忽然展颜一笑,缓缓道,“有一种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别人可以做到,我为什么就做不到?” 欧阳情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次,不为痛苦,只为喜极而泣。她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的那个任我杀,她明白,任我杀回来了,他终于站起来了。 她轻轻地笑着,眼泪仿佛也已笑开了花,柔声道:“跟我回去,回去见你的朋友,他们一定很开心……” “最开心的那个人,也许就是你。” 欧阳情一回头,就看见米珏和燕重衣并肩而来。 任我杀的身子又挺得笔直,笑了笑:“你们来了!” 虽然只是一句很平淡的语言,却充满了无限的情感。 米珏也在笑着:“我们来了!” 燕重衣抬起头,眼中竟似也有泪光,缓缓道:“任我杀,还是任我杀?!” “任我杀永远都是任我杀!” “是什么让你改变?友情?爱情?还是仇恨?”燕重衣冷漠而严肃的表情终于被一丝充满温情的笑意融化。 任我杀微笑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想通了而已。” “突然想通了!”这五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可真不容易。只有那些看破了一切、真正大彻大悟的人,才能突然想通了。 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得道,就因为他突然想通了;达摩祖师面壁十八年,才总算“突然想通了”。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能“突然想通了”,你就不会有烦恼,但达到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过多少烦恼。 生与死,病与痛,本来就是人生必然要走过的路程,如果你一直想不通,那么,你一定会失去更多。 心在,希望就在。光明总在人间,所以任我杀突然就想通了! “你虽然想通了,你的仇恨呢?你现在连刀都已握不住,就算你还能活下去,这一生也只注定了悲哀。” 风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飘然而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冰冷的刺刀,寒意侵肤蚀肌,传入每一个人心底。 米珏脸色突然变了,带着一抹病态的嫣红。燕重衣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任我杀双拳已握紧。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永远不会忘记,他可以放弃许多东西,但仇恨,早已铭心刻骨。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多了一种压力。”任我杀抬起头,目光穿过风雪,冷冷瞧着那人。 “你现在这种样子,已经对我完全没有威胁。”那人淡淡道。 “我已经想通了,而你呢?我觉得你才是个悲哀的人。”任我杀忽然笑了,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悲哀?”那人拧起眉头,目光冰冷。 “你不仅很悲哀,也很可怜,因为你一直都活在痛苦里面。” 那人身子竟似微微一颤,目光有些黯淡,沉默着,等待任我杀说下去。 “你一直无法放下心里的包袱,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你活着,只是为了仇恨。”任我杀轻叹道,“心中只有仇恨的人是不会快乐的,虽然我失去了武功,但我还有朋友,你却很孤独。” “你究竟想说什么?”那人忍不住问道。 “我说的是你的秘密。”任我杀悠悠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隐藏你真正的身份吗?” “我不必隐藏什么,我的确是从扶桑来的。” “你虽然来自扶桑,却从小就在中土长大,所以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任我杀目光炯炯,“其实在与你决斗之前,我就识破了你的真面目。” “你已知道我是谁?”那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像刀锋般犀利。 任我杀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神刀巨人’。” 这个神秘的杀人凶手居然是“神刀巨人”?米珏突然怔住,仿佛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根本没有办法可以证明。”那人冷笑道。 “我有证据。你的破绽实在太多了,我发现,你和‘神刀巨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从你身上闻到一种气味,正是这种味道才引起我的怀疑。那是酒气,竹叶青的酒气。‘神刀巨人’曾经说过,他只喝一种酒,就是竹叶青。一种酒喝得太多,就会形成一种凝聚不去的酒气。” “我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种酒气?” “嗯!但我还是不能确定,直到‘神刀巨人’提着宋飞腾的人头来见我,这个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这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可以掩饰他的眼神,改变他的声音,但有一点,却是永远也无法掩饰和改变的。” “是什么?” “他的动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某种习惯,这是长年累积而成的固定形式。” “我不明白。”那人摇头道。 “你的背影和‘神刀巨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如出一辙。” “我还是不明白。”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就好像在同一棵树上绝对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世上也绝对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就算是孪生兄弟,多多少少也总会有一些差异。每个人走路都有自己独特的姿势,这世上也没有这种天衣无缝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和‘神刀巨人’根本是同一个人。” “的确有些道理。” “还有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任我杀道,“你每次阂交手,虽从未用过兵器,但我却仍然感觉到了另一种气息的存在。” “杀气?” “不是,是刀气。”任我杀摇头道。 “刀气?”那人皱眉道。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任我杀淡淡一笑,“我有一种野兽般的感觉,可以感觉到即将发生的危险,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的。” 那人拧着眉,目光中露出一种沉思之色。 “我一直都想不通,你身上明明有刀,为什么不肯拔出来对付我,后来才明白,这把刀原来就是‘索命刀’。如果不是你刻意隐藏身份不肯拔刀,只怕在‘百花楼’的时候我和米兄就都已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那人也叹了口气,缓缓扯下面上那块黑布,“你的猜测并没有错,我实在想不到你的心思居然也如此细密。” 一阵风拂过,拨开他的头发,飘雪中显现出一张木然的脸,果然是“神刀巨人”。 第三十二章 一招决胜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昔日的“神刀巨人”,看起来有些呆头笨脑,但现在的他,竟似完全已变了一个人,脸色坚毅,眼睛里闪动着狠毒而狡黠的光芒。 “难怪江湖上没有人知道‘索命刀’和‘神刀巨人’的来历,谁又想得到,他们竟是扶桑人。”任我杀叹道。 “神刀巨人”笑了笑,得意中竟似又有些感伤。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川岛狂人的儿子。” “我的名字叫做川岛二郎。”“神刀巨人”缓缓抬起目光,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悠悠道,“三十年前,我父亲离开扶桑来到中土,一心只想称霸神州,所以创立了‘千杯岛’,利用人心的贪婪设计了非常巧妙的布局,如果不是韩大少从中阻挠,他差一点就成功了。那一次,他败在韩大少刀下。对于扶桑武士来说,败就是死,败是耻辱,死才是种至高的荣誉。战败了的武士,只有用自己的血洗净他的耻辱。” “川岛狂人竟是……” “我父亲是切腹自杀的。”川岛二郎冷冷地接口道。 “胜与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太执着了。”米珏苦笑道。 “这就是武士道精神。”川岛二郎脸色肃穆,沉声道,“我以我的父亲为荣,他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据说川岛狂人当年曾经留下一封遗书,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战败以后,心灰意冷,于是修书嘱咐我们兄弟俩长大以后不必为他复仇,日后不许再踏入中土一步。” “原来他并不想真的挑起战争。”米珏摇头叹道,“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忤逆他的意思,反而在中土搅乱一池春水。” “因为我母亲并不希望我们留在扶桑。” “你母亲?”米珏皱眉问道,“是不是‘魔女’?” “她的确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我的武功是她亲手所授的,却远远不及她毕生所学之万一。” “你的武功已经高深莫测,她岂非更可怕?”任我杀苦笑道。 “我说过,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 “自从川岛狂人死后,魔女也绝迹江湖,许多人都以为,她已经回到了扶桑,却原来一直都留在中土。” “她留下来,是因为她不甘心。” “难道她还想继续做完没有完成的计划?” 川岛二郎轻叹道:“他们精心布署了多年的计划,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却被韩大少毁于一旦,自然不肯就这样轻易放弃。我们兄弟俩成年后闯荡江湖,我母亲极力反对,她想把我们训练成她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难道她还有称霸江湖的野心?” 川岛二郎没有回答,神色哀伤:“我们却一再背叛了她,只因她所做的每件事,都让我们觉得……很羞耻。但如果我们没有离开她,我大哥也许就不会死。”他瞧了任我杀一眼,又道:“我知道任我杀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所以和他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故意有所保留,佯装不敌。” 任我杀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只有这样,以后无论我做什么事,你才不会怀疑我。” “你装得的确很像,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根本就不可能识破你的身份。可是我始终不明白,梁百兆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居然杀害了他满门,甚至连老少妇孺都不放过。” 川岛二郎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和他并没有仇恨,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龙少云?” “嗯!其实他早有杀梁百兆之心,却没有想到梁百兆居然先下手为强。” 任我杀轻叹道:“龙少云临死之前,曾经对我说过,有一个人一定会为他报仇,我一直以为这个人是龙大少,或者是龙大少身边的人,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 “你想不到,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和龙少云的关系。”川岛二郎道,“三十年前,他遭人追杀,我父亲出手相救,所以他这条命是我父亲给的。从我们兄弟俩出道以来,他一直给予我们最丰厚的资助。” “所以你才要为他报仇?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我?” “你虽然该死,但我绝不能让你死的太舒服。” “于是你就废了我的武功,让我活得比死还痛苦?” 川岛二郎笑了笑,笑得冷酷而残忍,冷冷道:“你手里还有刀,却不能用;你的仇人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却无法报仇,这岂非也是一种痛苦?” “天下的事情,并没有完全绝对的!”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燕重衣突然不再沉默。 “你想说什么?”川岛二郎冷笑道。 “他的武功并不是没有可能恢复。” 任我杀叹道:“燕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你的确不是在开玩笑,只不过是痴人说梦话而已。”川岛二郎冷笑道。 “我全身经脉已断,形同废人,怎么可能恢复武功?”任我杀颓然道。 米珏微笑道:“燕兄弟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据龙七先生说,只要一样东西,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常。” “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 “‘万劫重生’?”任我杀失声道。 “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川岛二郎沉声道。 “它就是有那么好。” “就算它真的能帮任我杀恢复武功,那又怎样?你们知不知道那东西现在在谁的手里?” “你!”燕重衣的回答干脆利落,简单而坚定。 “你应该明白,这东西我当然是不会拱手相送给你们的。” “我并没有要你赠送的意思。” 川岛二郎目光闪动:“难道你还想从我手里抢回去?” 燕重衣抬起头,目光冰冷,缓缓道:“我不必抢,我只不过想和你打个赌而已。” “打赌?你想怎么赌?” “我和你决斗。” 川岛二郎笑了笑,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不敢?” 川岛二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我不敢?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败了,就留下‘万劫重生’!” “败的人是你呢?” “我的命就是你的。” 任我杀脸色突变,叫道:“燕大哥,你……” 燕重衣挥一挥手,淡淡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你知道我决定了的事,是从来也不会改变的。” 任我杀立即闭上了嘴,他实在太了解燕重衣这个人了。一诺千金,绝不反悔。燕重衣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杀手,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是他的剑――剑一出手,就永远也收不回来。 任我杀立即闭上了嘴,他实在太了解燕重衣这个人了。一诺千金,绝不反悔。燕重衣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杀手,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是他的剑――剑一出手,就永远也收不回来。 川岛二郎沉默着,冷酷的脸上竟似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你也是一个很值得我尊重的敌人。如果你败了,我不会杀你,活着的人才有价值。” 很多人都认为,情人的一个香吻、一滴眼泪,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但这些又怎比得上敌人的一句赞美?赢的敌人的尊重,远比一刀杀了他更困难。 “活人的确比死人更有用。”燕重衣淡淡道。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事,你都不可以拒绝。” 燕重衣想也不想,立即道:“好。” 川岛二郎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干脆,微微一愣,皱眉道:“你答应了?” “我的命都已经是你的了,我还可以选择吗?” 第三十二章 一招决胜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好,痛快!”川岛二郎一击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突然停顿,目光变得寒冷似冰,“你要怎么赌?” “一招决胜负。你攻,我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川岛二郎摇头道。 “这一招,你必须使用川岛狂人当年的成名绝技‘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脸上又变了颜色,冷冷道:“你可知道‘绝杀一刀’除了当年的韩大少,至今无人能破?” “如果我接不下这一刀,立刻就跟你走;如果我破了这一刀,你就留下‘万劫重生’。”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破我这一刀。”川岛二郎冷笑道。 “你绝不会后悔?” “你觉得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像。” “你呢?” “我也一样。” “很好。”川岛二郎大笑道。 “你却很不好,今天你非败不可。”燕重衣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意。 “你好像很有把握。”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师傅就是当年的‘白衣杀手’冷落。” “我听说过。” “他是韩大少的生死之交,这个你自然也一定知道。” 川岛二郎没有否认。普天之下,就算是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的人,也一定听说过他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而韩大少,就是唯一破了‘绝杀一刀’的人。” 川岛二郎脸色又已经变了,沉声道:“这件事,我永远也不忘记。” “当年那一战,我师父是亲眼所见,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研究过‘绝杀一刀’,和韩大少破解这一刀的招式。”燕重衣又笑了笑,“今天,我一样可以破这一刀。” 川岛二郎的脸忽然变得铁青,沉默了很久才道:“任何一种武功都会有破绽,可是每一个人使出来结果都不相同。我母亲因为我父亲的惨败,曾经在这一招中下过一番很大的功夫加以改进,所以,这一刀已不可同日而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出刀?难道你还是有一些顾虑?” 川岛二郎忽然一声轻叹,苦笑道:“燕重衣,你果然是一个高手,你的攻心术的确很高明。” 其实从一开始,两人就已展开了较量――攻心之战。 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如果想要打败比自己更强的对手,就一定要先挫败他的信心和斗志。缺乏信心和斗志的人,真正交手的时候,武功中的破绽往往会比平时暴露得更多,只要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就等于已成功了一半。 这就是攻心术的巧妙之处。 风雪渐渐变小的时候,任我杀、欧阳情和米珏三人都已经悄然离去。燕重衣不想让任何人骚扰到他,他和对手决斗的时候,总不喜欢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他认为,这样会形成一种压力,心里是否平静,往往就是成与败的关键。 他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我一定会把东西带回去。” 任我杀信任他,因为他的确有这种能力。 燕重衣缓缓拔出了他的剑。这把剑,绝不是一把好剑,剑柄虽然光滑,却陈旧而古老,剑刃钝而锈迹斑斑,没有耀眼的光彩,只有深沉的寒意。这把剑,仿佛是从垃圾堆里找出来的破铜烂铁,但它的的确确是把杀人的剑。 燕重衣的目光凝聚在冰冷的剑锋上,慢慢地伸出左手,就像抚摸情人的柔柔长发般轻抚长剑,缓缓道:“这把剑,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此剑无名,却饮尽了许多名人之血。” 川岛二郎冷笑道:“这把剑也能杀人?” “飞花摘叶,俱可伤人。只要你懂得驾驭,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燕重衣目光一转,摇头道,“这把剑一样可以杀人,却绝杀不了你。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你。你的命,是任我杀的。” “你错了。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没有人可以杀死我,除了我自己。”川岛二郎反手从背后卸下一个长形的包裹,缓缓解开,不经意间,一股寒意已骤然溢出,里面是一把刀――“索命刀”。 一刀在手,川岛二郎整个人都已经变了。刀也已经变了,刀是杀人利器,本来没有生命,但在此刻,这把刀却仿佛变成一个跳跃的鬼魂。究竟是刀改变了人,还是人给了刀活力? “这把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谁也挡不住,因为它的主人本来就是一个勾魂夺命的人。” “你手中有刀,我也剑已在手,出手吧!你还在等什么?” 刀可索命,剑能穿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刀在手,已扬起;剑在手,亦待发。 燕重衣目光凛凛,盯着刀锋。 刀锋冰冷,川岛二郎的目光,也凝聚在冰冷的刀锋之上。突然之间,刀锋一阵抖动,“叮零”之声响而不绝。 燕重衣的瞳孔立即缩小,他知道,刀已将出。 “绝杀一刀”。虽然这只是一招刀法,但其中变化却是千百种。 雪花飘飘,从川岛二郎眼前落下,他的眼里却没有雪,只有刀,只有敌人。就在这一刹那,刀已出手。刀风激荡,天地为之黯淡,空气为之凝结,飘飞的雪竟似也已停止。 这一刀,搂头斫起,迎风而斩;这一刀,缓慢、沉稳,似乎全无着力之处,却偏偏令人窒息;这一刀,看似平凡,但其威力却如大海,表面一平如镜,其实激流暗涌。没有变化,就是它的变化。 燕重衣只觉一股强大的劲道,悄无声息地紧逼过来,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慢与稳,也许就是这一刀最可怕的地方。突然之间,刀风大作,疯狂的风骤然刮起,卷起了地上的积雪。雪翻飞,淹没了刀,淹没了人,也掩盖了天地。 燕重衣突然发现,刀被雪花淹没的那一刻,就变得快捷而轻灵。这一刀斩下,他的人也许立刻就会分为两半。 越简单、平凡的招式,其实比那些既好看又好听的武功要实用得多,可怕得多。世上并没有任何一种武功是真正可以无敌天下的,能够杀人的,就是一种好武功。 燕重衣不再迟疑,也绝不犹豫,手微微一动,剑已刺出。 这一剑没有速度,它太快,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快。黯淡的剑光轻轻一闪,穿入了雪花。这一剑,就像是雄鹰展翅搏击长空;这一剑,只是一个动作,简单而普通的动作。 雪花纷飞中,隐约发出一种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 “叮铃”未绝,剑光和刀光已一齐消失。 刀在手,剑亦然。两个人的身子都已在风雪中顿住,就像是活生生地被钉在那里,纹风不动。 川岛二郎脸色煞白,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是惊诧、是怀疑,还是懊恼。 燕重衣的脸色更白,眼里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撇嘴一笑,冷冷道:“我破了你这一刀。” 川岛二郎脸色又是一变,咬着牙,过了很久很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来:“你绝接不下第二刀。” 燕重衣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微笑,摇头道:“只可惜没有第二刀,你败了。” “我败了。”川岛二郎的脸已经扭曲。 “我希望你遵守承诺。” “给你。”川岛二郎想也不想,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檀香木盒,扬手抛到燕重衣脚下,手腕一抖,唰一声,长刀抖动,刀光闪处,已然入鞘。 “回去告诉任我杀,大年初一,黄昏,城西,茶寮,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川岛二郎回身就走,头也不回,他的声音依然坚定、沉稳,穿透漫天风雪,掷地有声,“你叫他最好洗净他的咽喉,带着他的刀来,我也会洗净我的腰,带着我的刀去。” 风雪里,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燕重衣突然“哇”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以剑驻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他虽然破了“绝杀一刀”,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川岛二郎的内力透过他的刀,然后再经过燕重衣的剑,震伤了燕重衣的脏腑。 燕重衣并非不知道,强忍内伤,将会使伤情变得更加严重,但他太倔强、太坚韧,绝不肯在对手面前认输,更不可能倒在对手的脚下,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地忍着。誓不低头,绝不认输。他和任我杀,都同样有着这种坚毅的精神。凭着一种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一步一步,燕重衣就这样走回了“天涯海阁”。经过龙七的鉴定,确认檀香木盒里的东西就是“万劫重生”之后,他终于倒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绝杀一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大年初一,诸事不宜。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的《元日》,寥寥数语,完全说出了过年时最典型的喜庆场景,展现了一幅富有浓厚生活气息的民间风俗画卷。 雪未晴,金陵城内铺红遍翠,满城喜庆,寒冷的天气并不能冻却人们对春节的憧憬。 任我杀、燕重衣和米珏,坐在“天涯海阁”最僻静的角落里,把酒对酌。这里仿佛已红尘隔绝,“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人们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传来,春节的喜气在悄然中也渲染了这里的气氛。 “万劫重生”的确是人间至宝,任我杀只不过服食了一小部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行动如常,精力充沛,与先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身子又开始挺得笔直,眼神又回复了倔强。他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刀,一把曾经黯淡了光华、锋芒又已被磨砺了出来的刀。他已经重获新生,但有一点却仍未改变——他还是那个杀手“一刀两断”。接下来的日子,他应该怎么做?不改初衷,继续做一个为杀人而杀人的杀手,还是重新考虑,选择一条他应该走的路? 想起往事的种种,心里难免有些彷徨,任我杀浅浅啜了一口酒,轻叹道:“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米珏微笑道:“梦醒了,等待你的是黎明。” “也许,这样会让我更难受。” “你可以重获新生,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当浮三大白。” 任我杀举起杯,忽然又皱了皱眉,苦笑道:“只怕我的麻烦从此越来越多。” 一阵幽香飘过,欧阳情翩翩而来,娇笑道:“我也是你的麻烦吗?” “你是一道枷锁。” “枷锁?什么意思?” 任我杀居然并没有解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明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谁也无法预知,也许,你很快就会碰到一个让你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欧阳情垂下螓首,轻轻道:“这个男人,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男人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却是我最好的选择。”欧阳情忽然转身从酒柜里抱出一坛酒,“这坛酒就是我的独门秘方‘千年香’,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就天天都让你喝,天天不舍得离开这里。” “你想醉死我?”任我杀失笑道。 “总比你死在别人的刀下好。”欧阳情幽幽叹道。 任我杀也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场决斗总是不可避免的,今天错过了,还有明天。”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不能不去。” “为什么?” “为了道义。梁百兆府上七十七条人命,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为他们讨还公道。” 欧阳情目光温柔如水,幽幽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而留下来?” “莫非你想让我做一个无信无义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不如做一个乞丐快乐。” 欧阳情眼睛已经有些泛红:“那么……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你……” 任我杀咬着牙,不说话。 米珏缓缓道:“这一战,你绝不能倒下。” 燕重衣道:“我可以破解‘绝杀一刀’,你一样做得到。” 任我杀笑了笑,眼神里却分明有一种隐忧。他还能回来吗? 黄昏,终于已是黄昏。 城西、茶寮,还是老地方。老地方依旧没有改变模样,一切都是洁白的,洁白得让人感觉到了一种空白的死亡。如果死亡也是一种风景,它的轮廓必然就是凄美,它的颜色就是忧伤。 风雪中,老树旁,一人长身背向而立,就像一座山、一支枪,笔直地伫立。他一袭白衣,白衣胜雪,与飞雪交融,仿佛已溶为一体。他的脸上绝无表情,他的目光已被漫天的风雪封锁,连同他的心一起埋葬于天地的茫茫之间。 他的脚下,一字排开,摆着五坛美酒。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离开酒,在这决斗前夕,他更不会放弃。只要还有机会,就绝不放弃。 他正在等待,等待一个人。或者,他等待的是一种死亡。等待并不能使人快乐,尤其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的时候。 他并没有等太久。他终于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脚步轻而均匀,间隔的时间几乎同样长短,井然有序,就像是一种节奏。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川岛二郎。 “你来很久了?”川岛二郎在他身前一丈之处倏然驻足。 “我一向都很有耐心。”任我杀淡然道。 “如果我一直都没有来,你是不是也会一直等下去?” “我会。” “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你的武功呢?” “我的刀比以前更快。” 川岛二郎环目四顾,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任我杀摇头道:“我只知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为什么要有风景?一份痛苦的回忆就已足够。” “你的意思是……来到这里,我就会触景生情?” 川岛二郎没有否认,点头道:“在这里,你一定想起了很多往事。” “你的确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你这么做其实是一种错误。”任我杀沉声道,“这对我已经不是一种打击,反而会加深我的仇恨。” “无论你想起了什么,在决斗的时候只要一分神,你就必死无疑。” “也许,你的安排只是一种多余。” “每一步都有必要,因为你永远是我最强大的对手,我绝不能掉以轻心、因小失大。”川岛二郎摇头道。 “你太高估我了。” “我从未这样认为,你现在的功力又精进了一层,我更应该小心一点。轻敌,是一种很可怕的错误,我决不允许在决斗的时候,才出现这种致命的错误。” “我发觉,你越来越可怕。”任我杀苦笑道。 “因为我的对手是你。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压力很大。这一次,我决不留情。” “我也不会,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七十七个已经死去的人,一定会为他们向你讨回公道。” 川岛二郎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还要再等一等。”川岛二郎摇头道。 “等?等什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川岛二郎悠悠问道,“如果今天你死在我的刀下,你猜猜,我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天山一剑’米珏?” “他对我的威胁并不是很大。”川岛二郎摇头道。 “莫非是‘杀手无情’燕重衣?” “燕重衣虽然拥有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杀手组织,但他现在已受重伤,一年半载之内,只怕再无余力做其它的事,所以他也不足为惧。”川岛二郎摇头叹道,“你猜不出来?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任我杀微微一愣。 川岛二郎没有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两年来,江湖上有多少个帮会崛起?” 任我杀摇摇头:“你知道?” “我计算过,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十个。帮会虽多,但真正算得上有雄厚实力的却很少,屈指可数。”川岛二郎道,“长江中游的‘飞鱼门’、南方的‘绿林党’和北方的‘剑宗’,还有一个就是‘青衣楼’。” “‘青衣楼’?”任我杀动容道。 “‘青衣楼’是个秘密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总舵究竟设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青衣楼楼主是什么人。据说‘青衣楼’的成员全都是女人,她们行踪飘忽,神出鬼没,今天明明还在江南,明天很可能就已到了京城。” “这就说明它的势力之广大,已遍及各地。” “嗯!‘青衣楼’声名之宏远,已可直追当今第一帮会丐帮了。” “‘青衣楼’下手的对象好像全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 “如果我要完成我父亲的遗志,就必须清除所有的障碍,而且还要未雨绸缪,除掉一些日后有可能成为我的敌人的人或者帮会。” “‘青衣楼’也是你的目标之一?” “嗯!它对我的威胁很大,日后一定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你说了这么多,可我还是猜不到你第一个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任我杀摇头道。 川岛二郎还是没有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忽然笑道:“听说欧阳情是个大美人,是么?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一往情深……不,应该是痴心绝对。” “你是不是扯得太远了?”任我杀冷冷道。 “她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川岛二郎悠悠道。 “她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秘密?” 任我杀微微一怔:“她的秘密?” “看来你并不了解她。”川岛二郎摇头叹道。 任我杀闭上了嘴,他的确不了解欧阳情。 “你一定认为她根本就不会武功,是么?” “难道你以为她是个武林高手?” “她非但是个高手,而且武功绝不在你之下。”川岛二郎正容道,“我怀疑欧阳情就是‘青衣楼’楼主,‘天涯海阁’就是‘青衣楼’的总舵。” “你有证据?” “我迟早会找到证据证明她的真正身份。”川岛二郎摇头道。 第三十三章 绝杀一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悬挂在欧阳情房里的那幅画,青色的宫殿,衣袂飘飘的女子……难道这是“青衣楼”的标志? “你知不知道欧阳情的来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欧阳情肯定是‘铁狼银狐’的传人。”川岛二郎盯着他左手手指上的那枚指环,缓缓道,“这枚指环是她给你的?” 任我杀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这枚指环是有两种颜色的?为什么黑色的一半雕刻着一匹狼,白色的一半雕刻着一只狐狸?” “‘铁狼银狐’……”任我杀脱口道。 “这枚指环正是‘铁狼银狐’的信物,其实你早该想到,根本用不着我来提醒的。” 欧阳情居然是“铁狼银狐”的传人?这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任我杀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原来她真的有很多秘密在瞒着我。” “你真可怜,居然被一个女人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产生压力。只要你心里感到有些压力,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击败你。” “欧阳情不是我心里的负担。”任我杀摇头道。 “她是的,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川岛二郎冷笑道,“如果她真的是‘青衣楼’楼主,那么她就是维护武林和平、伸张江湖正义的侠女,而你呢?你又是什么?” 任我杀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你只不过是个杀手而已,杀手做的每件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这种人在江湖上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也许你一直都想改变自己,但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已经无法回头。”川岛二郎残酷地笑着,缓缓道,“我也是个迷了路的浪子,杀人虽然并不是一种令人快乐的事,但我还是不能不继续杀人。” 任我杀叹道:“人,有时候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你可以放弃什么?你的爱?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仇恨?” “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死在这场决斗中,岂非就可以放弃一切?” 死,真的是一种放弃吗?死,虽然让自己得到了解脱,却把痛苦留给了别人。也许,真正的放弃,是人心的宽容。 天色昏黄,风雪飘摇。 这里本来是一片旷野,春天的时候,鸟语花香从这里传出,飘入金陵城,飞到天涯之外。但现在,入目满是凄凉、萧索。冬天的风雪,早已凋零了明媚的春光。这旷野,除了一座简陋的茶寮,几株光溜溜的老树,仿佛仅仅只剩一片空白。 任我杀轻轻一声叹息,拿起一坛酒,拍开了泥封。美酒入喉,却依然浇不灭他心里的郁闷。他已经感觉到了压力,心事太浓,人往往很难让自己平静。 他的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欧阳情,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多的隐瞒?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爱上一个人,是种既快乐又忧伤的事。他现在只想一醉方休,但醉了又怎样?醉了的确可以忘记很多不愿想起的事,醒来之后却依然必须面对。决斗一样还是要继续,一切都无法改变。 酒香未散,坛已空。 任我杀扬手将空坛子抛出,大声道:“拔刀。” 川岛二郎默默无言,慢慢地拔出了索命刀。刀锋雪亮,闪动着一层朦胧的微光。这一缕光,是否就是血的凝聚? 川岛二郎举指轻弹刀锋,悠悠道:“我想看看你的刀。” 任我杀摇头道:“我的刀,是看不见的刀。” “你的刀,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只因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川岛二郎的刀已缓缓扬起,风雪冷,刀光更冷,他的声音也冰冷:“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你的刀。” 任我杀沉默着,若有所思。 川岛二郎也没有再说什么,手一抖,他终于出手,索命刀带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寒光,一刀斫出,刀光在黄昏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这一刀绝不是中原的刀法,也不是“绝杀一刀”。 任我杀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刀法,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油然从他心底生起。恐惧,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就像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落寞,却又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本是人类的弱点其中之一,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任我杀没有再想下去,等待已经结束,他的刀也已出手了。刀光淡淡如情人的泪,轻轻一闪,就像一片飘雪飞扬。他的刀,也在黄昏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两道光弧立即交融。金铁交鸣之声轻微响起,刀光分分合合,雪花飘飘洒洒。 刀光忽然消失,两人的身子屹立不动,互相瞪视着对方。 任我杀的刀又已不见了,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脸颊流淌下来,顺着下巴,直接落入雪里。他轻叹道:“原来你的刀法比我想像中的还可怕。” 川岛二郎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喘息着道:“你的功力的确精进了不少。” “我说过,我的刀比以前更快。”任我杀忽然又冲了出去,如一支离弦之箭,似一匹脱缰的野马。 刀已在手,一刻也未停止过,刹那间已攻出八刀。刀光漫天,雪花飘扬,这八刀仿佛只是从一种招式中衍生出来的变化,每一刀都快如风、急如雨,刀刀相连,丝丝入扣,一刀紧接一刀,绝无半分滞留。 一刹那究竟有多快?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他的刀究竟又有多快,已不是肉眼能见。他服食了“万劫重生”之后,功力突飞猛进,他的刀比往昔更快、更狠、更稳。 川岛二郎脸色立即大变,狂吼!挥刀!索命刀从眼前那片刀光穿出,刀锋直削任我杀的喉咙。他的刀并没有任我杀的刀快,但更具杀伤力,一刀就穿破了任我杀的空门,这一份眼力,这一份准确,绝非他人可比。但任我杀的应变能力却远远超出了他意料之外,这一刀还未袭至,他的刀忽然折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好击中冰冷的刀锋,索命刀立即迸溅出一丝丝花火。 索命刀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五,本就是至尊宝刀,但任我杀的刀居然毫发无损,这把刀岂非比索命刀更锋利? 川岛二郎的脸色又已变了,再次发出一声狂吼,人和刀如旋风般扑出。 两道刀光披风斩雪,仿佛已隔断了红尘万丈。 刀光伴风飞舞,任我杀在飞雪中不断飞退,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退,他的背脊已贴在一棵干枯的老树上。刀光霍霍,已然逼近,任我杀立即作出了一个抉择,身子贴着老树,壁虎滑墙般窜了上去。 川岛二郎冷叱一声,一刀斩出。刀光一闪而没,那棵老树竟已被他一刀斩断。 老树欲倒未倒,任我杀仿佛一只搏击长空的飞鹰,在半空中盘旋迂回,轻巧地落在茶寮的屋顶。 川岛二郎反身窜起,刀风卷起一片雪浪。浪潮未褪,他的人也已掠上寮顶,还未站稳,任我杀已连人带刀一起冲了过来。川岛二郎右脚一抖,一根巨木突然飞起,撞向任我杀的胸膛。这一招是故伎重施,只可惜今日的任我杀已非昔日阿蒙。他手起刀落,“唰唰”声中,巨木被他的刀从中分开,裂为两半。 任我杀去势不停,手中刀如雨丝般绵绵缕缕,刹那间又已攻出十八刀,但见天空中雪花飞散,茅草飘扬。川岛二郎一刀斩出,凌厉的刀风仿佛撕裂了黄昏的天空。 黄昏渐渐褪去了颜色,刀光再次消失。两人同时收刀,驻足。 川岛二郎横刀胸前,望着两手空空如也的任我杀,厉声道:“你的刀,也是一把好刀。” 任我杀拒绝回答,身子站得笔直,笑了笑,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已交手多少招?” 川岛二郎咬着牙,冷冷道:“你算过?” “我算过。” “绝不会记错?” “每一招,我都记得很清楚。”任我杀脸色一寒,沉声道,“你为什么不用‘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脸色如土,默然不语。 “你不敢?” 川岛二郎脸色又变了,冷哼道:“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这一刀曾经失败过,你害怕第二次失败。” 川岛二郎沉下了脸,缓缓道:“如果我用这一刀,你死得更快。” 任我杀又笑了,笑得讥诮。 川岛二郎沉声道:“我要出――刀――了!” 刀扬起,然后化作一道飞虹劈出。 风雪本就疯狂,这一刀劈出,刀风激荡,大雪飘扬。 “绝杀一刀”!诛神鬼,灭天地的一刀。 大结局 心有千千结 - 杀手本色 - 郁痕 川岛二郎心中同样有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一刀斩杀任我杀――燕重衣是否曾经告诉过任我杀,破解这一刀的方法? 掌灯时分,欧阳情倚在门边,望着苍茫的夜色,目光朦胧而迷离。她皱着娥眉,显得心事重重,在她的心里,也有一个结:“任我杀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灯如豆,米珏和燕重衣在灯下举杯对酌。没有人记得,这种沉默已经僵持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三个人,一种心情。过年的喜庆,鞭炮的花火,人们的喧哗,小孩的追逐……这一切,都已不能驱散他们心里的忧伤,填补他们心里的空白。 “他还会不会回来?”当灯火渐渐变得黯淡,米珏的一声叹息,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燕重衣的声音有些沉闷。 米珏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他破不了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绝杀一刀’难道并非真的可以绝杀?” “他未必会死在这一刀之下。”燕重衣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肃穆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苦笑,“我可以抵挡这一刀,完全是我的运气,如果还有第二刀,我已经倒下。” “这一刀究竟有多可怕?” 燕重衣笑容立即凝结,目光中露出一种恐惧之色,嘶哑着声音道:“这是杀神诛魔的一刀,永远也没有人可以说出它究竟有多么可怕。” “你有没有告诉过他,这一刀的破绽在哪里?” “这一刀虽然不止一个破绽,但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好好把握的。我无法告诉他什么,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刀光,没入风雪之中。 任我杀忽然觉得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死亡的深渊,那种莫名的恐惧又悄然袭上心头。这一刀,是死亡之神,刹那间就可以把人完全毁灭。他已经没有空暇的时间去揣摩破解的方法,情急中,他忽然张口一喷,一支白色的“箭”竟飞射而出。空气之中,忽然飘起一种酒香,他居然用内力把储蓄在肚子里的酒逼了出来。酒箭散开,化作满天花雨。 川岛二郎只觉眼前一片朦胧,竟已失去了任我杀的踪影,不由得心头一凛,生起一种退缩的念头,却已欲罢不能,他的刀一出手,就再也不能收回。 就在这时,另一道刀光倏然掠起,穿入了风雪――任我杀的刀已出手。 飞雪犹未散去,刀光突然消失。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一响即逝。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切,仿佛又回复了平静。 两人面色惨白,对峙而立。任我杀的刀又已不见了,川岛二郎的刀,依然握在手里――半截断刀,就在他的脚下,半截冰冷的刀锋孤独地伫立在雪地里。 川岛二郎脸色越发惨白,瞪大了眼珠子,胸膛不住起伏,颤声道:“你……你破了这一刀……你居然也破了这一刀……” “‘绝杀一刀’并不是天下最严谨、最可怕的刀法,它的破绽绝不止三处。”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那一支酒箭扰乱了我的心神,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我曾经说过,杀人并不能只依靠武功,智慧和机会才是最关键的,只有三者结合,你才有可能打倒比你更强的敌人”。 川岛二郎脸色瞬息一变再变,仰天长叹道:“我败了。” 勇者无惧,言败绝不是懦夫的行为,没有勇士的的勇气,没有坦荡的胸襟,“失败”两个字如何可以轻易说出来? 任我杀也叹了口气:“我赢得很侥幸。” “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你破了这一刀终究是不争的事实。”川岛二郎颓废地摇着头,用力将手里的半截断刀抛飞出去,厉声道,“你的刀呢?你的刀居然可以斩断我的刀,我真想看一看,它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神兵利器。” 任我杀摇摇头,看了川岛二郎一眼,脸色忽然大变,神情非常恐怖,仿佛突然看见了魔鬼,忍不住向后退了三步,惊叫道:“你……你的头发,你的脸……” 暗夜中,苍茫的雪地上,白雪泛起一层朦朦的微光,半截刀锋聚起一束白光,映照在川岛二郎的脸上,只见他的头发突然间变得花白,连那张并不难看的脸也变得皱纹交错,就像是一块风干了的桔子皮。片刻之间,他仿佛已苍老了五十岁。 川岛二郎犹自未觉,沉声道:“我的脸、我的头发怎么了?” 任我杀别过了头,没有回答。他忽然发现,曾经成为废人的他虽然可怜,可是眼前这个失败的复仇者其实更可怜。此时此刻,他怎么能忍心说出这种残酷的真相? “败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拔出你的刀来,给我一个痛快。”川岛二郎嘶声道。 任我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必杀你。” 川岛二郎心已老,斗志已经完全被失败摧毁,他不必出手,川岛二郎就已经死了。任我杀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对于一个垂死之人,就算跟他有水深火热般的仇恨,也已变得不再重要了。在很早以前,他就把生死看得很淡,仇恨,此刻也已变得云淡风轻。人,只有学会了宽容,才能体会到内心的快乐。 川岛二郎凄然一笑,缓缓道:“扶桑武士许胜不许败,败就是死。但我并不怕死,我死了,我母亲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你的母亲真的有那么可怕?”任我杀忍不住问道。 “连她的儿子都捉摸不透她这个人,你说她有多么可怕?”川岛二郎紧紧咬着牙,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她的确是一个魔女,任何男人见到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她可以吸干男人的血和骨髓,甚至把男人连骨头都吞到肚子里去,永不超生。”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一个发了疯的饿狼。”任我杀叹道。 川岛二郎长叹道:“她在让男人堕落,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堕落?” 任我杀闭上了嘴,默然不语,他并非好奇心很大的人,他根本没有兴趣知道“魔女”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川岛二郎也没有再说什么,忽然面向遥远的东方缓缓跪倒,口里喃喃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咒语,又仿佛在祷告。他说的每一句话,任我杀都没有听懂。 叽哩哇啦的声音终于停歇,川岛二郎却又拾起了那半截刀锋。 任我杀忽然想起川岛二郎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扶桑武士来说,败就是死,败是耻辱,死才是种至高的荣誉。战败了的武士,只有用自己的血洗净他的耻辱。” 他决定不去阻止川岛二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觉一腔热血正在体内沸腾、流窜。他很快就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利刀刺入**的声音。然后另一种声音又传了出来――那是川岛二郎充满痛楚的闷哼。 任我杀睁开眼睛的时候,断刀已深深地刺进了川岛二郎的小腹,他虽已一动也不能动,却依然保持着单膝而跪的姿势。 川岛二郎就这样死了,他死的并不痛苦,因为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洗净了他的失败的耻辱。但在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一次决斗,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居然是任我杀。 这是个解不开的心结,这个心结,将永远伴随着他的灵魂飘进他的“天国”。 风在吹着,也不知究竟是在悲泣,还是在吟唱。 任我杀伫立在夜色中,是如此的寂寞,又是如此的孤独。他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只可惜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再流。在他的心里,那个死结仍然未能解开。他一直无法释怀,欧阳情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对他有所隐瞒。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决定,决定不再回“天涯海阁”,虽然那里有他的朋友,还有一个欲爱却又不能爱的女人。 他决定离开金陵,离开这个有太多太多回忆的地方。此后的江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影子。关于那些快乐的、痛苦的往事,将永远尘封在他记忆的深深处,不再想起,不再开启。 任我杀望着依然不倒的川岛二郎,仰天一声长叹,终于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夜色苍茫,匆匆跟在他的身后;飞雪如洒,淹没了他孤单的脚印…… 深沉的夜,疯狂的风。雪依然是洁白的,但天与地却已陷入了可怕的死亡。 英雄消逝何处?往事不堪回顾!再回首,已是天涯路远山高水重人孤独…… 夜正央,两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照亮了这片萧索的旷野,照亮了一具半跪却不倒的尸体,三个心事重重的人,一种死亡般的沉默。 燕重衣望着几乎已经僵硬的川岛二郎,缓缓道:“他失败了。” 米珏道:“小兄弟也破了‘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宁愿一死,也要用他自己的血洗净失败的耻辱。” “败就是死,败是耻辱,死才是种至高的荣誉。他曾经这样说过。”米珏忍不住叹了口气,“此人虽然不是好人,却也还是一条汉子。” “可是任我杀呢?”欧阳情幽幽道。 “他当然还活着。”米珏微笑道。 “但他已经走了,他为什么不回去?” “也许他认为他根本不必再回去了。”燕重衣沉吟着道,“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结,解不开的死结。” “心结?他的心结是什么?” “这个结就是你。” 欧阳情怔了怔,摇头道:“我不懂。” “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欧阳情沉默着,似乎并不想否认,却又不能承认。 “你的秘密,就是他的心结。他一定觉得,你欺骗了他。” “就算我真的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他的心是真的。” 燕重衣黯然一叹,没有说话。 米珏轻咳一声,缓缓道:“也许,你曾经想过要向他坦白,却又害怕伤害到他,反而加深他的痛苦,所以你也还是选择了逃避,正是你也在逃避,才使得他不愿意再回去。” 欧阳情幽幽叹道:“他始终不敢面对,一再逃避岂非还是于事无补?心里的结,永远也是解不开的。” 燕重衣道:“这个结,只有你才能为他解开。” 米珏笑了笑:“解铃还需系铃人。” 天终于亮了,光明重现人间,欧阳情的心里,却依然一片黑暗。 她也有一个心结:“任我杀,莫非你真的不能明白,我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 白雪茫茫,人海茫茫。解不开的心结,亦茫茫。 心有千千结,何日方可解? 第一卷《看不见的刀》终 第一章 天涯何处觅故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涯海角,人海茫茫。 故人何处,我心神伤。 长亭外,古道边,入目一片萧艾,放眼一片荒芜。 人可以走出冬天的寒冷,却永远也走不出雪花的温柔。如梦的冬天如诗的雪,就像是江南的山江南的水,谁又能忘记呢? 长亭是人们饯别的地方。离别最是让人伤感,却又使人充满期待,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离别,自然有酒,有酒就有朋友。 燕重衣忧郁而空洞的眼神,望着亭外飘飞的雪,仿佛有些许依恋,又有些许无奈,冷漠的脸上多添了一丝离别的伤悲和惆怅。欧阳情倚栏支额,目光迷离,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遥望。米珏手中有酒,脸上始终浮现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但这从容的笑意,是否可以驱散他心头的忧愁? “没有别离,何来重逢?”米珏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那只青绿色的酒杯,叹了口气,缓缓道。 “这次离别,一去千万里,再次相逢,何年何夕?”燕重衣轻叹。 “你有心事?”米珏莞尔。 燕重衣忍不住也笑了:“我只是不喜欢离别。” 没有人会喜欢离别。离别是一种痛,痛彻心扉,丈夫和妻子离别,游子和家离别,情人和情人离别,朋友和朋友离别……离别之后,总是留下最最深刻的思念。花谢花开,春去春又来,这思念,就成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 燕重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金陵是个很美丽、很迷人的地方,有风、有雪,有朋友!” “当然还有酒。”米珏微笑道。 “只可惜离别在即,曲终人散,杯残酒尽。”燕重衣叹道。 “金陵不是禁地,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来。” “只是不知那时候这里是否还有酒、还有朋友?” “‘天涯海阁’是永远也不会拒绝朋友的,我就怕你不来。”欧阳情忽然回头笑道。 “有你这句话,我岂能不来?”燕重衣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欧阳情也在笑着,但燕重衣却发现,她的眼神似乎已变得更忧郁:“你的心结,是不是还没有化开?” 欧阳情又笑了笑,眼中的伤感分明更浓了。 “任兄弟能有你如此一位红颜知己,实在不该逃避。” 欧阳情默然许久,轻叹道:“我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辞而别,恨他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能忘记他,总是忍不住想着他。” “他的确是一个不容易被别人遗忘的好男儿。” “但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就悄然离去?为什么不肯听听我的解释?” “因为他是个杀手,因为他太自卑。” “我不懂。”欧阳情摇头道。 “也许……他认为他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女孩。” “但我终究还是女孩子,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子。” “他却是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安居乐业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有一种人,一旦他选择了一条路,就永远也停不下来。”燕重衣轻叹着道,“他阂,都是这种人。” “看来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欧阳情苦笑道。 “不了解一个人,就莫名其妙的爱上他,是一种很危险的事。”燕重衣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认识他九个月零八天,但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知道什么?” “他的往事,一段伤心、痛苦的回忆。”燕重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和他很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突然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燕重衣的声音仿佛已经变得很遥远、很空洞:“那个女孩子几乎已经是他的所有,可是有一天她却离开了他,那是一场永远的诀别。从此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愤世嫉俗,开始以杀人来减轻心头的痛苦,用流血来麻醉自己的灵魂。” “于是他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职业杀手?”欧阳情蹙眉道。 “难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喜欢自甘堕落吗?”燕重衣苦笑道。 米珏轻叹道:“可是如此一来,他反而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离开他?”欧阳情问道。 “因为她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再回来?”欧阳情怔怔道。 “那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悲欢离合,只有永恒的寂寞。” 这一次欧阳情终于明白了,愕然道:“你是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阴阳两隔,所有的爱都化为满腔怨恨,若非如此,他也就不会成为杀手。”燕重衣黯然叹道。 “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米珏问道。 燕重衣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米大侠,你可曾听说过两年前华山派发生的那场恶斗?” “据说那一次,华山派来了个不速之客,把华山派搅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米珏缓缓道,“华山派掌门华古道剑折人亡,其夫人‘散花女侠’伤心欲绝,严令门人弟子不得再行走江湖,从此以后,华山派已经不再被人们列为九大门派之一了。” “这个不速之客,就是任我杀。”燕重衣苦笑道,“当日他与那个女孩到华山拜祭一位先人,无意中误闯华山列代祖师归天禁地,与守墓的四大剑奴发生争执,争斗之中,那女孩不慎失足跌落舍身崖……” 欧阳情“啊”地失声道:“那岂非粉身碎骨……” 燕重衣点头道:“他在舍身崖下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女孩的尸首……” “舍身崖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必无生还之理,她的尸身只怕早已一饱兽吻。”米珏叹道,“他常常说,他心已死,原来竟是为此。” 欧阳情幽幽道:“那个女孩带走了他的心,只留下一种永远也抹不灭的伤痛,所以他才一再拒绝我。” “他拒绝你,只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伤害你。”燕重衣摇头道。 “难道逃避就不是种伤害吗?其实,他根本就不能忘记那个女孩。” 燕重衣轻叹道:“这是一种痛苦的抉择。” 人的一生,也许可以发生许多次恋情,但最是铭心刻苦的一次,必然就是第一次,最是难以忘记的人,必然就是第一个相爱的情人。 欧阳情眼里已有泪花,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哀伤。自古多情空余恨,她是否太多情了? 亭外的风,正在呜咽着拂过,仿佛正在吟唱一首离别的歌曲。生离或死别,都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痛。 “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要去把他找回来。”欧阳情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忽然站起身子,眼神充满了坚定和倔强,仿佛只要她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不会再改变。 “天涯海角,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惊他在华山舍身崖下建造一座衣冠冢……” “莫非你想去华山?”米珏立即接口道。 欧阳情点头道:“他不辞而别,也许已萌生退意,永远不再涉足江湖,宁愿死守那女孩的亡魂,终老一生。” “有理。小兄弟是个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他必然会这么做的。”米珏笑了笑,问道,“我们几时启程?” “我们?”欧阳情怔怔道。 “当然是我们,这种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欧阳情嫣然一笑,眉间那一抹愁云渐渐隐去。 米珏沉吟着道:“此行山重水远,在未启程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一个人。” “谁?” “杏伯。” “杏伯又是什么人?” “朋友,一个好朋友。” 雪仍冷,酒犹未冷。亭已空,人亦已散。 故人在何方?在天之涯?还是在海之角? 第一章 天涯何处觅故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风雪满天,寒意刺骨。满天白雪从天际鹅毛般片片飘落,铺天盖地,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极目之处,远处的山,远处的树,都是洁白如玉,虽然和谐,却又充满了萧索、荒凉之意。 大年正月,人们仍然沉浸于烟花爆竹一齐燃放,欢天喜地的幸福氛围之中,通常极少出门。但在这一日黄昏,夕阳欲落未落之际,在一座高山脚下的一条宽大的官道上,却突然响起一阵阵急骤的马蹄声,六匹快马,迎着风,穿过雪,如风一般全力奔驰。 马上骑士是清一色的男子,四个是满脸沧桑的老人,一个是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另一个是年约三十岁左右的青年,长得相貌俊逸超群,玉树临风。冷风如刀,刮在脸上,疼如刀割,六人打马狂奔,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过不多时,残阳已完全坠落了西山,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四下里白雪茫茫,唯有风声呼呼刮过,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刻! 这一行人,正是龙七、海东来、司马如龙和“武林三侠”!当日,燕重衣带回“万劫重生”,所失镖物失而复得,不仅为任我杀接续了全身断裂的经脉,恢复了武功,也救回了龙七和海东来等人的性命,挽回了“金狮镖局”的颜面。“万劫重生”乃是朝廷贡品,龙七不敢多作逗留,当机立断,带着“万劫重生”立即启程赶往京城。“武林三侠”与海东来是多年旧友,私交甚笃,海东来还未出言相邀,三人已先自提出一起同行护镖。这数日来,六人一路披风迎雪,日夜赶路,遇店不宿,餐风宿露,长途跋涉,苦不堪言,此时此刻,六人俱都面容憔悴,脸上写满了倦意。 天色渐渐完全暗了下来,天际没有星光,大地白雪茫茫,寒风拂来冰凉的气息,拂面生疼。“武林三侠”虽是功力深厚,老当益壮,但毕竟年纪老迈,这一路无休无止的长途跋涉,极耗精力,此时早已显得疲累不堪。海东来本就抱恙在身,又逢丧子之痛,病痛交加之余,看来竟似已苍老了不止十岁。龙七正当盛年,无论是精力还是心境都处于巅峰时刻,连日来的赶路并不能击倒他如钢铁般坚强的身体。 “神捕”龙七先生,能够扬名江湖并非仅仅只为了他断案如神,他对朋友的真朋友的义,也像他的人一样人尽皆知。龙七纵马上前,越过“武林三侠”,与海东来并绺而驰,转首扬声叫道:“海总镖头。” 海东来也转首望来,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已被眼前无尽的风雪遮掩,大声问道:“龙七先生有什么吩咐?” “海总镖头,眼下风雪正大,人倦马疲,咱们不如找个地方落下脚,吃点干粮,稍作歇息,待有了精力再走如何?” 海东来本有此意,但护镖责任重大,事关生死存亡,不敢擅自作主,此时龙七主动提出,正中下怀,当下回头向“武林三侠”等人挥了挥手,作出一个“缓行”的手势,六匹快马一齐慢慢缓了下来。 张子敬抬目四顾,苦笑着叹口气道:“此处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到哪里找落脚的地方去?” 海东来笑了笑道:“江湖人四海为家漂泊惯了,餐风宿露也是常有的事,我看就随便找个避风的山洞歇歇吧!” 六人并没有找到山洞,却在三里之外意外地发现了一片小小的密林。密林里的树木高大、粗壮,树叶却早已在残酷的寒冷中片片凋落,或随风飘去,或落在地上被积雪淹没,一棵棵光秃秃的大树就像是一个个被剥光了衣服的老人,在寒风飞雪的肆虐下颤抖。 疯狂的风雪遮天蔽地,呼呼作响,不断有大片大片的积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六人牵着马,燃起火把,走进了密林深处,寻找了几近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了一处树木稠密、避风的所在,找来枯枝,围成一圈篙火,既能驱寒,也可惊退恶虫毒蛇。 六人坐在一起,啃着又干又硬又冷的饽饽和大饼,就像是在咀嚼着自己苦涩、艰辛的人生岁月,难以下咽。幸好他们还有酒!江湖人通常都很豪爽痛快,豪爽痛快的江湖人通常都很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此时此刻,虽然没有大块大块的肉,却能大口大口地喝酒。 酒是非常廉价的烧刀子,烧刀子是种烈酒,入口已经非常火烫,流入喉咙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团热火,再到了胃的时候,人的全身都像被一团火焰撕裂了开来,在这种寒冷的天气,却是最合适的一种。 “金狮镖局”虽是福州城最大的镖局,但海东来却不是个出手富绰的武林大豪;“武林三侠”虽然久负盛名,但也绝不是家财万贯的富翁;龙七虽然贵为“神捕”,但他一年的俸银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一百二十两。像他们这种人,是绝对没有能力让自己吃的好一点,过的好一些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能喝到这种酒,实在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风雪夜,在他乡;三五盏,酬知己!你还能要求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要些什么? 这一路上,六人各怀心事,沉默寡言。酒过三盏,话匣子就悄悄打开了。 “任我杀任兄弟这个人,重情重义,一诺千金,当真让人心生敬佩,无话可说。”司马如龙性子粗豪,快人快语,通常第一个说话的人一定是他。 “唔!”龙七随口应了一声,双眼望着在风中跳跃舞动有如暗夜幽灵的花火,目光中似也充满了敬佩和尊重。 “闻名不如见面。”海东来长叹一声,缓缓道,“‘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个人,我早有所闻,兜此人冷血残酷,杀人无情,今日一见,才知道他并非像传言中的那般不近人情,非但有情有义,而且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我海东来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阅人无数,从未真正佩服过一个人,可是他却已经改变了我的想法。” 龙七脸色一肃,正容道:“我们都欠他一份情,这份情,是永远也还不清的。” 海东来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司马如龙已大声道:“不错,日后若有机会,我司马如龙一定要为他做点事,就算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龙七素来沉着冷静,听了他这一番慷慨凛然的话,也只觉热血上涌,喉咙梗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从海东来的身边猛然传了出来。 第二章 一朵紫罗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沉重的叹息,就像是一道沉重的敲击,重重地响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个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刀侠”张子敬。 这个老人头发早已一半染霜,本来略显苍白的脸色被赤红的火焰映照得通红,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伤感和萧索之意,似是正在缅怀一种已逝去的过往。 “大哥,你是不是又想起了老四了?”“拳侠”赵玉刚低沉着声音问道。 “嗯!”张子敬沉重地点点头,“这个叫任我杀的年轻人,让我想起了老四。老四本来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答应过别人的事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去做的。” 赵玉刚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都怪我太大意,如果当年我多留一个心眼,能够早一些发现老四的心事,也不至于落到手足分离的地步。”他紧紧握住了右拳,狠狠地击在自己的左掌上,发出一记“啪”的清脆声响,神色显得非常懊恼,又道:“唉,都怪我粗心大意才会发生现在这种事。” “剑侠”刘公明沉声道:“老三你又何必懊恼,老四去意已决,我们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方四侠是怎么失踪的?”海东来轻叹着问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告而别,其中原因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向。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说过,他已厌倦了杀人厌倦了江湖,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血的杀戮江湖的纷争,去过一种平静的,他想要的生活。”张子敬苦笑着摇摇头,“老四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他存心躲起来,就一定没有人可以找到他,所以这五年来音讯全无,我们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是一无所获。” 刘公明喝了一大口酒,淡淡道:“大哥,咱们兄弟情缘未了,总有再见的机会,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正是。”龙七忽然大声道,“晚辈虽然从未见过方四侠,但他的英雄事迹也听过不少,像他那般有情有义的好汉子,肯定不会弃兄弟而不顾的。” 海东来也笑道:“是啊,张大侠此刻无须庸人自扰。”他轻咳一声,又道:“大家还是趁此机会多作休息,养好了精神力气才好赶路。” 龙七点头道:“荒山野岭多有毒虫出没,我们应该有所防范。这样吧,就由晚辈守上半夜,司马镖头守下半夜如何?” “如此最好。”司马如龙随声附和。 “不妥。”刘公明忽然摇头道,“司马贤侄重伤未愈,这几天来贪图赶路,只怕伤情又加重了几分,怎可如此劳累?不如让我来守上半夜,下半夜就由龙七先生负责。” 司马如龙皱了皱眉,刚刚张开了口,龙七已抢先道:“这样也好。我们之中,绝对不能再有任何人出现意外了。” 司马如龙看着刘公明,一脸感激之色,歉然笑道:“如此有劳前辈了!” 刘公明微一摆手,淡然笑道:“大家同仇敌忾,团结同心,其利方能断金。” 司马如龙本不善言辞,口中呐呐,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脸色肃然起敬,对刘公明的尊重又多了几分。 众人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密林深处,飞鸟不宿,天地间除了凛冽的寒风不断地呼呼刮过,便只剩下枯枝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响! 沉睡中,龙七悠悠醒来,他是被一种很嘈杂、刺耳的声音吵醒的。恍恍惚惚中,他的耳边似乎一直都在回荡着一种声音,但那绝对不是刘公明的叫唤。 龙七慢慢睁开了迷蒙的睡眼,一道白光却又倏忽而来,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使得他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他心头猛然一惊,泛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那道白光,绝对不是白雪发出来的光芒,雪光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杀伤力。难道……一念至此,龙七心头不安的感觉更浓,倏然睁开双眼的同时,单手抓刀,人已一跃而起。在这一刹那,他这才发现这个世界仿佛一切都已被某一种神秘的力量悄悄改变了。 他并没有抓住他的刀! 刀呢?那把薄刃窄背、轻灵飘动的快刀,他从不轻易离手,就连在睡觉的时候,都必然不离他右手一尺,可是现在,这把刀却已经不见了! 刀在哪里?就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头顶一张灰白色的大网已一头罩落,将他全身都裹在了里面。 与其说大网是从上方罩落下来的,还不如说是他自己一头撞进网里的。那并不是一张渔人用来捕捞的渔网,也不是武林高手用来捉拿对方的丝网,甚至它不是一张真正的网,只不过是一床纱帐而已!那床纱帐本来是白色的,也不知有多久未经洗涤了,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因为震动,灰尘就漫天落下,不住飞舞,落在了龙七的头发上、衣衫上和身子上,也钻进了他的眼睛和鼻孔里面。 “哈啾!”随着龙七接连几个喷嚏,灰尘飞扬。 龙七心中暗暗咒骂了几句,用力撕破了纱帐,在他甫一张开双眼的刹那,整个人都已突然愣住。他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里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别无他物。此刻,他站着的地方,就是那张并不宽敞的木床。 这里是什么地方?积雪、密林、火堆,这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六匹快马、“武林三侠”和海东来师徒又在何处?为什么一觉醒来,一切都已经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龙七呆若木鸡般站在床上,额头上已微微渗出了一排排细密而冰冷的汗珠。 江湖上传言,有一种久已失传的秘法,可以缩地千里,也可以置地换之,就好像是“小鬼搬运法”这一类的奇术。但龙七自然不会相信这等荒谬而可笑的事情,他只相信证据,相信自己的心和眼睛看到的。 屋子的东面,开着一扇窗子,此刻是虚掩着的,一阵阵嘈杂、纷乱的声音就从窗外传了进来,显得非常刺耳。 龙七立即可以确定,自己正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他跳下床,向窗口飞奔过去,探首一望,额头上的汗珠猛然间凝聚成雨,滴滴滑落。风雪依旧疯狂,呼啸着从他的眼前刮过,却已不能遮掩住他的目光。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老人、小孩、男人、女子、挑夫、过客……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行人来来去去,行走在这条热闹、喧哗的街道上,发出一阵阵杂乱而怪异的声音,刺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很显然,这是一个繁荣的镇甸。此时此刻,他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他究竟是怎么来的?“武林三侠”和海东来师徒是不是也到了这里? 龙七倏然转身,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向门外冲去。他只冲出三步,突然又顿住了身形,目光落在西面的墙角上。屋子里的墙壁似乎最近才新刷的,洁白而光滑,但引起龙七的注意的却不是墙壁的颜色,而是一把刀,刀鞘古老,却是用绿鲨皮制作成的,露出来的一截刀柄光亮而洁净,那正是他的刀!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龙七猛然冲过去抓起了他的刀,然后又向门外冲去。他的手还没有碰触到那扇紧闭的门,门却突然自己开了――是被人从外面推开来的。 “扑通”一声巨响,一个人被去势如箭的龙七狠狠撞飞出去,落在了院子里的积雪上。 “哎呀!”那个人惨叫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口中不断地咒骂道:“杀千刀,入娘贼,发什么疯,赶着去投胎也得先喘口气吧……” “你是什么人?”龙七的声音已冰冷。 第二章 一朵紫罗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人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抚摸着被摔疼了的部位,理直气壮又没好气道:“你这人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把我撞成这样,不过来扶一把倒也罢了,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恶口相向,真是岂有此理!” 龙七冷哼一声,沉声道:“我只问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手拍打着沾在衣衫上的雪花,冷冷道:“你看我这身打扮会是什么人?” 龙七瞧了瞧他满是盂的脸和衣裳,不由得微微一愣,失声道:“你是个店小二!?” “你别瞧我现在不过是个跑堂的,说不准三五年以后,我就是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至少要开五家像‘宝源酒楼’一样气派的大客栈……”店小二一脸怒色,神情之间却又充满了倨傲和自信,仿佛自己真的已经是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 龙七却已无心留意他这个人,急声问道:“这里是客栈?” “废话,这里不是客栈,难道还会是你的家?”店小二已翻起了一对白眼。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当然是和你的朋友一起来的。” “我的朋友也来了?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早就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店小二又翻了翻死鱼般的白眼,没好气道,“她们的脚又不是长在我的身上,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们的去向?” “难道他们没有留下一句话?” “好像是有的……”店小二想了想,慢慢道,“她们临走的时候,好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龙七眼睛一亮。 “她们说,你是个骗子,身无分文,一无是处,千万不能让你在这里住太久,因为她们能为你付的房钱最多只有三天。” 龙七哑然无言,眉头已倏地拧紧。 店小二目光滴溜溜地转动着,将龙七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口中嘀嘀咕咕地说道:“看不出你长得还有几分人样,却是骗吃骗喝骗女人的软柿子,她们居然还肯为你付房钱,这两个女人是疯了还是白痴?!” “你说什么?”龙七心头一震,大声问道。 “什么什么?”店小二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喝吓了一大跳,猛然退出了两大步。 龙七踏上一步,沉声道:“两个女人?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女人,就是阂一起来的朋友?” “当然就是她们。”店小二明白过来,心下稍稍镇静了些,脸上立即浮现出种暧昧的笑容,低声道,“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长得实在不赖,就连‘春满园’里的头牌小怡红都没有她们那么出色的身材……” “你是说是两个女人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龙七的脸上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显得焦急而不安。 “是啊!”店小二用一种奇怪又微带讥笑的眼神瞧着他,“当时你已经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就像是一条野狗一样,我真奇怪她们怎么不干脆一刀宰了你,反而要把你送到这里来。” “除了我一个人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男人一起来?”龙七漠然无视店小二的不屑和讥笑,双眼中已渗出了血丝。 “没……没有!”店小二猛然一惊,又退了一步,吃吃道,“当日,你们就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决没有第四个人。” 当日?龙七的心突然已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右手紧紧握住了刀鞘,手背上青筋条条浮现,一股冰冷的杀意不经意间从身上散发出来。 店小二仿佛也已感觉到了这股令人不寒而悸的杀意,忽然转身,撒开两腿就想逃去。 “站住!”龙七一闪身,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爷你……”店小二勉强镇定下来,额头上却已冷汗如雨,滴落下来,溶入雪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龙七一字一句问。 “今天是大年初八,大爷来到这里刚好已经三天。” 店小二还没有说完,龙七已经发了疯一般冲了出去。 “疯子,这人一定是个疯子……”店小二长出一口气,身上一轻,忽然软绵绵地倒在了雪地上…… “今天是大年初八……”龙七的心头,始终萦绕着店小二这句话。 大年初八?换句话说,他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那两个女人是什么人?她们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武林三侠”和海东来师徒此刻又在哪里?这三个疑问就像是可恶的魔鬼,一直纠缠着他的心灵。 这些事实在太过诡异、蹊跷,而且连一点线索都没有,龙七虽然是天下第一神捕,追踪术独步天下,但现在,他却是束手无策。 龙七就像是一匹疯马般冲出了客栈,冲出了镇甸,冲上了官道,一路向北,发力狂奔。他决定先找到那片密林再说,也许在那里可以找到他想要的一点点线索。他的性命可以不在乎,但“万劫重生”这一次却是再也不能丢失了! “神捕”龙七心细如发,断案如神,一生下过许多次判断,这一次,他的判断依然正确。沿着北方一路行去,奔出三十多里的路程,他就已远远看见了那座高山,高山脚下一条大道蜿蜒蔓延,正是通往他们六人当晚栖息的那片小密林。 站在密林外,龙七心头一阵狂喜,庆幸自己的判断没有出现错误。但在片刻之后,当他站在密林深处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手脚僵直,动弹不得,一颗心也已沉了下去,很快就被无情的风雪冻结。 那一夜熊熊燃烧的火堆,此时早已化成了一片片残灰湮没在了厚厚的积雪里,白雪茫茫的地面上,一个人的躯体如坟贲起,却已完全被积雪掩盖,看不出他究竟是谁? 龙七眼里似有某种奇特的光芒一闪而过,深深地长吸一口气,慢慢地移动着身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扒开那人脸上、身上的积雪,呼吸在这一瞬间竟又突然停顿! 这个已经被白雪埋葬的人,竟是司马如龙。司马如龙脸色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肢体僵硬,显然已经死了,至少已经死去了二十四个时辰以上,但在如此严寒、风雪飘零的季节,他的尸体并没有发生腐烂,也没有遭受到毒虫野兽的侵害。 龙七的瞳孔慢慢收缩,提起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是谁杀了司马如龙?司马如龙已经死了,为什么却偏偏没有发现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的尸体?难道他们还活着?可是他们此刻又去了何处?“万劫重生”是不是还在海东来的身上?想着想着,龙七只觉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心里荒唐而可笑的想法,只因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武林三侠”也会像“中原四盗”那些鼠辈一样,觊觎人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的“万劫重生”。 龙七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司马如龙的尸身,最后凝聚在了司马如龙的胸口衣襟上,双目陡然扩张。在司马如龙的胸襟上,居然别着一朵花,一朵正在怒放的紫罗兰! 在这寒风凛冽、百花凋残的季节,这朵紫罗兰居然还能迎风绽放,实在是种咄咄怪事。 龙七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原来这朵紫罗兰花并不是真的花朵,而是用一种沉重的玄铁铸造而成的,无论风雪有多疯狂,都吹不落它的花瓣,它的芬芳也永远都不会凋零、消逝。 龙七从怀里拿出一只鹿皮革囊,小心翼翼地把玄铁紫罗兰装了进去,目中忧虑已浓得像是一团暗夜中的黑墨,化不开,也消散不去。根据多年来的经验,他已经看出,司马如龙是中毒死的,但这是种什么样的剧毒,他却看不出来。 这枚玄铁紫罗兰,究竟是一种淬有剧毒的暗器,还是一个人又或是一个组织的标记?龙七已经无心追究这东西的来历,但他隐隐猜到,这朵紫罗兰一定和海东来、“武林三侠”四人失踪有莫大的关系,也是追查“万劫重生”的唯一线索! 第三章 杏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正月初八。雪,纷飞;寒风怒吼。 杏伯早早收了马车,大步走进那家比他自己的家还熟悉的小酒铺。 36825;也许是金陵城里最小最不成样子的小酒铺了,阴暗而肮脏,65;有的三张几子也已经很久没有抹洗了,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垢。走进č,杏伯Õ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这些年,他几乎天天都要č这里,有的时候,甚至还彻夜不归。这样的地方当然不50;有好喝的美酒,但他只能喝那些低劣的水酒、烈酒,因6;好的酒楼他不敢去,好的酒他也喝不起。 推开半遮半掩的破柴门,就可以看见老板正在打瞌睡。这种地方、�候,是绝不50;有客人č的,就算是小偷č过,也只好装作过客悻悻而去,这酒铺实在太小太简陋,他4;根本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破烂的柴门已经有些腐朽,仿佛只是悬挂在门框上一般,风吹欲倒,杏伯小心翼翼地推开一ĉ缝,闪身钻进去,叫醒了那老板。老板睁着惺忪睡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晃晃地抱�酒。他并不奇怪这老车夫6;什厶每天都要č一次,每一次都只要4363;酒,既不要多也不能少。杏伯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老板也不是多嘴的人。他4;之间既熟络又有默契,虽然他4;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下酒的东西通常都是一碟豆干和一碟花生米,这一次Õ有些意外,居然多了一碟牛肉。老板没有解释,似乎也不想解释,坐在一边继续打盹。 杏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口微张,话到嘴񙴽又咽了回去――莫非人老了,疑心病也就越č越重?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难免50;想起一些往事。味道有些辛辣、刺激的酒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杏伯忽然想起,数年之前,与三位�兄弟一起叱咤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何等的风光?而今,Õ只能一人偷偷躲在这里�。 昔日的辉煌已不再,一切都已成往事。往事不可追!那6565;只是一份追不回的回忆。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昔年的“鞭侠”方天星,如今只是依靠车苦渡余生的老人而已。他的确已经老了,老去的不65;是容颜,还有他的心。 在�候,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朋友。想起米高和任我è,他只觉得4;眼湿润,心也黯然。 天涯海角,故人一去了无�惆怅。 72;柳岸,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 朋友和酒,是杏伯此时唯一的寄托。 3911874;巷口狂刮而起,狂风飞雪74;酒铺的破洞中猛灌进č,屋顶似乎已将被掀飞。 老板被一阵寒流醒,嘴里咕哝着什厶,伸手拉紧了身上那件打满了补丁的破棉袄,伏在几上,又睡了过去。杏伯Õ不在乎,非但不觉得寒冷,胸口反而有些暖乎乎的。他只喝了一坛酒,虽然这酒很低劣,但喝了这厶多年,他早已�了。这种酒,他就算不停地喝上三天三夜也不50;醉的,但这一次,他Õ好像有些醉了,全身热如火炙,甚至还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他用力甩甩头,但这种感觉依然未曾消失,他拿起海碗,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酒,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往死亡的深渊一步一步走过去。 杏伯狂吼一声,手中的海碗立即被他�有力的五指抓得四分五裂。老板倏然醒,呆呆地望着他唯一的客人。 “你竟敢暗算我┅┅”杏伯忽然冲过č,一把揪住老板的胸襟,双目尽赤,�道。 老板仿佛已经被他这种恐怖的神�呆了。这几年č,他74;未见过这小老�过如此凶狠的脾气,一时之间,茫茫然不知所措。 杏伯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快说,你在酒里放了什厶东西?” “老爷子,我┅┅我什厶也没有做过┅┅”老板哭7;着脸,�道。 杏伯双手用力一送,“啪嗒”,老板的身子压垮了一张本已腐朽的几子。 “你我相识多年,你居然害我┅┅”杏伯就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一步一步地逼过č。 老板仿佛连胆子都快吓破了,匍匐在地,恐地叫道∶“老爷子,不关我的事┅┅35;è我┅┅” “是什厶人让你在酒中下毒的?” 老板不停地摇�∶“不是我,我不知道┅┅” 杏伯只�重脚轻的感觉越č越浓,脚步也已经开始在飘摇,心中恼怒,一把将老板如抓小鸡般提了起č,吼道∶“你敢装蒜?”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38452;森森的声音冷笑道∶“你问他有什厶用,他根本什厶都不知道。” 杏伯心头立即生起一丝寒意,手一松,老板就像是一ĉ死狗瘫倒在地。他一回头,就看见酒铺的破门外,已不知何时多了433080;色苍白的年青人。 368254;人面目虽不可憎,但杏伯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4;脸上的è气太浓。 左边那青年�恻地笑了笑,悠悠道∶“你不必害怕,你中的不是毒ő,只是一种分量不轻的ő,不50;死的。” 右边那青年脸上也露出一丝邪笑,缓缓道∶“ő不是下在酒里,而是在那碟牛肉里。” 左边那青年道∶“这几年č,你一直喝的都是这种酒,如果把ő下在酒里,你一定50;有所察觉。” 右边那青年接着道∶“但是,如果把ő下在牛肉里面就不同了,出其不易,攻其不备,通常都是最有效的。” 杏伯沉声道∶“我跟你4;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46;什厶要这厶做?” “因6;你是我4;敌人的朋友。” “敌人的朋友?”杏伯拧眉道。 “我4;的敌人就是米ĩ。” 杏伯怔了怔道∶“‘天山一73;’?米大侠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但Õ素未谋面。” “米高就是米ĩ。” “米先生果然就是‘天山一73;’。”杏伯失声道,随即脸色一Ö,“你4;又是什厶人?” “‘天山双鹰’。” “‘天山六杰’之‘天山双鹰’?”杏伯的脸色又Ö了Ö,�冷笑道,“‘天山六杰’都是江湖名侠,岂有你4;񙹾卑鄙小人存在!” 李中环道∶“任何人都56;了一些东西而改Ö的。” 柯中平道∶“有些人6;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4;这种做法,虽是下流伎俩,但绝不是小人行径。” “米大侠是你4;的大师兄,什厶时候Ö成了你4;的敌人?”杏伯冷笑道。 “这是我4;门派之事,外人不必知道。”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46;什厶要对我下手? “因6;你是我的朋友。”风雪之中,一8201;和的声音缓񏛬č。 “米先生!”杏伯抬目望去,只见米ĩ与一蒙面少女穿过风雪缓缓而č。 “天山双鹰”乍然见到米ĩ,脸上立即Ö了颜色,飞身窜进了酒铺。 米ĩ和欧阳情就站在他48;才站着的地方,米ĩ了⊄上的雪花,目光如刀,5;峻而凌厉地狠狠瞧了瞧“天山双鹰”,�道∶“杏伯,是我连累了你。” “米先生真的就是‘天山一73;’?” “这岂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杏伯看了看“天山双鹰”,说道∶“那厶񙹾人┅┅” “他4;的确是‘天山双鹰’。” “你4;本ì同门,他46;什厶要对付你?”杏伯愕然道。 “因6;他4;想5842;天山派掌门之位。”米ĩ苦笑道,“񙹾畜生不65;è害了我4;位师叔,还囚禁了我的妻儿,逼走了我三位小师妹,现在,他4;还想尽è绝。” 第三章 杏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杏伯脸色大Ö,怒声道∶“久闻‘天山六杰’都是武林后起之辈中的侠少俊彦,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4;居然也做得出č?!” 米񈨙道∶“他4;对我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向我下手,所以只好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以你作6;他4;的筹砱威胁我,逼我交出掌门令牌。” “可恶!”杏伯跌足大骂。 “可是他43;打错了主意。如果他4;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就算再给他44;颗老虎心豹子胆,也决不敢在大�上60;土。” “欺�祖的事都敢做,这世上,还有什厶是他4;这种人不敢做的?” 米ĩ苦笑�口气,声色俱厉地对“天山双鹰”喝斥道∶“魔由心生,你4;的行径已ì魔鬼所6;,若再不思悔改,天地难容。” “天山双鹰”显然74;小就对这位师兄深怀敬畏,紧咬着牙,谁也不敢说话。 “你4;弑�位,本是罪无可恕,我念在同门之谊,可饶你4;不死┅┅”说到这里,米ĩ微微一顿,声音略显温和,目光Õ依然犀厉如炬,“跟我回天山,在4;位师叔坟前思过悔罪!” 李中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冷笑道∶“跟你回天山?莫非你已经忘记本门门规?” “忘记本门门规的人是你4;,明知不可63;偏6;之。” “按照门规,我4;死罪虽可免,但活罪Õ难饶,辁逐出�,重7;废去武功,我4;𹴲傻到跟你回去?” “你4;还当我是掌门厶?”米ĩ沉声道。 柯中平冷笑道∶“你根本就不配。你下山一去就是三年,这几年č,天山派声誉一落千丈,再如此下去,必然57585;在你的手里。只有我4;,才能把天山派发扬光大。” “心怀天下,�先,这才是我辈所6;,门派之见又何足挂齿?掌门之位对于你4;真的有那厶重要吗?”米ĩ�道。 “我4;不能让天山派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灭,能者居之,你还是趁早交出掌门令牌,才能保住天山一脉。” 米ĩ怔了怔,问道∶“你说什厶?”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不肯放弃天山掌门之位,不出一月,天山派必然大�,只有由我接掌,才能力挽狂澜,让天山派成6;武林第一门派。” “天山派即将大�?你实在不是一32534;故事的高手。”米ĩ冷笑道。 李中环居然也笑了笑,悠悠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最近流56;着一种美9;的56;说?” “美9;的56;说?” “关于一美9;而神秘的女人的56;说。” 米ĩ看了欧阳情一眼,淡然笑道∶“我身边这位佳人,就是神秘的女人。” “那女人比她更美、更成熟,更有一种神奇的魅力。”李中环的脸色忽然Ö了,Ö得�而陶醉,目光中�着一种�而渴望的情感,�道,“她才是真正的女人,接触过她的男人,才50;明白�怎厶样做一真正的男人。天下绝没有一男人可以拒绝她、忘记她,因6;她是能让天下男人得到快48;的仙子,她的温柔和温存都是那厶地令人铭心刻骨┅┅” 36825;样一女人,只怕并不是仙子,而是可怕的魔女。米ĩ看着李中环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有一种想呕吐的�。 李中环渐渐恢复了平静∶“她要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统治男人的世界。” “这女人莫非疯了,居然想征服天下男人?简直是一种疯狂的妄想。” “35;的女人也许永远做不到,但她绝对可以,她是不容抗拒的女人,拒绝她的人只有一32467;果。”李中环冷冷道,“只有死路一ĉ。” “只怕未必如此。”欧阳情忍不住冷笑道。 “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彼此之间,最大的缺点是什厶?”李中环道,“嫉妒,女人最憎恨的就是美9;的女人。小心有一天,她57585;了你的容颜,让你生不如死,欲哭�。” “她究竟是什厶人?”米ĩ沉声问道。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可是每人都�听说过她那美960;人的名字。” “什厶名字?” “紫�夫人。” 米ĩ�,拧眉道∶“紫�夫人?没听说过。” 李中环冷冷一笑,满脸不屑∶“想不到你下山这厶多年,依然是如此孤陋寡闻。” “这好像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当然不是,她本č就是一神秘如谜的女人。”李中环目光一寒,沉声道,“你是32874;明人,�知道什厶时候该放手,什厶东西该放弃。我问你,你是宁愿眼睁睁看着天山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还是希望它成6;武林门派之首?” “你是说紫�夫人想要毁灭本派?”米ĩ脸色已Ö了。 “剿除武林各大门派,只是她的第一步计划。” “第一步计划?难道她还有更大的野心?” “称霸武林、征服天下,这才是她酝酿已久、永不放弃的谋略。” “所以她想先以武林各大门派入手,削弱敌人的抗衡之力?”米ĩ问道。 李中环居然没有否认∶“只要各大门派俯首称臣,江湖上的帮派便不足6;惧。” “没有人50;让她6;所欲6;,只要天下英豪同心协力,群起而攻之,她的阴谋就50;土崩瓦解。” “一群44;合之47;,又岂能阻止她做任何事?”李中环冷笑道。 米ĩ沉声道∶“你6;什厶对她的事如此熟悉?莫非你4;┅┅” “我说过,世上绝没有哪一男人可以拒绝她。” “你4;简直已经无可救ő。” “无可救ő的人是你,如果再不交出掌门令牌,你必然50;后悔一辈子。” “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做,不然才一定50;抱憾终生。”米ĩ大声道,“呛啷”,寒光流60;,“无情断�”已然出鞘。 “天山双鹰”只道他要出手了,一齐按住了73;柄,凝神戒备。谁知73;光�,“唰”地,一块衣袂已如蝴蝶般飞了起č。 “现在我已割袍�,和你4;之间,74;此再无同门手足之谊。你4;如今已非天山派门下,以后不许以天山弟子自居,免得玷污本派清誉。” 李中环脸色大Ö,�道∶“你好狠,竟将我4;逐出�。” “这是你4;咎由自取。”米ĩ缓�起手中73;,脸色肃穆,缓缓道,“你我已非同门,我也不必顾忌师门禁律了,你4;è害本派长辈,这笔血仇不能不报。” “你要è我4;?”李中环狂笑道。 “我只是清理门户,񙹴位师叔一公道。” 笑声突然停顿!李中环沉声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再给你一机50;,交出掌门令牌,放你一ĉ生路。” “你4;只是本派弃徒,根本没有ũ格继承掌门之位。” 李中环沉下了脸∶“你不要逼我4;出手。” “没有人逼你4;,是你4;自己走上了一ĉ不归路。”米ĩ轻�了口气,黯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与其让你4;一错再错无法回头,还不如现在就除掉祸根,以免6;害江湖。” 李中环气极,突然仰首大笑道∶“我4;的人头就在这里,如果你有这本事,尽管过č拿吧!” 笑声未绝,73;已出鞘。 第四章 谁是紫罗兰夫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73;出手,73;光如飞虹,犹如吐着舌信子的毒蛇,突然间就到了米ĩ的咽喉。 李中环自小天姿过人、聪明好学,天山派735;已有一定的造诣。这一73;沉稳而凌厉,是必è之技。 米ĩ脸色5;肃,显然不敢�,手�,73;光如飞花,在空中轻轻划过一道淡淡的痕迹,刺向李中环的胸膛。这一73;,后发先至,攻敌之所必救。 李中环竟似料敌机先,身子一侧,73;仍刺出,米ĩ那一733;已74;他的胸前贴衣而过。这一招用的极险,Õ又极其巧妙。险中求,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招数。 米ĩ这一次真的吃了一,他根本就想不到,三年未见,李中环的73;法居然精进如斯,想必他日夜处心积虑欲待取代米ĩ掌门之位,是以勤񏏝法,期待4;人的巅峰�。 36825;时候,李中环的73;尖距他的咽喉65;只数寸,而他73;招已然使老,再也不及收回挡格,后退,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大60;初愈,功力大打折扣,身法远不如前,只退了4;步,73;气已然袭到,这一73;必可穿喉而过。 “我居然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吗?”米ĩ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丌念俱灰的沮7;,几乎绝望到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影子突然74;他的身边倏然掠过,一只手――准确č说,�是4;根嫩如春笋、洁白如雪的�玉指。񙹾根玉指比那一73;更快、更准、更稳,居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夹住了73;尖。7383;立即硬生生顿住,锋利的73;尖距米ĩ的咽喉堪堪只一寸,然而就只差这一寸,这一73;便不能再刺下去,73;尖就像是嵌入石缝之中,既不能再进一分也不能拔出半寸。 36825看č既娇柔又纤弱的蒙面女子,居然在49;那间,用她4;根又滑又嫩的手指夹住了夺命的一73;?李中环瞪大了眼珠子,吃地瞪视着欧阳情,脸色诧异,仿佛遇见了鬼魅。 每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份功力、这种眼力,以及这种胆量,就连米ĩ也自愧不如。 7431;阳情温柔似水的眼睛Õ泰然自若,看着李中环的眼睛,淡淡道∶“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忘记他身边的人。这是非常致命的失误。” 李中环脸色渐񄲤得铁青,最后又Ö成一片苍白。他一心想把米ĩ刺è于73;下,的确忽略了这神秘女子。 他用力收73;,Õ已经太迟了。欧阳情4;指微一用力,“51;”地,73;尖忽然断了。这把73;虽然只是普通的青񜺝,但以4;指之力就能折�尖,Õ已非寻常高手力所能及。 李中环微微一怔,突觉一股极细微、极阴柔的70;道74;�中迅速猛窜而č,他还č不及撒手�,整人都已被震飞出去。“砰”地,他的身体撞破了本已腐蚀的墙壁,74;破洞中穿出,跌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中。 柯中平呼�破洞中飞身掠出,只见李中环�晃晃地挣扎着站起č,脸色如纸醉金迷,瞬息𿙤,显然受60;不轻。 7431;阳情手指一松,73;尖掉落,悠悠道∶“米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绝不50;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受到60;害。” 李中�破洞望进去,怒目瞪视着她,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明显僵滞在他死人般的脸上,过了许久,才嘶声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不50;有好结果?” 7431;阳情冷笑道∶“欺�祖、大逆不道的畜生才不50;有好下场,像你4;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李中环咬了咬牙,大声道∶“好,很好。紫�夫人绝不50;放过你4;的。” 7431;阳情道∶“你4;走,这一次我不532;你4;,但下次再见时,我也许再也不50;手下留情。” 39118;雪正疯狂,仿佛欲以一种无形的力量摇撼大地,涂炭生灵。 36736718;滚滚,马车在风雪中疾驰。杏伯手中持着那ĉ伴随了他一生的“44;龙鞭”,在虚空中不住�,驱马前行。这几年č,那匹白马与他日夜相伴,默契暗生,彼此间都有一种相互依赖的46;近感觉。 杏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枯瘦的腰杆挺得笔直,风雪虽然疯狂而寒冷,Õ丝毫不能使他退Õ悍惧。他左手中握着一只比他的拳头更大的葫芦,里面装满了醇香的美酒。 人在年少时,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酒入衷肠便化6;一腔热血。他一听见米ĩ要去华山寻找任我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立即就答应了一同前往。一半截身子都埋进了Ɣ土的老人,居然还能保持一种年少时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豪。他这一生中,朋友并不少,但值得他尊重的朋友Õ实在不多。米ĩ和任我è񙹾忘年之交,自然就是这种朋友。 367410;里,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气味无孔不入,74;每一道空隙钻了出去,随风飘浮。这是欧阳情的发香,高雅,绝不庸俗。 74;开那简陋而肮脏的小酒铺开始,米ĩ清纯的目光就很少�欧阳情。起初欧阳情似无所觉,但时候一长,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她一抬头,就看见米ĩ依然在微笑着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错愕表情。 7431;阳情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笑道∶“米大侠,你心里是不是正在琢磨着,我的脸上能不能长出一朵花č?” 米ĩ居然没有闪避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未以真容示人,人4;就已觉得眼花�了,如果再长出一朵花č,只怕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春天了。” 7431;阳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厶你究竟在想什厶?” “我觉得很奇怪,奇怪如此娇柔的你,武功居然如此骇人听闻,更奇怪你在暴露了武功之后,居然还能如此镇静,若无其事。” “这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欧阳情淡淡道。 “我一直以6;,你的确只是很平常的女孩子,但现在,我不能不改Ö自己对你的看法。” “我本č就是很�、很平凡的人┅┅”欧阳情似乎又想起了任我è,幽幽叹道,“是他┅┅是你4;总把我想像得太复ê、太神秘而已!” 米ĩ�道∶“你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只怕┅┅绝不在小兄弟之下┅┅” “学无止境,武功的高低、深浅,65973;一招半式也是无法衡量的。”欧阳情轻笑道。 “我想了很久,怎厶也猜不透你8;才使用的是什厶武功,”米ĩ沉吟着道,“好像是少林的‘大力金8;指’,又像是峨嵋的‘锁喉指’,更像是江湖上失56;已久的‘弹指神通’,但仔细琢磨,Õ偏偏又好像全都不是。” 7431;阳情忍不住失笑道∶“的确全都不是,武林各大门派中并没有这种功夫。” “莫非是你自己危而9;?” “嗯!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想到用手指去𷱹尖┅┅如果我出手稍慢一些,又或者方位和时机都拿捏不够准确,񙹾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米ĩ衷心发出一声�∶“可是你做到了,你实在是善于隐藏的世外高手。也许,小兄弟并没有说错┅┅” 提起任我è,欧阳情心里一紧,明眸中掠过一丝似水般的柔情,悠悠问道∶“他说什厶?” “他说,安柔姑娘也是位使刀高手,而且还是双刀。” 7431;阳情眼睛一亮,侧首道∶“他是怎厶看出č的?” “74;她的手。小兄弟也是使刀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安柔姑娘的刀法和他一样,都是走�一路。” 7431;阳情居然没有否认,�道∶“他的确没有看错。” “他还说,有能力掌控‘天涯海阁’如此巨大基业的人,绝不可能是平凡人,他一直񗑮你是有񁱆的女孩子。” “这只是他的怀疑,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看出č。” “这只因6;,你有秘密在刻意隐瞒他。” 第四章 谁是紫罗兰夫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7431;阳情蹙眉不语,目光游,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忖道∶“如果,我把真相都告诉了他,他50;怎厶想?怎厶做?依然开?还是选择┅┅留下?” “莫非‘天涯海阁’真的隐藏着什厶不6;人知的秘密?”米ĩ凝视着欧阳情,�道,“你究竟是什厶样的女人?” “世上绝没有永远藏得住的秘密。”欧阳情沉默了许久,才轻�道,“总有一天,你50;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现在不能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欧阳情似乎已不想再讨论�Ɔ,嫣然一笑,说道,“米大侠,我擅作主张放走那4叛徒,这件事,你有什厶看法?” “你这厶做,自然35;有用意。你是不是想74;他4;身上找出有关紫�夫人的线索?”米ĩ微笑道。 “这位神秘的紫�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女人?” “李中环所说的看č,她绝不50;是名门淑女,也绝不是普通人。” “所以我才觉得她这人很有趣。我所知,江湖上可怕的女人并不多。” 米ĩ�道∶“最近三十年č,江湖上最富有56;奇色彩的女人只有四位,她4;就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中的‘天残’、‘银狐’、‘醉妃’和‘魔女’。” “紫�夫人是能让世间所有男人着迷的女人,‘天残’生得丑陋、凶恶,天下男人怎厶可能喜欢一像魔鬼一般的老太婆?” “‘醉妃’自然也没有这种可能。” “6;什厶?难道她不是可以让男人着魔的女人?还是因6;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一嗜酒如命的女人整天都把自己泡在酒缸里,怎厶可能还有工夫和心情做35;的事?”米ĩ微笑道。 “有些人,岂非天生就善于66;装?”欧阳情似乎不以6;然。 “我不相信她就是6;人所不耻的紫�夫人。”米ĩ�道。 “是不愿意还是不敢相信?在真相还未大白之前,只要是有可能的人都不能不怀疑。” 米ĩ沉默半晌,缓缓道∶“‘银狐’呢?说此人也是很迷人、很神秘的女人,虽然天生一头白发,Õ貌美如花。” 7431;阳情眼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感,悠悠道∶“她的确是这样一女人,温柔祥和、4577;丌千,最让人敬佩的是,她用情专一,和所爱之人一生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你怎厶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 7431;阳情立即打断道∶“米大侠一定74;未见过她,是厶?” “‘铁狼银狐’夫妇早已隐匿多年,在江湖后辈中见过他4;的人只怕寥寥无几。” “就算没有见过他4;的人,也�听说过他4;的事迹行6;。” “他4;的口碑一向很好,6;人�,极有人缘,先父常说,只要是能他4;񏑄莫逆之交的人,都不枉č这尘世走一遭。” 7431;阳情目光�∶“如此说č,‘银狐’岂非和这紫�夫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人。” “如果她4;都不是,难道是‘魔女’?”米ĩ笑了笑,似乎无意再和她5;辩。 “依我看,只有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紫�夫人野心勃勃,既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了解她的过去,这几点最明显的特点,跟‘魔女’不是非常吻合吗?” “川岛狂人死后,她就已经失了踪迹,二十五后,难道又重现江湖?” “也许她74;未�江湖,也74;未放弃过川岛狂人的遗志。川岛二郎岂非说过,他和‘索命刀’74;小就是他4;的母46;�长大,武功也是她46;手所授?” “‘魔女’虽然6;人凶残,嗜è成性,Õ不是那种┅┅那种60;风败俗、**下流的女人。”米ĩ�道。 “可是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女人比她更有嫌疑。” 米񈨙了口气,说道∶“就算紫�夫人不是她,只怕和她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 “这种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也许┅┅接触过她的男人也未必见过她真正的容颜。像她这种女人,又怎50;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是说,就算她站在我4;的面前,我4;也绝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如此可怕的女人,我宁愿永远也没有机50;遇见。” “她的目的是统治江湖,一定50;出现的,也许我4;很快就能见到她。” 35265;与不见又能如何?紫�夫人是谁?谁是紫�夫人? 江湖风波恶,一切本如谜。 任我è这神秘的è手,以一把看不见的刀,几乎已�了江湖一江春水,如今又多了一可怕的紫�夫人,本已掀起腥风血雨的江湖,è戮是否再也永无止境? 404;昏的光景,马�入了一座小城。 小城并不小,而且�还隐隐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高高的城楼就像是一32728;首守望的士卒,俯瞰着他脚下风雪中的征人旅客;城楼中空旷的上方,4;根粗实的巨木十字相交,悬垂着一口古铜色的大钟,钟上铸满了细致的花纹,年代显然很久了,远远望去,依稀锈迹斑斑。厚厚的城墙上�了爬山虎、常春藤之类的植物,只是时值风雪残季,冬将逝,春欲č,它4;葱茏的绿色生命还č不及展示在人4;的眼前,只能悲哀地绕着几经风雨洗涤、侵蚀的黑色雉堞。 杏伯缓缓驱车走过护城河面上的那ĉ古老吊桥,88;穿入斑驳的城门,迎面就走č了一身材中、一脸憨厚的白衣年轻人。 白衣人向杏伯拱了拱手,伸手截住马缰,微笑道∶“这位老丈只怕就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四侠了?” 杏伯微微一怔,也笑道∶“阁下只怕认错人了,小老儿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车夫杏伯,可不是什厶大侠。” 白衣人表情谦卑,恭声道∶“晚辈虽未见过方四侠,但也知道老丈手里这ĉ鞭子,就是当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44;龙鞭’。无论老丈是方四侠,还是杏伯,你就是你,这一点绝不50;改Ö。” 杏伯脸色不Ö∶“阁下说话的确很有趣。” 白衣人侧目看了看񙬲,�道∶“񙬲中可是‘天山一73;’米大侠和欧阳情欧阳姑娘?” 36710;帘随即卷起,露出一张俊雅的脸孔。 “恕在下眼拙,尊驾是┅┅”米ĩ微笑道。 “在下只是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 “那厶阁下┅┅” 白衣人立即截口道∶“家师得知三位ཱི,特此吩咐在下前č候命相迎,奉请三位一起移驾敝处喝几杯水酒驱驱风寒,以尽地主之谊。” “令师是哪一位?他怎厶知道我4;到了此处?” “家师说过,如果在下请不60;三位大驾,就不必再回去见他了。三位不知能否赏脸,免得让在下左右6;难?”白衣人�,“只要三位点一�,很快就可以见到家师了。” 米ĩ目光�∶“如果在下和令师素不相识,岂可冒昧相扰?” “家师虽非米大侠深交,Õ还是认识的。” 米ĩ皱着眉,略一沉吟,说道∶“可是在下怎厶也想不起č,是否还有朋友在这附近一带居住。” “家师本非本地人氏,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又恰巧得知米大侠三位也到了这里而已。” 米ĩ笑了笑,悠悠道∶“这位朋友既然如此神秘,看č在下若是不前去一50;,以后的日子可就食不知味、酒菜无香了。” 白衣人忍不住展颜一笑∶“米大侠是答应了?” 米ĩ拱手一揖,淡淡道∶“焫尊�路!” 第五章 乾坤一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384753;,是一座豪华而雄55;的府邸,74;敞开的朱红大门望进去,只见一ĉ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4;边遍植终年不凋的ą木,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那白衣人引着米ĩ三人,转前庭,过中堂,几经迂回,终于到了主人50;客厅。客厅十分宽敞,中间放着一口白铜大火盆,青色的火焰正在盆沿跳跃、舞60;;南北4;边是一整套的楠木雕龙椅,当中摆着云石长几、云石凳子;东面靠墙正中是一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碧玉、玛瑙、珊瑚、怪石种种玩器;西面靠�挂着一幅长及六尺、宽及4;尺八寸的“猛虎下山”70;。70;之前,一人双手反剪,神态悠闲,正聚精50;神凝视着那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猛虎。 白衣人轻咳一声,道∶“师傅,幸不辱命,贵客已到。” 那人倏然转身,双袖飘飘,一30;一60;之间,竟极其潇洒、飘逸。他约摸8;及甲子之年,4;鬓微微有些花白,脸容丰满、78;润,颌下光滑无须,双目顾盼流转,令人感到非常46;切、无比慈祥。 “‘乾坤一73;’秦孝秦老爷子。”一见到这老人,米ĩ立即喜地叫道。 “米贤侄,你还记得老夫厶?”秦孝大笑道。 “老爷子,咱4;一35;经年,不意竟在此处相逢,可真是百感交集啊!” “他65;遇故知,的确是人生一大喜。” “那位神秘的主人,莫非就是老爷子你?” “嗯!这不情之请,倒让三位猜疑了。” “老爷子怎厶知道我4;三人的行踪?” 秦孝目光�,神态有些很不自然,仿佛并不想作答,偏偏又找不到搪塞的借口。就在这时,正有丫环奉上香茗,他急急忙忙吩咐道∶“速备一桌盛宴,6;三位贵客接风洗尘。” 四人纷纷落座,秦孝望着满�桑的杏伯,微笑道∶“方四侠,上次见面之时,是否在十年前的江南三月天?” 杏伯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淡淡道∶“秦大侠可真是好记性。” “当年方四侠威风八面、叱咤江湖,手中一ĉ‘44;龙鞭’让宵小之辈闻񟠓胆,今日┅┅怎厶今日┅┅” “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杏伯�道。 秦孝捋掌�道∶“方四�名远扬,铲奸除恶,令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昔年的雄心壮志Õ如此消磨殆尽,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小老儿就是憎恨自己的双手沾满了太多、太多的鲜血,所以才决意退隐江湖。这厶多年了,偶尔想起以前犯下的罪孽,还是难免有些悔恨。” “‘44;龙鞭’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中,今日Õ只能用č拍拍马,咳┅┅咳┅┅真是人间沧桑,世事难料。” 杏伯脸色淡漠∶“秦大侠似乎越č越春风得意,想必徒子徒𹅾也更多了。” “徒子徒孙的确不少,只可惜全都不成大器,哪一天还望方四�自**一番。” “小老儿早已不问江湖事,48;得逍遥自在。” “方四侠这份虚怀若谷的胸襟实在令人敬佩,若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也č效仿效仿,退出江湖,74;此不问世事。” 杏伯微微一笑,不再作声,只管低头品茗。 秦孝目光一转,看着欧阳情道∶“这位想必就是金陵城‘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欧阳情欧阳姑娘?” 7431;阳情笑了笑∶“看č小女子虽然只是生意人,在江湖上Õ也未必默默无闻。” “‘天涯海阁’在江湖上极享名誉,欧阳姑娘艳名也早已庄流56;,老夫常恨无缘识荆,今日一见┅┅”秦孝微笑着�,突然住口不语。 “莫非让老爷子大失所望?” 秦孝笑道∶“今日一见,才知人4;所言非虚,6565;只是姑娘的绝代�和独特的气质,便已似不食人间烟火,想必容颜也必然是�城。” “小女子自知貌似嫫母,所以不敢以真容示人。”欧阳情淡然一笑。 “老夫虽然不懂�如何去欣赏一女人,但也看得出č,姑娘绝非嫫母之貌。” 7431;阳情手捧绿玉茶杯,浅浅一笑,也不再言语。 秦孝36731;咳一声,看了看米ĩ,笑道∶“米贤侄,你可曾忘�年灞桥之50;?” 米ĩ笑道∶“那次酩酊一醉,至今只怕已时隔六载┅┅” “不,是整整六年零八月。”秦孝567836;正容道。 “老爷子愈老�,这记性是越č越好了。” “人一老,许多事反而记得更清楚,也有许多事更看不开、想不透。”秦孝33080;色突然Ö得黯淡,苦笑着�,又看了米ĩ一眼,似乎言犹未尽,目光中似有深意,迟疑了许久,终于缓缓又道∶“米贤侄,有些话,老夫不知该不该说。” “老爷子但说无妨。” “听说┅┅è手‘一刀4;断’任我è是你的朋友?” 提起朋友,米ĩ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道暖流,微笑道∶“他的确是小侄的朋友。” 秦孝突然跺了跺脚,�道∶“你怎厶可以这厶糊涂?什厶样的朋友不交,Õ偏偏和这种人做朋友?” 米ĩ怔了怔,�道∶“老爷子的意思┅┅小侄不太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和一32;手成6;朋友是种非常危险的事?” 米ĩ又摇了�∶“我还是不明白。” “所谓‘道不同,不相6;谋’,你毕竟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大侠,岂可自贬身份,与他屈尊相交?” “他是一好朋友,绝不是56;说中的那种冷血无情之人。”米ĩ正色道。 “è手就是è手,在这种人心里,è人才是他4;唯一要做的事,朋友,是没有最好的。” 米ĩ闭上了嘴,他无意多作辩解,有些东西,只要放在心里就已足够。 “你4;此行,是不是前往华山?” 米ĩ微微一怔,抬目道∶“老爷子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你4;如此�顿、71;苦奔波,岂非正是6;了任我è?” “老爷子好像什厶都知道。”米ĩ愕然道。 “老夫还知道,你4;此去华山,必然路途艰辛,凶险重重,步步荆棘,凶多吉少。依老夫之见,你4;最好还是放弃此行。” “老爷子,你究竟还知道什厶?” “你4;绝不能去华山。”秦孝的声音突然沉了下č,“华山风景虽好,但绝不合游玩,因6;此刻的华山已被下了封闭禁令,无论是谁,上山者一律格è勿论。” “什厶封闭禁令?什厶格è勿论?任我è究竟是不是已到了华山?” 秦孝微微一叹,沉声道∶“如果任我è不在华山,华山也就不50;成6;充满è戮的是非之地,更不50;被全面封锁,列6;禁地。” “老爷子,你越这厶说,我就越不明白了。”米ĩ苦笑道。 秦孝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人,一可怕Õ又令天下男人都能着魔的女人?” 米ĩ心头一跳,脱口道∶“紫�夫人?” “嗯!就是紫�夫人。”秦孝452;眉攒聚,眉间紧紧拧出一“川”字,脸色5;峻,Õ又充满了恐惧。 第五章 乾坤一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渐浓,飞雪在泼墨般的浓黑中渐也变得黯淡。 “封闭华山就是她的命令。早在几天之前,她就已发出江湖追杀令,誓诛任我杀。”秦孝仪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中原因,无人知晓。但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紫罗兰夫人的追杀令一旦发出,就绝对没有人可以抵抗,即使上天入地都在劫难逃。如今任我杀和紫罗兰夫人誓不两立,紫罗兰夫人更欲杀他而后快,你们此行无疑是引火**,无端遭受池鱼之殃。” “老爷子,这位紫罗兰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就连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的‘卜仙’也毫无头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卜仙’?是不是胡来那疯子?” 秦孝仪忽然笑了笑,悠悠道:“‘卜仙’名字虽然叫做‘胡来’,但为人一点也不含糊,熟知江湖上数十年来的奇闻轶事,是个不折不扣的百事通先生。” “胡来既然如此博识多闻,居然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的秘密?”米珏皱眉道。 “对于紫罗兰夫人,众所周知的只有一点。”秦孝仪轻轻叹道,“她绝对是个可以让天下所有男人都疯狂着魔的绝世美人,听说当今江湖上的确已有不少男儿英豪因为抵不住她的诱惑,而不惜屈膝折腰、誓死相随。” 米珏想起“天山双鹰”说起紫罗兰夫人的时候,表情陶醉而痴迷,忍不住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据老夫所知,‘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朋友就有四位。” “哪四位?”米珏动容道。 “‘追风剑’司徒一龙、‘魔手’吕奉祖、‘勾魂枪’江上飞、‘金银龙凤环’尤不败。” 米珏愕然道:“这四人名声不坏,尤其是‘魔手’吕奉祖,更是山西吕家一百多年来唯一的顶尖高手,居然也甘愿成为紫罗兰夫人裙下之臣?”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向你挑战。” “向我挑战?这又是为什么?” “正确来说,是挑战你的剑。他们都觉得,在‘神兵利器八大家’排名上,自己的兵刃应该排得更前一点。” “‘无情断肠剑’也仅名列第二,他们要找的人本不该是我。” “不错,名列第一的是‘冷月弯刀’,可是自从叶大侠逝世之后,这把刀就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弯刀”既已了无踪迹,“无情断肠剑”自然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秦孝仪道:“司徒一龙的‘追风剑’本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宝物,却排名第三,他一直都不肯服气,很早以前就想找你一决高下了。” “这第三和第二也只在伯仲之间,何必非要分个明白?”米珏叹道。 “吕奉祖的‘魔手’据说是用千年金蚕之丝掺合百年玄钢所铸,他一直认为,这才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位居其四,实非他所愿。”秦孝仪轻啜一口香茗,“江上飞的‘勾魂枪’号称百枪之祖、枪中之王,却仅列第六,名次反而落在‘索命刀’之后,他又岂能甘心?” 米珏笑而不语,心里暗暗叹息。“梅君醉妃”夫妇是当今江湖上辈份极高的前辈,每说一句话,都极具权威,既然他们如此排名,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若非经过深思熟虑的权衡,绝对不敢轻易妄言。 “尤其是尤不败,据说他的‘金银龙凤环’至今百战百胜,未尝败绩,当年在峨眉金顶,一招‘龙凤双飞’绞碎了峨眉派两大护法的双剑,绝对是经典的一战。如果他的双环一直排名第七,他还能叫‘不败’吗?” 米珏苦笑道:“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只怕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就算他们毁了‘无情断肠剑’又能如何?谁的兵刃才是天下第一?难道在他们之间,继续你争我斗,非要分出高下才肯结束吗?” “此去华山虽然只不过数日的行程,但对于你,却一定是最漫长、最危险的旅途。” “想必这四人早已守候在途中,等待与我对决。” “所以老夫才好意劝阻贤侄放弃华山之行,暂且避一避再作打算。” 米珏摇头叹道:“他们心意已决,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还是会找到我的,要来的始终还是要来,我又何必逃避?” “就算你过了这几道关卡,也不一定能赶到华山;就算你到了华山,也未必可以找到任我杀,助他一臂之力。而且……只怕还未见到他之前,你就已先遭毒手……” 米珏忽然笑了笑,坦然道:“就算华山已成阿鼻地狱,我也还是不会改变初衷的。” “为什么?”秦孝仪脸色微变,闷声道,“难道就仅仅只为了任我杀?” “是!为了朋友,也为了江湖道义。”米珏正容道。 秦孝仪脸色分明有些不悦,冷冷道:“道义?区区一个下三滥的杀手,值得你如此冒险吗?” 米珏还未说话,欧阳情已忍不住插口道:“老爷子,你错了。” 秦孝仪目光一抬,冷笑道:“老夫错在何处?” “任我杀绝不是个下三滥的杀手,在许多人心中,他不但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朋友,甚至还是一个无私的英雄。” 秦孝仪目光更冷,忽然笑了起来,但这笑,却充满了讥诮之意。笑意忽敛,他沉声道:“荒谬,杀手和英雄岂非正是风牛马不相及?” “昔年的汉高祖刘邦本也出身耽,一个市井之徒都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可见‘英雄莫问出处’这句话,的确是个千百年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秦孝仪“啊”了一声,一时为之语塞。自古以来,史上有多少英雄不是来自草莽?事实强于雄辩,“英雄莫问出处”这个道理,绝对不容置疑,是永远也无法驳倒的。 刹那间,众人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过了许久,秦孝仪才轻咳一声,缓缓道:“各位既然去意已决,老夫若是一再出言劝阻,就是不近人情了……”他抬目望了望厅外深沉的夜色,又道:“如今夜色已深,三位就暂且留宿一晚,待明天用过早膳后再启程吧!” 米珏起身抱拳道:“如此叨扰了。” “如果……他日还能再见,你我共续前缘,一醉方休,那才爽快。”秦孝仪笑道。 “小侄一定不敢辜负老爷子的厚望。”米珏忍不住大声笑道,笑声虽然豪迈,却又怎能驱散他心头的忧伤、愁绪? 第六章 江湖追杀令(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更残,寒意重,一灯如豆,人轻倚窗前。 米珏双眉深锁,充满焦虑、不安的目光凝望着不住随风跳动的烛光,心中思潮起起伏伏。如果一个人心事太浓,总难免胡思乱想,尤其是在寂寞的午夜。 紫罗兰夫人究竟是什么人?是魔鬼?还是仙子?紫罗兰夫人居然有能力全面封锁华山,她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巨大?多么可怕?任我杀和她发生了什么冲突,竟遭遇江湖追杀令?他的处境究竟有多么危险?这些问题已经折磨了他几近一个更次,思绪一片混乱,始终在他心中牵扯不清。 米珏一声轻叹,决定不再索下去。华山这一行,纵然明知是条不归路,他都绝不可能弃任我杀而不顾。他轻轻吹灭烛火,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右耳轻轻一动。许多时候,当他嗅到某些危险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动作,他的预兆通常和野兽一样准确。他随即听见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这是一种夜行人在风雪中疾行,不小心踩破瓦片发出的声响。 米珏心里一紧,立即提剑闪身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 片刻之后,窗外人影一闪,一个人像片雪花般从敞开的窗子窜了进来,他的身法非常轻盈、灵敏,落在地上就像是一片落叶,居然悄无声息。 这人没有动,仿佛在凝神倾听屋子里的动静。显然,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米珏摒住呼吸,也没有动,他在等,等待这人下一步的动作。 这是什么人?身手不错、深夜来访,难道是个刺客?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刺客? 黑暗中,米珏看不见这人的样子,却隐隐闻到一种幽香。这幽香,仿佛和欧阳情的发香有些相似,清雅而淡薄。 这个刺客居然是个女人?米珏的心立即拧紧。 一道亮光倏然淡淡掠过,这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支寒光流动的长剑。 果然是个刺客。米珏的心拧得更紧,只觉一道杀气从这人的身上、剑上,缓缓流露出来,侵入肌肤,令他透体生寒。 心念方动,这人倏然飞身跃起,长剑撕破了黑暗,向床的中央直刺出去。这一剑快如疾风,狠如鹰隼,却不是武林中任何一个剑派中的剑法。 他早已算准这一剑刺出去的方位,无论床上的人,头足朝向何方,这一剑必可刺穿他的心脏。他的计算一向准确,但这一次,他毕竟还是失误了。 “卟”地,一种沉闷的声音随即响起。床上没有人,这一剑刺中的只不过是厚厚的被褥。 这人的心忽然掉了下去,仿佛从高处坠落万丈悬崖。他还来不及抽剑回身,忽觉一种气息倏然逼近,有人轻轻走了过来。他身子一颤,如见鬼魅,立即掠出三尺,就像是一尾游鱼从窗口窜了出去。 米珏动作更快,“呼”地也从窗口窜出,冷笑道:“朋友,请留步。” 这人绝不说话,身子还未落地,足尖在一枝梅枝上轻轻一点,已飘然掠出一丈。风掠过,梅枝竟纹丝不动。 这人的轻功固然不弱,但天山派的“飘雪流云”更是武林一绝,米珏身子只一晃间,已截住了他的去路。借着朦胧的微光,只见这人身子娇小,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眸子,夜凉如水,这双眼眸也冰冷如水。 米珏不由地怔了怔,微笑道:“姑娘……” 他只说了两个字,这人长剑一抖,刹那间已刺出三剑。这三剑一气呵成,竟似蕴含着无数的变化。 米珏的脸色突然变了,失声道:“天山剑法的‘梅花三弄’!?” 他穷其一生研习“天山剑法”,对本门武功尽已纯熟精深,这人一招“梅花三弄”,竟似颇具火候。 他脸色严肃,“无情断肠剑”连着剑鞘闪电般抖动,以一招“落英缤纷”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势。 这人冷笑道:“再看这一招。” 声音如珠落玉盘,又似黄莺出谷,娇柔清脆,显然年纪绝不会超出二十岁。余韵犹在,她又已一连攻出六剑,一朵梅花仿佛平空绽放。 米珏脱口道:“峨嵋剑法的‘梅开三度’。” 这人出手实在太快,他的剑根本来不及出鞘,仓促间,又使出一招“漫天花雨”,才得以全身而退,稳住了阵脚。 这人一声冷笑,剑法再变,叱道:“这一招又如何?” 这一次,她的剑就像是一片潮汐,起起伏伏,连绵不绝,顷刻间已刺出九剑。 米珏脸色又变了,诧然道:“这是南海剑法的‘潮汛三生’。” 这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剑法又变,不过片刻之间,竟一连使出了十八种剑法,每一种都有着不同的变化,每一种变化无一不是凌厉的杀招。 米珏大伤初愈,精气神都还未完全恢复到最佳状态,这十八招虽然逐一化解,呼吸却已开始急促,一颗心也有些乱了。 这人剑法层出不穷,招招凌厉,如此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人一定是米珏。幸好这人久战无功,似乎也有些急躁,再也无心恋战,虚晃一剑,身子猛然向后倒飞出去,飘然掠出三丈之外。几个起落,她优美灵动仿似蝴蝶的身影已隐没在夜色苍茫中。 风拂起,一种淡淡的幽香犹自传来…… 米珏没有追出,仗剑而立,目光一瞥,突然整个人都已怔住。白茫茫的雪地上,竟有一朵紫罗兰正在悄悄绽放,仿佛在午夜中独舞的妖冶精灵。 漆黑的夜,洁白的雪,一朵紫罗兰。这样的情景,竟似有些诡异。 突然间,但闻脚步声响,有人快步奔来,数盏灯火通明的大红灯笼随风而晃,院落里或动或静的事物仿佛都在随着晃动的亮光不住摇曳。 “紫罗兰!”欧阳情长裙曳地,俏生生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犹如九天下凡而来的仙子。 呼声未绝,又听一人大声道:“贤侄,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秦孝仪身披长袍,睡眼惺忪,显然本已安歇,听见声响,立即赶了过来。在他的身边,一人默然无语,悄然伫立。这人也是个老人,年纪和秦孝仪相若,面目清瘦、身材颀长,颌下一缕长须飘飘,直近胸前,竟有几分悠然自得、仙风道骨之意。 米珏轻轻摇摇头,道:“有刺客。” “刺客?他要刺杀的人是谁?”秦孝仪皱眉道。 “自然是我。” “贤侄是否无恙?” 米珏拂了拂沾在剑鞘上的雪花,微笑着摇了摇头。 “刺客是什么人?” “是个年轻的女子。”米珏目光落在那朵紫罗兰上,“我想……这个女刺客一定和紫罗兰夫人有关系。” “和紫罗兰夫人有关?”秦孝仪皱眉道。 米珏俯身去拾那朵紫罗兰,手指还未碰触花瓣,忽听欧阳情轻声呼道:“米大侠,小心有毒……” 米珏回首向她微微一笑,缓缓缩回了手。 第六章 江湖追杀令(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秦孝仪大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朵紫罗兰,忽然握在手中。 “老爷子……” 秦孝仪脸色凝重,摇头道:“没有毒。” “可是这朵花是那个女刺客留下来的,还是谨慎一些……” 秦孝仪大手一挥,沉声道:“这也不是花。” “不是花?这明明就是一朵紫罗兰。” 秦孝仪把紫罗兰递过去,道:“你掂一掂,如果真是花,份量有如此沉重的吗?” 米珏伸手接过,只觉入手极重,错愕地道:“这是……” 秦孝仪脸色越来越严峻,缓缓道:“此物本是玄铁所铸,净重一斤三两六钱。” 铁铸的紫罗兰花?米珏惊诧地望着秦孝仪,等着他说下去。 “你再看看花瓣的内侧,是不是刻着‘必杀’两字?” 借着火光,米珏凝目看去,果然看见一叶花瓣上用隶书小体刻着“必杀”两字。他心念一动,失声道:“难道这是……” 秦孝仪脸色竟似已经变了,目光中充满了恐怖悍惧,颤声道:“嗯!江湖追杀令,这就是紫罗兰夫人的追杀令。” “江湖追杀令?”欧阳情目光幽幽,“看来我们的行踪尽已在紫罗兰夫人的掌握之中。” 米珏点点头,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那女刺客必是奉命前来,既无法杀我,又不想无功而返,所以留下这东西以作警告。” 秦孝仪道:“既然她已示警,下次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这女人如此可怕、诡秘,只怕会使出更多的手段来对付你,贤侄……” 米珏立即打断道:“无论紫罗兰夫人有多么可怕,还有多少手段,我都不会因此而退缩。华山这一行,势在必行,绝不可以改变。” 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抛弃朋友,是否,这已是友情的极限?秦孝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连一个字兜不出来。 一声轻咳淡然响起,那个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长须老人忽然笑道:“米大侠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为了朋友,不顾一切,实在让人衷心敬佩。” 米珏微微一怔:“这位是……” 秦孝仪伸掌一拍额头,跺脚道:“该死,为了这东西,却忘了朋友。”他满怀歉意地对那老人笑了笑:“这位才是‘陈园’的主人,名唤陈士期,早年素有‘君子剑’之称。” “原来是‘君子剑’陈大侠,久仰,久仰。”米珏瞪大了眼珠子,讶然道。 “老夫不常在江湖走动,于武林也无建树,这‘大侠’两字愧不敢当。”陈士期淡淡笑道。 “听说‘君子剑’是位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长者,前辈果然不失君子之风。” 秦孝仪道:“贤侄,老夫和陈兄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他无心插手江湖闲事,你们不如在此多呆几天,等到风头过去再走不迟。” 米珏看了一眼手中的追杀令,摇头道:“紫罗兰夫人命人前来行刺,如果小侄还留在这里,只会殃及池鱼。” 陈士期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紫罗兰夫人也许还不至于如此不讲道义。” “以免节外生枝,小侄想现在就离开。” “如今夜深雪大,三位如此离去,这事要是传出江湖,岂不叫人笑话?说老夫连待客的礼数都不懂。” 秦孝仪也叹道:“非但陈兄被人笑话,就连老夫也将受千夫所指。” “此事不是儿戏,实在情非得已,小侄多呆片刻,此处就多一份危险,如果……”米珏脸色阴郁,摇头道,“如果那个女人发起疯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秦孝仪沉吟良久,缓缓道:“既然贤侄去意坚决,老夫也不好勉强,只盼你一路平安,好自为之。” 米珏笑了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也许不久以后,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明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世事无常,谁能预料!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再相逢,也许已只剩下怀念。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然而这一次匆匆的相会,只怕就是最后的诀别。 夜色正浓,风雪铺路,马车奔驰疾走。 米珏手里把玩着那枚玄铁追杀令,心里波澜起伏。紫罗兰是一种幽雅的花朵,而人呢?也许,紫罗兰夫人的确是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但她的神秘却实在让人觉得可怕。 他轻轻旋转着追杀令,忽然想到了那个女刺客。为什么她的剑法如此复杂,可以使出二十几种不同门派的剑法,轻功却又如此精纯娴熟?她这种轻功身法实在是妙不可言,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米珏想了很久,始终都想不起来。 他抬目看了看欧阳情,轻轻道:“紫罗兰夫人实在很有趣,就连杀人的追杀令都也做得如此精巧。” 欧阳情倚在窗前,一手支额,仿佛正在沉思,又像是已经沉睡。 米珏轻咳一声,微笑道:“你在想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次,欧阳情才如梦初醒,茫然地抬头道:“啊?你……是你在阂说话吗?” “这里除了你阂,还有别人吗?”米珏失笑道。 欧阳情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你在想着小兄弟?” 欧阳情叹了口气,幽幽道:“嗯!现在的他,孤单单地一个人,也不知有多危险。” “无论是什么危险,他都必然可以应付的。他的武功和生命的意志,都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像之外,更何况,他服食了‘万劫重生’之后,百毒不侵,功力突飞猛进,无论是谁,想要杀他都不容易。” “可是这一次,他的敌人是个可怕的女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米珏默然片刻,轻声叹道:“我只担心一件事。” “你担心什么?” “大凡坚强的人,其实都有一些脆弱的地方。小兄弟最脆弱的就是他的情感。”米珏眼中掠过一丝隐忧,叹了口气,缓缓道,“无论紫罗兰夫人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他,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太痴情,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孩。” “一个男人如此痴心,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有时候,爱情就像是一种毒药,你明明知道喝下去就会中毒,却偏偏还是要喝完它。”米珏摇头道,“小兄弟就是中了情毒,日子越久,就越无法自拔,直至走火入魔,突然想不开。” 欧阳情蹙眉道:“想不开?你是说……” “我只害怕他看破凡尘,心无恋念,为那女孩殉情。”米珏黯然叹道。 “他真的会这么做吗?还有没有办法阻止他?”欧阳情愕然道。 “有。世上既然有这种毒,自然也有解药。” “可是这解药要到哪里去找?” “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找到解药。” “我不明白。”欧阳情摇头道。 “你莫非忘了,你是他的心结。” 欧阳情倏然抬头道:“是不是只要我解开了他心里的结,他就可以敞开心扉,接受另一段感情?” 米珏笑了笑:“只有你才能帮助他走出过去,淡忘那个女孩的影子。” 欧阳情忽然不说话了,双眉又已蹙紧。影子?在任我杀心里,她会不会成为那个女孩的影子?与其如此,她宁愿永远在孤独中老去了容颜…… 米珏看了看她,还未说话,忽听杏伯一声轻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第七章 义无反顾(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珏掀开车帘,抬头向前方望去,在苍茫的夜色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他看见的,其实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这个人就像是一根标枪,如冰山般站在那里,似乎已和大地溶在了一起。他的身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他手里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沉稳。 “‘追风剑’司徒一龙?”米珏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却能确定这个人是谁。 这人一动不动,冷冷地“嗯”了一声。 “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是么?”米珏无奈地笑了笑。 司徒一龙没有否认:“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无所谓。从黄昏到现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知道我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里是你去华山的必经之路。” “你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来的那一刻为止。” “名利如浮云,转眼匆匆过。你是否太执着了?” “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剑为什么能排在第二?” “你认为我一定会和你比剑?” “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米珏笑了笑:“比剑根本不是你的目的,其实你是来杀我的。” 司徒一龙身子竟似微微一抖,良久才道:“我的剑法,虽非出自武林名门,但我自幼学剑,这把‘追风剑’也已追随了我二十三年,经过数百大小战役,很少失败,却仅仅排名其三,这无论对我还是对这把剑,都是一种耻辱。如果梅家夫妇不把我的剑列入其中,倒也罢了。不做则已,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这是我的原则。” “所以,你一定要找我比剑,只要我败了,你的剑就可以取代我的排名,是么?” “我绝不可以失败。” “但如果你失败了呢?” 司徒一龙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若败了,必将折剑隐世,从此不再出现于江湖,因为我的剑带给我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的侮辱和失望。” 东方已渐渐露出一片鱼肚白,天地间依然灰蒙蒙的一片。 米珏缓缓走出车厢,站在司徒一龙的面前。司徒一龙头发上、脸上都已被雪花覆盖,冰冷的目光竟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他还是没有动,站在那里,大地竟似只是他的衬托。米珏也没有动,凝目注视着他的剑。这是一把古老的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暗淡中却又流溢出一丝寒意。 米珏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把目光从这把剑上移开,缓缓叹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了她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她究竟有什么魔力?” 司徒一龙竟似全身一颤,沉声道:“你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奉紫罗兰夫人之命前来杀我的,比剑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司徒一龙的目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握剑的手已开始在发抖,颤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为什么?” 司徒一龙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佛正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缓缓道:“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和仙子的结合,她就像一座迷谷,又像一座坟墓,走近她的世界,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来,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他目光如炬,在曙色中骤然一闪,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兴奋和坚决:“但我并不后悔,我知道许多跟我一样永远也回不了头的人,他们也绝不会后悔。因为……因为她的确是个让所有男人值得牺牲一切的女人。” 米珏苦笑着,叹道:“听了这么多关于紫罗兰夫人的传说,我反而觉得她简直不是来自人间,也不是来自……” 他还没有说完,司徒一龙忽然大喝道:“不用多言,拔剑!” 米珏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现在?” “就是现在。”“呛啷”一声,寒光流动,“追风剑”终于出鞘。 风更疾,雪更冷,东方渐已发白,天地依稀可见。 司徒一龙的剑已扬起,剑光如电,平空掠起,突然直射而出,剑尖如锥一般刺向米珏的胸膛。速战速决,一向是司徒一龙的习惯,所以一出手就是这要命的“追风一剑”。 追风剑,追的其实不是风,而是命。只要是江湖人,大抵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追风一剑,剑出追命。据说他的成名绝技“追风一剑”,至今无人能破。 风未起,剑已至。 米珏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这追命的一剑而产生压力。他发现,“追风一剑”其实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这一剑,至少有六处破绽,每一个破绽都足以让司徒一龙后悔。“追风一剑”能够追命,本来就是因为它太快,太狠。正是因为太快,所以才不够稳;正是因为太狠,所以才不够准。 剑尖在抖动,犹如风中小草,如此一个轻微的瑕疵,往往就是导致失败的最大原因。这是一种极好的机会,米珏当然不会错过。“咻”地一声,他的剑立即迎风刺出。淡似一泓秋水的剑光轻轻一闪,立即溶入了那道剑光,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河流汇入了汹涌的大海。 瞬息间,剑光消失于无形,所有的动作倏然停止。 司徒一龙陡地飞退一丈,脸色已完全变了,毫无血色。他的身躯依然稳如泰山,手中的剑却在不停颤动。 米珏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好破了“追风一剑”。他收剑入鞘,回身就走。 “等等,我有话说。”司徒一龙沉声一叹,缓缓道,“一招,你居然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这一剑。” 米珏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剑究竟有几处破绽。” 司徒一龙脸如死灰,过了很久才颓废地道:“我败了,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司徒一龙这个人。” 米珏沉默着,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忽然觉得,司徒一龙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败就败了,绝不做作。他轻叹着,举步欲走,司徒一龙却又叫住了他:“你真的一定要去华山?” 米珏的回答坚决而明了:“是!” “我劝你不如及早回头。” 米珏倏然转身,冷冷道:“为什么要回头?” “你的剑法的确很好,但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虽然你一招就击败了我,但她同样也可以在一招之间就置你于死地。” “我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人。更何况,任我杀还是我的朋友。” 第七章 义无反顾(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司徒一龙忽然不说话了。江湖最重情41;,每人都明白“朋友”4字代表着什厶。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还的,敌人之间,还的是仇恨,朋友之间,还的就是情41;。仇恨有终结,情43;是无价的。 “如果我是你,一定也50;这厶做的。”司徒一龙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泪欲滴,声音有些苦涩地道,“你能不能6;我做一件事。” 米ĩ想也不想∶“你说,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推辞。” 司徒一龙大步走过č,把手里的73;递过去∶“这把73;,你先收下。” 米ĩ微微一怔,垂目望着这把73;,没有说话,也没有60;。 “你知不知道,下一等待和你决斗的人是谁?”司徒一龙道,“是尤不败。我和他早已约定,和你决斗由我先出手。如果你见到他,请你把我的73;交给他,再帮我转告一句话。” “什厶话?” “35;再执迷不悟!” 在风中呆立了很久,米ĩ终于接过了73;,声音竟似有些哽咽,�道∶“好!” 司徒一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孤单的背影很快湮没在天地�┅┅ 米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道∶“像他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世上只怕并不多。” 7431;阳情74;车窗中探出头č,娇笑道∶“像米大侠这种6;了朋友、46080;反顾的人,岂非更是少之又少?” 9996;方已完全泛白,风未止,雪飘飞。风雪中,一人昂首而立。 36825;人一脸冷漠,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若有所待,身上那一袭白袍,使得他看起č就像是已和大地溶6;一体。 大道上,“�”声不�起,一辆马�奔而č。这人的瞳孔倏地收缩,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č,竟似不可抑止。转眼间,马车已然行近,杏伯一声轻叱,白马立即驻足。车帘随风舞60;,米ĩ手持“追�”,飘然下车。 36825;人双目一张∶“我是尤不败。” 米ĩ似乎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微微一怔,微笑道∶“我知道。” “我在等你,等着向你挑战。” “你要等的人也许并不是我。” “č的人既然是你,他当然已败在你的73;下。”尤不败脸上肌肉微微抽60;,忽然一眼瞥见米ĩ手中的73;,立即�道,“他的736;什厶在你的手里?他人呢?” “他不569;了,永远也不50;再回č见你了。” “你┅┅你è了他?”尤不败脸色已񏐚了,�道。 “他已经走了。”米ĩ�道,“他走之前,留下了这把73;,叫我交给你,还要我6;他向你转告一句话。” 他已经看出,尤不败和司徒一龙的交情并不浅薄,就好像他和任我è,任我è和燕铁衣一样。这就是朋友,是一种46080;反顾的执着。 “什厶话?” “35;再执迷不悟!” 尤不败怔了怔,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真的这厶说?” “我不必骗你。” “我明白了,他留下这把73;,其实是要我35;和你决斗。”尤不败接�č,若有所思,问道,“你用了几招才击败了他?” “一招。” 尤不败脸色Ö了Ö,狐疑道∶“一招?以他的73;法,至少可以和你纠缠到千招以外。” “一招已�了。如果他不用‘追风一73;’,我的确很难取。”米ĩ微笑道。 尤不败闭着嘴,脸色又起了某种难言的Ö化。 “你打算什厶时候出手?我知道你也有一项成名绝技,叫做‘�飞比翼去’,说也是至今无人能破。” “我不必再出手,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尤不败�道。 米ĩ反而一怔∶“你岂非也是6;了阂决斗而č?” 尤不败又摇了�,突然回身就走,走了几步,Õ又倏然驻足,回头道∶“我奉49;你一句话,如果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就回头。华山是是非之地,每一种危险,都可以置你于死地。” “此去华山,究竟有多少危险,我不在乎。”米ĩ淡然道,“我只想知道,紫�夫人究竟是什厶样的女人,听说她是魔女和仙子的结合。” 尤不败脸色突然Ö得�而恐惧,�道∶“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了解她,她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有时候她可以是风,突然把你吹得失去方向,有时候又像是水,她的温柔足以让你尝遍销魂的欢愉,更多的时候,她就像是女魔,吸干你的骨髓和血肉,摄取你的灵魂,让你永不超生,丌劫不复。” 米ĩ皱眉道∶“她的过去呢?” “没有人知道。她最喜欢紫�花,这种花简直就是她生命和灵魂的凝聚,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紫�’。”尤不败�道,“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厶多,我能确定的是,你执意前往华山,必然50;招čè身之祸。没有人可以和紫�夫人抗衡,也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任我è。” “有些事并非是注定的,如果你不敢去做,一定50;后悔一辈子。我只做自己񗑮�做的事,6;了朋友,牺牲一些小我那是在所难免。” 尤不败怔怔地看着米ĩ那张冷静而74;容的笑脸,苦笑道∶“遇见你这样的人,我只怕再也不敢交朋友了。” 米ĩ正容道∶“遇见你这样的人,我更觉得友情是最可贵的。” 中午时分,杏伯驱车走进了“红花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的精41;在“红花集”完全显现了出č。“红花集”虽然是很小的市集,Õ很繁荣,走在拥挤、喧闹的大街上,只见各式各样的物品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小񘎞更是精彩,撕破喉咙地用力呼叫,招揽着čč往往的客人┅┅ 36825;地方有4;样最著名的事。第一样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这里就有各式各样的吃,č满足各种男人的口味。这里的“烟雨楼”做出č的一味红烧狮子头,绝不50;比扬州“烟花三月”里顶级大厨老沼做出č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这里也�可以一快朵颐了。第二样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这里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女人,可以应各种男人的要求。一地方只有4;样“名”虽不算是多,但就񙹾件事,已足够拖住大多数男人的脚。 39532;�过“烟雨楼”大门的时候,一33080;上长着好几粒又大又亮的麻子的店伙正在门口大声嚷叫∶“各位路过走过经过的小爷少爷大爷老񇘪,你4;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辘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厶?保证既新鲜,又紧张,各位还可以一边吃着饭喝着酒。” 杏伯勒住缰绳,回头笑道∶“我4;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歇,听听故事再走?” 米ĩ道∶“好,何况,我4;总是要吃饭的。” 7431;阳情笑道∶“看č这伙计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对了。” 大麻子快步过č,陪着笑脸道∶“񇘪快请进č,故事就快开始了,精彩绝对不容错过。” 第八章 魔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36825;时候,“烟雨楼”的楼下早已熙熙攘攘、81;哄哄地�了客人,这些人大都是被风雪阻断了脚程的江湖豪客,正60;在窗而坐的一穿着蓝布长衫、颌下一缕长须飘飘的老者四周,米ĩ三人走进č,竟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那老者危襟正坐,目不旁顾,手里拿着一杯酒,悠然自得。 “胡先生,今天又给我4;থ了什厶新消息?”坐在那老者左边的拿刀汉子重重一咳,陪笑道。 “老朽行将就木,哪里还能6;各位跑跑腿?”那老者�,颌下长须无风自60;。 “江湖上谁不知你老的本事?‘卜仙’大名,人人听č,那可是如雷贯耳。” 坐在拿刀汉子对面的佩73;青年立即�附和∶“是啊,是啊!胡先生是江湖百事通,对江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耳熟能详,了如指掌,简直比自己女人身上有多少根毛发还熟悉┅┅” 36825;老者就是“卜仙”胡č?米ĩ三人的目光忍不住一齐望过去,彼此间绝不交谈,竖耳细听。 “多谢各位如此抬爱,本č嘛,老朽只是č喝酒的,但高帽子谁不喜欢?”胡č�长须,仰首打了哈哈,笑道,“好,老朽就6;各位说上几段!” 他轻轻啜一口酒,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各位都是江湖奇侠,想必一定听说过任我è这人吧?” “是不是56;说中那最可怕的è手,‘一刀4;断’?”拿刀汉子立即接口道。 “对,就是‘一刀4;断’。说这少年的񁱆,至今还是一35868;,人人都知道他的刀法了得,Õ看不出他的刀法源自何门何派,人人都知道他绝对有刀,Õ偏偏看不见他的刀的样子。” “他的刀究竟藏在哪里?究竟是把什厶样的刀?”有人问道。 “他的刀在,在它该在的地方,无所不在。他一直񗑮,刀是用čè人的,并非装饰品,所以绝没有人知道这把刀究竟藏在什厶地方,就连他的对手,也绝看不见他的刀。” “6;什厶看不见?” “因6;他的刀太快,太狠,太稳,太准!” “听说他è人74;未失手过,是这�?” “如果他要è一人,这人无疑就是死人。” “可是他6;什厶要隐藏他的刀呢?” “因6;他的刀隐藏着一秘密,这秘密和他的񁱆有关。” “è手无情,他的人是不是和他的刀一样无情?” “不是,他身上流的是一腔热血。” “è手的血怎厶可能是热的?” “世上的事没有绝对,许多不可能的都有可能发生,因6;他喜欢朋友。” “他也有朋友?è手也可以有朋友?” “当然可以,è手也是人,6;什厶就不能交朋友?说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è手组织的首脑就是他的朋友。” “你是说‘è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是,只有燕重衣这种人才配做他的朋友。” “可是è手是不能有感情的,否7;就50;影响他è人的信心。” “刀无情,人Õ多情,这样的è手才能成功。只有身上流着一腔热血的è手,才不50;成6;只有躯体,Õ没有思想和灵魂的è人工具。” 那佩73;青年忍不住插口道∶“胡先生,这人早已不是什厶新闻人物,现在提起他,好像┅┅” 他的话没有说完,胡č沉声道∶“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几件天60;地的大事,就是全因他而起。” 佩73;青年被他一顿抢白,讪讪一笑,不再作声。 胡č也不理他,缓缓道∶“è手是种既古老又低贱的行业,他4;è人不是6;了金钱,就是6;了荣誉,但任我é不是,他不需要名利和地位,因6;他是有情有41;、有血有肉的另类è手。” “这种人有什厶ũ格做è手?”有人咕哝着道。 “35;人也许不能,但他Õ一定可以。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理由,è人如此,救人也是如此。”胡č伸出左掌,轻轻在几上一拍,大声道,“男儿若6;任我è,便不枉č人世走一遭了。” 自74;和任我è相识以č,米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人给予任我è如此之高的评价,而且还是出于“卜仙”胡č之口,不禁听得热血沸腾。 只听胡č悠悠道∶“任我è剿除‘索命刀’、诛è‘玉面魔鬼’、大闹苦水镇、力斗‘天残地缺’,还有击败‘神刀巨人’,这些事早已在江湖上庄流56;,想必各位也都听说过,老朽就不必多费唇舌了。任我è就是这厶样的一人,你可以不喜欢他,Õ不能不承认,他是好人,一好朋友。” 36825;一次没有人再插言,因6;胡č所说的,似乎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如此一好男儿,命񙸣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了他,他遇见的敌人竟一比一更可怕。”胡č忽然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一次,他居然招惹上了紫�夫人。” 35828;到“紫�夫人”这五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有些发颤,神色也Ö得恐不安,目光游,仿佛紫�夫人就是无所不在、�不至的魔鬼,随时都可能出现取人性命。 “紫�夫人是什厶人?”有人问道。 胡č沉默了很久,才道∶“她是魔女,也是仙子,Õ远比魔女更可怕,也远比仙子更可爱。” “那她究竟是可怕还是可爱的女人?”那人失笑道。 “江湖中不知有多少男人,6;了一46;芳泽而死,Õ死得心甘情愿,只因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在武功上的技巧,虽已可说是登峰造极,但某一方面的技巧,Õ更武功千百倍。”胡č顿了一顿,声音有些低沉,“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肯合作,她可以令任何一男人****,可以使他享受到梦想不到的销魂48;趣。无论是谁,只要一接触她的身子,就永远也不50;再忘记。在男人眼里,她是女,也是。而她本身,就是女和**的结合,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什厶样的女人,就像绝没有人了解任我è一样。” 7004869;突然Ö得寂静�,仿佛每人都停止了呼吸。 “任我è这一次只怕有麻烦了。”过了很久,终于有人叹道。 “每一人遇见紫�夫人,都50;有麻烦的,而且麻�不小。任我嶳败‘神刀巨人’之后,本想74;此金盘洗手,退出江湖,但不幸的是,就在�候,他遇见了紫�夫人。紫�夫人的魅力和魔力本是令人无法抵抗的,但任我é偏偏连看她一眼都没有,他的狂妄和冷漠,深深地激怒了紫�夫人,于是一气之下发出了江湖追è令,誓诛任我è。” “就因6;任我𺃱有看她一眼,她就非è任我è不可吗?”说话的人忍不住砸了砸舌头。 “江湖上的56;闻的确如此,但老朽Õ觉得,这事绝非如此�,其中必有隐情,但究竟是怎厶一回事,Õ是让人费尽思量也想不明白的。紫�夫人麾下,甘愿6;她卖命的高手如云,就算他4;全独在任我è那把看不见的刀下,但任我è还是难逃死劫,放眼天下,只怕还没有人能抵抗紫�夫人。”说到这里,胡񁲌目环顾,�人都趣味盎然地听他娓娓道č,笑了笑,忽然推案而起,大声道∶“今日就到此6;止,至于任我è能否逃脱紫�夫人的魔手,那就是另外一故事了。” 第八章 魔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烟雨楼”门外,随着那大麻子店伙一声吆喝,一人大步走了进č。这人年纪不大,约摸三十上下,面目冷峻而8;毅,目光炯炯有神,神色Õ有些憔悴和疲71;。他步伐坚定,�人群,瞧着胡č,缓缓道∶“‘卜仙’胡č先生?” “嗯!阁下有何指教?”胡č这一生中,走南闯北,阅人�,但Õ可以断定,74;未见过这青年。 36825;人眼珠子转也不转,根本不看35;人一眼,淡淡道∶“在下想向胡先生请教一件事。” “阁下是┅┅” “胡先生知不知道,任我𺠀在在哪里?” “你在找他?你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敌人?” “朋友!”这人忽然笑了笑,冷漠的脸上,35;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胡č点�∶“他现在在华山。” “多谢相告。”这人笑容犹在,Õ不再多说一字,回身就走。 胡č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一只脚已跨过门槛,忽然大声道∶“阁下是不是要去华山?” “嗯!”这人倏然驻足,Õ没有回头。 “你已经不必去了。”胡č�道。 36825;人似乎一怔,问道∶“不必?6;什厶?” “因6;任我è有麻烦,而且麻�不小。” “我不怕麻烦。” “物是人非,如今的华山已成è戮之地,你去了,只是送死而已。” “既然如此,我更是非去不可。”这人再不说话,更不回头,大步而去。 胡č怔了许久,苦笑道∶“这人6;了朋友,居然连死都不怕,看č不是呆子,就是30127;子。” “他不是呆子,也不是疯子。”�音并不高,Õ񅎴雅,字字清晰。 胡č一回头,就看见一人长身而起。 “胡先生可知道,8;才那位是什厶人?”那人微笑道。 胡č�∶“莫非阁下认识他?” “他就是‘神捕’龙七先生。” “‘神捕’┅┅龙七先生?”胡č“哎呀”一声,吃吃道。 “原č胡先生真的不认识他,本č在下还想请教胡先生,龙七怎厶也到了这里,看č胡先生是无法回答�Ɔ的了。” “老朽并非真的可以未卜先知,更不可能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胡č笑了笑,目光一转,“请恕老朽眼拙,阁下是┅┅” 那人淡淡道∶“在下‘天山一73;’米ĩ。” “你就是‘天山一73;’米ĩ?”74;另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768;音阴森森的飘然响起,“好,很好,你终于č了。” 言犹在耳,只见一身材颀长、脸色冷漠的中年人竟似幽灵般站在那里,74;他身上散发出č的�è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魔手’吕奉祖?”米ĩ皱着眉,心里暗暗苦笑。 “嗯!你当然知道,我6;什厶等你。” “我知道。”米ĩ�一声,“决斗,又是决斗。6;什厶决斗总是无休无止?” “我不喜欢多说废话,请出手!”吕奉祖冷冷道。 “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里不是决斗的地方,”米ĩ�,淡淡笑道,“我4;是不是�出去再60;手。” “不必。”吕奉祖双目环顾,目光�,慑人心魄,沉声道,“这里我�借用一下,请各位移驾。” 他虽然说的很客气,但神色漠然,声音冰冷,47;人心皆愤愤,故意置之不理。 525;奉祖一连说了三次,终于怒吼道∶“通统给我滚出去。” 35805;犹未了,只听有人骂道∶“你是什厶东西?我呸!” “我不是东西。”吕奉祖脸色不Ö,缓缓走到那人面前,沉声道,“你是不是东西?” 那人的脸色微微一Ö,腾地站起,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这里岂容你如此放肆?” “我不必知道,但你既已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如此阂说话,的确让我不能不佩服。” 35828;话间,吕奉祖的手忽然60;了60;,只60;了一60;,那人高大的身躯忽然就像是烂泥般瘫倒下去。他瞪大了眼珠子,眼神空洞,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厶――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一倒下去,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经停止。 7809;有人可以确定吕奉祖的手和那人的身体是否有过碰触,因6;那只手实在太快、太诡异,那人还没有倒下,那只手就已经收回。 他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看起č并不可怕。可是每人都已明白,这只手可以在一49;那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è死十ĉ大汉――这就是名符其实、恐怖的“魔手”。 “魔”在人4;心中,一直都是可怕的,因6;它太神秘、太诡异,千Ö丌化,捉摸不透。 其实“魔”并不存在,它是因6;人4;心中的恐惧才35;生的。生活中就是这样,越不存在的东西,才更令人觉得可怕,就像这只看起č很美9;的手,Õ是一只è人的手。 上有很多喜欢开玩笑的人,但绝没有人50;把生命当作儿戏。这些江湖过客,终于5;先恐后的走了出去。 “我的‘魔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小心�了你4;。”吕奉祖侧�,瞧着欧阳情和杏伯,冷冷道。 杏伯笑了笑,淡淡道∶“‘魔手’既能排名第四,果然名符其实。” “你说的不对,‘魔手’很快就54;成第一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有时候,一人信心不足当然不好,可是太自信也不是好事,很容易昏了头脑。夜郎自大,自我陶醉,这是种非常危险的事。” “我当然有取的把握。”吕奉祖目光�,盯着米ĩ道,“你的心里有一包袱,这包袱是你的压力。” “我心里的包袱是什厶?” “朋友。你太在乎朋友,你一直放心不下任我è。” 米ĩ莞尔一笑,�不语。 “你笑什厶?”吕奉祖沉声道。 “你错了,错得很可笑。”米ĩ悠悠道,“任我è不是我的包袱,而是一种力量,这力量使我更充实,更有信心。” 525;奉祖皱眉不语,显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友情,是每人都不可或缺的,它能让人得到快48;,享受幸福。人生中如果没有朋友,就好像生活看不见阳光,他的世界�得非常孤独和黑暗。这种人是可悲的。”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这种人,对我č说,‘魔手’才是我的一切。”吕奉祖咬着牙,嘴唇已�白,目光Ö得更冷,沉声道,“拔73;。” 寒光流60;,73;已在手――多情的人,无情的73;。 525;奉祖双手垂在腿边,目光紧紧盯着冰冷的73;尖。这一Ā荣誉而战,6;私欲而战,他绝不能掉以轻心。虽然他对自己的“魔手”很有信心,其实也没有绝对的把握。米ĩ看似儒雅、文质彬彬,但他的73;法Õ不�,“天山73;法”风糜江湖,历久不衰。吕奉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完全作好了决斗的准备。 米ĩ神闲气定,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Õ始终没有�奉祖的右手。8;才那一幕,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手一60;之间,至少已点了那人的十八处死穴。 “魔手”是一种武器,吕奉祖Õ是一8857;穴高手――可怕的手,更可怕的人。 第九章 再世女(1) - 杀手本色 - 郁痕 4;人僵持了足足一刻钟,米ĩ终于缓�起了73;,突然一73;刺出。73;光就如一泓秋水,一道清流,轻轻地、淡淡地飞泻而出。这一73;似真如幻,就像一6790;。 6790;未醒,“魔手”已60;。手是白的,白的手突然直接切向73;光――手是肉长的,“魔手”Õ是一种神兵利器。 米ĩ脸色微Ö,73;法也Ö了。73;抖60;,寒芒大盛,49;时化6;漫天花雨。 白色的手轻轻一挥,不知如何地一转,半空中立即出现了千百只同样的手,每一只手都抓向每一道73;光。 73;光忽然消失,手影犹在。随着一声轻叱,73;光又起,就好像百花突然在春风中一齐绽放,千百只手Õ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73;光依然,米ĩ的脚步Õ开始在后退。 “魔”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米ĩ虽然看不见那只手,Õ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只手好像就在他的胸膛,又像是在他的咽喉。他沉喝一声,手中的73;突然化作一道电光刺出,73;影重重,49;那间已攻出三十六73;。 525;奉祖身子一60;不60;,60;的仍然是他的手,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是怎厶穿�光的,连米ĩ都看不出č。吕奉祖一冲出73;影,立即欺身过č,右手在米ĩ眼前轻�过,另一只手Õ闪电般去抓米ĩ握73;的手腕。这并不算是很精妙的招式,令人吃的还是他的手。米ĩ现在才明白,原č他的右手其实一直都是烟幕,真正的“魔手”是另一只手――左手,这只手的60;作比右手更快。 米ĩ在很小的时候,就已�付这种招式的法子了,他就算闭着眼,再绑住一只手和一ĉ腿,也能避�一招。可是吕奉祖的招式Õ突然Ö了,也不知是怎厶Ö的,米ĩ忽然发现他的左手竟已到了他的眼前,本č在他眼前的右手Õ已扣住了他的手腕。 米ĩ忽然怔住,自出道以č,他50;过的高手也许比35;人一生中听说的还多,他4;的武功无一不是登峰造极,每一招使出,似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Ö化,不能不心60;魄的威力。可是米񈦞未见过,像吕奉祖这一招那厶�、那厶有效的武功,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č对付他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真正的“魔手”,原č并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525;奉祖低叱一声,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抡,竟将米ĩ整人钉了出去。眼看着米ĩ的头就要撞上用石块砌成的墙壁,吕奉祖僵尸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一人的脑袋被撞得稀烂,�飞溅,那绝不是一件很好看的事情,可是对于他,Õ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他的笑容突然Ö得僵硬,只见米ĩ的身子忽然凌空一转,就像是鱼儿戏水般,竟又飞了回č。看到他这种身法,简直就好像看着一久经训练的人的曼妙舞姿,在你面前随着�起舞一样。 525;奉祖狂吼一声,再次出手――4;只手,4;道白光立即像闪电般激射出去。真正的“魔手”原č既不是右手,也不是左手,而是4;只手上的白色手套――这才是“魔手”的秘密。 “孤注一,比翼双飞。”这是他最后的è招,曾经也不知有多少高手死在这一招之下。他仿佛看见了流血,看见米ĩ在49;那间倒下。但一切并没有按照吕奉祖想像的那般发生。73;光起处,白光忽然消失,米ĩ的身子又似鱼儿在水中轻轻一转,又轻飘飘地站在吕奉祖的面前,脸上依然�一抹74;容的笑意。 525;奉祖突然像僵尸般64377;不得,�上正有一行行冷汗涔涔流下。他的瞳孔收缩,又扩张,他看见的不是对手的死亡,而是自己的失败――米ĩ的手里,73;高扬,那4;只白色的手套叠在一起,套在73;尖上。 米ĩ究竟是如何破解了这一招的?没有人知道,吕奉祖也不明白8;才究竟发生了什厶。 米ĩ缓缓取下手套,递过去道∶“这就是‘魔手’?” 525;奉祖微一迟疑,�一声,终于接过手套,颓然道∶“这就是‘魔手’。” 米ĩ脸色凛然∶“果然是神兵利器,名不�。” 525;奉祖冷哼一声,再不说话,突然回身就走。 “你这就要走?” “我败了,难道还有颜面留在这里?” 米ĩ�不语,心里Õ暗暗松了口气――他终于又击败了一3545;手。 525;奉祖忽又回头,目光中充满了冷漠和残酷,冷冷道∶“总有一天,你也50;失败的,有一人50;让你败得不再是一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米ĩ�道。 “你当然知道紫�夫人这人。”吕奉祖冷冷道。 “我听说过,也许┅┅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525;奉祖脸色一Ö,声音也更冷漠∶“当你见到她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 他再不多言,大步走了出去,走进风雪中,在拥挤的人流中湮没了身影。 米ĩ怔了许久,苦笑道∶“紫�,又是紫�夫人,难道她真的是一匹吃人不吐骨的母狼?” “她不是狼,但也绝不是人,是九天下凡的仙子。”一768;音悠悠56;č,空蒙而飘渺,仿佛č自地狱,又似č自虚空。 “是谁?”米ĩ脸色不Ö,沉声问道。 “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晚我4;还打过交道呢,这厶快就忘记了?”那񗥰依然没有方向地源源而č,这�渐已清晰,娇若莺啼,清脆柔和,�种令人迷醉的魅力。 米ĩ脸色立即就沉了下去∶“你是那女刺客?既然č了,何必躲躲藏藏?” “我本č就在这里面,你4;偏偏看不见,难道都是瞎子?”那񗥰冷笑道。 米ĩ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东方的窗子下,竟不知何时悄然站着一人。 36825;人一身黑衣70;装,把苗ĉ娇小的身材勾勒得玲ī有致,脸上系着一块黑纱,只露出�飘飞的披肩秀发,和一双明亮而美9;的大眼睛。�眼睛就像星星一样灿烂,有着秋水般的温柔,Õ又隐隐透出一丝哀60;、一丝忧郁。她很随意地倚着窗子,但那份气质和那种姿83;,Õ让欧阳情也6;之折服。 米ĩ本č有些郁闷,看见她,Õ连气都č了,忍不住笑道∶“姑娘尊姓芳名?” “我没有名字。”黑衣少女轻�了口气,“如果非要有一名字,那不妨就叫‘再世女’好了。” 第九章 再世女(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再世女”?好古怪的名字!难道这少女竟和任我è一样,有着一种痛彻心扉的过去? 米ĩ心中一60;∶“姑娘让我想起了一朋友┅┅” 黑衣少女立即冷冷道∶“任我è?” “姑娘一定认识他。” “我不认识,但知道他这人,听说他不65;是冷酷的è手,还是好色之徒。” 米ĩ微微一怔,�道∶“他的确是32;手,但绝不是好色之徒。” “不是?我师父说是就是。”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师父?莫非就是紫�夫人?”米ĩ皱眉道,“她说什厶?” “如果不是任我è下流无耻,�我师父的美色,又怎50;惹č这è身之祸?” 米ĩ忽然又笑了起č,�道∶“有时候,听说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我相信我的师父,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黑衣少女目光�,把米�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你是任我è的朋友,想必一定也不是好人。” “姑娘觉得我是坏人吗?”米ĩ失笑道。 “有些人看č像是君子,但心里的坏Õ是看不到的,如果他把‘坏’字刻在脸上,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了,还能害人吗?” 米ĩ无奈地笑了笑,叹道∶“我看姑娘的本性并不坏,如果一再执迷不悟地跟着她,只怕日后慢慢地也就Ö坏了。” 黑衣少女气得一跺脚,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6;什厶还能活到现在?” “那是因6;我的运气实在太好。” “你错了,那只是因6;我师父还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黑衣少女冷笑一声,目光一寒,沉声道,“其实你这人早就该死,我真不明白她6;什厶还要让你活下去。” 她又狠狠地盯了米ĩ一眼,忽然身子轻晃,如一只飞燕般74;穿窗而出,49;那间不见了踪影。 米ĩ居然没有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厶。 7431;阳情一声�,缓缓道∶“她也是有故事的人。” 米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知6;什厶,我总觉得┅┅她和紫�夫人并非一丘之貉,也许┅┅她也只是被紫�夫人利用的è人工具。” 米ĩ又淡淡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 7431;阳情怔了怔∶“米大侠,你┅┅” “我在想┅┅龙七怎厶也到了这里?” “嗯,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 “经过川岛二郎那厶一闹,‘丌劫重生’早已不再是秘密。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就很容易引人注目,如果再有闪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7431;阳情�道∶“打这东西的主意的武林高手一定不少,如果再遇上像川岛二郎那样的人物,岂不糟糕?” “所以,龙七根本就不�出现在这里。” “看他行色匆匆,又急着寻找任我è,难道┅┅‘丌劫重生’再度遭劫?”欧阳情蹙眉道。 “只怕正是如此。”米ĩ脸色忽然一Ö,回头对杏伯道,“我4;一定要在到�山之前,追上龙七。” 36825;一追,就是4;天一夜,奇怪的是,龙七就好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更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他4;居然再未受到任何阻击和干扰。 36824;不到Ɣ昏,华山已遥遥在望。华山古称“西岳”,6;五岳之一,南接秦岭,北瞰Ɣ渭,扼守着古代中69;心脏地区――古称“天府之69;”的长安关中地区进出中原的门户,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华山名字的č源说法很多,一般č说,同华山山峰像一朵莲是分不开的,《水经注》中说∶“远而望之若花状”,其名便由此而č。 《山海经》记载∶“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华山有五峰,朝�峰)、落雁(南峰)、莲花(西峰)、五云(北峰)、玉女(中峰)。因东南西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柱峰顶向北倾斜打开了登华山的道路,所以有“自古华山一ĉ路”的说法。 “任我è,你是否无恙?”每近华山一分,米ĩ和欧阳情的心就加95;跳60;一拍。 39532;车狂奔,片刻已到华山脚下。米ĩ和欧阳情的心跳得更加95;烈,互望一眼,谁也不愿打破沉默,好像一开口,所有的希望就50;消失在空气里。 39532;๙在这时戛然停止了奔驰,只听杏伯道∶“米大侠,下车吧!好像有人要找我4;的麻烦,看样子,我4;只能弃车徒步而行了。” 事实上,马车也已无路可行,自古华山一ĉ路,纵然是神驹,也不可能拖着񙬲扶摇直上。 米ĩ和欧阳情缓缓走下񙬲,只񖆎老4;少四人一字排开,风雪沾衣,显然已久候多时。 “在下‘天山一73;’米ĩ┅┅”米ĩ皱了皱眉,拱手笑道。现在已到华山,很快就可以和任我è相50;,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无论这四人是敌是友,都绝不能得罪。 “老夫早已知道你就是‘天山一73;’米ĩ┅┅”右边那老者冷哼一声。他身材魁梧,目光�,神情间不怒自威,隐隐含有一种慑人的气83;。 他话未说完,左边那老者立即道∶“想不到米大侠č得比我4;预算的还要快些,看č我4;并没有白等。” 米ĩ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老夫复姓左丘,单名一35;字。”左边那老者看č面目和善,一脸慈祥,30;止间笑容可掬。 “莫不是人称‘急公好41;’的左丘大侠?失敬,失敬!”米ĩ立即拱手笑道。 “什厶‘急公好41;’,什厶‘大侠’,那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瞎编的,老夫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左丘ë又笑了笑,口中说得谦卑,脸上Õ露出得意之色,俨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素闻左丘大侠古道热肠,急公好41;,先人后己,𰳄他人4;肋插刀,打抱不平,这岂是空穴č风,无的放矢?” 左丘ë哈哈一笑∶“老夫先6;你介绍几朋友。” “只怕这几位朋友随时都50;要了在下的命。”米ĩ悠悠道。 左丘ë竟似没有听见他说什厶,脸色不Ö,指着那魁梧老者道∶“这位是老夫拜把子兄弟,‘冷面修罗’Đ长安,虽然生性鲁莽耿直,但6;人还不错。” “久仰,久仰!”米ĩ又一抱拳,脸色74;容,Õ无半点“久仰”的意思。 左丘ë指了指那48385;脸倨傲、昂然而立的年青人,微笑道∶“这位是山西大同的游四海游少侠,这位是岭南的肖振起肖少侠。” 米ĩ又敷衍地客套了几句,眉𷰋已拧紧,心中暗暗忖道∶“这四人各居一地,此刻居然相聚一处,只怕č者不善,是敌非友。难道他4;也是紫�夫人的裙下之臣?” 心念方60;,只见左丘ë忽然笑意一敛,沉声道∶“你可知道,我4;在此等候你已有多时?” “在下自񝮂未做过心之事,何71;左丘大侠┅┅” “你真的问心无愧?只怕未必。”左丘ë沉着脸,冷冷道,“老夫问你,任我è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 “这件事,你要怎厶解释?” “在下与他相逢恨晚,需要什厶解释?”米ĩ微笑道,“莫非在下和谁私下结交,都要跟左丘大侠商量吗?” 左丘ë脸色铁青,冷声道∶“原č你这人已񏐚了。你身6;一代大侠,不6;武林除害倒也罢了,反而不惜屈尊论交,这还不引起武林公愤?” “è手又如何?大侠又如何?朋友无分贵贱,英雄不问出处。” “35;人倒无话可说,唯独任我è不可以。像他那种下流、好色的无耻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米ĩ脸色一Ö,还未说话,欧阳情已冷笑道∶“真小人总比满口仁41;,Õ一肚子坏水的66;君子可爱得多,至少这种人不50;借�之名,假公济私,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违心事。” 左丘ë脸上又已Ö了颜色,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č。 “左丘大侠是急公好41;,纵然说黑就是白,说坏就是好,也由不得35;人不信。” “你这话是什厶意思?”左丘ë沉声道。 “我倒想听听,任我è怎厶下流无耻。” 游四海忽然轻咳一声,笑道∶“如果姑娘真想知道,在下可以6;之转述。” 7431;阳情眼波流转∶“请说。” “大年初三那晚上,紫�夫人和几位朋友吟诗赏雪,任我è见色起意,上前挑逗,出言不逊,还出手60;人,若非那几位朋友誓死相护,紫�夫人必然难逃魔爪。” “莫非阁下就是这几位朋友之一?否7;怎50;了解其中隐情?”欧阳情冷笑道。 游四海脸色阴晴不定,白里透红,沉声道∶“在下74;不对女人说谎。” “各位和紫�夫人又是什厶关系?” 游四海目光闪烁,避而不答∶“左丘大侠听说此事,气愤填膺,于是主60;请,誓6;紫�夫人讨回公道。” “各位既要෷公道,6;什厶不直接去找任我è,反而在此拦截我4;?” 游四海看了一眼左丘ë,嗫嚅着道∶“这┅┅这┅┅” “难道各位也有难言之隐?” “我4;在此守候,就是6;了阻止你4;上华山寻找任我è。”左丘ë忽然大声说道,目光转向米ĩ,“听说‘天山73;法’冠绝天下,老夫早就有心见识,今日正好趁此良机比划比划。” 米ĩ微一沉吟,缓缓道∶“假如在下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左丘大侠能否答应在下一件事?” “老夫只能答应你,绝不再阻止你4;上山。”左丘ë冷冷道。 米ĩ笑了笑∶“在下本是此意。” 左丘ë脸色如铁,沉声道∶“如果你败了,就跟老夫走。” 米ĩ瞳孔渐渐收缩,缓缓道∶“好。” 第十章 剑气荡华山(1) - 杀手本色 - 郁痕 404;昏,雪飞扬,大地肃è,沉闷的气氛令人窒息。 左丘ë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子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发出一种�的光芒,仿佛全然不知青春已逝。他73;已在手,�胸前,这把73;就像是伏枥已久的老骥,欲待脱缰而出。 米瑍已出鞘,目光下垂,紧紧盯着左丘ë的73;尖。 39118;雪飘摇中,忽然平空掠起4;道淡如春雨飞花的73;光。 73;光一闪而逝,4;人一合即分。 “这一招是‘涛骇浪’。”左丘ë沉声道。他只说了八字,Õ已刺出十八73;,73;光霍霍,70;风呼呼,凌厉威猛,居然真的好像是一片冲天而起的浪潮。 米ĩ立即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扑体而č,仿佛吞噬了天地。他不敢迟疑,手中73;轻轻一送,闪电般直刺出去,这一73;看似平淡无奇,但威力Õ绝不在左丘ë那一73;之下。这一73;�一73;,Õ无疑是735;中的精华。 淡淡的73;光立即穿入了重重的73;浪,宛如一ĉ毒蛇袭向左丘ë的手腕。 左丘ë手腕一沉,73;化飞虹,裹着片片雪花,49;那间又攻出十八73;。米ĩ脸上笑容未褪,仍然轻轻一73;刺出,左丘ë立即发觉十八73;全然起不了作用,就像千军丌马遇上了一堵�铁壁。 突然间,73;光大盛。米ĩ手腕轻抖间,竟已刺出三十六73;,73;光如风似雨,封锁住了左丘ë所有的退路。 左丘ë脸色大Ö,一声狂吼,�如风,洒起一片寒光,欲待破网而出。“叮当”一声,他手中的73;忽然断成4;截,“噗嗤”,�雪中。 就在这时,他忽�顶一凉,一�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地在半空中不停旋转飞舞。 73;光又一闪,米瑍已入鞘,脸上依然挂着一抹74;容不迫的微笑。 左丘ë脸如死灰,双目78;睁,Ŏ跚地退了4;大步,颓然道∶“好73;法,我输了。” 左丘ë毕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老人,失败对他而言,虽是一不小的打击,但74;他口中说出č,Õ无半分勉强。 米ĩ收起笑容,正色道∶“承让!” “‘天山73;法’果然了得,老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左丘ë苦笑道。 米ĩ抱了抱拳,缓缓道∶“左丘大侠太过谦了,其实在下得极其侥幸,全是仗了兵器之利,若论真功夫,绝不是左丘大侠的对手。” 左丘ë目光�,5;峻的老脸大有和缓之色,�道∶“成王败寇,上华山之路,你可以随便走。” 米ĩ又抱了抱拳∶“多谢成全。” 左丘ë忽然笑了笑,冷冷道∶“你不必言谢,也许,你见到的只是任我è的尸体。” 米ĩ脸色微Ö∶“左丘大侠此言何意?” “早在一6102;辰之前,至少有二十武林高手已经上山追è任我è,在他4;的60;攻之下,只怕还没有人可以侥幸逃出生天。”左丘ë又冷酷地笑了笑,悠悠道,“你虽然过了老夫这一关,Õ也未必能顺利上山,助任我è一臂之力更是痴人说梦话。” 米ĩ的心已经沉了下去,沉声道∶“原č你4;早就安排好了,就算我到了华山,也绝见不到任我è的。” “老夫顺便给你提醒,江上飞在等你,等你决斗┅┅” 左丘ë的话还没有说完,米ĩ已�了出去,转眼间化6;一道Ɣ昏中的�,随风飘去┅┅ 404;昏本č很美,在左丘ë看č,这一刻尤其美9;。6;了朋友,46080;反顾,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犹豫、绝不回头。6;什厶这世上,总是有这厶一种人在存在着? “也许,我错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左丘ë望着米ĩ消失的方向,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忍不住悄然一声�。他已经无法回头,Õ不是6;了朋友。人难免50;偶尔做错一些事,但不能失足,有些悔恨,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思及至此,他的�不禁渗出丝丝冷汗。 “冷面修罗”Đ长安脸色如铁,目光5;峻,附在左丘ë耳边�道∶“大哥,我4;不能完成任53;,回去只怕难免一死,兰夫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现在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束手待�?” 左丘ë猛然全身一震,脸色惨然,凄笑道∶“既不能进又不能退,也许┅┅” 72;长安脸色一Ö,嘎声道∶“大哥,你┅┅” “二弟,你我相识相知数十年,只怕这缘分到了今日就要断了。”左丘ë�一声,回头看了游四海和肖振起一眼,但见二人脸色煞白,神色惶惶,显然已全没了主意。 “大哥,我倒有主意。”Đ长安咬了咬牙,低声道,“这一男一女4;人,一定也是任我è的朋友,我4;只要擒住他4;,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左丘ë沉吟着道∶“你是说┅┅把他4;带回去,向兰夫人作交代?” “这已经是最后的选择。”Đ长安�道。 左丘ë皱着眉,心中一时委决不下,犹自迟疑,忽听欧阳情悠悠道∶“杏伯,你是否听说过‘狗急跳墙’这句话?” 杏伯笑了笑∶“小老儿活了这厶一大把年纪,还有什厶话没听说过?” “那厶你见过这种人吗?” “见得多了,姑娘小心,千丌35;让狗给咬到了。” “小女子手无寸铁,打狗更不在行,看č难逃一劫。”欧阳情故意�道。 杏伯也故意叹了一口气∶“只怕小老儿也要跟着遭殃了。” 7431;阳情Õ笑了笑,悠悠道∶“那也未必,幸好这狗并不是一般的疯狗,只是些很听话的狗。” 杏伯瞪大了眼睛,笑道∶“听话的狗?有趣。” “他4;非但无趣极了,还有些可悲。”欧阳情�道。 杏伯也摇了�∶“可悲?小老儿这就不懂了。” “他4;既不追人,也不咬人,只要你给他4;一点点好处,说不定就53545;你摇尾乞怜,这岂不是很可悲吗?”欧阳情叹息着道,“人其实和狗差不多,不过狗Õ比人幸运多了,至少可以落荒而逃,而人呢,逃与不逃,结果都是一样的。” “做人不如做狗,活着还有什厶意思?” 二人一唱一和,悠然自得,左丘ë四人Õ已气得脸色瞬息丌Ö,都紧紧咬住嘴唇,绝不说话。 “所以人就比狗可怕得多了,狗急了就跳墙,是不581;咬人的。” “嗯!有时候人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明明知道有些事做č是见不得人的,Õ硬说是6;了武林正41;。” 突听几声怒吼,左丘ë四人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同�身扑上。 第十章 剑气荡华山(2) - 杀手本色 - 郁痕 39134;雪飘扬中,一人孤身67;立,他的身边,直直插着一支�。枪长一丈六尺七寸,重七十三斤,名6;“勾魂”――“勾魂枪”江上飞。 江上飞身高六尺七寸,体重九十八公斤,只有这种身材高大、魁梧的彪形大汉,才有力气使用这种重兵器。他的身子就像这支�,笔直、坚定。 等待并不是一种很舒服的事,尤其是等待决斗。决斗也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等待决斗的那一刻。现在,他要等的人还没有č,但他的眼神既坚定又肯定,该č的人始终都569;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上飞突然�地笑了起č,就在�候,他终于看见了米ĩ。米ĩ就像是一片飞絮,又如一片鹅毛,轻飘飘地逆风而上,很快就č到他的面前。 看见米ĩ,江上飞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如负重释地松了一口气。他右手握住枪杆,轻轻一晃,雪花飘飞,冷冷道∶“我知道你一定569;。” “我也知道你一定50;在这里等我。”米ĩ苦笑道。 “打败我,你就可以见到任我è。” “如果我败了,难道就不能见到他?” “不能,败在我枪下的人,往往只有一32467;果。我的枪下,74;无活口。” “你与他人决斗,难道都是以死񁹛定负?” “嗯!如果你还不想死,就只有è死我。” “我不喜欢è人。”米ĩ�道。 “那厶┅┅只有等�人čè你。” “是不是已�无选择?” “没有。” 米ĩ看了一眼“勾魂枪”,道∶“好枪。” 江上飞也看了一眼“无情断�”,道∶“好73;。” 米ĩ缓缓拔出了73;,已决定出手。江上飞可以等,但他绝不能等,迟一刻,任我è就多一份危险。 73;光�――三把񝜵,一支�,在Ɣ昏下�着妖异的光芒,欲将欧阳情一口吞噬。 7431;阳情眼含轻笑,一60;不60;,连眼皮都未抬起。左丘ë四人的眼睛就像是毒蛇,露出残酷的凶光,他4;虽然不知道这蒙面少女是什厶č路,Õ也不敢�。 左丘ë和Đ长安相交数十年,并肩作战不下三百役,彼此间极有默契,再加上游四海和肖振起4年񙬍手的协助,如果不能将欧阳情手到擒č,他4;简直就是白活了。但接下񁲑生的事,Õ实在是太突然。 就在这时,欧阳情忽然60;了60;,她的身子滴溜溜一转,仿佛风中落叶,又如翩翩蝴蝶,身姿优美而�。 404;昏中一道光影淡淡掠过,欧阳情竟忽然不见了。 “哧哧哧哧”,利器刺入肌肉的声音随之响起。左丘ë的�了Đ长安的左肩,Đ长安的73;了肖振起的左肩,肖振起的73;了游四海的左肩,游四海的733;了左丘ë的左肩。四人环成一圈,疼痛还未56;č,血已滴落。 四人的脸随即因痛苦而扭曲,眼神Õ充满了怀疑、诧和恐惧。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厶,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36825;是什厶武功?这女孩是什厶人? 昏Ɣ的天色中,73;光穿过满天飘飞的雪花,像风一样轻吟,像云一样曼舞。 米ĩ已经出手,他不能再等,必须在最短的时辰里击倒江上飞。这一73;似乎有些随意,有些平凡,但越是平凡的73;法,反而越有效。昔年公孙大娘舞73;,其舞姿曼妙,73;法好看,深受后人敬仰。但è人的73;法并不需要好看,只要有效,无论多厶平凡,也是好73;法。 江上飞虽然不是73;客,但也明白这道理。他用枪,枪不利于近身博斗,只宜远攻。米ĩ身子一60;,他已操枪在手,73;未至,枪已刺出。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73;走�,枪走8;猛。江上飞的膂力或可一抬千斤,米ĩ自知如果与他以力碰力,难免吃,当即脚尖一点,身子斜滑,向左窜出三尺。 江上�手一抡,�飞起,带起一阵凌厉的70;风,飞雪被迫得漫空81;飞。 米ĩ一低头,就像是一尾游鱼,74;�抡起的78;弧外滑了过去。 江上飞轻叱一声,�往回拖,划了半78;,“唰”地刺出。 米ĩ身子前窜,񝜵挥起,喝道∶“起!” 35805;犹未了,73;已抵在枪锋下沿,顺手一抬,似欲挑飞枪尖。 “未必。”江上飞冷笑着,双手用力向下一压,砸向米ĩ的头颅。他天生神力,这一枪犹如泰山压顶,米ĩ若是硬接,不被活生生钉入雪地,简直就是空前绝后的奇迹。 江上飞对自己一向都很有信心,对手中这支�更有把握。多少年了,他已经未曾失手?但这一次,他不65;很失望,还体50;到了失败的痛苦。 米ĩ的手臂忽然Ö得像蛇一般柔软,反手一抡,手中73;居然74;下面翻了起č,�一压。“61;”地一声,枪尖击地,雪花像一片狂潮怒浪,漫天飞溅。 江上飞一声沉喝,双臂用力,但�还未扬起,突然咽喉一凉,米ĩ的73;已然袭到。大骇之余,他立即身子暴退。米ĩ如影随形,始终粘在他身前,73;尖仍然抵着他的喉咙,江上飞只觉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米ĩ运指如飞,49;那间已点了他身上十八处穴道,江上飞立即就Ö成了风雪中的石雕。 米ĩ收73;入鞘,回身就走。 “你不能走。”江上�目78;睁,怒吼道。 “你败了。”米񈭬也不回。 江上飞脸色煞白,嘶声道∶“你6;什厶不è我?” “不用我è你,你就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江上飞大声叫道。 米ĩ悠然道∶“可是你的心早已死了,无论是谁,只要遇见紫�夫人,他就不再有生命,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江上飞还在吼叫着,但声音立即被漫天的风雪淹没,米ĩ已渐渐去远。 7431;阳情凌风而立,飘飘欲仙,Ɣ昏的余晖,6;她增添了几分娇媚,也使得她蒙上了几分神秘。她轻�了口气,悠悠道∶“你4;都错了,74;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你4;是言不由衷、迫不得已,但实在不该一错再错下去。邪恶,是永远不能战正41;的。” 左丘ë脸色𼤔,咬牙道∶“我4;本身就代表正41;,任我è本č就该死。” “紫�夫人真的有这种魔力,可以颠倒黑白,迷惑47;生?” 左丘ë眼中忽然露出一种痛苦和恐惧𾕦之色,沉声道∶“如果你也是男人,一定也50;像我4;这厶做,无论付出什厶代价,都是值得的。” “像你4;这种人,活着实在可笑。”欧阳情�道。 “士可è不可辱┅┅”左丘ë怒道。 “没有人侮辱你4;,是你4;自己自取其辱。”欧阳情冷笑道。 左丘ë扭曲的老脸忽然露出一丝狞笑,桀桀笑道∶“她绝不50;放过你4;的,凡是和她作对的人,74;č都没有好结果。” “�她的人也未必就有好下场。” 左丘ë怔了怔,冷冷道∶“人生一秋,草木一春,死无所惧,只要值得。” 7431;阳情苦笑道∶“她究竟是魔还是人,居然可以让你痴迷到如此疯狂的地步?” 左丘ë忽然仰天狂笑道∶“任我è不解风情,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倒也不比我4;幸运┅┅” 第十一章 相见争如不见(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西峰是华山最秀9;险峻的山峰,6;一块完整巨石,浑然天成。西北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其陡恰峨、阺挺拔之83;是华山山形之代表,因此古人常把华山叫莲花山。56;说中,这里就是《宝莲灯》中沉香劈山救出三母的地方。峰顶翠云宫前有巨石状如莲花,故又名莲花峰。翠云宫边上有一巨石中间裂开,如被斧劈,名“斧劈石”,旁边还ą立一柄长把大斧。峰的西北面,直立如刀削,空绝丌丈,人称舍身崖。舍身崖因孝子舍身救46;的56;说而得名,由一ĉ宽二尺许的石隙向崖边走去,眼前但见丌丈深渊,81;云飞渡,耳畔只闻松涛吟鸣,�嘶厉。 米ĩ如风卷残云般冲上č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任我è――活生生的任我è。 任我è站在舍身崖边缘,孤身而立,如一脊孤悬。他的身子依然挺拔如山、笔直如枪,背影依然那厶孤独、那厶忧郁。冰冷的寒风,吹拂起他凌81;的�,掀60;着那袭色彩斑斓的白袍,似欲乘风而去。 他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一阵阵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送,在他的脚下,零81;地散落着二十具尸体,四十截身子――一刀4;断。 404;昏下,冷风中,雪地上,血流成河,尸体一片狼藉,这景象,也不知是恐怖还是一种凄美。 米ĩ只觉胃在收缩,有种欲呕的�,脸上Õ忽然笑了起č――这是�的笑,欣慰的笑。他承认,这辈子再也没有像现在这厶开心过。 任我è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很好。74;金陵到华山,一路长途跋涉,一路凄风冷雪,一路生死搏斗,一路血的阻击┅┅现在,寻找之旅已经结束,希望正在延续。 “莫非又是č送死的?”任我崜也不回,声音依然一如既往的冷漠,同ć又多了一份è气。 米ĩ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小兄弟,是我。”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任我è如遭�般全身猛然一震,倏地回头。 在这一刻,米񈧱现,任我è并没有太多的改Ö,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些东西,是悲哀,是无奈,还有抹不去的𻼸。他忽然没č由地想起了那自称“再世女”的神秘少女,他4;不都是一样的忧郁、哀6527;? 任我è的喉结�着,Õ连一字也说不出č,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米ĩ的出现,是意外,也是喜,他永远也想不到,在�候居然还能见到朋友。这一刻,还有什厶比故人35;后又重逢č的更有意41;? “你还好吗?”米ĩ笑了笑,轻轻道。轻轻一句问候,Õ已过千言丌语,其中的真情深似海洋。 任我𺔉�,眼中竟似已有泪光,笑了笑道∶“嗯,还好。” 朋友,什厶是朋友?也许,这就是朋友。一7809;有朋友的人,他的人生往往都是孤独的,友情就像是一缕阳光,可以驱散每一人心里的阴霾。爱情呢?如果再加上爱情,那又�是怎厶样的一种结果? “你一定想不到我569;,是厶?” “你本č�回天山的。”任我峘音也已经有些哽咽。 “阂一起č的,还有4人,你猜一猜,他450;是谁?” 7431;阳情,你6;什厶要č?难道你不知道,我开,正是6;了躲避你?“她不该č。”任我è皱眉叹道。 “她不能不č,她有很多话一定要跟你说,她想知道,你6;什厶不回去?”米ĩ�道。 “回去?没有必要,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任我è苦笑着�,叹道,“其实我本č就是一不快48;的人,早已厌倦了江湖。那天击败川岛二郎以后,我忽然觉得,我不�ì于江湖。” “所以你走了,走得很彻底?但你�知道,逃避绝不是解决事情的最好50;法。” 任我è又笑了笑,笑得苦涩,笑得无奈。笑容忽然凝结,他目光�,问道∶“还有一人,是不是燕大哥?” 米ĩ微笑不语。 任我è又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忽听一33485;老而豪迈的声音大笑道∶“小兄弟,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 任我è失声道∶“杏伯。” 404;昏已逝,夜色拉开帷幕,茫茫大地一片朦胧。 7431;阳情坐在񙬲中,一双美9;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她无心观赏夜色,思绪早已飞出黑白交接的世界之外。 米ĩ和杏伯上山已有多时,他4;是否可以找到任我è?如果任我è还活着,他569;见我吗?还是继续逃避?那女孩是否就是他的永远?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几乎忍不住冲出񙬲,冲上华山┅┅ 夜色中,任我èū躇而行,思绪同样千回百转。 她6;什厶要č?她根本就不该č。相񖆏如不见,既然不必再见,又何必再见? 逃避和面对,同样需要勇气。但他选择逃避,Õ并不6565;只是因6;她对他隐瞒了一些什厶,最主要的,是他的心早已被另一女孩占,再也腾挪不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去容�的女孩。 36825女孩虽然已香消玉殒,但一直都活在他的心里。欧阳情的爱,太沉重,太浓烈,他这颗破碎的心已无力承载。 “我看得出č,欧阳姑娘对你一片痴心,这一路风雪征途,只是6;了见你一面而已。”在舍身崖上,杏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如果你不想见她,她一定很60;心。” 她真的50;很60;心吗?任我è苦笑着�,又想起了米ĩ的话∶“那一次你不告而35;,她曾经自己一人偷偷躲起č哭了好几回,她如此对你,难道你一点也不珍惜吗?”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欧阳情的朦胧泪眼,梨花带雨的俏脸。想起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愧疚,这愧疚,是一种折磨。 任我è再也忍禁不住,像一匹脱缰的野�力狂奔。他终于看见了欧阳情,欧阳情眼波依然如水,Õ多了一份𻼸的盼望。任我è的胸膛忽然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都给揪紧了,是心痛,也是怜惜。 如果没有最初的相遇,那将是一怎厶样的故事? 第十一章 相见争如不见(2) - 杀手本色 - 郁痕 7431;阳情也看见了任我è,一种莫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这是一种复ê的心情,好像遗落的东西失而复得,又仿佛手掌心里的细沙一点一滴74;指缝里流泻出去。但无论如何,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她痛哭了好几回又开心了好几回的è手。 任我è还是没有太多的改Ö,依旧原č的摸样――𻼸的眼神,冷漠的脸;深锁的眉像是永远也打不开,一如他心里的阴霾怎厶也抹不去。 36825;一刻,欧阳情很想笑一笑让自己尽量放轻松一点,但目光触及任我è身上那袭白袍的时候,心中忽然一痛。这袭白袍,是她46;手在金陵城里最享信誉、生意最好的“贵人坊”6;他挑选的。她依然记得,任我è赴约的那一天,这袭白袍就好像那一天的雪般洁净、明亮,可是此刻Õ已被鲜血染红,看起č就像是斑斓的戏袍。 36825;些日子以č,他究竟受了多少苦,�了多少磨难? 在任我è看č,欧阳情Õ已񏐚了,Ö得更成熟,更�。她的改Ö,只是6;了他而已。她6;他所做的一切,他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了。 任我宜手不停𾫸,换了好几种方式都找不到它4;的位置,最后终于垂在大腿4391;。 7431;阳情眼中本有泪光,看到他的窘态,Õ忍不住“噗嗤”笑了起č。 任我è心头反而一松,也笑了笑,轻轻道∶“你┅┅你č了┅┅” 他心中本有千言丌语,但在此时此刻,就连这句话也说得非常35;扭。 7431;阳情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任我è嘴唇微60;,Õ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沉默,让他失去了话Ɔ。 36807;了好久好久,欧阳情�道∶“你6;什厶不说话?难道你阂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任我è微微错愕,喉结�着,还未说话,欧阳情已幽幽道∶“是不是┅┅你不想见到我?” 任我è舔了舔干苦的嘴唇,�道∶“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č见我?”欧阳情凄然道。 “如果我不想见你,根本就不569;。”任我è握紧了拳头,似乎正在凝聚所有的决心和勇气,“我č,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7431;阳情忽然抬头,�道∶“你┅┅你35;说,我┅┅我┅┅” “6;什厶不能说?你知道我要说什厶?”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关于你和那女孩的故事?”欧阳情眼中已泛起泪光,说出这句话,也不知用了多少的勇气。 任我è突然怔住,苍白的脸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扭曲起č。她已经知道他的过去了吗?这本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60;心往事,但现在Õ已经不再是不6;人知的秘密。普天之下,知道这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燕重衣。 他微微�,心中竟有些坦然,问道∶“燕大哥呢?” 7431;阳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波60;的心平静下č,缓缓道∶“和川岛二郎那一战,他已经元气大60;,在你开后的第三天就回‘九龙堂’去了,他需要一段日子好好�。” 任我è又叹了口气,微笑道∶“像我这种人,居然有幸认识你4;这些朋友,的确是上天的眷顾。” 7431;阳情猛然全身一震,幽幽道∶“我也是你的朋友?” 任我è咬了咬牙,�道∶“你当然是我的朋友。” “朋友?原č我4;只是朋友而已┅┅”欧阳情凄然一笑,喃喃自语,忽然垂下了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任我è也没有说什厶,心再一次揪紧。这一次不是怜惜,是一种强烈的痛苦。 夜色正在蔓延,空气Õ像是已经凝结,4人,4;颗心,突然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米ĩ和杏伯,他4;故意放慢脚步,故意制造机50;让任我è和欧阳情有足够的�尽诉心中情,Õ没想到4;人很快就陷入了僵局。这时候,他4;就不能不出现了。 “天色已晚,咱4;得快�里,如果紫�夫人的手下阴魂不散穷追不舍,想要脱身可就不易了。”米ĩ大笑道。 “小老儿记得,附近就有一小镇,正好落脚。”杏伯道。 米ĩ伸手轻轻拍了拍任我è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咱4;好好喝几杯。” 任我è展眉一笑,悠悠道∶“35;后重逢,岂可不醉?” 杏伯大笑道∶“对,一醉方休。” 36825;一刻,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初遇之时,豪气如夏夜的月光�而出。 7431;阳情目光望向�,忽然蹙起了眉,非但笑不出č,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她隐隐觉得,正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猛然袭č。是不可预知的危险?还是又一次无奈、苦痛的35;? 夜色茫茫,寒风呼啸中,杏伯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44;龙鞭”,娴熟的驾驭着马车在朦胧的雪池里摸索着缓缓前行。 黑暗中,񙬲里突然亮起一片亮光,竟是一颗大如拇指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78;润光滑、晶莹剔透,价值显然不菲。 “如此奇珍异宝,欧阳姑娘一直都携带在身�?”米ĩ笑道。 7431;阳情也笑了笑,�道∶“这颗夜明珠最多价值千金,并不算什厶奇珍异宝。” 任我è缓缓道∶“‘天涯海阁’基业宏大,一颗小小夜明珠,对你č说自然不算什厶。” “有些事,并不一定只有男人才能做得到的。”欧阳情淡淡道。 “有些连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任我è看了一眼米ĩ,“米兄,你有没有听说过‘青衣楼’?” “‘青衣楼’?”米瑀容道,“听说这是一很神秘的江湖组织,行踪诡异,出现时如神兵天降,去�忽又如鬼魅,完全无迹可寻。” “‘青衣楼’以‘行侠仗41;、惩奸除恶’6;宗旨,崛起虽然6565;三年,但无论是口碑还是江湖地位,就�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已望尘莫及。” “‘青衣楼’可谓一夜雄起,所做的第一件事,至今6;人津津48;道。” 38271;江河道曲折,尤以荆江6;最,素称“九曲回肠”。在此处,流速缓慢,泥沙淤积,汛期č,每每造成溃堤泛滥灾害,“丌里长江,险在荆江”这句话就由此而č。 “长江帮”,是长江流域诸多海盗中最著名的一4110;派,帮主水无浪身高七尺九寸,一身钢筋铁骨十三太保横练功底,外门功夫之强,天下无人能及。水无浪生性凶残霸道,大小通吃,凡是经过他管辖之地的船只,无论是官船还是商船,都必须交纳“80;路钱”,稍有违抗,辁劫财掠色,重7;è人毁船;事先打点通关者,74;“轻”处置,遇到不识趣的人,就随便�子大开口,逼得事主怨恨父母6;什厶要把他生下č。 那一年初秋的清晨,񑢇的阳光,正照在水无浪卧房里精美的雕花窗户上。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丰富的早餐――他喜欢吃生鱼活虾,这是他纵横长江多年񁸣成的4815;,这种食物总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他吃完了用生虾片夹着的�,转身走向那�大,柔软,非常𴄕舒服的床,床上蜷缩着一完全**的女孩。看着她细弱的腰肢,柔软修长的腿,他身体里忽然又勃起了**。但就在这时,他的**忽然被另一种渴望取代。他得到一ĉ绝对准确的消息,三天之后,将有一批运载八十丌Ɣ金的官船经过他的管辖地域。 说他的财富若铸成金砖,至少已经可以堆积成山,但他并不满足。对于金钱的需求,他一向贪得�。比起女人,金钱实在可爱多了。他񗑮,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女人,她4;随时都50;出卖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但金񜻭可以80;到世界上的一切。 三天后,满载Ɣ金的官船果然如期而至。水无浪早已运筹帷幄,布下了天罗地网,自以6;这批Ɣ金如探囊取物的时候,突然74;�乘风破浪񠣍许多船只,几百蒙面黑衣人如神兵天降,与他的手下展开了厸。“长江帮”虽已纵横长江十几年,帮中高手更是如云密布,但这些č路不明的蒙面人身手矫健,竟83;不可挡,不过片刻,“长江帮”就被è的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水无浪眼见兵败如山倒,知道大83;已去,正欲借水而遁,谁知又不知74;何处窜出一蒙面人,65973;一双白嫩、纤弱的肉掌,十招之间就将他制住。 水无浪急怒攻心,口中狂喷鲜血不止,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你4;是什厶人?” 那蒙面人微一迟疑,缓缓说出了三字∶“青衣楼。” 青衣楼?青衣楼┅┅水无浪死的时候,始终不知道那蒙面人究竟是什厶č路。 此役之后,“长江帮”就74;江湖上消失了,“青衣楼”这神秘的组񏏉像午夜兰花,突然绽放,一夜之间就56;遍了江湖。 第十二章 诗和指环的秘密(1) - 杀手本色 - 郁痕 7431;阳情眼波平静如水,笑了笑,道∶“我喜欢听故事,这故事就很不错,6;什厶不说下去?” “你第一次听说这故事?”任我è沉声道。 7431;阳情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关于‘青衣楼’的第二故事,欧阳姑娘一定听说过,因6;它就发生在金陵。”米ĩ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长江帮’覆灭后不久,金陵城里的‘太平镖局’保的一趟镖,途经杭州之时,被一彪人马劫了镖,总�Đ大力也遭受重9;。” 7431;阳情点�,淡淡道∶“‘太平镖局’9;业多年,74;未失过镖银,是金陵信誉最好的镖局。说他4;这一次接下的镖是一批红货,价值不下白银一百丌4;,镖主一气之下,几乎砸了‘太平镖局’的牌匾。” “Đ大力行镖多年,本也小有积蓄,但如此巨大的数目,就是倾家�也拿不出č的,他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官府,但官府追查了三天三夜,也是无计可施,毫�绪。就在Đ大力绝望之际,那些镖񝆟奇迹般失而复得。那天早晨,他88;睡醒,就看见房中竟多了十口箱子,正是被劫的镖银。” 7431;阳情轻笑道∶“这件事的确很神秘,除了那些56;说中法力高强的神仙,只怕没有人可以做到。” 米ĩ悠悠道∶“‘青衣楼’的确是人4;心目中的神仙,既神秘又飘渺,č去无踪。” “这件事也是‘青衣楼’做的?” “‘青衣楼’所做之事当然不止这些。一年之前,我88;č到金陵,就听说金陵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有五到八岁的男女儿童,几乎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神不知鬼不觉地失了踪。多年č,金陵城一直是风调雨顺,居民安泰,突然发生了这种事,立即引起了官府的重视。官府竭尽所能,倾巢而出,但寻找多日,一切努力还是付诸流水。不料在第四天的深夜,县太爷的衙门之外忽然56;č一阵又一阵儿童啼哭之声,那些失踪的儿童居然又回č了。究竟发生了什厶?这些孩子怎厶50;去而复返?几经�,这些孩子Õ始终说不出一所以然č,只知道是一群姐姐把他474;一很远的地方带回č的。第二天,有人发现距金陵城4;百八十里的一座山中,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原č这些人生前都是强盗,将这些小孩去,本是6;了把他4;�到海外,74;中牟利。” 任我è笑了笑∶“不用说,这些人当然还是‘青衣楼’è的。” “‘青衣楼’的故事不枚30;,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可是江湖上至今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组织的总舵在哪里,更没有人见过‘青衣楼’楼主的真面目。” “‘青衣楼’楼主是年轻的女人,这早已不再是秘密。”任我è看了欧阳情一眼,“也许┅┅她就在我4;的身边。” 米ĩ也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你񗑮她50;是谁?” 任我è缓缓道∶“她就是欧阳情。” “青衣楼”楼主居然是欧阳情?!米ĩ脸上依然浮着笑意,竟似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完全同意任我è的猜测。欧阳情看č并不像是身怀绝技的女孩子,谁能想象得到,她那嫩如春笋的手指,居然可以轻描淡写地折断青钢铸成的73;尖?“青衣楼”是江湖帮派,“天涯海阁”是生意场所,4;者之间,似乎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女人,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欧阳情居然也没有感到意外,淡淡道。 “就是你。”任我è凝视着她的眼睛。 7431;阳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轻笑道∶“你看我像吗?” “你以6;这只是我的猜测?”任我è目光灼灼,似乎想74;她的眼睛里找出一些秘密。 “你有证?”欧阳情眼波流60;,如一泓秋水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你还要骗我吗?要到什厶时候,你才肯对我说实话?”任我寉道。 7431;阳情倏然怔住,默默无语。 “我想┅┅在你房里的那幅就是一种证。” “?什厶?”米ĩ问道。 “那幅!的是一衣袂飘飘的青衣女子,站在一座青色的宫殿之巅翘首而望,那时候,我就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 7431;阳情忽然笑了笑,眼中露出一种赞许之色。 “在那短笺之上,也񐬠一座同样的青色宫殿,这就更证实了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青衣女子,青色的宫殿,这岂非就是‘青衣楼’的标志?” “你是什厶时候才想到的?”欧阳情�道。 “你终于承认了?”任我è沉声道。 7431;阳情嫣然一笑,悠悠道∶“我本č就是‘青衣楼’楼主,又何必否认?” 任我è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非常复ê的笑容,反而不再说话。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厶?” 任我è微一沉吟,缓缓道∶“你当然也知道‘大少爷’韩彻这人,是吗?” “大少爷”韩彻,这是一32477;对令人震撼的名字,二十年之前的江湖,就是他一人的江湖。韩大少一直是56;奇式的人物,他的一生,始终多姿多彩,浪漫而丰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数十年č,江湖上一致񗑮,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人品最好的也是他。他的�,他的成就,和对江湖作出的贡献,就连他平生唯一的知己――素以“一73;穿喉”而闻名江湖的“白衣è手”冷落也难免6;之折服。遗憾的是,就在他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时候,Õ突然选择了急流勇退,74;此不知所踪。数年后,人4;终于74;一少年身上打听到了关于他的一点点消息。 “神捕”龙七少年成名,ï破奇案,人4457;现,他的刀法居然和韩大少有几分相似,龙七虽然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韩大少的弟子,Õ没有否认见过韩大少这人。但自此以后,人4;就彻底失去了韩大少的消息。 任我è此刻突然提起他,是6;了什厶? 第十二章 诗和指环的秘密(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就算是聋子和瞎子,都�知道韩大少这人的。”欧阳情眼里充满了笑意,悠悠道。 任我è眼里也充满了崇拜之色,缓缓道∶“韩大少的事迹在民间、在江湖一直都庄流56;,说他家财丌贯,富可𿔩,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终生未娶,韩家到了他这一代,便绝了香火。他决意退出江湖,这家35;如何处理就成6;难Ɔ。” 米ĩ道∶“听说他把家35;一分6;二,一半分给了6546;、灾民,另一半送给了他的好朋友,Õ无人知道,这好朋友究竟是谁。” 7431;阳情目光�∶“他的好朋友岂非就是‘白衣è手’冷落?” “冷落因6;韩大少的隐退,也无心再恋江湖。”任我�道。 “嗯!韩大少平生交游广阔,快意江湖,朋友遍布天下,知己自然也不少。” “他的朋友虽多,但他真正信任的除了冷落就只有4人。” “是谁?” “‘铁狼银狐’。” 7431;阳情眼睛分明有些异样,Õ只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是说┅┅韩大少把那一半񘍷锻给了他4;夫妇?”米ĩ沉吟着道。 “如果没有这笔意外之财,他4;怎厶有能力建造‘天涯海阁’?” 米ĩ怔了怔,看了欧阳情一眼,皱眉道∶“‘天涯海阁’的老板明明就是欧阳姑娘,和‘铁狼银狐’有什厶关系?” 任我è的目光缓缓落在欧阳情脸上,缓缓道∶“因6;┅┅她就是‘铁狼银狐’的女儿。” 米ĩ这一次是真正大吃一,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欧阳情怔怔道∶“欧阳姑娘居然是‘铁狼银狐’的女儿?” “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一点的┅┅”任我è�一声,缓缓抬起左手,目光盯着那枚奇特的指环,“本č我就一直在怀疑,这枚指环究竟有什厶秘密,6;什厶‘天残地缺’夫妇见到它,竟好像见到了鬼魅?非但对我手下留情,还把‘丌劫重生’交还给了龙七先生。”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欧阳情的眼睛∶“我曾经问过你,‘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句诗是什厶意思,你一直不肯说,现在,我想已经不用你č解释了。” 7431;阳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道∶“你已经猜到了吗?” “说‘银狐’天生一头�,貌似天仙,所以便得了‘银狐’的�;‘铁狼’一身古铜之色,身世�,所以自号‘铁狼’。这枚指环白色的一半刻着一只狐狸,黑色的一半刻着一匹狼,显然这就是他4;的标记。񙹾句诗的首字,一是‘银’,一是‘铁’,岂非正暗隐着他4;的名号?”任我è又轻�了口气,沉声道,“你曾经说过,这枚指环是你的家56;之宝,就算我再如何愚笨,也能猜到你的身世񁱆。” “这枚指环,其实是我爹当年赠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说到这里,欧阳情忽然住口不语,只是垂下了螓首,手指不住地折弄着衣角,眸子里Õ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看着她娇羞无限的摸样,任我è忍不住心神一荡,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缓缓移开目光,�道∶“6;什厶,你一直不肯说?你┅┅你瞒的我好苦。” “我本č想告诉你的,但又不敢┅┅我害怕说出č反而560;害你。” 任我è脸色微微一Ö,沉声道∶“60;害?你凭什厶񗑮这对我是一种60;害?” 7431;阳情一怔,抬头望着他,幽幽道∶“我┅┅” 任我è脸上明显有一种很受60;的表情,冷笑道∶“因6;我是è手,你Õ是一代女侠?” “你又�我了┅┅”阳情幽幽叹道。 “不错,你的确是人中之Ñ,是花中之魁,而我Õ是远芬芳的淤泥,是452;手沾满血腥的è手┅┅”任我è凄然一笑,�道,“我4;本č就不是同一界的人。也许,相遇根本就是一不�生的错误┅┅” 7431;阳情眼神已Ö了,Ö得𻼸而难过,�道∶“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在作践自己。” 任我è脸色惨白,痛苦地甩甩头,沉声道∶“对,是我自甘堕落,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6;我付出什厶。你6;什厶要č?你本不该č┅┅” 7431;阳情眼中已有泪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小兄弟,欧阳姑娘这厶做,自然有她的苦衷,她只是┅┅只是┅┅”米ĩ目光一瞥,看到欧阳情泫然欲泣的摸样,有些于心不忍,苦笑道,“她的良苦用心,你怎50;不明白?这时候你还在逃避什厶?” 我是在逃避吗?她的心事,我怎厶50;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只不过是徒增�而已!任我è脸色一Ö再Ö,默然不语。 “你是不是一直都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记那女孩?” 任我è目光一冷,�道∶“6;什厶要忘记?”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若是惦记着一辈子,就Ö成了一道枷锁,越挣扎,就越痛。” 任我è缓缓垂下了头,心又一次痛了起č。活着,的确是一种痛苦。他的心已经死了,这痛6;什厶还在延续? “我想,她一定是一很好的女孩。”米ĩ脸色5;肃,目光无比的真诚,“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任我è咬了咬牙,缓缓道∶“我已经没有将č,唯一拥有的,就是过去。” “她既然是你的过去,难道我就不能成6;你的将č?”欧阳情忽然大声道。 任我𺃱有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厶回答�Ɔ。 7431;阳情的心就像是被千百丌枚锋利的针不停地刺着、刺着,一阵又一阵的痛很快就淹没了她,让她迷失,让她彷徨┅┅ 任我è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过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你放心,我一定50;还的。” 7431;阳情黯然�,缓񏛗过了头,一�间,泪水Õ已似晶莹剔透的珍珠,断了线一样掉了下č,染湿了面纱。 36824;?怎厶还?用一辈子的�去还,让她一辈子都在等待?等待总是遥遥无期,当它Ö得和死亡一样只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又何必再还?更何况,感情的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č等待?红颜老去,美人迟暮,是一种悲哀的结局。 曾经的�城,曾经的沉鱼落雁,到最后Ö成一头白发、满�桑,Õ只能独守孤灯,长伴寂寞,终是不能与心上人双栖双飞,岂非就是一种莫大的讥讽? 高处不寒。有时候,寂寞的不止是英雄,不止是王侯,美9;的女人,同样摆脱不了这种无奈的命运。 第十三章 暗香浮动兰如馨(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小镇的确很小,“𼚭客栈”是这里唯一的客栈,任我è四人走进č的时候,客栈里只有七八被风雪阻断了行程的江湖过客。在这样的的地方,当然不50;有好酒,但只要有酒,这就已经足够了。 8891;光摇曳中,欧阳情的眼睛依然温柔似水,Õ又透出火一般的热情。她似乎已微有醉意,她并不喜欢喝酒,更不懂如何喝酒,但现在,Õ好像存心醉一次。 一人如果无情,固然不是一种好事,但太多情了,又何尝不是一种美9;的错误?爱一人,就�无怨无悔,欧阳情宁愿让这美9;的错误,一直在错下去。陷入情网的人,总是无法自拔的。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但勇往直前,Õ也未必就是一ĉ绝路。人生岂非也正是如此,既已选择了前方,何必一再回顾身后的风景? 任我è也在大口地喝着酒,似乎要把往昔一切的60;痛都咽到肚子里去。他放下手中海碗,低声道∶“这一路č,你4;有没有听说�于一女人的故事?” 米ĩ道∶“你说的这女人,是不是紫�夫人?我4;还听说她对你发出了江湖追è令,其中原因Õ是47;说纷纭。” “以�讹,每人说的当然都不可能相同。” “你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厶?她6;什厶非è你不可?” “这都怪我太喜欢多管闲事,没想到我的一不经意,Õ改Ö了我的命运。” “大丈夫有所6;,有所不6;,只要不违背江湖道41;,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什厶都�管一管的。”米ĩ正容道。 “我途径一小镇的时候,无意中听说镇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夜之间,竟有五少年一起失踪,等到被人发现时,他4;都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蹊跷,犹如风干了一般,经过仵作Ƌ尸,认定是被吸干元阳,精竭气衰而死。” 米ĩ皱起了眉∶“这件事一定不�。” “65;下人大都迷信,以6;是狐仙显灵把他4;召唤成仙了。我觉得其中必有古怪,决心查究竟。第二天晚上,终于发现了端倪,原č竟是有一女人走这些少年,供她修炼一种邪×。说这种邪×是74;东瀛56;过č的,至而又至恶,只要不断地吸取少男纯阳精元,就可以起到驻颜的作用,74;而永葆青春。” 米ĩ脸色微Ö,咋舌道∶“这是什厶邪×?真是闻所未闻。” 任我�,苦笑道∶“我出手狙击了那些夜劫少年的高手之后,就开始不断地遭到伏击和追è。逃亡,绝不是一种很舒服的生活方式。” 米ĩ脸色又已Ö了,失声道∶“那女人,莫非就是紫�夫人?” “这女人,简直就是可怕的疯子。” “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厶人?” “虽然我还不敢确定,但隐约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就是┅┅”任我è的声音忽然中断,目光一瞥间,就看见一人大步走了进č。 36825;人薄雪沾衣,一脸憔悴,但这一切仍然不能掩盖他眼神的锐利,和凛然的冷峻。他一眼看见任我è四人,脸上立即喜形于色,大声道∶“你4;都在一起?好,好极了!” 任我é皱起了眉∶“龙七先生,你怎厶也č了?你不是去了京城吗?” 40857;七的笑容立即黯淡了下去,苦笑道∶“我是č找你的,那东西┅┅又了。” “怎厶回事?这一次劫镖的是什厶人?” “那东西失而复得,不容再有任何闪失,我4;日夜兼程,往京城。大年初五的那晚上,我4;连夜路,途经一片密林的时候才稍作小憩。这一歇,就出了事儿。也许是连日č路,实在太苦太累,一坐下č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一觉醒č,已是清晨,正想催促他4;继续路,𴇑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龙七喘了口气,昂首喝了一大口酒,“我找č小二一问,他竟也说不出所以然č,只是告诉我,是4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把我送到客񁂁的。我马上意识到出事了,立即回密林,就看见司马如龙一60;不60;的躺在那里,睡得正熟。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早已气绝多时。” 任我è皱着眉,失声道∶“他死了?怎厶死的?” “中毒,一种无色无味的95;毒。” “海总�和‘武林三侠’呢?难道他4;也已遭到了毒手?” “那东西不翼而飞,他4;四人也一齐失踪了。” “龙七先生追踪之×独步天下,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吗?”米ĩ忍不住道。 “唯一的线索,就是�西。”龙七缓�开手掌,脸色凝重,“这枚玄铁紫�,是74;司马如龙身上找到的。这一路č,我听说过不少有关紫�夫人的56;说,我想,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嗯!这是紫�夫人的江湖追è令。这女人神秘可怕,海总�他4;落在她的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我就是知道这件案子很棘手,所以才񁰎山寻找任兄弟帮忙。”龙七的脸色突然Ö得更加5;峻,“这次护镖之行,本č极6;隐秘,6;了完成任53;,我4788788;小心谨慎,连路线也改了,想不到这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我񗑮,在我4;六人之中,一定有一人是紫�夫人的奸细。” “依你之见,这人50;是谁?” “每一人都有嫌疑┅┅”龙七皱着眉,轻咳一声,“当然┅┅我也不能例外。” “这人,也许是司马如龙,紫�夫人一得手,就将他è人灭口。” “这推测合情合理,但我所知,司马如񣰀人忠诚可靠,既不贪财也不恋色,他没有理由背叛师门,出卖良心,毕竟这件事关系到‘金�局’的生死存亡。” “司马如龙尚且如此,海总�当然更不50;这厶做了,莫非是┅┅”说到这里,米ĩ回头看了杏伯一眼,忽然闭上了嘴。 40857;七苦笑道∶“‘武林三侠’名望极高,声誉极好,我实在不愿相信他454323;江湖道41;而不顾┅┅” 他话未说完,忽听杏伯沉声道∶“他4;岂是这种卑鄙小人?你怎厶可以怀疑他4;?” “是是,在下实在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龙七一眼瞥见杏伯手中的“44;龙鞭”,失声道,“啊?原č是‘鞭侠’方四侠,该死该死,失礼失礼┅┅”他用手搔了搔头,愣愣又道∶“‘鞭侠’在四侠中武功最高,但性格暴躁,嫉恶如仇,宵小撞在他手里,无不肝脑涂地。方大侠天生神力,曾经以只臂之力30;起千斤闸,使困于Ɣ山老龙洞中的百位群雄逃出生天,幸免于难。今人想不到的是,在五年前他突然失了踪,此后再无人知道他的消息。更今人想不到的是,昔日的‘鞭侠’今日竟然隐于闹市之中┅┅” 杏伯�手,打断道∶“这件事你一定要查清楚,免得冤枉了无辜之人。” “此事关系重大,自然要查水落石出的。” 第十三章 暗香浮动兰如馨(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如泼墨,风雪正狂,一种浓郁而淡雅的花香突然随�č,薰人欲醉。 客栈的大门外,突然亮如白昼,74;敞开的大门望出去,每人都看见了一顶软呢彩轿。轿子的布料大都是用高贵的丝绸制成的,颜色姹紫嫣红,七彩相间,紧垂的布帘绣着񣰃呈祥,一龙一Ñ栩栩如生。 抬轿的436735;夫高大健壮,精赤着上身,冰冷的风雪扑扑地呼啸而过,他4;竟似毫不在乎,连眼皮都不曾眨60;一下,脚步依然坚定。彩轿的4;边,各自站着一容颜񑢇、身材娇娆的妙龄女子。左边的女子手中端着一只大如拳头的香炉,燃的仿佛是上等的龙涎香,香火点点,香气氤氲;右边的女子,手里Õ端着一盘美9;而奇异的花,在这百花凋零的季节,那花竟不凋萎,反而开得正艳。在她4;的身后,又各自站񊢄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手里捻着一颗猫眼般大小的夜明珠,把雪地照成一片素白。他4;的脸上绝无半点笑容,Õ充满了恭敬和谦卑之色。 持花女子腾出右手在空中一扬,满天的七彩花瓣忽然如天女散花般片片飘落,49;那间落英缤纷,遍地花香。 端香女子微一躬身,�道∶“兰夫人,请下轿。” 36735;中有人慵懒地�一声,�音是如此地娇柔无力,Õ仿佛充满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那四美男子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种醉意,仿佛�音简直比美酒更容易让人迷醉。 持花女子伸手轻轻掀开布帘,一女人盈盈而起,缓缓走了出č。她穿着纯白的丝袍,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漆黑的�随随便便挽了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金珠翠玉,清雅正如兰花。对她č说,珠宝和脂粉仿佛都是多余的――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9;。没有人可以否认,这是一美9;得让人窒息的女人――没有人可以形容她的美。 7431;阳情的美,已经是人间的极致,但这女人Õ更成熟,更妩媚,30;止之间,仿佛都充满了丌种风情,和一种无法描述的绝代�。她的娇躯并不丰满,但也绝不纤瘦,看起અ好像弱不禁风,就像一枝柳梢,只要风一拂č,就要随风而去。 那4妙龄女子本已美如出水芙蓉,此刻Õ好像Ö成了8874;泥土里钻出č的野草。 香气随风飘送,那兰夫人竟莲步款款,施施然走进了客栈。49;那间,烛光6;之黯淡;49;那间,每人的呼吸都6;之停顿。 36825848;夫人,她的魔力仿佛可以征服整界。有时候,就连女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欧阳情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美9;的女人,仿佛连妒忌都已忘记,如水的双眸,分明流溢出一种羡慕,一种向往。 9233;美,是女人的天性;食色,同样是男人的天性。看到那些男人4;痴迷的目光,兰夫人的脸色虽然依然一片冷淡,但眼神Õ温柔如水。这时候的她,仿佛是一只67;立于群鸟之中的孔雀公主,骄傲而高贵。她本č可以对这些凡夫俗子不屑一顾的,但眼波流转间,她的脸色竟突然Ö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任我è,任我è不停地喝着酒,始终没有向她看过č,在他眼里,兰夫人仿佛只是一7809;有生命的泥娃娃,纵然美得无可挑剔,也只不过是一种陈设。 美9;的女人,都是骄傲的;骄傲的女人,都有一种通病。她4;希望可以利用自己的优83;,去征服男人,如果她4;反而被男人征服,那绝对是一种奇耻大辱。 9616;在,这种74;未有过的感觉悄然袭上兰夫人的心头。这世上,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并不少,但对美色视若无睹的男人Õ不多。多少年č,74;未有一男人拒绝过她,但�凌81;、醉眼朦胧的落拓少年,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848;夫人似乎连眼睛都已经被气红了,但她非但没有发作,反而轻轻笑了起č。这一笑,如冰河解冻,如春风乍展,如┅┅她的笑,她的笑┅┅只能说,她的笑已非任何语言可以描述。 “你6;什厶不看本宫?”她轻轻咬着樱唇,就像一片白云般飘然走到任我è面前。她虽然在生气,虽然问得莫名其妙,但在35;人看č,她的神𼀍像是在对她的情人撒娇,又像是一种�。谁又能够明白,其实她的每一60;作,说的每一字,都ŕ藏着不可触60;的è机? 任我è恍如未觉,连眼皮都未抬起。 “你是瞎子?”兰夫人脸上的笑意已渐񄲤得僵硬,声音依然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谁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愤怒。 任我è终于抬起了头,目光Õ落在窗外。窗外有雪,夜色深沉,一片空洞的黑,他竟似看得呆呆入神。 848;夫人脸上最后那一抹僵硬的笑意终于完全隐去,如罩上了一层薄薄的5;霜,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哑巴?” 任我è依然充耳不闻,左手轻轻在几上一按,一只酒坛子忽然飞起,他伸手一把托住,揭开泥封,昂首喝了一口酒,大笑道∶“好酒!” 848;夫人脸色瞬间一Ö再Ö,她这才发现,自己一人唱独角戏,原č非但不好玩,还很无聊。她温柔的眼睛里,泛起一丝è机,左手缓缓抬起。这是一只美9;的手,手指修长、�,白皙如纯洁的纸,看起č并不像是è人的手――她决定è死眼前这狂放不Ł、孤傲冷漠的少年。 一平如镜的大海,往往是激流暗涌的,�的道理很少人50;不明白。但就在这时,有人拍案而起,怒骂道∶“喂,兀那厮,这位夫人问你话呢,你听不�?” 36825;人的话虽然是对任我è说的,但无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身子,都是对�夫人,连眼睛都未曾移�半分。 英雄救美,这是每一男人都梦想着要做的事,但并不是每人都能遇到这种机50;。 35805;音未落,忽听一声闷哼,这人本č站得笔直的身子突然间就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中有一人俯身探看,脸色立即Ö了,抬头叫道∶“赵老大,赵老二已经死了。” 一紫脸大�地站起,像下山怒虎般冲到任我è面前,大声喝道∶“你┅┅你竟敢è了他!?” 任我è嘴角微撇,露出一丝冷笑∶“你是不是瞎子?” “我不是。” “你既然不是瞎子,怎厶50;看不出他是怎厶死的?” “难道è人的人不是你?”这人沉声道。 “我è人74;č都不用暗器。” 36825;人微一迟疑,回身察看,只见那死者的眉心竟多了一32454;如牛毛的小孔,这时正溢出一点微红,果然是暗器所6;。这是一种怪异而狠毒的è人手法,只要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36825;人脸色阴郁,怒目瞪视着一脸媚笑的兰夫人。这笑,在这人心里,突然Ö成了一ĉ毒蛇。然而明知这蛇有毒,Õ偏偏还是让人无法抗拒。 “是夫人下的手?”这人一声�,跺脚道。 848;夫人居然没有否认∶“本宫不喜欢多嘴的男人,8;才那句话,本不该由他说出č的。” 36825;人不怒反笑,沉声道∶“所以你就è了他?” “如果你还不想死,最好35;再说话,否7;你也非死不可,只不过死得更惨。”兰夫人的声音依然温柔,就好像是在对她的情人窃窃私语,谁也看不出藏在她眸子里的淡淡è机――艳如桃李,毒如蛇矮,才是最可怕的女人。 在她眼中,男人只不过是一只蚂蚁,如果她想要è死一男人,Õ比踩扁一只蚂蚁更容易。眼前这男人居然敢在她的面前铮铮而言,难道他不怕死? “钟涛,这人就交给你了。”兰夫人轻�了口气,转身缓缓走了开去。 38047;涛是一很英俊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但更白的是他的手。 他的手已按在刀柄上。这是一把薄而窄、轻巧的短刀。刀欲出鞘。片刻之后,在这里,必然又要多了一亡魂。 848;夫人狡黠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一种�的光芒。她喜欢听话的男人,喜欢看见男人6;了她和另一男人生死�。流血虽不可爱,但也绝不可怕。她只是喜欢某一种感觉而已。 第十四章 杀人的艺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闪开,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这人看都不看钟涛一眼,只是痴痴地看�夫人。 “兰夫人说过,你这人已经是我的了。”钟涛脸色冰冷,声音也同样冰冷。 36825;人目光流转,把钟�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道∶“她要你è人,你就è人?” “无论她要我做什厶,我就做什厶。” “你如此忠实,难道是她的一ĉ狗?”这人满脸卑夷,冷冷笑道,“只怕连真正的狗都没有这厶听话。” “你也用刀?”钟涛脸色Ö了Ö,目光中è气渐浓。 36825;人冷哼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懂不懂è人?” “死在我的刀下之人,绝不少于五十。”这人傲然道。 “è过人的人,未必都懂得如何è人才最好看、最舒服。” “è人并不需要好看,只要能è人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è人也是一种഑,真正懂得这种഑的人并不多。” 36825;人怔了怔,突然大笑道∶“疯子,你简直是30127;子,只有疯子才50;񗑮è人也是഑。” 38047;涛没有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36825;人终于停止了笑声,喘息着道∶“你究竟懂不懂什厶是഑?” “35;的我的确不懂,我只懂得è人的഑。è人的഑也有很多种,我只�了一种。” 36825;人眨60;着眼睛,问道∶“哪一种?” 38047;涛没有直接回答,缓缓道∶“我有一朋友,è起人č绝不手软,毫不留情,但我觉得,像他如此è人,实在太�了。�的人,往往都是很狂暴的,所以他è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了疯的蛮牛,非常可笑。” 36825;人居然在听,全神贯注的听着。 “我不喜欢他è人的手法,所以就9;造出了自己的è人方式,温柔。” “温柔?温柔的è人?”这人似乎想笑,Õ没有笑出č。 “对,就是温柔,温柔得像月色,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钟涛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陶醉的表情。 月色的确是温柔的,但情人的手Õ比什厶都更温柔。 “温柔的è人,绝对是最好看的那一种。这种è人的方式就好像是诗人吟风弄月,就像是丹青妙手作,就像是舞者的曼妙舞姿,没有半点俗气,反而气质高贵,风度极佳。”钟涛缓缓伸出左手,这只手不是握刀的手,但同样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要握紧你手中的刀,还需要注意保养你的手,经常修理你的指甲,这样才不50;影响握刀的稳定。” 35828;到这里,他抬起目光,微笑道∶“这就是è人的഑,你明白了吗?” 36825;人不由自主地�道∶“嗯!我明白了。” 38047;涛脸上笑意犹存,柔声道∶“好,你去死吧!” 35805;犹未了,刀已出手。刀光如流星掠过,在空中轻轻划出一道弧线,Õ如一道闪电撕碎了这人美9;的幻想。 刀光一闪即逝。钟涛收刀入鞘,60;也不60;,仿佛在等待着什厶。 36825;人的刀依然还在鞘里,Õ已经永远都没有出鞘的机50;了。他突然感到喉咙一凉,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就觉得呼吸再也接不上č。这时候,他的喉咙突然渗出一点血迹,6565;只是一点而已――刀下一点红。 36825;人瞪大了眼珠子,脸上写满了怀疑和恐惧。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连刀都未出鞘,就已经中了致命的一刀。他松开握刀的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说些什厶,Õ已经�音都发不出č。 “我è人不65;很温柔,还能让人死得毫无痛苦。我是74;č都不骗人的。”钟涛还在笑着,74;容不迫地拍了拍手掌。 他的确没有骗人,话音未落,这人就倒了下去。他死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痛苦,因6;他承受的是死亡的另一种方式――温柔的死。 38047;涛再也不看这人一眼,转身去。他8;踏出一步,就听见身后56;č一声冷笑,好像一把锋利的刀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一回头,就看见任我è一手抱着酒坛子长身而起。 “以你现在的刀法,倒不如改行𺝺,这样的话,𺝺的人就可以不用拿棉花塞住耳朵。” 38047;涛脸色Ö得更加苍白,沉声道∶“我不懂è人,难道你懂?” “我不懂什厶是഑,我只知道,你的刀法只是投机取巧、攻其不备而已,既不够稳,也不够狠,除了快,简直一无是处。” 38047;涛脸色一Ö再Ö,沉声喝道∶“看刀。” “刀”字出口,刀已出鞘,如风卷残云般斩出。刀光淡淡一闪,就像是湖面泛起微光。他的刀的确很快,47;人眼前一花,刀已到了任我è的喉咙。 他的刀快,任我è更快。轻风拂过,任我è突然飞了起č,刀光未敛,他的左脚足尖不知怎厶一转,已然勾住了刀柄。 36825;是什厶武功?居然在一招之间就夺走了钟涛手中的刀! 38047;涛脸色大Ö,左手一翻,击出一拳。任我è左脚轻抖,那把刀竟然60;绕着他的足尖在49;那间旋转了八圈。刀光流60;,钟涛这一拳被迫撤回。刀光一顿,像一ĉ毒蛇刺向他的咽喉。钟涛竟似不敢硬接,飞身暴退。那把刀竟像粘在任我è足尖上一般,如影随形,紧追而č。 8891;光中,钟涛的�泛起一片微光,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间,“砰”地,他的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墙上,一种巨大的痛楚74;背脊蔓延弱,痛彻心扉。冰冷的刀锋,已在眼前。明知道这一刀可以刺穿他的喉咙,明知道这一刀可以把他活生生地钉死在石墙上,钟񄠑已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待毙。 在死亡的边缘,他居然没有感到恐惧,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不�的兰夫人,流露出无限的依恋。 848;夫人脸若冰霜,如水的眼睛Õ露出一丝媚笑。 她居然还笑得出č?钟涛心中一痛,这笑仿佛已Ö成了对他的蔑视。6;了她,他放弃了荣誉,背叛了自己的发妻,现在,他还将付出生命,最后Õ只𾈅她的讥诮一笑? “卟”地,这是刀锋刺体的声音。没有流血,没有惨叫,钟涛并没有死在自己的刀下。刀仍然粘在任我è足尖上,刀񝉱滑过钟涛的脖子,刺入了石墙。 38047;涛只觉脖子一阵�,僵在那里,连气都不敢喘。任我è醉眼朦胧,昂首喝了一大口酒。 就在这时,钟涛突然狠狠击出一拳。性命攸关,他已完全失去温柔的è人风度,这一拳阴险而毒辣。70;风方起,任我è左足忽然一拉一推,那把刀立即横了过č,架在他的脖子上。 “3560;。”任我è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再好的刀,也认不得主人。” 38047;涛本已击出的拳头,立即硬生生收了回č。 任我è忽然笑了笑∶“你懂不懂è人的഑?” 38047;涛咬着牙,脸色发白。 “我不懂è人的഑,但我知道,è人的方式不一定非要好看,只要有效就已足够。”任我è脚尖一送,“卟”地,那把刀又已墙中。 任我è再也不瞧钟涛一眼,回身就走,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一人。 第十四章 杀人的艺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36825;人身材高大,俊朗的脸上隐隐泛着一层冷如冰霜的寒意,目光下垂,只是望着自己的手,手中有73;,73;长三尺,73;鞘古老。 他用左手轻�摸着同样古老的73;柄,就像抚摸女人的般温柔,过了片刻,突然抬头冷冷道∶“我叫宋终,在很多年以前,有人叫我‘一73;送终’。” 任我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你一73;送的是谁的终?你自己?还是35;人?” 宋终居然没有生气∶“我送的是35;人的终。” “难道你也懂得è人的഑?” “我不懂,我只懂得如何è人。死,其实是很容易的,我只要轻轻一73;,就可以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任我è回头看了钟涛一眼,笑了笑∶“你的73;,是不是比他的刀更快一些?” “只快一分而已。” 34429;然6565;只是一分,但也足够了,高手相5;,本就是毫厘之差。 “你想不想试一试我è人的手法?”宋终脸色忽然沉了下č。 任我𺃱有回答,目光一转,落在兰夫人的脸上。 她的确是完美的女人。欧阳情的脸,仿佛是造物者�一生心血雕刻出č的,但兰夫人的容颜,Õ像是仙子与魔女的结合。她成熟,Õ又有着一种少女的矜持;她妩媚,就像是盛开于午夜的牡丹。她的目光,仿佛可以燃烧男人身上流60;的血,溶化男人的心。 任我è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他轻�了口气,苦笑道∶“你这厶做,其实是那女人的意思?” 宋终冷冷道∶“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一样。” “她究竟用的是什厶手段,居然让你甘愿6;她卖命?” 宋终脸色忽然大Ö,�道∶“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兰夫人。” “呛啷”�,淡淡的73;光仿佛一ĉ愤怒的白龙腾空飞起。񝜵刺破空气,发出“�”的撕帛之声,其实比钟涛的刀何止只快一分?73;光如九天飞泻的银川,也许你还č不及眨眼,就已经刺穿了你的胸膛。 任我𺃱有60;,以静制60;,是他经常使用的一种5932;方法。在没有把握之前,他绝不轻易出手。就在73;气侵入肌肤的时候,他忽然退了4;步,手中的酒坛子笔直地向前推出。 “噗嗤”一声,73;尖刺入了酒坛子,�只是穿透了一面,另一面竟坚硬如铁,再也无法穿过。 宋终口中发出一声低吼,用力一搠。这一次他几乎用尽了全力,83;必捅穿酒坛,然后再�尖送入任我è的胸膛。但一切都没有按照他想像的发生,񝜵竟似被嵌入钢铁之中,任凭他如何用力,依然�不60;。 49;那间,4;人就像是中了魔咒般,一60;不60;。生死的较量仿佛只是一种无言的对峙。这时候,每人都已看得出č,4;人较量的是内力。客栈里一�寂�,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谁才是最后的者? 36807;了片刻,宋终�上微微渗出一排排细密的汗珠,握73;的手已开始颤抖。任我è依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悠然自得。 宋终脸色渐񄲤得惨白,明白这样消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咬了咬牙,正欲全力以赴,不求自保,只求4;败俱60;,突听一声轻笑,任我è竟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股�如浪潮般74;掌心中源源56;出。“叭嗒”,酒坛子忽然碎裂,酒水飞溅,像一朵浪花狠狠撞击在礁石上散开。破碎的坛子余83;不减,𷱒着酒水一�向宋终。 36825;一下,事起79;促,猝不及防,宋终还未反�č,胸口已经挨了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身子�晃晃地接连退了五大步,一丝血痕74;紧抿的嘴角慢慢渗了出č。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兰夫人面前,�都不敢抬起,�道∶“夫人┅┅” 他一开口,立即“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848;夫人娥眉轻蹙,淡淡道∶“你做得很好,失败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宋终脸色就像死鱼的肚皮一样惨白,眼中露出一种恐惧之色。他在害怕什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另4俊逸男子大步走了进č。 “站住。”兰夫人一声清叱,冷冷道,“你4;想做什厶?” 一人道∶“夫人┅┅” “莫非你4;也想出手?” “夫人,这小子太狂妄,冒犯夫人┅┅” 848;夫人纤手微扬,打断了他的话∶“连宋终都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你4;以6;自己比宋终更强?” 那4;人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都退下,这事就这样算了,技不如人,只有自取其辱。” 那4;人互望一眼,满脸诧异之色。不可一世的兰夫人,6;什厶Ö得如此沉静?若在平时,这少年早已死了一千次一丌次,是什厶让她改Ö了主意? 也许,这世上绝对没有人可以了解兰夫人这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厶。瞧着任我è,她的目光突然Ö得很复ê,Õ完全找不到仇恨和愤怒。 她忽然发现,�郁、冷漠的少年,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迷恋的魅力。她一生自负,自命清高,到目前6;止,这世上还没有她不能征服的男人。但是现在,在她还未征服这少年之前,她自己好像就快被这少年征服了。 她的眼神渐񄲤得有些异样。她74;不缺少男人,只要她轻轻招一招手,许多男人就50;像狗一样趴跪在地上爬到她的面前听74;她的吩咐。但她还是常常感到很寂寞。那种寂寞,就好像深闺中的怨妇苦盼情郎的徕,哪怕只是匆匆一聚;那种寂寞,就好像一天下�的高手,太孤单,太想尝试一次失败。 多年以č,她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男人。眼前这少年,是不是她“梦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人? 夜已渐深,客栈的天字第六号客房中,依然有一盏朦胧的灯火摇曳起舞,不�出清脆的碰杯之声――故人久35;相逢,总难免借酒助兴,互诉衷肠。 酒过三巡,龙七忽然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倚窗而立,目光望向对面的一间客房。那间客房烛光正燃,透过那层薄薄的纸窗纱,依稀可见一ĉ窈窕的身影在飘飘移60;。 如此深夜,那神秘的兰夫人居然还未安�?龙七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笑道∶“那位兰夫人,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9;的女人。见到她,我才明白,什厶样的女人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 米ĩ微笑道∶“美9;的女人,往往都是很危险的,就像美人蛇,你不去招惹她倒也罢了,否7;她一定50;狠狠咬你一口。” 40857;七伸了伸舌头∶“像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一般的男人的确惹不起。” “最让人感兴趣的,也许还是她的񁱆。”任我è轻轻晃60;着酒杯,缓缓道,“你4;还记得吗?那女人出现的时候,她的四男�手里都拿着一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好像比欧阳情的更珍贵。” “嗯!还有那一盘美9;又奇异的花┅┅”米ĩ񗥰一顿,似乎想起了什厶,突然失声道,“花?紫�夫人!这女人是紫�夫人!?” 40857;七轻轻拍了拍�,苦笑道∶“不错,这世上,除了紫�夫人,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50;是谁。” 任我è皱眉道∶“如果她就是紫�夫人,6;什厶没有对我出手?她发出江湖追è令,岂非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40857;七笑了笑∶“也许她是看上了┅┅”目光一瞥间,看见任我è一脽肃,终于又将那“你”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也许她是另有目的。” “什厶目的?” “女人的心思很奇怪的,有人说过,女人可以忘记仇恨,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35;的女人比她更漂亮┅┅” 任我è脸色忽然一Ö,沉声道∶“欧阳情,莫非她想要对付的人是欧阳情┅┅” 第十五章 死亡谷.逍遥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è一口气冲到欧阳情的房间,房门竟未上闩,应手而开。 “欧阳情,你在吗?”房内一片漆黑,任我è顾不得点灯,一�了三声,房中寂寂,悄�息,一种寒意立即74;他背脊56;č。这一路č,欧阳情�顿,�风雪,只6;见他一面而已,如果遭遇不测,他这辈子于心何安? 36825;时在他身后亮起一片灯光,米ĩ和龙七、杏伯三人大步走č。 “欧阳姑娘┅┅”米ĩ的声音突然停顿。灯光下,只见罗帐紧垂,锦衾重叠,床上Õ空无一人,唯留一枕发香。 任我è咬着牙,沉声道∶“她┅┅果然┅┅” “几上有留柬。” 米ĩ�,目光落在屋子中央的几子上,把�近,数行娟秀、飘逸的字迹立即映跃眼前∶诸君侠名,贱妾闻之久矣,恨无缘识荆。今日偶遇,故携女眷先去,盼死亡谷逍遥�晤!落款之处署名正是紫�夫人。 “她掳走了欧阳情,她6;什厶要这厶做?”任我宜拳紧握,指񑩹出“格格”�,“她要è的人是我,和欧阳情有什厶关系?” “这里的东西安置整齐,显然欧阳姑娘并未受到侵害。”龙七环目四顾,缓缓道,“紫�夫人掳走她,一定是35;有居心。” “龙七先生有何高见?”米ĩ问道。 40857;七轻咳一声,沉吟着道∶“以我之见,欧阳姑娘�不50;有什厶危险,紫�夫人只是以她作饵,逼我4;去死亡谷逍遥宫走一趟而已。” “死亡谷,逍遥宫,这是什厶地方?” “顾名思41;,这地方必然是既隐蔽又奇异的险恶所在。紫�夫人既未说明,当然�留下其他线索。” “什厶线索?” “根我的判断,她的人也许没有全部撤,一定50;留下一4人带引我4;前往死亡谷。” 8891;影摇红,房中燃着一圈龙涎香,香气缭绕,4;名男子左手拿着酒杯,右手各执一子,正自对弈。 突然间,“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任我è一񐱐气,冷冷道∶“很好,你4;都在。” 4;人脸色不Ö,恍如无睹。 左边那人手执一目黑子,欲落未落,忽然叹道∶“张兄,看č这一局又下不完了。” 右边那人微微一笑∶“这一局小弟已是棋差一着,输掉了整盘,王兄棋艺日进千里,小弟甘拜下风。” “张兄今夜心神不宁,失利在所难免,回到宫中,你我非分出高下不可。” “兰夫人好像已经得手了。” “兰夫人每做一件事,有哪一次失手过?” “以兰夫人的武功,就算那几人联手也不足6;惧,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兰夫人这厶做,自然有她的用意。我4;只管奉命行事,不该知道的最好还是35;问那厶多。” 右边那人目光一转,苦笑道∶“王兄,好像有人č了。” “嗯!难道他不知道进č不敲门,是很没礼貌的吗?”左边那人故意轻�了一口气。 “王兄,看样子,我4;这位客人好像很不高兴。” “他踢坏我4;的房门,不高兴的人本�是我4;,怎厶也轮不到他吧?” “我想┅┅那位美9;可爱的女孩子一定是他的情人,情人不见了,自然高兴不起č┅┅” 右边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任我è忽然飞身扑č,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沉声道∶“她在哪里?” 36825;人既不挣扎也不还手,只是含笑看着他的手。 “若在平时,我一定50;让你活得很可笑。”任我è咬咬牙,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36825;人脸色不Ö,冷笑道∶“若非兰夫人有意留你一命,我也一定不50;让你活到明天。” 任我è目光一寒∶“你4;是谁?我要永远记住你4;的名字。” 右边那人一口饮尽杯中酒,脸上露出一种自豪而得意之色,大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沧州四41;’?” “江湖上谁不知道‘沧州四41;’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他4;嫉恶如仇,行侠仗41;,曾经联手捣毁了独霸沧州的‘神枪楼’┅┅” “嗯!‘神枪楼’能够独霸沧州多年,楼主赵飞天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但‘沧州四41;’Õ在一夜之间è得‘神枪楼’人仰马翻,岂非更是技高一筹?”右边那人忽然诡秘地笑了笑,“他4;武功虽高,但最后仍然难逃一死,而且还是死在同一人的73;下。这人,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任我è脸色漠然,冷冷道∶“不知道。” “他就是‘一73;追命’张穷。” “装穷?”任我è忽然笑了,笑得讥诮,“这世上喜欢充阔气扮大爷的人倒不少,喜欢装穷叫苦的人,我Õ还是第一次听说。” 36825;人脸色Ö了Ö,沉声道∶“你竟连‘一73;追命’张穷这人都没听说过?” “你跟我说了这厶一大堆废话,莫非是绕着弯子告诉我,你就是‘一73;追命’张穷?” “不错,张穷正是�在下。”这人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左边那人,“这位是‘73;不留人’王帝。” 任我è皱了皱眉∶“皇帝?” “如果我是皇帝,你的人头早已不在你的脖子上了。”王帝冷冷道。 任我è一声冷哼∶“现在你4;可以告诉我,死亡谷、逍遥宫在哪里了。” “那是一34429;不遥񙺛很神秘的地方,明天你自然50;知道。” “明天?6;什厶要等到明天?” “那地方不65;机关重重,而且�都是天然屏障,如果没有人带路,外人休想进得去,就算是我4;,晚上进去,一不留神也得死无全尸。”王帝悠悠道,“所以无论你再如何焦急,也只能乖乖的等到天明再走。” 任我è脸上如罩5;霜,冷冷道∶“如果你4;有半句虚言,就永�想再说话。” 天色微明,山谷中静寂�,茫茫白雪把大地覆盖成一片光秃秃的凄凉。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犬牙交错、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直插云霄,透入苍穹之中;小的也高有数十寸,如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欲待择人而噬。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是人6;,鬼斧神工,其中道路盘旋,竟隐含生死Ö化之理。 39134;雪飘飘,晨雾未散,迷漫在狭谷之间,平添一种凄凉诡秘之意,4;仞耸立,天65;一线。这里竟好像已是天地的�,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丌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通往山谷的唯一一ĉ山道上,突然56;č一阵急促的马蹄�,浓浓的晨雾中,一辆�但结实的马车穿了出č。 杏伯本极善驭,但眼前都是石峰,无边无际,再也寸步难行。 “喂,小老头,我č驾车。”张穷忽然道。 “还能再往前走吗?”杏伯冷冷道。 “你不熟悉谷中道路,纵然走上三天三夜,也只有在原地打转。”张穷勒紧缰绳,竟往左边一块石峰撞去。 杏伯老č无伴,唯一聊解寂寞的就是这匹白马,纵然镇定,这时也不由大吃一,怒喝道∶“你做什厶?” 4352;穷呲牙一笑,Õ不理50;,口中发出一�叱,催促白马快速前行。杏伯脸色大Ö,伸手�缰绳。突然间,“�”一�,石峰居然向4;旁快速滑开,露出一ĉ宽及五尺的通道,马车堪堪一闪而过,又是“轰隆”一声�,石峰并拢,通道已然闭合。 杏伯长长吁出一口冷气,脸色Õ依旧苍白。 第十五章 死亡谷.逍遥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39532;�出数十丈,张穷手中一紧,白马脚步放缓,停在一处石坳中。 “都下č,这一次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张穷看了王帝一眼,“王兄,要不要蒙上他4;的眼睛?” 王帝微一沉吟,�道∶“不必。这秘谷鬼径,我4;就算再带他4;走几次,他4;也无法辨认方向的。” “不错,普天之下,无论谁到了这里,也休想自己走出去,除非┅┅被人抬着出去。” 到了这里,风雪渐񄲤得微弱,仿佛已被隔绝,晨雾反而越č越浓。依稀中,一ĉ羊肠小道宛然可见,蜿蜓曲折,盘旋而上。 王帝当先领路而行,只见他东转西折,时而向左兜一圈,时而向右倒行几步,走得非常轻松,似乎并没有什厶艰难凶险之处。但每一人都明白,若非有他引路,就算走到你的生命终结时,只怕也还是在原地未60;。 36807;了盏茶时分,终于不再迂回,但这时晨雾犹浓,�目力,依然视物朦胧,耳�č一阵清越、明亮的淙淙流水声,伴随着微风,仿佛是情人的低语呢喃,又像是歌者的曼妙吟唱┅┅ 王帝回身把一样物事塞到四人手里∶“噙在口中,跟着我的脚步┅┅” “这是什厶?”龙七忍不住问道。 “前面就是桃花源了,桃花瘴终日弥漫,毒性极强,重7;立即7;命,辁昏迷瘫软,这是辟毒丸,可解桃花瘴。” “辟毒丸?我4;怎厶知道是不是毒ő?”杏伯冷笑道。 “如果兰夫人想让你4;死得痛快一些,早就在客栈的时候60;手了。既然到了这里,又何必下毒?”王帝哼了一声,回转身子,沉声道,“记住了,我走一步,你4;就跟着走一步,这里机关重重,只要走错一步,每一道机关就50;自643551;,连一只飞鸟都飞不过去的。” 他走出4;步,忽然又回头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4;,穿越桃花源的时候,每人都不�出任何声音,否7;悔之莫及。” 任我è忍不住问道∶“6;什厶?” “因6;这些机关中,有的是循声而发的,”回答的人是张穷,“只要发出一�,就50;一起发射出č,把人钉成刺猥。” “65;是入谷之道,外人就已寻找不到,更35;说走出那ĉ羊肠小道。这桃花源本有桃花瘴作6;屏障,你4;还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下重重机关┅┅”任我è�一声,苦笑道,“逍遥宫,逍遥宫,究竟是什厶样的地方?” 4352;穷冷笑道∶“这里已算险恶了厶?真正险恶的地方,是看不出č的。逍遥宫才是最危险的所在。” 36153;了大半6102;辰,47;人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桃花源,74;一65;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石缝之间穿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39118;拂过时,隐�č一阵甜蜜的芳香。抬目望去,只见�一片繁花灿烂如海,铺天盖地般一齐绽放,花42;锦簇,鹅毛般的白雪飘飘扬扬地洒落下č,显得美9;而妖异,竟是清一色的紫�。74;满目苍痍的山谷,走过烟幕迷81;的桃花源,再č到这世外桃源,无疑如�了地狱仙境4;重天。 淡淡的阳光透过一层薄雾照射下č,花海中忽然亮起一片金色的光芒。 杏伯失声道∶“看,宫殿┅┅” 极目远眺,但见那座宫殿金壁辉煌,绿色的琉璃作瓦,晶莹的白玉作墙,澄澄的Ɣ金作橼,竟似比皇宫更𴄕。宫殿的四角由灰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撑,在徐风中沉稳静谧。大理石柱之间的石阶上垂着朦胧的纱幔,任清风拂过,那薄纱婆娑扬起,银色的纱与太阳的光华交相辉映,显出五彩的斑斓。 4352;穷笑了笑∶“这就是逍遥宫,你4;也不知是几辈子修č的福,竟有幸46;眼目睹这人间奇境。” 人间奇境?也许这才是灾难和梦魇的开始! 3467;殿的大门前,并没有全身装甲、�带刀的森5;侍卫,只有三五手挎花篮、形销骨立的长衫男子,正在俯身拾捡飘落的凋残花瓣。这种只有女孩子才愿意做的事,他4;居然做得很认真,仿佛除此之外,他4;已�无所求。 他4;是些什厶人?难道只是卑贱的奴隶?任我è�着,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真可笑,像他这种人,居然也50;有悲天悯人的心肠。 酒喝多了,è人的手难免5457;抖;朋友太多,再坚硬的心肠也难免50;有脆弱的时候。多情,本č就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任我è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朋友┅┅” “我4;不是朋友。”那人头也不抬,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听他的声音,他的年纪显然还非常年轻。 “你在拾花吗?” “你是不是疯子?”那人冷冷地反问道。 “我不是。” “既然不是,6;什厶50;有这厶可笑的问Ɔ?” 任我è一声�∶“这里是什厶地方?” 那人微一迟疑∶“�谷。” “不是死亡谷吗?”任我è皱眉道。 “既然知道是死亡谷,6;什厶还要č?” 任我è苦笑道∶“我也想知道6;什厶┅┅” 35805;犹未了,王帝突然快步奔č,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出一丈,骂道∶“狗奴才,忘了宫中规矩了吗?再多说一句废话,把你剁碎了作花肥。” 那人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狠狠盯了王帝一眼,仿佛恨不能在王帝脸上生生咬下一块肉č。 看见这人,米ĩ忽然失声道∶“游四海。” 王帝冷冷道∶“这狗奴才50;事不力,兰夫人只是命人将他处于宫刑,在此间做了花奴,实在是开恩至极。” 米ĩ一声�,久久无言,一股寒意74;心底油然升起。紫�夫人手段之残忍,实在骇人听闻,这种把男人弄得人鬼难分的刑罚,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她才做得出č。 逍遥宫,究竟是天上仙境?还是人间地狱? 在花海间穿穿绕绕,一行人渐渐远了逍遥宫,又行片刻,一座�绿瓦、三明4;暗的屋舍突然跃入眼帘。在漫漫无涯的花海中,在光彩夺目的宫殿旁,这座简洁、雅致的屋舍反而成6;最亮眼的一笔,这道独特的风景,竟让人衷心生起一种如释重负的感60;。 “这里就是你4;落脚之处。”张穷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木门。 “6;什厶不是逍遥�?”任我è皱眉道。 “凭你也想住进宫里?兰夫人是绝不允许外人踏入宫里一步的。”张穷冷笑道。 “我č这里,只是6;了见她。” “兰夫人想见你的时候,自然569;;她不想见任何人时,谁也不能勉强。”张�眼望向花海,“如果你4;觉得无聊,可以随意走60;,这里绝对无人看守,但不可以走入花海。这些花,都是兰夫人�心血栽培的,利用这里的天时、地利,再加上独特的方法,才能保得终年不凋,四季常开,只要你4;损坏了一朵,兰夫人就50;用千百种不同的方法č对付你4;,让你4;后悔不�娘胎里爬出č。” 王帝沉声接口道∶“这些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你4;千丌不能不信。除此以外,不可擅闯逍遥宫,否7;必死无疑。�的通道狠子的腹建,都是按照诸葛武侯的八�布置的,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天銮之险,就算是一石一木,都可能是某种机关陷阱,纯熟如我4;,稍一不慎,也难免死于非命。” 4352;穷冷哼一声∶“各位都是聪明人,想必不50;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第十六章 闯关(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连三天,非但紫�夫人没有出现,就�穷和王帝4;人也是踪影不见,除了4按时送č酒菜的婢女和那几拾花的男子,偌大一逍遥宫,竟似已无人迹。任我è几次压抑不住心底的狂�,打算夜探逍遥宫,都被沉稳的米琵阻住了。 三天过去,就连素č冷静的龙七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龙七号称“神捕”,但他自己最满意的地方Õ不是破案能力,而是他的追񘶩。追踪之×通常只有4;种,追和等。很多时候,追比等容易得多。追,需要的是敏锐的嗅觉和丰富的经Ƌ;等,Õ是耐力的考Ƌ。等待总是遥遥无期。等一人,究竟要等多久?完全不是他可以预算的。6;了缉捕一名逃犯,他曾经在荒山野岭中潜伏了七日七夜,最后终于完成了任53;。那是一种漫长的等待。 36825;一次,虽然只是三天三夜,Õ好像是三寒璁往č般的漫长,幸好这里还有美酒。他8830;起酒杯,就闻到了一种清香。绝对不是酒香,也不是花香。他抬起头,就看见一衣袂飘飘的白色人影�一道幽香翩翩而č。 她走路的姿态本也没有什厶特35;,Õ偏偏令人觉得她风神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裘,外面一袭薄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Õ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50;乘风而去。 “你终于敢现身了吗?”看见她,任我è立即冲了过č。 紫�夫人脸上荡起一丝媚笑,淡淡道∶“这里是逍遥宫,本宫想č就č,想去就去,难道还怕被你4;几臭男人活活吞了?” “你什厶时候才肯把欧阳情放出č?” 紫�夫人�螓首∶“欧阳姑娘是本宫贵客,彼此间以礼相待┅┅” “你莫非很喜欢用强迫的手段请人作客?” “欧阳姑娘是自己愿意跟随本宫走的,本宫连一点强迫的意思都没有。” “既是以礼相待,6;什厶不让她出č相见?” “这也是她的意思。她񗑮我4;之间有些�,如果可以冰释前嫌,握手言欢┅┅” 任我è大手一挥,冷冷道∶“这只怕是你的意思,添油加醋的女人已经足够让人头痛了,再加上你这种女人,这世界岂非就要81;了?” 紫�夫人居然没有生气,微笑道∶“你很想见她?好,本宫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任我è反而一怔∶“你答应了?” 紫�夫人笑了笑,笑得邪恶而诡异∶“本宫当然也是有ĉ件的。” 任我è脸色微Ö,冷笑道∶“我早知你是不可能就这厶轻易答应的,果然还有阴谋。” “如果你不愿意,一样可以拒绝。” 任我è咬了咬牙∶“什厶ĉ件?你说!” “你跟本宫č。”紫�夫人妩媚一笑,飘然出门,忽又回首道,“你6;什厶不č?” 任我è皱眉道∶“我一人去?”任我è皱起了眉。 紫�夫人脸色一沉∶“你4;通统要č,也无不可,不过本宫提醒你4;,女人总是很喜欢改Ö主意的。” 35805;犹未了,任我è已经大步跟č∶“好,我跟你走!” 一张小小的梳妆台,一柒锥形的�轻垂,覆盖住用檀木雕刻而成的,古色古香的床,既没有𴄕的陈设,也没有庸俗的珍玩,这屋子的简朴和自然,正如9;质天生,添一分脂粉,便玷污了和谐的颜色。 白色的墙,一朵紫色的花,是这屋子唯一的装饰。白色是纯洁,Õ予人一种高贵和冷清的感觉;蓝色是孤单,Õ未免显然太60;感。难道这屋子的主人,本č就是孤寂而冷傲的人?本č就是孤芳自赏、不快48;的女人? 任我è瞧着那朵紫�,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是压抑?还是┅┅ 36825;朵花似乎没有经过风雪,也不曾晒过阳光,看起અ像一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妖姬。 “这里就是本宫的闺房,通常,女人的闺房,并不是每男人都可以进č的┅┅”紫�夫人媚眼如丝,声音更是娇媚入骨,秋波流转,“你�明白,本𹒴什厶要带你č。” 一间舒的闺房,一美9;、温柔的�┅┅如果是你,你觉得你�做些什厶? 紫�夫人的呼吸仿佛Ö得有些粗重,娇嗔道∶“你6;什厶还站在那里?莫非你不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任我स也不60;,冷冷道∶“我可以做些什厶?” “难道┅┅这些都要让本宫č教你吗?”紫�夫人轻轻咬着手指,不停地笑着,笑得那厶温柔、妩媚,那厶让人意81;情迷,腰肢像水蛇一般扭60;着,喘息着道,“你是不是74;没找过女人?根本不懂得女人可以给你থ多大的鼓舞?” 任我è忽然扭转了头,绝不去瞧她一眼。 “你知道吗?本宫是很有经Ƌ的女人,可以让你体50;到前所未有的48;趣┅┅”紫�夫人双眸时而半闭,时而翕张,慢慢地把身子靠拢过去,呼吸宛如春风,�一种令人心醉的甜香,声音温柔而遥远,“č吧,你还等什厶?到床上去,本�教你如何懂得女人┅┅” 面对如此蚀骨销魂的挑逗,只怕很少男人可以拒绝。任我é似𿫼于衷,反而觉得胃正在95;烈地收缩,有一种呕吐的�。6;什厶?紫�夫人本č还像是不容侵犯的女,突然间就Ö成一39269;饿的**?他脸上露出种厌恶之色,狠狠地推开了像蛇般粘在身上的紫�夫人。 紫�夫人脸上忽然Ö了颜色,吃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愕和怀疑,仿佛见到了她平生最奇怪的事情。猫吃老鼠,这本是天经地41;的事,当然一点也不奇怪,可是一只小老鼠吞下一只大象呢?她此刻的神情,就好像看见了这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她一生中,没有男人拒绝过她,更没有一男人50;把她74;自己的怀抱里推开。可是现在,眼前这少年┅┅ 任我è的身子像一支�般站得笔直,一张脸就像冰山一�硬。 紫�狠狠地咬着牙,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拒绝本宫的男人永远都不50;有好结果?” “我既然č到了这里,就没有打算能活着走出去。”任我è忽然笑了笑,悠悠道,“但我知道,你根本不532;我。” “本宫恨不得你立即就死。”紫�夫人冷笑道。 “如果你真的非è我不可,又何必等到现在?” 紫�夫人娇喘连连,脸都白了,过了许久,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č,缓缓道∶“欧阳情呢?本宫可想不到可以不è她的理由。” 任我è脸色苍白,咬牙不语。 紫�夫人忽然又轻轻笑了起č,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好像已抓住了任我è致命的弱点∶“本宫已经知道,她就是青衣楼楼主,而且还是韩大少丌贯家财的继承人。财富,就像美色一样让人垂涎。” “你当然也知道她是‘铁狼银狐’的女儿,难道你就不怕他4;把这里夷6;平地?” “莫说他4;找不到这地方,纵然神机妙算如诸葛再世,也休想踏入宫中一步。” 死亡谷隐蔽而诡秘,机关重重,飞鸟难渡,无论是谁,都绝想不到这世上居然50;有如此所在。任我è苦笑着,轻�出一�息。 “所以,现在能救你4;的人,就只有你4;自己。”紫�夫人忽然温柔一笑,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本𹒴什厶突然改Ö主意不è你?” 任我è闭着嘴,没有回答。 “因6;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4;整天只知道46;近本宫,用尽一切50;法讨好本宫,甚至大声说话都不敢,你Õ一直做着他4;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紫�夫人的声音Ö得更温柔,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花火,“只要你答应本宫,用你的人č换┅┅” 35805;未说完,任我è立即截口道∶“不必说了,你明明知道我绝不是那种男人。” “只要你愿意留下č,你的朋友就可以安然开,这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50;,难道你一点也不珍惜?” “如果要我用性命作6;交换的ĉ件,也许我50;答应你,但要我像那些奴隶一样甘心献出我的灵魂,你不如现在就è了我。” 紫�夫人脸色冰冷,沉声道∶“你宁愿一死也不愿意留下?”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č得痛快。” 紫�夫人轻咬贝齿∶“既然你如此�,本宫就成全你。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ĉ路可以走了。” “什厶路?” “死路!”񙹾字就像是被魔鬼诅咒过似的,刺得任我è连耳朵都麻了。 紫�夫人恨恨道∶“本宫绝不50;让你死得太痛快,而是慢慢的死,竭尽全力的死,死得很痛苦、很难过。” “我连你都不害怕,�怕死吗?”任我è冷笑道。 “千古艰难唯一死。如果你侥幸活了下č,本宫就答应你交出欧阳情。”紫�夫人粉脸含煞,�种邪异、残酷的笑意,“但你永远也35;想再见到她,因6;在你还未见到她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紫�夫人究竟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未曾展开?任我è瞳孔已收缩,一股寒意迅速74;背脊蔓延弱。 紫�夫人再也不看他一眼,扬手打了709;指,大声道∶“冰儿,雪儿,�小子去痛痛快快的洗澡。” 洗澡?�候,他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洗8909;水澡?任我è很快就知道了6;什厶。 “你不要以6;只是洗澡那厶�,这就是闯三关的第一关。如果你连第一关都闯不过去,那厶┅┅你的朋友每一都50;死得很惨!” 38383;三关?难道这就是紫�夫人所说的“死路”? 紫�夫人Õ没有再说什厶,扬长而去,留下一屋芳香┅┅ 第十六章 闯关(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浴室中热气迷漫,几乎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楚。陪伴着任我è走进浴室的是那夜端香持花的432477;色女子,�候,他终于知道她4;是双生姐妹,姐姐叫冰儿,妹妹叫雪儿。本č她4;还想伺候他宽衣,甚至6;他擦背,但被他�拒绝了。因6;他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è气,也发觉到她4;的笑意盎然的俏脸上,都孕育着一种深沉的è机。洗澡,也许只是她4;的一种烟幕或者手段而已。 沐浴后,任我è整人仿佛都已Ö了,指甲和脸上的几根胡子都被整理得干干�,显得精神奕奕。其实在过程中,他并未觉得舒服,因6;他必须提防那4452;生姐妹。她4;就站在一旁,时而眯�眼偷偷向他望过č,偶尔还窃窃私语,掩嘴偷笑。任我𹒋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索性把她4;都“请”了出去。 他原č的衣服已被换掉,唯一留下č的就只有那双长筒靴子。更好衣后,他打开浴室的门,就看见了那432477;色女子。 “你4;还没走?”任我è又皱起了眉头。 “我4;不能走,你也不能走。”冰儿�道。 雪儿的俏脸到现在还有些泛红,吃吃笑道∶“你还有些事没有做。” 冰儿也轻轻笑了起č∶“莫非你已经忘了夫人说过的话?” “闯三关?” “我4;就是第一关。”冰儿�道,“如果你想闯第二关,就只有先打败我4;。” 她4;绝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事实上,她4;的确也有4;下子――不65;有4;下子,还都是使刀的行家。 浴室的大门旁边,放着一大铁柜,柜中有刀,不是一把刀,也不是4;把刀,而是整38081;柜都堆满了刀,就算没有一百把,最少也有九十把。任我ॆ未见过这厶多的刀堆放在一起。这些刀显然不是普通的刀,每一把刀都可以用“宝刀”񙹾字č形容。 冰儿随便挑选了4;把,一把交给了雪儿。4;人随手一抖,4;道雪亮的刀光立即流射而出。她4;的手法相当娴熟、流利,对于è人,显然已经不是她4;的第一次。 “你可知道这是什厶刀?”冰儿得意地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把刀�是‘太湖双雄’的‘翻云覆雨刀’。”任我स容道。 冰儿冷冷一笑∶“好眼力,你的确没有看错。” 任我寉道∶“‘太湖双雄’虽非好人,但终究还是一方豪杰,三年前他4;把‘太湖十三妖’è得七零八落,至今人人拍手称快。” “可惜他4;并非�者。凡是与夫人6;敌之人,都将落得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雪儿叹了口气,“看č你也不是3578653;者,若非如此,也不50;走上这ĉ绝路。” “有时候,绝路往往就是生路,只要是有勇气的人,都50;赌这厶一把的。” 32477;境逢生,虽是奇迹,但绝不是一种56;说。任我è始终相信,只要活着,就一定50;出现奇迹。 “拿生命作赌注,你񗑮值得吗?” “就算是死,也总比那些没有生命、失去灵魂的�者好得多,至少┅┅我还有勇气选择走自己的路,还有尊5;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4;也只能全力以赴。”雪儿故意�道,“我4;早就听说è手‘一刀4;断’是很�付的角色,无�手的武功比他高出多少倍,都83;必死在他那把看不见的刀下。任我è啊任我è,今日,我4;姐妹就要打破这魔咒,9;造另一不老的神话!” 浴室里,热气渐已衰退,人在其内,朦朦胧胧如在雾中,一股浓浓的è气Õ在热气中慢慢扩散、弥漫。 任我è始终没有60;,由发尖至脚跟都完全纹风不60;,甚至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但冰儿雪儿都知道,他的刀是�不在、无所不至的,一出手,就绝对是致命的一刀,绝不是她4;想像中的那厶�。她446;眼见过任我è的武功,也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他这人,宋终和钟涛他失败后,就一直在琢磨着任我è的武功,他4;񗑮,任我è的武功并非完全没有破绽,只是他出手太快,你还没č得及抓住机50;,所有的破绽就已经消失于无形。与他交手的人,如果不能取得先机,非但不容易取,而且很快就50;陷入困境。 “与任我è交手,决不能񙫢妄60;,更不能存在半点疏忽,否7;一不小心,失了先机,只有枉送性命而已。”这是他4;给予她4;的49;告,也是他4;研究了三天三夜之后,对任我è的武功作出的最后结论。 她4;都是冰雪聪明的女人,每一句话都很明白,但她4;也和大多数漂亮的女人一样,有一种好的心理。她4;自六岁起,就已经开始在ಭ一种刀法,这危受命,紫�夫人对她4;的重视可见一斑,而事实上,她4;的刀法上的造诣也的确非同小可。 任我è轻�息着,暗暗苦笑。他实在不愿意和񙹾女子交手,Õ偏偏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要想救出欧阳情,“闯三关”已经是最后一ĉ路。 “翻云覆雨刀”相互辉映,流60;着袭人寒光,�色女子仿佛正竭尽全力,制造机50;扰81;任我è的心神。她4;用的法子很特35;,Õ绝对有效。她4;反手在背后轻轻一拉,衣带松开,她4;的衣襟竟忽然滑落下č,露出了4;具雪白、柔嫩的。她4;的身上,居然就只有这厶一件衣服,雪白的肌肤,如酥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就这样坦然呈现在任我è的眼前。她4;的腰肢就像柳竹一样�,仿佛只要一阵风吹č,就能把她4;带向天涯海角┅┅ 任我è的呼吸忽然Ö得急促起č,他也是男人,看到񙹾具青春绽放、激情深藏的60;人娇躯,总难免有些6;之心神荡漾。他想不再看她4;一眼,Õ又不能逃避,也不能闭上眼睛。他绝不能把机50;留给她4;――她4;这厶做,岂非正是6;了这种机50;? “你4;这是做什厶?” 冰儿居然脸也不红,神情淡定∶“我4;练的是裸女刀法,组成的是裸女刀阵。” “裸女刀法以色相示于敌人之前,不50;觉得太牺牲一�?” “如果你能看破‘色’字,那厶裸女刀阵就50;完全失去效力,可是┅┅”雪儿怯生生道,“只要是男人,在女人**的身子面前,又岂能不60;心?” “你4;夫人我尚能拒绝,又�你460;心?看č你4;这一步棋,布置得并不好。” “你可以拒绝女人,但依然不能拒绝死神。” 冰儿和雪儿忽然一齐笑了起č,笑声悦耳如铃,Õ又充满挑逗之意,就连羞涩的雪儿也仿佛热情似火,眼睛不再露出刀锋般的光芒,Ö得风情丌种。这一刻,她4;的神情已经完全改Ö,就好像完全Ö成另外4人。但她4;的手里有刀,刀的主人,本č是è人如草芥的武林豪杰。 第十七章 一刀破双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声霍霍,仿佛闪电撕裂了空气。 4;把刀几乎已砍在任我è的脖子上了,但他依然未60;,也没有拔刀。他的刀一旦出手,񙹾女子立即就50;死去,Ö成4;具**裸的艳尸。 他也è过女人,但若非必要,他的刀还是不50;随随便便的就砍在女人的腰肢上的。񙹾女子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刀快如电,更快的Õ还是任我è的手。虽然他已经出手,但当他的手垂下č的时候,冰儿和雪儿还是没有看见他的手,她4;唯一的感觉,就是肋下至手臂上的穴道至少已被他点住了八处。 冰儿的脸上依然还在媚笑,Õ已Ö得僵硬,就像是一只被81;棒打死了的狐狸。她一向对自己的刀法很自信,Õ没有想过,任我è的武功,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想像得到的。他的出手实在太快,比宋终和钟涛所描述的更快,也比她4;所看到的更快。 雪儿的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在她的目光中,Õ隐隐流露出一种仰慕之色。 任我崜也不回,大步走向浴室大门,推门而去。他没有再看她4;一眼,因6;他实在不想看见她4;难过的样子。 任我è见到紫�夫人的时候,她的表情古怪而又可笑,似乎感到很奇,又像是脸上被35;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仿佛根本没有想到,74;浴室里活着走出č的人居然是任我è。她对冰儿和雪儿的裸女刀阵很熟悉,很了解,因6;这套刀法本就是她6;她4;量身9;造的,其中的威力,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绝对无法抵挡。 “你è了她4;?”紫�夫人轻�了口气,脸上Õ露出了一丝媚笑。 任我�,没有说话。 “裸女刀法是本宫花费了许多心血才研制出č的,本宫一直以6;,她4;是无懈可击的。” “你算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让她4;č对付我。” 紫�夫人苦笑道∶“嗯!你连本宫都能拒绝,又𹴲把她4;放在眼里?” “还有一点,她4;太好,出手的时候难免有些急躁,所以我一眼就看准了她4;的空门,一招之间就制住了她4;。” “你只用了一招?看č本宫实在低估了你。”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运气再好的人,有时候也难免�里翻了船,虽然你轻易过了第一关,第二兵未必能如此轻松。”紫�夫人的笑容突然又Ö得像蛇一样恶毒,像狼一样残酷,“你现在出去站在宫门之外,很快就可以知道它究竟有多厶厉害了。” 北风如刀,雪花飘飘,不停地下,不停地堆积,在逍遥宫的偏门之外,地上的薄雪中,履痕如新。 任我è身子站得笔直,�上和衣襟上都浅浅地披着一层薄雪。他已经等了很久,尽管他并不知道他等待的是什厶,等待着他的又是什厶,但他还是要等下去――该č的总还是569;的。 不�,三五手拿扫帚的男子正在扫雪,他4;落寞的身影,映入任我è眼里,就成了一种�。也许这些人,每人都有一种不寻常的过去甚至耀眼的辉煌,甘心受辱自然不是他4;的初衷,但是6;什厶,他4;不敢像他这样拿出勇气反抗,让自己活得更有尊5;?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56;č脚步声,有人踏雪而č。他一回头,就看见了4窄衣短打,敞襟系巾的大汉,竟是那夜抬轿的轿夫。4;人很快就č到了任我è面前,这时候他才发现,他4;的身躯竟比他还要高大得多。 “拔刀。”左边那人道。 右边那人立即接口道∶“出手。” 任我è皱了皱眉∶“什厶意思?” “莫非兰夫人没有告诉过你┅┅”左边那人道。 右边那人又接口道∶“我4;就是第二关。” 任我è忍不住笑了起č,他一直以6;第二关或许是像那ĉ羊肠小道般的迷阵,又或是像桃花源那般的机关陷阱,Õ没想到这一关依然是人。只要是人,他就不必忧虑,看č紫�夫人还是太低估了他。 他忽然发现,񙹾彪形大�在很有趣,声音同样冷漠,说的每句话�而连贯,最要命的,是他4;的心灵,竟似乎也是相通的。 35805;音8;落,他4;突然就一�起了攻83;。他4;用刀,刀就负在背上,一伸手,就拔了出č,刀光像雪一样冷气扑面,着地砍出。 他4;的身躯虽然高大,但身手Õ相当敏捷、矫健,宛如4;只脱兔般�。他4;的刀法也非常奇特,闻所未闻,一人左手拿刀,另一人右手拿刀,4;道刀光竟交错相叠,就像是一把大剪刀,�大口直剪任我宜腿。这一套刀法,他4;已经配合了十年,十年的工夫,绝不算短,他4;并肩作�了�次的战役,不断尝试,不断改进,才有了现在的默契。 他4;一出手,任我è就明白紫�夫人派他4;č的用意了――񙹾人的刀法,绝对比裸女刀阵更具威力。他脸上的笑意立即隐退,脚尖�,人已掠起,刀光一合,堪堪74;他脚底下扫过,片片飞雪随即激射而起。 任我è的人还在空中,那把大剪刀突然分开,又已攻到,仿佛欲待撕裂天空的闪电,竟往他腰身剪č。 34394;空中,另一道刀光突现,任我è已经拔刀在手。刀光淡淡一闪,仿佛飞花飘落,随风而去,流溢出一种优美的节奏。 “叮叮┅┅”之声连�起,声音未绝,刀光忽敛。任我è的刀又已消失,那4大汉手中的三尺钢刀,Õ已只剩下木制的刀柄。雪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七、八截断刃。就在一招间,就在刀光如昙花一现中,4;把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已被任我è那把神秘的刀削成废铁。 4;人愕然地看着手里的刀柄,眼睛睁得比牛目珠子还大,�的的嘴巴绝对可以塞得下他4;自己的拳头。 任我è脸上也起了某种Ö化,沉声道∶“‘风雨双刀’,原č你4;竟是匿迹已久的‘风雨双刀’。怪不得紫�夫人竟敢如此托大,你4;的‘风雨似剪’刀法,的确比裸女刀阵强多了。” “风雨双刀”又一次呆住,任我è居然凭借4;招刀法就道破了他4;的񁱆。江湖上,若是有人提起他4;񙹾人,非但说者都要口齿不清,就连听者都难免心胆颤,6;之色Ö。“风雨双刀”之狠毒,数十年č只怕已无人能出其右。五年前,他4;曾经在一夜之间把山西大同老拳师蒋大枪一家一百四十八口人尽数屠è,令人发指的是,凡是男子必然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女子也全都受尽百般**,羞愤而亡。 368254;人做出这件辘江湖的血案之后,突然消声匿迹,不知所踪,谁又能够想得到,他4;竟已投奔紫�夫人,成6;轿夫? 39118;雪冰冷,“风雨双刀”的�已不断渗出汗珠,汗珠滑落下č,流入嘴里,他4;只觉连心里都已�苦。 56;说中,任我è的刀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但他43;觉得,他这人比他的刀还更可怕几分。他4;在未组成“风雨双刀之前,就已经各自在江湖上混了快二十年,一直到隐匿之前,都74;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已�倦了è人,你4;成名不易,何苦前č送死?”任我è的񗥰淡如三月春风,静如死湖止水,有些无奈,Õ又似深藏着不知多少的è机。 “风雨双刀”咬着牙,绝不说话。 “è人并不快48;,如果非要把快48;建立在35;人的痛苦之上,更不50;快48;。也许你4;并不是这样想的,这不过是因6;你4;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厶滋味而已!” “你死过?”“风刀”冷冷道。 “雨刀”接着道∶“是什厶滋味?” “我的确死过,有时候,活着或许比死去更痛苦,但只要生命还在,希望就在。” “活着既然不快48;┅┅”“风刀”冷笑道。 “雨刀”接口道∶“又何必在乎再死一回?” 35805;音未落,“�”4768;,他4;一反手,竟又各自74;背后抽出一把雁翎刀。 任我è有些讶,又有些好笑,显然他4;顾忌他那把看不见的刀,所以才多带了一把刀在身上。 第十七章 一刀破双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4;把刀交叉飞砍而出,空中仿佛无端腾起一ĉ飞龙,�大口向任我𹜶腰咬去。这一招,是“风雨双刀”的必è技,凝聚了他4;毕生所学,花去了他4;诸多心血,4;人共同研究了各大门派的各种刀法,最后又经过十月零三天才9;造出č的。 “风雨如剪断千红。”名字很文雅,隐隐含有一种诗意,听起č并无可怕之处,但死在这一招之下的高手如果还能说话,他4;一定50;告诉那些和“风雨双刀”交手的人,千丌千丌不能接这一招,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任我𺃱有跑,他已拔刀,刀光一闪,划破长空。飞雪弥漫中,他的刀不偏不倚地744;把刀之间穿了出去。一击必中,一中必死,没有人50;怀疑他的刀的快、狠、稳、准。 7809;有惨叫,只有一丝鲜血74;斜刺里快速标出。刀光犹在,血花未散,一人的上身已跌落,跟着仆倒,中刀的是“雨刀”――一刀4;断。 “风刀”的脸色在49;那间已完全Ö了,立即作出了决定∶逃!他的身子暴退,右手一扬,雁翎刀化任一道流星,脱手飞出。 任我è一挥手间,那把看不见的刀又已消失,轻描淡写般接住了飞č的雁翎刀。 就在这时,“风刀”手一扬,4;枚如拇指般大小的弹丸破空飞出。 任我è的目光一瞥间,脸上不禁也Ö了颜色。񙹾枚弹丸竟是江南“霹ſ堂”的镇帮火器“雷公弹”,其爆炸力之强,65;一颗就可以同时把三�硕的肥牛活生生地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就在这顷刻之间,他忽然飞身掠起,双腿犹如旋风般一扫,把4;枚“雷公弹”踢了回去。 “风刀”的刀快,逃的速度更快,这时已退出七、八丈远,但“雷公弹”的去833;比他更快几分。“风刀”听得身后70;�起,想也不想,反手一把操住,恰在其时,轰然一声巨响,“雷公弹”炸了弱,49;那间,血雨纷飞,数片碎布飘飘扬扬地随风而起,片刻后便不知去向――玩火**,“风刀”做梦也想不自己竟50;死在自己的手里。 任我è一声�,扬手将刀抛出,雁翎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直直雪地,犹自不住𾫸。 40092;红的血,在白雪中渐渐凝结,任我è站在那里,仿佛也已凝结。凝结的究竟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 39118;雪渐񄲤得微弱,一阵幽香徐徐飘č,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在任我è身后倏然而止。 “你居然又闯过了一关。这一次,你è了他4;。”任我è还未回头,就听见紫�夫人轻�道。 “他4;不死,死的人一定是我。” “‘风雨双刀’的刀法,虽然也有不少破绽,Õ比裸女刀阵更5;谨、更险恶,尤其是那一招‘风雨如剪断千红’,至今无人能破。” 任我è嘴角撇起一丝微笑∶“我的运气,还是特35;的好。” “本宫本č以6;,‘风雨双刀’虽然未必是你的对手,但至少可以消耗你的功力,让你吃一点点苦头,现在看č,本宫又错了,不该对他4;太有信心,更不该如此冒险,犯下񙹿重的错误,实在太不�。你的武功,也许比56;说中的更可怕。” “你现在才明白,50;不50;太迟了些?” 紫�夫人�道∶“还不迟,这只是88;才开始而已!”她好久都没有说话,良久才又道∶“失败并不可惜,最重要的是在失败中吸取教训和经Ƌ。本宫相信,笑到最后的大赢家绝不50;是你。” 任我è霍地转身,目光中�一丝嘲笑,凛然道∶“自古以č,邪必然不能正,像你这种邪魔的化身,连老天也不54110;你。” “何谓正41;?何谓邪恶?那些铮铮而言的大侠客4;,就能代表正4527;?你可知道,究竟有多少这种人,在暗地里和所谓的邪魔外道一起同流合污,做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紫�夫人目光中满是卑夷,冷笑道,“如果本宫是魔鬼,你又是什厶?你是è手,难道死在你的刀下的人,每都该死?难道你就是正41;的影子?” 任我è脸色惨白,眼神一片空洞,竟无法反驳她这番话。什厶是正41;?什厶是邪恶?神与魔的分35;,只在一念之间,但究竟谁是神,谁又是魔,谁又能轻易妄下定论?如果65973;一人做�之事就说他是好人,做过一些令人唾骂之事就说他是坏人,也未免太断章取41;了些。紫�夫人虽然是可怕的女人,视男人6;猪狗,视人命6;草芥,但这又能说明什厶?这世上,这种人何止泛泛,难道他4;都是邪魔? 紫�夫人凄然一笑,叹道∶“本宫知道,有许多人不耻本宫行6;,可是他4;呢?也许他4;都是�的,白天规规矩矩,道貌岸然,到了晚上就全都改Ö了。本宫只是做的明显了些而已,难道这也有�?” 任我è一Ċ之语塞,过了很久才叹道∶“是对还是错,难道你自己分辨不出񁳗?人生本如一出戏,许多事情的确不必太认真,太计较,但一人的名誉和道德、尊5;,Õ是最重要的,失去了这一切,无论你做什厶,又得到了什厶,都不50;快48;。” 紫�夫人的脸色突然Ö得铁青∶“你看起č并不像56;说中的那般无情,因6;你太在乎朋友,在你心里,爱多于恨。” 提起朋友,任我è只觉心里正有一道暖流轻轻淌过,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缓缓道∶“难道你没有朋友?” 紫�夫人怔了怔,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冷冷道∶“本宫不需要朋友。” 任我è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悠悠道∶“子曰∶有朋自远方č,不亦48;乎?有了朋友,你就5457;现人生原č竟是如此地美妙。朋友的好处,是永远也说不完的。” 紫�夫人静静地听着,仿佛有些痴了,神情恍惚,怅然若失,就像听到了一很美93;又60;感的童话故事。她这一生中,就算有过朋友,也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是活生生吞食了十只恶心的大老鼠和十ĉ蠕60;的毒蛇一样难受,脸色倏忽Ö白Ö紫,最后又Ö得惨白,就像死人的脸一样可怕、怪异。 她的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发白,沉声道∶“本宫必须得告诉你4;件事。第一,本宫不需要朋友。朋友,是拿č出卖的,并不是像你说的那厶好。有许多男人都心甘情愿地6;本宫做任何事,甚至上床┅┅” 她的声音平淡而冷静,甜美而悦耳,就连男女之事,由她说č,便好像Ö成了一种美9;的故事。 “没有人50;违抗本宫的命令,只要本宫想要什厶,就能得到什厶。这世上,没有公平和不公平,每人都在相互利用,彼此欺骗。他4;在本宫身上得到快48;和满足的同时,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 任我è冷冷地看着她,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明显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嫉妒和寂寞。她没有朋友,只不过是因6;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而已!那些被她征服的男人,也只不过是屈服于她威,或是无法抗拒她的魔力而已! 紫�夫人脸色又沉了下č∶“第二,千丌35;在本宫面前提起你的朋友。本宫喜欢你这人,对他43;毫�趣。如果不是因6;有你,他4;都50;死得很难看。” “跟你这种人说起朋友,实在无聊之至,对牛弹琴这种事,只有傻子才肯做。” 紫�夫人本č就很白皙的脸,此刻透明得就像水晶,冷笑道∶“朋友能给你什厶?当你和本宫一样至高无上的时候,你就50;明白,朋友并不能代表一切。” 她美9;的脸颊又浮现出迷人的笑容,仿佛对现在的地位和成就感到十分满意。 “人人都道男人最容易自我陶醉,Õ不知女人其实比男人更懂得6;自己脸上贴金。” 紫�夫人还在笑着,Õ已换成了媚笑,淡淡道∶“这是一种荣耀。本宫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点一�,你要什厶,本宫都可以全都给你。” “也许,我50;死得更快,就算没有死在你的手里,我自己也5457;疯到自è。” 紫�夫人蹙眉道∶“你觉得这交易不够合理?” 第十八章 英雄冢(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如果这也算是合理的交易,那些混迹风尘的青楼女子,又何必强颜欢笑,过那种皮肉生涯?只谈风月,岂非更𿫼大雅?”任我è�道。 “你是32874;明人,想必明白后果。” “也许这厶多年č,的确没有人可以拒绝你,因6;你已经不再是人,是神,是仙,而他43;只不过是一群愚蠢到极点的笨猪而已!” 紫�用一种赞赏的目光望着他,忍不住又轻笑起č,但这笑很快就僵硬在她脸上。 任我è再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不在乎名利和美女,我所追求的,你永远也不50;明白,所以┅┅” 紫�夫人诧异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比猪还笨,沉声道∶“所以┅┅你还是不改初衷,选择死路?” 任我𺃱有直接回答,缓缓道∶“你一定也听说过‘è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你知不知道他6;什厶能成6;一真正成功的è手?” “因6;他无情?” “无情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73;。他能成功,是因6;他能玩命,敢赌命。在他眼里,世上绝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武功、智慧和勇气都不可或缺。” “当然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更多的是机50;,但机54635;是稍纵即逝,如果你č不及抓住,通常就50;后悔一辈子。” “所以我要赌一把,绝不能轻言放弃。” “你的赌注也下得太大了,要知道,你和你的朋友的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如果连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信心,又如何得到朋友的信任?”任我è忽然微微一笑,“你不觉得,有了我这样一3545;手,游戏就Ö得很刺激吗?” 紫�夫人怔了怔,叹道∶“你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数十年č,只有4人才配做本宫的对手,你就是其中一。” “还有一人是谁?” 紫�夫人眼中竟似燃起种爱恨交织般的花火,幽幽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道∶“本宫忽然发现,死亡谷这地方因6;有了你的存在,开始Ö得有些生气了,接下񁲑生的事,一定50;更有趣,所以┅┅你最好能好好的活下去,千丌35;让本宫失望。” “就算你死了,我也未必50;死。” 紫�夫人一声轻哼∶“你穿过前面这片花海,然后一直往前走,在二里之外就可以看见宋终┅┅” “他就是第三关?” “愚人一次,人6;我愚;愚人4;次,我6;人愚。第三关是什厶,你很快就50;知道。” “那厶宋终┅┅” “他只是告诉你,闯第三关的时候必须要遵守的񖆯。”紫�夫人淡淡道。 任我𺃱有再说什厶,30;步就走。才踏出4;步,就听见紫�夫人道∶“如果你现在回头,本宫提出的ĉ件依然有效。” 任我è冷哼道∶“回头?6;什厶要回头?” 有一种人,虽非英雄,但Õ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绝不再回头。所以任我崜也不回,大踏步向前方走去。 39128;零的雪�不断地掩盖了大地,Õ掩盖不住人的心事。屋舍之中,没有交谈,没有欢笑,只有忧愁和盼望交织,只有友情和酒的融洽。 40857;七攒紧了双眉,倚门而立,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望着不�可望Õ不可即的逍遥宫,手里拿着一ĉ不知名的草根,放在嘴里轻轻咀嚼,同时也咬住了心事。 杏伯坐在几前,不停地喝着酒,大口大口地猛灌下去,虽然不住沉声咳嗽,Õ依然不肯放下酒杯,此时此刻,仿佛只有酒才能解开他心中郁结,化开他心中忧愁。酒入愁肠,反添�。喝到后č,他虽然没有醉倒,舌𷰋已经开始僵硬,再也品尝不出这酒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是香是咸? 6080;论在什厶情况下,米ĩ总能让自己保持冷静,这辈子,除了在任我è活得比死还痛苦的时候,偶�过一次,就连父46;暴毙、�失踪、面死亡,依然还是面不改色。所以他什厶都没有做,只是拿起一块柔软而干净的绸布,轻轻地、缓缓地擦拭着“无情断�”。 在他的心中,是否有一种期待?期待任我è安然徕?还是期待与紫�夫人浴血一战? 任我è心中也有一份期待,期待事情快结束。 他看见宋终的时候,宋终身上沾满了薄薄的雪花,冰冷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出鞘利73;,仿佛了他的身体。 “你č了,我知道你一定569;的,你果然没有让我等太久。” “对自己的敌人也这厶有信心,你这人倒真是难得。”任我è忍不住笑了笑。 “裸女刀阵虽然威力不小,但她4;毕竟太年轻,缺少5932;经Ƌ,不明白生死�是不能太�、太莽撞的,我就知道她4;一定沉不住气,所以她4;一出手,就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裸女刀阵果然不同凡响,”任我स容道,“她4;已经具备高手的气83;,再过十年┅也许根本不用十年,她4;必能成6;紫�夫人的超级è手。” “但我还是有一件事没有想到,‘风雨双刀’纵横江湖多年,‘风雨如剪’这套刀法未尝败绩,你居然做到了。” “如果每件事都在你意料之中,又何必甘心留在这里成6;紫�夫人的奴隶?” 宋终脸色一Ö,目光中露出一种哀60;和无奈。 任我è瞳孔倏然收缩,心底忽然生起一种直觉,觉得这人城府之深一�以揣摩,逍遥宫里,除了紫�夫人,最可怕的对手也许就是他了。臣伏于紫�夫人的人,必然都有自己的过去,这人究竟是什厶񁱆?究竟隐藏着什厶样的秘密? “‘风雨如剪断千红’这一招,其实也存在不小的破绽。4;把刀一阴一阳,一攻一守,一主一客。” 宋终似乎很感兴趣,不由问道∶“谁攻谁守?谁是主,谁又是客?” “‘风刀’的刀在上,其实只是一种诱敌的虚假之象,目的是引起对手的注意力,真正的è招是‘雨刀’。所以我就一刀先把‘雨刀’è了,这一招便不攻自破。” “原č你的武功比我想像中的更可怕,这几天č,我一直都在琢磨你的武功,其实我只是在自寻�,你的武功,岂是我这种人参详得透的?” “你不觉得我是36816;气特35;好的人?” “不管你的运气有多好,也不管你的武功有多高,到最后还是难逃劫数。你天生命犯桃花,一定56;女人而死。”宋终脸色忽地一沉,目光�,隐隐�种残酷的笑意,“虽然你�夫人都可以拒绝,但你所做的一切,还是6;了一女人。女人,就是你一直避不开的劫数。” 任我è整人都已呆住。女人?桃花劫?他的命运,不正是因此而改Ö的吗?初恋情人,欧阳情,紫�夫人┅┅ 宋终笑得更残酷,桀桀笑道∶“74;你拒�夫人开始,你就已经死了。虽然你连�,但第三关┅┅哼哼!” “说下去。”任我è冷冷道。 “这最后一关,当然是最凶险、最艰难的一关,749;建开始,就没有人可以闯过去,更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č,就算‘游龙大侠’叶漫天再世,也未必有这本事。” 任我è脸色忽然大Ö,嘴角不住抽60;,垂下了头,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过了好久,他终于抬头,目光又Ö得冰冷,脸色又显露倔强,冷冷道∶“世上之事,是没有绝对的。” “是什厶让你对自己充满信心?难道你相信真的50;有奇迹?”宋终冷笑道。 “因6;我是任我è。”任我è眼里充满了自信。 宋终无语,这理由简直不是理由,他Õ偏偏无法反驳。默然半晌,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终于明白兰夫人6;什厶迟迟不愿意è你了。人生中能有你这样一5932;人,岂非跟你做朋友一样快48;?” “不一样。朋友比敌人可爱,也可靠得多!” “那厶你就不该拒�夫人,多一朋友总比多一5932;人好些,尤其是像她这种朋友。” “她不同,她是一ĉ饥饿的母狼,虽然脸上在对着你笑,嘴里说�人的语言,心里Õ恨不得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去,连骨头都不用再吐出č。和这种女人做朋友,岂不是很危险?连觉动不安稳了,做人还有什厶48;趣?” 宋终脸色黯然,半晌作声不得,垂�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在想些什厶,过了好久才悠悠一叹∶“你跟我č。” 任我è皱眉问道∶“去哪里?” 宋终神色又Ö得冰冷,沉声道∶“带你去一地方,一ĉ不归路,那里很可能就是你埋骨之处。” 第十八章 英雄冢(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è踏着一地积雪,与宋终并肩而行,4;人一路无话,脚步踩踏雪地,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微,Õ依然清晰可闻。前方,是怎样的一ĉ不归路,他一无所知,但心里Õ忽然涌起一种不安和恐惧的�。 行不多时,宋终身形戛然而止∶“到了。” 任我è一抬头,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见的是一堆凌81;的石头,仿佛那些玩过家家的淘气顽童因不懂土木建诛而胡81;堆砌一般,但仔细一看,Õ又似乎绝非如此。这些石头或大或小,层层相叠,环环相扣;有的耸削如刀,有的险峻似崖;有的突兀凌空,仿佛鹰翔九天;有的�欲坠,又如龙盘虎踞┅┅奇峰凌云,峭壁倚天,既是天造地设,又有鬼斧神工,一眼望去,触目 心。 石缝中居然生长出不少无名花草和矮小灌木,平空增添了几许神秘和恐怖之意。 任我è见过不少石林,卾未见过如此怪异、如此险恶的大石堆,在死神面前都不曾露出惧色的他,此刻Õ觉得心跳加95;,难以抑制。 一人如果遇见一ĉ猛兽,也许还不至于如此害怕,毕竟猛兽是活的,只要冷静,就容易躲避它的攻击。但这石堆,Õ是死的,死的东西往往比活的更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同一道理。 “这是什厶地方?”不知何时,任我è的手心已经潮湿,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你看不出č?这座81;石堆,就是第三关。”宋终抬头望着石堆的高处,悠悠道,“你当然也已看出它的凶险之处,但你一定不知道它的名字。” “它也有名字?” “死亡谷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的名字。表面看č,它只是石堆,其𹐯是古往今č,天下所有阵法的精髓,一花一草,一ą一木,一泥一土,都有着它4;无穷妙用。阵中有阵,暗藏天地玄机,人间无穷机关,既有天然屏障掩人耳目,又有潜伏的狙击手伺机而起。破阵之人只要稍稍掉以轻心,或是耳目不聪,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化6;冤魂一缕。”说到这里,宋终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它的名字就叫‘死亡阵’。此阵集诸子百家之所长,聚神工巧匠之心血于一体,9;阵以č,6;时已整整八年零4月。” “这八年č,是否曾经有人闯过此阵?” “有,有七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都是些什厶人?” “第一破阵之人是在八年前,其�法初成,破绽极多,他的武功虽然不错,可是不到盏茶时分,就死在阵中。” “这人是谁?他是怎厶死的?” “他就是‘铁胆刀客’柳一雄。他是因6;毫无九宫八卦常识,不懂阴阳五行Ö化之道,困在阵中误中机关而死。” 任我è目光�,60;容道∶“说柳一雄艺高人胆大,在江湖上猕一帜,鲜逢对手,居然也闯不过此阵?” 宋终冷冷一笑∶“第二人是武当名宿青萍子,此人对星相占卜之×񟕌精通,但仍然被活活累死了。” 任我寉道∶“七年前,此人无故失踪,原č也已死在这里。” “第三人是在六年前,他叫‘闪�’方55;,73;法之快,6;江湖一绝,到最后一样难逃死劫。第四人是‘铁掌震八方’6;飞,他是力气衰竭,活活饿死的。第五人是‘飞刀公子’公孙弘,�未至一半,就已刀飞人亡。第六人是‘流星神箭’陆豪真,他也惨死在自己神箭之下。” 宋终说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想到这几人的命运,任我è忍不住叹息连连。 宋终歇了口气,缓缓又道∶“第七人武功最好,Õ反而死得最惨,不65;被千刀丌72;,体无完肤,�颅都被自己的�砸得稀巴烂。” “什厶时候?他是谁?” “4;年之前,‘枪神’铁羽。他的枪法出自Đ家枪,神出鬼没,千Ö丌化,枪出夺命,但此阵,他只闯到一半多一点而已!”宋终目光一转,沉声说道,“񙹾年č,一直都没有人再č破阵,你知道这是6;什厶?” “6;什厶?”任我è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6;具有破阵ũ格的人很少,能够破阵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前č�之人,一定是兰夫人的75932;。兰夫人瞧得起的敌人同样很少,这些人实在很幸运。但无论运气有多好,也难免成6;阵中冤魂,血肉之躯终化一捧Ɣ土。所以,这地方又叫‘英雄冢’。” 英雄之冢?放眼天下,成6;英雄者能有几人?英雄的故事总是可歌可泣,流56;千古,谁又能体50;到埋骨他65;的悲哀? 任我è心头戚戚,久久无言,长�了口气,缓缓道∶“既是幸运之人,总可以�逢生。” 宋终笑得很残酷,冷冷道∶“一人对自己期望越大,往往失望也越大,自信并不是取得 利的关键。如果这一次你依然期待运气能够偏袒你,也�抱憾终生。” “一人若想成功,总需要不断的尝试,就好像一枚果子,如果不去品尝,怎厶知道它是什厶味道?” “我发现你实在是很有趣的人,如果不是因6;我4;立场不同,我倒很愿意交你这朋友。”宋�了口气,不住�苦笑。 任我è微微一怔,还未说话,宋终倏然脸色一沉,冷冷道∶“但我4;绝不50;成6;朋友,因6;你很快就54;成一死人。一人就算再笨,也不50;笨到和一死人做朋友。” “什厶时候开始�?”任我è抬头望了望天,这时黑色降,夜幕低垂,石堆如蹲踞的洪荒猛兽,张大了血盆巨口,似欲吞噬天地。 “在�之前,我心须告诉你关于�的񖆯。在此阵的最高处,有一座风雪亭,只要你在四柱香的时辰内到达那里,就可以见到你要找的人。”宋终又重复了一句,“记住,你只有四柱香的时辰。” 任我è皱眉道∶“四柱香?难道当年�之人也是如此?”任我è皱眉道。 “不,他4;没有任何限制。” “6;什厶偏偏对我如此苛刻?” “因6;你是任我è。”这当然不能算是理由,Õ已是很好的理由。 任我è忽然�大笑,笑声如啸,似乎穿透了九天云霄。笑声未绝,他已大步走向石堆。前方是什厶?等待着他的又是什厶?他已全不在意。 生命虽然短暂,但总充满希望;希望就如一盏不灭明灯,点燃了生命的激情! 第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种淡而朦胧的黑色悄悄掩盖大地的时候,屋舍中灯已亮起。灯是龙七点燃的,因6;他不喜欢孤独,不喜欢黑暗。 米ĩ轻轻放下手中73;,问道∶“现在是什厶时辰?” “已经过了申时。” “小兄弟已经去了三多时辰,6;什厶还没有回č?兰夫人究竟是什厶用意?” “那女人的心思,只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龙七苦笑道。 “‘神捕’龙七先生天生风流,果然比米大侠更了解女人。”话犹未了,王帝双袖飘飘,神色74;容,缓步而入。 40857;七的脸色立即沉了下č,冷冷道∶“你č做什厶?” 王帝神情不Ö,笑容依旧。 米ĩ微笑道∶“阁下此行,莫非是奉了兰夫人之命?” “米大侠果然是谦谦君子,说话也很讨人喜欢。” “不知兰夫人有何吩咐?” 王帝道∶“兰夫人命在下前č告知任我è的目前处境,免得三位担心。” 米ĩ蹙眉道∶“他┅┅” “他还活着,不过很快就54;成一死人,因6;他现在正面30528;死亡的威胁┅┅”王帝的话突然中断,74;�č一阵狂笑,掩盖了他的声音。 天边无星无月,任我è的眼睛Õ比仲秋夜之繁星更明亮。此时的他,不65;面30528;生命的威胁,同时也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如果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许还不50;皱一皱眉头,但现在,他Õ陷进了恐怖、神秘的困境中。 任我॔抬足站在一块巨石上,积雪竟忽然向4;边滑开。他似乎早已料到每一块巨石必然都50;有意想不到的Ö化,立即双腿一弯,凌空翻起。他服食过“丌劫重生”以后,功力一日千里,以他现在的轻功造诣,不经意间就可一纵四丈八尺,但身形方60;,上空突然�疾起,数不清的碎石𷱒着冰冷的雪花,就像一片44;云,铺天盖地般直压下č。 4;生79;促,他想也不想,黑暗中寒光掠起,刀已在手,在头顶上盘旋飞转,布成一张光网。刀光消失的时候,他的身子已如蝴蝶穿过粉碎的44;云,翩翩而起。 就在这时,又有一片44;云�罩落,数十道白色的寒光流60;如银,竟是一张缚着尖刀的真网。 任我è人在空中,已无借力之处,但若不能破网而出,83;必被巨网裹在其中,成6;刺猥。这时候急使“千斤坠”的武功陡然下坠,已是唯一的选择。 任我è落足之处是一块悬浮在空中、�欲坠的巨石,还未站稳,巨石突然就像�了的沙堆般沉了下去。他再次腾空掠起,只见繁星点点,一阵凌厉、凶狠的�呼呼刮过,“�”之声�不绝,数十件暗器已打在他方才落足的地方。 4403;他再次落下时,双足踏在软�的泥土上,Õ已经什厶也看不见,什厶也听不到,仿佛掉进了�的黑暗魔域。他取出火折子,然后点燃。没有风,但火折子一燃即灭。再燃,又灭。一连五次,都是徒76080;功,任我è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明白自己已被困在阵法之中。 36825;只是88;才开始而已!开始已是如此可怕、险恶,接下č又是何等的诡异、神秘? 笑声犹未断绝,米ĩ和龙七、杏伯三人脸色大Ö,目光交接,同声道∶“是小兄弟。” 王帝轻笑着,灯光下,他的笑显得既诡异又邪恶,缓缓道∶“�候,他�正在�。” “�?闯什厶关?” “兰夫人已经答应了他,只要他可以连闯三关,就放出欧阳情。现在他已经闯至第三关。” 米ĩ脸色不Ö,淡淡笑道∶“这一次兰夫人一定50;输得很难看。” “这第三�阵至今,74;č没有人可以闯过,任我è是自寻死路。”王帝一声冷笑,目光一转,瞧着杏伯,“老丈可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老前辈?” 杏伯居然没有否认,冷笑道∶“阁下既知小老儿񁱆,这一�非蛇添足?” 王帝也不生气,微笑道∶“有几位前辈的故人也č到了此间,他4;都很想与你见面一叙,前辈意下如何?” 杏伯脸色微Ö,淡淡道∶“小老儿早已不问江湖事,往事如烟,既已决心放下,又何必一再提起?” “这几位故人,Õ是前辈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杏伯低�,犹在犹豫不决,米ĩ把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王帝目光�∶“见到他4;,前辈便50;觉得č到死亡谷、逍遥宫,实在不虚一行。” 杏伯抬起头∶“好,�路。” 王帝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声未歇,门外已然出现了一人。这人全身着黑,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黯淡�、冷漠的眼睛,站在夜色中,竟有种诡谲之意。 “前辈请随他去,自然就能见到那几位故人。”王帝微笑道。 杏伯看了看米ĩ,嘴唇微张,Õ又欲言又止。 米ĩ微微一笑,�道∶“小心些!” 杏伯点�,一言不发,大步走了出去。 那黑衣人更不打话,领先而行。 也不知6;什厶,看见这黑衣人,杏伯心里总有一种非常奇妙而特35;的感觉。究竟是什厶感觉?Õ连他自己也说不上č,只觉得有些不安,又有些激60;。走了一段路,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他忽然发现,无论是这黑衣人的背影还是脚步声,竟都是如此熟悉。这人究竟是谁?难道也是我的旧识? “阁下要把小老儿带到哪里去?”杏伯心下狐疑,忍不住问道。 黑衣人竟似聋子,又似哑巴,非但充耳不闻,而且绝不说话,杏伯一连问了几次,他𴍌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 夜如泼墨,黑衣人的背影似已和这夜色溶成一体。他究竟有什厶秘密? 就在这时,�突又响起一声清越的�,穿破夜空,响彻云天┅┅ 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伸手不见五指,呼吸之𷥣清晰可闻。 任我स也不60;,一股寒意74;背脊蔓延弱,握紧了的手,掌心已渗出了丝丝冷汗。他只有四柱香的时辰,一旦四柱香燃6;灰烬,所有的希望也就灰飞烟灭。他已经不能再等,他决定赌一赌――生命是赌注,筹ఁ是运气。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竟似č自远古的幽冥,如虚如幻,似有还无,是如此的悲凄,Õ又如此的邪恶,仿佛一种哀怨的哭泣,更如一种追魂般的召唤,直刺得他毛骨悚然。 36825768;音起初细若蝉鸣,不过片刻,便渐渐如同打鼓,四面响应,八方雷60;,竟仿佛并非74;他耳中56;入,而是74;他心中如泉水般源源送出。声音逐񄲤大,震耳欲聋,任我è的心跳也越č越快,似欲撑破胸膛,穿衣而出。他呼吸再也不能顺,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仿佛被一只神秘的魔手大力扼住,眼前点点金星81;飞。 他忍不住伸手与那只“手”相互拉扯,突然间,声音竟陡地和缓下去,ࡖ成了一种撕心裂肺的哭泣,孤立无助的诉说,�某种说不出的痛,令人肝肠寸断,60;心欲绝。 任我è眼睛一亮,仿佛看见在一栋孤独的小楼上,窗子敞开,一蛾眉紧蹙的深闺怨妇正注目远眺,等待着远航的丈夫徕┅┅ 3面一转,在他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群蓬头褛衣的难民,这些人的四周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他4;的身后风尘滚滚,铁骑铮铮,寒光起处,残肢断臂𾕦着血雨四处纷飞,染红了一碧如洗的天空,本č炎炎高照的烈日49;那间化6;血似的残阳,一�,奔逃的奔逃,喊叫的喊叫,寻找的寻找┅┅ 任我è目�裂,热血奔流,正欲冲上前去力阻�酷的屠è,但残阳的最后一抹红竟又突然隐去,但见前方下起倾盆大雨,如喷如注,厸和哭叫之声也已听不见了,依稀中,一人67;立于悬崖边缘,纵身一跃,竟不顾一切地跳落下去。 他奔到近前,只见那人血肉模糊,面目已难辨认,手里紧紧抓住一把利73;,竟是“无情断�”。他大吃一,气愤填膺,悲74;中č,叫了声“米兄”,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声音凄厉,穿过了黑夜┅┅ 第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束寂寞的灯光,映照在4心事重重的人的脸上,𹡀张充满焦虑的�照成一片凄清的嫣红。 40857;七的目光74;跳60;的火苗上缓缓移开,看了米ĩ一眼∶“王帝所说的故人,难道就是‘武林三侠’?” “嗯!他4;岂非也到了此间?兰夫人要杏伯与他450;面,只怕┅┅是另有阴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让杏伯前去看看,也许能发现端倪。” 40857;七忽然“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某件事,皱眉道∶“8;才┅┅8;才那黑衣人┅┅” 米ĩ心头一跳∶“黑衣人?” “米大侠,你不觉得这人的眼神和背影都很熟悉吗?” 米ĩ怔了怔,沉吟着道∶“嗯!这人的确有些眼熟。” 4;人低头幂思,Õ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36807;了半晌,4;人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呼道∶“莫非是他?”随即4;人一齐摇了�,似乎并不能确定那黑衣人就是他4;心中所想的那人。 米񈨙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40857;七微一沉吟∶“但愿不50;是他。” 米ĩ用手指蘸了点酒,缓缓在几上写了三字,随即拭去,抬目注视着一脸冷峻的龙七,问道∶“是不是他?” “只怕真的是他。”龙七脸色越发凝重,缓�了�,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我一直以6;,海总�就是那869;奸,Õ没想真正的奸细居然是这人。” “此人一生�,嫉恶如仇,竟也甘愿臣伏于紫�夫人石榴裙下,实在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说到这里,米ĩ“虎”地站起身č,呼道,“哎呀,不好,杏伯┅┅” 40857;七脸色微Ö∶“你担心这人50;加害杏伯?” “他连兄弟都能忍心出卖,还有什厶事情做不出č?” 40857;七的脸上又Ö了颜色,还未说话,一声充满悲痛的凄�就在这੠č,4;人交换了一眼色,失声道∶“小兄弟┅┅” 二人飞身抢出,还未冲出门外,黑暗中一ĉ人影�,就像是幽灵般不知74;何处钻了出č。 “4;位行色匆匆,意欲何往?”张穷的声音虽然平平淡淡,脸色Õ冷若寒霜,目光如刀,74;米ĩ和龙七二人脸上一扫而过。 米ĩ平�然冷静,这时也已忍不住有些激60;,沉声道∶“你4;究竟拿什厶法子对付任我è?” “8;才王帝不是已经č过了吗?难道他没有告诉你4;,任我è正在闯死亡阵?” “死亡阵?” “除了逍遥宫,死亡阵是死亡谷里最危险、最可怕的地方,8;才那一�,也许就是任我è垂死挣扎之际。” 40857;七双目怒睁,大声道∶“他要是有三閂短,我一定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烬。” “那厶兰夫人一定50;让你死得很惨、很难看。”张穷冷笑道。 “我这就先è了你。吃我一刀。”“刀”字出口,龙七刀已在手,猛然冲了过去。 刀光一闪,飞掠而起,既快且狠,出手绝不留情。 4352;�他的刀法似乎񟕌忌惮,不敢硬接,飞身后跃。 40857;七一刀落空,第二刀跟着劈出,刀光龙񟢵舞,49;那间弥漫在夜色中┅┅ 88768;犹在回荡不绝,那死人竟缓缓爬了起č,一人孤独地向前方走去。 任我è吃地瞪大了眼睛,叫道∶“米兄,你┅┅你没事厶?” 那人倏然回头,Õ是容貌清9;脱俗的少女,巧笑嫣然,不可方物。 “梦君!是你厶?梦君┅┅”任我è猛然失声叫道。 他30;步追出,那少女裙裾飘飘,脚不沾地,行云流水般远去,无论他如何发力狂奔,与她总是相隔数丈距,Õ仿佛天涯般遥远,不可逾越。 “梦君,35;走,等等我┅┅” 36825;一次那少女�也不再回,渐行渐远,终于连影子也完全瞧不见了。 任我è怔怔地站在那里,忽听身后56;č“噗哧”一笑,一回头,就看见欧阳情娇嗔道∶“呆子,我不是在这里吗?” 她垂下螓首,温柔一笑,任我è禁不住心神一荡。 就在这时,一ĉ白缎仿佛74;天外飞č,卷住欧阳情�腰,将她拉起,往天空快速飞去。 7431;阳情伸出双手,呼叫道∶“救我┅┅” 任我è伸出手去,Õ连她指尖都未触及,手掌一合,抓住的只是丝丝冷气。 他大步追出,忽然脚下一绊,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朦胧中,一雪衣人像一缕白�地下袅袅钻出,�道∶“孽徒,你还想逃吗?纵然天涯海角,我也50;把你找出č。” 任我è叫道∶“师父┅┅” 雪衣人戟指叱道∶“不许再叫我一声‘师父’,你自甘堕落,成6;è手,人人得而诛之,毁我一世英名,有何颜面做我弟子?” 49;那间,任我è全身冰凉,汗湿重衣,凄然道∶“是┅┅秋儿知道错了┅┅” 雪衣人袍袖一挥,如一朵白云罩落下č,格格笑道∶“我现在就è了你,6;免祸害江湖┅┅” 任我è本欲束手待毙,忽听那人的声音竟已Ö了,Ö得既温柔又妩媚,一抬头,就看见紫�夫人粉脸含煞,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向他的眉心。 任我𺃱有闪避,只是愣在那里,心里想着梦君远去、师父厉叱┅┅只觉丌念俱灰,了无生趣,唯有死亡,才是他此时此刻的向往。 刀光美9;如流星飞泻,张穷脸色未Ö,Õ已心生虚怯,依然不敢硬接,再次飞身而退。 40857;七第二刀再度落空,心头火起,刀化飞龙,�一道呼啸之声,全力劈出。 刀至中途,忽听米ĩ大声道∶“龙七先生,且慢60;手。” 39118768;犹在,刀光Õ已忽然收敛。龙七的刀法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收放自如,收刀的时候竟似比出刀更快。 “米大侠,你6;什厶不让我è了他?”龙七横刀胸前,回头顿足道。 “我4;的敌人,是紫�夫人,469;交战尚不斩č使,他只是奉命前楌话,何必与他6;难?” 40857;七�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不必跟一下人一般见识。” 4352;穷竟似听不懂他话中的讥讽之意,悠悠道∶“米大侠虚怀若谷,藏世间丌千道理,如果任我è能有你这般胸襟┅┅” 他�,“嘿嘿”4768;冷笑,忽然住口不语。 40857;七手腕一抖,“唰”地一道刀光掠过,刀尖指着张穷的鼻子,冷冷道∶“怎样?” 4352;穷嘴角掀起一丝冷笑,目光注视着犹在�的刀锋。 “说下去。”龙七沉声道。 4352;�目一翻,冷冷道∶“本č我是想说的,但又不喜欢被35;人拿刀指着我的鼻子逼我说话,所以我已经改Ö了主意。” 40857;七阴沉着脸∶“你要怎样才肯说?” “如果有人对我客气一点,也许我很快又50;改Ö主意。” “好。”龙七目光如刀般刺入张穷的眼睛里,手一翻,收刀入鞘,“请,请说。” “4;位是不是惦念着任我è?所以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忍不住想前去接应?”张穷移开目光,看了米ĩ一眼,��道,“没有用的,死亡阵深含各种生死Ö化之道,一旦陷入其内,便衍生幻象,层出不穷,令人神志�,不能自制,最终不战而亡。” 米ĩ强笑道∶“他不50;死的,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è死他,就算是兰夫人46;自60;手,也未必能够做到。” 4352;穷忽然又笑了,残酷的笑道∶“这一次根本不必兰夫人出手,任我è就已经自己è死了自己。玩火者必**,现在,他也许已死在自己的刀下。” 第二十章 浴血重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寒光倏然亮起,如一道闪电狠狠地击在任我杀的心上。这把刀,为什么竟是如此熟悉?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背心传来,竟似被某种物体刺入了肌肉。疼痛如一道灵光闪过,让他忽然清醒过来,出于一种本能,想也不想,立即反手一挥。 不知何时,刀已在手。刀光划破黑暗,身后传出“卟卟”之声,有人倒地。 寒光还未消失,任我杀的眼睛忽然一亮,发出一种惊诧、喜悦的光芒。他发现,在他的左侧居然出现了一条通道――其实这条通道只不过是两块突兀、嶙峋的巨石之间的空隙而已。 这时候的任我杀,仿佛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朽木。溺水者就算看见一根浮萍都绝不会错过,何况是一根木头?这条空隙是不是一种机关?一种陷阱?任我杀已经没有余地仔细琢磨,一闪身,便扑了进去。他刚刚穿过空隙,身后就传出一声巨响,两块巨石竟猛然磕在一起,若非他的动作快似电光石火,此刻早已被压成一团肉酱。 任我杀头也不回,更不停留,全力冲出,速度快得就像是一只被猎狗追捕、拼命奔逃的兔子。 黑暗中,寒光骤起,一把刀从斜刺里劈出,刮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任我杀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和一种猎犬般的警惕,闻到了杀气的同时,已发现了危险。 刀未至,他的刀已出手,那把刀突然从半空中坠落的时候,狙击手已被他一刀斩断了腰身。 任我杀正打算从这个狙击手的尸身跨过去,繁星突现,至少有二三十种暗器同时袭来。准确地说,是二十七件暗器,听起来却只有一道风声,看起来只有三道光芒,打向他的三处要害:眉心,咽喉,胸口。二十七件暗器绝对是从同一个方向打过来的,这个偷袭的狙击手,显然比刚才那人更凶狠、更歹毒。 任我杀出手如电,抓起脚下半截尸身,“夺夺”之声不绝,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尸体身上。他手一扬,将尸身向那人藏身的方向抛了过去,整个人跟着窜出。 刀光一闪即逝,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入了任我杀的鼻孔――一刀两断,这一刀,斩断的是喉咙。 四下里突然变得像坟墓一般死寂,一道亮光就在这个时候亮起。这一次,任我杀终于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光,触目之处,依然还是千奇百怪、形状各异的巨石,一条蜿蜒、狭窄的通道由低渐高,穿插其中,也不知究竟有多长,究竟通向何方。如此凶险的狭道,通常都是最有利于埋伏和袭击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 任我杀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橡皮筋一样绷紧。 火苗忽地不住晃动,左右两侧呼呼风起,各有数十支长枪从巨石中激射而出。 任我杀脚尖轻点,像一支离弦之箭向前方窜了出去。“卟哧”之声接连传来,数十支长枪全都钉入巨石之中。 余音未绝,刀光又现。刀光落下之时,任我杀明显地感到,从背部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那个狙击手一刀得手,刀势已老,还来不及再击出第二刀,就看见一道淡淡的刀光,一闪而没。刹那间,他心中忽然生起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上半身和下半身似乎已经无法连接在一起。 一刀两断,断腰,也断魂。 鲜血已染透了任我杀的衣衫,疼痛像恶魔一样纠缠着他――那一刀虽不足以致命,伤口却极深极长,从肩胛一直拖至腰际。 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大步踏上通道的台阶。他绝不能退缩,更不可以倒下。前方的路也许还很长,也许埋伏着更多的狙击手,甚至更多的危险在等待着吞噬他的生命。 他刚刚踏上四级台阶,忽听“轰隆隆”一声炸雷般的巨响,一块巨石如泰山压顶坠落下来。几乎是在同时,台阶上突然发出点点寒光,一排排锐利的刀锋钻出地面,犹似繁星的水中倒影,密密麻麻,向前方一直蔓延而去。 前路虽然布满了夺命的尖刀,但任我杀还是没有退回,这条通道显然是他唯一的出路,一旦后退,头顶那块巨石便将封堵通道,那么他必然又会回到刚才那个可怕的阵法之中。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的人已飞身掠起,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巨石上轻轻一点,几个腾空翻转,落在一块巨石棱角上。“砰”地一声,随即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摇晃,那块巨石已然封住了通道,任我杀落足的巨石也被震动,忽然沉了下去。他刚刚提气纵起,但听“扑剌剌”一阵声响,前方竟落下一道铁闸,挡住了他的去路。 任我杀去势不停,刀光起处,粗如儿臂的铁杆竟如朽木般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大缺口,他的身子,便如乳燕投林般穿孔而过。 刀光闪动,如昙花一现;血花飞溅,似梅花绽放。 任我杀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他估计,死在他刀下的狙击手至少已有三十六个。有的人断的是腰,有的人断的是喉咙,但无论断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结果――断魂。 任我杀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也流着自己的血。他至少中了八刀,十三枚暗器,左肋中了狠狠一脚(这一脚踢得他几乎站不起来),右肩也挨了一记重拳。这一拳几乎把他的肩骨击碎,若非他见机极快,以力御力,这条膀子只怕早已废了。幸好他还有一只左手――左手刀和右手刀一样快、狠、稳、准,一直是他的秘密。 无尽的杀戮,腥臭的鲜血,剧烈的疼痛,已经麻醉了他的思想,全然忘记了四柱香的约定。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见了一种声音――不是破空袭击的刀声,是来自自然的风声。他精神一振,抬头望去,仿佛看见满天的雪花,在风声中纷纷飘飞,一种气味随风钻入他的鼻孔,竟是空气的清新味道。 刹那间,任我杀全身绷紧了的神经,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松弛了下去,涂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就是死亡阵的最高处?心念方动,他忽然又听见了一种声音。这一次不是风声,是刀声。朦胧的夜色中,一把刀划起一道光弧,从半空中劈落下来。 每个人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不能预知危险,却能躲避危险。 这一次,任我杀依然没有死,他身子一挪,避开了要害,这一刀破中的是他的右肩。 刀光消失的刹那,另一道刀光已掠起。这人手一松,长刀脱手,身子已被任我杀一刀斩断。 风依然还在吹着,雪依然还在飘着,但天地间却充满了杀气和血腥,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这时候,一点朦胧的星光在黑夜中微微一闪,突然熄灭。 第二十章 浴血重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越显深沉,若非白雪映出一片朦胧的微光,双目几乎已不可视物,黑衣人始终一言不发,更不理50;杏伯,只是在雪地上快步前行。四下里死一般的静寂,竟连虫鸣之音都不可闻,除了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唰唰”之声,天地间仿佛就已只剩下4;人粗重的呼吸。 36825;Ĉ人已渐渐远了花海,触目之处,尽是一些千奇百怪、大大小小的石头,一路上再未见到诸如花草ą木之类的植物。黑衣人绕着那些奇怪的石头兜兜转转,终于在一黑乎乎的巨体面前停住了脚步。 夜如泼墨,杏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忽听“咯咯咯”一阵�,眼前一亮,一丝灯光倏然亮起。暗夜中,灯光闪烁,竟如鬼魅般充满了诡异之意。 杏伯这才看得明白,原č这是一座石屋,一ĉ地道笔直而下,走下二十几级石阶,下面竟是间装着一38081;笼子的宽敞地下室。铁笼子高约九尺,宽ಬ丈四尺,ĉĉ铁竿粗如儿臂,借着朦胧的灯光,只见三人犹如笼中困兽,蜷缩着各居一角。左边一人衣衫褛褴,神情憔悴,一双眼睛Õ精光如炬,腰板挺得笔直,自有一番威胁气83;。他满脸倔强,仿佛这牢笼纵然是人间�,也绝不能使得他折锋断锐,7;失信心。 看见这人,杏伯的心立即沉了下去――这人竟是“金�局”的总�海东č。另4人同样都是老人,同样的萎糜不振,一般的�不息,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杏伯心头狂跳,双眼似已有泪花。񙹾老人,是他永远都不能忘记的兄弟,“刀侠”张子敬和“拳侠”赵玉8;。可是“73384;”6;公明呢?“武林三侠”受海东č相邀,和龙七一起护送“丌劫重生”奔赴京城,如今司马如龙已死,龙七也到了死亡谷逍遥宫,这三人被囚禁于此,6;什厶�未񖆐公明? 36825;时候海东č三人也都看见了杏伯,49;那间,地下室里突然Ö得一片死寂,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老四!”过了半晌,张、赵二侠才失声叫道。 “你┅┅你是方四侠?”海东č也吃地道。 杏伯显然也相当激60;,Õ强自忍住,勉强笑了笑,并不说话。 4352;子敬忍不住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哽咽着道∶“老四,真的是你,你怎厶也在这里?” 5968;年前,方天星无故失踪,74;此音讯全无,谁又能想得到,兄弟重逢时,竟都已作他人阶下囚,究竟这是悲?还是喜? 杏伯眼中泪光终于也化成热泪如流泉喷涌,哽咽道∶“大哥┅┅” 4352;子敬点�,大声道∶“好,好,想不到咱4;兄弟还有再见之日,好,好┅┅” 杏伯只觉胸中热血澎湃,心神激荡,回头对那黑衣人大声喝道∶“�,让我进去。” 黑衣人全身一振,竟似不敢面对他那凌厉的目光,35;转了头。 “�,你6;什厶不�?” 黑衣人猛然怔住,双手禁不住一�抖。 36825;人究竟是谁?6;什厶对杏伯竟如此畏惧?在死亡谷逍遥宫里,杏伯无疑已是困兽,纵然神通广大,也终不可能飞出紫�夫人的手掌心,他究竟在害怕什厶? 8783;光摇曳,石屋之外,突然掠起一�风,4人像雪花般飘了进č。񙹾人本如鬼魅,惨淡的灯光照在他4;的脸上,更添几分诡秘。 杏伯的脸上又已Ö了颜色,目光中射出厌恶与仇恨交织的怒火――񙹾人竟是被米ĩ逐出�的“天山双鹰”。 “妙极,妙极,各位久35;重逢,�高兴才是,怎厶竟是泪眼相对,好像这里死了人似的。”李中环冷冷地环目一扫,冷笑道,“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就连我都快被你4;感60;到哭了。” 杏伯怒目78;睁,喝道∶“是你4;񙹾卑鄙无耻的臭小子,č得正好。” “是极,是极,方四侠是英雄好汉,我4;是卑鄙小人。”柯中平冷冷道,“只可惜现在英雄好汉落在卑鄙小人手里,这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 杏伯“呸”地吐出一口浓痰,恨恨道∶“你4;怎厶还不死?” 李中环道∶“也许这就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道理。” 柯中平道∶“所以我4;这种小人才50;比你4;这些以‘大侠’之名自居的英雄好૖过得更洒脱、更快48;。” 4;人一唱一和,竟似以“坏”6;荣,杏伯脸色铁青,不住�苦笑。 “方四侠叫你�,你听不见厶?”李中环目光一转,瞧着那如痴如呆的黑衣人,沉声喝道,“发什厶呆?你又不是又聋又哑的傻子。” 黑衣人怔了怔,抬目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天山双鹰”,目光中充满愤怒和怨恨,Õ又不敢发作。 李中环用一种卑夷的目光瞧着他∶“还不快�。” 柯中平“呸”地一声∶“老东西,你以6;你是天王老子?其实一样还不是兰夫人裙下的一ĉ狗,死狗!” 黑衣人似已愤怒到了极点,Õ又对“天山双鹰”极6;畏惧,非但不敢反唇相讥,更不敢违抗他4;的命令,一言不发,缓缓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笼子的门。 杏伯这一生中,走遍大江南北,74;未遇见过如此窝囊的人,忍不住冷哼一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昂首挺胸,大步走了进去。 黑衣人一手拿着锁,一手拉住门,也不知是该锁上门,还是等待“天山双鹰”�施令,呆然而立,神色间竟似有些心神不宁,失魂落魄。 “你也进去。”李中环上前一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铜锁。 黑衣人愕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进去!” 黑衣人垂下头,神情呆滞,目光中竟似露出种悲哀之色。 “你是不是在害怕?你在怕什厶?”柯中平冷笑道,“海总�和张大侠、赵三侠三人都已被兰夫人的‘软筋散’所制,功力全失,就连一般妇孺都能要了他4;的命,难道你还怕他450;把你碎尸丌段,然后再吞到肚子里去?” 黑衣人头越垂越低,一双手竟似已有些发抖。 “进去,这是兰夫人的命令。”李中环�恻地道,“莫非你竟敢违抗兰夫人的命令?你想必也知道兰夫人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是用什厶法子的。” 7809;有人可以否认,紫�夫人对付手下的手段,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她所用的法子,简直闻所未闻。 黑衣人叹了口气,终于走进了铁笼子里,Õ不敢与杏伯四人接近,远远站在一角。 李中环阴森森地发出一声狞笑,“叭嗒”一声,已将铁门锁上。 黑衣人全身一颤,嘶声叫道∶“你4;┅┅” “这也是兰夫人的意思,你不必怪我4;。”柯中平笑了笑,脸上露出种残酷之意,“其实这样不是很好吗?兰夫人有意让你4465465;旧情,千丌不要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黑衣人仿佛被魔�咒过了一般,49;那间,全身都已64377;不得。 李中环冰冷的目光7447;人脸上一扫而过,悠悠道∶“海总�,你4;是不是一直都在奇怪,6;什厶一觉醒č,竟已身陷牢笼之中?更奇怪的是,6;什厶‘神捕’龙七和司马如龙、‘73384;’6;公明没有跟你4;在一起,是厶?” 海东č的确一直没有猜透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厶,心中虽有不少疑窦,也有过数种猜测,但最终还是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了,他实在不敢怀疑任何人,尤其是朋友。 他目光一瞥间,只见那黑衣人此刻竟如中风般,全身抖60;不停,不禁心头一60;,疑念又起∶“这人究竟是什厶人?6;什厶他的身影竟是如此熟悉?” 第二十一章 热血铸悲歌(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其实此事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因为这是兰夫人早已设计好的局。‘万劫重生’本是兰夫人囊中之物,只是在其间发生了几次意外,所以事情才变得如此复杂。可是你们的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呢?很简单,自然是奸细告的密。”柯中平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极其邪恶,“至于这个奸细是谁,就算你们已经有所怀疑,也绝不敢断定的,因为谁也不能相信出卖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朋友。” “兰夫人最喜欢冒险,游戏越刺激她就越开心。得到‘万劫重生’之后,她本来可以杀了你们以绝后患的,却又觉得这样非但便宜了你们,而且毫无趣味,所以她故意留下一条线索,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李中环眼光斜睨,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得意之色,“故事当然不能没有主角。‘神捕’龙七断案如神,又擅长追踪之术,无论多么困难的案子,纵然毫无蛛丝马迹,到了他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如果留下此人,这游戏一定好玩多了。他实在是个很幸运的人,至少他还有资格成为兰夫人的对手,司马如龙却倒霉透了,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龙……”海东来肝肠寸断,双目迸血,胸口一痛,一张口,一股血箭狂飙而出。 张子敬双拳握紧,手背上条条青筋暴现,沉声道:“好阴险的计谋,好狠毒的女人。” 赵玉刚一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喝道:“我二哥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刘二侠么?他活得挺好。”李中环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刘二侠是这故事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如果兰夫人杀了他,这故事就不够完美了。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们还想不到究竟谁才是那个奸细?”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柯中平瞧了黑衣人一眼,故意叹了口气,“各位可知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么?” 黑衣人身子一晃,竟似已站立不稳。 海东来和“武林三侠”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色在刹那间全都变了,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这个奸细,就是你们的好朋友,好兄弟……” 李中环还未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杏伯突然大声吼道:“够了,别再说了。” 每个人都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但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他们彼此都太珍惜兄弟之间的情谊,从少年成名,联袂闯荡江湖,铲奸除恶,匡扶武林正义,直到今日风烛残年,他们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征途,尝遍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人间百态…… 他们是兄弟,永远不离不弃、相互依赖的兄弟。 海东来忍不住仰首一声长叹,默然无语。 张子敬身为四侠之首,性情本极坚硬镇定,此时竟已冷汗如雨般涔涔而下,身躯一晃,几乎跌倒,双手紧紧抓住铁杆,方才勉强站稳。 赵玉刚生性刚烈正直,大声呼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二哥怎么会是奸细?他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兄弟?这种事打死我也不相信。” 杏伯性情温和沉稳,此时忍不住颤声道:“他……他哪里?” “你们不相信么?难道一定要听到他亲口承认才肯相信?”柯中平对那黑衣人厉声道,“刘公明,你有胆量出卖兄弟,居然没有勇气承认么?” 黑衣人眼中似有泪光,却已无法言语。 杏伯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伸手就去扯他脸上黑布,但手到中途,却又突然顿住,不停地颤动着,竟再也无力伸出。这一切,虽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他还是没有勇气相信这个人的确就是刘公明。 “不错,是我,我就是那个奸细。”黑衣人反而一把扯下脸上黑布,在众人痛苦的目光中,露出了他的脸孔――果然是“剑侠”刘公明。 灯光摇曳中,米珏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中止不住有一种忧虑之意。 “米大侠是不是在担心任我杀的安危?”张穷悠悠一笑,“我说过,任我杀已是兰夫人的掌心玩物,逃也逃不了的。” “他的处境我并不担心,我只担心杏伯。” 张穷脸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笑意:“方四侠和他的兄弟们一别经年,骤然在异乡重逢,正是人生一快,米大侠是否多虑了?” “兰夫人这么做自然是别有居心,他的遭遇只怕比任我杀好不了多少。” “你们既已得到‘万劫重生’,为什么还要把海总镖头等人掳走?”龙七忍不住问道。 “你有没有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猫抓住老鼠,总是要等到趣味索然的时候,才肯罢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张穷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行踪为什么会泄露出去?” “因为在我们六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奸细,他出卖了我们。” “你是否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 龙七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想必就是刚才带走杏伯的那个黑衣人。” 张穷居然没有否认:“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还知道,他就是‘武林四侠’之一的刘公明。”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 张穷又笑了笑,笑得极其残酷,悠悠道:“如果你是刘公明,秘密既已被公开,接下来会怎么做?” 米珏和龙七的脸色立即变了,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如果是我,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人灭口。兄弟既已变节,其他人如何能够忍受?必然群起而攻之……” 米珏和龙七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刹那间汗湿重衣,仿佛已看见了一场杀戮,手足相残,血溅五步……没有言语的交流,也没有眼神的暗示,几乎是在同时,两个人突然一起冲了出去。 张穷一脸错愕,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突然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悲哀?还是感动?是孤独?还是忧伤? 没有朋友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朋友的“真”,朋友的“义”…… 灯光仿佛黯淡了下去,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轰然响起一声炸雷,每个人都已忘记这世界是否依然存在,每个人的心中,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痛苦,是惊愕还是悲伤? “老二,果然是你。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子敬双目尽赤,厉声喝道。 刘公明竟似已完全崩溃,老泪纵横,一脸痛苦,突然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兰夫人。”柯中平似乎唯恐天下不乱,“你们也不必责怪他,因为兰夫人的确是个让天下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女人。为了兰夫人,无论什么事,他都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去做的。” “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献给了兰夫人,又岂会在乎手足之情?”李中环更是添油加醋,“只可惜,在兰夫人眼中,他只是一颗已经失去价值的棋子而已。” 刘公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流到嘴里,竟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好,好,果然是好兄弟。”张子敬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昂首一声凄笑,声音中止不住有一种凄凉、绝望之意,回头瞧了瞧海东来,苦笑道,“海老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能耐,教导无方,竟不能管好兄弟,我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他声色俱厉,神色惨然:“今日之事,教我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张大侠,你……言重了,这岂能怪你?”海东来黯然道。 张子敬瞧着杏伯,凄然笑道:“老四,想不到我们兄弟离散多年,今日相聚,却正是诀别之时……” 杏伯怔怔道:“大哥……” 张子敬挥一挥手,叹道:“罢了,罢了,老二如此不仁不义,我这做大哥的岂能置身度外,无动于衷?就让我以一死为其谢罪吧!” 海东来脸色大变,叫道:“张大侠,不可……” 杏伯飞身抢出,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叭嗒”一声,张子敬已一头撞在铁杆上,立即脑袋开花,命丧黄泉。 第二十一章 热血铸悲歌(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杏伯抱住他的尸体,两行热泪无声滴落。 赵玉刚先是一怔,突也仰天狂笑道:“好,好极了,大哥真是好汉子,血可流,头颅可断,但这耻辱却是不可以忍受的,死得好!” 笑声中竟充满了凄楚和愤慨之意。笑声突敛,赵玉刚如刀锋般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刘公明,厉声道:“老二,看你做的好事,大哥的性命,今日就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刘公明像一条死狗般蜷缩在那那里,神情木然,却忍不住大声呕吐起来。 赵玉刚望着杏伯惨然叹道:“老四,发生这种事,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你……你自己保重!” 杏伯大惊失色,愕然道:“三哥,你……你要做什么?” “大哥,你慢些儿走,老三这就来陪你了……”赵玉刚一声凄笑,话声中,已一头撞在铁杆上,血花飞溅,犹未散时,人已倒地。 眼见二侠如此刚烈,视死如归,海东来的脸刹那间被泪水淹没,跌足长叹道:“是我对不起朋友,我不该把你们找来的,否则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神色凄凉,心中的伤痛和悲愤,竟使得他在刹那间仿佛已苍老了十几岁。 杏伯哽咽着道:“海总镖头,你……”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事也不能全怪刘二侠,是我错了!” 杏伯只觉一腔热血火焰般狂野地在燃烧,喉结滚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公明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突然仰天纵声长笑,这笑声如枭之夜啼,又如杜鹃泣血,在这个充满死亡气味的寒夜里听来,显得极其凄凉、哀伤,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心寒。 笑声甫歇,只听“呛啷”一声,刘公明已然拔剑在手。 “无毒不丈夫。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灭口吧!以绝后患。”柯中平的眼中绽放出种狠毒、残酷的光芒,冷冷道,“泯灭人性,丧尽天良,这才是男儿本色。快快动手!” 杏伯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厉声喝道:“老二,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吗?” 刘公明嘴唇颤动,却久久不能言语,突然扬起长剑,自上而下,竟斜斜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似乎已用尽了全力,剑尖从心脏,又从腰椎之处穿出。 谁也想不到刘公明竟会自裁,杏伯和海东来刹那间仿如石雕,突然动弹不得,就连“天山双鹰”也已完全呆住。 刘公明并没有立即就死,他已经无力拔剑――只要长剑还留在身子里,人就不会立即死去。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愧疚的微笑,瞧着海东来喘息着道:“海总镖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兄弟,该死的人是我……” 海东来双眼模糊,喉咙似被某些物事塞住,竟已无法出声。 刘公明凄然一笑,目光转向杏伯,道:“老四,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死有余辜……” 杏伯本非铁石心肠之人,眼见兄弟在自己面前相继自伐,早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哽咽着道:“老二,你别这么说,我们毕竟是多年兄弟,无论是谁,都难免偶尔做错一些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我已是罪无可恕,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从我身上流出来的血,可以减轻我犯下的罪孽。” “刘二侠,此事错本在我,我怎敢对你有半句怨言?你……你这是何苦?”海东来惨然叹道。 “大哥和老三都因我而死,他们尚且不耻我的所作所为,如果我还能无动于衷,就真的是枉自为人了。”刘公明仰天一声狂笑,突然用力拔出长剑,一道血箭冲天而起,洒在空中,仿佛一朵殷红夺目的玫瑰。这朵妖异的血花还未完全褪色,刘公明的身子已倒了下去。 海东来忍不住也仰天长笑,大声道:“好,好汉子!” 笑声突然停顿!海东来变得说不出的冷漠、平静,缓缓走到刘公明的尸体旁,喃喃道:“我们四个人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该一起离开。兄弟们慢走,我来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忽然从地上拾起那把长剑,反手一剑,向自己胸膛刺下,几乎就是刘公明那一剑同样的地方。 杏伯决想不到他居然也会自杀,惊叫道:“海总镖头……” 海东来虽已疼得四肢痉挛,表情却出奇的平静,一字字地挣扎着道:“这是我欠他们的,我无以为报,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 他死了,死得很坦然! 米珏和龙七刚刚冲出大门,突又顿住了狂奔的脚步。 暗夜中,雪地上,两个人就像是来自幽冥的鬼魅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左边的那个人身躯魁梧,手持一支铁枪,枪长一丈六尺七寸;右边的那个人身材适中,双手之中竟似隐隐流动着一丝亮光。这两个人,竟是“勾魂枪”江上飞和“金银龙凤环”尤不败。 看见他们,米珏立即皱起了眉,知道麻烦又已找上了他。 “两位要出去?”江上飞冷冷道。 “死亡谷这地方危机四伏,我们还能去哪里?”米珏苦笑道。 “天色已晚,两位还有心思出来散步么?”尤不败淡淡道。 这句话说得很巧妙,也很有趣,但绝不是笑话――现在并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龙七突然狂吼一声,伸手拔刀。他虽不认识他们,但他恨透了死亡谷里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将死亡谷夷为平地,恨不得将每一个人都剁碎了喂狗。 刀未出鞘,米珏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别冲动,他们是我的故人。” 龙七满腹狐疑:“你认识他们?”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赶快去找杏伯。”米珏低声道。 “好,你自己小心些。”龙七点点头,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江上飞和尤不败居然没有阻拦,依然动也不动,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米珏,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了,也已与他们无关。 龙七走出几步,突又回过头来,只见米珏神情依旧从容淡定,于是展开身法,向前急掠。他的追踪术虽然冠绝天下,但在此刻,他却如漂流在大海上的一中孤舟,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刘公明和杏伯去了哪里?走的究竟是哪一个方向?四下里一片漆黑,雪花片片飘飞,天地冷冷清清,他们曾经留下的脚印,早已被飞雪淹没,不着痕迹。 深夜无边,风寒雪冷,既没有半点头绪,又没有丝毫线索,如何追寻? 龙七双眉拧紧,陷入沉思之中。他突然发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迷茫悄然从心底升起,犹如夜色般淹没了他。在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无助。他决定什么也不去想,决定跟着感觉走――这是一种特殊的本能,也是一种奇异的直觉。 没有人能怀疑“神捕”龙七的追踪术,更没有人能否决他对事情的判断能力,正是这种得天独厚的感觉,使他每一次都能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将敌人绳之以法。然而死亡谷处处都潜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妄动一步,都可能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每一个动作都很谨慎,时而凝神静听,时而仔细搜寻。 突然间,一道声音遥遥传来――这是一种充满悲愤的嘶吼,就像是野兽在死亡的边缘、濒临绝望时挣扎着发出的哀号,声音之悲哀凄厉,竟似穿透了夜空,响彻心扉。 龙七的脸色立即变了,一颗心也已沉了下去:“这分明是杏伯的声音,莫非他已遭不测?” 龙七拔足狂奔,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发力冲去。 第二十二章 舍身取义(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刺骨的风雪,鬼魅般的灯光;四具染血的尸体,一个欲哭无泪的伤心老人。这是种何等悲壮、诡秘的景象?“天山双鹰”纵然心狠手辣,却也从未见过像海东来这般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血性汉子,只觉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似是感叹,又似耻笑。 “开门。”这时候的杏伯,反而显得意外的冷静,出奇的淡定。 “你的兄弟已经全独了,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李中环轻叹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忍受不了这种孤独的滋味。” “开门。”杏伯恍若未闻,木然道。 “兰夫人精心设计了这场戏,本来就是要你们兄弟自相残杀,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你这条命迟早也留不住的。”柯中平冷笑道,“与其死在兰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在这里来得痛快。” 杏伯目光一冷,沉声道:“你们以为这鸟笼子也能锁得住我?” “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报仇的机会?就算你可以走出这铁笼子,也一样走不出这地下室的。” 杏伯冷哼一声,伸手抓住了那把锁。这把锁本为青铜所铸,大如拳头,坚硬牢固,寻常刀剑都削之不断,但在杏伯眼里,却像是三岁小儿的玩具。他用力一拉一扭,“咔嚓”一声,这把锁立即就变成了破铜烂铁。“天山双鹰”脸色突然一变,似乎决未想到杏伯竟天生神力。当年在黄山老龙洞中,百位英豪受困其内,杏伯力举千斤闸,解除危机,这一把小小的铜锁又算得了什么?他刚刚走出铁笼子,突觉劲风扑体,两道寒光就像是两条毒蛇,悄然袭来。 “进去。”李中环冷冷道,“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很快,手中的剑更快,杏伯几乎已能感觉到凌厉的剑气,扑面生疼。 在这个仓促的一刻,几乎没有人可以反击,只因这两剑实在来得太快、太突然。后退,是杏伯唯一的选择。但他却不能退,他的身后是那扇坚固的铁门,这一退,去势必为铁门所阻,仍然难免会被这两剑所伤,“天山双鹰”竟似早已算好了时间,看准了方位。 杏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所以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直冲。“乌龙鞭”就盘在他的腰间,如果一鞭在手,“天山双鹰”的剑法再如何狠毒凌厉,也不足惧,但这时刻不容缓,已来不及抽出,他拿什么去抵挡两把快剑?他还有两只手。他居然用手去抓李中环的利剑――这岂非正如螳螂挡车? “你这是找死。”李中环阴恻恻地冷笑道。 话声中,长剑已被杏伯一手抓住,他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竟使得他手中长剑突然改变了方向。“叮”,一声脆响,火花四溅,李中环的剑竟结结实实地磕在柯中平的剑锋上。 这一招非但极险,也极巧妙,若有毫厘之差,便失之千里,时间和速度都必须算得非常精确,否则杏伯难免被这两把剑在身上刺出两个窟窿。他一招得手,却仍然死死抓住剑锋不放,喝道:“撒手。” 剑刃何等锋利,这只手毕竟不是钢铁所铸,殷红的鲜血如泉般喷涌出来,刹时染红了他的袍袖。 “撒手又何妨?反正你也活不长了,这把剑就送给你吧!”李中环脸上露出种诡秘可怕的笑容,居然真的松开手掌,飞身后退。 柯中平虚晃一剑,也退了开去,大笑道:“这一次,只怕你死得更快。” “纵然一死,也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杏伯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李中环冷冷道,“你看你的手。” 杏伯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感觉到从手掌伤口上传出来的疼痛。他抛开长剑,摊开手掌,触目之下,但见这只手掌竟已溃烂,血肉模糊,朦胧的灯光下,还似隐隐有黑气透出,整只手都已肿了起来。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从掌声传来,杏伯的心就在这时候沉了下去,这分明是中了剧毒的先兆――剑上有毒! 杏伯出手如电,飞快地点了左手的“天泉”、“侠白”、“尺泽”、“孔最”、“大凌”五外穴道。 “没有用的,这是兰夫人的独门毒药,发作极快,一个时辰之内毒气就能攻心,除了兰夫人,这世上根本已没有人救得了你。”李中环摇头笑道,“兰夫人自然不会把解药给你,看来你只有乖乖地等死了。” 杏伯须发皆张,怒喝道:“卑鄙小人,竟然在剑上淬毒。” “我们就是怕你死的不够快,所以才多了个心眼,这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正是万无一失的法子。”柯中平悠悠道,“毒蛇噬腕,壮士断臂。只要你把这条胳膊砍下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砍下这只手,只怕我会死得更快。”杏伯纵声长笑,“唰”地一声,已操鞭在手。 “你想做什么?”柯中平阴恻恻道,“看来你还想作困兽之斗,拼个你死我活。” 杏伯再不打话,手一扬,“呼”地一鞭扫出。这一鞭快逾闪电,宛如长龙,本是直取柯中平,但到中途,却突然又改变了方向,对着李中环的头颅猛抽过来。 李中环身子微侧,游鱼般滑开八尺,冷笑道:“莫非你真的不要命了,居然还敢动手?你妄动真气,这毒发作得就更快,不出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其实这道理杏伯何尝不懂?只是兄弟变节,血溅牢笼,这一变故已然使他感到绝望,如今又中剧毒,更无生存之心,如果就此束手待毙,实在死不瞑目。他抱着必死之心,索性放手一搏,势如疯虎,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手中长鞭越动越快,越来越狠。 杏伯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又或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有时活如灵蛇,有时动如脱兔,每一招、每一式,鞭鞭不离要害。“天山双鹰”眼见他如发疯一般,心生顾忌,竟不敢真的与他拼命,只是一味闪避。 杏伯的鞭子或横扫,或直击,有时却是盘成圈子卷过来的,一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千千百百个圈子,密不透风,排山倒海,宛如波涛一般直套出去,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只怕就是非死即伤。但这些圈子,究竟哪个是实?哪个是虚?大大小小、虚虚实实的圈子,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要想闪避已是不易,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 “天山双鹰”剑法本来不弱,但在这时却好像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仗着轻灵的轻身功夫,上蹿下跳,不住闪避,时间一长,渐渐地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无力应付。 杏伯渐渐地也变得呼吸粗重起来,手中长鞭虽然依旧生猛凶狠,出手却明显变慢,脸色已涨得通红。再到后来,他连眼睛都已变得模糊,气喘如牛。“天山双鹰”本已暗暗叫苦,此刻眼睛却亮了起来。杏伯显然毒已攻心,这毒一旦发作,就再也回天乏术。 就在这时,鞭影倏然消失。杏伯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凄厉,震耳欲聋。吼声未绝,杏伯已仰面扑倒,四肢抽搐,竟再也无力站起。他用一种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盯着“天山双鹰”,仿佛恨不得一口将他们活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 “天山双鹰”看着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的杏伯,想起他那条神鬼莫测的鞭子,似乎仍然心有余悸,竟不敢靠近。 “我早就劝告过你,千万不能动手,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李中环叹道。 柯中平道:“你好好去罢,能与你的兄弟死在一起,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十二章 舍身取义(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我说过,不杀我,你会后悔的。”江上飞裂开大嘴,冷冷笑道,眼睛闪动着一种野兽般的凶光,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亘古洪荒时的恶魔,浑身散发出一种原始的野性。 米珏淡淡笑了笑,悠悠道:“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一定会杀了你。”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这一次不同。”江上飞似乎胸有成竹。 “没有什么不同,你永远都不会有这种机会。” “你错了!这次来杀你的人,不只他一个,还有我。”尤不败突然冷冷道。 米珏微微一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尤不败是个明是非、晓大义的好汉,但这一次,他显然看错了这个人。那一次,尤不败不战而走,他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想不到,尤不败居然又回到了死亡谷逍遥宫,居然还想要他的命。 江上飞阴恻恻地一笑:“若论单打独斗,我们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我们联手而战,你又能抵挡多少招?” 米珏神色不变,淡淡道:“三百招,也许更多。” “三百招?”江上飞摇头道,“太多了,我想……最多也只不过三十招而已。” 米珏笑了笑,笑得有些诡异,不可捉摸。 尤不败看了江上飞一眼,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好。”江上飞沉声道。 “我在前,你在后。” “好。”江上飞微一沉吟,点头道。他虽是彪形大汉,但头脑并不简单,至少不会笨到不明白尤不败的意思。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枪长,环短;短者可近交,长者则远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刃,只要彼此间配合默契,取长补短,以短助长,二者结合,这世上,能够与他们抗衡三百招而不败的又有几人? 尤不败死鱼般的眼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金银龙凤环”在暗夜中泛起两道朦胧的微光。 就在这时,他已出手,金光和银光同时一闪,就像是两道妖异的鬼火。龙凤双环本是武林中至阴至险的独门兵刃,这一招更是既快且狠,如此狠毒、险恶的招式,普天之下,接得下的人只怕也已不多。 这一击,果然没有落空。两道光芒短促地一闪,倏然消失,寂静夜色中,忽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吼。 尤不败出手击中的人竟是蓄势待发的江上飞。他左手的金龙环嵌在江上飞左肋第四、第五根肋骨之间,既没有偏高一寸,也没有偏低一分。这是人体中最致命的要害,他早已算准了出手的时间和目标的方位。他右手的银凤环也在同时切人了江上飞腰部最柔软的地方,同样是人体中的要害。 江上飞没有闪避,他不是不想闪避,只不过等到他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尤不败居然会对他下手。 米珏也没有想到,这两人本该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尤不败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已经疯了? 江上飞双眼像死鱼般凸出,满脸痛苦地看着尤不败,目光中充满了诧异、恐惧和怨毒。 尤不败一击得手,心下暗暗窃喜,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动手,他也许并不是江上飞的对手。但是现在,江上飞很快就要死在他的手里了,虽然他用的手段并不光彩。只可惜他忘记了江上飞还是活着的,更不该低估了江上飞。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本不该太得意忘形,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就在这时,江上飞突然击出一拳。这一拳并无奇特之处,既不巧妙,也不好看,但很快,快得不可思议,令人防不胜防――最平凡的招式往往都是最有效的。 谁也想不到江上飞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力气出手,尤不败已来不及闪避,“砰”的,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的胸膛。他的身子立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震飞出去,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再也无力爬起。 无论是谁,只要肋骨断了五根,心脏都被震碎,就永远也休想再见到明天的阳光了。但尤不败还没有死,还能呼吸,他用力地喘着气,突然狂笑起来。 笑声倏然停顿!尤不败眼睛里射出奇异的光,紧紧盯着江上飞。 江上飞也还没有死,双环仍然留在他的身体里面――尤不败被他一拳击飞,已来不及拔出。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两股热乎乎的液体从伤口流了出来。他右手用力握紧枪杆,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庞大身躯,呼吸渐已沉重,脸上肌肉不住,仿佛正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嘶声道:“你是不是杀错人了?” “我生平只错过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尤不败眼中流露出悲哀和悔恨之意,沉声道,“我不该被兰夫人征服,不该被她利用,早就该清醒了。” “你竟敢背叛兰夫人?” “若非我一步之差,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岂非正是拜她所赐?她简直不能算是人,她是个魔鬼,是万恶的精灵。我宁愿一死,也不愿再受她控制。” 江上飞目光也变得有些悲哀,有些无奈,叹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无怨无仇……” “你不能不死,因为米大侠绝不能死。”尤不败苦笑道。 “为什么他不能死?”江上飞喘息着道。 尤不败没有回答,叹道:“本来你也不该死的,可是只有你死了,我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只要活着,就可以做很多事,可惜……” “可惜我也活不久了”,这句话他已经无力再说出来。 江上飞的脸突然一阵扭曲,口一张,鲜血箭一般蹿出来。他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已然一头栽倒。 龙七终于看见了灯光。灯光朦胧,在这静寂无声、充满死亡气味的地方,更显得诡异无比,凭空增添了几分恐怖、哀切之意。循着灯光,龙七像一只敏捷的豹子般冲进了地下室,满地的鲜血,狼藉的尸体,让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眼前这般景象实在太令人惊骇,太凄惨悲壮。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见了一声低吼。杏伯居然一息尚存,神智却已迷糊不清,嘶声道:“卑鄙小人……我杀了你们……” 龙七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大声唤道:“杏伯,是我。” 灯光下,只见杏伯一张脸已黑得发紫,他的心立即变得冰冷――这分明是毒气攻心的征兆。龙七运指如风,点了他胸部“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等几处穴道,然后一掌抵住他的背心,暗输真气,为他推血过宫,阻止毒性的蔓延。 杏伯渐渐清醒过来,脸上黑色却犹未散,喘息着道:“龙七先生,是你……你来了,好……” “杏伯,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解药。” “没有用的,毒已攻心,纵然是大罗神仙也已束手无策。” 龙七鼻子一酸,强笑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兄弟们都已死了,我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时间不多了,我有些话必须对你说。” 龙七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 杏伯黯然道:“我二哥……出卖了朋友,出卖了兄弟……”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可是现在,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罪孽和耻辱都已被鲜血冲洗干净……我也快要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这世上,有几人能拒绝一个垂死老人的最后一个要求?龙七喉结滚动,却已无法出声,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杏伯笑了笑:“‘武林四侠’都是铁骨铮铮、侠义无双的好汉子,决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无心之错而毁了一世英名,我只求你千万别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龙七脸色凝重,点头道:“你放心,从此以后,这件事我决不会提起只言片语。” 杏伯欣慰地笑了笑,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帘慢慢的阖起,溘然长逝。他死得很平静,也很满足――一个人能死得平静而满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龙七呢?宽恕一个人远比仇恨一个人更难,有谁能了解他的心有多重,又有多痛?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明白欲哭无泪的哀切心情? 第二十三章 接受决斗(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大侠,你过来……”尤不败看着江上飞慢慢倒下去,脸上露出种悲伤之意,向米珏招了招手,喘息着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了,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还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必须告诉米珏。 米珏飞步抢来,扶起他的身子,强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江上飞?” 米珏点头笑了笑,心情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不明白尤不败的用意,就真的变成呆子了。尤不败曾经因为紫罗兰夫人而背叛了从前,而现在,他却又要为了正义而背叛这个女人。逃,是逃不了的,在死亡谷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安然离开,唯一的办法,只有杀死这个女人。凭他一人之力,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若能杀死她身边的人,就能削弱她一分力量。 米珏轻轻叹息着,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应该怜悯。 尤不败却笑了笑,挣扎着道:“我回到死亡谷逍遥宫来,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秘密。” 米珏心念一动,问道:“什么秘密?是不是和紫罗兰夫人有关?” 尤不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她本来也不是个狠毒的坏女人,只是遇人不淑才误入歧途,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但一点也不值得别人的同情……”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几乎连他自己都已听不见了。 米珏大声问道:“她遇到的是不是一个男人?他是谁?” “是……是……”尤不败的脸色忽然由红润变得惨白,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歪,就这样死在米珏怀里。紫罗兰夫人的秘密,和那个男人的名字,已随着尤不败的死亡,如灰飞,似烟灭。 米珏叹息着,缓缓站起。伫立在寒夜中,片片冰冷的雪花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惆怅的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米珏一回头,就看见了龙七。龙七也正在看着他,双目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表情有些冷漠。 米珏心头一凛:“你回来了!” “嗯!”龙七木然道。 “你一个人回来?” “嗯!”龙七依然淡淡道。 “杏伯呢?他……他是不是已经不必再回来了?”米珏竟似隐隐猜到了几分,杏伯这一去,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龙七又“嗯”了一声,再也不说一句话,抬头望向夜空。 夜色深沉,人的生命,岂非本来就是一片虚无飘渺的黑暗?一个人,在生前也许拥有过许多美好的东西,但当他一旦离开了这人世,他还有什么?荣誉,欢笑,金钱……这一切都是带不走的,留下的却太多太多,譬如朋友的回忆,敌人的仇恨…… 米珏没有再问,也已不必再问,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龙七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算你用剑指着他的咽喉,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从龙七的神色中,他已经看出了许多事――兄弟的不忠,朋友的不义,敌人的仇恨……这一切,也许都将随着热血溶入大地。 雪犹在飘飞,风正在吟唱,这风雪之歌,仿佛正是热血男儿们用正义谱写而成的乐章。 无边的夜,只有无尽的黑暗,米珏和龙七的眼睛却亮如夏夜的星星。随着两声长长的叹息,地上的星星渐渐隐去…… 星光突然消失的时候,天地间却突然亮了起来,四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这里果然已是石林之巅,巅中有亭,名为“风雪亭”,亭的中央,有一石几,几上摆着一只小香炉,炉中插着四柱已燃成灰烬的残香。 任我杀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四柱香的时辰并不长,他却在这短短的时辰里,终于闯过了最后一关。 这时候,他就看见了脸上绝无表情的紫罗兰夫人。她看起来依然风华绝代,仪态万千,但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眸却充满了惊诧、怀疑、失望和沮丧。她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比毁了她绝世容颜更难受,就算是听见了天下最滑稽、最可笑的笑话,心情也好不起来。 任我杀的心情却很愉快,笑得很开心,但他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把刀依然嵌在他的肩骨上,每笑一次,巨大的痛苦都疯狂地钻进他的心里,几乎使他溃散。 紫罗兰夫人也在笑,冷冷笑道:“你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还活着,难道不应该笑?” “在我眼里,你已经和死人没有分别。” 任我杀又笑了笑:“这第三关,我已经闯过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本宫原以为这是天下最严谨、最可怕的阵法,几乎无人能破。你知不知道,本宫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才把它完成?”紫罗兰夫人轻叹道,“本宫用了五年的时间去寻访天下精通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的术士,又花去了整整一百八十天,才建造成这座石林,最后又用一百二十万两黄金聘请了四十个顶尖的武林高手,这些高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在你的刀下。八年以来,从未有人能破此阵,你却仅仅只用了四柱香的时辰,就毁掉了本宫多年的呕心沥血之作。” “我的运气总是特别的好。” 紫罗兰夫人摇头道:“闯这一关,仅仅只靠运气是不够的。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你偏偏都能做到。” 任我杀努力挺直身子:“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紫罗兰夫人目光闪动:“本宫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是废话,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本宫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我明白,不过你不会杀我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你凭什么认为本宫暂时不会杀你?” 任我杀的回答简单而意外:“不为什么。” 紫罗兰夫人对这个回答却像是非常满意,笑道:“很好。” 她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骄傲的女人通常都非常自恋,因为自恋,所以寂寞。一个人太寂寞,通常就会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对手出现,与之抗衡。她已经等待了许多年,现在,这个人终于浮出水面,只有任我杀,才配做她的敌人。在她和他之间,必须倒下一个,这是没有选择的宿命。 任我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欧阳情呢?” “她就在你的身后,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紫罗兰夫人冷冷道。 任我杀倏地回头,就看见了欧阳情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双眸。她的眼中,仿佛有泪光闪动,忧伤地、深情地看着他,一颗芳心犹如被千万枚锋利的针刺得千疮百孔。 任我杀的眼睛刚刚掠过一丝喜色,却很快又被忧郁和伤感占据――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她,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 欧阳情心中一痛,哽咽着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虽然只是一句轻轻的话语,却已是千言万语、满腔真情的凝聚。这句话,足以证明欧阳情对任我杀的信任和期待。 是的,他来了,不管前方有多少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一定会来的。欧阳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开心,好幸福,她终于发现,原来他是爱她的――他一定是爱她的。 任我杀很想再笑一笑,嘴角微微牵动,却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轻声问道:“你好吗?” 欧阳情笑了笑:“我很好。” 第二十三章 接受决斗(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你好,他却很不好。”紫罗兰夫人缓缓步出亭子,脸上带着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他很快就会死去,就算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到最后也要死在本宫手里。” “你们之间,难道必须有一个人要倒下吗?”欧阳情叹道。 “你错了,死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本宫。”紫罗兰夫人摇着头冷酷地笑了笑,“我与他之间的决斗,是在所难免的,谁也阻止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和你决斗?” “他会的,他已经没有逃避的机会,因为他是任我杀。” “这是什么理由?”欧阳情愕然道。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紫罗兰夫人淡淡道。 “不错,这个理由的确已经足够了。”任我杀叹息着道,“我同意跟你决斗。” 紫罗兰夫人没有最爱的人,只有最恨的人。她恨任我杀,恨他不解风情,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完美梦想。一切,都是因为任我杀的出现才发生了改变,这一次,他决定不再拒绝紫罗兰夫人的要求。 “什么时候?”任我杀冷冷地瞧着紫罗兰夫人,缓缓问道。 紫罗兰夫人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悲哀和愤怒,冷冷道:“等你的伤痊愈之后。决斗,是公平的,现在你的伤太重,需要一些日子休养。你可以在这里安心疗伤,在这些日子里,绝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你愿意等?” 紫罗兰夫人笑了笑,悠悠道:“我们都在等,可是你等的是死亡,本宫等的却是一种刺激。” 任我杀也笑了笑:“其实你可以不必等太久。我知道你有一种东西,可以让我很快复原。” “你是说‘万劫重生’?难道你要本宫把它交给你疗伤?”紫罗兰夫人妙目一转,荡起一片秋波,神色却冰冷的可怕,“你知不知道,‘万劫重生’的价值远比时间更宝贵?你又知不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等任我杀回答,自己又接着说道:“青春永驻,红颜不老。这就是女人最大的愿望。英雄寂寞,美人迟暮,那是非常悲哀的事。自古以来,年龄就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岁月就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她们更害怕这种事情的发生。” “生与死,本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美与丑,又何必太在意?”任我杀叹道。 “你不是女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紫罗兰夫人冷笑道。 任我杀没有反驳,他的确不明白女人的心事,却明白和女人斗嘴是一种很愚蠢的事。 “‘万劫重生’的确是一种疗伤圣药,但它最让本宫感兴趣的,还是它驻颜养容的功效。只要服用了它,本宫就可以青春不老,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青春不老?难道这就是女人所追求的?长生不死只是一种传说而已。红颜不再,美人迟暮,虽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可是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逐渐老去甚至死亡,纵然拥有了不死之躯,陪伴你的也只是无尽的孤独。 紫罗兰夫人却好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悠悠道:“如果你拥有了这样一种好东西,你会拱手送给你的敌人吗?如此愚蠢的事,只怕连猪都不会做的。” 任我杀依然沉默,神色间却大是不以为然。他连生命都可以为了朋友而牺牲,身外之物为什么就不能送给别人?这世上,除了真情,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金钱?名利?金钱的确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却永远买不到一个人的真情,更不可能挽回生命。 紫罗兰夫人也不再说什么,忽然转身拂袖而去。她现在的心情又变得很快乐,她已经拥有了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的容颜,虽然得不到任我杀的人和心,但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她通常都喜欢亲手把它毁灭,任我杀既已接受了她的决斗,无疑就是选择了死亡。 任我杀望着紫罗兰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走进了深沉的夜色,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全身一软,就像是一堆烂泥般倒了下去,倒在欧阳情温暖、柔软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如此亲密地接触,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却抱得更紧更有力,仿佛只要一松手,任我杀就会像风一样消失。 任我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无力地道:“你真的还好吗?” 欧阳情深情的眼眸已噙满了泪花,哽咽着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他自己都快要死了,居然还惦记着她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好不好?欧阳情情难自禁,晶莹剔透的泪珠,终于像露珠般掉了下来。她的心,再一次碎了! 龙七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像任我杀这般死不了的硬汉,当欧阳情抱着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但他很快就醒转了过来。 生命总有终结时,任我杀也不能例外,但绝对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生命的终结者。 任我杀的眼睛还是一如往昔的忧郁,却已不再那么冷漠,尤其是在看见欧阳情的时候,这双迷人的眼睛居然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患难见真情。人总是要在经历了某些事情之后,才会慢慢变得成熟。 对于欧阳情的柔情,他已经不能像当初那般的抗拒,但他依然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因为她太好,太纯洁,就像是一个女神,绝不容许世人玷污。更何况,在他的心里,始终存在着那个女孩的影子,挥不去、抹不灭…… 最初的爱情,总是如此朦胧,却又如此的刻骨铭心。爱的本身并没有错,错只错在当初不该相遇。如果不曾相遇,痛苦从何而来?烦恼从何而来? 假如爱真的是一道枷锁,任我杀决定,这辈子,他宁愿为欧阳情承受这副沉重却甜蜜的负担。 欧阳情的确是个很好、很坚强的女孩子,由始至终,对于被紫罗兰夫人掳去之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她居然一字未提,好像根本就已忘记了这件事。 甚至在米珏追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淡淡道:“等到他的伤完全痊愈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兜出来。” 米珏知道,她口中的“他”,就是任我杀。欧阳情究竟知道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别人不想说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追问。 第二十四章 大侠的传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翌日,米珏醒来的时候,龙七犹在酣睡,他没有惊醒龙七,悄悄地走了出去。 这时虽已是清晨,浓浓的晨雾却犹未散去,四下里朦朦胧胧的一片,不远处的逍遥宫只是一个依稀的*廓,那一片花海也早已被昨夜一场大雪覆盖。 静寂中,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三个人穿过浓浓的晨雾,快步走来。看见他们,米珏的脸色就沉了下去,这三人竟是王帝和“天山双鹰”。 “米大侠这么早就起来了,莫非心中有何困扰之事?”王帝微笑道。 “在下的确有些事想请教阁下,杏伯昨夜一去不回,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米珏沉声道。 “人世间,人来人往,何谓回来?何谓离开?” “阁下这话中禅机在下听的不太明白,”米珏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只问你,你们究竟把他怎样了?” 王帝看了看“天山双鹰”,缓缓道:“这件事,是由这两位少侠负责的,米大侠的问题,只有他们才能回答。” 米珏神色一冷,满脸不屑:“少侠?就凭这两个叛逆也配担当‘侠’之一谓?他们只是本派弃徒而已。” 李中环脸色微变,沉声道:“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你们欺师灭祖这笔帐,以后再算,我只问你,杏伯呢?”米珏冷冷道。 “他的确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柯中平冷笑道,“江湖上,永远也不会再有‘武林四侠’这个名号了。” 米珏脸色大变,沉声道:“你杀了他们?” “可以这么说。” “畜生,早知如此,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就不该饶你们一命。今天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米珏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但剑只抽出一半,就听王帝大声道:“米大侠,且听在下一言。” “阁下莫非想要插手本派之事?” “贵派门户之争,在下凭什么介入?在下只是想提醒米大侠,这里乃是死亡谷,是兰夫人管辖之地,兰夫人一向不喜欢别人在她的地头寻仇闹事,尤其是她的敌人。如果离开了死亡谷,米大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人是管不着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算他们该死,也不该死在这里?”米珏一脸阴郁。 王帝轻咳一声,微笑道:“话虽如此,只是无论米大侠在什么地方杀了他们,兰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只因为他们都是兰夫人的狗?” “天山双鹰”脸色立即大变,正欲发作,王帝却已伸手拉住了他们,微笑道:“米大侠不必指桑骂槐,咳咳……在下这次前来,其实是奉兰夫人之命,为任我杀送上上等的金创药……” 米珏怔了怔:“前来送药?” “难道米大侠还不知道,任我杀已答应和兰夫人决斗一事?” “决斗?他要和兰夫人决斗?” “兰夫人认为,决斗是公平的,她不想占任我杀半点便宜,这才赠药相助。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决不会有人前来骚扰。” 米珏轻轻叹了口气,一颗心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紫罗兰夫人不仅天天命人送来最好的金创药,还不断送来极其可口的酒菜,而且天天一换,款式层出不穷,绝无重复,有的甚至连皇宫御厨都未必会做。 有了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药,任我杀的伤恢复得很快,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他的行动已一如往常。 在这十天里,欧阳情感受到了无尽的幸福。她隐隐觉得,任我杀已渐渐打开了紧闭的心扉,不知不觉地接受着她对他的关怀和爱情。 然而这种甜蜜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这种幸福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按照约定,任我杀伤愈之后,就必须面临决斗。决斗的结果,几乎已是毫无悬念,就算任我杀运气再好,也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 败,其实就是死亡。人死如灯灭,一切也将从此结束,结束悲剧的同时,幸福和快乐也将一起埋葬。 夜,寂静而深沉。 米珏、龙七和欧阳情都已酣然入梦,任我杀却始终辗转难眠,心绪纷乱。他有一种预感,感觉今夜一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他那颗本就骚动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于是悄然起身走了出去,走进了无边的夜色。 伫立在风雪中,他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与米珏的相遇,想起了与欧阳情的邂逅,想起了那些活得比死还痛苦的日子…… 突然间,他倏地阖上了双眼,凝神倾听――一种特殊的本能告诉他,有一种气息正在悄然向他靠近。这是种杀气,虽然极淡,却让他深感不安。 这时候,他就听见了脚步声,像猫行走般的轻微。 脚步声倏然停止!任我杀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夜色很黑,他看见的仿佛只是两道星光,美丽而朦胧,却又像秋水般明亮。不知为什么,他却感到这双眼睛里分明充满了哀伤和忧郁,还有一种淡淡的离愁。 这人黑纱蒙面,身材娇小,贴身的黑衣紧紧裹住她纤细的身子,长发飘飘,随意地披在肩后,虽在黑暗中,却依然有种脱俗的气质。 “你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人的声音清丽而娇脆,尤其在这冷冷清清的风雪之夜,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任我杀倏然怔住,呆若木鸡――为什么,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他甩甩头,沉声道:“嗯!姑娘……”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你是任我杀就已足够了。” 任我杀无奈地笑了笑。 “我讨厌杀人,杀人并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我听说你简直不能算是个人,是可怕的妖魔,只有妖魔才能独自闯过死亡阵,所以我就来了,来看看你究竟是人还是魔。” “那么姑娘现在看出我是人还是魔了吗?” “我看不出。”那少女摇头道。 任我杀忍不住笑了笑:“姑娘深夜来访,难道就只为了来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是来找你决斗的。”那少女冷冷道。 “决斗?你也要阂决斗?为什么?”任我杀苦笑道。 “因为你是任我杀。” 任我杀叹了口气:“姑娘请回吧,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绝不会!” “为什么不会?难道你不敢?”那少女冷笑道。 任我杀忽然转身就走,冷冷道:“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 “站住,不许走。”那少女轻叱道,“呛啷”一声,寒光流动,她已拔剑在手,“唰”地,长剑穿过了风雪,刺向任我杀的右腰。 任我杀向左一滑,这一剑贴衣而过。 “不出手,就别想走。”那少女只说了七个字,手中的剑却已攻出十六招,每一招都是杀手,直取任我杀要害部位。她并不想真的要与任我杀拼命,却一定要逼他出手。 任我杀依然没有还手,也不回头,东挪西移,展开巧妙的轻身功夫很轻松地避过这十六剑。 “姑娘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话犹未了,那少女又已扑到,运剑如风,“唰唰唰”,连续刺出六剑,竟全是拼命的招数。 任我杀虽是大伤初愈,但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功力已不可同日而喻,这六剑自然伤不到他一根毫发,但他若想脱身,却也千难万难。他决定不再和那少女纠缠下去,一声轻笑,忽然像一只大鸟般飞掠而起。 他的身*实在太快,那少女眼前一花,已失去他的踪影。 “有种的就别逃。”那少女跺脚轻叱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脸上微微一凉,面纱竟已不翼而飞。她大吃一惊,飞身退出八尺。白色的雪,雪亮的剑锋,二者相互辉映,泛起一片朦胧的微光,恰好映照在她的脸上。 任我杀突然怔住,像中了魔咒般再也动弹不得,手中的面纱随风飘落。 第二十四章 大侠的传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少女很美,美得脱俗,美得惊人,尤其是她的风神,已不是任何语言可以描述。欧阳情和紫罗兰夫人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也许没有紫罗兰夫人成熟的风韵,也不及欧阳情清丽,但多了一份娇柔。如果说紫罗兰夫人看起来就像是朵优雅的紫罗兰,欧阳情似高贵的出水芙蓉,那么她就是个冰清玉洁的瓷娃娃。 但让任我杀震惊的却不是她那无可比拟的美丽,而是因为这张脸、这个人。曾经多少个伤心断肠的梦里,这张脸总是徘徊不已,挥之不去;曾经多少个忧伤哀愁的日子里,这个人总是走不出他的记忆。 刹那间,任我杀只感到天在旋、地在转,已无*分辨这究竟是个幻影?还是一种真实? 这一刻,那少女也已看清楚了任我杀的面容。她跟任我杀同样震惊,“卟哧”一声闷响,手中的剑掉落雪地。 他的脸,他的眼神,曾经是那么深刻地停驻在她的心里,如此难忘。 她那双美丽而忧郁的眸子里充满了泪花,痴痴地轻声道:“是你,逸秋,是你么?真的是你吗?逸秋……” 她梦呓般的声音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倾诉。 “逸秋?”任我杀心头狂震,这个仿佛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名字,莫非竟是…… 那少女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哽咽着唤道:“逸秋……我真的见到了你么?” 任我杀仿佛也已痴了,轻唤道:“梦君,你是梦君……这是不是梦?” 如果是梦,为什么偏偏如此真实?如果是真实,为什么却又犹如在梦中? “小兄弟,发生了什么事?”米珏诧异的声音倏然响起,三条人影如风般飞奔而来,一支火把照亮了雪地。 “‘再世女’?”欧阳情失声叫道。 “她也是死亡谷的人么?非杀不可!”龙七一声低吼,猛然蹿出,刀已出鞘,淡淡的刀光划破夜空,斩向那少女的粉颈。 海东来和“武林四侠”全独在这里,那般凄惨的景象他一辈子也无*忘记,恨不得杀死死亡谷的所有人,这一刀凌厉凶狠,去势如虹,片刻间,那少女即将人头落地。 “龙七先生,快快住手。”米珏大声急喝,出手阻止却已不及。 几乎是在同时,任我杀也急声叫道:“龙七先生,不要伤害她。” 话犹未了,雪花突然飞溅而起,四散飘去。 龙七这一刀本是平削而出,百忙中手腕一扭,突然就变成了直劈而落,那少女的身旁半尺处,立即出现了一道雪坑。纷飞的雪花将她笼罩其内,无端为她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就在一刻之前,她无疑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但她竟似毫无所觉,不为所动,只是痴痴地瞧着任我杀。 “为什么?小兄弟,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个妖女?”龙七大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她也是死亡谷中人?” 任我杀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少女的脸庞,缓缓道:“她不是妖女,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故人有很多种,多年不见的朋友是故人,离开人世的朋友是故人,活在记忆里的朋友是故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人,也是故人,就连生死对决的仇敌,也还是故人。这个少女,是他的哪一种故人? 那少女忽然如梦初醒,“嘤咛”一声,就像是一只蝴蝶般飞了起来,投入任我杀的怀里。 任我杀轻轻拥抱着她,轻声道:“梦君,真的是你吗?” 那少女轻轻啜泣着道:“逸秋,是我,我没死,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任我杀轻轻推开她,双手轻抚着她梨花带雨的俏脸,轻轻道:“这是真的还是一个梦?如果是梦,我宁愿永远也不再醒来。” 那少女低声饮泣,竟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任我杀握住她的小手,缓步走到米珏面前,忽然笑了笑。 自从和任我杀相识以来,米珏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坦然,不由得怔了怔,问道:“小兄弟,这位姑娘是……” 任我杀回首看了那少女一眼,道:“她姓叶,闺名梦君,就是我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女孩。” 米珏恍然大悟,失声道:“她……就是那个坠落华山舍身崖失去踪迹的女孩?” “嗯!”任我杀又笑了笑,笑意中洋溢出幸福的味道。 米珏也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么‘逸秋’是……” 任我杀轻轻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苦笑道:“逸秋就是我原来的名字。” “逸秋?任逸秋……这名字好!”米珏捋掌微笑道。 任我杀莞尔一笑:“我不姓任,跟梦君一样,我也姓叶。” 米珏微微一怔:“叶逸秋?” “逸秋,你为什么不用原来的名字,却偏偏要叫‘任我杀’?”叶梦君轻叹道。 任我杀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全是因为你。” “为了我?”叶梦君愕然道。 “自从你坠落悬崖之后,我的心就也跟着死了,整天都无*摆脱心头的痛苦和仇恨,所以我就不断地杀人,以此减轻失去你之后的伤痛……” 叶梦君心中一痛,怜惜地道:“你……你这是何苦?” “没有了你,生命就变得毫无价值,虽然我不能忘记你,但可以忘记我自己。”任我杀深情地道。 叶梦君的泪水又已忍不住再一次滑落。他对她,实在爱得太深,爱得太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承受不了生离死别的沉重打击,所以才选择这种杀人的方式来麻醉自己的灵魂。 任我杀脸上忽然露出种懊恼之色,黯然叹道:“可是……如果师父泉下有知,肯定不耻我的所作所为,他生前总是说,大丈夫立于世当不为名利所动,一身正气方能行走于江湖,我……我却一再违背了他……” 叶梦君轻柔地拂拔着他凌乱的长发,柔声道:“不会的,爹爹他一定能够了解你的苦衷,一定不会责怪你。”叶梦君温柔一笑,轻柔地拂拔着他凌乱的长发,柔声道,“天下人谁不知道‘游龙大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你虽误入歧途,但‘任我杀’这个人,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等等!”米珏突然打断道,“叶姑娘,刚才你说……‘游龙大侠’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父。” 米珏吃惊地道:“你是叶大侠的女儿?那么小兄弟是……” “米兄,你先看一样东西,很快就会明白了。”话犹未了,一道淡淡的光芒倏然掠起,任我杀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刀。 这是一把短刀,刀长一尺六寸,刀锋像一眉弯月般向上钩起,寒光流动,冷气袭人,令人不寒而悸,就连飞雪,竟也似不能抵御它的光芒,它的颜色。这是一把好刀,就算是对刀毫无了解的人,也应该看得出来这把刀是举世无双的宝刀。 米珏和龙七的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失声道:“‘冷月弯刀’?叶大侠的‘冷月弯刀’!” “嗯!这把刀,正是名列‘神兵利器八大家’之首的‘冷月弯刀’。” 米珏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熠熠,缓缓道:“原来小兄弟竟是叶大侠的传人。” 第二十五章 宝刀入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杀的刀,一直是江湖上的一种可怕而神秘的传说,曾经有多少人想一睹此刀的真容,解开它的秘密,却原来,这把看不见的刀,竟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弯刀”。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这几十年来,江湖上最好的刀*当数‘大少爷’的刀*,剑*则是‘白衣杀手’的剑*,但论轻功,却是以‘游龙大侠’的‘浮光掠影’为最。小兄弟的轻功轻灵飘忽,踏雪无痕,来去无踪,神鬼莫测,岂非早就露出了破绽?‘索命刀’本也是绝世宝刀,却依然被你的刀斩断,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你这把看不见的刀,也许就是‘冷月弯刀’。”米珏拍了拍额头,叹道,“可笑,我竟然始终没有想到这一点。” “其实你想不到的只是叶大侠的传人居然会沦落为杀手而已。”任我杀苦笑道,“‘游龙大侠’一生行侠仗义,除魔卫道,快意江湖,他的传人却反行其道,岂非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的确是个笑话,但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因为这个笑话实在是种莫大的讽刺。 “‘冷月弯刀’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你刻意掩藏这把刀,原来只是因为担心被别人瞧破你的来历。” “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一代大侠的传人居然自甘堕落,成为一个职业杀手,岂非玷污了大侠的名声?”任我杀神色黯然。 “可是我还是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传说中,你的刀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你究竟把它藏在何处?” “以讹传讹,虚张声势,本是人类的一种不可避免的通病之一,越是神秘的东西,人们往往都会夸大其辞。其实这把刀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秘,从出道以来,我就一直把它掖在靴子里,只因我拔刀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出它是怎么出手的,所以才有神秘一说。” 米珏怔了怔,看了看他那双长靴,不解地道:“靴子里?这把刀居然就藏在靴子里?难道没有刀鞘吗?” 任我杀看了叶梦君一眼,缓缓道:“那一次梦君坠落悬崖,这把刀和刀鞘就跟着人一起经历着生离死别。” “刀鞘并没有遗失,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希望有朝一日,宝刀可以回鞘,我们能够破镜重圆。”就像是变戏*般,叶梦君的手里忽然多了一口刀鞘,刀鞘虽然略显阵旧,但刻划着的松鹤纹路依旧清晰醒目,更添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 “破镜重圆,宝刀回鞘!”任我杀伸手接过,轻轻摩挲着纹路,握刀的手忽然轻轻一动,寒光突敛,“冷月弯刀”已然入鞘,不留余刃,悄无声息。 欧阳情用一种复杂的眼睛看着任我杀。她发现,任我杀的眼神已经不再忧郁而悲伤,变得像春风一样温柔;他的脸也已不再冷漠,充满了幸福的笑容。任我杀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杀手。 在这一刹那,欧阳情的心突然往下一沉,竟似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几乎已经完全绝望。她曾经以为,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和磨难,她和任我杀之间的距离已经仅仅只是一纸之隔,一戳即破,但是现在,一切都成泡影,希望原来只是一种奢望。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任我杀脸上缓缓移开,终于落在叶梦君的笑靥上。和任我杀一样,叶梦君眼神里昔日的忧伤哀愁,此刻都已化为水一般的柔情。她的确是个很美很可爱的女孩,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迷醉的魅力,尤其是那一份娇柔,我见犹怜。 欧阳情只能用四句话来形容这个令任我杀念念不忘的女孩:“风华绝代,温柔似水;羞花闭月,宛如天人。” 是必然,也是种偶然,关于任我杀和他的看不见的刀的所有秘密,都已经被解开,欧阳情反而变得更加迷惘。她本来以为,她对任我杀已渐有了解,但现在却好像什么都不了解了。 他的名字,原来叫做‘叶逸秋’;他的刀,原来就是“冷月弯刀”;他居然是叶大侠的传人。她忽然觉得,任我杀这个人原来是这么简单,他的秘密也仅仅只是如此简单而已――其实世上的事大都是很简单的,只是人们的思想太过复杂,把它们想像得很神秘罢了! 欧阳情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个轰动江湖、侠名远扬的“青衣楼”楼主,也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幻影。突然之间,朋友、亲人、名誉都仿佛已离她远去,这个世界变得很可悲、很无奈、很遥远,她的灵魂渐渐脱离了她的身躯,慢慢地随风消逝…… 她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欧阳情就像是个熟睡的婴儿般,孤单无助地躺在床上,眼角犹带泪痕,楚楚可怜。除了叶梦君,每个人都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任我杀看着她被灯光映照成嫣红的额头,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愧疚。他和她,已注定有缘无份。苍天实在喜欢捉弄世人,为何要让他们相遇?为何要如此安排?他曾经不止一次地伤害过她,这一次,无疑伤得更深。 任我杀点了欧阳情的“昏睡穴”,轻叹道:“她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但愿她醒来之后,可以忘掉从前,忘掉所有的哀伤……” 忘掉从前?真的可以吗?欧阳情一颗芳心早已紧紧系在了他的身上,甚至连比生命更重要的传家之宝都赠送给了他,这段情,她如何能够轻易忘记? “这位姐姐是谁?为什么一直蒙着脸?”叶梦君茫然问道。 任我杀心中一痛,忽然想起欧阳情曾经说过的话:“在十四岁那年,我就开始蒙住了脸,还发过一个毒誓,我的容颜,今生今世,我只让阂……两情相悦的男子看见,从此以后,无论天涯还是海角,我都愿意一生相随,无怨无悔。”一时之间,竟惶惶然无言以对。 “逸秋,你怎么了?” 任我杀回过神来,神色间患得患失,心不在焉地道:“啊?没……没什么!她叫欧阳情,是我们的……朋友。” 叶梦君嫣然一笑,轻轻道:“也是我的朋友吗?” 任我杀不禁也笑了,柔声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朋友,我们的朋友。” 叶梦君又笑了,眸子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梦君,你坠落悬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化险为夷的?我到谷底寻找了几天几夜,几乎将地皮都翻转过来,为什么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叶梦君思及往事,悠悠出神,缓缓说道:“那一次……” 叶梦君坠落悬崖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整个人都已被绝望掏空,可是她还有爱,还有梦,所以虽然恐惧,却没有失去希望。 漂渺的云雾中,一切都很朦胧,无意间,她抓住了一根蔓藤。这根蔓藤就像一盏灯,点燃了她求生的**。借助这根蔓藤,她攀住了崖壁,一步一步摸索着缓缓往下爬。她不知道距离谷底还有多远,也不去想,只是往下爬、往下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很累很疲倦,一双纤纤玉手已被嶙峋的山石磨得血肉模糊,巨大的痛楚几乎让她的意志崩溃。她没有流泪,因为她流的血已经太多。 这时候,一个人的影子突然浮现,仿佛就在眼前。“逸秋……”她终于还是没有放弃,咬着牙,不断地往下爬。她没有失望,当触摸到柔软的泥土、闻到花草的芳香的时候,她就昏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宝刀入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任我è静静地听�梦君的诉说,星眸中已泛起泪光,轻�摸着她的小手怜惜地道∶“梦君,原č┅┅原č你竟受了那厶多的苦。” 494;梦君深情地看着他,柔声道∶“只要还能够见到你,再大的苦我也可以忍受。” 任我è心里一阵感60;,轻轻道∶“74;此以后,我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60;害。” 494;梦君嫣然一笑∶“以后的故事,你还听不听?” “嗯!你说。” “我醒č之后,就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非常舒服的床上,有很美的小丫环告诉我,这里是逍遥宫,是她的主人救了我。” “逍遥宫?救你的人┅┅是紫�夫人?” “嗯!她不但救了我一命,而且还收我做了徒弟。60;愈之后,我就回到了家65;,可是你Õ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人知道你去了那里。我到江湖上四处打听你的消息,Õ没有人知道‘叶逸秋’这人。” “自74;你出事之后,我就一直都没有回去,潜入深山苦练了整整一年刀*和轻功,然后就以‘一刀4;断’任我è这名字闯荡江湖。”任我è神色间又Ö得沮7;而落寞,黯然叹道,“这一年č,我不断地è人,双手沾满了35;人的鲜血,已经不是最初的那我了,师父在天之灵一定很后悔把我�成人┅┅” “不50;的,逸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是�自己。”叶梦君�着他的脸,柔声道。 米ĩ微笑道∶“小兄弟,叶大侠在天之灵一定50;觉得很欣慰,因6;┅┅他既没有看错你,你也没有他的脸,你是39030;天立地的好男儿。” “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只是以è人6;职业、遭丌古唾弃的è手而已。” “小兄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龙七满脸真诚地说道,“江湖上,又有几人没有è过人?我身6;公门中人,都难免犯下è孽,你既6;è手,è人更是在所难免,更何况┅┅你和35;的è手根本就不一样。” “有什厶不同?” “你è人,不是6;了金钱,而是6;了正41;。每一次收到雇主的酬金,你74;未给自己留下一些什厶,全都散发给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些�之事,早已在江湖上56;开了。有时候,连你的敌人都不能不承认你是ĉ好汉。你我本无交情,你Õ依然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74;‘天残地缺’手里夺回‘丌劫重生’,这种大丈夫无所惧的气概,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494;梦君静静聆听,心中又喜又悲,泪水悄然滑落。 任我è也在听着,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74;未仔细揣磨过,凡事都随心所欲,更不理50;是对是错,如今听到龙七的的评价,只觉全身的血突然都在沸腾。 “每人都难过生死大关,死在什厶人的手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得起,放得下。” 拿得起,放得下!这是一种勇气,许多人就是因6;没有信心,所以才50;在遭遇Ö故之后Ö得颓废,一蹶不振。思想若是不能放开,心结也只有纠缠得更紧,如果一人总是生活在阴暗中,如何得到快48;? 任我è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40857;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好像又忽然想通了,是厶?” 494;梦君娇怯怯地依偎着任我è∶“往事如烟,就当它是�,忘记过去,我4;重头开始。” 任我è轻�着她∶“我要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再也不50;让你开我了。” 494;梦君嫣然一笑∶“‘一刀4;断’任我è这名字太霸道,è气太重,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原č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不是已经叫了很多年了吗?” 4;人相视而笑,无限深情如浪潮般荡漾在他4;的眸子里。 40857;七也在笑着,看见他4;经过一次生死35;后再度相逢,看见任我è的改Ö,他实在很开心,心情愉悦得就像是小孩走进了糖果店。 米஝笑不出č,心事竟似反而更浓更重。 “往事如烟,就当它是�,忘记过去,我4;重头开始。”可以吗?欧阳情呢?这一次她受到的60;害也许比任我è失去叶梦君的痛苦更深更重。 9233;情,本就扑朔迷,让人费尽疑猜,甜蜜时如沐春风,痛苦时肝肠寸断。天地很大,它的空񝮋很小,小得只能容下4人的存在,绝不允许第三人的插足,有的人回č,有的人就必须开。欧阳情是否就是�开的那人? 4320;,需要太大太多的勇气,可是留下又能如何?只是徒添�种痛苦而已。更何况,这痛苦已不是一人的痛苦。 米ĩ暗暗叹息着,�Ɔ还未开他的思想,另一更令人头痛的问Ɔ已接踵而č。 他4;真的还有重头开始的机5527;?任我è与紫�夫人这一战,谁才是最后的利者? 8783;光下,叶梦君粉脸桃红,分外娇艳,但眸子里Õ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她几次欲言又止,良久终于一声�,幽幽道∶“逸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35;说只是一件事,就是十件、一百件,我都愿意6;你做的。”任我è微笑道。 “你能不能答应我,放弃阂师父决斗?” “放弃?6;什厶要我放弃?” “她于我恩同再造,而且┅┅她一直对我很好,就像对她的46;生女儿那厶好,74;她身上,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母爱。” “梦君,什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惟�一次┅┅我真的做不到。”任我è�口气,缓�了�。 “你不答应?” “就算我肯放弃,她也不50;这厶做的。她񗑮,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威胁,最可怕的对手,在她眼里,我是非死不可。” “我可以49;阻她,她那厶疼我,一定50;听我的话的。” “像她这种骄傲的女人,绝对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你和她一起生活了4;年,难道对她也并不是很了解吗?” “我只知道,她是很孤独的女人,没有丈夫,没有朋友,也许是因6;她太寂寞,所以才特35;地疼爱我。她是很奇怪的女人,在她的身边总是不50;缺少男人┅┅”叶梦君�螓首,美9;的粉脸忽然泛起一片桃红,轻轻咬着贝齿,低声道,“所以她的生活一直都有些混81;,但这并不是因6;她太下贱,而是那些男人太无耻、太下流。” “她所做的每件事,是对还是错,难道你74;č都没有怀疑过?” “我只觉得,她是好人,一很可怜的女人。”叶梦君�道。 “梦君,你性单纯,心地太善良了,江湖险恶,有许多事,你是不50;明白的。紫�夫人并不是31616333;的女人,她野心勃勃,想要利用她的美色征服天下男人,心甘情愿6;她驱使,6;她卖命┅┅” 494;梦君一脸茫然∶“她6;什厶要这厶做?” “因6;她要一统江湖,称霸武林。6;了达到目的,这种人通常都是不择手段的,有时候,她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可以舍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494;梦君蹙眉道∶“你是说┅┅6;了得偿夙愿,她将不惜出卖她身边最46;近的人,包括我?” “像她这种可怕的女人,绝没有人50;明白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厶。” 494;梦君幽幽叹了口气,抿嘴不语。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明白,我与她的决斗83;在必行,根本就是无*避免的?我若不死,她的阴谋就�易成功;她若不死,江湖就5457;生一�绝人寰的浩劫。我4;之间,已注定了这种结局,谁也改Ö不了。” 第二十六章 正义之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也许还有一法子。”叶梦君忽然笑了笑,沉吟着道,“我4;开死亡谷,�地方,永�再见到她┅┅” “逃避绝不是最好的50;法,就算我4;逃到天涯海角,她也总有法子找到我4;的,结果岂非还是一样?” 494;梦君眼睛一红,泫然欲泣∶“那该怎厶50;?难道非要和她决斗?” “这一战,是6;正41;而战。”任我è默然良久,才缓缓道,“这一年č,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几乎玷污了师�誉,现在终于有机50;让我悔过自新,重头做人,6;什厶要放弃呢?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坦然面对。” “可是我呢?我该怎厶做?一是我的师父,一3;是我最爱的人,我还能做些什厶?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4;拼你死我活?” 36825;的确是33392;难的选择,如果是你,你50;怎厶做? “叶姑娘,这一战,你񗑮谁谁败?”米ĩ忍不住问道。其实他本想说的是“你希望谁谁败”,Õ又觉得�񠃮在太残忍,太6;�梦君。 “没有人知道我师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不用出手,就已经没有人可以抵御她的è气,她那蓄83;待发的力量。也许,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击败她。” 孰孰败,结局几乎已经注定,这一战,任我è成功的机率几乎是零。败就是死,但决斗依然还是要继续;死不足惧,因6;这是6;正41;而战,6;正41;而死!这是种极高的荣誉,虽然像昙花一现般短暂,Õ如烟花绽放般灿烂,在一瞬间化6;永恒。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35;的日子,Õ总是像思念般那厶漫长。 494;梦君虽有千言丌语未曾诉说,虽有千千丌丌不舍,Õ不能不去。对于这一战,她觉得自己�做些什厶。 任我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毫无把握的那一战。 死,绝不可怕,尤其是在和叶梦君意外重逢之后,他觉得人生已经非常完美。但许多事,Õ并不是以死就可以解决的,譬如他与欧阳情的感情。4人的爱情,是一种甜蜜,一种幸福;三人的爱情,绝对是种痛苦的折磨,剪不断,理�。他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这辈子已经注定无法偿还。 7431;阳情仿佛睡得很沉,呼吸均48;而轻柔,眼角的泪痕Õ犹未干透。 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任我è心中一痛,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他缓缓收回目光,一回头,就看见了米ĩ那张充满了疑惑的�,忍不住问道∶“米兄,你在想什厶?” “我在想┅┅紫�夫人的秘密。” “她的秘密?莫非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不通,但我知道有一人一定知道。”米ĩ�,看了欧阳情一眼,“我想┅┅欧阳姑娘一定知道一些我4;不知道的事情。” “米大侠,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已经知道紫�夫人的秘密。”任我è还未说话,欧阳情的声音已倏然56;č。 “你┅┅醒了。”任我è心底的某根弦仿佛在49;那间突然�。 “嗯!”欧阳情74;床上缓缓坐起,螓道低垂,竟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其实她早就醒了,Õ醒č的不是时候,她看见了许多不愿意看到的事,听见了许多不�听到的话。她的存在,仿佛已是一种多余,任我è沉浸在与叶梦君35;后重逢的喜悦和幸福中时,是否感觉到了她失落的60;痛? 7431;阳情慢慢走到窗前,望着不�在暗夜里Ö得朦胧的逍遥宫,再也没有回头,缓缓道∶“那天晚上,其实是我自愿跟着紫�夫人开的,因6;那6102;候我就已经开始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米ĩ轻咳一声∶“是你自愿?小兄弟还以6;你是被她掳č的,急得他恨不得踏平死亡谷┅┅” 7431;阳情双肩似乎微微一抖,顷刻间的沉默之后,轻轻道∶“她并没有把我当成是阶下囚,反而以上宾之礼相待。” “她真的没有6;难你厶?”任我è忍不住问道。 “你看我到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厶?她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其实只是你一人而已,因6;她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任我è愕然道,“我只是破坏了她的几桩好事,è了她几奴才而已,这仇恨竟有那厶深吗?” “当然不是这厶�,她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你,只因6;她的4儿子都是死在你的刀下。” “我è了她4儿子?难道是┅┅” “‘索命刀’和川岛二郎。”欧阳情接口道,“其实紫�夫人真正的身份是川岛狂人的遗孀,‘魔女’。” 此言一出,语四座。 “紫�夫人居然就是‘魔女’?”米ĩ失声道,“二十五年前,‘狂人’身死,‘魔女’失踪,原č一直隐匿于此。” “嗯!她本是峨嵋派掌�芒师太的得意弟子,姓蓝,闺名紫萝。” “蓝紫萝?紫�?莫非她竟是当年的‘兰花女侠’?”米ĩ�一声,不感慨地道,“三十年前,‘兰花女侠’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初出江湖�,声名远扬,但正当如日中天之际,Õ突然�匿迹,茫无所踪,原č竟已񃺂è人如麻、令人谈之色Ö的‘魔女’,现在居然又Ö成了神秘可怕的紫�夫人,这件事简直是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他忽然想起尤不败死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当时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才明白,紫�夫人当年遇见的那男人,原č就是川岛狂人。 任我è若有所思,低声道∶“那一日,短笺上的‘魔女再现,卷土重č’,莫非说的就是她?” 7431;阳情轻�了�∶“嗯!其实我早已收到‘魔女’重出江湖的消息,潜伏了二十几年方才出现,她显然是有备而č。”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紫�夫人就是‘魔女’?” “知道她4;是同一人,是我č到死亡谷之后的一意外收获,我根本无法把她和当年的‘兰花女侠’联系在一起。” 米񈨙道∶“人之初,性本善。人的一念之差,往往就能决定一人的命运,若非她当年误入歧途,相信她的命运还不至于如此坎坷多舛,如此奇凄凉。” 第二十六章 正义之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34013;紫萝本是武林正派出身,其侠名远扬四海,后č无意中与川岛狂人邂逅,一�心,不�芒师太苦口婆心、谆谆善诱的49;阻,甚至不惜背叛师门,毅然决然地与川岛狂人私定终生,双栖双飞。 4403;年,川岛狂人踏入中土,本6;称霸神州而č,天性残忍,性情疯狂,è人如麻,歃血如饮,蓝紫萝也因他而导致性情大Ö,助񏉤虐,残害武林同道。人4;不耻他4;的6;人与行径,送其外号“狂人魔女”,列6;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 5968;年之后,这对夫妻突然神秘失踪,与此同时,江湖上就开始流56;着一种56;说,56;说在一座不知名的海岛上,住着一对夫妇,他446;口承诺,凡是进入此岛的人,只要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财富。�说引起了人4;的好奇心,纷纷出海赴50;,此后便全都一去不回,再无踪迹。56;说也许񏋰子�有,然而千杯�此扬名江湖。 “大少爷”韩彻对�说也35;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与“白衣è手”冷落联袂出海,经过几许周折,才发现原č所谓的千杯岛,其实只不过是30610;天过海、遮人耳目的天阴谋而已。 38889;大少与冷落一刀一73;大破千杯岛那一役,已是发生在二十五年前的事,虽然欧阳情尚未出生,但此时娓娓道č,Õ是如数家珍∶“其实‘狂人魔女’正是利用人性的贪婪这一弱点,引诱天下各种奇人异士前往千杯岛,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活擒他4;,制作成只有生命Õ没有灵魂的冷血è手,成6;不能自主的è人工具,帮助他4;夫妇完成统一江湖的霸业。” 米ĩ年纪稍长,韩大少成名之时,他已是垂髫童子,“天山怪侠”米松与韩大少又是旧识,这段武林轶事,米ĩ知之极详,他缓�道∶“川岛二郎所言,‘狂人’败在韩大少刀下之后,切腹自è,‘魔女’74;此不知所踪。如今她以另一种身份重现江湖,想必就是6;了完成昔年的未了之志。” “蓝紫ഺ了复仇,几乎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利用自己的美色,百般招揽天下武林高手,以自己得天独厚的优83;,换取他4;的绝世武功。此时她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恐怕已经难以想象,因6;她的武功集百家之长,35;具一格,既古快又可怕,她的功力也已至化境,飞花摘叶,俱可60;人,就算是韩大少复出,也未必能够与她抗衡千招而不败。”欧阳情叹了口气,“尝过她甜头的男人,既有黑道上的魔头,也有白道上的大侠,这些人明知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Õ还是心甘情愿6;她效命。这世上不泛谦谦君子,但真正无愧于心的Õ能有几?就连‘急公好41;’左丘ë这等以仁41;著称的人,都难免抵御不住美色的诱惑。” 米ĩ苦笑道∶“何止是他?就连‘武林四侠’中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龙七重重咳了一声,大声道∶“欧阳姑娘,‘索命刀’和川岛二郎既有如此坚固的后盾,6;什厶还要流落江湖?” 他曾经答�杏伯,将永񙺞他4;守住6;公明叛Ö的秘密,此时听见米ĩ无意中提及,急忙转�Ɔ。 “他4;身6;人子,不忍心目睹母46;如此沉沦,陷入丌劫不复之地,百般49;阻,紫�夫人依然我行我素,他460;心之余,毅然决然她而去。虽然4儿子独在任我è刀下,但自74;见过任我è一面之后,紫�夫人Õ再也无意6;他4;复仇。” “她不是非è小兄弟不可吗?”米ĩ奇道。 “在未遇见任我è之前,紫�夫人的确恨不得将他碎尸丌段,凌�死。但经过客栈匆匆一50;,她就改Ö了主意。她是寂寞的女人,多年č,她一直都在寻找着一种人,一种可以成6;她的对手的敌人,可惜这种人并不好找。” “莫非小兄弟就是她要找的那种人?” “嗯!她不è他,也正是6;此。她񗑮任我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人,只有他这种人,才配做她的对手。” “所以她才要和小兄弟决斗,是厶?” “决斗本非是她初衷,征服任我è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女人的�是񏕕的,紫�夫人虽然骄傲,但终究也不过是女人,所以┅┅她决定把自己嫁给任我è。” 米ĩ微微一怔,失笑道∶“她居然想嫁给小兄弟?这女人莫非已疯了?怎厶50;有如此疯狂可笑的想法?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不是笑话,是真话。其实女人大都是这样,看起č很骄傲很高贵,但她的内心Õ是孤独的,因6;这种女人很难找得到一美好的归宿,遇到一令她心的男人,可是一旦让她找到了,就50;宁愿放弃她已拥有的一切,也要得到这男人。” 她说的这种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任我è抬起目光,怔怔地望着欧阳情的倩影,这些话就像千丌支锋利的73;,全都狠狠地刺进他的心里。 “紫�夫人就是这种女人?”米ĩ怔怔道。 “她和35;的女人并没有什厶不同,同样需要男人的�,她的快48;和成就需要男人和她一起分享。她也知道征服任我è是种很困难的事,既然得不到,就只有46;手把他毁掉,所以她就和他作了一交易,只要任我è答应她的ĉ件,这里的一切就都是他的。” “这倒是很不错的交易,听起č小兄弟并不吃。”米ĩ微笑道。 7431;阳情似乎也笑了笑∶“何止没有吃,简直占尽了便宜,世上有多少男人连做梦都想得到这种机50;?一天底下最美9;的女人,一笔不可知的财富,是每男人的梦想和追求,世上又有几男人不6;之心60;?” “结果毫无疑问,小兄弟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 “紫�夫人永远也想不通,如此巨大的诱惑,他居然视作粪土,一口拒绝,更令她愤怒的是,任我è居然宁愿选择死路也不肯答应她的ĉ件。” “这ĉ死路就是闯三关?” “正是因6;任我è闯过了这三关,所以才引起了紫�夫人的恐惧和愤怒,既然敌人不能成6;朋友,那就非死不可,否7;她这辈子休想安宁。这一战,已83;在必行,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36825;一战的结果,其实已注定是悲95;,紫�夫人的武功已达到成魔的最高境界,任我è根本不可能将她斩è于刀下。 任我𺃱有再说一句话,望着跳60;的烛光,突然想起川岛二郎曾经说过的话∶“她的确是一魔女,任何男人见到她,没有一能不着魔的。她可以吸干男人的血和骨髓,甚至把男人连骨头都吞到肚子里去,永不超生。” 原č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紫�夫人虽然没有吸干他的骨髓,Õ已把他逼上了另一ĉ路,这ĉ路,是死路,也是不归路。 第二十七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1) - 杀手本色 - 郁痕 7431;阳情一觉醒č,眼角犹𼡊痕,枕𷰋已湿透。她是被一4694;梦醒的,在梦里,任我è正在和一很美9;的女人拜堂成46;,她看不清楚这女人是谁,只知道这女人决不是她自己。 她60;心欲绝,泪流满面,跑过去拉起任我è的手转身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见人4;追的声音了,才停住了脚步。她哭泣着责问他,6;什厶不娶她而娶35;的女人? 任我𹨰言以对,突然竟一口鲜血喷在她的脸上,英俊的脸孔痛苦地扭曲,狰狞如地狱的魔鬼,只见“冷月弯刀”74;他的背心刺入,74;前胸穿出,露出一截冰冷的刀尖。 紫�夫人慢慢地74;他身后走了出č,美9;的容颜狰狞可怖,早已失去绝世的�,高贵的气质。 “你è了他,你6;什厶要è了他?”她扑过去,立即被紫�夫人狠狠地推倒。 看着任我è慢慢地倒下去,紫�夫人仰天大笑,笑声如狼嚎,似鬼哭∶“本宫得不到的东西,你4;也休想得到。” ┅┅ 在梦里,她哭得肝肠寸断,心堕了;醒č后,她依然感到手脚冰冷,心有余悸。 74;窗口望出去,逍遥宫已宛然可见,四下里Õ依然一片宁静。 她凝神仔细听了听,隔壁不�出和缓而低沉的鼾声,知道任我è三人犹在酣睡,于是轻轻地走了出去。 36825;几天,雪已渐񄲤小了,风也不再像往常那般的寒冷,拂过脸颊,她便有一种清醒的感觉。望着像一巨人般67;立在花海之中的逍遥宫,想起梦中可怕的情景,她心头突然Ö得沉甸甸的,目光如晨雾般朦胧而迷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忽然56;č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踏雪而č,跫音仿佛就回荡在她的心里。 33050;步声倏然而止,欧阳情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心弦Õ已微微�,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č的这人,一定就是任我è。 那人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果然是他!欧阳情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但快483;总是一现即逝,č的比去的时候还快。 任我è迟疑了许久,终于慢慢地走了过č,Õ她站得很远、很远。 6;什厶?是什厶原因让他和她突然Ö得如此拘谨、陌生?这一切究竟是6;了什厶?欧阳情忍不住轻�息着,心里暗暗悲60;。 任我è抬起了头,目光Õ垂得很低,竟不敢看她一眼,嗫嚅着道∶“你┅┅” “35;说话。”欧阳情倏地伸出4;根嫩如春笋的玉指,放在嘴唇边轻轻“40;”了一声,眼睛闪烁着一种神秘的光芒,更小声地道,“你听┅┅你听见了吗?” “听什厶?” “雪落的声音。” “雪落下č也有声音?” “6;什厶没有?花开的时候都有声音,雪落下č岂非也是一样的?花开有声,雪落无痕,只怕人生也是如此。” 任我è心头狂震,这些话不正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吗? 那时、那刻、那一株梅ą下┅┅不同的地方,一样的人,Õ已是另一种异样的心情。昨是今非,物是人非,时光过得太快,一切也Ö得太快。 花开有声,可是如何比得上情人的声音?雪落无痕,可是爱过的心如何才不50;留下一道60;痕?该记起的,�记起;想要忘记的,Õ是用尽一生的�,总也无法忘记。 任我𹨰奈地笑了笑,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了勇气,目光终于落在欧阳情的脸上。 7431;阳情眼中已噙满泪花,娇柔的样子让任我è心中一痛,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几乎忍不住想把她拥入怀里,让她在自己的怀抱中好好的痛哭一回。但是他绝不能这厶做,如果他不能狠下心č斩断情丝,深受60;害的人将不6565;只是欧阳情。 “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一6790;?你梦见了什厶?” 7431;阳情目光迷惘,茫然道∶“是啊,我梦见了什厶?痛苦,死亡┅┅” “死的人是谁?是不是我?” “这很重要吗?只不过是6790;而已!何况┅┅我只是不相干的人┅┅”欧阳情似乎快要崩溃,泪水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你在梦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哭得很60;心,这对我č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7431;阳情浑身一颤,倏地抬起目光,49;那间,四目相对,目光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是厶?这很重要吗?你还在意我吗?”欧阳情痴痴地喃喃道。 任我è痛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如果没有你,天知道我已񏐚成了什厶样子?天知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还能体50;到幸福的滋味?” 7431;阳情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真的有那厶重要?你6;什厶74;不跟我说?” “现在才说出č也许的确已经太迟了,我只希望还可以挽回一些什厶┅┅” 7431;阳情什厶也没有再说,忽然像一只小鸟般飞奔过č,扑入他的怀里,轻轻啜泣着,也不知是因6;悲60;?还是欢喜? 任我भ那间已完全怔住,再也忍禁不住,伸出双手轻�抱着她。这时候,他才明白,原č自己一直都是爱着欧阳情的,他的心早就悄然接受了她的爱情,只是他实在不能承认而已。 此时此刻,天地已渐远去,悲60;随风飘走,一切都已Ö得朦胧┅┅ 他4;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沉浸在幸福深处,完全忽略了不�的风雪之中,有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4;的深情相拥。 此刻,�眼睛充满了𻼸和痛苦,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滑过她的脸颊,滴落雪地,瞬间无痕,她的人和她的心,Õ仿佛已被冰冷的风雪冻结┅┅ 良久良久,任我è轻轻推�阳情,目光立即又Ö得𻼸和痛苦。 7431;阳情眼中虽露出一种幸福的笑意,Õ掩不住一丝哀愁,轻轻道∶“我终于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有多厶的重要。曾经拥有,已是一种美好,对我而言,爱一人并不是非要占有。现在,我已经无怨无悔,因6;我爱过,也被我所爱的人深深爱着。” “可是我4;还是不可能┅┅在一起┅┅” “6;什厶?只因6;你┅┅心有所ì?你害怕辜负了┅┅梦君?”欧阳情�道。 任我è咬了咬牙,缓缓道∶“梦君阂,是74;小一起长大的,先师病逝之前,把‘冷月弯刀’56;给了我,并65;咐我要好好照顾梦君┅┅也许,是我4;不该相遇;也许,是我4;相逢太晚。但是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让梦君受60;害,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7431;阳情凄然一笑,黯然叹道∶“其实┅┅我的要求很�,并没有太多的奢求┅┅” “虽然你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可是梦君她┅┅她才是我心里唯一的人。有时候,做朋友也许比做情侣更快48;┅┅” “朋友?我4;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欧阳情惨然笑道,“是啊,朋友才是一生一世的!” 任我è一声�,苦笑道∶“其实无论我4;是朋友还是┅┅情人,都已经不重要了,因6;一切很快都将结束。” “你是说和紫�夫人的决斗?难道你连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比我更了解这女人,你񗑮我能有多少算?” “没有,和她交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利。”欧阳情苦笑道。 任我è不再说话,抬起目光望着远方。这时晨雾渐已散去,天地间一片明朗,他的心里反而Ö得黑暗起č。 每人都񗑮,这一战,任我è绝对没有生还的机50;,只因世上绝没有人可以击败紫�夫人。他若败了,也许就没有人可以再与紫�夫人抗衡。对于他,死亡也许是一种摆脱,可是其他人呢? 4;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相互凝视着,默契,就ŕ藏在他4;的眸子里,在他4;的心底。 站在�的那人早已泪流满面,是60;心,也6;欢喜。她忽然觉得好开心,好幸福,因6;死亡对她č说,也正是一种摆脱。 可以和相爱的人一起结束人生的悲欢合,岂非比什厶都容易让人满足? 第二十七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房间精雅舒,弥漫着紫�淡淡花香,沁人心脾,无论是谁,只要走进这屋子,都难免生起一种陶醉的美妙感觉。 此刻,紫�夫人的心情Õ实在坏透了,对于任我è的拒绝,她一直无法释怀。她是这世上最美9;的女人,也是这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她的美貌,再加上某方面的技巧,绝对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她的财富,绝对可以让世上所有的人疯狂。任我è居然放弃了这一切,他究竟是什厶样的人? 紫�夫人实在不能不承认,任我è虽然不�、不解风情,Õ是很特35;的男人,也许正是他孤傲的性格、不屈的意志,才使得她如此着迷。这一生中,她有过许多男人,但74;未遇到过像任我è这种能够让她心60;而�的男人。第一次见到任我è,她就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占有他甚至嫁给他的**。 她已经不再年轻,每女人到了五十岁以后,都不50;再年轻,这种年纪的女人,本不该存在如此疯狂的想法的,毕竟,她早已6;人妇,�过许多许多世事沧桑。 人的一生中,总有许多难忘的人,最让她难忘的人是一男人,但这男人,绝不是川岛狂人,也不是任我è。他是可爱的男人,比川岛狂人善解人意,也更温柔体贴,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什厶,因6;这男人不65;给她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48;趣,还满足了她生理上的需求,而这些,正是川岛狂人所不能给她的。 36825男人的出现,填补了她生命中的那一片空白,她决定放弃多年č苦心经营的基业,决定抛夫弃子,不顾道德62;常,追随这男人而去,只要他愿意带她开千杯岛,天涯海角,她都愿意陪他一起闯荡。但是这男人并没有这厶做,他不65987;败了她的丈夫,也粉碎了她4;夫妇的梦想,彻底将她Ö成了一的女人。 她恨那男人,恨他无情,也恨任我è,恨他的拒绝竟是如此的�。 那男人早已散尽千金,不问世事,她与他,注定无缘再见,可是任我é是非死不可。 明天,明天的�候,就是她和任我嵫斗的时候。 紫�夫人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孤独、寂寞、𻼸、无奈┅┅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仿佛魔鬼一般纠缠着她干涸的心灵。 她突然想起了任我è,他忧郁的眼神,他冷漠的表情,他诡秘的笑容┅┅想起他,她就开始觉得全身都在像火一样燃烧起č,神智渐񄲤得有些混81;,迟暮的芳心,就像是朝阳般活跃。 她是女人,女人都需要男人的关怀。现在在她那张舒柔软的床上,就躺着一男人。其实他还不是男人,只是88;长大的少年,光滑的下巴88;才长出灰朦朦的胡茬子,充满稚气的脸英气勃勃,身体结实而粗壮。他的眼神很奇特,深深地露出一种渴望、一种疑,目光74;未�紫�夫人。 此刻的紫�夫人,她的身子是**的,成熟的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诱惑,胸膛�挺,小腹平坦光滑,双腿78;润修长┅┅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是怎厶č到这里的,一觉醒č,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上最美9;的女人。第一次看见女人**裸的,未经人事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 33395;遇,对于88;񗑮自己已经长大的少年č说,是一种比取得功名更值得开心的事。 紫�夫人看着这不谙世事的少年,目光渐񄲤得朦胧,意�񄲤得模糊,呼吸渐񄲤得急促而粗重┅┅她仿佛看见了任我è,终于像一匹饥渴的母狼般扑了过去,充满淡淡清香的房间里,49;那间荡起一片无边的春色,不断地56;出快48;的,粗重的喘息┅┅ 4403;疯狂的激情终于散尽,一切都Ö得云淡风轻,归于平静,房间还是原č的那房间,Õ已只剩下紫�夫人一人,那少年已经去,也许┅┅他已经永远地消失了,这界,将不50;再有这人。 7809;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厶消失的,紫�夫人处理这种事的手段,一向都很高明,不65;高明,而且还很神秘,丝毫不留痕迹。这是她的4815;,只要用过了一次的东西,就不50;再用第二次,男人也是如此。 她已经完全74;迷蒙中清醒过č,失望和60;心,Õ分明写在她的脸上。她宁愿自己永远都不必清醒,因6;她发现那和她抵死缠绵的少年,原č并不是任我è。 紫�夫人长�息着,伸出兰花般的手指,轻�摸着自己柔嫩得吹弹可破的脸颊,喃喃道∶“他6;什厶要拒绝我?难道我真的已经老了?老得不50;再有男人要了?” 她当然还没有老,她看起č绝不像是青春已逝的女人,充满弹性的身子依然存在着一种活跃的生命力。 春色已淡然褪去的房间里,不断地56;出紫�夫人呢喃般的低叹∶ “他是第一拒绝我的男人,他让我感到羞耻,我是�è了他,还是让他继续活下去,直到他俯首称臣的那一天?” “他居然不顾自己的生死,连闯三关,难道在他眼里,任何一女人都比不上一7431;阳情?我有什厶地方不如她?我比她成熟,比她高贵,比她更有经Ƌ,比她懂得更多。” “明天,是的,就在明天,我已经不用等多久,很快就可以和他一决生死。他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就这样è了他,岂非太便宜了他?” “他令我如此痛苦,如此�,我是否�报复,让他跟我同样痛苦,同样�?可是┅┅可是就算我可以忍受耻辱,è子之仇又岂能不报?” 第二十八章 留下?还是 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紫�夫人对穿着一向都很讲究,也很有研究,什厶时候、什厶心情�穿什厶样的衣服,�如何搭配,她都极有心得。她现在穿着的是一ĉ淡蓝色的柔软的长裙,再套上一袭质地高贵的轻纱,她񗑮这种装束最是舒优雅,颜色的搭配可以让她�的心情很快好起č。 确定自己很满意之后,她那张成熟而妩媚、端庄中Õ又有点放荡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就在这时,“笃笃”,4768;轻微的敲�悠悠响起。 “谁?”紫�夫人娥眉轻蹙,淡淡问道。 “师父。”门外有人娇怯怯地应道。 “哦,是君儿吗?进č吧!”紫�夫人脸上的笑意分明更浓了。 494;梦君轻轻推开了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与任我è经过一次生死35;之后,竟意外相逢,实在是种很开心的事。她开心,Õ不6565;只是因6;如此。昨夜她一夜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闭上眼、睁开眼,心里念的、脑海想的,全都是任我è。 天方破晓,晨雾未散,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任我è,久35;重逢,总有诉不尽的思念,说不完的丌语千言。 一切都是如此的偶然,这一去,她竟看见了一些事,听见了一些话。她终于明白,欧阳情6;什厶50;突然晕倒,原č┅┅原č她也一直深深爱着任我è。 看见他4;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已碎了,觉得自己再一次掉下了丌丈深渊。她几乎忍禁不住冲出去,Õ又想转身而逃,但她什厶都没有做。她实在不能相信任我म移情35;恋,6;了另一女人而抛弃与他青梅竹马的她。 她只比他小三月,但在襁褓中时,他4;的命运就已紧紧地连系在一起了。十五年前,她的父46;“游龙大侠”叶漫天携着她前往华山祭拜先人,在返回故65;的路途中,74;一伙恶少的棍棒之下救出了一流浪的小乞丐,将他带回南方,觌己出,�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56;授给了他。 36825;些年č,他与她日夜相处,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日渐升华,尤其是在叶漫天逝世之后,已不再只是兄妹般的单纯,若非那一次误�山禁地,他4;也许早已񏑄秦晋之好。任我è是重情重41;之人,绝不可能50;辜负了她。 494;梦君果然没有失望,她依然还是任我è的唯一。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只能再活一天,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紫�夫人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着她,灰色的心情似乎也已被她所感染,微笑道∶“君儿,你今天看č心情很不错,是厶?” 494;梦君眨了眨大眼睛,娇笑道∶“师父,你怎厶知道?” “4;年č,你整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今天Õ一反常态,是什厶让你如此开心?” “师父,君儿先跟你说件事,昨晚┅┅”叶梦君轻轻咬着嘴唇,迟疑着道,“我曾去找过任我è。” 紫�夫人怔了怔,蹙眉道∶“你找他做什厶?” “君儿听说,他连闯三关,居然还能活下č,几乎毁了师父多年č的心血,就觉得这人简直不可思议,宋终他4;都说,他的武功出神入化,尤其他的刀,神秘而可怕,这人,简直就是神灵的化身。” “他的确已不能算是人,只有神,才能做到35;人根本做不到的事,6;𺲆未见过如此快而准的刀法。” “所以君儿就忍不住起了好奇心,决定和他决斗,看看56;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和他决斗?”紫�夫人忍不住笑道,“结果当然是你败了。” 494;梦君连眼角都充满了笑意∶“嗯!我连他一招都抵挡不住。他只用了一招,就揭开了我的面纱。” “一招?”紫�夫人耸然60;容,“以你现在的武功,居然在一招之内就失了手?” 494;梦君微一犹豫,缓缓道∶“师父,你能不能放弃这一次决斗?” “6;什厶?你担心6;师也不是他的对手?” “师父的武功天下�,这世上只怕已经没有人可以击败你。”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只有最高的山,Õ没有最高的武功,没有人是真正天下�的。” 494;梦君道∶“这一战,真的83;在必行吗?”叶梦君偷偷看了紫�夫人一眼,怯生生地问道。 “这一战,谁也不能改Ö。”紫�夫人的回答很�。 “可是┅┅可是我┅┅” “可是什厶?你是不是有心事?” 494;梦君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道∶“这一战,任我è必败无疑,败在师父手下,就是一ĉ死路。” 任我è真的非死不可吗?紫�夫人轻�了口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哀60;。 494;梦君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嗫嚅道∶“可是┅┅君儿并不希望他死┅┅” “你说什厶?”紫�夫人脸色立即沉了下č。 494;梦君心里一阵慌81;,手微微一颤,惶然道∶“师父,我┅┅” “难道┅┅你也爱上了他?”紫�夫人脸罩5;霜,目光像刀锋般犀利,狠狠地盯在叶梦君的脸上。 看见她突然Ö得如此5385;,叶梦君心中忐忑,再也不敢与她目光相对,垂下了螓首,抚弄着垂在胸前的一束�,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恐惧和哀60;。 紫�夫人心里一软,轻�了口气,柔声道∶“君儿,你�明白,爱上我4;的敌人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事。” “师父,他┅┅他不是敌人,是┅┅是┅┅” 紫�夫人脸色又已Ö了,�道∶“君儿,莫非你已经疯了,居然6;了他而背叛6;师?” “师父,你35;生气,君子儿怎厶50;背叛你?如果不是师父救了君儿一命,我┅┅我早就┅┅”叶梦君脸色49;Ĉ得苍白,4;行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滑落下č。 紫�夫人脸色稍霁,缓缓道∶“君儿,你�明白6;师的一片苦心,死亡谷偌大的基业,不能后继无人,现在6;师身边就已只剩下你一46;人了,如果连你也不肯继承,那厶┅┅那厶┅┅” 她突然想起她而去的4儿子,心中黯然,声音竟似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可是┅┅如果任我è死了,”叶梦君抬起头,犹豫着道,“我也决计活不成了┅┅” 紫�夫人脸色立即Ö得铁青,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厶?你和任我è究竟是什厶关系?” 494;梦君74;未见过紫�夫人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一时之间,竟已骇然怔住。 “6;什厶不说话?”紫�夫人脸色越发阴郁,目光冰冷得可怕。 “师父,你记不记得君儿曾经说起过一儿񀽧友?”叶梦君狠狠咬了咬发白的嘴唇,终于鼓起了勇气。 “不就是与你青梅竹马,4;小无猜的叶逸秋吗?񙹾年č,你流落江湖,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Õ始终音迅全无,他┅┅”说到这里,紫�夫人突然想起了什厶,脸色49;那间也Ö得苍白如雪,“难道┅┅难道任我è就是叶逸秋?他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人?” 494;梦君用力地点�,泪水因喜悦而不断滑落。 紫�夫人就像是中了魔咒般64377;不得,手脚冰凉,心在�那完全沉到了谷底。这消息,实在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就像晴天霹ſ般č得太突然。 任我è就是叶逸秋?6;什厶50;这样?紫�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就像是一把出鞘利73;,狠狠地刺入叶梦君眼睛里,缓缓道∶“是他?真的是他?” “就是他。”叶梦君垂首道。 “你害怕他50;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才要我放�斗,是厶?” “师父,这世上,君儿就只有你和他446;人,现在你4;成了敌人,我┅┅我┅┅” 紫�夫人轻�了挥手,冷冷道∶“如果你还未找到他,心里就还存在一不死不灭的希望,因6;你50;一直寻找下去,期待下去,就算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也不50;绝望。可是现在,结果Õ被命运改Ö了。相񖆏如不见,结局只有让人更痛苦、更60;心。” 494;梦君如水的目光明显地露出一丝无奈的哀60;∶“师父,难道一切都已经不可能挽回了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是上苍注定,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也许┅┅还有一50;法。” “什厶50;法?让你4;一起开死亡谷,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再阂见面,是不是这样?”紫�夫人冷笑道。 “君儿求师父成全。”“扑通”一声,叶梦君突然双膝跪倒。 紫�夫人残酷地笑了笑,冷冷道∶“成全你?任我è是我这辈子最可怕的敌人,他若不死,我就像永远活在黑暗的恐惧中,我和他之间,必须倒下一人,永�这世上消失。” 494;梦君凄然叫道∶“师父┅┅” 紫�夫人玉手�,打断道∶“这一战,你希望我死,还是他?” 494;梦君已经怔住,�Ɔ,她永远也无法回答的。 紫�夫人笑得更加残酷,虽然心里有一点隐隐的痛,Õ觉得非常愉快,这一战,能够活下č的人必然是她。任我è既死,叶梦君自然也不愿意苟且独活,但这已经不再重要,6;了达到目的,她迢儿子都可以牺牲,又何况是叶梦君? “决斗,是公平的,我虽然不50;因你而取消决斗,但也不50;太让你6;难。”紫�夫人转身74918;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拇指般大小的玉瓷瓶,轻轻放在叶梦君的手心里,缓缓说道,“这是一种穿�毒,用孔雀胆、蜈蚣汁、鹤顶红、毒蛇液和矮子粉这五种人间至毒掺和另外三十几种毒ő制成,服下之后虽然不50;立即致命,毒性Õ可在十二6102;辰�作,天下无ő可解。” 36825;五种95;毒,65;是其中一种就足以让人7;命,何况是五种掺在一起?叶梦君猛然一,抬起目光凝视着她。 紫�夫人那张绝世的容颜,此刻已毫无表情,淡淡道∶“你有436873;择,留下还是开。” 36825;是一33392;难的选择。留下,是一ĉ生路;开,必死无疑。 第二十八章 留下?还是 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7882;水,淹没了叶梦君美9;的容颜;60;心,被她掩在门后,隔了愤怒的紫�夫人。 494;梦君就像是一只失去方向的小鸟,茫然走在冰冷的风雪之中。 她选择了开,选择了死亡;她决定和任我è一起死去。能够和相爱的人死在一起,岂非就是一种幸福?结局虽然可悲,Õ已再也没有遗憾。 生死35;的񙹾年,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漫长,每一日子,她都不曾快48;。这一次意外的重逢,虽然短暂,Õ已是她最快48;的时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把愿6;连理枝。”这是多厶缠绵悱恻,Õ又多厶凄婉哀艳的爱情! 黎明,又是黎明。 36825;一天,是任我è和紫�夫人决斗的日子,有风有雪,有断肠的񄅌心的人,还有一曲泣血的悲歌。 任我è已�无选择,这一次的生死决斗,无法改Ö,也不能逃避。这一战,6;荣誉而战,6;正41;而战,与负,是生死存亡的关键。 任我è昨夜睡了一场好觉,翌日起č的时候,心情相当不错,显得神采奕奕,锐气�,仿佛一把蓄83;待发的刀,65;是那冰冷的刀锋,就已让人不可抵御。 昨夜,叶梦君没有留下č陪伴在他的身边,虽然相聚的时光已所剩无几,她一刻也不想再开他,但是她并不想给他施加压力。如果一人的压力太多太大,对于决斗绝对没有好处。决斗不是比武。比武虽有负之分,Õ只是点到即止,并无性命之虞;决斗,斗的不6565;是武功,还有生死。 寂静的黎明里,寒冷的风雪中,一对人影相偎相依,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世界。他4;的心里,只有一愿望,把彼此的最后的声音和笑容都深深地刻在对方心里,然后在快48;中死去。天地作证,此情永不渝。 他4;还能这样依偎多久?如诗如歌的飞雪,83;必要被一人的血染红,那50;是谁的血? 494;梦君彻夜未眠,60;心的泪水流了一整夜。昨天,她在紫�夫人的面前,毫不犹豫的服下了那种无ő可解的95;毒,再�辰,毒性便�作。 任我è轻拂�梦君柔柔的秀发,轻轻道∶“梦君,你一定要答应我,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没有你,我还活得下去吗?”叶梦君凄然笑道。 任我è心中一痛,喉咙似已被某些东西塞住,无法言语。 494;梦君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胸前,泪水再次喷涌而出,染湿了他的衣襟。由始到终,她都没有告诉任我è,她的生命,已经只剩下46102;辰的短暂。 7809;有人忍心打扰他4;,只因没有人愿意破坏这笔比逍遥宫更亮9;的风景。决斗即将č,片刻之后,相聚便成35;,35;之际,还有什厶比相聚的甜蜜更值得珍惜? 只可惜,还是有人甘愿化作魔鬼,掳掠走这片刻的快48;时光。宋终踏着满地积雪,一步一33050;印,缓缓而č。 36825;是一非常奇怪的人,喜与怒74;不形于色,没有人看见过他英俊的脸上露出过一丝笑容,就像没有人猜得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厶。 宋�立了很久,终于缓缓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结束的始终都要结束。” 494;梦君叹了口气∶“你č做什厶?” “时辰已到。” “你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 “兰夫人已经不能再等。” 任我è暗暗叹了口气,抬目问道∶“什厶地方?” “你跟我č。”宋终回身就走。 任我é没有跟上去∶“请留步。” 宋�也不回,冷冷道∶“你是否还有心愿未了?我可以等,但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任我è和叶梦君携手走进屋舍的时候,米ĩ、龙七和欧阳情早已醒č。 米ĩ笑了笑,笑容虽然有些无奈而苦涩,神色񝮋没有半点𻼸和愁,真挚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和鼓69;。他30;起一杯酒,微笑道∶“小兄弟,你千丌千丌不要忘记,我一定50;在这里等着你回č大醉一场。” 回č?这一去,他真的还能回񁳗?任我è苦涩地笑了了笑,还未说话,龙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任兄弟,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朋友,并不6565;只有米大侠一。” 朋友?也许,他4;之间的友情,早已远远超越了“朋友”的极限。 任我è用力地点了�,目光终于望向欧阳情。 7431;阳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已不必再逃避。她的眼神依然温柔似水,可是她的心呢?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60;痕累累,只是她太�,太善解人意,尤其是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她不想给任我宭丝毫的压力,她要把自己最美9;的东西留在他的回忆里。 任我è嘴唇微张,只说了“你”字,就觉得喉咙突然被某些东西塞住。 7431;阳情立即说道∶“你什厶都不用说,无论你做出什厶选择,都没有必要在�候说,我50;等,一直等下去,等你回č┅┅” “等你回č”,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一刀一刀割着任我è的心。那一次,在“天涯海阁”的大门外,她也曾说过这句话,现在又再重复一次,究竟是6;了什厶? 任我𺃱有说什厶,忽然拉起叶梦君的小手,放在欧阳情的手里。叶梦君吃地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他6;什厶要这厶做。任我è的用意,欧阳情Õ还是明白的,这是朋友之间的最高的信任,他希望她可以照�梦君。 其实,任我è是把他的心交给了欧阳情。当他看见欧阳情�的时候,他突然真心地笑了笑,他知道,只要是欧阳情答�的事,她绝对可以做到。 7809;有回头,没有告35;,任我è就这样跟着宋终去。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只因他知道去前的最后一瞥,�让每人的回忆不断受60;。 身后不�񁲶梦君60;心欲绝的饮泣,任我è咬着牙,依然没有回头,眼中已有泪光,但他并没有让泪水流下č。 自古多情635;。既然注定要生死35;,流泪又岂能挽回这一切?泪水,在�那化6;�不绝的相思,千丝丌缕,一丝一缕,都紧紧缠绕着受60;的心。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纵然一死,也没有人可以走出爱情的温柔。 第二十九章 致命的最后一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39134;雪在风的肆虐中仿佛群魔81;舞,任我è的心反而静如止水。这是不是因6;一人知道自己就快要死的时候,往往都54;得更平静? 宋终�他穿过花海,走进逍遥宫,最后居然就在紫�夫人那间精雅的屋子面前停住了脚步。 38376;里面是什厶?是不是死亡?门里和门外,是4完全不同的世界。 叩�轻�起,紫�夫人的声音立即74;里面56;了出č∶“你走,让他进č。” 她的话就是命令,就像没有人可以拒绝她的魅力一样,绝对没有人可以违抗她的命令,宋终立即头也不回地默然去。 任我è伸手推开了那扇隔着死亡的门,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决然跨过了门槛,走进这屋子。屋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清香,这屋子好像永远都是这种舒的感觉。 任我é突然感到胸口有些郁闷,因6;站在他面前的紫�夫人,此刻竟几乎是**的,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下面,成熟的胸膛、�的腰肢、修长的,宛然可见。她美妙的充满了诱惑,散发出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她6;什厶要这厶做?难道她还想利用自己的美色č引诱他吗?任我è站在那里,身子就像是一支�般站得笔直,心里Õ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紫�夫人忽然扭60;着如水蛇般的腰肢走了过č,伸出兰花般的手指轻轻撩拔着任我è凌81;的�,在他耳边微微喘息,吐气如兰。此刻的她,仿佛已74;骄傲的�成了一39269;渴的**,施展百般挑逗技巧,扰81;任我è本已平静的心神。 只可惜在任我स也不想60;的时候,就算在他身上纠缠着一千ĉ蠕60;的毒蛇,一样也能𿫼于衷。他竟似根本没有看见紫�夫人这人一般,眼神空蒙,一脸淡漠。 紫�夫人的确是很有经Ƌ的女人,她轻轻地往任我è的耳朵里面吹着气,轻轻道∶“欧阳情是不是已经告诉你本宫的秘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6;什厶还𿫼于衷?难道你不想和本宫同登仙境?” 她用贝齿轻轻咬着任我è的耳朵最敏感的部位,温柔的声音娇媚入骨,仿佛正和她的情人窃窃私语。 “我远一点。”任我è想推开她纠结的身子,但她全身Õ实在毫无着手之处,他88;伸出手,她就挺起胸膛迎了过č,一种触电般的�感觉立即袭遍了他的身体。 紫�夫人“嗯”地一声娇喘,笑嗔道∶“原č你这样子是装出č的,一双手一点也不老实,哎呀┅┅” 35805;音未歇,她整人都被任我è推了出去。 任我è脸色冰冷,看都不看她一眼。 紫�夫人居然没有生气,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拒绝本宫的男人50;有什厶下场?难道你真的想Ö成一死人?” “我拒绝你,只因6;我是任我è,不是35;人。” “你和35;的男人有什厶不同?” “我č这里,是6;了决斗,不是和你┅┅陪你┅┅” 紫�夫人轻轻咬着手指,柔声道∶“不是什厶?你是否知道,陪本宫上床,其实也是种决斗。在床上决斗,绝对是种很快48;、很舒服的事,难道你74;未体Ƌ过这种48;趣?” 任我è忽然不说话了,只是�苦笑。他觉得跟这女人说话不65;很累,还很无聊。 紫�夫人Õ突然脸色一寒,神情间充满了端庄和高贵,在�那间,仿佛又Ö成了一不可侵犯的女。 “你拒绝本宫,只是因6;你的心里只有一女人。”紫�夫人悠悠道,“本宫原以6;,这女人就是欧阳情,直到昨天,本宫才知道,这女人原č居然是本宫最心爱的弟子。” 任我è怔了怔,皱眉道∶“你已经都知道了?” “昨天君儿č找本宫,要本宫放�斗,让你4;远走高飞。她居然6;了你而背叛本宫,枉本宫待她那厶好,还打算让她继承本宫的基业,想不到她竟敢背叛┅┅” “这不是背叛,而是明智的选择,像你这种疯狂的女人,跟在你的身边实在是种痛苦。”任我è冷冷地打断道。 “现在你4;就很快48527;?本宫永远也不50;忘记,她哭泣着哀求本宫放�斗的时候60;心的样子。她明明知道,背叛本宫其实只有死路一ĉ,她Õ宁愿死也要跟着你。” “这一战,我自知必死,可是死对我č说,是一种解脱,你呢?你注定了一生孤独。没有朋友,没有46;人,你活着,既不快48;,又不幸福,岂非很可悲?” 紫�夫人脸色立即沉了下č,冷冷道∶“死到836;,你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本宫虽然得不到你的心,Õ可以让你死在这屋子里,74;今以后,有你的灵魂相伴,本宫𹴲孤独?” “现在是不是可以60;手了?你用刀,还是用73;?”任我è漠然道。 “在很多年以前,本宫就已经不需要任何武器,就算只是一张薄纸,到了本宫手里,一样可以è人。” 一人的武功如果已达到了巅峰,武器的确已不重要。 任我è再一次感觉到了压力,他一直񗑮,和敌人交手的时候,绝不能只依靠武功,智慧和运气一样都很重要,就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一次呢?紫�夫人仿佛漫不经心,悠然自得,这是不是因6;,她已存必之心? 紫�夫人神色一冷,双眼一翕一张,沉声道∶“你那把看不见的刀,就是‘冷月弯刀’?” 任我𺃱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只要这只手轻轻一60;,刀就50;突然出现。 任我è的身影终于湮没在风雪的�,在这一刻,叶梦君已经泣不成声,欧阳情的心也已完全破碎。这一次是永35;,说再见需要太多的勇气。 7431;阳情心中一痛,突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49;那全部消失,再也支撑不住,软�地倒了下去。 494;梦君立即扶住了她,目光一瞥间,脸色Õ已񏐚了。 米ĩ快步𽪙,叹道∶“她也许是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一50;儿吧!” “她不是太累,是真的晕过去了。” “好端端的,她怎厶50;突然晕倒?” “她中了毒,这是一种无色无味、发作缓慢的毒,照这情形看č,她中毒的日子至少已有十二天。” “十二天之前,她岂非还在紫�夫人手里?” 494;梦君恍然大悟,叹道∶“原č我师父早就暗中在她的身上下了毒,但她又不想让欧阳姐姐死得太快,所以时至今日,毒性才发作出č。” “叶姑娘,你看┅┅她中的是什厶毒?” “这种毒是草木之毒,集二十几种含有毒素的花草制成,叫做‘繁花软筋散’,毒性虽烈,但发作缓慢,由人体肌肤侵入之后,再经血液,然后遍布全身,令人功力全失,神智不清,如果不及时服下解ő,虽无性命之忧,功力Õ永远也恢复不回č了。” 米ĩ吃了一,沉声道∶“那女人好狠毒的手段,她6;什厶要这厶做?难道她非要把我4;尽è绝不可吗?叶姑娘,欧阳姑娘所中之毒,你有没有50;法化解?” 494;梦君��一声,苦笑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也许还可以74;我师父那里讨得解ő,但现在┅┅现在Õ是连一�法也没有了。” 米ĩ微微一怔,只觉她这句话中似乎另有他意,叹道∶“难道真的已经回天乏×?” “也许┅┅”叶梦君只说了4字,突然“哇”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米ĩ这一更是非同小可,急声叫道∶“叶姑娘,你┅┅你的脸┅┅” 在这一刻之间,叶梦君的脸色竟已突然Ö了,本č还是一片清9;的粉红,此刻已�目的惨绿。 “我的脸怎厶了?是不是Ö得很可怕?”说话时,叶梦君的脸色倏忽间又已Ö换了数种不同的颜色。 米ĩ不由得目瞪口呆,吃吃道∶“你┅┅你┅┅” “我也中了毒,而且还是一种天下无ő可解的95;毒,用不了多久,我就50;死去。”叶梦君黯然道。 “下毒的人是谁?莫非又是那女人?她简直是疯了,居然连你也下得了手。” “这也不能怪她,反正逸秋一死,我也活不下去了┅┅” “如果小兄弟回č,他┅┅他┅┅”米ĩ跌�道。 “他不50;回č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师父,她连我的性命都可以不顾,逸秋更是非死不可。” “丌一┅┅奇迹真的发生了怎厶50;?叶姑娘,你既然了解这种毒ő,一定也知道解毒的方法的,是厶?” “太迟了,我现在毒已攻心,就算真的有解ő也已经č不及了。”叶梦君苦笑道。 40857;七大声道∶“叶姑娘,你一定要支撑下去,等到任兄弟回č,‘丌劫重生’就可以化解你4;所中之毒。” “没有用的,我已经没有半点希望了。” “也许┅┅真的50;有奇迹,你千丌不能放弃。” “就算真的50;有奇迹,等到逸秋回č,欧阳姐姐的毒也早已发作了。” “难道我4;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4;死去?” “我已经无可救ő,欧阳姐姐的毒Õ未必无法化解,只是我也不知道�法有没有效,但好歹也要试一试。” 米ĩ忧心忡忡道∶“可是你现在┅┅” “我所中之毒�无大碍,�还能支撑一些时候,可是欧阳姐姐Õ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阳姐姐解毒的这种法子很特35;,4;位能不能暂且回避一下?” 第二十九章 致命的最后一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8385;室生香的屋子里,突然飞起一道淡淡的刀光。 任我è的刀已然出鞘,刀一在手,就化作一道温柔的月色,掠向紫�夫人的咽喉。这一刀当然绝对不能威胁到紫�夫人的生命,任我è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刀83;突然一Ö,倏地向下一沉,斩向她的腰肢。 上最快的东西也许就是光,光一亮起,立即就到了每角落。可是他的刀Õ仿佛比光更快,究竟有多快,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紫�夫人也不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她只知道,这一刀,依然不能60;她丝毫。任我è并不能确定她的身子是否曾经移60;过,可是这一刀,Õ已落空。 刀光再次飞起,仿佛云淡风清的虚无,又似雨后青山的空蒙,寒意Õ已更浓。 任我è的刀不65;快而狠,刀法的Ö化也非常�而奇妙,明明斩向紫�夫人的胸膛,突然񝮋已到了她的颈后。遗憾的是,这一刀竟连她的�都没有沾到。 任我è第三刀还未出手,屋子里忽然飘起了�花般的掌影。紫�夫人双掌翻飞,49;那间已劈出二十八掌,掌掌相连,竟似只有一4;化,看似轻描淡写,速度Õ比任我è的还快几分。 掌风如一排接一排的气浪,逼得任我è几乎透不过气č,幸好他的轻功已至化境,只见他的身子就像是飘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孤舟,东飘西荡,堪堪避开了二十七掌,最后一掌Õ终究没有避开,“砰”地一声,这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胸膛上。 任我è立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起č,狠狠地砸在墙上,重重跌落。他挣扎站了起č,粗重的喘息着,目光一瞥,看着床头上的那朵妖异紫�花,脑中突然掠过一道救命的灵光。叶梦君曾经对他说过,紫�花就是紫�夫人的生命,不65;凝聚了她的灵魂,更汲取了她的血肉,她已和这花合而6;一,人如花,花也如其人。 如果生命之花枯萎了,她的灵魂和**是不是也将随之灰飞烟灭?每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也许,这朵紫�花就是紫�夫人致命的弱点,也正是任我è唯一的一线生机。想到这里,任我è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368256102;候,他居然还笑得出č?紫�夫人仿佛幽灵般轻飘飘地掠了过č,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残酷的笑意。她冷叱一声,手已扬起,闪电般劈出一掌。 也许是这一击实在太快、太狠,也许是任我è根本就放弃了抵挡,他的身子再次被击飞,跌在床上。他的刀又已不见了,手掌中握住的Õ是那朵紫�花。 49;那间,紫�夫人的脸色突然大Ö,仿佛被一只恶心的大手握住了腰肢,忍不住发起了颤抖。她神色间露出一种恐惧和惶,�道∶“你┅┅你做什厶?快放手┅┅” 任我è手掌一合,这朵美9;、娇艳的紫�花立即被揉得粉碎。他手掌一松,花瓣片片飘落。 紫�夫人49;时怔住,脸色Ö得像雪一样苍白,只觉全身无力,软�地几乎无法站立。这一刻,她的灵魂仿佛开她的�飘然而去,生命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空白;这一刻,她的意志已被摧毁,她的人已经完全崩溃。 陡然间,紫�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怪叫,飞身扑出,掌风呼呼,一掌击向任我è的右臂。 36825;一击在盛怒之下出手,威力自然骇世俗,但此刻紫�夫人已近疯狂,神志不清,出手难免有些阻滞,以任我𺠀在的武功修6;,本č可以闪避,但他并没有这厶做,反而挺身迎去。 一阵撕心裂肺般的95;痛倏然56;č,他的右臂已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就在这时,他已拔刀在手,倏地挥出。这是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刀光一闪而没。 紫�夫人所有的60;作突然停止,一双美9;的大眼睛�着的已不是勾魂夺魄的媚光,充满了惧和怀疑,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决不相信自己居然抵挡不了这一刀,致命的最后一刀。 56;说中,任我è的刀一击必中,一中必死,原č这并不6565;只是一种56;说。 紫�夫人的武功的确很可怕,但她的腰肢竟仿佛是柳枝做的,任我è的刀74;她的腰间掠过的时候,就像是斩断秋水般的轻盈,就像是蜻蜓点水般的不着痕迹。这世上,也许绝对没有人可以想像得到,紫�夫人居然50;死在任我è的刀下――一刀4;断。 “你的左手也能使刀?”紫�夫人居然还未断气,居然还能说话。 巨大的痛楚不断地74;右臂56;č,任我è的�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但他Õ忍不住笑了起č,喘息着道∶“左手刀,比我的右手更快、更准,这是我的秘密,只有死人才知道这秘密。我故意用右手抓花,本č就是想让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只手上,然后硬接了你一掌,这时候,你自然񗑮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抵御能力,警惕之心也难免消除得一干二净,所以你就中了我一刀,致命的最后一刀。” 紫�夫人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厶,Õ已发不出声音。 “我的确没有把握击败你,但人生中,�生奇迹,74;今以后,这世上永远不50;再有紫�夫人这人。”任我è缓缓转过身子,没有回头再看紫�夫人一眼,死人的脸一定很难看,虽然紫�夫人是天下�的美9;女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紫�夫人的尸体在他身后“�”倒地。 任我è终于走出了这间屋子,把死亡关在身后┅┅ 第三十章 最后的诀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站在门外,任我è的脚步Õ再也不能移60;半分。逍遥宫里机关重重,每一步都是不可预知的危险,如果不了解其中的腹造,不熟悉路线的分布,无论运气再好,都根本不可能安然�里。 走出了屋子,并不等于走出了死亡。 “你居然没有死?”一充满诧的声音倏然响起,“你居然走出了这间屋子!” 任我è一抬头,就看见了冰儿和雪儿充满了不容置信的脸。 雪儿的目光露出种钦佩、仰慕、奇┅┅复ê之色,怔怔道∶“兰夫人她┅┅” 任我è道冷冷打断道∶“她已经死了。” “你击败了她?”冰儿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这┅┅这怎厶可能┅┅她不50;死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击败她。” “这世上也没有不可能的事。” 雪儿突然用力地推�闭的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伴随着紫�的清香,立即卷席而č,只见紫�夫人的身体已断成4;截,仆伏在地,一张脸依然栩栩如生,犹未闭上的眼睛里Õ充满了怀疑和恐惧之色。 “啊┅┅”雪儿发出一声凄厉的的惨叫,转身扑到冰儿的怀里,�道∶“姐姐,夫人她┅夫人她┅┅” 冰儿美9;的񐱡那间已Ö得苍白如雪,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č,目光Ö得像刀锋般冰冷,沉声道∶“你è了夫人,你居然真的è死了她。” 她突然用力推开雪儿,手一抖间,已多了一把寒光流60;的短刀,向任我è迎胸刺去,嘶声道∶“我要你6;她偿命,拿命č。” 刀在鞘中,但任我è已经无力拔刀,只有拼尽全力闪避。这一刀č得实在太快,“卟哧”一声,血花喷涌,短刀刺在他的左臂上。 冰儿还č不及拔刀,一道白光倏地掠过,击中了她持刀的手腕。 38543;着一种火辣辣的疼痛56;č,冰儿立即后退了4;大步,�叱道∶“什厶人?” “你不能è他。”74;一38452;暗的角落里,悄然出现一ĉ黑色的人影。 冰儿吃了一,怔怔道∶“是你。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厶?你6;什厶阻止我è他?你知不知道夫人已经死在他的刀下?”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大声笑道∶“兰夫人已经死了?死得好!” 冰儿怒道∶“你┅┅你┅┅难道你不想6;夫人报仇?” 笑声突然停顿,那人冷冷道∶“报仇?兰夫人的死阂有什厶关系?那女人早就该死了,但任我é不能死。” 冰儿不怒反笑,笑声由低渐高,竟似充满了挑逗之意。这笑声仿佛也56;染了雪儿,二人一齐放声大笑起č,笑得放浪形骸,笑得蚀骨销魂。笑到后č,她4;的60;作更加大胆,扭60;着�的腰肢翩翩起舞,曼声轻歌。 任我è心头一凛,大声叫道∶“小心,她4;要施展裸女刀法┅┅” 35805;犹未了,4;袭柔软的罗衫仿佛4;片轻云般飘了冰儿和雪儿的身体,向那人�罩落。 就在这时,刀光突现,二人猱身直上,一把刀斩向那人的后颈,一把刀直刺那人的小腹。对于5932;经Ƌ,她4;自然远远不如那人丰富,但出手之快,刀法之狠,Õ不是那人所能预料的。 白光再次飞起,49;那间充斥了整片虚空。 任我è的眼睛眨也不眨,但他看见的Õ是�只白色的手在紧密的刀光中,仿佛穿花绕ą的蝴蝶般飞č飞去。 突然间,所有的60;作都倏然停止,所有的光芒都已消失不见,冰儿和雪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一60;不60;,似乎已被点中了穴道,再也不能64377;。 那人依然站在阴影下面,掩住了容颜,冷冷道∶“裸女刀法,的确有独到之处,只可惜┅┅” 他�,突然住口不语。 冰儿又气又怒,�道∶“快解开我4;的穴道,让我4;è了任我ì夫人报仇。” “我说过,他决不能死。” “你┅┅”冰儿只说了一字,那人手腕微抬,49;那间已点了她的“哑穴”,又对任我è招了招手∶“你跟我č,我带你出去。” “阁下是什厶人?6;什厶要出手相助?”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4;不是朋友,但也决不是敌人。” 他没有回头,30;步当先而行,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仿佛只要一小小的失误,就𹡃命于此。 任我è不再迟疑,跟着那人的脚步,时而向左,时而转右,走了几近一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前方一片繁花铺天盖地般绽放于风雪之中,终于走出了机关重重的逍遥宫。 39134;雪依然未止,阳光Õ很明媚温柔,任我è站在洁净的阳光下,心情非常的愉快。生命,在这一刻又恢复了它原有的意41;。 他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人,和紫�夫人这一战,岂非就是智慧和运气的最好证明? 那人背向而立,缓缓道∶“花海之中已无任何危险,你自己走得回去吗?” 任我è道∶“朋友┅┅” 那人大手一挥,立即打断道∶“我已经说过,我4;不是朋友,我┅┅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阁下相救之恩,任我è日后一定50;还,只是┅┅” “你并不欠我什厶,你è了兰夫人,我带你开逍遥宫,这是4;不相欠,所以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也不必记住这件事,因674;现在开始,我4;永远不50;再见了。” 柔和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总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Õ驱不散惨淡的𻼸。 米ĩ虽然没有任我è的坚韧,Õ有着和龙七同样的冷静。其实他很喜欢笑,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č,脸色肃穆,心情像灌铅般沉重。 任我è生死未卜,叶梦君和欧阳情�身中奇毒,是生是死,同样难以预料。他已看出,叶梦君的确毒已攻心,纵然是大罗神仙,只怕也束手无策。但是欧阳情呢?叶梦君能否化解她所中之毒?他轻�了口气,忍不住�向龙七看去。 40857;七的脸色同样阴郁,米ĩ很想给他一微笑,但脸上的肌肉Õ已僵硬。 40857;七缓缓说道∶“米大侠,你觉得任兄弟还能不能回č?” 米ĩ�,又点�∶“在这世上,没有人可以è死他。如果他死在35;人的手里,他就不是‘一刀4;断’任我è。” “只因6;他是任我è?” 米ĩ没有再说什厶,抬起目光,望向前方。前方风雪依旧,阳光一样明媚。 就在这时,前方有一人突然74;花海中穿了出č,他走得很慢,也很顽强,Õ又好像随时都50;倒下。随着龙七的一声呼,米ĩ的眼睛在�那间已然Ö得湿润┅┅ 第三十章 最后的诀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7431;阳情醒č的时候,一缕阳光74;窗子的隙缝中穿透进č,恰巧照在她的脸上,苍白中隐隐透出一抹嫣红。她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身子,突然感到身上微有寒意,低头看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此刻的她,竟是**的,身无寸缕,一丝不挂,连脸上的黑纱都不知何时已被揭去。 究竟发生了什厶事?米ĩ、龙七和叶梦君三人去了哪里?心念方60;,74;她的身边突然56;č一声。 7431;阳情转首看去,只见一黑衣女子扑面倒在那里,虽然看不见她的脸,Õ已奄奄一息。这女子是谁?6;什厶50;倒在我的身旁? 7431;阳情手指88;触及那女子的衣衫,忽听那女子喘息着道∶“欧阳姐姐,我已经无力帮你穿上衣服,你┅┅你┅┅” “你是叶姑娘?”欧阳情扶起那女子,目光及处,突然又是一声呼,“你┅┅你┅┅叶姑娘,你怎厶54;成这模样?” 494;梦君本也是32477;色美人,可是现在Õ连一点美9;的样子都已经找不到了,面目浮肿,脸色如墨,乍一看去,竟仿佛是夜叉之相。 “我怎厶了?是不是Ö得很丑?”叶梦君伸手掩住了脸,苦笑道。 “不,不是的┅┅”欧阳情强颜一笑。 “欧阳姐姐,你不用骗我,我所中之毒,是一种天下最残忍、最可怕的毒ő,叫做‘红颜�’,就算是天下最美9;的人,中毒之后都54;得又丑又可怕,欲哭�。现在毒性已经扩散,用不了多久,我很快就50;死了。” 7431;阳情的泪水几乎忍不住就要滑落,哽咽道∶“6;什厶54;成这样?这究竟是怎厶回事?” “你被我师傅早在暗中下了毒,8;才毒发晕倒,不过现在┅┅我已经化解了你所中之毒,这种解毒的法子很特35;,必须刺破你任督二脉的穴道,把毒液全都吸出č┅┅” “你把我身上的毒液全都转移到你的体内,所以才54;成这样?”欧阳情嘎声道。 494;梦君用力�∶“不是这样,你中的毒是另一种毒,叫做‘繁花软筋散’,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如果不及时解毒,毕生功力就50;一点一点地消失。这种毒和‘红颜�’混合在一起,也就加快了我死亡的速度┅┅” 7431;阳情的泪水终于“啪嗒”、“啪嗒”地掉落下č,哭道∶“好妹妹,你6;什厶要这厶做?6;什厶这样傻?” 494;梦君Õ突然笑了笑,轻轻道∶“我已经难逃一死,死之前可以6;你做一件事,也算是逸秋对你的一种�,或者┅┅报答吧!” “你┅┅你说什厶?” “欧阳姐姐,你也爱着逸秋的,是吗?” 7431;阳情已经完全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他对你也┅┅也很好┅┅” 7431;阳情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都已经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吗?” “没有人告诉过我,可是我4;女人天生就有这种特35;的感觉,我看得出č,其实你4;一直都深深的爱着对方┅┅” “不,不,不是这样的┅┅”欧阳情立即打断了叶梦君的话,“我和他┅┅只是朋友,绝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 想起任我è,她心中突然一痛,泪水就像决堤般喷涌而出。 7882;水,终于也74494;梦君的眼角悄然流了下č∶“欧阳姐姐,你真美,如果这世上真的50;有奇迹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三人的生活50;过得很快48;┅┅只可惜,我就要死了,也许,逸秋正在等着我┅┅” 7431;阳情早已泣不成声,哭道∶“好妹妹,你不50;死的,他也不50;┅┅” 此时此刻,她那颗几经破碎的心再一次碎成千千丌丌片┅┅ 任我è站在阳光下,那一抹柔和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使得他看起č反而精神奕奕。他突然笑了笑,眼中已有泪光――6;活着而笑,6;相聚而泣。 “你回č了,我知道你一定50;回č的。”米ĩ脸上又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回č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活着回č。我的运气实在不错。” “打败紫�夫人这种绝世高手,6565;只靠运气当然是不够的,还需要智慧。” “每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只是把握住了机50;,让她方寸大81;,完全失去了防备而已。” “然后你就击出了一刀?这一刀,是致命的一击,天上地下,绝没有人可以抵挡。” 任我è笑了笑∶“这一刀掠过了她的腰,一刀4;断。” 40857;七眉头一拧,问道∶“可是逍遥宫机关重重,你是怎厶走出č的?” “因6;我的好运还没有结束,有一人不65;救了我一命,还把我带出了逍遥宫。” “他是谁?他6;什厶要这厶做?”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他说,我4;不是朋友,但也绝不是敌人。我74;未见过这人。” “这人既然熟悉逍遥宫的情形,想必也是紫�夫人的人。” “不管他是什厶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日后有缘,这恩情不能不报。”任我è目光一扫,突然皱起了眉头,“欧阳情呢?梦君她┅┅” 米ĩ和龙七相视一眼,一񀽠言以对。 任我è见二人脸色异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袭上心头,急声问道∶“她4;┅┅她4;怎厶了?你46;什厶不说话?” 米ĩ轻�了口气∶“她4;都中了毒,此刻┅┅” 任我è脸色立即大Ö,沉声道∶“中毒?你4;告诉我,她4;┅┅她4;是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被打断。 7431;阳情就像是一头慌81;的小鹿,急匆匆地狂奔而č,眼角犹𼡊痕,凄然道∶“梦君┅┅梦君她┅┅” 任我è的񐱡那񝮌得苍白,几近透明,大声道∶“她怎厶了?” “她已经毒发攻心,只怕┅┅没有多少时辰可活了,你现在去见她,也许还č得及┅┅” 494;梦君还没有死,但已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她觉得好累好累,缓缓阖上了眼睛,等待死神的到č,�她去另一界。也许,那界没有痛苦,没有仇恨,也没有腥风血雨的è戮,只有落不尽的繁花,只有做不完的梦唱不完的歌┅┅ 她忽然觉得身子轻飘飘地不断向上浮升,像风,又像一片云,就在这时,一种温柔的呼�远方依稀56;č∶“梦君,梦君┅┅” 36825;熟悉的声音仿佛充满了𻼸和痛苦。 是他,一定是逸秋。我4;�相守在一起了,6;什厶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快48;?她无力地睁开眼睛,立即看见如注如洒的泪水已经淹没了任我स心痛苦的脸。 “逸秋,是你厶?我4;终于又在一起了,74;今以后,是不是再也不50;分开?” 任我è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道∶“不50;分开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4;在一起┅┅” 494;梦君缓缓伸出手,轻�摸着他的脸,微笑道∶“我┅┅我好开心,我4;终于可以死在一起了。” 任我è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4;没有死,都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活着?你没有死?这是在梦里吗?” “不是梦,不是梦,我回č了,我已�败了你师父。” 494;梦君的眼睛突然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精神竟似6;之一振,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你打败了她?这一战,你居然了。” “我è了她。” “她死了,我师父死了,我很快也50;死了┅┅” 494;梦君的气息渐񄲤得微弱,脉搏的跳60;也已越č越缓慢,生命正在悄悄流逝。 “解ő呢?梦君,你告诉我,解ő在哪里?”任我è嘶声道。 494;梦君�道∶“没有解ő,‘红颜�’这种毒,天下无ő可解。就算真的有解ő,也没有用了,我已中毒太深,一切都č不及了┅┅” 任我è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手脚冰凉,这世界仿佛也已他远去。上苍既然让他4;劫后重逢,Õ又6;什厶要夺走他4;的幸福,让他4;再一次生死35;? “逸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什厶都答应你。” 494;梦君的目光渐已模糊,声音Ö得更微弱,无力地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对待欧阳姐姐,她是好女孩,她是真心爱你的┅┅” 任我è心里生起一阵悲痛,哽咽着道∶“不,你不能死,不要开我,你不可以这厶做┅┅” 494;梦君怒力挤出一丝微笑∶“如果不是我师父救了我一命,我早就已经死了,现在把命还给了她,再也不欠她什厶了。可以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很满足,很幸福┅┅” 她的声音越č越小,终不可闻,已经完全失去美9;轮廓的脸上,残留着一丝幸福的微笑,宁静而安详。在情人温暖的怀抱里温柔地死去,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心愿。 自古以č,英雄都是寂寞的。当一人已经成功,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目标可以让他继�斗下去的时候,这种滋味,岂非正如年华老去一样令人感到无奈? 也许,任我è并没有成功,也不是英雄,可是他的心Õ有着那一份�的孤独。 人生总有35;,有35;自然就有相聚,但这一次,Õ是阴阶隔,永不再见。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岂非也正是英雄寂寞的滋味? 大结局 後会有期 - 杀手本色 - 郁痕 494;梦君的死,给每人都留下了太多太多的60;痛,也给每人留下了一希望,她唯一的遗物是一�于死亡谷逍遥宫详细的秘70;,有了这张秘70;,任我è等人才不至于困死在这里。根秘70;里详尽的注解,米ĩ和龙七直接闯进了紫�夫人的寝室,但他4;非但没有找到“丌劫重生”,就连紫�夫人的尸体都已经不见了,唯一的发现,就是一张字ĉ。 “斯人已逝,我心悲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君子报仇,č日方长;愿君珍重,血债血偿。” 每一字,都仿佛涂满了仇与恨,隐隐透出一种丌恶的诅咒。 二人搜索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悻悻然地走出逍遥宫。 “二位请留步。”花海之中突然56;č一低沉的声音。 二人抬目望去,只见一33080;色如冰的英俊男子缓步而č。 “钟涛?!”米ĩ皱眉道。 38047;涛笑了笑∶“我在等你。” “这里每人都已经消失,你居然还敢留下č,难道你不怕我4532;了你?” “你4915;不532;我,也绝不能è我。469;交战,尚不斩č使,米大侠是仁41;之人,这道理自然是明白的,怎厶可能6;难我�信之人?” “56;信?” 38047;�怀里取出一封信,缓缓递给米ĩ∶“这封信,焫米大侠交给任我è。” 他再不多言,回身就走。 “等等。”米ĩ大声道。 38047;涛回头道∶“米大侠是否还有未了之事?还是心中尚有太多疑惑?在下知无不言。” 米ĩ微一沉吟,问道∶“‘你知不知道‘丌劫重生’的下落?” “如果你4;在寻找那东西,那厶在下就奉49;一句,不必再白费力气了,早在几6102;辰之前,宋终就已�那东西开了这里。”钟涛目光一转,�道,“此地不宜久留,一6102;辰之後,这里𹡀成一片废墟,你4;最好快开。” 35828;完这句话,他终于飘然远去。 38271;亭,自古以č就是人4;�之地。35;总是让人黯然神60;,这使得“长亭”4字的本身就仿佛�凄凉萧索的味道。 有风、有雪、有阳光,有人在�。�总有朋友,有朋友就难免有酒。35;虽然60;感,Õ也充满了祝福。 酒仍未冷,朋友已去,留下了祝福,带走的是感60;。 “武林四侠”和海东č已化6;一堆枯骨,此後的江湖,永远不50;再出现他4;的仁心侠影,但他4;的侠名Õ一定56;人4;铭记。 40857;七独自振衣而去,一路狂歌,一路风雪,沿途洒下一路惆怅。他决定就算走遍天涯海角,都必须找回“丌劫重生”,6;了这东西,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太多,他绝不能让它遗落江湖,成6;群雄逐鹿的祸端。 任我è已醉,一醉不醒,他根本就不愿意醒č,叶梦君香消玉殒,他的生命也已失去了意41;,那种痛,只能借助酒的力量去遗忘。 米ĩ站在长亭的台阶上,极目眺望着远方。远方,有他的家,家中的妻儿正等待着他的归去。此间事了,是他回家的时候了┅┅ 38271;亭,还是长亭,又有人在�。 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中摆放着的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棺材里面铺满了紫�花,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叶梦君就仿佛只是睡着了般,静静躺在花香之中。 死亡谷逍遥宫,这地方对于每人,无疑是一种不堪回首的�,但无论�痕有多深,该忘记的始终都要忘记。这一切,对于任我è和欧阳情4;人Õ是种永恒的60;痛,痛在一生的�里,不可抹灭。 此刻,二人倚栏而望,望着长亭外飘飞的雪,许久许久都未曾说过一句话。4人,4;种不同的心事,Õ有着一种相同的𻼸。 38451;光渐已Ö得黯淡,一抹�仿佛被无知的顽童随手涂泼在大地,天空低垂,暮色苍茫。 空中突然56;č一声凄切的哀鸣,任我è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孤单的大雁展翅掠过,飞向�的天之�,转眼不见踪影。 “我要走了。”随着任我è的一声轻�息,沉默终于被打破。 7431;阳情缓缓回�č,幽幽道∶“走?去哪里?” “南方,我一定要把梦君带回去。” 7431;阳情望着那副棺椁,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4;一起走。” 任我�,淡淡道∶“不,我想一人回去。” 7431;阳情猛然怔住,�道∶“一人?难道┅┅你还是不懂我的心?” “你的心还在,可是我的心Õ已经死了。” 7431;阳情眼中又泛起了泪光,抽噎着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改初衷?” “事到如今,我更不可以改Ö主意,因6;┅┅因6;我已经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给你幸福。” “我可以等。” “你不必再等,这一去,我也许真的不50;再回č了。” 7431;阳情抬目注视着他,幽幽道∶“你的意思是┅┅74;今以後,我4;永远都不50;再见面了,是吗?” 任我𺃱有回答,避开了她的目光,心Õ莫名其妙地痛了起č。是这�?这辈子真的不再相见了吗?6;什厶竟是如此不舍?究竟在留恋着什厶?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死的那人是我,我的生命,是梦君给的,她这厶做,就是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你是你,她就是她,在我心里,谁都不能代替谁。我答�梦君,一定50;好好活下去,现在我也可以答应你,决不50;再走回头路,因6;这世上,74;今以後根本就不50;还存在一叫‘一刀4;断’任我è的è手。” 7431;阳情微微一怔∶“那厶�叫你什厶?” 任我è忽然笑了笑∶“叶逸秋,松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 7431;阳情忍不住也笑了,柔声道∶“叶逸秋?只怕人4;更愿意叫你任我è,因6;‘一刀4;断’这人实在是太有名了,换了名字,他4;反而50;不4815;。” 任我𹨰奈地一声�,突然将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取了下č,缓缓递了过去,轻轻道∶“这是你的家56;之宝,我想┅┅我不�人所爱,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7431;阳情的目光49;那񝮌了,�道∶“你┅┅你这是什厶意思?难道你不想留下我4;之�有的一份回�?” “我没有35;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并不合拥有它,毕竟┅┅它的意43454;在太多太复ê。” “你是不是觉得,能够得到这枚指环的�是35;的男人?”欧阳情凄然笑道,“你以6;你开之後,我就可以忘记你?难道你已经忘了我曾�过的那毒誓?” “我永远也不50;忘记,但你不必如此执着┅┅” 7431;阳情立即打断道∶“不必再说了,不管你还要不要留着它,我都绝不50;再收回č了。” 任我è默然半晌,终于缩回了手∶“我一定50;好好的珍惜它,就像┅┅就像是我的生命一样。” 7431;阳情没有再说什厶,只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握刀的时候已太多,30;杯的时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只有女人的温柔可以让它得到温暖。 任我è就这样让欧阳情握着他的手,想说些什厶,Õ连一字都说不出č。 4403;夜色拉开了帷幕的时候,也是泪水干涸的时候,35;,就在�候已悄悄开始┅┅ 任我è终于还是走了,头也不回地断然去,把饮泣�、60;心欲绝的欧阳情抛在了身後。 由始到终,都没有人提起钟涛交给他的那封信的内容,他也没有透露出半字。那封信究竟说了些什厶?这秘密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完全摆脱了那32;手“一刀4;断”任我è的影子,重新找回了自我。 浪子回头,对于他的46;人和朋友,实在是种“当浮三大白”的好事,可是他的敌人呢?他450;就此抹掉仇恨吗? 也许,一人一旦走错了路,再回头便已太难,每人都必񟓔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每件事都是要还的,没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许,这就是江湖人的无奈和悲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峰回路转,後50;有期。红尘渺渺,人海茫茫,後50;是有期,还是无期?如果能再相50;,又在何夕? 第二卷《刀寒再凝眸》终 第一章 古镇惊魂(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南,江南在梦里,梦里又飞花。江南梦,如星光般朦胧,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却如江南的烟雨般绸缪。 “重湖叠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据《钱塘遗事》中记载,孙何督师钱塘时,柳屯田作这首《望海潮》赠之,却被金主完颜亮无意窥视,于是特意令画工至江南绘《风物图》进呈,在上面题诗曰:“移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据说这就是金兵入侵江南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首美丽的词,传颂千古,醉倒世间几多人?江南本如梦,有剪不断的相思,也有挥不去的思念,谁能不忆江南? 江畔杨柳依稀,青石小巷斑驳。 “飞龙镇”是个古老的小镇,三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废墟,随着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飞龙堡”的崛起,“飞龙镇”也因此而诞生,经过几许风雨的侵蚀,猴换星移的变迁,时至今日,俨然已成小有名气的小城市。 有风,有阳光。风是柔和的,阳光,也是柔和的,轻轻地抚摸着大地,就像是情人的手在他的情人的发丝上摩挲。在如此温柔暖和的阳光下,这世间好像也变得得很美丽、很洁净,绝没有人会在这般的阳光下,做出一些肮脏而邪恶的事情。如果是你,你喜不喜欢阳光?喜不喜欢阳光带来的和平?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秋风渐起,秋意正浓,小桥的那端,有人踏歌而来。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他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的时候,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他很快就走过了小桥,小桥的这端,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上,卖小吃的,卖胭脂水粉的,卖鲜荷绿叶的……各种各样的小贩要么大声吆喝,要么笑容可掬,竭尽所能地招揽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这人突然摇了摇头,歌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些厌恶这闹市的气氛憾道。宁静而致远,淡泊以明志。他是个非常喜欢宁静的人,也喜欢思考和回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要求自己保持一个清醒、冷静的头脑,糊里糊涂的做人实在无聊。回忆,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譬如朋友,譬如酒。朋友和酒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却常常有一种密切的关系。酒逢知己千杯少,也许就是这个道理。江南并没有他的朋友,却有酒,还有回忆。 这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这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是秋夜里的流萤,很漂亮,很动人。这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材瘦小而单薄,脑后梳着两条长长的小辫子,小脸虽然像没有浇过水的菜一样地黄,却很标致可爱。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陈旧的小白褂,至少已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补丁,却相当洁净。她的手里,拿着三个颜色并不漂亮但手工精致的风筝,一个燕子,一个蝴蝶,还有一个是龙。秋高气爽,正是儿童放风筝的好时节。但这种游戏却仿佛并不是像她这种小女孩玩的,她一个人也不能同时放飞三个风筝。 这人慢慢俯子,轻声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放风筝?” 小女孩抿着嘴,摇摇头,却不说话。 “莫非你这风筝是拿来卖的?” “嗯!大哥哥你买一个吧!?”小女孩点了点头,怯生生地好不惹人爱怜。 “我不喜欢放风筝。”这人轻轻叹了口气。他小时候是个孤儿,童年都是在苦难和流离中渡过的,在那些充满了血和泪的日子里,放风筝这种游戏,对于他是种奢求。 小女孩似乎有些急了,美丽的眼睛里已微微泛起泪光,小声说道:“大哥哥,你就买一个好不好?这些风筝,是我娘花了一个晚上才做好的……” “好,我买,”这人微微一怔,叹了口气,“你卖多少钱一个?” “三个风筝才卖一文钱,不过我有了这一文钱,就可以买十个大肉包子回家了。” “十个大肉包子?”这人皱着眉,有些不解。 小女孩忽然笑了笑:“我娘吃了包子,就不会饿到晕倒,才会有力气继续做风筝,卖了风筝,就有钱给我爹治病……”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人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却已隐隐作痛。 在每个人的一生里,记忆最深刻的也许就是自己的童年,这小女孩也真可怜。这人轻轻叹息着,从怀里摸出一绽银子,轻轻塞进小女孩的小手里,轻声说:“小妹妹,我不要你的风筝,这银子你拿回去,买点吃的,然后赶快找大夫给你爹治病。” 那小女孩突然一怔,拿着银子,茫然不知所措。 这人笑了笑,站起身子缓步而行。 “大哥哥,这三个风筝才卖一文钱,这银子太多了。”小女孩很快就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 “不多,只是十两纹银而已。”这人回头淡淡一笑。 “不,我娘说的,做人要厚道,诚实守信,小孩子更不可以占别人的便宜。”小女孩的眼神诚恳而真实,表情非常天真,“大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先去买十个大肉包子,然后把多余的银子还给你。” 这人还没有回答,她已飞快地跑开了。 在这个人情淡薄、铜臭纷飞的人世间,居然还有如此诚实的孩子,真是难能可贵。这人暗然失笑。当他的目光追随着小女孩辫子飞扬的背影而去的时候,脸上却突然变了颜色。 “得得”之声不绝,一阵马蹄声疾起,一骑快马绝尘而来。这骑来得好快,追风掣电,撞倒街中央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又绊倒一块江南小吃的牌幌子,然后又从卖瓷器娃娃的案头一跃而过,片刻间就已到了包子铺。 “路人速速闪开,这马疯了……”马上那名骑士大声呼叫。 所有的人都在惊慌中纷纷闪避,那包子铺的老板也顾不得那几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了,慌慌张张地夺路奔跑,那小女孩却似已被吓呆了,竟硬生生地被钉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那名骑士也被惊呆了,大声叫道:“危险!小姑娘快快闪开啊……”他拼命勒紧手中缰绳,那匹马却似真的发疯了一般,全力狂奔,铁蹄高高扬起,转眼间便将把那小女孩踏成肉浆。路人齐声惊呼,胆子小一点的妇孺甚至已转过头去闭上了双眼,不忍心看这惨绝人寰、血淋淋的一幕。那名骑士脸色也已变得毫无血色,虽想用尽全力别转马头,改变马匹前奔的方向,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闪电般飞掠而起,竟似比那骑快马更快几分。黑影犹在空中,另一道乌黑的影子已如流星般飞过――是剑光! 第一章 古镇惊魂(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淡淡的剑光倏地消失!那匹发了疯狂奔的快马突然像一座大山般重重砸倒在地,不住发出哀痛的嘶叫,全身抽搐,片刻间已气绝身忙一股腥红的鲜血从马颈之处狂涌而出,刹时染红了青石板街道。 那名骑士整个身子都被抛得高高飞起,重重地砸在街边一个摆卖干菜的小摊子上。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快步奔向那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依然拿着风筝,整个人都依偎在一个头顶斗笠的年轻人怀里,犹自惊魂未定。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人一剑刺穿了马的喉咙吗?他的剑却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这人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无论如何,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总算没有发生。那骑士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手脚冰凉,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拱了拱手,缓缓道:“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否则……否则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可知道你刚才差一点就要了这位小妹妹的命?”这人的声音冷的就像是冬夜里的风雪。 “是……是……在下这匹坐骑突然发了疯,控制不住,所以……所以……”那骑士连大气都不敢出,诚惶诚恐地陪着笑,“幸好没酿成大祸,伤人性命。” “既然是一匹疯马,为何还要跑到这里来?” “这匹马本是西域良种,在下以重金购得,不知这马野性难驯,只是想试一试它的脚力,却没想到……”那骑士讪讪一笑,用手搔头,表情相当尴尬。 这人大手一挥,冷笑道:“西域良种?区区一匹畜牲又怎比得上一条人命重要?人命关天,若是殃及无辜,你如何担当?是否一命抵一命?” 那骑士的冷汗不断从额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多言。 这人不再理他,俯身对那小女孩轻声道:“小妹妹,现在没事了,快点回家去,别让你爹和娘担心。” 小女孩睁大了双眼,茫然点了点头,却连一句话兜不出来。 “此事因在下一时疏忽而起,当然应由在下承担起一切责任。”那骑士抢着道。 “你打算怎么做?” “这位小姑娘就由在下来护送她回家吧,在下一定会好好安顿她的一切。” 这人抬目看了那骑士一眼,见他满脸充满愧疚之色,目光诚恳,于是点了点头,再不说话,起身就走。 “大侠请留步。”那骑士大声叫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这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大侠尊姓大名?今日得你出手相助,日后必然相报。” “不必。” 那骑士似乎有些急了,大声道:“大侠莫非连名字都不肯留下么?” 这人沉吟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燕重衣。” 那骑士显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竹叶青清冽香醇,入口平淡,后劲却极强,燕重衣平时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种烈酒。一口气喝了五斤窖藏了至少八年的竹叶青,此刻,他仿佛已微有酒意,却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今天的心情实在好极了,每个人做了一件好事,都会很开心的,尤其是他这种人。他是杀手,杀手唯一要做的事,通常都是杀人,救人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可是他今天居然就救了一个小女孩的性命,这比他杀了十个无恶不作的高手更令他开心。 儿须有名,酒须醉;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已忘记这个歌者的名字,却一直深深地记着这一首歌。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在江湖上绝对是个非常有名的人,就像“一刀两断”任我杀一样,你可以没见过这个人,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过他的故事。现在,燕重衣对自己非常满意,尤其是他的剑。那一次,他虽然化解了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脏腑却也受到重创,整整休息了七个月零八天,他的功力才完全复原。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试剑,一剑就刺穿了那匹疯马的喉咙,他的剑依然很快,很准,就像从前一样,一样充满了自信。 燕重衣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年多以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去年的清明,还是江南,杏花飘香,烟雨朦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是首家喻户晓的诗,几乎连垂髫童子都能吟哦几句,所以每个地方也几乎都有“杏花村”。叫做“杏花村”的地方通常都有酒,酒是泸州大曲,他一口气就喝了至少六斤。一个人喝酒实在太闷了一些,幸好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和他一起分享美酒的人。这是个年纪比他更小的少年,他的身上至少有二十几道伤口,身上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但是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来。 他们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样倔强,同样自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后来,他们又成了兄弟。这个少年,就是任我杀。 任我杀,你现在在何处?他和任我杀已经整离别了九个月零十八天,这九个多月以来,任我杀就像是空气一样消失了,全无踪迹,他再未听说过关于任我杀的故事。 想起朋友,他只感到全身都在发热,热血沸腾。他大口饮尽杯中酒,倏地长身而起,大声道:“小二,结帐。” “大爷这就要走了么?如果大爷高兴,再喝上三天三夜也无所谓。”店小二快步走来,满脸都是谄媚的微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是个酒鬼?”燕重衣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店小二居然没有否认,点头哈腰道:“小人的确从未见过像大爷这么会喝酒的人。” “我身上就只有够喝这么多酒的银子,再喝下去……”燕重衣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只怕就要打秋风了,难道你愿意让我白吃白喝?” 店小二的脸上笑意更浓,摇头道:“大爷尽管放心,就算你把小店的酒全都喝光了,也不会有人撵你走的。” “就算你的店给我喝垮了,你也不会赶走?” “大爷放心,这店说什么也不会垮的。刚才已经有人代大爷付过帐了,而且还交待过小人,只要大爷你还能继续喝,不管多少,这帐躲他的。” “什么人?”燕重衣皱起了眉头。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燕重衣似乎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一个很美、很年轻的女孩子,难道大爷也想不起在这里是不是还有朋友?”店小二讨好地说。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我从来都不和女人做朋友的。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大爷你是她的朋友,像她那种漂亮的女孩子,谁都喜欢和她做朋友的。” “她为什么要替我付帐?”燕重衣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店小二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做出一个不知道的动作。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大爷想要见她?” “如果有人无故为你付了酒钱,你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会怎么做?” “当然会把这个人找出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你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别人?” 店小二笑了笑道:“那位姑娘还留下一句话,她说大爷如果想要见她的话,可以去‘快乐楼’,到了那里,自然就会有人带你去见她了。” “‘快乐楼’?”燕重衣又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地方?” 店小二伸出油腻腻的左手,用脏得发亮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笑道:“‘快乐楼’是有钱的大爷们去的地方,那里不仅可以一掷千金地豪赌,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 “原来只是烟花之地。”燕重衣忍不住一声冷笑。 店小二摇头道:“那地方和青楼可是大有分别,因为它的老板可不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瞧大爷这副行头,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一定也听说过‘飞龙堡’吧?” “‘飞龙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没有听说过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聋子。” “‘快乐楼’的老板就是‘飞龙堡’堡主宋飞扬。” 燕重衣微微一怔,皱眉道:“是那位人称‘江南大侠’的宋飞扬?” “‘江南大侠’宋飞扬只有一个,不是他还有谁?” “‘江南大侠’不是已经失踪了多年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提起宋飞扬这个人,燕重衣显然有些意外。 “这问题,小人就没办法回答大爷了。”店小二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快乐楼’在什么地方?” “大爷出门向右直走,十字路口向左转,然后转入右边第一个巷口,再前行八十尺左右就到了。” 第二章 赌命(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快乐楼”的确是个能让人感受到快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银子,就能找乐子。喜欢赌钱的,无论你下的赌注有多大,都不会受到限制;不喜欢赌钱的,可以找几个漂亮的姑娘,她们不仅很热情,而且个个精通琴棋书画,能吟善唱,保证让每个客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有许多人进去的时候腰包鼓起,笑容可掬,大摇大摆,神气活现,但出来的时候却未必都很快乐,很多时候可能是愁眉苦脸,灰溜溜地掩面而去。 燕重衣踏进大门的时候,就迎面碰到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不仅连带来的银子、饰物都输了个精光,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典当出去,只剩下一条裤衩,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随便找来一条又脏又臭的抹桌布围住羞处,狼狈地狂奔而去。 燕重衣一向喜欢清静,这种热闹的场所并不适合他。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个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的中年汉子从旁边快步奔出,满脸堆笑,叫道:“阁下请留步。” “你是在跟我说话?”燕重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青衣人一眼。 “阁下想必就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燕大侠?” “你既知我是‘杀手无情’,”燕重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嘲笑,“‘大侠’二字岂非很虚伪?” “燕大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却又要走?”青衣人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 燕重衣冷冷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难道燕大侠没有兴趣玩几手?” “我不喜欢赌钱。” “小赌怡情,偶尔赌一次有益于身心。” “我说过,我没兴趣。”燕重衣眉头已拧紧。 “可是有一个人却很有兴趣和燕大侠碰碰手气。”青衣人笑了笑,笑容极其诡秘。 “是不是女人?”燕重衣沉声问道。 “不是。” 燕重衣不再说什么,忽然转身就走。 青衣人急叫:“莫非燕大侠已不想知道帮你付帐的那个人是谁了?” 燕重衣倏地回头,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寒光:“你知道?” 青衣人微笑道:“小人的确知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青衣人又诡秘地笑了笑:“燕大侠请跟小人来,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大厅中央一摊牌九赌兴正旺,赌客们个个兴奋得磨拳擦掌,大呼小叫,斗志昂扬,那青衣人竟带着燕重衣挤开拥挤的人群,站在长台边上。对面一个同样是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装束的中年汉子显然是荷官,庄家坐在他的旁边,满脸微笑,瞧着人们纷纷押宝下注。 这人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只不过二十七、八左右,面目倒挺英俊,却未免太老成持重了些,神情举止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他看见燕重衣,立即笑道:“燕大侠,你来了,在下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我?”燕重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来来,燕大侠请下注。” 燕重衣冷哼一声:“我不赌钱。” “我们赌的不是钱,和燕大侠赌钱,岂非也太不尊敬燕大侠了。” “不赌钱?那么赌什么?”燕重衣反而怔住了。 这人神秘地笑了笑,他的回答竟几乎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赌命。” “赌命?你居然要阂赌命?”燕重衣的瞳孔已在慢慢地收缩。 “对,我们赌的就是命。”这人的目光无比的坚定。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跟我赌命?”燕重衣的嘴角又露出一丝冷笑。 “因为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的理由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怎么赌?”燕重衣微一沉吟,“赌的是谁的命?” “如果在下输了,这条命就是燕大侠的。” 燕重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冷笑起来:“你的命值几两银子?” “在下这条烂命的确值不了多少银子。”这人居然没有生气,依然一脸微笑。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一命抵一命呢?在下这条命虽不值钱,但有一个人的命却是无价之宝,仅仅只是他的一颗头颅,就已经可以卖到五万两的高价。”这人轻咳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这五万两可不是白银,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五万两黄金买一颗人头?这个人是谁?他的命究竟为什么如此值钱? 燕重衣却似不为所动,淡淡问道:“什么人?” “燕大侠,这里人多耳杂,请你附耳过来,在下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人双目向四下里一扫而过,言犹未尽。 燕重衣动也不动,冷冷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燕大侠剑法冠绝天下,如果这世上有人存心暗算你,岂非等于自寻死路?”这人轻叹一声,“就算在下再笨再愚蠢,也绝不敢爬上虎背去捋它的胡子。” 他缓缓长身而起,在燕重衣耳边轻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燕重衣的脸色突然变了。 “燕大侠若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就请下注,如果还是不相信在下所言,你要离开也绝不会有人阻拦。”这人又笑了笑,笑的就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燕重衣微一沉吟,缓缓道:“如果我输了呢?莫非你也想要我的命?” “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敢要燕大侠的命。如果燕大侠不幸输给了在下,那么就请跟在下走一趟。” “去哪里?” “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有好酒,有好菜,还有男人最喜欢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燕大侠还可以见到替你付帐的那个人。” 燕重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好,我就跟你赌一把。” “爽快!来者是客,庄还是闲,燕大侠,请随便选择。”这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要闲家。”燕重衣想也不想,脱口说道。 “燕大侠是否要检查一下骰子?” 燕重衣微微一怔:“为什么?” “最关键的是手气,不过骰子是否被做过手脚也是相当重要的,燕大侠还是看仔细一些的好。”这人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 “不必。” “好,发牌。” 荷官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发好了牌,这人伸手轻挥:“燕大侠,请开牌。” 燕重衣动也不动,回首对那青衣人道:“开牌。” 翻开牌,众人一阵哗然。闲家板九,庄家却是一对“至尊宝”。 “燕大侠,看来在下的手气似乎要好一些。”这人哈哈一笑,神色间止不住露出种得意之色。 燕重衣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我输了,我跟你走。” 第二章 赌命(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周穆王时,西方胡人献夜光常满杯,这种酒杯用白玉制成,光可照夜。 葡萄美酒和夜光杯,盛产于凉州一带,实属极品。燕重衣举起酒杯,双目凝视着杯中美酒,却滴酒未沾。 “这酒本是人间佳酿极品,用夜光杯盛着来酌,别有一番意想不到的口感。”和燕重衣赌命的年轻人就坐在他的旁边,浅浅啜了一小口美酒,“此酒已窑藏十五年,若非像燕大侠这般贵客,那是决计无法消受的,燕大侠何不试试?” “的确是好酒,”燕重衣缓缓放下酒杯,“可惜我也消受不起。” “燕大侠的意思是……”这人一脸错愕,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 “燕大侠对这种酒没有兴趣,是么?” “我只喝一种酒,”燕重衣的声音有些低沉,“越浓越烈的酒,喝起来才越有劲道,这种酒太淡,也太甜,并不适合我。” “总是喝一种酒,岂非就像永远只找一个姑娘一样很无趣?这种无趣又无聊的事,在下就从来不做。”这人摇摇头,显然并不欣赏燕重衣这种“专一”的性格。 “怎样才算有趣?”燕重衣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冰冷,“像你这种自命风流,既自负又自大的人做的事才有趣么?” “人总不能亏待自己。”这人居然没有否认,轻轻笑了起来,“既然燕大侠不喜欢这种酒,在下就命人换一换别的,竹叶青?还是泸州大曲?” “你莫非已忘记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的?”燕重衣似乎不为所动。 “有朋自远方来……” “我们不是朋友,”燕重衣立即打断了这人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这人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对燕重衣一再谦卑礼让,却始终被燕重衣恶脸相向,纵然再沉得住气,此刻脸色也不禁已然变了。 “我必须告诉你两件事,你最好能牢牢记住了。”燕重衣连看都不看这人一眼,“第一,我不是大侠,我只是一个杀手。” “在下看来,大侠和杀手其实并无多大分别。” “大侠就是大侠,杀手就是杀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所做所为也大不相同。” “既然都是江湖人,何必拘泥于这些无谓的礼仪?”这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我从来都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燕重衣冷哼一声,不再和他分辨,“尤其是别人逼我的时候。” “良辰美酒,美味佳肴,难道燕大侠都不喜欢?” 燕重衣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这人苦笑道:“这已是第三件事。” “我不喜欢你这个人,更不喜欢你说的每一句话。”燕重衣的声音已冰冷彻骨,不带丝毫感情。 “燕大侠莫非对在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人强忍怒气,讪讪一笑。 “我跟你走,并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这人脸色又已变了,沉声道:“燕大侠以为在下所做的每件事都毫无意义?” 燕重衣冷冷道:“那个女人呢?她在哪里?你叫她出来见我。” 珠玑门帘突如风铃般发出一阵“叮铃”声响,一男一女含笑而入。 那女子二九年华,明眉皓齿,身材修长,虽然不能算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却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尤其是她的笑容,令人感到无比的温暖。有的女人,本身就像是风,或者如雨;风大方而细腻,雨温柔而儒雅。这少女却像是一缕阳光,阳光总能给人们带来快乐。 那男子比她只不过稍长几岁,星眉朗目,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与那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竟仿佛是一对完美璧人。 燕重衣看见那青年,突然皱起了眉头。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的会面,第一次,就在斑驳的青石板街道中,这青年乘着一匹快马差点酿成大祸。 “燕大侠,我们又见面了。”这青年满脸堆笑,拱手道。 “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燕重衣淡淡地说着,神情间依然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若非燕大侠出手相助,在下就难免抱憾终生了。” “那位小妹妹呢?”提起那件事,燕重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卖风筝的小女孩。 “在下已安置好她和她的家人,这辈子必然衣食无忧,燕大侠请放心。”这青年转头对身边那绝色少女道,“师妹,这位就是‘杀手无情’燕重衣燕大侠。” 那少女嫣然一笑,娇声道:“燕公子大名,小女子早已如雷贯耳,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姑娘不必多礼,”燕重衣轻咳一声,“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现在岂非就已认识了?”那少女巧笑嫣然,“小女子姓宋,单名一个妍字。” “宋妍?”燕重衣皱着眉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小女子虽也是江湖儿女,但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燕公子自然没听说过小女子的名字。”宋妍指了指身旁那个青年,“这位是小女子二师兄,姓杨,双名云聪。” 燕重衣转首看了那个和他赌命的年轻人一眼,问道:“那么他是……” “他是我们的大师兄,名唤李云奇,江湖上人称‘江南一剑’,练得一手好剑法,据江南武林前辈所说,他的剑法已属近一辈年轻剑手中的佼佼者。” 燕重衣人瞥了李云奇腰间的剑一眼,淡淡道:“姑娘是本地人?” “小女子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宋妍笑了笑,“也正是燕公子要找的那个人。” “替我付了酒钱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女子这么做,是否有些唐突?”宋妍深深揖了一礼,“燕公子既然到了这里,小女子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倒让燕公子费猜疑了。” “我们素味平生,姑娘请我喝酒,只怕是另有他意。”燕重衣一声冷笑。 “燕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宋妍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燕公子已识破小女子之意,小女子也只好明说了,其实小女子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交朋友?”燕重衣鼻子重重一哼,“你们行事诡异,强人所难,这岂是交友之道?难道你们总是用这种法子逼迫别人跟你们做朋友的吗?” “小女子听说燕公子到了此处,有心结识,却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所以……”说到这里,宋妍螓首轻垂,郝颜一笑。 “燕大侠请莫见怪,若非我们出此下策,燕大侠也许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了。”杨云聪抱了抱拳,歉然笑道。 “你们用心良苦,又岂只是为了阂交个朋友而已?” “小女子承认此举另有目的,但并无恶意。”宋妍正容道。 “没有恶意?你们故弄玄虚,又逼我赌命,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燕重衣显然有些气忿难平。 “这……这……”宋妍一时为之语塞。 “燕大侠,在下先为你引见一个人。”杨云聪见气氛有些尴尬,急忙岔开话题。 “原来此事另有幕后主使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燕重衣“嗤”地一笑,语气中却毫无笑意。 宋妍似乎脸上一红,嗫嚅着道:“燕公子不要误会,这个人是小女子二叔……” 话犹未了,突听门外脚步声响,“叮铃”之声不绝于耳,两个人已掀帘大步走了进来。 第三章 大侠与杀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左边那人身材高大挺拔,却略微显得有些发胖,面目俊朗,目光如电,气度不凡,显然并非寻常人物。右边那人的身材却比他更高大一些,目光淡淡无华,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并不令人觉得讨厌的微笑。 “在下江南宋飞扬。”左边那人双手作揖,举止间一种磅砣大气跃然而出,绝无半分做作。 “‘江南大侠’宋飞扬?”燕重衣脸色微变,失声道,“你们是飞龙堡的人?” 宋飞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那笑面人:“这位是在下生平挚友,卓不凡卓先生。” “我与飞龙堡素无瓜葛,今日却得各位如此盛情款待,简直是受之有愧,幸如之何。”燕重衣嘴里说得客气,表情却比风雪还冷。 “燕公子莫非还在为刚才之事耿耿于怀?这的确是在下不对,来来,在下先浮三大白,以谢待客不周之罪。”宋飞扬既有“江南大侠”之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性格豪爽,说做就做,一口气连干了三杯酒。 燕重衣目光闪动,冷冷地瞧着他,淡淡道:“宋二堡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有口皆碑的‘江南大侠’,我只是区区一个杀手,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三杯,我承受不起。” “燕公子在江湖上一直是个传奇式的大人物,在下今日方得一见,真是相逢恨晚,当再浮三大白,以表敬意。”宋飞扬仰天打了个哈哈,竟然又连干三杯。 燕重衣也不阻止,冷冷道:“宋大侠如此豪情快意,莫非存心想要让我难堪?” “啊啊?”宋飞扬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燕公子多虑了……” “你们先兵而后以礼待之,堂堂江南飞龙堡通常都是用这种法子和别人交朋友的吗?”燕重衣不悦道。 “在下这三位师侄年轻识浅,若有得罪燕公子的地方,在下甘愿代之受罚。” 燕重衣嘴角又扬起一丝冷笑:“宋大侠豪气干云,做事却未免有些不够直爽。” “燕公子此言何意?”宋飞扬脸色不变,淡然一笑。 “此事只怕都是宋大侠安排的吧?”燕重衣淡淡一笑,“我既已来了,宋大侠是不是也可以说到正事了?” “好吧,既然燕公子如此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必隐隐藏藏了。”宋飞扬缓缓坐了下来,正容道,“燕公子的朋友好像并不多,任我杀几乎是你唯一的朋友。” 燕重衣没有否认,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可以和他做朋友的人实在太少,任我杀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若非为了任我杀,燕公子也不至于故意输掉这场赌局。” “就算我想赢他,只怕也不容易。”燕重衣苦笑着摇摇头。 “这一路来,燕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些和任我杀有关的传闻?”宋飞扬终于说到了正题,“据说有人发出悬赏通告,以五万两黄金购买任我杀的头颅。” “五万两黄金购买一颗头颅?”燕重衣微微一怔,忍不住轻笑起来,“任我杀的头颅竟然如此值钱么?” “这种悬赏通告至少有三起,每一起的酬金都是五万两黄金。” “宋大侠莫非也是其中之一?”燕重衣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宋飞扬摇摇头,笑了一笑:“在下的确也正在寻找任我杀,不过和这悬赏通告并无任何关系。” “那么你找他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想雇他杀人?” 宋飞扬摇头道:“任我杀已经失踪九个月了,有人说,他已经退出了江湖,不再重操旧业,在下找他,是为了另一件事。燕公子想必知道,‘索命刀’这人就是死在任我杀刀下。” “宋大侠和‘索命刀’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在下从未见过这个人,可是他的死却和在下已故的兄长很有关系。” “宋飞腾宋大堡主?他就是雇任我杀杀死‘索命刀’的元凶?” “正是。”宋飞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情间止不住流露出一种哀伤,“‘索命刀’死后不久,大堡主就出了事。” “听说宋大堡主突然暴毙,难道……”说到这里,燕重衣闭口不语,轻轻叹了口气。 宋飞扬欲言又止,看了宋妍一眼,叹道:“妍儿,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比二叔更清楚,还是由你来说吧!” “大概是九个月以前的一个夜晚,小女子突然听见从先父书房里……”宋妍未说话眼眶先已红了,说到“先父”两个字时,泪水已忍不住扑刷刷地滴落,“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急忙前去探看,却见先父……先父……已倒在血泊之中……” 说到这里,再难强忍心中悲痛,眼泪如雨纷纷落下,再也说不下去。 杨云聪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师妹,你休息一下,让我来说。” 他轻叹一声,惨然道:“那个晚上,我们师兄妹几个人一起赶到先师书房的时候,先师的人头已不翼而飞,凶手竟已逃之夭夭,杳无踪迹。” “凶手是什么人?”燕重衣耸然动容。 “凶手是什么人,长的什么样子,没有一个人看见。飞龙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戒备森严,每四个时辰就有一班护院轮流巡逻,凶手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潜入先师书房,本已令人惊诧,而后还能在片刻间刺杀先师,遁形而去,武功当真是神出鬼没,高深莫测。” “难道到现在也还未找到凶手?”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就算有一丝线索也早已被毁,这九个月来,我们一直明查暗访,却始终一无所获。”杨云聪忍不住黯然长叹。 “宋大堡主遇害一事,江湖中知道的人似乎并不多。” “可怜先师入土为安之时,竟不能落个全尸,”杨云聪惨然一笑,“如果此事张扬出去,只怕有损飞龙堡数百年来的声誉,所以我们不敢对江湖同道发出讣告,只待抓到凶手,告慰先师在天之灵。” 宋飞扬昂首喝了一杯酒,凄然叹道:“在下自七年前就已离开了飞龙堡,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宋大侠这七年来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燕重衣问道。 “在下生性闲不住,这些年来游剑江湖,四海为家。”宋飞扬又饮尽了一杯酒,摇头苦笑,“没想到七年前那一别,竟已成永诀。” 燕重衣目光闪动,淡淡问道:“这些年宋大侠一直行走于江湖么?怎么没听说过?” “江湖险恶,在下行事又一向不喜张扬,江湖上的朋友跟在下失去联络,倒也不足为奇。”宋飞扬一指身边的卓不凡,“这位卓先生,就是在下游荡江湖时有幸结识的好朋友。” 第三章 大侠与杀手 (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卓不凡向燕重衣微一颌首,脸上那抹仿佛永不褪色的笑容变得更浓。但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这温和的笑容,燕重衣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却又说不上来。 “哎呀,燕公子,我们的话题好像越扯越远了,”宋飞扬轻咳一声,“这个凶手虽然很隐蔽,但现在总算有了一点眉目,就在一个月以前,我们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说……” “说什么?”燕重衣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 宋飞扬微一迟疑,轻叹道:“信中说,大堡主遇害,其实就是任我杀所为。” “任我杀是杀死宋大堡主的凶手?”燕重衣腾地站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在下也很疑惑……”宋飞扬苦笑道。 “发出匿名信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任我杀就是凶手?” 宋飞扬摇头道:“这个人的来历倒是不得而知,不过在下觉得……此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此人既然知情,却又不肯透露身份,你们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 “此事诸多巧合,也许……” 燕重衣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难道你们相信这个神秘人的话?” “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宋飞扬居然也不否认。 “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任我杀就是凶手,”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那么还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们想挂去杀任我杀?” “燕公子误会了,我们找你来,就因为你是任我杀的朋友。”宋飞扬轻叹道,“任我杀已不知去向,燕公子既是他的好朋友,想必知道他的行踪。” “你们是不是要找他报仇?” “报仇?燕公子言重了。”宋飞扬摇头苦笑道,“我们只是想证实此事的真假而已,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任我杀,这个人一定就是燕公子你了。” “你们找错人了,这个忙,只怕我也帮不了。”燕重衣黯然一叹,“我和他,早在半年多之前就已失去了联络。” “燕公子是否有办法可以找到他?”宋飞扬试探着问。 “找到了他又如何?”燕重衣勃然变色,厉声道,“难道你们要我出卖朋友,做一个不义之人?” “可是……如果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先父岂非死得很冤枉?”宋妍泪水涟涟不断,淹没了忧伤的容颜。 “宋大堡主一生嫉恶如仇,飞龙堡又是武林泰斗,所谓树大招风,敌人只怕比朋友还多。”燕重衣冷笑道,“你们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就断定任我杀是凶手,岂非太草率、太武断了些?” “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找到了任我杀才能揭开。”宋飞扬斜睨着燕重衣,若有所思。 “宋大侠可知道大侠和杀手的区别在哪里?”燕重衣冷声问。 宋飞扬凛然道:“侠义者光明磊落,一诺重千金,决不食言而肥。” “杀手虽然只是一种杀人工具,但有时候他们比大侠们更遵诚守信,因为这是杀手的原则。”燕重衣目光凛凛,声音越发低沉,“所以,我相信任我杀决不是凶手,只怕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存心嫁祸于他。” 宋飞扬皱着眉:“燕公子是否认为,发出匿名信之人居心叵测,有意挑起祸乱?” “嗯!”燕重衣点头道,“这个人,也许和任我杀有深仇大恨,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假借他人之手置任我杀于死地而已,一来可以报仇雪恨,二来可以搅乱江湖一池春水,岂非一举两得。” “不错,燕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片面之辞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如果……”宋飞扬笑了笑,“燕公子要是能够插手此事,查明真相,不仅可以还任我杀一个清白,在下也愿意赠送十万两白银作为燕公子的酬劳。” “此事既然和任我杀有关,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说,燕公子是答应了?”宋飞扬忍不住脸露喜色,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五万两,请燕公子先收下,事成之后,余数立即双手奉上,分文不少。” “你这是做什么?”燕重衣脸色突然变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朋友,为了洗清任我杀的不白之冤,并不是为了区区十万两白银。” 宋飞扬微微一怔,讪讪笑道:“燕公子打算如何查起?” 燕重衣摇摇头,默然不语。此事实在太离奇、太诡异,根本无处着手。 “如果燕公子尚无主意,在下倒还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宋大侠请说。” “据在下所知,任我杀失踪之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一个叫欧阳情的女孩子,如果找到她,说不定会有任我杀的消息。” 金陵当然一定要去,欧阳情也一定要找,但不是现在。燕重衣觉得,有一个地方,他非去不可,那是友情开始的地方。 从“快乐楼”走出来,燕重衣信步而行,经过一家店铺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块葱油饼,正在迈开小脚躲避一个小男孩的追捕,可是她跑得没有男孩子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谁知她突然使诈,整个人都蹲了下去,等到男孩子从她的身边跑过去,站起来回头就跑。男孩发现上当,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回头又追。 女孩子急忙往燕重衣身子后面躲,拉住燕重衣的衣角,道:“好叔叔,救救我,他是个小强盗。” “好叔叔,我不是强盗,”男孩子抢着道,“她是小无赖。” 这两个孩子虽然调皮,却实在很聪明,很可爱,从他们身上,仿佛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自已那些一去不返的童年往事。燕重衣也有过自已的童年,但他的童年并不快乐,回忆都是苦涩的。小时候,从来都没有大人给他买过葱油饼吃,如果他实在很想吃,就只有去偷去抢,有一次差点被那凶狠丑陋的老板娘活活打死。那个晚上,他一把火烧掉了那家店子,从此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吃葱油饼。 两个孩子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突然抢着往他怀里扑过来。 就在这时,燕重衣的脸色却忽然微微一变,他看见两个孩子的笑突然变得就像是毒蛇般的狡猾和诡异,一种无形的杀气直刺得他头皮发麻。 剑光一闪,燕重衣突然拔剑,剑光闪过,两个孩子手里的葱油饼已被削落,散落了一地。两个孩子立刻全都吓哭了,恨恨地看着燕重衣,眼睛里竟仿佛充满了怨毒的仇恨。 燕重衣的剑已入鞘,就像是一座冰山站在那里,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吓坏他们了,他们还只是孩子。”这时从店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个丰满圆润、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不施粉黛,脸色却像三月的桃花般泛红,看到两个孩子哭的鼻涕齐流,忍不住花容失色地乱叫。 “我只吓一种孩子,”燕重衣如刀锋般的目光射向那两个孩子,“杀人的孩子。”’ 这时阳光正浓,被削落在地上的葱油饼堆里似有蓝色的光芒闪动,竟是两支如绣花针般粗细的毒针。 “你究竟是什么人?”燕重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盯着那个女人,“我们好像素未谋面,为何要下此毒手?” “你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很可笑,”那女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娇媚人骨,“我整个人都站在你的面前,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有个习惯,”燕重衣脸色一变,沉声道,“我通常是不杀女人的。” “这是个好习惯,每个女人都会喜欢的。”那女人媚笑更浓。 “但有一种女人,我不能不杀,就是我认为很该死的那一种。”燕重衣沉声道,“你恰巧就是这种女人。” “你要杀我?我记得你好像刚刚还说过,你不喜欢杀女人。”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燕重衣瞧着那两个孩子叹道,“孩子们是纯洁无辜的,你不该利用他们,害了他们的一生。” “孩子?你说他们还是孩子?他们的年纪加起来都快要一百岁了,你居然说他们还是孩子。”那女人脸上的媚笑突然变成了一种嘲笑,“江湖上传言,‘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有多么的厉害,却连这一点都会看错。” 这两个看似天真可爱却又歹毒可怕的孩子,竟是已经永远都长不大的侏儒?! 就在这时,那两个侏儒突然从那女人的怀里飞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就像是展翅腾飞的鹰,男的手里握着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女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长短的利剑,尖刀和利剑在阳光下发出湛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他们的身法好快,燕重衣还来不及眨眼,就已发觉杀气已渗透他的肌肤。他没有闪避,突然拔剑。 第四章 杏花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光一闪即逝,那两个侏儒就不再动,男的胸膛紧紧贴在女的背脊上,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就像是扯线木偶般吊在空中。这一剑,竟同时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苗疆阴婆子的左右护法‘刀剑童子’……原来你是阴婆子。”燕重衣目光落在那女人脸上,一挥手,两具尸体立即被抛飞出去,落在她的脚下。 “你……你居然一剑就杀了我两大高手……”阴婆子为之气结。 “这一剑已便宜了他们,他们不该死得如此舒服。”燕重衣收剑回鞘,冷然说道。 阴婆子门徒众多,真正歹毒可怕的就是她的左右护法“刀剑童子”,死在她们刀剑之下的江湖高手不计其数,而且手段残忍狠毒,或截肢,或阉割,或体无完肤,或身首异处……江湖上如果有人说起这两个人,只怕三天三夜都不能安眠,可是谁都知道,无论他们的手段再如何残酷,也远远不及其主人阴婆子之万分。 阴婆子本身出自勾栏,生性,工媚术,喜采补,死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比死在她手上的还多,对于每个男人来说,她既是个令人**的尤物,也是个可怕的恶梦,很多人宁愿永远无梦也不愿意梦见这个把男人带上了仙境又推进地狱的美丽女人。 “他们杀人全都是我的主意,你何必杀了他们?”阴婆子叹口气道。 “这是你的主意?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阻止你去金陵。”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金陵?”燕重衣愕然问道。 “我不仅知道你要去金陵,还知道你是去找一个叫欧阳情的女孩子。” 燕重衣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本来我还觉得你这个人挺可爱的,可是现在才发现,跟你在一起其实很可怕。”阴婆子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苦笑道,“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实在让我难过,所以……我想我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活着离开。” 阴婆子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娇嗔道:“你不让我离开?那么你想做什么?” 燕重衣没有回答,手已按住了剑柄。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阴婆子眼波流动,勾魂夺魄,斜睨着一动不动的燕重衣,“是舍不得?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把握留住我?” 燕重衣依然没有回答,按在剑柄上的手却握得更紧。 “‘一剑穿喉,一击必中’,你的剑法虽然可怕,但必须等到敌人先出手,然后抓住对方的破绽之后才能出剑,如果我不出手,你根本就没有出剑的机会,我若出手,却必然避不开你这一剑。”阴婆子笑得就像是抓住了狐狸尾巴的狡猾的猎人,“可是我不出手的话,你是一定不会就这么样让我离开的,看来……我只有出手了。” 她居然真的出手了,却并没有向燕重衣发起攻击,突然将手里的一包糕点砸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硝烟四散,还夹杂着点点火星和刺鼻的气味。 燕重衣早有准备,立即凌空翻身,退出两丈,烟硝尘土渐已散时,阴婆子却不见了,地上已然多了一个大洞――那包糕点里竟藏着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燕重衣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暗暗苦笑。他能活到现在,决不是侥幸。江湖险恶,每个人都必须分外留神,积累一些经验,否则随时都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糊里糊涂。 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暗杀也是其中一种,而且还是最可怕也最有效的一种。暗杀的法子自然也有很多种,暗器却一定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假如燕重衣大意一些,假如燕重衣经验不够丰富,此刻一定已经是个死人。 一壶老酒,一盏热茶,两种不同的香味纠缠在一起,充斥着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屋子有些阴暗,紧闭的门窗掩住了外面明媚的秋色。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脸庞都藏在阴暗之中,一个人喝酒,另一个人喝的却是香茗,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悠然自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笃笃”,门外忽然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喝茶的人淡然问,声音略带低沉。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娇媚的女人的声音。 “进来。” “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体态丰满的半老徐娘闪身而入,竟是阴婆子。 “你一个人回来?”说话的人是喝酒的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阴婆子气忿忿地回答。 “你的左右护法‘刀剑童子’呢?”喝酒的人问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在燕重衣的剑下?” “燕重衣杀死他们,只用了一招,一剑穿喉。” “一招?”喝茶的人惊叹道,“九个多月之前,燕重衣被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重创,没想到他的伤这么快就痊愈了,他的剑竟还是像从前一样快。” 喝酒的人看了阴婆子一眼,叹道:“我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去招惹燕重衣,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现在白白损失了两大高手,岂非于事无补?” “难道这样让他追查下去?”阴婆子皱眉道,“你不怕他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他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什么也查不出来。”喝酒的人淡淡一笑,“我只担心,他会突然放弃,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反而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应该明白的。”喝酒的人浅浅啜了口酒,“我问你,我们合作的目的是什么?” “当初你们找我合作,不就是为了完成统一江湖的霸业吗?” “嗯!这是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每一步,我们都必须小心布署,更不能错过每一种机会。”喝酒的人缓缓道,“燕重衣的出现,对于我们,其实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还是不懂。”阴婆子摇头道。 “你现在不需要知道太多,”喝酒的人似乎笑了笑,“我们就翘首以待吧,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会越来越有趣。” “你们不要忘记,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阴婆子也不再追问,冷冷道,“事成之后,我希望你们不会自食其言,出尔反尔。” “你放心,该给你的,我们绝不会抵赖。”喝酒的人轻轻放下酒杯,“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听说有一个人一直在飞龙镇附近徘徊不去,我担心他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去杀了他?” “不,他现在还不能死,留下他一命对我们还有用处,我要你故意去接近他,得到他的信任。” “他是谁?” “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钟涛。” 杏花村是飞龙堡往金陵的必经之路,也是燕重衣和任我杀初次相逢时的地方,在远山前的近山脚下,是在还未被秋色染红的枫林内,是在附近全无人家的小桥流水边。杏花村其实并无杏花,甚至连一朵花都看不见,但这里有酒,有酒的地方通常都叫酒家,酒家的名字就叫“杏花村”。 杏花村的风物依旧如故,人却已远在天涯,人未断肠,却黯然神伤。往事如昨,只能徒留一夕回忆。 燕重衣走进枫林,越过小桥,杏花村还在。杏花村并不是一间普通的酒家,它曾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府邸,据说以前住过一位朝廷命官,后来这位大官无端被谪贬流放外域,这座府邸就被人以重金购买,再后来这人家道中落,又以低贱的价格卖出,最后终于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燕重衣走进杏花村前庭,却没有看见一个人,连去年那个胖乎乎的、和蔼可亲的老板都已不知去向,里面的家具却仍然纤尘不染,窗明几净,显然经常有人前来打扫,可是现在,为什么连一个人影看不见? 燕重衣开始皱起了眉头,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到这里来,其实只是在找回一种记忆。去年的那个时候,这里有酒,有朋友,现在却已只剩下寂寞和失落,还有歌声,温柔曼妙的歌声。 没有人,哪来的歌声?歌声是从后院传出来的。后院中清雅幽静,却还是看不见人影,一片青翠的桑木林中,歌声正飘扬。这时候歌曲已变了,变得温柔委婉,令人黯然**。 第四章 杏花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林中有三间明轩,门窗都是敞开着的。屋角燃着一炉香,清新怡人,矮几上摆着一柄刀,刀长两尺七寸,华丽的鲨鱼皮刀鞘上,缀满了花花绿绿、耀眼的珠宝。 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箕踞在临窗的一张胡木床上,身上披着件绣金的轻裘,腰间系着条银色的缎带,脚上穿的是一双镶满珠宝的皮靴子。一个轻衫高髻的女人坐在他膝上,手捧金杯,正在往他嘴里喂酒,还有一个穿着流云长袖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曼声低唱。 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的妇人风韵。 看见这个人,燕重衣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笑得轻蔑而讥屑。他认识这个年轻公子,但这人并不是他的朋友。 这个人,世袭一等侯,却视功名富贵如尘土,视美酒佳人如生命。你永远也看不到他整天笑嘻嘻的脸上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就好像你永远也别想看到他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美酒,少不了绝代佳人。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是一个最惹人注目、最让人羡慕的名人。 燕重衣踏着满地落叶,慢慢地走过去。曼舞轻歌的女人回眸看了他一眼,歌声依然如旧,听来却更动人。 那个手捧金杯的女人,目不他顾,轻轻地把酒倒进自己的樱桃小口里面,然后慢慢俯身把含在嘴里的美酒喂给那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脸上带着笑,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啜过美酒,缓缓吞了下去,舔了舔嘴唇,笑道:“好酒,好可爱的美人。” 他竟似没有看见燕重衣这个人,在他眼里,仿佛只有可爱的佳人。 “‘风流公子’百里亭?”燕重衣淡淡笑道。 “嗯!”年轻公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世上,除了这位天下第一风流公子,还有谁能有这般的气势? 百里亭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手捧金杯的女人的飘飘长发,眼睛斜睨:“你要不要过来喝两杯?” “不必。”燕重衣摇头拒绝。 百里亭的目光落在轻歌曼舞的女人的脸上:“你要女人?” “百里公子的女人,谁敢要?”燕重衣连眼睛都未眨动,“就算想要,也要不起。” 百里亭愉快地点点头,笑意更浓,仿佛对燕重衣的回答非常满意:“她们的年纪虽然大了些,可都是女人,很好的女人。我就喜欢真正的女人,她们不仅成熟,也比那些少女们懂得更多。” “百里公子舍得把她们拱手送给别人?” “别人当然不行,但如果你想要,我一定不会舍不得。” “难道我就不是别人?” “你不是,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百里亭微微一笑,“我会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你不能不来,因为你是燕重衣,是任我杀的朋友。”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真正要找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任我杀。”燕重衣紧锁的眉头舒展又拧起,“你为什么找他?” “为什么?”百里亭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燕重衣的身上,脸色却有些阴郁,“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出卖了我,违背了江湖道义?我出高价请他为我杀人,他居然把这个秘密泄露给了我的仇人,我是不是很应该找他讨回公道?” “我明白了,”燕重衣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发出悬赏通告的人之一。” “不错,我的仇家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我随时都会死得很惨。”百里亭气忿忿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仇家是谁?她就是苗疆阴婆子,那个女人杀人的手段阴毒可怕,杀了你你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燕重衣默然无语,心里暗暗苦笑,阴婆子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甚至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女人。 “我杀了她的弟子‘玉手情魔’李花艳,这件事本来很隐密,但现在却已经不是秘密。”百里亭苦笑着摇摇头,“我决想不到任我杀居然会出卖我。” “也许,他并没有出卖任何人。”燕重衣目光凛凛,问道,“你是不是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说任我杀出卖了你?” “你怎么知道?”百里亭眼中露出种惊讶之色。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出卖了你,你现在也许早已经是个死人。” “我现在整天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和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分别?”百里亭苦笑道。 “有,至少你还能喝酒,还能说话,死人却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事。”燕重衣悠悠说道。 “你莫非在说笑话?”百里亭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阴婆子已经到了江南,来此之前,我还见过她。” 百里亭立即脸如死灰,“虎”地跳了起来,手捧金杯的女人被自己手中的酒水泼了一脸。 “她已经来了?她迟早会找到我的。”此刻的“风流公子”已不再是从容而洒脱的小王侯,倒像是个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他瞧了燕重衣一眼,“你开个价吧!” “开价?”燕重衣微微一怔,显然不明白百里亭的意思。 “只要你答应帮我杀掉阴婆子,我愿意给你一万两黄金。”一万两黄金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百里亭认为,他的性命远比一万两黄金还重。 “不,我现在不想再为了金钱而杀人。”燕重衣摇头道,“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为任我杀洗清不白之冤。” “你居然为了他而放弃一万两黄金?”百里亭瞪大了眼珠子,怔怔道,“朋友对于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没有朋友的人,不仅孤独,而且还很可耻。” 这时秋风拂起,拂来一片秋色,满天桑叶不断地盘旋飞舞。 百里亭作了个很优美的手势,歌声倏然停止,那个在风中曼舞的女人莲步款款,缓缓走了过来,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没有朋友。”百里亭轻轻地拥住那个女人,用鼻子轻轻嗅着她的发香,目光变得无限温柔,“我也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女人。”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手里。”燕重衣轻叹。 “那很好,我可以死的很温柔。” “如果死在阴婆子手里呢?” “至少……也是死在女人的手里。”百里亭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听说,阴婆子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不会死的太快,”燕重衣沉吟着道,“只要查明真相,或许你可以逃过一劫。” “查明真相?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从何查起?” “那封匿名信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只要找出这个神秘人,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仅凭一封匿名信只怕还不够。” “的确不够,但我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些东西。”燕重衣沉吟着道,“譬如说这人的笔迹,每一个人的笔迹都不可能相同,就算他擅于临摹和模仿,也绝不可能一模一样。” “有道理。”百里亭静静地听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二,每个地方的纸张的制造因为各种原因,都难免会有所区别,或粗或柔,或厚或薄。”燕重衣随手抓住一片飘飞的落叶,“就像树叶,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各有各的脉纹,各有各的特点,每一个人的字,每一个地方的纸,都会有它的特别之处。” “说的实在很有道理,”百里亭目光闪动,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好,我给你。” 燕重衣伸手接过,看也不看一眼就放进了怀里。 “你不看一看吗?” “不用看,看了也弄不清楚的。”燕重衣回身就走,挥手道,“再见!” “你这就要走了?”百里亭微微一怔,急叫道,“我和你一起走。” “你要阂一起走?”燕重衣停下了脚步。 “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倒不如和你一起去瞧瞧,路上有个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么她们呢?”燕重衣瞧了瞧那两个女人,“我可不喜欢和女人走在一起。” 百里亭却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大笑道:“美人易求,朋友却不可多得。既然你不喜欢,就让她们留下来吧!” 第五章 遇袭(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边残阳如血,即使枫叶未红,颜色却已被血色的余晖染透。 百里亭一夜之间便可散尽千金,只要他高兴,随手就可以买下一座城池,然后再拱手送出,既不皱一皱眉头,也决不后悔。这一次他仍然不后悔,心里却开始懊恼起来。燕重衣似乎从来都不坐车,也不骑马,他也只好放弃那辆豪华宽大的马车,徒步而行。 燕重衣行走如飞,百里亭也只好拼尽全力地跟着,但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王侯,平时出门总是安车代步,起初还能和燕重衣并肩而行,但很快脚步就渐渐跟不上了。 “你能不能走慢一些?”百里亭喘息着苦笑道。 “不能,我停不下来。”燕重衣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像你这么样走路,我真恨爹妈为什么给我少生了两条腿。” “这只能怪你自己不该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人的身上。”燕重衣冷冷道。 百里亭愕然一怔,苦笑着摇摇头,闭上了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绝不能和燕重衣拌嘴,像燕重衣这种人,你无论跟他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行出数里,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大道,这时已是黄昏,行人渐已稀少,前方却尘土飞扬,一辆马车不徐不疾,迎面奔来。黑漆的马车虽已很陈旧,看起来却很舒服。 百里亭眼睛一亮,伸手拦住了马车:“等一等。” “这位公子,你想做什么?”赶车的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大汉,魁梧的身子坐在车辕上,宛如一座铁塔。此刻看见有人拦住马车,他一勒马缰,马匹立即驻足。 “你这马卖不卖?”百里亭伸手抹了把汗,问道。 “公子想要坐车吗?”车夫笑着问,但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百里亭摇摇头,淡淡道:“我不坐车,我只想买你这匹马。” “如果我把马卖给了你,那么车厢怎么办?难道还要我拉回去?”那车夫怔怔道。 百里亭随手拿出包金叶子,抛在车夫的怀里:“现在你卖不卖?” 这匹又瘦又老的马,最多也不过只值十两八两银子,百里亭的金叶子却整整有五十两,难道他真的愿意用这么多金叶子买下这匹马?那车夫瞪大了眼珠子,仿佛看见了疯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你下来。”百里亭不再理他,劈手夺过马缰,“帮我把马笼头全都卸下来。” “你……你真的要买这匹马?”车夫吃吃地道。 “什么真的假的?这金叶子还假得了?” 那车夫微一迟疑,终于一跃下车,陪笑道:“公子爷小心些,这匹马已经老了,脾气不好使。” 百里亭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轻抚着马鬃,回头看着燕重衣,微笑道:“你走你的路,我骑我的马,无论你走得多么快,我总也能跟上了。” 燕重衣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那个车夫,冷冷道:“车上还有些什么人?” “没有人,这是空车。”车夫愉快地回答。一匹不值钱的老马居然还能卖到一个好价钱,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开心。 “没有人?”燕重衣冷笑一声,“没有人怎么会有三道呼吸的声音?” “真的没有,公子只怕听错了,不信,你来瞧瞧。”车夫拉开车门,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别说有人,就连一道鬼影子都没有。 “‘杀手无情’燕重衣,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多疑了?这里本来就有我们三个人,岂非正有三道呼吸?”百里亭脸上充满了嘲笑和焦急之意,“别再磨磨蹭蹭了,如今天色将晚,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他正想飞身上马,突然间,一道剑光倏地掠起,从不轻易亮剑的燕重衣,竟已拔剑在手。 “我知道你一向很少拔剑,这一次为什么要无故拔剑?”百里亭吃惊地看着那把绣迹斑斑的铁剑,摇头叹道,“你自己喜欢用脚走路也就算了,何必一再如此折磨我?” “因为你。”燕重衣冷冷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没有生命的男人,我也不想让一个死人拖累了我。” “谁是死人?”百里亭脸色大是不悦,冷笑道,“这里好像并没有死人。” “本来没有,可是你一旦骑上了这匹马,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燕重衣目光盯着马鞍,只见马鞍已经分成两半,从中露出十数枚尖锐的锋芒,在阳光下闪烁着蓝色的亮光――马鞍里面竟然藏着毒针! 百里亭瞪大了双眼,额头上已经沁出一丝丝冷汗,假如……他简直已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呆呆地站在一边的车夫突然一声呼啸,就像是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使用的竟是“燕子三抄水”的轻身功夫,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燕重衣没有出手阻拦,手一抖,剑已入鞘。 “你为什么不追?”百里亭忍不住问道。 “我不能去追,否则你就死定了。”燕重衣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个车夫要对付的人是你,真正的杀手也不是他。” 百里亭怔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出来!”燕重衣这句话并不是对百里亭说的,在百里亭惊诧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厢。 就在这时,“哗啦啦”一阵声响,木屑纷飞,车厢竟突然四散分裂开来,三条黑色的人影冲天而起,三道白色的剑光就像是三条毒蛇般,同时向燕重衣刺到。 燕重衣并没有听错,车厢中果然藏着三个人,如果不是他发觉的早,百里亭已经一定是个死人。想到这里,百里亭手心里不觉已泌出细密的汗珠。 黄昏里的夕阳下,一道人影闪电般掠起,随即传出“叮当”两声响,燕重衣情急之下已来不及拔剑,展开“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切入剑光之中,劈手夺过一人手中之剑,回手一撩,架开了另两支长剑。 持剑那两人手腕一抖,长剑化为一片光幕,卷向燕重衣,刹那间,已各自攻出了四剑,剑如抽丝,连绵不绝,但他们眼见燕重衣在一招之间就夺去了同伴手中之剑,难免胆气稍逊,这剑法便只占了三成攻势,守势却有七成。 燕重衣冷然一笑,竟不再理会这二人,突然斗一折身,长剑向那失剑之人笔直刺出。 那人见他出手诡异,本已心胆俱丧,此时更是骇然变色,回身狂奔,大叫道:“风紧,扯呼!” 这句话是绿林暗语,是“危险,快逃”的意思,但燕重衣岂容他逃逸?手一扬,长剑飞出,像一道闪电般划破了长空。 这一剑来得好快,那人耳边听得破空之声,却已来不及闪避,“啊”地一声惨叫,长剑从后胸穿入,竟将他活生生钉死在地。 “暗青子招呼。”话音未落,一人扬手间,寒星点点,射向燕重衣的后脑勺,劲风呼呼,那两人连人带剑一起扑到。 燕重衣没有回头,身子突然矮了一截,整个人反而向对方掠了过去。他依然没有拔剑,猛地击出一拳,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拳狠狠地击在一人肚子上,将他打飞出去。 另一人大惊失色,挥手发出几点寒星,凌空一翻,向后倒飞而出。他刚刚掠出一丈,突然眼前一黑,竟险险撞在一人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人倏然抬头,惊愕地瞪着神闲气定的百里亭,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轻功居然不弱。 百里亭忽然沉下了脸:“说,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人派我们来……”一言未毕,这人突然又扬手打出几点寒星,扭身向左边掠了出去。 “退回头。”一个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燕重衣一闪身,已堵住了这人的去路。 “你逃不了的,还是乖乖地留下来吧!”百里亭与燕重衣一前一后,将这人夹在当中。 这人脸色已变得苍白如雪,一连换了数种身法,都无法突围而出,惊怒之余,猛然发出一声狂吼,反而向百里亭冲去。他已在燕重衣手里吃过苦头,知道自己绝对抵挡不住燕重衣的一招半式,百里亭虽然轻功了得,手上功夫却未必同样厉害,所以他才选择攻击百里亭。 第五章 遇袭(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冷笑声中,百里亭随手一挥,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这一掌看不出有何奇妙之处,但不知怎的,那人竟偏偏闪避不开,他的长剑本来是先击出的,但还未沾着对方衣袂,自己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接着“砰”的一响,那人竟被打得飞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四处飞扬。这一掌着实不轻,他挣扎了半天,竟始终都爬不起来。 “你现在肯不肯说?”百里亭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脸上居然带着一抹笑意,但这笑,却仿佛蕴藏着浓浓的杀机。 就在这时,黄昏下的天空中突然掠过一道寒光,一剑仿佛竟如天外飞来,流星般向百里亭射去。 百里亭脸色微变,急忙飞身后退。 谁知那支长剑竟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在半空中笔直跌落,随即一声惨叫响起,正是那个被他一掌打飞的剑手发出来的。 百里亭一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支长剑恰好那人心口之上,犹自摆动,血红如残阳的余晖般的剑穗不停地随风飘扬。 “嘿嘿……”一阵低沉的冷笑突然传来,仿佛袅之夜啼,那一份阴森,那一种诡异,令人毛发悚然根根立起。 “什么人?”百里亭大喝一声,抬头望去,脸色不禁变了,刚才那个亡命逃逸而去的车夫,此刻竟又回来了。 “想不到日夜沉溺于酒色之中的小王侯,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一次我真是看走眼了。”那车夫沉声道。 “阁下好狠的心肠,居然连自己的同伴也下得了毒手。”百里亭冷笑道。 “兵法中有三十六计,刚才我用的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已经被你们识破,但杀人灭口这一计,总算没有失败。” “杀人灭口?” “你们留下这个活口,岂非就是想从他嘴里挖出我的秘密?”那车夫笑了笑,“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所以他就死了。” “阁下莫非是阴婆子的人?否则何必要我性命?” “我这么做,其实只是想要你身上一样东西,跟阴婆子全无干系。” “什么东西?”百里亭脸色又沉了下来,“我的人头,还是我身上的黄金?” “都不是。”那车夫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的是那封匿名信。” “原来你就是那个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燕重衣冷冷一笑,沉声道,“很好,我正头痛不知道到何处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反而送上门来了。” “你错了,”那车夫摇头道,“我并不是那个人,但我也不否认,匿名信确实阂有莫大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自然不会说的。”燕重衣笑了笑,“但没关系,我有法子让你自己说出来。” “哦?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有什么法子。” “剑!”燕重衣的回答干净利落。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但不是最好的,你的剑,未必留得住我。”那车夫蜡黄的脸毫无表情,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充满了自信,目光从燕重衣的脸上缓缓一扫而过。 也不知为什么,燕重衣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只觉得这人的目光竟有刀锋般的杀意。 “你为何还不出手?你在等什么?” 夕阳西下,天色却仍未黯淡下去,灰朦朦的苍穹中,一只孤单的大雁发出一声凄切的哀鸣,展翅掠过。 秋风疾起,猛然吹乱了燕重衣的衣衫,一片尘土随风飞扬。 燕重衣的双拳,就在这个时候直击出去,这两拳虎虎生风,有模有样,似是名震天下的少林神拳,却又完全不像,虽无降龙伏虎之威,却有开碑碎石之力。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以“一剑穿喉”而名动天下的“杀手无情”,竟也能发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招式。 那车夫“嘿嘿”一声冷笑,身形一转,左掌斜斩燕重衣脉门。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却偏偏将燕重衣的拳势化解开了。 燕重衣身法展动,那一片尘土还未消散,他已连环击出八拳,每一拳,都仿佛是凶灵附体,凶狠而刚猛。 那车夫却又一一化开,身法之灵动,拆招之精妙,竟似比燕重衣的攻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重衣一口气击出十八拳,竟始终未能抢得先机,右掌突然一缩,等到击出时,竟已变拳为指,只听“嗤”的一声,一缕锐风急划那车夫右胛下的“期门”、“将台”诸穴。 那车夫的身子只不过轻轻斜了斜,强锐的指风堪堪从他的衣服上一扫而过,他的双掌已然击出,刹那间掌影翻飞,犹如狂风中漫天飞舞,诡异飘忽,虚多于实,竟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秋风扫落叶”掌法。 燕重衣攻势立即受阻,每击出一拳都变得非常艰难,不由得一连退出了几大步。 “拔剑!否则在五十招之内,你必然伤在我的掌下。”那车夫双掌不停,说话时却依然轻松自如,“只有拔剑,才能保三百招立于不败之地。” “不拔!”燕重衣倔强地咬牙道。 他从不轻易亮剑,剑既出,决不空回,在还未打听到这人的秘密之前,这人绝不能死。而事实上,那车夫的掌法密不透风,毫不停滞,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想要拔剑,除非他还有第三只手。 “既然你留不住我,我也没心思和你纠缠下去。”那车夫闪电般拍出数掌,将燕重衣又逼退了数步,突然反身飞掠出去。 “不许走。”那车夫掌势一弱,燕重衣立即拔剑在手,飞身追出。 “恕不奉陪,再见再见!”一连串的暴笑声中,那车夫反手打出十数道寒星,几个起落,就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燕重衣铁剑飞舞,拨落迎面射来的寒星,却再也追不上了,呆呆地站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良久良久,才缓缓收剑回鞘。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能有他这般身手的高手好像已不多见。”百里亭缓步走过来,苦笑着叹道。 “的确已不多见,从出道以来,我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对手,若非他无心恋战,无论我拔不拔剑,都不可能在他赤手空拳之下走出五十招。”燕重衣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脸……” 燕重衣立即接口道:“他的脸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一个人就算真的不苟言笑,说话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表情,这人却连嘴巴都未动过一下,除了瞎子和傻子,谁都看得出来。” “他不以真容示人,想必就是不想让我们识破他的来历,看来……他不是我认得的人,就是你见过的人。” “嗯!不管这人是谁,既然已经出现,我迟早都会把他找出来的。”燕重衣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冷冷道,“不仅他看错了,连我也看错了。” “你看错了什么?”百里亭一脸淡定,从容问道。 “看错了你。”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你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几乎就给你骗了!” “我有说过我不会武功吗?”百里亭淡淡笑道,“你又几时问过我会不会武功?” “这……”燕重衣一时为之语塞,苦笑道,“以你现在的武功,何必惧怕阴婆子?” “谁说我怕她?”百里亭瞪眼道,“我只不过从小就得了一种不能动手只能动口的病而已。” “这世上居然有这种病?”燕重衣惑然不解。 “当然有。”百里亭诡异地笑了笑,“懒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岂非正是从来都不会动手做任何事?” “啊?!”燕重衣无语地摇了摇头,除了苦笑,他已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第六章 美女和毒酒(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已阑珊,天边有月,月如钩。这一眉弯月,是否又勾起了流浪在天涯的断肠人心底的相思?思念,本就如一条奔腾的小河流,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直到它干涸的那一刻。 星光朦胧,燕重衣的眼睛也已朦胧,像在云中,像在雾里,竟似隐隐含着一种忧悒。他是个浪子,浪子没有家,也没有明天;他还是个杀手,杀手的生命是死的,只有把自己当作是个死人,才能做一个成功的杀手。 月儿弯弯,思念悠悠。望见明月,有的人会想起家,有的人会忆起情人,但燕重衣只能怀念朋友。 百里亭也在望月,思念着那两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她们曾经给了他快乐和满足,而今,他却为了一己私欲抛弃了她们。 百里亭常常把女人比喻成“落红”。红颜祸水这句话也许是正确的,可是女人也是人,只要你把心给了她们,她们就会像姐姐或者母亲一样呵护你,关心你……在你伤心的时候,她们温暖的怀抱就是一片天空,可以让你的泪水任意挥洒;在你快乐的时候,她们就会陪你一起笑、一起跳、一起闹,让你不至于一个人独饮那一份美丽的寂寞…… 百里亭渐渐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跟着燕重衣来,燕重衣简直就不是个“人”,所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做的。 燕重衣不坐车不骑马,百里亭只好陪着他一起用脚走路,现在他的靴底都快要磨穿了;燕重衣不喜欢说话,百里亭也只好做了回活哑巴,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人有口不能言是多么的悲哀。 夜空中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朦胧的月色。 燕重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间止不住露出种伤感之意。 “明月寄相思,你想起了什么?”百里亭终于忍不住问道。 “朋友。”燕重衣从来都不懂掩饰自己的情感。 “你想起了任我杀?”百里亭轻叹道,“为了他,你不惜劳苦奔波,甚至面临生死之劫,这么做,值不值得?” “就算我死,也值得。”燕重衣笑了笑,“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只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你真的不怕死?” “没有人会不怕死,我只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得其所。”燕重衣回头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我为什么害怕?” 燕重衣又笑了笑,没有回答,甚至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百里亭叹了口气,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开始有些了解燕重衣这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活着,因为他是世袭一等侯,有一个辉煌的家世,有花不尽的银子,这世上的所有东西,他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比如女人,只要他高兴,那些女人立即就会排成一条长龙等待着他的宠爱。燕重衣却不同,这个人似乎只是为了朋友而活的。 百里亭还发现,其实燕重衣和他也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但他需要的是女人,虽然他从不珍惜每一段感情;燕重衣需要的却是朋友,友情已是他的一切。 他们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此刻居然走在了一起,实在滑稽可笑。 “你想不想喝酒?”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燕重衣突然问道。 “如果你愿意坐车,不管你想喝什么酒、喝多少酒都没问题,但现在……”百里亭苦笑着叹了口气。他那辆宽敞华丽的大马车里,不仅有美人,也有他花了很大工夫才从各地网罗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美酒。 “现在也有酒。”燕重衣笑着道。 “酒在何处?” “有酒香。”燕重衣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你闻到了么?” “月色朦胧,夜凉如水,在这荒无人烟、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的地方,哪来的酒香?” “这是珍藏了十一年的状元及第。” 百里亭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了燕重衣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闻得出来。” “你居然可以用鼻子闻出一种酒的名字?而且还能闻出它的年份?”百里亭冷笑着摇头道。 “你不信?我们不妨赌一赌。” “好,我就跟你赌。赌什么?” “赌法是我提出来的,赌注就让你来决定。” 百里亭想了想:“你输了,我们就坐车去金陵。” “好!”燕重衣仿佛胜算在握,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 “我输了,发誓三个月都不碰任何女人。” “你碰不碰女人,好像跟我并没有关系。”燕重衣冷冷道。 “对我来说,一天不碰女人却是种非常难受的事。”百里亭叹了口气,“那么……如果我输了,就撤回那笔五万两黄金的悬赏,保证不再找任我杀的麻烦。” “一言为定。” 百里亭苦笑道:“你宁愿不要女人,也不愿让朋友受伤害,难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百里亭终于也闻到了浓郁香醇的酒香,居然真的是状元及第。随着酒香越来越浓,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也穿过如水般温柔的夜色缓缓而来,点点月华洒在车厢上,更增添了它诡异的色彩。 马车就像行走于水平如镜的西湖画舫那般平稳,但这并非是因为路太平坦,马匹训练有素,也不是因为那个耷拉着一张脸的中年车夫善于驾驭,实在是这辆马车走得太慢太慢,马匹只是信步而行,就像是踏青的游客般,如此的漫不经意。 百里亭正想伸手截住马车,那长相平淡无奇的车夫却突然轻轻一声吆喝,马车已停住,像丝绸般柔软的帘子里缓缓伸出一只白皙洁净的手,有人笑道:“前面两位,可是百里亭百里兄和燕重衣燕公子?” 这只手的主人,说话时温文儒雅,只闻其声,便已知必然是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燕重衣冷哼一声,恍若未闻,百里亭却已开始在欢呼,大笑道:“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居然就猜到了我们的来历,难道是个未卜先知的高人?” 这人也笑道:“小弟一早就已收到消息,说是两位必然会从此地经过,所以特地来此摆酒恭候。” 百里亭看了燕重衣一眼,叹道:“只不知阁下要等的人是我还是他?” “自然是两位,小弟故意让车把式放缓脚程,就是为了不至于错过两位。”这人呵呵一笑,“夜寒露重,此间有美酒佳人,两位先上车厢来再说如何?” “阁下是哪一位?我们认识么?” “百里兄,去年今日,西湖桥畔,你我虽是匆匆一聚,但时隔一年便已忘了小弟这位故人,岂非当浮三大白?” 百里亭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大笑道:“原来是‘公子多情’花染花公子。” 车厢中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鲜花明珠,却有美酒飘香,佳人相伴。 思是个很美很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材已相当成熟。此刻她穿着一件鲜红柔软的丝袍,像温驯的猫儿一样蜷曲在车厢的一角,用一双指甲上染了鲜红凤汁的纤纤玉手,剥了颗在温室中培养成的葡萄,喂到她男人的嘴里。她是个温柔的女人,聪明美丽,懂得享受人生,也懂得男人享受她。 从第一眼开始,百里亭就根本没有看过“公子多情”花染这个人一眼,也没有去看那个怯生生地坐在一边的美丽小婢,只是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露在丝袍外一双纤柔完美的三寸金莲。他知道她在丝袍里的**是完美而**的,一定很丰满,也很光滑柔软。 百里亭就是这种色中饿鬼,只要是女人,通常他都是绝不会轻易错过的,即便是他只能用目光去欣赏这个女人。 第六章 美女和毒酒(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思当然是个很有经验的女人,她忽然坐起,――她的姿态真是风情万种,就像舞者一样优美。她俯子,慢慢地斟了三杯酒,百里亭的目光立即发直了,他看见她俯身的时候,一片凝脂般的便露了出来。思居然好像没有发觉,连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公子多情”花染的年纪似乎比百里亭还稍小一些,相貌虽不及百里亭英俊,但脸上却始终露出种令女人迷恋的笑意,他轻咳一声,淡淡笑道:“百里兄,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她是你的妻子?”百里亭立即打断道。 “呃……这倒不是。” “我们是不是兄弟?” “小弟早就认定百里兄是这辈子唯一的知己。”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想必你一定也很明白。” 花染叹了口气,轻笑道:“百里兄的意思是想告诉小弟,你已经看上这位佳人了,是么?” 百里笑了笑,居然也不否认:“只要花兄愿意割爱,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接受。” “只要思姑娘一句话,这件事就容易解决了。”花染目光一转,看了思一眼。 “只要花公子不介意,百里公子又不嫌弃,思愿意服侍三位公子。”思娇笑道。她真是个既聪明又听话的女人,戏子无情,像她这种女人,是决不会得罪客人的。 百里亭似乎很满意思的回答,开心地大笑着,缓缓道:“花兄,这状元及第……” 花染竟似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接口道:“此酒已窖藏十一年零九天,入口顺畅,回味无穷,实在是人间不可多得的佳酿。” “十一年?”百里亭忽然叹了口气,回头看着燕重衣,苦笑道,“你赢了。” 燕重衣冷哼一声,抬目注视着花染,冷笑道:“我们此去金陵,你是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 “这只是个巧合,真正知道两位的行踪的,是另外一个人。”花染从容不迫地答道。 “这个人是什么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个剑客。小弟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在十里之外的枫林中,他告诉小弟,燕公子一定会经过这里。”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仅此而已。”花染笑了笑,“燕公子一定很奇怪,小弟为何在此恭候两位大驾光临。实不相瞒,小弟也是发出五万两黄金悬赏的人之一。一个月之前,小弟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 “信上说,任我杀已经出卖了你,是么?”燕重衣冷冷地打断道。 “不错,”花染叹口气,苦笑道,“小弟的仇家已经知道此事,他们很快就会来找小弟报仇了。” “杀人偿命,这有什么不对?”燕重衣冷笑道。 “咳咳……”百里亭微笑道,“来来,喝酒,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而大煞风景!” 清纯的酒色就像是思的眼波般泛起一层朦胧的微光,比月色更温柔。 百里亭举杯一口饮尽,咂了咂舌头:“好酒。” “的确是好酒。”花染看了燕重衣一眼,“燕公子何不尝一尝?” “这酒喝不得。”燕重衣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为什么不能喝?我都已经喝过了。”百里亭抢着道。 “你喝得,我喝不得。”燕重衣摇摇头,“这酒有毒。” 百里亭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嘎声道:“这酒里下了毒?” “你那一杯没有,下了毒的是我这杯。”燕重衣看着花染,眼神中充满了讥屑之意,“只因花公子要对付的人是我,你喝多少酒都没有关系,但我只要喝一小口,立刻就会出事。” 花染神色不变,微笑道:“燕公子看到小弟下毒了么?” “你的确没有下毒,因为下毒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燕重衣看了思一眼,“毒在那位姑娘的指甲里。” “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指甲油而已。”思妩媚地笑着,伸出嫩如春笋的手指,鲜红的凤仙花汁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的妖艳。 “可是这酒只要沾到了一点点,就变成了一种毒药,就可以让我立即倒下。” “思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似乎很委屈,一脸无辜,楚楚可怜,“那么……思再为燕公子斟多一杯酒,既为陪罪,也为了证明思是清白的。” 思又满满斟了一杯酒,自己先浅浅啜了一小口,微笑道:“燕公子,这杯酒若是有毒,思岂非也就一起中了毒?” 燕重衣依然一动不动,摇头道:“这杯酒我还是不能喝。” “燕公子还是不肯原谅思吗?”思的眼中似乎已有泪光,泫然欲泣。她的确是个很有经验的女人,懂得眼泪是征服男人的铁石心肠的最有效的武器。 “这酒也有毒。”燕重衣竟似不为所动。 思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入酒里。 “就算你的疑心病再重,也不该如此对待女人。”这一次连百里亭都坐不住了,脸色铁青,忍不住冷笑道。 “这酒本来没有毒,可是一沾到她的嘴唇,就变成了毒酒。” “毒在她的嘴唇里?” “下毒,是暗杀的一种,下毒的方法就像暗杀一样,也有很多种。”燕重衣沉声道。 百里亭一时为之气结,忽然觉得,和燕重衣拌嘴其实比和女人吵架更无趣。 “燕公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人,思做的如此隐蔽,居然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花染神情淡定,笑得更加动人。 百里亭却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这酒真的有毒?” “的确如此。”花染摇头苦笑道,“小弟本想先放倒燕公子,然后以他的性命作为诱饵,强逼任我杀现身,但现在……我显然低估了他。” “连我都拿他无可奈何,花兄这么做,岂非自讨没趣?”百里亭轻叹一声,“不过……思姑娘下毒的功夫也实在匪夷所思,令人闻所未闻。” 花染看着燕重衣,叹道:“燕公子能否告诉小弟,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燕重衣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我就是看出来了。” 思绝对是一个让男人毫不设防的女人,而且她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是完美的,是如此的不着痕迹,根本就找不到破绽,燕重衣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本能,可以预知危险,从而化险为夷,任我杀是这种人,燕重衣也是这种人。 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天生一副厚脸皮,纵然诡计被拆穿,依然可以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甚至照样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你称兄道弟,仿佛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并非因为他有风度,有涵养,实在是因为他太奸诈,太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毒蛇更能忍。 花染无疑就是这种人。此刻他脸上依然笑意未褪,从容道:“燕公子,今日相遇,也算我们缘分不浅,你既能和百里兄做朋友,自然也不会嫌弃小弟……” “我和他不是朋友。”燕重衣冷冷地瞧了百里亭一眼,大手轻挥,“我也不会和你做朋友,你这种人实在太可怕、太危险,就像是一条毒蛇,就算没有人去招惹你,你也会突然发疯咬人一口。和你这种人在一起,饭也不能吃,酒也不能喝,觉都不敢睡,人生岂非无趣的很?” “过奖,燕公子的夸辞,小弟实在受之有愧。”花染脸色不变,抱拳笑道。 燕重衣苦笑一声,再不瞧他一眼,“呼”地跳下车厢。 “你做什么?”百里亭急叫道。 “你是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我不喜欢和这个人在一起?”燕重衣冷冷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但至少这里有酒,你何苦非要难为自己?” “你留下,我走。”燕重衣竟真的抬步就走,百里亭气得全身发抖,回头看了看思一眼,狠狠地叹了口气,终于也跳下了车厢。 “百里兄,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跟他一起走?”花染愕然问道。 “我已经别无选择,因为我需要……”说到这里,百里亭忽然闭上了嘴。“我需要他的保护”,这种话他怎么能说出来?堂堂一个世袭一等侯,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假如传将出去,岂非是种很丢面子的事? “百里兄,你先上车来,他走不了多远。”花染似乎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说破,“他喜欢用脚走路,就让他走吧,我们坐车慢慢跟着他也是一样的。” “这人一走起路来,永远无休无止,不停不歇,谁也追不上的。”百里亭望着燕重衣渐去渐远的背影,显然有些无奈,又有些迟疑。 “百里兄请放心,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们总也能跟上,更何况,他根本就走不出十里。”花染脸上的笑意突然变得很诡异,“你别忘了,前面的枫林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他呢!” 百里亭拧紧了眉,将信将疑,犹在迟疑,一扭头突然瞧见思那一对勾魂夺魄的灼热的目光,忍不住轻叹口气,终于不再犹豫。他本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这一生中从未缺少过什么,尤其是美酒和女人,燕重衣这人冷酷少言,和他走在一起,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百里亭却仿佛觉得已是三个春去秋来的漫长。这种滋味,岂非正如人间炼狱般痛苦的煎熬? 第七章 出鞘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月是故乡明。 当时月犹在。 思念最是使人愁,点点心上流。因为朋友,所以思念;思念,却也总是因朋友而深刻。 燕重衣和任我杀都是孤儿,都是杀手,都是在别人的抚养下成长,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有着相同的命运,同样没有明天,同样不知归路,杀人的同时,同样也正在等待着被杀。 江湖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能预知今天或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任我杀的一颗头颅居然可以卖到五万两黄金的高价,只怕连任我杀自己也没有想到。 在这件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何居心? 燕重衣突然又想到了花染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剑客。小弟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在十里之外的枫林中,他告诉小弟,燕公子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个人又会是谁?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燕重衣很快就看见了这个人。 月色洒落一片银光,枫林中叶红似火,这人站在一株枫树下,背向而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在千百万年前就已被风化了的石雕。 燕重衣倏然驻足,与这人只有二十步之遥,瞧着他孤独的背影,也一动不动,瞳孔却已在慢慢收缩。 好浓的杀气!这个人,莫非就是等待我的那个人? 月影西斜,两人的影子被银色的月光渐渐拉长,像纸片般贴在散落枯叶的地上。夜深露重,在这片寂静的山野中,偶尔响起寥寥数声微弱的虫鸣。 “来的人可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突然从鼻孔里重重地一哼,沉声道。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却又有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犷。 “你在等我?”燕重衣的声音很冷很低沉,“我已经来了。” “听说……你和任我杀是朋友?” “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很可笑。” “为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是么?” “你和任我杀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找他?” “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这人依然没有回头,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他杀了人,一个不该死的人。他还太年轻,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个人是谁?他的生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名字叫做宋流云。”这人倏然转身,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惨白的色彩。 这是一个老人,也许他的年纪并不是真的很大,但他的脸却刻满了沧桑和颓废,眼神中也充满了痛苦和仇恨。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人凶狠的目光像刀锋般盯着燕重衣,沉痛地道。 燕重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道:“你是塞北宋一多。” 宋一多是个亦正亦邪的厉害角色,性情古怪,不问是非,全凭个人喜恶,据说善心起时,曾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为了替一只受了重伤的老虎疗伤而已,但发起狂来,却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就一口气杀了八个陌生的商客,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他的剑下。 “任我杀在哪里?”宋一多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如果我说我也正在寻找他的下落,你相不相信?”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相信?”宋一多冷哼一声,反问道。 “不信。”燕重衣摇头道。 “你是他的好朋友,如果连你都没有他的消息,还是谁知道?” “也许……已经没有人。” “我再问你一次,任我杀在哪里?”宋一多又冷哼一声,沉声吼道。 “我也只再说一次,不知道。”燕重衣冷冷道。 “拔剑!”宋一多的脸在月色下竟忽然变得惨青,目光中杀意渐浓,“拔你的剑!” “拔剑?为什么要拔剑?”燕重衣一动不动,摇头道,“现在不是拔剑的时候。” “我站在这里等待了五个时辰,为的就是等你拔剑。” “我的剑,有三不拔。” “哪三不拔?”宋一多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问道。 “平白无故的时候,不拔;不是杀人的时候,不拔;不到非拔不可的时候,不拔。” “剑为杀人利器,哪来这么多的臭规矩?” “剑既是杀人利器,又岂能轻易说拔就拔?”燕重衣忽然笑了笑,“杀人,也许可以不为了什么,但是拔剑,却一定要有拔剑的理由。” “理由?因为……我要和你决斗。”宋一多目光冰冷,森然道,“这个理由,是否已经足够?” “我是杀手,只喜欢为了银子而杀人,并不喜欢动不动就和别人比武决斗。” “你还是不肯拔剑?”宋一多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要如何才肯拔剑?” “只要你的一句话。”燕重衣轻轻叹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你的儿子就是死在任我杀的刀下的?” 宋一多反而闭上了嘴。 “你是不是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任我杀就是凶手?” “匿名信?”宋一多显然有些意外,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都未曾见过什么匿名信。” “你居然没有收到匿名信?”燕重衣的眉头已经拧紧。 “想知道为什么,就拔出你的剑。”宋一多冷冷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如果你不幸败在我的剑下,会不会反悔?” “塞北宋一多虽非正人君子,但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若反悔,当如此树。”宋一多阴沉着脸,突然反手一掌向身边一株枫树击去。“咔嚓”一声,那株枫树本粗如儿臂,却立时被他掌风击断,木叶萧萧,戛然倒地。 燕重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暗暗一惊。以掌沿作刀,砍断树木本不足为奇,只要内功稍有火候,通常都可以做到,但若以掌风凭空击断树木,却足可显见其内力修为实已炉火纯青。 宋一多脸上再无表情:“拔剑!” 寒光闪动,剑已出鞘。燕重衣的剑依然还在鞘里,这把剑,竟是宋一多的。宋一多居然也使剑,而且还是个使剑的高手,像他这般粗犷的塞北汉子,武功竟也以剑法为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剑走轻灵,通常都以飘忽见长,但宋一多的剑法却是大相庭径,每一剑使出,既有南海剑派的稳重凶狠,又有华山剑派的轻松自如,更有峨嵋剑派的辛辣凌厉,竟似集百家之长,溶为一体,自成一家。 剑光霍霍,宋一多一口气就攻出了八剑,这八剑速度并不是很快,却一气呵成,就像是塞北的风沙,连绵不断,令人窒息。 燕重衣的手已按住了剑柄,却依然没有拔剑,脚步不住挪移,如蝴蝶穿花,身形晃动间,这凌厉的八剑竟已全都落空。 剑光再起,宋一多又已攻出八剑。这八剑和刚才那八剑竟又全然不同,好像剪不断的风雨,丝丝交织,环环相扣,速度反而更慢了一些。 燕重衣还是没有拔剑,他的剑法得自“白衣杀手”冷落,冷落的成名绝技“一剑穿喉”招式虽然简单,却是天下剑法中的精髓,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不仅眼睛要亮,手要稳,剑要快,更重要的是一颗宁静的心。 心静,则可看出对手武功的破绽。 宋一多这八剑虽然缓慢,但剑法严谨紧密,竟无破绽可寻,燕重衣唯有闪避,剑光就像是毒蛇般缠住他,在朦胧的月色里不断闪烁,却始终沾不到他的衣袂。 剑光突然收敛!长剑在燕重衣的咽喉一尺处生生顿住,连剑尖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拔剑?”宋一多厉声道,凶狠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我的剑,随时都可能出手。” “好。”话声中,宋一多手中停顿的长剑又已直刺出去。这一剑快似匹练,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避开这一剑。 燕重衣没有再躲,他的剑已出手。他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这种拔剑的姿势,他一天都要反反复复地练上一千遍。一个相同的动作被他如此不停地练习,速度以及精准可谓已至极限。 第七章 出鞘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乌溜溜的剑光淡淡一闪,只一闪,便与另一道剑光同时消失,两柄剑在空中突然顿住。 宋一多脸色惨青,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失望,握剑的手微微颤动,手中的剑再也刺不出去。 燕重衣的剑稳若泰山,剑尖轻轻抵在宋一多的咽喉之上,只要再使几分力,立即就可以洞穿宋一多的喉咙。 “你知不知你为什么会输?”燕重衣缓缓收剑回鞘,淡淡说道。 “为什么?”月色下,宋一多的脸色已变得惨白。 “因为你这一剑太快,太快的剑法难免会有瑕疵,破绽自然而然就显露了出来,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都绝不会错过。” 宋一多呆呆地怔了许久,突然长叹一声,手一扬,长剑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光弧,“卟哧”一声,直刺刺地落在地上,泥土中,犹自晃动不止。 静夜里,一阵缓慢而轻微的马蹄声悠然响起,一辆华丽的大马车穿过夜风中萧萧木叶,徐徐而来。 花染和那美丽小婢携手走下车厢,百里亭和思相拥着紧随其后。 思本是花染的女人,此刻却已投入了百里亭的怀抱,花染竟似连一点嫉妒的意思都没有,回头微笑道:“百里兄,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燕公子的‘一剑穿喉’果然不同凡响。” “‘杀手无情’,杀手剑无情,从什么时候开始,青龙燕重衣的剑已不再无情了?”百里亭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从未移开过思的俏脸。 燕重衣也不回头,重重地一声冷哼,瞧着像斗败了的公鸡般的宋一多,淡淡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好剑法,我练剑数十年,竟不能接你一剑。”宋一多黯然长叹。 “能接下这一剑的人并不多,只因这世上能练成这一剑的人也只有两三个人而已。”燕重衣笑了笑,“我们之间的赌注,现在还算不算数?” “我说过,我宋一多说过的话从不更改。”宋一多紧紧咬着牙,本已有些沧桑的脸在这一刻间竟似又苍老了几分,顿足苦笑道,“流云天生就是学武奇才,五岁学剑,十岁已有小成,十四岁的时候,俨然已是塞北年轻一代中的一流剑客,十八岁那一年,他几乎打遍塞北无敌手。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已经厌倦了大漠风沙中烦闷枯燥的生活,决定到江湖上闯荡,在中原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和太多数的父亲一样,我也希望他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成为人中龙凤,于是就没有反对,谁知一别经年,事情却不是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在等待流云凯旋归来、荣归故里的时候,我听见的却是他的死讯……” “后来呢?”宋一多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燕重衣显然大是不耐,忍不住挥手打断道。 “后来……”宋一多回忆道,“就在半个月之前,突然有一个人到塞北来找我,告诉我流云是死在任我杀刀下,只要找到任我杀,就能找出幕后凶手……” “等等!”燕重衣皱眉道,“难道这个人没有直接告诉你,谁就是真正的凶手?” “没有。这个人,我从未见过,江湖上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他所说的话,其实我并不太相信。” “他叫什么名字?” “依我所见,这个人的名字只怕只是个化名,叫做……”宋一多一语未毕,他的声音突然被另一种声音打断。 这是一种奇异的哨音,尖锐而急促,在这静寂的山野里显然异常响亮,也更显得诡异、离奇。 “是什么人?”燕重衣皱眉急问道。 话音未落,突听“嗖”的一声,一条赤红色的小东西不知从何处飞来,竟似比闪电还快几分,直击宋一多。 “小心。”燕重衣目力本来极佳,深夜中犹可视物,此刻月色溶溶,一瞥之下,竟发现那是一条小蛇。 “你说什么?”宋一多竟似未觉,怔怔问道。 燕重衣脸色大变,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手指一夹,那条飞在半空中的小蛇竟硬生生地被他夹中,这一夹,恰巧正是七寸。七寸是蛇的死穴,他双指微一用力,这条蛇就变成了一条死蛇。 燕重衣甩手将小蛇抛了出去,刚刚吁了一口气,突然惊叫道:“你……” 月光照在宋一多的脸上,他的脸已完全扭曲,死鱼般凸出来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之色,舌头长长伸出,已变成死灰色,像是突然被人扼断了咽喉。他的咽喉并没有断,喉头上却有两点血痕,血如漆黑。 燕重衣虽然眼明手快,却毕竟还是迟了一步,在他捏死这条小蛇之前,宋一多已惨遭剧毒一吻。 “我怎么……”语声突然中断,宋一多“砰”然倒地,全身一阵抽搐,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那个人是谁?”燕重衣急忙俯身问道。 “……”宋一多瞳孔渐渐放大,犹在嘶声叫喊。 “送?送什么?送你一程么?”宋一多神智已近昏迷,声音变得含糊不清,燕重衣只依稀听见他似乎在说着“送”这一个字。 宋一多满脸焦急之色,似乎想说出某些秘密,但用尽所有力气,终究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已将死,又何必我来送你一程?”燕重衣摇头叹道,“你可知道,杀手也有杀手的原则,我是决不会杀死一个垂死之人的。” 宋一多竟似大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却苦于无力再说出半句话来,双腿一伸,头歪在了一边,终于气绝身亡,带着一个秘密死在山野,死在异乡。 “他……他已死了吗?”脚步声缓缓响起,花染轻轻叹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燕重衣霍然回首,目光像冰冷的刀锋般盯着花染。 “小弟本想离开,但百里兄非要跟来,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花染双手一摊,耸了耸双肩,苦笑着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你们一来,宋一多就变成了死人……” 花染立即接口道:“莫非燕公子认为杀死他的人是小弟?” “杀死他的人当然不会是我,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这人是怎么死的?”花染也不分辨,淡淡问道。 “中毒,被毒蛇咬死的。” “这就是了,这条毒蛇明明已被燕公子捏死了,与小弟好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这条毒蛇却绝不会是自己来的,只有受过训练的毒蛇,才会咬人的喉咙。” “你认为那条毒蛇是有人在控制它,来暗算宋一多?”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哨子的声音?”燕重衣皱眉问道。 “听见了,那哨音刚刚响起,很快就消失了。” “这条蛇显然已久经训练,只有在听见哨音的时候,才会发动攻击。” “吹哨子的人,就是暗算宋一多的凶手?”花染拧眉道,“难道他是害怕宋一多说出他的名字,所以杀人灭口?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有什么秘密,我迟早总要查出来的。”燕重衣看了花染一眼,冷笑道,“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如果你们晚来一步,宋一多也许就不用死。” “莫非燕公子还在怀疑小弟就是吹哨之人?”花染又做了个无奈而无辜的动作,苦笑道,“看来燕公子对小弟的成见实在不小。” 秋夜里的风,总有些微凉,燕重衣渐渐感觉到了些许的寒意,抬高了头,望着天边那一眉弯月,陷入了沉思。 宋一多临死之前,究竟想说什么?他说的是“送他一程”,为他减少痛苦?还是一个姓“宋”的人? 那个吹哨子的人究竟又是谁?藏在何处?这个人也许就是花染等人中的其中一个,也许不是。 燕重衣没有再想下去,现在这条线索已经断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找到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 天下没有永远藏得住的秘密,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八章 过客(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莺飞草长,杏花烟雨。江南如梦,梦里的江南更如酒,有谁知道它醉倒了多少人的心里,迷乱了多少人匆忙的脚步? 人生本如一扇门,有的人出去,有的人却又进来。燕重衣悄然离开飞龙古镇的时候,一个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天涯过客正踏过那条小桥,迎风而来。 每个市镇都有酒楼,每间可以长期存在的酒楼,一定都有它的特色。“满园春”的特色就是“贵”,无论什么酒菜,都至少比别家的贵一倍。人类有很多弱点,花钱摆派头无疑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所以特别贵的地方,生意反而总是特别的好。 这时候的“满园春”生意真是相当的好,分外拥挤,分外热闹。店小二已经累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好不容易偷得一个闲,刚刚喘过气来,忽然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过客。 这人的腰就像是标枪般挺得笔直,步履坚定而沉稳,头上一顶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微微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两片薄薄的嘴唇,身上一袭雪白的长袍虽然不是用很昂贵的布料做的,但手工却很不错,而且非常洁净、整齐,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这白衣人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只是很随便地站在那里,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与众不同。 店小二微微一怔,用犹带油腻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心中暗暗好笑:“这人好生奇怪,短短两三个时辰,就换了两套不同的衣服。”他摇摇头,赶紧迎了上去:“大爷,你又来了?” “你见过我?”白衣人头也不抬,淡然说道。 “莫非大爷忘了,三个时辰之前你还在这里喝酒呢!” “三个时辰之前?”白衣人仿佛有些诧异。 “是啊,敢情大爷没喝过瘾,现在回头再喝是么?”店小二眉开眼笑,乐不可支,“‘满园春’的酒菜在飞龙镇里是最好的,大爷倒是挺会挑地方,呵呵……” “我第一次来。”白衣人轻轻摇了摇头。 店小二愕然一愣,这才听出这人的声音不对,虽然和先前那个黑衣人同样冷漠,却显得有些低沉,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抱歉抱歉,小的认错人了。”店小二讪讪一笑,用手搔了搔头,“不过……不过两位大爷也实在太像了。” 白衣人似乎若所思,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道:“小二,先来五斤竹叶青。” “啊……”店小二突然一声怪叫,“可真是巧,那位大爷也是坐在这里,也是要了五斤竹叶青。” “你说的那位大爷,是不是头戴一顶斗笠,穿着一件敞开的黑色外套,腰间悬着一把不起眼的剑?”白衣人的眼睛仿佛掠过一丝亮光,“而且……他还很能喝?” “是啊,是啊……”店小二忙不迭地点着头,“大爷说的一点都没错,小的还真的从未见过像他这么能喝的酒鬼。” “他不是酒鬼。”白衣人的声音依旧有些冷漠,隐藏在斗笠下面的脸却仿佛荡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大爷,莫非你们认识?”店小二陪笑道。 “小二,快拿酒来,我还得赶路。”白衣人低垂着头,再也不肯多言。 “天子呼来不上船,直呼臣是酒中仙。”这是唐代诗仙李白的诗句,是对酒这东西的一种极高的赞美。其实贪恋杯中之物也非好事,若非如此,李谪仙也不至于醉酒投江捞月,为世人留下一段茶余饭后的趣闻轶事。 然而一个人如果不快乐,又何妨一醉解千愁?纵然醉死,也是值得的。 酒香飘溢,沁人心脾,这时有几个人多喝了几杯之后,他们的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洛阳城遇见‘洛阳四虎’的事么?”一个紫红脸膛的大胖子手举酒杯,豪气干云,爽朗的笑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朵。 “怎么不记得?那天‘洛阳四虎’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有眼不识泰山,四个人耀武扬威,还说什么……”坐在紫脸大汉左边的精瘦汉子嘴里说记得,其实却已有些忘记,转头对另一人道,“还说什么来着?” 他身边的彪形大汉仰天打了个哈哈:“他们说:就凭‘急风剑’楚望岳那一手劳什子破烂剑法,还叫‘急风剑’?今日若是不能留下两手让人信服的剑法,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剑,还要留下你的人头。” “对,对,当时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精瘦汉子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谁知他们还来不及出手,大哥的剑就已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其实大哥的剑法何止迅急如风?简直就是神出鬼没,那穿喉一剑,只怕连‘杀手无情’燕重衣都要闪一边去。”那彪形大汉大口地喝了一碗酒,伸手抹了一把嘴,神情得意之极。 “不是我‘断浪刀’李梓仁吹牛,若论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数老三你‘劈山天神’吴奇义,但若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咱们楚老大了。”那精瘦汉子提高了声音,仿佛害怕别人听得不够仔细,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急风剑”楚望岳哈哈大笑,举杯狂饮。 “但若论刀法之快嘛,当今天下岂非也只有老二你才堪称‘第一刀’?”“劈山天神”吴奇义兴奋得磨拳擦掌。 三人越说越得意,大声地狂笑,大碗地喝酒,大口地吃肉。 “难道你们忘了那句古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他们同桌的一个小老头摇头叹道,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极其浑厚,就像是一声斩鬼大刀突然切断了三人疯狂的笑声。 “葛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梓仁怒气冲冲地瞪了那小老儿一眼。 “强中自有强中手,只怕你们比小老儿更明白这道理。”葛夫子用两根枯瘦的手指捻着颌下的一撮花白长须,摇头微笑,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明白是明白,可是你又何时见过有人的剑比我的更快?”话声中,楚望岳突然出手,剑光一闪,又消失。 葛夫子错愕间,楚望岳的剑又已回鞘,他拔剑的动作已够快的了,但收剑显然更快几分。 “楚老大,你这是做什么?”葛夫子拿着酒杯的手,硬生生地僵顿在空中。 “啊呀!”一声惊呼突然响起,“奇怪,好端端的一个盘子怎么突然就裂成了两半?” 只见恰巧从旁边经过的店小二一手拿着一半盘子,两眼发直,站在那里穷发愣,瞧他一脸错愕的神情,就好像突然见到了鬼一般。 楚望岳昂首喝了一碗酒,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斜睨着葛夫子。原来就在一瞬间,他出剑、收剑,便已神出鬼没地削断了店小二手中的盘子,却未伤店小二分毫。 葛夫子心头暗凛,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小老儿不是使剑高手,却也知道有一个人的剑杀人的时候比别人眨眼还快。” “是谁?”楚望岳脸色铁青,没好气地问。 葛夫子也不理他,低头浅浅啜了一小口酒:“别人还来不及眨眼,他的剑非但刺穿了别人的咽喉,而且已经回鞘,就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第八章 过客(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李梓仁衡奇义还在揣磨此人的身份,楚望岳的脸色却又已变了,垂头丧气地失声叫道:“一剑穿喉!” “不错,这世上,又有谁的剑能比‘杀手无情’燕重衣更快?” 这一次连李、吴二人都笑不出来了,呆呆地愣在在那里。 “至于天下第一刀嘛,只怕也还轮不到李二爷的‘断浪刀’。” “难道还有人的刀比我更快?”李梓仁的声音已渐渐变弱,却仍然有些不服气。 “那个人的刀,何止比你的刀更快,而且稳、狠、准都是无人能及的。” 李梓仁似乎也想到了这个人,脱口道:“他就是……” “‘一刀两断’任我杀。”葛夫子立即接过话来。 “果然是他。”李梓仁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的刀究竟有多快?” “不知道,据说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接下他最后一刀,死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痛苦。” “他的刀真的这么神奇?” “你说有多神奇就有多神奇。” 李梓仁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闭上了嘴,提起任我杀的刀和这个人,他实在已无话可说。 葛夫子的故事却似还没有说完,慢悠悠地道:“可是这个人在九个月之前突然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是一个谜。” “我却听说,最近江湖上有人发出悬赏通告,说是砍下任我杀的头颅者,可得五万两黄金。”楚望岳低声道。 “这种悬赏通告至少有三起,每一起都是价值五万两黄金,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 “原来这是真的。”楚望岳瞠目结舌,“三起加起来可是十五万两黄金啊,你我几辈子加起来也休想赚得回来。” “当然是真的,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葛夫子可知道,这是什么人做的?” “其中一起,是山西吕家。”葛夫子压低了声音,“听说排行‘神兵利器八大家’之四的‘魔手’吕奉祖就是死在任我杀的刀下,吕家在山西是富甲一方的大土豪,说什么也不能让吕奉祖白死。” “那么另外两起呢?”葛夫子双目向四下里扫了扫,神色肃穆,声音也变得更低:“有些事咱们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要是无端招来杀身之祸,那可就太不值了。” 楚望岳三人脸色倏然一变,彼此间相互打了个眼色,齐声道:“对,喝酒。” 白衣人慢慢地喝着酒,全神贯注地听着楚望岳四人的谈话,那三起悬赏通告显然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突然之间那四人竟彼此绝不交谈,只是低头喝酒,白衣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便欲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随风捎来一阵淡淡的幽香,一个虽无沉鱼落雁的容颜、却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动的白衣少女施施然走了进来。 “老丈,小女子叨扰了。”白衣少女轻拢云袖,对着葛夫子躬身作揖,“小女子飞龙堡宋妍。” “哦!原来是飞龙堡宋大小姐,失礼,失礼。”葛夫子忙不迭地起身还礼。 “老丈太客气了。”宋妍嫣然一笑,随即正容道,“适才听老丈所言,似乎对任我杀这人颇为熟悉……” 一语未毕,葛夫子急忙连连摆手:“宋大小姐误会了,莫说小老儿从未见过此人,就是碰见了也唯恐避之不吉。” “可是适才……”宋妍娥眉紧蹙,脸上露出一丝怀疑之色。 “关于此人之事,小老儿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老丈,你……” 宋妍一开口,葛夫子又是连连摆手:“不知道,小老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此告辞,假如老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可以前往飞龙堡一叙,小女子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宋妍叹了口气,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白衣人的目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突然之间,他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半杯美酒差点泼落出来。 这时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个手中握着刀的中年汉子,人影一闪,与宋妍的倩影一起消失于如车水马龙的人流之中。 看见这人,白衣人的瞳孔倏地收缩,目光仿佛也变成了犀利的刀,透出冰冷的寒芒。 少女情怀总是诗。每个女人都爱美,尤其是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总喜欢把自己或浓或淡地打扮一番。 宋妍走出“满园春,转入左边一条老街,到“佳丽堂”里挑选了两件非常漂亮的衣裳和一条柔软的丝巾,又到“珠光宝气阁”要了一条祖母绿珍珠项链和一支白玉簪,最后又到“明玉轩”买了两盒杭州老字号的胭脂水粉。 但凡江湖儿女,都心存一种豁达,胸怀一份豪情。宋妍不爱女红,不喜烹饪,唯对舞刀弄剑情有独钟,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飞龙堡又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飞龙镇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认识这位宋大小姐。 从“明玉轩”走出来,便迎面碰见一群蓬头散发、衣衫褛褴的小乞丐,宋妍给每个小孩都分了一两银子,然后又到对街包子铺买了一大笼刚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让他们吃了个饱。 做完这一切,宋妍拍了拍手掌,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相信每个人每做一件好事之后,心情都会很愉快的。 天色尚早,她决定再四处逛逛,一转身就看见一双善良的眼睛――一个小女孩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的是鲜嫩的莲耦,正在怯生生地望着她。 宋妍微笑着俯子,轻抚着小女孩的头发,柔声道:“小妹妹,你的莲耦是不是拿来卖的?” “这莲耦不卖。”小女孩摇着头,脑后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缚在辫子上的蝴蝶结分外明显。 “为什么不卖?” “已经有人买下了。” “那么……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我是来告诉姐姐有人在找你的。” “有人找我?在哪里?” “买莲耦的人。”小女孩伸出小手向左边一指,“就在那儿。” 宋妍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手里拿着一把薄而窄的短刀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正向这边望过来。 “是不是他?”宋妍摇头凳,她能确定,她从未见过这男子。 小女孩点点头,便飞快地跑开了。 “姑娘就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拿刀的人快步走了过来,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动人的微笑。 “你认识我?” “本来不认识,现在就认识了。” “既然我们素昧平生,你如此冒失地跟一个女孩子说话,岂非很不礼貌?”宋妍有些不悦,忍不住白了拿刀的人一眼。 “在下想向宋大小姐打听一个人。”拿刀的人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剑送终’宋终这个人?也许……他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宋终’,不过他恰巧也姓宋,恰巧也是江南人。” “没听说过。”宋妍摇摇头,淡淡道,“这附近绝没有这个人,江南姓宋的人很多,却未必见得每个人都和飞龙堡有关系。” “据说这人最近曾在这里出现过,飞龙镇是飞龙堡的管辖之地,宋大小姐又是飞龙堡的少主人,难道没有发现过一些可疑的江湖人?” “可疑的江湖人?”宋妍忽然展颜一笑,眨动着狡黠的眼睛,“有一个人的确很可疑,这个人……就是你。” “我?”拿刀的人忍不住摇头苦笑。 “来历不明,手里还拿着把刀,难道你还不够可疑?” “既然宋大小姐不认识此人,那么在下就此告辞。”拿刀的人说走就走,再也不看宋妍一眼。 “等等!”宋妍娇声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飞龙镇究竟想做什么?” 拿刀的人没有回答,只因已经有人代他作了回答:“他是‘快刀一点红’钟涛。” 第九章 借你的人头一用(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声音是从对街传过来的,说话的人一袭整洁的白衣,衣袂飘飘,身子却笔直得像一支标枪,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竟无端增添了他几分神秘和诡异。 “阁下是什么人?”钟涛忍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过客,一个路过这里的天涯过客。”白衣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只是路过?”钟涛冷笑道,“阁下应该是在跟踪在下吧?你已经跟着我走了四条街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跟踪宋大小姐,我惊什么跟踪你。” “跟踪我?”宋妍看了钟涛一眼,一张俏脸倏地沉了下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下决无歹意,”钟涛轻咳一声,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宋大小姐千万别误会。” “你这人神神秘秘,藏头露尾,难道还会是个好人?”宋妍眼波流动,把钟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在下虽非好人,但也决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钟涛无奈地摇头苦笑。 宋妍小嘴一撇,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白衣人的斗笠上:“你……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飞龙堡宋飞腾的女儿?”白衣人不答反问道。 “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 “你跟我来。”白衣人忽然回身就走,“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但是你必须跟我走,除非你不想知道你父亲遇害的真相。” 宋妍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知道谁是杀死先父的凶手?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想知道的一些事。”白衣人头也不回,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兴趣知道,大可不必跟来。” “好,我跟你走。”宋妍跺了跺脚,终于跟了上去。 “等一等。”钟涛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不留下一点东西,就别想离开。” “留下什么?”白衣人停住了脚步,却始终还是没有回头。 “你的名字。”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够。” “你也别逼我出刀。”钟涛握刀的手已青筋暴现。 “你最好不要出刀,否则你一定会很后悔。”白衣人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刀锋般的杀意。 钟涛狠狠地一咬牙,狂吼道:“看刀!” 刀光一闪,钟涛手中那把又薄又窄的短刀已然出手,短刀流动着一股冰冷的杀气,向白衣人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这一刀,毒辣得就像是一条眼镜蛇。 “快刀一点红”,死在他刀下的人,只不过是流一点点血而已,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钟涛很少失手,近三年来,他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败在任我杀一招之间,只可惜他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白衣人的身子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的刀锋,只不过是贴着他的衣服擦过。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白衣人已出手,他的手轻轻一动,本来在钟涛手里的那把短刀,突然间就已到了他的手里。 钟涛还未明白过来,突觉咽喉一凉,冰冷的刀锋竟已贴上了他的肌肤。 “是……原来是你……”钟涛突然失声怪叫,脸上充满了恐惧而惊愕的表情,仿佛看见鬼魅一般。 “你想起来了么?”白衣人手中的刀轻轻一送,钟涛立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我不杀你,你走!” 话声中,短刀突然坠落。 钟涛伸手操住短刀,嘶声道:“虽然你不杀我,但我决不会领你的情,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得很难过。” “我会等你。”说完这句话,白衣人和宋妍早已渐渐远去。 杨柳岸,不见残月,唯有晓风拂起。 长长的柳堤,曾经有多少骚人墨客不经意地从这里走过,留下一阙又一阙描尽江南风情的千古佳句,和一个又一个令世人只能用回忆去凭吊的背影? 一声轻叹,一句低吟,便能牵动一丝长江之水般悠长、悠长的万古轻愁;扯一叶孤帆,驾一叶扁舟,红尘岁月便已湮没在江南一望无垠的浩渺烟波里…… 阳光,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被岁月剥落,却恰恰成为了历史的见证。一对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仿佛正在寻找往日旧梦。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去过几回?白杨不问,亦无语。 宋妍坐在栏杆下的长台上,仰起螓首,凝视着白衣人的背影。 白衣人的身子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仿佛一尊石雕动也不动,看起来竟比冰雪还冷,比岩石还坚毅,比小草还顽强。 这人太冷,杀意太重,很多人都不喜欢这种人,尤其是女孩子,但宋妍非但一点都不厌恶,心里还突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和白衣人在一起,仿佛比孤身困在装着五只老虎十匹饿狼的牢笼里更可怕,但她却认为,越是可怕的东西反而更安全。好奇,本也是人之本性之一。 “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莫只是想要我陪你一起看风景?”宋妍打破了沉默。 “我在等,等你问我。”白衣人抬高了头,望着白杨树上的那对燕子,“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问,你答?”宋妍忍不住失笑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呆,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 “叶逸秋?没听说过。”宋妍轻摇螓首,娥眉轻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好像不见经传。” 叶逸秋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知道叶逸秋就是昔日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那又是如何的一番感想? “你说……你真的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谁?” “嗯!不过你已经不必再寻他报仇,因为早在九个多月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叶逸秋微一迟疑,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发生在金陵,任我杀和川岛二郎的那一战?” “听说过,那一战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宋妍眼眸中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任我杀虽然是个杀手,但这一战却让他成为了英雄。” “英雄?”叶逸秋的身子突然轻轻一阵抖动,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据说川岛二郎就是‘狂人魔女’的儿子,当年这对夫妻创立千杯岛,残害武林同道,意图称霸江湖,因为韩大少的干涉,最终没有实现。川岛二郎的出现,正是为了完全他们的遗志。若非任我杀击败了川岛二郎,一场武林浩劫只怕便要再次重演。”宋妍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佩和仰慕,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向往,“此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年轻一代的男儿都将任我杀视为榜样,就连那些女孩子兜,要么一辈子不嫁,要嫁就应该嫁给像他这么样的大英雄。” 说到这里,宋妍的粉脸上浮起一丝迷醉的笑意,无端地泛起一片桃红,仿佛嫁给这么样的大英雄也正是她的心愿。 第九章 借你的人头一用(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静静地听着,目光望着远处的帆影点点,思绪仿佛已飘向远方,他想起了红颜薄命的叶梦君,想起了痴心不改的欧阳情,想起了那些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阂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宋妍蹙眉问道。 “因为川岛二郎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是他?根据那封匿名信所言,凶手明明就是任我杀。” “什么匿名信?现在这封信呢?” “那是找到凶手的唯一线索,我二叔已经收藏起来了。” “你二叔?我怎么没听说过宋飞腾还有兄弟?”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他就是‘江南大侠’宋飞扬,我父亲去世后,他就接任了飞龙堡堡主一职。很多年前,他离开了飞龙堡,但是叶落归根,游子总是要回家的。”宋妍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连阳光都已失去了颜色。 “你能不能把这封信拿出来?”叶逸秋始终没有回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拿出来?你要这封信做什么?”宋妍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你不觉得这封信很可疑吗?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明明就是川岛二郎,这个人偏偏栽赃嫁祸给任我杀,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宋妍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叶逸秋孤单的背影,心里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你认识‘杀手无情’燕重衣这个人吗?” “你见过他?”叶逸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他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他觉得这件事其实就是一个阴谋,决定追查真相,找出这个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 “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了飞龙镇。”宋妍本来不想再回答叶逸秋的任何问题,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自主,“他去了金陵,去找一个叫欧阳情的女人。” “欧阳情?”叶逸秋忽然全身一震,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 “你也认识这个女人?”宋妍的声音竟似也有些变了。 叶逸秋没有回答,忽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六角亭。 “你是不是要走了?去哪里?”宋妍娇声说着,快步追了出去。 “去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叶逸秋竟似害怕宋妍真的追来,更不回头,展开轻功,几起几落间,便将她远远抛在身后,片刻间已失去了踪影。 宋妍追出数十丈,知道自己决计是追不上了,不由得狠狠地跺了跺脚,索性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思绪如春光里的蝴蝶,飞来飞去。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和燕重衣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想揭开匿名信的秘密?这个神秘的过客,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夕阳西下。 人在天涯。 一个孤独的过客,匆匆离开了这个美丽如画的江南古镇。 暮色苍茫。 不长不宽的街道,两边却有几十户店铺人家,世界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几乎每一个都是如此,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民风。这个小镇也没有什么不同,名字却还算有趣:“酒池镇。” 酒池,顾名思义,自然就是酒池肉林的意思,在这里,你可以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酒池镇是飞龙堡往金陵的必经之道,所以南来北往的旅客们总是络驿不绝,路过此地的人,往往都会被这里的酒香迷醉,都会被一块招牌吸引:“陈年老店,陈年老酒。” 老酒下了肚,话自然就多了,酒店当然也就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尤其更舍得花银子。 陈年老店是酒池镇最具规模、生意最好的酒楼,虽非每天都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但人来人往,一整天都从未间断过,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掌柜,整天都笑容满面,一张大嘴似乎从来都没有合拢的时候――看见别人白花花的银子不断地落入自己的口袋,他连做梦都是乐不可支。 叶逸秋一走进酒池镇,就直奔陈年老店,要了几斤陈年老酒,慢慢地喝着。 一年多以前,这个地方他就已经来过,也是坐在这个位子,面对着墙,背对着门。一年多过去了,这里仿佛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改变了的就是陈掌柜这个人。 陈掌柜现在不仅比以前更和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甜更浓。人逢喜事精神爽,据说他刚刚新婚不久,老板娘是个很美丽、很成熟的女人,不仅很美,而且风姿绰约,更懂得如何打扮自己。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那种庸脂俗粉。老板娘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上,就完全不施粉黛,可是她穿的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淡紫的曳地长裙,看起来既大方又妩媚,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更显得别有韵味,尤其是她那回眸一笑,就连那些一本正经地喝着老酒的客人,都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地把酒倒入了鼻孔里面。 陈年老酒虽是陈年老店的招牌,但老板娘的微笑,更好比是一壶陈年老酒,让人醉倒了心田。只有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如何微笑,来取悦男人、征服男人。 陈掌柜也在笑,笑到嘴巴都裂到耳根子里去了――像他这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居然还能娶到这么样的一个老婆,简直就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叶逸秋却笑不出来,非但不笑,还拧紧了眉头,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陈掌柜又开始在笑了,因为这时候又从门外进来三个人,瞧他们的模样,显然又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豪客。 “客官,请,请上坐……”陈掌柜连脸上的肌肉都快变得僵硬了,但他还是低头哈腰地不停打招呼。 谁知那三人却连正眼都不瞧他,冷哼一声,长驱直入,就像是僵尸般一字排开,站在叶逸秋的身后。 “三位可是‘急风剑’?‘断浪刀’?‘劈山天神’?”叶逸秋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就道出了咱们兄弟三人的名号,难道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说话的人是楚望岳。 “你们喝不喝酒?陈年老店的陈年老酒绝对不比‘满园春’的差。” “在路上,我们已经喝了三十斤陈年花雕,”楚望岳摇头道,“一人十斤。” “好酒量。”叶逸秋冷笑道,“如果你们没有喝这么多的酒,是不是不敢到这里来?” “的确是不敢。”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望岳竟似笑了笑。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来历,是么?是不是钟涛告诉你们的?” “是。”楚望岳居然没有否认。 “他是不是叫你们来杀我?” “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楚望岳的声音异常沙哑,“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出手的?” “有,你的人头。”楚望岳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 “我的人头?”叶逸秋似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要我的人头做什么用?难道你们缺少了一张凳子?” “不瞒你说,最近咱们兄弟手头紧,刚好听说有人出高价要买你这颗大好头颅,所以……咱们就来了。”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把头颅借给你们?”叶逸秋也不生气,微笑着问道。 “你不肯借?”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做?” “不会,没有人会这么做。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借,只有两样不可以借给别人,那就是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人头。” “既然我不会把自己的人头送给你们,你们也不敢跟我要,那么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咱们可以等。”楚望岳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诡异,笑得狡猾。 “等?”叶逸秋似乎微微一怔,“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死了,你的人头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楚望岳笑得更开心,“有消息说,很快就会有人来要你的命,咱们可以等到你死在别人的手里之后,再取走你的人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的确是个好办法,一个好不要脸的办法。” “这也叫‘以逸待劳’。”楚望岳居然连脸色都没有改变,神情间似乎很得意。 “我本以为你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是丧尽天良的大奸大恶之徒,却没想到,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 “卑鄙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得多,因为咱们很真实,从不说谎。”楚望岳紫红的脸膛竟似在闪闪发光,毫无羞愧之色。 一个人的脸皮居然可以厚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叶逸秋摇摇头,忽然闭上了嘴。 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与君子打交道固然不如与小人做朋友,可是与小人为伴,还不如和女人在一起快乐。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一声娇叱,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走了进来,竟是飞龙堡的大小姐宋妍。 第十章 漂亮的老板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你走的真快,我还以为追过头了呢!幸好在这里遇见了你。”宋妍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是来找我的?”叶逸秋皱着眉,心中疑云顿起:“来要我的命的人,难道就是她?” “在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宋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我从我二叔那里要回来的,我想你一定很需要它。” “你这么大老远的追来,就只是为了给我这个?”叶逸秋微微一愕,却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来,“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宋妍声音一颤,目光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失望。 “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不,我不回去。”宋妍忽然没来由地脸上一红,垂首低声道,“我……我想跟着你。” “你知不知道跟着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叶逸秋沉声道,“在这里,至少有三个人想要我的命。” “就是你身后的三个人?”宋妍看了楚望岳三人一眼,“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们已穷得发疯,穷得要命。” “你的命是不是很值钱?”宋妍嫣然一笑,“值多少钱?”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值钱的命。”也许是因为太激动,楚望岳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们非要找他的麻烦不可么?你们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们。” “这笔钱,只怕你给不起。” “给不起?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区区几万两白银,我宋大小姐连眉头都不用皱一皱就可以随意调度。”宋妍气忿忿地冷哼一声。 “他这条命,可不是仅仅只值几万两白银而已,至少值十五万两黄金。”楚望岳冷笑道,“飞龙堡虽是武林巨子,富可敌国,但平白无故地把几十万两黄金拱手送给他人,这种傻事只怕傻子才会去做的。” “十五万两黄金?”宋妍吓了一跳,几乎矫舌难下,“他的命真的这么值钱?” “也许还不止这个数。”楚望月眼睛闪着光,脸色似已涨得血红,“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买他这一条命?” “他们不走,我们走。”宋妍忽然拉住叶逸秋的手,“惹不起,不见得躲不起。” “躲?为什么要躲?”叶逸秋轻轻甩脱了她的手,“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还是会跟来的。” “呆子,我们甩开他们不就行了?”宋妍娇嗔一声,狠狠地跺了跺脚。 “我从来不逃。” “谁说要逃了?”宋妍狡黯地眨着眼睛,“我们只不过是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而已。” 叶逸秋非但不躲不逃,竟然又要了十斤老酒,似乎已经铁了心等待下去,他决定看看很快就会来要他的命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既然叶逸秋不肯离开,宋妍也只好坐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只顾追赶叶逸秋,竟未用过晚膳,此时早已腹内空空,饥饿难耐。她刚刚叫了声“掌柜的”,老板娘就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老板娘,你真美,掌柜的真有福气。”宋妍仿佛也已被老板娘的美丽吸引,由衷地赞叹道。 “老板娘已经人老珠黄,小姑娘才美呢,也不知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你进门。”老板娘脸上又露出了迷死人的微笑。 宋妍偷偷地看了叶逸秋一眼,脸上又是一红,叶逸秋竟似恍然未觉,只是低头慢慢地喝着酒。她轻轻叹了口气,要了一碟红烧豆腐,一尾糖醋鱼,还要了一盘罗宋汤。 老板娘手脚也真利落,不过片刻就端了出来。宋妍挟了块红烧豆腐,刚凑到嘴边,叶逸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等一等。” “为什么要等一等?”宋妍被他握住手腕,只觉心里怦怦然如小鹿乱撞,粉脸没来由地又泛起一片桃红。 叶逸秋看了老板娘一眼,缓缓道:“这道菜色香味俱全,何不让老板娘也来尝一口?” “我不喜欢吃豆腐,”老板娘笑得更甜,连眼角那几条鱼尾纹仿佛也在笑了起来,“我也不喜欢和小姑娘抢豆腐。” “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叶逸秋又习惯性地从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 “为什么不敢?”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微笑却已变得有些牵强。 “因为这道菜里有毒。” 老板娘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美丽的眼睛里竟似泛起了一丝刀锋般的杀意。 “这菜里有毒?是谁下的毒?”宋妍一脸怀疑,抢着说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看他们三人。” 叶逸秋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楚望岳的低嘶:“老三,你……你……的脸怎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三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整张脸都变了形状,五官全都抽搐在一起。他们所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也全无感觉,等到发觉时,已毒发身亡。 “这是什么毒药?怎么如此厉害?”宋妍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走过去一把将楚望岳三人吃剩的饭菜扣翻在桌上,摇头道,“没有什么啊!” “他们中的毒,不在菜里,在酒里。” “幸好我没有喝酒。”宋妍又拍了拍胸口,这种动作仿佛也已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可是只要你吃了这道菜,就会立即变得跟他们一样。”叶逸秋将那碟红烧豆腐泼在地上,宋妍突然掩口发出一声惊呼。 地上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你不是老板娘。”叶逸秋突然抬起头,如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老板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当然是女人,从头到脚都是女人的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老板娘忽然又笑了起来,但这笑,却掩盖不住她眼睛里的一丝慌乱,“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我下毒的功夫称得上江湖第一,却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陈掌柜。”叶逸秋忽然笑了笑,“是他告诉我的。” “他泄露了我的秘密?不可能!”老板娘低声叫了起来,“从你走进来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你。” “你一定想不到,我和陈掌柜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认识了,所以我知道他有许多秘密。”叶逸秋轻叹口气,正容道,“你知不知道他到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娶老婆?” 老板娘瞧了陈掌柜一眼,悻悻道:“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像他这种吃素的男人,我甚至还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 “他的确不是男人……不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酒池镇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天阉。”叶逸秋瞧了陈掌柜一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女人。” “啊……”老板娘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早就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我必然会经过这里,所以你就买通了陈掌柜,假扮老板娘,等着我自投罗网。”叶逸秋轻叹一声,“楚望岳曾经说过,很快就会有人来要我的命,原来你就是那个人,你害怕他们会泄露你的秘密,所以才下毒杀人灭口。” “本来我以为此事万无一失,却还是算错了一步,谁知陈掌柜居然不是男人。”老板娘伸出兰花般的手指,轻轻拂开垂落下来的几绺发丝,“虽然你早已发觉,但毕竟还是太迟了些,我既能在他们的酒里下毒,当然也能把毒下在你的酒里。你已经喝了十斤老酒,也就是说,你也中了毒。” 第十章 漂亮的老板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中了你的毒的人,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叶逸秋竟又喝了一杯酒,“你看我像中了毒的样子吗?” “你……你没有中毒?”老板娘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你喝了这么多的毒酒,居然还活着?” “因为我本身就是一种解毒的灵丹妙药,永远也毒不死的。”“万劫重生”不仅让叶逸秋的功力突飞猛进,还造就了他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躯。 “看来我又算错了一步,我不该忘记你曾经服食过‘万劫重生’,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有时候杀人并不能仅仅只靠武功。”老板娘的脸上又浮现出迷人的微笑,“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暗杀和下毒虽是最常见的,但绝不是最有效的。” “看来你也是个杀人的高手,莫非还有什么伎俩未使出来?” “你看我的眼睛……”老板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娇媚入骨,就像是一只叫春的母猫在喘息,令人情难自禁,热血沸腾,“我的眼睛可以告诉你很多事。” 老板娘的声音越来越夸张,就像是快乐的,柔软的腰肢不停地扭动,一双洁白的手却已搭上了叶逸秋的肩膀。 宋妍忍不住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刹那间,目光就像是被她的眼神牢牢粘住了一般,再也挪移不开。只见老板娘的眼神迷离,充满了一种令人失魂落魄的渴望和蚀骨**的挑逗,似乎有些哀伤,又有些幽怨,仿佛一个闺中怨妇正渴望着丈夫的爱抚和关怀。她的脸还在不断地微笑着,这笑更让人心旷神怡,意乱情迷。 老板娘的嘴唇似乎在蠕动,像是一种呼唤,又像是一种嗔怪,宋妍却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再也难以自控,神智渐渐模糊,双颊飞起两朵红霞,呼唤变得急促,全身仿佛都在燃烧。 叶逸秋心头一凛,暗叫“不好”,一只手闪电般点了宋妍的“昏睡穴”,宋妍立即就像是个毫无知觉的睡美人般,软绵绵地伏倒在桌上。 “你以为她的眼睛真的会说话么?只有呆子才会相信。”叶逸秋摇头苦笑,喃喃道。 “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老板娘脸上的媚笑刹那间消失了,目光中又露出种刀锋的杀意。 “一个老女人长着一对死鱼眼,这有什么好看?”叶逸秋头也不抬,把酒杯凑近嘴边,用力地吸了一口,杯中老酒立即点滴不剩地被他吸入了喉咙。 “听说你的刀,是把看不见的刀,杀人于无形。”老板娘居然没有生气,笑吟吟道,“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刀。” “江湖上的传闻,未必可信。”叶逸秋抬起头,从窗外望出去,凝视着遥远的夜空。 天边有月,月如钩。月牙弯弯,像一艘搁浅了的船,停泊在朦胧的星河中。 月色如水,总能勾起人们藏在心中的深深思念。叶逸秋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竟好像已完全忘记了大敌当前。 月色朦胧,灯光黯淡,老板娘的眼睛却在发亮。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很好的出手机会。机会并不是常常有的,像人生,许多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稍纵即逝,好的机会不仅要好好把握,更要适当的利用。 秋夜里,一阵凉风悄悄拂过,灯火一闪,又一闪,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老板娘忽然出手。“一刀两断”任我杀,绝对是个可怕的人,与这种人交手,任何人都难免心生忌惮,老板娘口中虽然强硬,但也绝不敢轻敌。她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可以一击得手,但这种机会却绝不会有人愿意轻易错过。 数点寒星发出蓝色的光芒,宛如艳丽的午夜妖姬,像流萤般从天外飞来,划过半空,疾射出去。 老板娘不仅对自己很有信心,对这一击也有绝对的把握。她是个聪明人,所以这一击的目标并不是叶逸秋,而是昏睡中的宋妍,一个不能活动的人总是比一个能活动的人更容易对付的。这一招出人意料,只要叶逸秋出手相救,她就有机会全身而退,每一步动作她都已计算好了,绝对密切、精确。 叶逸秋低叱一声,身子未动,袍袖一展,宛如一片流云般挥出。 寒星乍然消失,老板娘却也已经不见了,她逃跑的功夫居然还在暗器之上。 叶逸秋没有追出,抬头望着窗外那一眉弯月,又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突然轻叹一声,沉声唤道:“陈掌柜!” 陈掌柜躲在高高的柜台下面,早已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此刻听见叫唤,慢慢探出半个龟缩着的头,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吓得“啊呀”一声,竟又缩了回去,大叫道:“好汉饶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女人给了我三百两银子,吩咐我这么做的。” “这一锭银子是五十两,你去买三付棺材收敛这三人的尸体,剩下的……全都给我换些老酒。” “是,是……”陈掌柜这才看清那道白光原来只不过是锭白花花的银子,暗暗长出一口气,偷偷伸手抹了把汗,点头如捣蒜。 宋妍悠悠醒转时,俏脸上依然残留着一抹似微醉之后的酡红。 叶逸秋坐在她的对面似乎从未离开过一步,手里拿着酒杯,不停地轻轻晃动着。老酒颜色极淡,在朦胧的灯光中泛起一层薄光。 “那个女人呢?”宋妍轻轻转动着脖子,企图驱走脑中残余的昏眩。 “已经走了。”叶逸秋头也不抬,只是望着淡淡的酒色。 “她是什么人?她的眼睛好像……好像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宋妍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你说,她是不是会施邪术?” “不是邪术,是媚术。” “媚术?什么是媚术?” 叶逸秋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女孩子太单纯,丝毫不知江湖险恶,媚术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他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杀你?”宋妍眨动着眼睛,“难道她也想要你的命去换取黄金?” “擅长下毒,精于暗器,又工于媚术的女人,江湖上只有一个而已。这个女人,一定是苗疆阴婆子。”叶逸秋一口吸尽杯中酒,“至于她为什么要杀我,那就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待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 “等他们来杀你?”宋妍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 “去金陵这一路上,当然难免会有许多埋伏和狙击,既然迟早都要遇上,干脆在这里等他们来找我。” “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如果我知道有人要杀我,也许早鲸恐避之不吉,毕竟……谁都不想自找麻烦。”宋妍瞧了叶逸秋半晌,叹口气道,“我看,你现在病得很厉害。” “谁说我生病了?”叶逸秋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又不是大夫。” “你这种病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却不是大夫能治好的。”宋妍故意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这病就是懒病。” “懒也是一种病?”叶逸秋失笑道。 “谁说懒就不是一种病?”宋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不是懒,是战术。”叶逸秋摇头道,“你有没有听过‘守株待兔’这个故事?” 宋妍当然听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经常给她讲故事,“守株待兔”这个故事她至少已听过十二遍。这是个农夫和兔子的故事。故事上说,一个农夫偶然拾到一只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于是天天守候在树桩旁边,等待兔子自己跑过来一头撞死。 可是现在,谁是农夫?谁又是兔子?宋妍忽然发现,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会更有趣,更刺激。 第十一章 英雄的故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意渐浓,丝丝微凉的寒意袭人而来。当东方泛起一层薄薄的鱼肚白的时候,宋妍就已经醒了。她虽然一向都有早起的习惯,但这一次却是被窗外某种声音吵醒的。 宋妍轻轻推开窗子,从窗口望出去,外面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庭院,与她家里的庭院相比起来,这里只是一隅而已。江南飞龙堡富甲一方,田地甚广,据说仅仅是飞龙堡的府邸,从大门走到后花园都要花上半天的工夫。 宋妍是个热爱生命、喜欢自然的女孩子,并不是那种张扬任性的刁蛮大小姐,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乐趣。她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恃娇取宠,更不喜欢动不动就拔剑杀人,她只喜欢静静地聆听故事和感受生活。 在家里,她自己拥有一座三层的小阁楼,一片不小的庭院。那是她一个人的天地,每天清晨醒来后,她都会先去小花园里练剑、读书,然后为自己亲手种植的花草树木浇水裁剪。眼前的这个小院子里,虽然也有花有草,却只是一些很普通、在路边或者在田野上、荒岭上都能随处遇见的植物,与她自己所种植的相比,简直就成了残花败柳。 唯一让宋妍感到开心的就是院子中央的那株梧桐树。这株梧桐树枝干很粗,枝叶虬结,一个人是无法环抱过来的,在春天,它也许充满了葱郁的绿色生命,但此刻,却在秋风的吹拂下,木叶萧萧,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秋风中不断飞旋,飘飘荡荡,也不知盘旋了多少个圈,终于落在地上。 宋妍心里忽然有些惆怅,又有些失落。这些飘落的叶子,它们来过这世界,却又匆匆离去,生命虽然短暂,过程却是如此完美。人生呢?人生没有完美可言,有欢笑就有泪水,有快乐就有悲哀…… 吵醒她的那种声音忽又响起,原来竟是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小鸟不停地在枝丫上跳跃,叶子上的露珠随着小鸟清亮而娇脆的鸣叫声点点滴落。 他是不是也已经醒来?宋妍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叶逸秋,脸上不知不觉地又泛起两片红潮,心里总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是甜蜜,也是好奇。对于这个充满了魅力的神秘过客,她心里总有太多的“为什么”。 宋妍转身奔出客房,就像窗外梧桐树上的那只小鸟般欢快,飞奔到隔壁,轻轻敲打着紧闭的房门。门应声而开,叶逸秋身子就像是一支冰冷的标枪,笔直地站在那里。 “你醒了!”宋妍心头“扑通”、“扑通”地乱跳,看了看叶逸秋头上的那顶斗笠,“今天也许是个好天气,太阳一定很温和,你也许并不需要这个东西。” “斗笠并不一定是用来遮挡阳光的。”叶逸秋忽然伸手将斗笠拉得更低了些。 “那么它还可以做什么?”宋妍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 叶逸秋漫不经意地哼了一声,似乎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悠悠道:“兔子们一定已经来了,你想不想吃烤兔子肉?” “烤兔子肉?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说笑话……”宋妍掩口娇笑道。 “这不是笑话。” “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笑话。”宋妍叹口气道,“你原来并不是那种冷漠、不苟言笑的木头人,何必总是故意装出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叶逸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和女人驳嘴的男人既不聪明又不理智,女人永远都有她自己的理由和方式去驳倒男人的每一句话和每一种看法,在这个时候,如果男人要想耳根清净,最好的办法就是三缄其口。 “你实在应该多笑一笑的……” 这些话,为什么如此熟悉?叶逸秋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了欧阳情,她岂非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步走出屋子,把宋妍甩在身后。 “你能不能等等?”宋妍苦笑道。 “不能。”叶逸秋脚步不停。 “你可以等兔子,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我不等你,难道你就不能自己跟上来?”叶逸秋的身影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声音轻轻飘来,“兔子已经来了,农夫当然不能坐在家里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秋风乍起,拂来一片清新的秋色。 这个时候,酒池镇里的所有店铺都已开门揖客,陈家老店挂得高高的青色酒旆子不住地随风飞舞,猎猎作响。 陈掌柜今天换了一套崭新、华丽的衣服,修饰整洁,脸上挂满了笑容,坐在阳光柔和的一个角落,心情非常愉快。他不是江湖中人,却见过不少江湖风浪,就好像昨晚发生的事情,绝对是惊心动魄的。他只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人都明白,和气则生财,做生意的地方虽然死了几个人,难免沾上了些许晦气,但银子却可以抹灭这一切。 陈掌柜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是知天命的岁数,因为先天的缺陷,让他失去了男人最正常的生活,他活着,早已失去了意义,唯一能打动他的就只有银子。 一个自卑的男人一旦有了银子,往往都会变得很自信、很充实,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抬起头来的最充分的理由。当那个既漂亮又可爱的宋大小姐随手就给了他好几片金叶子的时候,就算这里再死几个人,他也绝不会反对的。 现在这里当然已经没有死人,却已经坐满了十几个形形色色的客人。 陈家老店的陈年老酒在这附近一带一直极享盛誉,其酒之醇,其味之香远非同行可比,但让许多人热血沸腾的却并不仅仅只是这陈年老酒。 这世上,总有许多东西可以让人感到振奋和快乐的,金钱和女人,名利和荣誉,无疑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除了这些,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譬如故事。 故事也有很多种,有爱情的荡气回肠、生死缠绵,有友谊的侠骨丹心、义无反顾,但更能让天下英雄大呼过瘾的却莫过于听到别人的英雄事迹。像岳飞誓死抗金,精忠报国,像大少爷韩彻除魔卫道,维护和平……这些英雄们的故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百听不厌,只恨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亲眼一睹英雄风采。 品尝着美酒,聆听着故事,岂非已是人生中最快乐最令人热血澎湃的事? 叶逸秋和宋妍走进来的时候,故事已经开始,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竟没有人发觉他们的到来,二人挑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绝不交谈。 讲故事的人是江湖上著名的万事通,“卜仙”胡来。谁都知道,“卜仙”虽名为胡来,其实做任何事都绝不胡来,尤其是打听消息的手段,如果他不敢妄称第二,就绝不会有人自诩第一。他所知道的东西,绝非道听途说,更不可能是由他自己的一张巧嘴杜撰出来的。 “各位行走于江湖,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了,但不知各位是否知道,当今江湖上名头最响的是谁?”胡来右手举着酒杯,左手放在桌面上,五指弓起,轻轻敲打着。 围坐在他身边的十几位江湖豪客都知道,故事已入正题,于是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吃饭的放下了竹箸,一时间,店里哑雀无声。 “当今江湖,名气最大的非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莫属,据说此人出道不过一年,就已做出几桩轰动江湖的大事,仅是他‘一刀两断’的名号,就已足够吓破别人的胆子了。”一个年阅十的紫脸汉子道。 这一开口,便有几个人随声附和,议论纷纷。 “嗯!不是他还能有谁?”胡来左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子,一口倾尽杯中老酒,“当年韩大少一刀风流,名传天下,自从他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之后,放眼天下,也只有任我杀这人方可与他相互媲美而已。” “韩大少乃是一代奇侠,任我杀却只不过是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这两人岂能相提并论?”一个面目俊朗的锦衣文士皱眉道。 “大侠怎么了?杀手又如何?各位想必都知道任我杀这个人,可是了解他的人又有几个?”胡来“嘿嘿”笑道。 第十一章 英雄的故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谈论。他们虽然都听说过任我杀这个人,却未必每个人都见过任我杀,这“了解”二字从何说起? “胡先生,对于此人,江湖上众说纷芸,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不可深信,像我等这些只懂瞎起哄的无知之辈,是永远也不可能学到胡先生博学之万一的。”一个雪袍老人洪声笑道。 千穿万穿,马屁却是永远都不穿的。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胡来似乎大为受用,微笑道:“在许多人看来,任我杀也许就只是个杀手,一个杀人的人,往往都是冷酷无情的,但绝对没有人能够否认,他是个好朋友,是个重情义的热血男儿,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为了朋友,义无反顾,舍其小我而全其大义,为他人所不敢为、不能为,谁敢说此人虽非大侠,其行径却也正是大侠风范?” 他说的兴起,接连喝了三杯老酒,说道:“任我杀第一次大闹苦水镇,诛杀‘玉面魔鬼’龙少云,为金陵铲除一恶,人人称快;第二次大闹苦水镇,与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的‘天残地缺’这两个老怪物生死对决,仅是这份勇气,和这种奋不顾身的道义,就绝非寻常人所能办到。而后他又战败‘狂人魔女’之子川岛二郎,这些事都曾经轰动一时,江湖上的朋友没听说过的,那简直就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胡来歇了口气,双目环顾,喝了杯酒,缓缓又道:“我今天要说的,是任我杀的另一桩英雄行为。此事甚为隐密,而且牵涉极大,知道的人只怕就不多了。各位可曾听说过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她可以在不经意挥一挥衣袖间,不为什么而杀死一个人;也可以在迷人的一颦一笑间,让男人欲生欲死,蚀骨**,不知归路。” “这个女人,岂非正是魔女与仙子的结合?”众人骇然变色,有人惊声低呼。 “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是谁?” “紫罗兰夫人。”提起这个女人,胡来竟似心有余悸,好像“紫罗兰夫人”这个名字是永恒的咒语,随时随地都能让人疯狂着魔,令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来是她!”雪袍老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据说任我杀得罪了这个女人,曾经有人在华山附近见过任我杀一次,此后便音迅全无,莫非他已经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了么?” “紫罗兰夫人武功已入化境,神鬼莫测,叱咤风云,纵然是韩大少重出江湖,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九个多月来,任我杀销声匿迹,只怕是早已尸骨无存,化为一捧黄土。”说话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声音有些低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竟似毫无生气,但眉目之间,却始终荡漾着温和的笑意,纵然是在闭口不语时,也是笑容可掬。 看见这个人,宋妍忽然低声“啊”地叫了出来,急忙垂下螓首,再也不望这人一眼。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叶逸秋发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嗯!”宋妍点头轻声道,“他叫卓不凡,是我二叔的好朋友,没想到他居然也到了这里。” 叶逸秋忍不住看了卓不凡一眼,再不说话,慢慢地喝着老酒。 “错,大错特错。”胡来拍案大声道,“任我杀是何等的英雄,岂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这世上,决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决没有人?”雪袍老人冷笑一声,抢着道,“胡先生说这话,只怕有些武断了。” “就算有,也只有一人而已!”胡来沉吟着道,“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众人愕然,有人哄然大笑,有人摇头不语,有人冷哼不屑。 “唯一能够杀死任我杀的人居然就是他自己?胡先生莫非在说笑话?”卓不凡脸上笑意依然,声音却充满了讥屑之意。 “这不是笑话。”胡来丝毫不以为忤,凛然正色道,“我的意思,就是说任我杀并没有死在紫罗兰夫人手里。” “那么他的人呢?他究竟在哪里?”雪袍老人问道。 “其中隐情曲折离奇,出人意料,荡气回肠,可歌可泣。”胡来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老酒,长叹道,“总而言之,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胡先生难道不能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出来?”紫脸汉子跺脚急声说道。 “嘿嘿……”胡来得意地干笑一声,“当日任我杀闯入死亡谷,独力破三关,尤其是在四柱香内就大破‘英雄冢’,直如置身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之首级,这份胆识,这份豪气,嘿嘿……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死亡谷本是紫罗兰夫人的根据地所在,顾名思义,这是个步步危险、有去无回,充满了死亡气味的地方。据说那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飞鸟不渡,人迹罕至。紫罗兰夫人觉得任我杀实在是个人间奇男子,心生爱慕,有意以身相许,与他共结连理……” “紫罗兰夫人居然想嫁给自己的敌人?”雪袍老人微微一怔,失笑道,“荒谬,荒谬至极!” “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毫无疑问,任我杀便是这种人。试问天下,哪有男人不敬佩英雄?哪有女人不爱慕英雄?”胡来一拍大腿,老脸竟也露出倾慕之色,“紫罗兰夫人绞尽脑汁,施展百般技巧,引诱任我杀,甚至不惜以自己毕生之所有作为交易条件,任我杀却始终未为所动。紫罗兰夫人江郎才尽,无计可施,决定亲手将任我杀除去。自古以来,正邪不能两立。这二人之间,决斗誓在必行,只是这一战,却是为了正义而战,为了武林和平而战。” “这一战,结果究竟如何?”雪袍老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结果不问可知,自然是任我杀一刀斩断了紫罗兰夫人的腰。这一战,任我杀赢得实在侥幸,只因普天之下,的确已没有人可以杀死紫罗兰夫人。” “可是任我杀却做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可是他就是做到了。”胡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又随即隐去,长叹道,“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一战,本已成就了他一世英名,但人生总有许多不完美,一个人要想成功,总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任我杀赢得了胜利,却也因此而失去了心爱的女人。” “既是英雄,何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 “但是这个女人却不同,她可以给任我杀的东西,别的女人是绝对给不了的,譬如信心,或者……真正的幸福。若非是她,任我杀也不至于沦落为杀手,但也正是因为她,任我杀才能成为英雄,当然,任我杀的失踪,也与这个女人有关。” 英雄难过女人关。为什么自古以来,每个英雄都难以逃脱这般的宿命?一时之间,有人在叹息,有人陷入了沉思…… 阳光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覆盖住了大地阴暗的忧伤;微凉的秋风就像是情人的呼吸,吹送来一阵又一阵甜蜜的芳香。 宋妍已经醉了,醉倒在秋的气息中,醉倒在任我杀的故事里。 女人天生爱做梦,尤其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在梦里,她们总能遇见一个令人心仪的男子。这个男子不一定家财万贯,一掷千金,也不一定风流潇洒,温文尔雅,却一定是个重情义、守诺言、仗剑狂歌的热血英雄。 宋妍忍不住偷偷看了叶逸秋一眼,见他只是低头慢慢地喝着酒,对任我杀的故事竟似无动于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神秘的过客看来就像一个酒鬼,整天酒不离手,当然不可能是个像任我杀那般的英雄。 任我杀是个梦,也许是天下女人共同的一个梦,可惜这个梦,毕竟太遥远、太朦胧,像天边的月,像水中的花,一切都可望而不可即。 微风拂起,一片枯黄的叶子悄然飘来,很快又从宋妍叹息的目光里像一个梦般飘然远去…… 第十二章 杀人灭口(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陈年老酒是陈年老店的百年老招牌,客人大都是慕名而来,这老酒,就像是甘甜鲜美的泉水般滋润了人们的心田,总能让人一醉方休,尽兴而归。英雄的故事也正如这老酒,人已醉,意犹未尽。 “咳咳……”锦衣文士神秘兮兮地悄声道,“胡先生,你老是否听说过一件和任我杀有关的事?” “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大事件几乎都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胡来半眯着双眼,神情悠闲。 “据说有人发出悬赏通告,以五万两黄金购买任我杀一颗头颅,此事是否真确?” “此事早已被传得满城风雨,纵然纯属子虚乌有,此刻也已变成事实了。” “这是何人所为?为何而为?能如此大手笔的当然是大有来头的人。” “所谓树大招风,江湖上总有一些好事之人喜欢闻风而动,无事生非。”胡来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胡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造谣?”锦衣文士皱眉道。 “岂止只是造谣而已?依我之见,也许这根本就是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胡来脸色阴郁,声音压得非常低沉。 “这江湖乱了,岂非又是一场浩劫?”紫脸汉子勃然变色。 “乱世出英雄,这些人存心挑起祸端,江湖一乱,他们便能揭竿而起,混水摸鱼。”胡来摇摇头,不住地叹息苦笑。 “胡先生可知道这些人的来历?”雪袍老人低声问道。 “此事本来神秘,这些人一旦泄露了身份,这阴谋如何还能继续玩下去?”胡来双目环顾,轻咳一声,“其实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中情由我虽未完全窥破,却也略知一二。” “胡先生神通广大,未卜先知,江湖上发生的事又有几件真正能瞒得过你老人家?”锦衣文士满脸堆笑,不无谄媚之嫌。 “哈哈……”胡来一声长笑,“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神通广大,未卜先知’这八字可真是太抬举我这身老骨头了,不过最后一句我爱听,明知你这是在拍马屁,但这顶高帽子很是受用。” “快说快说,我都等不及了。”紫脸汉子心痒难搔,急声催促。 “你总得让我喘口气吧!?”胡来斜睨他一眼,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死亡谷那一役,紫罗兰夫人香消玉殒,本来一切都应该已经结束,却不知更大的乱子才刚刚开始。一夕之间,逍遥宫突然坍塌,死亡谷瞬间夷为平地,紫罗兰夫人的余孽全都销声匿迹,不知所踪。龙七先生乃当今天下第一神捕,追踪之术无人能出其右,侦破能力更是难寻与之匹比之人,时历数月,却也毫无头绪。但在不久之前,却突然有消息传出,那些余孽曾在江南飞龙镇附近一带出现。” “那些余孽都是些什么人?”紫脸汉子的嘴巴总是比别人快了几分,抢着问道。 “自然都是江湖上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据说当年杀‘沧州四义’的凶手‘一剑追命’张穷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剑不留人’王帝和‘快刀一点红’钟涛也在其内。” “这几年来,这几个人一直下落不明,绝迹江湖,人人都道已死于非命,原来竟是投靠了紫罗兰夫人。”锦衣文士喟然轻叹。 “还有一个人,来历最为神秘,在为紫罗兰夫人效力之前,绝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就连紫罗兰夫人,对他也是所知甚少。”胡来提高了声音,“大家一定没听说过‘一剑送终’宋终这个人吧?” “没听说过!” “名不经传!” “‘一剑送终’?格老子的龟孙子,他一剑送的是谁的终啊?” “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要扬名立万,也不取个好听又顺耳的名字。” “丢你老母,咩野人甘巴闭?够胆同阿爷俾试下,阿爷一刀斩个头落黎!” …… 一时之间,陈年老店里像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官话、四川话、东北话、广东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 “各位稍安勿躁!”胡来重重地一拍桌子,清越的嗓音立即将众人的声浪压了下去,“这人的来历本就是个没有答案的谜,这名字自然也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 “这人的真实身份,胡先生是否心中有数?”卓不凡不经意地看了胡来一眼,悠然问道。 胡来没有立即回答,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的确想起了一个人,只是彼此的身份、地位轰功全都格格不入,实在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就是同一个人。” “胡先生能不能说明白些?”锦衣文士跺脚道。 “呵呵……”胡来缓缓喝了杯酒,慢慢悠悠地说道,“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无真凭实据,如果冤枉了好人,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江湖万事通的招牌还不让人给砸了?” “咱们也只是在这里说说江湖闲话而已,是对是错,不必较真吧?”锦衣文士陪笑道。 “是啊是啊,既然只是猜测,说一说又有何妨?”紫脸汉子随声附和。 “这个人嘛,应该就是……”胡来的声音突然中断,就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再也作声不得。 “胡先生这爱卖关子的老毛病只怕又犯了,每每说到紧要关头就故意打住……”卓不凡不住摇头,长叹一声,“唉……” 胡来居然并不理会,手里把持着酒杯僵顿在半空中,也不知是要放下,还是要送到嘴里,正襟危坐,就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动也不动,神情怪异而可笑。 锦衣文士眉头轻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轻声连唤:“胡先生,胡先生……” 紫脸汉子性子急躁,一步抢上,伸手往胡来身上推去。哪知一推之下,胡来偌大的身躯竟然应手而倒,“砰”地一声,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肢体竟似已全都僵硬,依然保持着原来端坐的姿态,杯中老酒全都泼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卓不凡俯身去探胡来气息,突然惊叫道:“死了。” 锦衣文士摸了摸胡来四肢,只觉触手冰凉,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摇头叹道:“果然是真的死了。” “这……这……”紫脸汉子搔着头,一脸讶异,“胡先生明明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看这迹象,他只怕是中毒而死。”锦衣文士拧紧了眉头,只觉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可是这是什么毒?居然如此厉害。” “也许这种毒,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僵尸散’。”卓不凡沉声说着,脸上的笑意竟丝毫未褪,“传说中,‘僵尸散’是一种至阴至恶的剧毒,毒性发作迅速,令人防不胜防,中毒者事先毫无征兆,全身僵硬冰冷。胡先生这般模样,岂非正是中了‘僵尸散’的迹象?” “他是怎么中的毒?施毒之人又是谁?我们怎么连一点察觉都没有?”紫脸汉子一口气提出一连串问题。 “施毒之人,也许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卓不凡缓缓道,“他居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算胡先生,看来必然是个下毒高手。” “他和胡先生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下此毒手?”紫脸汉子一脸迷茫,喃喃自语。 锦衣文士瞪大了眼珠子,呆立了半晌,目光畏畏缩缩地向四下里一扫而过:“这里只怕是闹鬼了,咱们本是局外人,事不关己切莫理,还是快快离开吧!”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是这个意思,经他这一煽动,去意更加坚决,有几个人已经悄悄向大门退去。 第十二章 杀人灭口(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在未找出凶手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冰冷而低沉有力的声音倏然传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逸秋缓缓长身而起,“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别人离开?”锦衣文士沉声冷笑。 “若非你们一再追问那个人的秘密,胡先生又岂会被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你是不是呆子?”叶逸秋冷冷道。 “我不是。” “你既非呆子,这道理怎会想不通?”叶逸秋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悠悠道,“胡先生本来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突然中毒而死,这不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不错,胡先生很显然就是因为知道某些秘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卓不凡看了叶逸秋一眼,朗声道,“胡先生死得突然,凶手必然还来不及逃离,大丈夫敢作敢当,是谁下的毒手,还是自己认了吧,免得连累了他人。” 一时之间,陈年老店哑雀无声,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 “暗箭伤人,本非我等好汉行径,只怕凶手并不在我们之中。”卓不凡轻叹道。 “胡先生的武功当可挤身于一流高手之中,若非凶手近身暗算,只怕不易得手。”叶逸秋深吸一口气,“所以,凶手一定是距离他最近的人。” “在下乃中原司空天来,一生虽无义举,但也无甚恶行,这等鼠辈行径,是不屑为之的。”锦衣文士勃然变色,扬声叫道。 “江湖上谁不知道我‘过江龙’龙过江这个人?如果我也是这等宵小人物,岂能活到现在?”紫脸汉子脸色铁青,气忿忿地道。 于是众人纷纷自报家门,唯恐被误认为是杀人凶手,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名不经传的三流人物,若要暗算“卜仙”胡来,显然并不是能力所及之事。 嘈杂声中,一个蓝袍少年畏畏缩缩地退出人群,突然发足向门外飞奔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人影飞掠而起,就如一道冰冷的石墙般,恰巧堵住了敞开的大门。 蓝袍青年几乎一头撞在这人身上,脸色大变,脚下一滑,欲待从这人左边溜过去,夺门而出,但不知怎的,竟又一头撞在这人身上,急忙连换了几种不同的身法,却始终被这人挡了回来。 “回去!”叶逸秋的声音冷得令人心寒。 “为什么不让我走?”蓝袍青年脸色惨白,颓然坐在倒在地。 “我说过,谁也不能离开。”叶逸秋垂目看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谁离开,谁就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蓝袍青年脸色又已变了,大声叫嚷。 “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什么要逃走?”叶逸秋低沉而冷漠的声音,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我……我不是想逃……”蓝袍青年嗫嚅着,欲言又止。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还不赶快从实招来。”龙过江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扭住蓝袍青年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若有半句虚言,我非宰了你这个臭小子不可。” “我……我没有杀人……”蓝袍青年抖抖瑟瑟地说。 “不是你是谁?” “我……我不知道。” “既然胡先生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何必偷偷溜走?” “你们每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却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偷儿,留在这里岂非自讨没趣?”蓝袍青年垂头苦笑道,“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胡先生决不是我杀的。” 龙过江满腹狐疑,看了看叶逸秋,又看了看卓不凡,似乎不敢妄下定论。 叶逸秋像一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的身子突然微微一侧,沉声道:“你走吧!” “让他走?”龙过江瞪大了眼珠子,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就凭他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绝对不会是杀害胡先生的凶手。” 蓝袍青年长出一口气,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仓皇而去。 叶逸秋大步走到胡来身边,仔细察看了许久,突然沉声道:“胡先生的确是中毒而死,但这毒绝非传说中的‘僵尸散’。” “是什么?”司空天来和龙过江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看,这是什么?”叶逸秋扳转胡来的身子,突然撕开了他的衣襟。 众人凑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胡来的左腰上,竟活生生地叮着一只两指大的蝎子。 “胡先生竟是被蝎子咬死的!?”卓不凡首先惊呼出声。 “这只蝎子不会咬人,但可以置人于死地。”叶逸秋摇头道,“因为这只蝎子并不是真的蝎子。” “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蝎子。”龙过江叫道。 “难道你看不出这蝎子为纯铁打造,而且还淬过剧毒?” “这蝎子竟是一种暗器么?”司空天来攒眉沉声问,“这是什么人做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铁蝎子’赵奇这个人?”叶逸秋缓缓道,“这东西就是他的独门暗器。” “‘铁蝎子’赵奇?怎么可能是他?”卓不凡皱着眉,摇头道,“此人为人不错,声誉极好,怎会做出暗杀这种事?” “你什么时候见过伪君子杀人时需要下流的手段?”叶逸秋倏地长身而起,沉声问道,“刚才是什么人站在胡先生的左侧?” “好像是……是……”司空天来想了想,突然失声大叫,“是那个雪袍老人。” “不错,就是他。”龙过江一拍大腿,目光一扫,惊呼道,“咦,他人呢?” 但见人群之中,早已不见了那雪袍老人的踪影,他是何时离去的,竟无一人知道。 “追!”龙过江大声道。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叶逸秋看着胡来腰上的铁蝎子,若有所思。 “不错,如果是我,杀了人之后当然会逃得远远的,岂能让别人轻易找到。”卓不凡叹口气,脸上的笑意依然浓郁如初。 “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能逃得多远?”司空天来不以为然,“只要找到他,就能揭开他为什么杀死胡先生的秘密。” 叶逸秋长叹道:“赵奇此刻只怕也已变成了一个死人,死人又如何说出秘密?” “铁蝎子”赵奇的确已经变成了死人,死人的确已经不能再说出任何秘密。众人找到他的尸体时,他已全身僵硬而冰冷,瞪大了双眼,表情惊愕而恐惧,临死之前,显然看见了一件令他不敢相信的事。 “赵奇显然是中了和胡先生同样的毒而死的,这种毒既非‘僵尸散’,究竟是哪一种?”卓不凡拧着眉,看了叶逸秋一眼。 “苗疆阴婆子的‘冰魄’。”叶逸秋沉声答道。 “‘冰魄’?阴婆子?”卓不凡失声道,“那老毒婆也到了江南?他为什么要杀害胡先生?” “因为胡先生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了。” “赵奇杀了胡先生灭口,阴婆子又将赵奇杀死以绝后患,好一出连环计。”卓不凡摇头叹道。 “也许赵奇并不是死于阴婆子之手。”叶逸秋沉吟着道,“凶手一定是赵奇认识的人,赵奇逃到这里,那人就突然出现,一出手将他置于死地。赵奇根本想不到那人竟然会对他下手,所以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会死在那人手里。” “以赵奇的表情看来,情形只怕的确如此。”卓不凡迟疑着道,“在这个杀人灭口的连环计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总是还会出现的,只要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叶逸秋漫不经心地说着,隐藏在斗笠下面的目光竟似露出一种刀锋般的寒光。 “那么阁下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卓不凡脸上笑意犹浓,双目中竟也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我知道他是谁。”叶逸秋还未说话,宋妍已经娇声笑道,“他的名字,叫做‘过客’。” “宋大小姐。”卓不凡一回头,只见宋妍站在阳光下,秋风拂起她的衣袂,飘飘长发随风舞动,巧笑嫣然…… 第十三章 一路杀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风肃杀,大地沉寂。柔和的阳光照在宋妍的头发上、身上,仿佛一团圣洁的光芒笼罩着她,但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是忧郁的,心里一点都不愉快。 叶逸秋足足已有一个时辰未曾说过一句话了,轻而快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宋妍的心里。宋妍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于是这一路上,便沿途洒下了她无数声叹息。 宋妍虽然身为武林世家“飞龙堡”的少主人,但性格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和那些流浪于江湖的儿女一样,遇上一个堪称英雄的男儿是她不变的梦想,却没有想到,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居然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神秘过客。望着叶逸秋孤独而冷硬的背影,宋妍忍不住想起了任我杀的故事,开始在心里拿眼前这人和传说中的任我杀作了一些对比。 “你为什么不说话?”宋妍终于忍不住娇嗔起来。 “说什么?”叶逸秋的脚步仿佛永远也不会为谁而停止。 “随便说什么都好,”宋妍螓首微侧,“譬如……说说你的故事。” “我没有故事。”叶逸秋轻声一叹,“我不说话,难道你就不能说?” “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别人岂非都要以为我是个疯子?”宋妍失笑道。 没有人可以否认,宋妍就是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能让人感到很舒服。 “你那个农夫和兔子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宋妍眨了眨大眼睛,“这一路上,你没有让我吃上烤兔子肉,却让我喝了一肚子黄莲水。” “黄莲水?”叶逸秋不解地道。 “陪你做了那么久的哑巴,心里的苦其实比吃了黄莲更难受。”宋妍狡黠地笑了笑。 “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叶逸秋似乎也在笑着,“只是现在谁是农夫,谁才是兔子,却已经让人难以分辨了。” “我不懂。” “有些事你可以完全不懂,但有件事却必须明白。”叶逸秋倏然驻足。 “哎呀!”宋妍猝不及防,险些整个人都撞在他的身上,跺脚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要停下来也不先说一声。” 叶逸秋恍若未闻,沉声道:“这一路上,必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跟着我,你随时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次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乖乖地回家去,是么?” “你能明白就最好。” “你是不是很关心我?”宋妍的俏脸突然又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垂首轻声道,“跟你在一起,无论是谁想伤害我,你都会保护我的,是么?” 叶逸秋双肩突然一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妍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某种奇异的光芒闪动:“我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吓倒的,只是……只是现在,就算你提着棍子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 秋高气爽,秋天的太阳,有时候还是热得令人受不了。 大道旁边有一片不算大但也不小的茶林,茶林的树荫中,有一间很狭窄的茶寮子,用树作架,以木成墙,敞开的木门前,是一块打扫得很干净的空地,摆放着五张陈旧的桌子,这一切,看来既简陋又潦倒,却是这附近方圆十里之内,唯一能让路人歇脚的地方。 茶寮并不仅仅只卖茶水,这里的酒同样可以让人既解渴,又过瘾,还有开始花蚕豆、椒盐花生和卤蛋下酒,口味虽然差了些,但在山野之地,已是非常难得。 茶寮的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衣衫穿得虽褴褛,但脸上却带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也许别人都认为他日子过得很清苦,他自己却觉得很满意。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又何必计较别人的想法? 此刻,老头儿的心情就非常不错,一张老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全都笑成了一排,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块馅饼,恰巧里面的馅竟是用金子做成的,最巧的当然还是,他就是捡到馅饼的人。天上当然没有掉下这么一块馅饼,但他捡到了金子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的付出,只不过是一些只值十两纹银的酒水、开花蚕豆、椒盐花生和卤蛋而已。当那位衣着光鲜、温柔美丽的宋大小姐随手就给了他一片金叶子的时候,他恨不得跪下去亲吻宋大小姐的脚趾头。他当然不是那种贪婪的老人,但年纪大了,半截身子都已埋进了黄土的时候,还要为自己的棺材本发愁,那可就实在太折腾自己了,虽然他已无所求,却也不想死后暴尸荒野,骨头埋葬在野狗的肚子里。 有了这一片金叶子,老头儿决定今天的生意就到此为止了,就在他想趁机悄悄打个盹的时候,耳畔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个身穿麻衣,头缠白布的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种忧戚的杀气,老头儿禁不住瞧得头皮发麻,颤声道:“两位公子是喝酒……还是喝茶?” “我们自己有酒。”左边的年轻人冷冷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只拳头般大小的葫芦,拔开塞子,昂首喝了起来。 “那么……两位公子是来吃饭的?”老头儿心里已经有些发怵。 “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右边的年轻人的声音似乎比他的同伴更冷,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张口便撕咬了一大块,卷入嘴里狠狠地咀嚼着。 “两位公子是……” 老头儿的话没有说完,左边那人左手一摆,未意他闭上嘴巴,右手将空葫芦向身后甩飞出去,沉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老儿好像并不认识两位公子……”老头儿的话没有说完,又再一次被打断。 右边那人随手将手里半截烧饼塞入怀里,冷冷道:“我们有说过要找的人是你吗?” “难道你们要找的人是那两位?”老头儿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转向相对而坐的叶逸秋和宋妍,“不知道是那位戴斗笠的公子,还是那位可爱的小姐?” 那两个年轻人没有回答,目光齐齐从茶迥周一扫而过,脸色变得越发冷峻。 “你这里的家当值不了几两银子吧?”左边那人淡淡说着,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两根手指头突然夹着一片金叶子,缓缓递过去,“我用这片金叶子买下这里,你卖不卖?”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上苍觉得我孤苦了一生,也该享享福了?要不然怎么会碰见财神爷?遇上一次已经够幸运了,更幸运的是遇到了两次。老头儿呆呆地愣在那里,仿佛已经傻了眼。 “不管你肯卖不肯卖,这里所有的东西片刻之后都将不再属于你,因为……”左边那人的声音变得更冷更低沉,“这地方很快就会消失。” “特别提醒你一句,”右边那人的声音也不见得有多么温和,“你最好拿着金叶子赶快离开,别再回来,否则你也会突然消失。” 突然遇上这么样两个奇怪的人,就算你很有兴趣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奇怪之事,只怕也没有那份胆量,所以老头儿再不迟疑,拿了金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十三章 一路杀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宋妍从不喝酒,叶逸秋只好自己喝着闷酒。喝酒就好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固然是穷极无聊,一个人喝酒也实在无趣得很,幸好叶逸秋早已习惯了孤独。 一个人喝酒,叶逸秋总是喝得很快,宋妍才喝了一小碗淡茶、吃了几粒又酥又脆的蚕豆而已,他却已经整整喝了八大碗酒、四个咸香卤蛋,当他正准备喝下第九碗酒的时候,那两个年轻人就走了过来。 “原来你们是来找我的。”叶逸秋叹口气,慢慢放下了酒碗,“可是你们何必要把他赶走?毕竟,这里是他生活了很久的家。” “因为我们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左边那人很老实地回答。 “你们是不是准备阂轰轰烈烈地打一场架?”叶逸秋的声音平静如片波不起。 “是的。”右边那人的回答不仅非常老实,还很直接。 “你们是不是奉命前来杀我的?” “没有人命令我们。” “难道你们就只想找一个人打架?” “不是,我们来找你,当然是有原因的。” “你们当然不会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会,我们一定要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左边那人的回答实在令人意外。 “愿闻其详。” 这一次,叶逸秋却没有得到直接的答复。 “你认不认得这东西?”右边那人手一扬,沉声问道。 阳光下,只见他的手中绽放出一片晶莹的白光,极其炫目,竟是一对柔软的手套,但这对手套显然并不简单,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对手套乃是百炼精钢铸成的。 叶逸秋的目光似已变了:“这东西,我见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是在死亡谷逍遥宫里,他杀死了紫罗兰夫人之后,若非这对手套的主人出手相救,他已经死在冰儿的刀下。 “你确定你只见过一次?”左边那人的目光变得比刀锋还冷,“你当然已经知道,这双手套其实是一种武器。” “我知道。”叶逸秋想起那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神秘人,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但我并不知道它们是种什么样的武器。” “昔年‘梅君醉妃’夫妇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这双手套也在其中。” “这就是‘魔手’?”叶逸秋失声道。 “对,这就是名列第四的‘魔手’。” 原来那日把他带出逍遥宫的神秘人是“魔手”吕奉祖。叶逸秋眉头一拧,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双手套怎么会在你们手中?” “为什么?”右边那人双眼中突然喷出一种愤怒的火焰,“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我们来问的,因为答案只有你才知道。”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左边那人突然大声道,“他和你究竟有什么仇恨?” “你父亲?你们是山西吕家的人?”叶逸秋显然有些意外。 “我叫吕浪,吕奉祖是我的叔父。”右边那人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他叫吕云,是我叔父唯一的儿子。” “吕奉祖是怎么死的?”叶逸秋心中暗暗叹息。 “山西吕家,代代以经商为正业,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到了第九代,已成中原巨子。”吕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魔手”,“当然,吕家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日渐增长,但无论我们的财力如何庞大,势力却始终无法扩大,因为吕家代代相传的武功始终都无法像生意一样取得更大的突破。在吕家,人才辈出,不论男女,但凡经商,都必出人头地,自然也不泛学武奇才。” “我父亲阂大伯吕奉业就都是这种人。”吕云抬高了头,望着秋风中的茶林,脸上充满了自豪和骄傲的神色,“他们为了使吕氏一族成为武林世家,决定弃商从武,将吕家祖传的独门功夫发扬光大。” “吕家祖传的武功,难道就是‘魔手’?”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最初的‘魔手’,其实只是一种点穴手法,练到最佳境界,可以同时封住对手一百零八个穴道,但直到我们祖父这一代,也只不过练到一流造诣而已。”吕浪叹了口气,双目却在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所谓的一流造诣,就是在一招之间,同时点住对手六十四个穴道。虽然江湖上能有这般身手的人已不多,但想要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我父亲阂叔父决定改变这一切,于是用了十年的时间,走访了很多地方,求教了很多位名师,终于打造了这双手套,把祖传的点穴功夫运用其中,又闭关苦练了整整五年,才达到了最高境界。‘魔手’这套兵器虽然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研制出来的,但我父亲的天赋比叔父更逊一筹,只有叔父才能完全自如地使用‘魔手’。叔父果然不负众望,‘魔手’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 “唯一让我父亲很不痛快的,就是‘魔手’在‘神兵利器八大家’中仅名列其四。”吕云接过话来,“‘魔手’之所以能够成功,他们付出的努力和精力,是没有人想象得到的,其中的酸甜苦乐,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得到。我父亲心有不甘,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议,每个人都赞同他夺回天下第一的名衔。谁知道,这一去他就永远也没有再回来。” “就在一个月之前,这双手套却突然被人送了回来。”吕浪回忆道,“同时,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叔父已经死了,死在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的看不见的刀下。” 匿名信?又是匿名信。听到这里,叶逸秋又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杀人的既是任我杀,你们来找他做什么?”宋妍嘟着小嘴,大声道。 吕云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就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 “我……我是。”宋妍被他如刀锋般的目光瞧着,只觉一股寒意直袭心头。 “那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只是个过客,他的名字叫做叶逸秋。” “可笑!”吕云冷冷一笑,声音却变得更冷,“你整天跟他在一起,居然连他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 “什么身份?” “他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吕云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就是杀死我父亲的人,也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咣当”一声,宋妍手中的茶碗突然掉落,在桌子上翻了个身,又砸在她的脚尖上。但她却已忘记了疼痛,瞪大了眼珠子瞧着叶逸秋,失声道:“你就是任我杀?你真的是任我杀?” “我是。”事到如今,叶逸秋已经不需要隐瞒。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宋妍狠狠地跺着脚,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原来他就是任我杀,难怪他对父亲的死那么了解,难怪他的命那么值钱……想起在陈年老店听到的关于任我杀的故事,宋妍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是失望,也是惊喜。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叶逸秋垂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吕云眼中哀伤之色犹浓,嘴角却掀起一丝冷笑,“上天让我们亲自找到你,实在一种眷顾,既能让我们亲手报仇,还能省下五万两黄金。”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凶手?”叶逸秋苦笑道。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吕云侧头望着吕浪,“让我出手。” “不行。”吕浪断然拒绝,“以你现在的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 吕云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缓缓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明白吕浪的意思,“魔手”是一种欲速则不达、非常难练的功夫,除了必须具备的天赋以外,还必须有恒心,再加上后天的苦练。吕浪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练这种武功,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其中造诣可想而知。 吕浪也没有再说什么,缓缓伸出了双手,不知何时,那对“魔手”已经套在了他的手上,阳光下,只见这双手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分明的筋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纤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全都清晰可见,唯一不同的是,从这双手上发出来的光泽,是如此的透明,又如此的妖异。这就是魔手,杀人的手。 吕浪的人也变得像花岗岩般又冷又硬,神态镇定而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全平息。 叶逸秋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正在等待吕浪的出手。 阳光灿烂,可是在这阳光灿烂的茶林里,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第十四章 欠你们一条命(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蓦地里,一道白光平空掠起,穿透了层层浓浓的杀气,在空气中发出撕衣裂帛之声,刺向叶逸秋的背脊,刹那间,叶逸秋背脊上的“大椎”、“神道”、“神堂”、“中枢”、“脊中”、“命门”、“阳关”诸穴全都在这一只“魔手”的笼罩之中。 自从吕奉祖以一双“魔手”在江湖上迅速崛起之后,山西吕家的点穴功夫便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就好像慕容世家的易容之术,绝对没有人可以分庭抗礼,这也成为了吕氏后辈最引以为傲的理由。吕浪在年轻一代中,天资最是聪明,加之勤奋好学,不出十年,便已掌握了“魔手”点穴功夫的要诀,此刻的造诣,已不在其祖父之下。 每一次与对手交锋,吕浪都极少失手,不是因为他出手次数太少,也不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弱,实在是他的武功已属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失手,只听“卟卟卟卟”之声不绝,这一招“天女散花”的点穴手法,每一指都戳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之上,却是一张用松木做成的板凳,定睛看时,明明坐在这张板凳上的叶逸秋,此刻竟神情悠闲地坐在对面。 “好轻功。”吕浪沉着脸冷笑一声,突然一拳直击而出,但到中途,竟又变拳为指,往叶逸秋胸前“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等十几道穴位一路戳了下去,手法之快,出手之稳,认穴之准,俨然已有名家风范。 叶逸秋坐在桌子之前,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举着酒碗,胸前空门本已大开,谁知吕浪的手才刚刚一动,叶逸秋的左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酒坛子忽然飞了起来,恰好挡住了吕浪的攻击路线。 吕浪脸色微变,立即化指为掌,以力御力,轻巧地托住了酒坛子,随即内力一吐,酒坛子便又向叶逸秋迎面飞去,与此同时,他左手也不闲着,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哗啦啦”一阵声响,木屑纷飞。 宋妍发出一声惊呼,娇柔的身子就像是一片枯叶般向后飞掠出去,叶逸秋却连人带凳退出了一丈。 “你为什么不出手?”吕浪倏然顿住身形,双目圆睁,怒视着中逸秋,“传说中的杀手‘一刀两断’,是何等的英雄,为什么我看到的却只是个只守不攻的孬种?” “因为我不想加深我们之间的误会,如果我一出手,我这杀人之罪就永远也洗不清了。”叶逸秋摇头轻叹,“你们仅以一封匿名信,就认定我是凶手,不觉得有些太牵强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浪阴森森地眸子里闪动着冰冷的寒光,“假如你没有这么做过,别人为什么要如此栽赃嫁祸?我相信,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你们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凶手,看来我再解释,就变成了掩饰了。”叶逸秋目光一冷,突然起身沉声道,“是清是浊,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现在我不想和你们再纠缠下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吕云大声道,“大哥,咱们并肩子上,为了报仇,不必顾忌劳什子江湖道义。” “好,一起上,今天决不能让他离开。”一语甫毕,吕浪已然出手,他身形一动之间,双掌连连拍出,时而在左,时而在右,突然间却又到了叶逸秋的身后,但见满天都是他的身影,一双“魔手”倏忽来去,变化无穷,招招不离叶逸秋要害之处。 “呛啷”一声,吕云已然拔剑冲了过去。“魔手”虽是其父吕奉祖的成名绝技,但他资质有限,远远不如吕浪聪慧,学了三年“魔手”之后,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取得成就,于是在那之后,他便改成了练剑。学武一道,往往因人而异,诚如“上天是公平的,你失去了一种东西,必然得到另一种东西”这句话所言,他练习“魔手”不成,学剑却日进千里,吕奉祖根据他的特长,为他量身创造了一套以点穴为主的剑法。 这套剑法一经展开,便如江河之水源源不绝,又如层层风雨连绵不断,一招紧似一招,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与吕浪的“魔手”更是配合无间,你攻我守,共同进退,叶逸秋只守不攻,竟被二人的攻势困在其中。 “拔出你的刀来,让我们看看传说中的看不见的刀。”吕云口中说着话,手中剑却丝毫不停,舞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两个打一个,这不公平。”叱声中,宋妍也已拔剑冲了过来。 “你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倒也罢了,现在还想阻止我们?退回去!”怒喝声中,吕云头也不回,反手刺出一剑,暗用巧力,剑尖点向宋妍手腕的“大陵穴”。 “叮”地一声,宋妍手腕一转,架开来剑,“唰唰唰”,接连刺出三剑,剑势凌厉,攻敌之所必救。 “咦!”吕云一声惊呼,他原以为宋妍身为飞龙堡少主,必然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武功修为定然极差,所以出手未尽全力,谁知宋妍的剑法得自宋飞腾真传,非但拆招游刃有余,就连进攻也是咄咄逼人。 宋妍平时极少与人真正交手,如今一出手就将对手逼得有些无所适从,信心倍增,展开一路剑势,招招紧逼,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宋大小姐,山西吕家和飞龙堡非敌非友,素无瓜葛,难道你想就此结下梁子么?”吕云又气又急,一时间竟被宋妍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什么梁子?我不懂。”宋妍凤目一瞪,剑法有条不紊,飘移的身形犹如蝴蝶穿花绕树般,令人目眩神迷。 “宋大小姐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剑不留情。”吕云脸色阴郁,目光中杀意大盛,陡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方起,手中剑突然化作一道飞虹,带着呼啸之声直刺出去,啸声未绝,这一剑竟突然化成九条飞龙,分点宋妍头顶的“百会”、脸部的“迎香”、左右双肩的“肩井”、胸膛的“华盖”、“膻中”、“鸠尾”、以及双肘的“尺泽”这九外穴道,这一招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剑法之一,“神龙九现”。 剑光飞起,神龙在天,但见虚空中全都是幻彩般的光影,宋妍竟似已被如此瑰丽的景象所迷惑,完全忘记了闪避和招架。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竟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向后掠出两丈。 “此事与你无关,谁让你出手了?”叶逸秋松开抓住她皓臂的手,声音冰冷如寒冬的雪。 “我……我是想帮你,谁叫他们两个打你一个?好不要脸。”宋妍长吁一口气,胸膛却依旧在不住起伏。 “帮我?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反而会加深他们对我的误会?”叶逸秋抬起目光,沉声道,“不许出手,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宋妍狠狠地跺了跺脚,满脸委屈地转过了身子。 说话之间,吕氏兄弟又已扑到,剑光手影,势如疯虎,一心欲将叶逸秋置于死地。 “你们何苦一再苦苦相逼?”叹息声中,叶逸秋忽然冲了过去,白色的身影就像是一道浮光切入了剑光与手影交织而成的光幕之中。 “为报父仇,死而后己。”吕云猛然一声暴喝,剑绽莲花,一招“千手观音”,将叶逸秋团团裹住。 与此同时,吕浪双手一扬,“魔手”脱手飞出,竟是那一招令人魂飞魄散的“孤注一掷,比翼双飞。”。 第十四章 欠你们一条命(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人可以从这两大年轻高手的两大绝技之下侥幸逃生,吕氏兄弟的脸上,已经露出种喜悦的神色,只因他们深深相信,这一次,无论叶逸秋拔不拔刀,都绝不可能破解这一次致命的夹击。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了流血,看见了死亡,谁知就在这时,叶逸秋就像是鬼魅般,突然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剑光倏地收敛,“呼呼”两声,“魔手”又飞了回来,套在吕浪手上,但两人却在这刹那间突然如石雕般,再也动弹不得――他们一生勤练点穴之术,这一次非但连叶逸秋的衣服都没碰着,反而被他至少点了十几个穴道。 “你们的穴道,三个时辰之后会自动化解。”叶逸秋再也不看吕氏兄弟一眼,回身对呆若木鸡的宋妍道,“我们走。” “不许走!”吕云脸色铁青,双目似欲喷出火来,“你为何不索性连我们也一起杀了?” “我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杀父之仇……” 叶逸秋大手一挥,立即打断了吕云的话:“吕奉祖决不是我杀的,你们要如何才肯相信?” “不是你是谁?” “不论这个人是谁,我都会把他找出来,因为……这是我欠你们的。”叶逸秋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吕奉祖曾经救过我一命,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欠他一份人情,欠你们一条命。” “你……你说什么?”吕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我父亲曾经救过你?” “‘一刀两断’任我杀虽非仁义君子,但总算恩怨分明。一个人非但不懂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这种人岂非连猪狗都不如?”叶逸秋再不多言,大步而去。 “你……你等等我……”宋妍回头看了吕氏兄弟一眼,匆忙跟了上去。 “你回来!”吕云咬了咬牙,嘶声道,“你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 叶逸秋却再也没有回头,转眼间已走出了茶林。 “大哥,难道任我杀真的是被冤枉的?”直到叶逸秋和宋妍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吕云才长出一口气。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根本没有放过我们的理由。”吕浪脸上露出种沉思的表情,“也许……匿名信的确有诈。” “你们猜得一点都没有错,任我杀的确不是杀死吕奉祖的凶手。”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倏然响起。 吕氏兄弟循声望去,只见左侧的不远外,一棵粗大的茶树下,竟不知何时悄然站一个人。这人整张脸都隐藏在树荫之下,完全瞧不见他的面目,阳光虽然柔和,吕氏兄弟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嘿嘿!”那人一声干笑,悠悠道,“山西吕家,人才辈出,不论男女,但凡经商,都必出人头地。却没想到,你们居然也会笨到仅凭一封匿名信便相信任我杀就是凶手。” “你……你早就来了?”吕浪吃吃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是怎么知道任我杀的下落的?”那人仿佛笑了笑,声音低沉得竟似有些沙哑,“如果不是我给你们通风报信,你们岂能那么容易就找到任我杀。” “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们。”吕云失声叫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背脊竟已被冷汗湿透。 “嘿嘿!”那人又干笑起来,“你们的确不是很笨,果然不愧为山西吕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你究竟是什么人?”吕浪沉声喝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所知道的,都是你们最感兴趣的,譬如……谁才是杀死吕奉祖的真正凶手,还有……匿名信的秘密。”那人摇摇头,将身子慢慢地转了过去,“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真相的,因为……我不喜欢和死人说话。” “死人?这里没有死人。”吕氏兄弟眼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现在没有,很快就会有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迈开了步子走进了茶林深处,只留下一个孤独而苍茫的背影,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和这片茶林一起消失之后,我就会派人给山西吕家送去一封信,告诉他们,你们已经死在任我杀的手里,所以,你们可以毫无遗憾的死去,因为吕老爷子很快就会为你们报仇……” 那一片茶林终于被叶逸秋远远抛在了身后,但太多的疑惑却如一块千斤巨岩般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胡来临死之前,想说出的究竟是谁的名字?吕奉祖的死,又是何人所为?很显然,这二人的死,与那五万两黄金的悬赏,根本就是一桩阴谋。 宋妍匆忙地跟在叶逸秋的身后,始终都未曾落下脚步,但她的沉默,却让叶逸秋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你为什么不说话?”叶逸秋故意放慢了脚步。 “说什么?”宋妍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难道你看不出我正在生气?” “你在生气?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宋妍索性停住了追逐的脚步。 叶逸秋也倏然驻足,耸了耸肩,默然不语。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宋妍气咻咻地跺着脚,俏脸已经沉了下来,显然生气并不是装出来的。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这句话的意思,叶逸秋还是明白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我在气我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你就是任我杀,也在气我自己,为什么知道你就是任我杀之后,偏偏还要多管闲事……”宋妍朝着叶逸秋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好心没好报,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做过这么愚蠢的事。” “呃……”叶逸秋为之语塞。 “最可恨的是,我居然死皮赖脸地跟着你走了这么多的路,就这么一段路,比我坐车的时候还长……”宋妍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心中积怨一旦决堤,就一发不可收拾。 叶逸秋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话说累了,才缓缓道:“你要如何才不再生气?” “除非……你愿意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宋妍忽然嫣然一笑。 “好!你想知道什么?”叶逸秋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我父亲的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 “那么吕奉祖呢?” 叶逸秋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除了这个理由,我已经想不到更好的。” “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跟吕氏兄弟说清楚?” “因为……”叶逸秋迟疑着,轻叹口气,“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他们根本不会听我的解释。” 宋妍心里一甜,两朵红霞又飞上了脸颊,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我……我通情达理么?” 话音未落,叶逸秋忽然叫道:“不好!” 宋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怔怔道:“什么不好?” “你有没有闻到有东西烧焦的味道?” “噗哧!”宋妍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想转移话题,告诉你,这种伎俩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叶逸秋突然转身向来路冲了出去。 “喂,你又怎么了?等等我!”宋妍转身追出,叶逸秋的身影却已去远,只见前方浓烟四起,一股焦味随风飘来…… 浓烟烈焰,冲天而起,此时秋干物燥,火势随风助长,蔓延极快,整片茶林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叶逸秋赶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烈火烤红了他的脸,烤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吕氏兄弟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必然不能从这片火海中安然逃生,无疑早已被烧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飞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放火的人会是谁?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一声娇叱。 “不好,宋妍!”叶逸秋心头一惊,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飞身掠去。 第十五章 碧血葬香魂(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午后的天空一碧如洗,几片浮云飘飘荡荡,缓缓游移,阳光柔和而明媚,秋风起时,枯黄的树叶片片飘落。 浓密的树荫中,人影闪动,宋妍提剑奔逃,仗着家传剑法和灵巧的轻身功夫,借着树木的掩护,躲避着一个蒙面人的追击,此刻已是左支右绌,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看你还能撑到何时!”那蒙面人双目中凶光毕露,双掌翻飞,掌风及处,但见满天木叶萧萧,木屑纷飞,粗如儿臂的小树则被他一掌击得拦腰断成两截。 “住手。”冰冷的声音中,一条白色的人影就像是一把杀气腾腾的刀,闪电般切入排山倒海般的掌风。 “嘭嘭”,四掌相交,天地间竟似发生地动山摇般的震荡,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一触即分,相对而立,一动也不再动,满天木叶萧萧落下,无端增添了几许浓重的杀意。 “嘿嘿!”蒙面人瞳孔渐渐收缩,目中凶光却慢慢暗淡了下去,“很好,杀手任我杀重出江湖,一样不改原来本色,姑且不论你的刀法如何,就你这手上功夫,似乎大有长进,比燕重衣强多了。” “你见过他?”叶逸秋没有抬头,目光始终盯着蒙面人被阳光拉长、映照在地上的影子。 “我们已经交过手,他没能留住我。”蒙面人慢慢转过身子,似乎又将离去,“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莫非是想告诉我,他留不住你,我一样也留不住?”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把我留住。”蒙面人突然反手打出一片寒星,大笑道,“恕不奉陪,再见再见!” 叶逸秋双袖舞动,将寒星悉数拂落,看着蒙面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黯然发出一声轻叹。 “你为什么不追?难道就这样让他走?”宋妍跺脚道。 “‘杀手无情’留不住的人,我同样也留不住。”叶逸秋缓缓收回目光,神情恍惚。 “你至少也该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杀我?”想起刚才身处险境,宋妍显然心有余悸。 “如果他想要杀你,你纵然有十条小命,此刻也早已死得一条不剩,以他的功力,杀你绝对不费吹灰之力。”叶逸秋摇头轻叹道,“他故意追杀你,只不过是想告诉我,他就是那个放火的人。” “放火?放什么火?” “茶林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那么,吕氏兄弟……”宋妍花容失色,掩口惊呼。 “他们被我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自然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叶逸秋颓废地摇了摇头,长声一叹,“那蒙面人真正要杀的人是吕氏兄弟,然后再故意现身,用意很明显,就是向我挑衅。他的阴谋,从现在开始,已经真正展开。”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 叶逸秋没有回答,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主谋既已出现,这一路到金陵都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但我们必须在天黑的时候赶到那里。” 金陵,这座古老的城市依然不改昔日风华,虽然在去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龙少云突遭刺杀,梁百兆惨遭灭门,这两件大案惊天动地,震撼了每一个人,但这并不能改变古都的繁华和纸醉金迷的骄奢。 “悦来客栈”是金陵城里一家很普通的客栈,随着更多更大的酒楼崛起,近年来生意惨淡,老板既不善经营管理,也懒得装潢,生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客栈虽然破烂简陋,为数不多的客房却布置得极为舒适,虽无锦被罗帐,但几明桌净,终究还有几分像人住的地方。 这一路走来,宋妍的软靴厚底都已被磨穿,柔嫩的脚底都已长出好大几个茧,这时候早已疲惫不堪,可怜她一个堂堂飞龙堡千金大小姐,何时吃过这等苦头? 叶逸秋一路上极少说话,此刻更是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宋妍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这一切,岂非正是她自讨苦吃?若非自己执意跟随,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或许正在绮梦中酣然沉睡,遇见这个传说中的英雄之后,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种滋味,莫非就是爱情的滋味? 宋妍心里暗暗叹着气,有些懊恼,又有些甜蜜,俏脸渐渐变得发烫起来,正想大发娇嗔责怪叶逸秋不解风情,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叶逸秋却推开了门,好像准备离开。 “你……你是不是又想不告而别?”宋妍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叶逸秋已经走出了客房。 “什么地方?”宋妍眨动着眼睛,“这个地方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去,女人却去不得?” “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可以去。” 宋妍嫣然一笑,挽住了叶逸秋的手臂:“那么……我们走吧!” 叶逸秋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你是不是又改变了主意?”宋妍抬起头,望着叶逸秋漆黑的双眸。 “这个地方,我一定要去,但不是两个人。”叶逸秋轻轻挣脱了手,“我只想一个人走。” 宋妍默然半晌,轻轻叹道:“你是不是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我是不是不能见?” 叶逸秋没有说话,但沉默的神情却像是在告诉宋妍,他已经默认了。 “难道这个人……是个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妍的心莫名其妙地一阵抽痛,既希望叶逸秋说实话,又害怕他说真话。 叶逸秋依然保持着沉默,慢慢转过了身子,不让宋妍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她一定很美吧?”宋妍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不免又是一阵刺痛,“她究竟有多美?” 叶逸秋长长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和宋妍讨论这个话题。 “我明白了,你要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天涯海阁。”宋妍幽幽道,“你要见的这个人,一定就是欧阳情。” 叶逸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无论我要去哪里,要见什么人,你都不能跟来。” “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孤伶伶地丢在这里?”宋妍抚弄着衣角,苦笑着叹道。 “你跟着我走了这么多的路,受了不少苦,现在正好留在这里睡个好觉,这有什么不好?” “你是在关心我吗?”宋妍的双眸绽放出一种喜悦的光芒,轻轻咬住了嘴唇。 叶逸秋一句话都不再说,大步而行。 “噗哧!”宋妍忍不住笑了出来,眨着狡黠的眼睛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好,好,你去吧!我不再缠着你不放就是了。” 叶逸秋突然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你真的不会跟来?” “走吧!走吧!”宋妍不停地挥着手,退入了客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叶逸秋微微冷笑,“你是不是想偷偷跟踪我?” 宋妍心思被他一语点破,苦笑道:“我心里想些什么你也知道?” “我说过,你不能去,就一定不能去。” 宋妍狠狠地跺了跺脚:“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说,我并不一定非跟着你不可。”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去做,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叶逸秋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要我留下也可以,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宋妍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叶逸秋苦涩地笑了笑。 “这一去,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找我。”宋妍垂首轻轻地说着,俏脸已烧得发烫。 叶逸秋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难缠的女孩,提出的要求竟是如此的简单。 “你……你不答应吗?”宋妍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却始终不敢抬起目光去瞧叶逸秋一眼。 “好。”沉默了半晌,叶逸秋才缓缓说出了这一个字。 第十五章 碧血葬香魂(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深沉而寂静,银色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屋内铺满了朦胧的月华。 宋妍毫无睡意,坐在几前,以手支额,斜眼望着摇曳的灯火,陷入了沉思。和叶逸秋在一起的这两天里,发生的每件事都匪夷所思,先是阴婆子的暗杀,再是胡来之死,最后是吕氏兄弟死得不明不白,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阴谋?但无可否认的是,这既是她这一生中最刺激、最难忘的时光,也是让她常常怅然若失,时而欢乐、时而忧愁的原因。 想起叶逸秋,宋妍的粉脸泛起如杀戮之后一般的血红,但她的思绪突然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 “谁?”宋妍心头一紧,娇声问,“是谁在外面?” 敲门声倏然而止,门外却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我听错了?难道只是风声?”宋妍喃喃自语。 敲门声却又再次响起,分明是有人用手轻叩门板的声音。 莫非是他?他果然回来了!宋妍怅然若失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飞奔过去飞快地拉开了门,娇笑道:“你果然没有骗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没见着她……” 语声突然中断,站在门外的人,居然并不是叶逸秋。 这是个一身黑衣劲装的夜行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但这双眼睛里,凶光闪动,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悸的杀意。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宋妍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这人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件事――拔剑。剑光一闪,在朦胧的月色下掠起一道飞虹,直刺宋妍的咽喉。这一剑快而狠毒,就像一条凶猛的毒蛇,噬人必死,这人显然存心将宋妍置于死地。 宋妍的脸色倏地变了,不敢硬接,急忙仓皇而退。她的武功都得自宋飞腾真传,虽然这一下事起仓促,她又缺少临敌经验,但毕竟是名家之后,娇躯一拧,便已藏身门后。 谁知这人竟似早已算好了她的退路,手腕一转,长剑又已刺出。 “卟哧”一声,宋妍只觉左臂一痛,竟被这一剑生生刺中,顿时血流如注。 这人的剑实在太快,不仅料敌机先,对宋妍的身法似乎也极为熟悉,就像宋妍自己把皓臂迎剑送上挨这一击似的。 宋妍惊呼一声,飞身急退,“砰”地一声,她的身子绊倒一张椅子,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咻”地一声,这人又已扑到,剑光如流星飞泻,在朦胧的灯火下发出诡异的寒光。 流星本极美丽眩目,但若化成死亡的使者,谁还会有欣赏的心情? 宋妍的剑就方在桌子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拔出来,但这人的的剑法比闪电还快,比风雷更急,纵然一剑在手,也已是完全没有抵御之力。 此时生死只在一线间,刻不容缓,她立即身子一翻,向左滚出数尺,但这人手腕翻动,长剑竟又已在那里等着她了。 宋妍再也不能闪避,百忙中足尖一勾一挑,那张被绊倒的椅子突然飞了起来,向这人撞击过去。 这人似乎也未想到这一下变故,不及变招,“卟哧”一声,长剑堪堪刺中椅子,一穿而过,剑尖颤动,距离宋妍的喉咙只不过数寸而已,去势虽未停顿,劲道却已消遏,这一剑便再也刺不出去。 就是如此一缓,宋妍的身子已如一条游鱼般向后滑出,倚墙而立,不住地剧烈起伏着,娇喘不已。在这电光石火、刻不容缓之间,她竟已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实在令她魂飞魄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宋妍一手扪住胸口,戟指怒叱。 这人冷哼一声,甩飞穿在长剑上的椅子,长剑一指,竟不言语。 宋妍瞧着宛若流萤的剑尖,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悚,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 “嘿嘿!”这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手腕翻转,长剑挽起一朵剑花,飞身扑出,霎时间已刺出七剑。他的剑法犀利而狠毒,剑光如雨点般洒出,封住了宋妍的所有退路,方寸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宋妍手无寸铁,无以抵挡,只得展开灵巧的轻功闪避,避开了六剑,最后一剑终究闪避不及,“哧”地一声,右肩已被剑锋划破了一道口子。 这人手腕连连抖动,一口气又刺出七剑,一剑比一剑迅急,绝不容许宋妍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宋妍又惊又怒,左腾右挪,刹那间方寸大乱,左拙右支,香汗淋漓,片刻已湿透重衣。 剑光消失时,宋妍身上又多添了两道伤口,眼见这人又再变招攻击,宋妍突然大声叱道:“住手!” 这人恍若未闻,剑势不停,仍然像毒蛇般刺出。 “快住手!”宋妍一边躲闪一边叱喝,“我已认出你是谁了,还不住手!” 这人竟似吃了一惊,手臂一缩,倏地收剑而立,剑尖指着宋妍的胸口,犹自颤动不止。 其实宋妍本是急中生智,故意装腔作势,但见这人果然住手,心下反而起疑:“莫非这人果然是我旧识?” 她惊魂未定,趁机猛喘几口大气,冷静地瞧着这人。 这人目光虽然充满了杀机,却莫名其妙地露出几分恐惧之色,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竟如钝刀削竹般刺耳。 宋妍眨了眨眼睛,目光闪动,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人?看本小姐暗器,打!” 她说到“什么人”三个字时,右手已闪电般击出;说到“本小姐暗器”时,已然抓住了这人系在脸上的黑布;说到最后一个“打”字时,这人的面目已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这一下变故,只发生在一刹那之间。 一刹那究竟是多少?一弹指间便已是六十刹那。 这人怎么也想不到宋妍居然使诈,一愕之间,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生痛,竟被她连皮带肉抓出四道血痕。 两个人都突然呆住,像被下了魔咒一般,一动也不能动。最震惊的人还是宋妍,她的脸上分明充满了惊愕和愤怒,目光露出痛苦和不容置信之色。 是什么让她花容失色?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你……是你……”宋妍错愕地摇着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不错,就是我!”这人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猛一咬牙,手中长剑狠狠地直搠出去。 宋妍失魂落魄,此时再无防备之心,只听“嗤”地一声,长剑竟已穿胸而过。 “你……你怎么不闪避?”这人似乎也未料到这一剑竟能如此轻易得手,呆了呆,忍不住跌足长叹。 宋妍睁大了双眼,竟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突施杀手,樱唇微启,却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螓首一侧,一缕香魂,含恨而终。 “你好好去吧!千万莫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是飞龙堡的少主人……”这人双肩颤动,竟似因悲痛而产生了激动,喃喃地说着,“一个女孩子家,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偏要跟着任我杀到处跑,枉自丢了性命,这又是何苦?” 长剑缓缓从宋妍的胸膛中一分一寸地抽离出来,殷红的鲜血也随着慢慢地溢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失去了这人长剑的支撑,宋妍尚存余温的身子慢慢地软瘫下去,手里却犹自紧紧抓住了那块黑巾…… 第十六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西窗剪影,烛影摇红。 天涯海阁的后院,是一个极其广阔又极其别致的花园。穹形的大门,就像是一轮饱满的明月,被一种四季长青的蔓藤实实地覆盖着;走过大门,就可以看见山石稀稀落落地排立,山石之间,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栽满了各种盆景,虽然有些散乱,但布局却是独具匠心,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心思才布置成的;踏过一小块草坪,只见一溜用鹅卵石铺成的回廊一路蔓延下去,两边的栏杆,都是光滑、明亮的大理石雕刻而成,一转三折,穿过了一片荷塘;荷塘中,又筑有一座八角亭子,名为“坐看晚晴”,隐隐透出几分风雅之意;荷塘的左侧,是一座用山石堆叠而起的小山,一条清流从高处倾泻下来,恰好注入一口小潭之中,潭中的大水车轻轻转动,带起淙淙流水,水花溅起,随风飞洒出去;在荷塘的右侧,还是一块草地,种植的只不过是十数竿修竹,七、八株柳杏,枝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和谐之声,每一株又悬灯数盏,随风而动,灯光忽明忽暗,平空为这座花园多添了几许神秘和宁静。 金秋季节,桂子飘香,这清香,远飘十里,醉人心扉。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月色朦胧,但映照在荷塘中却显得分外明媚。 一幢小楼的高处,依然灯光未熄,薄薄的窗纱上,依稀映出一个修长的倩影,临窗垂首,默然伫立,仿佛正在沉思,又似若有所待。 夜深人静,更寒露重。她在沉思什么?是否回忆某些往事?她在等待什么?是否怀缅曾经的故人? 月色如水,夜,也凉如水,欧阳情的心情却难如止水。自从与叶逸秋分手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无欢,变得对一切都已不在意。 心上人心有所属,一场无意的邂逅,终究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她,在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感情之后,却是梦醒了无痕,独守孤独,满怀惆怅。 初恋,本就是人的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最甜蜜的回忆,穷其一生,也难以忘记。相思,是一道沉重而痛苦的枷锁,一个人若想挣脱这沉痛,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欧阳情用情之深,用情之切,已远远超出了人之极限,然而相思复相思,纵然白了青丝老了青春又能如何? 数月以来,欧阳情终日把自己锁在这幢小楼深处,长吁短叹,相思回忆,只盼突然有那么一天,叶逸秋悄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春花已凋落,夏日的风也已拂过,转眼便是秋天,天涯海阁过客匆匆,来了,走了,却始终不见叶逸秋的身影。 等待本不可怕,但若没有期限,那才是最可怕的。这等待,是否无期?这情缘,是否从此断绝? 这间屋子里,似乎依然残留着叶逸秋的气息,只是这气味终将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渐渐散去,直至消失。 欧阳情本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从不轻言放弃,更不随便流泪,可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泪水却悄然打湿了枕头。这忧伤,泪水是否可以冲刷得去? 秋风拂起,在这深夜里便生起丝丝寒意。 欧阳情也不知在窗前伫立了多久,紧蹙的娥眉始终未曾舒展过,窗外的月光淡如水,她的心事却浓如酒,愈浓就愈化不开。 长街上又传来一阵“梆梆梆”的竹更之声,更夫悠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四更已到……” 欧阳情一惊,迷离的目光望向远处,暗暗叹息:“不见花开,只见花谢,这日子,究竟是过得太快还是太慢?” 她不禁摇头苦笑起来,芳心更乱更惆怅,慢慢回身坐在几前,一手托腮,一手放在桌面上,凝视着几上的一张洁白的素纸呆呆出神。 这素纸上,写着一阙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是女才子李清照的一剪梅,正是描述相思之情的绝世佳作,多少年来,一直为世间多情之人传诵不绝。 笔迹清丽娟秀,但素纸中泪迹斑斑,淡化了香墨,想必是欧阳情一边书写一边缅怀,想到伤心处时,不知不觉,这泪水便潸然而下,滴在其中。只是她此时的情怀,又岂是这寥寥几句诗词可以诠释? 欧阳情此刻心里念的,脑海想的,全都是叶逸秋那张俊美冷漠的脸,和他那孤独倔强的影子,恍恍惚惚间,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而迷茫…… 迷蒙中,摇曳的灯火忽明忽暗,不住闪烁,窗户随风敞开,一人飘飘荡荡,仿佛乘风而来。 这人一袭白衣,清洁整齐,头发虽然有些凌乱,却自有一番狂野不羁的味道,背对着欧阳情的身影虽然有些孤独沧桑之感,却笔直如一杆冷峻的标枪,渊停岳峙,似乎但凡世间一切,都不能令他低头弯腰。 这人是谁?为何竟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欧阳情一颗本不平静的心刹那间不可抑制狂跳起来,堵在喉咙之中,竟无法言语。 这人轻轻一声叹息,虽然轻微,但响在欧阳情心里,却犹如霹雳。这声音,这表情,分明就是那个令她肝肠寸断、念念不忘的叶逸秋。 这人终于缓缓回过身来,忧郁而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坏坏的微笑。 是他!居然真的是叶逸秋! 刹那间,天旋、地转,山崩、海啸…… 欧阳情几乎喜极而泣,只想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飞奔过去,投入叶逸秋的怀抱,告诉他,曾经在多少个夜里,她为他抱着枕头默默哭泣,告诉他,曾经在多少个梦中,他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的心事,她要对他倾诉;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语,她要对他悄悄细述…… 然而在此时此刻,欧阳情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也许,她的生命在这刹那都已经被掏空,双足就像是被钉在那里,竟再也无法移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吗?不是日夜都在企盼着他的到来吗?莫非“相见争如不见”,便是这般情景? 幸好叶逸秋已经开始在说话了:“我回来了!” 一句话,四个字,这简单的语言,却蕴含着无限的深情和意义。 欧阳情再也忍禁不住,泪水终于像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滑过她桃花般的脸颊,滴落地上,瞬间化成千万只晶莹的流萤,围绕着她的身子漫天飘浮,翩翩飞舞。这流萤的光彩,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幸福的女神。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欧阳情喃喃自语,仿佛置身于梦中,笑容比春花还灿烂。 “你知道我会回来?”叶逸秋也在笑着,柔声道。 “嗯!”欧阳情笑靥娇羞无限。 “如果我不回来呢?” “我等!” “一辈子都不回来呢?” “那么我就等你一辈子,永远等下去。”欧阳情的声音果断而坚决,“一直等到你回来,一直等到我死的那一天。” “唉……”叶逸秋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欧阳情笑逐颜开,眨动着眼睛柔声道,“你现在不就回来了吗?” 叶逸秋没有说什么,忽然缓缓走了过来。 欧阳情只觉芳心“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垂下目光,竟不敢瞧他一眼。 叶逸秋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脚步却没有停留,居然就这样擦着她的肩膀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 “你……你又要走了么?”欧阳情的脸色刹那间又变得惨白。 “嗯!”叶逸秋又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情猛然愣住,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大声道:“难道你就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又如何?我的心……在梦君死去的那一刻,也跟着死了。”叶逸秋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离开,也许是一种伤害,但留下,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欧阳情霍然转身,幽幽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你还是不能忘记吗?” “有些人,有些事,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不是么?” 刻骨铭心的恋人,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这一切早已被岁月的风尘凝结,岂能说忘就忘?忘记,是一种逃避,如果一个人没有勇气面对过去,未来那漫长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欧阳情幽幽长叹,默然不语。 叶逸秋狠狠地甩了甩头,突然从窗子里飞掠出去,曼妙的身影,就像是风中的蝴蝶。 “你不要走,不要走……”欧阳情一边大声呼叫,一边飞奔过去。 此时窗外已泛起一层朦胧的灰白,荷塘中荷叶随风摆动,挂在枝头的灯晃来晃去,却哪里还瞧得见叶逸秋的影子? 第十六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漫长的午夜悄然逝去,天终于亮了。 伏在几上的欧阳情突然惊醒,眼角犹自残留着泪痕。 叶逸秋,他不是回来过吗? 但见房内一切依然,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哪有半点叶逸秋回来过的痕迹? 莫非这又是一场令人黯然神伤的梦?只是这梦,为何竟又如此的真实而清晰? 欧阳情心念一动,突然长身而起,一步窜到窗前,举目凝望。 花园中木叶萧萧,落红遍地,充满了一片肃杀、萧艾之意,唯有那片荷塘里,荷叶张开,依然苦苦支撑着最后的一点点绿。 远处的长街,传来各种纷杂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声尤其刺耳,人们已经开始在秋天的晨曦中工作、活动。 欧阳情叹息着,缓缓收回了目光,然而就在她匆匆一瞥之间,整颗心突然又一次狂跳起来,呼吸却几乎停止。 小楼的对街,孤独地站着一个人,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欧阳情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头顶上的斗笠和他身上的一袭白衣,但他那倔强而笔直的站姿,她却是再也熟悉不过了――冷漠而孤独,自信却又充满了傲岸! 是他!一定是他!这世间,除了叶逸秋,还有谁可以如此孤傲,如此独特?却又如此说不出的忧郁和寂寞? 欧阳情忍不住便要高呼出声,但那人轻轻一闪,竟已忽然不见了。 叶逸秋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欧阳情痴痴地站在窗前,痴痴地望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消失的地方,就像是一尊石雕,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心已经乱了,“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那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没,像一片云飘来,又飘去,如此匆匆,又如此不留痕迹,莫非这只是一种幻觉? 思念太深,总难免产生某种虚无缥缈的幻觉的。然而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分明不是幻觉。 欧阳情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叶逸秋挺拔的身影,冷峻的神态,所有关于他一切的一切,都已如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她的灵魂深处,永远都抹不灭挥不去。 她连在梦里都能见到他,又岂会认不出他的人呢?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又不肯和她相见? 欧阳情想着想着,眼泪几乎又要忍不住掉落下来。 相思是何其之苦,思念是何其之痛,难道他竟从未想起过我吗?他是否明白,我想念他,正如他想念叶梦君那般深刻? 想起叶楚君,欧阳情的心又是一痛。 他和她之间,那是一种何其伟大而又何其动人的爱情?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连死都不害怕,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有这种勇气?既然他一直无法忘记叶梦君,无法忘记那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又何必回来? 也许……也许他回来,只是想看看我这个故人而已……欧阳情只能用这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欧阳情的心却更乱了,体内总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沸腾,像火苗般四处乱窜。她长长叹息一声,慢慢地阖起了眼睛,此时此刻,她需要冷静。 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要平静下来,却偏偏会变得更冲动。 欧阳情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决不是个冲动的笨女人,然而在片刻之后,她却突然转身,飞一般冲了出去。 她决定去寻找叶逸秋,无论他是为了什么回来,她都要问个明白,纵然没有答案,但只要见一见他,也胜过这相思千百万倍。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但爱情的本身,无疑充满了神秘的魅力,若非如此,世人何必为它神魂颠倒,甚至迷失了自己? 安柔,一个既安静又温柔的女孩,一个比风更有气质、比水更富激情的少女。 此刻,她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美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却掩不住一丝疲倦的神色。她实在太累了,这九个月来,欧阳情一直无心经营这家偌大的酒楼,把自己锁在那幢小楼里自艾自怨,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她这个好姐妹也难得一见。 天涯海阁的生意,永远都是金陵城最好的,她不得不终日周旋于各形各色的客人之间,这重荷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毫无怨言,心里的忧愁却一天浓于一天。 她并不喜欢叶逸秋这个人,只因叶逸秋太冷,太酷,也太无情(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她只同情欧阳情。欧阳情一心一意、执迷不悔地爱着他,不辞劳苦,远赴华山,生死追随,最后却只换来一场春梦。 梦犹未醒,人已远杳。 像欧阳情这种女人,一旦付出了真情,是怎么也收不回来的,安柔实在太了解她了。 秋天的清晨,总是有些微凉的寒意,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着安柔的飘飘长发,照着她恬静的面容,也照在了她那袭淡蓝色的衫子上,就像是一圈多姿多彩的光环,使得她全身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阳光总是温暖的,安柔却丝毫感觉不到阳光给她带来的舒适和惬意。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天涯海阁都是开门揖客,通宵不打烊的,客人们来来去去,但在这个微带寒意的清晨,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却是一个道士。 天涯海阁享誉华夏,接纳的本是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物,道士在此出现本不足为奇,安柔却偏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道士身材颀长,发髻高挽,面目清瘦,颌下一绺长须无风自动,背负一柄长剑,左手持着一把拂尘,举止之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如此一个方外之人,本无奇怪之处,安柔却觉得他与众不同。 这道士既不投宿,也不吃饭,只是要了一盅香茗,慢慢地独自细细品尝,瞧他那悠闲的神情,却又似若有所待。 安柔也懒得理会,心里却在寻思:“一大早就遇见了道士,不知道和尚会不会来?” 心念方动,忽听一声“阿弥陀佛”,有人说道:“天涯海阁,想必就是这里了。” 真是大白天说不得鬼,居然真的来了和尚。安柔不由得摇摇头,暗暗苦笑。 那僧人慈眉善目,发亮的秃头烙着九个戒巴,右手提着一根禅杖,左手捻着一串佛珠,乍一看去,似乎未及天命之年,其实已逾花甲。 “阿弥陀佛。”那僧人又喧了声佛号,“女檀越,请了。” “大师不必多礼!”安柔起身还了一揖。 “老衲此番远道而来,长途跋涉,饥渴难忍,此间可有素食斋菜裹腹?”那僧人的声音清晰可闻,低沉迂回,让人听来,竟如沐春风,心境平和。 “大师请稍候,素食斋菜片刻就来。”安柔恭声说着,脸上阴霾不觉去了大半。 那僧人双手合什,道了声谢,神情间竟流溢出一种和祥之气。 “法罗大师,是你么?”温和而清越的语声中,那长须飘飘的道士长身而起。 “阿弥陀佛!”那僧人回首淡然一笑,“原来是清虚道兄,近来可好?” 这一僧一道的交谈虽然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安柔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心下诧异:“原来这和尚竟是少林寺藏经阁长老法罗大师,怪不得神态之间如此从容沉静,的确有几分超脱凡尘之相。那道士既号‘清虚’,想必就是武当派修为最深、人缘最好的清虚子道长。” 少林寺远在北方,武当山虽然与金陵比邻而居,但彼此间相隔总有数日脚程,但瞧二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日夜兼程,匆匆而来,偏偏又相遇得如此凑巧,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难道少林轰当这两大门派,竟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安柔心思慎密,八面玲珑,但其中隐情却是始终都无法猜透。 第十八章 所谓侠者(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左丘权已年过花甲,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一脸祥和,却比秦孝仪显得更沧老一些,远远不如秦孝仪那般从容淡定。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这口剑似乎出炉不久,剑柄竟是纯金打造,剑穗也是名贵的红绸所织,就连剑鞘都是又光又亮,色泽鲜艳。如此一口剑,本无特别之处,但剑鞘雕龙刻凤,手工之精美,显然下了不少的心思和工夫,尤其剑柄之上,两边都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红宝石,显然也是价格不菲之物,若非如此,左丘权脸上也决不敢露出炫耀之色。 “左丘大侠来的正是时候,这‘急公好义’之名果然说的一点都没错,凡事先人后己,说来就来了。”法罗大师双手合什,微笑着说道。 “老夫虽不才,但蒙江湖朋友错爱,冠以‘急公好义’之虚名,若不能为大家跑跑腿儿,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怕就说不过去了。”左丘权连连摆手,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再说此事关系重大,既让老夫遇上了,又岂能袖手旁观?” “哈哈!”秦孝仪大笑道,“左丘大侠仁义为怀,终日为了他人而劳苦奔波,排危解难,实属难得。” “秦大侠也来拿小弟消遣么?”左丘权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没办法,小弟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就是改不掉。” “多年不见,想不到左丘大侠还是如此幽默。”秦孝仪微笑道。 “来来,老夫先为各位引见一位少年英雄。”左丘权身子微侧,让开一线,从身后拉出一个青年人。 这青年相貌堂堂,衣衫华丽,气宇轩昂,只是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种倨傲而狂妄之气,看起来难免让人生出厌恶之意。 “晚辈‘浪子剑’江不云。”这青年长身而立,口中说的谦卑,神色却显得有些漠然。 “莫非是洛阳江水寒江大侠的公子?”秦孝仪目光闪动,微笑着问道。 “江水寒正是家父。” “江大侠可好?” “托秦大侠的福,家父一切安好,只是近年来足不出户,修心养性,再也不问江湖事。”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秦孝仪点点头,随即叹息着道,“人老了,总难免要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选择。” “老夫收到法罗大师的飞鸽传书的时候,恰好就在洛阳江家,江公子说自己年轻识浅,正想出来闯闯,看看这个江湖,于是就与老夫一路相伴,来了这里。”左丘权瞧着江不云,眼中充满赞赏之意,“如今年轻一辈的少年英雄已经远远不如我们这一代,像江公子这般知学好进的年轻人更是屈指可数了,难得,难得啊!” 江不云似乎想谦虚几句,却只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左丘权瞧了清虚子一眼,微笑道:“道长莫非也是应法罗大师之邀而来?” 清虚子摇头道:“各位能在此相遇,是一种偶然,也是必然。” “呵呵!”左丘权摇头道,“道长这禅机,老夫可一点也听不懂。” “左丘大侠在这里是最好也不过了,因为需要‘急公好义’打抱不平、主持公道的,并不仅仅只有少林,连武当都要寄厚望于左丘大侠。”清虚子叹了口气道。 左丘权目光闪动,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低声道:“道长也是为了任我杀而来?” “正是。” “这人和贵派有何过节?” “敝派俗家弟子衿明之死便与此人有关,秦大侠此行,也正是应贫道所求。”清虚子笑了笑,“现在左丘大侠也到了,贫道再发出不情之请,还望左丘大侠多多海涵。” 左丘点点头,正容道:“任我杀这人杀人如麻,太也可恶,如若不除,这江湖只怕再无宁日。道长请放一百个心,老夫纵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各位武林同道讨回一个公道。” 欧阳情一路狂奔,走出楼阁,穿过花园,一直冲进了酒楼。 她的心像受了伤的小鸟般脆弱,她的美丽与风华却依然如故,无论在何处出现,如何出现,还是在什么时候出现,永远都是令人惊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欧阳情美妙的身姿和绝代的风华紧紧吸引住了,但她却似完全看不见别人,焦急的眼神只是望着安柔。 “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欧阳情劈头盖脸地急声问道。 “大当家,你说什么?”安柔一脸茫然,怔怔道,“什么‘他’?” “他回来了,你看见他了是不是?他在哪里?”欧阳情似乎已有些语无伦次,“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谁?谁回来了?”安柔双眉紧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我明明看见了他的,他回来了……”欧阳情的眼神渐渐变得迷乱,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安柔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仿佛掉进了一个千年寒潭,刹那间整个人都被冻结。这时候,她终于明白,欧阳情口中的“他”,原来就是任我杀。 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让人肝肠寸断的人是他,让人牵肠挂肚的人还是他?大当家莫非想他想疯了? 安柔暗暗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柔声道:“大当家,你冷静一些,别急,先坐下来喘口气再说。” 她的声音犹如一缕春风,轻轻注入欧阳情心里,竟真的起到了镇定的作用,欧阳情一手扶着柜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安柔轻声问道。 “不,不是梦,我明明看见了他。”欧阳情摇头道。 “你确定这不是幻觉?” “我说过,这一切都是真的。”欧阳情的眼神自信而坚定,“他回来了,他肯定回来过。” “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不肯出现?”安柔苦笑着叹道。 欧阳情幽幽道:“他……你没有看见他?” “他连你都不敢见,怎么会来见我?” 欧阳情呆立半晌,喃喃道:“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肯见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回来?” “大当家,你……”安柔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但手至中途,却又缩了回去。 “他既然不来见我,当然有他的苦衷,无论他怎么做,我都可以理解的。”欧阳情的目光里忽然充满了笑意,“他不肯见我,难道我就不能去见他么?你说是不是?” 安柔心里又在叹息,此时此刻,绝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欧阳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很多人都以为,欧阳情自信而坚强,其实她的心和大多数人并没有多大分别,同样是不堪折腾的脆弱。最让人敬佩的是欧阳情的执着――对追求的执着,对爱情的执着。可惜的是,有时候,执着不是一种罪,却是一种伤害。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安柔轻抚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问道。 “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如果他是有意逃避,找到又怎样?”安柔叹了口气,“再说,你未必找得到他。” “只要他的人在金陵,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欧阳情慢慢地说着,已经慢慢地向楼下走去。 安柔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因为她知道这是事实,在金陵城里,只怕还没有欧阳情做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 第十八章 所谓侠者(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的确是个执着的女人,决定了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这世上也许有许多她做不到的事,但决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去做任何事。 欧阳情才一转身,突然又收住了脚步,只因她几乎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神情淡定,一脸从容。 “秦老爷子。”欧阳情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欧阳姑娘,自陈园匆匆一别,又已数月,别来无恙吧?”秦孝仪微笑道。 “托老爷子的福,小女子还算过得去,只是……”欧阳情笑了笑,轻叹道,“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老爷子而已。” “只怕你更想不到,不仅老夫来了,还有几位好朋友也来了。” 好朋友?欧阳情心不在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连目光都未曾抬起。在她心里,纵然是一百个好朋友聚在一起,也决比不上一个叶逸秋更重要,何况,这些人也决不会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并不多,自从叶逸秋失踪之后,这些朋友就已分飞天涯,再不相见。天涯路远,山高水长,离别本是为了相聚,相聚之日却是遥遥无期。 “这位是少林法罗大师。”秦孝仪指了指法罗大师,又瞧着清虚子,“这位是武当清虚道长。少材武当两大门派是武林泰斗,名满天下,想必欧阳姑娘也有所耳闻。” “久仰,久仰!”欧阳情懒懒地躬身作揖,心中却满不在意,此时此刻,纵然是皇帝御驾亲临,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除了叶逸秋,这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更感兴趣。 秦孝仪拉着左丘权的手,笑道:“这位是‘急公好义’左丘大侠,侠名远扬,就好像欧阳姑娘芳名远播,只怕连三岁小孩也都听说过。” 欧阳情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华山脚下那一幕,忍不住看了左丘权一眼,淡淡笑道:“左丘大侠之侠名,小女子非但如雷贯耳,还曾亲自领教过左丘大侠的侠义手段,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你就是欧阳情?”左丘权脸色不变,瞧他那副神情,非但已忘记了华山脚下受辱之耻,就连欧阳情这个人都已完全遗忘。 “左丘大侠岂非早就知道?”欧阳情目光中充满了讥屑,“左丘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年初华山一会……” 左丘权大手一摆,冷冷地打断道:“莫非你认识老夫?但老夫却实在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 欧阳情微微一怔,忍不住暗暗苦笑:“这人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些,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这装聋作哑的功夫却不小。”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虚伪的所谓侠者。 “你是任我杀的女人?”左丘权阴沉着一张脸,似乎非要找欧阳情的麻烦不可。 任我杀的女人?她是吗?她做梦都想成为任我杀的女人,愁他的愁,笑他的笑……只可惜,这错误的情缘已注定要让她和他形同陌路。欧阳情叹了口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任我杀在哪里?”左丘权目光闪动,阴沉沉地说,“你最好赶快把他交出来。” “天下人谁都知道,天涯海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左丘大侠若是来这里找人的,只怕就来错地方了。”欧阳情冷笑道,“难道左丘大侠还以为,是小女子把他藏起来了?” “你不肯说是不是?”左丘权脸色阴沉得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欧阳情索性不再理他,别转了头。 “阿弥陀佛。”法罗大师轻喧佛号,“女檀樾能否借一步说话?” “大师有话请说。”欧阳情淡淡道。 “女檀樾和任我杀可是知交?” 欧阳情叹了口气,神情黯然:“知交倒也说不上,但总有些交情。” “出家人不打逛语,老衲此行,其实正是为了此人而来。女檀樾既是此人朋友,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欧阳情立即截口道:“大师只怕要失望了,任我杀来无踪去无影,居无定所,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小女子也久无此人消息。” “老衲听说……”法罗大师迟疑着道,“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此人行踪,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女檀樾……” “大师怀疑小女子在说谎?” “此事因他而起,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他,才能为此事作出一个解释。”法罗大师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此人是非找到不可的。” 解释?解释什么?沦为杀手,本非叶逸秋初衷,纵然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杀错了许多人,但他为了江湖所付出的,已足以弥补从前的错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 欧阳情没有追问为什么,这时候安柔悄悄把她拉过一边,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告诉了她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这因,是叶逸秋种下的,这果,当然也只有他才能了结。 欧阳情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去,一颗心就像是一潭死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慢慢地扩散开去。 也许,一个人一旦走错了路,就永远难再回头,可是命运为什么总是喜欢开一个人的玩笑?他不仅已经失去了幸福,就连退出江湖之后也总是是非不断。 叶逸秋所失去的东西和所承受的痛苦,难道还不能够补偿他所犯下的罪孽?那么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可以为他补偿? 她本来一心想把叶逸秋找回来的,但现在,她反而希望叶逸秋还是莫要出现的好。他的出现,必然又将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湖上的纷纷扰扰,都将因他而起。 “任我杀此人作恶多端,冷血无情,留在这世上只怕始终都是个祸端。”左丘权沉着脸,侃侃而言,“似这等大奸大恶这徒,人人得而诛之……” 欧阳情冷冷地截口道:“你怎么知道任我杀是大奸大恶之徒?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任我杀臭名昭著,人尽皆知。”左丘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沉声道,“虽然老夫和这件事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种人如若一日不除,老夫便一日不能安心,这江湖也是再无宁日。” “既然和你没有关系,你凭什么一定要强出风头?”欧阳情冷笑一声,悠悠道,“难道……你这么做,是别有居心?” “老夫有何居心?”左丘权仰天一笑,“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这事既让老夫遇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小女子倒忘了左丘大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急公好义’之名,当然不是别人故意讨好谄媚送的,而是……”说到这里,欧阳情微微一笑,闭上了嘴。 “而是什么?”左丘权脸色铁青,沉声道,“说下去!” “也没什么,其实这世上所谓的善恶之分,也没什么了不起,有些人名头虽响亮,口口声声说着好听的话,暗地里做的事情却反而不如那些所谓的恶徒光明磊落。”欧阳情故意叹了口气,悠然道,“所以,就算真小人真的比伪君子可爱得多,也决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们交朋友,恰恰相反的是,那些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大侠们,往往都能因为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好事,就能赢得天下人的尊重。” “老夫来此,本是应法罗大师之邀而来,只要你把任我杀交出来,老夫便不再与你作这口舌之争,日后相见,也不至于倒戈相向。”左丘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脖子都变得又粗又紫。 “如果只凭左丘大侠一己之力,便敢妄言主持公道,那些阿猫阿猫们岂非个个也可以成为再世包青天?”欧阳情憎恶左丘权的虚伪,忍不住一再出言相讥。 左丘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烂柿子,目光中已露出一丝杀机。华山脚下那一幕,他至今历历在目,这件本不光彩的事虽然并没有流传出去,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杀人灭口才是最保险的,更何况,其中还隐藏着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夫只问你,任我杀在哪里?”左丘权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下来。 “左丘大侠只怕是明知故问,江湖上谁不知道任我杀早在数月之前就已失踪了?”欧阳情轻轻拢起垂落下来的发丝,淡淡道。 “这只不过是你们的障眼法而已,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老夫。”左丘权的脸色阴晴不定,“你休想玩什么鬼把戏。” “如果你不相信,为什么不去搜搜看?” “搜?”左丘权冷笑道,“看来老夫只好把你这座酒楼拆了,你才肯说实话。” “呛啷”一声,剑已出鞘。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淡淡的寒光就像是一道闪电,一闪即逝,快似白马过隙。 又是“呛啷”一声,剑已入鞘,左丘权收剑的速度竟似比拔剑更快。 “你当真不说?”左丘权脸上充满了得意又深沉的笑意,冷冷的目光瞧着高高的柜台。就在他拔剑、收剑之间,柜台的一角竟已被他一剑削落,切口平整,他的话刚刚说完,那一角才“啪”地跌落。 “左丘大侠好快的剑,只是这柜台好端端的放在那里,什么时候得罪了你?竟遭受这无妄之灾?”欧阳情目光闪动,不动声色地说。 “如果你再执意隐瞒任我杀的行踪,就休怪老夫剑下无情。”左丘权紧紧握住了剑柄,阴沉着脸慢慢地说。 欧阳情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秦孝仪,苦笑道:“秦老爷子,你是武林前辈,为人刚正不阿,此刻有人恃强凌弱,你竟视而不见么?” “咳咳……”秦孝仪摇头叹道,“欧阳姑娘,左丘大侠本是这种脾气,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替武林同道讨回公道而已,只要欧阳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丘大侠自然就会给你赔个不是。” 他声音一提,看着左丘权微笑道:“左丘大侠,你说……是不是?” 左丘权脸色如铁,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小女子的确毫不知情,说什么好呢?”欧阳情苦笑道。 “你还是不肯说?”左丘权又沉下了脸,冷笑道,“好,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夫的拳头硬。”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他突然一拳重重地击在柜台上,那张实木制成的柜台虽然没有被他这一拳打成粉碎,却已穿了一个大洞。 “你做什么?”安柔俏脸一变,娇叱出声。 欧阳情神色不变,淡淡笑道:“小女子的嘴,自然比不上这柜台硬,不过左丘大侠的拳头,好像却比这柜台还硬。” “你不说没关系,”左丘权面露狞笑,慢慢地说,“老夫就拆了你这座酒楼。” “呼”地,话声中,他又已击出一拳。拳出如风,那柜台又被击穿一个大洞。 安柔紧紧地咬着牙,一双妙目望着欧阳情,欧阳情却在看着法罗大师,淡淡道:“大师,难道你也无话可说么?” “左丘大侠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老衲实是爱莫能助。”法罗大师扭转头,慢慢地阖起了双眼,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正在向佛祖忏悔。 说话间,那柜台又已穿了两个大洞,一张坚硬平稳的柜台几乎已被击垮。 “左丘大侠好硬的拳头,好个急公好义的大侠。”欧阳情目光倏然一冷,冷笑道,“这般侠义手段,在江湖上只怕绝无仅有。” “这都是被你逼的。”左丘权一张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接连击出几拳,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柜台终于毁在他这一只铁拳之下。 安柔又气又怒,但见欧阳情神色不变,镇静如常,自然也不便发作。 “左丘大侠莫非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欧阳情冷眼斜睨着左丘权,胸有成竹地说。 “老夫管你这是什么鸟地方?”左丘权双眼一瞪,仿佛余怒未息。 “天涯海阁本是当今天子御笔所赐,多少年来,一直都受王法保护,你这么做,摆明了是跟官府过不去。”欧阳情悠悠道,“假如触犯众怒,只怕左丘大侠也讨不好去。” 左丘权怔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湖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谁都明白,和朝廷作对决不是件轻松自在的事。一个快意豪情的江湖人若变成了朝廷通缉犯,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绝对不会比这种行侠仗义的日子更舒服,更悠闲。只可惜,今日之事已势成骑虎,哪里还有退路? “什么王法?什么官府?”左丘咬了咬牙,大声道,“老夫岂是这种很容易就被唬住的人?” “呼”地一声,他又已一拳击出,但这一拳却已改变了方向,也改变了目标,直击安柔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庞。 左丘权早已领教过欧阳情的武功,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对手,安柔这小姑娘看来却好像比欧阳情更容易对付,这一拳劲力十足,非把安柔好好的一张脸打得稀巴烂不可。 “左丘大侠手下留情。”秦孝仪脸色倏然大变,急声叫道。 左丘权盛怒之下,突然出手,这小姑娘看来是如此娇柔,如何捱得住这力可开山、足以击毙一头牛的一拳?这女孩子纵然不死,但美丽的容颜势必被毁于一旦,如此一来,岂非比死更痛苦? 人人都道这一拳势必将安柔的脸打碎,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左丘权这一拳击出,果然没有落空,却不是打在安柔的脸上,“砰”地一声,竟实实地打在另一只拳头上。 拳头对拳头,一种强劲的力道竟似将每个人都震得摇晃起来。 左丘权身子一晃,连退了两大步,几乎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一只手臂又痛又麻,一时竟提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的拳头竟比他的拳头更硬更有力? 左丘权定了定神,抬目望去,只见一个头顶斗笠的黑衣人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站在他的面前,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下,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左丘大侠的侠名,难道就是靠欺负弱小妇孺得来的?”这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这般的大侠行径,实在令人失望透了。” “你是什么人?”左丘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何必来趟这滩浑水?” 这人还没有回答,安柔已失声叫了起来:“燕重衣。” 燕重衣!?一个宛如炸雷、令人震撼的名字,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杀手无情”,你可以没见过这个人,却绝不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个冷酷的黑衣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青龙燕重衣? 传说中,燕重衣有一口“一击必中,一中必死”的快剑,想不到他的拳头竟也如此快而硬。 左丘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重衣的身躯就像是山一般的挺拔,站在安柔的面前,冷静而沉稳,安柔从后面望去,只能看见他高大坚毅的背影,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安柔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燕重衣看来虽然冷如风雪、硬似岩石,却远比叶逸秋可爱得多,至少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这一刻,正是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就算左丘权真的会拆了天涯海阁,她和欧阳情都绝对不能显露武功,暴露身份,若非燕重衣及时出现,天知道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来了!”欧阳情不动声色,淡淡说来,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我来了。”燕重衣一动不动,冷漠的声音竟似带着一丝温情,“幸好我来的不算太晚。” 欧阳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燕重衣一眼。这淡淡一瞥,却无疑已胜过千言万语,有感激,有信任,也有对朋友的尊敬。 燕重衣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读懂了这眼神。 “刚才是谁说过要拆了这酒楼?”燕重衣冰冷的目光落在呆若木鸡的左丘权脸上,“可笑有人枉有大侠之名,所作所为却大相径庭,全无侠者之风。” 一时间,众人哑然不敢作声,清虚子和法罗大师脸上隐隐掠过一丝羞愧之色。 这世上本来就有不少沽名钓誉之辈,若非这些人心中无愧,又岂能被燕重衣这番气势震慑住?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过了半晌,秦孝仪轻咳一声,微笑道:“阁下就是燕重衣燕大侠?老夫早就有心结识,只恨无此良机,今日有缘相见……” 燕重衣摆了摆手,冷冷地打断道:“秦大侠,我希望你能明白两件事。” “请说。”秦孝仪目光中泛起一丝不快,脸上却依然充满了从容的微笑,“老夫洗耳恭听。” “第一,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燕重衣是个杀手,并非大侠,这一点,秦大侠千万不能弄错。”燕重衣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第二,我们绝对不能成为朋友,因为……像秦大侠这般人物,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 秦孝仪微微一怔,讪讪笑道:“燕……燕公子真会开玩笑,江湖上又有谁不知道‘杀手无情’是条好汉子?说到高攀,那个人只怕还是老夫。” “杀手就是杀手,在你们这些满口仁义的君子大侠们的眼里,何时又成为英雄好汉了?”燕重衣嘴角掀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秦孝仪轻咳两声,故作没有听见,微笑道:“燕公子只怕是误会了,左丘大侠这么做,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正义和公道而已。” “你们一再苦苦相逼,甚至差一点就要了人家的命,这公道,她们又该向谁讨去?”燕重衣冷笑道,“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 “咳咳……”秦孝仪被这一顿抢白说得脸都白了,团起右拳凑到嘴边咳嗽了几声,“左丘大侠出手自有分寸,这一拳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位姑娘而已,怎么可能会真的伤害她?” “这一拳的份量,足以打碎一匹马的脑袋,怎么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以秦大侠的眼力,居然没有看出来?” “这……”秦孝仪尴尬地嗫嚅了几句,似乎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释,长叹一声,终于闭上了嘴。 “我看他们存心就是来找乱子的。”安柔再也忍无可忍,闪身而出,大声道,“燕……燕大哥,他们是来找任我杀的麻烦的,找不到人,所以才迁怒于我们。” “你们也在找任我杀?”燕重衣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阿弥陀佛。”法罗大师终于也站了出来,“不错,施主可有此人下落?” “你们为了什么找他?” “本门曾有一名俗家弟子无故死于非命,老衲等人前来此处,正是为了证实凶手一事……” “莫非你们以为,任我杀就是凶手?” “就算他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脱不了关系。”法罗大师沉吟着道,“只要找到他,我们就可以查出真正的凶手……” 话音未落,一人已大声地打断道:“大师,这人既然是任我杀的朋友,何必跟他废话?只要擒下此人,还怕任我杀不肯乖乖就范吗?” 燕重衣看了这人一眼,冷冷道:“你又是谁?” “洛阳‘浪子剑’江不云。”这人挺起胸膛,抬高了头,傲然说道。 燕重衣将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剑上,沉声道:“你用剑?” “是,我用剑。”江不云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听说你也用剑,而且还是用剑的高手。” “拔剑!”燕重衣的声音硬得就如一块生铁。 江不云愕然道:“拔剑?” “如果你想我束手就擒,只有拔剑。”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打败了你,你就会乖乖地束手就擒?”江不云目光闪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如果你能打败我,‘浪子剑’江不云,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名字,都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也许……比‘杀手无情’燕重衣和‘一刀两断’任我杀更出名。”燕重衣悠悠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你应该明白,这种机会并不是每个人每一天都能遇到的。” 江不云迟疑了半晌,忽然昂首挺胸大声道:“好!” 这一个“好”字刚刚出口,左丘权的脸色就立即变了,正想出言阻止,但听“呛啷”一声,江不云剑已出鞘。 剑一出鞘,左丘权就知道江不云这一辈子都已经完了。燕重衣剑不轻出,出必见血,甚至极少留下活口,江不云虽然出身于武林世家,但毕竟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这一战,胜负已然注定。 江不云一剑在手,豪情顿生,手腕一抖,剑作龙吟,久响不绝。 “好剑。”燕重衣盯着犹在颤动的剑尖,冷冷说道。 “本是好剑。”江不云收剑而立,动作潇洒至极。 “可惜,可惜!”燕重衣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可惜什么?”江不云孤傲的双目中已迸射出一丝怒意。 “可惜如此一口好剑却落在你的手里。”燕重衣悠悠道,“你不配用这口剑。” “我不配,谁配?”江不云的脸色已经变了,沉声道,“难道你配?” “这口剑在你手里,就等于是埋没了它原有的光华。”燕重衣叹了口气,“但如果落在我的手里,反而是它玷污了我这个人。” “好,好个狂妄的人。”江不云仰天狂笑道。 笑声忽然收敛,江不云又厉声道:“拔剑!” “与你交手,我不必用剑。”燕重衣的身子就像是浇铜般,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够资格。” 这一次,江不云显然才是真正被激怒了,厉声道:“就凭这句话,你就该死一千次。” “我要胜你,非但不用拔剑,而且只用三招就已够了。”燕重衣摇摇头,缓缓道,“也许……三招都已算是很给你面子了。” “好,好,好气概!”江不云脸色铁青,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你不相信?”燕重衣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一丝笑意。 “你既敢口出狂言,想必一定有这个把握。”江不云目光一转,阴恻恻地道,“可是你若三招无法取胜,又当如何?” “我就自己挖出我自己这双眼珠子来送给你,就当我是有眼无珠,竟不识‘浪子剑’江不云这位高人。” “你有没有眼珠子,好像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江不云淡淡一笑,悠悠道,“更何况,你这对眼珠子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作用。既然是没有用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 “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不管我提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 “绝不食言。”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谅你赖也赖不掉。”江不云白皙英俊的脸忽然露出一种恶毒的表情。 “燕重衣虽然只是个杀手,算不得英雄好汉,但说出来的话,倒从来都没有不算数过。”燕重衣凛然道。 “好,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江不云双目之中竟闪动着种诡异、狠毒的光芒,嘴角掀起一丝诡笑,“对于剑客而言,除了他的一条剑,就只有两种东西才是最重要的,缺一不可,这一点,你当然比我更清楚。” “这两种东西,就是他的手和他的剑。” “不错,就是剑和手。”江不云微笑道,“假如他失去了这两种东西,真不敢想象他还能怎样活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燕重衣挥了挥手,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让我自己砍下自己的手?” “我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你的手,还想得到你的剑。”江不云慢悠悠地说道,“‘杀手无情’燕重衣的剑虽然不是一口好剑,但终究是杀人的剑,我想这世上一定有很多人想把它好好的收藏起来。能够从燕重衣手中得到这口剑,绝对是件值得他炫耀一生的事情。” “好,我给你。”燕重衣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一口答应。 “痛快!”江不云长剑一指,满脸笑容地道,“请,请出手。” “等一等!我有话说。”安柔在燕重衣的身后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急声叫道。 “你想说什么?”燕重衣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你真的答应了他?” “是,这里的人,想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重衣的声音异常平静,绝不带一丝感情。 “这不公平……” 燕重衣大手一挥,立即打断了安柔的声音:“我需要的不是公平,你难道不知道,在这群人的心里和眼里,公平和正义根本就是倾斜的?只要是他们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全都不该死,可是无论是谁杀死了他们的亲朋好友,那么这个人就死不足惜。所以,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他们,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我的朋友。” “可是……” “没有可是。”燕重衣又一次打断了安柔的话,“如果你想劝我打消这个念头,那么……我就要先请你打消劝阻我的念头,因为,‘杀手无情’燕重衣说过的话,是从来都不会更改的。” “你……你……”安柔狠狠地跺了跺脚,“你这个呆子……” 第二十章 剑不轻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温和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仿佛涂抹在燕重衣的身上,那一袭敞开的黑衣映射出朦胧的光芒,但这般的颜色和光芒却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冷峻。 无所不至的秋风肆意地撩起他的衣襟,就在这时,他忽然慢慢地扬起了他的左手。这不是一只握剑的手,但江不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在缓缓移动。 只要他的手一动,就已算一招。 燕重衣自己竟似也在欣赏着自己的手,悠然道:“第一招。” 这一招完全没有作用,而且简直不能算是一招,三招的约定,他已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一招。 这个人是怎么了?莫非他已疯了?安柔一颗心都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不明白燕重衣为什么如此自大。 每个人都知道,燕重衣一生使剑,“一剑穿喉”就是他的剑法的精髓。但现在,他居然非但弃剑不用,还狂言赤手空拳只用三招,这倒也罢了,他竟白白浪费了一招。 燕重衣究竟有何用意,也许只有欧阳情才能明白。 和叶逸秋一样,燕重衣同样自信,同样坚毅,同样永远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 幽蓝的阳光照耀着江不云雪亮的剑锋,江不云手腕一翻,一丝亮光倏然反射而出,恰好照在燕重衣的脸上。无论是谁,眼睛突然遇到外界光线的刺激,都会禁不住倏然闭合,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江不云虽然名不经传,无疑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决不会错过每一次机会。 剑如流萤,突然刺出。流萤只是一种光芒,这一剑却如一条毒蛇,夺命的毒蛇,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每个人的想象之外,很显然,江不云在剑法上曾经下过了不少的苦功。 秦孝仪也是使剑的大行家,一手“乾坤十三式”,纵横江湖,所向披糜,鲜逢敌手,据说在二十年前,仅凭手中一支利剑,孤身独闯十二连环坞,剑挑八大寨,杀得群寇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江不云一出剑,秦孝仪就已知道他的剑法已经达到了一流剑手的境界,只可惜这种剑法太狠毒,太辛辣,一个武林世家的子弟,本不该练习这种剑法的,除非学剑之人本来就是个凶残狠毒的人。 秦孝仪忍不住暗暗摇头叹息,因为他已看出江不云心太急,也太冲动。欲速则不达,江不云本不该抢先出手的,但他显然并不明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些武学中最高深的道理。 就在这时,那一条毒蛇竟突然幻化成千百条更狠、更毒的灵蛇,一时之间,剑气满天,剑光如网,将燕重衣紧紧笼罩其中。这一招,才是江不云剑法的精华所在。 原来这一剑还有后着,一剑可以变化出数千数百的剑影。秦孝仪眼睛一亮,几乎忍不住大声喝彩。 江不云这一剑的精彩,这一剑的变化,实在可以成为当今少年剑客之翘楚,仅仅这一份灵动,便已无人能及,就连秦孝仪、清虚子这等老一辈的剑法名家,都难免为之倾倒。 燕重衣手无寸铁,如何抵挡这凌厉的一剑?如果无法破解,两招之内又如何取胜? 燕重衣没有退,也没有闪避,反而迎着剑光冲了过去。他身形方动,剑光犹在,他的人却突然不见了。 江不云大骇,手中剑舞得更紧更密,风雨不透,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飞蛾,都会被他这剑光绞成粉碎。 燕重衣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莫非他自知无法抵挡这一剑,竟已落荒而逃? 江不云心念一动,正想撤剑,耳畔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第二招!” 说话的人分明就是燕重衣,既然他就在身边,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看不见?刹那间,江不云只觉背脊一阵发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不云突觉手腕一麻,竟再也无力握剑,手一松,长剑脱手飞出。剑光倏然消失,“卟哧”一声,长剑钉入木梁,竟直穿而过,红色的剑穗不住飘动。 “第三招!”燕重衣恰在其时出现,站在江不云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不多不少,正好三招。 江不云脸如死灰,犹如斗败了的公鸡,连头都已抬不起来。 三招,燕重衣的确只使用了三招就击败了他。 每个人都被这个结果惊呆了,虽然没有人明白燕重衣是如何取胜的,但谁都不能否认,他的确是已经胜了。 “你赢了!”安柔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站在燕重衣的身边,娇笑道,“你说三招,其实只用了一招。” “的确是三招。” “就连我这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第一招是无偿赠送的,根本就不能算进去。”安柔摇头道,“难道这一招也有用?” “有,每一招都有用。” “我不明白。”安柔又摇摇头,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燕重衣悠悠道,“这是一招虚招,为的就是要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是让敌人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压力,一种被侮辱的压力。”燕重衣缓缓地解释道,“一个人心中有了压力,难免会变得有些冲动,心就会变得很急躁;一个人的心绪,如果不能稳定,剑法必乱;剑法乱了,就会出现破绽。这是一种至高至深的‘攻心术’,也是我的一种战略,多少年来,屡试不爽。”去 在去年,与川岛二郎“一招决胜负”那一战,假如不是燕重衣使用“攻心术”,使得川岛二郎的锐气先挫去了一半,他根本就接不下那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绝杀一刀”。 “可是第二招呢?你好像根本没有出手。” “有,只是你看不见而已。他的剑法的确严谨、狠毒,只可惜他取胜之心太急切,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情急之下,破绽就显露了出来,而且还不止一处。” 安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妙目顾盼流转:“所以你就趁着他的剑势还未发挥出所有的威力的时候,越过了剑光,整个人都像黏泥般黏在他的身后,让他的剑找不到目标,无法下手,是不是这样?” “然后我只用手指在他脉门上轻轻一扫,于是我就赢了。” 燕重衣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个人都明白,其实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每一步细节都不能算错,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妙到巅毫,否则非但无法三招取胜,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丧生于剑光之下。 燕重衣的成功,绝非偶然,也不是仅仅只靠运气轰功就已足够,智慧和勇气更不可或缺。 每个人心中都在细细咀嚼着燕重衣的每句话,每个人心中都在暗暗问自己:“如果是我,我可以接他多少招?” 安柔抬目注视着燕重衣,眼神变得非常复杂,也不知是欢喜还是仰慕? 江不云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紧紧咬着牙,默立半晌,猛然狠狠地跺了跺脚,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第二十章 剑不轻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还有哪位想要找任我杀的麻烦,请不妨出来赐教。”燕重衣淡淡说着,目光从左丘权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清虚子脸上。 清虚子轻咳一声,苦笑道:“燕公子本是局外之人,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何苦为任我杀强出头?” “任我杀的事,就是燕重衣的事,‘朋友’这两个字的意思,想必道长也一定清楚得很。” “任我杀有你这种朋友,别人本已无话可说,可是此事因他而起,却由你来作了断,似乎……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们不也请了帮手吗?”燕重衣看了秦孝仪一眼,冷笑道,“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任我杀做点什么?这岂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清虚子愕然怔住,一时为之语塞。 “咳咳……”秦孝仪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老夫和左丘大侠虽然是受少林轰当两派邀请而来,但来意却和燕公子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们只是作个和事佬,调解彼此间的仇恨纷争,而你……”秦孝仪又轻咳两声,缓缓道,“任我杀杀害了少林武当两派的弟子,本已理亏,如今燕公子又凭一己之力,阻止我们寻找任我杀,这么做,岂非正是助纣为虐,无视正义?” “你可知道,任我杀是个杀手?” “杀手又如何?” “杀手的职业,就是杀人,这一点,秦大侠一定明白的。” “不错,杀手的确只是种悲哀的杀人工具,可是被杀之人岂非也是很无辜的?” “杀手杀人,是因为受雇于人,他要杀什么人,完全不是他自己能够做主的,难道这也有错?” “没有,一点错都没有。”秦孝仪苦笑道。“杀人者没有错,被杀者也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谁呢?” “错的是谁?”秦孝仪微微一怔,苦笑道,“错的当然是雇人杀人的人。” “既然如此,你们寻找任我杀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找到他,又怎么找出真凶?” 燕重衣似乎微微一怔:“你们找他,只是为了探听真凶的信息?” “冤有头,债有主。”秦孝仪微笑道,“这道理,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明白的。” 燕重衣咬着牙,久久没有说话,仿佛正在揣摩着秦孝仪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任我杀此人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纵然此事错不在他,但只凭他的所做所为,就已经应该死一千次。”左丘权突然昂首阔步,一脚踏了出来,凛凛而言。 “你说什么?”燕重衣目光一冷,杀机已现,“你说他该死?” “如果这种人还不该死,这世间哪里还有公道可言?”也许是因为无法抵御从燕重衣身上发出来的冰冷杀气,左丘权忍不住悄悄地退了一步。 “左丘大侠果然急公好义,吃的用的都是他人之物,管的就是天下事,却不知这大侠之名值多少钱一斤?”欧阳情忍不住反唇相讥。 左丘权脸色一变,怒目相向,沉声道:“这东西岂能用钱计算?要知道,侠义之名可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 欧阳情轻摇螓首,“哧”地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 “有些人明明就是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假道学,却偏偏摆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假公济私,惺惺作态,岂不可笑?” “你在说谁?”左丘权的脸色变得铁青。 “哎呀!”欧阳情轻呼一声,娇笑道,“小女子说的可不是左丘大侠,只是这世上人心难测,只看表面是绝对看不出来的,所以小女子才提醒各位,千万别让某些人牵着鼻子走。” 左丘权的脸色瞬间一变再变,怒叱道:“你与任我杀是一丘之貉,只怕也不是好东西。” “莫非左丘大侠就是东西?”话一出口,欧阳情又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左丘权猛然怔住,作声不得。 “左丘大侠如此激动,难道心中有鬼?”欧阳情得理不饶人,决定给他一个难堪。 “闭上你的嘴。”左丘权再也忍耐不住,狂吼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么?” “呛啷”一声,剑已出鞘,剑光流动,剑尖直指欧阳情咽喉。 欧阳情神色不变,淡淡道:“左丘大侠是想杀人灭口么?” 左丘权一句话也不再说,手腕一抖,剑尖颤动,作势刺出。 燕重衣一步踏出,站在欧阳情的身前,目光盯着雪亮的剑尖,沉声道:“你也用剑?” 左丘权微微一怔,冷哼道:“自然用剑。” “你也不配用剑。” 左丘权脸上勃然变色,气极反笑:“老夫使剑之时,只怕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居然敢说老夫不配用剑?” “剑的用途很多,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强身健体,但绝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 “这些道理,还用得着你这臭小子来教吗?”左丘权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打什么心思。 “但这用剑之道,你却实在无知。”燕重衣摇摇头,叹了口气。 “老夫无知?哼,哼哼!”左丘权沉声道,“你又知道多少?” “我也一样毫无所知,但我知道,在三招之间,我就可以让你手中无剑。” “几招?”左丘权气极,瞪着眼珠子沉声道。 “三招。”燕重衣淡淡道,“你听清楚了么?我可不会再重复一次。” 左丘权愣了半晌,忽然仰天狂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个笑话。 笑声突敛,左丘权回头瞧着秦孝仪,大声道:“各位听见了么?他居然说三招,三招之间就要让老夫手中无剑。” 秦孝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左丘权扭头瞧着燕重衣,厉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燕重衣冷冷道:“是我说的,想必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只用三招?” “只用三招。” “好。”左丘权阴恻恻地道,“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也想要你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给你。” 左丘权慢慢地阖起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缓缓道:“对于你来说,你这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是生命! 一个人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也不止一个,也许有的人认为是金钱,有的人认为是名誉和地位…… 但对于燕重衣这种人来说,他这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会是什么?剑?抑或是…… 燕重衣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一只握剑的手。如果不是这只手,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杀手无情”燕重衣这个人。 左丘权也在看着这只手,这只手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握剑的时候,杀人的那一刻。 “你以为你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的手?”左丘权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异的微笑。 “不是。”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 燕重衣想都没想,立即说出了两个字:“友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这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朋友?” “不错。” “那么……老夫就要夺走你的友情。” “友情是长在心里的,根深蒂固,你如何可以夺得去?” “自然可以。”左丘权双目一张,陡然射出两道逼人寒光,“如果你败在老夫剑下,老夫非但要你亲手杀了任我杀以慰天下,还要你解散‘九龙堂’这个杀手组织,你做得到吗?” “好,我答应你。”燕重衣依然想都不想,一口应充。 失去友情,对于燕重衣这种人来说,那是意味着什么?那不是死亡,却比死亡更痛苦。 安柔的心又几乎跳出来了,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 这呆子又犯了什么疯病,居然拿友情作赌注。刚才他虽然只用了三招就击败了江不云,但左丘权毕竟不是那种草包一样的人物。 一个人立足江湖,成名不易,左丘权既能成就“急公好义”之名,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无真实本领,焉能闯出名堂?这呆子竟好像偏偏就不懂得这道理,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 安柔暗暗地跺了跺脚,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忧,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燕重衣竟如此关心。 “燕重衣啊燕重衣,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左丘权仰天长笑,“看来传说中的燕重衣并不聪明。” 燕重衣镇定如常,淡淡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也不必得意得太早。” “拔剑。”左丘权脸色一端,沉声喝道。 “不必。”燕重衣摇头道。 此言一出,非但连左丘权都被惊呆了,就连欧阳情的眼神也变了。 燕重衣居然拒绝拔剑,难道他想故伎重施,赤手空拳在三招之间夺下左丘权的剑吗?如果这是一场,他下的赌注也实在太大了些。 如果说,剑是燕重衣的生命,那么他的手就是操纵命运之神,但友情,却无疑是他的灵魂。如果一个人没有了灵魂,与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我说过,剑是用来杀人的,尤其是我的剑。”燕重衣缓缓说道。 江湖上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传说,传说燕重衣的剑是必杀之剑,剑不轻出,出必杀人。传说虽然未必属实,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纯属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你的剑怎样?”左丘权神色不动,心里却暗暗高兴。 “剑为凶器,本是不祥之物,出必见血,决不空回,在我剑下,流血就是死亡。”燕重衣长出一口气,缓缓道,“你这人虽然可恶,但还不该死。” “你不拔剑,就是不想让老夫死得太痛快?” “嗯!” “可是你是否知道你失败的下场?” 燕重衣摇摇头,仿佛不想多说,冷冷道:“出剑。” 第二十一章 挥手纵豪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光一闪,左丘权终于出手,凌空一个翻身,手中长剑倏然刺出。长剑是直的,直而硬,硬而冷。可是他这一剑刺出,又直又硬的长剑却像是在不停地扭曲颤动着。这口长剑竟像是已变成了一条毒蛇,活生生的毒蛇。 这一招,其实与江不云那一剑并无多大分别,只是更加成熟,也更稳定,虽无江不云的狠毒和辛辣,却多了一份诡异和虚无。同样一个招式,左丘权使来竟似全无破绽可寻。 左丘权的确是个用剑高手,这一点连秦孝仪都不能否认。 这一剑应该如何化解?燕重衣知道自己必须镇定。长剑毒蛇般刺来,他居然动也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动?不动是什么意思?不动就是动。不动远比动更困难,也比动更巧妙,这岂非也正是武功中最奥妙之处? 突然间,左丘权这一剑竟已变了,本是一招实招,忽然变成了虚招,一口长剑,忽然变幻成数百数千,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道剑影是实,哪一条是虚? 这一招居然与江不云那一剑如出一辙,但速度之快、出手之狠,何止胜过万分? 长剑的影子,就像是已凝结成一片幻影,一片虚无的光幕。就在这时,燕重衣却动了动,身子忽然移开了八尺。 与此同时,“笃”的一响,长剑已点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上,接着“笃,笃,笃”,响声不绝,那木制的地板已多了无数个洞――那些虚无的影子,竟全都是致命的杀手。 所有的人都在悄悄向后退去,扩大了圈子,唯恐躲避不及,便被这些凌厉的杀招误伤,甚至枉自丢了性命。 燕重衣不由自主吐出口气,冷冷叱道:“第一招。”叱声中,他脚下一滑,居然直欺向前,“呼”地一拳击出,猛击左丘权的右肋。 此时左丘权还未来得及变招,右肋空门大露,这一拳的时辰和方位拿捏得恰如其分。只是这一拳却太平实普通――“直捣黄龙”,但却极其迅速,也极准确。这最常见、最平凡的一个招式,到了燕重衣的手里,便显得威力无比,而且极其有效。 左丘权自然也不敢大意,临危不乱,右肩一缩,整条手臂就像是可以随意扭曲的灵蛇,突然都收了回来,跟着手腕一翻,长剑一抡,竟如刀一般砍向燕重衣的手臂。这一招不仅巧妙,而且奇诡莫测,变化万方,若非左丘权这等剑法名家,绝难有此造诣。 与燕重衣那一拳的朴实无华相比,这一招实在精彩绝伦,秦孝仪和清虚子都是一生学剑的高手,此刻也止不住地轻声喝了一声彩。左丘权的剑法固然变化无穷,运用自如,但仅仅只是他临危不乱的气势和应变的能力,就已让他们的心不能不为之折服。 谁知猛听燕重衣一声沉喝:“第三招来了。” 话音未落,他那一拳竟已硬生生地撤了回来,猛然间飞起一脚。谁也没有料到,他那一拳竟是虚招,为的就是引诱对方撤剑自保,这一脚,才是取胜的关键。 这一招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巧妙之处,只是太过出人意料,而且速度奇快,左丘权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长剑已被他一脚踢中,脱手飞出。“卟哧”一声,剑已入木。无巧不巧,恰好钉在江不云那口长剑之旁。 这一下兔起鹊落,全在一刹那间发生,谁也想不到竟是这个结果。 三招,不多不少,还是三招。 所有人都又一次被惊呆了,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这一幕竟是如此真实。的的确确,真真切切,燕重衣仅仅只用了三招,就让左丘权失去了手中剑,这是不争的事实。 武功的真意,并不在于奇幻瑰丽,而在于“实用”、“有效”。这道理又有几人明白?几人能做到? “啪、啪、啪……”突然之间,一阵清脆响亮的掌声倏然传来,有人大声笑道:“好功夫,精彩,的确精彩!燕公子挥一挥手,就一连挫败两个强敌,真是令人大快朵颐。” “是啊,是啊!”另一个声音随声附和,“人人都道‘杀手无情’燕重衣的剑法了得,却原来赤手空拳也可以无敌天下,佩服,佩服!” 话音刚落,两个风度翩翩、风神不俗的锦衣公子和一个千娇百媚、肌肤胜雪的绝代佳人施施然走上楼来。 此时此刻,酒楼内的气氛本已相当紧凑,每个人都觉得连气都透不出来,这三个青年男女的出现,竟使得众人眼前一亮,几乎已忘却置身于牢笼之中。 百里亭和花染真是阴魂不散,毕竟还是跟来了。燕重衣冷哼一声,暗暗叹了口气。 百里亭缓缓走到呆若木鸡的左丘权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左丘权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你也用不着难受,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接下燕重衣一剑?”百里亭微笑道,“你败在他的赤手空拳之下,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你说是不是?” 左丘权忍不住抬目看了他一眼,似乎想把所有的羞愧和愤怒都发作出来,但见这青年公子虽然倨傲,却自有一番王者气势,心头一动,又强自忍住。 “如果换成是我,只怕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前辈竟能接他三招,想来必是哪一位前辈高人,不知能否赐教?”百里亭神情谦卑,脸上充满了谄媚、讨好的笑意。 “老夫左丘权。”左丘权只觉那一番话极是受用,不由自主顺口答道。 “哎呀!”百里亭陡然一声惊叫,一脸正色,“可是人称‘急公好义’的左丘大侠?” 左丘权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失敬失敬。”百里亭一揖到地,起身抱拳道,“左丘大侠之名,在下可是久仰多时,今日终得一见,实在无愧今生。” “公子不必多礼。”左丘权死灰色的脸慢慢地恢复了些许红润,摆手笑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百里亭。” “莫非是世袭一等侯的小王侯百里亭百里公子?”左丘权失声道。 “什么王侯?那只是虚名而已,倒让前辈见笑了。”百里亭挥挥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百里公子身为贵胄,果然有王者之风,贵人之气,难得,难得!”左丘权双手抱拳,连声赞叹,实在不无谄媚之嫌。 “客气,客气。”百里亭嘴里说得客气,脸上却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你们说完了么?”一个又冷又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无情地切断了二人的谈话。 “燕公子是否也有话要说?”百里亭回过头,笑吟吟地瞧着燕重衣。 “你这拉关系的本事倒不小,不过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因为他们的来意和你们相同。”燕重衣冷冷一笑,“这样也好,现在人都到齐了,倒不用我多费手脚。” “他们竟也是为了任我杀而来?”百里亭搓了搓手掌,微笑道,“怎么这么巧?” “唉……”花染故意长长叹息一声,“任我杀这人也太不爱惜自己了,竟惹了这么多麻烦。” “惹了麻烦倒也不要紧,自己却偷偷躲起来,叫别人收拾这烂摊子。”百里亭也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无意,不住地摇头叹着气。 “两位竟也与任我杀结下了梁子么?”左丘权双眼放光,故意大声问道。 “虽非深仇大恨,但他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却也不小,足以让我们丢掉性命了。”花染狠狠地道。 左丘权瞪大了眼睛,大声道:“都快掉脑袋了,还算不上深仇大恨?” 花染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作出一个无奈又无辜的表情。 左丘权目光闪动,昂首凛然道:“既然大家同仇敌忾,那就应该同心协力,群起而攻之,非把任我杀这恶徒揪出来不可,一来还各位一个公道,二来也可以为江湖除害。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 这人变得实在太快,这一刻竟似早已忘记刚才失剑之辱,这番话说得正气昂然,豪情万丈。 “不错,我们只求讨回一个公道。”法罗大师和清虚子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百里亭和花染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也大声道:“既然少林轰当的两位前辈都这样说了,晚辈们自然唯命是从。” “那么……”秦孝仪老成持重,沉吟着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是啊,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百里亭双手一摊,看着左丘权。 “任我杀虽然久无消息,但他的行踪总会有人知道的。”左丘权目光一侧,瞧着欧阳情,冷冷道,“此事当然还得从任我杀最亲密的人开始做起。” “任我杀最亲密的人,岂非就是我们这位‘杀手无情’燕公子?”百里亭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只怕燕公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在下与他一直都在一起,也没打听到任何消息,左丘大侠只怕找错人了。” “他不知道没关系,还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左丘权微笑道。 “哦?”百里亭眼睛一亮,“这个人是谁?” “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左丘权缓缓道,“欧阳情。” “欧阳情!?”百里亭和花染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显然早就听说过欧阳情这个人。 第二十一章 挥手纵豪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自古以来,江湖上总不乏美丽动人的传说,二十多年以前,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的故事,就是一个永不腐朽的千古传奇。在那个年代,一把名为“杀气飞霜”的魔刀和一口锈迹斑斑的铁剑,几乎搞得江湖满城风雨。 “杀气飞霜”,重十七斤六两,具魔性,若不懂驾驭之法,持刀人反而会为刀的刀气所伤,只因这把刀的杀气太浓、太重,这世上,唯数人方能操纵自如而已,韩大少就是其中之一。 铁剑,只是一口毫不起眼的烂剑,剑既出,决不空回,只因冷落的剑法虽然很简单,却很有效,很实用。 一剑穿喉。 据说冷落每次杀人的时候,一袭白衣永远都是整齐而洁净的,绝不会沾上别人半滴鲜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但死得很自然,也很干净利落,极少痛苦。 俱往矣,逝者如风。这两个人,一把刀,一口剑,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往事,或随飞花,或如流水,早已一去不回头。然而,只要江湖不老,故事就还在,不仅犹存,而且一直都在继续。 任我杀的人和他的刀,就是当今江湖上最精彩的传奇。无可否认,欧阳情也是个和任我杀同样神秘、最惹争议的人。就是这么样一个既平凡却又绝不简单的女人,甘愿为了任我杀出生入死,以身涉险。 一个神秘的女孩子,爱上一个神秘的杀手,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缘? 这个女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百里亭和花染自命风流,一生多情,对于女人的研究,比对自己的家世族谱更多,但他们也瞧不出欧阳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像秋水般明亮,却又如冰雪般坚强;她的气质如风,却又有着明月天涯、诗一般的儒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心神皆醉,神魂颠倒。这是个完美的女人,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不敢心存杂念,只能仰慕,只能悠然神往。 思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太娇娆,太媚俗,脂粉气也太浓太重,而欧阳情却是那种不着颜色也能令人惊艳的女子。 思的美,就像是野菊花,清丽中带些狂野;欧阳情的美,却如不沾风*、脱俗的芙蓉。 百里亭开始在不停地摇着头,叹着气,花染却已连眼睛都瞧直了。 左丘权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大声道:“任我杀已成众矢之的,谁若包庇此人,就是武林公敌。欧阳大老板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了他而得罪了江湖,是不是?” 法罗大师轻喧一声佛号,缓缓道:“老衲只为查明柳师侄被害的真相,也不想节外生枝,女檀越若肯说出任我杀的下落,老衲必为女檀越供奉长生禄位,日夜诵经,祈求平安。” 秦孝仪也微笑道:“老夫愿意在此摆宴十二席,以谢叨扰之罪。” “小女子的确也无他的消息,说什么好呢?”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各位大老爷们拆了这酒楼,也是徒擂功。” “欧阳姑娘是否有难言之隐,不便在这里说?”秦孝仪压低了声音道。 欧阳情眼波流转:“老爷子不相信小女子所言?” 秦孝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左丘权冷冷道。 百里亭轻咳一声,缓缓笑道:“不错,这世上只有骗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却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的。” 花染立即接口道:“通常女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就是口是心非。” “两位公子好像很了解女人,是么?”欧阳情冷笑道。 “对于女人的研究,自然首推百里兄。”花染微微一笑,“但若论女人的心事,在下倒也毫不逊色。” “莫非公子认为小女子是在说谎?” “女人嘛,有时候总是不可全信的,否则吃亏的就是男人。” “噗哧!”思轻轻发出一声娇笑,嗲声嗲气道:“欧阳大老板真是个既痴情又固执的女人,能让她如此执着的男人,想来也必是一个既多情又善解人意的风流公子。这样的男人,思倒也想见一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地方让女人如此着迷,竟不惜触犯众怒。” “可惜你却要失望了。”花染故意叹了口气,“这世上绝没有哪一个女人会把自己的情人送到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百里亭也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是任我杀,本该开心的,可是男子汉本该敢作敢当,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却未免太委屈欧阳姑娘了。” 思点头道:“这种事,的确应该由他自己来处理,反而让一个女人为他遮遮掩掩,倒教人好生失望。” “看来任我杀除了只懂杀人以外,还懂得如何推卸责任,如何才能把烫手山芋扔给别人。”花染摇摇头,一连叹了几口气。 “这种人,通常都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这可就难为了欧阳大老板。”百里亭长长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给不忿之色。 “你们如此一再苦苦相逼,这是英雄所为呢?还是怜香惜玉?”欧阳情冷笑一声,悠悠道。 “这……”百里亭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欧阳大老板也太强人所难了,你只是一个弱小女子,何苦为了任我杀,不惜与武林对立?只要你实言相告,我们立即就离开这里,再不相扰。” “你们既知她只是个弱小女子,却一再软硬兼施,未免有**份吧?”燕重衣一声冷哼,目光一冷,沉声道,“你们若再不离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无论你的剑法有多么可怕,毕竟也只有一把剑,我们却有这么多的高手,纵然你剑下无情,这一剑又能杀得几人?”左丘权阴恻恻地冷笑道。 “我若出剑,你们哪一个人敢先出手?”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知道,“杀手无情”燕重衣出手无情,剑不轻出,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各怀鬼胎,谁愿意冒这个险? 燕重衣冷冷地瞧着左丘权,缓缓道:“就算你们联手而上,我第一个杀的人必然就是你。” 左丘权脸色变了变,嘎声道:“此事因任我杀而起,你为什么偏偏就是喜欢揽祸上身,非为他出头不可?” “因为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燕重衣缓缓道。 朋友?为什么任我杀总有一些这么样的朋友?曾经,米珏为了他,甘冒生命之险;而今,就连燕重衣也宁愿为了他成为武林公敌。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而已。左丘权不住地摇头苦笑,此时此刻,他只有无奈地笑笑。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整个酒楼仿佛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突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欧阳情的心上:“好熟悉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再战江湖(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阵轻微而缓慢的脚步声悠然响起,这人走得很慢,欧阳情的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片刻之后,她才看见一个全身装束几乎和燕重衣如出一辙的人,头顶斗笠,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下,身子却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支标枪,又如一座挺拔的山,极冷,又极静,一袭整洁的白衣随风而动,衣袂飘飘,看来就有一种脱俗的味道。 刹那间,欧阳情眼神已经完全被一种喜悦、惊愕……的复杂感觉所改变,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你们要找的人不是他们,何必为难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声音异常低沉。 左丘权抢先踏出一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我么?”这人停住脚步后,就再也一动不动,“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你是任我杀?”左丘权失声叫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嗯!”叶逸秋慢慢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他那张冷漠而英俊的脸孔。 回来了!任我杀终于还是回来了! 叶逸秋的脸上,坚毅和冷漠依然,但杀气却明显淡了许多;眼中那一抹忧郁犹在,却比以前多了一丝哀伤恨奈。 他变了,从前的他,就像是一把欲待出鞘、杀气腾腾的刀,但现在,这把刀的锋芒已渐渐黯淡了下去。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沉痛的回忆,还是因为他已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 这数月以来,想必他是孤独的,没有朋友的相伴,也没有杀戮的烦扰,只有酒,只有那些伤痛的、快乐的回忆。 欧阳情痴痴地瞧着叶逸秋,眼神是如此迷离而温柔,心中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燕重衣的身子也像是一支标枪般站得笔直,杀气犹在,人亦更冷。他的心,是否已被友情的温度融化?他的血,是否已因友情的升华正在燃烧? “我回来了!”叶逸秋笑了笑,缓缓说道。 回来了?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刀两断”回来了,还是一个已经改变了的任我杀? 燕重衣没有笑,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冰冷如霜:“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一个浪子,浪迹天涯是他的宿命;一个杀手,始终都是无法抛弃江湖的。”叶逸秋长长叹了口气。 燕重衣抬起目光,缓缓道:“你还是个杀手?” “我是,从来都是。” “你的杀气呢?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的杀气?” 叶逸秋慢慢地垂下了目光,默然无语。 “我看得出来,你的杀气已被某些东西消磨殆尽。作为杀手,如果失去了杀气,那是种很可怕的事情。”燕重衣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起来,沉声道,“一个毫无斗志的杀手,往往都会面临另一种困境。” 杀气是杀手必备的条件之一,只有充满信心,才能在杀人的时候减少一些错误。 叶逸秋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你是否已经厌倦了杀人?”燕重衣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些。 叶逸秋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已经不必否认。 “你是否又明白,你不杀人,就只有等着别人来杀你?” 杀人和被杀,是杀手的命运。叶逸秋自然明白,但他更了解血腥给这人世间带来的仇恨,屠杀给这江湖带来的灾难。 “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发生了这种改变,但这一次,你根本不该回来。” “我不能不回来。”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 他的确不能不回来。这江湖已被他一个人和一把刀,搅得满城风雨,波澜起伏,他怎么可以继续选择逃避? 江湖风云,瞬间万变,决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就好像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命运。然而他却已经做到了,完成了从蚕蛹蜕变成飞蛾的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昔日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今日已成另类的英雄,这世上,有几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又有几人能有这种机会?既然一切都来之不易,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你回来,又能如何?”燕重衣轻叹道。 “至少,我可以了结我自己的私人恩怨。”叶逸秋沉吟着道,“或者,还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你能改变什么?”燕重衣摇头苦笑道,“你是不是已经听说过,江湖上关于你的一些传闻?” “有时候,所谓的流言也未必都是假的。” “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你出卖了你的雇主?”燕重衣脸色一变,摇了摇头,缓缓道,“这种事,已经违背了我们这一行的行规,你并不是这种人。” “此事虽非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阂有间接的关系。” “什么关系?” “燕大哥,你知道我有一个习惯,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做一次详细的记录。” “你是说杀人日记?”燕重衣皱了皱眉,点头道,“你的确提起过。” “你和米兄都曾经劝诫过我,不该把这江湖上的仇恨和杀戮都记录下来,因为在杀人日记里面,写着太多太多别人的秘密,一旦遗落江湖,后果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江湖上必然又将发生一些大变故,而你,就成了罪魁祸首。” “如果我的朋友得到它,自然不至于这么做。但是我的敌人得到它的话,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一定会把这些秘密公诸于世。” “可是他有什么好处?” “有两个好处。”燕重衣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其一,他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将你除去;其二,还可以挑起祸端,搅乱江湖。” 叶逸秋长叹一声,苦笑道:“这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划。” “等一等!”燕重衣似乎想起了什么,拧眉问道,“这本杀人日记,现在是不是已经不见了?” “是!”叶逸秋苦笑道,“在我决定回南方的时候,它就已经丢了。” “你认为这本杀人日记已落在你的敌人手中?” “是!他已经给我制造了许多麻烦,每一个麻烦都足以使我致命。”叶逸秋无奈地叹道。 “你的敌人虽然不少,但真正想要你的命的人却不多。”欧阳情缓缓走过来,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叶逸秋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逍遥宫的时候,钟涛曾经交给我一封信?” “嗯!”欧阳情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每个人都沉浸在叶梦君死亡的哀痛中,谁都没有提及那封信的内容。 “信上说,杀人日记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叶逸秋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们还说,他们绝不会让紫罗兰夫人白死,一定会回来报仇。” “既然杀人日记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所有的秘密自然就是他们泄露出去的。”欧阳情轻叹着道,“这是他们的借刀杀人之计。” “从飞龙镇到金陵,这一路来我还发现几件很奇怪的事情。”叶逸秋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遇见了钟涛,他正在打听宋终的下落。” “他们本是一伙的,钟涛为什么要找他?”欧阳情蹙眉问道。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叶逸秋摇头道,“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更匪夷所思。”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遇见了‘卜仙’胡来。” “胡先生?难道他和宋终那些人也有关系?” “没有关系。”叶逸秋叹了口气,“可是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他知道什么?” “宋终那些人在投靠紫罗兰夫人之前的真正身份。” “他们真正的身份?”欧阳情又蹙起了眉头,“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第二十二章 再战江湖(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跌足叹道:“事关重大,你怎么能忽略任何一个问题?” “我来不及。”叶逸秋苦笑着叹道,“因为……如果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了,往往都会活不长的。” “你是说……”燕重衣怔怔道,“胡来已经死了?” “是,他死了。”叶逸秋无奈地摇摇头,“在未说出那个秘密之前,他就已经被杀人灭口。” “凶手是什么人?” “‘铁蝎子’赵奇。” “他为什么要杀死胡来?” “不知道,因为他也已经死了,同样是杀人灭口。” “那么他又是死在何人手里?”燕重衣摇摇头,苦笑道,“这件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凶手是谁,我不敢肯定,但我能确定他是中了阴婆子的‘冰魄之毒’而死的。” “阴婆子?难道阴婆子就是凶手?” “根据我的推测,凶手不会是阴婆子。”叶逸秋摇摇头,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赵奇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充满了怀疑和恐惧,我想凶手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他至死也不相信这人居然会下手杀了他。” “那么你觉得这个凶手会是谁?” “我不知道。”叶逸秋垂着头,若有所思,“这几个人本来毫无关系,但从这件事看来,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经过深思熟虑的阴谋。” “等一等!”燕重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飞龙镇,我曾经和阴婆子交过手,她一直都在找你,她是怎么知道你的行踪的?” “泄露了我的行踪的人,是钟涛。” “这么说……”燕重衣沉吟着道,“莫非钟涛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也许,杀人日记也在他的手里。” “燕大哥何以肯定?” “你说过,是钟涛泄露你的踪迹,由此可见,他和赵奇也是认识的,赵奇杀死胡来之后,他又用阴婆子的毒药杀死了赵奇。”燕重衣缓缓说道,“这件事表面看来似乎有些偶然,但也实在太巧合,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这是必然。” “钟涛形迹已露,如果胡来临死前想说的秘密和他有关,他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叶逸秋摇摇头说道。 “如果不是他,凶手岂非另有其人?” “不错,而且这个凶手我和你都见过,也已经交过手。” “我们都见过?”燕重衣不解地道。 “他亲口承认的,他说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是他!”燕重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车夫,拧紧了眉,缓缓说道,“他已经去找过你么?” “他杀死了吕氏兄弟,还追杀宋大小姐……” “吕氏兄弟是什么人?” “山西吕家,‘魔手’吕奉祖的子弟。” “那么宋大小姐又是谁?”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飞龙堡宋飞腾的女儿。” “你……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欧阳情眼波依然如水般温柔,眉头却已拧紧。 叶逸秋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说道:“从我出道以来,还未碰到过一个像那个人一样可怕的对手,他的武功,实在高深莫测。” “如果只是比武较技,我恐怕连他五十招都接不住。”燕重衣苦笑道。 “我和钟涛也已经交过手,我敢肯定,他和凶手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叶逸秋目光闪动,脸上又露出种自信之色,“我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的目的,绝不是只想为紫罗兰夫人报仇。” “不错,他们四处散播你的秘密,正是利用某些人报仇心切的弱点,让这些人与你互相残杀,然后他们再倾巢而出,逐个击破,达到最终的目的。”燕重衣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而已,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棋子。” “只要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迟早都会出现的,再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不露出尾巴。”欧阳情笑了笑,悠悠道,“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啪、啪、啪……”一阵响亮而刺耳的掌声连续响起,左丘权一脸讥屑之色,冷笑道:“好戏,好戏,真是一场好戏!” 叶逸秋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像一把刀盯在左丘权脸上。 左丘权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悠悠道:“你们的戏做完了么?真是精彩绝伦。老夫保证,这辈子还从未看过如此妙绝天下的好戏。” “做戏?”叶逸秋沉声道,“你觉得我们像戏子么?” “你们一唱一和,本来就是串通好了做给别人看的,不是么?”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杀害了柳少侠和衿公子,这是不争之事实,现在少林轰当两大门派已兴师门罪来了,为了推卸责任,所以你就编出这个故事,企图蒙混过关,好让他们放你一马。”左丘权仰天一声长笑,悠悠道,“这的确是个天衣无缝的好计,只可惜这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夫。” “你是谁?”叶逸秋沉声道,“我好像从未见过你这个人,莫非我们之间也有什么仇恨?” “本来没有,但现在就不同了。”左丘权脸色一凛,沉声道,“因为你是‘一刀两断’任我杀,老夫是‘急公好义’左丘权。” “左丘权?没听说过。”叶逸秋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你知道这个人么?” 欧阳情嫣然一笑,缓缓道:“‘急公好义’左丘大侠,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专喜为他人打抱不平,主持公道。这江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少不了两肋插刀、拔苗助长……” 说到“两肋插刀、拔苗助长”这八个字时,她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这意思几乎每个人都能明白,其实正是说他借侠义之名,煽风点火,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越发不可收拾。 左丘权的脸色瞬息数变,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般一条条浮现。 “哦?”叶逸秋笑了笑,故意摇头叹道,“原来又是个欺世盗名、假仁假义之辈。” 欧阳情目光也变得有些讥屑,带着几许轻蔑,声音却温柔如一缕薰人欲醉的春风:“是否欺世盗名,道貌岸然,姑且不论,但此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弄虚作假,扮猪吃老虎。” “这种人可真的有趣极了。” “有趣?”欧阳情摇摇头,正色道,“我看这种人才是最危险的。” “有多危险?” “当你筋疲力尽、又饥又渴的时候,突然遇见一匹穷凶极恶的饿狼,这是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欧阳情眨了眨眼睛,悠悠问道。 “难道这种人比那饿狼更可怕?” “狼吃人,至少还会留下一些残渣碎末,可是这种人却很可能连你的血都会舔得干干净净。” “看来我必须小心一些,否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欧阳情悠悠道,“这种人如果想要杀你,总会编出许多令正词严、冠冕堂皇的理由,证明他自己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公道才这么做的,而你,自然是该死的。” “你是说,我死在这种人手里虽然很冤枉,别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会拍手称快,大赞这种人侠义心肠,为江湖除害,是么?” 欧阳情嫣然一笑:“你总算又想通了一件事。” 左丘权脸色一变再变,由红转青,最后又变得苍白如雪,目光中杀机已现,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双拳紧紧握成一团。 此刻,他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猛兽,所有的杀机都将一触即发。 左丘权并不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脾气的人,虽然他做任何事都决不冲动。“急公好义”左丘权纵横江湖数十年,靠的并不仅仅只是运气,还必须拥有一种过人的智慧。见风使舵,静观其变,就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子。 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忍。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第二十三章 匿名信的秘密(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左丘权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就在犹豫之间,秦孝仪竟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 “咳咳!”秦孝仪目光落在叶逸秋脸上,“任……任少侠……” 叶逸秋立即打断道:“我只是杀手,与侠义无关,如果你直呼我的名字,也许我还会觉得你这个人并不面目可憎。” 秦孝仪脸色微变,随即淡然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性情中人,果然不失年少英雄之风。” “你究竟想说什么?”叶逸秋冷冷问道。 “关于你刚才所说的凶手和杀人日记的故事,无论是真是假,都无足轻重,老夫只不过想证实一件事而已。”秦孝仪竟似丝毫不以为轩,“少林柳风鸣柳少侠轰当衿明衿公子,是否的确死在你的刀下?” “千真万确。”叶逸秋一声苦笑,长长叹了口气。 “杀手的职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事本不能怪你,只是杀人偿命,元凶至今逍遥法外,武林正义就显得苍白无力,一文不值,是么?” “正义与公道,自有你们这些大侠们来伸张、主持,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错了。”秦孝仪摇头道,“每个人都有权利维护江湖和平。” “可是谁又能要求谁为江湖做些什么?”叶逸秋目光凛凛,缓缓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告诉你们元凶是谁?”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我们不想连累到无辜之人,但也绝不能放过杀人凶手。” 叶逸秋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道:“你应该明白,金钱和杀人其实只是一种交易。” 秦孝仪脸上堆满了淡淡的微笑,悠悠道:“莫非你想阂们也做这样一笔交易?” “杀手也是人,只要是人,相信都有自己的原则。”叶逸秋突然沉下了脸,冷冷说道,“一个有原则的杀手,是绝不会出卖雇主的。如果每个人都不能保守秘密,这天下恐怕早就乱了。” “你不肯说?”秦孝仪脸上的笑容已僵硬。 “决不能说。” “如果你坚持不说,必然成为武林公敌。”秦孝仪冷笑道,“难道你宁愿一辈子都过着逃亡的日子?” “我不必逃,也从不逃。”叶逸秋目光冰冷,言词坚决,“这世上,决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做?” “此事因我而起,当然应该由我来结束。”叶逸秋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秦孝仪脸上露出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悠悠道:“如何交待?” “找出那个神秘的凶手,揭穿他的阴谋。” “你觉得这是场阴谋?” “这人既然已经得到我的杀人日记,本来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元凶真正的身份,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却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你不觉得他是别有用心么?” 秦孝仪沉吟着点头道:“这一点的确很可疑。” “所以,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不管他有多么神秘,我都可以揭穿他的阴谋。” “你凭什么?”秦孝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讥屑而怀疑,“你知道凶手是谁?你知道他究竟躲在哪里?” 叶逸秋冷冷地瞧着他的笑容,久久不发一言,但目光却显得自信而坚定。 这世上,决没有叶逸秋做不到的事,就好像与川岛二郎的决斗,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必败无疑,可是他胜了,与紫罗兰夫人那一战,他连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活着。 “我已经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有了它,凶手很快就将原形毕露。”叶逸秋慢慢地说着,手中却已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秦孝仪脸上又充满了讥屑的笑意,“难道这就是你的线索?” “信,一封信。”叶逸秋目光淡淡一扫,“这不是普通的信,我知道你们也有一份。” “匿名信?”秦孝仪动容道,“你这封匿名信从何而来?” 叶逸秋没有回答,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宋妍。那个美丽而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心里一直骂着他是个大混蛋,却又一直呆在那个破烂的客栈里,乖乖地等待着他的归去? “这匿名信能证明什么?”秦孝仪冷笑道。 “你不明白?”叶逸秋嘴角也掀起了一丝冷笑。 秦孝仪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通过匿名信上的字迹,找出这个神秘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叶逸秋摇摇头,缓缓道,“仅凭字迹,就想找到这个人,机会自然很小,因为字迹是可以临摹的,而且,写字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但是有了它,我们就可以缩小范围,寻找证据,是么?”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燕重衣忽然说道。 叶逸秋微笑着瞧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要怎么缩小范围呢?其实这法子也很简单。”燕重衣接着说道,“现在,我们只要把匿名信全都拿出来,对比一下它们的字迹和纸质,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些眉目。” 说到这里,他的手中也已多了一封匿名信。 叶逸秋微微一怔,皱眉道:“燕大哥,你……” 燕重衣不等他说完,立即接口道:“这封信,是百里亭的。” 叶逸秋忍不住看了百里亭一眼,目光却凝聚在了思的脸上。 虽然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但绝对比不上叶梦君,与欧阳情更有天壤之别,叶逸秋却好像对她很有兴趣。他忽然觉得,这么样的一个风尘女子不该出现在这里,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始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个风尘女子,为什么眉目之间竟暗暗隐藏着一种似有还无的杀机? 这时候,法罗大师和清虚子也已摊开了他们所持有的匿名信。 深秋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淡淡地照着摊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四封匿名信。 四封信,都是相同的纸张,相同的字迹。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四封信显然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的手笔。 书法虽是仿效唐朝张旭的狂草,却远远不如张旭的狂放自如,也没有张旭的行云流水,更缺乏张旭潇洒的神韵。秦孝仪和清虚子除了对剑法颇有成就以外,对书法也有一定的造诣,但此刻,二人却一起皱起了眉头。 清虚子瞧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道:“字是好字,只可惜劲力不足,拖沓有余,显然这人虽然喜爱书法,但不肯用功练习,又或者……他心思太过于复杂,而致不能专心致志。” 秦孝伙点头道:“从一个人的字迹中,往往可以看出他的性格邯人处世。” 清虚子抬目瞧了他一眼,问道:“秦大侠看出了什么?” 秦孝仪微一沉吟,缓缓道:“老夫只看出这人必然是个自命不凡、孤傲清高的家伙。” “哦?”清虚子微笑道,“何以见得?” “此人一心临摹张旭的狂草,却又在其中加入了他自己的一些创意,似乎想证明自己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殊不知这一来反而弄巧成拙,书法便也显得不伦不类,可见这人一定是个喜欢自我炫耀、自高自大之人。” 清虚子似乎也认同他的看法,点头道:“有理。” 秦孝仪轻轻捻起一封信,用手指捏了捏,又随风晃动,随即放回原处,说道:“这种纸张柔软而整洁,曾经几番揉折,但痕迹却极细微,不易察觉,绝对是用上好的材料造成的。” 清虚子点头道:“纸张的价格一定不菲,一般人是绝对用不起的。” “能花得起昂贵价钱买这种纸张,又舍得在上面胡乱涂鸦的人,通常都是那些目无余子、家世显赫的阔绰公子。” 清虚子笑了笑,说道:“秦大侠果然眼光独到,犀利如剑,而且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实在教人仰慕不已。” 第二十三章 匿名信的秘密(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秦孝仪脸有得色,正欲谦虚几句,却听叶逸秋淡然道:“两位还发现了什么?” 秦孝仪脸色微微一变,怫然不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清虚子摇头道:“仅此而已。” “道长也看不出这纸张出自何处?”叶逸秋眉头拧紧,又舒展开来,“只要查出纸张的来源,就不难找到写字之人。” “然而想要知道纸张的产地和销售之处,只怕也正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娇声道:“我知道。” 叶逸秋抬目看了欧阳情一眼,眉梢掠过一丝喜色:“你知道?” “只有一个地方才能制造出这种纸张。”欧阳情眼里充满了淡淡的笑意。 “哪个地方?”叶逸秋的眼睛立即为之一亮。 “金陵。”欧阳情悠悠道,“这种纸张,只有金陵才有,而且还是自产自销,再无别家。” 叶逸秋的心都抽紧了,问道:“是哪一家?” “水西门的‘源记纸行’。” “如果我们现在去‘源记纸行’查一查他们的清单,岂非很快就能找出这个写字之人?” “我看没那么简单。”欧阳情摇头道,“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买到这种纸张,‘源记纸行’的生意一向很好,他们又怎么可能每做一笔生意都记录下每个客人的名字?更何况,这个写字的人,如果真如秦老爷子所说,是个阔绰子弟,这点小事,又何劳他亲自动手?” “照你这么说来,要想在人海中找出这个人,岂非比登天还难?”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难道就再也没有法子了么?” 欧阳情忽然嫣然一笑,柔声道:“法子自然有的。” “你有法子?” 欧阳情又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对安柔道:“你过来看看,这些字迹是否有些眼熟?” 安柔仔细端详了半晌,点头道:“好像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 安柔侧头想了想,半晌才道:“两年前,曾经有个纨绔子弟喝高了,硬是嚷着非为天涯海阁写几个字不可……” “他写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副对子。” “现在这对子呢?” “我瞧不起他这个人,也嫌他字写得不好,就搁在一边了。” “能不能找到?” “我随手把它扔在了杂物房里,也许还在的。” “你去找一找,希望它还在,最好还没有成为老鼠窝。” 欧阳情没有失望,安柔找出来的那副卷轴,虽然已经陈旧泛黄,却还是完整的。 打开卷轴,两排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立刻跃于眼前: 酒里乾坤,与尔小酌一盏互诉衷肠; 壶中日月,任我狂醉千秋相忘江湖! 落款之处,署名为天之骄子龙归海。 词句之间,对仗并不算工整,却自有一番豪情万丈的男儿气概,更有一种酒色浪子的奢侈风气。 最能让叶逸秋被深深吸引住的,自然不是词句本身的意思,他虽然不善书法,但也已看出,这些字迹竟与四封匿名信完全相同,尤其“任我”二字,一笔一划间都毫无分别。毋庸置疑,自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叶逸秋慢慢阖起双眼,长出一口气,又慢慢睁开眼睛,缓缓道:“写这副对子和写匿名信的,绝对是同一个人。” “绝对是的。”欧阳情也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心头轻松了许多。 叶逸秋盯着落款之处的署名,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嗯,这个人就是龙归海。” “龙归海又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欧阳情的声音充满了诧异。 “这个人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欧阳情笑了笑,悠悠道:“其实你早就认识这个人了。金陵城里,姓龙的有钱人并不多,尤其是那种目无余子的败家子。” 叶逸秋心头一动,失声道:“莫非他就是龙大少?” “嗯!龙归海的确就是龙大少。” 叶逸秋倏然怔住,心里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这件事变得更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发出匿名信的人居然是龙大少,的确是种意外,龙大少居然和杀人日记也扯上了关系,更是他始料不及,是不是只要找到龙大少,一切迷团就可以迎刃而解? 唯一可以确定的,龙大少功力已废,行动之间尤输常人,那个武功高强得可怕的神秘人自然不是他,很显然,龙大少和这人早已勾结在了一起。 叶逸秋决定去一趟苦水镇。 就在他心念一动间,忽听燕重衣冷冷叱道:“花公子,刚才你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叶逸秋抬目望去,只见花染正自拾阶而上,他是何时离开的,竟似没有一人有所察觉。 花染一脸轻松,从容地拂了拂衣袖,微笑道:“人食五谷杂粮,有时候难免会憋得难受,小弟做什么去了,燕公子可想而知。” “噗哧!”百里亭忍不住轻笑出声,悠然道:“妙极,妙极!花兄所言极是,只是如厕也不招呼一声,未免太不仗义。” “哦?”花染目光闪动,似乎想大笑出声,却又强自忍住,“难道百里兄……” 他话未说完,百里亭已急匆匆地跑下楼去,叫道:“哎呀!你不说倒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可就更憋得慌了。” 花染看了燕重衣一眼,故意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看样子,不知燕公子是否也想轻松轻松?” 燕重衣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只是望着百里亭匆匆而去的身影呆呆出神,若有所思…… “苦水镇”,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名字,华夏大地纵横千万里,在某个城市某个集市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叫做“苦水镇”的地方。 金陵城的“苦水镇,在太平门往南二十里之处。这里并不繁华喧闹,本来就只是个很普通的小集市,但自从龙少云在此处落户安宅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因为这里来了个大人物,所以一向都是默默无闻的“苦水镇”也变得有了名气,一个恶名,一种邪气。“玉面魔鬼”龙少云,本身就是邪恶的代名词,苦水镇从此也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地,也成了江湖人士极其避讳、忌惮的禁地之一。 龙少云被叶逸秋一刀斩杀之后,苦水镇本该从此一蹶不振,对外解禁,但还是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生活。龙大少虽然远远不如他老子那么可怕,可是他有两个比他老子更可怕的师父。 “天残地缺”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也是最难缠的人物,亦正亦邪,虽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谁也不想自惹麻烦,徒增晦气。 于是乎,苦水镇的邪恶之名,非但没有因为龙少云的死亡而逐渐消逝,反而比之从前更加旺盛。 然而现在,金陵方圆百里之内,再也找不到一个叫做“苦水镇”的地方。 苦水镇已经死亡。昔日的苦水镇,如今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秋干物燥,天空风高,正是祝融最喜欢作客的季节,猛烈的火势借助强劲的风力迅速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不用多久,苦水镇很快就将变成一堆废墟,一片瓦砾,成为一个荒芜、萧索的不毛之地。 当火势终于渐渐微弱下去的时候,在不远处,叶逸秋和燕重衣并肩站立,清虚子、秦孝仪和法罗大师站在他们的身后,五个人都不发一言,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苦水镇化为乌有。 “急公好义”左丘权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没有人逼他同往,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来的原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不屑与叶逸秋和燕重衣这种人为伍,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杀手与大侠,正邪不两立。这个说辞当然不是最好的理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第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火终于熄灭,但一切,也已随风飞,随烟灭。直到连最后一丝火苗都消失了,五人才慢慢踏上了这块炽热的土地。 秋高气爽,天空却已不再湛蓝、纯净,满天都飘飞着灰烬和一些未曾完全烧尽的布幡碎片,苦水镇已彻底成为废墟,触目之处,一片狼藉。 那两扇用橡木做成、刚刚新漆不久的大门,已变成了两块焦木,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缕残烟,同时还散发出种刺鼻呛人的味道。 叶逸秋就站在这两块焦木前,动也不动,像是已被凝结。脚下的土地余温犹存,但是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心也是同样的冰冷。 这是谁放的火?苦水镇里的人呢?难道已全都遭到了毒手?龙大少是否同样已在这场毁灭性的大火中丧生?这又是谁下的毒手? 叶逸秋叹息着,心里突然涌起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也许,这一切只是个布局,一个完美的阴谋,纵火之人,根本就是龙大少自己。” 这种事看来有些荒唐可笑,却也合情合理,更符合逻辑。龙大少一定是在事先就已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身份败露,叶逸秋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求证事实,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毁了自己的家园。 如此一来,叶逸秋就很难从匿名信上找到追踪凶手的突破口。如果他不能揭开事情的真相,少林轰当两大门派自然就不会再对他客气。 好狠毒的阴谋!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心念一动间,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个假设虽非绝无可能,但似乎也存在某种破绽。假如纵火者就是龙大少,那么他的人当然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可能躲藏一辈子,叶逸秋还是可以找到他的。 最令人费解的是,他何必放火烧毁自己的庄院?这么做岂非得不偿失?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逸秋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很快就证实了这念头的对或错――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龙大少。 第一个看见龙大少的人是燕重衣。 龙大少已经是个死人,他的尸体倒在一堵大火烧不到、坍塌的矮墙之后。 龙大少是个英俊的男人,身上的穿着一向都很考究,但是现在,他的模样非但很凄凉,而且还很难看,身上那袭华丽的锦衣已被鲜血玷污――他自己的血。 他是被人活活扼死的,雪白的脖子上依然残留着一道紫色的痕迹,一张脸涨得通红。 凶手显然是个杀人高手,残忍的恶徒,他的一只大手卡住了龙大少的咽喉,直到窒息,然后又硬生生地拗断了龙大少的脖子。 这种杀人的手法绝对有效,杀人的手一收回,鲜血就从龙大少的口中慢慢地涌出,顺着下巴洒在他的衣衫上。 龙大少脸上的肌肉已完全扭曲,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充满了痛苦,显得非常狰狞可怖。一双灰白色的眼球死鱼般凸出,却犹自带着种奇特而怪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恐惧?还是愤怒? 叶逸秋突然发现,他临死时的模样和“铁蝎子”赵奇竟是完全相同的,同样充满了一种不敢相信的神色,很显然,他也是死在自己生前认识的人手里。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杀死吕氏兄弟的那个神秘人?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叶逸秋既已发现了匿名信的秘密,自然就可以顺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下去。 龙大少并不是那种可以保守秘密的硬汉。这世上决没有人可以守口如瓶,只有一种人例外――死人。 死人的确再也不能说出任何秘密,现在,这条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而秘密,始终还是秘密。 秋风乍起,拂来一片凄凉的寒意。 有人在苦笑,有人在叹息,由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一句话,这种事已经不必再用任何语言讨论,每个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杀人灭口。他们只是奇怪,凶手为什么能赶在他们之前杀死了龙大少。 燕重衣俯身仔细地察看着龙大少脖子上的痕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发现了什么?”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他至少已经死了四个时辰。”燕重衣身子又站得笔直,脸上笑意犹在,“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哪里?” “四个时辰之前,我们岂非还在天涯海阁?”叶逸秋皱眉道。 “嗯!”燕重衣点头道,“那个时候,我们正在讨论关于匿名信的秘密。” 叶逸秋瞳孔倏然缩小,缓缓道:“你是说……当时凶手也在场?” “他一定在的。当我们提起匿名信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发觉这个秘密很快就会保不住了,所以才能赶在我们之前杀人灭口。” “难道凶手就是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叶逸秋想了想,摇头道,“这好像不太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在我们这群人中,决没有人有这种机会。” “也许凶手的确不是我们中的一个人,但必然有一个人是凶手的同谋。” “这个人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把消息透露给了凶手,是么?” “所以凶手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叶逸秋沉吟着道:“在当时,好像并没有人曾经离开过一步。” “有,有一个人。”燕重衣笑了笑,缓缓道,“这个人悄悄溜出去,又悄悄跑回来,也许你并没有在意,可是他的一举一动,从未逃出我的眼睛。” 叶逸秋似乎也已想到这个人是谁了,长出一口气道:“他现在一定还在天涯海阁。” 燕重衣也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点头道:“他一定还在。只有留下来,别人才不会怀疑他,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有酒,有朋友。酒是好酒,朋友绝对是风流英俊、年少多金的富家子弟。 左丘权的心情非常愉快,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在不久之前,他虽然在三招之间败在燕重衣赤手空拳之下,但现在,这已经不算是什么耻辱之事――对于不开心的事,他一向忘记得很快,这并不是因为他看得开,只不过是他已经习惯了倚老卖老装糊涂而已。 此刻,他的脸上堆满了笑,谦卑的笑,虽然笑得有些虚假,却很开心。 百里亭和花染就坐在他的对面,手里都拿着一杯美酒。 酒是淡青色的,在阳光下微微泛起一丝绿光,就像是思的眼波,令人薰薰欲醉。 思媚眼如丝,娇柔的身子整个都依偎在百里亭的怀里,目光却很不安份地偷偷打量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花染,却同样年少多金,潇洒不羁,不仅全无花染的酒色之气,更显得一身正气,只是满脸倨傲之色,难免令人感到趣味索然――叶逸秋五人刚刚离去,“浪子剑”江不云便又悄悄溜了回来。 此刻,江不云的脸已经有些红了,但绝不是因为思勾魂夺魄的眼神,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瞧思一眼。他的手里,也有一杯酒,他的目光就落在淡青的酒色上。 江不云陪坐在末席,脸上堆满了和左丘权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但神色间却仍然有些冷漠,倨傲难除。他虽然出生于武林世家,从小养尊处优,呼风唤雨,但绝不是像百里亭这般的纨绔子弟。 他是剑客,八岁学剑,今已十余载,剑法略有所成,居然在三招之间就被燕重衣夺走了手中之剑,一个心高气傲、极爱面子的世家公子,如何能够忍受这种屈辱和挫折? 然而现在,他似乎早已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记了,忘得比左丘权还快。 剑,就在他的腰间,耻辱却已在九天之外。 连左丘权这等名扬天下的大侠客都能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跟别人把酒言欢,像他这种小角色,又何必耿耿于怀? 只要有酒,有朋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何况,这酒是好酒,朋友是许多人都恨不得跪下来舔他的脚趾头的世袭小王侯。 这世上,有机会和百里亭坐在一起喝酒的能有几人?有机会被百里亭瞧得起、视为朋友的又有几人? 美人在抱,暖玉生香。 百里亭的心情似乎也好得很,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眯起双眼瞧着怀里的美人,眼中似已有醉意,醉倒在酒香与美人的发香之中。 他自然知道思时不时地就会对江不云偷偷瞟上一眼,但他一点也不介意,连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在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一丝不悦之色,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好像对思这种朝三暮四的态度相当欣赏。 这就是女人。 思本来就不是他的女人,这种风尘女子,最善于逢场作戏,绝不是只属于一个男人的。 只要他喜欢,只需要轻轻挥一挥手,就会有很多很多像思一般的女人围绕在他的身边打转,像黄莺一样歌唱,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送到江不云的怀抱里去,就好像花染没有任何要求,就把这个女人送给了他一样。 浪子无情,婊子无义,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花染慢慢地喝着酒,显然心情也非常不错,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却笑得诡异而奇特。 在两天以前,思还是他的女人,现在却跟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曾经的呢喃细语,还有几番的抵死缠绵,都已随着秋天的风远远飘去,远离了他的世界。 他的脸上,也决找不到半点哀伤的神色。不管思现在是谁的女人,他都只有在旁边瞧着,绝不再多看一眼,多说半个字。 他仿佛已变成了瞎子。 瞎子是看不见的,花染当然不是瞎子。 就在他又为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燕重衣,也看见了叶逸秋。 二人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身子如标枪般笔直,像山峰般挺拔,冷峻而沉静。 叶逸秋白衣胜雪,但他的人看起来却比冰雪还冷酷;燕重衣黑衣如铁,但他的人看起来却比顽铁还坚硬。 这两个人,不但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也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看见他们,左丘权立即长身而起,脸上笑容一变,变得说不出的讥诮、冷酷,目光从叶逸秋和燕重衣脸上淡淡扫过,冷笑道:“你们终于回来了,可让我们一番好等。” 叶逸秋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你们去了好几个时辰,是不是又想玩什么诡计?”左丘权冷笑道,“你们要找的人呢?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这次的回答,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左丘权的目光落在秦孝仪的脸上,问道:“秦大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孝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发出一声轻叹。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叶逸秋忽然冷冷道,“他已经死了。” “龙大少已经死了?”欧阳情怔怔地道。 “我们到达苦水镇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 “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杀人灭口?” “一定是的。” “凶手是什么人?”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叶逸秋摇头叹道,“既然是杀人灭口,凶手又怎么会留下来泄露身份?” 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左丘权却忽然笑了笑,笑得讥诮,笑得诡异。 “你笑什么?”叶逸秋沉声道,“是不是这条线索断了,你觉得很开心?因为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最开心的人只怕是你。”左丘权冷笑道。 “为什么是我?” “你应该明白,比谁都更明白。”左丘权目光一冷,沉声道,“这一切,也许根本就是你们精心设计的圈套。” 叶逸秋笑了笑,等着左丘权说下去。 “龙大少?哼!也许这世上真有其人,但决不是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这些信,其实就是你们的掩人耳目之计。” 叶逸秋居然还在笑着,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只不过是在找一个替死鬼背这个黑锅,等到这个人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于是就杀人灭口,因为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有理!”叶逸秋笑容未褪,“说下去。” “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一切独无对证,你们想要怎么解释、怎么做,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左丘权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这个计谋,不但狠毒,而且天衣无缝,老夫实在不能不佩服你的智慧。” “你说完了么?”叶逸秋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已消失。 “其实真正的主谋就是你,你又何必装得如此无辜?”左丘权耸了耸肩,似乎有些无奈。 叶逸秋索性闭上了嘴,既不辩解也不反驳。 这些事情的发生,本来就很巧合,连叶逸秋自己都无法解释,别人又怎么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左丘权振振有词,言之凿凿,每一句每一字都掷地有声,就连法罗大师和清虚子两位得道高人,也都一齐脸露怀疑之色。 这时候,叶逸秋的解释难免会成为一种掩饰。 燕重衣长出一口气,沉声道:“凶手绝不是任我杀。” “不是他,难道是你?”左丘权冷笑道。 燕重衣没有回答,忽然走到百里亭面前,冷冷道:“你,站起来。” 百里亭愕然一怔,满脸困惑地看着他,吃吃道:“你……是在阂说话?” 燕重衣冷哼一声,冰冷的表情似乎在告诉百里亭,他已经不必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百里亭咬着牙,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原因,一双手竟抖得厉害,手中的酒杯也跟着晃动起来,淡青色的酒水飞溅而出,染湿了他的衣袖。 “站起来。”燕重衣的声音冷硬如铁,“我不喜欢别人坐着阂说话。” 百里亭的脸色瞬息数变,楞了许久,才苦笑着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长身而起。 燕重衣反而闭上了嘴,只是冷冷地瞧着百里亭,冰冷的目光就像是把犀利的刀,狠狠地砍在他的心上。 百里亭被他这种诡异可怕的神情骇住,只觉手脚冰凉,连心都沉了下去。幸好就在这个时候,燕重衣终于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金陵?” 百里亭硬生生扭转了头,拒绝回答。 “杏花村是我必经之地,所以你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是不是?” 百里亭依然紧紧咬住了牙,吭都不吭一声。 “你为什么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是不是曾经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百里亭依然选择了沉默,有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这个人是谁,你当然是不会说的,但是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一定不想我插手这件事,所以在半路拦截,以示警告。” 百里亭的嘴唇已经发白,脸色却有些泛青。 “你一路随我到金陵,其实并不是为了躲避你的仇人,而是为了杀我,可惜你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给过你任何机会。” 百里亭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怪异。 “你的武功也许比我想象中的更高,但是你始终没有把握一击得手,因为只要一失手,必然会死在我的剑下。”燕重衣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扬,露出说不出的讥诮之意,“所以你只能千方百计地设计我,逼我走上绝路。” “我设计你?”百里亭忽然大声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你?” “因为我是任我杀的朋友。” “说来说去,莫非你认为我就是那个杀人放火的凶手?” 燕重衣淡淡道:“我并没有这么说,说这句话的人是你自己。”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天涯海阁,怎么可能是凶手?”百里亭瞪大了眼珠子,冷笑道,“你究竟是疯子,还是瞎子?” 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百里亭的肩头,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凶手一定不是你,也没有逼你承认,你在害怕什么?” 百里亭长出一口气,甩了甩肩头,脸上怒意未消,大声道:“谁说我在害怕?我又没有杀人放火,为什么要害怕?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跟我开这种玩笑而已。” “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么会是谁呢?”百里亭拢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双目一翻,冷冷道:“我怎么会知道。” 燕重衣叹了口气,忽然扭头对花染道:“他不知道,你却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花染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了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很好!”燕重衣居然也笑了笑,“你们都不知道,我却知道凶手是什么人。” 花染的脸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吃吃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开这种玩笑?” “难道你没有兴趣知道凶手究竟是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非要知道?” “谁说和你没有关系?”燕重衣的目光突然变成了一把利剑,就像是他那支杀人不沾血的铁剑,一剑刺进了花染的心脏,声音也冷如杀人的剑,“凶手就是你……” 第二十五章 杀人凶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我是凶手?”花染忽然“虎”地跳了起来,但很快又坐了下去――一只修长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叶逸秋的手,一只握刀的手。 花染只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承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这力量几乎摧毁他的意志,额头上已悄然渗出一排排细而密的汗珠。 “你……你胡说,我如何能有机会跑出去杀人灭口?”花染挣扎着大声道。 “谁说杀人放火的凶手就是你?”叶逸秋笑了笑,悠悠道,“燕大哥只不过是说,你就是凶手的同谋而已。” 花染额头上的汗珠已变成黄豆般大小,不断滴落下来,流到嘴里,也不知是咸?是苦?还是酸? “当然,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并不能证明这一点。” 花染眼睛一亮,冷笑道:“这事本来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自然不必否认,也不必承认。” 叶逸秋冷哼道:“但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你如实招认,你信不信?” 花染自然不会相信,忍不住又狡黠地笑了起来。 叶逸秋还有什么办法?花染没有问,也已不必问,因为叶逸秋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冷地接着道:“在我们讨论匿名信的时候,你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做了些什么?” “当然是办事,办自己的事。”花染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 “这件事是不是很重要?必须做得很隐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花染忽然笑了笑,好像在说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人有三急,我总不能连这种事都要大声说出来吧?” 这不是笑话,绝对不是个很有趣的笑话。没有人笑得出来,每个人都明白,就在这短短工夫里,已经可以做许多事。 “是这样的吗?茅厕就在后院,但我已经问过小厮,她们兜你根本就没有去过那里,而是直接走出了大门。”叶逸秋寒着脸,目光如刀,仿佛正在一刀一刀地解剖着花染的心事,一脸讥诮地道,“难道你想在大街上像一条狗一样撒上一泡尿,证明自己曾经在金陵到此一游?” 花染的表情变得相当奇怪,就像是脸上突然被人狠狠击了一记重拳。 “你溜出去的目的,想必就是向凶手通风报信,只要龙大少一死,就等于毁掉了匿名信这条线索。”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实在不该这样怀疑我。” “你认为这些证据还不够?”叶逸秋看了燕重衣一眼,“燕大哥,你所掌握的证据呢?拿出来给花公子看看又有何妨?” “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燕重衣冰冷的目光盯在花染的脸上,“我忽然想到,把我的行踪泄露给百里亭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也只有你的话,他才会深信不疑,因为你们是朋友,你们的一切,彼此都能分享和接受,譬如……女人。” 花染一言不发,脸上的肌肉却已忍不住在。 “你早就算准了我往金陵的必经之路,所以抢在宋一多的前头,故意提醒我有人在等着找我的麻烦,企图解除我的警惕之心,暗中叫这个女人在酒里下毒。”说到这里,燕重衣忍不住看了思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恨那一次没有毒死你。”花染铁青着脸恨声道。 “自从那个神秘人出现以后,我就知道这一路上绝不会很太平,一定会有很多危险在等着我。我既早有警惕之心,你们如何能够轻易得手?你们在深夜中驱车行驶于荒山野岭,本来就已有悖常情,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对你有所怀疑。尤其宋一多被毒蛇咬死之后,我就更证实了我的想法。” “你认为暗算宋一多的人是我?”花染沉声道,“为什么你没有怀疑百里亭?” “这一路上,百里亭始终阂在一起。我发现,他除了对风花雪月极有天赋之外,对于其他的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的武功虽然也很不错,但最多也只能算是二流角色。”燕重衣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一个身世显赫、挥霍无度的富家公子,是决不肯把时间花在武功一道上的,因为他根本不必这么做,只要他出一笔银子,就立即会有很多武林高手为他拼命,甚至不惜为他而死。” 人性本来就有许多弱点,贪婪自然是其中之一;人生本来就有许多错误,贪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不公平,有的人可以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有的人却会为了一文钱而把自己逼上绝路。 有许多事,人们既不能控制,也不能改变它的结果。这是人类的不幸,也是人类的悲哀。 “百里亭绝不是暗算宋一多的凶手。”燕重衣的目光本已渐渐变得暗淡,但当他看着花染的时候,立刻又变得像一把利剑,“凶手究竟是谁,我想再也没有人会比你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你还是认为我就是凶手,是不是?”花染无奈地苦笑道。 燕重衣摇头道:“你不是。” “那么会是谁?”花染看了思一眼,冷笑道,“难道是她?” 燕重衣没有回答,淡淡道:“暗杀宋一多的,和杀死龙大少的凶手绝对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也许是女人,也许不是,也许……” 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了嘴,缓缓转首向窗外望出去,望着远方。 花染的脸色却又忽然一变,嘎声道:“也许什么?” 燕重衣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很久,才慢慢收回目光,悠悠道:“神秘的凶手,自然会用很多种法子以作掩护,这些法子,往往都是最古老却又最有效的,有时候,他的身份通常都是最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花染瞪视着燕重衣,似乎已经连话兜不出来了,眼神却很奇特,似乎有些恐惧,又有些钦佩。 这是不是因为燕重衣说的每句话,都是准确的?这个杀人凶手,是不是真的无处不在,却又一定在别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就好像叶逸秋的刀,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却偏偏无所不在,只有在需要它的时候,它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 “这就是你的证据?”花染无力地道,声音已变得很微弱。 “这些证据,你认为还不够?” “至少还不能证明我和凶手是同谋,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说出真相?”燕重衣轻叹道。 花染反而为一怔:“什么真相?”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名所负,为财所累!这就是真相。” 花染的脸突然扭曲,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因为痛,所以变得狰狞。 “这些年来,你挥金如土,一掷千金,过着逍遥自在神仙般的日子,但是你从来只懂得如何挥霍,却不懂得生财之道,所以最近几年,其实你家道日渐中落,万贯家财几乎被你挥霍一空。” 花染紧紧咬着牙,似乎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一双手却已经开始在轻轻发抖。 燕重衣冷冷瞧着他,欲言又止。 “说下去,你为什么不说下去?”花染冷哼道。 “像你这种习惯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公子哥大老爷们,从来都没有品尝过人间疾苦和磨难,所以根本就不能明白,总有一天,再高的山也会崩塌,夷为平地,再深的海洋也会干涸,变成绿洲。” 花染的确不明白这些道理。其实这些生活中最平常的道理,又有几人想得通猜得透? “一旦你突然变得一无所有,曾经的繁华荣耀都化为昨日黄花,就再难忍受这种颠覆的改变。”燕重衣叹了口气,苦笑道,“许多像你这种的花花公子,因为这种致命的打击而疯狂,甚至轻生。你居然还有活下来的勇气,我想,并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更坚强,更能承受。” 花染忽然笑了笑,笑得说不出的诡异:“你想不到?” “我只想到了一点。” “你说说看。” “就在你落拓的日子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一个人及时出现,他给了你一个承诺,给了你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花染的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惨白,神情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这个人给了你一笔不小的财富,条件是你必须为他做任何事,甚至献出你的生命。你当然答应了这个交易,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这个人既然给了你重生的机会,这条命自然也是他的,无论他要你做什么,你都不会违背。” 花染已经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都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第二十五章 杀人凶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静静地瞧着花染,不由得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变得无比轻松。他知道自己做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本来只是他的猜测,根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这是一次,很显然,他赢了,赢得很彻底,所有的推测都是准确的,所有的假设也都成为了最真实的证据。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了?” 花染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倏然停顿,他双目一睁,厉声道:“我不能说,绝对不可以说出来的。” 他已经放弃了辩解,也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既然秘密已被公开,还需要隐瞒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燕重衣沉声问道。 “如果我说出了他的秘密,很快就会变成死人。”花染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惊惶之色,“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杀人的手段有多么高明,在他手下,几乎没有活口。他要一个人在黎明前死去,就决不会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燕重衣叹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你说是不说,他都已非杀你不可。” “只要我守口如瓶,他没有杀我的理由。” “你本来是他安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现在身份已经败露,不可能再从我们这里探听到半点消息,对他来说,你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你的命,岂非就是给他自己制造一种威胁?”燕重衣长叹口气,“你想一想,像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把麻烦留给自己?” 刹那间,花染的脸色突然变得全无血色,过了半晌,他的眼中才又露出一丝狡兔般的光芒,冷冷笑道:“就算他想杀人灭口,我也还是死不了的,因为有人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 燕重衣冷笑道:“哦?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花染得意地笑道:“如果你们想知道他是谁,最好保佑我千万别死,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燕重衣冷冷地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扁他的嘴巴,一拳击烂他充满讥笑的脸孔。 花染越笑越得意:“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决不会……” 他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燕重衣和叶逸秋突然同时出手,燕重衣骈指如戟,直插花染的喉咙,叶逸秋也没有打他的嘴巴,却一拳击在他的脸颊上。 在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够抵挡当世两大杀手的联手一击? 两人出手快如闪电,花染根本始料未及,突然就倒了下去,一倒下,便已死亡。 花染既死,秘密也就跟着死去。叶逸秋和燕重衣为什么不让他说出凶手的秘密就出手杀死了他? 在众人骇然变色的惊呼声中,左丘权一步抢出,嘶声道:“你们……你们居然杀了他!” 叶逸秋倏然回头,冷冷地瞧着他,沉声道:“谁说我们杀了他?” 左丘权怒道:“这里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你们出手……” 叶逸秋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莫非你竟没有看出来,我们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 “你们在救人?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瞎子,瞧不见你们在做什么?” “你连燕大哥手里有什么都看不到,不是瞎子还会是呆子?” 这时燕重衣慢慢抬起了他的手,众人目光及处,同时脸色一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燕重衣的手里,竟是一条赤红色的小蛇,通体疲软,显然已经死了。 叶逸秋冷冷道:“你再看看花染是怎么死的。” 花染是被毒蛇咬死的,致命的地方就在喉咙,没有流血,伤口仅仅只是两点血痕。 好歹毒的毒蛇,好高明的杀人手段!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燕重衣这一击并非想要打断花染的喉咙,而是在这一刹那间,用两只手指夹住了这条夺命的毒蛇,这一夹,恰好是蛇的七寸;叶逸秋这一掌也不是想要打烂花染的脸颊,只是将他推离小蛇攻击的范围之内而已。可惜还是太迟了些,小蛇的速度实在太快、太不可思议,在花染的喉咙上咬了一口,虽然只是一小口,却已足以致命。 没有人知道这条小蛇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它如何发起攻击。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真的无处不在?如果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才能揭开秘密,他们一定是燕重衣和叶逸秋;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能找出凶手,这个人一定就是燕重衣。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瞧着燕重衣,燕重衣却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杀人凶手再一次神秘出现,再一次毁掉了真相的线索,到现在为止,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藏身何处。也许,他是个女人,或如思这般妖艳风骚,或如安柔这般沉静温柔;也许,他是个男人,或如左丘权这般虚伪,或如秦孝仪这般深藏不露……但无论他是什么人,都绝对是可怕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人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最先说话的人是百里亭。 “花染是不是凶手的奸细?”百里亭问燕重衣。 “是。”燕重衣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凶手?” “不是。” “这件事阂有没有关系?” “没有。”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可以。” 百里亭笑了笑,挽起思的小手,又问:“她是不是凶手?” 燕重衣看了思一眼,摇了摇头。 “你自然知道,她决不可能是凶手,而且跟这件事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你的女人。”燕重衣淡淡道,“难道你要带她一起走?” “本来不是,但现在却是的。”百里亭铁青着脸,冷冷道,“我一定要带她一起走,没有哪一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女人留在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充满了不祥和血腥的味道,我不喜欢杀戮,也不喜欢看见死人。” 这绝对不是个很好的理由,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燕重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百里亭与思手携着手,扬长而去。 叶逸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不知道燕重衣为什么不让百里亭留下来,却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了解燕重衣,就像燕重衣了解他一样。 直到百里亭和思坐上了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渐渐远去,才有人提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左丘权问燕重衣:“你为什么不留住他们?” 燕重衣那双被斗笠掩住的眼睛充满了讥诮的笑意,仿佛带着种不可捉摸的神秘,淡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留住他们?”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可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你根本不应该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每个人?也包括你自己?” “是。”左丘权居然没有否认。 燕重衣摇摇头,缓缓道:“但百里亭不是,绝不是!”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左丘权冷笑着,神情间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燕重衣没有回答,慢慢转过身子,面对叶逸秋:“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叶逸秋笑了笑,摇头不语。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正在钓鱼。” 第二十六章 钓鱼(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钓鱼?这人不是疯了,就是脑筋出了毛病,做这种事实在很可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叶逸秋的眼里却隐隐有了笑意,淡然问道:“鱼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燕重衣摇摇头,眼中竟发出种奇特的光芒,“就因为看不见鱼,所以才要想办法把鱼钓出来。钓鱼也是种很高深的学问,你一定也懂得的。” 钓鱼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一般之人,钓鱼大都是为了裹腹,或为尝鲜;智者钓鱼,只为消磨时光,从中找到些许乐趣,得到某种人生真谛,如俗语中所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是别有一番用意。 钓鱼的时候,通常都以鱼饵作为诱鱼之用,只要鱼儿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便会吞食鱼饵,一旦鱼饵成为鱼儿肚子里的粮食,鱼儿便也成了钓鱼人刀上之俎。 燕重衣是不是钓鱼的高手? 叶逸秋笑了笑,现在他已完全明了燕重衣的用意,原来他钓的不是鱼,而是人。 燕重衣却好像担心别人不懂,故意对叶逸秋说道:“钓鱼需要坚定的耐心和缜密的心思,钓鱼的人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惊跑了鱼儿,下一次它们就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叶逸秋点头道:“钓鱼的人拉竿的手法也必须高明,这样才不会让上了钩的鱼儿吐出鱼钩,然后再轻轻松松地跑掉。” “算准时辰,把握时机,也是钓鱼不可或缺的一个步骤。” “你要钓的这条大鱼,就是那个神秘的凶手?” “难道凶手还不能算是一条鱼?一条很大很大的鱼?” “钓鱼不能没有鱼饵,你用什么做饵?” “既然是条大鱼,当然只有用人作饵。” “所以…百里亭就是你的鱼饵?原来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百里亭虽然是无辜的,但毕竟和花染相处了好几天,也许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秘密。” “不错,花染虽然已经死了,但凶手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把百里亭也一起杀了灭口。” “凶手用毒蛇咬死了花染,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使用同一种杀人手法,因为我们已经有了防备,绝不可能再让他轻易得手。” “愚我一次,其错在我;愚我两次,那便是愚人者之错了。凶手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不能在这里再下毒手,在别的地方却还是有机会的。” 燕重衣长叹道:“只可惜百里亭却好像没有想到这一点,以为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叶逸秋拧眉道,“万一他现在已变成死人,岂非功亏一篑?” “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跟踪他们?” “若不盯梢,又怎么抓得住狐狸的尾巴?” 燕重衣摇了摇头,缓缓道:“百里亭早已在凶手掌握之中,在离开金陵之前,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凶手不能忍耐,早就已经出手了,决不会等到现在。” “钓鱼的人是不是比鱼儿更有耐心?” “是。” “所以你也在等,等到鱼儿已经上了钩的时候,你才收杆?” “嗯!收杆太早,反而会吓跑了鱼儿。” “如果收杆太慢又会怎样?” “鱼饵就会被消化,鱼儿就会挣脱鱼钩溜走。” “你是不是认为现在还不能收杆,决定再等一等?” “不必再等,现在正是时候。” 燕重衣没有从大门走出去,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一转身,就像是他的剑般快而准地从敞开的窗子窜了出去。 这时候,百里亭也许已经离开了金陵城,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能再等,既然决心要钓到这条大鱼,就决不能错过最好的机会,更不能算错收杆的时辰,鱼儿若是跑了,鱼饵将变得毫无价值。 燕重衣并不在乎百里亭的生死,但他认为,这个时候百里亭还不能死。 叶逸秋也不在乎,却又不能不担心。他担心的人是燕重衣,很多人都认为,“杀手无情”有一把杀人快剑,同时也有一颗无情的心,只有他才知道,“无情”绝不是燕重衣的本性,他无情,只是因为他必须杀人,杀必杀、必死之人。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难免会偶尔疏忽大意,更何况,燕重衣现在要对付的人,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凶手。 叶逸秋手里拿着一杯酒,不知不觉中,樽已空,但他拧紧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竟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欧阳情坐在他的身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他的脸,心情如波浪般起起伏伏。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昨夜发生的,绝不是一场梦,梦不会那么真实,那么刻骨铭心,久久不能忘怀。 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为他斟满了手中的空樽,柔声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叶逸秋漫不经意地轻“嗯”一声,却仿佛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欧阳情又问道。 叶逸秋又“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 “噗哧!”欧阳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虽不响亮,却将叶逸秋迷失的灵魂呼唤了回来。 “你在笑什么?”叶逸秋瞧了她一眼,诧然问道。 “笑你。” “为什么笑我?是不是我这次回来,突然变得很可笑?” “我忽然发现,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坏、那么狠了,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叶逸秋笑了笑,垂下了头又陷入了没思。他忽然想起了他与欧阳情的初遇,想起了那些早该忘记的往事。兜往事不堪回首,为什么偏偏总会深深驻在人的记忆之中? “你的确已经变了。”欧阳情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这世上,也许没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已改变了自己,完成了从杀手蜕变成英雄的过程。”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美好的愿望,希望她所爱的男人永远都是受人敬仰、万世流芳的真汉子、大丈夫?叶逸秋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完成蜕变的过程是曲折的,只有他才能体会其中苦与乐。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少了一种杀气,多了一种男子汉的气概,还有女人的……” 欧阳情的话没有说完,叶逸秋忽然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手中的美酒像一片雨水般洒落,几乎泼在欧阳情的脸上。 “女人?”叶逸秋眼神变得很奇特,嘎声道,“你说女人?” “你……”欧阳情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叶逸秋却反而笑了笑:“你提醒了我一件事,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你想起了谁?” “百里亭身边那个叫思的女人。” 欧阳情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她的确是个不容易被别人忘记的美人。”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是很危险的。”叶逸秋若有所思地道。 “你认为她现在很危险?”欧阳情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 叶逸秋摇头道:“不是她,是燕大哥。” “他会有什么危险?别人遇见‘杀手无情’,那才是最危险的事。” “这一次不同。”叶逸秋的眉头已经拧成虬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才能给他制造危险。” “哪种人?” “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思?”欧阳情摇头道,“她看起来并不是个可怕的女人。”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所以才可怕,别人才不会对她生起戒备之心。” 欧阳情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看不出来。” 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看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和她交过手。” “难道你早就见过她?” 叶逸秋的确见过思,就在死亡谷的逍遥宫里,两个美丽妩媚的女子,两把寒光流动的刀,刀充满了杀气,她们**的却散发出青春的诱惑。 思就是冰儿。 欧阳情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失声道:“燕重衣现在岂非很危险?” 叶逸秋点点头,忽然拔步就走。 欧阳情立即叫住了他:“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我必须去。” “你不必去。” 叶逸秋倏然回头,皱眉问道:“我不去,谁去?” 欧阳情有意无意地瞧了瞧安柔,微笑道:“自然会有人去的,这世上,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也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危险的女人。” 第二十六章 钓鱼(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那一抹嫣红就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 燕重衣展开轻身功夫,一路狂奔,路上行人纷纷投来诧异、惊讶的目光,他全然不顾,直到奔出了金陵城外才放慢了脚步。 出了城门,就是宽阔的官道。燕重衣循着车辙和马蹄留下的痕迹,一口气追出了十几里路,他却猛然驻足,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石雕般动弹不得。 本来极其宽阔的官道,这时忽然向两旁岔开,竟是个十字路口。 马车是往哪一条道上走的?燕重衣微一沉吟,将三条岔道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但见右边的那条道路上,除了留着一些纷乱的各种印记外,一无所获,中间和左边的两条大道却都布满了车辙和马蹄的痕迹。 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燕重衣咬了咬牙,突然往中间那条道全力狂奔。奔行了片刻,马车的痕迹却又突然消失了。 马车怎么会忽然失踪了呢?燕重衣怔怔地呆立半晌,又再俯身凝神察看。 这一次他观察得更仔细,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只见这条道上马蹄纷乱如麻,车辙重复无章,原来马车到了这里,竟又掉头往来路折返了回去。 燕重衣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冷笑,也往来路奔回,转入了左边那条道路。奇怪的是,他一口气又奔出十几里路程,竟一直没有追上那辆马车。 难道马车早已绝尘而去?还是根本就没有走过这条路? 当燕重衣看见大道上印记犹新的时候,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提气又奔出数里,猛然间停止了脚步,他突然发现,那见鬼的印记竟又完全消失了。 秋风乍起,大道上扬起一片蒙蒙的灰尘。这条路本非交通要道,平时来往行人稀少,此刻放眼望去,但见茅草丛生,树木依稀,止不住透出种荒凉、萧索之意。 燕重衣缓步而行,环目四顾,穷尽目力,决不错过目光所及之处,但四下里一片寂静,莫说整整一辆大马车,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燕重衣叹了口气,几乎就要放弃寻找,突然目光匆匆一瞥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忍不住松了口气,提起的心骤然放下。 这一刻,秋风疯狂吹过,拂开了不远处一丛杂乱的茅草,茅草丛中,露出了车厢一角。 燕重衣终于看见了那辆马车,却实在想不到马车竟会拐入这条死路里面来,更想不到那匹拉车的健马,此刻竟已倒毙在荒草丛中。 燕重衣的心立即又沉了下去,仿佛跌落了万丈深渊的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脚底窜上心头。他猛然冲过去,掀开车帘,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非但心都凉了半截,就连手脚都已冰冷。 百里亭已经死了,面色惨白,双眼凸出,身子歪歪斜斜地倚着车厢,衣衫整洁,身上更无伤痕,显然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而致毙命的。 那个叫做“思”的女人和那个美丽小婢却不在车厢里面,非但她们已经不见了,连那个车夫也都失了踪。 这是谁下的毒手?难道他来迟了一步,凶手杀死百里亭之后已逃之夭夭?为什么死的只有百里亭一个人? 燕重衣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件比这些更可怕的事情。 也许,凶手就是车夫、思和那小婢其中一个人! 想到这里,燕重衣立即飞身退了出去,还未越过荒草丛,他就听见了一声冷笑。 黄昏,夕阳如血,那一抹鲜红仿佛是从欧阳情眼中流溢出来的,带着一种羞怯。 叶逸秋手里拿着一杯美酒,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与欧阳情之间,并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也不曾有过花前月下的缠绵,仅有的只是一种莫可言状的情人的默契而已。 有时候,“情人”只是那种“多情的人”,与爱无关,更不关风月。 她多情,爱更深;他也多情,但心已死,心中若已无爱,如何接受别人的爱? 然而他已不能逃避,他已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决不再逃避。所以他又坐了下来,又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 酒并不是种好东西,虽然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但绝不能为人们解决烦恼,有的时候,还会让人迷失本性,犯下许多不应该的错误。 叶逸秋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心事也变得更重。 有些人,这一辈子可以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权势没有女人,但绝不能没有酒没有朋友。叶逸秋便是这种人,他慢慢地喝着酒,不由得想起了朋友。 朋友也有很多种,有的朋友可以改变你的一生,有的朋友却让你改变了别人的一生。这道理就像是一面镜子,人们可以从中看见许多东西,但心境决定了一切因素,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相同。绝望的人,看见的是无边的黑暗;痛苦的人,看见的是无尽的忧伤;只有对生活充满激情和渴望的人,才能看得见幸福和快乐。 米珏就是这种朋友。这个朋友,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也给了他生活的希望。他不需要为你做许多事,但所做的每件事绝对都充满了意义;他不需要对你说很多话,但所说的每句话必然都深含人生哲理。 米珏用朋友的义,和最真挚的情,证明了一个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只要活着,生命总是可贵的;只要坚强地活下去,就能发现人间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龙七带给他的却是另一番感受。 有一种人,也许他并不是谦谦君子,也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但他正直、诚实,从不做作,无论是谁,只要能和这种人相识一场,都是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这种人,若为仇敌,必然是最值得尊重的仇敌;若为朋友,必然是最值得尊敬的朋友。这世上,只有这种人,才不会出卖他的仇敌,更不会出卖他的朋友。 这就是叶逸秋和龙七的共同之处。 在秋天的黄昏下,在黄昏的微风中,能与三五知己把酒长歌、笑谈今古,这是种多么惬意的人生快事?只可惜故人流离,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燕重衣缉凶未返,米珏远在天山,此时此刻,龙七又在何处? 人生本如一出戏,总有许多巧合许多偶遇,总会发生许多意外的故事,所以,生活从来都极富戏剧性的色彩。 就在这个时候,叶逸秋看见了龙七。 龙七没有改变,至少,叶逸秋看不出他的改变。 他的风神依旧硬朗、坚毅,表情依旧冷峻、严肃,目光依旧如鹰般锐利、灵敏,脸上虽然布满了仆仆风尘,止不住有种疲倦之意,但脚步依旧像兔子那么轻快,像狮子那么沉稳,看起来依旧如此的傲岸,如此的挺拔,仿佛这世上永远没有人可以把他击倒,没有哪一件事可以让他崩溃。 这道理就像是绝没有人可以杀死任我杀一样简单。 龙七也已看见了叶逸秋,犀利的眼神立即变得充满了温情,整张脸都写满了笑意,大步走了过来。 叶逸秋也在笑着,酒入愁肠,本来极易醉人,但这一刻,却在刹那间溶入了他的血脉,当热血还在澎湃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涌起潮汐。 欧阳情抬目看了龙七一眼,淡淡道:“请坐。” 龙七却没有坐下来,微笑道:“有一种人,他已经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你会不会让他坐下来?” “无论是谁,只要来到了天涯海阁,都是我们的客人。” “如果他还想打秋风,你会不会把他轰走?” 欧阳情忍不住笑道:“这就要看他是什么人,只有一种人,是永远都极受欢迎的,非但不能轰走,而且还得以贵宾之礼相待。” “哪一种人?” “朋友,只有朋友才能享受这种特别的待遇。”欧阳情眼里充满了淡淡的笑意,悠然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早已把你当作好朋友,就算你不想承认我这个朋友都不行。”说完这句话,龙七便坐了下来,坐在欧阳情的左边,坐在叶逸秋的对面。 第二十七章 美女救英雄(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冷漠的笑声,尖锐、刺耳,仿佛枭之夜啼,又如鬼魅勾魂。燕重衣倏然转身,只见天边残阳如血,艳红的余晖落在两个美丽的女子身上,竟变成了一种神秘的景象。 黄昏、美女、荒凉的杂草丛,这些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此刻,竟无端增添了几分诡异、可怖之意。 燕重衣忽然感到从背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直至心底,隐隐觉得一股浓浓的杀意从这两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在这荒凉的杂草丛中悄悄蔓延开去。 燕重衣脸上已变了颜色,神情有些吃惊。杀气虽然强烈,但他并不畏惧,他震惊的是这两个女子竟是思和那个美丽小婢。 此时的思,再也找不到半点风尘女子的韵味,眉目之间充满了迷人的微笑。有时候,笑也可以成为一种杀人的武器,这笑,便隐藏着某种杀机。 思的手依旧柔软,软若无骨,但此刻,她手里拿着的却不是酒杯,而是一把寒光流动的柳叶刀。刀已出鞘,冰冷的刀锋弯如她的娥眉,冷如她的眼波。 “我叫冰儿,她叫雪儿,是我嫡亲的妹妹。”思对着燕重衣妩媚一笑,悠悠道,“你现在当然已经知道,‘思’只不过是我的化名而已。” 燕重衣也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你是不是在找我们?”冰儿笑得就像是条老奸巨滑的狐狸,“找我们做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百里亭既已死了,为什么你们还活着。” “你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燕重衣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你们就是凶手。” 冰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摇首叹道:“百里亭本来不用死的,是你害了他的性命。你让我们离开天涯海阁,无非是想以我们作饵引出凶手而已。” 燕重衣苦笑道:“但我却没有想到,花染只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真正的奸细,其实就是你。” “从一开始,我们就已识破了你的企图,所以将计就计,故意走了一段路再折回头走另一条路。这么做,当然一定骗不了你,但却可以让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其他的事。”冰儿的笑容充满了神秘的美,却又显然非常讥诮,“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却是弄巧成拙。” 雪儿轻轻抖了抖手中的柳叶刀,悠然道:“我们杀了百里亭,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自寻死路。” 燕重衣略带诧异地问道:“你们知道我一定会找到到这里来?” “我们玩弄的那点小把戏,最多也不过只能骗骗三岁小儿,如果连你也给我们骗了,你就不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雪儿面含娇笑,缓缓道,“能成为杀手组织‘九龙堂’之龙头老大,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冰儿忽然叹了口气,冷声接道:“只是这一次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上一次我在酒里暗中下毒,被你识破,这一次,再也休想还有活命的机会。” 燕重衣笑了笑,缓缓道:“你们也会杀人?” 冰儿将手中柳叶刀迎风一抖,微笑道:“堂堂一代杀手之王,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雪儿缓缓扬起手中刀,目光凝视着刀锋,沉着脸道:“看见这把刀了么?” 燕重衣淡淡道:“这把刀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特别之处,”雪儿笑了笑,“不过这是杀人的刀,刀名‘饮血’,死在这把刀下之人,不计其数。” 冰儿也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刀,悠然道:“此刀名为‘泣血’,但若人的血已经流尽,却是连哭泣也来不及的了。” “好刀!”燕重衣神色不变,含笑道,“刀若出鞘,是否见血方回?” “正是。”冰儿、雪儿同时应了一声,人已飞扑过来。 黄昏中,残阳下,两道刀光平地掠起,闪动着妖异的光芒。冰儿和雪儿的身姿同样优美,就像是两只掠过湖面的燕子,轻盈得令人惊叹。她们自幼学刀,时至今日,绝对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使刀高手,就连燕重衣也已看出,她们的刀法非但很严谨、很霸道,而且极少破绽。 燕重衣全身的肌肉都立即绷紧了,右手已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这口锈迹斑斑的铁剑,还在“白衣杀手”冷落的手里的时候,是没有剑鞘的,冷落只是很随便地插在腰带里,只要他的手轻轻一动,剑立即应手而出,那一份快,绝对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直到传至燕重衣,冷落特意打造了剑鞘,并将“一剑穿喉”这一招加以改进,才成就了燕重衣这一手独一无二的快剑。 众所周知,燕重衣的剑法仅只一招:一剑穿喉。这一招,他也不知练习了几千万次,拔剑的姿势绝对正确、无懈可击,速度也绝对快而稳。但此刻,面对紫罗兰夫人座下的两大女杀手,燕重衣却没有拔剑。他的剑,出必见血,血流下的时候,对手往往也已倒下,一倒下,便已死亡。在他的剑下,从未留下过活口。 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拔剑?难道只因对方是两个美丽的女孩子? “杀手无情”燕重衣当然不是常常会对敌人仁慈的人,很早以前,他就曾经杀过女人,一剑就洞穿了那个女人的咽喉。但此刻,他已来不及拔剑。 这两个女子,忽然间竟变得一丝不挂,全身**,成熟的在残阳的余晖下闪动着种诱人的魅力。就在她们双双跃起之际,身上的衣服已随风而动,突然飘离了她们的身体,飞上了半空,洁白的衣裳仿佛化成了两片浮云,**的人却已变成了两条滑溜溜、要命的毒蛇。 燕重衣一愕之间,身子暴退,只退出八尺有余,“砰”地一声响,随即感到一阵疼痛从背脊迅速传来,竟是撞上了车厢,再无退路。 燕重衣自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千战役,临敌经验固然丰富,应变之神速,也自是非常人所能及,急切间,身子已猛然向上窜起。但他只窜起六尺,忽然眼前一黑,竟什么都瞧不见了,那两件洁白的衣裳,无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飘落,恰好罩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一种浓郁的香味迅速从鼻孔里钻入,薰人欲醉,燕重衣只觉头脑一阵昏眩。 就在这时,猛听冰儿一声娇叱:“中!” 话音未落,燕重衣的左大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已然吃了一刀。 几乎是在同时,随着雪儿的一声暴喝,也已一刀砍中了燕重衣的肩膊,一种巨大的痛楚,就像是亘古的洪荒猛兽,刹那间吞噬了他,全身都失去了重力,重重地跌落下来。 空中鲜血飞溅,洒落杂草丛中;远方,日落西山,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燕重衣是否就像夕阳,生命即将结束? 冰儿和雪儿居然没有趁势追击,仗刀站在黄昏里的微风中,长发丝丝飘起,**的骄傲地挺立,鲜红的血,正从刀锋上一滴一滴地落下。 燕重衣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又挺得笔直,但一种巨大的昏眩又使得他一头栽倒,鲜红的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片刻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她们为什么不索性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难道她们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还想玩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让他受尽折磨、尝遍痛苦而死? 就在燕重衣心念一动间,刀光又起,冰儿和雪儿的两把刀,已同时砍了下来。 燕重衣倏然阖起了双眼,显然已无力抵抗,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两刀。但这两刀并没有砍在他的身上,“叮当”,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两把刀显然都砍在另一种兵器之上。 只听雪儿怒声叱喝道:“什么人?” 接着便是冰儿充满了惊讶的声音:“是你!” 燕重衣倏然睁开双眼,立即就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原本既安静又温柔、本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竟是安柔! 第二十七章 美女救英雄(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从天涯海角的窗外望出去,本来一眼就可以望见的那抹嫣红,此刻已经渐渐变得黯淡下去。 远处的夕阳,是醉了?还是累了?为何要遮住它娇羞的容颜? 在远方,倦鸟归巢,陌上的路人也已归去,樽却仍在手中,人犹未醉。 樽又已空,空樽很快就被斟满。空了,满了,仿佛从未有过片刻的间断。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喝酒的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千杯不醉且不消说,纵然醉了,也决不会倒下。 叶逸秋和龙七显然都是这种人。没有人仔细计算过他们究竟已经喝了多少斤、多少杯酒,就连他们自己也无法估量。 龙七本来疲倦的眼神忽然变得更明亮,亮如暗夜中璀灿的明珠,头脑比捕食的动物更清醒,声音依然冷静而清晰。 “我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龙七抬起目光注视着叶逸秋,缓缓道。 回来?是回到天涯海阁这个地方来,还是再次踏入江湖这个是非之地?叶逸秋缓缓啜了一小口酒,笑了笑,摇头不语。 “这里有你的朋友,有你的敌人,还有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无论你身在何方,都无法忘记这些人。”龙七笑了笑,但笑意中却又充满了伤感之意,“你也无法忘记江湖,正如江湖不能失去你,因为你是属于江湖的,江湖也属于你的。” 这句话,叶逸秋有些不懂了,他的确属于江湖,但江湖却不属于他一个人的。江湖给了他许多东西,有朋友的义,有人间的温情,也给了他永远抹不去擦不掉的伤痛。 人生如梦,江湖却比梦更虚幻,变化也更快。所有关于他的荣誉和赞美,只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罢了,弥留不散的是无法忘记的回忆,是永无休止的杀戮、仇恨与纷争。 “江湖不能失去你,只因为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每件事镀乎与你有关。”龙七终于切入了正题,“我听说,‘卜仙’胡来在酒池镇突然被人杀害了,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叶逸秋摇头苦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非但胡来已经死了,龙大少也已被凶手杀人灭口。” 龙七微微一愣,皱眉道:“龙大少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全都是因为一封匿名信,正是出自龙大少的手笔。当我们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立即赶到苦水镇,那里已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龙大少也被弃尸荒野。” 龙七举起酒杯,脸上露出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言不发。 叶逸秋斜睨他一眼,缓缓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些事是不是我做的?” “我不必问。”龙七莞尔一笑,眼神变得很诚恳,淡淡道,“你没有杀人的理由,也没有杀人的动机。你虽然会不为了什么就和别人交朋友,但决不会不为了什么而杀人。没有人会花五万两黄金买自己的人头,就算世上真的有这种人,这个人也决不会是你。” 叶逸秋笑了笑,问道:“为什么不会是我?” “因为你这人跟我一样,都是个恨不得拿裤子去典当用来沽酒的穷光蛋,有时候连一两酒的钱都付不起,如何拿得出五万两黄金?” 叶逸秋久久无言,目光中竟似起了种异样的变化,缓缓道:“这世上,一夜暴富的事屡见不鲜,也许我恰巧也是这种幸运之人。” “世事难料,人生中的确有许多意外。”龙七摇头道,“但是你连你的敌人都绝不肯出卖,这种事,你更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设计出来的阴谋,你相不相信?” “不相信。”龙七低沉着声音,缓缓道,“非但不相信,我还一定会把这个人的脑袋一刀砍下来,然后再掏出他的心拿去喂狗。” 叶逸秋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心海却已开始在涌起浪潮。 这就是朋友,这样的朋友不需要每天见一次面,也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沟通心灵,但他们始终都彼此信任着对方、尊重着对方。 生死与共,患难之交的友情,绝对是存在的。如果你不相信,也许那只是因为你根本不曾遇见过像叶逸秋和龙七这样的朋友。 假如你是叶逸秋,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灰蒙蒙的苍茫暮色中,但见刀光翻飞,刹那间,三个人、四把刀,已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彼此。 刀风破空而响,木叶萧萧落下,茅草片片飞起。 这三个美丽的女人,显然都是使刀的高手,高手间的决战,通常都是最吸引人的。在决战的过程中,那种惊心动魄的变化,出人意料的招式,总能使人看得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昔年大少爷韩彻与“剑痴”于重阳之日决战泰山之巅,三个月前就已传遍江湖,轰动九城。 想看到这一类决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多数人都很难得到这种机会。其中招式中的变化,变化间的精妙处,绝对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得出来的,除非你能亲临其境,自己去体会,否则你就很难领略到其中的惊险和刺激。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决战的过程,而是结局。 没有人曾经亲眼目睹大少爷和“剑痴”那一战,也没有人知道那一战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在江湖上盛传的那些传说,只不过是人们想当然耳。 那一战,或许过于夸张,涂满了神话色彩,但事实与结果却是永远也无法扭曲和颠倒的。据说“剑痴”战败之后,当即剑沉深渊,发誓今生再不用剑,还说了句令人热血沸腾的话:“天下第一人,风云第一刀,唯韩大少耳,决不作第二人想!” 这段武林轶事虽然发生在二十年前,燕重衣尚未学剑,但从他练剑的第一天开始,冷落就已经把韩大少这一段辉煌的战役告诉了他,十多年来,他始终未曾忘记。 然而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远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燕重衣决计想不到,安柔居然也懂得武功,而且还使双刀。 在江湖上,使刀的高手虽是不胜其数,但使双刀的高手却已不多。安柔的双刀,显然已深得刀法精髓,不但招式间的变化把握得恰到好处,运气换气也控制得自然流畅,出刀稳定,收刀自如。 高手决斗,不仅需要耐力和韧性,更取决于临战的经验丰富与否。安柔对这方面竟似极有认知,此时以一敌二,既不急功好进,也不委屈求全,进退之间,攻守兼备。 相持良久,冰儿和雪儿却已经开始着急起来,刀法中渐渐露出破绽,再也不能相互呼应。“裸女双刀”本是紫罗兰夫人专为她们二人所创,仅凭这套刀法,也不知使得多少江湖高手饮恨刀下,只可惜她们这一次遇到的人是安柔。 面对两具白生生、娇美的,安柔完全不为所惑,而且无巧不巧,她的双刀竟似恰好是这套刀法的克星,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能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二人的方位。 不消片刻,燕重衣就已看出了双方的胜负,十六招过后,安柔必胜。 他果然没有猜错,堪堪斗到第十六招,只听“挫”的一声,双刀相击。火花四散,飞溅而起,冰儿手中的刀已脱手飞上了半空。 安柔身形宛如游鱼,向前滑出,左手刀闪电般直刺出去。但见刀光一闪,突然消失,随着一声惨叫,冰儿竟像一团烂泥般瘫倒下去,倒在纷乱的杂草丛中,人一倒下,半空中已标起一股血箭,安柔这一刀,竟已了她的心脏。 心脏是人体中的要害部位,无论是谁,只要中了这一刀,就再无生还之理。 惨呼之声犹未断绝,刀光突又飞起,雪儿目光赤红,嘶叫着飞身扑到,手中的“泣血”刀直取安柔的喉咙,但如此一来,胸膛反而大开,露出了极大的空门。 这是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招式,假如对手识得厉害,退而避之,她便使出下一着杀招,往往能奏奇效。然而在仓促之余,雪儿竟似忘记了安柔使的是双刀。 安柔左手一扬,格住了这一刀,右手刀却在这刻不容缓的一刻,闪电般刺入了她的胸膛。 雪儿才刚感觉到一种钻心般的疼痛,安柔已缓缓抽出了刀。刀一抽离,人便立即倒下,倒在杂草丛中,倒在冰儿的身旁。 雪儿的眼中,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和留恋,反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似乎是感激,又仿佛是喜悦,但不管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她都已死了,平静地死去。 第二十八章 荒野魅影(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暮色越发苍茫,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晚风疾起,杂草丛中不断发出扑簌簌的声响,从远处偶尔传来数声夜鸟哀切的鸣叫,竟使得偌大一个旷野平空添了几分恐怖之意。 燕重衣看着冰儿和雪儿**裸的尸身,暗暗叹了口气,扶着车厢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子依然像一杆标枪般笔直。他头上的斗笠早已遗落在草丛中,暴露在暮色中的脸,充满了一种坚毅和冷峻的神色,目光清澈明亮,一头比黑夜更乌黑的头发随风丝丝飘扬,这副模样,竟令人无端地心生悸动。 安柔双刀一合,同一口刀鞘之中,急忙冲过去伸手扶住了他,柔声问道:“你没事吧?”随即又跺了跺脚,恨恨道:“如果不是我来迟了一步,你也不会栽在这两个女人的手里。” 燕重衣双肩一抖,似乎想要挣脱她的扶持,垂目见她一副关切的模样,不由得心神一荡,终又不忍,淡淡道:“幸好你来迟了一步,否则我怎么有机会见识你绝世的双刀刀法?” 安柔娇嗔道:“你都已成了血人,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燕重衣勉强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如果我真的死了,岂非连笑都笑不出来?” 安柔叹了口气,温柔的目光从他脸上淡然扫过,似有千言万语,却偏偏连一个字兜不出来。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燕重衣反而避开了她的目光,心不在焉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已发现了这个女人的秘密?” “发现这个女人的秘密的人是任我杀。”安柔摇头道,“他担心你会有危险,果然不错……” “任我杀如何得知她们的秘密?”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安柔温柔一笑,柔声道,“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们?回去?”燕重衣神情迷茫,喃喃自语,竟似有些痴了。 安柔仿佛想起了什么,粉脸绯红,再也不敢瞧他一眼,羞怯怯道:“走吧!” 话犹未了,忽听有人冷冷道:“走?你以为你们还走得了吗?” 金陵城在蒙蒙的暮色笼罩中,已隐隐亮起一片灯光。 欧阳情眼睛一片朦胧,似乎已有泪光,显然被人间这一份友情深深地感动着。 “龙七先生,”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道,“这数月以来,你去了何处?怎么今日方才来到金陵?” 龙七沉沉叹了口气,神情间竟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感伤,苦笑道:“想必你们一定还记得发生在死亡谷逍遥宫的那些事?” 欧阳情隐藏在心底的某根弦莫名其妙地被这句话拔动,黯然道:“那个地方,那些事,相信没有人可以忘得掉。” “是啊,那个地方发生过的一切,早已溶入了每个人的血液里,就算血已流尽,也未必能够忘记。”龙七长叹一声,低声道,“你们当然也没有忘记‘万劫重生’这东西,是么?” 叶逸秋心头一动,脱口道:“难道‘万劫重生’一直都没有找回来?” 龙七摇摇头,又是叹气又是苦笑:“离开死亡谷之后,我一直都在苦苦追踪这东西的下落,一刻也不敢怠慢,只因这是当今圣上所需之物,如今无端遭劫,惹得龙颜大怒,限我在三个月之内势必追回,并且确保万无一失护送上京,否则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欧阳情看了看他露在衣领外略显粗糙的脖子,忍不住微笑道:“你的脑袋此刻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自然是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 “我连半点线索都没有,三个月的工夫如何能够侦破此案?我逾期未返,本该罪加一等,秋后问斩,但朝廷念我屡破奇案,建功无数,于是放缓了期限,又给了我六个月的时间。” “你我自死亡谷一别,已是匆匆九个月有余,如今岂非期限已到?”叶逸秋一脸忧色,拧紧了双眉,“此事是否有所进展?” “期限虽还未到,但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期限一到,如果我仍是不能奉旨完成,纵然幸免一死,这前程也就毁于一旦了。”龙七咽了咽口水,黯然叹道,“实不相瞒,此时此刻,我依然是一筹莫展。” 欧阳情蹙眉道:“江湖上人人都道‘神捕’龙七先生追踪术天下无双,经过了这数月时日,难道你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线索倒是有一个,只是寻找起来并不容易。”龙七沉吟着道,“就‘万劫重生’失踪一事,我粗略作了个分析,缩小了搜索的范围,首先是,我把死亡谷逍遥宫里的每个人都一一作了个详细的调查。” “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嫌疑最大的只有四个人。这四人都是紫罗兰夫人最信任、最可靠的手下,只有他们才知道逍遥宫那么多的秘密,也只有他们,才有机会把紫罗兰夫人的尸身和‘万劫重生’一起带走。我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经过多方打听和证实,才终于搜集到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编写了一份最详细但并不算完整的资料。” “是哪四个人?”叶逸秋道,“那份资料呢?” 龙七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缓缓摊在桌上,只见第一页写道: 钟涛,绰号“快刀一点红”。 来历:广西柳州人氏,父名钟平凡,富甲一方,母名潘小芸,乃钟平凡之第四妾,兄弟共有八人,排行第七,十岁起从师于某位江湖刀客,十七岁初有成就,二十四岁时,刀法已有大成。 特长:擅使快刀,刀薄而锋利,杀人于无形,鲜少见血。 去向:三十二岁之后,投效于紫罗兰夫人麾下,历时四年零二十天。 龙七道:“这人出身很普通,来历也很简单,但以他的一手快刀刀法,绝对属于一流高手。” 欧阳情回头看了看叶逸秋,忽然温柔一笑,缓缓道:“有时候,不一定非要那些身份显赫的世家子弟才能成就非凡的业绩,只要努力不懈地奋斗,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叶逸秋笑了笑,慢慢翻开了第二页。 宋终,绰号“一剑送终”。 来历:三十六岁之前,默默无闻,名不经传;七年前,仗剑江湖,一夕成名。 特长:剑快如风,剑出如电,剑法无名,杀人时往往只需一剑。 去向:成名后,即为紫罗兰夫人所用。 “三十六岁之前,默默无闻,名不经传?”欧阳情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此人在三十六岁之前的记录是空白的?” 龙七摇头道:“这人的来历非常神秘,师出无名,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更没有人知道他在三十六岁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所以,对他的记录也仅此而已。” 第三页是这样写的: 王帝,来历不明,善驾驭,使长剑,剑长三尺七寸,重十三斤另九两,剑法辛辣狠毒,出手决不留情,绰号“剑不留人”;六年前,拜倒于紫罗兰夫人石榴裙下。 “这人的来历是不是根本就查不出来?”叶逸秋拧紧了眉头,缓缓问道。 “是,关于他的身份无从考证。据我猜测,‘王帝’这个名字只是他的一种掩饰的手段,至于姓甚名谁,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第二十八章 荒野魅影(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关于张穷的记载,文字更是少之又少,非但极其神秘,而且几乎无迹可寻。 张穷,来历不详,天姿聪明,擅长用毒,善易容,有极强的模仿能力,学人之言行举止惟妙惟肖,投奔紫罗兰夫人之前,不使兵刃,屠杀“沧州四义”之后,却以剑法成名,绰号“一剑追命”。 “这人的身份最可疑,除了与‘沧州四义’那一役,我始终查不到他生平事迹。”龙七也攒紧了眉,摇头苦笑道,“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字。” “难道‘张穷’也不是他本来的名字?” “一定不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紫罗兰夫人所用,武功如何,我也一直打听不出来。”龙七黯然一叹,怔怔出神道,“两个月前,我终于追踪到了他们的下落,但到了江南一带,却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他们就像是空气一样,突然消失了。” “想必他们定是发现了你的追踪,所以躲藏了起来。”欧阳情微笑道,“他们躲藏的地方必然非常隐蔽,除了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否则以你独步天下的追踪术,他们早已无处遁形了。” “我在江南这一带呆了两个多月,虽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也许,这件事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关连。”龙七抬目对叶逸秋道,“说不定和你也有关系。” “阂有关?”叶逸秋诧然抬头,饶有兴趣道,“是哪件事?” “你有没有听说过青衣楼?” “我知道。”叶逸秋淡淡应了一声,扭头瞧了欧阳情一眼。 “青衣楼是一种组织,据说这个组织里的每个成员都是女人,她们行踪飘忽诡异,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就像是人间幽灵一般,你可以没有见过她们这些人,但绝不能不相信,她们的确是存在的。” “我还听说,青衣楼楼主也是个非常神秘的人。”叶逸秋笑吟吟地瞧着欧阳情,“到现在为止,只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青衣楼虽然神秘诡异,但她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侠为名,以正义为宗旨,所谓‘得道者多助’,是以它的势力日益庞大,早已超越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甚至武林第一门派少林也只能望其项背,自叹不如。” 叶逸秋失笑道:“你说此事与我有关,难道你认为我就是青衣楼楼主?” 龙七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当今江湖上,最神秘、最庞大的组织已经不是青衣楼了。就在数月之前,江湖上突然又冒出了一个组织,其声势已远远超过了青衣楼。” 欧阳情似乎对这个组织生起了极大的兴趣,抢先问道:“是什么组织?” 龙七缓缓道:“血衣楼。” 暮风阵阵,悄然拂过,一丛丛荒草在风中不断摇晃,就像是少女舞动的腰肢。苍茫的暮色中,一道长长的人影倒映在草丛上,似已被暮色吞没,一种微弱的光芒却正在隐隐流动。 燕重衣和安柔都没有回头,却已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正悄悄袭上心头。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终于一齐缓缓转过了身子,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口奇特的青钢剑。 剑很长,长及三尺七寸,鲜红似血的剑穗随风而动。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口剑竟然没有剑鞘,剑锋流动着青惨惨的寒光,那道寒意正是从这口剑上传出来的。 握剑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暮色中,静如磐石,仿佛已和大地溶为了一体,也不知来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来的。 这人身躯并不算特别高大,却极是魁梧,脸色是铁青的,就像是个铁青的面具,连颌下那丛茂密的胡碴也都发出青蒙蒙的光,半翕半张的双眼,泛动着可怕的杀机。 看见他,燕重衣整颗心都突然沉下下去。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不知去向的车夫。 “我叫王帝,王者归来的王,三皇五帝的帝。”这人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阴森森道,“你们一定没有听说过,因为江湖上根本没有叫‘王帝’的这号人物。” 燕重衣出道多年,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重衣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淡淡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杀人凶手居然是你。” “越是简单的道理,越是容易被人遗忘。谁也不会对一个下三流的车夫多看一眼,这种低俗的身份,的确为我创造了许多杀人的机会。”王帝微笑道,“杀死宋一多的人的确是我,可惜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杀死龙大少、烧毁苦水镇的人,当然也是你。” “杀死花染的凶手也是我,他们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太多,我决不能让他们落入你们的手里。” “你的秘密已经泄露,江湖中人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 王帝摇头道:“不会,决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们?”燕重衣微微一怔,拧眉道,“难道你还有同谋?” 王帝咧嘴轻笑,既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是一个帮派,还是一个组织?”燕重衣声音变得冰冷,“你们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究竟有什么阴谋?” 他似乎也知道王帝是绝对不会回答这些问题的,所以又接着道:“你们花重金悬赏任我杀的头颅,又发出匿名信挑拔是非,目的绝不是只为了对付任我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王帝也不否认,冷笑道:“杀手‘一刀两断’虽然可怕又可恨,但区区一个任我杀又有何惧?” “你们的目标,莫非是这个江湖?” 王帝笑而不答,不置可否,目光缓缓落在安柔脸上,森然道:“姑娘好刀法,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不能相信她们竟是死在你的刀下。” “你看见了我杀人?”安柔瞠目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倒在我的刀下,居然没有出手相救?” “我为什么要救她们?”王帝摇摇头,冷冷道,“她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对我们无疑已构成了威胁,你杀了她们,岂非正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安柔一时为之语塞,满脸错愕地摇着头叹着气。 “她们自小练刀,多年来,还没有几个人可以在她们组成的‘裸女刀阵’中安然逃生全身而退,能够抵挡她们一百招而不败的,也只有几个人而已。”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安柔忍不住问道。 “这几个人都已作古,提起他们的名字已经毫无意义。”王帝脸上露出种沉思的表情,缓缓道,“你居然可以在一百五十招之后将她们击杀,看来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更高明一些。当今江湖上,使刀高手并不多,能使鸳鸯双刀的,更决非无名之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安柔眼波流转,悠然道:“莫非你已经瞧破我的来历?” “三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组织。”王帝笑而不答,目光看着青蒙蒙的剑尖,缓缓道,“据说这个组织的成员全都是女子,神秘莫测,来去无踪,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知道她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柔神色不变,心里却已经暗暗吃惊。 “这个组织就是青衣楼。”王帝缓缓抬起目光,冷冷地盯着安柔,“而你,想必就是青衣楼的人。” 这一次,非但安柔脸上变了颜色,连燕重衣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既温柔又安静的女孩子,为什么竟会武功?若非她的来历可疑,又何必隐藏身份?如果安柔的确是青衣楼的人,那么欧阳情…… 安柔忽然笑了笑,悠然道:“青衣楼虽然行事诡秘,但所作所为光明磊落,却不像你这般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专做些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难免不择手段,偶尔做一次下三流的鼠辈,无伤大雅。”王帝傲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以为青衣楼就有多清高?” 安柔默然半晌,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血衣楼的人。” 第二十九章 血衣楼(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个神秘的组织居然叫做血衣楼?叶逸秋脸上忽然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笑容,似乎觉得这个组织的名字,非但有趣而且还很滑稽。 欧阳情就是青衣楼楼主,天涯海阁乃是青衣楼的总舵,这当然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血衣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却比青衣楼更神秘、更诡异。青衣楼和血衣楼仅只一字之别,都是一种神秘的组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叶逸秋微一沉吟,问道:“血衣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这是个既邪恶又恐怖的杀人组织。”龙七脸色凝重,喝了一大口酒才缓缓说道,“与青衣楼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宗旨相比,实有天壤之别,这差异,可谓是十万八千里,完全背道而驰,不可相提并论。” “你的意思是说……血衣楼是反行其道?” “青衣楼是为了维护武林和平,血衣楼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血衣楼的人可谓是无恶不作、坏事做尽,而且从来都不择手段,作奸犯科、强取豪夺、黑吃黑、视人命如草芥……这些事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平常。”他顿了一顿,又道:“血衣楼甫现江湖,一口气便做下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每件事都令人心惊胆颤,摇头不已。” 叶逸秋看了欧阳情一眼,问道:“都是些什么大事?” 这个问题,无疑正是欧阳情心中的疑问。 “你可曾听说过铁飞翼这个人?” “‘铁血枪神’铁飞翼!?”叶逸秋耸然动容,不由得轻呼出声。 “二十年前,铁飞翼曾以掌中一杆七尺长的黑铁枪,横扫绿林八大寨的三十二条好汉,那一役,虽然许多人都未曾亲眼目睹,仅仅只是道听途说,人们就已为之折服。”龙七缓缓道,“十八年前,永定河边一战,枪挑双雄‘狂龙’龙行云与‘怒虎’风从虎,只怕很多人都是不能忘记的。” “让人真正不能忘记的,当然还是他的‘铁血十八骑’。” “不错。据说‘铁血十八骑’经过他十三年的严格训练,凡铁都已被炼成了精钢,每个弟子都已得到他铁枪的真传,每个弟子都绝对服从他的命令。”龙七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就在四个月前,铁飞翼和他的‘铁血十八骑’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是血衣楼下的毒手?” “这世上,除了血衣楼,还有什么人可以在一夜之间铲平‘铁血山庄’?”龙七摇头苦笑道,“血衣楼有意招揽铁飞翼加盟,谁知铁飞翼不屑一顾。第二天的早上,人们就发现,‘铁血山庄’竟已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铁飞翼和‘铁血十八骑’,连同庄内家属、杂役、奴仆一百八十二口人,无一生还,侥幸逃过一劫的老更夫,几天之后也突然暴毙了。” 叶逸秋不由得想起了梁百兆惨被灭门一案,手背青筋已然现起,沉声道:“斩草除根,这血衣楼的行径和手段果然不一般。” “鄂中有一巨富,奴棋百,田地千顷,财产无以计数。血衣楼登门造访,强行索取其七分家业,那巨富是有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还说就算杀了他老父老母,他也决不会拿出一文钱。” “然后他的父母果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依然还是不肯屈服,是不是这样?”欧阳情含笑问道。 “正是如此,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龙七也忍不住笑了笑,“第三天,他家里的所有牲口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个干净;第四天,有些家属不是无端失踪,就是突然暴毙,挑水的跌落水井里淹死,做饭的引火**,还有些奴仆、丫环都发了疯,自己一头撞死了。” “事已至此,难道他还是不肯就范?”叶逸秋皱眉问道。 龙七摇头道:“第五天,他最宠爱的小妾和几个青春貌美的女儿都被卖到了当地最红的青楼;第六天的早上,他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裸睡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道上。到此地步,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有如下地狱般的折磨,几乎整个人都崩溃了,终于答应了血衣楼的要求,但到后来,他自己还是疯掉了。” 叶逸秋叹息着道:“他一定是舍不得他的钱财,想到就这样拱手送于他人,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给逼疯了。” “这种人若不疯掉,那就是怪事一桩了。” “血衣楼的手段的确高明,这种卑鄙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这种事其实也不算什么,另一件事才让江湖上的朋友吐尽了唾沫,大骂血衣楼没有道义。” “怎样?”欧阳情也来了兴趣,低声问道。 “太湖有一伙海盗,花费了不少心思和人力,才不知从何处抢回一批价值黄金二十五万的红货,还未到家门口,血衣楼的人忽然出现,硬要分一杯羹。双方一言不合,结果刀戎相见,太湖海盗死伤过半,血衣楼大获全胜,那批红货,他们非但没有留下一文半分,反而将太湖海盗的资产洗劫一空,扬长而去。” “黑吃黑我也见过不少,像这种吃了人家锅里的,还拿了人家家里的,倒真是不多见。”叶逸秋苦笑着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江湖上有许多成名之辈都已加入了血衣楼,或为自愿,或为利诱,更多的却是出于对方的威逼。”龙七缓缓道,“‘天山双鹰’便已加入了这个组织。” “‘天山双鹰’?”叶逸秋剑眉一挑,杀气立现。 “据说他们是血衣楼的香主,职权都不小。”龙七垂下了目光,沉吟着道,“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血衣楼这个组织还是个谜,我只知道,血衣楼一共有三十六位香主,刚好是三十六天罡,另有七十二位坛主,这些人都是由血衣楼楼主直接指挥的,彼此间往往很少接触,所以彼此之间就算是面对着面也是绝对不认识的。血衣楼的势力已遍及各地,几乎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有分舵,每个分舵都不少于三百人。” “那么总舵……” 龙七立即摇头道:“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楼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看见过他的样子,甚至没有人听见过他的声音。” “难道他在接见他的属下的时候,也都是蒙着脸,闭着嘴巴不说话?” “这人每一次出现,都是坐在一顶又宽又大的轿子里面,非但蒙住了脸,而且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竹帘。他对属下发出命令的时候,每句话都是从另一个人口中传出去的,据我猜测,这人用的也许是唇语,或者是一种‘传音入密’的功夫。” “另一个人?”叶逸秋眼睛一亮,“是什么人?” “当然也是个很神秘的人,非但与他很亲近,对他也绝对忠诚、服从,所以他才如此信任这个人。” “一个人就能完全掌控势力庞大的秘密组织,看来血衣楼楼主不是一个人杰,就是一代枭雄。” 龙七摇头道:“我认为血衣楼楼主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 “血衣楼至少有三到四个楼主。”龙七目光凛凛,缓声说道,“我认为……宋终、王帝、张穷和钟涛这四个人都极有可能是血衣楼楼主。” 叶逸秋眉头一挑,低声问道:“何以见得?” “要想创建如此庞大的组织,必然需要一大笔雄厚的资金,是不是?” “不错。” “紫罗兰夫人生前的财富,只怕连当今国库也不及其万分之一,这一笔资金,已经足够他们组建一个庞大的势力,维持一个组织的运作了,你觉得是不是?” 叶逸秋目光闪动,摇头道:“仅仅只是这个推测,似乎有些牵强。” 龙七笑了笑,缓缓道:“你仔细想一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联系起来,就不难发现我的推测并非没有道理。” 叶逸秋心中的确充满了疑问,此时经龙七提醒,忍不住低头索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血衣楼(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胡来之死显然并非偶然,假如凶手是血衣楼的人,为什么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个神秘的组织?如果宋终等人的确就是血衣楼楼主,那么一切的疑问都不难解释,但叶逸秋却并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你是不是觉得,宋终那些人和血衣楼的关系有些不可思议?”龙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觉得以五万两黄金悬赏你的头颅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虽然以杀人为业,但仇人并不多,这自然是紫罗兰夫人的余孽为了报仇,才不惜重金取我性命。” “这就是了。”龙七微笑道,“宋终等人既已得到了紫罗兰夫人的宝藏,这区区五万两黄金自然不算什么。如此一来,岂非也正好说明,他们想要创立血衣楼是绰绰有余?” 这句话倒是事实。叶逸秋点点头,没有说话。 “唯恐天下不乱,本就是血衣楼的目的,发出这笔悬赏,就是一种制造混乱的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你死在谁人手里,对他们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龙七摇摇头,叹道,“你若死了,那五万两黄金他们自然是不肯白白送与他人的,说不定到时又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 说到这里,龙七又摇了摇头,缓缓又道:“宋终等人完全有创立血衣楼的动机和条件,数月以来,我一直明查暗访,只是他们的手段实在太过于高明,加上纪律严明,每个人都是宁死也不愿意泄露半点蛛丝马迹,所以我所掌握的信息也仅此而已。” 叶逸秋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吟着道:“有一个人,也许和血衣楼并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顿,又道:“几天之前,我在飞龙镇遇见过钟涛,有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他居然也在寻找宋终。他们本是同一条路上的,钟涛找他是为了什么?” “据我所知,尚在紫罗兰夫人生前,这些人就已经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紫罗兰夫人一死,他们便谁也不服谁。”龙七笑了笑,悠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必然是为了紫罗兰夫遗留下来的宝藏应该如何分配,弄得意见大有分歧,而致尔虞我诈,彼此排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凡能成大事者,必有过人的智慧与深沉的城府。”叶逸秋垂首沉吟着道,“协力同心,其利断金。假如这四人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欲而名自心怀鬼胎,如何能够共同执掌血衣楼?” 龙七呆呆地愣了半晌,摇头苦笑道:“不管他们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留着也总是江湖一大祸害。” 迷离、苍茫的暮色中,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天畔新月已冉冉升起,朦胧的月色,却也不见掩得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血衣楼?”王帝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讥诮和不屑,淡淡道,“谁说我是血衣楼的人?” 安柔目光闪动,缓缓道:“难道你不是?” 王帝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悠悠道:“我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显然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鸳鸯双刀,不知能否破我手中长剑。”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安柔冷笑道,“如果我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就只有击败你?” “对我而言,结局没有失败,只有死亡。”王帝残酷而阴毒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别无选择。” 余音未歇,他已缓缓扬起了手中长剑,目光慢慢地落在剑锋上。 安柔不由自主地也看着这口剑,但见剑锋浸青,在月色下泛起一层如水的寒光。 “此剑无名,为无名铸剑师所铸。”王帝以指弹剑,“呛”的一声,剑作龙吟,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在这片空旷的荒野里显得异常响亮,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渗入每个人的心里。 安柔皱了皱眉,虽然不说一句话,脸上却已忍不住变了颜色。 “好剑。”燕重衣脱口赞道。 “本是好剑,好一口杀人的剑!”王帝铁青的脸似乎已有了些许笑意,垂目凝视着剑尖,眼睛里发出了种奇异的光芒。 “剑虽无名,但能铸此剑者却必非寻常之人。”燕重衣缓缓道,“干将莫邪,你可知道?” “干将莫邪,上古神兵。我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是一对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这四个字,人们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燕重衣也不等王帝说话,接着说道,“欧冶子曾受越王之命铸成五剑,‘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也从风胡子之处求得三剑,‘龙渊’、‘太阿’、‘工布’。**以来,提起这八口剑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王帝点头道:“这只因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反而已为剑的光芒所掩盖,所以后人只知‘湛卢’、‘龙渊’诸剑,却不知欧冶子等人。” 燕重衣目光凛凛,注视着他手中之剑,缓缓道:“此剑造型奇特,不仅比普通之剑长了七寸有余,也略重几分,铸剑者固然是个不世出之能人,但能使此剑者,也决非寻常之辈。” 王帝脸上似乎露出种得意之色,悠悠道:“你也有剑,却不知两者相较,究竟是孰弱孰强?” 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笑什么?”王帝脸色一沉,怫然不悦。 “笑你。”燕重衣摇头叹道,“你虽身为剑客,但对于剑的本身,却太无知。” 王帝的脸色立即又变得铁青,冷笑道:“我无知?” “剑虽有好坏之分,但神兵利器,惟有德者佩之,否则也会变为顽铁。这道理正如无论什么顽铁,到了宅心仁厚的人手里,也能成为削铁如泥的利器。”燕重衣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许多人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虚名,你争我夺,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到头来却落得众叛亲离、含恨千古的下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王帝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通病,以为拥有了绝世的武功恨可匹比的神兵利器就能无敌天下,殊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世上,真正可以天下无敌的,其实只有仁者而已。” 仁者无敌。这绝不是笑话,绝对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颠扑不破、已被人们认同的真理。 人世间,许多东西都会死亡,但真理却很难被抹杀,所以自古以来,邪恶永远不可能战胜正义便也是这个道理。 燕重衣慢慢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落在腰间的那口剑上,神色间充满了尊敬,也充满了种不可言喻的感情。 这口剑,古老而陈旧,有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剑锋上也已崩裂了几个小缺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铁。但正是这口破烂不堪、毫不起眼的铁剑,不仅让燕重衣继承了“白衣杀手”冷落的衣钵,也使得他成就了今日的名声和地位。这口看似平凡的剑,实是他血与肉、灵与魂的结合。 “作为一个剑手,你必须爱惜你的剑,无论它是一种神兵利器,还是一堆顽铁,都必须好生对待。”燕重衣缓缓抬起头,目光熠熠,“人是有感情的,剑也一样,当人和剑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达到那种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 “人剑合一?”王帝动容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剑’?” 燕重衣摇头道:“据说‘心剑’的主旨是‘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这种既高深又奥妙的道理我不懂,我只明白,用心使出来的剑法才是最好的剑法,也是最有效的杀人剑法。” “‘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这的确是武学的巅峰,这世上能有此造诣的人,只怕也没几个。”王帝点头道,“所以‘心剑’这个传说,我也一直都是不相信的。我也认为,只要能杀人,就是好剑法。” “看不见,未必就不存在;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无所不至。就在你心念一动之间,它也许已经到了你的眼前,已经到了你的喉咙,也很可能已经到了你的灵魂深处。”燕重衣的这番话,似乎充满了禅机。 王帝久久无言,过了半晌,忽然慢慢抬起了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月未圆,但光华明霁。 “你的剑呢?”王帝忽然目光一寒,厉声道,“在手里,还是在心里?” 燕重衣摇摇头:“你要我拔剑?” “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只懂一种剑法,杀人的剑法。”燕重衣叹着气,缓缓道,“我若拔剑,一定就会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会是谁? 燕重衣的剑有三不拔,现在是不是拔剑的时候? 拔?还是不拔? 第三十一章 杀人者死(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你说什么?”叶逸秋就像是突然挨了一拳重击,倏然跳了起来,失声道,“她死了?”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难道你会不知道?”这人眼中充满了悲痛之意。 “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我想没有人会比你知道得更清楚。”这人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愤怒,“人是你杀的,你居然还问我她是怎么死的?” 叶逸秋呆呆地愣在那里,只觉手脚冰冷,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这人凄然一笑,声音竟已有些哽咽:“你这个杀人狂魔,你怎么忍心下得了这个毒手……” 叶逸秋一言不发,突然拔步就走。 剑光一闪,这人身法快得出奇,一闪之间,突然就已拦在了他的面前,长剑依然对准了他的喉咙,冷冷道:“站住,你再动一动,休怪我剑下无情。” 叶逸秋脸色冰冷,冷冷地瞧着他,嘴角微扬,神情间充满了不屑。 这人怒道:“你不相信我一剑就可以在你喉咙上捅出个窟窿来?” “你为何不试一试?”叶逸秋淡淡道。 这人气得连脸色都已变了,沉声道:“你这杀人凶手,别想存侥幸之心,你是逃不了的。” “我不必逃,也从未想过要逃。如果我真的要走,你以为凭你这口剑就可以拦得住我?”叶逸秋不让这人说话,不迭声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宋妍落脚的地方就是‘悦来客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说的话,我其实连一句都不相信。” 这人沉痛地甩甩头,森然道:“你不相信?好,我就让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话犹未了,灯光忽然一暗,楼梯口处已出现了一个年青人。 这人的脸色和持剑青年同样苍白,眼神中却充满了阴柔之色,左脸颊上留着四道印记犹新的血痕,更添增了几分狰狞、诡异。 他的怀里横抱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子似软未软,似僵未僵,竟似乎已经死了。灯光如水银般洒在她娇美的脸上,却见她的脸色竟比这两个青年更苍白,丝毫没有生气。 看见这张脸,叶逸秋几乎惊呼出声,刹那间像一根石柱般被钉在那里。这个女子的确就是宋妍,宋妍果然已经死了。 手持长剑的青年俊脸一阵扭曲,厉声道:“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你为何要杀害她?你知不知道,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八岁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你居然……居然杀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再也忍禁不住“唰唰”落下。 叶逸秋动也不动,双拳紧握,缓缓阖起了眼睛。过了半晌,他突然双目一张,沉声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对她的下落了如指掌?难道……难道你们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我们才是凶手?可笑!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她的什么人?”这人仰天凄然一声厉笑,“小师妹离家出走,不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想不到……” 一句话还未说完,叶逸秋已失声道:“你们是飞龙堡的人?” 这人厉声道:“不错,我是杨云聪,抱着小师妹的是我大师兄李云奇。” 一语甫毕,李云奇已冲了过来,嘶声道:“二师弟,你还跟这杀人凶手罗嗦什么?还不赶快杀了他替小师妹报仇?” 杨云聪此刻连眼睛都已红了,咬了咬牙,终于一剑刺了出去。 剑光如流萤,在灯下发出朦胧的寒光;秋夜中的萤火,总有种浪漫的色彩,但这寒光却可以在顷刻间就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杨云聪的手方自一动,一只大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腕。剑光突然消失,这一剑竟已无力刺出,就像是嵌在坚硬的岩石之中,再也不动分毫。 杨云聪扭头瞪视着龙七,目眦尽裂,双眼通红,咬牙叱道:“你做什么?放手!” 龙七摇摇头,叹了口气,突然手上微一用力,杨云聪只觉手腕一痛,“哎呀”一声,长剑已脱手坠落。 龙七手一沉,已然稳稳接住了这口剑,叹道:“剑乃凶器,不长眼睛,万一失手伤了自己可不好。” 杨云聪脸色越发苍白,怒道:“把剑还给我。” 龙七摇头道:“你如此轻举妄动,如果杀错了人,非但凶手要笑掉大牙,你也难免要后悔一辈子。” “凶手就是任我杀,我不杀了他才会后悔一辈子。” “你的小师妹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凶手一剑刺中心脏而死。” “杀死她的是一口剑?”龙七摇头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任我杀用的是刀,不是剑。” 杨云聪微微一愣,大声道:“有时候用剑的人也可以用刀,用刀的人为什么不能用剑?” “任我杀杀人的手法是把人一刀两断,而不是一剑穿心,你仅凭一些表面的假象就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岂非太武断了?” “难道你认为凶手是另有其人?”杨云聪嘎声道。 “你先冷静下来,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放过凶手,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你是谁?”杨云聪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你一定要相信他,因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龙七先生。”欧阳情盈盈起身,悠悠笑道,“只要他一出手,天底下就没有一例破不了的案子。” 杨云聪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就是‘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不再理他,回头对李云奇道:“放下她。” “做什么?”李云奇脸色一变,怫然不悦。 “难道你不想找出杀害她的凶手?” “你看不出她已经死了?”李云奇冷笑道,“一个死人难道还能告诉你谁是凶手?” “死人自然不会说话,但想要查明真相,却非得从死人身上下手不可。”龙七回头对欧阳情道,“欧阳姑娘,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欧阳情莞尔一笑:“我一个生意人,查案子可是外行,不知龙七先生有何吩咐?” 龙七也笑了笑:“欧阳姑娘能否帮我找一个仵作回来?” 仵作姓王,虽已年过花甲,老态龙钟,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精光四射,据说自十七岁开始,便以此行为业,数十年如一日,可谓经验丰富,往往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在他的审视与操作下都无以遁形。 过了两盏茶工夫,根据王仵作的叙述,龙七做了一份详尽的记录。 “最先发现她尸首的是什么人?”龙七端详着手中的笔录问道。 “是我。”回答的人是李云奇。 “你发现她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今天午时三刻。” “唔,这个时候她至少已经死了五到六个时辰。你有没有移动过她的尸体?” “自然是有的。”李云奇闷声答道。 “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些什么?凶手杀了人之后,难免会一时疏忽,遗留下一点东西。” “没有。” “嗯!我现在至少已掌握了三点非常重要的线索。”龙七缓缓抬起头,“第一,她的眼神和表情充满了愤怒和惊愕之色,这就是说,凶手一定是她生前认识的人,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人竟会对她下此毒手。” 李云奇看了叶逸秋一眼,冷冷道:“他岂非就是小师妹认识的人?” “第二,她在临死之前,曾经和凶手作过一次生死搏斗,在搏斗中,她给凶手留下过某些纪念。”龙七目光如刀般射向李云奇,“你老实告诉我,她的右手五指卷曲紧握,是不是这只手上本来还抓着一样东西?” “一块黑色的布。” “嗯!这块黑布一定是她从凶手脸上抓下来的。这块布呢?” “早已弄丢了。” “也许这块布就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你怎能随便丢弃?” “一块布有何用处?” 龙七忽然神秘一笑,盯着李云奇左脸颊上的伤痕,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云奇猛然一惊,不自觉地把脸偏向一边,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龙七笑了笑,故作恍然大悟,悄声道:“是不是昨夜给哪一个小美人的小手不小心抓伤的?别害羞,男人嘛,偶尔去那种地方寻找乐子也不是丢人的事。女人狠下心来,别说撕破你的脸皮,就算是挖心掏肺也是常有的事。” “你胡说什么?这是昨夜不小心给一只疯猫抓破的,什么那个地方?什么女人?”李云奇脸色铁青,不耐烦道,“还有第三呢?” 第三十一章 杀人者死(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第三,她是被凶手一剑刺中心脏要害致死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她一定是在撕下凶手脸上的黑布之后,突然发现这人竟是她认识的人,一愣之下,凶手趁机一剑杀死了她。”龙七沉吟着道,“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凶手的剑虽然很快、很准,但若非发生了这种变故,凶手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得手。由此可见,凶手的武功和她只在伯仲之间,任我杀的武功高出她何止百十倍,想要杀她何须经过一场生死搏斗?”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瞧了瞧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云奇,微笑道:“你说是不是?” 李云奇不自觉地避开了目光,脸上肌肉一阵乱跳,沉声道:“如果任我杀是无辜的,那么谁才是凶手?” “综合这三点,我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凶手是谁了。”龙七目光如刀,狠狠地盯在李云奇的脸上,缓缓道,“凶手就是你。” 李云奇微微一愣,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但目中却已连半分笑意都没有。他已经笑得连腰都已弯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是凶手?笑死我了……” “你觉得很好笑?”龙七脸上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你若认为我就是凶手,至少也得有个真凭实据。”笑声突然停顿,李云奇戟指指着龙七,厉声道,“你若拿不出证据,就是血口喷人,只不过是想为任我杀开脱罪名而已。” “你要证据?好,我就拿证据出来,证明谁才是凶手。”龙七忽然展颜一笑,目光落在李云奇腰间的剑上,“你用剑?我看得出来,这是一口好剑,你能不能借给我看一看?” 李云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右手按在剑柄上,用力握紧。 “你是不是不敢?”龙七不等李云奇回答,轻叹道,“你自然是不敢的。死者是中剑而死,伤口宽三寸一分,是不是刚好与你的剑刃同样大小?” 李云奇的嘴角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鞭子。 “死者右手四根手指的指甲里面,残留着一些血迹和肉屑,这岂非又恰巧和你脸上的伤痕很吻合?” 李云奇的面上似乎起了种难言的变化,整张脸都已扭曲,格格笑道:“这也是证据么?只是一种巧合罢了,你能证明什么?” “这些还不够吗?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原形毕露。”龙七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滴血认亲’的故事?” “‘滴血认亲’?”李云奇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这个故事是个很有依据的说法,大意是说,只要把父子或者兄弟的血滴入水中,就会相溶,但若是外人之血,它们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溶合的。”龙七冷峻地道,“死者的手指上沾有凶手的血,你敢不敢效仿‘滴血认亲’?假如这血不能溶在一起,那就能证明你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不敢?”李云奇嘴里说得强硬,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冷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的无稽之谈,我何必听你鬼话连篇?” “刚才我已经仔细看过你脸上的伤痕,那绝对不是被猫啊狗啊抓破的,而是死者在撕下你的蒙面布时留下的,我的判断决不会错。而且……”说到这里,龙七忽然顿住了声音。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李云奇脸色大变,狂吼道,“你他娘的给我一口气说下去。” 龙七静静看着怒不可遏、情绪失控的李云奇,悠然笑道:“我还发现,死者每一只指甲上都涂了一层凤仙花汁指甲油,你脸上的伤口就残留着这种味道和一点点已经干透了的油渍,想必是你杀了人之后,一时来不及毁灭这些痕迹……” 李云奇又惊又疑,满脸涨得通红,突然厉笑道:“你这些话只能骗骗三岁小儿,却骗不了我。昨天晚上我杀了她之后,非但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连衣服都已全部换过,怎么可能……” 语声未了,突然停顿,李云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说漏了嘴,刹时脸色苍白,神情变得恐怖可怕。 “你终于承认是你杀了她么?”龙七微笑道。 李云奇额头冷汗如雨滴落,全身都如置身于冰窖中,动弹不得。 “你还是上了龙七先生的当了。”叶逸秋忽然叹了口气,对着龙七微微一笑,“虽然你已掌握了几个疑点,但若他死不承认的话,你也还是没有办法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是不是?” “俗话说,‘做贼心虚’,我只是利用了这个人性的弱点而已,想不到,他一时情急,就不自觉地说漏了嘴。”龙七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这就叫‘不打自招’。” 李云奇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撕裂成无数片,脸上神色也不知是悲是怒?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 杨云聪也已完全怔住,心中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哀痛,双拳紧握,直捏得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才一字一字地嘶声叫了出来:“是你,原来凶手是你。你为什么要杀小师妹?” 李云奇深深吸一口气,双目一张,忽然冷笑道:“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若不死,就会破坏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杨云聪的双目之中似乎已渗出了鲜血。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自从师父死后,飞龙堡群龙无首,已不复当年江南武林世家之雄风威望,但这堡主之位,自然是应该由小师妹继承的。”李云奇忽然残酷而狠毒地笑了起来,“我身为飞龙堡大弟子,追随师父十六年,流过多少血泪?拼过多少次性命?又立下了多少次汗马功劳?我得到的是什么?小师妹何德何能,凭什么要让她来掌管飞龙堡?” “你为了继承堡主之位,竟不惜杀死小师妹,亏你还敢自称是飞龙堡首徒,师父多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你都已经忘了吗?” “就是因为从不曾忘记,所以我才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飞龙堡三百年来的声望破落下去。你不思进取、不想重振飞龙堡旧日声威倒也罢了,整日里只知缠在小师妹身边,谁还知道你暗地里安的是什么心?” 杨云聪气极怒道:“你这畜生,二师叔决不饶你……” “二师叔?他……”李云奇脸上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笑容,声音却突然停顿,本已扭曲变形的脸,更显得狰狞可怖。 呼吸之间,每个人都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在午夜中突然开放。等到鲜血飞溅而出,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 李云奇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可是他还没有死,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是谁下的毒手?”杨云聪脸上也已变了颜色,厉声喝问道。 “是我。”深沉而平静的声音缓缓从李云奇身后传来,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地露出了一张从容淡定的脸。 “二师叔,你来了!”杨云聪失声惊叫。 “是……二师叔?”李云奇也吃了一惊,嘶声叫道,“没想到……没想到……” 一言未毕,眼球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杀人者死。念在你对飞龙堡也曾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必然会厚葬于你。”这人缓缓从李云奇身上抽出长剑,殷红的鲜血慢慢涌出,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眼神中却有种淡淡的悲哀。 “砰”、“呛”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发出,李云奇尸身倒地的同时,这人也已还剑入鞘。 龙七长长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这种人利欲薰心,忘恩负义,是死不足惜,只可怜那位小姑娘……唉!” “阁下是哪一位?”这人猛然抬头,凝视着龙七。 “在下龙七。”龙七抱拳作揖。 “莫非是追踪术独步天下、断案如神的‘神捕’龙七先生?” “江湖朋友错爱罢了!”龙七笑了笑,“敢问阁下是?” 这人抱拳还了一礼,淡淡道:“飞龙堡,宋飞扬。” 龙七“哎呀”一声,失声道:“‘江南大侠’。” 第三十二章 江南大侠(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尖犹自沾着一缕鲜血,燕重衣的手轻轻一抖,血就一滴一滴地落下。 燕重衣本来站得笔直的身子,此刻已摇摇欲坠,显然这一剑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把剑用力泥土,勉强撑住身子,绝不让自己倒下去。 安柔急忙抢身过来扶住了他,却犹自惊魂未定,喘着气道:“你杀了他,你终于杀了他。” 燕重衣长出一口气,苦笑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用的法子实在太冒险?” “我看不出来。” “此人剑法实已登峰造极,我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中,几乎连气都已透不出来。” 安柔笑道:“连我都是如此,何况是你?” “我若不设法破掉他的剑气,你我两人必然再无生还之理。但是他的剑气凝结,实在无懈可击,所以我只有先以茅草来诱发他的剑气。” 安柔摇头道:“这道理我就不懂了。” “那时他剑气已完全发挥,正如弓已引满,箭在弦上,只要轻轻一触,弦上的箭就不得不发。”燕重衣笑了笑,“我所用的就是这道理。这道理,是我在你与他交手的时候想通的。” 安柔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着瞧着他,茫然摇头道:“这道理,我还是不懂。” “我将茅草以内力逼出,触及他的剑气,他剑气本已饱涨,只要被外物触及,就立刻要发作,是不是?” “好像是的。”安柔似懂非懂。 “剑气一发,便不可收拾,非但那一把茅草要被完全毁灭,就是整整一个人,只怕也要变得粉碎。” “好厉害。”安柔神情骇然地吐了吐舌头。 “但剑气被引发后,就有了空隙,因为他力量已集中在那几点上,别的地方自然就难免要露出空隙,所以我就在这一刻乘隙拔剑。” “你在这个时候拔剑,是不是因为已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把他一剑刺杀?” “嗯!我已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但机会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如果把握不住,或是算错了时间,都会得到相反的结果。” 安柔微笑道:“无论如何,你还是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但这一剑,已经耗尽了我仅留的一份精力。”燕重衣扭头看了安柔一眼,目光变得温柔而诚恳,忽然轻声道,“谢谢你!” 安柔没来由地脸上一红,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垂首柔声道:“为什么要说谢谢?” “你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却还是拼命抢先出手,我知道你只不过是想让我在你们动手的时候,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不是这样,我只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安柔嫣然一笑:“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人可以抵挡你这穿喉一剑。” 燕重衣垂目看着王帝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我不该就这样杀了他的。” “他不死,死的人一定是我们。” “但是他一死,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留下的疑问反而变得更多更复杂。”燕重衣长叹道,“他究竟是不是血衣楼的人?他的同伙又在哪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奇怪了,虽然凶手已经伏诛,但真相却还是个解不开的谜。” “嗯!如果我们对外公驳凶手已经伏法,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安柔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要看是从什么人口中说出来的。”燕重衣忽然又笑了笑,“如果这事是我说的,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但是你就绝对不同。” “有什么不同?” “因为你是青衣楼的人。青衣楼侠名远扬,造福武林,天下人无不知晓,只要是青衣楼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反对,说的每句话,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安柔淡淡笑道:“青衣楼真的有这么好吗?” 燕重衣也笑了笑,还未说话,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 风吹长草,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燕重衣却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纷乱而沉稳,来的显然还不止一个人。 巨烛高燃,一行行蜡泪无声流淌,仿佛多情少女的青丝正在被相思一寸一寸地侵蚀。 酒是极品,绝对掺不得假的状元及第,浓冽的酒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未饮已如醉。 “江南大侠”宋飞扬成名已久,名扬四海,素有侠者之风,但华丽的光环背后,毕竟也隐藏着平凡和普通,加上他生性随和,似乎只要能坐下来,就决不会站着,只要可以喝酒,也决不会计较对方的身份是贵是贱,是大侠豪客,还是凡夫走卒。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往往都是不大在意别的东西的,纵然与乞丐同饮,他也决不会认为肮脏、邋遢是一种罪过。宋飞扬就是这种不拘小节、狂放不羁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江湖漂泊的流浪日子,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 此刻,宋飞扬缓缓举起了酒杯,微笑着瞧着叶逸秋,双目中仿佛有种奇特而诡异的光芒,表情非常复杂。 叶逸秋却别转了头,目光落在夜色迷蒙的窗外,神情仿佛若有所思。 宋飞扬轻咳一声,微笑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肯定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任少侠……” “天下人谁不知道,任我杀只是杀手,阁下这一声‘少侠’,我是愧不能受。”叶逸秋冷声打断。 宋飞扬脸色微变,讪讪笑道:“天下之大,人来人往,你我今日既能相见,便是有缘,在下敬各位一杯。” 江湖人素以“先干为敬”,他头一仰,酒尽樽空。 龙七微笑着,也举杯一饮而尽,叶逸秋却只淡淡哼了一声,连手指头都未挪动。 宋飞扬眉头轻皱,微有不悦之色,勉强笑道:“任……” 他说了一个字,叶逸秋已截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杯酒我不能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 宋飞扬还未说完,叶逸秋又已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是朋友,大侠与杀手,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让在下想起了一个人。”宋飞扬一脸无奈,苦笑道,“他曾经跟在下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燕重衣?”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双目中仿佛充满了异样的温情,但当他回过头来瞧着宋飞扬的时候,笑意却已消失,目光又变得像刀一样冰冷。 “在下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够成为朋友,成为兄弟。”宋飞扬没有回避他目中的刀光,就这样坦然面对他眼中的杀气。 “你也用剑?”叶逸秋双目凝视着宋飞扬腰间的剑,声音冷如坚冰,“你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有时候,杀人的剑偶尔也可以用来救人。”提起剑,宋飞扬腰板忽然挺了挺,满脸都是豪情,“只不过,那要看杀的是什么人,救的又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不能成为朋友,正是因为你的剑?” “这有什么关系?”宋飞扬摇头苦笑道。 “杀人的时候,燕重衣从来都不会站在别人的身后。”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站在敌人的面前,这样才有利于看清楚对方的破绽,才能保证一击而中。” “他虽然是个杀手,却也是个真正的剑客,只有他这种人,才配用剑。” “这一点,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从不在后面偷袭杀人,自然是不屑为之,因为像他这种剑客,无论如何杀人,都绝不会失手的。” “你呢?你配不配用剑?你是不是剑客?” “‘江南大侠’这名堂,就是在下用这口剑和这条命拼回来的。”宋飞扬右手握了握剑柄,昂首傲然道。 江湖上有多少人,曾经为了虚名,流尽了多少血和汗,其中的辛酸和伤痛,又有几人能深深体会? “怎么拼?”叶逸秋眼里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嘲笑与讥讽,“是不是每一次都躲在敌人的身后,把剑送进他的胸膛?” 第三十二章 江南大侠(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宋飞扬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像块生铁,又如青铜,瞬息数变。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叶逸秋的意思。虽然“江南大侠”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但纵然修为再深,听了这一番明嘲暗讽,也难免有些坐不住了。他霍地跳起,双目中已迸射出愤怒的花火,这火如熊熊烈焰,顷刻间就能摧毁一大片草原,纵然以四海之水扑覆、五岳之土掩盖,只怕也难以熄灭火的源头。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是看不得在下在背后出剑,杀死了飞龙堡的叛逆么?”宋飞扬强忍怒火,沉声道,“这恶徒为夺飞龙堡偌大产业,包藏祸心,不惜残忍地杀害在下大哥唯一遗孤,罪恶如斯,该不该杀?” “该杀!”叶逸秋想起宋妍这两天来与自己相依相伴,一路同行,为自己带来些许欢乐,此刻却已香销玉殒魂断黄泉,不由得心中大痛。 “在下为了清理门户,怒极之余愤然出手,根本来不及想太多,这有何不对?”宋飞扬一脸愤慨之色。 叶逸秋咬牙不语,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宋妍的可爱倩影和她的欢声笑语。 眼见情形显得非常尴尬,龙七连忙重重地咳了一声,微笑着不迭声道:“在下久慕宋大侠之名,今日有缘识荆,实是人生大幸。来来来,宋大侠,在下敬你一杯!不行,不行……非醉不堪行,方能聊表心意。” 宋飞扬脸色渐渐缓和,强笑道:“‘神捕’龙七先生美誉盛传江湖,在下也早已神交多时。相逢不如偶遇,岂可为了些许琐事败坏了你我相见之欢娱?”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桌子,大声道:“也罢,咱们就来个不醉无归,也不枉相识一场。” 许多人喝酒都是一口一口地轻啜细饮,宋飞扬却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似乎只有如此,才喝得过瘾。他喝得很快,自然也喝得很多,竟仿佛已完全忘记了适才的不愉快。 龙七频频劝酒,自己也是越喝越多,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渐渐泛起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叶逸秋酒来樽空,默然不语,脸色越发冷如寒霜。他不说话,欧阳情竟也绝不言语,迷离的眼神温柔地瞧着他。当这一份柔情已深如海底,浓似胶墨,爱恋便是永远也剪不断的了。 夜凉如水,朦胧的月色下,四个人大步踏过杂草丛,缓缓走来,当先三人竟是左丘权和法罗大师、清虚子,江不云紧随其后。 “你们怎么会来?”看见左丘权,安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难道我们不该来?”左丘权悠然自得。 “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安柔粉脸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我们刚才所说的话,你们是不是已经听见了?” “自然是听见了。” “如此最好,现在杀人凶手就在这里,一切真相都已大白。”安柔纤指一指已然倒毙的王帝,“这个人,便是杀死龙大少和花染的神秘人,如今你们应该明白,任我杀的确是无辜的。” 左丘权冷笑一声,悠悠道:“他只是个死人罢了,你如何能够证明他就是那个人?” “正是。”江不云抚掌笑道,“你们随便拿一个死人冒充凶手,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你们一定要相信,因为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安柔咬着嘴唇,脸上微露愠色。 “为什么要相信?”左丘权目光转动,“就因为你是青衣楼的人?” 江不云立即笑道:“青衣楼侠名远扬,造福武林,天下人无不知晓,只要是青衣楼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反对,说的每句话,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左丘权也笑道:“青衣楼真的有这么好吗?” 他们所说的这番话,正是刚才燕重衣和安柔说过的,此刻又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燕、安二人脸上忍不住同时勃然变色。 “想不到以侠义为名的青衣楼,居然也会使用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欺骗天下人。”江不云故意摇头叹道,“幸好左丘大侠一早就已识破了你们的阴谋,所谓钓鱼之计,其实只不过是声东击西、故弄虚玄,为自己找个理由杀人灭口而已。” “你们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好戏,本来就是做给我们看的,幸好我们发现及时,否则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可就真的是沉冤难雪了。”左丘权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摇头,煞有介事一般。 燕重衣目光缓缓从法罗大师和清虚子两人脸上扫过,沉声道:“两位也认为如此么?” 法罗大师低低喧了一声佛号,摇头不语。 清虚子沉吟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些人已死在你的剑下,可谓是死无对证,贫道若只凭片面之辞,就妄加定论,于情于理兜不过去。” “事已至此,何必多言?”燕重衣挥一挥手,回头对安柔道,“我们走。” 话音刚落,但听“呛啷”一声,寒光闪处,江不云已拔剑在手。 “你想要做什么?”安柔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怒声叱道。 “留下个交待再走。”江不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突然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来得好快,燕重衣脸上禁不住已变了颜色,瞳孔倏然缩小:“以他这一剑的速度和造诣,本不该在三招之内败在我赤手之下的,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此时此刻,他的精力尚未恢复,手中虽然有剑,却已无力刺出,索性不闪不避,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一剑。 安柔粉脸变得像雪一样苍白,惊呼着飞身抢出,挡在燕重衣的身前。 这时月色正朦胧,最是撩人,但在这片荒草丛中,却已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意象。 酒过三巡,宋飞扬放下酒杯,脸上露出种说不出的凝重,干咳一声,低声道:“龙七先生,你可曾听说过血衣楼?” “宋大侠也已听说了吗?”龙七双目一亮,缓缓道,“据说这是个很神秘的组织,江湖上还没有人能摸清它的来龙去脉。” “嗯!其声势之巨大,简直超乎人们之想象。”宋飞扬叹了口气,“据在下所知,江湖上就有许多名头不小的朋友,都甘愿为其遣使,譬如苗疆阴婆子,她雄距苗疆一带已有多年,势力不谓不广,却还是与血衣楼勾结在了一起。” 叶逸秋眉毛一扬,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阴婆子也加入了血衣楼?这消息准确么?”龙七讶然道。 “千真万确,绝非戏言。”宋飞扬又是一声苦笑,“就连‘急公好义’左丘权,一代铁骨铮铮、仁义无双的大侠,也忍不住动了利欲之心、权势之念,不惜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甘愿做了血衣楼的走狗,又何况是声名狼藉的阴婆子?”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叶逸秋腾地长身而起,沉声道:“左丘权也是血衣楼的人?” “他是血衣楼三十六位香主之一。” 叶逸秋的心立即沉了下去,一直落到了脚心。他忽然想起,安柔离去的时候,左丘权等人也匆匆而去,想来他们必是另有诡计。 一个冰儿已不容易对付,如果再加上一个老奸巨滑的左丘权,后果更是难以设想。强敌环伺,尚不自知,燕重衣的剑再快、再准,安柔的双刀再如何犀利,也难免要落入敌人早已设计好的布局之中。 想到这里,叶逸秋的额头已沁出了一排排细密的汗珠,就像是一支离弦之箭般,突然冲了出去,还未冲到楼梯口处,整个人都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哎呀”一声,勉强站稳,怒气冲冲道:“是什么人瞎了眼睛……”目光一瞥,突又失声道:“咦!怎么是你?” 叶逸秋收住脚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人竟是他在“酒池镇”上陈年老店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卓不凡。 “卓兄,你怎么也来到了此处?”宋飞扬斜睨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大笑道,“你来得正好,且来喝它三百杯……” 卓不凡与叶逸秋擦肩而过,走到宋飞扬身边,淡淡笑道:“这酒嘛,小弟只怕没福消受。” “为什么不能喝?”宋飞扬双眉一扬,瞪眼道。 “若在平时,小弟自然要与宋兄不醉不归,但此刻却不是喝酒的时候。” “你不是来喝酒的?那么你来做什么?” 卓不凡看了看龙七,微一迟疑,把嘴巴凑近宋飞扬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声音细微,他人竟不可闻。 宋飞扬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起身离座,对龙七抱拳作揖道:“龙七先生,在有要事,急需处理,今日一会便到此为止,恕不能奉陪了。” 龙七连忙起身还礼:“宋大侠既有不便之处,在下岂敢强人所难?宋大侠只管请便。” “唔!就此别过,他日相见,就由在下作东,再来谢罪。”宋飞扬连连告罪,末了又客套了几句,这才与卓不凡相偕而去。 龙七甩甩头,顾盼之间,却发现竟不知是在何时,叶逸秋和欧阳情也已失去了踪影。 第三十三章 死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光一闪,人就倒了下去,鲜红的血立即慢慢地流溢出来。 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咽喉上,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方位也算得非常准确,但倒下的人却不是安柔,也不是燕重衣,竟是清虚子。 江不云这一剑,明明是袭击燕重衣的,但当他越过清虚子的时候,忽然一招“回风拂柳”,反手一剑就洞穿了清虚子的咽喉。 清虚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剑刺的居然是他,虽然已看见剑光正刺向他的咽喉,却已经来不及闪避,这一剑实在太快、太诡异。 就在清虚子倒下去的同时,法罗大师也像一滩烂泥般软绵绵地瘫倒在杂草丛中。站在他身边的左丘权,突然骈指如戟,出手如电,刹那间已点了他身上“膻中”、“章门”、“气海”等七八处要穴。 法罗大师虽然全身都已不能动弹,却还能说话,惊诧地叫道:“左丘大侠,你……” 左丘权大手一摆,淡淡笑道:“大师是不是想问我,这是为什么?” 他不让法罗大师说话,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永远也想不到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为何还要下这毒手?” 左丘权大眼一瞪,冷冷道:“谁说人是我左丘权杀的?你看我像是个杀人的凶手吗?‘急公好义’纵横江湖几十年,行事光明磊落,怎么可能会杀害朋友?” 他不再理会法罗大师,抬目瞧着燕重衣,问道:“清虚道长和法罗大师下山寻凶,现在忽然死了,是不是很多人都会起疑?” 燕重衣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既然有人怀疑,就必定有人追查他们的死因,是不是?”左丘权悠然道,“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你知道吗?” 燕重衣忍不住道:“自然是你,除了你这个虚情假义的伪君子,谁还有这么恶毒、卑鄙的手段?” “我是他们的朋友,若说是我害死了他们,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左丘权脸色不变,微笑道,“可是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死了呢?” 燕重衣冷笑不语,他实在弄不明白左丘权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杀人凶手自然是‘杀手无情’燕重衣。” “我?”燕重衣不由得为之一怔。 “自然是你。江湖上,谁不知道你的剑是最快、最准的?除了你,还有谁懂得‘一剑穿喉’的技巧?” 燕重衣沉默半晌,才缓缓问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因为你是任我杀的同党,你为了保全任我杀和自己,所以不惜与天下人为敌。”左丘权阴森森地一笑,“事实本是如此,你想不承认都不行。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如果换了是我,一样也会像你这么样做的。” “江湖中人还知道,燕重衣虽然是个杀手,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相信我是凶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急公好义’左丘权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若说凶手就是你,你认为他们会不会怀疑?” 燕重衣苦笑道:“好一个栽脏嫁祸的高明手段。”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左丘权不待燕重衣回答,自己已说出了原因,“因为我要让你像任我杀一样,成为众矢之的,永远无法立足江湖。” “我们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非要把我们逼入绝境不可?” “这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不可不走的一步棋而已。” “什么计划?”燕重衣恍然道,“难道杀人日记的泄露和重金悬赏任我杀的人头,都是你一手策划出来的?那个神秘的幕后主使人,其实就是你?” 左丘权忽然又笑了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淡淡道:“你们既为杀手,偏偏不肯安守本份,总喜欢多管闲事,若不将你们一并除去,必然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燕重衣冷笑道:“你们既然唯恐天下不乱,接下来要做的,只怕就是如何消灭武林各大门派了。” “少林与武当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只要这两大门派土崩瓦解,其他的就不足为惧。”左丘权看了法罗大师一眼,“所以清虚道长和法罗大师就成为了我们对付少林武当的第一个目标。他们一死,我就可以嫁祸于你,这正是一举两得。” 燕重衣不住摇头苦笑,事到如今,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谋,既除掉了少林武当两大高手,又实现了借刀杀人、使得他和任我杀都成为末路穷徒的目的。 法罗大师纵然修为高深、涵养极好,此时也已听得气愤填膺,目眦尽裂,凄然长笑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枉少林还如此信任于你,邀请你主持公道。‘急公好义’,正人君子,一代大侠,却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哈!哈哈!” 他的笑声渐渐变得凄厉,仿佛厉鬼惨嚎,说不出的恐怖和诡异,却也充满了心酸恨限的悲痛。 左丘权摇头叹道:“大师,你我相交二十几年,今日却要死在我的手里,我也实在于心不忍,只是你若不死,我们组织的计划就很难再继续实行下去……” “你们是什么组织?”法罗大师叱道,“堂堂一代大侠,竟何时也成了他人走狗?” “你既将死,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以实言相告也无妨。”左丘权也不生气,微笑道,“大师可曾听说过血衣楼?实不相瞒,我便是血衣楼三十六楼中第七楼的香主。” “血衣楼?” “你不必问我关于血衣楼的事情,知道这一些,你已可死而无憾了。”左丘权回头对江不云道,“江坛主,你还等什么?快些送大师登上极乐之路吧!” 江不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月色下,但见他的脸色苍白而冷漠,双目赤红,充满了狠毒与残酷之意,手中的剑泛动着寒光,剑锋上的血已凝结,只听他狞笑着道:“大师,在我还未杀死你之前,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 法罗大师在这临死之际,居然一脸祥和,全无半分惧怕和留恋之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才是杀死衿明的无凶,这件事,你只怕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法罗大师轻喧一声佛号,缓缓道:“因果循环,善恶终须报。江公子出身于武林世家,前途一片光明,今日误入歧途,莫非是受了他人唆使?” “不必你来假惺惺的劝告我,佛渡有缘人,你还是到阴间继续弘扬佛法吧!”话音未落,剑光一闪,江不云手中的剑已闪电般刺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死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未圆将圆的月,高高悬挂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之中,月色柔和似水。旧道边,衰草丛中,除了晚风拂过的声音,其他几不可闻。 大地突然间变得死一般寂静,反而更添增了些许诡异和令人深感不安的骚动。天地间,已失去了一份应有的安详。杀气太浓,寒意太重,就连秋夜中的鸟儿虫子都被骇得远远逃离,仿佛一旦沾上这里的邪恶和血腥,就将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剑光闪动,清亮而妖异,在月色下有种难言的凄美,虽然凄美何尝不是一种美丽,却让人完全失去了欣赏的心情。 花开绽放的过程,在许多人的记忆中都弥留不去,即使在多年以后,人们都犹在回味那一刹的愉悦和快乐。花在凋谢之后,残留的就是这种无奈的凄美。 剑光消失之后呢?留下的,只不过是殷红而腥臭的鲜血而已。鲜血流尽的时候,就是生命的终结,所以死亡对许多人来说,大都是种恐怖的意象。 剑光中,江不云脸上狰狞的笑容宛然可见,本来风流英俊的世家公子,此刻竟已成了魔鬼的化身。 月色下,法罗大师脸色庄重、宁静,目光安详,仿佛已在准备承受死亡的痛苦,然后在这荒凉的异乡羽化升天。 剑如毒蛇,但就在倏忽之间,这条夺命的毒蛇却突然萎软了下去。静夜里,“喀”的一声,剑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断为二。 江不云猛然一惊,手里握着半截断剑,喝道:“谁?……什么人?” 他环目四顾,但见这荒草丛中,除了几个死人和左丘权等人之外,别无人影。只是……这百炼精钢的快剑,又怎会平空断了? “怎么回事?”左丘权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见鬼……鬼才知道。”江不云愣了半晌,突又窜了过去,手中半截断剑横切法罗大师喉咙。 “喀”地一声,这半截断剑,竟又一断为二。 江不云的面色终于大变,禁不住连退三步,骇然道:“莫非……莫非真的遇见鬼了?” 左丘权脸色凝重,他一直都在留神看着,竟也看不出剑是如何断的。他沉吟半晌,冷冷道:“这世上怎会有鬼?” “不是鬼,难道是……” “让我来。” “呛啷”一声,剑已出鞘。左丘权狞笑着,一剑向法罗大师咽喉刺了出去。剑光如一道流星,却比江不云那一剑更急、更快! 剑到中途,他手腕突然一抖,剑光错落,竟已改变了方向。“叮”地一声,他手中长剑虽未折断,却多了个缺口。 左丘权脸色一变,冷笑道:“果然有人暗算。” “这暗器竟连我们都看不见,想必十分细小。”江不云拧眉道。 “此人能以我们瞧不见的暗器击断青钢剑,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法?何等惊人的功力?” 江不云颤声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莫非是……” 语声突然停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竟不敢将那个“鬼”说出口来。 左丘权眉头一拧,斥道:“胡说!” 他昂首大喝一声,壮了壮胆色,大声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暗箭伤人?给我滚出来。” 他以内力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空旷的荒草丛中不断回荡着他的余音。过了好半晌,余音终于停歇,大地又回复了原有的安静与荒凉。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说道:“究竟是谁暗箭伤人?” 语声冰冷、深沉,仿佛一把利刀刺入左丘权耳朵里,一股寒意从心里直渗出来。 江不云脸色突变,失声道:“任我杀。” 他抬头望去,只见风吹草长,波浪起伏,在凄迷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条人影,左边的人纤弱、修长,右边的人冷峻、沉静,身子笔直得就像是一条长枪。 左丘权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以他的耳力,竟丝毫察觉不到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 一阵风吹过,远在数丈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 欧阳情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衫子,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在夜风中飘飘飞舞,在月色下看来,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 叶逸秋一袭白衣,衣袂飘飘,风神俊朗,充满了杀意的目光冷冷地瞧着左丘权,缓缓道:“重金悬赏和匿名信,都是血衣楼的阴谋,是不是?” 左丘权脸如死灰,缄口不语。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巨法揭开血衣楼的秘密吗?”叶逸秋缓缓移动脚步,一步一步向左丘权逼近,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杀气,刹那间与流动的空气相融于一体。 左丘权身躯一颤,一种无言的恐惧悄然袭上心头,只觉秋夜再浓,寒意再重,也不及这股杀气的窘迫。 “不许过来。”左丘权身形晃动,手中长剑迎风一抖,抵住了法罗大师的咽喉,“你再向前走一步,我立即就杀了这老和尚。” 或许因为恐惧,他手中不觉运用了几分力气,一滴血已沾上了冰冷的剑尖。 法罗大师缓缓轻喧一声佛号,平静地道:“左丘大侠,你何苦如此执迷不悟?须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你这秃驴,给我住口。”左丘权怒道,“事已至此,我还可以回头吗?” “来得及!”法罗大师微笑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回头就能成佛?你以为我是呆子还是疯子?我的身份已经败露,如果放下屠刀,束手就擒,非但不能成佛,只怕连鬼都做不成了。”左丘权面色一寒,手上微一用力,剑尖又刺入几分,“赶快闭上你的鸟嘴,否则我让你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你连朋友都下得了手,枉有侠义之名。”叶逸秋摇头叹道,“真的难以想象,你这侠名从何而来。” “朋友本来就是用来出卖的,只有像你这种愚昧无知的人,才会为了朋友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 “看来你也不够聪明,你真的以为,挟持了大师,你们就可以安然脱身了么?” 左丘权冷笑不语,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投鼠忌器”这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叶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好端端的一口剑为什么突然就断了?” “自然又是你玩的把戏。” “可是打断这口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 “是什么?”江不云忍不住问道。 叶逸秋缓缓摊开手掌,说道:“就是这个。” 左丘权与他相距不过一丈两尺远近,凝目望去,借着月色,依稀可以看出他掌心里的东西,竟是一粒小如黄豆的石子。能以如此细小的石子击断坚硬的青钢剑,叶逸秋的功力,显然已至化境。 “你是不是以为,发出这石子的人一定是我?”叶逸秋微笑道。 “难道不是你?” “的确不是。” 左丘权目光一转,瞧着欧阳情,目光中充满了惊惧之色,仿佛看见了鬼魅一般。 欧阳情温柔的眼神,在月色下仿佛有着一种镜花水月般的朦胧美,悠悠笑道:“不是他,自然是我。” 语音未歇,她的手忽然动了动,柔软的衣袖随风拂起,仿佛一片流云从天际飘过。这姿态优美、轻柔,瞬间消失,如此地不着痕迹,惊愕和恐惧却留在了左丘权惨白的脸上。 “喀”地一声,他手中的剑突然也断成了两截。 左丘权脸色惨变,犹如魔鬼般狰狞可怖,咬牙切齿恨声道:“今日我纵然难逃一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说话之时,他手中断剑已如惊鸿一瞥,睐眼间已到了法罗大师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股凌厉的劲风从他身边匆匆拂过,本来远在一丈之外的叶逸秋,突然间竟已到了他的面前。 左丘权手腕翻动,急切间一连攻出十八剑,剑虽已断,但他毕竟是剑法名家,情急之下,更全都是拼命的招式,这十八剑就像是狂涛骇浪,力量无穷无竭,天地似乎都为之色变。 一个人的理智到了极限之处,往往连他自己都已无法控制。 叶逸秋整个人突然化成了一叶扁舟,在风浪中跌宕起伏。风止时,浪已静,这片扁舟便也停止了飘动。 左丘权口中不断发出狂吼,不断挥动断剑,刹那间又已攻出了八剑。 这八剑更凌厉、更狠毒,像秋天的风春天的雨水,连连绵绵,欲断不断,浓而密的光幕,像潮水般淹没了叶逸秋。 叶逸秋没有拔刀反击,拉起法罗大师飞身暴退。这个时候,法罗大师决不能死,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证明叶逸秋清白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揭穿左丘权虚伪面具的人。 剑光突敛,左丘权竟不追击,猛然一个转身,人已向后飘然掠出。 静夜里,剑光再起,一闪即没,一声凄厉的惨嚎撕破了夜空,那半截断剑,此刻竟已完全了江不云的胸膛。 “你……你杀了我!”江不云满脸狰狞,瞪大了双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愤怒,摇头嘶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丘权残酷地笑了起来,沉声道:“你必须死。血衣楼的人,从来都是死士,没有人可以泄露血衣楼的秘密,我决不能让你活着,落入他们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江不云没有倒下去,他却忽然仰天跌倒。 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股奇臭、黑色的血从左丘权嘴角慢慢渗透出来,他脸上却依然带着一抹冷酷的笑意,喃喃道:“你们休想从我嘴里打听到关于血衣楼的任何秘密……” 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下去,终不可闻。 “你不能死。”叶逸秋飞步抢上。 “别碰到他。”江不云喘息着道。 “为什么不能碰?” “他已经死了,血衣楼的人,嘴里都藏着一种剧毒,一旦遇到紧急变故,就必须自己作个了断,决不能泄露本组织的秘密。”江不云重重地咳了几声,勉强忍住巨大的痛楚,“这就是血衣楼的规矩,每个人都是不成功便成仁,否则必然死得更惨。” 叶逸秋苦笑道:“你是说……左丘权是服毒自杀的?” “这种毒是人间至毒,见水即化,侵肌蚀骨,不消片刻,中毒的人就会枯朽腐化,化为飞灰,不留痕迹。你若触及他的头发或衣物,毒性就会立刻侵入你的肌肤,无药可解。” 说话中,一阵柔柔的晚风悄然拂过,左丘权偌大的身躯果然渐渐腐烂,转眼间就已枯朽,最终化成一片灰烬,随风而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血衣楼的手段,这就是血衣楼可怕之处。”江不云喘息着道。 “如果我碰着了左丘权的衣物,就会变成灰飞烟灭?” “如果你在刹那间砍掉你一条膀子,也许还来得及。” 叶逸秋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血衣楼纪律严明,尤其对于叛逆,一律格杀勿论。自加入血衣楼开始,我就已抱着必死之心。我曾想过我日后的多种死法,却决想不到居然是死在左丘权这等卑鄙小人的卑鄙手段之下。”江不云苦笑道,“其实以血衣楼的手段,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他们的。既已必死,我也就没有任何顾忌了,一定要把我知道的东西兜出来,可惜我知道的也实在少得可怜……” “你知道什么?” 江不云喘息良久,挣扎着道:“一时之间,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叶逸秋微一沉吟,说道:“我问,你答。” 江不云勉强点头道:“好。” “血衣楼楼主是什么人?” “他真正的身份,只怕连左丘权都不知道。” “血衣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血衣楼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统一江湖,称霸武林。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口号: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每一个人的贴身内衣的左下摆,都绣着一个‘血’字,字样越大,就表示他在血衣楼的职权也就越重要。”江不云勉力扯开衣服,在他内衣的左下摆果然绣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红色的“血”字,就像是绽放的梅花,醒然入目。 “那些匿名信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 江不云摇头道:“我只是血衣楼一个无关轻重的小小坛主,身份卑微,许多事情都由所属香主吩咐,根据没有资格参与……” “那么你还知道什么?” 江不云脸色骤然变得通红,喘息着急声道:“我……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再也无力支撑下去,砰然倒地,这一倒,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夜静寂,明月朗朗。天际一片浮云慢慢飘移,瞬间掩住了月色的光华。 叶逸秋心里某一个角落也随之变得阴暗,喟然一声长叹,神色有些落寞恨奈,眼中杀气渐渐淡薄。 不管江不云有多少秘密,现在都已埋葬在无边的夜色中了。 叶逸秋解开法罗大师的穴道,缓缓道:“大师,你现在明白了么?” 这时,天际那片云已飘过去了,月亮重又绽放光明,只是这一丝亮光,却依旧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法罗大师双手合什,轻轻喧了声佛号,默然不语,神情颓废已极,似乎经过了刚才那一次的生死劫之后,刹那间已苍老了不止十年。 “花非花,雾非雾,是与非,黑与白,孰对孰错,一切皆有定数。”法罗大师不住捻动佛珠,苦笑道,“人魔之间,本只一线相隔,肉眼凡胎,不可参透。可笑少林身为佛教之祖,竟也不能放下红尘嗔念,不能对仇恨坦然释怀。千里追凶,却不知身边的朋友原来竟是最危险的敌人,看来众生万相,也不过是场梦而已。” 善者未必为善,恶者未必为恶,世人的目光总是很容易被外在的假象所蒙蔽。这是种致命的错误,这世上很少有人可以避免。 “一刀两断!你可知道你一刀就断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希望?留下了多少人的痛苦和悲哀?”法罗大师声音越发低沉,“冤有头债有主。人在江湖,自然就要遵守江湖规矩。衿师侄这桩血案,如今凶手伏法,真相大白,从此少林决不会与你为敌。” 叶逸秋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大师……” 法罗大师蒲扇般的大手轻轻一挥,截口道:“只是你杀孽太重,纵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也已难消罪孽。如果想要让世人接受你的悔改,也许只有一个法子。” “大师的意思是不是说……出家为僧,皈依佛门?”叶逸秋苦涩地问道。 欧阳情轻轻“啊”了一声,欲言又止,却已忧形于色。 燕重衣忍不住笑道:“大师,如果你想奉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怕你这番苦心就要白费了,有一个人绝对不答应,少林寺难免会落得鸡犬不宁的下场。” 法罗大师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佛渡有缘人。任少侠心事未了,尘缘未尽,这佛门是万万进不来的。” 叶逸秋忽然扬手朝着自己倒映在月下的影子轻轻一斩,微笑道:“大师,我早已呼日的‘一刀两断’任我杀一刀两断了,今日的我,叫做叶逸秋。” “哦?叶少侠能有这般觉悟,非但是你自己一个人的福份,也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大师,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法子?”欧阳情暗暗长出一口气,含笑问道。 “这个法子,还得看叶少侠愿不愿意去做,做不做得到。” 叶逸秋立即接口道:“只要能一雪前耻,谢众之罪,我决不会计较任何代价。” 法罗大师双目之中掠过一丝欣慰之色,缓缓道:“血衣楼为害江湖,你若能够揭开它的秘密,将之彻底瓦解,非但可以将功赎罪,也可以博得流芳千古的美誉。” 人生美誉,叶逸秋并不在意。富贵与功名,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人生百年,草木一秋,当一切皆成黄土,那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盛名之下,其实难负。做一个名人,远远不如做一只闲云野鹤来得快乐! 众人回到天涯海阁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龙七似乎一宿未眠,双目通红,瞪视着手里的酒杯。喝酒也有很多学问,一个人孤独地自酌自饮,最易醉倒,嗜酒之人大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龙七喝得并不快。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这个知己,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乾坤一剑”秦孝仪。 酒喝得越多,龙七的眼睛就越亮,秦孝仪却似已不胜酒力,脸色就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但是他们依然在你来我往不断地喝着,仿佛谁也不愿意向对方屈服,谁也不愿意在对方还未喝醉之前自己已先倒下。 但凡赌徒都有个通病,赢了想赢得更多,输了便想翻本,就算他们把老婆儿女都卖了,也决不会皱一皱眉头。酒鬼也是如此,明明已不能再喝了,却始终不肯认输。 “小兄弟,你们去了哪里?怎的现在才回来?”看见叶逸秋等人,龙七忍不住喜形于色。 “我有一个坏消息,你想不想听?”叶逸秋叹口气问道。 “哦?恰好我这儿也有个消息。”龙七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先听听你那个坏的。” “我们已经找到了王帝,但是他已经死了,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揭开血衣楼的秘密。”叶逸秋苦笑道,“所以这是个很坏的消息。” “要打开一扇紧闭的门,其实方法并不仅仅只有一种。”龙七笑得更神秘,也更诡异,“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用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你有钥匙?” “这就是我说的消息。”龙七微笑道,“你一定想不到这是把什么样的钥匙,其实这把钥匙是一个人。” “一个人?他是谁?” “‘快刀一点红’钟涛!” “是他?”叶逸秋拧眉道,“他能告诉我们什么?” “他能告诉我们很多我们想知道的秘密。”龙七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他现在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你。” 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朦胧的灯光,照着钟涛惨白的脸庞,显然分外诡异。虽然他还没有死,却和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分别,唯一比死人多一样的东西就是还有一口气。他身上虽无伤痕,但嘴里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是被人以内家真力震断了心脉,脏腑受到了极大的重创,能活到现在,实在已是奇迹。 是什么让他暂时拒绝了死神的诱惑?叶逸秋也不能不惊叹钟涛的生命力居然是如此顽强。 看见他,钟涛死鱼般的目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仿佛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只要动一动,口中便不断涌出鲜血,一阵巨大的痛苦传遍了他的全身。 钟涛轻轻吁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一些,缓缓道:“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你再不来,只怕我们都会抱憾终生,因为我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 “幸好现在还来得及。”叶逸秋勉强笑了笑。 “你知不知我是怎么受的伤?”钟涛无力地道,“你一定想不到,打伤了我的人,居然是‘江南大侠’宋飞扬。” “是他?”叶逸秋皱眉道,“他为什么要对你下这毒手?” “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不能不杀我灭口,其实换了是我,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钟涛没有立即回答,缓缓道:“你与兰夫人那一战,胜负本无任何悬念,谁知你却做到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群龙无首,作鸟兽散。兰夫人的死,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叶逸秋点头道:“我也一直想不通,紫罗兰夫人死后,你们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这九个多月以来,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兰夫人毕生心愿就是成为江湖霸主,穷其一生精力,积攒了一笔丰厚的财富。她死后,这笔财富应该如何处理,却是个难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富与功名,本是世人所求。” “这只是其一,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钟涛叹道,“兰夫人之武功,可谓天下无敌,她曾将毕生所学都记载了下来,无论是谁,只要得其技之二三,就能纵横江湖。兰夫人的两个儿子,一个已死在你的刀下,另一个被你打败后也已自伐,再无子嗣可以继承她的衣钵和基业,所以她留下来的一切,自然成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囊中之物。只是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谁都想要独自吞食,最重要的是,‘万劫重生’乃是稀世珍宝……”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看了看叶逸秋,又道:“据说你曾经被川岛二郎以内力震断全身经脉,而至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就是因为服食了此物,才得以重生,而且功力比以往更胜一筹,是么?” 叶逸秋没有回答,忍不住回头看了龙七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财富、宝物、武功秘笈,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钟涛黯然一叹,“古往今来,曾有多少人为了它们你争我夺,拼个你死我活,弄得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这三者只需其一,就已能引起江湖祸乱,如今三者齐集,天下岂有太平之日? “由于每个人都想把这三样东西据为己有,所以如何分配便也一时委决不下,加上时间仓促,最后只好暂时作出一个决定,皆由宋终作主定夺。” “为什么是他?”叶逸秋皱眉问道。 “冰、雪二女虽是兰夫人一手抚养长大的,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江湖阅历尚浅,不足成事。在我们四大侍卫中,宋终跟随兰夫人的时日最为长久,深得兰夫人倚重,所以由他主持大局,是种无奈却又最恰当的选择。”钟涛苦笑道,“但这也是种错误的选择。” “莫非他背叛了紫罗兰?” “他背叛的不是兰夫人,而是他的良心,他的承诺。”钟涛长叹道,“他与张穷、王帝、冰雪二女四人密谋携宝潜逃,从离开死亡谷逍遥宫那一天开始,他们便从此不知所踪,直到半个多月以前,我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如此说来,我的杀人日记,也是落在他的手上?” “如果没有你的杀人日记,他们的阴谋也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叶逸秋摇头道:“可是这些事和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你想不通?” “莫非……宋飞扬和宋终早有勾结?”叶逸秋恍然道。 “你错了,其实宋飞扬就是宋终,宋终就是宋飞扬。” 叶逸秋愕然失声道:“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 “‘江南大侠’宋飞扬早在七年之前突然隐匿,不知所踪,但在半年前却又突然重现江湖,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 “仅凭这一点,似乎并不能够证明宋飞扬就是宋终。”叶逸秋沉吟道。 “本来我也不敢确定,但有个人却证实了我的怀疑。”钟涛忽然歉然一笑,“其实你在酒池镇遭遇到阴婆子的设计暗算,全都是因为我泄露了你的行踪。” 叶逸秋淡然道:“我早已猜到是你,只有你,才知道我又重现江湖。” “宋终重回飞龙堡,恢复‘江南大侠’的身份之后,便开始策划他的阴谋诡计,完成兰夫人的遗志。仅凭他几个人的薄弱之力,自然无法轻易实现,所以他第一步的计划就是招兵买马,增强实力。阴婆子雄踞苗疆多年,一直庸碌无为,终于被宋飞扬开出的条件打动,只可惜她并不了解这个阴险狡诈、言而无信的小人,她只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而已,一旦失去价值,就会成为宋飞扬整个计划里的绊脚石。” “宋飞扬违背了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想要杀阴婆子灭口,是不是?” “嗯!所以我与她才会一拍即合。宋飞扬欠别人的实在太多了,没有人会愿意让他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你们既已识破他真正的身份,为什么没有揭穿?” “如何揭穿?阴婆子臭名昭著,我更是默默无名,江湖上有谁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话?”钟涛苦笑道,“二来也为了不打草惊蛇,虽然明知宋飞扬就是宋终,我也还是不敢硬闯飞龙堡。但是在酒池镇,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行踪。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卓不凡。” “卓不凡?他有何可疑之处?” “江湖上,其实并没有卓不凡这个人物。”钟涛沉吟着道,“既然宋终就是宋飞扬,那么卓不凡极有可能是王帝或者张穷乔装张扮的。” “王帝已经死了,死在燕重衣的剑下。” 钟涛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与阴婆子觉得卓不凡形迹可疑,于是一路跟踪,谁知到了金陵,宋飞扬与卓不凡突然出现,痛下杀手,我的武功远远不如宋飞扬,被他打成重伤。” “阴婆子呢?她是不是技高一筹,使用某些伎俩逃脱了?” 钟涛苦笑道:“在卓不凡面前,她根本用不上任何手段,因为连我都没有想到,卓不凡的武功居然远在宋飞扬之上。” 叶逸秋目光闪动,脸上露出种沉思之色,缓缓问道:“阴婆子已经死在了卓不凡的手里?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索性连你也一起杀了?留下你这个活口,岂非后患无穷?” “他们来不及下手。”钟涛微笑道,“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这个人,就是‘乾坤一剑’秦大侠。” “秦老爷子?”叶逸秋忍不住回头看了秦孝仪一眼。 秦孝仪微笑着接口道:“老夫与劣徒无邪本想借着月色看一看秦淮河的夜色,没想到无心之举,却恰巧为武林做了桩天大的好事,引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叶逸秋沉吟良久,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血衣楼楼主究竟是不是宋飞扬?” 他一连问了几次,都没有听见钟涛回答,凝目看时,但见钟涛双目紧闭,已永远不能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依然弥留在了他惨白的脸上。 对他而言,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得到别人的谅解,便已死而无憾。一个生命的终结,也许正是更多生命的延续! 第三十五章 尔虞我诈(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飞龙堡自创建以来,历时三百数十载,历代堡主也不知经过多少次大小战役,抛头颅、洒热血、流尽辛酸泪,铸就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方才成就了今日威名。到了宋飞腾这一代,飞龙堡俨然已成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大有震古铄今、腾飞之象,孰料悲剧却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了这座古堡的命运。 宋飞腾猝然辞世,本是武林一脉的隐痛,但是宋飞扬的回归,却又让人们化悲痛为力量,看见了飞龙堡未来的希望。 年华易逝,古往今来,曾有多少人为了不能把瞬间化作永恒而扼腕叹息?然而,不管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冲刷,“江南大侠”的威名却始终没有被别人淡忘。雄风犹在,声名依旧,已经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绝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江南大侠”宋飞扬的模样虽然已经完全变了,但他的剑却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回来,无疑让江南武林再一次焕发光彩。事实上,“江南大侠”宋飞扬本身就是个光芒四射、有故事的人,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凭着他手中一口利剑,开始闯荡江湖,扬名立万。 在宋飞扬十七岁的时候,就在杭州城中,拔剑杀了“江南太岁”。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从那个时候开始,三年之间,他不仅杀了“关中七雄”、“黄河四蛟”,还击败了武当名宿、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客笑笑道人和“刀霸”吴无败。也只是在这三年间,“江南大侠”声名鹊起,冠绝天下。 就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他失踪的消息。流言不断飞来飞去,以讹传讹,众说纷芸。有人说,宋飞扬已厌倦了江湖,封剑归隐,从此不再过问红尘俗世,循入空门去了;有人说,他寻找了一处清静之地,潜心研习剑法,再出世时,便是“一剑光寒十四州”,放眼天下,舍我其谁?也有人说,他为了争夺飞龙堡堡主之位,已被宋飞腾暗中囚禁了起来,最后郁郁而终…… 传言毕竟只是些毫无根据的说法,不管真相如何,在七年之后,他终于又回来了,往昔如乱花满天飞的谣言,也就此不攻自破。 飞龙堡既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不仅声名显赫,就连它的田园之广,也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曾经有人不完全统计过,从前门到后门、从东墙到西墙,纵横之间,若要徒步走完飞龙堡,最少也得花上一整天的工夫。 飞龙堡内屋宇连绵,处处都是飞檐楼阁,花园更与院落衔接,穿过一个大花园里的桃花林,走过一条弯曲通幽的石径,就可以看见一个种满了修竹的小院子。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到了这里,似乎已完全与外界的人声笑语隔绝。 小院里有五间平轩,三明两暗,不仅是个既舒适又安静的起居之处,也是个静思读书的好地方。最后面的一间雅室,就是“江南大侠”宋飞扬的书斋,四面粉刷的白墙都摆着油漆犹新的桐木书架,书架上整齐而有序地排满了各种各类的书籍,走进来就像是走入了墨宝飘香的书城。 在如此静谧、幽雅的书斋里,不仅可以读书作画,也可以修心养性。在这里,如果没有宋飞扬的吩咐,根本不会有人前来骚扰,所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临窗一隅,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有一壶酒,两只酒杯。 宋飞扬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绝不会亏待自己。但在此刻,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紧紧闭着嘴,目光游离。 卓不凡双手反剪,倚在窗前,长身而立,脸上依然充满了淡淡的笑意,半眯着双眼,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林。这种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很久,至少有一盏茶的时辰,既不移动身子,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飞扬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有心事?”卓不凡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难道你没有?”宋飞扬也不否认,反问道。 卓不凡一声轻笑,默然不语。 宋飞扬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你当然已经知道,王帝和冰、雪姐妹都已经死了。” “嗯!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连兰夫人都已死在任我杀的刀下,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逃过这一劫?”卓不凡倏然转身,淡淡笑道,“你阂,也不能例外。” 宋飞扬看着卓不凡的笑脸,嘴角不住牵动,目光中露出种很奇怪的神色,冷笑道:“他们死了,你不伤心?也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难过?”卓不凡没有逃避宋飞扬满含讥讽的目光。 “毕竟他们都是为了我们的计划而死的,就算你不想知道他们是死在什么人的手里,也应该设法为他们报仇才是。” “为了大局,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只要对计划有益无害,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卓不凡沉声道,“兰夫人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我们这个计划还未完全成熟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布署,决不可以自乱阵脚,更不能打草惊蛇。”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道理浅显易懂,宋飞扬岂不明白? 卓不凡慢慢坐了下来,微笑道:“也许……我们应该感激杀了他们的人。” 宋飞扬双眉一挑,目光变得更冷。 “如今钟涛被你打成重伤,八成没指望活了,‘天山双鹰’不足为惧,王帝和冰、雪姐妹也独了,兰夫人留下来的一切,岂非就是只属于你阂?”卓不凡脸上的笑意越发诡异,“这道理你当时不会不懂,就像一只苹果一切为二,你我一人一半那么简单明了。” 宋飞扬愣了半晌,突然失笑道:“不错,你说的不仅很正确,而且还有趣极了。” 他端起一只酒杯,递给卓不凡,又道:“惊了你这句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干了这一杯?” 卓不凡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微一沉吟,缓缓接过酒杯,又轻轻放下,悠悠道:“但现在却还不是我们庆功的时候。钟涛为秦孝仪所救,我们的秘密只怕也保不住了。如果任我杀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这个心腹大患若不除去,我们的计划就很难成功。” 宋飞扬沉默半晌,叹道:“对付这个人,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卓不凡缓缓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宋飞扬愕然道。 “办法虽然不好,却很有效。”卓不凡从容一笑,表情非常轻松,端起刚才那杯酒,递给宋飞扬,“无论这个办法好是不好,这杯酒还是要喝的。” 宋飞扬却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杯酒,目光中竟似有些异样。 “你是不想喝这杯酒,还是不敢?” 宋飞扬嘴角牵动,似乎被卓不凡说中了心事,强笑道:“我怎么不敢?” 他咬了咬牙,终于接过了这杯酒,却只是停顿在空中,呆呆出神。 卓不凡笑了笑,端起桌上另一杯酒,悠然道:“你难道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你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宋飞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镇定如常,大声道,“如果有人告诉我,说你有杀我之心,我一定会先杀了那个人,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根本不会想要我死,也没有任何理由杀我。” 卓不凡忍不住一声长笑,笑声一顿,正色道:“惊了你对我的信任,这杯酒我不能不喝。” 一昂首,酒尽樽已空。 在这一刹那间,宋飞扬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狡猾而惊喜的微笑,当卓不凡放下酒杯的时候,这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又已荡然无存。 第三十五章 尔虞我诈(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你为什么不喝?”卓不凡看着宋飞扬手里的酒杯,微微皱了皱眉。 宋飞扬笑了笑,昂首喝了这杯酒,点滴不剩,末了又倒转酒杯,说道:“我已经喝了。” 卓不凡脸上浮现出一丝非常奇特的笑意,点头道:“好,很好!” “的确好得很。”宋飞扬脸上又露出那种狡黠的微笑,“刚才那杯酒滋味如何?” “的确很不错。”卓不凡淡淡道。 宋飞扬大笑道:“何止不错?简直是美妙极了,因为……我在酒里还加了一些东西。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加了什么?” “是什么?”卓不凡脸上已变了颜色,吃吃道,“难道……难道是毒药?” “不错,正是毒药。”宋飞扬得意地道,“这是只有我才有解药的独门毒药。” “酒中真的有毒?”卓不凡瞪大了眼珠子,嘎声道,“你……你莫非在开玩笑?” 宋飞扬脸上的笑容却非常愉快,沉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卓不凡狠狠地盯着他的笑脸,恨不得一拳打扁他的鼻子,良久才道:“看来我实在不该喝下这杯酒的。” 宋飞扬收住笑声,摇头道:“无论你喝的是哪一杯,都一样。” “两杯酒里都有毒?” “何止只是这两杯?”宋飞扬拿起酒壶,“整个酒壶里都是有毒的。” “你岂非也喝了酒?岂非一样也中了毒?” “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对我一定存有戒心,如果只在一杯酒里下毒,你一定会跟我调换,所以索性在酒壶里下毒,只是在事先就已服下了解药。”宋飞扬哈哈一笑,悠然道,“现在是你我谈判的时候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的命。” “我的命现在岂非已经是你的了?”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可以给我解药?”卓不凡眼中掠过一丝喜色。 “我并不想真的要你的命,你死了,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何不以此做个人情?”宋飞扬得意地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是有条件的。” 卓不凡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果然是条老狐狸。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东西而已。只要你把兰夫人的武功秘笈和万劫重生都交出来,我们一样还可以继续合作,完成兰夫人的遗志。” “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你非但不会给我解药,我还会死得更快。”卓不凡摇头道,“更何况,我已经被你暗算了一次,如何还能够再相信你?” “难道你已经忘了,你的生死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宋飞扬沉着脸道,“你死了,那些东西一样还是我的。” 卓不凡忽然笑了笑,笑得就像是条反而让捕捉他的猎人上了当的老狐狸。 宋飞扬瞧着他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一拳捣烂这张可恶的脸,让他永远都笑不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冷笑道:“你笑什么?” “笑你太无知,太幼稚。”卓不凡笑容未敛,“你有没有想过,阴婆子的武功远在钟涛之上,为什么钟涛没死在你的手里,我却在一招之间就要了阴婆子的命?” 宋飞扬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嘎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武功已今非昔比,放眼天下,只怕再无对手,莫说只是区区一个阴婆子,就连任我杀我都未必放在眼里。” 宋飞扬目光中露出种惊恐和愤怒之色,大声道:“难道你已经学会了兰夫人的武功?” “你的确还不算太笨。”卓不凡淡淡道。 宋飞扬一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恨恨道:“那本武功秘笈呢?” “早已被我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宋飞扬愤怒得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狂吼道:“你居然毁了它?那可是兰夫人一生的心血,毕生的武功精华所在,你怎么可以毁掉?” “我已经学会了里面所记载的武功绝学,为什么还要留着它?难道要让别人也学会了那些武功,然后再来对付我?”卓不凡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宋飞扬愣了半晌,目光瞬息数变,突然又狡黠地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独门毒药,没有我的解药,纵有盖世神功又有何用?” 卓不凡笑了笑,学着宋飞扬刚才的口吻道:“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样子吗?” 宋飞扬渐渐笑不出来了,一颗心直沉下去,全身都已变得僵硬而冰冷。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万劫重生’不仅是疗伤圣药,而且还具有解毒的功效,所以你下的毒,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宋飞扬的身子,刹那间再也动弹不得,只觉嘴唇干涩而发苦,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窜上来,顷刻间蔓延到了头顶。 “从这一刻起,我们已经不是朋友。既不是朋友,自然就是敌人。”卓不凡目光一寒,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刺入宋飞扬的心脏,“你也知道,我对敌人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你……你要杀我?”宋飞扬长身欲起,但在刹那间,脸上竟露出种恐惧之色,原来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已无法移动,就像是一尊被冻结了的雕像。 卓不凡冷酷地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所有的关节和肌肉都很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宋飞扬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 “这是因为你中了另外一种无色无味、无药可解的剧毒。你当然也知道,这种毒是哪一种。”卓不凡轻笑道,“不错,这种毒正是阴婆子的‘冰魄之毒’。想要你的命,我并不用出手,只需要耍耍小手段,把毒溶入你刚才喝下的酒里,就可以让你悄然死去。” 宋飞扬表情依旧,好像在凝神听着。 “其实我早有杀你之心,要知道人心无足,我怎么可能允许他人阂一起分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卓不凡叹息着道,“你尽管放心的去吧!兰夫人的仇我一定会报,她的遗愿,我也一定会替她完成。” 这时候,宋飞扬的呼吸已经完全停顿,再也听不见他的说话了。 “江南大侠”是个英雄,也是一代枭雄,他的人生充满了传奇,却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所有关于他的故事,结束的时候只有“悲哀”两个字而已!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 卓不凡双身反剪,倚在窗前,长身而立。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那一片桃花林中。 运筹千里,一统江湖。这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现在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等待叶逸秋的出现。只要叶逸秋一死,所有的计划就等于完全成功了。 “任我杀,你在哪里?究竟什么时候,你才会到来?” 等待显然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太孤独,太无助! 第三十六章 铁手生花(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色渐深,秋意渐浓。 两匹高头大马铁蹄翻飞,拉着宽大的车厢一路向东疾驰而去。车厢中,浓郁的酒香掺杂着欧阳情淡淡的发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面悄然弥漫。 龙七侧着身子歪着头,闭着眼睛,倚着车窗,手里拿着半杯酒,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燕重衣就在坐在他的身边,身子坐得笔直,经过两天的疗养,伤势显然已无大碍。 叶逸秋和欧阳情并肩而坐,本来靠得并不太近,但马车飞奔得太快,颠波之间,二人的身子难免因为失去平衡而稍有碰触,叶逸秋每一次都如触电般缩了缩身子,欧阳情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很怕我?”欧阳情偷偷看了龙七和燕重衣二人一眼,悄悄拉了拉叶逸秋的衣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叶逸秋没有回答,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此行有多么危险?你本不该来的。” “你在担心我么?” “我没有为你担心,也不必为你担心。” 欧阳情嫣然一笑,柔声道:“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还是很担心的。你这么对我,我……我心里实在很高兴。” 叶逸秋看着她一脸含羞的样子,禁不住心神一荡。 “是啊,是啊!她怎么可以不来?”龙七双眼半张半翕,似醒未醒,喃喃说道,“久别重逢,天知道相思之苦是多么的难熬?这一次说什么她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欧阳情羞怯怯地瞪了龙七一眼,却见他闭着双眼,竟又似睡着了。 叶逸秋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心里无端地生起一种沉重的感觉,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哀伤。 龙七却在这时忽然睁开了双眼,沉吟着道:“有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 “连‘神捕’龙七先生都想不通的事情,只怕棘手的很。”燕重衣忽然说道。 “宋飞扬本是紫罗兰生前最为倚重的心腹,按理说,他应该就是这件事的主谋,”龙七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目光看着清冽的酒色,“可是照钟涛所说的看来,卓不凡的武功似乎还远在他之上,这岂非很奇怪?” 叶逸秋沉吟着道:“也许卓不凡已经学会了紫罗兰的武功。” “可是学会紫罗兰的武功的这个人,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宋飞扬?” 这件事似乎已没有更好的解释,叶逸秋不由得哑然无声。 燕重衣想了想,缓缓道:“此事虽然奇怪,但我认为,最令人费解的却还是关于血衣楼的秘密。” “你是否有什么看法?”龙七问道。 “血衣楼楼主的身份神秘莫测,究竟是不是宋飞扬,我倒觉得极为可疑。” “嗯!假如宋飞扬就是血衣楼楼主,他根本不可能泄露左丘权的身份。不过……他虽然没有说谎,但也不能证明他和血衣楼毫无关系,只怕又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龙七摇摇头,昂首将那半杯酒全都倒进了嘴里,又闭起了双眼。 叶逸秋拧紧双眉,正欲说话,忽听后面蹄声得得,颇为急骤,掀开帘子看时,但见大道上尘烟滚滚,一彪人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那彪人马来得好快,转眼便已追了上来,前后左右将马车团团围住,竟有二十五骑之多。 赶车的车把式眼见去路受阻,立即吆喝一声,勒住马缰。他正值壮年,不由得心头火起,回头对欧阳情说道:“小姐,只怕是遇上了强盗了。” 欧阳情微微一愣,说道:“秦大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真是些小毛贼,你就随便打发了他们。” 秦大叔点点头,回头大喝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不长眼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前来剪径!?” “你小子眼睛瞎了?谁说我们是强盗?”说话的人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头华发,长须飘白,高高坐在马上,怒目而视,自有一番威严,身上一袭华服锦衣似乎镶了不少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他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不是强盗?那你们是什么人?”瞧见白发老人威武的气势,秦大叔口气不由得软了些许。 “老夫问你,你这车厢里头都是些什么人?”白发老人神色倨傲,森然问道。 “里头坐着什么人,与你何干?”秦大叔不亢不卑地道,“好狗不挡路,你们赶快让开,别要耽误了我们的脚程。” “你不说就别想走。”语声未了,从白发老人身边窜出一骑,马上的年轻骑士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秦大叔。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就先废了你这两只扁毛牲口,看你用什么拉车。”那年轻人口里说得凶狠,手上更狠,“呛啷”一声,剑已出鞘,向左边那匹马的马颈笔直刺出。 “不许伤我马儿。”秦大叔脸上勃然变色,断喝声中,猛然右臂暴长,五指箕张,竟以血肉之掌生生抓向剑刃锋利的长剑。 那年轻人不闪不避,心道“这一下非剁掉你的手掌不可”,谁知心念方动,只听“咔嚓”一声,长剑竟已被这一只肉掌生生拗断。 “爷爷……”年轻人惊愕地瞧着白发老人,微微哂了哂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都不可莽撞,你就是不听。”白发老人脸色阴沉,斥道,“给我退下去。” 年轻人耷拉着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圈马退出三尺,再也不敢造次。 “呵呵!阁下这一只手可当真硬得很,老夫差点就看走了眼了。”白发老人盯着秦大叔冷笑道,“却不知堂堂‘铁手生花’秦步,何时甘愿寄人篱下,做了他人的车夫?” “世事蹉跎,苦海沉浮,人生多有变数,今日乞于街头的流浪汉,或为昔日出入豪门的王侯将相,也可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秦某偶为人用,倒也不是件很丢脸的大事。”秦大叔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白发老人为之一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与他辩驳,不由得“嘿嘿”冷笑。 “爷爷,‘铁手生花’秦步是何许人物?”刚才那年轻人忍不住轻声问道。 “嘿嘿!”白发老人回头道,“说起这个人,话可就长了,他的故事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那爷爷就拣些简单的说。” “咳咳!”白发老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秦步在二十年前,名噪一时,与‘大少爷’韩彻、‘白衣杀手’冷落是同一个年代的大人物。在他二十岁之前,学的本来是刀,但他发现自己学了十几年的刀法,根本不可能取得韩大少那般的成就,于是弃刀学剑。学剑五年,他又发现自己的剑法根本不可能达到冷落的造诣,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剑术,发誓此生再也不用兵器,学起了掌法。如此过了十年,他终于学艺有成,成为当今江湖上独一无二的铁掌高手,一双铁手坚硬如钢,无坚不摧,寻常的刀剑在他手下只如朽木,不堪一击,便有了‘铁手生花’的名号。但在三年后,这人突然无故失踪,此后再无音迅,却不想今日在此有幸得见。” 那年轻人看了看秦步那一双骨节突出、青筋凸起、黑黝黝如同火炭的大手,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得又吐了吐舌头,再不言语。 “秦大侠,咱们明眼人不说瞎话,赶快把人交出来吧!念你是条好汉子,老夫也不追究你姑息养奸之过。”白发老人脸色严峻,缓缓说道。 “秦某不明白你的意思。”秦步皱眉道,“你究竟是谁?要找的人又是什么人?” “老夫一干人等从金陵一路追到这里,为的就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秦大侠若是一再从中作梗,那便不能怪山西吕家不近人情了。”白发老人大声说道。 “山西吕家?”秦步吃了一惊,失声道,“啊?你是吕千秋吕老爷子?” “哼!哼哼!”白发老人傲然道,“原来秦大侠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字。” “吕老爷子风尘仆仆、不辞劳苦,从山西赶到这里,不知所为何事?”这老人虽然倨傲,但毕竟也是武林前辈,秦步也不便一再出言不逊。 话音未了,忽见车帘掀动,叶逸秋飘然而下,淡淡道:“秦大叔,吕老爷子是来找我的。” 第三十六章 铁手生花(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你就是任我杀?”吕千秋目光如刀,狠狠地盯在叶逸秋脸上,一字一句地问。 “我是。”叶逸秋笑了笑,“吕老爷子是不是为了‘魔手’吕奉祖而来?” “你既已明白老夫来意,那倒不必多费唇舌。”吕千秋大手一挥,大喝道,“通统一起上,把这小子给分尸了,才解老夫心头之恨。” 话犹未了,已有四骑策马上前,一人一勒马缰,但听“唏路路”一声,那马前蹄高扬,人立而起,竟向叶逸秋狠狠地踏落下去。与此同时,另外三人从马背上扑落,左右夹攻,同时拔剑冲了过来。 “叶少侠,你对付那三口烂剑,这匹马就交给秦某吧!” 话声中,秦步已飞身而起,一拳向那匹马的肚子击了出去,剑乃钢铁所铸他尚且一拗即断,这马腹最是柔软,如若被他击中,势必穿破一个大洞不可。 吕千秋脸上已变了颜色,怒声吼道:“吕家此行只为寻仇而来,闲杂人等,速速退避,不可趟这浑水,否则吕家必然视他如同死敌,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不惜任何代价,非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好狠毒的诅咒。”秦步吡牙一笑,变拳为掌,暗用巧力,一掌击在马腹上。 那马吃痛,身子一侧,非但双蹄下落的方向偏向一边,还将马上骑士掀落下来,恰巧撞在左边持剑攻击叶逸秋的人身上,这一剑便也失去了准头,刺了个空。 就在这时,忽听“叮当”一声响,火花四溅,也不知叶逸秋使了什么手段,竟引得右边那两个人双剑磕在了一起。 这四人联手夹击未能奏效,又已有四人挥刀挺剑冲了上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秦步挡在叶逸秋身前,高大魁梧的身躯宛如一座铁塔,直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右拳直击,左掌轻挥,竟将那四人逼得无法近身。 “姓秦的,你非要与吕家过不去吗?”吕千秋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咆哮。 秦步手下不停,目光斜睨,大声道:“吕老爷子,叶少侠与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竟似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杀子之仇,弑孙之恨,你说这是不是深仇大恨?” “不错,这仇不共戴天。” “任我杀杀死了老夫一个儿子两个孙子,难道老夫就不该向他讨回来?” “这……”秦步用手抓了抓头,怔怔道,“人独了,你怎么向他要回来?” “老夫要他一命抵一命,把他五马分尸也算是便宜了他。”吕千秋咬牙切齿道。 “吕老爷子,你只怕是误会了。”秦步回头看了叶逸秋一眼,“我怎么看,都觉得叶少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你懂个屁。”吕千秋一脸怒色,骂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活了大半年纪,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杀人放火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勾当,难道坏人都要把坏字写在脸上不成?” “据我所知,叶少侠早就不做杀人的勾当,吕老爷子口口声声说他杀了你的儿子和孙子,可有凭据?” “老夫虽是一介莽夫,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之辈,若无凭据,岂能如此劳师动众前来兴师问罪?”吕千秋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在空中微微一扬,“有书信为证,还能冤枉了好人?” “仅是片面之辞,如何能信?”秦步不以为然道,“吕老爷子别要误信他人谗言,中了小人挑拔离间之计。万一这人心存不轨,有意陷害叶少侠,借山西吕家之财力、势力扰乱江湖,岂非得不偿失?” “是真是假,老夫自有主意,还用得着你这后辈来罗嗦?”吕千秋脸上已变了颜色,阴沉沉地冷笑道,“你如此袒护他,究竟是何用意?” “自与叶少侠相识以来,我所听所闻,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非仁即义,吕老爷子也太独断专横了。” 吕千秋本是刚愎自用的性格、**般的脾气,此时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老夫不与你逞一时口舌之利,识时务时为俊杰,赶快让开。” “不让!”秦步摇摇头,渊亭岳峙般站在那里,态度极其坚决。 “是非只为强出头。”吕千秋面色一寒,目光中杀气陡现,显然动了真怒,“老夫这就先废了你这一双铁手再说。” 语声未落,他的身子已如一只大鸟般骤然飞起,刹那间已到了秦步身前,左手五指如钩,抓向秦步面门,右手五指如戟,直插秦步心口,招式狠毒而怪异,竟与吕氏祖传的武功独门点穴手法大相径庭。 秦步虽觉阴风袭体,却不退避,双手一扬,抓向对方手腕,谁知吕千秋这一招两式竟是虚招,手腕翻动,快逾闪电,连袍带袖急拂而出。 秦步只觉双臂一麻,左右“尺泽”、“曲池”、“虎口”诸穴都已被拂中,纵有千斤气力也已施展不出。 吕千秋哈哈一笑,脚不沾地,猛然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去,稳稳落在马背上,不住冷笑。 “没想到吕老爷子堂堂一代宗师,竟也使诈,秦某算是又长了见识。”秦步微微气恼,脸上也露出一丝冷笑。 吕千秋脸色不变,淡淡道:“技不如人,还逞口舌之强。” 一言甫毕,随即大手一挥,喝道:“大夥儿一起上,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无论是谁都妄想助任我杀一臂之力,否则通统格杀勿论。” 众骑士缓缓策马靠近马车,蠢蠢欲动,似欲将叶逸秋一举斩杀于马下、血染战袍而后快。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谁敢过来,我必教他血溅五步。” 语声未了,燕重衣已飘然下车,与叶逸秋并肩而立,一只强而有力的右手紧紧按住了腰间的剑柄,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蔓延开去。 “你是谁?”吕千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杀手无情’燕重衣。”燕重衣霍然扬起头,森然道,“试问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可以抵挡我与任我杀的刀剑合壁?” 没有人,绝对没有人可以化解当世这两大杀手的联手一击。每个人都摒紧了呼吸,连吕千秋都已似为这一句话所震慑,僵持的形势一时竟变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又听一声清朗的轻笑,龙七也从车厢中跳了下来。 “好,好,原来你还有这么多个帮手。”吕千秋面色变得非常难看,盯着龙七老脸一沉,“你又是谁?” 龙七抱了抱拳,微笑道:“在下龙七。” “莫非是人称‘神捕’的龙七先生?”吕千秋显然有些意外。 龙七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即收住笑容,正色道:“吕老爷子,能否听我一言?” “龙七先生有话请说,不必客气。” “任我杀杀你子弑你孙,只怕此事另有蹊跷,如果有人存心挑起祸端,吕老爷子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岂不正好中了奸人道儿?” “如果任我杀是被人陷害的,刚才他为何不分辨?”吕千秋吹胡子瞪眼道。 “刚才吕老爷子一上来就下了格杀令,根本就不容我解释,”叶逸秋苦笑道,“我是百口莫辩啊!” 吕千秋沉吟良久,沉声道:“好,老夫姑且信你这一回,但是你如何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吕老爷子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知分晓。” “什么地方?” “飞龙堡。” 第三十七章 飞龙堡(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候门深如海。飞龙堡内,庭院深深,也深似海。这座古老的庄园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和广阔,而且庄严、雄伟、沉厚、扎实,就像是个神话中的巨人,永远都不会被击倒,无论谁想要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于痴人说梦、椽木求鱼。 三百多年来,能够在江湖上始终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数像少林、武当这些历史辉煌、悠久的门派,就只有像飞龙堡这些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这些武林世俗,有些虽然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为了江湖道义而牺牲,才换来别人对他们的尊敬,大都却还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某种特殊的才能和成功,才能够存在,有谁知道在弱肉强吃的年代,曾有多少门派一夜崛起,却又在一夜之间没落、消失? 飞龙堡既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其力量之庞大、其声名之显赫,自然不是其他武林世家可以比拟的。所以,无论是飞龙堡的弟子还是家仆、奴役,只要是飞龙堡的人,在地位上、气势上,都已高人一等。 这时阳光明媚,刚过午时,飞龙堡两扇刚刚新漆不久的大门向两边敞开,从外面望进去,只见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整齐、干净、宽阔,就算两辆大马车并绺而驰,也绝不会显得拥挤。 每块青石板都洗得像镜子一样发亮,每个人走在上面,脚步都很轻快,心情也绝对愉快。 牛麻子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愉快”两个字来形容,他简直是太开心了,开心到恨不得给每个路过飞龙堡的行人跪下来亲吻他们的脚趾头。 今天早上,他起了个一大早,正打算用早膳的时候,飞龙堡的总管事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令他三天三夜都可以不眠不休的好消息:他被提升为飞龙堡前院的龙头。 龙头的意思,就是老大。换句话说,他牛麻子从今天开始,摇身一变,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杂役领班,变成了前院总管。有了这种身份,只怕连那九品芝麻官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地尊称他一声“牛大爷”! 牛麻子并不姓牛,也不叫“麻子”。别人叫他“牛麻子”,是因为他的身躯高大魁梧,浑身横肉,胸膛上长满了黑茸茸的粗毛,健壮得就像是条大水牛,脸上却长满了一粒粒大麻子。最要命的是,他脸上总是带着种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微笑。他在笑的时候,每一粒大麻子好像都在抖动。 现在,牛麻子得意扬扬地挺着敞开的胸膛双手叉腰站在大门之外,脸上放着红光,每一粒麻子都像是笑开了花。 从此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叫他“牛麻子”了吧?!他越想越得意,越得意就越开心,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突然停顿!牛麻子瞪大了两只像牛目珠子般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只见一辆很大、很华丽的马车正飞驰而来,后面尘烟滚滚,蹄声高扬,竟是一彪足有二十几骑的人马。 马车渐行渐缓,那二十几骑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在大门台阶下戛然而止。 牛麻子怔了怔,眉头一拧,正想上前询问,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已今非昔比,立刻又改变了主意。 左侧的车门“吱呀”一声轻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身上一袭白衣随风飘舞,显得潇洒脱俗,但他的脸色却太冷,就像是冬天的雪一样冰冷。 牛麻子再也笑不出来,瞪着大眼看着这个冷漠、孤独的年轻人,只一眯眼间,这人竟已站在他的面前。刹那间,牛麻子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甩了甩头,暗暗说了声“大白天遇见了鬼了”,沉声问道:“阁下是……” 这人轻轻挥了挥手,打断道:“我是来找宋飞扬的。” “呸!”牛麻子狠狠吐了口口水,怒叱道,“你这小子,竟敢直呼二堡主的名字!” “我又不是宋飞扬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叫他的名字?”这人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你来求见二堡主,有没有拜贴?”牛麻子强忍一肚子怒火,“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来到飞龙堡,都得按照规矩行事,必须奉上拜贴。” 这人摇头道:“我没有。” 牛麻子冷冷一笑,沉声道:“荒唐,可笑!就连本堡之人都难得见上二堡主一面,岂容外人说见就见?朋友你既无拜贴,又未相约,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改天再来。” 这人忽然微笑道:“你要拜贴?好,我这就给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叭”地一声清亮的脆响,牛麻子脸上竟已挨了一巴掌。这一掌并不重,却还是把牛麻子给打懵了。 过了半晌,牛麻子终于回过神来,脸色涨得通红,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手戟指怒喝:“小子,你竟敢打我?” “这就是我的拜贴,你是不是受不起?” 牛麻子连脖子都气粗了,拳头握紧,直捏得骨节格格直响。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只有动拳头。他手底下居然还有两下子,不但练过北派的谭腿和大洪拳,而且练得还颇有火候,一拳打出,竟也虎虎生风。 他曾经用同样的一拳,打在一个壮汉的胸膛上,直把那个壮汉打得口吐鲜血,半天都爬不起来。他相信这一拳,一定可以打扁这人的鼻子。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就算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决不敢出手。 这人左掌轻轻一带,就已将他的腕子托住,右手轻轻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牛麻子一百八十多斤重的身子立即被打得往后踉跄而退,脚下被门槛一绊,就向大门内翻滚着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青石板路上。他挣扎了老半天,终于爬了起来,想起这人的厉害,再也不敢跑出去与之动武,但无端吃了这亏受了这辱,却又心有不甘,忍不住破口大骂:“王八羔子,狗娘养的……” 骂声不绝,几乎将天下他所知道的恶毒秽语都搬出来了,却始终不敢踏出门槛一步。 在一片不堪入耳的骂声中,一个清脆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叭”地,牛麻子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满嘴鲜血,连牙齿也脱落了三枚。 他“呸”地一声把牙齿和着鲜血一口吐出,一句“杀千刀的”还未来得及骂出口来,只听一人大声斥道:“你若还敢再骂一句,我立即把你剁碎了喂狗。” 这声音好熟,绝不是那个冷漠的年轻人。牛麻子一激灵,惊恐地抬起头,就看见了杨云聪,立即吓得把话又吞了回去,再不敢吭半句声。 杨云聪一身素缟,白布缠头,面容憔悴,目光中竟有种悲痛之意,显然还未从宋妍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冷眼瞧着表情错愕、惶恐的牛麻子,沉声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对客人无礼。” “是……是他先出手的。”牛麻子一脸无辜,叫起了撞天屈。 “住口。”杨云聪叱道,”如果不是你先做出无礼之事,客人岂会代我教训你这狗东西?你可知道这位客人是什么人?” “他是二堡主的敌人。” “他是堡主的敌人?你给我仔细听清楚,‘一刀两断’任我杀纵然不是飞龙堡的朋友,也决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这个冷酷的年轻人,居然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任我杀?我的妈呀!牛麻子扭头瞪视着身子站得笔直的叶逸秋,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稳,像面条一样瘫倒在地。 杨云聪不再理他,大步流星走出大门,拱手恭声道:“这狗奴才有眼无珠,怠慢了任大侠,恕罪,恕罪!” 叶逸秋淡淡一笑,缓缓道:“我是来找宋飞扬的。” 杨云聪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而沉痛,黯然道:“你来迟了。”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堡主他……他已经去世了。” 叶逸秋脸色陡变,失声道:“宋飞扬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堡主是得了一种急病,突然暴毙,甚至连后事都来不及交待,就这样撒手人寰。” “暴毙而亡?”叶逸秋冷笑道,“宋飞扬倒死得真巧,也太离奇。” 杨云聪似乎听不出他这句话中尚有他意,颓然道:“堡主气色一直很好,一点也看不出身患绝症的样子,猝然离世,我也觉得很蹊跷,只是……堡主他的确已经死了。” 叶逸秋默然半晌,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上午,大概是……巳时前后。”杨云聪叹了口气,“尸体尚未收敛。”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一看。” 杨云聪迟疑着道:“死者已矣!你……” 叶逸秋淡淡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而已,能一瞻‘江南大侠’遗容,在他面前鞠一躬,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敬仰。” 第三十七章 飞龙堡(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风拂过桃花林,落叶遍地,几千竿修竹随风款款摆动,竹叶簌簌有声,宛如波涛,一浪接着一浪,节奏顺畅而和谐。但在这恼人的秋之一季,此情此景,却大有萧索、肃杀之意。 本来极其精简、雅致的书房,此时已作了暂时的殓房,虽然摆设简单,既无香烛,也无哭啼,却仍然充满了死亡的气氛。 书房中央的空旷之处,铺着一张草席,宋飞扬的尸体上,只覆盖着一张白色的布幔。 杨云聪神色一黯,凄然笑道:“堡主猝然暴毙,我们还来不及向武林同道发出讣告,所以只好暂时做出这样草率的安排。” 叶逸秋漫不经意地轻“嗯”一声,默然不言,俯身掀开布幔,凝神注视着宋飞扬的脸色。 龙七双目从四面整齐的书架一扫而过,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酒杯上,走过去拿起酒杯凑近鼻子不住轻嗅,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叶逸秋忽然回首叫道:“龙七先生,你过来看看。” 龙七仔细看了半晌,起身微笑道:“我明白了。” “你看出了什么?”燕重衣问道。 “我至少看出了两件事。”龙七沉吟着道,“第一,宋飞扬现在的这张脸,并不是他原来的面目。” “这是种易容之术。” “不是易容。”龙七摇头道,“如果用药物易容,他脸上的表情不会如此真实,他用的是另一种手法,人皮面具。这块人皮面具,制作精巧,可谓是天衣无缝,粘在脸上,除了容貌作了改变以外,喜怒哀乐都能形于色,一般人绝不可能发现破绽。” 叶逸秋叹道:“能够制作出如此完美的人皮面具,普天之下,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龙七微笑道,“这个人不仅擅长口技和模仿,还精于易容。” “你是说……张穷?” “嗯!”龙七点头道,“也许张穷才是这几个人中最高明的一个,非但把你骗了,连我也没有瞧出来。” 他忽然伸手在宋飞扬脸上轻轻一抹,一拉一扯之间,手中赫然已多了一张薄如蝉翼、轻似鸿毛的人皮。他瞧着这张几近透明、若有若无的人皮面具,心里暗暗赞叹制作者的高超技术,苦笑道:“戴上这东西,只怕连他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来。” 话音未落,只听叶逸一声惊呼,失声道:“龙七先生,你看这张脸……” 龙七听他语声中充满诧异之意,失笑道:“一张死人的脸难道还能长出一朵花来?” 目光及处,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这个死人,竟非宋飞扬,而且张穷。 “怎么了?”杨云聪一步抢了过来。 叶逸秋问道:“你看得仔细一些,这个人,是不是宋飞扬?” 杨云聪盯着张穷瞧了半天,摇头断然道:“堡主失踪多年,他的面目在我记忆中虽已模糊,但我还是可以肯定,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龙七笑道:“你当然不认识这个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二师叔宋飞扬。” “你的意思是说……堡主并没有死?”杨云聪用手指敲击着额头,怔怔道,“这个人,只不过是他的替身?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堡主的人又在哪里?” 龙七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酒杯上,缓缓道:“他并不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而是中毒而死,一种非常诡异、毒性非常猛烈的剧毒。” “这种毒,是阴婆子的‘冰魄之毒’。”叶逸秋长出一口气,“当日在酒池镇的陈年老店里,胡来和‘铁蝎子’赵奇都是死于此毒。” “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龙七微笑道,“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云聪茫然道。 “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好不要明白。”叶逸秋微笑着摇头道,“我只问你,第一个发现这个人的尸体的是什么人?” “是卓不凡卓先生。” “是他?”叶逸秋眼睛一亮。 “从金陵回来,他就没有再离开过飞龙堡,也没有踏出这里半步。堡主曾经吩咐过,他们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谁也不许前来打扰。” “他现在人在哪里?” 杨云聪摇头道:“他……” 他刚刚说了这一个字,声音突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你们在找我?” 门外似乎又刮起了风,一条人影轻轻闪动,卓不凡已飘然走了进来。 杨云聪叫道:“卓先生……” “他不是卓不凡。”叶逸秋立即打断了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江湖上有卓不凡这个人?” “那么他是谁?”杨云聪的确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连这个人的来历都一无所知。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一剑送终’宋终。”叶逸秋微笑道,“你一定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他本来的名字,你却一定很熟悉,他才是真正的宋飞扬,这个死人只不过是他的替死鬼而已。” 杨云聪张大了嘴,就像是活生生吞下了十只大老鼠那般震惊、错愕! 卓不凡依然一脸微笑,神情非常自然、轻松,既不否认,也不反驳。 杨云聪愣愣地瞧着卓不凡怪异的脸,摇头道:“他是二师叔?你只怕弄错了。” “绝不会错。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 “卓先生,你……”杨云聪眼中仍然充满了怀疑。 “江湖上的确没有卓不凡这个人,‘江南大侠’宋飞扬才是我原来的名字。”卓不凡目光一转,瞧了叶逸秋一眼,“但是宋飞扬未必就是宋终。” “天底下没有永远守得住的秘密。”叶逸秋淡然笑道,“钟涛在临死之前,就已经揭穿了你的秘密。” “人云亦云,人言岂可轻信?”宋飞扬冷笑道,“除非你有证据,证明我就是‘一剑送终’宋终。但是我知道,你们是绝对拿不出证据的。” “谁说没有?”龙七立即接口道,“七年前,你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之时,突然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七年来,你去了什么地方?究竟在做些什么?” 宋飞扬目光一寒,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岂非正好证明了你心里有鬼?” “这问题实在太幼稚,太可笑,我不屑回答。” “大丈夫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藏头露尾?” 宋飞扬沉默不语,似乎在回忆着往昔的无限风光,又仿佛在缅怀过去。过了半晌,他忽然轻轻一声叹息,缓缓道:“我少年成名,从一个年少轻狂的无名小子,做到名扬四海的‘江南大侠’,也不知付出了多少辛酸的代价,其中的努力和奋斗的历程,又有几个人可以体会?” 看吧小说阅读网   第三十八章 阴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事多无常!每个人若想成名都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古往今来,江湖上那些有名声有地位的人,通常在他背后都隐藏着一段充满血和泪、痛苦与辛酸的历史。像“大少爷”韩彻、“游龙大侠”叶漫天这些名垂青史的大侠们,人们只记得他们华丽的光环和至高的荣誉,却没有人会去遥想他们曾经所付出的努力和流淌的血泪。 一个人显赫的身份,可以与生俱来,但一个人的地位和声名,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拼搏去争取。最高的荣誉,从来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 宋飞扬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缓、颓废:“我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但命运……人总是摆脱不了命运对他的捉弄,恨只恨我不该生在江湖,长在武林世家,更不该是飞龙堡的子弟。”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鞭子,沙哑着声音又道:“因为你是飞龙堡的世家子弟,所以你所有的成就,都已被武林第一世家的光荣所淹没,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别人都不会为你喝彩,只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你若是偶尔做错了一件事,或者毫无成就,别人又会觉得你太无用,罪大恶极,丢了老祖宗的脸面,砸了飞龙堡数百年屹立不倒的招牌。” 这是事实,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绝不能将之驳倒。叶逸秋等人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去,心里忍不住悄悄叹息。 宋飞扬苦笑道:“若是换了别人,也许就此向命运低头,甚至就此消沉。但是我不能,我绝不可以认输,就算失败,也不可以让别人嘲笑我是个懦夫。” 龙七轻叹道:“所以你选择了离家出走,抛开家世的光环,甚至得来不易的名誉,下定决心只用自己的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是不是?” “的确如此。但我壮志未酬,便得悉我大哥猝遇不测,飞龙堡是武林第一世家,岂可一日无主?所以我只好回来重掌大局,这个时候,正是我大展鸿图的好时机。” “只可惜你这七年来走的那条路却走错了。”龙七摇头叹道,“你不该投靠紫罗兰。” “什么紫罗兰?”宋飞扬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是这七年来你音迅全无,这是为什么?” “你怎知我毫无消息?”宋飞扬双目中隐隐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杀意。 “我调查过你的行踪,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江南大侠’宋飞扬在七年间从未出现在江湖之中,而‘一剑送终’宋终投靠紫罗兰的时日却正好与之吻合,最重要的是宋终在此之前的记录一片空白,这两点显而易见,这两人的身份实在令人不能不觉得怀疑。” “这不过是种巧合,能说明什么?” “我还发现,你们二人不仅有种很密切的关系,还有着太多的相同之处。”龙七一声轻笑,悠然道,“第一,你们年纪相符;第二,你们都用剑,而且都是使剑的高手;第三,你们都和张穷、王帝二人狼狈为奸;第四,在你的脸上,同样也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就凭这四点,连瞎子都能看出,你的确就是‘一剑送终’宋终。” “不错,我的确就是宋终。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必否认。”宋飞扬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模样竟突然神奇地改变了,露出了宋终的脸。 “二师叔,你……你……”杨云聪吃惊地盯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宋飞扬既然就是宋终,那么真相便已大白,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叶逸秋长出一口气。 宋飞扬嘴角轻扬,明显露出种嘲笑之意,淡淡道:“什么是真相?如何结束?” “血衣楼神秘崛起,重金悬梢的人头,‘卜仙’胡来遇害,吕氏兄弟焚尸茶林,这些事看起来好像全无关系,发生却绝非偶然,而是你精心策划的阴谋。” “为什么是我?”宋飞扬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奇怪,就像是看见一只小老鼠活生生吞下了一只大象那般惊诧、可笑。 “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你才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太抬举我了。”宋飞扬脸色一沉,冷冷道,“我想你并没有忘记,这里是飞龙堡,而我恰恰就是飞龙堡的主人。我一未作奸犯科,二未为祸江湖,你们非但口口声声说我就是这阴谋的策划者,还擅闯飞龙堡,那便是犯了武林大忌,公然与武林为敌。” “你认为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冠于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叶逸秋冷笑道,“如果你的阴谋能够成功,非但报了紫罗兰之仇,也统一了江湖,成为一代霸主,这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划。这计划本来很完美,只可惜你太贪婪,为了独占成果,背信弃义,排除异己,终于变成众叛亲离。” “这都是钟涛告诉你的?” “所谓阴谋,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诡计而已,迟早总会被人揭穿的。”叶逸秋叹了口气,“但你这计划可以进行得如此顺利,我的作用也不小。” “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宋飞扬冷笑道。 “我只是你复仇的目标,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但是我的杀人日记,却帮了你一个大忙。杀人日记绝对是整个计划的中心枢纽,它记载着太多人的秘密,没有人可以想象,一旦它遗落江湖,将会引起一种怎么样的祸乱。你是幕后主使人,有些事不能亲手去做,所以你就找了个替死鬼。” “这个倒霉的替死鬼是谁?” “这个人就是龙大少。” “龙大少只是个废人,我要他何用?” “可是他不仅有钱,还有势力。龙少云死在我的刀下,龙大少自然对我恨之入骨,所以当他知道你的计划后,于是根据杀人日记的记录,发出匿名信,又散布出以重金购买我的头颅的谣言,他却不知道,他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而已。” 宋飞扬笑了笑,捋掌道:“好主意。” “这主意的确很不错,一举多得,既可把江湖搅得腥风血雨,又能借刀杀人,除去我这个强仇大敌,而你正好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叶逸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计划的第一步非常成功,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扩大你的势力,于是你或以利诱,或以威逼,招揽了诸如阴婆子、‘铁蝎子’赵奇、花染这些人,让他们也参与到你的计划之中,但也有人拒绝了你的诱惑,百里亭和‘塞北狂龙’宋一多就是其中之一。” “说下去。”宋飞扬脸色又沉了下去。 “百里亭贵为世袭一等侯,年少多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像他这种人自然不屑自贬身份,落入草莽,受人指使。” “通常这种人有很多弱点,大多数世家子弟都自命风流,沉迷酒色。”宋飞扬表情轻蔑,冷笑道,“他还很怕死。” “但他却是个聪明人,只牺牲了此许身外之物,就得到了我的庇护。只要和‘杀手无情’在一起,无论是什么人,想杀他都不容易。”燕重衣接口道,“我现在才明白,那天乔扮成车夫的人其实就是你,你要对付的人原来也不是我,而是百里亭。” “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你,你决活不到今天。”宋飞扬傲然道。 燕重衣摇摇头,叹道:“宋一多就没有百是亭那么幸运了,他知道你那么多秘密,自然是非死不可。虽然他到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却留下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只可惜我一直无法参透。” “什么线索?” “他只说了一个‘宋’字,当时我还以为他毒发攻心,必死无疑,所以要我送他一程,帮他结束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痛苦,却没想到,他要说的其实是你的名字。” 宋飞扬笑了笑,点头道:“无论做什么事,王帝都可以比别人做得更好。” “但他还是做错了一件事。”燕重衣冷笑道,“我们发现了匿名信的秘密,赶到苦水镇的时候,那里已被一场大火烧为灰烬,龙大少也已经暴尸郊外。” “杀人灭口,何错之有?”宋飞扬不解道。 “错就错在他不该用杀死宋一多的方法杀死花染,这样一来,他反而暴露了自己,等于告诉我们,杀死宋一多的凶手,其实一直都在花染的身边,但我并不能确定凶手究竟是那个车夫,还是那个小婢。”燕重衣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到了一条很古老、普通的,却又很有效的妙计:钓鱼。” 宋飞扬愕然一愣:“钓鱼?” 第三十八章 阴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说明白一些,就是引蛇出洞。”燕重衣悠悠道,“我故意让百里亭离开天涯海阁,其实就是想把凶手引出来。” “不错,只要凶手一出现,真相便昭然若揭。”宋飞扬苦笑道,“果然是条好计。” “此计虽好,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叫思的女人和那个小婢,竟然都是你们的人,而且还是两个让人非常头痛的杀手。”燕重衣摇头苦笑道,“这个错误,几乎断送了我的性命。” “你是如何化险为夷?” “是我。”叶逸秋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了思真正的身份,但我还是没有想到王帝居然也环伺身侧,伺机而动。” “只是到了最后,死的人依然还是王帝。”宋飞扬长叹道。 “这次我回到江南,行踪本极隐密,若非宋妍无意泄露,你尾随而至,想必‘卜仙’胡来也不必为我而死。”叶逸秋苦笑道,“虽然胡来早已看出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是一桩阴谋,在阴谋的后面,必然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但他要说的那个人未必就是你,你何必连他也一起杀了?” 宋飞扬嘿然一声冷笑,摇头不语。 “胡来之死,本来是你的杰作,但为了掩人耳目,又暗示‘铁蝎子’赵奇发出暗器钉在赵奇身上,然后故意制造了一场混乱,掩护赵奇趁乱逃离,免得他留下来被我看出端倪。” “你猜得一点都没有错。”宋飞扬微笑道,“但你知不知道,赵奇为什么也死于非命?” “赵奇身份败露,留下迟早是个祸根,自是非死不可。”叶逸秋看了宋飞扬一眼,“我想杀死赵奇的人一定就是乔装成宋飞扬的张穷,他死也想不到这个宋飞扬竟要杀他灭口,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种怀疑的表情。” 宋飞扬脸色漠然,目光中却有种得意之色,缓缓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怀疑我的?” “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你,更从未想过,卓不凡就是你乔装改扮的。”叶逸秋脸上忽然浮现出种痛苦的表情,哑声道,“直到宋妍突遭惨死,我才发现了一些蹊跷。” 宋飞扬冷笑道:“这件事阂有什么关系?凶手是李云奇,他自己岂非也已承认,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争夺飞龙堡堡主之位?” “但事实的真相却没有这么简单,李云奇只不过是你的傀儡,以他的武功才智,决不像是个深藏心机的人。为了除去我这个强仇大敌,成为众矢之的,你实在用心良苦。宋妍随我一起到金陵,对你来说,就是种**难逢的好机会。”叶逸秋重重一叹,黯然道,“可是宋妍本来并不是你计划中的一步棋,她太无辜,只可惜她到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死在你的手里。” 宋飞扬脸上肌肉不住,沉声道:“你莫非忘了,宋妍是我大哥唯一的后代,也是飞龙堡仅存的血脉,我怎么能忍心害死她?” “要成大事,自然是不择手段。像你这种人,只要达到目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等一等!”杨云聪脸色铁青,转身面对叶逸秋,沉声道,“小师妹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不是李云奇,竟是另有他人?” 宋妍的死,不仅是叶逸秋的遗憾,也是杨云聪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他与宋妍青梅竹马,对她的情感早已不再是兄妹那么单纯。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叶逸秋暗暗叹息。 杨云聪心里突然涌起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只觉全身都在刹那间被冻结。 “真正的凶手,其实是宋飞扬,李云奇只是受了他的唆使,替他背这黑锅而已。” 杨云聪如刀般充满杀意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宋飞扬,仿佛恨不得一拳将他的胸膛打出个窟窿,然后再掏出他的心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宋飞扬最初的想法,本是嫁祸栽脏,让江湖上人人都以为我是杀害宋妍的凶手,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口诛笔伐,将我置于死地,却不会有人怀疑,他这么做是别有居心。”叶逸秋看了呆若木鸡的杨云聪一眼,轻叹道,“你岂非也以为我就是凶手?这个计划本来很成功,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龙七先生只不过略施小计,李云奇臼心有愧,原形毕露。” “乔扮成宋飞扬的张穷眼见事情败露,立即又故伎重演,杀人灭口。”龙七微笑着接口道,“李云奇自然也想不到宋飞扬居然下此毒手,所以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无疑成了一种提示。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反拙。我故意与他有心结纳,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破绽,却没想到张穷实在太善于伪装,我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若非钟涛泄露了他们的秘密,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宋飞扬忍不住问道。 “因为等到我们揭穿你的阴谋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了,张穷所扮的宋飞扬早已被你毁尸灭迹,这消息一旦传遍江湖,就算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宋飞扬,也没有人会相信。” “这倒是事实。” “还有一件事,你敢不敢承认?”叶逸秋忽然道。 “事到如今,只要是我做的,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宋飞扬傲然笑道。 “‘魔手’吕奉祖和吕氏兄弟是不是独在你的手里?” “不错。吕奉祖居然敢背叛兰夫人,把你救出逍遥宫,是死有余辜。” “吕老爷子,”叶逸秋回身对吕千秋道,“你听见了吗?这个人,才是杀你子弑你孙的真正凶手。” 宋飞扬瞪着脸色阴郁的吕千秋,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是吕老爷子到了,失敬,失敬!” “失敬个屁!”吕千秋双眼一瞪,怒喝道,“妈那巴子,原来你才是杀我子弑我孙的凶手,害得老夫差点就冤枉了好人。” 一迭声的怒骂诅咒不绝于耳,他突然整个人都撞了过来,双掌一扬,向宋飞扬迎面劈了过去。他显然怒不可遏,一出手便是狠毒凶猛的招式,但瞧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竟如街头泼皮打架一般,全然不顾自己身份。 宋飞扬先是一愣,随即又觉好笑,身子向后飘然掠出数尺,冷笑道:“人人兜吕老爷子虽善于经商,武功却是一般,尤其脾气暴躁,终究难成一代武学宗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这小子竟也敢耻笑老夫,今天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吕家的祖传绝学。”吕千秋暴怒之余,手下不停,施展吕家祖传的点穴功夫,或啄或点,或抓或戳,对着宋飞扬身上的穴道一阵猛攻狠击。 宋飞扬见他招式虽然纯熟,手法也极奇特,但他已学成紫罗兰夫人的奇功绝学,今非昔比,只觉对方破绽百出,全然无用,不由得啼笑皆非。这时身边强敌环伺,他不愿与吕千秋多作纠缠,心里立即涌起一片杀机,纵身抢入对方铺天盖地的手影之中,大喝一声:“倒下!” 语音未歇,只听“砰”然一声,吕千秋偌大的身躯已应声倒地,四肢僵直,丝毫不能动弹,显然反被宋飞扬点中了身上的穴道。 宋飞扬双手反剪,神闲气定地站在那里,微笑道:“以其人之身,治其人之道。吕老爷子,被人点了穴道的滋味如何?” “我呸!”吕千秋怒目而视,骂道,“操你祖宗十八代……” 宋飞扬见他一大把年纪了,竟不顾自己身份,出口成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抬足点了他的“哑穴”,微一用力,又将他踢得从门口飞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血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现在真相已大白,对于你们,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宋飞扬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不过对我来说,这才是刚刚开始。” 叶逸秋等人还未说话,只听杨云聪一声狂吼:“我这就先杀了你,看你怎样开始!” 声既出,人也已扑出。 剑光一闪,化作流萤。这一剑既快且狠,如毒蛇吐信,又仿佛飞龙在天,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杨云聪一出手,叶逸秋就知道要糟了,脸上已变了颜色,急声叫道:“不可!” 然而杨云聪这一剑已势如泼水,一旦击出就再也收不回来。愤怒、伤心与悲痛,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一匹疯狂的野马,冲刺之间,激发出了所有潜伏着的力量。 面对这种可以摧毁天地间万物的力量,宋飞扬却没有闪避,只是很随便地站在那里,如岳峙,似渊亭,出奇地镇静。直到剑尖尚不及他面门两尺之外,丝丝头发都已被剑气激荡而起,他本来毫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冷冷道:“退下去。” 身未动,手已扬起,袍袖如流云般拂出。 云起,云舒,云散!这片云飘然而去,另一片云又已悄然飞过。 杨云聪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飘飞舞,伤心的眼泪一如漫天花雨,纷纷洒落。但那绝不是泪水,是血! “砰”地一声,杨云聪整个人都狠狠地砸在书架上,接着又是“轰隆”一声,书架倒地,“哗啦啦”地声音连响不绝,书本狼藉。 杨云聪尚未爬起身来,又被书架重重压倒下去,“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终于昏死过去。 “流云飞袖,好功夫!”龙七忍不住大声喝彩。 叶逸秋一脸凝重,看着一脸轻松、从容的宋飞扬,沉声道:“你已经学会紫罗兰的武功?” 宋飞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阴婆子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宋飞扬点点头,依然微笑不语。 “我见识过你的武功,那个时候,你在我手下还走不出三招。”叶逸秋长出一口气道。 宋飞扬脸上笑意依然,悠悠道:“现在呢?” “你的功力似乎比以前精进了不少,这一招‘流云飞袖’完全是以内家真力发出的,如果没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根本伤不了人。”叶逸秋慢慢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就连我此时的功力,也还达不到飞花摘叶、俱可伤人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功力已远远超越了你?” “我也许最多只能抵挡三百招。”叶逸秋居然没有否认。 “三百招?”宋飞扬摇摇头,满脸不屑,冷笑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你认为杀死我需要多少招?” “三十招,最多三十招!” 叶逸秋也不与他分辨,淡淡道:“你的功力如此突飞猛进,当然不完全是因为紫罗兰的武功秘笈。” “武功只是招式,招式都是死的,与功力是深是浅,完全没有关系。” 龙七脸上骇然变色,失声道:“难道你已经服食了‘万劫重生’?” “若非‘万劫重生’,我早已和张穷一样,中毒而死。”宋飞扬得意地笑了笑,不胜感慨道,“‘万劫重生’的确是人间至宝,我现在非但百毒不侵,功力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放眼天下,只怕再无人是我对手。” 龙七脸如死灰,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还是有些遗憾。”宋飞扬忽然黯然一叹,神情间显得非常落寞、无奈,“‘万劫重生’虽然无所不能,却不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如果可以,兰夫人就不用死……” 龙七立即截口道:“你错了,不管有没有‘万劫重生’,紫罗兰都必死无疑,你的结果也是一样。” “什么结果?” “人虽为万物之圣,但不可与天争。”龙七脸色肃穆,缓缓道,“‘万劫重生’乃是贡品,当今皇上必需之物,两度遭劫,此事早已震惊朝野,皇上曾下御旨,全力捕捉劫匪,追回即格杀勿论。此刻你纵然无敌天下,但毕竟只是一介草莽,以你势单力孤的绵薄之力,如何能与朝廷千千万万兵将抗衡?如若反击,必是螳螂挡车;但若逃亡,朝廷也会寻遍天涯海角,挖地三尺,将你找到,施以各种酷刑,虐待至死而后快。” “你不必危言耸听。”宋飞扬冷笑道,“你既为‘神捕’,办事不力,必遭重罚,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倒也不见得会如何寂寞。” 他不再理会龙七,目光落在叶逸秋脸上,缓缓道:“杀手无情,一剑穿喉。看来这句话的确不假。” “无论是谁,都必须相信这一句话。普天之下,绝没有人可以避开这一剑。”叶逸秋微笑道。 宋飞扬目光闪动:“是不是连你都不能?” “不能!”叶逸秋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回答。 “有没有例外?” “没有!” 宋飞扬慢慢摇了摇头,缓缓笑道:“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千万不要怀疑这一剑的威力。” “也许这一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 “无论谁想要挑战这一剑,都必死无疑。” “我现在就很想试一试。” 一剑穿喉,致命的一招,必死的一剑。 这一剑刺出,似乎已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一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魔力。这一剑,虽然平凡、简单,但它太快、太准,不可思议的快!不差毫厘的准。 然而这一剑却不是随手就可以击出的,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使用全身的力量,剑一击出,就连燕重衣自己都无法控制它的速度和威力。 虽然你明明知道这一剑必然刺向你的喉咙,但你偏偏就是不能闪避,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出手。 把握最适当的时机,就是这一剑的关键,既不能太早,也不能稍迟。只要你的招式一旦出现破绽,这一剑必然已刺入你的喉咙,一击必中,中则必死! 这一剑,也许只不过是一丝不可捕捉的轻风,却绝对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传说! 燕重衣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知道今日一场血战已难以避免。不知为什么,他以前经历无数次大小战役,都未曾心生虚怯,但此刻面对宋飞扬,却有种心弦颤动的感觉。那口铁剑竟似也知今日遭遇强敌,杀意越发浓烈,那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意念,连燕重衣都已不能控制。 “江湖上传言,你的剑从不先人出手,今日我就以刚才那一招‘流云飞袖’与你交手,免得他人说我是胜之不武。”宋飞扬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慢慢地踏出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 当他踏出第四步的时候,与燕重衣的距离仅只两剑之隔,燕重衣突然阖起了双眼。 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宋飞扬一声沉喝,已然出手。但见云起,云舒,云卷,云散,宽大的袍袖已似流云飞了出去,这一次的威力却远非刚才那一袖可比,显然他顾忌燕重衣的武功远在杨云聪之上,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全力以赴。 当一大片流云笼罩住静立不动的燕重衣的时候,每个人都看见了一道乌黑的剑光倏然脱鞘飞出,又在瞬间收回,竟无一人看见燕重衣是如何出手,又如何收剑的。 空气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凝结,呼吸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停顿,生命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滞留! 死一般的静寂中,传出宋飞扬的一声闷哼,随即一道血花如箭标起,燕重衣却“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后倒飞出去,从敞开的大门穿过,落在三丈开外的青草地上。 随着欧阳情的一声惊呼,龙七已抢先奔出,将燕重衣抱起,但见他面色如纸,一丝鲜血犹自从他紧抿的嘴唇泌了出来,急声叫道:“燕兄弟……” 燕重衣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缓缓道:“这一剑……我刺的不是他的咽喉……我已经破了他的……‘流云飞袖’……” “你没事吧?”龙七暗暗松了口气。 “这点伤……大概还死不了吧……”话犹未了,燕重衣却已昏死过去。 第三十九章 血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穿喉一剑,果然名不虚传!”宋飞扬脸色煞白,继而转为铁青,瞬息数变。 叶逸秋望着他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袍袖,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相信普天之下决没有人能够接他一剑?” 宋飞扬摇摇头,冷笑道:“我原以为,他这一剑必然穿喉,却不想他竟然使诈,破了我的‘流云飞袖’,可见并非是我不能接他一剑。” “衣已沾血,犹自嘴硬……”叶逸秋忽然叫道,“血衣,血衣!宋飞扬,飞龙堡是不是血衣楼的总舵?” “是谁告诉你,飞龙堡就是血衣楼总舵?”宋飞扬微微一愣,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诡异又不可捉摸,“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就是血衣楼楼主?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血衣楼是个庞大的杀人组织,如果想要保证它的运作周全妥当,自然需要一大笔资金。飞龙堡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富甲一方,实力雄厚,运作能力绰绰有余,再加上紫罗兰留下的财富,只要你高兴,随手都可以买下整座江山,你说是不是?” “这倒不是假话,我很喜欢听这种话。”宋飞扬微笑道。 很多人都喜欢听假话,奉承、谄媚之类的话虽然虚伪,但只要说得恰到好处,让人听起来既舒心又顺耳,很少人会揭穿你的用心。可是你说的实话,恰好就是别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同样不会让人觉得生气、厌恶。说穿了,这道理就像是“英雄最重名节,美人尤惜青春”那么简单。 “除了财富,还不能缺少武功与智慧。只要三者兼而有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照你如此说来,我的确就是血衣楼楼主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你,已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宋飞扬冷然一笑,“我既是血衣楼楼主,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左丘权和江不云的秘密?这么做,岂非正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这叫做故布疑阵,换句话说,就是‘掩耳盗铃’。”叶逸秋微笑道,“你想必一定听说过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无非只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你的身上,就绝不是笑话,而是个非常聪明的妙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只不过牺牲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脚色而已,却换来我们对你消除了怀疑。”叶逸秋长叹道,“江湖上有几个人想象得到,飞龙堡、血衣楼、‘江南大侠’、血衣楼楼主,这好像全不相干的东西,竟有着种密不可分的连系?” 自古正邪不两立!飞龙堡与血衣楼,一个大正,一个极恶,两者本非同出一源,却又偏偏一脉相承,岂非正是种莫大的讽刺?天下有谁会将他们联想在一起? “除了你,我本无心杀死他人,但是现在,我却不能不改变主意。”宋飞扬冷眼瞧着叶逸秋,阴恻恻地笑了笑,“你们知道的秘密实在已太多,如果让你离开飞龙堡,我便如自掘坟墓。” 他双目一张,陡然精光暴射,目光竟如杀人利剑般锋芒毕露。 在这刹那间,叶逸秋仿佛也已变成了一把刀,刀意蠢蠢欲动,杀意竟比花园里的秋意更浓。 出鞘剑,看不见的刀,两者相遇,注定是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只是刀与剑的撞击,将会发出怎么样的一种花火?怒火?还是血花? “拔剑!”这两个字从叶逸秋口中缓缓说出来,更是冰冷如雪,不带一丝感情。 “拔剑?”宋飞扬瞳孔渐渐收缩,双目中杀意更盛,“我已经不再用剑。” “你是剑客,剑对剑客来说,不仅是种荣誉,也是生命。”叶逸秋显然有些意外,“你以剑成名,以剑为荣,此刻大敌当前,你居然弃剑不用?” “你错了。”宋飞扬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剑只是一种兵器,它的确可以给你带来许多你想要的东西,但它毕竟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死物。在三十二岁之前,兰夫人也是用剑。她也曾经像大多数剑客一样认为,剑是生命是最高的荣誉,但在这之后,她却有了另一种认知。咳……咳……与其说是认知,不如说是觉悟。她觉得剑虽然可以创造出许多她想要的,但天天拿在手中,未免是种负担,尤其是那种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宝剑,你既怕埋没了它的光华,又担心他人见宝起意,生出抢夺之心。既然如此劳心费神,倒不如像抛弃食之无味的鸡肋一样弃之不用。所以,在她三十二岁之后,就已经不再使用任何武器。”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必使用任何武器。”叶逸秋想起与紫罗兰夫人的那一战,惊险与死亡仿佛又充斥着他的脑海,令他呼吸为之出现一阵短暂的停顿。 “她常说,只要一个人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功力也已炉火纯青,那么拳脚上的功夫就远远比任何武器都有用得多。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人体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成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譬如衣服、头发、指甲……” “所以‘流云飞袖’就是种杀人的利器,是么?”叶逸秋缓缓道,“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就以‘流云飞袖’对决我的刀?” 宋飞扬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刚才燕重衣那一剑,已经破了我的‘流云飞袖’,如今这种功夫威力已大打折扣,能不能与你一决生死,连我自己都已经没有把握。” 叶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紫罗兰的武功,当然不是只有一种,你究竟已学会了多少?” 宋飞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垂下了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下人人都知道,叶逸秋的刀,是看不见的刀,刀无形,杀人也无形,它的可怕,并不仅仅是在“上天入地,诛神杀魔”的传说,它的力量才是没有人能够抵挡的,就像燕重衣穿喉的一剑。连自命天下无敌的紫罗兰夫人独在这把刀之下,他又有几分把握? 宋飞扬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叶逸秋已出手,刀就在手中,但他还是看不见这把刀的样子。 刀光一闪,极轻,也极淡,轻柔如明月清风,淡然似一湖春水。但这一刀,却实在太快,快若流星飞泻,又仿佛白驹过隙,令人有种惊鸿一瞥的瞬间震颤。 宋飞扬来不及眨眼,一股凌厉的劲风已然扑面而来,他已看出,这一刀至少蕴藏着八种变化,无论他的身子如何移动,都完全在刀光笼罩之下。 天下没有人能够在叶逸秋这一刀的攻击下还能保持镇静,若想轻松呼吸,更是绝不容易。 宋飞扬自从练成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后,对于自己的武功,一直充满了自信,但现在,他只觉得压力之大,竟是以前从所未有的。他唯一的武器,似乎就只有一双手,他的手,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杀人利器,阴婆子多年来能够雄霸苗疆,武功自非泛泛,但只在一招之间,他就把她整个人都改变了,变成了死人。 终于,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手轻扬,袍袖已挥出。 第四十章 刀剑合璧(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流云飞袖,似流水般轻柔,似行云般飘扬,似飞花般潇洒。如此一个既简单又平凡的动作,简直不能算是一种武功绝学,更像是轻歌曼舞,歌者的歌,舞者的舞! 此情此景,若有风雅之士看见这种女人般柔弱的动作,必然捧腹大笑,或是忍禁不住大声吟哦。但在此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龙七抱着昏迷不醒的燕重衣站在门外,脸色严峻,呼吸突然变得十分粗重;欧阳情背靠墙壁,目光也已变得非常凝重,忧形于色。 “流云飞袖”虽已为燕重衣所破,但这一击的威力,明显还是致命的杀手,这世上,能够抵挡这强弩之末的人,只怕也没几个。 叶逸秋心中突然也有了种压力,只觉宋飞扬的袍袖,仿佛已变成一堵铜墙铁壁,而他自己,此刻却好像是一块易脆的玻璃,玻璃撞上铁墙,立刻就会支离破碎。 叶逸秋就在这一瞬间作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既不退也不闪避,刀法一变,刹那间已击出二十七刀,每一刀攻击的部位,都是宋飞扬必救之处。 这二十七刀,比刚才蕴藏着八种变化的那一刀更快,快到已非肉眼能见,没有人可以想象这二十七刀的速度,也没有人会轻觑这二十七刀的威力。非凡的刀,非同凡响的刀法! 宋飞扬的瞳孔立即放大,又收缩,陡然变招,一声叱喝,左掌已击出。他的手掌本来平淡无奇,但突然间却化成一片幻影,虚空中,仿佛俱都是他的手掌,这“无影掌法”,也是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绝学之一。 但见无数只手掌倏地布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后发先至,仿佛已缠住了叶逸秋的喉咙,随时都可以把他活活勒死。 叶逸秋脸上已变了颜色,目光沉了下去。自出道以来,他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任何人的手掌,竟能发挥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威力。 宋飞扬的脸上,陡地浮现出一丝阴鸷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叶逸秋:“你死定了!” 叶逸秋只觉呼吸越来越是急促,仿佛死神与自己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遥。就在这时,这张紧紧缠住他的巨网突然一松,化为无形。 叶逸秋虽然生性坚强冷韧,却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只是他一直都觉得,他的运气一向都比别人好得多,所以这一次他想赌一把,纵然死在宋飞扬手下,也决不能让对方活得太轻松、太自在。 可是宋飞扬为什么收遏了攻势?莫非他已看出叶逸秋存心与他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叶逸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一口剑突然扰乱了宋飞扬的视线和心神! 可是能够干扰到宋飞扬的剑,这世上又有多少?这是一口什么样的剑? 红色的剑穗,墨绿色的剑柄,明亮如水的剑锋,这只是一口很普通、很平凡的青钢剑,绝对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一口剑,却让宋飞扬心头一惊,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又悄然袭上心头。他认得这口剑,这口剑是杨云聪的! 但当他看见握剑的人的时候,却突然愣住,本已扩张的瞳孔倏然收缩。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那个看来既娇柔又冷静的欧阳情! 宋飞扬突然觉得有些冷,又有些恐惧。学成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后,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唯一可以成为他的强敌的人,就只有叶逸秋而已,可是这个女人……他简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宋飞扬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 “女人,我当然是个女人,难道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欧阳情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目光中却毫无笑意。 宋飞扬瞧着欧阳情看了很久,慢慢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看不出来。” 他看不出来的,只是欧阳情居然也会武功,而且绝不在叶逸秋之下。 “那么你能看出什么?” “我只看出你使剑,使得一手好剑法,我甚至还从未见过剑法有你这种造诣的剑客。” “在一般情况下,我其实并不用剑。”欧阳情垂下目光,看着冰冷的剑锋,微笑道,“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 “那么你这一剑?”宋飞扬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 欧阳情忽然又抬起目光,含笑看着叶逸秋:“我用剑,只因为他用刀。” “这有什么关系?”宋飞扬愣然问道。 “你想不通?”欧阳情慢慢举起了剑,微笑道,“假如我与他联手与你一战,你认为结局会是哪一种?” “联手一战?”宋飞扬脸上已变了颜色,脱口轻呼,“刀剑合璧!” “嗯!就是刀剑合璧。” 宋飞扬默然不语,心头那一丝恐惧突然变得更浓,浓如秋色。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只因天下绝没有人可以抵挡叶逸秋和欧阳情的刀剑合璧,联手一击! “你敢不敢一试?”欧阳情已举剑齐眉,一道流光从剑锋上淡淡溢出,“胜负本来也是要靠运气的,也许你的运气并不会太差。” “我不相信运气。”宋飞扬冷冷道。 “连运气都不肯相信的人,一定很相信自己。” “当然,真实的本领才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 欧阳情笑了笑,目光斜睨,瞧了叶逸秋一眼,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 刀剑无情!刀剑合璧,联手一击,也同样无情! 其实,人世间最无情的还是岁月。刀与剑都是死物,无论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剑,还是锈迹斑斑的破刀烂剑,都是死物。不可否认,这种死物都是无情的。杀鸡宰鸭的刀剑无情,杀人的刀剑更无情。 刀剑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人类却反而往往会死在冰冷的刀刃剑锋之下,究竟是刀剑对不起人,还是人对不起刀剑? 人可以创造刀剑,可以抓住刀剑,也可以毁灭刀剑。但人类却永远不可能创造时间,不可能抓紧时间,也无法把时间毁灭。 时光一点一滴的溜走,岁月一天一天的消逝,就算是世间上权力最大的人,也必须在岁月的面前认输,最后终于倒在时间的脚下。所以,岁月比刀剑更无情。 除了刀剑与岁月,还有什么更无情?这是个很主观的问题,每个人心目中的答案都并不一样。 有人认为人才是最无情的,但叶逸秋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世间上最无情应该是一颗本来已经死去的心。他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决心发生改变,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世上唯一可以改变他的人,就是欧阳情。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欧阳情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一起来到飞龙堡的原因。这就是爱! 爱情,改变了一切! 第四十章 刀剑合璧(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光闪处,刀风荡起。刀与剑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出手的,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事先的约定,只有一种配合无间的默契――刀剑合璧,这联手一击竟似有些平淡无奇。 平静的海面,往往都是激流暗涌。这一击的威力就好像是无形的波浪,波翻浪涌,令人无处可逃。 宋飞扬没有逃,呼吸却似已停顿,瞳孔再次收缩,低吼声中,振衣而起。 人在空中,衣袂飘飘!这种姿势不仅好看,而且还很自如潇洒,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蕴藏着无数的杀机,致命的招式。只见他左掌一翻,就像是一把刀凌空劈出,右腿却陡然一弯,踢向叶逸秋的胸膛。 劲风疾起,刀光剑影,拳脚风声,在小小一间斗室中相互交错,但见书籍横飞,遇到刀与剑的碰触,立即化为碎片,飘飘荡荡,竟不落地。 倏然之间,三人一合即分。 “卟”地一声轻响,宋飞扬这一腿狠狠踢在叶逸秋身上。这一腿肯定已命中,但叶逸秋却在最后一刹那间,身子向下沉了五寸。这五寸,已足以确定他的生死存亡。 宋飞扬这一腿虽然踢中了叶逸秋,但踢中的地方却非要害,而是肩膀。叶逸秋这一刀自然落空,但宋飞扬那一掌也没有击中欧阳情。 就在这时,剑光突然消失,血在这一瞬间飞溅而出! 血是从宋飞扬胸膛上射出来的,就在他欲落未落、脚尖尚未及地之际,欧阳情一扬手间,已将长剑送入了他的胸膛。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剑! 宋飞扬并没有倒下去,剑还留在他的胸膛上,一时不能就死,但他却已完全愣住,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欧阳情这一剑是怎么刺进他的胸膛的。 人已将死,他不必再想。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人可以抵挡叶逸秋和欧阳情的刀剑合璧,联手一击。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宋飞扬瞪大了眼珠子,瞧着欧阳情,“以你的武功,绝对不会只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那么简单……” “我是欧阳情,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确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欧阳情的语声显得非常平静。 宋飞扬愣了半晌,突然大声狂笑起来,巨大的痛苦从胸膛传遍他的身体,他的脸孔变得无比狰狞可怖,这笑容,也变得无比残酷而邪恶。 如枭之夜啼般凄凉、刺耳的笑声,突然停顿! “你们一定不知道,我还有一个秘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宋飞扬喘息着,嘶哑着声音道,“我究竟是不是血衣楼楼主,你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也许是,也许不是……告诉你们,纵然他就站在你们的面前,就在你们的眼前,你们也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究竟想说什么?”欧阳情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 宋飞扬“桀桀”一声厉笑,说道:“我就要死了,带着这个秘密死去……” 声音渐渐微弱,终不可闻! 宋飞扬是一代枭雄,也许他大奸大恶,不仁不义,但毕竟也曾经有过一段辉煌、不平凡的过去,就像紫罗兰夫人一样,他同样是个令人很难忘记的人。 “江南大侠”的一生,是彩多姿的,但他的人生却像是颗流星。流星的光芒虽然短暂,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人的生命却无比的脆弱,甚至比鲜艳的花朵更脆弱,这世上,还有什么才是最接近永恒的?也许,只有爱,爱心,爱情! 黄昏,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把整片竹林都染成一片妖异的惨红,虽极鲜艳,却也难掩秋色的凄清、萧索! 风拂过竹林,片片细叶飘动,犹如海涛涌起,发出悦耳的呼啸。 叶逸秋站在竹林之中,身子笔直得也如一竿修竹,坚毅、挺拔。他的头发在风中乱舞,衣袂飘飘,但这风,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疑惑。凶手伏诛,真相大白,他本该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什么,他却笑不出来。有些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流星已经陨落,生命已经消逝,正义永远不死不灭,然而罪恶,是否也正在悄悄蔓延? 宋飞扬临死之际,始终都没有承认他就是血衣楼楼主,尤其是那一句话,似有深意,耐人寻味:“也许是,也许不是……纵然他就站在你们的身边,就在你们的眼前,你们也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 宋飞扬究竟是不是血衣楼楼主?如果他是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如果他不是,为什么又不否认?他所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想到这里,叶逸秋心头一动:“难道关于血衣楼一案,竟是另有隐情?” 他没有再想下去,就在这时,他的思绪突然被一种很轻微、极细碎的跫音打断。跫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但他没有回头,仿佛已经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 欧阳情踏着满地零乱的竹叶,衣袂飘飘,长发飞扬,仿佛乘风而来。在这一刹那间,天边的夕阳仿佛已褪尽了它哀艳的颜色。只因她太美,太清纯!美若出尘脱俗的风中芙蓉,清纯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 欧阳情静静地站在叶逸秋身边,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柔声道:“你的伤……” 叶逸秋抬起头眺望着远山,但见天边那一抹残红犹在,西山渐渐低沉。 他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道:“从第一次杀人开始,我经常受伤,究竟有多少次,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但只有这一次,才是最轻的。”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欧阳情一剑刺穿了宋飞扬的胸膛,也许现在,他已经躺倒下去,接着就是不断地吃药、疗伤,疗伤、吃药…… “我现在还可以握刀,可以攻击。”他还是害怕欧阳情会担心,转首轻轻一笑,挥动着右臂,一脸轻松。 欧阳情瞧了他半晌,忍不住嫣然一笑。 叶逸秋心神一荡,连忙移开了目光,注视着一片刚刚被风吹落、在空中翩然旋转的竹叶,问道:“燕大哥呢?” “他受的伤不轻。”欧阳情轻叹一声,苦笑道,“但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重,至少……不用像上次一样一躺就是半年。” “唔!”叶逸秋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么吕老爷子……” 提起那个性子鲁莽、脾气火爆的老人,欧阳情忍不住“噗哧”一声轻笑,说道:“吕老爷子说,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儿孙满堂,多福多寿,却还未丢过这么大的脸,回到了家一定要把吕家的祖传绝学点穴功夫好好练习,三十年后再重出江湖,扬名立万,所以领着他那所谓的‘追风二十四骑’风风火火地赶回山西去了。” “三十年后?”叶逸秋也忍不住失笑起来,“他都知道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在三十年后在江湖上露脸?这老人实在可爱。” “可不是吗?说好听点的,他是童心未泯,说得难听点的,他是老天真。” 叶逸秋又笑了笑,突然拧眉问道:“杨云聪呢?” “他已经醒过来了,伤得也不算太重。龙七先生正在里面陪着他,顺便和他商量宋飞扬的后事。”欧阳情摇摇头,轻叹道,“只是飞龙堡此后的命运可就笈笈可危了,自宋飞腾死后,声势本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连宋飞扬也独了,只怕……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江湖上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儿,竟是“江南大侠”宋飞扬精心设计的阴谋,这种事说出来,有几个人会相信?杨云聪太年轻,江湖阅历也太浅薄,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只凭他的只言片语,一人之力,是绝对不能处理这些复杂、烦琐的事务的。 宋飞腾已然作古,宋飞扬也已作法自毙,飞龙堡一时无主,这武林第一世家的牌子只怕从此就要砸了,这一份巨大的产业又如何支撑得下去? 广陵散绝,是历史的一个悲剧。对于这种无奈的悲剧的发生,人们通常只能无奈的接受。 飞龙堡数百年来浸于历史的风吹雨打中,始终屹立不倒,那是何等的辉煌岁月?可是今天,这至高无上的荣耀似乎己走到了尽头。 万丈高楼,筑成不易;一经坍塌,便成废墟。飞龙堡曾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但从此以后,人们却再也不能仰视它的高度,只能在记忆中凭吊它的背影。 人呢?是否也是如此? 自古以来,圣贤英雄多寂寞。 在别人眼中,叶逸秋无疑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他始终不是这样认为。他早已厌倦了漂泊,厌倦了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只希望自己是个很平凡、很普通的人,不必流浪天涯,与一个倾心相爱的妻子共同建筑一个温馨、幸福的家,看着几个可爱、聪明的孩子慢慢长大,就这样过着平淡又舒适的生活。 盛名之下,其实难负。英雄这一虚名实在是种痛苦的负担。人生百年,终究不过只是一杯黄土而已! 第四十一章 银丝飘香狼啸月(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边残阳血一般的红,欧阳情的双瞳却仿佛一剪秋水般的清澈、明亮。她从侧面凝视着叶逸秋,看见他微显苍白的脸在刹那间已变化了无数次表情。 “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叶逸秋忽然说道,“我觉得宋飞扬和血衣楼之间的关系很可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欧阳情点头道,“宋飞扬虽死,但血衣楼的势力并未瓦解,假以时日,楼主之位很快就会被别人取代。” “我的意思是,宋飞扬未必就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摇头道。 “他不是?”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还在琢磨着宋飞扬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欧阳情失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说的秘密并非空穴来风?” “人之将死,其言亦善。你想一想,他说出那些话,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个秘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我想不通。”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肯动一动脑筋去想一想?” 欧阳情又轻轻一笑,淡淡道:“这还不是因为你。” 叶逸秋愣愣道:“这阂有什么关系?” 欧阳情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深情,轻轻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工夫去想,也不必再想。” 叶逸秋又愣了愣,心里涌起种莫可言状的激动,莞尔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所有的困难和疑惑都留给我一个人去解决?” “就算我想要帮忙,也插不上手,因为你是任我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任我杀。”欧阳情悠然道,“这世上,永远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叶逸秋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攒紧了双眉,缓缓道:“宋飞扬所说的秘密,无疑就是关于血衣楼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说……”欧阳情也蹙起了双眉,沉吟着道,“就算他与血衣楼毫不相干,也知道血衣楼楼主真正的身份?” “也许…”叶逸秋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忽然中断。 一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一个人模样慌张,匆匆忙忙地卖力狂奔,几次跌倒又爬起,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二人面前。 叶逸秋和欧阳情一起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并不认识这个人。其实就算他们见过这个人,也绝对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脸上似乎刚刚才挨了一记重拳,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面目全非,只是依稀之间,还能看见他这张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的脸上,居然有几粒豆大的麻子在血红的残阳下闪闪发光。 这个人居然是牛麻子。 牛麻子是飞龙堡前院的总管,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这么大老远的跑来,难道飞龙堡发生了什么事? 叶逸秋还没有问,牛麻子已顾不得喘息,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任大侠,你的仇家找到这里来了……” 他一张口,几枚脱落的牙齿就和着鲜血一起喷了出来,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仇家?”叶逸秋愕然一愣,皱眉道,“你别急,慢慢说。” 牛麻子喘了几口气,用一只手掌按住起伏不停的胸膛,另一只手掩着溢血的嘴巴,唔唔道:“他们指名道姓,来势汹汹,好像要把人撕成两半……” “他们是什么人?”叶逸秋挥手打断道。 “两个老怪物。”牛麻子似乎心有余悸,结结巴巴道,“他们的样子好怪,怪得可怕,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样的两个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个怪异的声音“桀桀”笑道:“你说的两个老怪物,是不是长成我们这个样子?” 这笑声尖锐、刺耳,传入耳中,就像是一只飞虫钻了进去一样难受。 “我的妈呀!他们来了。”牛麻子脸色大变,惨叫一声,一步窜到叶逸秋的身后,浑身都如筛糠般犹自抖个不停,显然惊惧到了极点。 叶逸秋和欧阳情心头一凛,相视一眼,齐声脱口道:“天残地缺。” 朦胧的暮色下,疏落的竹影中,倒映着两道人影。左边一人身躯庞大,是个眇目老妪;右边一人身子瘦小,却是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小老头。果然是江湖四对奇异天妻之一的“天残地缺”! “很好,很好!”天残老人格格笑道,“好小子,总算让我们找到你了,我们夫妇可是一直都在惦念着你哪!” 她虽然在笑,但脸上横肉全都堆在了一起,看来毫无笑意,声音却洪亮、沙哑,宛如洪钟,狠狠地撞击着别人的耳膜,震耳欲聋。 叶逸秋苦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地缺老人“呸”地一声,恨恨道:“谁跟你是老朋友?我们跟你有个屁交情。” “老头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天残老人目露凶光,不耐烦道,“快动手!” 地缺老人对天残老人既尊敬又惧怕,立即连屁都不敢崩一个出来,叱喝道:“小子,看掌!” 他“掌”字出口,正要出手,谁知“啪”地一声,后脑勺竟先已挨了一大巴掌。 天残老人怒骂道:“动手就动手,还先跟他打招呼做什么?是不是先要他提防着点?” “是,是!”地缺老人非但不气不恼,反而忙不迭地赔着笑。 天残老人独目一瞪,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是不是要我在你猴上加上一脚,把你踢出去?” 地缺老人再也不敢多言,更不迟疑,宽大的袍袖如鼓风般展动,一掌劈出。风声呼啸,凌厉的劲风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无情地撕裂了虚无的空气,发出“嗤嗤”之声,狂风激荡中,落叶漫天飞旋。 “小心!”欧阳情惊呼出声,目光中掠过一丝惊惧不安,关切之情,呼之若出,难以言表。 叶逸秋心头也暗自一凛,脚下一滑,仿佛一只蝴蝶般飘然掠出三尺,掌风从他身侧“呼”地刮过,衣衫随之荡起。 地缺老人轻“咦”一声,不胜惊奇道:“好小子,许久不见,你的武功好像又精进了不少。” 他发出“嘿嘿”两声短促的怪笑,随手一挥,又是“呼呼”两掌连环击出。这两掌看似平淡无奇,但劲力惊人,掌风荡起满地落叶,他瘦小的身子穿梭其中,仿佛蝴蝶穿花绕树般优美、曼妙。 叶逸秋连变数种身法,堪堪避过这两击,地缺老人连环掌又已攻到。这一次,威力竟已大不相同,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他只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无论他如何闪避,都无法越出这力量的范围之外。 间上,什么样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水,无情的水!水滴石穿,这就是它的力量。洪水到处,完全颠覆了世界。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抵抗水的力量。 地缺老人掌中的力量也正如“水”一样,看来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孔不入、无可抵挡! “小子,你为什么还不拔刀?”地缺老人阴恻恻地怪笑道。 叶逸秋在这种力量的包围下,窘迫得连话都已说不出来了,但他依然没有拔刀。他的刀和燕重衣的剑一样,一经发动,便不由自主,势成拼命;普天之下,绝没有人可以避开燕重衣的一剑,也绝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的一刀。“天残地缺”本非邪恶之徒,与他虽小有过节,却无天大冤仇,何必非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可是地缺老人为什么要如此苦苦相逼,痛下杀手? 第四十一章 银丝飘香狼啸月(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目光散乱,面纱之下的花容已然失色,狠狠咬了咬贝齿,跺了跺脚,突然展动身形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拦在她的面前,天残老人伸手按住了她的香肩,格格怪笑道:“小妮子,你想要做什么?你给我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不然可不给你好看。” 欧阳情香肩一沉,似欲挣脱对方掌握,谁知天残老人手上用力,她的身子立即像一根木桩子般被钉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银丝飘香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欧阳情又气又急,眼睛水汪汪般已如一片红海,大声说道,“这两句诗,你莫非已经忘记了吗?” 天残老人脸色一变,从鼻子里重重一哼,沉声道:“你少拿你的爹娘来压我。任我杀这小子是你什么人?你如此三番五次地维护他,是为了什么?” “他……他……”欧阳情只觉双颊发烫,竟无言以对。 “既然你和他没有关系,又何必为了他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我……我不管。”欧阳情跺脚道,“你赶快叫地缺老前辈住手,不然……不然我……” “咦,你想怎么样?”天残老人冷笑道,“老实告诉你,就算‘铁狼银狐’也在这里,我们夫妇也未必会给他们这个面子。任我杀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他该死,简直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你说什么?”欧阳情愕然一愣,“他为什么该死?他究竟什么地方得罪……” 语声突然中断! 此时黄昏早已远去,夜色不知在何时悄然降临。秋夜的风轻轻拂过,捎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在这个凄凉、萧艾的季节,居然传来芬芳的花草气味,莫非这是种幻觉? 花香越来越浓,分明不是错觉。只是这香,却不像是花的香味,似麝非麝,似兰非兰,清幽、淡雅,便如欧阳情的发香。 天残老人的脸色突然大变,变得非常怪异、奇特,脸上肌肉不住,仿佛有些吃惊,又有些忌惮。 欧阳情的目光却在这一刹那变得异常明亮,一种惊奇的喜悦从她如水的眼眸中倏然现起,久久弥留不去。 这香气,究竟有什么魔力,居然可以让她们同时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 月已升起,未圆将圆,月光朦胧。 月色遍地,淡淡的光辉淡淡地洒在竹林中,竟使得这朦胧的夜色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香气渐渐飘散,渐去渐远,一声长啸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穿破了夜空。 啸声犹如狼嚎,却无孤独的狼在午夜徘徊时的寂寞和凄凉,清越、激昂,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神韵,绝非狼的悲哀嘶叫。 每个人都听见了啸声,但谁也不能确定啸声是从何处发出的。这啸声仿佛远在天涯,又仿佛近在咫尺! 究竟是天涯咫尺,还是咫尺天涯?叶逸秋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虽然觉得这香气和啸声都来得非常蹊跷,却已无瑕理会,地缺老人掌中的力量已将他迫得喘息连连,险象环生。 叶逸秋暗暗一咬牙,就在他决定拔刀的时候,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忽然缓和了下来。 地缺老人脸上也已完全变了颜色,阴郁得可怕,目光也起了某种变化,仿佛看见一种毫无可能的事情正在慢慢发生。 这是为什么?莫非这啸声……叶逸秋心念方动,忽听地缺老人冷冷道:“小子,你的救星来了。” “什么救星?”叶逸秋愣愣地问。 地缺老人目露凶光,杀意又起,“桀桀”怪笑道:“我先毙了你这小子再说,人既死,他们能拿我怎么办?大不了翻脸无情,一拍两散!” 怪笑声方起,他已迎面一掌向叶逸秋拍了过去,掌影舞动,劲风扑体,这一掌,竟似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一心想要置叶逸秋死地。 他这“摧心掌”与天残老人的“碎心掌”如出一辙,威力却是大不相同,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无路可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闪避,反而立刻就会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 退一步,既然已是悬崖,何必再退?叶逸秋非但不退不避,反而向前直冲出去。但他身子方动,就发现从斜刺里传来一种极轻柔又极巧妙的力量,如春风拂面般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般向后倒飞出去。 叶逸秋的身子随着一道柔和的微风飘然掠出,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声巨响。 惊呼的声音是地缺老人发出来的,他忽然发现,有一种极其神奇的力量,一牵一引,竟将他的掌力转移了方向,这夺命的一掌虽然没有落空,击中的却是那片翠绿的竹林。 刹那间,竹林之中发出一阵“簌簌”声响,一大片修竹摇摇摆摆,不停地晃动,片片飘落的竹叶在银色的月光下,漫天纷飞,形成一种令人昏眩的景象! 透过朦胧的夜色,借着轻柔的月光,只见两条人影仿佛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站在天残老人与地缺老人之间。左边一人是个男子,一袭黑衣如铁,长身玉立,风神俊朗;右边那人却是个白衣女子,风姿绰约,清丽无方,一头银灰色的长发随风飘飞,散发出阵阵幽香。 这两人都已不再年轻,看来却仿佛是对无可挑剔的璧人,并肩站在一起,竟是如此的优雅、完美,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觉。 “天残地缺”脸上却又已变了颜色,时而铁青,时而涨红,最后又变得惨白,一个人咬牙冷哼,另一个人拧眉瞪眼,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却是相觑无言。 欧阳情却眉眼含笑,像只欢快的小鸟向这两人飞奔过去,娇声唤道:“爹!娘!” 刹那间,叶逸秋心头狂跳,身子却像木桩般被钉在原地。 这两个神秘人竟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的“铁狼银狐”! 欧阳情整个人都依偎在银狐怀里,眼神似嗔还喜;银狐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抚弄着欧阳情柔顺的长发,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爱怜;铁狼含笑看着妻女,只觉人生虽有四喜,最快乐却莫过于此。 月色下,但见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外人竟已成为多余的摆设! 天残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之色,冷哼一声,别转了头;地缺老人却瞧得连眼都发直了,“咕”的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末了,“唉”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落在天残老人耳里,竟又激发了她心头的怨气,伸手一掌拍在地缺老人后脑勺上,怒骂道:“死老头,人家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你看着就看着,用不着妒忌。” “自己连屁都不能放一个,你就不眼红?”地缺老人跳脚大叫。 天残老人天生肥胖臃肿,不能生育,与地缺老人成亲数十年,一直没有子嗣延续香火,本来耿耿于怀、懊恼不已,此时听得地缺老人竟敢出言顶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敢顶嘴?” 地缺老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婆,见天残老人动了真怒,立即就蔫了下去,赔笑道:“不敢,不敢!” 天残老人神色稍霁,地缺老人却又嘀咕了一句“要是自己有个一儿半女那该有多好”。 天残老人忍无可忍,怒喝道:“死老头,说什么呢?” 地缺老人嘻皮笑脸道:“说什么来着?不就是痴人说梦话嘛!” 天残老人勃然大怒,举手欲打,地缺老人早有防备,一闪身,已远远逃了开去。 欧阳情见他们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却依然像个顽童般嬉笑怒骂,不由得“噗哧”一声轻笑。 天残老人独目一瞪,狠狠盯了她一眼,但碍着“铁狼银狐”的脸面,却又作声不得,只是“呼呼”喘气,余怒不息。 铁狼目光缓缓从叶兔秋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地缺老人脸上,轻叹道:“地大哥,这孩子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竟下这么重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一掌连小弟都不敢硬接,他小小年纪,如何抵挡?” “咳咳!”地缺老人正色道,“你不知道,这小子本事大着呢,怎么也打不死的。” 话音刚落,天残老人大吼道:“这小子非死不可!” 第四十二章 聚散两依依(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月色下,铁狼一张黑黝黝的脸颜色如铁,目光如炬,竟看不出有何表情,淡然笑道:“许多年未见,看来贤伉俪不仅武功大有长进,连性子也已经改变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夫妇以大欺小?”天残老人独目闪着凶光,仿佛洪荒猛兽欲待择人而噬。 铁狼又看了叶逸秋一眼,叹道:“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偶有得罪,倒也不是不可饶恕。” “你知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天残老人恨恨道,“杀人者死,难道不该一命抵一命?”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铁狼不以为然,“天大嫂,你横行江湖几十年,死在你手里的人有多少?如果真要一命抵一命,你有几条命可以赔给别人?” “这……”天残老人一时为之语塞。 “但是这一次不同。”地缺老人戟指叫道,“你知不知道他杀了什么人?” “莫非是你们的朋友?” “朋友倒也罢了,我们的朋友大都忘恩负义,死不足惜。”地缺老人叫道,“本来任我杀这小子爱杀谁就杀谁,我们管也管不着,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杀死了我们的徒弟龙大少。” “两位居然也收了徒弟?”铁狼微笑道,“名师出高徒。两位如此厉害,想必徒弟也高明得很,怎么也会死在这孩子刀下?” “龙大少要是肯花心思好好跟我们学好武功,十个任我杀也奈何他不得,恨只恨他……”地缺老人狠狠一跌脚,沉声道,“这小子本来已经死定了,你们一来,害得我们连仇都不用报了。” 欧阳情忍不住道:“像龙大少这种为富不仁的纨绔子弟,虽百死也不足惜,两位老前辈何必全力袒护?” “小妮子知道个屁!”天残老人独目一瞪,“当年我们夫妇惨遭仇人暗算、群起而攻,寡不敌众,不幸双双身负重伤,若非他仗义相救,拼死收容,早已客死异乡,哪里还有今日的我们?” 地缺老人忙不迭点头随声附和:“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妮子不会不懂这道理吧?我们夫妇可不愿意做忘恩负义之徒,如今他死于非命,这仇又岂能不报?” “这世上,人人难免一死。我们还指望百年归寿之后,有人给我们送终呢!”天残老人气咻咻道,“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我们如何能不伤心难过?你说,你说……” 说到后来,她竟已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欧阳情没想到传说中既可怕又可恨的“天残地缺”竟也是性情中人,不由得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轻轻道:“你们要报仇,为什么不去找凶手?却来找任我杀的麻烦做什么?” 天残老人戟指一点叶逸秋:“这小子不就是凶手?” “是谁告诉你们他就是杀死龙大少的凶手?” “血衣楼。” “又是血衣楼!”欧阳情秀眉一拧,“是不是血衣楼楼主亲口告诉你们的?” “血衣楼楼主是什么鸟东西?”天残老人瞪着独眼道,“若是让我老婆子看见他,非扭断他的鸭脖子不可,然后再把他剁碎了喂狗。” 地缺老人连忙接口道:“血衣楼只是托人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凶手就是这小子。” “就凭一卦信,你们居然也相信?” “龙大少的确是死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欧阳情看了叶逸秋一眼,叹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一问他事情的真相?” 天残老人瞪眼道:“我们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们既能相信一封无凭无据的信,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说的话?”欧阳情莞尔一笑,“他从来都不说谎,只要是他做过的事,也从来都不会不承认。” 语声方歇,叶逸秋已慢慢走了过来,缓缓道:“我没有杀死龙大少,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因为凶手也已经死了。” 天残老人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不信,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无法相信。” “你非信不可,因为这件事本是一个阴谋。”叶逸秋苦笑道,“血衣楼要对付的人,本来就是我,可是我并不是个很容易对付的人,所以他们就用了挑拔离间的小手段,使得我们之间产生误会,无论我们谁死谁伤,躲在暗外的血衣楼都得益非浅。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天残老人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瞧了瞧叶逸秋,又看了看地缺老人,信心显然已有所动摇。 地缺老人沉吟着道:“关于血衣楼的所作所为,我们倒也有所耳闻,难道你们对血衣楼也无计可施吗?” “本来我们以为有一个人,一定和血衣楼有莫大的关系,但现在看来,这好像又不大可能。” “他是谁?” “飞龙堡堡主,‘江南大侠’宋飞扬。” “宋飞扬是什么人物?”地缺老人捋捋衣袖,怒道,“你去把那小子叫来,小老头扒了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让他死无全尸。” 叶逸秋失笑道:“就算你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把他的肉切成一块一块扔到大海里喂王八,也是没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这种法子不能用?”地缺老人瞪眼道。 “因为他也已经死了。”叶逸秋苦笑一声,叹道,“本来我还以为,他就是血衣楼楼主,但现在看来,他只怕和血衣楼一点关系都没有。以他的武功,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必假借他人之手。可是血衣楼楼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却又成了扑朔迷离的无头案。” 地缺老人呆立半晌,瞧着天残老人,闭上了嘴巴。 天残老人瞧着叶逸秋看了半天,缓缓道:“你小子说的可都是真话?” “绝无半句虚言。”叶逸秋正容道。 天残老人又瞧了他半天,冷冷道:“如果你小子敢欺骗我们,就算我们拼了性命,也决没有人可以再救你一次。” 明月在天,人已远杳。 铁狼凝视着“天残地缺”背影消逝的方向,摇头叹道:“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性子急躁暴烈,做任何事都不问青红皂白。” “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银狐失笑道,“看来要他们改变,简直比愚公移山还困难几百倍。” 铁狼微微苦笑,看了看叶逸秋,缓缓道:“江湖上传说,‘一刀两断’任我杀虽是杀手,但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长者之风,自有一番威严,但他语气和缓,令人如沐春风。 叶逸秋一声轻叹,低沉着声音道:“成为杀手,晚辈是情非得已。”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铁狼微笑道,“任我杀,唔,这个名字很有趣。” “晚辈本不姓任,名字也不叫‘我杀’。”叶逸秋恭声道,“晚辈本是个不知来历的弃儿,自小跟了先师之姓,叫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之逸,秋天的秋。” “叶逸秋?!这名字起得好。”铁狼眉头一拧,“尊师姓叶?” “‘游龙大侠’叶漫天。” “啊,是叶大侠!叶大侠一生耿直,忠肝义胆,是条充满血性的好汉子。我与他虽非深交,但也有数面之缘,非常钦佩他的为人。”铁狼黯然一叹,“多年未见,却不知他已不在人世,当真是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叶逸秋黯然一笑,轻叹道:“行侠仗义,本是英雄所为,但晚辈……非但不能继承先师遗风,反而倒行逆施,沦为杀手,实在大逆不道,玷污了师门声誉。” “你岂非也是个英雄?” “晚辈不配。” “你是否还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自责?人非草木,孰能无过?世间上有许多条道路,每个人也不止只有一种选择。无论你曾经做错什么,只要诚心悔改,回头之时,没有人会把你拒于千里之外。” 一个人总惦念着过去,活在痛苦的记忆里面,实在是种非常可怕的事。叶逸秋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清醒而已! “人无完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问心无愧的?就算是当年的‘大少爷’韩彻,都曾为了一己私欲偶尔的一念之差,险险酿成非人力可以挽回的大祸,可是谁能说他不是英雄?”铁狼缓缓抬起头,遥望着天边的月,喟然叹道,“心怀天下,舍己为人;仁义为先,正气长存。这岂非正是侠之大者的不朽行径?但真正的侠者,成就一世英名绝非偶然,也非一朝一夕便可做到,那是个漫长又曲折的过程,不仅需要一颗百折不挠的心,更不能缺少坚定的意志和恒心。” 叶逸秋静静听着,仿佛已经痴了。 铁狼垂目瞧着叶逸秋手指上的那枚指环,目光含笑,似有深意,缓缓道:“你跟我来,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 话音刚落,只听欧阳情娇嗔道:“爹,你要说什么,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不能。”铁狼摇摇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为什么不能?”欧阳情狠狠地跺着脚。 “这些话,本来就是只能和他一个人说的。他可以听,你却听不得。” 第四十二章 聚散两依依(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静谧的夜空,青碧如一片海洋;浮云漂移,追逐着孤独的月;月色朦胧,在地面上投下淡淡银光,添增了秋夜的微微寒凉。几千竿修竹在夜风中不住摇曳,如水的清辉中,这片竹林竟仿佛隐藏着许多神秘的故事。 欧阳情秀眉紧蹙,时而抬头望月,时而又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更多的时候,却是往铁狼和叶逸秋一起离去的方向凝视,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焦虑,在期待中等待,又在等待中有所期待。然而期待和等待却完全是两回事,等待总是遥遥无期,而期待虽然有些无奈,却又不如等待那么痛苦。只是这期待,实在让她心神恍惚,备受折磨。 一片枯干的竹叶随风飘落,在空中几个盘旋,终于轻轻落在她如飞瀑般一泻如注的秀发上,她竟恍然未觉。 欧阳情雕像似的站在那里,虽然显得有些安静,但她的纤指却在反反复复地抚弄着衫子的衣角,卷起,又抚平,抚平,再卷起…… 银狐目光慈祥,含笑看着她,悄悄伸手为她拭去粘在秀发上的叶子,轻声道:“情儿,你在想什么?” “啊?”欧阳情茫然抬起目光,“没有。” “你是不是有心事?能不能跟娘说?” “没有,哪有啊?” “没有吗?”银狐忍不住失笑道,“为什么总是在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欧阳情微微一愣,急忙抽回了手,却不说话,垂下螓首,轻轻跺着脚,吃吃地轻笑起来。 银狐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娘会不知道?” 欧阳情还在低声笑着,螓首垂得更低。过了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望着远空的月亮,犹豫着道:“娘,你说,爹和他……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他?”银狐笑了笑,故作迷惘道,“他是谁啊?” “他……”欧阳情心中一省,又跺了跺脚,娇嗔道,“娘……” 银狐轻轻道:“才有多久啊?也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工夫而已嘛!” 半盏茶的时光?是这样的吗?她怎么觉得这半盏茶的时光,居然像是整个午夜那么的漫长? “半盏茶的工夫还不算很久吗?也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欧阳情故意撅起了嘴。 银狐柔声问道:“情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地问这个问题啊?”欧阳情娇羞无限地又垂下了头,低低道,“他是第一个看见我的脸的男人,他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 “你十四岁那一年发下的毒誓,娘没有忘记。” “虽然他曾经沦落过,但并没有沉沦下去。” “娘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一个人走错了路并不可怕,能够回头才是最重要的。” 欧阳情又抬起了头,眼眸里放着光,缓缓道:“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喜欢朋友,为了朋友,他可以牺牲一切。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原则。” “唔!有情有义,一诺千金,这才是男儿本色。” 欧阳情却忽然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是他也有很多很不好的地方。” 银狐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若无瑕疵,那便不是凡人了。” “可是他的缺点绝不止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对朋友太好、太在意。” “这也是缺点?”银狐哑然失笑。 “这种人,往往会看轻自己,觉得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欧阳情又嘟起了小嘴,“如果他总是把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别人来说,岂非也是种负担?有时候,我宁愿是他身边的朋友,因为在他心中,只有友情才是永远的。” 银狐摇头否决道:“你错了,友情固然可以永远,但海枯石烂、天地可绝的爱情,才是真正永恒不变的。” 欧阳情展眉一笑,忽然低声道:“就好像爹和娘这样子的吗?” 银狐愕然一愣,两片红云飞上了脸颊,昔日的情事如潮般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在无数个花前月下,曾经立过无数个海誓山盟…… 她年轻过,深深地爱过,这爱,无休无止,到现在都未曾停止过,是如此的铭心刻骨。 飘飘的银丝,在晚风中仿佛一片云海不断起伏,淡淡的清香伴随着银狐的记忆,飘向远方。刹那间,已不再年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青春如梦的少女花样年华…… 过了很久、很久,欧阳情如水的目光遥望着冉冉而升的月亮,轻轻问道:“娘,你说,爹会和他说什么?” 银狐笑了笑,还未说话,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你把爹和娘当年订情的信物都已交给了他,爹还能说什么?” “爹,你……你们回来了!”欧阳情眼睛一亮,只见铁狼已到了身前,叶逸秋就站在他的身边,身子依然站得笔直,但神情却显然有些谦卑,又有些忸怩,垂下了目光看着自己的脚下,竟似不敢向她望过来。 铁狼微微一笑,淡淡道:“可是我和你娘很快又要离开了。” “离开?”欧阳情倏然一惊,“你们又要走了么?” “嗯!” 欧阳情眼圈一红,泪水仿佛就要滴落下来,缓缓道:“情儿难得见你们一面,每次相见,又都是如昙花一现般匆忙,这一次,难道……难道你们就不能多待片刻?”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铁狼轻轻叹息一声,“有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存在,这江湖,再也没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的立足之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离开,岂非就是为了回来?” 月色渐浓,银狐残留在空中的淡淡清香却已慢慢随风飘散。 欧阳情伸出双手,在虚空不停地抓握,仿佛想要抓住这香气,留住那短暂却美好的回忆!月光像一匹冰凉的丝绸从指间滑过,她合拢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更寒露重,两串晶莹的珍珠泪,终于从她脸颊上悄悄滑落,噙在嘴里,仿佛咀嚼着离别的情愁。这一次,离情别绪的味道依然无比的苦涩。 人生匆匆,只不过百年光景,为何总是充满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欧阳情轻轻叹息着,忍不住看了叶逸秋一眼。 叶逸秋没有动,好像一直都未曾移动过,始终保持着那种岳峙渊亭的姿势。夜凉如水,他的眼睛却仿佛闪动着种不可捉摸的光芒。 他在做什么?是在思考?还是在聆听秋夜的风声?欧阳情叹了口气,轻声道:“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忽然闭上了嘴。她看见叶逸秋竖起一根手指,凑近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叶逸秋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疑惑的眼神,低声问道:“你闻到了没有?” “闻到什么?”欧阳情愣愣问道。 “血腥之气。”叶逸秋拧紧了双眉,“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这时,一阵风没有方向的吹来,血腥的味道竟似越来越浓。 流血的地方,往往就是杀戮的战场。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三章 神秘黑袍(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桃花林的前面不远处,还是个广阔的园子,园里有一片小树林,种植的大都是纤弱的柳树和高大的柏杨。枝木交错,落叶遍地,那未圆将圆的月,仿佛就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淡淡的月色照射下来,树林就像是抹上了一层银辉,朦胧、神秘,却又是如此的诡异。 一条宽敞可通马车的青石板路,若隐若现地泛着青光,从树林的中间笔直穿了出去,但从这一边望过去,却看不见那一端的任何物事。 到了这里,血腥的气味分明更浓,薰人欲呕。没有厮杀,只有秋虫和几只不知名的夜鸟的嘶叫;没有流血,看得见的也不过是流苏般的月光。 杀戮是否已经停止? 叶逸秋踏着青石板路,走得很慢很慢,全身肌肉似都已崩紧。 “那里有人!”在他身边的欧阳情忽然低声轻叫,手指指向左边的树林。 叶逸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目看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只见左边的树林里,在朦胧的月色下现出二十几条人影,仿佛就挂在树干上,随风飘荡。 行到近前,二人却又猛然呆住,这二十几条人影竟全都是死人,每个死人的身上都涂满了腥臭的鲜血,血是从他们左颈边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伤口平整而窄小,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个人用同一口剑刺出来的。 “一、二、三……”欧阳情忽然算起了数子,“……十七、十八、十九……” “这个时候,你还有兴趣数绵羊?”叶逸秋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我在数死人。”欧阳情轻声道,“二十三、二十四……啊!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四个死人。” 叶逸秋心头一动,忽听欧阳情又道:“你认不认得这些死人?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们?” 叶逸秋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脱口道:“吕老爷子的‘追风二十四骑’。” “嗯!正是他们。”欧阳情低声道,“我刚才数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这里面并没有吕老爷子。你说,他的手下独在了这里,他又哪里去了?” “吕老爷子他们不是已经回了山西吗?怎么全独在了这里?” “是啊!此事实在蹊跷。” “快退出去。”叶逸秋目光突然一变,“有杀气。” 他最初的职业是杀手,虽然那段并不光彩的过去已成一场花事尘封在记忆里的某一个角落,但野兽般的警惕和得天独厚的第六感觉却并未消失。 就在他拉起欧阳情的小手想要退出林子的时候,“咻”的一声,寒光陡然闪动,一口剑毒蛇般从一棵柏树的枝叶浓荫间刺了出来。奇快的来势,狠毒的出手,这一剑竟似凌空飞来。 果然有埋伏,可是人呢? 欧阳情忍不住轻轻惊呼:“小心!” 语声未落,剑光突然消失。叶逸秋一扬手间,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剑就已到了他的手里,伸手一抖,手中的剑突然断成了七、八截。 树林里也传来一声惊呼! “八道呼吸,八个人。出来!”叶逸秋瞳孔倏然收缩。 “咻咻”两声,两道青光立即从木叶丛中闪电般击下。剑光如匹练,辛辣、狠毒,绝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但一出手就能夺人性命。 叶逸秋目光一寒,刀已在手。刀光飞起,鲜血也像旗花般飞出,右边一名刺客已然仆倒。 右边那名刺客飞身而退,骇然大呼:“一刀两断!” 他的动作并不慢,但叶逸秋却比他又何止快了十分?刀光再次掠起。刀光很美,就像一句优雅的杀人的诗。 这人只觉腰间一凉,身子已倒下,还没来得及感觉痛苦,就已经永远失去了生命。 刀光一闪而没,从木叶丛间又飞出六道剑光,六个黑袍人将叶逸秋围在中间,穿绕着林木,身法怪异,出手狠毒,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刺客。他们绝不和叶逸秋正面交锋,一人长剑刺出,另一人立即挥剑护住他的身子,如此你攻我守,剑光缭绕,配合得滴水不漏。 本已渐渐凋残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附近十几株老树,片刻后就已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树干,在月夜中看来,就像是一些被剥光了衣服的风中老儿。 这个时候,叶逸秋反而没有拔刀,身子如穿花绕树的蝴蝶,在剑光交织而成的大网里不停地飞舞。 捕鱼人撒下了渔网,无论是大鱼还是小鱼,都很难挣脱网的束缚。但他却不是网里的鱼,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随时都可以破网而出。 剑光中,叶逸秋突然一声轻啸。啸声未绝,他已厉声叱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一再苦苦相逼,休怪我刀下不留人。” 刀下不留人!这句话绝对不是恫吓,但六名黑袍人竟似充耳未闻,出手愈加毒辣。 刀光一闪,叶逸秋的刀终于出手。淡淡的刀光仿佛一缕轻风掠过,鲜血立即箭一般标出,一名黑袍人腰上已然中刀。 刹那间,八名黑袍人已去其三,剩下的五个人竟似已被叶逸秋这把看不见的刀所骇住,再也不敢贸然出手。 叶逸秋一刀得手,便即收刀,站在那里,迎着风,抬头望月! 只不过瞬间的停滞,只听一名黑袍人大呼道:“点子厉害,风紧,扯呼!” 这是绿林暗语,另外四名黑袍人都是同道,听得明白,立即同时反身向后扑出,飞掠而去,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叶逸秋也不追赶,回身走到欧阳情身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欧阳情摇摇头,反问道:“你怎么不追?” 叶逸秋含笑不语,神情间竟似隐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欧阳情跺脚道,“他们很可能就是杀死‘追风二十四骑’的凶手。” “我知道。”叶逸秋微笑道,“我看,他们一定是血衣楼的人。” 说着,他俯身去扯一个黑袍人的衣衫。 “你做什么?”欧阳情惊呼道,“小心有毒。” “你忘了,我是百毒不侵的。”叶逸秋回头笑了笑,扯开那人衣衫,冷笑道,“果然是血衣楼的人。” 欧阳情凑近前去,但见那人内衣下摆绣着一个“血”字醒然入目,忍不住叹道:“既然他们真的是血衣楼的人,你就更不该放走他们。” “我的用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叶逸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用意……”语声骤然顿住,欧阳情的目光也骤然变了。 树林的那一端,忽然随风传来一声惨呼。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又像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乍听之下,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叫声刚刚发出,就已气绝。 五名黑袍人果然已横尸就地,喉咙间仍有鲜血向外涌出。一个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人站在他们的身边,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名黑袍人剑法都不弱,轻功也极高,但竟在一刹那间,就已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就连燕重衣,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听见脚步声,这人倏地回身。只见他脸上戴着个不知是铁还是木雕成的面具,黑黝黝的面具,竟是一平如整,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来的人可是‘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人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低沉有力,甚至有些沙哑,竟仿佛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叶逸秋瞪着这人手中的剑,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很好!你可以叫我‘黑袍’。”这人仿佛在笑,“我早就知道你我两人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黑袍?”叶逸秋皱了皱眉,“以前我们从未见过面?” 黑袍摇头道:“你错了!” “我错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听错了。”黑袍发出一声异常干涩的笑,“树林里一共有九道呼吸,不是八个人,而是九个。” 九道呼吸?叶逸秋心头一凛,他居然没有听出来。他脸上神色不变,淡淡道:“既然你一直都藏在林子里,当时为什么不出手?” “我没有出手,是因为我想不到。”黑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想不到这五个不中用的东西竟敢逃走。” “所以你才杀了他们?” “不能完成任务的人,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用处。”黑袍冷笑道,“你故意不追,岂非正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你就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声道。 “你们岂非一直都在找我?” “那么宋飞扬?” “宋飞扬?”黑袍目光中又露出种很奇怪的笑意,“难道你以为他就是血衣楼楼主?如果他是的话,我又是谁?可笑,荒唐!” 第四十三章 神秘黑袍(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勉秋反而笑了笑,长出一口气:“宋飞扬究竟是不是血衣楼楼主,我一直无法猜透,现在这个谜底已经解开,也算是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欧阳情拧紧双眉,凝视着那五名已倒毙的黑袍人咽喉上的微细伤口,忽然道:“我明白了,吕老爷子的‘追风二十四骑’就是你下的毒手。” “所谓的‘追风二十四骑’,他们简直不过是一群没用的草包。”黑袍摇摇头,冷笑道,“名字倒是响当当,但是真的动起手来,却没有哪一个人能在我剑下走出第二招。” “吕老爷子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那匹夫更是脓包,嘴上说的厉害,手上的功夫却全不中用。”黑袍长长一叹,“与其让这样的人拿来活现世,倒不如早日让他归位。” 听他言下之意,吕千秋显然也已死在他的剑下,但是为什么,在树林里却没有看见他的尸体? “宋飞扬是不是已经死在你们的手里?”黑袍死灰色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问道。 叶逸秋笑了笑,缓缓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惜,可惜!”黑袍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换了平时,两位酒足饭饱,养足了精神气力,或许还能接我三十招,但今天你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十成功力已去五成,在这种情况下与我动手,嘿嘿!连我都已说不准你们还能接我几招。” “就在不久之前,宋飞扬也阂说过同样的话,但是结果却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叶逸秋微笑道,“你们的用意,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先寒敌胆,只要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无疑便是占了先机。” “你虽然不害怕,我却有些失望。”黑袍目光慢慢地看着凝结在剑尖上的鲜血,死灰色的眼睛里露出种炽热的火焰,“数年以前,我四处游山玩水,曾经遇见高手无数,唯有在被李太白誉为‘难于上青天’的蜀中栈道与一名刀客的浴血一战,才是真正的痛快淋漓,令我终生难忘。只是在那一战之后,纵然我走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塞外,也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 “如此说来,你难道已是天下无敌了?”叶逸秋冷笑道,“那只是因为,你根本还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对手而已!” “但不知你算不算是一个?”黑袍笑了笑,叹道,“须知剑士而无对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非常人能够想象。可是这些道理,你却是一定能明白的,因为你阂一样,都是这种人。” 高处不胜寒。人生的巅峰,其实只是一种无言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叶逸秋目光闪动,缓缓道,“你我今日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在所难免?” “千金易得,良将难求。在芸芸众生中,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对手更是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般困难,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黑袍又长长叹息了一声,极不情愿道,“任我杀啊任我杀,我这样杀了你,实在是有些暴餮天物了,可惜可惜!”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杀我不可?”叶逸秋也叹了口气。 “若让你这种人活在这世上,我也是寝食难安啊!”黑袍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杀机,冷然道,“但今日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剑,我就不杀你。” 夜风拂过,他掌中剑尖已挑起。杀机本来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剑式一起,天地间仿佛都充满了杀意。 三剑?叶逸秋嘴角忍不住掀起一丝冷笑。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托大之人,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可以让他在三招之内就已血溅五步?燕重衣或许可以做到,但他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生中,已注定了刀与剑不可交锋。 叶逸秋瞳孔倏然收缩,掌心里竟不断地沁出冷汗。他忽然发现,黑袍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已合而为一。剑是死的,但这杀意却是活的;剑虽未动,杀意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黑袍的剑尖下垂,非攻非守,乍看之下,似乎全身都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但叶逸秋却没有动,更不敢贸然出手。他根本看不出黑袍这口剑下一步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出手。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避开他致命的一刀,连紫罗兰夫人也不能,眼前的黑袍能不能?他没有把握,连一分的把握都没有。 黑袍无疑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可怕、最难对付的敌人。 银色的月光下,剑光陡然飞起。 这一剑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却快得不可思议,如长江大河之水,一泻千里。刹那间,剑光绵绵不绝,如一片光幕,绝对看不见有丝毫空隙,又正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赤手空拳接得下这一剑。叶逸秋丝毫不敢托大,终于拔刀,刀一在手,刀光便即飞起。 看不见刀,也看不见月色,刀光竟也变得黯淡下去,只见剑影重重,光芒反而掩盖住了洒落下来的银辉。 刀与剑没有相互撞击,黑袍的剑势却已一变,剑的光影陡然收缩,就像是一张网撒出去之后慢慢缩小,叶逸秋的身子被笼罩其中,所有的退路,也已被这一剑完全封锁。 蚕困于茧,犹能化作飞蛾,破茧而出,重获新生。叶逸秋虽非飞蛾,但他手中有刀。刀光再起,花火四溅。这一刀的速度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磕在剑尖上。 落叶如锦,经不起刀剑相击的余震之力,片片纷飞。 叶逸秋也飞了起来,冲天而起,宛如飞鸟般斗一折翼,竟掠上了树梢。 “还有一招呢,就想逃了吗?”黑袍冷笑着一声轻叱,竟也如飞鸟般掠起,但眼前一花,叶逸秋竟已到了另一棵树上。 黑袍冷笑着长啸一声,人剑合一,追了过去。 叶逸秋伸手在树干上一撑,竟又窜了出去,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似乎并没有算好下一步该如何闪避,整个人竟向另一棵树上撞了过去,等到他发觉危险时,收势已然不及。 黑袍心头狂喜,再不迟疑,一剑已刺出。叶逸秋的身子要是撞上树干,势必躲不开这一剑,但他若是向下坠落,也难免被这一剑刺穿脑袋。这一剑实在太快,连黑袍都不能相信这一剑竟比平时都快了几分。他的剑一出手,就再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 “卟”的一声,剑已刺入……但刺入的竟不是叶逸秋的身体,而是树干。这一着,竟是叶逸秋的诱敌之计,他不仅早已看准了方位,也算好了时间,其中的变化,完全是智慧与胆量的结合,一切果然都按照他的计划而在进行着。 剑刺入坚实的树干,绝不可能应手就能拔出来,这个时候,岂非正是他出手攻击的最好时机?黑袍手中无剑,就没有如此可怕了。但叶逸秋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像只大鸟般站在树枝上,随风摆动,银色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看来仿佛是神的影子。 黑袍没有拔剑,也没有再出手,就这样握住剑,任凭身子吊在空中,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叶逸秋笑了笑,淡淡道:“说实话,我不敢。”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黑袍“桀桀”笑道,“如果刚才你出手向我攻击,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叶逸秋又笑了笑,叹道:“我知道你说的绝不是假话,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把你斩于刀下。” “三招已过,你既没有败,我也没有输,但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这一次绝不杀你。”黑袍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放眼天下,也许只有‘一刀两断’任我杀才配做我的敌人了,你死了,我岂不是很寂寞?可是总有一天,你还是要死在我的剑下。” “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么样的变故。”叶逸秋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很想留下你的人头?” “我的人头?”黑袍忽然狂笑道,“我现在就要离去了,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他左手用力在树干上一撑,人已借势荡了开去,“哧”地一声,剑也已应手而出。 叶逸秋轻叱道:“你不能走!” “我要来就来,想去就去,这世上,有谁留得住我?”黑袍笑声未绝,但见他身上一袭黑袍随风飘动,在树梢上像只夜鸟般几起几落,转眼便已消失在夜色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星光依然闪烁,月色依然如水,却再也瞧不见黑袍的影子! 大结局 秘密(博君一笑)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凉如水,月色亦如水。只是这水纵然纯净,也冲洗不去欧阳情眼眸中的忧愁,更荡涤不尽叶逸秋心里的疑惑。 “你能不能确定,在此以前,你的确没有见过黑袍?”欧阳情依在叶逸秋身边,轻轻问道。 “没有。”叶逸秋沉吟着道,“但我可以确定,他一定见过我。”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欧阳情若有所思,“譬如……吕老爷子!” “吕老爷子怎么可能会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笑道,“你也见过他的武功,以他的身手,只能勉强算是二流高手,怎么能够和黑袍相比?更何况,‘追风二十四骑’中,至少有八骑是吕老爷子嫡亲孙子,他又怎么狠得了心下这个毒手?” 欧阳情不以为然,淡淡道:“血衣楼楼主行事诡秘,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叶逸秋沉默半晌,缓缓叹道:“不管黑袍是谁,我敢保证,他就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欧阳情轻轻拉起叶逸秋的右手,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上,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么的担心?万一你真的接不下黑袍三招……” 她真情流露,语声已禁不住有些哽咽。 叶逸秋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感动,轻笑道:“他的剑法虽然很可怕,但他不该低估了我。”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在三招之间就把你打败。”欧阳情展颜一笑。 “也许只有一个人。”叶逸秋一脸凝重。 欧阳情愕然问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叶逸秋诡秘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个女人。” “女人?她是谁?”欧阳情的眼神忽然变得紧张、警惕,同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叶逸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慢慢说道,“她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也是青衣楼的楼主,她的名字你也一定听说过,叫做‘欧阳情’。” 欧阳情愣了很久,突然嫣然一笑:“想不到我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打败‘一刀两断’任我杀的人。” “你要打败我,并不需要用上三招,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哦?愿闻其详!”欧阳情故意瞪大了眼珠子。 叶逸秋也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眼泪。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我想这句话是对的。” 在悲伤的时候,女人的泪水是条河;在快乐的时候,女人的泪水还是一条河。男人纵然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泅渡,也永远靠不了岸! 树影婆娑,月已倾斜。 欧阳情的倩影被月光映在地上,也开始在慢慢地倾斜。到最后,她索性整个人都紧紧依偎在叶逸秋的怀里,目光中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最容易被爱情的芬芳陶醉的! “看,流星!”叶逸秋忽然指着西方的夜空说。 欧阳情急急忙忙从他怀里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衣角在打结。 “你在做什么?”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如果你能在它消失之前在衣服上打个结,然后在心里许下你的愿望,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实现?”欧阳情痴痴地道。 “没听说过。”叶逸秋摇摇头,忽然叫道,“快,快……又有一颗流星!” 流星仿佛从九天里的银河坠落下来,在天际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转眼便即消失。这个时候,欧阳情刚刚才在衣角上打了一个结,却还来不及许下心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充满了失望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一丝希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掉下一颗流星,这一次,她终于许下了心愿,却忘了在衣角上打个结。但她绝不是个很容易就放弃的人,于是又做好了准备等待第四颗流星的出现。然而,流星却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故意跟她开起了玩笑,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欧阳情翘首以待,等待了好久、好久,终于从希望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到了彻底的绝望。她气恼地又把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气咻咻道:“心愿许不成了,怎么办?我要你赔我一个。” 叶逸秋轻轻拥着她,微笑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欧阳情抬起头,眨动狡黠的眼睛,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这么简单?”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就这么简单,比你想象中的还简单。” 叶逸秋歪着头想了想,缓缓道:“我不能告诉你。” 欧阳情娇嗔道:“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叶逸秋笑了笑,摇头道,“还是不能说。” “我偏要知道。”欧阳情嘟起了小嘴。 “好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叶逸秋故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他说,你是个刁蛮任性,又喜欢胡闹的小女孩,如果……如果我娶了你做妻子,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你骗人!”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捶打着叶逸秋的胸膛,娇笑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天下哪有父母说自己的孩子的坏话的?” 叶逸秋拼命忍住了笑,一脸正经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反正你就是在骗我。”欧阳情不依不饶。 “好吧!”叶逸秋苦笑道,“我告诉你。” “不许撒谎!”欧阳情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叶逸秋点了点头,缓缓道:“这个秘密就是……秘密!” 他忽然轻轻推开怀里的她,撒腿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嘻笑道:“秘密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否则它还是个秘密吗?” 欧阳情微微一愣,一跃而起,追逐着他的背影,一边追一边叫:“你耍滑头!喂,你回来,不许跑……” 一连串清脆如铃的笑声洒遍了整片小树林,随风飘出很远、很远,飘过了飞龙堡,飞向山的那一边…… 当时明月在,明月在天上! 秘密呢?它在哪里? 秘密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三卷刀锋犹未冷终 夜凉如水,月色亦如水。只是这水纵然纯净,也冲洗不去欧阳情眼眸中的忧愁,更荡涤不尽叶逸秋心里的疑惑。 “你能不能确定,在此以前,你的确没有见过黑袍?”欧阳情依在叶逸秋身边,轻轻问道。 “没有。”叶逸秋沉吟着道,“但我可以确定,他一定见过我。”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欧阳情若有所思,“譬如……吕老爷子!” “吕老爷子怎么可能会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笑道,“你也见过他的武功,以他的身手,只能勉强算是二流高手,怎么能够和黑袍相比?更何况,‘追风二十四骑’中,至少有八骑是吕老爷子嫡亲孙子,他又怎么狠得了心下这个毒手?” 欧阳情不以为然,淡淡道:“血衣楼楼主行事诡秘,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叶逸秋沉默半晌,缓缓叹道:“不管黑袍是谁,我敢保证,他就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欧阳情轻轻拉起叶逸秋的右手,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上,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么的担心?万一你真的接不下黑袍三招……” 她真情流露,语声已禁不住有些哽咽。 叶逸秋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感动,轻笑道:“他的剑法虽然很可怕,但他不该低估了我。”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在三招之间就把你打败。”欧阳情展颜一笑。 “也许只有一个人。”叶逸秋一脸凝重。 欧阳情愕然问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叶逸秋诡秘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个女人。” “女人?她是谁?”欧阳情的眼神忽然变得紧张、警惕,同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叶逸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慢慢说道,“她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也是青衣楼的楼主,她的名字你也一定听说过,叫做‘欧阳情’。” 欧阳情愣了很久,突然嫣然一笑:“想不到我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打败‘一刀两断’任我杀的人。” “你要打败我,并不需要用上三招,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哦?愿闻其详!”欧阳情故意瞪大了眼珠子。 叶逸秋也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眼泪。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我想这句话是对的。” 在悲伤的时候,女人的泪水是条河;在快乐的时候,女人的泪水还是一条河。男人纵然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泅渡,也永远靠不了岸! 树影婆娑,月已倾斜。 欧阳情的倩影被月光映在地上,也开始在慢慢地倾斜。到最后,她索性整个人都紧紧依偎在叶逸秋的怀里,目光中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最容易被爱情的芬芳陶醉的! “看,流星!”叶逸秋忽然指着西方的夜空说。 欧阳情急急忙忙从他怀里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衣角在打结。 “你在做什么?”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如果你能在它消失之前在衣服上打个结,然后在心里许下你的愿望,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实现?”欧阳情痴痴地道。 “没听说过。”叶逸秋摇摇头,忽然叫道,“快,快……又有一颗流星!” 流星仿佛从九天里的银河坠落下来,在天际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转眼便即消失。这个时候,欧阳情刚刚才在衣角上打了一个结,却还来不及许下心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充满了失望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一丝希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掉下一颗流星,这一次,她终于许下了心愿,却忘了在衣角上打个结。但她绝不是个很容易就放弃的人,于是又做好了准备等待第四颗流星的出现。然而,流星却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故意跟她开起了玩笑,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欧阳情翘首以待,等待了好久、好久,终于从希望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到了彻底的绝望。她气恼地又把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气咻咻道:“心愿许不成了,怎么办?我要你赔我一个。” 叶逸秋轻轻拥着她,微笑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欧阳情抬起头,眨动狡黠的眼睛,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这么简单?”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就这么简单,比你想象中的还简单。” 叶逸秋歪着头想了想,缓缓道:“我不能告诉你。” 欧阳情娇嗔道:“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叶逸秋笑了笑,摇头道,“还是不能说。” “我偏要知道。”欧阳情嘟起了小嘴。 “好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叶逸秋故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他说,你是个刁蛮任性,又喜欢胡闹的小女孩,如果……如果我娶了你做妻子,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你骗人!”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捶打着叶逸秋的胸膛,娇笑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天下哪有父母说自己的孩子的坏话的?” 叶逸秋拼命忍住了笑,一脸正经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反正你就是在骗我。”欧阳情不依不饶。 “好吧!”叶逸秋苦笑道,“我告诉你。” “不许撒谎!”欧阳情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叶逸秋点了点头,缓缓道:“这个秘密就是……秘密!” 他忽然轻轻推开怀里的她,撒腿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嘻笑道:“秘密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否则它还是个秘密吗?” 欧阳情微微一愣,一跃而起,追逐着他的背影,一边追一边叫:“你耍滑头!喂,你回来,不许跑……” 一连串清脆如铃的笑声洒遍了整片小树林,随风飘出很远、很远,飘过了飞龙堡,飞向山的那一边…… 当时明月在,明月在天上! 秘密呢?它在哪里? 秘密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三卷刀锋犹未冷终 第一章 四大世家的覆灭存亡(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南是一个美丽的梦。看吧小说阅读网  这个梦,也不知陶醉了多少人的心灵,迷乱了多少人的眼睛,留住了多少人的脚步?沉睡在梦中的人,大都不愿醒来。但现实就是现实,你可以说它残酷无情,可以说它不解风情,也可以说它不近人情,梦总要醒来!就好像没有人可以抓住时光,留住岁月,人生许多美好的的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落花成泥,这大地尚且留下过它的痕迹,但流水,一去便永远不再回头。人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快乐,却无法拒绝突如其来的痛苦。梦醒了,梦也就碎了。梦断江南,沉痛的是每个人的心,伤害最深的却是江湖! 飞龙堡,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巨堡;神刀门,是一个极负盛名的门派;旋风楼,是一座建筑奇特的高楼;铁枪山庄,是一座神秘古老的庄园。这一堡、一门、一楼、一庄,就是当时江南武林的四大世家,正如四足鼎立,撑起了江南武林的一片天空,一时无以瑜亮。飞龙堡堡主宋飞腾、神刀门门主刘一刀、旋风楼楼主司马血、铁枪山庄庄主老枪,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江湖多凶险,但是很公平,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就能成名。一个人只要能成名,就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他的生命就会完全改变,变得绚烂辉煌、多采多姿。但是他们的生命却往往如流星般短暂,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人。江湖人的生命,本就是没有根的,正如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几百年来,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兴起,多少英雄没落。飞龙堡的两代堡主宋飞腾和宋飞扬兄弟,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不论他们是人杰还是枭雄,毕竟都是对江湖深有影响的角色,许多人都为了他们的死而扼腕叹息!宋氏兄弟相继去世,飞龙堡的威名声望都已不复再,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就在宋飞扬死后不久,非但飞龙堡又遭变故,江南武林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吧小说阅读网 神刀门,雄踞江南以北已有多年,从最初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小门户发展成如今江南武林的四大最强势力之一,经历的时间非常短暂,仅仅只用了一百二十年,执掌门户的当家也仅仅只更换了三代,如今的门主刘一刀虽然年仅四十三岁,但据说他的修为和成就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父亲和祖父。神刀门的崛起不是神话也非偶然,和大多数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一样,同样经历过一个充满了奋斗、努力和挫折的过程,传到刘一刀这一代,更是门户大开广收门徒,既可从中牟利又可扩展势力,同时,精明能干、极富生意头脑的刘一刀还大力投资酒楼、土产等行业,这一个决定在三年间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连做梦都会笑出声音来。只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就像没有人知道幸福和快乐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在什么时候结束! 这一夜,二更将尽,三更未至,已经平静了整整十年的神刀门忽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神刀门的庄院虽然远远不及飞龙堡,但在整个江南也算得上是个不小的建筑,从大门到刘一刀居住之地少说也有半里之遥,途中多有门徒把守,更设有多处暗哨关卡,但这一切的布置在这个不速之客的眼里竟如同虚设,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长驱直入,一直走到了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刘一刀面前。看吧小说阅读网 此刻,晚风本该是柔和的,但刘一刀却只能感觉到它凄厉的呜咽,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入他的鼻孔里面,薰人欲呕。当时明月在,明月正皎洁。整座神刀门的庄院都被一层温柔的月华笼罩住,即使灯火全熄,也不用费多大的目力就可以看见庄院里的情景。刘一刀张目向外望去,看见的已不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园,而是满目疮荑,无数条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有些人手里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有些人却连刀都来不及拔出就已被人一剑刺穿了喉咙,当场毙命! 一阵黯淡的昏眩之后,“嗡”地一声,刘一刀的脑袋仿佛在这一瞬间炸了开来。他勉强定下心神,抬目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这人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他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好浓好重的杀气!刘一刀心头一凛,只觉自己几乎被来人身上的气质剁成粉碎。 “阁下是什么人?”刘一刀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沉声问道,“神刀门与阁下有何仇怨,阁下竟似非将神刀门灭门不可?!” “你可以不认识我,但总该听说过我的杀人手法。”这人没有直接回答,压低了声音说着,慢慢抬起了右手。手里有剑,剑通体都是黝黑的,黯淡无华,而且又陈旧又破烂,就像是一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铁,剑尖犹自沾满了鲜血! “你……你是‘杀手无情’……”刘一刀惊骇无比地退了一小步,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冷漠得充满死亡气味的杀人狂魔就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 “嗯!我就是燕重衣。”这人没有否认,但他的坦诚却让刘一刀如置冰窖,全身在刹那间似乎已被冻结。 “杀手杀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金钱。”燕重衣轻轻抖动了一下手中铁剑,冷漠说道,“你既为神刀门一门之主,想必刀法了得,但我很想知道,你究竟配不配得上‘神刀’二字。要知道,这世上用刀的高手很多,但真正称得上是神乎其技的却很少,就连‘一刀两断’任我杀都未敢以‘神刀’自诩,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刘一刀心头一跳,脸上肌肉已在不停抽搐。 “你,拔刀!”燕重衣的杀意愈来愈浓烈。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一直在江湖上流传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句打不破也不能解除的魔咒,一刻间就能判决一个人的生死。传说中的燕重衣是打不死的,他的穿喉一剑也是不能破解的,自己能有几分机会逃过这一劫?刘一刀实在没有把握。但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所以他决定拔刀,绝地反击。 “好,我就不信我的神刀刀法抵不住你的穿喉一剑。”吼声中,刘一刀刀已出手。刀光像一道闪电掠过,虚空中仿佛幻化出一条腾飞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燕重衣的喉咙。这一刀,是神刀刀法最强的一招――“神龙入道”,刀出,龙现! “嘿嘿!”燕重衣一声冷笑,一剑刺出。穿喉一剑,出必致命!“哧!”铁剑直接捅入神龙巨口,余力未尽,又传来“卟”一声闷响,血花如一道箭光飞起。 “咣当!”神龙消失,刀已落地,刘一刀也像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燕重衣这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燕重衣收剑入鞘,再也不看刘一刀一眼,缓缓转身慢慢走出门外,目光一瞥间,只见刘夫人身上只披着一件轻衣持刀自房间奔来,而在同时,刘一刀的三个儿女也已闻声赶到,一起挥刀冲上。 “无知之人,你们何苦前来送死?”燕重衣摇头轻叹。 “留下你的狗命来。”刘夫人的刀法也不弱,“呼”地一声,长刀夹杂着一种开天劈地的力量向燕重衣后颈狠狠劈落。 “就凭你?”燕重衣冷笑道,“只怕很难!”他没有回头,手已在动。 朦胧的月色下,只见一道乌黑的光芒掠过,刀光立即消失,刘夫人仿佛如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燕重衣的剑后发却先至。刘夫人的身躯尚未倒地,他的剑又已挥出,首当其冲的刘一刀长子立即倒地。 燕重衣连杀二人,这只是发生在眯眼之间的事,别人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变换节奏。 燕重衣仰天狂笑,大声道:“杀人者,燕重衣!今夜能杀神刀门一百八十口人,已经足够,暂且留着你们的命,如想报仇,我燕重衣在‘九龙堂’随时恭候!”话音未落,人已远杳! 看吧小说阅读网 第一章 四大世家的覆灭存亡(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南武林四大世家各据一方,旋风楼占据江南以南,称雄一百八十余年,楼主司马血刚过知天命之年,但由于过度操劳,两鬓已生霜华,额头皱纹纵横,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旋风楼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成员数千,要想维持如此庞大家庭的正常生计,司马血可谓是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他没有刘一刀那般精打细算的头脑,曾经尝试过经商,但由于不善经营,两家酒楼和一家绸缎店铺在半年之间通统倒闭,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旋风楼祖业中拥有良田万顷,于是司马血在某位高人的指点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用一年的时间,就莫名其妙的大发了一笔。 现在,三更早已过了三刻,他却依然没有就寝,坐在书房中挑灯夜战,管理核对帐目,陪伴着他的是帐房先生老糊涂。老糊涂其实并不糊涂,反而是个聪明能干的角色,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好赌!十三年前,他在江南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赌馆里一连赌了三天三夜,结果把水灵灵的老婆和粉嫩的女儿卖了也不够还赌馆里欠下的高利重息,如果不是司马血看重他是个人才,为他偿还了一切债务,他早已被人剁碎了喂狗。 二人时而交流眼色窃窃私语,时而默不作声各司其职。过不多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犬吠,凄厉而短促,似乎是刚刚发出声音,喉咙就被某一种利器割断,当即毙命! 司马血眉头微皱,心头隐隐生起一种不祥之感,看了老糊涂一眼,低声说:“把这些帐本都收起来,我出去看看。” “楼主,发生了什么事?”老糊涂满脸疑惑。 “不知道。”司马血快步出门,轻轻掩上了房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千万要保存好这些帐本。” “是,属下明白。”老糊涂知道司马血为什么如此紧张在意这些帐本,因为旋风楼收入微薄支出巨大,二者完全不成比例,在老糊涂的怂恿和劝说下,终于铤而走险干起了不法勾当,大肆开发赌场院,如果这些帐本一旦泄露出去,旋风楼的声誉必然一落千丈颜面扫地。 “什么人竟敢到旋风楼来捣乱?”门外传来司马血的暴喝。 “‘杀手无情’燕重衣!”另一个声音冷漠响起。 老糊涂心头一惊,急忙凑眼从门缝里望出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手里握着一口破烂而古老的铁剑正与司马血对峙而立,一股强烈的战意和杀气悄然蔓延,令他呼吸为之一窒。 “旋风楼沽名钓誉,不配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话音未歇,燕重衣手里的剑突然刺了出去。 乌黑的剑光一闪,只轻轻一闪,司马血魁梧的身躯就倒了下去。 “蹬蹬蹬”,老糊涂骇然退了三大步,连大气都不敢稍出。但沉重的脚步声已然惊动了门外的燕重衣,他对着紧闭的房门冷然瞧了一眼,忽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轻轻推开了房门。 “别……别杀我……不关我的事……”老糊涂惊骇地退入了书房一个阴暗的角落。 “你看见了什么?”燕重衣握紧剑柄沉声问道。 “没……没有,我什么也看不见。”老糊涂几乎给燕重衣身上发出来的杀气摧毁。 “我不相信。”燕重衣冷笑道,“我只相信真正看不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还有一种就是瞎子。不过,我已经不想再杀人,所以……” “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变成瞎子。”老糊涂不迭声说。 “好,就遂你所愿。”燕重衣手一动,剑光疾闪,老糊涂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已经“叭叭”落地。 当旋风楼侥幸生还的人闻声而来的时候,燕重衣已不知去向,老糊涂却躺在血泊中,从此以后变得每天都神智不清,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别杀我,我什么也看不见……” 飞龙堡,这座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中历史最悠久的古堡,经过了两代堡主相继去世的劫难之后,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俨然已成强弩之末,但江湖中人敬重飞龙堡曾经的辉煌,仍然视之为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翘楚,只是名存实亡的虚壳却让杨云聪这个代堡主痛苦到了极点。他太年轻,非但江湖资历太浅,就连武功修为也不够深厚,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流高手而已,如何能够撑起偌大一个门户?飞龙堡基业虽然稳固,但时日一长,势必被一些势头正猛的门派取代,那么他就成了飞龙堡最大的罪人,这种压力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他也没有能力承担这个巨大的责任。 令杨云聪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来得比他想像中的还快,令他措手不及。 是夜四更将过,杨云聪在睡梦中被一阵纷乱的惊呼声惊醒过来,只听有人高声疾呼: “快救火!” “赶紧通报堡主!!” “立即疏散老幼妇孺!!!” “……” 发生了什么事?杨云聪来不及更衣,抓起床头的宝剑匆匆走了出去。 距离天亮的时辰还有一个更次,但这时整片天空都已被火光映透,如同白昼,放目望去,飞龙堡到处都是熊熊烈火,一个偌大的庄园已毁大半,众人来回奔走全力灭火,惊慌的叫嚷和疲累的喘息震耳欲聋。众人齐心协力,足足经过了半个更次的努力抢救,这场无名大火才终告熄灭,但是飞龙堡也已面目全非,几乎沦为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起火?”杨云聪头发上、身上都沾满了灰屑,一张被烟火薰黑了的脸此刻胀得通红,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青筋条条凸起浮现。 “堡……堡主!”前院总管事牛麻子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是从东西南北中等多个方向同时点起的,我们连救都来不及……” “混帐!”杨云聪气急败坏大骂一声,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道,“堡内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班巡逻庄丁负责巡视,一旦发现任何状况都会发出警报,怎么还会发生这种纵火之事?叫他们速速前来见我!” “是,是!”牛麻子悄悄拭了一把汗,转身飞奔。 “不用去了!”从杂乱的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一把拉住了牛麻子的手臂,冷然道,“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此刻只怕已经葬身火海。” “你怎么知道?”牛麻子脱口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这人冷笑着说,“因为放火的人就是我,还有我‘九龙堂’的弟兄。” “‘九龙堂’?”杨云聪骇然一呼,双目瞪视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黑衣人,“你……你是燕重衣燕大侠?” 燕重衣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权作默认。 “燕大侠,你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做?”牛麻子用力甩着胳膊,想要挣脱燕重衣的掌握,却哪里动得了分毫?他再次力挣,谁知燕重衣突然松手,“卟通”一声,牛麻子立即跌了个“狗啃泥”,连门牙都撞断了两颗。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燕重衣缓缓转身,冷冷说道,“你应该知道,‘九龙堂’是个杀手组织,谁出得起价钱,我们惊谁办事。” “堡主,拦住他,不许让他就这样离开,一定要他留下一个交待。”一众庄丁忽喇喇地将燕重衣围在当中,个个摩拳擦掌、拔刀动剑,愤怒的目光似乎如火焰般吞噬了燕重衣。 “让开!”燕重衣右手握住了剑柄,“你们拦不住我。” 每个人都听见了他冷若冰霜的话语,但没有人会在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话音刚落,就有五六个人挥刀冲了上来。 “你们这是找死。”燕重衣也在这一刹那拔出剑来,“唰唰唰”,剑光连连闪动,接着传出数声闷哼,已有五个人一齐中剑倒地,每个人的咽喉都破了一个小孔! “让他走!”杨云聪挥手阻止住众人的攻击,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已变得异常沙哑。 “堡主,你怎么可以让这个杀人凶手离开,难道你就忍心眼看着飞龙堡在江湖上一夜除名吗?”有人跺脚叫道。 “我说过,让他走!” 其实杨云聪何尝不知道这其中厉害,但燕重衣是当今江湖上的杀手之王,一支铁剑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有谁可以留得住他?一时逞强,无非是徒自送死而已,飞龙堡已受重创,何苦再作无谓之举,枉自挣扎?杨云聪贵为一堡之主,一声令下,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但终究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燕重衣扬长而去…… 一夜之间,飞龙堡被一把无情之火毁去了大半土地,自此元气大伤,几乎一蹶不振;神刀门的金漆牌匾,也给人拿来当做了茅坑上的厕板;旋风楼忽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寸草不生;刘一刀和司马血这两位武林高手,也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死人。 这三场残酷的浩劫,把江南武林四大支柱拆毁了三根,唯一没有遭遇到劫难的,就只有铁枪山庄。于是,江湖上各式各样的流言,又开始纷纷传出。有人说,神刀门和飞龙堡本是宿敌,如今飞龙堡群龙无首,神刀门大举进攻想要吞并已经有名无实的飞龙堡,旋风楼趁虚而入,结果三大世家俱都受到重创;也有人说,一举毁掉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的,其实就是铁枪山庄。但这仅仅只是怀疑,直到第三天之后,仍然没有人能够真正确切知道事情的真情。 据几位自称知情人说,发动这三场浩劫的有两拨人马,一拨是个单枪匹马的黑衣杀手,另一拨是群神秘、诡异的黑衣杀手组织。不管如何,铁枪山庄具备最大的嫌疑,那是不容置疑的! 第二章 消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残秋,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看吧小说阅读网 黄昏总如梦里的江南,在绽放出刹那的光华之后,便永远驻入人们的记忆里,从不褪色。然而,挽留不住的瞬间美丽却总是让人心生遗憾和怜惜,这秋天的黄昏,实在太萧索、太颓废! 随风漫天飘飞的木叶中,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孑然伫立,风拂起了他的发丝和衣袂,仿佛欲将乘风而去,他的身子却又是如此的坚定,就像是一支标枪,沉稳、冷静,似乎已与这大地溶为一体。 天边一抹艳红从遥远之处穿透而来,映照在他略显沧桑的脸上,凝结成一种奇异的光辉,那一种姿势和那一种出尘脱俗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心头怦然跳动。 他站着的地方,是金陵城“天涯海阁”的后花园,在他的前方,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此刻,叶子枯黄疏落,但它的生命力却依然还是非常旺盛,并没有因为秋的凋残而显然老去。在梧桐树的前方,有一口荷塘,荷塘的两边各有一座风雨亭,一条迂回的长廊穿过两座风雨亭向一栋孤独的楼阁蔓延而去。那楼阁与“天涯海阁”里的所有建筑完全分离,伫立在荷塘边缘,与梧桐树对窗相望,形成一道尤为特别的风景。 凝视了远处良久,他的目光缓缓从天的那一边收了回来,落在身前不远处的梧桐树上,又一次忍不住想起了她,想起了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的话。看吧小说阅读网 她说,这棵梧桐,是一棵情缘树。 情缘树?他笑了,带着种疑惑的口气说,它只不过是一棵很普通的树而已,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 因为它孤独过,等待过,深爱过,直到现在,等待虽已结束,但它依然还在深爱着,永无止境。这就是她的解释。 因为等待,所以孤独?因为孤独,所以美丽?他还是不懂。 她笑了笑,这一次却没有再说什么。 有一种爱,叫做等待,桑田沧海,永不变改。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个瞬间,他忽然领悟到了这个道理。原来,这棵梧桐不仅仅只是一棵树那般简单,它是她的化身,代表着一世情缘!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的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她好傻,却又是那么的痴,那么的真,苦苦执着于一份没有尽头的等待,这是何苦?她爱他,竟是如此之深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当年许下的一个承诺? 他曾经以为,一诺千金,言出心行,本是男儿连眉头皱都不皱之所为,却没想过,当今之世,竟然还有像她如此一个女子把诺言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看吧小说阅读网 天边的夕阳慢慢向西山坠落、坠落,他的思绪突然被一种声音扰乱。那是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 淡淡的跫音在他的身后戛然而止,他却没有回头――他不必回头,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是她!只有她,才会在黄昏里的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地方,也只有她的脚步声才会如此的温柔!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那般的温柔、甜美。 “我在听!”他依然没有回头,低沉着声音说。 “听?听什么?”她的声音充满了笑意,“你是不是在听树叶飘落下来的声音?” 真好笑,她居然没有忘记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在听花开的声音。”那一次,是在梅君醉妃的梅舍前梅树下;那一次,他们的心扉是如此的敞开着,期待着彼此的相融。 “不!”他摇摇头否决说,“我在聆听一棵树的故事。” 哦!她明白了,原来他正在回忆已成过往的岁月,只是……在那个想起了往事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个决心与他同生共死的女孩? 今日的“叶逸秋”,早已不是昔日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任我杀”只是个以杀人麻醉自己的伤痛、以流血忘记自己的过往的冷血杀手,而“叶逸秋”,在经过了飞龙堡与宋飞扬一役之后,已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大侠”,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喻,人们似乎也已渐渐淡忘了从前的那个杀手,甚至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毕竟,时代的不同,人们需求的东西也大不相同,当江湖风平浪静、片波不起,当人们远离了仇杀纷争,需要的就是像“叶逸秋”这般的侠之大者,维护江湖和平,伸张人间正义! 他的改变,对江湖、对他的朋友都是一种幸运,对她,却是一种幸福。曾经多少的等待,曾经多少的爱恋,如今终于有了归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她低声说着,似是娇嗔,又似呢喃。 他没有回答,慢慢转过了身子,就这样直视着她,目光是如此真切,眼神是如此温柔,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只有无限的柔情,只有无尽的爱恋。 她的脸上依然蒙着一面黑纱,只露出一双如水的眼眸洁白如莹的额头,当他的目光投射而来的刹那,她忽然盈盈一笑。 “我可以忍受无尽的孤独和等待,但有件事,我却实在不能释怀。”她轻叹口气,幽幽说道。 “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关于血衣楼黑袍之事?” “这件事我倒并不如何在意。”她轻轻摇头,慢慢说道,“我真正的身份迟早都要公诸于世,就算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了我就是‘铁狼银狐’的女儿,我都不必担心。” “你不怕那些好事之人故意找你的麻烦?”他微笑道。 “我不怕。”她的回答坚定又极肯定,用一种深情无限的眼神望着他,“因为有你。” 因为有你!一句只有四个字的话语,显得那么平淡,但在平淡中却又处处透出种依赖和信任。是啊!从他与她刀剑合璧联手击败宋飞扬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她的事,他能袖手旁观吗?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她说。 他没有说话,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望着她,眼中露出一种询问之意。 “江湖的是非,残酷的杀戮。”她慢慢解释着,眼神里充满了忧色,“宋飞扬为了替紫罗兰复仇和完成她的遗愿,搅得江湖满城风雨,如今虽已伏诛,但血衣楼崛起,黑袍乍现,这江湖只怕又将永无宁日。” 他微微一愣,轻轻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她轻轻叹息着,也不再说话。突然之间,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从飞龙堡回来,其实他和她经常都会在畅谈之时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但默契却深藏心底,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的语言都已成了多余! 看吧小说阅读网 第二章 消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时光在和谐的沉默里悄无声息地消逝而去,夕阳终于沉落了西山,晚霞渐渐褪去了它艳丽的颜色,黄昏就这样消失了,被朦胧的夜色悄悄取代。 没有人想要刻意去打破沉默,他和她,仿佛正在享受着这般来之不易的宁静,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二人这才如梦初醒,抬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妙龄少女快步而来。 “大当家!”妙龄少女远远就已呼道,“有客人前来求见。” “是什么样的客人?”欧阳情蹙眉问道。 “他说……他是飞龙堡杨云聪。” “哦!是他。”欧阳情看了一眼叶逸秋,“他想要见的人是谁?” 那妙龄少女也看了叶逸秋一眼,答道:“是叶公子。” 深沉如泼墨的夜色,仿佛洪荒猛兽吞噬了繁华古都,金陵城中,灯火相继亮起,辉煌、璀璨的亮光映照着夜空,闪烁的星子便越发显得朦胧、遥远。 “天涯海阁”后院里的客厅中,一个年轻人临窗而立,抬高了头凝望着遥远的夜空。天边有闪烁的星星,有无尽的黑暗,他的眼神却显得空空洞洞,仿佛一个人临死之前露出一种绝望和迷茫。他身上穿着一件非常柔软、珍贵的丝绸锦服,显示出他身份的尊贵,但英俊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年轻人的英气,弥漫着的只有无尽的伤感和悲痛,神情间竟是异常的萎顿、憔悴。他正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但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祸端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人生,摧毁了他的意志和努力,如今的他,已经不堪重负。 遥远的天际,一颗流星忽然从夜空中孤独坠落,一道淡淡的痕迹迅速划过,转瞬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刹那的光华。 在这个万家灯火的夜晚,有谁会去在意一颗星星的陨落?纵然留下刹那绚烂,也不过是昙华一现而已,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吗?飞龙堡创建三百余年,先祖们流尽血汗、历尽千辛万苦,这才成就了江南武林四大世家领袖之威名,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切得来不易,如今毁于一旦,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便将忘记它曾经的地位和辉煌?杨云聪眼睛一眨也不眨,注视着流星消逝的方向,心里感慨万千! “你找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悠悠传来。 杨云聪倏然转身,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平和、淡然的目光――不知何时,叶逸秋已悄然而至,欧阳情脸蒙黑纱、一袭淡绿长裙,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身边,乍一看去,竟有种无可挑剔的完美,那一种天造地设的和谐,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叶逸秋看见的却是一双充满疲惫和沉痛的目光,此刻,这目光中竟似闪烁着一片朦胧的晶莹,忍不住心头一愣,暗暗忖道:“瞧他这般模样,莫非飞龙堡竟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叶大侠……”杨云聪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喜色,仓促间脱口呼叫,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沙哑。他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嘴唇,慢慢说道:“叶大侠,这一次飞龙堡算是毁在我的手里了,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 “飞龙堡发生了什么事?”叶逸秋看着满脸激动的杨云聪,沉声问道。 杨云聪深吸一口气,勉强使自己波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尽量平和着声音缓缓道:“飞龙堡毁了,彻底毁灭了,这一切虽然早在我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飞龙堡完了?”欧阳情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今天凌晨,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飞龙堡所有的产业。” “纵火之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杨云聪看了叶逸秋一眼,欲言又止。 叶逸秋皱眉道:“他是谁?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云聪长出一口气,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缓缓问道:“叶大侠,江湖上传闻,你与‘杀手无情’燕重衣燕大侠不仅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凭你们这份过命的交情,你只怕就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是么?” 在这个时候,杨云聪居然顾而言他,叶逸秋不由得听得一愣,虽然心中一时不明其意,却仍然点头肯定道:“嗯!这世上绝对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 “他为人如何?”杨云聪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沉声问道。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无情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剑。”没有半点的迟疑和犹豫,叶逸秋凛然回答道,“很多人都认为,杀手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为了金钱就可以抛弃自己的尊严,不惜为世人唾弃。但他不是,他绝不是这种杀手,‘九龙堂’也绝不是滥杀无辜、不明是非的杀手组织。” “虽然我并不了解‘九龙堂’这个杀手组织,但我明白,要想维持一个家庭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九龙堂’平日的生计经费是如何来的?”杨云聪脸色越发阴沉,“是不是靠接一些杀人的勾当以谋酬劳?” “是。”叶逸秋依然猜不透杨云聪的用意,点头道,“据我所知,‘九龙堂’里的每个人日子都过得不太富裕,因为他们的收入非常微薄,每做成一桩生意,收取的酬劳也不比别人想象中的高。” “那是不是因为他们接到的生意都不如毁灭飞龙堡这般重大?”杨云聪一字一句地说着,双目中泛起一种带着愤怒的血红。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叶逸秋倏然脸色如罩寒霜,目光一冷道,“难道纵火之人就是‘九龙堂’的人?” 杨云聪紧紧咬住了嘴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从喉咙中逼出一个字:“嗯!” 第三章 朋友的信任(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和他的“九龙堂”兄弟居然就是毁灭飞龙堡的凶手!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晴天霹雳,突然在叶逸秋和欧阳情脑中轰然炸开! “不,绝不可能!”叶逸秋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沉声道,“燕大哥和他的‘九龙堂’虽然从不买正道中人的帐,但也从不与邪魔外道为伍,准确来说,他们是介乎正邪之间,自成一道,向来都有自己的规矩,严于律己,从来都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滥杀无辜,更不会为了金钱而任人摆布。  再者,他们做生意有三不接:来路不明、形迹可疑者,不接;违背道义、扰乱江湖者,不接;所杀之人若无大恶行为者,不接。飞龙堡是武林强大支柱,多少年来,一直维护着武林和平,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扰乱江湖之事?” “坦白说,我也实在不能相信这是燕大侠所为。”杨云聪先是一声苦笑,随即正容道,“可是此事乃是我亲眼所见,并非他人道听途说的传闻,岂能作假?” “你见到了什么?”叶逸秋脸色渐渐变得阴郁,声音也慢慢的变得更低沉,带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杨云聪似是为他这一股冷峻的气势所震慑,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深吸一口气,微微镇定心神,缓缓道:“事发当时,燕大侠便也在场,他亲口承认一切都是‘九龙堂’所为。  ” “是他亲口说的?”叶逸秋猛然愣住,眼中露出怀疑之色。 “是,是他自己承认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所说的话。”杨云聪咬紧了牙,脸色忽然变得一片苍白。 叶逸秋也紧紧咬着牙,瞳孔悄然收缩,脸色阴郁得可怕,久久无言。欧阳情淡淡瞄了他一眼,心里暗叹口气,目光落在杨云聪苍白的脸上,问道:“你能确定是他?” “是!”杨云聪肯定道,“虽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和叶大侠一样,都是让人难以忘记的人。” 接下来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三个人各自一番心情。 过了半晌,杨云聪首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缓缓道:“其实,遭到燕大侠屠杀的并不仅仅只有飞龙堡,就连神刀门和旋风楼也深受其害,刘一刀和司马血独在燕大侠的一剑穿喉之下。” “什么?”叶逸秋和欧阳情同时震惊,不约而同问道,“神刀门和旋风楼也遭到屠杀,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昨天夜里。  ”杨云聪道,“燕大侠杀死刘一刀刘门主之后,又闯入旋风楼将司马楼主一举刺杀于剑下,然后才率领‘九龙堂’的弟兄到飞龙堡纵火。此事千真万确,证据确凿,决非凭空捏造出来诬陷燕大侠。” 叶逸秋与欧阳情对视一眼,随即避开了彼此的目光,叶逸秋一脸凝重,双唇紧紧抿成一线,欧阳情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飞龙堡、神刀门、旋风楼和铁枪山庄乃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一夜之间居然毁灭其三,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欧阳情轻声呢喃着,若有所思道,“是什么人想要除掉这三股势力?难道是……” “血衣楼!”叶逸秋忽然抬头,目光凛凛打断道。 “啊!不错,只怕幕后之人真的就是黑袍。”欧阳情脱口轻呼。 “是不是血衣楼主使的,一时也难以断定,但有一个人却很难洗清嫌疑。”杨云聪道,“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俱都遭到剧变,唯独铁枪山庄意外地安然无恙,完好无损,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或许,老枪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铁枪山庄居然没有受到波及?唔!这的确很让人意外。”欧阳情沉思着道,“可是老枪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云聪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江南武林四大世家虽同为江南武林支柱,彼此和睦共处,多年来相安无事,但在暗里,却是勾心斗角,都想抢着领袖来做。飞龙堡财力、势力、实力,处处领先,先师生前,刘门主和司马楼主、老枪三人便已极多异议,如今飞龙堡适逢巨变,各方面都大不如前,正是他们群起而攻之的大好时机。老枪虽然垂垂老矣,但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又素来为人老奸巨滑、城府极深,这一次趁火打劫,先下手为强,也在情理之中。” “不,不可能。”叶逸秋断然否决道,“如果我是老枪,就决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欧阳情眼波流转,似有深意地问道。 “遇到如此大好良机,只需耍耍小手段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譬如三十六计中的‘隔岸观火’、‘挑拨离间’、‘借刀杀人’,都是上好计策。”叶逸秋脸上似乎毫无表情,目光随着灯火的闪烁而灵动,“老枪既然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如果想要诛灭其他三道势力,大可凭借自己的智慧,嫁祸神刀门和旋风楼,让刘一刀和司马血暗生猜忌,自相残杀,而自己则坐观虎斗,收渔人之利,怎么可能愚笨到一举将三大世家歼灭?如此一来,岂不被他人认定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这么做,于他而言反而大为不利。” “嗯!你这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欧阳情悠悠道,“但老枪这么做也许也有他自己一番道理,他正是利用了杀手决不透露雇主半点消息的原则,要求‘九龙堂’把责任全都揽在身上,或许,他还付出了一笔相当高的缄口费……” “你错了!”不等欧阳情把话说完,叶逸秋立即打断道,“如果燕大哥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那么他就不再是‘杀手无情’燕重衣!” 欧阳情愕然一愣,心中骤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轻叹口气道:“人总是最善变的,我忽然有种非常疯狂的想法,黑袍也许就是燕重衣所扮,这世上,只有他才能抵挡你的断腰一刀,也只有他的剑才这么快。如果他真的就是黑袍,那么,屠杀三大世家之事也就是他的预谋。” 叶逸秋霍然回首,一双冰冷如刀的目光直逼过来,沉声道:“燕大哥就是黑袍?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九龙堂’其实就是血衣楼?你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你怎么可以怀疑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关于你和他的传闻?”欧阳情没有回避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缓缓道,“最近一直有人在谈论,天下第一快刀和第一快剑,究竟是刀快还是剑快?” 第三章 朋友的信任(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湖上不乏奇闻趣事,天方夜谭,更有不少好事者无故编造出无数故事,以此作为茶余饭后之笑谈。早在二十年前,还在韩大少与冷落的年代,便有人提出,这当世两大高手,究竟是韩大少的刀快还是冷落的剑快,但二人是生死至交,绝不可能为了一饱世人眼福而巅峰对决,分出高下! 二十年后,江湖上叶逸秋与燕重衣这两大杀手相继崛起,一个贵为杀手至尊,一个号称杀手之王,而历史却又是如此的相似,所用兵刃同样是刀与剑,同样以“快、狠、稳、准”闻名天下,于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始终没有答案的话题又一次被江湖中人宣传得沸沸扬扬:刀与剑,究竟谁更快?! 这个问题虽然只是好事者无聊的笑谈,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已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控,皆由世间诸多因素操纵。刀与剑的决斗,这一战有多少人正在殷切期待?在这个铜臭纷飞、追名逐利的年代,这一战的胜与负,又有多少人想要弄个明白? 叶逸秋忽然无语了!刀剑对决,孰胜孰败?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与燕重衣倒戈相向,为了虚名而分高下。燕重衣的心里是不是也像他这么样想的?他不知道。正如欧阳情所言,这世上,除了燕重衣,还有谁能够抵挡他断腰一刀?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够避开燕重衣的穿喉一剑?难道“九龙堂”真的就是血衣楼?难道燕重衣的确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袍剑客?叶逸秋没有再想下去,他已经不敢再作任何的假设,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假设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将会怎么做?在正义和友情之间,我该如何抉择取舍?”叶逸秋暗暗在心中问着自己。一个人从邪恶中完成自我救赎,这种改变的过程是漫长而曲折的,叶逸秋从一个冷酷的杀手蜕变成神话般的英雄,其中所经历过的考验和痛苦远非他人所能理解,他已经慢慢学会了珍惜得来不易的机遇,但命运,却好像偏偏喜欢开他的玩笑似的,总将他逼上毫无选择的绝境! “这一切只是毫无证据的猜想,未必就会成为事实。”欧阳情似乎察觉到了叶逸秋心中的疑惑,心中暗叹口气,柔声安慰道,“就算是我,我也实在无法把血衣楼和燕重衣联想在一起,更不能想像,他会为了一个无稽笑谈而真的想要与你对决。他在一夜之间屠杀三大世家这件事,或许有他不得己的苦衷。” 叶逸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竟似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只是垂着头沉吟不语,过了半晌却又突然抬头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存在着太多疑点?” “什么?”欧阳情微微错愕,脱口问道。 “老枪是不是这件事的主谋,燕大哥究竟是为了什么把整件事都扛在自己身上,我们在此妄自猜测,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叶逸秋拧紧了双眉,沉吟着道,“我想,我应该到杭州‘九龙堂’一趟,找到燕大哥了解事情的真相。” “嗯!”欧阳情点头道,“当今之计,直接找到他问个明白的确是唯一的法子。不过,我认为在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离开,如果这是血衣楼的阴谋,黑袍必然还会有所作为,我只担心,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做?” “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是现在还不宜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欧阳情平静地道,“你留下来,‘九龙堂’之行,自有更合适的人选。” “是谁?”叶逸秋心头一动,低声问道,“是不是安柔?” 欧阳情眼中似乎透出隐隐笑意,悠悠道:“除了她,这世上还有哪一个女人更了解燕重衣?” 叶逸秋双眉一紧,嘴唇微动,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道你不同意?”欧阳情问道,“还是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九龙堂’虽早已声名在外,但所在之地却是个非常隐蔽之处,除了‘九龙堂’九条龙以外,这世上知道它的正确位置的人,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超出三个人。”叶逸秋沉吟着道,“我担心的是,安柔究竟能不能平安抵达,又能不能找到‘九龙堂’?” “九龙堂”乃是当今江湖上最出色、最神秘、最具备实力的杀手组织,从它崛起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人能真正的了解它,更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位置设于杭州何处。曾经有人猜测,韩大少昔日的故园“韩府”便是其之所在,但这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众所周知,“九龙堂”的出色,并非只是因为一个“杀手无情”燕重衣,其他八个杀手同样都是非常棘手的人物,个个都能独挡一面,不过,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是以关于这八个人的流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有人说是美艳的女子,有人说是奇丑无比的大汉,也有人说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关于“九龙堂”的传闻,欧阳情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安柔此行,实在是道远任重。此刻,她轻轻蹙紧了娥眉,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说……知道‘九龙堂’准确位置的人,江湖上绝对不会超出三个人,你是不是这三个人之一?”沉默了许久,欧阳情才问道。 “我是。”叶逸秋没有否认。 欧阳情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又何愁安柔会找不到‘九龙堂’?” “我的确可以将‘九龙堂’的位置和如何与‘九龙堂’的人联系的方法都告诉她,”叶逸秋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可是,我并不敢保证,她能够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岂非于事无补?” “那么……”欧阳情沉吟着道,“你不妨修书一封,说明安柔此行,乃是你一手安排的,也许他们就会相信了。” 叶逸秋想了想,点头道:“现在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叶大侠!”久已无言的杨云聪忽然道,“让我也一起去吧!” “你不能去。”欧阳情道,“如今飞龙堡刚逢大劫,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杨云聪双拳攒紧,嘶哑着声音道:“我不能不去。我想亲口问问‘九龙堂’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绝对不能去。”叶逸秋神色冰冷,沉声道,“你去了,必然会引起冲突,他们一定会先杀了你。非但你性命不保,便是安柔,只怕也会没有命回来!” “这……”杨云聪哑然。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叶逸秋淡淡道,“你先回飞龙堡去,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第四章 寻龙(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杭州以其美丽的西湖山水著称于世,庭、园、楼、阁、塔、寺、泉、壑、石窟、摩崖碑刻遍布,或珠帘玉带、烟柳画桥,或万千姿态、蔚然奇观,或山清水秀、风情万种,不一而足。 杭州城入口处两座青石贴面、青灰筒瓦、飞檐翘角、四龙欲飞、配以红木匾额贴金的牌楼,显得古朴端庄;青蓝色波形瓦铺成的坡屋顶、檐廊、廊柱的骑楼式格局,配以古代丝绸红灯笼及仿古青砖墙面,显示了江南传统民居的建筑风格;黄色为主蓝色相间的方砖,两侧花岗岩砌成的路面显得格外清晰明快。 “望春楼”是一座非常普通、朴素的酒楼,虽然没有恢宏的建筑,也没有极尽奢侈的装潢,但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好,西望西湖,面对长街,扼守交通要冲,是以生意总是出奇的好。 这一日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柔和,洒下道道耀眼金光,铺满了青石板路,留下一地辉煌。 “望春楼”的老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眯着双眼,小心翼翼地数着银两、铜钱,看他眉开的眼笑的模样,想必今日上午的收入并不菲薄。这个时候,大厅里摆放着的十数张桌子中,只有三、四张才是坐着人的,显得有些寂寥和安静。 突然间,门外光线一暗,一个身着紫衣的美丽女子从外面缓步而入,直接走到了柜台之前。 老掌柜双眼微抬,随即又垂下了眼帘看着手边的银子,对站在一边的店小二叫道:“小二,快来招呼这位姑娘里面请。” “不必了,掌柜的,”那紫衣女子微笑着,脸颊两边都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我要的这道菜,只有你才知道。” “哦?”老掌柜依然没有抬头,问道,“不知姑娘要点的是哪一道菜?” “捋龙须。”那紫衣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知贵宝号有没有这道菜?” 老掌柜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目光明显有些诧异,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自然是有的,却不知姑娘要的是哪一种龙须菜?” “既然是捋龙须,自然是越老越好。”那紫衣女子脸上笑意盈盈,声音又低了些。 老掌柜脸上颜色已慢慢变得严肃,问道:“姑娘从何处而来?” “我从山中来。”那紫衣女子想也不想,随口答道。 老掌柜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欲往何处去?” 那紫衣女子答道:“欲往海边去。  ” “去海边,却又是为了什么?”老掌柜的声音越来越低。 “寻龙!”那紫衣女子的声音低得也只有二人方能听见。 “好!”老掌柜缓缓点头道,“姑娘请随我来。” 老掌柜带着那紫衣女子穿过大厅,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展现在二人眼前的便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只种植着数株长青树和十数竿修竹,中间留着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边都摆着数盆盆栽,除此之外,已别无他物,乍一看去,既简单,又洁净! 从小径走过去,便是一条走廊,两边各有木柱四根,全都涂了一层红色的新漆。走廊的尽头,又有一道拱门,门扉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从大厅走到这里,老掌柜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他不说话,那紫衣女子也绝不出声。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已静止了下来,若非两人的脚步声不断响起,这情景,实在令人窒息。 老掌柜就在那道拱门之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左手,拢指轻弹,先以中指在门扉上弹了一下,发出“笃”一声轻响,过了片刻,等到声音已完全消失,这才又在门扉上连弹了三下。一短三长的叩门之声过后,“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突然自动向两旁滑开。 那紫衣女子微微一怔,忍不住张目向里面望去,只见这里竟又是一座庭院,不过却是宽阔得多了,足有之前那个小院三倍的大小,奇怪的是,偌大的一个庭院竟是空无一物的,别说花草树木,便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没有,两边围墙高筑,至少高达三丈以上,在拱门对面,却是两明一暗的房屋。那房屋同样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堂皇的雕刻,天青色的瓦,粉白的墙,干净的台阶,瞧在眼里,竟有种简单、朴素的感觉。 老掌柜又回头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脸色木然,淡淡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那紫衣女子又是一愣,娥眉微蹙,低声问道:“掌柜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一个人进去?” 老掌柜微一沉吟,缓缓道:“姑娘既能找到这里来,又对得上暗语,想必是得了哪一位朋友的指点,而且,老朽的任务就如此而已,其他的事情,姑娘请自便。” 他忽然转身,从那紫衣女子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那紫衣女子望着老掌柜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无奈地笑了笑,再不犹豫,举步踏过了那道拱门。“叭!”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门扉居然自动关闭,仿佛冥冥之中有鬼神在暗中驱使。 “好诡异的所在。”那紫衣女子心里暗暗苦笑。 伫立良久,她忽然慢慢抬起了右脚,又慢慢踏了下去。 “等一等!”就在她的脚几快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一个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紫衣女子猛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单脚独立,如水的目光飘向对面的房屋。 “如果你就这么一脚踏下去,我敢保证,你很快就会变成只有一条腿的美人。”那声音从对面的房屋慢慢飘了出来,有种慑人心魄的余威。 那紫衣女子暗暗呼出一口气,默然不语。 “难道指点你到这里来的人,他没有告诉你,”那声音再度从对面的房屋中传出,“想要见我,必须按照我的规矩,说出暗语?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走到我的面前。” “哎呀!”那紫衣女子心里一惊,暗道,“是啊,如此重要的一件事,我怎么就忘记了?” “说,暗语是什么?”那声音又冷漠地道。 那紫衣女子想了想,慢慢念道:“龙潜于渊,其志高翔!” 第四章 寻龙(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随着她声音的起落,一件怪异的事情也在慢慢地发生。她每说出一个字,本是空空如也的院落里,便突然从地面上冒出同样的一个大字,说完这句话,那八个大字便也一齐显露了出来,第一个“龙”字在左边,最后一个“翔”字却是在台阶之下,排列错乱,毫无规律可寻。 “按照这八个字的顺序,踏着字走过来。”那声音语气似已和缓了些,“记住,千万别弄错,否则,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指点来的,都不会对你的生死负责。” 那紫衣女子淡然一笑,道:“是。” 话音落处,拧身错腰,脚尖轻点,人已落在那一个“龙”字之上。这“龙”字在左方,“潜”字却在右边,二字相距数丈,那紫衣女子眼角一扫,随即又飞了起来,落在“潜”字之上,身子轻盈如风中落叶,姿势优美而闲雅。 “好轻功。”那声音由衷赞叹。 那紫衣女子身形不停,如蜻蜓点水般起起落落,几个纵跃间,人已站在了最后一个“翔”字之上,抬目望着紧紧关闭的门扉,脸露微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又浮现在了脸颊上。 “进来吧!”那声音淡淡说着,似乎也有了一些笑意。 那紫衣女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举步走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这时,身后却又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她转首向后望去,但见那“龙潜于渊,其志高翔”八个大字慢慢隐去,没入地面,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此刻,那紫衣女子心头不免生起了种“劫后余惊”的感觉,暗自忖道:“此处机关重重,龙潭虎穴,如果不知道暗语,无论任何人到了这里,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也难怪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九龙堂’的真正所在。”想起自己刚才差些便忘记了暗语,不由得又是一惊,暗道:“好险!”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屋内又响起了那声音,“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危险的机关了,请进来吧!” 那紫衣女子微一迟疑,却并没有立即推门进去,抱拳道:“小女子安柔,前来拜见‘懒龙’赖二哥。” “嗯!”屋内之人淡淡应了一声,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安柔道:“是叶逸秋叶大侠。” “任我杀?”屋内之人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欢喜之意,显然对“任我杀”这个人非常赞赏和尊敬。 “是。”安柔微笑着道,“不过,江湖上已经没有‘任我杀’这个人了,他现在的名字,就是‘叶逸秋’。” “只要他还是老六的兄弟,”屋内之人笑道,“不管他是以前的‘任我杀’,还是现在的‘叶逸秋’,都是‘九龙堂’的朋友,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老六?原来燕重衣在“九条龙”中排行第六。安柔心头忽然掠过一个人的影子――黑色的外衣,冷然如铁的笑容。 “姑娘是小任的朋友?”屋内之人问道。 “嗯!”安柔道,“小女子此行,正是受他所托。” “既然是小任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屋内之人道,“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话音落处,又听“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门扉忽然自动敞开。 安柔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举步走了进去。屋内的摆设非常简洁明了,一桌一椅,一个男人,除此之外,就是四面粉白的墙壁,墙壁上空无一物,既没有字画装裱,也没有雕刻图案。那个男人坐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摇椅之上,背向着门,看不见他的面目,阳光从屋顶上开着的天窗透射下来,借此微光,可以看见他露在摇椅的扶手上的袍袖,是寻常的粗布衣裳,手工粗糙,编织得极差。 安柔站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失望,暗道:“叶逸秋说过,在‘九条龙’之中,‘懒龙’赖布衣是最豪爽痛快的人,最爱交朋结友,怎么在这里,客人竟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姑娘请坐。”赖布衣依然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回头,淡淡笑道。 安柔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不必了!” “来者是客,站着总是不好,姑娘还是请坐下来吧!”赖布衣道,“如果此事传到小任耳里,只怕便要责怪我懒龙是越来越懒,对朋友也太不够意思了。” “可是……”安柔又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姑娘是不是想说,这里除了一张我正在坐着的椅子,似乎已没有第二张,难不成要让你坐在地上?”赖布衣微笑道。 “是。”既已被对方觑破了心思,安柔索性也不否认。 “唉!”赖布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难道小任没有告诉过你,只要进了我这间屋子,你不必怀疑什么,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他的确这样说过。”安柔强颜笑道。 “既然如此,那么你还在迟疑什么?”赖布衣道,“难道你在害怕我会让你出洋相?” “我……”安柔只说了一个字,便即住口,稍作沉吟,脸绽笑容,又道:“既然如此,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就是。” 她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坐了下去。原以为这一来必是席地而坐,岂知这一坐下,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叭”的声响,本是平坦的地面乍然裂开,弹出一张圆凳。 安柔猛然愣住! “姑娘喝点什么?”赖布衣道,“是喝茶?还是喝酒?” “随便吧!”安柔苦笑着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在我这里可没有‘随便’这东西。”赖布衣微笑道。 “噗哧!”安柔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道:“那么就喝茶吧!” “好,就来一杯上好的龙井如何?”赖布衣说着,左手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按。 第五章 懒龙(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随着赖布衣的动作,从右边的墙壁上突然传来一阵“轧轧”声响,就在安柔又惊又疑的目光中,本是一平如整的墙壁竟然向两旁分开,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有脸却没有头发,有身子却没有穿衣服的人。 安柔再一次愣住! 这个人,居然是一个木偶! 这个木偶跟平常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有手有脚,形象逼真,但让安柔感到意外和吃惊的却是――它在动,不仅在动,而且还正在慢慢地向着她走了过来。 “扎、扎、扎……”那个木偶一步一步地走来,瞬间已到了安柔的身前,木制的双手慢慢抬起,捧着一只木盘,盘中放着一杯热茶,茗香飘飘,热雾蒸腾。 “请用茶。”赖布衣淡淡说道,却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安柔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缓缓拿起了茶杯,怔怔发呆,似是没有回过神来。 赖布衣手指微动,又在扶手上轻轻一按,那木偶仿佛受到了某种驱使,又慢慢退了回去,墙壁随即复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噗哧!”安柔再也忍禁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赖布衣依然一动不动。 “叶逸秋曾经说过,‘懒龙’赖二哥是这世上最懒的人,无论做任何事,他都不会亲自动手。”安柔微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错了!”赖布衣淡淡道,“除了生活起居是我不必亲力亲为之外,有一件事我还是经常自己动手的。” “是哪一件事?” “杀人!” 杀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是在赖布衣口中说来,却是无比的随意。 安柔忽然感到了从赖布衣身上发出来的一股冰冷的杀意。 “有一点我不明白,”默然半晌,安柔才缓缓说道,“像你这么懒的人,怎么还肯花心思下工夫去制造这些机关?” “因为我懒。”赖布衣道,“如果我不多花点心思制造这些机关,朋友来了,就要自己亲自动手招待,岂非很累?” 安柔哑然,她已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与小任见面,是在去年的秋天,算起来,也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了。”赖布衣缓缓道,“他还好么?” “他很好。”安柔轻启樱唇,浅浅啜了一口香茗,漫不经心道。 “我听说,他曾经被人震断了全身的经脉,废去了武功,却因此而因祸得福,服下了人间至宝‘万劫重生’,功力大进,是不是这样?” “嗯!非但如此,他还杀死了天下第一高手,紫罗兰夫人。” “我早就看出来,小任决不是个简单人物。”赖布衣道,“他绝对能够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安柔笑了笑,悠悠道:“他已经不做杀手很久了。” “嗯!这我知道。”赖布衣轻轻叹了口气,“当初老六把他带回‘九龙堂’的时候,劳老大就曾经邀请他加入我们的杀手组织,却被老六阻止了,我们一直都觉得很可惜,否则,以他的实力,一定能够超越老六。” 安柔微微一愣,问道:“燕重衣……他为什么要阻止?” 想起燕重衣这个人,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赖布衣却似并没有在意她的异样,慢慢道:“很简单,因为老六觉得,小任并不适合做一个全职杀手。”他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又道:“老六说过,小任的心痛太深,心魔太重,他杀人,不过是为了减轻心里的痛苦,而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武林中所谓的道义,迟早有一天,他心里的痛会随着时光的逝去而慢慢淡化,他也会逐渐厌倦杀手的生活,甚至厌倦了江湖,杀手,绝不是他最终的归宿。” “结果,他的确说对了!”此时此刻,安柔才明白燕重衣才是最了解叶逸秋的人。 “在当时,我们都不以为然,事实证明,老六的确是对的。”赖布衣的声音中又露出些许笑意,“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昔日的‘一刀两断’任我杀,居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成为了一代大侠。原来……杀手也是可以成为英雄的!” 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因为叶逸秋命运的转变而感到欣喜,还是为了江湖上突然失去了一个杰出的杀手而感到无奈。 安柔嫣然一笑,道:“‘九条龙’岂非也是英雄?” “我们?”赖布衣似乎微微一愣,苦笑道,“我们不是。我们只是一群被人世间遗弃的人!” 一群被人世间遗弃的人?难道……“九条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安柔轻轻咬着牙,默然不语。此时此刻,燕重衣的影子再一次浮现在了她的心头:“燕重衣的过往,是怎么样的一种故事?” “安姑娘,请恕我冒昧问一句……”赖布衣轻咳一声,问道,“你和小任,属于哪一种朋友?” “我们?”安柔笑了笑,“很普通的那一种。” “听说小任有一个红颜知己,叫做欧阳情,你知道这个人么?” “我就是她最好的姐妹。” “哦!”赖布衣似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说什么。 安柔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结了,空荡荡的屋子里,更显得寂静无比。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到这里来的原因。”过了许久,安柔才打破了沉默。 “姑娘莫非忘记了我是‘懒龙’了么?”赖布衣淡淡道,“虽然我很想知道原因,可是我懒得问。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出你的来意的,是么?” 安柔暗暗苦笑,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九龙堂’?” “你要去‘九龙堂’?”赖布衣有些诧异道,“去做什么?是不是想要跟我们谈生意?” “不是。”安柔道,“我想见燕重衣!” “你要见老六?”赖布衣道,“为什么?”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刘一刀和司马血,为什么要烧毁飞龙堡?” “神刀门的刘一刀?旋风楼的司马血?”赖布衣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是什么人告诉你,老六杀了他们?又是什么人告诉你,老六烧毁了飞龙堡?” 安柔猛然愣住,就像是脸上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蹙眉道:“难道这些事都不是‘九龙堂’的人做的?” “是不是我们做的,我也不知道。”赖布衣摇头苦笑道,“这半年来,我旧伤复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九龙堂’了,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行动,换句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杀过人了。” 安柔只觉嘴唇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近日伤势已然好转,也正想去一趟‘九龙堂’。”赖布衣淡淡道,“既然你是小任的朋友,那么我就捎上你吧!” 第五章 懒龙(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安柔发誓,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懒龙”赖布衣这么懒的人了,她实在不能想象,一个这么懒的人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屋子,坐着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们并不是从那个屋子里的门走出来的,由始至终,赖布衣似乎都没有动过,他只是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按,然后地面就忽然裂开,露出了一个宽敞的地下室。安柔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滑了下去,糊里糊涂地坐上了一辆马车,又糊里糊涂地离开了那个古怪的屋子,最后才糊里糊涂地发现,不过片刻工夫,马车便已奔驰在大街道上了。 那个古怪的屋子究竟有什么秘密?安柔没有追问,赖布衣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车厢不大,最多只能容下四个人,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简单而洁净。车厢是用一种轻盈但非常坚硬的木板造成的,没有车窗,只在顶端开了三四个拇指般大的小孔,阳光,便从小孔透射下来。 直到此刻,安柔才看到赖布衣的面目。 赖布衣年纪并不大,比起米珏似乎还要年轻几岁,方方正正的脸庞,高高的鼻子,半睁半闭的眼睛,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只是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极少见到阳光的缘故,还是因为他重伤初愈? 通常懒惰的人,都比较随和,也不会在意面子的问题,更不会担心,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会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赖布衣就这样和衣半倚半坐地靠着车厢,两腿伸直,懒洋洋地享受着马车因奔驰而发生的晃荡,悠然自得。 安柔也没有半分厌恶的样子,反而对这个懒人多了几分好奇。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拥有一双天下无双的巧手,可以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机关,按照常理,每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出色的木匠,可是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他却是一个出色的杀手?是不是这世上太多数的人,都有两面?木匠,杀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赖布衣? 怀着这样的疑问,安柔忍不住问道:“你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当然不是!”赖布衣依然没有动,淡淡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我正在享受生活。杀人和享受生活,完全是两码事,千万不能混为一谈。” 安柔怔了怔,瞪大了双眼,脸上表情仿佛看见了一个疯子正在讲经论道。过了很久,她才摇头苦笑道:“很多人兜,懒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成了一种享受?” “这不奇怪。”赖布衣懒懒笑道,“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自己的认知,不同的看法,便有不同的心态。凡事以平常心去对待,都能感受到快乐,每一种人生,都有不同的乐趣。” 安柔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脸色充满了惊讶,仿佛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充满了哲理的语言竟是出自一个杀手之口。 赖布衣没有理会安柔,继续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甚至多面,我们的劳老大,就是一个多面人。在杀人的时候,他是个冷酷的、无血无泪的杀手,在平常,他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脾气好得不得了,就算你狠狠打他一巴掌,他也不会如何生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安柔当然不会知道,所以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生意人。”赖布衣道,“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和气生财,所以被人打了一巴掌以后,他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 安柔愕然苦笑。“天涯海角”的生意,她已经做了很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好的生意是被人一巴掌打出来的。 “你知不知他做的是什么生意?”赖布衣笑问。 “不知道。”安柔苦笑着摇摇头。 “他做的就是挨揍的生意,当一个人太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找到他,狠狠地揍他一顿,美其名曰‘寻欢作乐’,我们却取笑他是‘出气筒’。”说着,说着,赖布衣自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安柔已完全愣住,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挨揍”的生意,看来这个劳老大不是疯子就是个自我虐待狂。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劳老大病得很厉害?”赖布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安柔愣然反问。 “其实,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很多人都觉得,劳老大是不是疯了?”赖布衣笑道,“劳老大一点也没病,也没有发疯,他这么做,当时是有原因的。第一,他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外门功夫,一身肌肉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寻常之人绝对伤不了他毫发;第二,这是一门很特别的生意,很多人都愿意出高价寻个开心,何乐而不为?” 安柔只有苦笑,除了苦笑,她似乎已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安姑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赖布衣忽然沉声道,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们‘九条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劳老大虽然是个外表和善的人,但做事最是稳重,杜老三外表严峻,不苟言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阴沉沉的,心里却是精密得很,也许,这与他做的生意也有些关系……” 安柔忍不住问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 “他是一家棺材铺的老板。”赖布衣笑了笑,“一个人卖棺材卖得多了,难免也会变得有些死人脸,所以他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至于其他人,都不是很轻易就能相信别人的人,而且,‘九龙堂’是一个隐蔽所在,若非小任指点你来找我,我绝不可能带你去的。” “我明白的。”安柔点头道。 “不过,‘九条龙’虽然是小任的朋友,但在我们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赖布衣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刘老四就是其中一个,所以,你到了‘九龙堂’,他一定不会相信你,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安柔想了想,道:“没关系的,我有叶逸秋亲手写的信函,可以说明我到‘九龙堂’并无恶意。” 赖布衣点点头,脸色突然又是一肃,道:“最后,我不能不提醒你的是,到了那里,说话千万要客气一些,不然很容易激怒母老虎的。” “母老虎?”安柔失笑道,“她又是谁?” “我们的老八,矫龙程蝶衣。”赖布衣紧绷着脸,提起“老八”,似是笑不出来,“这位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除了老六还能制止,连劳老大、杜老三都要怕她三分。” 安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言语。 这时,车厢外面一片嘈杂,喧哗无比,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叫卖声,显然已进入了杭州城最热闹、繁华的中心…… 第六章 九龙堂(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马车兜兜转转,在城里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穿过了多少条街道,拐入了多少个转角,终于慢慢停止了下来。 这个时候,喧嚣与繁华似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坐在没有窗子的车厢里,看不见外面的任何事物,入目之处除了四面木板,就只有赖布衣的面孔,安柔早就被闷得透不过气来,又被马车东兜西转,此刻竟有种昏眩的感觉,再也分不清方向。 “到了!安姑娘请下车吧!”赖布衣慢慢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双腿,懒洋洋地笑着在左边的木板上轻轻拍了一下,“哗啦”一声,那扇木板忽然自动开启。 安柔暗暗调息,等到昏眩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才慢慢走出了车厢,环目四顾,却突然整个人都已愣住。 这里是一个宽大的院落,左右两边围墙高筑,身后红漆大门紧紧关闭,将里面与外面完全隔绝,在前方,一条九曲长廊环环绕绕,条条粗大的红木柱子耸然而立,竟似一眼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通向何处。这个院落与寻常人家所在的庭院并没有什么不同,松动而干燥的泥土上,遍植花草,间中铺上了一层稀稀落落的鹅卵石,正中便是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路面洁净,阳光照射下来,闪烁着一层灰蒙蒙的金色光芒。在江南,像这样的寻常人家,随便都能找出千户万户!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安柔吃惊地问。  在刚才,她明明感觉到马车一直都走在平坦的路上,什么时候,居然已到了这座院子里? “当然是坐着马车进来的啊!”赖布衣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懒懒的笑,漫不经心地道。 “我是说,马车是怎么进来的?”安柔轻轻甩着头,一脸迷惑的样子。 赖布衣用手指了指那两扇厚厚的大门,淡淡道:“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这……”安柔哑然。 大门之下,台阶一级连着一级,层层升高,如果说马车是从台阶上驶过来的,必然难免发生震荡和颠波,但这一路上,马车似乎一直行驶平稳,要说的确是从大门外进来的,打死安柔也不会相信。 “走吧!”赖布衣似乎也不想解释什么,当先向前方的九曲长廊走去。 “这里就是江湖上盛传最神秘的地方‘九龙堂’?”安柔愣然问道。 “不错,如果没有我们‘九条龙’其中一个人带路,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来。”赖布衣没有回头,淡淡道,“就算是小任,他同样不知道‘九龙堂’的秘密。” 说话间,二人已踏入了长廊。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与我所在的那个院子有些相同之处?”赖布衣忽然回头问道。 安柔苦笑道:“我只知道,走进了这里,就像是走进了迷宫,才走了几步,我就已经有些头昏脑胀了。” “如果这时候你还能保持清醒,”赖布衣的声音明显有些得意,“那么我花了近三个月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这里也是你设计的?”安柔讶然问道。 “‘九条龙’中,除了我,好像已经没有人懂得九宫八卦的运用、木牛流马的制造。”赖布衣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谦虚的样子都没有,“也只有我,才能设计出一个如此神秘的所在,否则,‘九龙堂’还能被江湖中人传说成最神秘的地方么?” 安柔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说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赖布衣没有理会她,继续道,“‘九条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和爱好,就像劳老大,他喜欢挨揍,但他最擅长的,却是如何把一个人揍得永远都起不来。” “噗哧!”安柔捧腹而笑,她忽然发现,赖布衣是个非常喜欢说话的人,虽然很多时候,说的都是废话,却又充满了乐趣,他的幽默,与燕重衣的坚忍截然相反。 “你当然已经知道,我的专长就是奇门遁甲,但你知不知道,我有什么爱好?”赖布衣忽然正容道。 安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赖布衣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悠然道:“我的爱好就是,常常说一些有趣的废话。” “噗哧!”安柔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心道:“原来你这人除了懒和脸皮厚以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赖布衣果然是个很幽默的人,接着又一连说了几句非常有趣的废话,逗得安柔捧腹大笑不止,到最后竟似连站都已站不稳了,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扶住木柱稳住摇摇欲坠的娇躯。 “千万不要碰那柱子。”赖布衣忽然叫道。 安柔吃了一惊,慌忙缩回了手。 赖布衣道:“这里的每一根柱子,都安置了某种机括,只要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变故,如果你碰到了刚才那根柱子,此刻早已变成了刺猬,至少有二十三种暗器钉在你的身上,我可不想看到我的朋友死在我亲手设计的机关之下。” 安柔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问道:“真的有那么可怕?” 赖布衣淡然道:“也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怕许多。” 九曲长廊曲曲折折,绕来绕去,二人走了这许久,竟似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燕重衣呢?”安柔忽然问道,“他的爱好和专长又是什么?” 提起燕重衣,赖布衣似乎又笑了起来,悠悠道:“老六最擅长的,就是如何杀人。在‘九条龙’中,只有他才真正懂得杀人,也只有他才没有失手的记录。”他叹息一声,想了想,又道:“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如果非得说他有,那么……我想应该就是多管闲事。”微微一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多管朋友的闲事!” 安柔嫣然一笑,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既是朋友,本该如此。” 赖布衣无奈地笑了笑,缓缓问道:“你是不是认识老六?” “我与他,何止只是认识而已?”安柔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那一个秋夜,那一片荒凉的郊外,还有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她与他之间,又岂是“认识”二字可以形容的? “安姑娘,”赖布衣忽然回头,神秘兮兮地笑道,“你好像对老六很感兴趣,是么?” 安柔心头一跳,俏脸没来由地红了起来,目光低垂,竟是不敢多看赖布衣一眼。 赖布衣又笑了笑,淡淡道:“走完这条长廊,就到‘九龙堂’了!” 仿佛被一个大人看穿了心事一般,此时此刻,安柔就像是个害羞的小女孩,竟再也不敢接话,默然跟在赖布衣身后,向前慢慢行去。 第六章 九龙堂(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穿过了九曲长廊,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块宽阔的平台,数丈之外,一级级青石台阶层层叠叠,步步高升,通向一座楼阁。  楼阁并不高,却分三层,青瓦绿砖,红柱粉墙,突兀的飞檐,镂刻着花鸟的窗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平凡而普通,与寻常人家所住的楼阁并无多大不同。 安柔忽然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实在不能相信,这里就是江湖上盛传了多年,最最神秘的地方“九龙堂”。在她的想象中,“九龙堂”或许并不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但一定是极具气派的,像它这么一个如此出色的杀手组织,怎么可以没有一个漂亮的堂口?可是……这座楼阁,不过是杭州城里并不起眼的一座建筑而已!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九龙堂’,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所在?有点名不符实?”赖布衣发觉到了安柔的异样,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问道。 “是啊!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谁也不会相信这里就是‘九龙堂’。”安柔苦笑道。 赖布衣脸色淡定,微笑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如果被人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就是‘九龙堂’,哪有神秘可言?当然,它的神秘,并不仅仅只有如此而已。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跟着我的脚步往前走,千万不要走错,否则,在你还未见到‘九条龙’之前,一定已经先去见了阎王。” 安柔微微一愣,问道:“这里也有机关?” “这里的机关,比任何地方都多得多!”赖布衣没有回头,举步向平台走去。 平台虽然宽阔,但若直行,到达对面那座楼阁也不是三十几步的距离。然而,二人却足足花了半盏茶的工夫。安柔跟在赖布衣身后,时而往左行出数步,便又向右腾跳数尺,有时更是一跃丈许,走得竟像是一种阵法的路线。 二人走过了平台,上了台阶,站在楼阁紧闭的大门前。 赖布衣慢慢伸出手,却突然在空中顿住,回头道:“安姑娘,我之前说过的话,你都记住了么?” 安柔点头笑道:“赖二哥,我来这里是为了向燕重衣证实真相,并不是来找人吵架的。” 赖布衣点点头,慢慢推开了大门。 楼阁的第一层,是个非常宽敞的大厅,白色的墙,青色的地板,淡黄色的天花板,格局简单明了,色调淡雅清闲,一眼望去,令人心头顿觉一片澄明。  大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厚实、宽大的红木长桌,两边各有四张檀木椅子,在大门的对面,又靠墙摆着一张,在那面白墙之上,高高悬挂着一副宽大的牌匾,上书“九龙堂”三个镂空溜金大字,那个“龙”字写得苍劲有力,昂首翘尾,犹如一条真龙腾云驾雾,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九龙堂”! 传说中,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居然就是这般模样,简陋到了极点,但又处处透出一种威严而庄重的气势。 杀气和霸气! 安柔已经完全愣住,她绝对没有想到,“九龙堂”不过是一个如此简洁的所在,比起青衣楼,简直有天壤之别。 接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发现,至少有六道极不友善,甚至是充满了敌意的目光,从大厅里直射出来,像冰冷的刀锋般泛动着浓浓的杀意,落在她的脸上。 此刻,九张檀木椅子上,已有三张是坐着人的。在左首的第三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红衣如血,脸色却是铁青如一块生铁的人,面目本也生得极为英俊,只是目光冰冷,隐隐泛动着一层血红色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另外两个人,坐在右首的第二张和第四张椅子上。一人白衣如雪,脸色却如泼墨般黝黑,那一双眸子也是亮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居于末席的是个年约二十二、三岁的英俊青年,身上穿着一件薄如轻纱的青衣,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嘲弄什么。 在安柔临行之前,叶逸秋便告诉过她“九条龙”的相貌特征,坐在左首的红衣人,无疑就是老三“血龙”杜血衣了,而那个白衣人则是老七“白龙”白胜衣,居于末席的轻衣青年,就是老九“小龙”肖无衣! 那三人乍然见到赖布衣,脸色同时一变,仿佛坚冰突然在阳光的暴晒下慢慢融化,一齐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是欣喜不己。 “二哥,你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了么?”肖无衣首先站了起来,含笑问道。 赖布衣含笑点头。 白胜衣也跟着起身,道:“二哥,你这一伤就是大半年,可想死我了!” 他这一说话,安柔立即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白胜衣脸色如墨,身躯也长得极为壮实,或许是因为常常在阳光下暴晒,皮肤多是古铜色的,偏偏穿着一件如雪的白衣,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尤其他的声音,既沉浑,又高亢,哪里有半分杀手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常年在海边生活喊惯了号子的渔民。 杜血衣脸色本就如铁,像个活死人似的,此刻也不知是什么表情,目光瞄了安柔一眼,缓缓问道:“二哥,那个女子是你的朋友?” 赖布衣点头道:“这位安柔姑娘,是小任介绍来的,说起来,也是我们‘九龙堂’的朋友。” “小任的朋友?”杜血衣眉头轻皱,似是有些迷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任也喜欢上和女子打交道了?” 赖布衣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做了个不知所谓的动作,问道:“老大他们还没到么?” “老大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对挨揍上了瘾了。”杜血衣苦笑道,“他一天不挨别人的揍,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赖布衣莞尔一笑,又问道:“老四呢?” “四哥那个人,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肖无衣笑嘻嘻道,“这个时候,说不定早已来了,却又偏偏不想出现,故作神秘。”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笑骂道:“老九,什么故作神秘?我们比试轻功,你总是落败,那是你技不如人,你不服气也不必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吧!” 第七章 青龙令与匕首(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残秋的阳光柔和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毫无脾气,淡淡涂抹在青石台阶上,反射起一片一片波纹般的光影,照在门外一个身着玄衣劲装的青年汉子身上。 这人面目阴鸷,脸色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身子又高又瘦,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条毫无生气的竹竿。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论轻功,天下有谁能比‘神龙’刘玄衣更高明,更出色?”赖布衣大笑道,“老四,半年不见,你的轻功好像又有所精进了!” “哎哟!二哥这顶高帽子我可不敢戴。”刘玄衣缓步走了进来,站在赖布衣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疽这三脚猫的功夫,和小任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当初老六带着小任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他就比试过,结果……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赖布衣道:“提起小任,我先为你介绍一个人。”他回头看了安柔一眼,又道:“这位安柔姑娘,便是小任的朋友。” “小任的朋友?”刘玄衣目光如刀,将安柔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据我所知,小任是从不轻易跟别人交朋友的,尤其是女人,她真的是小任的朋友?” “她的确是得到了小任的指点才找到我的。”赖布衣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刘玄衣拧着双眉,沉声道:“谁能证明?” “没有人能够证明。  ”安柔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淡淡道,“不过,我这里有一封他亲笔所书的信函,可以说明我的来意。” 刘玄衣拆开信函,目光扫过,缓缓点头道:“嗯!这的确是小任的笔迹。”随即脸上却突然变了颜色,沉声道:“你是来找老六的?” 语声未歇,忽听门外有人娇声道:“是什么人要找六哥?” 门外人影一闪,阳光似乎也在刹那间随之晃了晃,一个容颜俏丽、脸色如霜,身上穿着一件淡绿长裙的妙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 赖布衣悄悄对安柔使了个眼色,满脸笑容地唤道:“八妹!” “这女子,只怕就是赖布衣口中的‘母老虎’老八程蝶衣了!”安柔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程蝶衣对着赖布衣微微点了点头,冷如寒霜的目光落在安柔的脸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八妹,这位安姑娘是小任的朋友。”赖布衣连忙抢先说道。 程蝶衣白了他一眼,瞄了瞄刘玄衣手里的信函,冷冷道:“二哥,‘九龙堂’虽然是你一手创建的,但毕竟是我们的总堂口,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一个陌生人带到这里来?” “这……”赖布衣显然对她极为忌惮,摇头苦笑道,“八妹,安姑娘不是别人……” 程蝶衣截口道:“任我杀的确是‘九龙堂’的朋友,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她的目光又望向安柔,沉着脸道:“六哥上一次为了任我杀,伤在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之下,差点丢了性命,这一次,任我杀是不是又遇到了麻烦需要六哥出手相助?” “这一次的麻烦,不是任我杀的。”安柔强忍着气,微笑道,“我是为了燕重衣和‘九龙堂’而来的。” “你和六哥有什么关系?”程蝶衣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目光中充满了警惕的敌意。 “朋友。”安柔淡淡道。 “你和六哥是朋友?”程蝶衣冷然而笑,沉声道,“你冒充六哥的朋友前来‘九龙堂’,究竟有何居心?” “我不必冒充。”安柔依然一脸可爱的微笑,反手在身后摸索了一会,缓缓道,“如果你认为任我杀亲笔所书的信函不足为信,这个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 她慢慢摊开了手掌,露出一块颜色古朴但不陈旧的,三指般大小的圆形玉佩。玉佩是天青色的,周边镂刻着一些缭绕、蒸腾的云朵,纹路清晰,脉络分明,包裹着镂空的飞龙图案,雕刻精致,神形俱备,玉佩的本身或许并不如何昂贵,但这图案的雕琢却显然是出自大师级别的人物手里。 看见这块龙形玉佩,众人皆为之色变。 “六哥的青龙令!”程蝶衣的脸色刷地变白了,首先叫了起来,“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你是怎么得来的?” 安柔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如水,慢慢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看着遥远的蓝天,一颗心仿佛也已在这一刻被放逐到了天际。 那一个秋夜,那片荒凉的郊野,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本如一潭死水片波不扬的深心处,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一口有去无回,古老的铁剑;一个孤独而冷漠的杀手…… 在那个秋天的某一天,在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离别即将开始之际,燕重衣忽然从怀里拿出了这块玉佩,慢慢地将它放入了安柔的手心,就像是将自己的心和生命交给了她。 “你拿着这块‘青龙令’,从此以后,我青龙燕重衣就是你的朋友!”燕重衣凝重地说着,双目之中仿佛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当时的安柔不懂。她不懂燕重衣的这个举动和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到她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远去…… 此后的日日夜夜,总是在梦里徘徊和思念,都是为了谁?安柔已经痴了,痴迷于甜蜜的过往! “你说,青龙令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是你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程蝶衣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似已气急败坏。 安柔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这世上,有谁敢偷燕重衣的东西?又有谁能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一样东西?” “你……”程蝶衣为之气结,居然连话兜不出来了。 安柔慢慢合起了手掌,依然不温不火道:“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我永远都是他的朋友!” 程蝶衣的俏脸,刹那间忽然变得无比苍白,戟指叱道:“胡说!青龙令乃是六哥身份和地位的标识,就好像皇帝的玉玺一样,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便送于他人?一定是你使用下流伎俩骗来的,快快还来。” 安柔脸色微变,目光转向赖布衣,却见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无奈,一副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样子。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安柔不由自主悄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将手里的玉佩握得更紧了些。 “你给不给?”程蝶衣眼中杀机陡现。 “母老虎”使起了性子,众人似乎都是脸色一变,相顾骇然,却无一人敢出言劝阻。 刹那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偌大的一个大厅里,突然涌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不能给你。”安柔深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头,一脸倔强,“这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程蝶衣狠狠跺了跺脚,怒声道:“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语声未落,寒光一闪,手里已然多了一把刀! 第七章 青龙令与匕首(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是一把非常奇特的刀,甚至不能算是一把刀,只不过是―把匕首而已。  不但制作得非常精巧,价值无疑也非常贵重。它的柄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象牙的色泽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刀柄中装着一个机簧,只要轻轻一按,立刻就会有一把匕首弹出来,锋刃上闪动的光芒竟是暗赤色的,鲜血已将干结时,就是这种颜色。这柄匕首的每一个部份无疑都是名匠的杰作,而且年代也很古老了。 寒光突起的那一刹那,程蝶衣整张脸都变成了青蒙蒙的惨碧色,双眸中光芒掠过,那一抹浓浓的杀意,瞬间凝结在了匕首的锋刃上。 暴风雨终究还是要来临的,谁可阻挡?! “八妹,不可造次!”赖布衣横跨一步,挡在安柔身前,脸色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 程蝶衣脸上也变了颜色,由苍白转为涨红,沉声道:“二哥,让开!” “来者是客,我们本该以礼相待,怎可反而兵戎相见?”赖布衣也沉声道,“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九龙堂’日后还能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程蝶衣倏然愣住,默然半晌,突又咬了咬牙,恨声道:“我不管,总之六哥的青龙令就是不能落到别的女人手里,我一定要拿回来。” “假如青龙令的确是老六送给安姑娘的,日后你将如何向他解释?” “如何解释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人是我带回来的,八妹如此强人所难,莫非连我这二哥你都不认了么?”赖布衣怫然不悦,一脸怒色似欲发作。 程蝶衣先是一呆,随即又重重一跺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牙道:“二哥,我拿回了青龙令,自然会向你陪罪!” 她说到“青龙令”三字,人忽然矮了一大截,从赖布衣身旁矢矫如龙般窜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令人防不胜防;说到“陪罪”二字,她手中的匕首至少已刺出了八次,招招连环,无一不是致命的招数。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匕首锋刃长不过半尺,本是利于近身肉搏的利器,此刻程蝶衣又势如疯虎,出手凌厉,寒光闪动间,夹杂着阵阵扑面生疼的劲风,旁观者俱都变了脸色。 “九条龙”中,出手最为狠辣的杀手,当属“血龙”杜血衣,此刻见了程蝶衣的疯狂攻势,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但当他正想抓住这丝感觉的时候,却已是一片空白,一去了无痕! 面对这一轮强悍的攻势,安柔没有还击。她只做了一件事――闪避!除了闪避,她似已别无他途。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架,她实在不愿意引起任何的冲突。 “八妹,半年不见,你这性子是越来越坏了,难道除了老六,当真没有人能控制你么?”赖布衣苍白的脸陡然变得铁青,终于忍无可忍,脚步错落,也不知他使用的何种身法,倏忽间已欺身近前,挡在安柔与程蝶衣二人之间。 血芒闪动,瞬间化为十数朵缤纷的落英在赖布衣身前飘散。那一刻的美丽,是如此的璀璨,就像是一幅永恒的图画,谁能够相信,画中的色彩带来的却不是陶醉,而是死亡? 程蝶衣双目通红,显然已被激发起了杀性,俨如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罗刹魔女。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个发了疯的女人;更可怕的事情,又莫过于同时遇见两个发了疯的女人。如今只不过面对一头“胭脂虎”而已,赖布衣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他简直已经不敢想象同时遇见两个疯女人的情景。 落英有时尽,但那杀意却是难以灭绝,如潮似浪,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顷刻间便将赖布衣整个人都淹没! “咄!”赖布衣撮口长啸,袍袖飘飘,无风自鼓,意欲绝地反击。 “住手!”一声宛似炸雷般的暴喝倏然从门外传来。 “大哥来了!”肖无衣抢先叫了起来。 声音落处,门外阳光晃了一晃,一条高大的人影如风掠过,卷入了战团。“呼呼”两声,那人接连击出两拳,将纠缠不清的二人逼退了数步。 血芒乍然消失! 程蝶衣愣愣地望着那人,跺脚道:“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上下,生得相貌堂堂,身躯高大魁梧,身上肌肉块块贲起,显得非常壮实,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铁塔般巍峨!毫无疑问,他便是“九龙堂”老大“老龙”劳麻衣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劳麻衣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不怒自威,瞧了瞧赖布衣,沉声道,“老二,你怎么和八妹在自家门前打起来了?” “大哥。”赖布衣苦笑道,“这件事,你还是问问八妹好了!” 程蝶衣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指安柔,对劳麻衣道:“大哥,六哥的青龙令不知怎么在她手里,我想要回来,谁知二哥死活就是不肯。” 劳麻衣转身面对着安柔,皱眉道:“这位姑娘是……” “大哥,这位安柔姑娘是小任的朋友,和老六也很有交情。”赖布衣抢先道。 劳麻衣将安柔仔细打量了一遍,道:“你认识老六?” 安柔微笑着点点头,缓缓道:“劳老大,我正是为了他才来的。” “你为了什么找老六?”劳麻衣一脸深沉,沉声问道。 安柔深深吸一口气,环目四顾,缓缓道:“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经听说过,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中已毁其三,神刀门刘一刀和旋风楼司马血都倒毙在自己家里,飞龙堡也差点被烧成灰烬?” 劳麻衣摇摇头,淡淡道:“江南武林四大世家,除了飞龙堡,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便是飞龙堡,自从堡主宋飞腾被刺杀以后,声势威望一落千丈,毁灭败落是迟早的事。” “劳老大是否早就已知道这件事?”安柔问道。 劳麻衣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么劳老大是否已听说凶手是谁?” “这倒没听说过。” 安柔叹了口气,道:“江湖上传闻,这些事都是‘九龙堂’做的……” 一语未毕,程蝶衣已猛然叫了起来:“谁说是我们做的?” 安柔瞧了她一眼,道:“据说,有人亲眼看见燕重衣杀死刘一刀和司马血,飞龙堡的人也都见过燕重衣,燕重衣自己对这些件也直认不讳。任我杀为了证实此事的真假,所以才要我来到这里寻求真相。” “你胡说什么?”程蝶衣又叫道,“任我杀是六哥的好朋友,他怎么可以怀疑六哥是凶手?” 劳麻衣脸色凝重,缓缓道:“据我所知,三大世家的变故发生在三天之前,而在三天之前,老六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杭州,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你们的确不该怀疑他,这些事,和‘九龙堂’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柔微微一愣,拧眉道:“如果不是他,难道是有人假扮他去杀人?” 劳麻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安姑娘,请你回去告诉小任,这是我们‘九龙堂’的事,我们自己自然会解决。” 安柔想了想,道:“劳老大,我能不能见燕重衣一面?” 劳麻衣摇头道:“很不巧,姑娘来迟了一步,老六在今天早上就已经离开了杭州。” “他去了哪里?” “铁枪山庄!” 第八章 铁枪山庄(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残秋,风寒刺骨;又是黄昏,天色将晚。 虽然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下来,但铁枪山庄大门外的三十六支火炬,已亮熊熊地燃烧起来。老枪就站在铁枪楼第三层的露台上,脸色比西山的夕阳更红,目光却比火炬上的烈焰更明亮。 老枪有“两老”,一是他的家传铁枪,二是他的年纪。 七十八岁这个年纪的人,通常都已拄着一根木拐,连走路也须别人搀扶了。但并不是每个老人都如此老态龙钟,至少老枪就不必倚仗任何的扶持才能走路。他的身材并没有因年纪的老迈而变得萎缩,肌肉也没有出现多余的一块赘肉而显得松驰,他的腰脊还是挺得如他家传铁枪般笔直,虽然他并不能算体格魁梧,但他的一双手还是可以撒裂巨熊的胸膛,单凭一只手指就可力挽狂奔中的快马,尤其是他身体上的某一个部位,常常都在展示着男人的雄风,为他捍卫着一个已经逐渐老迈的男人的尊严。 这就是老枪,一个令敌人都不能不敬佩的对手,一个令女人都不能不屈服的情人。 七十八岁的老枪,就算他再多活七十八岁,也绝不肯承认自己已老。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名利和地位,荣耀和声誉,他都已经拥有,唯一值得遗憾的,就是老枪虽然活了七十八岁,但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他这个女儿,却在八年前突然失了踪。她是怎样失踪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而老枪更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黄昏终于消失在了夜幕里。 老枪依然站在铁枪楼高高的露台上。周遭一片静寂,老枪屏住呼吸,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还可以听见十丈外一条蜈蚣爬动时所发出的声音。他的耳力之佳,就和他的视力一样,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已变成了老糊涂。 别人也许越老越糊涂,但老枪却似乎是越老越辣,越老越清醒。 老枪一动不动站在这里,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常人站立了这么长的时间,都难免有些疲惫,忍不住要活动一下筋骨,但他却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尤其是年纪越来越老的时候,他的忍耐已超越了一个老人的极限。 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在铁枪山庄,绝对没有一个人敢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因为他并没有给任何人这样的权利。 忽然之间,从铁枪楼楼梯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老枪没有转身,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向后瞄去。他已知道来者是谁。除了铁传雄之外,在铁枪山庄已经没有别人敢未经老枪的准许,就擅自来到这座高楼的第三层。 铁传雄是老枪唯一的弟子,本不姓铁,十年前被老枪认作义子之后,他就决定忘记自己原来的姓名。 很快地,脚步声在老枪身后戛然而止。 铁传雄身着一袭宽大的灰袍,看不出他的体形是胖还是瘦。他的年纪并不大,从他的外表看来,绝对不到三十岁,长得虽非英俊非凡,但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他凝望着老枪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道:“师父,‘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已经就在路上!” 铁传雄虽然是老枪的义子,但他们之间,却一直都是以师徒的名义相称的。 老枪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点头,低沉着声音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他了。” 他的目光慢慢凝望着远处,落在铁枪山庄之外的一条宽大的路上。 熊熊火光,照亮了夜空,也照在了前方,天地间,亮如白昼。 在路上,一人迎着火光快步而来。 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他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的时候,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 铁枪楼的二楼,是老枪款待贵宾的地方。老枪在江湖上的朋友虽然不算少,但能够成为铁枪楼贵宾的人,却并不多。 燕重衣踏进铁枪山庄之后,还未说过半个字,就已被庄丁恭恭敬敬的把他带到了这里。 铁枪楼的二楼是一个修饰华丽、气派高贵的会客厅,绝大多数人走进这里,都难免会一时被夺去自己本身的气势。但燕重衣的神态一点也没有改变,甚至连正眼都没有去瞧客厅里面的摆设,他一说话就这样问老枪:“庄主是找我来谈生意的?” “不错。”老枪不否认。 燕重衣点点头,双目环顾,目光忽然停留在了铁传雄的身上,冷冷道:“你出去!” 老枪立刻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铁传雄正在拿着一个火折子燃点一支小指般大的檀香,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肌肉仿佛跳了跳,抬头望着燕重衣,问道:“你要让谁出去?” “你!”这个字仿佛是从燕重衣喉咙里逼出来的,沉重而沙哑。 “我?”铁传雄愕然一愣,不由自主手上微一用力,“啪”地一声轻响,檀香断为两节。 “就是你。”燕重衣这一次连看都不再他一眼。 铁传雄脸上的肌肉跳得更加厉害,目光也变得有些恼怒和凶狠。他在铁枪山庄的地位极高,除了老枪以外,谁也不敢对他说出如此毫不客气的言语,就算走出了铁枪山庄,认识他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说话。 他没有出去,仍然像一根钉子般站在原地。在这里,除了老枪,谁都不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 燕重衣的瞳孔倏地缩小,冷冷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听见了。”铁传雄淡淡道,脸色毫无表情。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不走?”燕重衣的声音更冷漠了一些。 铁传雄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道:“非走不可么?” “你不走,我走!”燕重衣果然说走就走,说完这句话,他的脚步已向外移去。 “燕先生请留步。”老枪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不说话了。 燕重衣恍若未闻,身子继续向外挪动。 老枪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铁传雄的脸色也有点发青,青得就像是一片青青黄黄的菜叶子。 “燕先生请留步,我出去就是。”铁传雄终于勉强一笑,缓缓道。 这一次燕重衣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一双深沉但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铁传雄的身上。 铁传雄却没有去看他,只是铁青着脸,一步一步慢慢向楼梯走去。 第八章 铁枪山庄(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传雄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楼梯间,过了片刻,铁枪楼处又传来脚步声,渐去渐远渐不可闻。 “他为什么非走不可?”老枪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不喜欢在我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燕重衣冷冷道。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可笑,但老枪却没有笑,他满意地点点头,道:“据说‘杀手无情’燕重衣谈生意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对一,绝不可以有第三者在场,现在看来的确一点也不假。” “我是杀手,杀人的生意,越少知道越好,这是我的习惯。”燕重衣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老枪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难怪江湖上人人兜,‘杀手无情’燕重衣才是真正的、成功的杀手,再也没有哪一个杀手可以相比,更不会有人超越你。” “既然你找上了我,当然也知道我的原则。”燕重衣对老枪的赞赏并不领情,冷声道。 “你的原则?杀人的原则?”老枪展颜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个为了金钱就随便杀人的杀手,尤其是无辜者和正义之辈,你从来不杀。我自然也不会要你去杀这种人。” 燕重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枪的目光突然一沉,缓缓道:“不过,我要你去杀的这个人,却的确是个名满天下的君子。” 燕重衣倏然抬起了头,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如刀锋的寒芒。 老枪却好像没有看见从他眼中发出来的杀意,又笑了笑,从容道:“君子是人人都尊敬的,无论是谁杀了这种人,他的麻烦都一定不会小。不过,我要你去杀的这个人,虽然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但他的君子之名,却是假的。” “伪君子?”燕重衣嘴角一掀,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伪君子。”老枪道。 “他是谁?”燕重衣的声音依然还是冰冷的。 老枪一字一句慢慢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旋风楼楼主司马血!” “司马血?”燕重衣的声音已经变了,充满了诧异。 “就是司马血。”老枪的声音却是非常的镇定。 “司马血是个伪君子?”燕重衣冷笑道,“你有证据?谁又能证明?” 老枪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道:“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司马血是个满口仁义、乐施好善的大好人,常常自掏腰包搭桥修路,造福乡里,在百姓遇到旱涝的时候,还常常派米赈灾,口碑不错,人缘极好。不过,这只是他的表面,目的再也简单不过,无非是想博得一个好的名声,掩饰他真正的面目而已!” “他真正的面目又是什么?” 老枪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的财力为什么总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他不等燕重衣回答,自己便说出了答案:“因为他的财路很广,很宽,但来源却不是正当的那种。这世上,除了我,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经营的都是些不法勾当。” “什么勾当?”燕重衣问道。 “开院,办赌坊,放高利,甚至不顾江湖道义,黑吃黑。”老枪道,“无论是谁,只要是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都必须缴纳一些相等的费用,否则,谁都有可能一觉醒来,总能发现自己少了一些什么,或是一只手,一条腿,也可能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片面之辞?”燕重衣冷笑道。 “你当然可以不信。”老枪微笑道,“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唯一可以证明我没有毁谤司马血的人也已经发了疯。” “这个人又是谁?他是怎么疯的?” “这个问题,不应该让我来回答,只有你才知道原因。” “我?”燕重衣不懂。 “就是你。”老枪道,“司马血的帐房先生老糊涂,就是被你逼疯的。” “谁是老糊涂?我不认识这个人。”燕重衣冷笑道,“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又如何把他逼疯?” “因为司马血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燕重衣目光一寒,忽然将老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整个人都打量了一遍,紧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老枪被他这一双如刀锋的目光打量着,似乎毫无不快之意,淡淡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燕重衣直言不讳,“我在想,你这人才是个疯子,还是老糊涂了。” “那么你现在看出来了么?”老枪一脸微笑。 “我看不出来。”燕重衣的确看不出来,无论怎么看,老枪都不是个疯子,更没有半点老糊涂的样子。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说司马血已经死在你的剑下。”老枪说,“但这是事实。” 燕重衣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忽然回身拔步就走。 “燕先生要去哪里?”老枪叫道。 “这笔生意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燕重衣没有回头,“既然司马血已经死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燕先生没有兴趣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内幕?”老枪反而不着急了,胸有成竹道,“看来燕先生还不知道三天前发生的那些事是吧?” 燕重衣走得很快,此时已走到了楼梯间。 “那些事,可是关系到燕先生和‘九龙堂’的声誉,就算燕先生不想为了自己正名,也应该多为‘九龙堂’着想吧?”老枪还是一点都不着急。 燕重衣倏地站住了脚步,沉声道:“你说什么?” “燕先生,你可知道,非但司马血已经死了,就连神刀门的刘一刀也已经死在你的剑下?”老枪缓缓道,“而且,飞龙堡也是毁在了你们‘九条龙’的手里。” 燕重衣倏然回身,慢慢走了回来。 老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是谁告诉你,我杀了刘一刀和司马血?”燕重衣一字一句道,“又是谁告诉你,‘九龙堂’毁了飞龙堡?三天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湖上有人传言,三天前的那一个夜晚,你杀了刘一刀和司马血之后,又带领你的兄弟烧毁了飞龙堡,而且还放出话说,一切都是你做的,难道这只是一个谣言?”老枪还在笑着。 这笑,在燕重衣看来,似是比老狐狸还狡猾,他恨不得一拳打扁老枪的鼻子,打烂这张可恶的笑脸。 他深吸口气,缓缓道:“三天前,我还在杭州,我至少已经三个月没有杀过人了。”他目光一寒,阴森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不但明白,还知道这些事与你和‘九龙堂’本无关系。”老枪说,“我之所以要找你来,是因为司马血其实并没有死。” 第九章 追杀司马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司马血没有死?燕重衣已经完全被老枪弄糊涂了。 “事实的真相只有我才知道。”老枪在开始解释,“这是司马血的阴谋,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设计出来的。当日他让人假扮成你的样子,潜入神刀门杀了刘一刀,烧毁了飞龙堡,又假传消息,让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自己也已经死在你的剑下,这是一个苦肉计,置死地而后生的绝妙好计,目的就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套在我的身上。” “嫁祸栽赃?”燕重衣道,“他与你有何深仇大恨,竟然要施用如此毒辣的诡计?” “其中原因至少有两个。”老枪沉吟着说,“第一,我知道他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他必须杀我灭口;第二,他早就有心消灭其他三大世家,成为江南一方的武林霸主。论财力,铁枪山庄的确比不上神刀门,但是他想要杀我,仅凭武功那是绝对办不到的,所以他才想出了这条诡计,借刀杀人。” “嗯!有道理。”燕重衣不由自主点头道,“四大世家唯有铁枪山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损失,你的嫌疑的确最大,无论是谁,都会怀疑你就是这场浩劫的策划者。” “像司马血这种人,是不是伪君子?” “是。  ” “伪君子该不该杀?” “该杀!” “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谈酬金的问题了?”老枪目光灼热,微笑着问道。 “我并没有答应你接下这笔生意。”燕重衣冷冷道。 “哦?”老枪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想找出那个假扮你杀人,损毁了‘九龙堂’声誉的人?” 燕重衣默然不语,他的确不想背负这种罪名,“九龙堂”的声誉也绝不能因此而遭到损害。 “二十万两,纯足的白银。”老枪脸色一肃,缓缓道,“这个价钱,你满意吗?” 二十万两杀一个人的酬金虽然绝不算是最高的纪录,但能付得起这个价钱的雇主,现在已经很少很少。二十万两白银,可以养活一个普通百姓好几代,可以盖一幢很高很漂亮的大楼,现在,却用来买断一个人的性命,如果燕重衣还不能满意,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满意? “这是十万两,你先收下。”老枪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大通宝号的银票,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兑现。  ” 燕重衣冷冷瞧了老枪一眼,冷笑道:“二十万两杀一个人,你出手倒也大方。” 老枪脸色未变,淡淡道:“司马血这条命,根本就不止只值二十万两,只要可以揭穿他的阴谋,还你我一个公道,再高的价钱都是值得的。” 燕重衣目光落在那叠银票上,默然半晌,忽然道:“你是不是有司马血的消息?” “你是说他的行踪么?”老枪眼中似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闪过,“俗话说,狡兔三窟。像司马血这种伪君子,早惊自己留下了后路,他至少有四个窝点。我得到一个绝对准确的消息,他现在就藏在他的另一个家里。” “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我这里有他准确的地址,你到了那里,一定能够见到他。”老枪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素纸,“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张司马血的画像。” 燕重衣带着价值十万两的银票,和司马血的画像,走出了铁枪楼,离开了铁枪山庄。 老枪站在露台上,目送着燕重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直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得意而又显得特别诡异。 他在笑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咚、咚、咚……”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又从楼梯间传了上来,随即便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铁传雄又回来了,青青黄黄的脸已不再青青黄黄,又回复了平时红红润润的脸色,脸上也没有不愉快的颜色,仿佛已经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曾经被燕重衣很不客气地赶出了铁枪楼。 铁传雄就是这样,对不开心的事情通常忘得很快,这也是老枪为什么如此器重他、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老枪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燕重衣已经接下了这笔生意。” 铁传雄笑了笑,笑得很愉快:“只要他相信司马血是个伪君子,那么司马血立刻就会再死一次,而且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你错了。”老枪忽然沉声道。 铁传雄一愕,似乎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司马血的确是个伪君子,这一点我没有诬赖他。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醒来。”老枪说,“杀死他的人虽然不是真正的燕重衣,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一样,司马血是真的死了。” 铁传雄已完全愣住,他实在不明白老枪究竟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司马血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找燕重衣来?我要他去杀的那个人又是什么人?”老枪问道。 “是。”铁传雄没有否认。 “因为这是一个游戏,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老枪似乎正在笑着,笑得非常愉快,“你很快就会知道它究竟有多么的有趣。” 铁传雄忽然沉默了,他实在不明白老枪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很少说话,甚至索性闭口不语。 老枪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慢慢转过了身子,那一刻,诡异的笑容依然保持在他的脸上,让铁传雄有种陌生的感觉。 老枪并不在意他心里的感觉,慢慢说道:“你去准备墨宝,然后再找一只信鸽回来。” 铁传雄又愣了愣,但他并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带着一脸疑惑,转身而去。老枪是他师父,也是他的父亲,无论老枪吩咐他做什么,他都绝对服从。 老枪望着铁传雄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转过身子,仰天远望。 夜色已深沉,点点繁星依稀闪烁,老枪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表情,神秘得不可捉摸…… 第九章 追杀司马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司马血是活着,还是死了?司马血真的是个伪君子吗?老枪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这些问题,从燕重衣离开铁枪山庄开始,就一直在困扰着纠缠着他。 走在暗夜中,孤独地遥望着星空,燕重衣忽然感到有种难以述说的彷徨。他一直都在索着,总是隐隐觉得这些事有些不对,但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却又说不出来。 司马血是仁义无双、急公好义的大侠,这一点尽人皆知,燕重衣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他的侠名和侠义之举却还是听说过的,如果仅凭老枪的片面之辞,就认定他是像左丘权那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燕重衣实在无法接受。铁枪山庄完好无损,居然是司马血一手策划的置死地而后生的苦肉计,这代价未免也太重了些,老枪所言,又有几分可信? 最后燕重衣想到了那个假扮他的凶手。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一剑就杀了刘一刀的人,当然不是个普通的剑客,然而,当今世上,除了他,又还有谁的剑如此之快? 索,常常能够让一个人忘却身边发生的事。燕重衣沉浸于迷茫中,丝毫没有发现,在铁枪楼中,一只信鸽展翅高飞,冲天而去,从他的头顶上方迅速没入了暗夜之中…… 夜,对一个正在等待的人而言,或许是更寒露重,漫长而备受煎熬的,但对心情愉快、把酒言欢的人来说,却是非常的短暂,甚至心生“时不与我”的感慨。 深沉的夜色终于慢慢褪去了它的颜色,天地间露出一层灰蒙蒙的微光,虽然朦胧缥渺,但黎明的脚步终究是无法阻挡的。残秋的黎明,天气总是特别的寒凉,晨露尤其浓重,滴滴晶莹的露珠早早就已挂在了枝头,等待阳光的蒸发。大地笼罩在浓浓的气雾中,显得虚无而缥缈,令人有种置身于梦幻中的错觉。 在一座古老的小城中,有一座非常美丽的府邸,在这座府邸的后花园里,有一栋两层的小阁楼。在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的那一刻,这小阁楼第二层的窗子还是敞开着的,屋内燃点着一盏六角铜灯,但随着曙光的来临,和寒意的侵袭,灯灭了,窗子也掩上了。 屋内一片昏暗,依稀显现出两个人的轮廓,相对而坐,看不见他们的衣着,也看不出他们的相貌。二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不约而同从面前的茶几上端起了酒杯,动作缓慢,却又充满了协调的节奏。 过了半晌,其中一人忽然说道:“主人,你觉得燕重衣会不会答应老枪?” 他的声音低沉而年轻,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另一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点头道:“会,一定会。  ” 他的声音显得苍老而沙哑,却又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威严。 “何以见得?”那年轻人问道。 “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燕重衣个人的名声,也关系到‘九龙堂’的声誉,他没有理由拒绝。”那老人胸有成竹地淡淡说道。 “就算他并不把自己的名声看得如何重要,也应该不会不把金钱放在眼里。”那年轻人道,“这一年来,燕重衣深受任我杀的影响,已决定改变‘九龙堂’杀手的作风和原则,通常不会再随便接生意,如今入不敷出已有多时,若非劳麻衣和赖布衣、杜血衣三人做起了正当生意,赚些正当的钱财来补贴‘九龙堂’巨大的开支费用,‘九龙堂’怕是早就散了。二十万两白银虽不算多,但也可以顶上一年半载了,我实在不敢相信,堂堂一代杀手之王燕重衣,居然也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老人冷笑道,“这世上只有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却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金钱的诱惑当真不小。”那年轻人愉快地笑道。 “燕重衣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只担心,他会不会瞧出破绽,不相信司马血死后重生。”那老人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么我精心布下的这个局,可就白白浪费了心血和努力。” 那年轻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主人布局精密,几无破绽,现在江湖中人人都相信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的确是毁在了燕重衣手里,如果燕重衣听到这个消息,就算没有那二十万两白银,也绝不可能会错过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只要老枪能够说服他,那么这游戏就能继续玩下去,到时候非但‘九龙堂’土崩瓦解,就连‘青衣楼’也难成气候。除去这两个心腹大患,放眼天下,一切尽在主人掌握之中。武林何其之大?江湖何其之阔?却又有谁能与主人一争长短?” “区区一个‘九龙堂’并不足惧,‘青衣楼’都是女流之辈,也终难以有所作为。”那老人忽然轻轻一声叹息,声音中止不住有些落寞,“自从韩大少与冷落双双归隐,‘游龙大侠’叶漫天无疾而终之后,江湖也已平静了多年,少有天纵奇才、惊才绝艳之辈出现,我常感叹,他日大业若成,还有谁能够与我抗衡?不过,我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当今世上,唯一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的人,绝对不是燕重衣,也不是欧阳情。” “不是他们,难道是任我杀?” “正是任我杀。”那老人沉声道,“此人年纪轻轻,刀法与轻功便都已有极深的造诣,他日必然可登巅峰。‘冷月弯刀’本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所向披靡,若是配以叶家祖传的‘落日刀法’一起施展,天下无敌绝非虚言,只可惜,任我杀怕是根本就没有学过这套绝世刀法。” “‘落日刀法’?”那年轻人愕然道,“难道就是当年叶漫天仗以横刀江湖,笑傲群雄的绝技?” “正是。”那老人缓缓道,“‘落日刀法’本为三百年前的一位异人所创,后传于当时侠名远扬、盛极一时的叶问秋叶大侠,据说‘冷月弯刀’便是这位异人和叶问秋联手铸造的,取深山寒潭中的千年玄铁,经过千锤百炼,用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功而成。千锤为一炼,百炼即为十万之锤,试想在如此锤炼之下,此刀之纯之精,天下武器只怕已是无出其右(关于“冷月弯刀”的由来和叶问秋的故事,在春秋吟一书中有详细的叙述)。‘落日刀法’本来只有三式,经过叶氏传人数百年的不断完善和改进,传到叶漫天父亲那一代,已成为六式。到了叶漫天的年代,却又多了三式,直具诛天灭地、杀神屠魔之威,当真是势不可挡,毁山断流。但不知何故,就在‘落日九式’成就之后的不久,叶漫天突然毅然决然退出江湖,发誓再不用刀,‘落日刀法’也就从此绝矣!” 那年轻人不解道:“如此一套绝世刀法,叶漫天怎么没有传授给任我杀?” 那老人摇头道:“这的确是一个谜,答案只怕只有叶漫天自己才知道。” “可惜,可惜!”那年轻人垂首长叹,也不知他是为了那一套绝世刀法从此失传而感到可惜,还是为了任我杀竟不能传承叶氏一脉的绝学,而成为天下第一人? 第十章 反刺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东方隐隐有些发白,浓浓的晨雾渐渐飘散,透过薄薄的纸窗纱,阁楼外的事物依稀可见,但天地间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突然之间,天地间狂风疾起,摇晃着阁楼外的树木,落叶片片翻飞,尘土飞扬,大有暴雨来袭之势。不过片刻,天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天际乌云厚重,终于还是下起了雨。 这场雨来得极快,淅淅沥沥,连绵不绝,虽然不大,却也不知将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止歇。 阁楼内越发显得灰暗,那一老一少二人,身影隐约,如同置身于虚幻之中,竟再也瞧不分明。二人再也没有说话,手举酒杯,侧耳听雨,就这样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这沉默很快就被窗外的一种声音打破。先是“啪”地一声,似是有东西撞击着窗子,然后又传来“吱吱吱……”的鸟鸣。 那年轻人一步窜了过去,将紧闭的窗子打开一线,只见窗台之上,一只白色的鸽子正在轻轻扇动着双翅,抖落沾在羽毛上的雨水。 “怎么?”那老人端坐不动,随口问道。 “是一只鸽子。”那年轻人也随口应了一声,目光一瞥间,只见这只鸽子的左脚上,紧紧缚着一管小指般大小的竹筒子,又补充了一句:“是一只信鸽,只怕是老枪那边有消息传来。” “哦?”那老人仍然淡淡应了一声。 那年轻人轻轻将鸽子捧在手掌中,从它脚上取过小竹筒,慢慢拧开一头的塞子,瞄了一眼,道:“果然是老枪。” “他说什么?”那老人问道。 “老枪说,燕重衣已接下了这笔生意,现在正在路上。”那年轻人道,“他说,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嗯!按照行程,燕重衣在黄昏便能到达。”那老人道,“事不宜迟,你也去准备一下,开始行动吧!手脚干脆利落一点,千万不要留下破绽,否则前功尽弃,我必不轻饶。” 那年轻人深深吸一口长气,应道:“是!” 黄昏,又是黄昏。 这座古城处处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高高的城楼就像是一个翘首守望的士卒,俯瞰着他脚下风雪中的征人旅客;城楼中空旷的上方,两根粗实的巨木十字相交,悬垂着一口古铜色的大钟,钟上铸满了细致的花纹,年代显然很久了,远远望去,依稀锈迹斑斑。厚厚的城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常春藤之类的植物,只是时值风雪残季,冬将逝,春欲来,它们葱茏的绿色生命还来不及展示在人们的眼前,只能悲哀地绕着几经风雨洗涤、侵蚀的黑色雉堞。 早晨那一场雨,虽然不大,却也足足下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午后方才停歇,阳光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又显露出来,用一种柔和的光辉笼罩着这座古城。 燕重衣走进这座古城的时候,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经过雨水的冲刷,极目之处,都是洁净明亮的一片,在满天的晚霞中闪耀着青黄交替的光芒。 从铁枪山庄到这座古城,约莫一百八十里的路程,这一路走来,燕重衣都是徒步而行。按照常理,一般人自然是做不到的,但燕重衣用脚行走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常人简直已经无法想象,他究竟是行走还是在飞奔? 走进古城,燕重衣放缓了脚步,他实在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是杀手,来到这里是为了杀人,如果过多地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对他的行动必然会产生极大的阻碍。而事实上,像他这种人,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的冷漠和杀意,令人不寒而悸,多看一眼便觉窒息。 燕重衣转入城中一条偏僻的街道,决定等到入夜之后才开始行动,所以他在天色将暮的时候,走进了一家生意并不很好的小酒铺,要了五斤竹叶青和几样裹腹的菜,慢慢地吃着喝着。走了一天的路,毕竟是要消耗体力的,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力气。 小酒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生意非常不好,因为没什么生意,所以这里向来都是极为冷清的。掌柜的和店小二是同一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矮矮的,胖胖的,长着一双无神的小眼睛,他把酒菜端上来后就不再理会燕重衣,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面,一对小眼睛望着外面的街道,似是有所期盼,期盼下一位客人的到来。他没有失望,他很快就看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这人的腰间,佩着一把最少也有三十斤重的斩马刀,能够使用如此一把大刀的人,通常都膂力过人。掌柜的瞪着一双小小的眼睛,至少比平时大了三倍,直直瞧着那灰袍汉子。 那灰袍汉子却没有看他一眼,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盯着燕重衣。 掌柜的想了想,终于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点头哈腰,作揖连连,问道:“这位大爷……”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灰袍汉子已冷冷打断道:“出去!你最好给我爬着出去!” 掌柜的已然完全愣住,嗫嚅着道:“大爷说什么?你要谁爬着出去?” 灰袍汉子还是没有看掌柜的一眼,戟指对燕重衣道:“你!” 燕重衣垂着头,大大的斗笠压得更低,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看见那灰袍汉子的动作。 “你爬出去。”那灰袍汉子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冷,隐隐透出一种刀锋般的杀意。 掌柜的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看出,这个灰袍汉子并不是来这里喝酒的,而是来杀人的,来杀他酒铺里唯一的一个客人。明白了这一点,他立即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退去。 那灰袍汉子右手紧紧握住了斩马刀的刀柄,慢慢向前踏出了一步,脸色阴郁,目光如刀般盯着燕重衣的右手,仿佛恨不得一刀斩断这只平稳的手,让他永远也拿不住酒杯,永远都不能再握剑。 燕重衣没有抬头,慢慢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轻轻吐出口气。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那灰袍汉子沉下了脸,沉着声音问道。 “我不是聋子。”燕重衣终于作出了回答。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不爬着出去?” “我自然会出去的,但不是用爬,我喜欢用脚走路。”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那灰袍汉子冷笑道,“我既然要你爬着出去,你就必须爬着出去。如果你自己不爬出去,我可以为你代劳。” 燕重衣倏然抬头,斗笠下的目光锋芒毕露,迸射出锐利的寒光,冷冷道:“你是不是打算一刀把我砍成两段,然后左右手各拈一半,把我抛出门去?” “我本来不是这个意思。”那灰袍汉子森然一笑,笑容冰冷,“不过你这么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办也没有关系。” 燕重衣瞧了瞧他腰间的斩马刀,淡淡道:“你有把握?” “我从来都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那么你现在就不妨拔刀,试试能不能把我一刀砍为两段。” 灰袍汉子脸色忽然一变,右手已按在刀柄上。 第十章 反刺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不,不,大爷不能在这里杀人。  ”掌柜的忽然又冲了出来,挡在二人之间。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杀人?”灰袍汉子的双瞳陡然收缩,“你这里有什么不同?” “小人做的只是小生意,勉强养家糊口,大爷在这里杀人,我一定会惹上官非,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掌柜的磕头如捣蒜,弯下了腰,似要跪倒在地祈求平安。 就在他刚刚弯腰的那一刻,灰袍汉子的斩马刀已出鞘。他拔刀的速度绝不慢,但他的刀出鞘之后,却没有向燕重衣袭击,只是在燕重衣眼前虚晃一刀。 刀风呼啸而过,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那个弯腰跪地的掌柜的。掌柜的弯下腰并不是为了求饶,而是从衣领后射出五枝紧背毒弩。 这五枝毒弩发出的时候,燕重衣正低下了头,双方的距离只有一丈。这一着实在出人意外,谁能想得到全身都充满了杀气,刀已出鞘的灰袍汉子并不是真正的杀手?又有谁能够想象得到,看来胆小怕事的掌柜的,居然身藏暗器,发出致命的一击? 在那一瞬间,灰袍汉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残酷的狞笑,掌柜的双目之中,也同时掠过一丝毒蛇般的、狡猾的笑意。他们都是江湖上的一流杀手,这同样的一招,最少已诛杀了三十二个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曾经有过失手的记录,也绝对是极少数的,决不会超过三次。  他们已经合作了整整十一年另七个月,多年以来,同时出手、同时全身而退,这一招配合得紧密无间,完美之极,绝对找不到半点破绽。 此时此刻,他们都深深地相信,眼前这个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已经必死无疑。但他们都想错了,因为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剑客竟然就是他们这一行的王者,当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九龙堂”的首脑,“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如果他们知道燕重衣的身份,就算别人把黄金白银填平了水江黄河,然后再送给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接下这笔不要命的生意。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一个死人来说,那是毫无意义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燕重衣没有拔剑,那把破烂的铁剑仍在乌黑的剑鞘内。他也没有起身闪避,但他的眼睛却在动,手也在动,他的手同样具有不平凡的威力,五枝毒弩刚刚射出,他的右手已扬起,拇指扣住食指,凌空轻弹,虚弹五下。他这五指的速度,比别人发出一指的速度还快五倍。“咝咝咝咝咝”,破空之声未绝,又同时传出“卟卟卟卟卟”的声响,五枝毒弩齐中折断,纷纷跌落在地上! 掌柜的一击失手,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但他的反应极快,动作绝对没有丝毫凝滞,双袖一翻,两支匕首同时急射而出,刺向燕重衣的左右双肩。 匕首长不过半尺许,锋芒雪亮,却闪动着一层灰蒙蒙的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的,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杀手,这种毒,必然见血封喉,只是沾上了人的肌肤,必然死于非命。 燕重衣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右手微动,“呛啷”一声,从不轻易拔出的铁剑已然出鞘! 在小酒铺的对街,有一座两层半的小楼。小楼已经很陈旧,甚至古老得有些破败,外墙上的泥土已剥落,斑斑驳驳,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的斑痕。但小楼的里面却还是经常被人打扫得非常干净,本来是应该布满灰烟尘垢的地方,都已被清水抹洗得洁亮、清新。 这个时候,黄昏悄悄褪去了它的颜色,晚霞也渐渐变得黯淡,天色已经开始慢慢暗下来了。 此时此刻,已是掌灯时分,但是小楼里依然没有燃灯,屋内一片昏暗。小楼面对街道的那扇门窗是半掩着的,两个人,四道目光就从屋中射出,穿过门窗的缝隙,又穿透了朦胧、灰暗的夜色,落在对面的小酒铺里,注视着燕重衣三人的一举一动。 这两个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盏清新隽永、清香怡人的上好龙井,悠然自得,但他的目光却凌厉有神,在黑暗中隐隐发出精光。另一个人却在他的身边垂手而立,目光熠熠,闪动着种狂热而镇静的火焰,同时却又充满了种热切的战意,透射出一股股炽烈的杀气! 他们已经来了很久,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们现在正在看到的发生的事。他们看见掌柜的弯腰用紧背毒弩暗杀燕重衣,但他并没有得逞。直到掌柜的袖中两支匕首霍然刺出,而燕重衣的铁剑同时拔出的一刹那,二人的眼睛忽然同时睁大,目光大亮。 “唉!” “唉……” 两声一长一短的叹息,同时从二人喉间深沉发出。 “你为什么叹气?”坐着的人忽然道。 站着的人立即答道:“我只可惜‘双杀’这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一击,居然全被燕重衣识破,看来燕重衣能够成为杀手之王实在不是仅靠运气的。” “‘双杀’也是杀手这一行的佼佼者,他们能够活到今天,同样靠得不是运气。”坐着的人道,“你应该听说过,山东霍家的刀法虽然不如彭氏的‘五虎断门刀’出名,但绝对比‘五虎断门刀’更凶猛、更有用,在韩大少的那个年代,霍家就曾经出现过一个使刀的高手,这个人的刀法,在江湖上独树一帜,是山东霍家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若非他与韩大少作对,现在的霍家掌门人绝对不会是霍雷霆。” “主人说的这个人,莫非就是昔年以一把斩马刀横扫武林,却屡次败在‘刀笔邪神’计无穷刀下的霍啸天?”站着的人问道。 “嗯!就是他。”“坐着的人缓缓道,“‘双杀’中的霍震天,就是霍啸天的堂弟,他们曾经都是山东霍家最杰出的人物,同样是个惊才绝艳的人才,据说霍震天现在的刀法造诣,已不在昔年的霍啸天之下。” “那么唐毒呢?” “唐毒能够活到现在,他比霍震天更不容易。一个被逐出门墙,亡命天涯的弃徒,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逃亡的生活,非但没有被师门清理门户,反而成为了一名人人都觉得头疼的杀手,你就应该知道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可是……这两个人的必杀绝技,在燕重衣看来,却显得微不足道,燕重衣不过是轻描淡写,就破解了这一招。” “嗯!每个都有失手的时候。”坐着的人沉声道,“你有没有看出燕重衣为什么能够破解这必杀一击?” “我看不出来。”站着的人想也没想,立即答道。 “这是因为,燕重衣就是燕重衣,天上地下,永远都只有一个燕重衣,就像任我杀一样,是谁都不能替代的。”坐着的人道,“燕重衣永远都是杀手之王,所以他才能看出‘双杀’的破绽,心中早已暗生戒备,所以……” 他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但站着的人已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双杀”这必杀一击才会失败! 第十一章 双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唐毒本来并不叫“唐毒”,但是他本来的名字却是鲜为人知,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 唐毒最擅用毒,使得一手登峰造极的暗器功夫,在十三年前,江湖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在一夜之间便成为名人的。那一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孤身一人投奔雄踞湘江已有八十多年的“龙蛇会”,被会主潘腾龙和柳如蛇二人拒绝并驱逐,他怀恨在心,一气之下,施以奇毒置于井水之中,而致“龙蛇会”数百之众一夜之间中毒而亡,无一幸免,从此声名大噪,被江湖中人称为三百年来最歹毒、狠辣的使毒高手。 山东霍家是东北一带最负盛名的一个门派,以刀驰名,霍家的弟子每个人都是使刀的好手,但他们的刀,大都重逾二十斤以上,斩马刀、斩鬼大刀、鬼头金刀……无一不是被江湖人列为外门的重兵器!山东霍家自创建两百余年来,一直自视清高,最重声誉,素以名门正派自居,门规极严,若犯戒律者必然严惩不贷。但在三十余年前,霍家中最杰出的弟子霍啸天背叛师门,甘愿成为他人麾下杀手,数次残害武林同道,山东霍家一直视之为门户之耻,不过他们最引以为羞的耻辱并没有随着霍啸天在唐门一役中的死亡而结束,十五年前,被霍家视为最有可造之才的霍震天重蹈霍啸天覆辙,反出家门。 霍震天不惜叛变的原因虽不如霍啸天复杂,却是犯了人类道德伦常的禁忌:这世间女子何止万千,他竟然全都看不上眼,偏偏喜欢上了自己后母。他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恼怒之下将他打得几乎重伤不治。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近乎疯狂的他,在一个风雨飘摇之夜,杀死了他的父亲,奸了他的后母,而后逃之夭夭,沦落天涯。 山东霍家在东北一带是名门大家,怎堪忍受如此家门不幸奇耻大辱?当即发出死亡追杀令,誓诛此人。霍霍天这一逃就是三年,屡次逃过了霍家的追捕,但人不可能总是幸运不断的,他逃至鄱阳湖之时,终于被霍家门人堵截,群起而攻之。霍震天奋力而战,反戈一击,终因寡不敌众而屡陷险境。就在性命攸关之际,唐毒犹如神兵天降,与他并肩作战,合力反击,终于逃出生天,二人也因此臭味相投,朋比为奸,组合成一对杀手,名为“双杀”。 夜色已渐渐浓了,小楼内依然没有点灯,对面的小酒铺也没有燃起烛火,却有丝丝亮光发出,有刀光,有蓝光,更多的是从这条街道上其他店铺透射进来的火光。 小楼中的两个人,四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小酒铺,精光流溢的眼睛,看来就像是暗夜中的点点繁星,亮而透明! “你知道我又是为了什么叹气?”坐着的人问。 站着的人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必由他来回答,坐着的人一定会自己说出答案。 “因为我突然发现,无论你再如何努力,再如何模仿,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燕重衣。”坐着的人又在叹息着,“燕重衣的剑,燕重衣的杀气,别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学得来的。” “是!”站着的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黑暗中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似乎已变得有些异样,然而他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和镇定。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雇佣‘双杀’刺杀燕重衣?”坐着的人又问,“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故意要让他们来送死的?” “弟子虽然不知道主人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主人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站着的人微笑着回答。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一派胡言。燕重衣师承昔年与韩大少齐名的白衣杀手冷落,已尽得冷落‘无招一剑’的精髓,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就算是韩大少、任我杀之流,都未必能够接下这一剑。”坐着的人缓缓道,“你原本出自武林剑派,自幼学剑,跟随我之后仍然勤学不缀,只是时日虽长,剑法虽精,‘无招一剑’却非你我所长,这一招是永远都练不到燕重衣那般的境界的,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你现在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站着的人目光忽然变得黯淡下去。他现在当然已经明白坐着的人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要他仔细地看着燕重衣的出手,从中领悟到一些关于“无招一剑”的精华。 “双杀”不过是靶子而已,坐着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能够杀死燕重衣,他的目的,就只是想让站着的人亲眼看见燕重衣出剑,如何施展天下无人可破的必杀的“穿喉一剑”! “燕重衣剑已出鞘,你看出了什么?”坐着的人问。 站着的人想了想,慢慢道:“弟子只看出了两点。” “哪两点?” “第一,快!他拔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剑是什么时候出鞘的。” “你拔剑也很快,和他比起来,却又如何?” “弟子至少比他慢了三分。” “三分?”坐着的人声音一顿,沉声道,“你可知道,出手慢半分,便已失却了先机,慢一分便已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势,甚至已有性命之虞,你慢了三分,别说你的剑还未出鞘,就是自己怎么死的,只怕你也不会知道。” “是,弟子一定会加倍努力,没有最好,也会做到更好。” “那么第二点呢?” “他拔剑的姿势。” “如何?” “手未动,剑已动;手一动,剑已出鞘。”站着的人暗暗长出一口气,“弟子发现,燕重衣拔剑的时候,他的手掌并没有完全握牢剑柄,他的剑是随心而动的,当剑已完全出鞘的时候,他握剑的手就再也没有动过,甚至连剑尖都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嗯!这就是‘无招一剑’的巧妙之处,唯有做到心剑合一,剑随意动,才能真正发挥这一剑的作用。但这一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欲速则不达,凡事都不必勉强自己。” “是。” “你能瞧出这两点已属不易,假以时日,你的剑法必能成为一种不朽的传奇。” “弟子没想过这些,弟子平生只有两个愿望。”站着的人一字一顿地道,“第一,学好剑法,将仇人斩杀于剑下,重振师门声威;第二,一生长伴主人身边,为主人做任何事。” “唔……” 忽然之间,小楼内再也没有声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第十一章 双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根据雇主透露的消息,“双杀”这一次要杀的人,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无名剑客。据说这个无名剑客是个年轻人,拥有一把快得不可思议的快剑。只要杀死这个人,他们将可以得到一万两黄金的酬劳。 一万两黄金,二人各分一半,就是五千两,虽然是五千两,但若换成白银的话,已足以砌成一座亮堂堂的坟墓,当然,这座坟墓里埋葬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们自己。于是他们就精心安排好了这一切,只等那个无名剑客的出现。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雇主提供给他们的消息,竟有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们从未见过这个无名剑客,根本就不知道无名剑客的面貌如何。他们以为来到这座古城的年轻人,就是那个无名剑客,却没想到这人并非无名剑客,而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这是谁的错误? 万恶的金钱,人性的贪婪! 如果“双杀”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人,就是杀手之王燕重衣的话,那么价钱就绝对不只一万两黄金,也许十万两,二十万两也不足以打动他们,让他们出手,黄金虽然可爱,但性命毕竟还是更宝贵得多。 从他们失手的纪录来看,这一次对付无名剑客,他们最少有八分的把握,但如果对象是燕重衣的话,恐怕他们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他人拿来试探燕重衣剑法究竟的靶子! 蓝光闪烁,寒光流动。唐毒手中的匕首就像是两条毒蛇,发出最凶猛、狠毒的攻击。朦胧中,一道乌黑的光芒闪过,两条毒蛇竟似遇见了比它们更凶猛百倍的猎豹,在乌黑的光芒透射出一种浓重的杀气中,忽然变得有些黯淡。 “杀!”唐毒心中暗自一凛,但脸上仍然杀气腾腾,一副勇往直前,决不退缩的样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笔酬劳实在不低,无论这一战如何凶险,他都绝不能退缩,既然接下了买卖,就得全力以赴。然而,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对着的人是什么人的话,那么他极可能立刻变成一只缩头乌龟。可惜现在他就算是一只乌龟,想把脑袋缩回龟壳里去未免已经太迟了。 燕重衣的铁剑,忽然就刺了出去。 当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唐毒的咽喉处传出时,他的心也一凉,在一瞬间已沉了下去,落到了人体的最低处。 与此同时,刀光如电,霍震天的斩马刀已几乎砍在了燕重衣的后颈上。 斩马刀重三十三斤另八两,刀背又厚又钝,但刀锋却是其薄如纸,而且几乎可以用“无坚不摧”四字来形容。如此一把份量沉重的刀,但却可以把一块又滑又嫩的豆腐切开无数小片,更可以在刹那间就将一个人的头颅像切菜一样地砍下来。 刀风呼啸,虎虎作响,谁都知道,这一刀下去,一切都将结束。然而就在这刻不容缓的瞬间,一道乌黑的剑光倏地飞起。燕重衣的铁剑竟是后发先至,绕过斩马刀,从最不可能的方位刺出,以最不可思议的速度刺中了霍震天的咽喉。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一击必中,中必见血! 霍震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砍人的经验非常丰富,从他刀下掉下来的头颅最少已有一百八十九颗,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刀非但不能将对方的头颅砍下来,反而中了对方一剑。 霍震天猛然发出一声咆哮,大发雷霆。他一生之中,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因为他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蓦然惊觉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剑客。“双杀”并没有听说过“无名剑客”这个人,无名剑客在江湖上也许的确是个可怕的人,但眼前这人绝对不可能无名。 血如泉喷涌,燕重衣这一剑刺的不是致命之处,方位偏了一寸,是一条血脉,他显然并不想立即就要了霍震天的命。 鲜红的血已染红了霍震天胸襟,但他还没有死,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在抽搐,口出发出如雷一般的巨吼:“你是谁?你绝不是无名剑客……” 江湖上能够使得如此一手快剑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客,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们来杀我,却不知我的名字,这岂不是很可笑?”燕重衣冷笑地说着,慢慢收回了铁剑,一滴鲜血缓缓在剑锋上流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是我们要杀的人,一个无名的年轻剑客。”霍震天声音已经嘶哑,“你不是,你绝对不是一个无名的剑客,你究竟是谁?” 燕重衣深深呼吸着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们认错人了,我的剑也许的确无名,但我的人却不是,你们就算没见过我的人,也总该知道这把剑才是。” “你的剑?”霍震天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铁剑上。 铁剑乌黑,锈迹斑斑,看来就像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顽铁,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铜烂铁。 在这一刹那,“双杀”脸上已完全变了颜色,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传说中的杀手之王,传说中的一把被人间万物废弃的,又被天上地下诸神群魔诅咒过、祝福过的铁剑。 “燕重衣,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霍震天嘶声大叫,脸上豆珠般的大汗滚滚而落,流得比他的血还快。 “我本来就是燕重衣。”燕重衣声音冷漠,“是谁告诉你们,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剑客?” “双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全身的肌肉也一起僵硬,硬得就像是一块冰。他们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一件事,他们上了一个当,这个当大得足可让他们丢掉性命,万劫不复。原来,以一万两黄金刺杀无名剑客只是一个阴谋,他们的雇主欺骗了他们,隐瞒了事实的真相。 如果说“杀手无情”燕重衣是个无名的剑客的话,那么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白痴就是一个别有居心的人。可是这个人明明知道燕重衣的身份,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第十二章 谁是黄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小楼的二楼,此时仍然一片沉寂,四道目光在黑暗中亮如秋夜的萤火。小楼中的二人,仿佛连眼睛都不曾眨动过一下,紧紧注视着燕重衣每一个动作:拔剑、出剑、收剑…… 燕重衣一剑击出,刺的是唐毒喉结左边一寸的地方,伤口不深,不足以立即毙命,只要稍作处理,甚至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第二剑刺出去就已变得不同,霍震天出刀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他已经完了,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他们并没有想到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唉!”站着的人忽然长长一声叹息。 “你为何叹气?”坐着的人问。 “弟子发现,燕重衣剑法比弟子想象中还高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不多,也不少,但已足够弟子努力练习三年。” “三年?太多了!”坐着的人声音沉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们很快就将和‘九龙堂’面临一场激战,你的对手就是燕重衣。” “弟子明白,可是……”站着的人苦笑道,“就以他刚才出手二剑而言,弟子有足够的能力化解第一剑,但第二剑却是毫无把握。” 燕重衣刺出第一剑的时候,霍震天已经出刀,燕重衣的剑势已老,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刺出第二剑,但他这一剑却依然从一个最不可能的方位刺了出去,而且一击即中,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剑竟似完全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如果真的有的话,就是千万不能让燕重衣第二剑有出手的机会。 “这就是‘无招一剑’的精妙之处,你绝对想不到这一剑是怎么样发出的,又是从哪一个方向刺出去的。这道理就像是风,没有方向地吹来,又不知它将去向何方,但它却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可以从最不可能的方位击出,也可以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手。”坐着的人叹了口气,“如果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一剑刺杀燕重衣,就必须忘掉从前学过的剑法,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练习‘无招一剑’。不过……这一击非是一日之功,毕竟大战即将来临,时不与我,我觉得你根本不必勉强自己,否则必将得不偿失。” “弟子明白的。据说当年燕重衣练习‘无招一剑’的时候,仅是一个拔剑的动作,一天就至少练习了一千次,三年之后方才得以纯熟,将这个看来很简单的动作练到妙到毫巅,天衣无缝。”站着的人长叹口气,“冷落的‘无招一剑’本来就是一种没有招式的剑法,握剑的姿势、拔剑的方式、出剑的速度和攻击的手法都异乎寻常,若无他本人亲自指点,旁人仅靠猜想和领悟,是绝对达不到它应有的境界的。弟子对这一剑虽是极度向往,但并不强求。” “嗯,这就对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观察燕重衣使用这一剑的时候,其中有何诀窍,有何破绽,他日与他对决之时,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破解传说中必杀的这一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之所以流传了千年而不衰落,而且必将永远流传下去,直至天地俱灭之时,自然是因为它带给人们的东西实在是令人受益无穷,坚信不移的。 霍震天终于倒了下去停止了呼吸,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尽,一个失血过多的人是绝对活不长的。 霍震天虽然已经死了,但唐毒却还活着。他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比霍震天幸运,而是燕重衣剑下留情,那一剑刺的并不深,血流的也不多,他的呼吸虽然有些骤促,但伤口并不致命。 唐毒亲眼看见自己怎样中剑,也亲眼看见了霍震天是怎样死在燕重衣铁剑之下的,现在他当然也已知道这个无名剑客,其实就是他们这一行的杀手之王,“杀手无情”燕重衣! 唐毒的心在发凉,充满了无限的仇恨。他并不恨燕重衣,因为在整件事情里,燕重衣是完全被动的;他恨的人是雇主,雇主早就已经知道燕重衣的身份,居然将他们蒙在鼓里,当猴子一样戏耍。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唐毒问燕重衣。 燕重衣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反问道:“你们也是杀手?” “是。”事已至此,唐毒已经不必否认。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一定就是‘双杀’!” “你居然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 “‘双杀’在杀手这一个行业中深具威名,不知道你们的人很少。”燕重衣望了一眼已经气绝的霍震天,“此人用的是一把斩马刀,想必他就是山东霍家的忤逆之子霍震天。” “他的确是霍震天。” “那么你就是唐毒了?” “我是。” “那么我就不能杀你。” “不能?”唐毒瞪大了一双小小的眼睛,吃惊地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蜀中唐门中人。”燕重衣目光倏然变得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唐门门规严厉,订下五大戒律,门下子弟若犯过错,自然有本门子弟清理门户,不必外人插手。我不必杀你!” 唐毒脸上肌肉忽然扭曲,张大了嘴,一脸惊愕的神色,吃惊地望着燕重衣,声音沙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出自蜀中唐门?” 他的出身来历本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谜,就连与他搭档了多年的霍震天对他也是一无所知,燕重衣又如何知道? “因为我的师父就是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 燕重衣仅仅说了这句话,但唐毒已明白他的意思。白衣如雪,杀人绝不沾上一滴血的冷落,是韩大少生平唯一的知己,而韩大少又与唐门素有渊源,当年蜀中唐门内忧外患,几乎惨遭灭门之灾,就是韩大少与冷落二人联手相助,才保全了数百年来得之不易的名声和威望,唐门中发生的事,他二人又岂会不清楚? 燕重衣轻叹口气,缓缓缓道:“二十五年前,唐门发生的那个变故,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不了解,何必因为你爹的死而叛变家门……” “住口!”唐毒倏然抬头,双目中充满了血红色的凶光,厉声道,“当年之事谁对谁错,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妄作评论。你不杀我,难道就是要让我听你讲这些全无作用的废话吗?” 燕重衣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本质不坏,我希望你还可以回头。” “回头?你以为我还能回头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我立即死去?唐门中人自视清高,怎么还能够容忍一个叛徒的忏悔?”唐毒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你又知不知道,我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其实都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燕重衣叹息着道:“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走错了路。” “够了!”唐毒挥手怒叱,“你不杀我,究竟有何目的?” 燕重衣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道:“你现在想必也已经明白,你们这次的行动,其实是别人一手安排的阴谋,我想找出这件事的主谋。” 唐毒双眉一扬,冷哼一声。在杀手行业中,把雇主的姓名、来历披露,那是大大的禁忌,任何一个杀手都不可能这样做的。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前来送死,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为他保守任何秘密?”燕重衣沉声冷笑。 “我……”唐毒迟疑着,信心已经开始在动摇。 第十二章 谁是黄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在这世上,可爱的东西很多,最可爱的东西却莫过于三样:女人、金钱和生命!比起女人,金钱无疑更可爱,只要拥有了无数黄金,只要你出手大方一些,女人垂手可得;但唐毒虽然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却最是贪生怕死,和金钱相比,生命无疑更可爱千万倍。 金钱是一生也赚不完用不尽的,生命却只有一条,只要命还在,又何惧没有钱花?经过再三思量,他终于作出了一个抉择:金钱与生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唐毒缓缓道:“他是……”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在地。 人一倒地,呼吸也立即停顿! “他是谁?”燕重衣飞身抢出,急忙俯身察看,只见唐毒的后脑勺已被一样物事贯穿,鲜血汩汩流出。 唐毒已经死了,他后脑勺的东西是一个细长的六角铜灯灯台,将他的脑袋打穿了一个大洞,当即毙命。 燕重衣已经完全愣住了,他虽然不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却看见了六角铜灯是从对面飞射过来的,当他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出手。  虽然他与唐毒的距离并不远,但那六角铜灯来势委实太过突然、迅速,而且攻击的地方恰好正是他最不容易出手的位置。 “咄!”燕重衣一声冷喝,身如黑色玄鸟般向小酒铺的门外飞射而出。 街道偏僻而冷清,此时夜色正浓,灯火依稀,天地间一片朦胧,看不见一个行人。 燕重衣抬目望天,依稀中,只见天际月黑风高,两道黑色的影子如流星般,正飞快的向远处飞射而去,瞬间隐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消逝于无形。 燕重衣望着那两道黑影消逝的方向,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追赶,脸上却露出种沉思之色。过了半晌,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昂然大步,向对面的那座小楼走去。 夜,夜色浓重! 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小楼一片沉静,两扇古老的、红漆早已剥落的大门紧紧关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燕重衣又停住了脚步,冷笑一声,突然跃起,从街道中拔地飞起。 凭借着燕重衣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敏锐感觉,他知道在这座小楼的二楼中,一定曾经有人在此停留过。  但当他破窗而入后,屋内一团黑暗,已杳无人迹。 “嚓”地一声,火光闪过,燕重衣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火光,他很快就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切。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绝对没有一件是多余的东西,一张陈旧的椅子,一张矮小的茶几,如此而已。茶几上有一个小花瓶,瓶中插着一束已经开始凋谢的黄菊,黄菊中有一张纸,这张纸条却比枯黄的菊花更黄。 黄色的纸条上写着十几个字,每一个家都写得很潦草,而且墨犹未干:“此间事了,速往陈园追杀司马血!” 陈园,就是老枪所说的司马血藏身之处。 现在,燕重衣已经可以肯定,就在刚才,确实有两个人待在这里窥伺了他与“双杀”的一战。 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杀死唐毒的凶手是不是这两个人中的其中之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重衣的瞳孔倏地慢慢收缩,他忽然想起了两个人:老枪和铁传雄!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只有老枪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也只有老枪才知道他要杀的人是谁! 但燕重衣立即又生起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真的是老枪,他为什么要雇佣“双杀”刺杀他?难道老枪并不相信他能够完成任务,所以想要试一试他的剑法?可是老枪为什么又要杀了唐毒灭口呢?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燕重衣越想越乱,索性不再想下去,将手中的黄色纸条在火折子点燃了烧成灰烬,然后熄灭了火折子,飞身跃下了小楼,走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也许,就连燕重衣自己都没有想到,此刻他面对着的是一股邪恶的势力,和一个可怕的巨大阴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个阴谋中,究竟谁是螳螂?谁才是黄雀? 陈园,是一座虽然并不广阔却非常美丽的庄院,豪华而雄伟,红墙绿瓦,画栋雕楼,仅是外观便让人深觉陶醉,既有古朴、自然的建筑,也有新颖、清奇的构造。建造这座庄院的时候,主人显然是不惜下了血本的,煞费苦心地将它打造成这座古城中最美丽的一笔风景。 陈园座落在古城西方最清静的角落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烦扰,隔绝了人间的庸俗和平凡,大门外一条宽敞的街道全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直通城中,处处显现出种孤清而高雅的味道。四面高筑的围墙用一层石灰粉刷得洁白,墙头上种着一排排各种各样的菊花,黄色的、白色的、高大的、矮小的……应有尽有,令人目不瑕接! “悠然见南山,采菊东篱下”!晋代陶渊明的一句名言佳句,唱尽了菊花千古风流,道出了隐者淡泊宁静的心境。菊花本是花中隐士,陈园的主人在庄院中遍植菊花,显然也是一位淡泊名利、笑看人生的得道隐者。 夜,夜色已渐渐深了,晚秋的深夜早已有了些许浓厚的寒意,浓重的夜雾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漂渺而迷蒙,飘飘荡荡,来来去去,使得陈园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丽,也多了几分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青石板街道笔直而绵长,被迷蒙的夜雾笼罩着,天际的月色惨惨淡淡凄凄清清,竟照射不穿重重迷雾,这条青石板街道便也因此而显得分外孤寂和冷清。 此时,周遭一片宁静,静得有些可怕,四下里竟是听不见半点声响。渐渐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地从街道的远处显现了出来,穿过层层迷雾,向陈园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就像是猫一般的轻柔,落在洁净光亮的青石板上,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他已来到了大门之前,倏然站住了脚步,抬目望去,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紧紧拧起了浓而黑的双眉,脸上露出种惊诧的神色。 他是杀手,是杀手之中的王者,是“杀手无情”燕重衣,在血的杀戮和死亡的面前都从来未曾露过一丝惧色,一座宁静的庄院却让他拧紧了双眉,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第十三章 第三十一个死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深秋之夜,更寒露重。 燕重衣站在大门外的青石板台阶之下,身影仿佛已被秋夜中的寒意凝结,敞开的黑色外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飘飘飞舞,他沉着而冷静的目光似已定格,紧紧盯视着前方。 他最初看见的就是悬挂在飞檐下的一块牌匾,牌匾上镂着两个烫金大字:陈园!大字上金光闪闪,显然不久之前还曾被人描扫过。 陈园,就是司马血现在的藏身之处,却不知司马血此刻真的是住在这里吗?燕重衣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心里却忽然生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隐隐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有什么不对,他却又说不分明。 难道这里实在太安静,安静得就像是一座没有人迹的荒凉的坟墓? 不是,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朱漆大门紧紧关闭着,将里面的情景隔绝在外,一股新鲜的油漆气味刺鼻而入,令燕重衣脸上生起一种厌恶的神色。他的鼻子一向都很敏感,但凡是血的腥味和刺激的气味他都能够很清淅地闻出来。 他的目光慢慢移动着,当落在垂挂在大门两旁的红灯笼上时,他的眉头忽然皱得更紧,两道浓眉已紧紧连成了一条线。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心中有些不安,原来问题正是出在灯笼上。 按照常理,一般的大户人家通常都会在夜里点燃门外的灯笼,但在此刻,陈园的灯笼却是熄灭的,随着夜风不住地轻轻晃动。如此深夜,如此一座宁静的庄院,为何没有燃灯?这一点显然并不在情理之中! 燕重衣拧紧了双眉,隐隐发觉到这座诡秘而阴森的府邸有些不大对劲,但他并没有想太多,脚尖轻点,忽然拧身挫腰,飞身掠上了高及一丈八尺的围墙。 偌大一座庭院中,树木幢幢,花影娑婆,却看不见一丝火光,就像是隐藏在暗夜中的洪荒猛兽,欲待择人而噬。 燕重衣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发现这个地方太静,安静得就像是一座空荡荡的坟墓!他一向喜欢孤独,喜欢安静,但现在,从这座庄院散发出来的静,却不是他生平所求的“致远之静”,而是一种死亡般的死寂,令人心悸,令人恐惧。 通常,一个地方如果太安静的话,往往都潜伏着一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危险。这个道理,是燕重衣用了多年的时间才总结出来的。他能成为一个被江湖人称为最成功的真正的杀手,决非偶然,也非幸运,而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实力一点一滴争取到的,他一直认为,人总是在每一种环境下成长、成熟,总是在汲取一些已经快要被世人遗忘的经验和知识。 燕重衣略一迟疑,毅然跳下了墙头。脚下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一路朱红栏杆,一路清幽孤寂,风拂过的时候,两旁的花木便也随着发出“簌簌”声响,奇怪的是,却听不见秋虫的啼鸣。燕重衣心里的不安渐渐变得浓重,瞳孔慢慢地一分一分收缩,脚步悄悄地向前移动,心下却已暗生戒备。 突然之间,忽听“嗖”地一声,一只短小的东西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飞快地窜了出来,又从燕重衣身后闪电般飞了过去。 燕重衣倏然惊觉,猛地回过头来,只见在身后一丈三尺外的假山上,依稀蹲踞着一只不知名的小东西,一对眼睛睁得大如铃铛,在暗夜中发出蓝汪汪的光芒。 “喵……”暗夜中响起一声猫的哀叫,凄凉而惨淡,刺破了虚空,在这片安静的庭院里显得异常刺耳,诡异之极。随即那东西在黑暗中骤然一闪,失去了踪影。 “原来是一只猫。”燕重衣哑然失笑,自嘲自己今夜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在老枪给燕重衣的司马血画像的背面,还描绘着一张有关陈园的详细地图,里面详尽地标着陈园的每一座建筑和每一个角落,燕重衣都一一熟记在心。 走过小径,两折三转,穿过正堂,来到客厅,司马血的寝室,就座落在客厅后面的小院落中,那是一栋三层的小阁楼。 此刻,燕重衣就站在院落之中,隐身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整个人都被树的阴影笼罩在里面。他没有直接闯入阁楼,就站在树下凝望着,犹豫着,到了这里,他心里的不安感觉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浓。他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从大门到这里,他居然没有看见过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一点灯光,偌大的一座府邸仿佛空无一人。 燕重衣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竟会如此寂静,为什么看不见一丝灯光?司马血的家人呢?府中的丫鬟和奴仆呢?他们都去了哪里?此刻,在古城中必然灯火辉煌,笙歌欢唱,就算司马府中的人都有早寝的习惯,也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这究竟是为什么? 沉思片刻,燕重衣忽然俯身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两指大的石子,甩手飞出去的同时,人已纵身掠上了梧桐树的高处。此时夜黑风高,天地间一片朦胧,是绝对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身影的。 “投石问路”是一种江湖上的夜行人经常使用的方法,既简单又方便,而且最有效。“卟”地一声,石子撞上了阁楼的二楼中一扇紧闭的窗子,穿透了薄如纸的窗纱,接着又传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掉落地上。 通常在这个时候,如果阁楼中有人,一定会发现这个异样的响声,然后循声查探。燕重衣沉住气,在树梢上足足等待了半盏茶的工夫,却始终不见阁楼内有灯火亮起,更无脚步声传出,那扇已经被石子击破的窗子依然紧闭如故。 天地间,依然一片朦胧,依然一片宁静,笼罩在迷迷茫茫、飘飘浮浮的夜雾里,一切如旧,毫无改变。 难道这是一个陷阱?难道司马血早就有所防范,摆下空城计,请君入瓮?还是司马血根本就不是住在这里?燕重衣心念电转,目光中已有不耐之色,随即他又想到,会不会是老枪的消息有误?可是以老枪的本事,发生这种错误实在很难。 此刻,燕重衣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忧虑和猜测,毫不犹豫地像一道黑色闪电射进了阁楼。他并没有像一个莽夫壮汉般直接破门而入,只是用力推开紧闭的大门。大门是用结实而厚重的木材做成的,这一推,“嘎嘎”一阵沉闷的声响中,木门应手而开,里面竟然没有上闩。 燕重衣慢慢走了进去,只走出五步,倏然又停住了脚步。一阵寒凉的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忽然直涌而来,拂过他的身体,一股寒意猛然间从他笔直的脊柱传出,瞬间已蔓延全身。就在这时,与生俱来的敏锐触感告诉他,在这死寂一般的阁楼里,绝对不止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燕重衣倏然转首,目光投向左侧,刹那间,他的呼吸竟似为之一窒。 第十三章 第三十一个死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的判断没有错,在这阁楼里除了他以外,的确还有三个人。 这三人,其中一个人是坐着的,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身边,另一个人却是躺在地上。三人一动不动,既没有为了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而惊呼,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并没有看见燕重衣这个人。燕重衣却倏然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手心里已不知在何时沁出了冰冷的汗珠。他知道只要这三个人稍有动作,他手里的铁剑就会立即出手,一剑穿喉,一击必中,无论他们是不是一齐发起攻击,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那三人居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发起任何的攻击,也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燕重衣一眼。 燕重衣终于发现了不对,在这死寂的空间内,一切声音清晰可闻,他竟然没有听到那三人呼吸之声。没有呼吸声发出的,通常只有两种人,如果不是功力已至化境,可以随意控制自己呼吸的绝顶高手,就是根本已经没有呼吸的死人。这三个人是哪一种? 这一次,燕重衣依然没有想太多,他忽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出人意料的举动。 “嚓”地一声轻响,花火闪烁,燕重衣居然擦亮了火折子。亮光闪动之际,他已一眼看出那三人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果然已是死人。 燕重衣眉头轻皱,点燃了离他最近的一盏六角铜灯,左手持灯,凑近那三人身前,神情竟又为之一愣,目光中露出种难以置信之色。昏黄的灯光下,只见那端坐在椅上的死人发髻高挽,间中横插着一枚白玉发簪,头发微微花白,是个年过甲子的老妇人。她衣裳华丽,相貌端庄慈祥,脸上还带着一丝慈爱的笑意,望着站在身边的死人。 在那一刻,若非看见她喉结下半寸之外有一个极其细小的伤痕,燕重衣几乎不敢相信这华服老妇居然已经死了。那道伤痕是一个很小的窟窿,一小片鲜血已经凝结,黏在雪白的肌肤上,醒然入目。燕重衣立即断定,这是剑伤,是被一个用剑的高手以极快而又极其灵巧的手法一剑刺出来的,洞穿咽喉之后,又极其迅速地拔出了剑,所以才没有触及血脉,让大量的鲜血流出来,所以那华服老妇在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之下,就已经死去。 好快的剑,好准确的手法!很显然,杀人的人非但是个用剑的高手,还非常懂得如何杀人。 那站着的人是个年阅十的中年男子,颌下无须,面白唇红,相貌清秀,显然是那华服老妇的儿子。他同样死得毫无痛苦,同样是死在快剑之下,喉咙中同样只流出一小片鲜血。 一剑穿喉!这本是燕重衣最常用,也最拿手的杀人方式,除了他自己,他已经想不出还有谁懂得这一招。这人的手法与他相比,当然还有一段差距,既不够快,也不够稳,更不如他准确,但能做到如此,实在已是非常不错了。 这个人会是谁?为什么要模仿他杀人的手法?又为了什么要替他杀人? 怀着种种疑问,燕重衣俯身望向躺在地上的死人。这个人也是个女人,体态丰满,面容姣好,肌肤白净,年纪不足四十,显然是那男子的妻子。这中年美妇却不是死在剑下的,她丰满的胸膛明显地凹陷了进去,脸上露出种非常痛苦的神色,樱唇张开,显然是被凶手用重手法击中了她的胸膛,发出一声惨叫后方才毙命的。 燕重衣立即做出了一个假设:这三个死人生前正在闲聊,凶手突然悄然而至,一出手就已将那对母子刺杀于剑下,那中年美妇还未得及反应,凶手握剑的手已回肘撞上了她的胸膛,击断了她的肋骨,当即倒毙。 在离开铁枪山庄之前,老枪曾经明确地告诉过燕重衣,司马血藏身的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口人,其中包括司马血的爱妾和儿孙等十二个人,二十四个丫鬟奴仆。但老枪并没有赶尽杀绝、灭人满门的意思,他只是要求燕重衣,非取司马血性命不可! 这个凶手为什么要残害无辜?而司马血和其他三十二个人又在哪里?他们是不是也已经惨死在凶手快剑之下? 燕重衣长出一口气,持着六角铜灯,慢慢走向楼梯。这时候,他又看见了六个死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仆,两个青春年少的丫鬟,三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他们同样是死在一剑穿喉之下,同样死得没有痛苦,同样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或走下楼梯,或抬步上楼…… 二楼的走廊里,又有四个死人,接着,燕重衣总是能够发现更多的死人,他计算过,死的人已多达二十八个,但他并没有发现司马血。 司马血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燕重衣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只觉自己的胃正在一寸一寸地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抓住,有一种呕吐的冲动。他杀过人,也见过死人,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死人。 在死人面前,燕重衣通常都能保持冷静和清醒,但现在,他已慢慢变得不再冷静和清醒,他甚至没有去分析,为什么这些人都是死在同一栋阁楼之中,而不是分散各处? 燕重衣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一步步来到了司马血的卧室。他这一次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刺杀司马血,他答应过老枪,也已接下了二十万两的佣金,他决不能够失手。到目前为止,“杀手无情”燕重衣,杀人还没有失手的记录,他不能让自己亲手打破自己拼了性命才保持住的记录。他必须找到司马血,并将司马血刺杀于剑下! 燕重衣没有失望,他终于在司马血的卧室里发现了司马血。但此时的司马血已经是个死人,就和那些大多数死人一样,他同样是死在剑下,一剑穿喉! 司马血手里握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宝剑,显然是发现了动静,提剑欲作反戈一击,但他的剑还未刺出,凶手已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 燕重衣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司马血竟然也已死了,那么他与老枪的这笔生意便也告吹了,司马血不是死在他的剑下,他决不能接受这笔二十万两的佣金。杀手都有杀手的原则,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燕重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却在这一刻倏然拧紧,似是发现了什么。他仔细计算过,这座府邸中一共有三十六个人,司马血是第三十一个死人,那么还有五个人,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是死在别处,还是逃了出去? 燕重衣双目放射出一种奇特的光芒,慢慢扫视着四周。但在这间卧室里,除了司马血,已经没有第二个死人。 最后,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司马血。猛然间,燕重衣坚定的身子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双眉不经意地再次拧成一条直线。他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司马血,却听说过这个人。 第十四章 不白之冤(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据说司马血自出道以来,使用过多种兵器,最初的时候,他用的是刀,但成名之后,他却弃刀不用,改成了铁戟,数年后又换了一把长枪,不过他败在老枪的铁枪下之后,就不再使枪,练成了一手长鞭的绝技,但不知为什么,四十岁以后,他忽然发誓今生再也不用任何兵器,只凭一双铁拳扬名江湖,震动四方。 司马血这一生中,从未使用过剑,但在生死之际,他为什么要用剑?像他这种人,当然比谁都更明白,使用一种自己并不擅长的兵器与敌人相抗,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只有死得更快,他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一个致命的错误? 太多太多的疑惑,太多太多难以解释的问题,纷至沓来,就像是窗外夜色里无尽的黑暗,淹没了迷茫无措的燕重衣。 当一个人迷失了自我的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要去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之后,才能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燕重衣就是这种人,所以他没有就此事再追究下去,吐出一口气吹灭了手里的六角铜灯,飞身窜出了窗外。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和死亡味道的地方,回到铁枪山庄把佣金退回给老枪。 就在他踏入那条鹅卵石小径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被大门隔绝在彼端的青石板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阵纷乱而急骤的脚步声,和焦急而惊惶的人语,本是一片昏暗的夜空,此刻已被外面的灯火映照得一片光明。 有人来了!来的又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来得好快,纷乱的脚步声在大门外倏然而止,火光熊熊,已照亮了半片夜空。 来的人怕是不下三十个!燕重衣心念一动,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过了片刻,忽听门外有个粗重而充满了威严的声音道:“把这里全都给我围起来,千万不能让凶手逃出去!” “是!”门外响起一种异口同声,震天动地般的声音,随即纷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间中夹杂着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逐渐远去。 这个时候才来捉拿凶手,会不会已经太迟了?燕重衣摇头苦笑。 “铁捕头,我们现在是要闯进去,还是守在这里等凶手自己走出来?”一个温和却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铁捕头?来的人竟是六扇门的人,看来这件凶杀惨案已经惊动了官府。  燕重衣心头一凛,忽又想起这个说话的人,声音竟似非常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凶手杀人之后,必然还来不及逃走,依我之见,不如直接闯进去,来他个措手不及。”铁捕头沉吟着道,“出奇不意,方能一举奏效,将凶手绳之以法。” “只是凶手武功高强剑法了得,想要捉他归案可不容易。”那温和的声音道,“老夫只怕这么做会打草惊蛇,凶手闻风而动,悄悄藏匿起来。” “无妨,我这班手下全都是一流的好手,人多势众,谅凶手武功再如何高强,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这里就像是铁桶一般,定叫凶手插翅难逃。”铁捕头沉着声音道,“打开大门,我们进去!” “嘎嘎”两声沉响,大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同时也将光明带了进来,照亮整片黑暗、朦胧的天地。大门外,十几个人大步而入。 一个人如果问心无愧,什么都没有做过,他通常都会坦然面对一切。所以燕重衣没有躲藏,甚至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那十几个人一走进来就看见了燕重衣,似是有些意外,不由得一齐顿住了脚步。 燕重衣目光一扫而过,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看清楚了这些人的长相。当头的是两名腰挎长刀、手持铁链的壮年捕快,在他们的身边,是两个青衣青帽、一身奴仆装束的青年男子,随后便是一个长相精明干练、身材枯瘦颀长的中年汉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擎着一把乌黑的铁尺,目光如炬,闪烁着慑人精光,眼神中却充满了自负、骄傲之色,似是未将天下一切放在眼里。看见这个人,燕重衣忽然不由自主想起了“神捕”龙七先生。眼前这人显然也是个总捕头,但二人气势却有天壤之别,龙七冷峻、自信,却是神光内蕴,而这人自负、严峻,未免显得有些气势凌人! 站在中年汉子身后不远处的八个人,无一不是挎刀佩剑的江湖人,燕重衣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两个人的脸上。一个是年约七旬、淡定从容的慈善长者,一个是脸上淡漠到近似没有表情的白衣青年。两个人腰间都悬垂着一把长剑,剑鞘古朴,雕刻着松鹤纹路,意示闲云野鹤般悠然,又有深山古松之隐逸,但剑柄上都镶嵌着七颗颜色亮丽的明珠,呈北斗七星之状,显得有些另类,与剑鞘更是格格不入。看见这两个人,燕重衣整个人都已经愣住,他决计想不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他们。他们正是“乾坤一剑”秦孝仪与白无邪师徒! 那两名青衣仆人骤然见到燕重衣,忽然一齐发出一声惊叫,伸手指着他道:“就是他!” 燕重衣微微一愣,已听那中年汉子手一挥,大声道:“给我锁起来。” 那两名捕快彼此看了一眼,抖一抖手中铁链,大步走了过去,铁链甩手飞出,往燕重衣脖子套去,手法娴熟而准确。 燕重衣冷哼一声,左手轻挥,掌风过处,从左方飞来的铁链忽然改变了方向,“叮当”之声连响不绝,两条铁链牢牢绞缠在了一起。 两名捕快同时用力回拖,铁链反而越绷越直,不由得脸上同时变了颜色,回头对那中年汉子叫道:“头,这小子很邪门。” 那中年汉子笑骂道:“没用的家伙。”他踏上两步,冷笑着瞧着燕重衣道:“看来阁下是想拒捕,你可知道拒捕将要罪加一等?我劝你还是乖乖放下你的剑束手就擒吧,日后上了刑堂也能少吃点苦头。” 燕重衣瞳孔倏然收缩,冷冷道:“你是六扇门中的人?” “我是‘铁面无私’铁全拿,这里的总捕头。”中年汉子面色如铁,声音也如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他这名字含有无尽的慑人威严和气势,足够让一般强盗小贼闻风丧胆,吓得魂飞魄散。 第十四章 不白之冤(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近年来,六扇门中人才辈出,多有奇人异士,京城“捕王”李玄衣和“鬼捕”鬼影子、南方“神捕”龙七、中原“铁面无私”铁全拿,这老、中、青三代四人,合称为“四大名捕”,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捕王”李玄衣年纪老迈,早在六年前便已功成身退,封刀归隐,“鬼捕”鬼影子因而有幸成为京师第一名捕;“铁面无私”铁全拿性情刚烈,嫉恶如仇,行事果断,作风凌厉,手段却非常凶狠,但凡是落在他手上的匪徒大都生不如死,与龙七的儒雅、睿智相比,令人只觉是生死两重天。 燕重衣自然也听说过铁全拿这个人,不由得心下一沉,道:“铁捕头的意思,是来捉拿我的?却不知我犯了什么罪,竟能劳你大驾亲自出马?” “灭人满门,这算不算是滔天大罪?”铁全拿手里攥紧了铁尺,声色俱厉。 “无凭无据,铁捕头怕是抓错人了。”燕重衣淡淡道,“我何时灭人满门?” 铁全拿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回头对那两名青衣仆人道:“你们可曾看清楚瞧准确了,杀人的凶手是不是他?” “就是他!”那两名青衣仆人异口同声道,“他的样子就算化成了灰,我们也认得出来。他杀死老爷之后,又一口气连杀数人,若非我们五个人年轻力壮逃得快,一定也早已死在他的剑下。” 燕重衣瞧着那两人脸上充满仇恨和恐惧的样子,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铁全拿深吸口气,缓缓道:“你们可当真瞧清楚了,凶手真的是他?性命攸关,玩笑可一点也不能乱开。” 一名青衣仆人咬牙切齿、斩钉截铁道:“当真就是他,绝不会看错。” 铁全拿目光投向燕重衣,冷笑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燕重衣轻叹口气,缄默不语。  他心中明白,真正的凶手必然就是那个假扮成他的模样毁了江南武林三大世家的神秘人,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了什么要陷害他?燕重衣放弃了辩解,他蒙受如此不白之冤,显然是别人精心设计的阴谋,他连敌人究竟是些什么人都不知道,再多的解释,反而成为一种掩饰,效果必然适得其反。 铁全拿冷哼一声,大步上前,用力晃动了一下手中铁尺,阴沉着脸道:“此刻你若放弃抵抗,乖乖束手就擒,他日公堂上我必为你求情,少受些刑罚之苦。” 话音甫落,脚步移动之间,人已飘然掠到燕重衣身前,左手一扬,五指形成鹰爪式向他右肩锁骨扣去。铁全拿年纪虽然不过四十,但一生中缉拿凶徒恶盗无数,这一爪看似平常,其实却是暗藏数种变化,出手之时,几乎已算准了对手每一个闪避的方向,多年来,便有数十名高手栽在这一式之下,可谓娴熟至炉火纯青之极! 燕重衣不言,也不动,甚至连闪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竟似真的欲待束手就擒。 铁全拿心下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还道对方作贼心虚,自知难逃法网。谁知就在心念一动之间,异变陡生!铁全拿手指刚刚触及燕重衣的衣服,燕重衣突然右肩微耸,一股无形而强劲的力量无声而发,击向铁全拿如箕张的五指。气流猛然生起,铁全拿立即发觉到了不对,就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野兽般,在这一刹那突然作出了高度警戒的反应,手势不变,却在一瞬间运用了十成的功力,五指依然向下抓落。 从燕重衣右肩上发出的劲流,随着对方内劲的加强,仿佛也相对应地变得强大起来,将这一爪拒于数寸之外,僵顿在半空之中。一时间,二人竟似风化了的岩石般一动不动,衣袖无风自鼓,飘飘荡荡! 铁全拿这一出手志在必得,况且“乾坤一剑”秦孝仪名满天下,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极享盛誉,他有心在这位前辈高人面前露一小手,岂知燕重衣竟然偏偏不肯给他面子,当真又气又急。  他连连催动功力,却每每遭到那股劲流的强势反击,五指竟再也不能往下移动分毫,不由得由气急转为惊怒,额头已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 “头,快出手擒下杀人凶手啊!”那两名捕快武功耽,孤陋寡闻,全然瞧不出其中门道,眼见铁全拿只是将手凝滞在半空之中,忍不住一齐呼叫起来,“对付这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用不着讲情面,更不必手下留情。” “好,好,很好!”铁全拿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压低了声音道,“看来阁下也是位高人,如果你不愿成为阶下囚,铁某也只好以死相搏,势必拿你归案。” “铁捕头,你我无怨无仇,我犯不着与你以性命相拚。”燕重衣也低声道,“况且这件事实是多有误会,我绝非杀人凶手,如果你当真铁面无私,就该明察秋毫,查出真凶,还我一个清白,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些无谓之事。” “事实俱在,你还敢狡辩?”铁全拿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抵赖又有何用?”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燕重衣苦笑道,“总而言之,我没有杀人。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人就都已经死了,没有一个活人。” 铁全拿冷笑一声,一脸不信的神色,道:“你……”他只说出一个字,忽听秦孝仪大声道:“铁捕头且慢动手,这位燕先生与老夫乃是旧识,能否让老夫和他说几句话?” “你认识秦老爷子?”铁全拿微觉诧异,低声问燕重衣。 “有过数面之缘,算不上熟络。”燕重衣淡然道。 “好!”铁全拿微一沉吟,将声音压得更低,“铁某就给你一次辩白的机会,不与你生死相搏。我数一二三,我们一齐收手如何?” “嗯!”燕重衣低声道,“多谢铁捕头成全。” “一、二……三!”铁全拿话音一落,手上果然收劲,但他担心燕重衣使诈,突施杀手袭击,收起功力的速度极其缓慢,直到感觉对方的劲流渐渐变得微弱,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秦老爷子!”铁全拿慢慢退出数步,却没有回头,勉强压住因内力相抗而引起的强烈心跳,提高声音道,“你请自便。” 秦孝仪武功造诣深厚,哪有看不出方才二人暗中比拼内力,铁全拿已然吃亏之理?他也并不点破,大步走了过来,长声一叹,对燕重衣道:“燕先生,自金陵一别,又已多时,别来无恙?” 燕重衣微微一呆,缄默不语。 “老夫素来敬佩燕先生的为人,也曾想过若是机缘凑合,必将与你共醉一场。”秦孝仪苦笑着叹道,“却没想到,再见之时,竟是如此场面。”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终究不适合客套和寒喧,燕重衣已然有些沉不住气,冷然问道。 “江湖上传言,‘杀手无情’虽然是个成功的杀手,但绝非无情之人,燕先生为何要滥杀无辜?”秦孝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冷又硬,极为刺耳。 “我没有杀人。”燕重衣淡淡道,“这里的死人,全都与我无关。” “你没有杀人?”秦孝仪冷笑道,“那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燕重衣顿时为之语塞。他虽然没有杀人,但他却是为杀人而来! “你是不是来这里杀人的?”秦孝仪的双眼迸射出尖针般的锋芒,直刺入燕重衣的心底。 “是!”燕重衣只有承认。 “你要杀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死在你剑下的又是些什么人?”这一刻,秦孝仪连声音都已变得尖锐起来。 “司马血!”燕重衣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旋风楼的司马血!” “司马血?”秦孝仪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直刺夜空,“司马血在数天前就已死在你的剑下,你居然说要杀的人是他?燕先生,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司马血并没有死在我的剑下。”燕重衣依然平静而冷漠地道,“那只不过是一场戏,只不过是他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胡说!”秦孝仪倏然止住笑声,沉声道,“司马血的确已经死了,就算他真的还活着,你也不该到这里来杀他。” “为什么不该?”燕重衣道,“狡兔三窟,这里本就是他藏身之处。” “司马血从来都不曾到过这里,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秦孝仪长出一口气,缓缓道,“这座宅子本非他的产业,这里的主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燕重衣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你认识此间主人?” “何止认识?”秦孝仪凄然笑道,“老夫与他,实是生死之交。” 燕重衣似已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道:“难道……他不是司马血?” 秦孝仪摇摇头,一脸沉痛之色,缓缓道:“不是。” “那么他是谁?” “这座宅子名为‘陈园’,主人自然姓陈。”秦孝仪声音悲痛,又带着几分愤怒,“他就是早年素有‘君子剑’之美誉的陈士期!” 第十五章 背水一战,绝地反击(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君子剑”陈士期,乃是一代剑客,剑风温和大度,为人谦谨有礼,传言他与人交手,纵是强敌当前,也从不愿稍占便宜,必然以礼相待,剑下更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若非大奸大恶、非死不可之辈,他决不轻易痛下杀手,这才成就了“君子剑”之美誉。  早在白衣杀手冷落成名之前,陈士期便已名扬江湖,虽然正当声名鼎盛、如日中天之时便急流勇退,突然销声匿迹,但在江湖上却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口碑,而他的故事也一直流传不绝,燕重衣虽然出道不过数年,却也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这里的主人是‘君子剑’陈士期?”燕重衣的心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 “陈大侠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退出江湖,一直隐居于此。”秦孝仪道,“他的行踪去向,鲜为人知,明日便是他六十一岁的诞辰,老夫特地会同几位昔日故友前来贺寿,他们都可以证明老夫并没有说谎。” 秦孝仪所说的“昔日故友”共有七人,年纪都在六十上下,或粗豪,或深沉,或稳重,或倨傲,又或正气凛然,虽然神态不一,气质各异,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名气极大的人物,相貌粗豪的紫衣老人乃是昆仑剑派中德高望重的“一剑西来”独孤一剑,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雪袍老人乃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刀客,人称“斩龙刀”狄杰,在二人身后负手而立的白衣老人乃是来自南方的“摔碑手”洪天雷,其他四人依次是“铁拳”断川流、“水上飘萍”孙望乡和“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 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独挡一面、响当当的角色,声名远扬,燕重衣与他们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的名字却还是听说过的,此时此刻,他已沉坠的心倏然间又提了起来,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竟似比他想象中的更麻烦,更棘手,也更复杂得多!根据老枪所提供的详细资料,司马血的武功复杂多变,于剑术一道却是并不精深,燕重衣忽然明白了他在之前所看到的“司马血”临死之时为什么手里握着一把剑,原来他竟然是以剑法闻名天下的“君子剑”陈士期! “司马血既然是真的死了,老枪为什么还要雇佣我追杀他?”燕重衣心里开始在怀疑老枪,“是他的线报有误,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可是我与他素无瓜葛,他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陈大侠退隐江湖十数年,与世无争,生平极少与人结仇成怨。  ”秦孝仪双目中精光冷似寒冰,“燕先生能否告诉老夫,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满门?” “我已经说过,”燕重衣摇头道,“我没有杀人。” “不是你是谁?”秦孝仪长叹道,“燕先生如果不肯说实话,老夫如何为你求情?” “我是清白的,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求情。”燕重衣黑衣如铁,声音也已坚硬如铁,“凶手是另有其人,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哼!”火光下,秦孝仪一张老脸也已变得非常难看,冷笑道:“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血案,今夜燕先生只怕很难离开这里了!老夫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做吧!”他缓缓退了回去,对铁全拿道:“铁捕头,老夫已无话可说,就不打扰你执行公务了,请便!” 铁全拿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用力挥动着手中铁尺,对燕重衣大声道:“如果今夜让你这个杀人凶手离开这里,那还有王法?” “今夜之事,我是百口莫辩。”燕重衣长叹道,“只是铁捕头本是当今四大名捕之一,却也如此是非不分,凡事只看表面,实在不能不让人大失所望!” 铁全拿铁青着脸,冷笑道:“公堂之上,自有清官明断是非,你若真是无辜的,铁某定当还你清白。” 燕重衣也冷笑道:“上了公堂,岂还有我容身之地?” “难道你真的想要拒捕?”铁全拿沉下了脸,“须知国法不容欺,这么做,将罪加一等,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我只知道,如果我留下来,非但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更快,更加不明不白。” “我们的人早已在这座宅子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将这里围成铁桶一般,你想要突围而出,只怕很不容易。”铁全拿阴恻恻一笑,“况且你杀的人是‘君子剑’陈大侠,秦老爷子这几位武林前辈又是陈大侠生前知交,想必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话音一落,“一剑西来”独孤一剑和“斩龙刀”狄杰等人立即异口同声道:“不错,我们誓死捉拿凶手,还陈大侠一个公道。” “当今情形,孰胜孰劣,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铁全拿悠悠道,“识相的,就听铁某良言相劝,与其抵死反抗,还不如乖乖就范来得痛快!” 燕重衣缄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一对寒光隐隐的目光迸发出种刀锋般的杀意,缓缓从秦孝仪等人脸上扫过,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如铁、掷地有声,充满了浓浓杀气的四个字:“挡我者死!” 燕重衣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秦孝仪等人必然不容他逃脱出去,敌众我寡,一个铁全拿已经不容易应付,再加上秦孝仪等八大高手之力,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然而,要他放弃抵抗束手待擒,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这不是“杀手无情”的一贯作风,江湖上只有战死的“青龙”,决没有不战而降的燕重衣。 他决定背水一战,绝地反击!燕重衣心念一动,身随心动,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慢慢踏出了一步、两步…… 铁全拿双目凛凛,紧紧盯着如一团黑云般的燕重衣,脸上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此刻的燕重衣,就像是个从地狱里最黑暗之处走来的鬼魂杀神,浑身都散发出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令人心生虚怯。夜风“呜呜”地拂过,吹动着燕重衣黑色的衣衫,一股浓郁的杀气仿若无形,悄悄渗透了夜色,一点一滴地蚕食着铁全拿的信心。 第十五章 背水一战,绝地反击(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已经越来越浓,空气却似已在这一刻间完全凝结――剑拔弩张,风雨欲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气氛紧张而诡异。 突听得一声长啸,一条人影如惊鸿般向正在步步紧逼过来的燕重衣电射而去,那人影身在半途,早已向燕重衣连发三股劈空劲力!掌风到处,庭院之中,木叶萧萧,落英纷纷,如潮似浪般向燕重衣狂涌而去。出手之人正是“铁面无私”铁全拿。他这三掌力道轻重不一,刚柔各异,意在引燕重衣接掌后露出空门,以便连续进招,争得上风。 燕重衣瞳孔陡然收缩,握住剑柄的右手不动,左手轻轻一拨,那掌风便被引得偏了方向,击在右面的空地上,刹那间泥土夹杂着残花败草满天乱飞。铁全拿没有想到燕重衣竟不硬接自己的掌力,下面的招式便一时发不出来,身形微微一滞。就在这一刹那,燕重衣伸指轻点,一缕锐利至极的指风怪啸着袭向他的额头!这时铁全拿脚尖刚刚着地,立足未稳,且此刻两人相距仅三丈余,正是指力最有威力的范围之内! 指风一响,秦孝仪已脱口惊呼:“小心!” 铁全拿只觉劲风微动,已至面门之前,危急中无暇多想,使了个铁板桥,身子一软,笔直的顺着指风向后仰倒。  那指风“嗖”地一声划过他的面门,将他的鼻尖刮得隐隐作痛。 燕重衣点出的食指不动,其余四指张开,将手掌向下虚按,一股巨力似无形的大锤凭空捣向铁全拿向下倾倒的胸膛!此时铁全拿已是重心全失,这一按之力眼见是万难避过。 “噫!”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随即“铮”的一声,白无邪手中的长剑立即出鞘过半! 秦孝仪转首看了看他,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了他握剑的手背上,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无邪,把剑收起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还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白无邪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是!”随即慢慢地将剑还入鞘内。 就在间不容发的那一刹那,铁全拿已贴近地面的身子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旁边拉了一把似的,滴溜溜一转,硬生生以脚跟为轴,划了个半圆,从左面斜立起来。那股无形的巨力立即击空,将他身后土地撞出两尺余深的大坑。 燕重衣双目之中隐隐似有精芒乍现,向前按出的左掌化掌为爪向后虚抓,狂风起处,四周的空气仿佛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向着燕重衣五指收拢的方向涌去。  铁全拿只觉身子飘浮,竟似要被那漩涡吸去,大惊之下忙施展千斤坠将身形定住。燕重衣将巨掌在肩膀后侧收拢成拳,一拳当胸击来!这一拳之势比之先前的一指、一按要强上数倍之多,拳风的呼啸声刺人双耳,无形的空气仿佛聚拢成一条看不见得巨龙向着铁全拿的胸前劈来! “噫!”人群中又有人发出一声轻呼。秦孝仪双眉紧紧拧成一线,目光中尽是惊诧之色。 传说中,“杀手无情”燕重衣拥有一手无与伦比的快剑,却又有谁听说过,他的内家真力也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至高化境? 铁全拿见这一拳如此威势,知道自己万难挡架,但此刻刚施用了千斤坠,一口真气竟提不起来,无法用轻功闪避。情急生智,大叱一声,手中铁尺全力劈出,硬生生的将燕重衣的拳力在身前丈许处一割为二,分成两半!待到那拳劲及身,他只感胸中一阵血气翻涌,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股巨力向后飘飞直至十余丈远,连换数口真气,方才压下那翻腾的气血。他人在空中,真气一顺,竟不落地,借着余势,一声长啸,身形翩转,竟直飞了回来,落在原地,双手抱拳道:“阁下功力盖世,传说中的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铁某自知难以抵挡,败得心服口服!” 铁全拿虽然落败,但那独自挑战燕重衣之豪情,那三招应变之机敏,落败后坦承技不如人之风度均令众人暗暗心折,都觉得“铁面无私”铁全拿果然是个好汉子,不愧为“四大名捕”之一。 燕重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默默地望着远处夜色中的流云般的浓雾,眼中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神色,似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三招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突然之间,燕重衣双目寒光暴涨,衣衫无风自动,踏前一步。铁全拿为他气势所慑,忍不住退了一步。众人纷纷将兵刃出鞘,神色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个江湖上最成功的杀手。燕重衣刚刚那连环三招威力之大,无以伦比,在场之人都在想若换了自己,未必就能躲得开这连环三击。其实铁全拿的武功未必就高于其他人,但他心机灵敏,反应快极,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燕重衣那略带疲倦的眼神斜了众人一眼,嘴角微掀,挂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左手一扬,冷冷道:“想要留住我,同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捉拿罪犯是铁某的职责,虽然铁某明知不敌,但也必尽全力。”铁全拿神情严肃,已全无之前的傲慢和冷峻。 “我还是那句话:挡我者死!”燕重衣又缓缓踏前一步。 “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一剑西来”独孤一剑满脸忿怒,大喝道,“铁捕头与这般凶残的杀人狂魔何必多言,大夥儿一起上就是,不必讲江湖道义。” 昆仑剑派在武林九大门派之中,属名门大派,独孤一剑在昆仑剑派中地位、身份极高,受万人瞩目、敬仰,他率先开口,狄杰等人立即纷纷附和: “正是,陈大侠一生不与人结仇,却惨遭灭门之灾,凶手当真可恶,罪该万死!” “把他就地正法,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还陈大侠一个公道,维护武林和平!” “……” 在一阵阵声色俱厉的愤怒声中,夜色里人影交错,一起向燕重衣扑去。 大敌当前,众人没有半分轻视之心,不约而同地一齐将燕重衣围住。唯独秦孝仪自持身份,不愿与众人联手合击,退出八尺,静观其变。白无邪回首看了秦孝仪一眼,微一沉吟,慢慢地从衣袖中摸出一支玉笛,贴在唇边,只听得一连串悠扬欢快的调子在夜空之中荡漾开来。 众人大感惊奇,心道:“我们联手合击燕重衣,你却在这里吹笛卖弄风雅,当真岂有此理!” 第十六章 困龙,龙伤(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雾弥漫,夜色正是最深沉之际,这调子合着众人攻击的节奏忽高忽低,时起时伏,似为众人助威一般。 “大胆凶徒,你还不束手就擒么!”铁全拿突地又从腰间抽出铁尺,沉声道。众人合力擒敌,他身为捕头,万无坐视之理,虽然刚刚在燕重衣手下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但在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强撑好汉。 “束手就擒?就凭你们么?”燕重衣仰天长啸,双臂一张,双脚不动,身子已不可思议地向后倒退着飞出。在他纵起的刹那,靴子底下片雪不起。 "拦住他!"独孤一剑大喝道,抢先追去。 燕重衣身后正是“斩龙刀”狄杰!于是当燕重衣身形飞起的一刹那,又见刀光!刀风呼呼,大刀挟带着雄厚无匹的真气向燕重衣拦腰斩去! 燕重衣的身子仿若一片柳叶,竟然借着那刀风轻飘飘地向上浮起两尺,刚好躲过这凌厉的拦腰一刀! “斩!”狄杰状若疯狂,身形以左足为轴心,猛地旋转,大刀借着腰力又从下而上反转而至,其势比第一刀更疾! 燕重衣抱膝缩颈,身体在空中急缩,瞬间抱成小小的一团,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避过狄杰的第二刀后,燕重衣的身前再无阻挡,他后背落地,却仿佛后背上生了弹簧,身子稍一沾地便陡然弹起,向黑暗中投去。 铁全拿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踮步躬腰,将铁尺全力投出,向燕重衣凌空打去!燕重衣身在空中,五感却格外敏锐,身子一侧,旋转着飞来的铁尺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在空中猿猱般就势翻了个跟头,灵巧地向外飞落。众人此刻见了他的轻功,心中均知,若在他落地前不将他逼住,只怕待他再次纵跃后,便再也无法将他留住! 就在此时,独孤一剑也动了!他曼妙的身形闪电般贴地飞出,紫色衣袍飘摆下,仿佛是一条灵动的冰鱼,瞬间在地面游出三丈之远,同时右手长剑一扬,贴地横扫,千万道剑光顿时菊花般绽放,每一道剑光都在真气的催发下化为利针,刺遍了两丈方圆的地面!他这一招并不直接对燕重衣出手,却巧妙地抓住他即将落地的时机加以攻击!他号称“一剑西来”,剑法果然犹如天外飞仙,飘逸而灵动之极! 燕重衣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身体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住了一般,凭空一滞,仰胸收腹,双手羽翼一样猛地下拍,竟然就借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姿势再度腾高,偏折,刚好跃出了剑光的攻击范围! 他在飞!这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的想法。燕重衣此刻的动作真的像飞鸟翱翔一般舒展优雅,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然而每个人却清楚地知道,人无论如何不能和飞鸟相比,燕重衣施展的不过是一种极为高妙的轻功而已。 传说中,燕重衣一剑穿喉,何以他的轻功竟然也是如此出人意料地高明绝妙? 就在这时,一线暗红在夜色中忽闪即灭。燕重衣在空中狂吼了一声,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如同折翼的大鸟一般哀鸣着跌落下来。还没等他爬起身来,铁全拿、独孤一剑和狄杰等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八个人各自占据了一个方位,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杀手无情’,你完了!”独孤一剑冷冷地道。 燕重衣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左手按住肋部,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他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投向秦孝仪,涩声道:“秦大侠好高明的暗器功夫!” 秦孝仪微微一笑,缄口不语,仿佛并没有看见从燕重衣充满杀意的眼中发射出来的狂热鄙视! 众人本来心中奇怪,燕重衣本已即将突围而出,为何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反而受到重创?原来却是秦孝仪暗中出手,将燕重衣拦截了下来。 白无邪手按玉笛,笛声源源不绝,从未有过片刻的间断和停顿,穿透迷离的深沉夜色,缓缓渗入了朦胧的夜雾之中! 燕重衣冷哼一声,在这一刻,他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拔剑! 穿喉一剑,终于出手! 就在铁剑出鞘一半的时候,燕重衣握剑的手突然一顿,仿佛冥冥之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所有的动作,握剑的姿势就这样凝滞在这一霎那!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继续拔剑! 只听白无邪那欢悦的笛声突然一颤,燕重衣手上的动作又缓了一缓,众人心中顿时了然:那白无邪看似吹笛,其实是以极上乘的内力将笛音传送入燕重衣的耳中。白无邪的笛声便打乱了燕重衣的真气运行节奏,使他拔剑的动作产生了巨大的阻力。 白无邪笛声连摧,燕重衣的呼吸已见粗重,额头上似已慢慢地渗出了一排排细密的汗珠。突然间,燕重衣又是昂首一声厉啸,啸声凄厉而高亢,直刺夜空,响彻天地,突然间将笛音掩盖了下去。 啸声未绝,剑已出鞘! 乌黑的飞芒一掠而过,就像是黑夜中的死神挣脱了重重咒语的禁锢和束缚,得以重生。 也就是在那一刻,铁全拿、独孤一剑、狄杰等八大高手各施绝招,一齐向燕重衣攻到!刀光剑影,拳脚呼呼,一时间相互交错,就像是一张大网笼罩住了燕重衣的身影。 燕重衣冷笑一声,左手挥处,送出一股霸道的劲力,与“铁拳”断川流一拳击出的劲力撞个正着。两道巨力一撞之下,断川流只觉胸口一热,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同时燕重衣的右手的铁剑抖出三朵剑花,分别迎上前来助阵的“水上飘萍”孙望乡和“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三人的攻势。这三人都是内功精湛,经验老到之辈,对燕重衣的牵制力也最大。 燕重衣冷峻而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剽悍之色,眼内杀机陡现,狂吼一声,铁剑横扫,一道力墙排山倒海般地向三人压迫而来。三人各自默运神功,全力抵挡。就在这三人被阻的刹那,燕重衣左脚点地,整个身躯山一般地向后撞去!他所撞的方向,正是断川流的所在!众人大吃一惊,铁全拿、独孤一剑和“摔碑手”洪天雷三人都纵身而上,心中打的都是“围魏救赵”的主意,不约而同地从正面出招。 燕重衣低吼一声,铁剑挥出,剑风激荡,夹杂着一种隐隐约约的风雷之势,竟逼迫得三人踉跄后退。与此同时却听得“啪”的一声,狄杰的“斩龙刀”从斜刺里攻到,在燕重衣左腰上留下一道半尺长的殷殷血痕,更带起了一大片淋漓的血肉!原来狄杰眼见众人围攻燕重衣,一剑偷袭正好得手。 铁全拿眼见狄杰行为卑鄙,不由得心中嘀咕:“我们许多人围攻人家一个,本来就已经很不讲江湖道义了,狄大侠怎可在这个时候出手偷袭?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若是传将出去,我们这几个人颜面何存?” 第十六章 困龙,龙伤(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越发深沉,夜雾也已越来越浓。 燕重衣神情漠然,目光冰冷,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的腰间落到地下,沁入泥土之中。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仿佛身上的伤是属于别人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然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缕杀意却越发浓烈。 白无邪双手按笛,连连催动内家真气将笛音源源送出,隐隐约约中,一圈又一圈的气浪从笛孔之中迅速散发出来,瞬间就已蔓延了整个夜空。 燕重衣在顷刻间连遭重创,本已心神不定,再被笛音所扰,更觉烦躁不堪,双目瞳孔陡然收缩,又蓦地扩长,悄然掠过一丝浓浓的杀机。在江湖上,只要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无不知道“杀手无情”燕重衣赖以成名的绝技就是“一剑穿喉”,此刻在八大高手的围攻之下,他一直都未曾施展这一必杀之技,只不过是为了他与众人之间并无仇恨,不忍滥杀无辜。然而,这些人却显然杀红了眼睛,一定非置他于死地不可,难免激起了他的血性和杀意! 你不死,我死! 燕重衣不怕死,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死。在蒙冤不白之际,他至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决定孤注一掷,浴血而战――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突出重围,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只要能够留住性命,偶尔杀死一些不该死的人又有何妨? 心随意动,意方动,剑已出手! 夜色里,一道淡淡的剑光倏然飞过,是如此的迅速,如此的微妙,其快、其稳,已远非人们肉眼可以捕捉,也远远超出了人之想象。 穿喉一剑,鬼神皆为之退避的夺命一击! “大家小心!”独孤一剑是剑法大行家,自然识得这一剑的厉害,抢先出言示警。 语音未歇,已有人传出一声闷哼!中剑的人是“斩龙刀”狄杰。燕重衣恼怒他不顾身份暗中伺机偷袭,是以首先找上的对象就是他。但燕重衣并无杀人之心,这一剑仅仅只是刺中了他的右肩,致使他暂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就在燕重衣剑一出手的那一瞬间,白无邪握笛的手竟似微微一颤,本是非常流畅、自然的笛音突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就像是一江急流,突然有人抽刀断水,刀锋划过,江水依然奔腾不止。 燕重衣一击得手,左手当空一掌,疾劈“摔碑手”洪天雷。不知何时,“水上飘萍”孙望乡已飞身而至,仗着轻功妙绝天下,双腿暴风般连蹴燕重衣后背,燕重衣不及回身,挫身急避,右肩上已挨了一脚!这一脚力道极重,燕重衣的身躯立即失去了重心,侧退三步。  独孤一剑踏前一步,长剑点出,燕重衣右肋血光又现。 在诸位高手的联手攻击之下,一时间,燕重衣连连受创! 激战中,“铁拳”断川流猛地跨步进跃一丈,左拳虚晃,右拳直击燕重衣的左肋。他号称“铁拳”,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拳风烈烈,尚距燕重衣五尺,已经激得他胸前长袍飞舞!与此同时,独孤一剑长剑挥动,劲风疾起,人剑合一,疾扑而上,疯狂地向他眉心刺去。 燕重衣身子微侧,避开断川流开碑裂石的一拳,同时双腿一弯,低头避过独孤一剑的一剑。只是这一剑来势太猛,他又受了伤,头低得慢了些,竟然被剑气将斗笠劈开,被打散了的发髻黑烟般蓬散着,随风飘扬。 “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更不放松,联手进击,合攻披头散发的燕重衣!燕重衣轻功虽高,剑法虽好,但此刻身负重伤,在众多高手的合击之下,只能频频躲闪,一时间左支右绌,难以抵挡,败迹呈现,岌岌可危。众人各展神通,攻势越来越快,无一不是窥准了燕重衣受伤之处,招招进逼,不给他还手的余地。 此刻的燕重衣,就像是一条被牢牢困在牢笼之中的病龙,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犹作困兽斗,却已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顾忌着燕重衣无情的穿喉一剑,始终有些束缚,虽已竭尽全力,但一时却也不能将他一举而毙之。燕重衣在众人的围攻之下,也一时难以施展“穿喉一剑”,虽然强自苦苦支撑,十余招之后,便已渐渐招架不住,微一分神,心脏险险被独孤一剑一剑刺中,左肩却挨了孙望乡一掌。 蓦然间,忽听燕重衣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如同垂死挣扎的猛兽的怒吼,将头猛地一摆,披散着的头发竟如同鞭子般向“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二人抽去!南宫兄弟猝不及防,大惊之下匆忙闪身躲避,燕重衣手中的铁剑就在这一刻突然出手! 剑光一闪,血花飞起。 中剑的人是南宫楚,这一剑刺中了他的右肩,若非燕重衣不愿滥杀无辜,剑下留情,南宫楚的喉咙必然已经被他一剑洞穿。 南宫楚大叫一声,退了开去。 燕重衣一剑即中,一脚几乎是在同时踢中南宫翘的肋侧,将他踢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台阶上。 燕重衣在一招之间便连创两大高手,独孤一剑瞳孔陡然收缩,眼中杀意浓如黑夜般深沉,口中低低厉叱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夜色中只见一道剑光倏然飞起,闪电平地掠过,剑气如虹,射向燕重衣。 像风,没有方向;像云,飘忽不定! 这一剑,唯一个“快”字可以形容,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般诡异! “一剑西来”,正是独孤一剑平生最得意的剑法,也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必杀之技,仅在传说中,死在这一剑的武林高手就已不在少数。 此刻的燕重衣,已是强弩之末,在这一剑不可抵挡的威力之下,实在无力对抗。然而,燕重衣始终都是方今江湖上的第一杀手,在间不容缓之际,他只做了一件事――一件非常大胆而又非常有效的事情。 他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与对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就在独孤一剑的剑气袭至他身前数尺之际,他忽然出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出去。 穿喉一剑! 但这一剑刺的并不是独孤一剑的咽喉,而是虚无的空气。 “嗤!”铁剑刺穿虚空的声音如同寒水浇注烙铁一般刺耳! 声未止,燕重衣满头披散的头发忽然随风而起,与铁剑甫一碰触,毛发的尖端六寸之处一齐割断,随即被激荡的剑气一摧,竟如同牛毛尖针似的向独孤一剑激射而去! 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目标,独孤一剑心中也极为忌惮燕重衣的必杀一剑,并不希望与他拼个两败俱伤,急忙施展昆仑派的绝技“金蝉步法”,移形换位,扭转乾坤,堪堪避开了这气势凌人的一击。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却又突然亮起了一道乌黑的剑光。 燕重衣的穿喉一剑,又一次出手! 第十七章 突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笛声悠悠,在迷蒙、缥缈的夜色中,一曲音符如流水般顺畅跳跃,又像是暗夜中的精灵舞者,给予人一种极大的鼓舞。  年轻俊逸的白无邪,一反往常沉默、深沉之态,在激斗中竟似多了些许成熟和神秘,完全判若两人。 燕重衣已不为笛音所动,在他的心里,只有死亡!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被血的杀戮蒙蔽了心性,拼尽余力,刺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穿喉一剑。 片刻之后,血光必然将要染红黑夜,是他?还是敌人?将要倒在对手的脚下! 从来都是一击必中的穿喉一剑,这一次依然没有落空。“卟哧!”乌黑、破烂的铁剑刺入了一个人的肌肉里面。血光乍现,传来独孤一剑的一声闷哼,他却没有倒下去。也许是燕重衣身受重伤,气竭力衰,这一剑竟然失去了往日的准确,又或是独孤一剑仗着本派独门绝技“金蝉步法”,侥幸避开了咽喉,这一剑只是刺中了他的左肩。 独孤一剑出道数十年,活了一大把年纪,平时与人交手极少吃亏,这一次的对手虽然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但肩上中了一剑却依然让他感到恼羞成怒,脸上无光。他怒目瞪着燕重衣,脸色铁青,恨不得将燕重衣生吞活剥,嚼碎了燕重衣的骨头才解心头之恨。 燕重衣一剑刺出,只觉全身的力气就像是流沙般迅速流失,再也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脚下一个趄趔,险些跌倒。 就在这时,“摔碑手”洪天雷一个箭步闪身窜上,双拳挥动,狠狠击中了燕重衣的腰肋,将他撞得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铁全拿正手持铁尺从侧边发起攻击,猛然看见燕重衣整个人都向自己撞来,百忙中急忙缩手回避,铁尺从燕重衣头颅下方数寸之处一掠而过,劲风带动了燕重衣散乱的头发。 “铁捕头,你为何收手?”独孤一剑看得分明,铁青着脸怒道,“你索性一尺打碎了这厮的头颅,报了陈大侠灭门之仇,岂非正是一了百了,大快人心?” “晚辈只是捕快,缉拿罪犯是我的职责所在,但绝不可能滥开杀戒。”铁全拿脸色深沉如铁,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凶徒虽然穷凶极恶,但自有王法裁决,独孤大侠又何必急于一时?” 独孤一剑冷哼一声,缄口不语,脸色却已是非常难看。 燕重衣重重跌倒在地的那一刻,白无邪悠扬的笛声也至此戛然而止,一场激烈的斗争也就此宣告结束。 “斩龙刀”狄杰中了燕重衣一剑,心头忿怒,大踏步上前,身子腾空而起,左手抡刀,一刀向倒地不起的燕重衣泰山压顶般全力当头劈落。 “狄大侠,不可!”铁全拿脸色骤变,但欲待出手阻止却已不及。 燕重衣身负重伤,难以躲避,惨然一笑,闭目待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间,一道人影闪电般掠过,双掌齐出,两股掌风就像是汹涌的浪潮般疾疾涌起,竟硬生生地将燕重衣推开数尺。狄杰一刀劈空,泥土纷飞,凌厉的刀气在地上掀开丈许长的刀痕! “秦大侠,你这是为什么?”狄杰睁大了双眼瞪着出手相救燕重衣的人,一脸迷惑和难以置信之色,愣愣道,“你为何不让我杀了他?为何要救他?” 秦孝仪神色淡定从容,摇摇头道:“狄大侠别冲动,燕重衣虽然是罪无可恕,但有铁捕头在此,何酪们动手?” “不错。”铁全拿道,“杀害陈大侠满门的凶手已经束手就擒,交给官府收押,待到公文下来,便是他偿命之时,狄大侠犯不着手沾罪孽之血。” “呸!”狄杰狠狠吐出一口浓痰,冷笑道:“官府办事最是拖沓麻烦,凡事都讲王法秩序。我是怕夜长梦多,担心‘九龙堂’的人知道燕重衣被收押,前来劫狱,这才想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狄大侠多虑了,”铁全拿脸色坚毅,神情果决,“有铁某在此监守,绝不可能让他的余党得逞。” 狄杰看了看燕重衣,目光又慢慢投向铁全拿,脸上露出种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转过了头,不再说话。 独孤一剑被燕重衣刺中左肩,心下忿怒,冷哼一声,沉声道:“铁捕头打算如何处置燕重衣?” 铁全拿道:“自然是交给官府发落,将其暂且收监。”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杀手无情’燕重衣是个顶尖高手,区区牢狱只怕奈何不了他。”独孤一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微笑,“依老夫之见,应该将他用铁链锁住,押入重犯牢房,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出了什么岔子,铁捕头纵然三头六臂,也不能担当失职之罪。” 铁全拿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不亢不卑地缓缓道:“独孤大侠说的是。”他随即大手一挥,对两名捕快道:“把凶手给我铐起来带回去。” 那两名捕快应了一声,手抖铁链,快步上前。二人适才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战,明白眼前这个杀人凶手武功高强,远非往日所缉拿的寻常罪犯可比,虽然燕重衣已重伤倒地,但二人依然心下忐忑不安,不敢贸然出手锁人。二人暗暗深吸一口气,交换了一个眼色,为对方壮了壮胆子,这才伸手一抖,两条又粗又长的铁链各自向燕重衣的喉咙和身体套去,手法纯熟而准确!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两条铁链本来已明明套中了燕重衣,本是奄奄一息的燕重衣明明已无力反抗,谁知他的左手忽然一动,只一动而已,两条结实的铁链居然被他一手抓住,顺势一拖,两名捕快猝不及防,被一股极大的劲力带出了数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了个“饿狗啃泥”,双手一松,铁链顿时脱手。 铁链甫一入手,燕重衣暗运劲力,用力一抖,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两条本是环环相扣、又粗又大的铁链竟节节断裂。燕重衣随即随手一挥,衣袖飘飘,“猎猎”劲风过处,每一节链条便如飞芒般,铺天盖地向众人飞射而去。 劲风疾起,呼呼作响! 这一下变故事起仓促而突然,众人万万想不到身遭重创的燕重衣居然还有余力发出最后一击,猝不及防,乍惊之余,一齐呼叫着匆忙闪避。 “卟卟卟……”数道沉闷的声音接连响起,两盏大灯笼被一齐击中,火焰一闪,随即熄灭,整片天地顿时都陷入一团暗黑之中。 第十七章 突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夜深沉如同泼墨,夜雾迷蒙着夜空,每个人彼此间都难以分辨。 忽听秦孝仪大声道:“大家小心,凶手怕是想要借着夜色遁迹而逃,每个人各据一方,守住每一个都有可能突围的方向,万万不能让他逃出去。”话音未落,他身形早已展动,向燕重衣那个方向扑了过去,呼呼两掌接连击出。 掌风刚俦而凌厉,却如击败絮,黑暗中有种力量将这两道掌力化为无形。 燕重衣一击奏效,铁剑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立即就像是条鱼儿般倒滑出去,秦孝仪那两掌非但不能伤他分毫,反而将他推出数尺。 燕重衣左手在地上一撑,悄然站起,猫腰隐藏在黑暗之中。突然间,他耳边响起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往左的方向就是后花园,从那里的侧门逃出去,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燕重衣愕然一愣,还未说话,只听那个声音又道:“别出声,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是以‘千里传音’与你说话,我说的话只有你才能听见。别怀疑我说的话,在这里只有我才是唯一能够救你冲出重围的人。” 燕重衣暗暗咬了咬牙,再也不及多虑,悄然向左方掠去。他刚刚逃离旧地,就听见铁全拿大叫道:“快点灯,只不过是眨眼工夫,凶手一定还来不及逃出这里。  ” 当灯笼再次燃起,火光点亮了整片天地,却哪里还有燕重衣的踪迹? “人呢?人哪儿去了?”独孤一剑怒目瞪视着铁全拿,“铁捕头,若非你一再阻拦,燕重衣怎么可能逃出去?” 铁全拿神色不变,淡定道:“凶手身负重伤,此处又有数十个人把守,想必他逃不了多远,铁某一定会把他追回来,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独孤一剑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铁捕头有何通天本领将燕重衣绳之以法。” “追捕凶手要紧,两位别再争执了。”秦孝仪身尊位重,急忙出来打圆场,“燕重衣受伤极重,就算能够瞒天过海,逃离此地,一时半刻,也绝出不了城去。大家仔细搜索,或许还能亡羊补牢。铁捕头,你速速吩咐你手下那班弟兄守住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凡是出入城者都仔细检查,万万不可让燕重衣伪装趁乱逃出城外。” “秦大侠所言极有道理,铁某这就吩咐下去。”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秦孝仪居然临危不乱,从容而淡定,处事井然有序,极有一代宗师的风范,铁全拿不由得对他心悦诚服。 夜色浓如朱墨,夜空被一层低垂而厚重的迷雾覆盖着,朦胧的星光穿透不过重重的屏障,显得那么的弱小无力。 黑暗,对于逃亡显然是最有利的掩护,燕重衣就像是一匹受伤的野兽,凭借本身出色的意志以神鬼莫测的速度冲入了后花园。虽然是第一次走进这座陌生的府邸,但根据老枪提供的陈园地图,他对这里的每一座建筑和每一条路径都已铭记在心,在黑暗之中,他依然可以确定,现在自己置身之处的确就是陈园的后花园。 后花园一片静谧,虽有树影幢幢,但在燕重衣心里,却犹如空空一座毫无生机的坟墓,把守在高墙外的捕快竟也是动静全无,却能隐隐听见从前院传来的众人的议论之声。 后花园的侧门,是个非常隐蔽的所在,通往陈园西北方一个僻静的荒郊,平时极少开启。燕重衣窜至门前,伸手微一用力,便扭断了门上的铜锁,随即快步奔了出去。 奔出数丈,突听有人喝道:“什么人?不许跑!” 燕重衣凝目望去,只见两名捕快鬼魅般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若在平时,燕重衣对付两名捕快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如今身负重伤,若是不能一击奏效,便难免惊动他人暴露了行踪,秦孝仪等人一旦赶到,他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耳际又响起了刚才那个声音:“退回去,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话音未歇,那两名捕快突然一齐发出一声惊叫:“哎呀!”随即莫名其妙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燕重衣来不及多想,转身扑入后花园,钻进了一座假山之中。 片刻之后,火光亮起,脚步声响,铁全拿、白无邪和独孤一剑等人闻声而至,却见秦孝仪不知在何时已然到达,此刻正凝立在侧门之前望着不远处的那片荒郊之地。 “秦大侠,发生了什么事?”铁全拿眉头微皱,急声问道,“是不是发现了凶手的踪迹?” 秦孝仪缄口不语,摇了摇头,目光慢慢投向倒在地上的两名捕快。 铁全拿目光一瞥,顿时脸上变了颜色,快步上前,俯身察看二人生死。 “怎样?”秦孝仪眉头轻蹙,问道。 “还好,他们只是昏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铁全拿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阴郁,缓缓问道,“秦大侠,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闻声赶到的时候,侧门已被打开,铁捕头的两个弟兄已经昏倒在地。”秦孝仪摇摇头道,“看来燕重衣必然是想从这里逃出去,恰巧被这两位捕头撞见,燕重衣出手击昏他们之后,便直往荒郊去了!” 独孤一剑大声道:“秦大侠,咱们还等什么?赶快去追呀!”一语未毕,他已大步冲出。 “等一等!”秦孝仪突然扬声叫道。 “秦大侠有何高见?”独孤一剑骤然驻足,回首问道。 “燕重衣虽然受伤非轻,但此人生性坚忍、刚毅,心机深沉,况且荒郊野地最是利于隐藏行踪,不易寻找。”秦孝仪沉吟着道,“敌暗我明,我们须多加小心才是,万一燕重衣潜伏于隐蔽之处伺机伏击,我们虽然人多势众,却也难免措手不及。依老夫之见,燕重衣必然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与其分散追击,不如聚众搜寻来得稳妥,如此大家也有个照应。” “秦大侠所言极是。”独孤一剑点头道。 “铁某却觉得此举实不可行。”铁全拿摇头否决道,“聚众搜寻,非但搜索的范围受到了限制,也极费工夫,如此一来,凶手便有足够的时间逃逸,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追踪,展开大范围的搜索。” “铁捕头所言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么两人一组,各据一方,不论结果如何,半个时辰之后,都必须回到此处。”秦孝仪斜睨了铁全拿一眼,“铁捕头,你意下如何?” 秦孝仪是名动四方,享誉神州数十年的武林前辈,铁全拿不便忤逆他的意思,只得点头道:“如此最好,就按照秦大侠所言去做吧!” 第十八章 脱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人语渐渐远去,火光伴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经过了半刻钟的喧哗,后花园终于又恢复了死亡一般的宁静。 燕重衣隐藏在假山之后,屏息静气,倾耳细听,确定周遭已无人迹,立即拔步飞奔,直冲前院。此刻,秦孝仪和铁全拿等人全都往荒郊之地搜寻他的踪迹,前院必然已空无一人。 燕重衣果然没有猜错,前院被一团漆黑的夜色所笼罩,早已人去庭空。燕重衣略一犹豫,快步向来时那条冷清而幽静的青石板路奔去。他逃亡的方向一直向东,与往西北方追踪的秦孝仪等人正是“南辕北辙”,等到秦孝仪等人一无所获空手而回之时,他纵然尚未逃之夭夭脱离危险,至少也能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 既已冲出重围,那么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拖延得越久,对他就越有利。不过,就目前而言,他需要的也许并不仅仅只是时间,更多的是精力和最有效的金创药。刚才那激烈的一战,实在耗费了他太多太多的功力,况且身上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如果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和好好的处理伤口,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究竟还能够跑多远? 疲劳和伤痛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魔鬼,纠缠着他,撕咬着他,始终挥之不去。燕重衣只有用思考去化解这种无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神秘的人:“这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助我冲出重围?他有何目的?” 最令燕重衣迷惑不解的,这个人的行踪居然能够不被秦孝仪等众多高手发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除非这个人就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个。  ”燕重衣心头猛然灵光一现,“他以‘千里传音’的功夫与我说话,显然就是不想被他人识破他的身份。‘千里传音’是种非常难练的武林秘技,当今江湖上,懂得这功夫的人只怕不多,他究竟会是谁?” 燕重衣努力回忆着那个神秘的声音,过了良久,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失声道:“难道是他?” 那个人的声音苍老而从容,中气十足,带着种雍容华贵的王者气质,分明就是“乾坤一剑”秦孝仪。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燕重衣心念电转,疑窦丛生,“难道……他并不相信陈士期一家并非死在我的剑下,有心助我脱险,给我一个洗清冤屈的机会?我与他素无瓜葛,陈士期又是他至交好友,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是另有目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始终寻找不到答案,燕重衣越想越乱,只觉头痛如裂,疲劳的感觉反而渐渐加重,脚步也已变得越来越是沉重,如灌了铅一般举步维艰。也不知又奔跑了多远,他突然双脚一软,终于倒了下去。这一倒,任他如何挣扎,都已无力爬起,全身的力量就像是流沙般悄然流失,终于消磨殆尽。 “难道我燕重衣今夜将要死在这里?就这样死去?”燕重衣心里暗暗长叹,有一种穷途末路的伤怀。 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通常都会不油然地想起很多东西,有过往旧事,有昔日故友……燕重衣却没有想起什么,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一切,都已离他远去,不可触摸,更不可拥有。 就在他慢慢阖起双眼的时候,隐隐约约,他仿佛瞧见了一道人影,就像是从天外飘降而下的仙子,一脸怜惜和忧伤,向他迅速奔来。 是从地狱走来的勾魂使者前来索我的命吗?燕重衣这样想着,终于昏了过去,再无知觉! 晚秋之夜,更寒露重,夜风带着阵阵寒意,袭人而来,飘雪的冬季是否即将来临? 铁全拿与“一剑西来”独孤一剑一组,向荒郊的西南方展开搜索。夜雾迷蒙,在夜风中不住摇晃的灯笼发出蒙蒙的亮光,目力所及之处,但见遍地枯木落叶,一片荒凉。二人摸索着搜寻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但见所经之处除了二人的脚步痕迹,再无其他可疑的发现,不由得同时皱起了眉头。 “独孤大侠,看来凶手并未经过此处。”铁全拿突然停住了脚步,沉吟着道,“我们如果再这样盲目搜寻下去,只怕反而耽误了时辰。” 独孤一剑扬起双目,向四下里望了望,只见远处似有数盏灯笼灯火朦胧,耳边只闻呼呼风声,一大片黑暗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悄然涌至,似欲吞噬无边无际的天地,二人孤立在空旷的荒郊中,竟是显得非常渺小。 沉默了半晌,独孤一剑摇头苦笑道:“燕重衣的本事果然不小,在我们众多高手的围攻之下,居然还能安然逃脱,的确不愧是杀手之王。”他嘿嘿两声干笑,又道:“人人兜燕重衣最擅长忍耐的功夫,却哪里知道,他逃命的本领其实远在忍耐之上?” “独孤大侠,我们与其这般盲目寻找,不如暂且先回去,或许秦大侠他们已有所斩获也难说的很。”铁全拿拿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用一种商量和询问的口吻说道。 独孤一剑点头道:“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二人循着来时脚步留下的痕迹,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中,一灯孤悬,挂在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上,不住随风摇晃,就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老树下,秦孝仪双手反剪,长身而立,双目正半翕半张地望着从远处渐渐走来的铁全拿和独孤一剑二人,白无邪依然一如既往,双臂长垂,毕恭毕敬、淡定从容地站在他的身边,绝不多言。 “秦大侠,你已经回来了?”乍然见到秦孝仪,铁全拿显得有些意外。 秦孝仪笑了笑,点头道:“老夫也是刚到而已。”他微微一顿,问道:“二位可有何发现?” “燕重衣这厮逃得真快,”铁全拿还未说话,独孤一剑已抢先道,“我们一路寻去,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秦大侠,你们怎样?”铁全拿问道。 秦孝仪摇摇头,苦笑道:“老夫同样是空手而回,却不知狄大侠他们如何?” 过不多时,狄杰、断川流和洪天雷等人也相继回到后花园,都是一脸沮丧和失望,南宫兄弟在燕重衣手下吃了亏,心头忿恨,一路骂骂咧咧,恨不得将燕重衣碎尸万段方才罢休! 从前院冲到后花园,不过片刻工夫,短短时辰内,燕重衣究竟做了些什么,居然能够逃脱出众人的追捕?铁全拿拧紧了双眉,陷入了思考中。四大名捕断案如神,却也各有所长,龙七善于追踪,而铁全拿以铁面无私、绝不枉法徇私著称,但破案的经验却也还是非常丰富充足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也许……燕重衣根本就没有逃往荒郊,而是将侧门打开之后,返身隐藏在了后花园中,众人中计向荒郊追捕而去,就是他向前院奔逃的最好时机。 “该死,我怎么会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一点。”铁全拿暗骂自己一声,借着数盏灯笼发出的亮光,目光投向后花园的每一处,最后定格在了一座假山之上。 后花园并不宽阔,多是栽种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那座假山是这里唯一能够隐藏的地方。铁全拿想也不想,忽然快步冲了过去,目光匆匆一瞥间,顿时僵愣在那里。泥土上血迹斑斑,早已凝固,在灯光下显得尤其刺目,假山的数块石块上,同样也沾着数块血迹,毫无疑问,这里的确就是燕重衣藏身之处。 第十八章 脱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没有死,当他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确定自己还活着。 燕重衣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是躺着的,却并非在冰冷的土地中,而是在一张非常舒服、温暖的,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的大床上。他环目四顾,只见深秋的阳光正从东边敞开的雕花窗照射进来,显得非常耀眼。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燕重衣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过的一切,“是那个勾魂使者带我来的吗?难道这里就是地狱?” 这个地方当然不可能是地狱,传说中,地狱处于九幽的最深深处,根本见不到一丝阳光,而且更不会有一床温暖的棉被。 活着真好!劫后余生的燕重衣心情非常不错,但是接下来的那一刻,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救了他一命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燕重衣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就在他正想挪动身子走下床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同样带来一阵芬芳的幽香和满屋阳光。 “你醒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紫衣女子,俏脸含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比门外的阳光还要温柔千百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不过却没想到这么快。” 看见这个紫衣女子,燕重衣猛然间完全愣住。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能够见到她。 安柔,一个既安静又温柔的美丽女人!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么?”安柔笑意盈盈,两个深深的酒窝仿佛已经笑开了花。 燕重衣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只能笑笑。 “我曾经去过‘九龙堂’……” “你去那里做什么?”燕重衣立即打断了安柔的声音。 “当然是去找你的。”安柔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知道吗?传言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中的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都已经毁在了你的手里,这些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认为那都是我做的?”燕重衣不答反问道。 “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事和你有关。”安柔依然一脸甜笑,“所以小任才要我去‘九龙堂’找你,向江湖澄清你是清白的。” 燕重衣苦笑着叹道:“我还能澄清什么?从今以后,只怕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我说什么,都可能是越抹越黑。” “那么‘君子剑’陈士期惨遭灭门又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燕重衣苦笑道,“我只知道,在我到达陈园之前,他们就都已经死了,死在一剑穿喉之下。” “一剑穿喉?这岂非正是你的成名绝技?”安柔双眉紧锁,沉吟着道,“难道是有人模仿你的剑法杀人,陷害于你?” 燕重衣摇摇头,显得非常无奈,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劳老大告诉我,你在数天前去了铁枪山庄,我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  幸好青衣楼耳目众多,有人发现了你的行踪,不过……”安柔轻轻吁出一口气,“我还是又晚了一步,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安柔笑得很诡异,“这里就是陈士期的家。” “陈园?” “对,就是陈园。” “你怎么会想到带我回到这里来?” “因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这座城里已经被六扇门中的人重重包围了,就好像是铁桶一样,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安柔又笑了起来,悠悠道,“有一个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谁说的?” “我!”安柔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燕重衣目光立即投向门外,这时候他又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铁手生花”秦步! “铁全拿在城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展开全面的大搜索,你已经被官府列为最危险的通缉犯,任何客栈任何人如果收留你,都将视为共犯处置。”秦步解释道,“我实在想不到哪里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才铤而走险,把你藏在这里。” “铁全拿再如何精明能干,只怕也绝对想不到你居然会回到陈园来。”安柔抿唇笑道。 燕重衣道:“万一他寻找至此,我们岂不就泄露了行藏?” “就算他把这座古城整个都翻转了过来,也决计不会踏入这里半步。”安柔胸有成竹道,“三天前,官府清理了这里的死人之后,秦孝仪就已经要求官府封闭了这座庄园,任何人都不准出入。” “三天前?”燕重衣诧异地瞪了瞪眼,愣愣道,“难道我已经睡了三天?” “五天,整整五天!”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坚强的人,准确来说,我应该是从未见过像你身上受了那么的伤,居然还能活下来的硬汉。”秦步看着燕重衣,眼神奇特而复杂,“韩大少和你师父都是人中之龙,他们自出道以来,经过无数战役,可是他们身上所受的伤,加起来只怕也没有你一半那么多,我实在不敢想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和死神对抗的。” “因为我敢拼命。”燕重衣笑了笑,“死神不敢阂拼命,所以我的命他不敢要。” 他说的当然是玩笑话。他伤重而不死,那是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不堪回首的痛苦童年,饱受人间疾苦,尝遍百般折磨,所以才练就了钢铁般的意志和身躯! “你受的伤比任何人能想象到的更重。”秦步一脸忧色,缓缓道,“你的脏腑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击,里面已有淤积之象,如果在最短的时间内得不到最好的治疗,我担心会影响你的功力。最要命的,是你的外伤,伤口已经开始腐烂,金创药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如果再拖延下去,将会使你全身的肌肉都腐蚀掉。” “怎么会这样?”燕重衣皱眉问道。 “因为让你受伤的兵器淬有一种伤肌蚀肉的慢性毒药。”秦步叹口气道,“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要这般折磨你?” 燕重衣摇头不语,半晌才问道:“城里有没有解毒高手?” “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敢将他请来。”秦步苦笑道,“铁全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城里的每一个大夫和每一家药铺,我若前去,你必然死得更快。” “秦大叔,那你赶快想个办法啊!”安柔跺脚道。 秦步拧紧双眉,沉思半晌才道:“我们必须赶快出城,然后找到梅君醉妃夫妇为燕公子解毒疗伤。” “可是……”安柔又跺了跺脚,“这座古城早已被六扇门的人严防密守了,我们要怎样才能安全走出去?” “这个就交给我吧!”秦步忽然迈开大步向门外走去,“我出去转一转,或许能发现什么,不管怎样,明天,最慢就是明天,我们一定得出城,否则他就永远都别想走出去了!” 第十九章 出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色已深,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洒遍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秦步离去已经足足一个时辰,燕重衣伤困交加,抵不住浓浓倦意,很快便又睡了过去。安柔百无聊赖,信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深秋的阳光温凉如水,泛动着一层朦胧的气息,照在燕重衣熟睡的脸上。安柔瞧着他苍白而英俊的脸,发现他的脸竟有种婴儿般的纯真,与平时传说中的冷漠显得格格不入,一时之间,忍不住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原来这个江湖中的第一杀手,在他熟睡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他的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他似是与生俱来的冷漠和刀锋般的杀意,只是……只是在此时此刻,他身上似乎又比别人多了点什么!多了点什么?安柔瞪大了美丽的双眼,仔细端详着正在酣睡的燕重衣,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与曾经以“任我杀”之名出道江湖的叶逸秋,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所不同的是,叶逸秋因为为情所困而变得忧郁、哀伤,燕重衣却显得非常孤独。 这种孤独,是一种没有人能够了解的寂寞,像是一匹无所依附的狼,找不到同伴,没有方向地四处徘徊流浪,忍受着人间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突然间,燕重衣双唇微张,轻轻咂了咂嘴,随即嘴角向右微微掀起,牵引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安柔立即被燕重衣这一个孩子气般的动作吸引,心底似有某种隐藏已久的东西也在这一刹那被激发出来。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母性的温柔?还是女人得天独厚的情怀?在这一瞬间,安柔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只可惜,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是一束亮光如白马过隙般迅速从她心底飞逝而去,不留痕迹。 或许,他是在做梦吧!他梦见了什么?安柔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又嵌在她的脸颊。 “爹爹,娘亲……”燕重衣忽然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的朦胧,模糊得就像是从远方的风吹拂而来的,安柔只得往前踏近几步,凝神细听。 “你们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说完这句话,燕重衣又睡了过去。 “他也有爹娘么?怎么江湖上所有关于他的传说中,从来都没有人提及?”安柔这样想着,忽然“噗哧”一声自己笑了出来,“这世上谁人没有父母?不管燕重衣是如何一个人,他的生命也都是受之父母!” 燕重衣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他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童年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他?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像韩大少、冷落、叶漫天那些武林前辈,不仅是一种传奇,也是一个神话。  燕重衣呢?对安柔而言,那绝对是一个充满了百般幻想的故事。她从未想过要试着去了解一个人,但现在,她却有了这么一种冲动。 少女情怀总是诗。安柔早已过了花季年华,这些年来,她一直为青衣楼的事务在忙碌着,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心灵的窗棂总是紧紧关闭,从来不曾为谁打开,若非燕重衣的出现触动了她心底隐藏已久的情愫,这一生,她是否将要永远孤独?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在乎永恒,就好像欧阳情一生苦恋叶逸秋,那种爱太累太沉重,她只希望自己一旦爱了就要爱得坦然而轻松,不为爱所累,不为情所苦! 日落西山,晚鸟归巢。 燕重衣这一觉睡得好沉,直到掌灯时分才悠悠醒来。房内一灯如豆,闪烁着红色的火焰,却听不见一丝异响,更看不见安柔和秦步的身影。燕重衣没有想太多,因为他信任朋友,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弃他而去。 曾经受过多少次重伤,多得连他自己都已忘记;身上究竟有多少条伤痕,或许连别人都已数不清。燕重衣能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坚强的意志和坚忍的生命力。然而这一次,他却实在难以忍受孤独。像等待着死亡一样躺在床上,绝对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他决定下来活动一下筋骨。 与川岛二郎那一战,燕重衣失去了功力,这一次,他非但受伤极重,还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失去功力可以慢慢调养恢复,可是当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却是种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必须忍受的痛苦比任何时候都多得多。 就在燕重衣用力挪动身体想要下床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安柔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进来,此时的她却无平时洁净的素颜,脸上沾满了烟硝,黑白相间,显得有些狼狈。 燕重衣已经完全愣住,嘴唇翕张,却连一个字兜不出来。 “别动,秦大步交待过,你能躺着就千万不能坐起来。”安柔快步上前,放下手里的白粥,轻轻按住燕重衣的双肩,柔声说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熬了这一碗粥,你赶快趁热喝下吧,对你的伤有很大的帮助。” “费了好大的劲才熬了这一碗粥”,听见这句话,燕重衣心底的某根弦似乎为之一动,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碗白粥,只是稍一凝滞,又停留在了安柔略带脏污的俏脸上。 “我……我很少自己下厨,也许这碗粥的味道并不怎样。”安柔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无所适从地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挡住了燕重衣的目光。 燕重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了那碗白粥。 “小心!”安柔忽然紧张地叫道,“这粥……很烫!” 燕重衣扬起目光,对安柔笑了笑,慢慢地,一口一口将白粥喝了下去。 “这粥……味道怎样?”安柔一脸期待,不安地问道。 燕重衣不假索地回答道:“很好!” “哦,是么?”安柔轻轻吐出口气,如释重负。 燕重衣又笑了笑,慢慢阖起了双眼,仿佛担心安柔将会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他心里的秘密。安柔费了好大的劲才熬成的那碗粥,味道其实并不好,甚至还带着种烟薰味。然而正是这一碗粥,却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感受,更多的却还是感动。 过了半晌,燕重衣忽地倏然睁开了双眼,瞧着安柔问道:“秦大侠回来了吗?” “没有!”安柔幽幽摇头,“我想……他一定还在寻找着出城的法子。” “他能找到吗?” “能,他一定可以的!”安柔脸上又露出了动人的笑容,似乎对秦步充满了信心,“他永远是那种能让别人尊敬而信服的人。” 第十九章 出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秦步回到陈园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一刻。  他出去已经整整六个时辰,在这些时辰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没有解释,燕重衣和安柔也没有问。 秦步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但带回来了一个木桶,还带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木桶,颜色非常陈旧,很多地方都已斑驳,显然是被刷子长期以来反复洗刷而造成的。 这个木桶,原来是用来装什么的?当然不可能是酒,因为它不但没有沉积的酒香,反而散发出种浓郁的臭味。想到酒,燕重衣的双眼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种强烈的光芒。他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他发誓出城之后,一定要大醉一场。 那个人是个身材适中的中年汉子,虽非蓬头褛衣,却长了一脸粗而浓密的络腮胡子,显得粗豪而又质朴。他身上的衣衫沾满尘屑,有几处黑得发黄的污渍,令人实在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有一点却是不用怀疑的,和“铁手生花”秦步在一起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秦步居然没有为他们相互介绍,只是从大木桶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安柔。 安柔拿在手里,感觉柔软而轻松,愣了愣,问道:“秦大叔,这是什么?” “是几件衣服。”秦步诡秘地笑道,“二当家的,明天你把衣服换一换,虽然……这些衣服有些……有些异味,但我想,为了出城,你一定不会太介意。” 安柔又是一愣,欲言又止。 秦步也不再解释什么,转身拍了拍那中年汉子厚实的肩膀,笑道:“兄弟,明天我们能否顺利出城,一切都看你的了,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出城之后,我答应过你的,绝不食言。” “是,是。”那中年汉子憨厚一笑,“大哥尽管放心,兄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如此最好。”秦步满意地点点头,“这里布满了官府的眼线,我送你出去。” 目送着秦步和那中年汉子离开,安柔始终一言不发,心里却在嘀咕:“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耐,他有什么法子带燕重衣逃脱出六扇门的重重围捕,安然出城?” “君子剑”陈士期在江湖上也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谦谦君子的作风,为他赢得不错的口碑,但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之中,他那与世无争的态度却让人们很难将他与那曾经侠名远扬的剑客联系在一起。 陈园惨遭灭门之灾,对古城中的人们而言,不过是种镜花水月的淡淡哀伤,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种不可抹灭的痛。最痛的人是“乾坤一剑”秦孝仪。很难想象,这二人之间究竟有多深的友谊,但失去挚友之痛,每个人都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出来。 无可否认,秦孝仪在江湖上是有一定的影响和号召力的,铁全拿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丝毫不敢怠慢,倾巢而出,倾尽全力,将古城的所有出路都严闭封锁,展开铺天盖地的紧密搜查。燕重衣就像空气般消失无踪,数日来的追捕和搜索,竟都是徒擂功,铁全拿身为四大名捕之一,脸色渐渐变得非常难看,断案如神,屡破奇案的“铁面无私”,居然让一个本如囊中之物的罪犯生生从自己眼皮底下和地盘里成功逃脱,这件事一旦传将出去,一定会成为江湖朋友的笑柄,让他颜面何存?他绝不容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古城南门外的那条大道,通往之处正是繁华、昌盛的古都金陵。燕重衣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朋友,而他最好的朋友当然就是叶逸秋,而叶逸秋,恰好就在金陵。铁全拿当机立断,在南门加援人手,日夜巡视,但凡出城之人都必须接受严密的审查。 连日来的审查都以失败而告终,捕快们虽然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但人们却厌倦了这般无休无止的搜索,若非必要,大多不愿出城。 王大壮和罗志雄是铁全拿最得力的助手,二人与铁全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们被铁全拿委以重任负责巡查南门。 日过三竿,人们对官府畏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南门便显得寂寥而冷清。 王大壮本是嗜酒如命的酒徒,此时闲着无事,忍不住拎起随手携带的酒葫芦独自喝起了闷酒。 “老王,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罗志雄劈手夺过王大壮手里的酒葫芦,瞪眼沉声道,“要是让总捕头撞见了,非让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嘿嘿,我说老罗,总捕头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前来巡更?”王大壮讨好地涎着脸笑道,“你把酒葫芦还我,我就喝一口,只喝一口。  ” “去,给了你,你还不一口喝完了?”罗志雄故意拉下了脸,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不给?好,好,不给就不给。”王大壮脸上嘻笑不止,却突然纵身上前,伸手就抢。 “老王,别闹。”罗志雄闪身避过,一手指着前方道,“干活去,有人来了!” 但听蹄声得得,车轮辘辘,一匹又高又瘦的老马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不徐不疾地从城中往南门行来。二人打了个眼色,待到马车行近,挥手截住,却又不约而同地以衣袖紧紧掩住了口鼻。这辆马车竟散发出种臭不可闻的气味,异常刺鼻。 马车在二人面前嘎然而止,二人抵受不住那股熏天臭味,忍不住一齐向后退出数步。 “下车,下车!”王大壮脸上露出种厌恶之色,挥手大声叱道,“你们出城是做什么的?” 从车辕上跳下一个中年汉子,涎着笑脸道:“哟!这不是王捕头和罗捕头二位爷吗?” “是你?!”王大壮瞪着大眼,横眉竖目瞧着那中年汉子,粗声道,“李菜园子,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玩意儿?你瞧这臭得足以熏死九头牛了!” “二位爷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是做什么的,”李菜园子陪着笑脸道,“这车上装的不就是城里的大老爷们的夜香嘛,是用来种菜的,哪能不臭?” “呸呸呸!”王大壮一连吐出几口口水,笑骂道:“我就说你李菜园子种的菜怎么就比别人漂亮,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菜园子立即来了精神,脸上容光焕发,用手拍打着胸膛,直拍得“嘭嘭”作响,大言不惭道:“二位爷,不是小的敢说大话,我李菜园子种出来的菜,那可真的是无人能及的,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不过在江南,那绝对是仅此一家再无别号,咱们城里就不用说了,就连金陵城最大的宝号‘天涯海阁’也常来下订呢,人家一要就是一千八百担啊!” “你少胡吹,谁不知道你李菜园子喜欢喝两杯,酒一来劲,废话总是多得很。”罗志雄冷笑道。 “罗爷,小的今天可是滴酒未沾呐!”李菜园子一脸正色,有些暧昧地低声道,“回头小的给二位爷带点又大又嫩的菜来,你们尝过之后就知道小的所言非虚。” “少来这一套,谁稀罕你几颗大白菜了?”罗志雄拉下了脸,沉声道,“你把车门打开看看,例行搜查。” “二位爷要查什么?” “你还没听说吗?”罗志雄闷着声音道,“前几天,城里的陈士期陈老爷被杀手残杀满门,凶手侥幸逃脱,以防他潜出城去,咱们奉铁总捕头之命,在此搜查凶手行踪,但凡出城之人,都必须接受全面检查。” “啊?!”也不知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还是假的大吃一惊,李菜园子瞪大了眼珠子,脸上神情明显有些夸张,“陈老爷被杀手残杀满门?这……这……不会吧?人命关天,二位爷万万不可随便咒骂他人。” “此事乃是我二人亲眼所见,当日围捕凶手也曾亲手参与,如今,此事在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还能有假?”王大壮粗声道,“铁总捕头在江南一带当差以来,还是第一次撞上这般惊天动地的血案,曾经发过毒誓,若是不能亲手将凶手缉拿归案,他就要砍下自己的头颅来,用自己的血奠祭陈园满门阴灵。” 李菜园子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有些不太自然道:“二位爷,小的只是个种菜的,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至于窝藏罪犯吧?这种株连九族之事,小的可不敢开玩笑。” “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用不着害怕,咱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随便看看而已。”王大壮咧开大嘴,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李菜园子的肩膀。 “明白,明白,二位爷职责所在,小的自然是明白的。”李菜园子点着头,一脸正色道,“这次与小的一起随行的,不过是两个人而已,都是自家远房亲戚。车厢里所载的,也不过只是几大桶夜香,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二位爷尽管搜搜看,只是……” “只是什么?”王大壮瞪眼道。 李菜园子涎着笑脸道:“只是夜香这东西,味道确实有些……太呛人,小的自然是无所谓,可就怕二位爷受不了,嘿嘿!” “呸!”王大壮倏地吐出一口口水,也不与李菜园子分辨,抬起目光投向坐在车辕上一动也不动的车把式。 车把式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脸色黝黑,两眼无神,一副萎糜、懒散模样,显然也是个爱贪杯的乡下村民。如此一个人,在大千世界里,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王大壮看不出这个车把式有任何异样,冷哼一声,目光斜睨,瞧着李菜园子问道:“那个人真是你的远房亲戚?” “是是是,他是小的表哥。”李菜园子点头哈腰陪着笑道,“他是哑巴,但是不聋,三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不能说话。” “呸!”王大壮又啐了一口,大手一挥,有些不耐烦道:“去,谁爱听你废话。” 他围绕着马车,远远转了一圈,最后在敞开的车厢后面远远地站住了脚步。 车厢里装的的确不过是三四个又高又大的木桶,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村姑蓬头垢面,半倚半坐,斜斜靠着车厢,似是抵受不住从大木桶里散发出来的臭味,把头伸向车窗,轻轻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过来!”王大壮向李菜园子招手呼叫。 李菜园子应声而来,陪笑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大壮手指指着那个脏兮兮的村姑问道:“她又是什么人?” “这小妮子叫爱姑,是小的哑巴表哥唯一的女儿。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多有怠慢,小的代她赔个不是。”李菜园子一脸世故。 王大壮冷哼一声,缄口不语,又瞧了车厢里的几个大木桶半晌,终于挥手道:“你们走吧!” 李菜园子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王爷,他日若是偷得半日闲,小的作东,好好与二位爷聚聚。” 王大壮神色稍霁,却依然缄口不语。 “行了,李菜园子。”罗志雄大步过来,挥手道,“让你走,你就走吧,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一毛不拔、见钱眼开的铁公鸡,吃你一顿饭,还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 李菜园子讪讪一笑,道:“罗爷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嘿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那么,小的这就去了,菜园子还等着小的回去忙活呢!” “走吧,走吧!” 李菜园子客客气气地向二人辞了别,坐回车辕,对车把式打了个手势,马车缓缓向南门外行去。 第二十章 金蝉脱壳(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马车行出数丈,车把式突然手中缰绳一紧,马车戛然而止。  在城门的中央,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恰好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那人精瘦深沉,脸色如铁,居然是“铁面无私”铁全拿。 “等一等,你们还不能走。”铁全拿右手持着铁尺,左手负在身后,站在那里如渊亭岳峙,脸上绝无表情,声音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悸。 李菜园子脸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身边的车把式。在这一刻,车把式本是萎顿的眼神竟似也有些变了,两道犀利如刀的光芒一掠而过,转瞬消逝,脸色依然一如既往的沉静。 李菜园子微一犹豫,侧头想了想,随即跳下车辕,快步走到铁全拿面前,赔笑道:“呀,原来是铁总捕头大驾亲临,失罪,失罪!” 就在这时,王、罗二人也已急步赶来,相互打了个眼色,齐声叫道:“总捕头……” 铁全拿干瘦的手轻轻一挥,示意二人不必多言,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的车把式,似欲看穿他的心灵。 “李菜园子!”铁全拿目光依然未动,突然叫道,“铁某与你相识已有数年,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远房的哑巴表哥?” “呃!”李菜园子微一错愕,低声笑道,“是这样的,他的家乡不久前发生了一场瘟疫,他无处可去,这才前来投奔小的。” 铁全拿目光落在车把式一双大手上,沉声道:“看得出来,他也是个跑江湖的。” “跑江湖?”李菜园子摇头道,“他的确是个会家子,乡下人嘛,不过就只是懂得几套庄稼把式强身健体,也可防防身不受恶人欺负。  ” “你这车里,载的真是夜香?”铁全拿的目光终于从车把式身上移开,望向车厢。 “是,的确是用来浇菜的夜香。” 铁全拿脸色阴沉,瞳孔慢慢收缩,忽然抬目对王、罗二人道:“车厢里有四个大木桶,你们是不是都已经检查过?” 王、罗二人对视一眼,摇头低声道:“没有。” 铁全拿冷哼一声,对李菜园子道:“这几个木桶除了装夜香,想必还能装别的东西,譬如人!” 李菜园子心里一惊,勉强笑道:“装人?这夜香臭不可闻,人呆在里面,岂非早已被薰死?” 铁全拿脸色越发深沉如铁,缓步走到车厢后面,当他的目光投向爱姑,刹那间就定格在了那里。 乍见陌生人,爱姑有些腼腆地缩了缩身子。 铁全拿目光慢慢下移,落在爱姑白净而纤长的手上,眉头微皱间,眼里却似掠过一丝冰冷、不可捉摸的笑意。 过了半晌,铁全拿手持铁尺,往一只大木桶用力敲了敲,“咚咚咚”,传出一阵沉闷、厚实的声响。他拧眉叫道:“李菜园子,打开盖子让我瞧瞧。” 李菜园子立即快步奔来,迟疑着道:“这里面都是杂秽的东西,铁总捕头就不怕沾了晦气?” “打开。  ”铁全拿沉声道。 李菜园子苦笑一下,爬上车厢,用力揭开了那只大木桶的盖子,一股冲天而起、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顿时散发出来,薰人欲呕。 铁全拿忍不住连退三大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屏着呼吸,正想叫李菜园子揭开第二只大木桶的盖子,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铁总捕头……”马上骑士远远高声呼叫。 铁全拿回身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袍,迎风飘扬,显得俊逸非凡,正是白无邪。 白无邪纵马而来,在数丈外便已勒马而止,飘然下马,拱手道:“铁总捕头,敝上有要事相商,请你速去相见。” 铁全拿皱眉问道:“秦大侠何事相召?” 白无邪道:“此事与凶手去向有极大关系,敝上希望铁总捕头亲自定夺。” “哦?”铁全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亮光,问道,“秦大侠现在何处?” “敝上此刻正在陈园恭侯。” “好,铁某这就去。”铁全拿回头对李菜园子挥手道,“你们走吧!” 陈园。 铁全拿与秦孝仪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房里凌乱的景象,相对无言。 秦孝仪负手而立,发出一声苦涩的长叹,跌足道:“老夫真是糊涂,千算万算,断定燕重衣绝对逃不出城去,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就藏在此处,难怪我们出尽人力也找不到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铁全拿苦笑道,“燕重衣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抓住我们绝不可能搜索案发现场的道理,偷偷潜回,这一战,我们已经输得很彻底。”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本来就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秦孝仪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可抑止的激动,“如果是朋友,每个人都会为这样一个朋友而自豪,如果是敌人,那么他的对手也一定会因为有这么一个敌人而感到兴奋。” “当日他已身受重伤,绝不可能还有余力逃出我们的追捕。”铁全拿拧紧双眉沉吟着道,“如果晚辈所料不错,他必然还有帮手助他冲出重围。” “铁总捕头,你过来看看。”秦孝仪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海碗,缓缓道,“这只碗水渍未干,显然是盛过稀粥之后留下的,看来他们离开此地并没有多长时候。” 铁全拿在房中来回转了数圈,审视良久,长吐口气,缓缓道:“在这房里,住着的绝非仅仅只有燕重衣一个人,他至少还有两个同伴,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个女子。” “何以见得?” “秦大侠可曾闻到一种异样的气味?” 秦孝仪鼻羽翕动,呼吸着空气,点头道:“有,是种胭脂水粉的味道。” “对,就是这种女人香。”铁全拿沉吟道,“很显然,燕重衣这次刺杀陈大侠的行动,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唔!”秦孝仪点头道,“‘九龙堂’的九条龙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就有两个成员是女子。” “晚辈倾尽全力缉拿凶手,却没想到凶手距离我们竟然不过是咫尺之遥,真是可笑。”铁全拿愤然地握紧了手中铁尺,钢牙咬得格格直响。 秦孝仪默然半晌,缓缓道:“据此看来,他们离开未久,如果我们现在就发动人马前去追捕,或许尚能亡羊补牢。” “来此之前,晚辈曾经发现过两个非常可疑的人,正好是一男一女。”铁全拿道,“那男子是个很平常的乡下汉,却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拳头,据晚辈猜测,此人的拳头当可碎碑裂石,而且他容貌古板,绝对是经过易容改扮的。那女子比他更为可疑,虽然也是一个粗布麻衣的村姑装扮,一双手的肌肤却是白白净净,赛雪欺霜,全然格格不入。” “他们现在人呢?” “此刻只怕早已经出城而去。” “哎呀!”秦孝仪跌足道,“既已发现不对,你怎么不截住他们?” 铁全拿苦笑道:“晚辈听说秦大侠发现了凶手的线索,当即就赶来相见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两个人?” “世上之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秦孝仪一声苦笑,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追赶,或许还来得及。” “嗯!一定还来得及的。”铁全拿极有把握地道,“燕重衣伤势不轻,他们必然不敢加速赶路,按照行程来看,此时应该尚在二十里之内。晚辈这就召集弟兄,这一次,绝不可能再让凶手逍遥法外。” 第二十章 金蝉脱壳(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古城南门之外,是条非常宽阔的官道,只因进城的人比出城的多,所以车马人流不如往日熙攘,显得有些冷清而寂寥。 李菜园子坐在车辕上,回头望着身后远处被晚秋的阳光抹上了一层淡淡清辉的古城,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举起衣袖用力地在脸上抹了把汗。 “刚才的情况当真危险。”李菜园子心里这样想着,犹自感到有些后怕,不知何时,他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李菜园子慢慢回过头来,瞄了身旁的车把式一眼,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刚才我被铁总捕头吓了一跳,还以为已经被他发现了。” 车把式转头对他咧嘴笑笑,他是哑巴,不能说话,只能笑笑。 “‘铁面无私’铁全拿火眼金睛,断案如神,一般江湖宵小的下三滥伎俩,根本避不开他的神眼。”李菜园子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心口,“万一被他瞧出了端倪,我李菜园子的脑袋只怕就要搬家了!” 车把式又笑了笑。 “奇怪,你这人怎么不说话?”李菜园子瞪了车把式一眼,没好气道。 “我不说话倒并不奇怪,哑巴也能说话才是真的奇怪。”车把式沉声笑道。 李菜园子猛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坐在车厢中的爱姑也跟着笑了起来,脸颊上立即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这个人除了贪财以外,”车把式瞄了李菜园子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脸上却一如既往的僵硬,“还有一点让我不能不另眼相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的确很贪财,但从来都不会不择手段。”李菜园子居然脸色不改,振振有词,“还有一点是什么?” “聪明。”车把式慢慢道,“你比我想像中的至少聪明十倍。” 李菜园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随即试探着问道:“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百两金子,分文不少,是么?” “嗯!我的确这样说过。”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应得的酬劳付给我?” “等到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下车的时候。” “现在就已经很安全,你们可以离开我的马车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车把式解释道,“你也说过,‘铁面无私’铁全拿是个精明的名捕,他一定已经在怀疑我们,迟早会追来,在还没有远离古城之前,我们的处境依然非常危险。” 李菜园子轻叹口气,看了车把式木然、僵硬的脸,缄口不语,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古怪。 车把式也不再说话,吆喝一声,马鞭疾起,“啪”一声响,在马上一抽,力量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唏路路……”那马仰首一声嘶鸣,向前不徐不疾地行去。 晚秋的风就像是初冬的雪,总是有种刀子般的冰冷,寒意刺骨,极目望去,远处的景象一片萧索、荒芜,显示出一种“秋残冬至”的信息,令人徒增几许伤感,却又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马车行出十数里,逐渐远去的古城的影子,已不复见,车把式依然没有下车的意思,李菜园子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快之色,几次欲言又止,坐在车辕上的不住挪移,如坐针毡。 “你是不是害怕如果铁全拿追将出来,你一定会受到我们的连累?”车把式仿佛看穿了李菜园子的心事。 “是。”李菜园子没有否认,他已经不必否认。 “你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车把式笑了笑,侧耳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李菜园子微微一愣,倾耳细听,远方似有一阵清亮而欢快的乐声随着秋风隐约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 “是唢呐!”车把式道,“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唢呐的乐声越来越清晰,那队人马也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三人的面前。那支队伍人数不多,不过十二个人,四个唢呐手,四个青年男子骑着四匹马,其中一个人的马后又跟着一匹黑马,四个壮年汉子扛着一顶软呢彩轿,显然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车把式大手一挥,迎亲队伍的唢呐声立即停止了下来。 “安二当家,这一路上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可以下来透透气了!”车把式回头对爱姑说道,“你先把燕公子抱出来吧!” 爱姑点点头,伸出双手按住一只大木桶,微一用力,只听“吱呀呀”一阵轻微而沉闷的声响连续响起,大木桶的底部慢慢向前移动,露出一层格子。 格子里装着的绝不是臭不可闻的夜香,竟然半倚半坐着一个人! 燕重衣! 此刻,燕重衣双眼紧闭,呼吸粗重,也不知是正在酣睡之中,还是昏迷了过去? 爱姑一脸忧色,毫不犹豫地抱起燕重衣,飘然下了车厢,回头瞧着车把式道:“秦大叔,接下来怎么办?” 车把式道:“把他放在轿里,这是个经过特别改造的轿子,里面有一个躺下去非常舒服的暗格。接下来嘛,你就坐在轿中别出来,换上另外一套衣裳。” 爱姑点点头,抱着燕重衣走进了轿子。轿子里面果然有个可以容一个人躺下来的暗格,还有一套崭新的新娘子礼服,和一顶大红的凤冠。爱姑的脸色瞬间一红,回头对车把式道:“秦大叔,这衣服……” “呵呵!”车把式口中发出一串憨笑,挥手道:“这套衣服正是为你准备的。”“可是……”爱姑犹豫着道,“这套衣服……” “这是我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妙计,叫做‘金蝉脱壳’。”车把式道,“为了能让燕公子尽快脱离险境,你就事急从权将就一次吧!” 爱姑一声苦笑,缄口不语,有些无奈地钻回了轿中。 “好个‘金蝉脱壳’的妙计。”李菜园子拍拍手掌笑道,“大爷先将燕公子偷运出城,再以迎亲队伍护送,一来既可避人耳目,逃开六扇门的追捕,二来又可让燕公子免受颠簸之苦,利于养伤,当真是两全其美。” 车把式斜眼瞧着他,淡淡道:“若非你鼎力相助,出城谈何容易?” “那么……”李菜园子举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一脸涎笑,“我们事先说好的协定……” 他的话没有说完,车把式突然扬手掷来一样物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的怀中。 “这是一百两金子,分文不少。”车把式歪着嘴,眼神里透出一丝卑夷。 李菜园子突然闭上了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眉开眼笑,嘴巴都仿佛咧到了耳根。想要他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不说话,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给他银子,一百两金子也许已经太多! 过了半晌,李菜园子忽然诡秘地笑了起来,轻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除掉人皮面具了?我觉得你原来的面貌比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更舒服。” 车把式冷冷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伸手在脸上拉扯着什么,瞬间又变换成另一张脸。 这个人,当然就是“铁手生花”秦步。 “喂!李菜园子。”爱姑突然又从轿中钻出了头,扬声道,“金陵城的‘天涯海阁’所用的蔬菜当真是你种的?” 李菜园子先是一愣,随即讪讪一笑,摇头不语。 “从后天开始,你就每天送一百担新鲜的蔬菜到‘天涯海阁’去。” 李菜园子一脸迷惘,无言以对。 “听见了没有,安二当家叫你从后天开始,每天锻一百担新鲜的蔬菜到‘天涯海阁’去。”秦步低沉着声音道,“有了她这么一句话,从今以后你可就财源滚滚而来了!” “什么?”李菜园子依然满头雾水。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就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姑娘。”说完这句话,秦步大手一挥,拍马而去。 看着这一支古怪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李菜园子依然呆立无言,一双眼神却非常古怪和复杂,是惊讶?还是欣喜?又或是别样的表情…… 第二十一章 拳头对拳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风肃杀,落叶缤纷,天地间充斥着种凄凉的寒意。 秋风中,官道上,唢呐之声时高时低,隐隐响起。迎亲队伍行走的速度并不快,秦步此时已换上了另一套行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与软呢彩轿并排而行,秋风拂动着他的毛发,撩起了他身上崭新的紫色宽袍。 “按照如此的速度计算,到达金陵最少也要三四天的行程。铁全拿很快就会追将而至,到时必然会给他瞧出破绽,少不了一场恶战。”秦步心里暗暗揣摩,平时本是非常冷静沉着的脸上已慢慢浮现出一丝焦虑之色,然而燕重衣此时的伤势和毒性已在慢慢加剧,实在不宜快速奔波,否则还未摆脱六扇门的追捕,就早已一命呜呼! 秦步环目四顾,目光从迎亲队伍慢慢扫过,心里突然生起种后悔之意。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学刀,虽然比不上韩大少,练剑,虽然逊于冷落,但他拳头上的造诣,却绝对是武林中他人望尘莫及的。他也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支迎亲队伍是他自己亲自挑选的,每个人都是绝顶的武林高手,绝不可拿泛泛之辈作比较。他后悔的是这支队伍的人数太少,一旦被铁全拿追上,纵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势必大费周章,白白延误了燕重衣疗伤解毒的最佳时机。 秦步紧紧拧着眉,低头微一沉吟,纵马越过彩轿,追上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叫道:“南宫兄弟。” “秦大侠有何吩咐?”那个复姓“南宫”的中年汉子扭头问道。 “你们出发之前,是否已经通知过叶少侠和欧阳姑娘?”秦步脸色凝重。 “嗯!在下一直都是按照秦大侠所吩咐的去办的。”南宫点头道,“我想,叶少侠和欧阳姑娘此时应该就在路上。” 秦步满意地点点头,投以嘉许的目光。就在他不经意地一瞥之际,目光突然停滞在了空中。 “看,信鸽!”秦步抬起右手,指着天空道。 风淡云轻的天空里,一只白色的鸽子展翅飞翔,迅速地向队伍飞来。 “怕是叶少侠回讯了!”南宫微笑着,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扣成环,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尖锐、清脆的呼啸。 那只白鸽听见呼唤之音,口中也发出一声鸣叫,在空中一个盘旋,随即俯身直冲而下,落在南宫的左肩膀上,左脚上果然紧紧缚着一管小小的竹筒子。 秦步心急火燎地取下小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只见纸条上面写道:“已出金陵,偕同梅君醉妃伉俪,午时或可会晤!”落款处正是“叶逸秋”字样。 秦步又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午时?如今已是巳时,还有一个时辰,只要铁全拿没那么快发生端倪,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梅君醉妃伉俪一旦赶到,燕公子所中之毒就不必担忧了!” 就在秦步心念一动之间,身后遥远之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急骤而疯狂的马蹄声。  他猛然回头,瞳孔瞬间慢慢缩小。 秋日下,官道上,一彪最少也有四五十骑的人马正以风雷涌动之势闪电般追逐而来! 那彪人马来得好快,不过片刻工夫,已然来到了队伍后面数丈之处,三骑当先而行,马上骑士正是江南第一名捕“铁面无私”铁全拿、“乾坤一剑”秦孝仪和白无邪师徒三人。 “来了!”秦步心里暗叹,“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了一些。” 铁全拿一马当先,纵马越过迎亲队伍,手中马缰用力一勒,胯下坐骑立即一个漂亮的转身,挡住了秦步的去路。后面的四五十骑人马,速度很快就缓了下来,蹄声得得,团团围住了迎亲队伍,仿佛铁桶一般,将秦步等一行人围堵得严严实实。唢呐声就在这时停止了下来。 “好,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铁全拿冷冷笑着,目光锐利如一把尖刀,狠狠盯住秦步的脸,脸色却是铁青的,“如此妙计,几乎教铁某着了道儿,看来阁下也是位高人,失敬,失敬!” “官爷说谁是高人?在下听不明白。”秦步脸色不变,从容而对,既来之则安之,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叶逸秋的出现。 铁全拿目光微垂,盯着秦步那双如同钢筋铁骨般的大手,又是冷然一笑,沉声道:“原来你不是个哑巴!” “在下本来就不是哑巴。”秦步依然一脸从容,心里却已开始后悔。他知道一定是李菜园子已经被铁全拿追上,经不住严厉索问而供出了全部实情。他实在不应该太相信那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早知如此,他应该点了李菜园子的穴道,然后再把他藏起来! “正是,哑巴又岂能开口说话?”铁全拿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你们的行藏已经败露,赶快把杀人凶手交出来,免受牢狱之苦。” 秦步环目四顾,但见四周都围满了捕快,里三层,外三层,就算是一只飞鸟,只怕也飞不出这重重包围。他心里懊悔不已,却依然镇定地道:“什么杀人凶手?这里只有新娘子,没有什么杀人犯,官爷怕是弄错了!” “事到如今,阁下还不肯承认么?”铁全拿脸色越发铁青,冷笑道,“李菜园子已经如实招供,你们是如何藏匿于陈园,又如何将杀人凶手藏于盛装夜香的大木桶中运出城外,又是如何假扮迎亲以掩人耳目等等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你居然还在这里扮猪吃老虎,当真可笑而又愚笨至极。” 果然是李菜园子泄露了秘密,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秦步心里长叹。 “大家一起上,如有反抗拒捕者,杀无赦!”铁全拿当机立断下了格杀令,无论如何,这一次绝对不可以让燕重衣逍遥法外。 数十个捕快早已蠢蠢欲动,听见命令,再不迟疑,只听“呛呛啷啷”之声不绝于耳,各自亮出了兵器策马上前,向迎亲队伍发起了围攻。 秦孝仪与白无邪四目相望,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策马退出了战团。 秦步脸色倏然大变,扭头对身边的南宫低声急道:“我对付铁全拿,你们保护轿子,万万不能让任何人接近。” 铁全拿一声令下,立即策马退出数尺,群殴并不是他的嗜好,这些事,交给他的下属去做已经足够。就在这时,他突觉眼前一花,一道紫色的光芒在阳光下淡淡一闪,继而风声呼啸,劲风扑体,荡起了他身上的衣衫,一只蒲扇般宽大的手五指箕张,就像是一只鹰爪般向他当胸袭来。 “擒贼先擒王。”秦步作出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只要将铁全拿一举制住,就可以当作人质,用以要挟数十个捕快撤退,放弃攻击。 铁全拿显然也识破了秦步的意图,一声冷笑,瘦骨嶙峋的手轻轻一挥间,手中已多了一声铁尺,以尺作刀,斜刺里向秦步的手腕直斩而下。岂料秦步这一击其实不过是虚招,手至中途,突然如灵蛇般扭曲,折而向下,变爪为拳,同时气贯于拳,狠狠击向马首。 “射人先射马。”秦步真正的目标乃是铁全拿胯下的坐骑。 第二十一章 拳头对拳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全拿发觉不妙,想要策马闪避已然不及,只听“嗷”地一声惨叫响起,那匹马的马首已被一拳击中,顿时脑袋开花,颅骨尽碎,一股强劲的余力将它震出数尺,方才砰然倒毙。  铁全拿只觉身体也被那道拳劲震动,微微一晃,借力跃起,在半空中一个倒翻,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还未来得及喘息,秦步的拳头又已攻到。 秦步绰号“铁手生花”,其意本是说他的双手坚硬如铁,却又灵巧如女子之手可以穿针引线平空绣出一幅绝妙图画来。其实他这双手又何止能够绣花,就算是轰碎一座冰山也是绝不为奇。 秦步疯狂的拳头激起了铁全拿的斗志和好胜之心,他“嘿”然一声冷笑,尺交左手,右手握拳,气注于臂,催动深厚的真力凝聚在于拳头,以左脚脚跟为轴,身子飞快一转,右拳随着身子的转动划出一个圆圈,就在他吐气开声中,夹杂着种呼啸之风猛然击出,迎向来拳。 拳头对拳头! 铁全拿自幼练的就是外家功夫,拳脚方面极其到家,直到入六扇门为捕快之后,这才改用铁尺作兵器,但更多时候,他倚仗的依然是他的拳头,虽然他天生瘦削、薄弱,但他的拳头却是坚硬如铁,一击足可开碑碎石,将硬物化为齑粉。 没有人能够想象,当江湖上这两大铁拳相遇,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碰!”纷斗厮杀声中,双拳相击发出的声音虽极低沉,却也显得异常刺耳,伴随着一阵阵骨头相撞轻微的“格格”之声,深入人心。 两道强劲的力道相击,铁全拿只觉从手骨之处传来一阵酸痛,很快就蔓延到了手臂,整个人也都被对方的力道震退了数尺,反观秦步,不过是连退数步而已! 拳头对拳头,秦步显然略占上风。 铁全拿连退三步,以力御力,勉强拿桩站稳,心中又气又怒,惊疑不定,暗暗忖道:“好硬的拳头,难道此人竟是失踪已久的……”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大声问道:“阁下是‘铁手生花’秦步秦大侠的什么人?” “在下便是秦步!”秦步傲然道。 此人竟是天下第一铁拳高手秦步!铁全拿瞳孔陡然收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手生花”秦步?秦孝仪听见这个名字,瞳孔猛然扩张,脸上露出种非常复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激动?还是兴奋? 白无邪瞧了秦孝仪一眼,白皙的右手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现在还不是你出手的时候。”秦孝仪一眼瞥见白无邪的动作,缓缓摇头道,“沉着,冷静,静观其变,凡事切忌浮躁,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白无邪慢慢松开了按住剑柄的手。 为了捕捉燕重衣归案,确保万无一失,铁全拿倾巢而出,出动了六扇门中所有的捕快,其中不乏高手,罗志雄和王大壮就是其中之一。二人本身就是江湖好手,追随铁全拿几近十年,几经铁全拿精心指点,武功大有精进,若是联手合击,铁全拿非百招而不能胜。当下二人以身作则,首当其冲,一个用刀,一人使剑,向彩轿同时冲去。 亲队伍中的十二人,个个皆非弱者,此时面对数十人马的围攻,丝毫没有惧色,“唰唰唰”,一齐亮出兵器,团团护住彩轿,严阵以待。复姓“南宫”的中年汉子本是这十二人中的首领,本领尤胜众人,他已看出王、罗二人在数十捕快中属于顶尖人物,当即纵马上前,反手从缚于马后的包裹上取出一截短枪和一支铁杆,双手并用,迅速地连接成一柄长及一丈的长枪,手法干净而利落,显然是位善使枪法的高手。 枪为刺兵器,杀伤力很大,其长而锋利,使用灵便,取胜之法,精微独到,其他兵器难与匹敌。在百般兵器中,枪为“百兵之王”,进可攻,退可守,攻防兼备,正是“一分长,一分强”。一般而言,枪的长度约莫相当于人体直立,手臂伸直向上的高度,枪法以拦、拿、扎为主,在十八般武艺中最为难学,不易掌握,民间有言:“年拳,月棒,久练枪”。 但凡长兵器者,份量必重,使用之人若非膂力巨大,绝不可能灵活使用。南宫双臂一抖,在半空中划出一朵枪花,“唰”地一声,尖锐、锋利的枪头在日光下闪耀着一层白芒,向罗志雄当胸刺去。这一枪绝无取巧之外,显得平淡无奇,但南宫自幼膂力过人,这一刺倾注了他八成功力,顿时劲风呼啸,深含破竹之势。 罗志雄身经百战,丝毫不敢怠慢,钢刀抖动,亮光掠起,撩向枪头。刀声破空响起,但尚未碰触到长枪,长枪忽然一摆,居然改变了方向,一个虚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绝不可能的方向转而刺向王大壮的面门。 南宫变招之快,出手之稳,运枪之灵,着实匪夷所思,无疑已深得枪法精髓,将一路枪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妙不可言。 王大壮虽然早已严阵以待,却也万万料不到南宫的枪法竟已直达化境,变化自如,化不可能为可能,眼前光芒一闪,枪尖已近面门一尺数寸,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处惊不乱,长剑递出,劲力暗吐,凝注于剑,“叮当”一声响,枪剑相交,长枪居然被这一剑挡格在了一边。 枪剑一触即分,决无半分停滞。南宫双手紧紧握住枪杆,轻轻回抽,枪头竟又转了一个弯,再刺出时,方向又已改变,从下至上,直挑右边罗志雄的裆部,去势迅急,力道凶猛异常,似欲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撩阴式”是一种非常狠辣而阴毒的招数,用于女子则显得轻浮而下流,这一来,罗志雄显然被深深地激怒了,嘴里狠狠骂了句:“直娘贼!”左手抓住刀背,向下直切,刀刃在枪头上一挡,同时双脚用力一蹬,顺着长枪挑起之势,整个人都借力跃起,钢刀展动,就像一只飞翔的大鸟般向南宫掠去。 就在这时,趁着南宫的招式欲变未变,王大壮剑化飞龙,和身扑上,与罗志雄一刀一剑,展开夹击。 “‘白云出岫’,‘拔草寻蛇’,‘峰回路转’,接下来就是‘柳暗花明’,‘一飞冲天’,‘落日长河’,‘渔歌唱晚’,‘一苇渡江’,‘飞花逐月’等等几个招式了!”秦孝仪目光投向长枪挥舞的南宫,数着他枪法的招数道,“这汉子使的是‘南宫十八枪’,想必他就是绝迹江湖已有数十年之久的南宫世家的弟子。” 第二十二章 杀手,又见杀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南宫世家?“南宫十八枪”?白无邪脸色狐疑而迷惑,向秦孝仪投去询问的目光。 “早在四百多年以前,武林中就有四大世家之说,分踞东方杭州、南方岭南、西方西域、北方蓬莱四地,统称‘东方西门,南宫北海’。这四大武林世家几乎统治了当时的江湖天下,尤其是各自的祖传绝技令人侧目,少有匹敌之人。随着蜀中唐家堡和江南飞龙堡的悄然崛起,这四大世家逐渐从辉煌走向衰落,直至湮没,时至今日,江南四大武林世家已完全取代了昔日四大世家的地位,牢牢控制住了武林的半壁江山,‘东方西门,南宫北海’也自此完全消失无踪,名望、实力皆不复在,他们的门下弟子也都流落江湖,自立门户。” “这个使枪的汉子,就是南宫的门人?”不知为何,白无邪那双略带忧郁而又迷蒙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感伤,也不知是为了悼念昔日四大世家曾经的辉煌,还是被这段尘封已久的武林往事勾起了心底蛰伏的某些记忆? 对于白无邪的身世来历,始终是一个谜,秦孝仪对他一无所知。 最初的相遇,是在数年前的西子湖畔,断桥边,垂柳下。那一天,夕阳如血,晚霞满天,整片天空仿佛刚刚被一个哭泣过的少女用鲜血染红了一般,是那么的忧伤,那么的凄凉。 秦孝仪生性淡泊名利,以游山玩水、指点江山为乐,以广交朋友、行侠仗义为趣,每一次远行,都使他斩获颇丰,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了白无邪。那个时候的白无邪还是个少年,一副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模样,蓬头褛衣,浑身肮脏,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乞丐。  出于侠义之心,又或是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秦孝仪收留了他。此后秦孝仪又发现白无邪天赋异禀,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遂又起了爱才之意,曾经发誓不再授徒的他终于破例收白无邪为关门弟子,倾尽自己毕生所学一一传授,他相信,白无邪绝对不会是一个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空前绝后的事业。 自始至终,白无邪都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秦孝仪也没有追问,他知道,白无邪不愿提起过去,一定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或许,他的过往,是段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不寻常记忆。 总而言之,白无邪必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嗯!”秦孝仪点头肯定地道,“南宫世家虽已没落,‘南宫十八枪’也早已绝迹江湖,但我终日游荡于江湖,走遍大江南北,曾经有幸见识过这路枪法。那位前辈曾经说过,自从南宫世家没落之后,这路枪法就不再传授外姓弟子,习此枪法者,必定是南宫后裔。我这才敢加以断定,这个人,一定就是南宫世家的后人。‘南宫十八枪’每一枪都含有八种变化,加起来就是一百四十四式,可是此人的枪法来来去去也不过只有三种变化,看来这路枪法真的快要失传了!” 白无邪若有所思,仿佛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秦孝仪不经意地瞧了他一眼,昂首发出一声长叹,摇头苦笑着又道:“造化弄人,昔日世家子弟,今日竟然沉沦至此,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实在令人不能不扼腕叹息,罢了,罢了!” 白无邪没有说话,似是又被勾起了某些不愿想起的记忆,本极迷茫的目光越发游离不定,俊脸上的肌肉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抽搐,一时之间,竟似已经呆了!木然许久,他的目光缓缓飘向了远方。 此际,秋风正往西吹,在那个方向,是否曾经装载着他的思念和梦想? 秦孝仪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个使枪的中年汉子的确就是南宫世家的后人,单名一个“简”字。 自从唐家堡和飞龙堡等诸多势力、财力和实力都非同寻常的门派相继崛起之后,“东方西门,南宫北海”四大世家由于门户之见,不愿将祖传绝学流传出外,固步自封,始终不能扩大门庭,一代不如一代,在一百多年之前就已名存实亡。如此又苦苦支撑了数十年,名望与荣誉终于如一堵残垣断壁轰然坍塌,自此便一蹶不振,慢慢走向了衰败直至没落。今日之日,或许还会有一些老一辈的江湖人物说起四大世家曾经的过往,而明日之日,当那些老人都已经化为一捧黄土,江湖上记得四大世家的又还有几人? 昨日黄花已凋落,又岂有红颜因难舍它曾经的美丽,而重又拈起别上衣襟徒惹哀伤与忧愁? 曾经人才辈出的武林世家,如今已是人丁稀薄,仅余一脉,而这一脉中所剩无几的南宫子弟,在江湖上早已是无足轻重的人物,祖传绝学“南宫十八枪”也因此大部分失传,就连南宫简的祖父辈也未学全,最多也只不过是十枪而已!对于祖传枪法,南宫简只学会了九招,每一招也都只有三个变化,纵然如此,他已是受益无穷。 罗、王二人以二敌一,刀剑合击,一攻一守,进退相宜,与昔日素有霸王之称的“南宫十八枪”对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斗了个势均力敌。南宫简枪法九路皆已用尽,仍被二人纠缠住一时难以脱身,万不得已,只得将枪法从头再使一遍,与二人斗得难分难解,小半个时辰之内,胜负难料。 数十名捕快一拥而上,以多敌少,稳占上风,迎亲队伍虽然竭尽全力迎战,却都被捕快们如潮水般涌流不断的围攻逼得节节败退,圈子越缩越小,不出小半个时辰,必然无法抵挡水泄不通的攻击。 “呼”地一声,混乱的厮杀中,一个壮年捕快觑准一个空隙,飞手甩出手中长长的铁链,随即“噼呖叭啦”一阵乱响,彩轿右边的木板被击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安柔依然身披红裳,头顶凤冠,端端正正坐在轿中,脸上却已倏然变了颜色,温柔的眼神充满了骇人的杀意。但她没有动,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现在还不是危急的最后关头,还不是她出手的时候,她的任务是保护躺在木柜中的燕重衣的安全,一旦她离开了轿子,敌人就有机可乘。燕重衣生命垂危,只有一线生机,这个机会,决不可以让别人夺去。 “我倒要看看这个假扮的亲娘子有多漂亮。”那个击穿轿子的捕快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狎笑,纵身扑出。 这人刚刚扑入彩轿之中,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几乎是在同时传出,这人突然又倒飞了出去,整个身躯都砸在一个捕快身上,一齐摔倒。 “这假新娘子也是个会家子,大家小心!”那名捕快伸手抚摸着又红又肿的脸颊,向同僚们示警道。 这时迎亲队伍中有数人倒了下去,圈子出现了缺口,七、八个捕快趁虚而入,冲向轿子。 安柔贝齿狠狠一咬红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猛然掀掉了头上凤冠,从轿子里一跃而下,守在那个破洞之前。她决定出手了,她绝不能让燕重衣受到任何伤害,虽然秦孝仪师徒二人就在当前,自己一出手,就等于暴露了自己多年来苦苦隐藏的武功,但现在已到迫不得已的时刻,她绝对不能再等了! “咦!”白无邪瞧着身手矫健的安柔,口中发出一声惊叹,说道:“师父,这位假新娘子不就是金陵天涯海阁的安二当家吗?” “唔,正是她。”秦孝仪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想不到安二当家也是懂得武功的,天涯海阁果然不简单。” 就在这时,从远处迅速掠来一道白色的人影,速度之快,竟令人无法瞧出他的容貌。白影如流光般飞过激烈的战团,仿佛一片鹅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安柔身前。 “是他!”站在远处的白无邪脸上突然露出种非常复杂、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终于来了!” “他一定会来的。”秦孝仪脸上却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慢悠悠道,“燕重衣出了这么大的事,处境如同危卵,岌岌可危,他岂能袖手旁观,弃兄弟而不顾?” 第二十二章 杀手,又见杀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白衣人站在轿前,如渊亭岳峙般一动不动,左手负在身后,显得如此从容而镇静,但他的身上却隐隐散发出种孤独的冷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七、八个捕快似是被他那种独一无二的气势所慑,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顿,随即又一起扑了过来。 “退出去!”白衣人口中轻叱,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不过是右手袍袖不经意地随便一拂,一股刚俦无比的劲风便不带有丝毫的声响,宛如浪潮般涌起,在他面前形成一堵气墙,阻挡住了捕快们的攻势。 这堵气墙,无疑就是铜墙铁壁,捕快们竟然全都不得其门而入,稍进半步,便觉面红气喘,呼吸不畅,不由得全都退出了数尺。 “这是什么人?武功竟然如此怪异?”捕快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瞅着眼前这人。 这人身上一袭白衣洁净而明亮,衣袂飘飘,随风而舞,乌黑的长发虽然略嫌凌乱,从中却透出种高高在上的味道,站在那里,显得风神俊朗,卓尔不群,是那么的潇洒飘逸,又是那么的孤独冷酷。 “你没事吧?”白衣人慢慢回转了头,瞧着安柔柔声问道。 安柔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似怒还嗔地道:“你就不能早一些赶到?” 白衣人轻叹口气,苦笑道:“我接到秦大侠的飞鸽传书,当即就赶来了,还好,总算来得还不太迟。  ”他眉头微拧,又问道:“燕大哥现在情况怎样?” 安柔黯然叹道:“他受伤极重,又中了无名剧毒,出城之前就已昏迷不醒,再也不能拖延了!梅君先生和醉妃夫人现在哪里,可有请他们前来?” 白衣人道:“欧阳情与他们随后就到。” “你是什么人?”捕快中有人忍不住大声喝叱道,“竟敢阻碍公差办案,你可知道这是犯了要杀头的死罪?” “叶逸秋!”白衣人慢慢转过头去,犀利如刀的眼神望向众人,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颜色。 江湖上早有传闻,“铁手生花”秦步的拳头是江湖第一铁拳,数十年前乃至数十年后,绝对独领风骚,无人能出其右。铁全拿手上功夫已浸三十多年,极为自负,但在此刻,一出手就铩羽而归,不由得意味索然。 秦步已隐退江湖几近十年,是什么原因让他重出江湖,甘心为燕重衣乐于奔命?铁全拿怀着这样的疑问,拱手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号称天下第一铁拳的秦大侠,铁某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秦步淡然一笑,缄口不语。 “秦大侠与燕重衣可是旧识?”铁全拿试探着问道。 秦步摇头道:“我与他虽非朋友,却有一段极深的渊源。” “既然如此,秦大侠为何不遗余力地保护一个杀人凶手?这一点铁某实在想不通。” 秦步紧紧闭上了嘴,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解释。 “燕重衣身背三十一条人命,属于重大血案,此事已上报朝廷,朝廷对此案极为重视,勒令铁某速速捉拿凶手,就地正法。”铁全拿话中有话道,“秦大侠如闲云野鹤,快意江湖,那是何等的自在,想必不会为了一个亡命杀手而毁了自己的生活。” 秦步笑而不语,未置可否。 “秦大侠若能退出这趟浑手,铁某感激不尽。”铁全拿继续诚恳地说道。 “若要在下袖手旁观,那是绝不可能之事。”秦步沉声道,“铁总捕头不必多言,要想捉拿燕重衣,除非是从在下尸体上踏过去。” 一言不合,场中气氛立即变得严峻而尴尬起来,充满一股剑拔弩张,山雨欲来的气味。 “看来秦步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主意了,今日一战,势必在所难免。”铁全拿心中暗暗苦笑,明知自己决非秦步的对手,但职责所在,纵然不敌,也惟有全力以赴。他轻叹一声,脸色阴郁道:“如此在下就得罪了!”话音未落,他已一拳击出。 “呼!”拳风如浪潮排山倒海般涌出,隐隐夹杂着呼啸之声,荡起秦步身上紫袍衣襟。这一拳并没有特别之处,毫无花俏、巧妙的招式,只是拳法中的最为普通的一招“直捣黄龙”而已,惟其之快,之稳,之狠,是绝对无可比拟的,决非江湖上一流的拳师可比。 就在一刻之前,拳头对拳头,虽然只是一招的较量,秦步却已看出铁全拿拳头上的造诣委实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足有三十年的火候。此刻,秦步丝毫不敢心存大意,运劲于臂,贯力于拳,也“呼”地一声一拳击出。 “砰!”双拳相击,发出一种沉重的响声,二人同时身形一晃,各自退出两小步。以真实功力而论,铁全拿自然略逊秦步,只是秦步并不想得罪六扇门,出手属于迫不得已,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叶逸秋的出现而已,所以并未出尽全力。而铁全拿誓拿燕重衣归案,又知秦步的武功远胜于己,一出手就使用了十成功力,这一次拳头的较量,方才不分胜负。 铁全拿本非不知进退之人,奈何职责所在,只能硬着头皮死缠到底。他将铁尺重又交回右手,“呼”地一声挥出,立即平空刮起一阵刚俦无比的劲风。 铁尺如刀,向秦步当头劈落。 这把铁尺乃是至纯至钢的玄铁所铸,长一尺八寸,却重逾十一斤零八两,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外门兵器。铁全拿对武学博学精深,在铁尺一路招式上加入了诸多变化,劈可作刀,刺则如剑,招数繁杂怪异,往往令人防不胜防,也不知曾经有过多少强敌铩羽在其尺之下。 秦步在铁手练就之后的第五年,就已淡出江湖,从此极少与人交手。数年前,欧阳情创办“天涯海阁”,暗中组织“青衣楼”行侠仗义,“铁狼银狐”夫妇唯恐她小小一个女子,江湖阅历浅薄,不易成就大业,亲自委托“铁手生花”秦步加以保护。秦步本不愿再涉足江湖,无奈故人所托不便推辞,这才自贬身份,扮作欧阳情的私人车夫。这数年来,他极尽所能隐藏自己的武功,被迫出手仅只二次,第一次击毙了吕千秋“追风二十四骑”中的一匹骏马,第二次就是今日与铁全拿的一战。 第二十三章 名捕与神捕(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拳头对拳头的较量,深深诱发出了秦步心中压抑已久的斗志,正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刹那间,他只感到豪情万丈,仿佛回到了声名鼎盛的巅峰年华,口中一声低啸,气贯铁拳,全力出击。“呼呼”而响的拳风,斩天劈地般击向凌空而来的铁尺,竟将铁尺震得偏了方向。 铁全拿手中铁尺顺势下划,疾点秦步胸前的“膻中”、“乳根”、“鸠尾”诸穴。 秦步似是完全没有料到铁尺居然还能使出如此奇妙的变化,当作判官笔点人穴道,不由得惊奇地“咦”了一声,不敢稍有怠慢,左手屈指成爪,一把向铁尺抓去,同时右拳招式不变,依然全力击出。 就在这一刻,一条白色人影从他视觉中一掠而过,是那么的熟悉。 秦步知道救兵已到,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出手不由得也随着慢了下来。铁全拿却没有因为对方强援的出现而分散了心神,铁尺依然全力点击。 瞬间之后,铁尺已触及秦步身上随风飘动的紫袍,只须再进数寸,必能将秦步击倒。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白色人影仿佛从天外飞来,人在半空,随手一挥,击向铁尺。 “叮当”一声,金铁交鸣,铁尺击在一件硬物之上。 那是一把刀,一把轻薄而灵巧的弯刀,刀锋雪亮而锐利,闪烁着一层触目的寒光。 刀在手。 这是一只白皙、洁净,保养得非常完美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三、四岁,星眉朗目,鼻高唇薄,脸上透出种冷淡的傲气,他的眼神却是犀利而睿智的,就像是鹰的眼睛。 “‘柳眉瘦如月,素手钓青龙’。”铁全拿认得这把奇特的弯刀,脱口道,“‘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缓缓还刀入鞘,随即拱手作揖,淡然一笑道:“铁总捕头别来无恙?” 铁全拿瞧了瞧秦步,又把目光投向龙七,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怫然不悦道:“龙七先生,铁某公务在身,你也是同吃朝廷俸禄之人,不与铁某同仇敌忾倒也罢了,为何反而要助敌人一臂之力?” “秦大侠不是敌人。”龙七摇摇头,含笑道,“这其中只怕是多有误会。” “误会?”铁全拿冷哼一声,沉着脸道,“秦大侠明知燕重衣犯案在身,罪该当诛,偏偏还要拼死相护,难道这也是个误会?” 龙七一时为之语塞,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他轻咳两声,淡淡地瞄了眼叶逸秋,说道:“铁总捕头,你可听说过叶逸秋叶少侠这个人?” “你是说昔日江湖上最冷酷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铁某与他虽然从未谋面,但他的大名却还是听说过的。”铁全拿冷冷道,“龙七先生忽然提起这人,究竟是何用意?” 龙七目光投向叶逸秋,悠悠问道:“铁总捕头可知道那个白衣人是什么人?” 铁全拿目光匆匆一瞥,突然就定格在了那里,瞳孔陡然收缩。他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却已明白这个人是谁。这世上,除了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还有谁能有如此冷漠的孤独?还有谁能有如此噬人的杀气? 龙七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失时机道:“铁总捕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龙七先生想要说什么?”铁全拿问道,“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说话之地,还请铁总捕头屈尊移驾。” 铁全拿犹豫不决,目光不由得投向远处的秦孝仪。 秦孝仪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铁全拿长吁一口气,对龙七一拱手道:“请!” 飞龙堡一役,“叶逸秋”这个人和他的这个名字都因此而被江湖中人所熟悉,比起“‘一刀两断’任我杀”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少人会相信二者居然是同一个人。从杀手到侠客再到英雄,本就是一件非不可思议的事,简直就是风牛马不相及,荒诞而离奇,让人无法想象其中过程的转变,更无法将二者联想在一起。这种不可能却终究发生了的转变,人们抛却了对叶逸秋原有的恐惧和鄙视,叶逸秋赢得了人们的崇拜和尊敬。 罗志雄和王大壮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叶逸秋的出现,令全场一阵哑然,空气仿佛已经被凝结了,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打破沉默的是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发出的声响。 那是一辆装置非常美丽、精致的大马车。声响戛然而止,脸上一如既往地蒙着一块黑色丝巾的欧阳情首先从车厢里慢慢走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对年约花甲的夫妻,正是梅君先生和醉妃夫人。 “梅君醉妃”与“铁狼银狐”、“天残地缺”、“狂人魔女”并称为江湖四对奇异夫妻,在武林中的辈份极高,秦孝仪的辈份本也不低,但却仍比他们低了两辈。此刻,秦孝仪在惊诧于“梅君醉妃”不期而至之余,忙不迭地上前问候:“晚辈秦孝仪拜见梅先生、醉夫人。” 梅君醉妃与秦孝仪本是旧识,夫妇二人微微颌首,没有说话。 “秦大侠?你这是……”欧阳情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瞧着秦孝仪,“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是为燕重衣而来的。”秦孝仪一脸严肃道。 “六扇门捉拿燕公子,秦大侠何必前来凑个热闹?”欧阳情声音温柔,说话却是一语双关,“不知此事与秦大侠有什么关系?” 秦孝仪低沉着声音,不答反问道:“欧阳姑娘是否还记得陈士期这个人?” “自然是记得的。”欧阳情温柔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一年之前,小女子和米大侠还曾到‘君子剑’陈大侠府上叨扰过多时。秦大侠忽然提起他,这又是为什么?” “燕重衣这次大开杀戒、灭人满门的地方,就是陈大侠的府邸‘陈园’。”秦孝仪表情异常沉痛,声音也已变得异常嘶哑,“你说此事与老夫是否有关?” 燕重衣这次刺杀之人居然是那个谦谦有礼、平易近人,素有君子之风的“君子剑”陈士期?秦孝仪曾经说过,他与陈士期是多年挚友,有着过命的交情,如今陈士期惨遭灭门,秦孝仪岂能袖手旁观?欧阳情娥眉紧蹙,久久无言。 她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和棘手。 第二十三章 名捕与神捕(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远离官道的西北方,有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木疏疏落落,间中还伴着衰败的残花野草,落叶满地,堆积成厚厚的一层,有些叶子已经开始在慢慢地腐烂了,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酸臭味道,显得荒芜而凄凉! 龙七和铁全拿踏着遍地落叶,忍受着淡淡的腐烂味道,在小树林外停住了脚步,并肩站在微凉的秋风之中。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谈话的地方了!龙七心里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扭头问铁全拿道:“铁总捕头,是否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三年前,京城!”铁全拿的声音依旧有些生涩,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皇城之巅,对酒当歌;邀月痛饮,人生几何?那一夜,你我是喝的一塌糊涂,酩酊大醉,还效仿唐时大诗人李白的豪迈与狂放,直呼‘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痛快,哈哈,痛快之极!” “是啊!”龙七捋掌轻笑道,“当日皇上所赐的御酒实在不足以解馋,趁着几分酒意,又将大内侍卫统领上官墨十八坛珍藏了十二年的状元及第悄悄偷了出来,这才过足了酒瘾。” 铁全拿失笑道:“就因为这样,听说上官墨气得三天三夜都咽不下一口水呢!” 龙七大笑道:“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痛快!” 铁全拿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说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机会听到一向自负风流,儒雅非凡的龙七先生,居然也敢说出几句不雅之言?这才当真痛快!” 然而正是这一句“不雅之言”,悄悄地抹灭了铁全拿心中对龙七刚才那一刀的不快。 “铁总捕头。”龙七忽然笑声一敛,正色道,“你我交情如何?” “虽非兄弟,尤胜手足。”铁全拿也肃容道,“当年若非你协助我侦破多年迷案,将采花贼‘美人蜂’生擒活捉就地正法,一旦皇上怪罪下来,我只怕早已人头不保。” “‘美人蜂’这等采花大盗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继承了其师苗疆‘阴婆子’的衣钵,专偷女子修炼采阴补阳的邪门武功,人人得而诛之。”龙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胜嘘唏道,“你我联手将此人除去,不仅为民间,也为武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苗疆一带,常有离奇古怪之事发生,传说众多,光怪陆离,诸如连绵无尽的深山,遮天蔽日的老林,错综复杂的幽谷,千回百转的迷洞,千变万化的毒瘴,通透灵性的异兽,古老神秘的巫术,还有一些不世出的奇人异士等等,不一而足。 阴婆子向来居于苗疆一处深山老林中,最善施毒,尤擅邪功,其中又以采阴补阳之术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美人蜂”,其名其姓无人知晓,因其生得俊美秀丽宛如女子,是以自称其号,是阴婆子众多门徒中最为出色的弟子。 十年前,江南民间常有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无故失踪,翌日方为人发现抛尸荒野,身躯枯槁如百岁老妪,仿佛被风干了一般,死得极为蹊跷古怪,经仵作验尸,证明是因尽失所致。此事每逢月圆之夜便时有发生,引起了民间巨大恐慌,官府全力出击,数年仍一无所获,只知作案之人自称“美人蜂”,却连“美人蜂”的影子都未见过。这件悬案终于惊动了朝廷,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勒令江南六扇门总捕头铁全拿,务必在三个月内将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缉拿归案,如若逾期未果,必以重责严惩。龙七闻知此事,自告奋勇协助铁全拿,凭借天下无双的追踪术,布下天罗地网,终于在第八十七日擒凶正法,昭告天下。经此一事,龙七与铁全拿二人也成了患难之交。 “铁总捕头,你可曾听说过叶逸秋和燕重衣二人之间的故事?”龙七终于说出了重点。 “嗯!他们的故事在江湖上流传已有多年,没有听说过的人一定是个聋子。”铁全拿衷心而言,他已隐隐察觉到了龙七的用意。 “凭心而论,他们的交情并不亚于你我二人。”龙七脸上充满了尊敬和羡慕之色,“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无论是谁发生了事情,任何一人都不会置之不理,必然拼死相护,纵然百死也在所不惜。” 铁全拿在静静地听着,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龙七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叶逸秋是这世上最了解燕重衣的人,他认为这桩血案并非燕重衣所为,或者……其中又别有隐情,总而言之,燕重衣很可能是无辜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铁全拿抬起目光,神光熠熠地望着龙七,“你是不是想替他求情,要我别理此事?” “不。”龙七摇头道,“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暂时放下缉拿燕重衣的念头,让我参与其中,给我一段时间,我必能查出真相,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 “你想插手此事?”铁全拿愕然一愣,诧异道,“你为什么对这件血案如此感兴趣?” 龙七笑了笑,缓缓道:“因为我是龙七,龙七不仅是铁全拿的朋友,也是燕重衣的朋友。”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含冤而死,更不希望我的朋友因为一桩冤假错案而愧疚终生。” 铁全拿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非常诚恳的目光看着龙七。 龙七也不再说话,他在等,等待铁全拿的答复。 过了半晌,铁全拿忽然一声长叹,苦笑道:“对于此案,虽然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但我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其中存在不少疑点,所以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也非常愿意你这么做,由你亲自侦破,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不过……” 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铁总捕头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铁全拿叹口气道:“但是我的承诺并不能算数,因为就算我答应了你,别人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别人?”龙七皱眉问道,“是谁?” “秦孝仪秦老爷子!” “哦!原来是他。”龙七长吁一口气,莞尔一笑道,“此事只要你肯答应,秦大侠就一定不会反对。” 铁全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阳光忽然间就黯淡了下去,他却从龙七那双犀利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线比日月更加明亮的希望之光…… 第二十四章 一诺千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龙七与铁全拿二人踏着满地凄凉,快步走回到人群之中。 铁全拿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语向秦孝仪转达了龙七的意思。 “龙七先生想要亲自侦查陈士期惨遭灭门血案?”秦孝仪一双眼睛半翕半张,莫测高深的目光瞧着龙七的脸,“事实俱在,无论人证还是物证,无不证明燕重衣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点,铁总捕头也极为认同,难道龙七先生对此事另有看法?” 龙七一脸正色道:“事发当时,晚辈不在现场,不敢以‘想当然耳’的理由妄下定论,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只有当局者才能够解释,所以晚辈觉得,如果我们能让燕重衣亲口说出事情的过程,或许就能分析个所以然来。” 秦孝仪阴沉着一张老脸,缄口不语。 “秦大侠,能否给燕重衣一个机会?”龙七追问道。 “可是又有谁能给陈士期重生的机会?”秦孝仪一脸沉痛,沙哑着声音愤愤道,“陈府上下,那可是三十一条人命啊!燕重衣曾经给过他们机会了吗?” 龙七叹了口气道:“秦大侠,晚辈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但在目前,燕重衣是否真是凶手,谁都不能妄自猜测,只有真相才能让人信服。  如果凶手的确就是燕重衣,晚辈向你保证,绝不再为他求情开脱,依法处置。” “万一燕重衣伤势痊愈之后畏罪潜逃,那又该当如何?”秦孝仪冷笑道。 “那么一切后果皆由晚辈承担。”龙七胸膛一挺,慨而言道。 “还有我。”叶逸秋跨前一步,大声道,“如果燕大哥果真是凶手而又畏罪潜逃的话,我必誓诛此人,决不留情。” “如果秦大侠觉得这样还不够,那么小女子也愿意担保。”欧阳情莲步款款,站在叶逸秋的身边,毅然决然道。 秦孝仪目光流转,从三人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脸色瞬间发生了数种变化。过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凝视着叶逸秋,声音终于变得柔和起来:“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如果合情合理,或许可以给燕重衣一个机会。” “‘九龙堂’有一个永不改变的原则,每接一桩生意,都必然会去了解关于自己的目标所有情况,其中包括对方的身份、来历、家族,和对方的武功种种,若是正道、清白之人,绝不滥杀。”叶逸秋目光深沉而冰冷,“燕大哥自从出道以来,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屠杀‘君子剑’陈士期满门一事,依我之见,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件。  ” “那么叶少侠有何高见?”秦孝仪一脸深沉,淡然问道。 “陷害。”叶逸秋字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的,其用意别有居心,意图陷害燕大哥。” “那么又是什么人想要陷害燕重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其中原因无外乎两个。”叶逸秋拧紧双眉缓缓道,“其一,有人与燕大哥苦大仇深,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所以不惜残杀无辜,用燕大哥独有的杀人手法造成一种假象以达到陷害的目的;其二,燕大哥的杀手组织‘九龙堂’严重阻碍了某一个江湖帮派的发展,对它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对方以这种陷害的无耻手段,借刀杀人,意欲摧毁‘九龙堂’。” 秦孝仪静静听着,缄口不语,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根据我对燕大哥的了解,我想绝对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叶逸秋继续道,“如果第二种可能是正确的,那么真相就不难解释,幕后主使人也就等于已经浮出水面。” “你认为这个幕后之人会是谁?”秦孝仪冷笑着问道。 “血衣楼!”叶逸秋一字一句道,“黑袍!” “黑袍?”秦孝仪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摇头道,“黑袍是谁?和血衣楼是什么关系?” “黑袍就是血衣楼的龙头老大,是一个神秘的剑客。”叶逸秋回忆着在飞龙堡与神秘黑袍的一战,神思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惊心动魄的恶斗中,“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不可以用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这些词语来形容,但究竟已经到了何种程度,我却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如果他想要杀死一个人,绝对不需要第二剑,一剑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否已经和他交过手?”秦孝仪目光闪动,“胜负如何?” “我出尽全力,也不过是侥幸接下了他三剑。”叶逸秋毫不掩饰坦然道,“如果还有第四剑,我早已经是个死人。” 众人一阵哑然。 以叶逸秋此时的武功,居然只勉强接下黑袍三剑,这个神秘人的剑法究竟有多高? 沉默了许久,秦孝仪长吁口气,缓缓道:“血衣楼是个邪恶的江湖帮派,所作所为俱都违背了侠义道德,为人所不齿。陈士期灭门一案,虽然你也仅仅只是猜测,但也极有道理。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夫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今日放燕重衣一马,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不过什么?”叶逸秋和龙七异口同声问道。 “老夫只希望你们记住自己所说过的话,千万不要食言而肥,否则老夫纵然化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叶逸秋正色道:“我如果自食其言,不用秦大侠出手,我就已经杀死了自己。”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秦孝仪木然地挥了挥手,低沉着声音道,“但愿你们不会让老夫失望。” 车厢中,淡淡地弥漫着一种芬芳,如麝、似兰,毫无庸俗的味道,反而沁人心脾,熏人欲醉。 车厢宽阔而舒适,竟可容纳七八个人,叶逸秋、欧阳情、安柔、龙七和梅君醉妃夫妇,再加上一个横躺着的燕重衣,竟也一点不觉得有多拥挤。燕重衣被叶逸秋从彩轿的柜子中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燥欲裂,呼吸非常微弱,生命只在旦夕之间,与死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尚存一口气而已! 梅君先生丝毫不敢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三指般大小的木匣子,揭开盖子,将里面一颗散发着药草独有的芬芳气味的小药丸塞入燕重衣紧闭的嘴巴,然后将右手覆盖其上,暗暗催动真力,使药丸溶解化为津液,流入燕重衣咽喉。 第二十四章 一诺千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之生死存活,仅在一刻之间,假如我们晚来一刻,纵是大罗神仙也将束手无策。  ”梅君先生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我给他服下的是我独门圣药,不仅可以吊住他的生命之气,还可以为他护住心脉,阻止毒性的蔓延。现在,他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众人一齐暗暗松了口气。 “他此时伤势虽然不轻,但所伤部位都非致命之处,护理又非常不错,最多十天八天就可以自由活动。”梅君先生继续道,“只是他所中之毒却有些棘手。这不是一般的毒药,而是由曼陀罗花和断肠草、天蟾酥、蜈蚣粉、毒蛇液等多种剧毒掺合而成的,其中任何一种都是世间剧毒,幸好分量不重,燕重衣才一时不至于致命,只是毒性会慢慢地随着血液渗入他的心脏之中,使人昏迷不醒,如果不能适时化解,纵然不死,也势必功力尽失,形同废人。” 安柔一颗本已放下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抢先问道:“现在还不算太晚吧?” “嗯!尚不算太晚。”梅君先生点头道,“只要知道是何种毒药所致,我就有办法医治。曼陀罗花是一种慢性毒药,究竟是什么人心肠如此歹毒,居然要如此折磨燕重衣?” “‘梅君醉妃’化毒疗伤的本事,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这世上绝没有你们解不了的毒。  ”安柔莞尔一笑道,“那些竟敢下毒暗算他人的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小姑娘不必拍我马屁,咦……”梅君先生扭头瞧着安柔,故意瞪大了眼睛坏笑道,“你好像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燕重衣,这是为什么?” 安柔俏脸一红,急忙别转了头,再也不敢说话。 “梅君先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为他解毒?”欧阳情岔开话题,缓解了安柔的困窘。 “为他解毒之前,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梅君先生还未说话,醉妃夫人忽然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醉妃夫人也学会了讨价还价了?”欧阳情失笑道,“醉妃夫人有什么条件?” 醉妃夫人脸上一红,沉默不语,眼角斜睨,偷偷瞧了梅君先生一眼,欲言又止。 “呸!她还能有什么条件?不就是整天惦记着你的独门秘方‘千年香’的酿制?”梅君先生没好气地道。 “‘千年香’的秘方不是已经告诉过夫人了么?”欧阳情忍住笑道,“怎么?” “是这样的……”醉妃夫人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自己酿造的火候还不太够,可是酒瘾一上来,就总是忍不住,所以……” “我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急着解馋。  ”欧阳情恍然一笑道,“回到金陵,我即刻就送两坛‘千年香’给夫人一醉方休。” “好,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哦!”醉妃夫人激动地拍起了手掌,眉开眼笑,那神情就像是个天真的小女孩。 梅君先生立即翻起了白眼,在一旁无可奈何地不住长嘘短叹…… 夜,深夜;夜色朦胧,星光黯淡。 寒凉的夜风微带着波浪般的呼啸拂过古城,带不走人们酣睡中的美梦,也未留下一丝曾经来过的痕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如此反复。 古城中,灯火寂寥,自从白天全城解禁之后,这里就开始平静了下来。曾经被鲜血染红过的陈园,此刻更是静的可怕,就像是一座空空的坟墓,处处透露出种死亡和诡异的味道。 府中后花园的一栋小楼里,有人依然未眠。 小楼里只有两个人,两个面对面席地而坐的人。他们没有点灯,楼中的黑暗完全隐藏住了二人的面容。对于黑暗,他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主人。”一个年轻而低沉的声音道,“有些事,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另一人问道。他的声音比较苍老,沙哑而低沉有力。 这两人,就是偷窥“双杀”狙击燕重衣的老人与青年。 “我不明白,你精心策划了这‘借刀杀人’之计,本来的目的岂非就是要除去燕重衣,搞垮他的杀手组织‘九龙堂’?”年轻人缓声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将他们一举而毙之,以绝后患?” “因为我忽然改变了主意。”老人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在担心。” “主人在担心什么?”年轻人道,“任我杀的刀虽然独步天下,但也决非无敌,这个人自从不再做杀手之后,他身上的杀气已经淡了许多,斗志也必将随着慢慢泯灭,现在的他,已没有身为杀手的他那么可怕。” “我没有怕,我并不怕任何人。”老人纠正着解释,“我只是有些顾虑。梅君醉妃乃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我们贸然出击,势必造成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而且这么做也过早地暴露了我们的行藏,这个‘猫玩老鼠’的游戏,玩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了!” 黑暗中,年轻人在缄口不语。 “燕重衣的确是江湖第一杀手,但与任我杀比起来,他其实还是差了一大截。”老人继续道,“燕重衣师从白衣杀手冷落,剑法仅只一招,已不可能再有太大的改变,可是任我杀不同,只要他学会了‘落日刀法’,那么,他才是我真正的唯一的对手。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想要见识这路神乎其神的绝技,可惜一直苦无良机,这个心愿,任我杀或许能为我达成。” “这就是主人一直不杀任我杀的原因?” “不错。”老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要你假扮成燕重衣去刺杀陈士期,虽然你已经完成了任务,但也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就剑法和出手而言,你依然与他存在不小的差距。” “是。”年轻人的声音诚恳而无奈。 “明天,你到铁枪山庄去一趟。”老人缓缓道,“任我杀很快就会从燕重衣口中得知,刺杀陈士期一事,其实是老枪欺骗了燕重衣,他一定会去找老枪求证,我们决不能让他们见面。” “主人的意思……”年轻人低声道,“老枪这个人必须消失?” 老人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不能让他们有见面的机会。” “是!”年轻人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片刻后,小楼内恢复了死寂般的宁静…… 第二十五章 老枪(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千年香,一醉千年。 “千年香”是欧阳情根据一张古老的秘方,以数十种中药材再配以她自己调制而成的香料酿造的,中间过程手工繁杂,酿造考究,她用去了三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是仅仅酿成了十八瓮,若非特别重要的贵宾又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绝无大快朵颐的机会。 酿酒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喝酒同样也是一种学问,酿酒之人未必是好酒之人,贪杯之人也未必是善酿之人。 醉妃就是个嗜酒如命,却不善于酿造的人。 酒过三巡,醉妃夫人俏脸飞红,眼神却比平时更清莹明亮,看不出她是清醒的还是已经醉了。龙七的脸色渐渐泛青,叶逸秋却是越喝脸色越是苍白。 “欧阳姑娘,关于‘千年香’,我有几点疑问一直不得其解。”醉妃夫人明亮的眼眸望着欧阳情道,“‘千年香’以花间露恨根水为主,再注以适量山泉加以酝酿,这花间露以哪一个时辰采集为最佳?山泉又为何处为上乘?” “一日分十二时辰,朝多寒凉,属阴,日则回暖,属阳。‘千年香’原来秘方中的多种药材本就都是极阳极热之物,若是阴阳调和,自然是以朝露为最佳,若是未经阳光照及,则为上乘。”欧阳情含笑道,“至于山泉之水,虽无特别讲究,但以水色清冽、其味甘凉为上,杭州灵隐寺之后的泉水就非常适合。” “唔!”醉妃夫人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酒中香气又从何而来?” “将诸般花瓣投入无根水中,然后以花枝作薪加以焚煮,香味则自然而生。  ”欧阳情淡淡笑道,“还有一种方法,则是用‘熏’,只是这种方法太过于繁琐,制作过程又非常艰难漫长,夫人无需使用。” “原来如此,难怪我所酿的‘千年香’与你的比起来总是差了一万八千里。”醉妃夫人捋掌慨叹不止,目光斜睨,瞧着叶逸秋道,“你这小子福气可真不小,能有欧阳姑娘这么一位红颜知己,酒国圣手,为你酝酿出天下最美味的好酒,当真羡煞旁人!” 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笑而不言。 “欧阳姑娘可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真心真意的对待她,千万不能辜负了她,否则我一定会用尽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将你弄得生不如死。”说这些话的时候,醉妃夫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胜酒力,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叶逸秋依然没有说话,目光如水,轻轻地飘向欧阳情。欧阳情微微垂着螓首,深含柔情的目光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惊鸿一瞥。 四道目光在这一瞬间交汇,千言万语似乎已经成了多余,默契,深深埋藏在彼此的心底…… “醉妃夫人,燕重衣已经昏迷三天了,却不知他何时能醒?”龙七呷了一小口酒,皱着眉道,“陈士期一家三十多条性命,此案必然惊动朝野,晚辈既已介入,就应在最短的时日之内查出真相,燕重衣是此案的关键,一刻也不能拖延。” “这……”醉妃夫人沉吟未决,“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这可不太好说……” “他已经醒过来了!”门外忽然传来梅君先生的声音,“他正想要见你们。  ” “燕大哥已经醒过来了?”叶逸秋腾地从椅中站起,目光望向正从门外施施然走进来的梅君先生,满脸都是关切之情,“他所中之毒是否已经完全化解?” “毒性已解,只需要将养几日,伤势就能慢慢复原。”梅君先生点头道,“他说就陈士期灭门一事,他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们。” 燕重衣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墅就已经不断地受伤,组织“九龙堂”从事杀手职业之后,死在他铁剑之下的人绝不会超出一百一十八个,可是他身上的伤痕,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却如星罗密布,数不胜数,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不是完整的。 每一条伤痕,都曾经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故事,都能让他想起支离破碎的童年。他的心,在很多年前,也已经破碎,若非遇见白衣杀手冷落,他的生命也许早已经化为乌无。 叶逸秋见到燕重衣的时候,燕重衣已经能够自由地走动,虽然身子还是很虚弱,精神却非常不错。 看见叶逸秋,燕重衣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不经意地掀起一丝微笑。 他们不仅是朋友,也是知己,是兄弟,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表达出彼此心底的千言万语。 这数天来,安柔一直都陪伴在燕重衣的身边,衣带渐宽终不悔,在这一刹那,她的眼睛悄悄地被一种液体湿润了。这世上真正而伟大的友谊和手足之情,若非燕重衣和叶逸秋的诠释,是否也能如此令人铭心刻骨? 若论武功,梅君先生也许并不能傲视群雄,但他的解毒本领却无疑是独步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比的,就连以毒物横行江湖的苗疆阴婆子,对他也是心悦诚服。曼陀罗花缓慢的毒性,在他全力的化解之下,不消几日就已荡然无存。 燕重衣非常清醒地将陈士期灭门惨案详尽地叙述了一遍。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龙七根据自己多年来的破案经验,很快就总结出了以下三个最关键的疑问: 第一,老枪雇佣燕重衣所杀之人,本来是司马血,为什么会变成陈士期?这是老枪的失误,还是老枪根本在故意说谎?如果他的确是欺骗了燕重衣,那么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老枪这个人一定很有问题,这是每个人定下的结论。 第二,那个假扮燕重衣的人究竟是谁?他既然能够模仿燕重衣独有的杀人手法杀人,和燕重衣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密切的联系?如果诚如叶逸秋所言,幕后人就是血衣楼的黑袍,那么其动机就非常明显,目的无非就是陷害燕重衣。 龙七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毫无疑问,老枪与血衣楼必然是一丘之貉,否则,陈士期惨遭灭门一案,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得如此巧合。 第三,秦孝仪既然也已认定燕重衣就是杀人凶手,为什么还要暗中助他脱险?难道此事的背后另有隐情?还是秦孝仪知道一些什么,却又难以明言?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要想查找真相,秦孝仪或许就是重中之重,只有先从秦孝仪身上下手,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一些秘密,才能还燕重衣一个清白。 龙七决定去一趟古城。 “我想……”叶逸秋沉吟着道,“我应该去一趟铁枪山庄。” “你要去找老枪?”龙七问道,“你是不是怀疑老枪也是血衣楼的人?” “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都在一夜之间遭受重创,惟独铁枪山庄安然无恙,这一点本已经非常奇怪,没有人能够不怀疑这三桩大案就是出自老枪的手笔。”叶逸秋神情严肃地道,“而今又发生了陈士期灭门一案,所以我怀疑老枪或许就是幕后主使人。” “你认为老枪就是血衣楼楼主黑袍?”欧阳情摇头道,“老枪用的是枪法,而黑袍的剑法你也亲自领教过,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只要能够逼老枪出手,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能从他的武功和身法上看出来。”叶逸秋很有把握地道,“一个练武数十年的高手,有时候,有些习惯和动作是非常难以改变的。”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么我陪你一起去。”欧阳情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柔情似水。 叶逸秋望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欧阳情的意思,她是担心,如果老枪真的是黑袍的话,他绝对不是老枪的对手,但是只要二人联手,纵然不胜,也必可立于不败之地,全身而退。 最重要的,当然是他和她彼此都不喜欢离别! 第二十五章 老枪(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 每一天都有黄昏,但却没有一天的黄昏是完全相同的。 铁枪山庄今天的黄昏,尤其不同。此时的铁枪山庄竟然充斥着种悲哀、凄楚,而又惨痛的迷离气氛。 天地肃杀,从铁枪山庄里面随风传出阵阵香烛的烟气味,慢慢蔓延了黄昏下的天空。 叶逸秋和欧阳情来到铁枪山庄的时候,但见山庄两扇刚刚新漆不久,红色的大门向两旁敞开着,两个守门的庄丁虽然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是他们手中长及过人的铁枪一样,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而哀伤、沉痛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死灰的颜色,茫然无神。 两人同时闻到了种死亡的气味,是不是铁枪山庄里有人死去? “两位大哥……”叶逸秋对那两个守门的庄丁拱手作揖道,“请问老枪前辈可在庄中?” 那两人连眼皮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同时摇了摇头,又同时点了点头。 叶逸秋一连问了三次,那两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重复着原来的动作。 “是谁想要见老爷子?”正当叶逸秋束手无策之际,一个管家模样的素衣老者沿着山庄的鹅卵石幽径从里面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叶逸秋的瞳孔陡然慢慢收缩,犀利而冰冷的目光像刀一样注视着素衣老者。  他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个老人虽已风烛残年,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可是在他杀人的时候,一双枯槁的手绝对不会出现丝毫的颤动。 这个老人,必然有段辉煌的过去,必然曾经有过一个响亮的名字。 “我是这里的管家,你们可以叫我铁管家。”素衣老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不住地在叶逸秋和欧阳情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又补充道,“铁枪山庄的人全都姓铁。” 他们本来当然不是姓铁,之所以改了姓氏,不过是因为老枪姓铁而已! “铁管家,老枪前辈可在庄里?”叶逸秋客气地问道。 “老爷子的确就在庄里,不过,你们还是来迟了一天。” “来迟了一天?”叶逸秋不懂。 “如果你们是在昨天这个时候来的,也许还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铁管家脸上忽然露出种异常悲痛之色,声音也已变得颤抖,“老爷子他……已经在昨夜子时之前仙逝了!” 老枪死了?铁枪山庄果然在办丧事,而且这个死人居然就是老枪。 叶逸秋只觉嘴巴发苦,忍不住摇头苦笑。 老枪是江湖上极具影响力的大人物,如此一个武林前辈猝然离世,本应有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前来吊祭,却为何门庭如此冷落,甚至连哀乐都未见响起?这岂非是一件非常奇怪而又不近情理的事情? “老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又经常不太好,能拖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所以……他的离世虽然令人猝不及防,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铁管家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眼睛里却已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铁枪山庄虽然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老爷子的朋友也很多,不过老爷子认为,树大招风,树倒则猢狲散,一旦他离世的消息传出去,铁枪山庄非但不会再受到敬仰和尊重,还将失去它在武林中的地位,成为众矢之的,所以……” 铁管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叶逸秋却明白他的意思。 老枪猝死的消息是他自己封锁起来的,因为铁枪山庄是他用一生的心血和精力营造起来的,他不希望有关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在他死去之后,也随着他慢慢消失,直至湮没在江湖十年后的烟波里。 “如果可以,我想到灵堂前拜祭一下老枪前辈。”叶逸秋悄悄叹息一声,一脸真诚道。 “像老爷子这般在江湖上有地位的人,本就应该让世人吊祭的。”铁管家点点头,慢慢转过了身子向里面走去,“两位请随我来吧!” 夜色忽然已降临,匆匆跟随在他们的身后,很快就笼罩了大地。 灵堂就设在这古老而宽阔的大厅里,不闻哀乐之音,没有哭泣之声,只是充满了烧纸钱的灰烬味道,显得寂静而冷清。 老枪的灵柩就摆放在大厅中间,棺材还没有上钉,老枪身上早已换上一整套寿衣,安安静静地躺在灵柩里面。 老枪弟子众多,但在此刻,灵堂里只有一个披着麻、戴着孝的年青人和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守着老枪的灵柩。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老枪的义子――铁传雄! 老枪活了七十八岁,一生中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他这个女儿,却在八年前突然失了踪,铁传雄是他的爱徒,也是他的义子,老枪死后,由铁传雄来为他守孝,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现在夜色已经开始深了。 灵堂里没有点灯,只燃烧着两支红色的香烛,阴森森的烛光,照着铁传雄年青但疲倦的脸,看来也像是个纸人一样。 四面挂满了白布挽帘,后面堆满了纸扎的寿生楼船,车马船桥,金山银山――这些都是准备留在“接三”和“伴夜”那两天焚化的。车桥糊得维炒维肖,牵着骡马,跟着赶车的,甚至还有跟班、缰绳、马鞭、青衣小帽、耳目口鼻,全都栩栩如生,只可惜老枪已看不见。 铁传雄背向着门,跪在灵柩前往盆里烧着纸钱,红色的熊熊火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已近乎透明,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老枪猝死,他为什么不悲伤? 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声,听声音,来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铁传雄没有回头。他不必回头,就已知道来的人一定是铁管家――那个对老枪忠心耿耿,为铁枪山庄耗尽了一生青春的老人。 直到那两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突然走过他的身边,从供桌上各自拈起三支香,恭恭敬敬地给老枪叩首吊祭的时候,铁传雄才慢慢地抬起了头,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望着那两个青年男女的背影。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冒冒失失地给老枪上香?铁传雄慢慢回过头去,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铁管家。 铁管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轻声解释道:“这两个年青人本来是找老爷子的,没想到来晚了一步。” 铁传雄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逸秋从欧阳情手中接过香火,连着自己手中的一起香炉,回身对铁传雄拱手作揖道:“在下叶逸秋,本想向老枪前辈询问一些事情,没想到……”他叹了口气,又道:“在下冒昧前来,但愿不会打扰了老枪前辈的在天之灵。” “叶逸秋?”铁传雄似是突然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晦暗的笑容,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头。他用了许多的努力,试图摆脱昔日杀手的头衔,却没想到“任我杀”这个名字早已深入人心,永远不能抹灭,他为江湖付出了那么多,人们记得的,却只是他杀手的身份。 叶逸秋忽然感到很悲哀,为自己,也为这世间炎凉的百态。 第二十六章 是谁在说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又深了一些,偌大的铁枪山庄居然没有燃起一盏灯,唯有遥远的天际秋月无边,星光黯淡,黑暗就像是潜伏的洪荒猛兽,令人生起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冰凉入骨的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和窗口涌进来,吹动了条条白色挽布,泛起一阵阵波浪,两支大红烛的火花随风而舞,不断地扭曲变形,仿佛妖异的幽灵在跳跃,烛泪大滴大滴地淌落,发出轻微的“哧哧”之声……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而迷离。 铁传雄瞧着叶逸秋的眼神,此刻也显得非常诡异,不可捉摸。 “两位想必是为了燕重衣而来,无论两位想知道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铁传雄慢慢站起身子,诚恳地道。 “燕重衣的确曾经受到老枪前辈的雇佣?”叶逸秋问道。 铁传雄点头道:“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老枪前辈要他去杀的人是谁?” “司马血。” “旋风楼的司马血?” “就是他!” “你能确定?” “嗯!”铁传雄点点头,非常肯定地道,“先师认为,飞龙堡和神刀门在同一个夜里遭到重击,其实就是司马血一手策划的。  ” “可是老枪前辈是否忘了,司马血也已经在同一个夜里被一个假扮成燕重衣样子的杀手杀死了?”叶逸秋目光变得更加犀利,紧紧盯着铁传雄的脸,似欲看穿他的心事。 “司马血没有死。”铁传雄断然摇头道,“四大世家中惟铁枪山庄未曾受到洗劫,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们把目光放在先师身上,认为先师就是罪魁祸首,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其实这正是司马血恶毒的‘苦肉计’,不惜牺牲自己,以达到他的目的。” “他有什么目的?” “嫁祸先师。”铁传雄缓缓道,“他想一举而置先师于死地。” “司马血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老枪前辈和他有什么过节?” “无仇无恨,但先师手里却有司马血见不得人的把柄。”铁传雄慢条斯理道,“司马血曾经不止一次地派杀手前来刺杀先师,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所以他才不择手段,以诈死来陷害先师。” “司马血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仁义侠士,难道也有见不得人之事?”叶逸秋怀疑地问道。 “别人也许不清楚司马血的底细,但先师却知道,司马血平日虽然急公好义,广施好善,其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伪君子?”叶逸秋与欧阳情相互对视了一眼,颇感诧异。 “江南一带,风月之地与赌场并存,历久不衰,荼毒民间,是为二害。据先师所言,司马血暗中经营这些勾当已有多年,十占六七,如此一个人,岂非正是十足的伪君子?” 司马血竟然是如此一个人?叶逸秋与欧阳情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一时不敢断定铁传雄所言是真是假? “当然,仅凭就一点,就确定其罪未免有些勉强,不过……”铁传雄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突然闭上了嘴。 “不过什么?”叶逸秋追问道。 “先师还怀疑……”铁传雄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慢慢道,“旋风楼就是血衣楼的总舵,司马血就是血衣楼楼主。” 叶逸秋双眉倏地拧成一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问道:“老枪前辈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司马血曾经力邀先师加入血衣楼,并承诺血衣楼日后若能一统江湖,成为霸主,铁枪山庄就能得到半壁江山。但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都被先师断然拒绝了!”铁传雄脸上露出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血衣楼是一个邪恶的江湖祸害,先师一生高风亮节,铁骨铮铮,岂会与这等下三流的宵小同流合污?司马血既然为血衣楼说话,已经足以证明,他一定是血衣楼的人。” 司马血是否就是那个神秘的剑客黑袍,这一点暂时还不能确定,但他与血衣楼存在某种联系,却是必然的,假如……假如铁传雄没有说谎的话。叶逸秋的瞳孔渐渐收缩,脸上神色变得异常凝重,心情也如浸水一般,变得沉甸甸的。 “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相继发生变故之后,先师就知道,司马血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铁传雄继续说道,“为了维护武林正义与和平,先师出动了所有的人力,查出了司马血的落脚之处,然后又不惜花费重金雇佣燕重衣去刺杀司马血。” “司马血的藏匿之处,是否就在一座古城中的一个叫‘陈园’的地方?” “嗯!”铁传雄点头道,“所谓‘狡兔三窟’,司马血的老巢当然绝对不止这一个,但是先师的情报绝对准确,这一段日子,司马血肯定会呆在那里。” “他真的能够确定,‘陈园’的主人就是司马血?”叶逸秋的声音越发低沉,他忽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同时也隐隐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却一时也说不上来。 “在下已经说过,先师的情报绝对准确。” “不!”叶逸秋摇头道,“他错了,‘陈园’的主人不是司马血。” “不是?”铁传雄皱起了眉头。 “绝对不是!”叶逸秋一脸凝重道,“它的主人是一位早已退隐江湖多年的武林前辈。” “他是谁?”铁传雄兴趣盎然地问道。 叶逸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咳一声,抱拳微笑道:“在下的问题已经问完,多有打扰,还望恕罪,告辞了!” “你们这就要走?”铁传雄脸色有些诧异。 叶逸秋点点头,再也不说一句话,拉着欧阳情的小手慢慢走出了灵堂。 铁传雄居然也不再追问,抱拳还礼道:“二位慢走,请恕在下有孝在身,不便远送。”他对铁管家轻轻挥了挥手,又道:“铁管家,送客!” 铁管家手里提着盏纸灯笼,从阴暗的灵堂里走了出去。 铁传雄看着三人慢慢消失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 夜色又深了几分,越发显得诡异,似是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十六章 是谁在说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山,非名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老枪不是仙,但这座无名之山却终因他而名遐江湖。铁枪山庄建造在半山之中,已经风光了两百八十多年,自从老枪成为庄主之后,名望与地位蒸蒸日上,直追翘楚飞龙堡,为了它,老枪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甚至耗尽了他一生的青春和心血。 夜色已深,星月朦胧。 叶逸秋与欧阳情携手离开了铁枪山庄。站在山脚下,二人忍不住同时回身仰望,铁枪山庄却隐匿在丛林之中,已不复见! 叶逸秋拉着欧阳情的手,走到路旁的一棵老树下,把手枕在脑后,在厚厚的满地落叶上躺了下来。 “你干嘛?”欧阳情呆呆地站在老树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你知道我在干嘛!”叶逸秋缓缓闭上了眼睛,曲起右腿,左脚架在右腿上一晃一晃的,神情惬意。 欧阳情莞尔一笑,柔声道:“我只是奇怪,你居然就这样躺了下来,也不管这些落叶有多脏。” “比这里更脏的地方我都曾经睡过,而且还不止一个晚上。”叶逸秋不经意地道。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叶逸秋是个浪子杀手。浪子是没有家也没有根的,随遇而安,从不奢求不属于他的东西;而杀手,即使在最最恶劣的地方,他都必须习惯和适应。多少年来,叶逸秋早已经适应了这一切。 欧阳情不说话了!她忽然想起叶逸秋被川岛二郎震断全身经脉失去武功,沦落为乞丐的那些日子。那是一段悲伤的往事,曾经不止一个晚上在折磨着她,每一次,她都会泪流满面。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心里一酸,悲从中来,泪水竟不自觉地从眼角迸出,刹那间沾湿了蒙脸的面纱。 “你怎么了?”叶逸秋发觉到了她的异样,慢慢坐起了身子,用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柔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坐在这里?” “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一个晚上吧?”欧阳情平静地道,“我们先去找个客栈好好休息,天亮之后就回金陵,你说好不好?” “不好!”叶逸秋摇头道,“我们还不能回去。  ” “不回去?”欧阳情愣然问道,“为什么还不能回去?” 叶逸秋没有回答,默然半晌,他才轻轻道:“你相不相信铁传雄的话?” “他说了很多话,你说的是哪一句话?”欧阳情“噗哧”一声笑道。 叶逸秋也笑了笑,道:“他说司马血是个伪君子,你觉得可能吗?” “很有可能。”欧阳情点点头,沉吟着道,“人善于伪装,也善于变,就像左丘权,堂堂一代大侠,却是血衣楼的走狗,司马血怎么又不能是个伪君子?” “但司马血就是黑袍,你相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真的相信铁传雄说的每句话?”叶逸秋轻轻摇着头,慢慢道,“你不觉得他这个人非但很奇怪,而且还很可疑吗?” “你认为他在说谎?” “也许他说的并非全都是谎话,但我总觉得他言不尽实,好像在刻意掩藏着什么!” “他在掩藏什么?” “不知道。”叶逸秋摇头苦笑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铁传雄一定有些事在隐瞒着我们。” 欧阳情缄口不语,她知道叶逸秋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司马血是不是黑袍,我们还不能因为道听途说就妄下定论,但他与血衣楼有过往来,却或许是确有其事。  ”叶逸秋望着遥远的夜空道。 欧阳情没有说话,她在等,等待叶逸秋继续说下去。 “如果老枪的情报绝对可靠,他就根本不可能误认为陈士期是司马血,除非……”叶逸秋的声音突然停顿! “除非什么?”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除非老枪在说谎。”叶逸秋若有所思道,“老枪要燕大哥去杀的人,或许并不是司马血,而是陈士期,他是担心燕大哥拒绝这单生意,所以才故意说谎。” “你在说什么?”欧阳情摇头苦笑道,“我已经完全被你弄迷糊了!” 叶逸秋没有理她,自顾说下去道:“至于老枪为什么要杀死陈士期,这个问题只有老枪自己知道,当然,还有一个人或许也是非常清楚的。” “这个人就是铁传雄,是么?”欧阳情眼睛里似有一丝亮光闪过。 “对,就是他。” “所以你认为铁传雄说的并不全都是实话。” “嗯!”叶逸秋没有否认。 “可是……”欧阳情沉吟着道,“当燕重衣到达陈园的时候,陈士期已经被别人灭了满门,这又如何解释?难道老枪要对付的人并不仅仅只是陈士期,还有燕重衣?” “很有可能。” “那么,老枪为什么要陷害燕重衣?” 叶逸秋一时为之语塞。过了半晌,他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江不云临死之前曾经说过些什么?” “他说过什么?”欧阳情苦笑着娇嗔道,“你别总是考我的记性好不好?” “他说过,血衣楼是个非常神秘的组织,血衣楼楼主也是个非常神秘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即使与属下相对,也从不以真容示人,总是隔着一重厚厚的竹帘,就连传达命令也是经过另一个人的嘴巴转达出去的。” “嗯!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所以,黑袍可以是任何人,既可能是司马血,也可能就是老枪。” “你还在坚信老枪就是黑袍?”欧阳情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老枪已经死了!” “既然司马血可以复活,老枪怎么又不可以是诈死?”叶逸秋嘴角掀起一丝微笑,学着欧阳情方才的口吻说道。 “你这人真讨厌,学人家说话。”欧阳情不依,举起粉拳在他胸膛上佯装击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无比甜蜜。 “铁枪山庄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上地位与名望都很高,而老枪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将他的死讯封锁起来密而不报,实在有些不近常理。”叶逸秋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异样的光芒,“灵堂的摆设也非常简单、素朴,这一点与老枪的身份完全是格格不入的;还有一个可疑之处,就是铁传雄这个人。” “他究竟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根据铁管家所言,老枪一生无儿无女,铁传雄是他唯一的义子,也是尽得他真传的弟子,试想,以他们这层亲密的关系,老枪死了,铁传雄为什么不悲伤,反而若无其事?” “也许……他是在竭力掩藏自己心里的悲痛。”欧阳情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推测实在不尽人意。 “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老枪根本没有死。”叶逸秋道,“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早已策划好的阴谋。”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回去。”叶逸秋斩钉截铁道,“回铁枪山庄去,不管老枪是死是活,我都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我们刚刚从里面出来,难道就这样回去?” “我们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叶逸秋微笑道,“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次我们偷偷溜进去,我倒要看看,躺在棺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老枪!” “走,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欧阳情拉着他的手,将他从满地落叶上拉了起来。 “不!”叶逸秋摇头道,“现在还不行,我们必须得等。” “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等太久。”叶逸秋抬头望着夜空,悠悠道,“子时。子时过后,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对我们的行动才是最有利的。” “可是我已经等不及,坐在这里让我很难受。” “有我在你身边,无论有多么难受,你都不会觉得难过。”叶逸秋轻声道,“我可以陪你说话。” “说什么话?” “当然是悄悄话。”叶逸秋坏坏地笑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悄悄话。” 欧阳情娇笑一声,微一犹豫,终于也慢慢躺了下来,躺在柔软的落叶上。 夜色又深了许多,两人的声音却已渐渐变得微弱下去…… “哎呀……”黑暗中,忽然响起叶逸秋的一声惊叫,“你干吗捏我?” “谁让你说话欺负我?”欧阳情吃吃笑道。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坏……唔……唔唔……”黑暗中传出欧阳情的挣扎声,似是嘴巴被某种物事封堵住了,变得模糊不清。 星月忽然隐去,夜空朦朦胧胧,天地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第二十七章 棺材里的杀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枪山庄,灵堂。 夜深,人静,红烛依然在孤独地燃烧,烛泪依然在无声流淌。 铁传雄的眼中却依然没有眼泪,脸上依然挂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老枪死了,他难道真的不悲伤,不哀痛?答案,只有他才知道! 现在,铁传雄又跪在灵柩之前,开始烧纸钱。 一切都显得太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长廊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铁传雄依然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个为了铁枪山庄耗尽了一生青春和精力的老人,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会前来为老枪上上香,烧烧纸线。 片刻后,铁管家手里提着那盏纸灯笼,慢慢走了进来。他把纸灯笼插在墙壁上,然后走到供桌前,拈起三支香,凑近燃烧着的烛火点燃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次首,最后将手里的香香炉。 他已经老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非常缓慢,甚至有些不太协调,笨拙而又难看。 铁传雄早已站了起来,望着铁管家的背影,静静地等待着他完成这一切,眼神竟又变得迷离起来。 铁管家站在老枪的灵柩之前,许久许久都不曾动弹,也不知是在回忆老枪的音容笑貌,还是在缅怀曾经和老枪在一起叱咤江湖的快意豪情? “他们已经离开了?”铁传雄忽然问道。 “嗯!”铁管家没有回头,轻声应着。 “任我杀对你说了些什么?”铁传雄阴森森地问道,“或者,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认为我和他应该说些什么?”铁管家的声音非常冰冷,显然对铁传雄心存深深的不满。 “回答我。”铁传雄沉住了气,森然道。 “我与他无话可说。”铁管家的回答非常简洁。 “难道他没有问起什么?”铁传雄瞳孔陡然收缩。 “有。”铁管家道,“他曾经问过我你和老爷子的关系。”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你是老爷子的义子,也是老爷子最器重的门徒,老爷子死后,你就是铁枪山庄的新主人。” “那么,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铁枪山庄的新主人?” 铁管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转身,慢慢从铁传雄身边走了过去,却连一眼都没有去瞧铁传雄。 “你去哪里?”铁传雄沉声问道。 “我已经老了,经不起熬夜,我必须去休息。”铁管家从墙壁上拿过那盏纸灯笼,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  ”铁传雄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铁管家恍如未闻,连脚步都未曾有过丝毫的停顿。 “唉!”铁传雄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铁管家,你是不是在恨我?” 铁管家倏然停住了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 “原来你一直都在恨我。”铁传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是不是认为,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接管铁枪山庄?” 铁管家没有说话,显然是已默认了。 “如果我没有,谁有?”铁传雄冷笑道,“难道是你?” “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我的日子已经不多。”铁管家倏然转身,动作迅速而敏捷,一点都不像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 铁传雄依然在冷笑着,冷冷的目光像一把刀一样盯在铁管家的脸上。 铁管家的眼神忽然一扫之前的昏花黯淡,也变得犀利起来,迎着铁传雄的目光道:“你没有资格,是因为你不配。” “哦?”铁传雄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我怎么不配?” “老爷子生前,待你如同己出,而你呢,却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我怎么了?” “老爷子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悲伤,从未流过眼泪,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铁管家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铁枪山庄门下弟子要求为老爷子守灵,你却一再从中作梗,百般阻止,你……你这岂是为人弟子之道?” “这本来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不过是遵师遗训而已!”铁传雄淡淡道,“难道这都做错了?” “你……”铁管家为之气结,狠狠一跺脚,猛然转身,拂袖而去。 铁传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脸上又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诡异的笑意。 老枪尸骨未寒,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究竟在笑什么? “嗤嗤!”两声轻响突然响起,烛火一明一暗,红烛终于燃尽,火光乍灭,灵堂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铁传雄慢慢回身,摸索着走到供桌前,找到两支大红烛,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渐渐又变得诡异起来! 午夜,子时三刻。 铁枪山庄依山而建,半是人为,半是天然,集人类之鬼斧神工与天地万物之造化为一体,后面山壁峙立,直插云天,两旁悬崖万仞,飞鸟不渡,唯有前方一条大道直达山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铁枪山庄的第一代主人,据说本是一个精通易术的江湖相士,某日路经此地,见此山地势一仞孤悬,朝南向北,含吞衔天地之气,风水极佳,于是决定在此落地生根,开宗立派,终于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在往常,这条大道本是哨卡重重,每隔百丈皆有两名庄丁把守,若遇强敌袭击,便即发出警报,是以敌未至,山庄早已风闻,这也是铁枪山庄数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成为武林世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今夜的情况却有所改变。 或许是因为老枪猝死,铁传雄撤去了所有的关卡,叶逸秋与欧阳情携手上山,一路上居然没有遭遇到任何的阻击和障碍。 铁枪山庄大门紧闭,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白色的纸灯笼,随着寒凉的山风飘来荡去,然而那两个守门的庄丁却已不见了踪影。 两人隐身在一棵巨大的老树后,许久之后依然没有移动。 铁枪山庄实在太安静,安静如一座毫无生气的坟墓,令人心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叶逸秋的瞳孔又开始在慢慢收缩。他的直觉告诉他,铁枪山庄今夜有些异常,但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他却又实在说不上来。 欧阳情显然也有些局促不安,娥眉紧蹙,低声道:“进去?还是在这里等?” 叶逸秋摇摇头,果断地道:“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算铁枪山庄是个龙潭虎穴,也要到里面闯一闯。” 对未知的某种东西产生一种未知的恐惧,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但临阵退缩,却不是叶逸秋一贯的作风。他连死神都不害怕,又岂会被这种恐惧打倒? 没有迟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叶逸秋拉着欧阳情的小手,飞身蹿上了铁枪山庄的屋宇,展开轻功,鬼魅般地直奔灵堂。 第二十七章 棺材里的杀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灵堂。 夜凉如水,一切静得可怕,这种安静,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地狱,毫无生气。 灵堂,岂非本就是地狱? 夜未尽,那两支大红烛却将燃尽,烛光摇曳中,滴下一行行红色的烛泪。究竟是红色的血,还是红色的泪?如果是泪,又是被谁的血染红? 灵堂内空无一人,铁传雄居然没有再为老枪守灵! 叶逸秋和欧阳情伏在屋顶上,凝神细听,确定灵堂内再无任何动静才飘然掠下,像风一样飘了进去。 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站在灵柩的两侧,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看见这两个没有生气的纸扎人,欧阳情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寒意,那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一种未知的恐惧,猛然又袭上了她的心头。 恐惧本不可怕,却因未知,才变得令人感到不安。欧阳情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叶逸秋的手――这是只温暖而稳定的大手! 叶逸秋回头对她投去温柔一瞥,然后笑了笑,轻声道:“你害怕?” 欧阳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害怕什么?”叶逸秋轻笑道,“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突然从棺材里跳出来咬人。” “你……你别说了!”欧阳情颤着声音娇嗔道。 叶逸秋忍不住又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爱怜。默然半晌,他低声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看什么?”欧阳情愣然问道。 “当然是看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看?” “我想看看,这个死人究竟是不是老枪。  ” 欧阳情微一犹豫,终于慢慢松开了叶逸秋的手。 叶逸秋又对她笑了笑,慢慢走向灵柩。 棺材依然没有上钉,一个身穿寿衣的死人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这是一个老人,面色如纸,双目紧闭,显然已死去多时。 但叶逸秋并不能确定这个老人是不是老枪,他从未见过老枪。 突然之间,叶逸秋轻“咦”一声,满脸诧异之色,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欧阳情低声问道。 “这个死人曾经自己移动过。”叶逸秋沉声道。 “噗哧!”欧阳情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白了叶逸秋一眼,娇声道:“人独了,他还能自己移动?” 叶逸秋也笑了,低声道:“如果死人不能动,那么就一定曾经有人动过尸体。” “你发现了什么?” “一般而言,人死入棺之后,大都是正面而卧,但是这个死人的身体却是略微倾斜,右臂比左臂高了数分。”叶逸秋双眉拧紧,目光熠熠,盯着棺材里的死人道,“究竟是什么人在翻动尸体?他在找什么?” 欧阳情道:“我……” 她只说出一个字,语音立即顿住。 “你什么?”叶逸秋回头问道。 “我……我头好晕……” 一语未毕,欧阳情的身子忽然一软,缓缓向地上倒去。 “你怎么了?”叶逸秋脸色骤然大变,飞身向她掠去。 就在这时,“嗤嗤”两声,两支红烛又已燃尽,火光一闪即灭,灵堂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听“扑通”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欧阳情已然倒地。 叶逸秋的心也在这一刻,瞬间沉落到了谷底。 难怪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难怪灵堂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坟墓,原来……叶逸秋忽然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正等着他和欧阳情自己套进来,掉下去!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异变又起。 “咻!” 一口剑,闪动着蓝汪汪的寒光,仿佛匹练般,又像是从天际陨落的流星,照亮了孤独的灵堂的每一个角落,遥远的天际的星光就在同时忽然变得无比黯淡。 剑上有毒! 剑的光芒虽然是如此璀灿夺目,但在刹那间,却能够置人于死地。 光彩的终止,就是死亡! 剑长三尺,颤动的剑尖就像是条凶狠的毒蛇,吞吐着触目惊心的舌信子,比黄昏时候的残阳更红的剑穗就像是新鲜的血液,在空中像风一样飘动,像水一样流淌! 今夜星月朦胧,大地孤寂而安静,冥冥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黑暗必将被鲜血染红。 那将是谁的血? 这道剑光竟然是从棺材里面飞出来的! 剑在手里,那是死人的手,而这个死人,正是躺在棺材里面的那个老者。 死人竟也能够袭击?难道是……尸变! 尸变?不,绝对不是尸变!躺在棺材里面的,根本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杀手。 叶逸秋忽然明白,他的右手为什么比左手高了几分,原来他是在伺机而动,发出致命的一击。 那个杀手人在空中,就像是一只滑翔的飞鸟,身上一袭寿衣随风而舞,飘飘若仙,令人有种天外飞仙的错觉。 剑气逼人,距离叶逸秋的后脑仅只一尺八寸,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从剑尖上传来的那一丝寒气。 叶逸秋没有闪避,也没有拔刀。久经大小无数战役,他从来都不曾逃避过什么,虽然他的刀从不离身,但不到关键时刻,他从不轻易出刀。 “嚯!”叶逸秋口中猛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手挥动,反身拍出。 手掌如刀,闪电般飞出,斩断了黑暗的孤清,撕裂了无形的空气,一股凌厉的劲风向来剑撞去。 身后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笑声沙哑刺耳,犹如枭之夜啼,令人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升起。 “黑袍!?”叶逸秋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剑客。 这个杀手当然绝不会是黑袍,以黑袍的武功和剑法,他绝对不可能使出这种偷袭的手段,黑袍的剑上,也绝不可能淬毒。 劲风未止,剑光却忽然消失。 “呼”地一声,那杀手双臂一展,竟如一只大鸟般生出两只翅膀,从叶逸秋的头顶飞了过去。 “嘭!”叶逸秋的掌风击中了棺材,竟将厚重的棺材推出了数尺。 那杀手人在半空,剑又已倏然刺出,这一次,刺的是叶逸秋的喉咙。 一剑穿喉――燕重衣独有的杀人手法! 但叶逸秋知道这人绝不是燕重衣,这人的手法不够纯熟,速度也远远没有燕重衣那么快,只是比燕重衣更狠了一些而已! 叶逸秋微微冷笑,依然没有闪避没有拔刀,双掌一合,夹向来剑。 剑上有毒,但他全不在意。“万劫重生”非但是一种疗伤圣药,也具有解毒、化毒的功效,他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躯。 那杀手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叶逸秋居然不闪不避,素手相迎,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心头窃喜,长剑用力刺出。 剑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叶逸秋只要沾上一点,只需要一点点而已,势必中毒而亡,更何况,这一剑势必划破他的手掌,毒性将发作得更快,这一剑是否能够刺穿他的喉咙,已经变得不重要。 “啪”地一声,剑尖已被叶逸秋夹在掌心之中,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一切都在意料中!那杀手双眼放光,劲力一吐,用力回抽。 长剑丝毫未动! 突然间,又是“啪”地一声,剑尖与长剑分成两截。 叶逸秋暗中运气,强劲的内力居然生生震断了剑尖。 那杀手骤不及防,立即失去了重力,凝滞在空中的身躯猛然向下坠落。就在他身子尚未落地之际,叶逸秋也已经发起了攻击,“呼呼”两掌,劲风如同排山倒海般地狂刮而起。 黑暗中,剑光又再一闪,那杀手以剑拄地,借力向上弹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了势如雷霆的一击。 几乎是在同时,剑光再次飞起,“唰”地一声,那杀手用力一掷,长剑脱手飞出,刺向叶逸秋的胸膛。 剑已断,不可恋战!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叶逸秋相比,实在相差太多,他决定逃。 打不过,就逃――走为上策! “扑哧!”断剑从叶逸秋的左侧掠过,墙壁之中,剑柄犹自震颤不停,发出“嗡嗡”之声,久久不绝。 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重衣(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灵堂内一片黑暗,在经过一场短暂的交锋之后,突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的两个人,都屏紧了呼吸,绝不给对方出手袭击的机会。 叶逸秋没有动,但他的心却跳得很厉害。欧阳情突然晕倒,生死未卜,他实在已不能够继续保持冷静。 他决定出手,先发制人。 就在他欲动未动之际,灵堂外忽然响起一阵迅急的风声,有人正以风一样的速度向灵堂奔来。 “是什么人竟敢夜闯铁枪山庄,到灵堂来捣乱?”门外响起铁传雄气急败坏的声音。 叶逸秋暗暗苦笑,知道方才的激战已经惊动了铁传雄,假如自己行藏败露,夜闯灵堂,本就是武林中的一大禁忌,一旦铁传雄追究起来,自己百口莫辩,事情势必变得更糟糕。 “吃我一枪!”铁传雄已然掠入灵堂,轻叱声中,骤然出手。 “呼!”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黯淡的黑光,倏忽间刺向叶逸秋的眉心。铁传雄一出手,竟然绝不留情,这一枪来势迅速凶狠,劲道十足,恶毒如来自旦古洪荒的猛兽。 铁枪山庄素以枪法著称,一路一百零八式的“断龙枪法”冠绝江湖,就连当年的“四绝公子”韩大少都不敢心存藐视,此刻的叶逸秋又岂敢小觑?但他依然没有拔刀,脚尖轻点地面,人已如游鱼般向左滑出八尺。 岂料铁传雄竟似早已算好了他闪避的方位,双臂一抖之间,铁枪改刺为扫,向叶逸秋拦腰横拍而至。  这一击,势如雷霆万钧,毁天灭地! 叶逸秋不愿出手,唯有闪避。铁枪未至,他的人已远在三丈之外。 “啪”地一声巨响,铁传雄收势不及,用镔铁打造的枪头重重击在一扇窗户之上,刹那间,木屑纷飞,门窗被砸得稀烂! “住手,我是叶逸秋!”叶逸秋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实在不愿意和铁传雄交手,加深彼此间的误会。 “任我杀?”铁传雄听出了叶逸秋的声音,猛然收枪,凝立在黑暗之中,狐疑地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叶逸秋一时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灵堂外亮起一片亮光,铁管家手里提着那盏纸灯笼,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灯光虽极朦胧,却依然能够照遍灵堂内的一切。看着满地狼藉的灵堂,铁管家的手脚都已僵硬,呆呆地愣在那里,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真的是你。”铁传雄把目光投向站在墙角的叶逸秋,跺脚道,“你何不早说?害我贸然出手,幸好没有伤着了你。” 叶逸秋缄口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铁枪山庄吗?”铁传雄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回来?” 叶逸秋依然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半夜三更闯入灵堂,居心何在,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铁传雄目光转动,环顾一周,“她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欧阳情,我几乎忘记她了!叶逸秋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不知何故而晕倒的欧阳情。  他目光向地上望去,刹那间,脸上肌肉突然变得僵硬,一颗心如同跌落了千年寒潭,冰冷至极,全身都不能再动弹。 就在欧阳情刚才倒地的地方,散落着一套崭新的寿衣,欧阳情却已经不见了!非但欧阳情不见了,就连刚才那个从棺材里突然跳出来的杀手也已失去了踪影! 毫无疑问,杀手掳走了欧阳情。 夜风呼啸着疯狂刮过,叶逸秋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那一种从身心深处透出来的冷,仿佛钻入了血液里面,整个人都已经凝固。 呆立半晌,叶逸秋突然像一匹脱了缰的马,发疯般地冲出了灵堂…… 铁管家一脸错愕,望着叶逸秋的背影迅速隐入夜色中的那个方向,久久无言。过了半晌,他忽然回头对铁传雄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铁传雄没有回答。 “你就这样让他离开?” “嗯!”铁传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慢慢转过了身子。 “你为什么不追?”铁管家冰冷的声音问道。 “你又为何不追?”铁传雄反问道。 “我只不过是铁枪山庄的一个老管家,有很多事,都不是我可以做的。” “我不追,是因为我不必追。”铁传雄淡淡道,“就算追,我也未必追得上,任我杀轻功独步天下,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追得上。” “可是你不把他追回来,这里怎么办?”铁管家目光流转,扫视着乱成一片的灵堂道,“至少你应该要他解释清楚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铁传雄微微摇头,冷冷道:“解释什么?没有解释,不需要解释。” 铁管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寿衣上,刹那间脸上变了颜色,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口中喃喃地道:“寿衣,老爷子的寿衣……” 就在他俯身弯腰去捡起那套寿衣的那一刻,铁传雄忽然出手,掌沿如刀,一掌切向他的后颈。 “扑通”一声,铁管家猝不及防,晕倒在地。 铁传雄轻叹一声,喃喃道:“铁管家,休要怪我对你老人家也下重手,我也是万不得已。你说的对,你已经老了,需要多休息。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就会忘记今晚所发生过的一切,这样对你、对我,还有铁枪山庄,都未免不是件好事。” 他慢慢抬起目光,望向外面漫无边际的黑夜,不知为何,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叶逸秋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铁枪山庄,沿着那条大道一路狂奔,片刻后已到了山脚的那棵老树下。 这一路狂追,甚至连一只野兔的踪迹都未发现,那个杀手和欧阳情仿佛如同空气平空消失了! 夜凉如水,风寒刺骨,但那种寒凉,却让叶逸秋慢慢恢复了冷静。他的确需要冷静,他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那个杀手是什么时候躺在棺材里面的?他有何用意?难道他早就知道叶逸秋和欧阳情一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躲在棺材里伺机刺杀?那么老枪的尸体又去了哪里?一连串的疑问就像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袭击着叶逸秋的思绪,他索良久,始终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欧阳情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如果有人出手偷袭,绝对是无功而返,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叶逸秋心头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还未等他抓住,这丝灵光已经一闪即逝。 从铁传雄出现到欧阳情失踪,不过是顷刻之间发生的事,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那个杀手绝不可能逃得太远,可是这一路来居然毫无发现,他究竟躲在哪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杀手根本没有离开过铁枪山庄,否则他绝对逃不过叶逸秋的追踪。想到这里,叶逸秋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离开铁枪山庄,欧阳情就绝对不会有危险。 叶逸秋慢慢坐了下来,坐在厚厚的落叶堆上。 假如换了别人,一定会返回铁枪山庄仔细搜索,但叶逸秋就是叶逸秋,他每做一件事,通常都是出人意料。 他决定等!铁枪山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下山,他相信那个杀手一定会携着欧阳情出现。 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重衣(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欧阳情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依然还是躺着的,躺在一张锦被罗衾,轻纱蔓垂,舒服而温暖的大床上。 大床上的饰物似是经过洗涤后,又在阳光下曝晒了数天,散发出种干爽的气味,还隐隐带着种淡淡的清香,那是茉莉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欧阳情神情娇慵而恍惚,脸上露出种醺醺然的醉意,一股浓重的睡意又悄然袭上心头。但她并没有睡过去,她忽然想起自己原本并不该躺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欧阳情脑海中又浮现出晕倒在灵堂的一幕。 她静静躺在床上,全身慵懒无力,目光转动,扫视着身边的一切。这是一个并不宽阔的屋子,门开在南方,东西两边各自敞开着一扇窗,墙壁是白色的,而屋顶铺的却是绿色的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无多余的家具,更无任何的修饰和装潢,显得空灵而孤寂,却又让人的心无端生起一种轻松无比的感觉。 东面的窗子透射进来一束阳光,柔和而温暖,显然,此刻已是风和日丽的上午。 是谁带我来这里的?是逸秋么?想起叶逸秋,欧阳情心里总有种甜蜜的感觉。她开始用目光去搜寻,但并没有捕捉到她希望见到的身影。 逸秋去了哪里?是不是知道我很快就会睡醒,所以特意出去为我准备早餐?欧阳情心里这么想着,黑色纱巾下的俏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甜蜜的微笑。 叶逸秋其实是个热情如火,温柔体贴的男人,虽然很多时候,他总是装出一副冰冷的样子,但自从敞开心扉不再拒绝欧阳情之后,他的冷酷和悲伤已经被欧阳情的柔情慢慢地溶化。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逸秋,是你么?”欧阳情欣喜地叫唤道。 门开了,却没有人走进来,也没有人回答。 “逸秋!”欧阳情又唤道。 门外依然没有人回答,却慢慢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这个人,绝不是叶逸秋! 这人的步伐很轻,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低垂的头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整个面孔,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燕重衣,这个人居然是燕重衣!欧阳情失望的眼神里又露出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又充满了疑惑。燕重衣毒虽已解,但伤势并未痊愈,他怎么……难道是叶逸秋把自己带回到了天涯海阁? 这里绝不是天涯海阁,天涯海阁里没有这么一间屋子! 那人移动着脚步,向欧阳情走来。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都很小心,似是不愿意浪费每一分力气,又似担心自己的鞋底沾上地板上的灰尘。事实上,这间简陋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窗明几净,就连地板都是纤尘不染。 欧阳情依然没有动,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珠子瞧着那人。她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头顶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她甚至瞧不见他的下巴。 那人站在床前,仿佛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空气似已凝结,世界似已停止了转动,小小的屋子里,二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过了半晌,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犹如钝刀削竹般刺耳,仿佛是从喉咙里用力逼出来的一般,竟听不出他是老还是少! 这种声音非常熟悉,但欧阳情却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她只知道,这人绝不是燕重衣,燕重衣不会用这种和她说话。 “你不是燕重衣。”欧阳情故意沉下了脸,冷冷道。 那人似是微微一愣,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你当然也不是燕重衣的影子。” 那人又已愣住,又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 那人没有回答。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慢慢抬起了头,随着斗笠慢慢地向上抬高,欧阳情终于看见了他的脸,一张不是脸的脸。 那人根本就没有脸,欧阳情看见的不过是一个面具。 黑黝黝的面具也不知是铁还是木雕成的,竟是一平如整,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欧阳情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黑袍! 难怪他的声音似乎在那里听见过,原来他竟是血衣楼楼主神秘黑袍! 自己无缘无故地晕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落在了黑袍的手里,那么叶逸秋……欧阳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手掌心里却已经微微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认不认得我?”那人沙哑的声音又在响起,似乎很近,却又非常遥远。 欧阳情又突然楞住了! 这人虽然也戴着面具,声音同样沙哑难听,但他绝不是黑袍。与黑袍相比,这人明显少了那份盛气凌人的霸气和刀锋般脱鞘而出的杀意,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 还有什么?欧阳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忧伤?是痛苦?还是风一样的坚强,水一样的脆弱? “你认得我的,是吗?”那人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我不认得你。”欧阳情用冰冷的声音道,“你既不是燕重衣,也不是黑袍,却偏偏一身燕重衣的装束,戴着和黑袍同样的面具,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缄口不语,竟似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这样躺在床上,实在有些难看。欧阳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一排排细而密的汗珠迅速地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冷汗! 她忽然发现,她的手和脚居然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绵软无力,甚至连脖子都不能自由地转动――她的全身都已经不能动弹!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点了穴道。 “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欧阳情又急又怒,厉声叱道。 那人依然不说一句话,静静地瞧着她,死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表情。 “快解开我的穴道……”欧阳情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而缓慢,“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突然晕倒?”那人终于说话了,“你又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为什么?”欧阳情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你中了毒。” “中毒?” “嗯!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在千万种毒药之中,它虽然微不足道,却很有效,只要将它抹在蜡烛上,随着火焰的燃烧,毒性就会慢慢的释放出来,然后再散发出去,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在这种毫无征兆的设计之下,也难免着道。” “那两支红烛有毒?”欧阳情楞然道,“是谁做的手脚?难道是你?” “是我!”那人居然直认不讳。 “你为什么要暗中下毒?” “因为我知道叶逸秋一定不会轻易相信老枪已死,绝对会去而复返一探虚实。”那人叹息着苦笑道,“我要对付的人本来是他,却忘记了,他服食了‘万劫重生’之后,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躯,更没想到他的功力因此而突飞猛进,居然不用刀,也能抵挡我苦苦练习了三年多的剑法。” “你居然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而复返?你究竟是什么人?”欧阳情疑窦丛生,冷冷问道,“为什么要对付叶逸秋?” 那人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了!”欧阳情缓缓道,“你一定是血衣楼的人。” 那人又不说话了,显然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十九章 守株待兔(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随着血衣楼逐渐展开了行动,许多疑团也慢慢地浮出水面。 欧阳情忽然想通了很多以前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 关于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同时在一夜之间惨遭重创一事,已经得到证实,绝非燕重衣所为,欧阳情肯定,眼前这人一定就是假扮燕重衣的凶手,由此可见,这人在血衣楼中地位一定极高,否则不可能受到黑袍的重用。 血衣楼这么做,可谓是一举多得,既重创了实力与势力都非常强大的三大世家,又陷害了燕重衣。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燕重衣当然不能袖手旁观,等闲视之,再加上老枪的利诿和欺骗,燕重衣自然而然地就掉进血衣楼早已设计好的阴谋中,成为众矢之的。失去燕重衣,就意味着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九龙堂”即将因为群龙无首而土崩瓦解,阻挡血衣楼称霸江湖的强敌便又少了一个。血衣楼最后的目标,想必就是青衣楼和叶逸秋了! 毋庸置疑,老枪的确也是血衣楼的人,叶逸秋并没有猜错,铁传雄果然很有问题,他根本就是在说谎! 这人戴着面具,又不敢显露原来的声音,想必是我认识的人。欧阳情心里想道,他会不会就是铁传雄? 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但有些问题,欧阳情还是想不通。 老枪究竟是死是活?他究竟是不是黑袍? 有些问题,她明知道问也必然是徒劳,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当日燕重衣去到陈园的时候,陈士期一家三十余口都已经死在‘一剑穿喉’之下,这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那人居然没有否认,“此事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一个圈套。  老枪负责引诱燕重衣中计,而我则假扮燕重衣的样子,在燕重衣抵达之前杀死陈氏满门,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说来,那五个家丁能够成为漏网之鱼,并非侥幸,而是你故意让他们逃出去给铁全拿通风报信的?” “嗯!我知道秦孝仪和独孤一剑等七大高手都已到达古城为陈士期贺寿,所以才故意留下几个活口去通知他们前来缉拿燕重衣。” “人证物证俱在,秦孝仪等人一口咬定燕重衣就是凶手,燕重衣虽然明知自己是冤枉的,却也百口莫辩。”欧阳情冷笑着长叹道,“血衣楼为了达到目的,虽然是不择手段,也不顾江湖道义,但我还是不能不承认,你们的手段实在很高明。” “这个计划,我们是蓄谋已久,一直以为万无一失。”那人也轻轻叹了口气,“但没想到,燕重衣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之下,居然还能安然逃脱,也算他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欧阳情缄口不语,秦孝仪暗中相助燕重衣逃出重围之事,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过了半晌,她苦笑着叹道:“你们要对付燕重衣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还害死无辜的人,残杀陈士期满门?‘君子剑’早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难道对血衣楼也还存在某种威胁?” 那人却忽然闭上了嘴,又缓缓垂下了头,显然已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早已猜到,叶逸秋一定会来铁枪山庄质问老枪,所以才又布下了圈套让我们自己钻进来?”欧阳情又问道。 那人依然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能不能告诉我,老枪究竟是死是活?”欧阳情试探着问道。 那人依然一言不发。 欧阳情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那人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头道:“你说。” “你可不可以解开我的穴道?”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任我杀最爱的女人。”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苦涩,又似充满了恨意,“我要他尝尽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滋味,活得痛不欲生。” “他不会失去我的。”欧阳情忽然笑了笑,自信而坚定地道,“他很快就会找到我。” “他一定找不到。”那人的声音带着种残酷的快意,“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铁枪山庄。”那人缓缓道,“无论任我杀如何聪明,也绝对想不到我居然没有带着你离开铁枪山庄,这个时候的他,也许已经找你找得发疯。” “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一样,他一定会回来的。”想起叶逸秋,欧阳情心里总是很甜蜜,眼神变得温柔似水,竟似已完全忘记自己仍在虎口之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 “你对他就这么充满信心?”那人冷笑道。 “是的!他总是能够做到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总是能够给别人带来许多惊喜。”欧阳情斩钉截铁地道,“作为他的对手,你若是低估他,那么你一定将一败涂地。”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谁的手中。”那人的语气带着种重重的警告,“血衣楼的手段,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血衣楼为了达到目的,的确是可以不择手段,但我相信,你现在决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欧阳情眼神淡定,轻描淡写地道。 “说出你的理由。” “因为黑袍是个绝代剑客,绝不是个卑鄙无耻之人。”欧阳情正色道,“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 那人忽然愣住,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竟似掠过一丝奇特的光芒。过了半晌,他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忽然转身走出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 欧阳情长吁一口气,慢慢阖起了美丽的双眼,一颗提起的心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黄昏,又是黄昏。 晚霞满天,夕阳欲落未落,那一片红,就像是处子初经人事之后而滴落下来的颜色,触目惊心。 秋风不断拂起,天空中落叶纷飞,飘飘荡荡,天地间充斥着种凄凉而萧索之意。 老树下,叶逸秋的身躯几乎已完全被落叶覆盖。从午夜到凌晨,从凌晨到中午,又从中午再到黄昏,他已经守候了整整八个时辰,滴水未沾,忍受着饥饿和疲累,决不离开半步。他曾经在冰天雪地里潜伏过十八个时辰,不吃不动,为的就是刺杀一个武林高手,这区区八个时辰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很多人都认为,叶逸秋对待自己太残酷,太坚忍,但他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种坚强,也是种坚持,对原则的坚持。每做一件事,只要耐心地坚持到最后,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漫长的等待,并没有等到那个杀手和欧阳情的出现。但叶逸秋并没有失望,他坚信,他们一定会出现。 一片枯黄的落叶,从天空中没有方向地随风而舞,不断盘旋,最后慢慢飘落下来,遮住了叶逸秋的眼睛,将天边的那一抹艳红隔绝。 叶逸秋总是如此认为,一天之中,黄昏是最美丽的时刻。曾经有过多少次,他总是独坐黄昏,沽几斤老酒,赏一份美景。也许,他是在品味着孤独的同时,享受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这片落叶,显然不合时宜,非但掩盖住了他的视线,也扰乱了他心的宁静。他慢慢伸手拂去落叶,但就在这一刻,他的动作却忽然停顿,一只手僵在了那里! 他忽然听见了一种迅若雷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马嘶。 声音是从铁枪山庄那个方向传来的。 来了!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从落叶堆里一跃而起。 满天的落叶仍在空中缓缓飘散,叶逸秋的身影却已不知隐匿何处! 第二十九章 守株待兔(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山道迂回、曲折,在山石、树木与花草丛间盘旋穿行,若是徒步而行,从山脚下到铁枪山庄,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行程。 急促的蹄声虽早已遥遥响起,却过了半刻钟才看见一匹乌黑的骏马从树木掩映中穿越而来。马上骑士头戴一顶宽大的低沿斗笠,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衣衫,衣袍随风飘动,向两边敞开,露出腰间一截乌黑的剑柄。 燕重衣!?这人当然绝不是燕重衣! 黑衣骑士一手提缰,一手提着一个长长的大包袱,纵马疾奔,片刻之后已越过了那株老树。马蹄落处,落叶随风飘起。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唏噜噜,黑马倏地发出一阵嘶鸣。黑衣骑士提着马缰的右手用力一勒,黑马扬起前蹄,人立而起,再落地时,已御去了前奔的力道,停顿在了那里。 有埋伏?!黑衣骑士心中倏然生起一种警觉。 心念方动,忽听一个低沉而又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下马!” 两个如刀锋般充满杀意的字,就像是两支锋利的针,狠狠刺在黑衣骑士的心上。他倏然抬头,循声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后不远处的老树下,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双手反剪,神闲气定地站在落叶堆中,目光犀利如刀,脸上神情比冰还冷! “一刀两断”任我杀! 黑衣骑士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猛然收缩。 叶逸秋目光落在黑衣骑士的脸上,瞳孔也在慢慢收缩。 那不是脸,而是一个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黑色面具。 黑袍!? 但一种特殊的感觉告诉叶逸秋,眼前这个面具人,绝不是那个神秘的剑客黑袍。他与黑袍虽仅有一面之会,但那一场生死之战却让他记忆犹新,铭心刻骨。黑袍沉着冷静,气宇轩昂,浑身都散发出一代宗师与绝代枭雄的混乱气质;这个面具人虽也非常沉静,但眼神略带混沌,杀意太盛,完全没有黑袍的淡定神髓。 “你是血衣楼的人?”叶逸秋沉声问道。 面具人端坐马上,不言,也不动。 叶逸秋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喝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假扮燕重衣,一夜之间挑翻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的凶手?” “我是。”面具人终于不再沉默,声音沙哑难听。 “果然是你!”叶逸秋长吁一口气,瞳孔再次收缩,“那么残杀‘君子剑’陈士期满门的凶手也是你了?” 面具人突然阴森森地“桀桀”笑了起来,笑声刺耳,如枭之夜啼。 笑声突然停顿! 面具人目光一冷,缓缓道:“我的‘一剑穿喉’,与燕重衣比起来,是否只在伯仲之间?” 叶逸秋冷哼一声,沉下了脸色,缓缓道:“你跟我走。” “为什么要跟你走?”面具人哂然道。 “燕重衣被你栽赃陷害,成为六扇门通缉要犯,你必须跟我回去,还他一个清白。”叶逸秋一字一句地道。 “燕重衣的清白与我何干?”面具人纵声长笑道,“我身有要事急需离开,恕不奉陪。” 刺耳的笑声中,面具人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黑马顿时疾如脱弦之箭,向右前方的森林奔去。 “你休想离开。”叶逸秋口中发出一声厉喝,身形疾如流星追赶过去。 叶逸秋的轻身功夫“浮光掠影”可谓是江湖中最为上乘的轻功,一经施展,身轻如燕,绝快如电,稍一闪动,就纵出三四丈之远。然而那匹黑马正当壮年,力足量大,四蹄正起落之间,便已纵出数丈之外,虽背负一人,却仍不觉吃力,本是七八大的距离,不过片刻,一人一马竟已拉远了十余丈之遥。 叶逸秋心中暗暗焦急,急提一口真气,发力苦追。 那匹黑马身壮腿长,本是来自大宛的千里神驹,在这种山径小路,竟是如履平地,奔走如飞,在森林中几个起落,本是硕大的黑色身影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 抓住凶手,已是还燕重衣清白的唯一机会,决不能让他逃脱! 叶逸秋长啸一声,几乎已将毕生功力提至极限,在树木与山石之间如蝴蝶般飞翔,速度快到无以形容,已非肉眼所能见。 片刻之后,黑马的身影渐渐又变得清晰起来,一人一马相隔仅只数丈。 “站住!”叶逸秋一声暴喝,突然出手。 手一动,刀已现! 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弯刀! 叶逸秋看不见的刀终于出鞘! 阴暗的森林中,忽然迅速升起一眉弯月,月华如水,所经之处,只听“唰唰唰……”一阵乱响,一棵粗如大腿的枯树竟被这一刀一斩两断。 枯树欲倒未倒,叶逸秋已一脚飞起,将枯树踹了出去。 “呼呼!”枯树夹杂着凌厉的风声,迅速撞向面具人的后心。 面具人马缰一紧,黑马立即改变了奔驰的方向,向右边一条幽深的小径奔去。 “呼!”枯树去势迅急,直去数丈,狠狠撞在一棵小树上。“咔嚓!”小树承受住巨力的撞击,拦腰断为两截。 就在这时,叶逸秋已如大鸟般凌空扑到,扬手一掌劈下…… 他的刀又已不见了! 刀已入鞘! 就在叶逸秋一掌劈出之际,面具人警觉地倏地回头,双腿一蹬,黑马快似离弦之箭向前方狂奔,面具人却已凌空飞起,左臂依然紧紧挟住长包袱,右手运指骤然还击。 “嗖”地一声,劲风飒飒,破空响起,犹如利剑刺穿了铜墙铁壁。 叶逸秋右掌疾收,左手猛拂对方腕脉,同时右掌又如电光骤闪,含劲吐出。 面具人招式怪异而诡谲,虽然左手抱着包袱,但右手却灵活非常,只见他化指为掌,去势微偏,一招“云封雾锁”,将叶逸秋的攻势封在门外。 “嘭!”叶逸秋厚实的劲力被面具人巧妙的手法封引落空,击在数尺外一株矮树之上,只震的枝叶纷飞,树身中断。 “咦?!”叶逸秋一掌落空,心中微觉诧异。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念或一线之间。趁着叶逸秋略一分神,面具人已经顺势一掌拍到,速度快得惊人。 叶逸秋冷哼一声,突然顺着掌势,腰躯微拧。真气下沉,力贯足心,身子距地还有尺许左右时,忽的一个轮转,欺近面具人身侧,右手指已搭上面具人右肘肩关节。 “一刀两断”任我杀出道江湖数年来,一直都是以刀法独步天下,极少数人见识过他的手上功夫,面具人做梦也想不到叶逸秋居然会有这等奇奥、玄妙的招式,刹那间,关节已被扣住。但他追随黑袍已有多年,性格早就练就成极端沉着冷静,虽然身处危境,亦是镇静如常。他阴森森地冷笑一声,右脚如电飞起,疾踢叶逸秋气海要穴。 “气海穴”,属于任脉,为气之所聚,若是被强大的外力击中后,则将冲击躯内脏腑,气破血淤,致使身体失灵,为人体死穴之一。 如果叶逸秋要加劲挫断面具人的手肘关节,必然无法避开这致命一击。他怒哼一声,偏移半步,搭在面具人手肘关节的右手变拿为戳,指力疾吐,猛地向面具人前胸点去。 面具人冷森森地一笑,急忙闪退丈外,同时将左手抱着的包袱迅快地放在地上。 二人不过交手数招,看上去似是眨眼而过,其实却已是生死须臾,惊险万分! 第三十章 杀伐之神,杀伐之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二人一触即分,都不再攻击,各据一方,彼此对视,但都心存戒备,如临大敌。 叶逸秋目光一瞥,扫及地上的那条长包袱,只见包袱微微敞开,露出一头又黑又长的秀发。 包袱里,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叶逸秋身躯猛然一震。这个女人会是谁?难道是……欧阳情? 面具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阁下武功堪称绝世高手,想不到却是个欺负女流之辈!”叶逸秋平静地冷笑道。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面具人淡淡地道。 “是谁?”叶逸秋沉声问道。“她不是个一般的女人。”面具人“桀桀”笑着,弯腰伸手去揭包袱,“她是什么人,你何不过来瞧瞧?” 包袱里的女人,是不是欧阳情?叶逸秋的心倏地拧紧,呼吸仿佛已经停止。 就在这时,面具人突然躬身弯腰,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骈指如戟,隔空向叶逸秋“膻中”、“中府”二穴点去,指风劲急绝伦,动作快而狠毒。 叶逸秋脸上倏然变了颜色,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已如惊鸿般掠空飞起。 “嗖嗖”两声,两道劲风呼啸而过,随即又传来“卟卟”之声,身后一棵老树竟被面具人强劲的指力刺穿了两个小洞。 叶逸秋飘然落地,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卑夷的冷笑,沉声道:“阁下为人虽不怎样,但功夫的确有过人之处,佩服!” 面具人缄口不语,恍若未闻。过了半晌,他忽然纵声长笑道:“任我杀啊任我杀,看来的确是我太低估你了,昨晚我偷袭你不成,今日又再失败一次,江湖上的传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昨晚?偷袭?”叶逸秋脸色突然大变,“躺在棺材里的杀手就是你?” “是我!”面具人居然也不否认,“掳走欧阳情的人也是我。” “如此说来,这个女人果然就是欧阳情?”叶逸秋的瞳孔倏地收缩,又慢慢扩张。 面具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叶逸秋暗暗松了口气。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杀手果然还在铁枪山庄,八个时辰的等待果然价值连城。 “铮”地一声,面具人骤然从腰间拔出剑来,冷笑道:“你今日必将死在我的剑下。” 一道雪白的亮光骤然亮起,叶逸秋瞳孔陡然收缩。 剑光雪亮,如一泓秋水般随意流动,寒气逼人。 “好剑!”叶逸秋由衷地赞叹道。 “此剑本是好剑。”面具人似是有些得意,傲慢地道,“你可知道此剑何名?” 叶逸秋摇头不语。 “此剑本无名,只因其剑之利,杀戮之盛,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为它正名。”面具人缓缓道,“数年前我偶得此剑,我命其名为:杀伐之剑!” “杀伐之剑?”叶逸秋皱眉问道,“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名字?” “因为我的名字正是……”面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杀伐之剑? “杀伐之剑”仿佛凝聚着一束浓浓的杀意,蠢蠢欲动。叶逸秋鼻翼翕动,竟似已隐隐闻到一种血腥的气味。 “昨晚我若用‘杀伐之剑’,绝不会被你的宝刀有机可趁。”杀伐之神伸指轻弹剑锋,剑作龙吟。 “你为何不用?” “因为你是任我杀。想要杀死你,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本来我是想用毒毒杀你的,却忘了你服食过‘万劫重生’,早已百毒不侵。我之所以不将毒抹在此剑之上,是因为我不能让世间任何东西玷污了它的灵气,除了血,从敌人身上流出来的血。”杀伐之神用右手中、食二指轻轻摩娑着剑锋,悠然道,“现在,我将用你的血,来祭此剑,方不辱此剑杀伐之名。” 叶逸秋袍袖轻拂,淡淡道:“请出剑!” 杀伐之神沉静地道:“请拔刀!” 叶逸秋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我拔刀的时候。” “你何时拔刀?” “你的剑是杀伐之剑,而我的刀是以杀止杀之刀,当你的杀伐已开始之后,我的刀,自然就会出现。” 杀伐之神纵声发出“桀桀”怪笑,大声道:“看来我又忘了你的刀,是看不见的刀,只有在关键时刻,它才会出现。” 他语音未落,剑已出手。 “杀伐之剑”笔直刺出,无声,亦无形!这一剑刺出的时候没有方向,但剑尖却是直奔叶逸秋的喉咙而去。 穿喉一剑,一剑穿喉! 叶逸秋没有动,不动就是动的极限。他现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一出手就将对方擒住,以静制动是他惯用的方式。 “杀伐之剑”刺穿空气,发出阵阵轻微的龙吟,剑尖却是毫不颤动,这一剑或许没有燕重衣的快和准,却更狠毒、更稳健! 叶逸秋的瞳孔迅速收缩,“杀伐之剑”在他的眼中凝聚成一个焦点。就在“杀伐之剑”剑气荡起他身上衣袂的时候,他忽然动了,身子如游鱼般顺着来剑逆流而上,竟然将自己的喉咙迎向剑尖。 这一剑,必将一击即中,一中必杀。 叶逸秋是不是已经疯了? 叶逸秋没有发疯,只是认为他已经疯了的人才是疯子! 叶逸秋每做一件事,往往都出人意料,而结果,也往往不是别人所能想象的。 就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刀光甫现。 刀光如一眉弯月,月华似水,水泻之处,剑光乍然消失。 叶逸秋破了这一击必中的穿喉一剑。 杀伐之神想了很久,都不明白这一剑为何会落空,他根本没有看见叶逸秋是如何出手的,当他定住身形的时候,叶逸秋手上已没有刀。 刀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燕重衣的无招一剑,你学的的确很像。”叶逸秋叹息道,“不过,你只是学得其形,而无其神而已!若是换成燕重衣,我未必就能如此轻松地破解这一剑。”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杀伐之神黯然问道。 “你不如他!”叶逸秋点头道。 杀伐之神缓缓垂下了头,意极沮丧。 “神刀门的刘一刀,旋风楼的司马血,是否都是死在你这一剑之下?” “嗯!”杀伐之神没有否认。 “司马血果然已经死了?”叶逸秋眼睛一亮,接着问道,“铁传雄果然在说谎,老枪是不是在诈死?他是不是黑袍?” 杀伐之神忽然闭上了嘴,再也不回答任何问题,似是已意识到,叶逸秋正在从他嘴里挖掘血衣楼的最机要的秘密。 第三十章 杀伐之神,杀伐之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杀伐之神都拒绝回答,到了最后,他索性决定用剑代替他的语言。 只有剑,才能让叶逸秋闭上嘴巴! 剑光如水,突然飞起。 杀伐之神振腕一抖间,剑光犹如满天花雨,流动着向叶逸秋直罩过去。 这一剑,绝非燕重衣的“无招一剑”。他起手一招剑术,威势非同小可,正如“山雨欲来风满楼”,剑未出,从剑锋上流溢而出的杀气与剑意已足以摧毁天地。 叶逸秋身经百战,会过不少剑道中的高手,对武林九大门派中的四大剑派的剑法都有所了解,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剑法。杀伐之神所使的剑法,绝对不是出自中原,也非来自关外,而是一种传说中失传已久的绝技。 叶逸秋眼见剑光已然逼近,暗中一提真气,腿不曲膝,肩不晃动,人却倏然疾退数尺,脱离出那满天流洒而下的剑光,身法优美,奇奥绝伦。 杀伐之神心中暗惊,一声冷笑中,又振剑冲出,人剑合一,在阴暗的树荫下,掠过一条优美的弧线,犹如流星划过的痕迹。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但其中暗暗隐藏的杀机和变化却是无穷无尽,不可预测。 叶逸秋这一次不再退避,右手斜出,封住对方之剑,左手却硬向杀伐之神手腕扣去,用的依然是江湖上极为常见的武功――“擒拿手”。 叶逸秋右手逼住了对方剑势与右侧退路,人从左侧出手,根据他的判断,杀伐之神只有向后跃退一途。  岂料杀伐之神剑光一闪,叶逸秋不但一招擒拿落空,胸前也露出一个极大的空门,剑气森寒如冰,疾逼他的胸膛要害之处。 叶逸秋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的剑法居然是如此诡异,心下又暗吃一惊,忙不迭地暴退七八尺。 “你的身法居然比我的剑还快。”杀伐之神冷森森地一笑,“唰唰唰”,迅捷无比地一连劈出三剑。 这三剑诡异而凌厉,手法也是非常的古怪,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已完全脱离出了刀与剑的界限。 叶逸秋脸上骤然变色,瞳孔迅速收缩。如此古怪的剑法,他是生平仅见,绝不能再以赤手相搏。 他决定出刀! 刀光突现,亮如冷月。 “冷月弯刀”本是数百年前一代奇侠叶问秋与铸刀高手葛老人,以寒潭中深藏千年的玄铁掺和葛家家传至宝“冷玉翡翠”铸造而成的,二者皆为至寒至阴之物,坚硬无比,刀成,则天地为之失色,刀出,则可毁天灭地,不费吹灰之力,在梅君醉妃夫妇编排的“神兵利器八大家”中列为首位。“杀伐之剑”出自无名铸剑师之手,其质无从可考,但观其形其色,虽不可与“湛卢”、“鱼肠”、“太阿”……古代十大名剑相比,却也相差无几,锋利程度同样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刀如弯月,剑似流星,都是沾满了血腥的杀戮神器,两者相遇,孰弱孰强? 刀一在手,叶逸秋毫不迟疑地接连挥出三刀。 “当当当”,刀剑相击,接连响起三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寒光掠过的同时,似有细微的花火隐隐一闪而灭。 二人一触即分,彼此不再攻击。 这一次,叶逸秋居然没有收刀。但杀伐之神依然没有看见他的刀的样子――他的刀,反手藏在身后! “看不见的刀,果然是把好刀!”杀伐之神双手握剑,擎于胸前,由衷地赞叹道。 “好剑。”叶逸秋目光熠熠,紧紧盯着杀伐之神手中的“杀伐之剑”,也赞叹道,“‘杀伐之剑’的确不负其名。” 杀伐之神冷然一笑,双目之中突然露出一丝骇人的杀机,厉声叱道:“我不相信你再能躲过我这一招剑法,看剑!” 语声未尽,他手腕摇动,绝学突出。 “杀伐之剑”摇动之间,就在这一霎那,居然闪化出重重光影,掩遮住了他自己的身子。 叶逸秋脸色骤变,呼吸为之一窒!杀伐之神这出手一剑,看似只是一个很简单很普通的剑势,其实暗藏无数的连续变化,剑尖倾斜,也不知是刺?是劈?还是点扫?如此奇奥的一剑,实是诡异难测,有如风拂于天地之间,又如云缥缈在山峦之上,似实还虚,如虚却实,根本看不出它接下来的变化和方向,更无破绽可寻。 叶逸秋发誓,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剑法,还未完全施展它的招式,仅只起手一个剑势,就已令人感觉不可抵御,难以招架。 突然之间,杀伐之神的剑芒暴长,化作一道长虹,又似只有在传说中才可能出现的飞龙,环绕着叶逸秋周身飞舞乱转。片刻之间,只见飞虹闪烁,风吟处,龙狂啸,满天遍地的落叶不住旋转、凝聚,很快形成一道巨大的柱子,将叶逸秋的身子裹在其中。 就在这一招间,二人已经作了个生死存亡、凶猛绝伦的搏斗。 突然之间,风停止了呼啸,狂龙不再吼叫,一切,仿佛都已静止,再无听不见任何声音。 然而,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并未停止!剑气森寒,天地似已抵御不住“杀伐之剑”的冷意,早已被冻结。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旷古绝世的对决! 激斗中,突然响起一阵“唏哩哗啦”的声音,被剑气激起的落叶凝结而成的巨柱,突然向周围四下里飞散,刀光甫现之际,叶逸秋的身影也终于显露了出来。森冷的剑气,却在这一瞬间慢慢淡了下去。 这场恶斗,已不仅仅是当世两大神兵利器的较量,更是两大高手各以上乘内功相搏。 当落叶终于被刀与剑的杀意化为齑粉,散落于无形之间,叶逸秋已是脸色惨白,汗落如雨,身上衣衫无一不湿,紧紧粘贴在肌肤之上,深秋的山风拂过,那一丝冰冷的寒意更是直侵骨髓,全身镀已冻结。 方才一战,几乎已耗尽了叶逸秋的毕生功力。但他并没有倒下――只要还能够站着的时候,他绝不会倒下! 他目光随意一瞥,只见树林中正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向远处移动着,杀伐之神居然没有趁胜追击。 “任我杀,没想到这一剑居然也为你所破,看来我的确远远还不是你的对手,就此别过。”杀伐之神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的声音显得虚弱无力,中气不足,怕也是耗尽了真力。叶逸秋望着杀伐之神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突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又响起一道呼哨之声,一阵马蹄声疾起,片刻后又迅速远去。 杀伐之神的剑法如此诡异奇奥,他若回来,我必然再难挡他一剑,可惜……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突然心头灵光一闪,失声叫道:“欧阳情……” 他目光迅速向身后扫去,只见那个长长的大包袱依然落在原地,心里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叶逸秋终于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他迈动着蹒跚的脚步,走向包袱。 欧阳情显然被杀伐之神点了穴道,始终一动不动。 叶逸秋伸手揭开包袱,全身都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僵硬! 包袱里,包着的居然不是欧阳情,不过是一条柔软的棉被而已! 雪白的棉被上写着数行醒然入目的红色大字:欲见佳人,于凌晨日出之前,铁枪山庄之山巅,吾以香茗待之…… 落款人正是黑袍! 第三十一章 山巅之约(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终于褪去了它鲜艳的颜色,夜幕悄然拉了下来,一种漫无边际的黑暗,开始笼罩大地,慢慢蔓延开去。 黑袍终于又再出现了! 叶逸秋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慢慢走出了森林,远远就看见了那株老树。他的脚步,突然停止,目光也在同一时候凝固。 老树下,落叶堆中,一个脸色苍白,但又英俊非凡,一身孝服的青年孤身独立,目光犀利地瞧着叶逸秋,面上却隐隐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铁传雄! 叶逸秋心中暗暗冷笑,慢慢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铁传雄笑着问道。 “好。”叶逸秋木然道。 “楼主命我在此守候,他说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铁传雄的声音淡如清风浮云,透出种从所未有的淡定。 “楼主?血衣楼黑袍?”叶逸秋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果然也是血衣楼的人!” “这一点岂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铁传雄微笑道。 叶逸秋忽然明白,昨晚杀伐之神刺杀失败,铁传雄突然出现,正是借攻击自己之机而掩护杀伐之神逃逸。他轻轻苦笑道:“看来老枪之死,也不过是掩人耳目,是么?” 铁传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拒绝承认。 “我一直在怀疑,你昨晚说过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谎言,看来我猜的一点都不错。”叶逸秋叹口气道,“司马血其实是真的死了,他根本就不是血衣楼的人。  ” “他的确不是。”铁传雄居然没有否认,“司马血向来高傲自大,不甘屈居他人之膝下,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邀请他加入血衣楼,都被他拒绝了!”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 “这是楼主的意思。”铁传雄淡淡道,“司马血死后,我们很快就接管了他的生意,吞吃了他的地盘。” “江南武林四大世家已毁其三,而铁枪山庄又属血衣楼,如此一来,江南武林便被血衣楼所控制,黑袍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叶逸秋黯然长叹。 铁传雄又笑了笑。 “你既然知道血衣楼这么多的机密,地位只怕不低。”叶逸秋试探着道。 “血衣楼在华夏各地都设有多处分舵,铁枪山庄就是江南分舵的总舵。” “这是你们血衣楼最重要的机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楼主非常欣赏的一个对手,有很多秘密,是绝对瞒不住你的。”铁传雄忽然转身向山上走去,“你跟我来!” “去什么地方?”叶逸秋皱眉问道。 “铁枪山庄。”铁传雄头也不回道。 “去干什么?” “方才你与总执法一番恶战,消耗了不少精神和气力,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将养,恢复元气,这是楼主特意安排的。” “这是黑袍的意思?”叶逸秋有些意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别忘了,明日凌晨日出之前,你与他有个不见不散的约会。  ”铁传雄脚步不停,“到时必然又是一场生死搏斗,楼主希望这是公平的对决。” 叶逸秋默然许久,缓缓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将铁枪山庄夷为平地?” “你不会这么做的。”铁传雄倏地停下了脚步,慢慢回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叶逸秋目光如刀,穿透夜色,刺在铁传雄脸上。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铁传雄淡定地笑道。 “聪明人偶尔也有不聪明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不够聪明的事情。”叶逸秋声音冰冷刺骨,“铁枪山庄已不是昔日德高望重的武林世家,不过是血衣楼江南总舵之重地,我没有理由不将它毁掉。” “在你有这个想法之前,可曾想到过欧阳情?”铁传雄从容不迫道。 “这件事和欧阳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还不小,二者之间的命运是密不可分的。” 叶逸秋突然哑口无言,手心里竟已沁出了丝丝冷汗。 “现在她在楼主手中,你毁了铁枪山庄,就等于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黑暗中,铁传雄脸上泛起一丝邪恶的快意,“就算你再如何不理智,也不至于不顾欧阳情的生死吧?!” 叶逸秋已经完成愣住,再也无话可说。 铁传雄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话,转身向山道大步而去! 夜,深夜,月已残,星光黯淡。 铁枪山庄之后的山峰,虽非高插云天,但峭壁陡立,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就像是快要崩塌一般,有些地方却又凹陷进去,如同里面藏着很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之的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显得非常畸形,再涂上一层苍茫的夜色,抹起深黑的阴影,乍看之下,竟是越发显得凶残吓人,如同潜伏了千百万年的洪荒猛兽,欲待一举而吞噬天下苍生。 月色如银,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与树木在朦胧的月光下却变成了一片黑色,遍地都是重重树影,却杳无人声,更加显得凄凉寂静,偶尔“唿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纷纷飘落,树枝摇晃,惊飞起栖息的寒鸦宿鸟。 铁枪山庄的后山,有一条小道直通山巅,山巅之上,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平地,山高之处,不胜寒冷,四周竟是花草不生,唯长低矮灌木,遍地落叶中,一座并不高大的六角凉亭座落在东方悬崖的边缘,虽然略显孤独和冷清,却已是山巅上唯一的一笔独特的风景。 这座六角凉亭所用的材料几乎是清一色的沙棠木,其质坚硬,不易腐烂,纵然经年风吹日晒,也极难受到侵蚀,再加上人为防护,可百年不倒。 六角凉亭名曰:望岳! 老枪生平无儿无女,自结发之妻逝世之后也未再续弦,一生了无挂碍,无欲无求,独喜携数巡美酒独登此山之巅,晨观日出,晚赏落霞,夜看星辰,望岳亭因此而建。站在望岳亭中,可以俯瞰大地,铁枪山庄与山下景象尽收眼底,使人经常生出渺小之心,感叹天地之辽阔,造化之无穷! 望岳亭中,一人负手站在东方,凭栏俯览,望着半山腰中的铁枪山庄。 夜已极深,铁枪山庄尤自灯火点点,散落在黑夜中,就像是从天际陨落的星辰。 这人一身着黑,脸上戴着个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面具,一双眼睛是死灰色的,正是血衣楼楼主黑袍! 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在江湖上,甚至在这世上,他从来都是孤独而寂寞的,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剑法无敌,高手寂寞。 血衣楼的势力已逐渐扩大,遍及江湖大半河山,江南武林最具影响力的四大世家已去其三,只要再拔去眼中之刺――青衣楼,武林七大门派都不足惧,天下江湖,岂不是由他一手掌握?时至今日,黑袍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但他还是总觉得,在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些什么。 他需要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一种能够与他竞争和对抗的力量,一切都来得太容易的话,实在令人趣味索然。 他喜欢刺激和冒险,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对手。根据他自己的统计,当今江湖上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的人,绝对不会超出三个,而最令他感到满意的,却仅仅只有一人而已! “一刀两断”任我杀。 黑袍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回头瞧了瞧站在身后三步之外的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双手长垂,恭恭敬敬地长身而立,就像是黑袍的影子,黑袍不出声,他也绝不说话。 “此子虽也生性坚忍,但总是不够沉稳,心计又多,他日成就怕是终究不如任我杀。”黑袍心里暗暗叹息。 第三十一章 山巅之约(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枪山庄,后花园。 庭院深深,石径幽幽。 后花园依山而建,是铁枪山庄最深处的所在,远离喧嚣,与外界完全隔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显得非常宁静而冷清。 木叶萧萧,遍地凄凉。 铁传雄带着叶逸秋,来到一间虽不宽敞却非常干净的屋子。 “你就在这里休息,决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但是你只有三个时辰,因为这里到山顶最快也需要一个时辰,你必须在日出之前赶到那里,楼主向来不喜欢等待。”铁传雄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花园。 叶逸秋望着铁传雄远去的背影,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屋子里的摆设非常简单,门开向南,东西两边各自敞开着一扇窗,墙壁是白色的,而屋顶铺的却是绿色你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无多余的家具,更无任何的修饰和装潢,显得空灵而孤寂,却又让人的心无端生出一种轻松无比的感觉。 这样一个地方,的确非常适合休息。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 呼吸之间,他似乎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似兰非兰,清新而沁人心脾。 这是一种女人之香,也是他最为熟悉不过的气息。 叶逸秋很快就已断定,欧阳情曾经呆在这里,而且绝对不止八个时辰。 余香犹在,人去楼空。 欧阳情,如今你身在何处?叶逸秋心中怅然若失,叹息连连。 在屋中呆立许久,叶逸秋终于决定,暂时不去考虑欧阳情的安危,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毕竟,他将面临的,是又一场的生死恶斗! 日出之后,无论胜负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必能再次见到欧阳情,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生命纵然无比短暂,又何尝不是一种永远?一种永恒的幸福?就好像刹那流星、昙花一现,仅仅只在一瞬之间,已完美了它从生到灭亡的过程! 山巅,望岳亭。 高处不胜寒,夜风尤其疯狂,望岳亭处于劲风之口,燃灯即灭,杀伐之神将一颗猫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嵌于望岳亭的木柱之中,明亮、璀璨的光芒驱散了昏暗的夜色。 望岳亭中,黑袍正襟危坐,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落在身前的石桌之上。那是一张圆形的石桌,桌上摆放着一套紫砂壶茶具。 茶之一道,博大精深,大凡不世出之隐士与才高八斗的文人无不所好,从一个人喝茶的档次上,往往可以看出他的修养和品德。黑袍一生自负,自视清高,非但对品茗情有独钟,历代茶经知之甚多,而他自己对煮茶一道也颇多心得感悟, 茶道,其实就只是一个”静“字了得,正是通过品茗来创造一种宁静的氛围和一个空灵虚静的心境。当茶的清香静静地浸润人的心田和肺腑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心灵便在虚静中显得空明,精神便在虚静升华净化,而人将在虚静中与大自然融涵玄会,达到“天人和一”的“天乐”境界。得一静字,便可洞察万物、道铜天地、思如风云,心中常乐,且可成为男儿中之豪情。 杀伐之神从地上捡来一些干燥的枯枝朽木,在一处避风所在,架薪烧水,以便沏茶,动作利索而娴熟。追随黑袍多年,这一切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我交待你去办的事情,可做的干净利落?”三盏茶后,黑袍忽然对杀伐之神说道。 杀伐之神点头道:“主人放心,任我杀绝对不可能从老枪身上找到任何秘密。” 黑袍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一向都信任杀伐之神,多年来,杀伐之神每做一件事,都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杀伐之神有些迟疑道,“主人将铁枪山庄交于铁传雄接管,对他委以重任,只怕有些欠妥。” “哦?”黑袍淡淡道,“你认为有何不妥?” “他太年轻,资历太浅。” “年轻不是问题,资历是可以磨练出来的。”黑袍不以为然,“我看重的,是他的沉稳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机。此人城府极深,雄才大略,若能甘心臣服于我,必能助我成就一番霸业。” “主人封他为江南总舵主,就等于将整个江南武林都交给了他,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杀伐之神道,“万一他心生叛变,江南武林必将人心所向,到时候只怕就很难为我们所控制。” “血衣楼根基稳固,势力遍及神州各地,区区一个江南,我还未把它放在心上。” 杀伐之神忽然不说话了! “你已经和任我杀交过手,对他的刀法有何看法?”黑袍悠然问道。 “正如传说中所说,快、狠、稳、准,面面俱到!”杀伐之神谨慎地回答道。 “仅此而已么?”黑袍显然很不满意。 “任我杀的刀法非常怪异,非但杂乱无章,而且没有套路,不过他每一次出刀,劲力和杀意都非常强烈,也许这和他的刀不无关系。”杀伐之神沉吟着道,“假如换了一把平常的刀,他的刀法就完全不同了,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也就不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嗯!”黑袍赞许地点头道,“‘冷月弯刀’被梅君醉妃列为‘神兵利器八大家’之首,自然不是一般凡铁。” “黄昏我与任我杀一战,若非我真气已竭,剑法不能得以全力施展,必可将他击杀于剑下。但虽如此,他也几乎耗尽了十成功力。”杀伐之神若有所思道,“或许,主人太高估了任我杀,若非有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在手,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 “你剑法初成,真力不继乃是必然,但任我杀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功力却不可能消竭,之所以如此,那只是因为他运用不当而已,如果他学成了叶家的‘落日刀法’,那就完全不同了,以你现在的剑法造诣,只怕连他一剑都接下来。” “‘落日刀法’真有那么神奇?” “‘落日刀法’是一种刀法与内功兼修的武功,只有九个招式,每一个招式却都分为八种变化,其内功心法也分为九重,每练成一个招式,内功就精深一层,若能将整套刀法都融会贯通,如此重重渐进,内功则突飞猛进,深不可测,据说达到最高境界者,可化虚为实,化无为有,只是轻轻随手一刀,便能将对手斩于刀下。就像落日残阳,西沉决不是因为生命已衰,走向死亡,而是为了明日的重现,滋生另一种力量。” “‘落日刀法’之名是否由此而来?” “嗯!”黑袍点点头,语音中充满了热切的期待,“任我杀练成‘落日刀法’的同时,也将内功心法练至了第九重,若再经受‘万劫重生’的催发,其威力之大,势不可挡,足以令天地俱灭。” 杀伐之神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右手拿着茶杯僵顿在空中,久久没有移动。 黑袍也不再说话,死灰色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 天际,星已慢慢升起,天就快要亮了! “主人,任我杀一定会来?”杀伐之神突然问道。 “一定会。”黑袍肯定地道,“为了欧阳情,他不能不来。” “难道他不怕死?” “他从不畏惧死神,他只害怕两件事。” “哪两件事?” “对朋友失去信和义,对情人失去忠诚和执著。所以,能够和他成为朋友的人一定很自豪,他的情人也一定很幸福。”黑袍昂天一叹,语气中不无惋惜地道,“可惜,我与他却已经注定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杀伐之神默然许久,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现在他应该来了!” “是该来了!”黑袍瞳孔突然收缩,目光投向前方,缓缓道,“他已经来了!” 杀伐之神倏然回头,一道白色的微光瞬间浓缩在他的眸子里。 凌晨,日出之前,叶逸秋果然如期而至。 ――无论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叶逸秋从来都不会失约! 第三十二章 茶道与武道(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凌晨之际,最是寒冷,叶逸秋却依然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伫立于凛冽的山风之中,俊逸而潇洒,脱俗而出尘,仿佛天外飞仙悄然降临人间! “哼!”杀伐之神从鼻孔里重重一哼,心中暗生妒忌之意。 叶逸秋却看都不看杀伐之神一眼,深深吸了口冷气,慢慢步入望岳亭中。 “好久不见,‘一刀两断’风采依旧,嘿嘿!”黑袍干笑道。 “我已经来了。”叶逸秋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冷声道,“欧阳情呢?”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黑袍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请,请坐!” 叶逸秋摇摇头,道:“我们不是朋友。” “嗯!我们不是朋友是敌人。”黑袍淡淡道,“不过,你是我最尊敬的敌人,这世上,只有像你这么样的敌人才配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叶逸秋忽然不说话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黑袍的款款盛情,呆立许久,终于慢慢地坐在了黑袍的对面。 黑袍转首对杀伐之神道:“贵客到来,当沏新茶以待。” 杀伐之神轻应一声,将紫砂壶里的茶叶尽数倒出。 黑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茶之一道,多有讲究,你不擅长此道,还是让我来吧!” “是。”杀伐之神说着缩回了手。 黑袍提起紫砂壶,水流不断,烫洗茶杯,动作舒缓起伏,只听他缓缓道:“煎茶宜用轻清之水,此水取自高山深处,尤胜于松上雪、梅花蕊上雪等所化之水。” 叶逸秋从石桌上拿起一包茶叶,凑近鼻子闻了闻,道:“高山乌龙?!” 黑袍点头道:“嗯!用以高山之泉炮制高山乌龙茶,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将乌龙茶拨入紫砂壶内,但见随着高长而细的水流的不断注入,茶叶翻滚,不多时,就已泛起了一片片泡沫。 黑袍用壶盖轻轻刮去壶口的泡沫,又将茶汤均匀分到茶杯中,道:“与绿茶、红茶相比,乌龙茶外形条索粗壮,毫无诱人美态,却富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令人欲醉的滋味,且芬芳持久,其味浓醇鲜爽,甘醇可口,回味无穷。”随即右掌一摊,又道:“请用茶。” 叶逸秋注目望去,但见那茶水色泽青绿灰光,香气馥郁芬芳,汤色清澈金黄,未饮先如醉,端起茶杯浅浅啜饮几口,只觉入口处鲜香甘醇、满口生津,不由得拍案叫绝,大声赞道:“好,好茶!一杯在手,当真是‘舌根未得天真味,鼻观先闻圣妙香’!” “茶之一道,用平凡的话来说,乃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恒。  佛曰:‘道由心悟’,也便是这个道理。”叶逸秋的快意显然也感染了黑袍,他捋掌笑道,“在茶道中以静为本,以静为美的诗句在所多有。唐代皇甫曾的陆鸿渐采茶相遇云:‘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磐声。’这首诗写的便是境之静。戴昺的赏茶诗:‘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绿阴天气闲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连黄蜂飞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可见虚静至极。‘卧听黄蜂报晚衙’真可与王维的‘蝉噪林欲静,鸟鸣山更幽’相比美。苏东坡也在汲江煎茶诗中写道:‘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汲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写时声。枯肠未易禁散碗,卧听山城长短更。’苏东坡在幽静的月夜临江汲水煎茶品茶的妙趣,堪称描写茶境虚静清幽的千古绝唱。” 听着黑袍侃侃而言,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可以一剑就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神秘剑客,居然是如此地知识渊博包罗万象,说起茶道,竟口若悬河,意气风发,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气和毫不做作的傲气,此刻都已经化为乌有。 “老子说:‘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庄子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伏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老子和庄子所启示的‘虚静观复法’是人们明心见性,洞察自然,反观自我,体悟道德的无上妙法。”黑袍说得兴起,一时口沫横飞,“道家主静,儒家主静,佛教更主静。在茶道中,静与美常相得益彰。古往今来,无论是羽士还是高僧或儒生,都殊途同归地把‘静’作为茶道修习的必经大道。因为静则明,静则虚,静可虚怀若谷,静课内敛含藏,静可洞察明激,体道入微,正是:‘欲达茶道通玄境,除却静字无妙法’。茶道在佛道两家之中,也是有所偏执的:佛家重在‘茶之德’意在去困提神,参禅悟道,间性成佛;道家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养生,保生尽年,羽化成仙。” 叶逸秋一言不发,却禁不住心潮起伏:“黑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个得道的世外隐者,还是个野心勃勃的绝代枭雄?” “饮茶需心平气静,讲究井然有序地啜饮,以求环境与心境的宁静、清净、安逸。”黑袍看了叶逸秋一眼道,“男儿饮酒,虽是豪迈,但终究伤神伤身,不是养生之道。我们练武之人,若常喝茶,对武功的进展同样大有裨益。” “茶道与武道,二者有何联系之处?”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品茗需静,学武又何尝不是如此?”黑袍缓缓道,“古人曾言:‘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个人在练武之际,往往难以平静,一旦心生杂念,六根不净,便极易走火入魔,轻则功败垂成,重则毙命。若常喝茶,二者结合,心恒静之,对学之所成岂非很是关键?” 叶逸秋默然不语,一手举着茶杯停顿在唇边,悠然出神,似是正在寻味黑袍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茶之道,岂非正是武之道?这种至深道理,只有站在巅峰上寂寞的人才能领悟。 “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黑袍忽然轻轻一声长叹,语声竟是无比的落寞,“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敌人都没有,那种孤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多少年来,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过这么多话的人,虽然我们处于敌对的位置,但我依然对你一见如故,有你这么样一个对手,我觉得非常幸运。” “你约我来此,难道就只是为了和你品茶谈心?”叶逸秋轻叹口气道。 黑袍摇摇头,没有回答,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地向东方转移望去。 第三十二章 茶道与武道(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遥远的东方天空,几片浓云的薄如轻绡的边际,突然衬上了浅红色的霞彩,映射着大地,山巅也似已被染红。 也许是在海天一线的地方,一轮红日终于挣脱了束缚,愤怒地喷薄而出,层层浓雾似乎不堪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边。 天地间,突然光芒四射,万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如烟花般燃烧绽放――日出的景象,总是如此令人惊叹不已! 朝阳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终于变得有些刺眼,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却因此而变得异常诡异,脸上那张一平如整的面具竟如魔鬼夜叉一般狰狞可怖! “你是否经常看日出?”黑袍慢慢回头,望着叶逸秋问道。 叶逸秋摇头不语。他极少观看日出的景象,因为他认为,他这一生都是不幸的,从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儿时代开始,他的童年都是在乞讨和饥寒交迫中度过,叶漫天将他从一帮恶汉棍棒之下救了出来,带回南方收养,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他便嗜武如醉,废寝忘食,江山美色已与他无关;成名之后,他的人生又经历了无数波折,又岂有心情去游山玩水,领略天地风光,感觉自然之美? “观看日出,我已经不止一次,荒凉大漠,高山之巅,苍茫海边,风霜雪雨……每一个地方,每一次日出都不相同。”黑袍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去,似是嗟叹,不胜唏嘘,“无可否认,每一次日出,它都是寂寞的。  ” 寂寞的,是人?还是朝阳? “江湖上一直都在传说,你的刀是看不见的刀,看不见的好刀。”黑袍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能否借我一观?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它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宝刀。” “不能!”叶逸秋断然而干脆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黑袍淡淡道,“难道你怕我瞧出你的来历?” “它是杀人之刀,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能出现。” “但是据我所知,当年叶问秋和葛老人铸造这把刀的时候,杀人并非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黑袍还未说完,叶逸秋忽然“虎”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道:“你……你已经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黑袍缓缓点头,淡淡道:“我何止知道你那把看不见的,被江湖人称之为最神秘的刀,就是两百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刀‘冷月弯刀’?我还知道,你就是叶氏一脉唯一的传人,你的师父叶漫天叶大侠,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喝着茶谈论武之道。” “你怎么知道先师正是叶漫天?”叶逸秋长吁一口气,慢慢坐回到了石凳上。 “血衣楼势力覆盖江湖,耳目众多,我黑袍若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来历,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黑袍的声音仿佛带着种沙哑的笑意,“就连欧阳情,我也已经知道,她就是铁狼和银狐的独生女儿。” 叶逸秋脸色倏然一变,随即又如一片淡云被轻风拂了过去,转瞬消失无痕。 “‘冷月弯刀’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武器,刀光起,如月色,因此而名。”黑袍悠悠道,“南方叶氏家族本是武林世家,曾经连任祖、儿、孙三代武林盟主,一时无以喻亮。叶问秋叶大侠的身份地位,在叶氏家族里却非常尴尬,皆因他本非正室所出,其母亲弓小芸也非正道中人,而是当时黑道大魔头弓不躬的嫡亲妹妹。叶问秋认祖归宗之后,携妻带母,隐居南方,至此,叶氏家族一分为二,渐渐沉没。” 叶逸秋黯淡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南方叶家,本来有一个非常辉煌的过去,但自叶问秋离开家族另立门户之后,叶家就开始慢慢步入衰落,到如今,早已光辉不再。 “叶问秋命运坎坷,一生中却多有贵人相助,世外高人葛老人就是其中之一。说起葛老人这个人,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有一手绝活,铸刀铸剑之术,据说当时无人可比,‘冷月弯刀’铸成之后,他曾经断言,江湖上五百年内,或许就只有此刀独领风骚。”黑袍摇着头道,“但他并未想到,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把绝世好刀,每八十年一现,出现一次仅只二十年。” “你说的是韩大少的魔刀‘杀气飞霜’?”叶逸秋问道。 “不错,正是‘杀气飞霜’。”黑袍点头道,“这世上,也只有这把刀才能与‘冷月弯刀’相媲美。韩大少自经过平安城之风波后,终于感悟到此刀乃是不祥凶器,为了不欲荼毒后人,想尽方法想要毁灭此刀,却不可得,最后在无奈之下,只得将之投入大海深处。如果八十年一现的传说不假,那么魔刀再现,至少也得再等五十多年,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早已化为一杯黄土,无缘再见。” “但凡神兵利器,大多不祥。”叶逸秋不胜唏嘘地感叹道,“‘杀气飞霜’如此,此刀也莫不是如此。” “愿闻其详。” “此刀铸成之后,杀意噬主,葛老人为它费尽一生心血,最终落得终生残疾,气血两衰,不过数年便百年归寿。”叶逸秋长叹一声,苦笑道,“先师自年少时起,便凭此刀快意江湖,漂泊了半生,中年方才成家,婚后数年,我师母就病死他乡。而我初出江湖,便经历了与亲人阴阳两隔,永不再见,这一切,岂非正是拜此刀所赐?” “你错了!”黑袍摇头道,“据我所知,叶夫人不幸早逝,虽与此刀不无关系,但绝非为此刀所害。” “难道这件事是另有隐情?”叶逸秋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可知道叶夫人姓甚名谁?” “师母姓玉,闺名锦香,本是韩大少身边三大花婢之一,与先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玉锦香天生丽质,聪明灵慧,饱学多才,精通黄歧之道,博学诸家之长,但她本身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据说魔刀‘杀气飞霜’便是其上祖所铸。”黑袍深吸口气,缓缓道,“玉锦香获悉魔刀为韩大少所得,于是甘心为婢,想方设法为他消除刀的魔性,自此饱览各门武学,给予韩大少极大的帮助,劝勉他尽量少用魔刀御敌。玉锦香嫁于叶大侠后,又为叶大侠的绝世刀法耗尽精力,力图创新,终于心力交瘁,香销玉殒,无力回天。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冷月弯刀’绝非不祥凶器。” 叶逸秋神色黯然,默然不语。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黑袍缓缓道,“你是叶家唯一传人,为何却不懂叶家的家传绝技?” “叶家的家传绝技?”叶逸秋目光似乎掠过一丝异样之色,缓缓摇头道,“我的武功和刀法,都是出自先师所授,正是叶家不传之秘。” “叶家纵横江湖数百年,两大绝技最为人所熟知。”黑袍喝了一小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一是轻功‘浮光掠影’,二是刀法‘落日刀法’!你身为叶家传人,当然不会不知道。” 叶逸秋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他的确没有学过“落日刀法”,对它所知也是极少,仅仅从叶梦君口中听说过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叶家的事情,知道的居然比黑袍还少,叶漫天视自己如同己出,却隐藏起了很多事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三章 缥缈九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深秋的清晨,阳光温柔如情人的手,足以抚平每个人心中的伤痕,但在高山之巅,晨雾却依然浓厚如幕,久久未能消散。 黑袍背对朝阳,淡淡的阳光散落在他头顶上,形成一个光圈,竟让他无端增加了几许神秘之色。 在这一刻,黑袍仿佛已成神,不食人间烟火,不沾凡尘俗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大至尊绝技’这个传说?”黑袍用手指轻叩桌面,发出轻微的声音,哑声问叶逸秋道。 “三大至尊绝技?”叶逸秋缓缓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茫然。 “三大至尊绝技为拳、刀、剑三绝,‘落日刀法’就是其中之一。”黑袍轻呷一小口茶,缓缓道,“拳者,为‘幻影神拳’,创始之时本有十八式,由‘铁拳王’传至‘拳无敌’再至‘拳霸天下’,这套拳法便已残缺不全,仅存六式,江湖上,只怕已无人会使这路拳法。刀者,即是‘落日刀法’,乃是葛老人所创,本来只有三式,经过叶氏传人数百年的不断完善和改进,传到叶漫天父亲那一代,已成为六式。到了叶漫天的年代,却又多了三式,直具诛天灭地、杀神屠魔之威,当真是势不可挡,毁山断流。剑者,‘缥缈九剑’是也,顾名思义,所谓缥缈,其意乃是‘变化莫测,似有还无;若云飘于山巅,飘忽不定,如虚如幻’。虽为九剑,但每一剑又都有九式,每一式又有九种变化,实乃天下剑法之最。‘缥缈九剑’原为独居缥缈峰的缥缈老人所创,他一生未曾授徒,只将此剑法记载下来,百年之后,剑谱也失去了下落,再未出现于江湖。” 叶家居然还有过一段如此辉煌的过去?叶逸秋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从杀伐之神腰间的“杀伐之剑”轻轻扫过,又慢慢投向叶逸秋坚毅的脸庞,问道:“你可知道,这把‘杀伐之剑’为什么能与你的刀一较高下?” 叶逸秋目光投向杀伐之神,只觉嘴唇居然有些发苦,艰涩地道:“剑出无名,但此剑绝非寻常之物。” “此剑虽然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宝物,但与冷月弯刀仍是不可同日而喻。”黑袍瞧了杀伐之神一眼,缓缓摇头道,“劣徒学剑日久,剑术造诣极深,在江湖上绝对属于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不过,他的功力修为却远不如你,昨天黄昏一战,你已经完全占据了所有的优势,却难尝一胜,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叶逸秋忍不住淡淡瞄了始终保持沉默的杀伐之神一眼,深吸口气,缓缓问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 “人人都说,任我杀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居然想不通?”黑袍的话里明显带着种讥笑之意。 “我想不通。”叶逸秋淡淡道。 “他之所以能够与你斗个势均力敌,与他的功力和剑并没关系,而是因为他所使的剑法。” “他的剑法?” “‘缥缈九剑’!”黑袍的声音充满了自豪和尊敬之意,“传说中的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剑法中的精华,剑术的王者。” 叶逸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日杀伐之神使用的居然是传说中的至尊绝技――”缥缈九剑“,难怪自己竟是平生未见。杀伐之神仅仅只是区区一招,自己竟然几乎已经用尽了百般手段,方才脱困而出,看来这套剑法远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劣徒学此剑法不过两年,九式只得其五,功力又极浅薄,剑法威力发挥尚不足三成,如果换成是我,你怕是连一招都接不住。”黑袍淡淡道。 叶逸秋默然不语。他知道黑袍所说的话绝非夸大其辞,更不是恫吓之言! “我现在将‘缥缈九剑’演示一遍,你就知道它是否不负王者之名了!”黑袍将手中之茶一饮而尽,大步走出了望岳亭。 破碎的,蓝中透紫的,在东方泛红的云在风前飞驰过去,天空慢慢变得辽阔而遥远。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山巅,灌木丛在秋的气息下,早已落叶遍地,一片凄凉。 晨雾渐渐散去,直至消失,悬挂在枝杈上的露珠滴滴坠落,就像是情人昨夜的泪水,流过已无痕! 黑袍孤身站在山巅中央,仿佛已伫立千万年,影子是那么地孤独! “‘缥缈九剑’虽然只有九式,但其中有着无穷的变化,若能体会其中奥妙,则能运用自如,发挥至高的功效。”黑袍从地上拾起一枝枯木,掂了掂它的重量,“由于‘缥缈九剑’是剑术中的王者,杀伤力极大,我用枯木代剑,威力依然非同小可,你可从中觑其一斑。” 叶逸秋与杀伐之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剑道中最上乘的莫过于驭剑之术,也就是传说中的‘飞剑’,剑出,杀人于千里之外。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不可相信。”黑袍将枯枝慢慢移动,停顿在胸前,形成一个“抱剑式”,缓缓道,“‘缥缈九剑’第一式,名为‘万流归宗’,乃是进入极高乘的入门剑术,全在练剑之气,是上乘剑术的起手式。你看好了!” 黑袍深吸口气,暗运真气,手捧枯枝而立,死灰色的眼神突然变得庄严、肃穆,双目凝注在枯枝顶尖之上。 叶逸秋和杀伐之神的目光一齐望着黑袍,屏紧了呼吸,脸上充满了期待。 但见黑袍突然后退一大步,变成左弓右箭步势,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手中的枯枝仍然抱在双掌中,可是尖端却左右摆动,速度奇快,发出一种“呜呜”的闷雷声,仿佛风雨欲来,转瞬即将倾盆而下。 声音倏然停止! 黑袍整个身躯如闪电般地平射而出,黑色的痕迹犹未消失,他竟又已突然捧着枯枝挺身而立,缓缓收起招式,长长吸了几口气,说道:“这招‘万流归宗’虽仅一招,却含九式变化,前三式是练气之道,而后三式为防守之道,纵观当今天下江湖武林各派剑术,没有一招剑术能够攻进此守势之中!” 黑袍说话之际,顶门出汗,汨汨流下,沿着他脸上的面具,滴滴滑落,融入他脚下泥土之中。 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 黑袍这一招并无奇异之处,可谓平常之极,难道这轻描淡写的一招剑术,竟可令人费尽功力?其中只不过那枯枝摇摆发出“呜呜”之声时,深具无穷功力之外,其实六式根本不见出力,以黑袍的功力,怎会流汗? 叶逸秋不明就里,杀伐之神却是非常明白的,他那死灰色的眼神,此刻竟然已经完全改变了,变得充满了惊骇、兴奋和向往! 第三十三章 缥缈九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袍那死灰色的目光扫在叶逸秋的脸上,问道:“刚才我使出这一招剑术,第二阶段的秘诀在何处,你可看出来了?” 叶逸秋摇摇头,没有回答。 “你呢?”黑袍的目光望向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缓缓回答道:“第二阶段的防守,退后低身,避敌人之剑,双掌抱剑,乃是最主要的守敌之攻击。” 黑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动,又落在叶逸秋脸上,问道:“你是否察觉到,像这般简单之式,如何能够防御敌人之攻击?” 叶逸秋依然保持沉默,紧紧闭着嘴巴,一脸茫然。 黑袍从鼻孔中冷哼一声,深深吸了几口凉气,说道:“你再仔细的看清楚我出手的一举一动。” 他手捧枯枝,将“万流归宗”这一招照原式又施展了一次。 刹那间,叶逸秋忽然目瞪口呆,望着黑袍愣愣出神。 这一次,叶逸秋终于看的极度准确,原来黑袍手抱枯枝蹲坐之时,掌中枯枝乃是在左右摆动了一个半圆,随即划了一个圆弧刺出。因为速度太快眼力若无过人之处,只能听见枯枝颤动时发出的“呜呜”之声外,根本无法看出枯枝是如何在移动转变的。 黑袍收枝而立,缓缓问道:“这一次,你是否已经看清楚了第二阶段其中的变化?” “只是看个大概,难懂其中奥妙变化。”叶逸秋脸色严肃,如实答道。 “若是这么容易悟得,又岂能说是天下剑术的王者?”黑袍冷冷道,“你且说说看,第三阶段乃是杀敌之招,其中奥妙又在何处?” 叶逸秋淡淡一笑,慢慢答道:“这一阶段和武林各派剑法不同的是反握剑柄,最后一个变化则是右手施剑,更换为左手刺敌,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黑袍忽然变得沉默了下去,心中暗吃一惊:“此人果然是学武奇才,悟力之强,当真令人惊叹,如果杀伐之神也有如此悟性,‘缥缈九剑’在三年之内何愁不成?不过,两年已得其五,也已纯属不易。” 黑袍施展出这一招绝世剑法,本意是为了让叶逸秋见识一下“缥缈九剑”的王者之风,并非有意倾力传授。他以为,叶逸秋纵是聪明绝顶,也绝不可能在一时半刻就学会这招绝学,然而,叶逸秋竟能看出第三阶段的奥秘,看来自己已经不能全力演示。 “第二招,名为‘天外飞流’。”黑袍右手微抬,枯枝顶端向上斜斜翘起,死灰色的目光斜睨着叶逸秋和杀伐之神二人,缓缓说道,“我虽然以木代剑,但这绝世剑法与众不同,从中散发出来的剑气能够波及数丈之外,你们最好站远不动,免为剑气所伤。” 叶逸秋目睹黑袍第二次施展“万流归宗,已感觉到了这招剑法的诡奥,就连它的步法,都似含着玄机,剑式之诡异,与武林中各门派剑术有着极端不同,的确有其独特之处,不愧为剑术王者。 就在这时,黑袍双手捧着枯枝,突然吐气开声,口中发出一声嘶哑、低沉如同野兽的狂吼! 吼声未绝,剑光骤闪。 “嘶嘶嘶嘶……”一阵剑气破风之声急急响起,光芒闪动之际,仿佛从天外飞来一片云一般的流水,铺天盖地,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山巅,黑袍的身影裹在其中,竟已变得无比渺小。 “呼!呼!呼!”劲风激荡,遍地落叶片片翻飞,被“剑”气所摧,瞬间向四面八方飘散。 就在这时,光影突然消失,黑袍已经捧着枯枝凝立当地。 这一招九式,由始至终有如电光石火,快得令人只见光芒连闪几下而已! 叶逸秋与杀伐之神远远站在数丈之外,犹自感到“剑”气凛凛,侵入肌肤,隐隐生疼。二人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但仍未瞧出这招“天外飞流”所蕴藏着的九式变化。 “‘缥缈九剑’果然不愧为三大至尊绝技之一,莫说九剑,就连一剑,我也是万万接不下的。”叶逸秋想到这里,只觉心头生寒,一股冷意从骨髓里像一根针般钻了出来,他这才发现,此时此刻,他竟早已是汗湿重衣。 杀伐之神心里却想道:“我要到何时,才能将‘缥缈九剑’练到这种境界?” 黑袍抛掉手中枯枝,深深吸了几口长气,慢慢走回望岳亭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缥缈九剑’,为何只有两招?”叶逸秋也慢慢坐回石凳上,缓缓问道。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只演示了两招。”黑袍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叶逸秋忽然不说话了! “我认为,两招剑法已经足够了!”黑袍道。 叶逸秋点头苦笑道:“的确已经足够了!你的本意,只不过是想让我见识一下‘缥缈九剑’的王者之风和霸道之气,一两个招式已足以显现它的厉害之处,其他已是多余,更何况,我根本就看不出其中的奥秘。” 黑袍点点头,缓缓道:“不错,我若要杀你,根本就不必使用‘缥缈九剑’。对我而言,杀死你是件轻而易举之事,但是我并不想要让你死。” “你不想杀我?” “到目前为止,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你别忘了,我们是敌人,永远都不可成为朋友的敌人。” “但你个不一样的敌人。”黑袍淡淡道,“如果你不是叶家唯一的传人,也许早已经是个死人。” “叶家的传人有何不一样?” “因为‘落日刀法’的存在。”黑袍长吸口气,仿佛正在努力平息着自己激动的心潮,“我一直都感到很孤独,练成‘缥缈九剑’之后,尤其寂寞,因为从此以后,我忽然发现,天下间竟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我。我一直都有个愿望,希望江湖上有一个人,或者一种武功,能将我击败。” “你真的已是天下无敌?”叶逸秋冷笑道,“也许你忘记了一个人,他若复出,一定可以终结你的寂寞。”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四绝公子’韩大少?” 叶逸秋点点头,默然不语。 “数十年来,我未曾尝过一败,纵然韩大少复出,也必将败在我的剑下。” “哦?”叶逸秋脸上露出种不屑和怀疑之色。 “当年韩大少之所以能够一刀霸江湖,其实全是拜魔刀‘杀气飞霜’所赐,魔刀既失,韩大少便不再是神,所以他才毅然决然地隐退江湖。”黑袍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中,‘幻影神拳’其实已经失传,唯一能与‘缥缈九剑’一决高下的就只有‘落日刀法’而已。” “这就是你不杀我的原因?”叶逸秋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嗯!所以我才将‘缥缈九剑’的秘密告诉你,只要你学会了‘落日刀法’,就有机会将我斩杀于刀下。” 叶逸秋咬牙不语。 “我知道你并未学过‘落日刀法’,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但它的确是存在的。叶家数代高手为了它付出了许多心血,绝不可能忍心毁灭。” “你真的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打败你?”沉默了很久,叶逸秋才问道。 “嗯!”黑袍凝重地点头道,“也许,你打败的将不仅仅只是我,而是天下。” “天下?”叶逸秋不懂。 “如果‘落日刀法’能够打败‘缥缈九剑’,岭南叶家昔日的名望和地位就能因此而复苏,重回巅峰,这岂非正是赢得了天下?”黑袍微微一顿,冷笑道,“不过……如果你学会了‘落日刀法’依然死在我的剑下,那么天下就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换句话说,我只有打败你,江湖才能得到平静和和平,是吗?”叶逸秋冷声道。 黑袍默然不语,显然已经默认了。 “看来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叶逸秋忽然长身而起,大步走出望岳亭,“我想,你将为自己的狂妄付出巨大的代价。” “能与‘落日刀法’一决高下,我已经终生无憾。”黑袍也倏然站起身来,望着叶逸秋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三十四章 相见欢(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风又拂起,将山巅上的遍地落叶吹飞起来,片片飘扬。 深秋的阳光依然明媚,但杀伐之神的目光,却依然是死灰色的。他轻轻拔落沾在头发上的几片枯黄的落叶,轻叹口气,缓缓道:“你真的不想杀死任我杀?”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黑袍的目光也是死灰色的,望着叶逸秋背影消失的方向,“至少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为什么不能?难道连你都没有这个把握?” “我现在若要杀他,他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 “如果他学会了‘落日刀法’,我们岂非是纵虎归山?”杀伐之神轻叹道,“那个时候若想杀他,只怕很不容易。” “‘落日刀法’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深奥玄妙的武功,若要完全融会贯通,绝非一年半载就能做到。”黑袍的声音带着种残酷的笑意,“任我杀学成刀法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我只担心,我们太低估了任我杀。”杀伐之神苦笑道,“我忽然发现,他总是能够做到一些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我没有低估过任何人,我只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而已。”黑袍摇头否决道,“你知道我嗜武如迷,一心想要纵观天下绝学,再以一决高下为快,若不能与‘落日刀法’分出胜负,纵然得了天下又如何?” “但是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不认为有任何风险。只要我见识过了‘落日刀法’,就绝不会再对任我杀手下留情,一剑杀之,以绝后患。” “可是……”杀伐之神迟疑着道,“他已经见识‘缥缈九剑’,若是从中找到了剑法的破绽,那又如何?” “你觉得‘缥缈九剑’存在破绽?”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严厉,如刀锋般盯在杀伐之神的眼睛上。 “我……我……”杀伐之神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嗫嚅着道,“我在练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阻滞,不能运用自如。” 黑袍轻叹口气,沉声道:“学剑切忌急功好进,须知‘欲速则不达’,你若急着求成,反而适得其反,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杀伐之神额头上不自觉地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再也不敢作声。 黑袍瞧了他一眼,眼神竟突然变得柔和,轻叹一声道:“任我杀为了打败我,已决定回南方寻找‘落日刀法’的秘笈,欧阳情对他情深意重,绝对会与他同行,如此一来,青衣楼便群龙无首,不足为惧,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将‘九龙堂’连根拔起,这件事,依然交给你去做。” “是!”杀伐之神恭声应道。 “我们下山吧!”黑袍轻拂衣袖,飘然走出了望岳亭。 杀伐之神迈开大步,紧紧跟随在黑袍身后,就像是黑袍的影子! 凄风如诉,吟唱着一首哀凉的歌,山下的那株老树竟似也掩不住忧愁,光秃秃的枝杈禁不住地轻轻颤动。 山无语树无语人亦无语;山孤独树孤独人更孤独! 欧阳情站在老树下的落叶堆中,秋风拂动着她身上的衣裾,发出轻微的“猎猎”声响,长发飘飘,仿佛随时都将乘风而去。 远处的山,树木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一片,显得凄清而荒凉。欧阳情站在天地间最荒芜的地方,却依然难掩美丽的光彩,俨如一道天底下最动人的风景。 此刻,她的眼神是忧郁的,却又充满了期待。 她在等,等待叶逸秋的出现。 就在今天的清晨,铁传雄解开了她身上受制的穴道,告诉她,叶逸秋正在与黑袍会晤,也许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黑袍约见叶逸秋的目的,自然是决斗。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能抵挡黑袍的轻轻一剑! 叶逸秋还会回来吗?他是否能够在黑袍剑下安然脱身?欧阳情没有想太多,她只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纵然白发苍苍,红颜已老,她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很多人都不太相信奇迹,而事实上,奇迹却正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叶逸秋与紫罗兰夫人的那一战,岂非就是个奇迹?欧阳情心里这么想着,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淡化了淡淡的忧愁。 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那么的熟悉,传入耳中,却响在心里。 是逸秋,他回来了!欧阳情瞳孔迅速扩张,一个熟悉的人影很快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叶逸秋白衣飘飘,慢慢走到了老树之下,站在欧阳情的面前,脸上挂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 欧阳情痴痴地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睛似已有泪光闪烁。 就在这一瞬间,天地仿佛已经静止! 突然之间,欧阳情一声欢呼,仿佛一只小鸟般投入了叶逸秋的怀抱,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如此之牢,就像是害怕叶逸秋突然会离她而去一样。 叶逸秋也用力抱紧了欧阳情,用右手轻轻摩娑着她长长的,飘柔的秀发,鼻翼翕动,吸食着她满头发香。 世界仿佛已经死了,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与她二人的存在! 这一刻,已是永恒! 曾经以为,离别的日子总是很长,相聚的时候总是苦短,却不知,正是因为离别,相聚才让人觉得幸福。 此时此刻,两颗相知相爱的心,感觉着彼此的跳动,千言万语,又如何能够相抵片刻的沉默? 原来,爱情并不在乎天长地久,它需要的,是幸福与美好的凝聚,哪怕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 也不知相拥了多及,叶逸秋忽然觉得胸口微凉,欧阳情的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河流,涌了出来,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别后重逢总是如此美丽,就让我的祝福别在你的衣襟,永远伴随着你! “你打败了黑袍,是么?”欧阳情依偎在叶逸秋的怀里,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柔声问道。 “没有。”叶逸秋摇头轻叹道,“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打败他。” “可是你却从他的剑下摆脱了死亡。” “我根本就没有和黑袍交过手,他并没有杀我的意思。” 欧阳情倏然抬起了头,诧异地问道:“那么他为什么约见你?” “因为寂寞。” “寂寞?”欧阳情眼睛里露出不解之色。 “高手的寂寞,王者的孤独!”叶逸秋慢慢解释道,“他认为,他的武功已经达到了无敌的境界,人生也到达了巅峰,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他分庭抗礼,所以他希望有一个可以与他抗衡的敌人出现,让他一尝败绩。” “这个敌人就是你?”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我,根本就不能抵挡他轻轻一剑,所以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的剑法就是传说中的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之一,‘缥缈九剑’!” “‘缥缈九剑’?他居然学会了这路绝世剑法?”欧阳情瞪大了眼珠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苦笑道,“你只怕永远也别想打败他了!” “机会还是有的。”叶逸秋微笑道,“只要我练成了‘落日刀法’,就能够与他一决高下。” “叶家的祖传绝学,‘落日刀法’?”欧阳情摇头苦笑着轻叹道,“可是我曾经听韩大少说过,你师父曾经发过毒誓,‘落日刀法’绝不再重现江湖,刀谱是否还在尚未可知,你如何练习?” 叶逸秋长叹口气,苦笑道:“这已经是打败黑袍的唯一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所以,我决定回岭南,找到刀谱。” “你错了!”欧阳情忽然嫣然一笑道,“不是你,是我们!” “我们?” “对,我们一起回岭南去。”欧阳情柔情似水地道,“纵然天涯海角,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叶逸秋笑了笑,柔声道:“那么我们赶快回金陵,打点好一切,即日起程。” 第三十四章 相见欢(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清晨,又是清晨。 金陵是座古老的帝都,繁华如锦,夜夜笙歌,莺声燕舞,从不间断,天涯海阁虽然与莫愁湖相邻,但无法隔绝的喧哗依然不可遏止地从外面传入后院之中。 燕重衣挺直了脊梁,笔直地站在梧桐树下,就像是一支欲待出鞘的利剑。 剑在腰间。 此刻,他的手就按在乌黑的剑柄上。 经过梅君醉妃夫妇精心治疗,燕重衣所中之毒早在两天前就已完成化解,只是伤势太重,若要痊愈,绝非七日之功。 杀手,本就是一门非常古老而地位又极其卑微的职业,燕重衣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是如何看待他的,但此刻,他含冤不白,偏又不能为自己洗清冤屈,对他而言,实在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幸好他还有朋友! 龙七远赴古城,寻找陈园血案的蛛丝马迹,至令未归;叶逸秋和欧阳情也去了铁枪山庄,数日来依然毫无音讯。他们是否能够找到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 燕重衣忽然发现,被他人嫁祸东墙,成为众矢之的,远远比一剑杀了他还难受。 我是不是不该如此坐以待毙,静观其变?也许,我应该做些什么! 燕重衣决定出去走一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刚刚踏出的脚步突然停顿。 他看见了叶逸秋和欧阳情! “你们回来了?”燕重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结果如何?” 叶逸秋摇头苦笑道:“结果不尽人意。我们赶到铁枪山庄的时候,老枪已经死了,我们只能确定,老枪的确是血衣楼的人,但决非血衣楼楼主黑袍。” “还有,毁灭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残杀陈士期满门的凶手已经出现。”欧阳情轻叹道,“可惜,此人非但诡计多端,而且武功高强,剑法又尽得黑袍倾囊相授,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 “此人假扮成我的样子,栽赃嫁祸,害我蒙受不白之冤,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拿住,交给铁全拿,还我清白。”燕重衣按住剑柄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力量,顿时青筋浮现。 叶逸秋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身后又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秦步沉厚的声音说道:“叶少侠,你终于回来了!” “秦大叔,你在找我?”叶逸秋回首问道。 秦步停住脚步,摇头笑道:“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 “是两位世外前辈高人,他们已经等了三天了!” “前辈高人?他们是谁?” “这个……”秦步憨憨一笑,摇头道,“他们吩咐过,不可泄露他们的身份。” “他们现在何处?” “姑苏城外寒山寺!”秦步微笑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去。”欧阳情道。 秦步瞧了她一眼,摇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欧阳情瞪眼道。 “那两位前辈高人说过,他们只见叶少侠,若有旁人,他们必将化鹤远杳,避而不见。”秦步目光投向叶逸秋,“叶少侠,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起程。” 姑苏城外,寒山寺。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阊门数里外的枫桥镇,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是以易名为“寒山寺”。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或是站在枫桥桥头,抬眼即可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坐落在绿树丛中,院内青松翠柏,曲径通幽。唐朝诗人张继途经寒山寺,写有《枫桥夜泊》一诗,诗韵钟声千载流传,寒山古刹因此名扬天下。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寒山寺沐浴在天地乐韵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而人之聚散却是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在藏经楼南侧,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这就是以“夜半钟声”名闻天下的钟楼。 穿过钟楼,有一条通向山顶的小山路,正是通往后山。后山建有一座清净禅院。从外面看去,那禅院并不算大,不过只是一座小小的院落而已,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建有佛堂,供奉的是如来佛祖,虽是如此,但与山上那座恢宏的寒山寺相比,仍然相差很远,胜就胜在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寺中香客络绎不绝的喧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禅院中另有三间禅室,居中的一间禅室极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为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漆上,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即使不是内行之人,只须看上一眼,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 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装满了灯油。 禅房里,居中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几,几上陈列着一整套茶具,此时小炉炉火正旺,水雾蒸腾,飘飘渺渺。 茶几四周,就地摆放着蒲团,此刻已有三人坐在其上。坐在正位的是一个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一身月白僧袍,飘然出尘,此人正是寒山寺当今住持无垢方丈,乍看之下,似乎不过古稀之年,其实再有三个月零九天,便是他百岁诞辰。 坐在左首的是个年约五十上下的灰袍人,虽已年过半百,但依然相貌不俗,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显得从容而随和,尤其在他的身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儒雅的气质,俨然是个饱学多才的文士。坐在右首的人,年纪与那灰袍人相仿,一脸英气,冷漠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温和,与他身上一袭白衣显得非常协调。 寒山寺虽非武林门派,但无垢方丈也是身怀武功之人,在武林中辈分不小,这二人居然能够与无垢方丈平起平坐,显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第三十五章 前辈高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咚……咚……咚……咚……” 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回荡而来,响自寒山寺钟楼的低沉、缓慢而有节奏的钟声,悠悠传出,将天地间的万物众生都一一从深深的迷梦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近至远,缓缓的,似乎敲入了心底。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 天将入暮,僧人们已经开始了晚课。 禅室里点燃了油灯,四方角落各有一盏,居中再点燃一盏,刹那间,整个禅室都如同红色的海洋,驱散了从窗外趁隙而入的苍茫暮色。 有很长一段时间,禅室内的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手指头都未曾动过。 沉默,自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种极高的禅意。佛家之静,品茗之静,“静”的无上境界,也只有这三位世外高人才能参悟出其中的快乐! 但是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公子。”无垢方丈祥和的目光望着灰袍人,悠然道,“你我上次相见之日,是在何时何地?” “十年之前,还在此处。”灰袍人恭恭敬敬地答道。 “十年?”无垢方丈喃喃道,“这就十年过去了么?” “佛祖有言: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这十年,当真如刹那流星,不经意间就已经消逝。”灰袍人也低声轻叹。 “十年之前,公子来到此间,犹自豪言千杯不醉,一醉方休,而今却以茶代酒,看来公子果然是已经放下了。”无垢方丈微笑道,“公子往日一呼百诺,天下人无不随从,居然能够看破昔时繁华美景,与青山相伴,与绿水为邻,实在难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灰袍人淡淡笑道,“可惜明辈虽已放下了刀,却终究成不了佛。” “以公子悟性与品德,若能看破红尘众生,遁入空门参禅,何愁不能成佛?” “青灯古佛,白云苍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灰袍人黯然轻叹,苦笑道,“也许晚辈并非不能看破,而是看不穿?” “看不穿什么?” “看不穿生死,更看不穿轮回。” “人之生,终为死;而人之死,乃为往生。轮回之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无垢方丈手捻念珠,低声喧着佛号,“是与非,善与恶,因与果……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凡事都有正反两面,二者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天地万物,莫不如此,这便是天理循环的必然结果。” “大师说的固然是精辟至深的佛理,但世人懂得的终究不多,晚辈终非圣人,又如何能够做到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灰袍人心生感叹,不胜唏嘘。 无垢方丈叹了口气,低声宣了句佛号,意味深长地道:“不是公子看不透想不通,公子真正看不穿的,是这里……”说着,他用手掌按在心口之上,又道:“人心!这世间,许多人都可以勘破红尘,看破生死,只有人心,却是永远也看不穿的。” 此言一出,灰袍人刹那间如遭当头棒喝,额头汗出如雨,心头波澜浮动,久久不能平息! 其实,无垢方丈这番话中,所蕴藏的禅锋并不深奥难明,可以说是浅显易懂,然而,以灰袍人修养之精深,悟性之高强,却偏偏无所觉悟,怎不令人汗颜?或许,人世间便是如此,最平凡最普通的东西,往往反而会被人忽视,甚至遗忘。 这道理正如一个人常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穷其一生去寻找答案,却不知,人所追求的,不过就是因为活着而活着罢了,哪来那么的疑惑和缘由? “佛理博大无限,但以‘四谛’为总纲。释迦牟尼成道后,第一次在鹿野苑说法时,谈的就是‘四谛’之理。而‘苦、集、灭、道’四第以苦为首。人生有多少苦呢?佛以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佛法求的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参禅即是要看破生死观、达到大彻大悟,求得对‘苦’的解脱。”无垢方丈慢慢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悠悠言道,“禅宗五祖弘忍在将传授衣钵前曾召集所有的弟子门人,要他们各自写出对佛法的了悟心得,谁写得最好就把衣钵传给谁。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是个饱学高僧,他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弘忍认为这偈文美则美,但尚未悟出佛法真谛。当时寺中一位烧水小和尚慧能也作了一偈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认为:‘慧能了悟了’。于是当夜就将达摩祖师留下的袈裟和铁衣钵传给了慧能,因为慧能明白了‘诸性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的真理。只有认识了世上‘本来无一物’才能进一步认识到‘无一物中物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说完了这个故事,无垢方丈说得兴起,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微微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正所谓:‘唯是平常心,方能得清静心境;唯是清净心境,方可自悟禅机’。公子既然已经放下了昨天,一颗心便已回归平常,来日方长,若能阪依佛门,必可成为一代高僧,弘扬佛法,造福众生!” 灰袍人愣愣地出了一会神,左手习惯地摸了摸额头,轻笑道:“既然来日方长,此事日后再说如何?” 无垢方丈又低声宣了句佛号,苦笑道:“公子自然是来日方长,不过老衲怕已是来日无多,公子……” “大师,十年前你我手谈数局,结果是不分胜负,今日继续如何?”灰袍人急忙打断了无垢方丈的话,目光飘向右边角落。 那个角落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副棋枰。棋枰的样子有些特别,虽然也是黝黑色的,但充满了亮眼的光泽,其上一尘不染,盘面上纵横交叉的每个点都非常清晰。 无垢方丈哭笑不得,心知灰袍人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也不再强求,微一颔首,慢慢伸出一只枯槁的大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灰袍人将搁在几上的一壶白子轻轻推至无垢方丈面前,笑道:“大师先请。” 无垢方丈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再客气,伸指拈了一枚白子,随手甩了出去。 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过后,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棋枰右下角的一个点上,竟发出“当”的一声清响,犹如珠落玉盘,又似金戈相击,听那声音,铸造棋枰与棋子的材料,显然非铁即石。 灰袍人微微一笑,脱口赞道:“大师好功夫,十年未见,劲力依然如此巧妙,落位也是如此准确。” 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拈起一枚黑子,食指轻弹,“嘶”地一声,黑子飞出,落在棋枰居中的一个点上,也发出“当”地一声。 无垢方丈听风辨声,只觉这一声与自己方才落子的声音不分伯仲,点头笑道:“公子好手法,比起十年之前尤胜许多。” 二人你来我往,纷纷落子,“当当”之声响之不绝,此起彼落,悠扬入耳,竟令人丝毫不觉聒噪。不过片刻,棋枰上已布满了棋子,黑白相间,散散落落,竟然都未有提子的迹象。 那白衣人似乎对手谈并不感兴趣,起初闲来无事只作壁上观,但瞧了半晌,见二人犹自酣战,不觉索然无味,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独自品着香茗。 就在这时,禅室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叩门唤道:“方丈!” 无垢方丈手拈一子,头也不抬,随声应道:“是忘语么?何事?” “是弟子。”门外人应道,“秦施主偕同一位姓叶的年轻施主前来求见。” “哦!是秦步到了,那位姓叶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叶家唯一的传人叶逸秋了!”无垢方丈还未说话,灰袍人已抢先道,“烦劳忘语大师,请他们进来!” 第三十五章 前辈高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吱呀”一声,微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秦步当先走了进来,叶逸秋迈步相随,那个名为“忘语”的中年僧人轻轻掩上了房门,转身离去。 叶逸秋双手长垂,就像是一支标枪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渊渟岳峙,略显冷漠的脸上充斥着如刀锋般逼人的英气。 无垢方丈不经意地瞧了叶逸秋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奇特之色,心中暗道:“好一块璞玉,若经用心雕琢,他日必成大器,不难成为武林第一人!” 灰袍人与白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充满了惊叹和赞赏的神色,仿佛从叶逸秋的身上,重又见到了“游龙大侠”叶漫天当年叱咤江湖,一刀纵横的影子。 秦步踏步上前,对着无垢方丈毕恭毕敬地揖首作礼,慢慢坐在灰袍人下首的一个蒲团上,又对着灰袍低声耳语了数句。 灰袍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叶施主便是近年来纵横江湖,笑傲风流的叶逸秋叶少侠么?”无垢方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含笑道,“老衲法号‘无垢’,乃是寒山寺住持。来,叶少侠请上坐!” 叶逸秋揖首作礼,也慢慢坐了下来,坐在秦步的身边。 白衣人缓缓递过来一杯新沏的茶,微笑道:“早就听说叶家传人不比寻常,是个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夫俗子。” 叶逸秋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少有的羞涩而窘迫。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前辈召见晚辈有何吩咐?” 白衣人笑了笑,目光转向了灰袍人。 “我们来找你,是为了完成朋友的遗愿。”灰袍人低沉着声音缓缓道,“叶大侠生前曾经拜托过我为他做一件事。” “前辈是先师的朋友?”叶逸秋一脸惊喜之色。 “虽非推心置腹之知己,却也是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 “那么前辈是?” 灰袍人微微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十年之前,叶大侠曾经来找过我,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但可以改变叶家日渐衰微的名望和地位,甚至还可以决定江湖的命运。” “什么秘密?”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这是个关于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的秘密。你虽然从未学过,但应该也听说过,‘落日刀法’乃是武林中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号称刀法之霸,天下所有的刀法在它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无不尊它为王。” “前辈怎知晚辈从未学过‘落日刀法’?”叶逸秋心里忽然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一直不肯泄露身份的前辈高人,必然知道叶家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灰袍人依然没有回答叶逸秋的问题,反问道:“你可知道‘落日刀法’的历史?” 叶逸秋点头道:“相传‘落日刀法’最初并非源自叶家,而是一位名为‘葛老人’的铸剑神匠所创,原来只有三式,经过叶家历代传人的完善和创新,传到先师祖那一代,已有六式,再传到先师之时,却又多了三式,据说这三式乃是晚辈那位惊才绝艳、聪明敏慧的师母,翻阅了无数武林刀谱,经过几近一年的工夫才研究出来的,她还为此耗尽了精力,最终香销玉殒,令先师含恨终生。” “嗯!‘落日刀法’本就非常霸道,变化之复杂,招式之奇妙,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偏又集内功心法为一体,更是深奥难懂。只创招式已属不易,还必须得在每一个招式上结合一种上乘的内功心法,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若非像小香这种聪明绝顶,博览天下武功绝学的才女子,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得到?”灰袍喟然长叹,神色间又是敬佩又是爱怜,“小香创出三式,准确说来,应该是一年零十八天。其间小香已经身怀六甲,正是休养待产的时候,但她一腔真情都已倾注于叶大侠身上,是以甘冒奇险,煞费苦心地研创刀法。她如此倒行逆施,非但极伤自身,对腹中胎儿也极为不利。叶大侠沉醉于绝世刀法之中,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到三式完成,这才发现为时已晚,小香终因心力交瘁,精气虚损,伤了胎气,不足七月便产下一女,而她自己却因精、气、血、神全失,无力回天,魂归黄泉。” “啊?!”叶逸秋失声惊叫道,“原来师母竟是因此而去世的,难怪先师每每对着梦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暗自落泪,郁郁寡欢。” “唉!”灰袍人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听叶大侠说,他的女儿像极了小香,每每看见幼女,便不自由主念及亡妻,可见叶大侠用情之深。” 想起红颜薄命的叶梦君,叶逸秋心里一痛,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泪光。 灰袍人轻轻摇了摇头,黯然一声长叹,又接着说道:“小香之死,令叶大侠痛不欲生,悔疚不已,同时又非常自责,认为若非自己痴迷武学,便不会害了爱妻性命,更不至于让爱女一出世便失去了母爱,所以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甚至是匪夷所思的决定。” “什么决定?”叶逸秋眉头一跳,急声问道。 “叶大侠决定,有生之年,决不再施展‘落日刀法’,甚至只字不提。当年我闻及此事,忍不住仰天长叹:绝世刀法,从此绝矣!” 人生中,知音固然难觅,但佳偶同样不可得。当年钟子期病逝,伯牙悲而摔琴,喟叹“广陵散绝”,而叶漫天因失妻之伤痛,愤而封刀,二者之遭遇,是何等的相似? 一个人用情之深,一旦失去,自然伤得更深,痛得更深! 此刻,叶逸秋已经禁不住地泪流满面,低声饮泣,为自己,也为已逝的叶梦君和叶漫天夫妇。 灰袍人眼中竟似也已有朦胧泪光,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说道:“华山乃是小香与叶大侠初遇的地方,小香临终之际,仍然念念不忘,是以叶大侠便将小香葬在了那里,每一年祭日,必然携女前往吊祭。也就是在小香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叶大侠从华山返回岭南的途中,从一帮恶徒棍棒之下救了你一命,收留抚养,那年你仅四岁。” “哇!”叶逸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你自幼聪慧过人,天赋极高,天生就是个学武奇才,叶大侠倾囊相授,将毕生武功都毫无遗漏地传给了你,但碍于自己曾经发下的毒誓,终于还是隐藏起了‘落日刀法’这一至尊绝技,我想,这也是你的武功一直都无法更上一层楼的最大原因。” “前辈,难道‘落日刀法’真的就这样绝迹江湖了吗?”叶逸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问道。 灰袍人昂首轻叹道:“‘落日刀法’本是叶家世代流传下来的绝技,花费了历代以来先祖们的很多心血,还赔上了小香一条性命,叶大侠岂能就这么让它成为绝迹?”他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叶大侠做出了封刀的惊人决定后,思及‘落日刀法’乃是家传绝技,非但倾注了先人的心血,爱妻更因此而亡,觉得不该就此失传,是以用薄绢写成刀谱,希望有朝一日,有缘人可以得之,让这路绝世刀法得以流传,并且发扬光大。” “刀谱现在何处?” “这个叶大侠倒从未提及。” 叶逸秋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灰袍人淡然瞧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向无垢方丈,说道:“方丈,可是轮到晚辈落子了?” 无垢方丈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颌首道:“嗯!该公子了!” 灰袍人点点头,伸手一指壶中白子,对叶逸秋说道:“年轻人,请你帮我拈一枚子落在那边棋枰右方居中的‘天元’上。” 大结局 离别,不说再见! - 杀手本色 - 郁痕 棋枰上,黑白棋子如星罗密布,纵横交错,黑子蜿蜒而上,大有吞吃白子的迹象,但白子也丝毫不落下风,形成一道坚固的防守,只要在那灰袍人所说的方位再落一子,便能首尾衔接,环环相扣,非但能够有效地抵御黑子的攻势,反而还有反噬之机。 围棋是门非常高深奥妙的艺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千变万化,经久不衰。 叶逸秋平时并无对弈的爱好,但欧阳情却对此情有独钟,闲来无事,总喜欢纠缠他手谈几局,久而久之,叶逸秋棋艺大进,虽然未至一流高手境界,但总也有了多少了解和参悟。 叶逸秋抬目望去,略一观摩,已知灰袍人落这一子的用意。他轻应一声,拈起一子,只觉入手处光滑异常,而且沉甸甸的份量不轻,用力小了则拈之不稳,力道太大却又几乎滑落。他不敢迟疑,暗运真力飞指弹出。 “当!”棋枰发出一种沉厚的响声,异常刺耳! 这声音怎么如此响亮?这是什么棋枰?叶逸秋吓了一跳,眉头倏然拧成一线。 “年轻人,你落错地方了!”灰袍人看了落在棋枰上的那枚白子一眼,苦笑着连声叹道,“可惜,可惜了我一盘好局。” 叶逸秋注目而望,脸色立即变得绯红。但见那枚白子,所落之处竟非灰袍人所指的“天元”,而是落在另一个方向的星位上,如此一来,非但不能使之连接,反而截断了白子的退路。 叶逸秋心中暗道“惭愧”,对那灰袍人讪讪一笑,一脸歉意道:“前辈,我……” 灰袍人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声音,转首对无垢方丈笑道:“方丈,请落子!” 无垢方丈低声一笑,说道:“阿弥陀佛!叶少侠一时失手,错落一子,老衲岂可乘人之危,抢占先机?” 他手拈一子,随手甩出,“当”一声轻响,落在另一个星位上。 灰袍人肃然起敬道:“方丈胸襟万丈,不愿乘人之危,晚辈在此先谢过了!”他将目光转向一脸尴尬的叶逸秋,温声笑道:“年轻人,这一次可别再失手了!” “是!”叶逸秋伸手入壶,也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白子滑手跌落。 “年轻人,你应该已经看出,无论这棋子还是棋枰,都很有古怪,绝非平常之物。”灰袍人沉声道,“你先运气于指,借助粘力拈起一子,而后运劲轻弹,不过,非但这手法必须使用巧妙,便连棋枰上的方位也要看得准确,否则便是‘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是!”叶逸秋轻轻拭了把额头上的微汗,依言而行,拈子弹出。 “当!”这一次,白子终于稳稳落在了它应该落下的方位上,但发出的声音依然刺耳。 叶逸秋悄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岂料灰袍人却极不满意地摇头道:“眼力是不错,手法也算不含糊,不过还是不够巧妙,力道也太大了些!” 这一番话,顿时又将叶逸秋说得几乎无地自容。 “公子不必多有微词,叶少侠初试身手,便已有如此奇效,当属不易。”无垢方丈一边为叶逸秋解围,一边甩手又落一子。 叶逸秋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忽然一声惊“咦”,满脸都是惊讶之色。他突然发现,无垢方丈飞手落子的手法看似平常而随意,其实却深藏一门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独门武功。 “无垢方丈居然懂得‘兰花拂穴手’,想必也是位武功了得的绝顶高手!”叶逸秋心中波澜激荡,引起一阵异样的骚动。 灰袍人不断指点着叶逸秋如何拈子、弹子和落子,如此来回六、七次,叶逸秋的手法已变得非常纯熟和巧妙,非但眼力独到,落子准确无误,便连棋子落在棋枰上时发出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轻微。 双方你来我往,又各落了数子,终究是那灰袍人棋高一着,将左下方的一片黑子围剿堵截,成为死棋。酣战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次提子的机会。 叶逸秋走到棋枰之前,伸手去提死子。岂料那黑子竟像是牢牢粘在棋枰上,纹丝不动。 叶逸秋眉头微皱,暗暗加重了手上力道,终于提起一子。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从棋枰上传来,猝不及防,手中棋子竟又被吸了回去,“当”一声清响,重又落回原来的位置。 这棋枰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听那声音,绝非石板,像是钢铁所铸。 叶逸秋深吸一口气,暗运真力,连连出手,其快如电,终于将二十几枚死子都一一提离了棋枰,一条手臂却已隐隐发麻,额头上微微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啪!啪!啪!”禅室里忽然响起了清亮的掌声。 “叶少侠竟能一口气将那些死子提出棋枰,丝毫不曾影响到整盘棋势,功力之深厚,确是非同一般。”无垢方丈捋掌赞道。 叶逸秋微微一愣,诧然道:“方丈,这棋枰……” “如何?” “这棋枰充满了吸力,莫非竟是用磁铁打造的?” “不错。”无垢方丈点头道,“不过,这磁铁也非凡物,乃是深藏海底的千年寒磁,吸力之大,难以想象。用纯铁打造的棋子落在其上,若是功力不够深厚,根本无法将之提出。” “你过来。”灰袍人向叶逸秋招手道,“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叶逸秋缓步过去,恭声道:“前辈请说。” “你是否还记得,叶大侠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再有两个月需八天,就是先师第八年的祭日。” “叶大侠因何而故?” “师母死后,先师一直不能忍受失妻之痛,思念过度,终于日久成疾,最后忧郁而亡。” “嗯!叶大侠的确是因为‘心病’才猝然离世的。”灰袍人轻叹一声道,“十年之前,叶大侠曾经对我说过,他已经病入膏盲,命不久矣。我观他脉象,果然气息已微,回天乏力。” 叶逸秋神色凄楚,黯然无语。 灰袍人黯然叹道:“叶大侠本已心生去意,倒也不觉如何,唯一未了之事,就是‘落日刀法’。‘落日刀法’招式霸道,威力无穷,尤其是内功心法玄妙复杂,初学者若无武功根基,功力浅薄,非但不能有成,反而会为其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叶大侠一直都很担心,日后你独自练习这路刀法的时候,是否能够得心应手,不入岔道。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我观你今日功力之火候,应该正是最佳时机,只要潜心修练,必有所成,他日成就或许远在叶大侠之上。” “可是刀谱都已不知所踪,晚辈……” 灰袍人挥手打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刀谱藏于何处,但我相信,它确实没有失传。”他微微一顿,缓缓又道:“叶大侠在离去之前,他还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前辈请说。”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岭南,万万不可抛弃叶家列代先祖的灵牌。” 叶逸秋默然许久,慢慢点头道:“晚辈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若非先师好心收留,视如己出,绝不可能活到今天。在晚辈心里,早就认定自己是叶家嫡传血脉,又岂会远离岭南,舍先祖而去?” “嗯!”灰袍人点点头,缓缓道:“朋友遗愿我已完成,你我今日谈话至此结束。”他大手轻挥,又道:“你们去吧!” 叶逸秋愕然一愣,一脸不舍道:“前辈,我们何时再见?” 灰袍人微笑道:“见与不见,那就要看机缘如何了!” 叶逸秋默然无语。 灰袍人对秦步耳语了几句,秦步点点头,缓缓起身,拉着叶逸秋的手大步走出了禅室。 出了禅房,眼前一片光明,天已经亮了! 放眼望去,但见那小小的院落,红墙碧瓦,院中仅只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在这高山之巅,人间绝境,远处云雾迷蒙缭绕,随风游走,那山、那树、那天地,时而显现,时而隐去,竟似暗藏一种空明透彻之高深禅意,令人心为之一空,浑然忘我,物我两忘! 叶逸秋抬目望向远方,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几朵,心胸开豁处,天地也为之一宽…… ――《杀手剑无情》终 第一章 瘦牛岭(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一生为官,两度被贬,第一次被贬“天下穷处”阳山当个县令;第二次因谏迎佛骨上书惹怒唐宪宗龙颜,唐宪宗将他赶出京城,贬往八千里外的潮州府,路途遥远,水阔山重,一路走来,身心憔悴,途中经过岭南瘦牛岭,心生百般感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由此而生。 莲花山脉,奇峰插天,岩谷深邃。白云缭绕岩间,时而喷云半腹,时而独露峰头,变幻无端……由于地势险恶、陡峭,历来为猴子嬉戏、强盗出没之地。 在一片林木葱茏的山谷之中,一条古老的驿道,逶迤延绵,直透大山深处。 这条古驿道,就是“瘦牛岭”。 瘦牛岭,顾名思义,牛走过都会瘦的岭,可见其之陡峭,常人跋涉起来,绝对是异常的艰难。瘦牛岭驿道长达几十里,倚山修筑,格局明显,全部都是用石头、石片铺砌而成的,斑驳残缺的石路坎坷不平,崎岖难走。往前伸展的古道,有些是山崖中硬劈凿巨大青石而成的,在连体山石上能够清晰地看出人工防滑凿痕。古道的一侧面临数尺、数丈甚至数十丈的深涧,涧谷中有流水潺潺,声音或大或小,听来极其悦耳。沿途一路撒遍惟妙惟肖的鸭母石,和令人猜测不透的仙牛脚印……种种神话般的动人传说,禁不住令人浮想联翩! 秋已将尽,寒冬初临。 屹立道旁的几棵梧桐树下,白花铺满遍地,两个青年男女脚踏其上,并肩而立。 南方的空气,向来干燥,气流和暖,但此刻已是初冬季节,风已渐凉,这二人身上居然只着一袭轻衣,衣袂飘飘,随风而舞,男子显得丰神俊朗,卓尔不凡,女子也更显得风姿绰约,飘然若仙! 那女子身姿优美,脸上却蒙着一条黑色的丝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温柔似水的明眸,含情脉脉地斜睨着身边的白衣青年。这两个青年男女,自然就是叶逸秋和欧阳情! “瘦牛岭虽非名胜古迹,但因为曾经有过好几位名人贤士的履迹和题诗,在当时名闻遐迩。”叶逸秋轻轻拥着欧阳情姗姗而言,“宋朝的黄公度因受诬告,触怒秦桧,被贬至僻远险恶之地,经潮州过瘦牛岭,触景伤情,写下绝句《题瘦牛岭》一首,诗云: 自叹年来为食谋,扶携百指过南州。 平时四野皆青草,此地何曾见瘦牛。” “提起这首诗,我倒是想起了另一首诗。”欧阳情轻轻笑了笑,缓缓吟道,“一路谁栽十里梅,下临溪水恰齐开。此行便是无官事,只为梅花也合来。” “这首诗名为《自彭铺至杨田道旁梅花十余里》,乃是杨万里尚在孝宗为官时,由漳州知府调任广东提举,督师至潮州,途经梅州汤田铺,为壮观梅花景观所震撼,即兴而作。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十里梅花早已烟消云散,后人只能在诗句的字里行间追忆胜景。”叶逸秋不胜唏嘘,长吁短叹,“杨万里诗作万首,《过瘦牛岭》可谓名作,诗中言道: 行尽天涯意未休,循州过了又梅州。 生平不惯乘肥马,老去须教过瘦牛。 梦里长惊炊剑首,春前应许赋刀头。 夜来尚有余樽在,急唤渠侬破客愁。 杨万里还有一首《题瘦牛岭》,极富情趣: 牛头定何向?牛尾定何指? 我不炙你心,我不穿汝鼻。 如何不许见全牛?雾隐云藏若相避。 行行上牛背,上下三十里。 一雨生新泥,寸步不自致。 胡不去作牵牛星,渴饮银河天上水? 胡不去作帝籍牛,天田春风牵犁耜? 却来蛮村天尽头,塞路长遣行人愁。 夕阳芳草只依旧,瘦牛何苦年年瘦!” 欧阳情没有说话,秋波荡漾的眼神凝聚在叶逸秋的脸上,充满了讶异之色。 “你看什么?”叶逸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你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我在想……”欧阳情悠悠轻笑道,“昔日令人谈之色变的杀手,今日居然变得附庸风雅起来,对于前人佳作朗朗上口,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身边的你,的确就是那个令黑袍都有所忌惮的任我杀。” 叶逸秋笑而不语,牵着欧阳情的小手,沿着古驿道,缓缓向山下走去。 行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水鸣之声,欧阳情凝目远眺,但见前面忽然出现一条数丈宽的白水带,从数十丈高的山崖上飞泻而下,如丝如练。走到近前,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爽快至极。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飞泉下面的深潭上垂钓,乐哉悠哉。回首望去,身后不远之处,十数舍房屋疏疏落落地散在幽木丛中,白墙绿瓦,隐约可见。 “哇!”乍见如此美丽景致,欧阳情情难自禁地像个小女孩似地大声欢呼起来。 从瘦牛岭一路走来,驿道崎岖而绵长,山势陡峭又险峻,虽令人有回味无穷之感,却又觉身心疲惫,此刻乍见飞瀑流泉,欧阳情顿觉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笑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放翁所说,岂非正是这一番景致?” 那对中年男女听见声音,倏然回过头来,一齐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显然是示意欧阳情不要大声喧哗,吓跑了鱼儿,但脸上却又浮现出浓浓的笑意,似乎并无责怪之意。 “走吧!”叶逸秋拉起欧阳情的小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还有更多令人难忘的东西。” “什么地方?” “杨万里诗中所说‘一路谁栽十里梅’的汤田铺!” 第一章 瘦牛岭(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似妒梅花早, 同时斗雪肤。 新年三二月, 还解再开无? ――宋.杨万里《汤田早行,见李花甚盛二首》 岭南,汤田铺。 方圆百里之内,汤田铺是最大最繁华的所在,住在这镇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五、六万人,而且占尽了地利之便,东南西北,路路通达,往来商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极是热闹和繁荣。 这汤田铺是当地重镇,百姓众多,人口繁杂,人流如潮,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人们更是鱼龙混杂,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各种商贾小贩更是在所多有。街道两旁多为小贩摆摊占据,货物齐全,见过的,没见过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林林总总,琳琅满目,令人目不瑕接,竟将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举步维艰。在平时已是如此一派繁华、喧闹之景象,若是到了墟日,非但无法行走,想要找到一处立足的地方,更是谈何容易? 金陵城本是历朝旧都,向来繁华昌盛,热闹非凡,欧阳情早就已经习惯了喧闹,但叶逸秋却习惯了过那安如石磬、静如止水的平静生活,突然来到如此喧嚣之地,耳中听见的多是市井间的杂言乱语,眼中看见的也都是人间百态,不由得有些厌烦。二人手拉着手,好不容易挤过了那一堆人潮,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之地,叶逸秋忍不住心头一宽,长长松了口气。 此处又是一条街道,虽有行人与小贩,但与闹市相比,却显得非常冷清。 二人返回南方,本是为了寻找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既然来到此间,闲来无事,权当游玩,信步而行。 在汤田铺中,多有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之人,像叶逸秋这般丰神俊朗、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依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向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叶逸秋和欧阳情也不在意,或是漠然无视,或是一笑置之。 越过十字路口,转过街角,又行出数十尺的距离,忽听从前方传来一个近乎吆喝的声音:“看相,看相!宅之吉凶,人之时运,墓穴风水,情缘姻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保证灵验,绝无虚言。看相,看相!看一次相只需要三两银子,你很划算,我也方便……” 这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亮,但字字清越而悠长,掷地有声,而且这一番话语从他口中说出,竟是非常的顺畅,显然是天天都挂在嘴边,随着日子磨练出来的。 二人抬目望去,只见对街迎面走过来一个发髻高挽的青年道士,一身灰色道袍略显陈旧,有几处还沾着无法洗脱的污垢,显得有几分落魄,几分潦倒。这青年道士长得虽然算不上英俊异常,但也说不上面目可憎,长眉细眼,脸上挂着一丝淡然而从容的微笑,乍看之下,倒有三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手中拿着一竿白幡,幡上写着“仙人指路”四个大字,黑字白幡,醒然入目,显然是个落拓的江湖相师。 片刻后,三人已拉近了距离。 叶逸秋转首瞧了欧阳情一眼,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就在二人即将与那青年道士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那青年道士却忽然顿住脚步,“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讶异之意。 叶逸秋充耳不闻,脚步不停,拉着欧阳情的小手,仍然向前走去。 那青年道士轻咳一声,伸手唤道:“二位请留步!” 叶逸秋倏然驻足,转身回首,淡然一笑,温声道:“道长可是在和我们说话么?” 那青年道士也笑了笑,缓缓道:“贫道见公子仪表不凡,气宇轩昂,便知不是寻常之辈,只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只是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叶逸秋脸色不变,淡淡道:“只是如何?” 那青年道士微一沉吟,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低沉着声音道:“贫道本不欲多言,触犯公子霉头,不过,贫道既为方外之人,怀着渡世救人的慈悲心肠,不能眼见世人遭受人间磨难疾苦,是以忍不住想要提醒公子几句。” “道长有话,不妨直言。”叶逸秋故意板起了脸。 那青年道士眼珠子滴溜溜地接连数转,轻咳一声,正容道:“贫道道号‘行知’,俗家姓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相术卜卦尤其精通,江湖上人称‘黄大仙’。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叶逸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黄大仙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尴尬,随即眯着双眼,低沉着声音道:“公子,你我既然有缘相遇,贫道便不妨以实言相告,只是……自古以来,忠言逆耳,却利于行,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叶逸秋眉头微皱,依然不语。 “公子,不瞒你说,贫道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只怕是大事不妙啊!”黄大仙皱紧眉头,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上下打量着叶逸秋,“唔,看来公子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贫道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叶逸秋微微一愣,双眉倏然拧成一线。 “道长真的会看相?”欧阳情对那黄大仙的话语似乎很有兴趣,忍不住问道。 “正是!知过去,看未来,无所不能。”黄大仙抬头挺胸,俨然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咄咄而言道,“贫道观这位公子面相,怕是有难当头,小则有破财之灾,大则有性命之虞。” “那么……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这破解之法嘛……自然是有的。”黄大仙煞有介事地沉吟着道,“二位若肯听贫道一劝,不妨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叫几壶老酒,点几个小菜,边喝边聊,如何?” “道长是出家之人,居然也喝酒?”欧阳情瞪大了眼珠子,不解地道。 “俗话都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黄大仙也瞪着小小的眼睛,理直气壮地道,“这有何不可?” “噗嗤!”欧阳情忍不住捧腹而笑,跌足道:“原来道长还是个佛门弟子……” 刹那间,黄大仙脸上忽红忽白,讪讪一笑,又口若连珠道:“请二位一定要相信,贫道定能为这位公子指点迷津,想个万全之策,将这劫难应付过去。只是此劫当真棘手,不易对付,是以这个价格嘛,也是有所不同,除了这顿饭由二位作东,看相的价钱也还得往上翻一翻。唔!看在你我有缘相逢的这份情份上,贫道就吃点亏,只翻一倍算了!” 他嘴里说着,一把拖过了叶逸秋的胳膊,就往前走去。 叶逸秋立住脚步,身子屹立不动,摇头道:“道长且慢!” “公子还等什么?劫难当头,刻不容缓,等不得啊!走,咱们这就走。” 叶逸秋对这自称“黄大仙”的青年道士本无好感,如今看他一副市井模样,已知他必是不学无术、招摇撞骗、骗吃骗喝之徒,心下不由得暗生鄙夷。他冷哼一声,也不说话,用力挣脱黄大仙的掌握,拉着欧阳情的小手,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 欧阳情轻笑道:“我们不等他么?” “此人不过就是一个江湖骗子,还是别去招惹为妙,否则被他纠缠上了,麻烦一定不小。”叶逸秋脚步不停,越去越远。 身后传来黄大仙的脚步声,显然是贼心不死,追了上来。二人加快了脚步,钻进了人流之中,片刻后,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黄大仙说话的声音便都听不见了。 走出不远,忽有一阵清香随风飘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叶逸秋和欧阳情忍不住一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子迎面而来,凤目瑶鼻,眉毛淡淡,容颜之美,竟如同画中人儿一般。 那红衣女子俏脸上布满了仆仆风尘,显得非常疲劳,看她衣着打扮,身负行囊,显然是从外地而来。 叶逸秋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欧阳情却见那红衣女子有些特别,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红衣女子似有所觉,也将目光望了过来,一眼瞧见叶逸秋,竟然脸上没来由地一红,顿时如面泛桃花,娇羞无限。她慌忙垂下头,就这般地与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擦肩而过,留下一个柔柔倩影和一路幽香…… 第二章 带刺的玫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大仙拽不住叶逸秋的胳膊,被对方摆脱而去,心下又是气愤又是懊恼,急忙向叶逸秋离去的方向追去,起初还能远远望见叶逸秋那白衣飘飘的背影,但追出没多久,一股人流如潮涌来,竟将他与叶逸秋隔成两端,待到人流散去,叶逸秋和欧阳情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黄大仙非常懊恼,站在那里狠狠跺了一下脚,嘴里低声咕哝了几句。他本是想打打秋风,却不想遇见了一个聪明人,看破了他骗人伎俩,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已消失,懊恼终究是无济于事,一个人终归还是要吃饭的。 想起“吃饭”这件事,黄大仙忽然变得非常敏感起来,忍不住悄悄把手摸进了怀里,左掏右掏,过了半晌,才像发现了奇珍异宝似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瞬间却又黯淡了下去! 随着他手掌缓缓张开,露出一块碎银,但那份量,却尚不足一钱轻重,连给他沽酒都不够,更别说大鱼大肉饱餐一顿了!想到了酒,他又下意识地摇了摇悬挂在腰间,比拳头还要稍大一些的酒葫芦。随着他的摇动,那酒葫芦也跟着晃了晃,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里面竟然早已是空空如也,连一滴酒水也榨不出来了。 黄大仙猛然省起,这酒葫芦里面的最后一滴酒早在昨夜就已被他挤出来喝干了。 他看着手里的那一块碎银,皱起了眉头。此时他腹内空空,不断发出“叽叽咕咕”的怪叫,当真是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偏偏酒瘾又在这时发作起来,备受煎熬。看着手中仅有的最后一份财产,也不知是用它来沽酒过过酒瘾解解馋好,还是用它来买一大碗汤粉先填饱肚子再作打算。 此时此刻,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 彷徨无计中,忽有一阵清香随风飘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黄大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红衣女子迎面而来,凤目瑶鼻,眉毛淡淡,容颜之美,如同画中人儿一般,只是脸上布满了仆仆风尘,似有疲色,再看她衣着打扮,身负行囊,显然是从外地来的。 黄大仙心头一动,眉头一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抬头,挺胸,刹那间又俨然回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轻咳一声,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高声吆喝道:“看相,看相,知前程,卜后事,预测未来……仙人指路,包你后顾无忧!” 声音未歇,那红衣女子也已到了跟前。她看了看黄大仙,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轻笑,容颜如春风乍展,那淡淡眉间微微褶皱,却如春水涟漪,更添了几分秀丽,自有一番韵味! 黄大仙反而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伸手摸了一把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自觉并无异样之处,忍不住满腹狐疑,脚下疾疾连退数步,拦在了那红衣女子的身前。 那红衣女子脸上倏然变了颜色,杏眉一竖,怒目道:“你做什么?” 方才她还是展颜一笑,分外娇娆,这一刻却突然恶脸相向,当真是风云变色毫无征兆,翻脸比翻书还快。 黄大仙骤不及防,不由得一愣,在平时,他阅历不低,口齿伶俐,此时竟是一时无言以对。呆了片刻,他才讪讪笑道:“没,没什么!” 那红衣女子大眼一瞪,竟似有两道精光隐隐射出,丝毫没有南方女子的温婉模样,一副得理不饶人、落井便砸石的气势,板着俏脸道:“没什么?我走路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挡住我的路?嗯?你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她说话时,一口京城官腔,果然来自异乡! 黄大仙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但他发誓,像性格如此泼辣、野蛮的女子,却是前所未见。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打起了小鼓:“前人说道: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往日我黄大仙自视聪明、圆滑,不将这句话放在心里,今日看来,实在说的很有道理。”他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原以为这女子是从外乡来的,容易对付,却没想是带刺的玫瑰,棘手的很。看来今日是踩到马蜂窝了!” 这一瞬间,黄大仙心念百转,一时没有了主意。 那红衣女子见黄大仙脸露沉思,一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又见他不答话,还道他是自知理亏,这一来,她更是得理不饶人,冷哼一声,佯装恼怒道:“说,你挡住我的路做什么?” 黄大仙心中本没主意,见了这女子如此架势,索性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他一抬头,一挺胸,面容一肃,煞有介事道:“姑娘休得气恼,且听贫道慢慢说来。”说到这里,他又轻咳一声,竟突然闭上了嘴巴。 那红衣女子等了半晌,仍然不见他作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沉下了脸道:“你想说什么?哑巴了?” 黄大仙也不着恼,从容一笑,慢悠悠道:“不急,不急!” 他只说了几个字,却又突然住了口,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红衣女子的脸,上看下看,脸色怪异,仿佛这少女脸上竟无端长出了一朵花来。 那红衣女子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全身似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突然有些发虚,颤声道:“你……看什么?” “看相!”黄大仙正色道。 那红衣女子眉头一皱,骂道:“好端端的看什么相?疯子!” “非也,非也!”黄大仙摇头道,“贫道乃是有通天彻地、未卜先知之能的黄大仙,道号‘行知’,即为‘行知天下’之意。姑娘如有不信,不妨去打听打听,黄大仙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卦卦灵验,怎么会是疯子?” 那红衣女子目光转动,将黄大仙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怎么看都觉得黄大仙果然不似个疯子,顿时神色稍霁。 黄大仙见这一招居然镇住了对方,微觉意外,心知机不可失,当即“打蛇随棍上”,半眯着细小的眼睛,悠然道:“姑娘可是从外地而来?”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一手勒住包袱紧了紧,没好气道:“废话,看我这一身行头,自然是从外地来的。” 黄大仙点头道:“这就是了!姑娘来此,想必是来投奔亲戚的吧?” 那红衣女子想也没想,道:“你错了,在此地我人生地不熟,哪来的亲戚?” 黄大仙“哎呀呀”一声怪叫,似笑非笑道:“本大仙自然知道你在此地没有亲戚,只是……贫道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只怕是大事不妙啊!” 那红衣女子听得一愣,心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黄大仙皱紧眉头,又上下打量了那红衣女子一番,说道:“唔,看来姑娘果然是有大凶之灾。贫道观你面相,怕是有难当头,小则有破财之灾,大则有性命之虞。姑娘且听贫道一劝,你我不妨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叫几壶老酒,点几个小菜,边喝边聊,如何?”他也不等那红衣女子回话,连气都不稍喘,又口若连珠接着道:“姑娘但请放心,贫道定能为你指点迷津,想个万全之策,将这劫难应付过去。只是此劫当真棘手,不易对付,是以这个价格嘛,也是有所不同,除了这顿饭由姑娘作东,看相的价钱也还得往上翻一翻。唔!看在你我有缘相逢的这份情份上,贫道就吃点亏,只翻一倍算了!” 这一番话,和对叶逸秋说的那番话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此刻叶逸秋和欧阳情若是在旁,怕是早已听得昏倒…… 第二章 带刺的玫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汤田铺最热闹的大街之上,有一家叫做“闻香苑”的酒楼。这家酒楼规模非常浩大,后园**有四个别苑,一楼虽很普通,二楼的大厅里却是富丽堂皇,但三楼却又已有所不同,雕龙画凤,红木横梁,古香古色。由此可见,世间人若是到了富贵处,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来了,纵然有些人喜欢光彩奢华,但为了让人说上一句自己有些修养,附庸风雅也是常有的事。 贪慕虚荣,岂非本就是人类的诸多通病之一? 此刻,叶逸秋和欧阳情就坐在三楼的一处雅座之中,临窗而坐,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条河流蜿蜒穿行,将汤田铺分为两半。 三楼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这个时候,大概只有四桌有着客人正在吃饭,显得非常清静。 过了一会,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都是客家菜之系,诸如酿豆腐、盐焗鸡、红烧肉、全猪汤,尤其最后还有一盘新鲜“铁板石蛙”,肉质鲜嫩,香气四溢,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道:“客官,这道‘铁板石蛙’,乃是我们闻香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汤田铺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来,两位先尝尝!” 欧阳情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赞道:“啊,不错,肉质鲜美,皮滑肉嫩,唔!这道菜,当真一个‘好’字了得!” “二位客官请慢用。”店小二脸上挂满了掐媚的笑意,慢慢退了出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几桌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偌大一个大厅里更显得安静。 叶逸秋临窗而坐,目光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但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人流之中。 汹涌的人潮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越众而出,一身灰色道袍,手持一竿白色布幡,正是黄大仙。 叶逸秋微微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在笑什么?”欧阳情一脸狐疑,探首窗外,一眼望见了黄大仙,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叶逸秋却在这时忽然皱起了眉头,轻“咦”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 但见那黄大仙快步走在人流之中,东躲西藏,神色慌张,不住向身后张望,竟似在躲避着什么人的追赶,随着不断涌动的人流,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过了片刻,忽然从楼梯处传来一阵“噼噼呖呖”的清脆声响,似是盘子落地摔成了粉碎。 “哎呀,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慌里慌张的,像赶着去投胎似的……”楼梯处传来店小二的怒叫,声音一顿,接着又响起一声惊叫,“咦!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只听一个声音气喘吁吁道:“小二,看在贫道曾经为你看过一相的份上,找个地方先让我躲一躲……对了,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没见过我,可千万不能说我就在这里……” 声音未落,黄大仙已跌跌撞撞、神色仓皇,如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跑了进来,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见叶逸秋和欧阳情二人,黄大仙先是一愣,随即脸露喜色,大步走了过来,强作镇定,抱拳作揖道:“二位,当真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们又见面了!” 叶逸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欧阳情微笑道:“相逢不如偶遇,道长请坐下来喝几杯吧!” 黄大仙看了看桌面,但见盘子碟子里菜色虽说不上丰盛,但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却还是具有极大的诱惑力的。他“咕”地一声,悄悄咽了口口水,居然真的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如此就不客气了!” 他刚刚挟了一块鲜美的鱼肉,猛然想起此行目的,慌忙又如从针毡似的一跳而起,叹了口气,讪讪笑道:“二位拳拳盛意,贫道本不欲推却,奈何贫道此刻身有要事,多有不便,他日有缘再聚罢!” 他嘴里说着话,又向身后看了几眼,似欲离去。 “道长意欲何往?”欧阳情强忍住笑道,“瞧你这般行色,是不是遇见了仇人追截?” 黄大仙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强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遇到了几个泼皮,为他看了一相,多要了几两银子。谁知那泼皮突然翻脸无情,强要拿回银子……”他一边说,一边不住摇头,一脸无奈,长叹着又道:“唉唉!当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欧阳情淡然而笑,眼中神色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黄大仙又是讪讪一笑,似是想到那“泼皮”实在强蛮,再也不敢多作逗留,对叶逸秋和欧阳情抱拳道:“二位,贫道告辞了,后会有期。” 他嘴里说着话,早已掉头就走。 就在这时,忽听楼梯处又传来那店小二的声音:“哟!客官,你这是吃饭还是来找人?” 这一次,他又提高了声音,显然是故意向黄大仙示警。 黄大仙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这时,外面有人说道:“小二,我问你,方才你可看见一个身着灰色道袍,手里拿着一竿白幡,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的江湖相师?” 店小二的声音似又提高了些道:“没有,没有!” 那人冷哼一声,有些愠怒道:“没有?我明明看见他进了这里,怎么会没有?小二,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来骗我?” 店小二道:“客官,真没有!” 听见那人的声音,叶逸秋微微一愣,只觉这声音非常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黄大仙听见这声音,却是脸色大变,“唰”一下全白了,神情更是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呆了片刻,转目环顾,只见大厅里面除了摆放着十张桌子之外,空空荡荡的,偌大一个地方,却是连个躲藏之处都没有,不由得暗暗叫苦。 黄大仙看了一眼叶逸秋,瞥见了那扇敞开的窗子,将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箭步窜到窗前,两手抓住窗橼便欲往下跳。 但他刚刚才探出一个头,心里又叫了一声苦道:“哎呀!我的妈呀,这么高,跳下去就算没摔死,也要摔断两条腿。” 闻香苑是汤田铺里规模最大,气派最足的酒楼,黄大仙看到那个高度,竟是说什么也没勇气往下跳了,又从窗前退了回来。 欧阳情见他急得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蹿的那副模样,着实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店小二急切的声音:“客官,如果你不是来吃饭的,可不能进去……” 那人大声斥道:“让开!” 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哎呀”一声,接着又传出一声“扑通”轻响,似是有人摔倒了在地。 此刻,黄大仙的脸上已变得毫无血色,显然外面那“泼皮”实在凶狠无比,他虽有三寸不烂之舌,但在这等动不动就拔拳动粗的“泼皮”面前,却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那“泼皮”和店小二已同时走了进来。 此刻,店小二头青脸肿,显然刚才那摔了一跤的人就是他。只见他苦着脸对黄大仙道:“道长,刚才想必你也听见了,我实在拦不住他。” 黄大仙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泼皮”“蹬蹬蹬”大步走了过来,对黄大仙恶声道:“你这骗子,还不赶快把银子交出来。” 黄大仙退了一步,嗫嚅着没有作声。 那人又道:“你把人家姑娘的盘缠都骗光了,欺凌一个弱小女子,你羞是不羞?你还是不是男人……” 他的声音忽地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只听叶逸秋诧然脱口叫道:“小远,怎么是你?!” 那人这才发觉到了叶逸秋的存在,目光一瞥间,也不由得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地叫道:“叶大哥!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三章 红鞘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小远复姓欧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的健壮结实,肤色稍黑,粗布麻衣,一身农家打扮。他脸上稚气未脱,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如此一个农家少年,居然是个街头泼皮?欧阳情眼里充满了怀疑的笑意,目光转向了叶逸秋。 欧阳远与叶逸秋意外相逢,喜不自禁,拉着叶逸秋的手嘘长问短,农家少年的朴实敦厚,毫无掩饰地尽露无遗。 故人相见,相谈甚欢。 黄大仙趁着欧阳远与叶逸秋亲昵之际,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楼梯挪动着脚步。 但他很快又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了回来! 他是被像刀一样的目光逼退回来的。 此刻,红衣女子就站在楼梯下,一步步地往上走,目光凌厉,带着刀锋般的杀意,紧紧盯视着黄大仙。 黄大仙脸色煞白,豆粒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面对那锋利的目光,他忽然有种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的感觉。 既然已经无处可逃,黄大仙索性不再逃避,在一张空无一人的桌子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保持镇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红衣女子慢慢走入大厅,目光绝不旁顾,径直坐了下来,坐在黄大仙的面前。 黄大仙突然觉得呼吸为之一窒,两只小小的眼睛像死鱼般突出。 红衣女子容颜之美绝对算得上人间绝色,但在此刻,她柳眉含煞,杏眼带着种犀利的神色,那种不怒自威的杀意已足以令黄大仙整个身心都完全崩溃。 看见红衣女子,叶逸秋和欧阳情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神捕”龙七和“铁面无私”铁全拿这两个六扇门中的高手。这三人似乎都具有一种相同的气质,那种犀利的眼神让人无以遁形,心看怯意。 这个红衣女子,究竟来自何方?究竟是什么人? 红衣女子把手中的花布包袱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咚”地一声轻响,显然里面的东西并非只有衣服细软。 “小二!”红衣女子垂目望着花布包袱叫道。 “是。”店小二为红衣女子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应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沽半斤烧刀子上来。”红衣女子悠悠道,“顺便找块磨刀石。” “烧刀子?磨刀石?”店小二莫名其妙,他实在弄不懂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为什么偏要喝那种劲头十足的烈酒,更弄不懂磨刀石有何用处。 “磨刀石就是磨刀用的石头,快去拿来。”红衣女子催促道。 “姑娘若要喝酒,烧刀子怕不合适,换成淡点的怎样?”店小二讨好地小声笑道。 红衣女子杏目一瞪,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冷冷道:“谁说我要喝酒?烧刀子是拿来磨刀用的,只有用最烈的酒磨出来的刀才够锋利,杀人才最痛快。”她微微一顿,又轻叹道:“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快去拿来就是。” “一定要烧刀子吗?”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对,就是要烧刀子。”那红衣女子板着脸道,“你可千万别拿错了!” 以酒磨刀?用最烈的酒磨出来的刀才够锋利,杀人才最痛快?黄大仙一双小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只觉全身一冷,根根毛发全都悚然竖起。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沉了下去:“难道我招惹的竟是个杀人女魔头?” 店小二很快就楞头楞脑地提着壶烧刀子,捧着块磨刀石走上来,一声不响地摆在那红衣女子面前。 那红衣女子将烧刀子洒在磨刀石上,这才解开那个花布包袱,从一件红花棉袄底下取出了一柄全长不满两尺的红鞘短刀。 短刀出鞘,寒光四射,黄大仙脸色顿时为之大变,变得异常苍白。 那红衣女子―副旁若无人模样,竟在黄大仙面前磨起刀来。 整个大厅立即静了下来,众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已停住,只有“霍霍”的磨刀声。 过了很久,磨刀声才戈然而止。 那红衣女子突然伸手从黄大仙头上抓起一绺头发,轻轻放在刀刃上,头发立即迎刃而断。 黄大仙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呆呆地瞪着那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拿刀在他面前晃了晃,沉声道:“你看这把刀够不够快?” “快……快……快得很!”黄大仙打着哆嗦,不住地点着头。 “如果用它来割下你的人头,够不够利?” “利……很利……”黄大仙结结巴巴地点头道。 “你别怕,我会很轻很小心的,割你的人头的时候,我保证你不会感觉到疼痛。”那红衣女子手中的刀慢慢往下移动,停顿在了黄大仙的脖子上。 “姑娘……不,姑奶奶!”黄大仙缩着脖子,身子尽量往后挪移着,苦着脸哀求道,“一个女孩儿家,怎能动不动就拔出刀子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能不能把刀收起来再说?”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脸罩严霜,却不说话。 “只要姑奶奶你把刀收起来,贫道情愿把多收的银子退还给你,好不好?”黄大仙小心翼翼地讨饶,生怕那红衣女子一不小心失了手,那把锋利雪亮的短刀落下来,他马上人头落地。 那红衣女子冷眼瞪着黄大仙,仍然默不作声。 黄大仙越发心虚,陪着笑脸道:“姑奶奶……” 他的声音立即被红衣女子打断! “你口口声声叫我‘姑奶奶’,我有那么老么?”那红衣女子故意晃动着手中短刀,在黄大仙脖子上比来划去。 “别……别再晃刀子了……”黄大仙早已吓得汗湿重衣,浑身冰凉,颤声求饶道,“姑……姑娘要怎样才肯收刀?” 那红衣女子侧头想了想,故意沉吟了许久,才慢悠悠问道:“你真的会看相算命?” “是!”黄大仙硬着头皮道。 “好,既然如此,你就为我算一算,只要你没有算错,我不但立刻收刀,就连那些银子也不再向你讨回来了!” “好,好好!”黄大仙笑逐颜开,忙不迭点头。 叶逸秋忽然皱起了眉头,心中暗生鄙夷。行走江湖多年,像黄大仙如此没骨气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红衣女子满意地点点头,缓缓还刀入鞘,将短刀往背上一系,这才昂然抬首,目光如刀一般往叶逸秋和欧阳情的那个方向不经意地淡淡一扫。 “你会不会测字?”那红衣女子沉吟着问黄大仙。 黄大仙脸上立即露出了掐媚的笑意,点头道:“自然懂的。”他对站在一旁的店小二扬声道:“小二,快拿墨宝伺候!” “不必了!”那红衣女子挥手道,“以桌作纸,以酒代墨,岂非更方便?” “那么请姑娘随便写一个字来。” 那红衣女子微一沉吟,伸出一只如兰花般的手指醮了点酒水,在桌面上慢慢写了一个“米”字。 黄大仙目光微瞥,似已胸有成竹,含笑问道:“姑娘要问什么?” “我的来历。” “这个么……很简单。”黄大仙晃动着头,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故作深沉道,“姑娘乃是来自京城,至于出处嘛,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那红衣女子冷冷道。 “姑娘乃是一名捕快。”黄大仙正容道,“不知贫道说的对不对?” 那红衣女子脸上倏然变了颜色,水汪汪的眼中竟然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她深吸一口气,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何以见得?” 黄大仙指了指那个正在慢慢隐去的“米”字道:“‘米’之一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看竖看,正看反看,无论怎么看,四个方向都有六扇门。六扇门,即为捕快是也!所以……贫道敢于断言,姑娘乃是一位女神捕!” 那红衣女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问道:“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来自京城?” “姑娘说的是一口标准的京城片子,贫道是听出来的。” 那红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即从鼻孔里重重一哼,说道:“投机取巧,算得上真才实学么?” 黄大仙坦然一笑道:“这个不算么?” “当然不算。” “那么恳请姑娘再赐一字。” 那红衣女子想了想,手指醮了酒水,又在桌面上写了一个“船”字。 黄大仙脸上倏然变了颜色,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却已再也笑不出来,沉声问道:“姑娘这一次要问什么?” “刚才问的是来历,这一次问的自然是去向。”那红衣女子眼神何等犀利,黄大仙瞬间的失色,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个……”本是侃侃而言,眉飞色舞的黄大仙,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你说!”那红衣女子声音冰冷如雪。 “呼!”黄大仙长长吐出口气,慢腾腾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拔步就走。 “你这就想走?”那红衣女子秀眉轻挑,冷声叱道。 “姑娘,贫道暂且先离开一会,稍候就回来。”黄大仙嘻皮笑脸道。 “去哪里?做什么?”那红衣女子冷笑道,“是不是又想逃跑?” “谁想要逃?”黄大仙理直气壮道,“贫道不过是想出去解决一下私事而已。” “什么私事?” “人有三急,可是一刻也不能等的。”黄大仙的脚步已经开始慢慢向楼梯移动,“贫道先去解个手,立刻回来,姑娘请稍等!” 那红衣女子脸上一红,低声喝道:“站住,再急也只得忍一忍,先解了这个字再去。” “哎呀!”黄大仙忽然跳了起来,惨叫道,“这可忍不得,会死人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将店小二拉了过来,往那红衣女子一推,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叶逸秋和欧阳情二人,情急之下,再也不顾酒楼的高低,“呼”地一声,人已穿窗而出。 那红衣女子似是绝未想到黄大仙居然如此狡猾,百忙之中,左手轻挥,一道柔柔的掌风过处,将店小二牵引着偏向一边。店小二还未站稳,她已一手操起桌上的花布包袱,身轻如燕,也从那个窗口穿了出去,带起一阵香风。 那红衣女子飘然落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异乡口音,转目望去,却是个拉着一大驴车棉被的小贩,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嘴里也不知在骂些什么。 黄大仙的影子,此刻早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之中…… 第三章 红鞘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红衣女子究竟是不是来自京城的捕快?“米”与“船”二字之间,又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黄大仙竟会因此而变了脸色,不顾生死,落荒而逃?汤田铺本是南方的一个边陲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惊动了远在北方的朝廷? 这三个问题,叶逸秋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 欧阳情也想不通。她实在无法理解,当黄大仙看到那个“船”字的时候,为什么不顾一切,亡命而逃?那红衣女子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叶大哥。”欧阳远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就在一个月以前,铜鼓嶂发生了一件非常神奇的诡异之事。” “哦?”叶逸秋目光闪动,望了欧阳情一眼。 “据说当地有个樵子,上山砍柴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出米岩(注1)……” “出米岩?”叶逸秋心头一跳,一脸惊疑。 “出米岩的意思,就是一块会生长出大米的岩石。” “会长出大米的岩石?”欧阳情瞪大了眼睛,只觉这个故事非但匪夷所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天下哪有石头会长出大米的?” “此事千真万确,在民间早已广泛流传,绝对不是传说。”欧阳远肯定地道,“当地山民听闻此事,纷纷上山挑米,无不满载而归。不过……” “不过什么?”叶逸秋追问道。 “凡是吃过用这种米煮成的饭的人,全都离奇暴毙,无一幸免。”欧阳远脸色凝重地道,“据仵作验尸说,这些人都是中毒而亡,而这种毒无色无味,侵入人体之后,能够使人麻醉而至昏死,在无知无觉中一睡不醒,绝没有半点痛苦挣扎的迹象。” “难道是出米岩的米含有剧毒?” “出米岩的米没有任何问题。”欧阳远摇头道,“民间向来都多有鬼神传说,此事传开之后,便纷纷有人传言,冥冥之中,有鬼神作祟,惩罚那些妄自取用出米岩的米的无知之人。官府非常重视此事,发动全力展开搜查,但一个月过去了,事情依然毫无头绪。” “那么……出米岩此后是否还曾发生过异样之事?” “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此后就再也不会长出大米来了。”欧阳远沉吟着,缓缓道,“鬼神之说,自然纯属无稽之谈,但出米岩为何竟会无故长出米来,却实在是匪夷所思。根据官府的猜测,此事或许与一个月前的米船失踪案有关。” “米船?”叶逸秋和欧阳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米”和“船”那两个字。 “南方这两年连续干旱,庄稼收成远远不如往年,朝廷体恤民间疾苦,特派两百万石大米前往潮州府赈灾,途经铜鼓嶂数十里外的韩江时,江面上突然升起一大片迷雾,待到迷雾消散,那两艘米船竟也鬼魅般地消失了。” “那两艘米船是不是沉落到了江底?”欧阳情兴趣勃勃地问道。 “官府曾经派深谙水性的高手下水查探,只是发现了米船破碎的残骸,两百万石大米却已不知下落。”欧阳远喘了口气,喝了口酒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米船迷离失踪,偏偏事有凑巧,岩石竟能出米,于是人们都猜测,那两百万石大米一定是从韩江江底的某一条甬道流入了铜鼓嶂……” “不可能!”欧阳情断然摇头道,“水往低处流,怎么可能从低处流向高山?” “可是……出米岩又是怎么回事?”欧阳远搔头道,“难道岩石真的可以长出米来?” “石头当然不可能长出米来,这天下哪有如此荒谬之事?”欧阳情忍不住娇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米船失踪,一定是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干的。由于两百万大米数目太大,一时无法避人耳目安然运走,所以他们就偷运上山,待到风头一过,这才转移藏匿之地,却没料到竟被樵子无意发现,于是他们又将那些知情之人全都毒死,杀人灭口。” “强盗?”欧阳远瞪大了眼睛,点头道,“岭南向来都是多事之地,强盗打家劫舍,土匪横行霸道,由于山高皇帝远,朝廷压根儿就管不了,此事或许真的是强盗干的也说不准。” “但是两百万石大米,毕竟不是小数目,此事终于还是惊动了朝廷,所以才命那红衣女子前来调查。”欧阳情肯定地道。 “假如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叶逸秋插口道,“那个看相的道士一定知道米船失踪的内情,否则又何至于不顾一切地逃亡?” “那红衣女子绝不是个好招惹的人物,一旦被她盯上,黄大仙只怕要吃尽苦头了!”欧阳情轻笑道。 “既然发生了如此扑朔迷离之事,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叶逸秋低声道。 “我?”欧阳情眉头轻蹙。 “你是青衣楼楼主,行侠仗义岂非本来就是你的宗旨?”叶逸秋轻笑道。 欧阳情摇头道:“朝廷既然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事,我又何必去趟这场浑水?还是先作壁上观再说!” 叶逸秋点点头,不再说话。 “叶大哥,你这次回来,还会不会离开?”欧阳远脸上充满了欢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叶逸秋笑了笑,摇头不语。 “你还会离开是吗?”欧阳远脸上立即露出失望之色,“你只是回来看看叶姐姐的,是吗?” 提起叶梦君,仿佛无端触动了每个人的心痛。 欧阳情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郁,不由自主望向了叶逸秋。 叶逸秋心里暗叹口气,慢慢垂下了头。他实在不敢面对欧阳情的目光,不愿让欧阳情因此而心有芥蒂。他的确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叶梦君,虽然他早已接受了欧阳情的爱情。 “小远。”沉默了很久,叶逸秋才慢慢说道,“我拜托你所做之事……” 他还没有说完,欧阳远已经忙不迭点头道:“有,有的!我每天都会上山一趟,把你的家和叶家每一位先人的灵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家?叶逸秋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温暖而幸福的笑意。他已经在江湖上漂泊了太久,动荡不安的生活让他的心,迫切地想要安静下来。 家!家就是他唯一的停泊的港湾,唯一的心灵的依靠和寄托! “走!”叶逸秋忽然长身而起,“我们回去,回家去!” 欧阳远偷偷望了一眼欧阳情,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欧阳情嫣然一笑! “叶大哥,这位姑娘也一起回去么?”欧阳远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他没有追问欧阳情的姓名和来历,但他知道,这个蒙着脸的女子,和叶逸秋之间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叶逸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江湖上有句名言:英雄莫问出处。他知道随便打听一个人的来历,不但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也是江湖上深为忌讳的。 叶逸秋笑了笑,也不说话,牵着欧阳情的小手,大步向楼梯走去。 欧阳远先是一愣,随即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大步追向二人的身影。 窗外,夜色突然降临,迅速笼罩住了汤田铺…… 注1:传说,韩江有一处水流湍急的险滩,每年都必有两艘米船沉坠于此,下水查探者皆有去无回,据当地长者所言,其处水深不见其底,有甬道不知通往何处。距离韩江数十里之外,有山名为“铜鼓”。铜鼓峰有块巨大的岩石,中有细缝,能自行出米,去一人,则出一人一餐之量,去多人,则出多人一餐之量,后来有人嫌其出米缓慢,遂凿石取米,巨石粉碎,却未见一粒大米,此后再无“出米岩”一说,而奇怪的是,韩江此后也再未沉坠米船。书中所描述的“米船失踪案”,就是根据这个传说中的故事改编。 第四章 黄大仙的秘密(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深巷,昏灯。 夜色深沉,冬雨绵绵。 那无边无际的雨丝就像是离愁别绪,将人的脚跟系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忍打破这静谧而有些酸楚的雨夜,连雨中偶尔经过的行人脚步也变得十分轻缓,只有远处高楼舞榭中传来的隐隐歌声,飘浮在这雨丝中,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这是汤田铺中一条极其普通的小巷,巷中本就坎坷不平,经冬雨一洒,更是显得泥泞,一盏灯挂在小巷深处,在雨丝中昏黄一片,如梦境一般,照着这家不大的门面。 这是汤田铺中最普通的一家汤粉店,老板是个年约六十多岁的小老头。 此时夜已深,雨渐浓,本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但棚中的桌子边却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汤田铺中最贫苦的巷子,卖的也仅仅是几个铜钱一碗的牛肉汤粉,到这里来的无非是些苦力壮工担夫小贩,但今晚坐在这里的客人却有点儿不同。 因为这个客人是黄大仙。 黄大仙坐在陋巷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右腿搁在右边的板凳上,伸直了,没有节奏地晃荡着,左腿撑着坐着的板凳,左掌揉着膝盖,右手拿着一只微黑的破碗,慢慢地喝着酒。 黄大仙就是这样一个人,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永远也没有正经的时候,能坐下就绝不会站着,能笑的时候就绝不会愁眉苦脸,只有在为人看相测字的时候,他才会故作深沉,装出一副道骨仙风的高人模样。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好酒。酒色浑浊,是普通的家酿,这种酒虽然不如茅台、女儿红等特酿,入口甚至有些苦涩、呛喉,但价格非常低廉,是寻常的脚夫走卒的最爱。 黄大仙一直都认为,自己的运气非常不错,虽然他常常连沽几两最劣的酒的银子都拿不出。他总结出两条他自以为非常有用的经验:出来行走江湖,非但脸皮要比脸上搓了三斤胭脂水粉的女人更厚三分,还必须要有一条比媒婆更加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 现在,黄大仙虽然坐在汤田铺里的一个最肮脏、最卑贱的陋巷小摊子上,喝着最廉价的劣酒,吃着带点馊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牛肉汤粉,但他的心情却还是非常的愉快。他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带着把红鞘刀的红衣女子,一定是来自京城六扇门的女捕快,来此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调查一个月前发生的米船失踪案而已! 想起那件诡异而神秘的米船失踪案,黄大仙突然再也笑不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经历,几乎断送了他一条性命,每次想起,他都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非常幸运的,从高楼一跃而下,居然能够逢凶化吉,死里逃生。他觉得自己应该对那个买棉被的小贩感激涕零,若非那小贩恰巧拉着一车棉被从那里经过,他就算没有摔死,也一定会为了那件米船失踪案被那红衣女子逼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黄大仙决定喝完破碗里的最后一滴汤汁,就远远离开汤田铺,至少在那红衣女子还没有回京城之前,永远也不再回来。 就在黄大仙端起破碗,正打算昂首喝完最后一滴汤汁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已僵顿在这一刻,非但手脚都变得麻木,就连呼吸也已似停止。 他目光一瞥间,就看见了那把熟悉的,几乎让他吓飞了魂魄的刀。 红鞘短刀! 刀还在鞘里,刀的主人却已从巷口的阴暗之处慢慢走了过来。 那红衣女子的目光也像是把刀,一把杀气腾腾的出鞘刀! 黄大仙想逃,但当他僵硬的手脚能够活动的时候,那红衣女子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黄大仙忍不住友好地笑了笑,但这笑却实在比哭还更难看,说不出的苦涩,说不出的牵强。他本来是笑不出来的,但他一定要让自己笑出来,因为他早就听说过,“笑”不仅是种天下无敌的武器,也是一种绝无仅有的良药,麻痹敌人的同时,也释放了自己心中的恐惧。 那红衣女子却没有笑,更没有去看他那张丑陋的笑脸。她只是慢慢坐了下来,顺手把手里的花布包袱轻轻放在了陈旧而又沾满了污渍的桌子上,最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红鞘短刀,想了想,终于也搁在了花布包袱上面。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很美,假如一笑起来,那岂非…… 黄大仙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想冰山美女展颜一笑的模样,他脸上的肌肉早已因为强笑而虬结成团,几乎将一双小小的眼睛都挤得只留下一条仿佛刀痕的缝隙。 那红衣女子没有动,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竟似没有看见黄大仙这个人一样。 黄大仙大气也不敢出,身子却已经开始在悄悄地往后移动。 他一定要逃,逃离出那红衣女子的视线和掌握。 “老板。”那红衣女子忽然扭转头,望向另一个角落里的汤粉店老板,怯生生地道,“能不能给我来碗牛肉汤粉?” “好咧!姑娘请稍等。”小老头应了一声,开始了工作。 机会来了!黄大仙心中大喜,两脚蹬地,用尽全力向巷口深沉的夜色狂奔而去。 奔出数尺,他却猛然停住了脚步,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涔涔滴落,滑过脸颊,落在他张大了的,合不拢的嘴巴里。 不知何处,此刻本来应该坐在身后的红衣女子,现在竟已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巷口,本来放在花布包袱上面的红鞘短刀,此刻也已出鞘,明晃晃地闪动着一丝骇人的亮光。 黄大仙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的汗水,只觉得比黄连还要苦许多。呆立许久,他突然返身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亡命狂奔。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远离这个鬼魅般的女人! 这一次又只奔出数尺,黄大仙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巷子的另一头,此刻竟又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啊……”黄大仙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一步一步向后倒退回去。 他已经崩溃,已经彻底绝望!他明白,他已经无处可逃! 面店老板端着一碗牛肉汤粉走过来,瞧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黄大仙,一脸疑惑。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年青道人为什么突然会发疯! “扑通!”黄大仙像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神情呆滞。 那红衣女子慢慢走过来,坐在黄大仙的对面。 “你想怎样?”黄大仙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叫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饿了!”那红衣女子淡淡道,“我只想吃碗汤粉。” “你吃你的汤粉,”黄大仙苦笑道,“为什么不让我离开?” “你不能走。”那红衣女子摇头道,“我身上的银两都已经被你骗光了,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黄大仙瞪大了眼睛道。 “我已经没有银两付帐。”那红衣女子目光望向那碗牛肉汤粉,“这碗汤粉,你请。” “如果我把银子还给你,你是不是就不再找我的麻烦?”黄大仙沙哑着声音问道。 “如果你不想让麻烦缠着你,那么就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米船失踪的来龙去脉。”那红衣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柔和,连声音也已不再冰冷,“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么?” 黄大仙已经完全愣住! 过了半晌,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大叫道:“姑娘,你就别再逼我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那红衣女子柔声道。 “你不知道,如果我泄露了天机,就会被鬼神惩罚,受到万恶的诅咒,死无全尸,永不往生。”黄大仙一脸恐惧,面无人色。 话音甫落,突然从巷口的阴暗之处传来一个声音道:“世上本无鬼神之说,何来万恶的诅咒?” 那红衣女子和黄大仙同时循声望去,立即就看见三个人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巷口慢慢走来。 第四章 黄大仙的秘密(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雨夜深沉,夜雨连绵。 风雨如晦,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连绵不断的,却又是谁的相思?雨水滴答的声音,却又是谁的呼唤? 仿佛一串串掉了线的冬雨,如丝如织,编织着一幕幕雨帘,落在地上,水珠飞溅而起,瞬间四散分开。 空气,似乎又寒冷了几分! 陋巷里的灯光本是昏暗无比的,但因了那三人的出现,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 黄大仙瞪大了眼睛,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重新看见了生命的曙光。他虽然连叶逸秋和欧阳情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相信,这两个人绝对是可以为他排忧解难的大救星。那个卓尔不群的白衣男子,看起来似是一副冷冰冰,对他毫无好感的样子,但那个蒙面女子对他却还是出奇地友善的。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实在大出黄大仙的意料之外。 “道长,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依我之见,把你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就是你最明智的抉择。”欧阳情轻轻旋转着手中的油纸伞,一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的样子。 黄大仙目瞪口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之色,恼怒地瞪视着欧阳情。 “两百万石大米可不是个小数目,如今无故失踪,岂能不引起极大的轰动?”欧阳情悠悠道,“米船失踪一案,颇为诡异离奇,官府极尽其力,始终毫无所得。你知情不报,莫非就是劫窃大米的强盗之一?” “我……我怎么可能是强盗?”黄大仙结结巴巴道,“贫道行走江湖,为人看相测字已有多年,虽然偶尔会占别人的一点点小便宜,可不曾做过那些有违王法的事情。” “可是你一再隐瞒实情,怎能不让人怀疑?”欧阳情轻笑道,“作下如此大案,可是杀头之罪。” “何止仅是杀头而已!”那红衣女子立即接话道,“皇上体恤民间百姓,特地派放两百万石大米赈灾,却被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劫走,皇上早已下旨,必将你们株连九族。” 黄大仙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色已涨的通红,就像是黄昏后酱紫色的天空。过了半晌,他重重长叹口气,苦笑道:“除了据实相告,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那红衣女子板着脸沉声道。 “要我说出真相,那也不难。”黄大仙犹豫着嗫嚅道,“不过……” 那红衣女子杏目一瞪,冷冷道:“说下去!” “我有两个条件。”黄大仙小心翼翼地说着,偷偷观察着那红衣女子的脸色。 那红衣女子脸色突然一变,冷笑道:“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黄大仙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身子却悄悄退出了数寸。 “你先说说你的条件。”欧阳情缓缓道,“只要不是太过份,我想这位姐姐是不会拒绝的。” 黄大仙的目光立即投向那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却不说话,显然已是默许了! 黄大仙又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第一,我泄露了天机之后,必有横祸临头,你们必须尽全力保护我的性命。” “我答应你!”叶逸秋正容道。 黄大仙瞧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第二,能不能给我沽几斤美酒?” “噗哧!”欧阳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别说是几斤,就算是你要泡在酒缸里头,我也可以答应你。” 闻香苑,三楼雅座。 黄大仙没有泡在酒缸里,不过他的人却似早已变成了一个大酒桶。 叶逸秋喝酒,可谓海量,千杯不醉;黄大仙却是嗜酒如命,半天工夫,就喝光了十斤上好的女儿红。 欧阳远瞠目结舌,已经看呆了! 酒喝得多了,话也难免多了起来,黄大仙借着八分酒意,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他饱受折磨的秘密。 “我黄大仙从十几岁开始就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了,至今已有十四年,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仇恨纷争也早已见惯不怪,不过……我从未见过如此充满血腥气味的杀伐盛况,这绝对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经历。”提起往事,每一幕都似犹在眼前,令黄大仙惊魂未定,心有余悸,连声音都难免颤抖,“就在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夜晚,更寒露重,月色凄迷,大地迷迷蒙蒙,夜雾又浓又厚,我独自一人走到韩江流沙渡边……” “等等!”那红衣女子忽然打断道,“你独自一人去那里做什么?” “我是个走江湖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那一夜正好是从潮州府出发,走路走得累了,就想在那渡头露宿一晚,等到天明再走。”黄大仙瞪着眼睛,脸色有些不悦,“睡到半夜,我就被冻醒了,这一醒来,就再没睡意,刚想继续赶路,谁知江面上突然无缘无故地涌起一阵又一阵大雾,迅速向大地蔓延开去,刹那间再也找不到道路。” “这雾是不是有些古怪?”欧阳情凝眉沉思,轻声问道。 “是否有古怪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突然涌现如此大雾必不寻常。我本想赶快离开那个地方,就在这时,江面上忽然又亮起了昏暗的灯光,有数十盏之多,穿透了迷雾,照亮了江水。” “哪来的灯光?”欧阳情道,“是不是米船到了?” “嗯!”黄大仙点头道,“因为大雾弥漫,大船不便快速航行,所以速度极慢。片刻之后,大船之后又亮起了数十根火把,火焰熊熊,但见数十艘轻舟乘风破浪,快速而来,很快就越过了两艘大船。我站在渡头高处,清楚地看见,那些轻舟上之人全都是身穿夜行衣,蒙头罩脸的黑衣人,不过,其中却有一个人很不一样。” 那红衣女子目光一闪,立即问道:“怎么不一样?” “此人一身白衣,站在船头,指手划脚,指挥着那些黑衣人,显然是那些人的首领。” “你有没有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我看不见他的脸。”黄大仙摇头道。 “哦?”那红衣女子脸上立即露出失望之色。 黄大仙苦笑着接道:“……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脸。” “没有脸?”那红衣女子愣然道,“为什么没有脸?”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用黑布蒙住,但戴着一个面具。”黄大仙轻叹道,“这是个黑黝黝的面具,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一平如整,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他的眼睛,是死灰色的,却又如刀锋充满了杀意,虽然隔了老远,我依然觉得有些害怕。” 听到这里,叶逸秋和欧阳情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 那个指挥若素的面具人,若不是黑袍,那么就一定是杀伐之神! 第五章 女捕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红衣女子脸色凝重,默然半晌,缓缓问道:“后来呢?” “后来……”黄大仙回忆着道,“后来,那面具人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所有的黑衣人都从轻舟上跃上大船,挥刀舞剑,逢人就杀,大船上的官兵奋起反击。一时之间,厮杀呐喊声此起彼落,惊天动地,刀光剑影中,人头与血雨一起飞上半空,跌落水中,很快就染红了江水。杀戮就这么样开始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不忍睹的杀伐盛况……” 说到这里,黄大仙不但连声音都在发抖,就连手和脚都在不停地颤动,差点打翻了一瓮美酒。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红衣女子冷静地沉声问道。 黄大仙定了定神,过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小半个时辰,两艘大船上的官兵就被那些黑衣人尽数歼灭,尸体堆积在船上,就像是一座小山那么高,江水红的就像是黄昏里的夕阳。我再也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呕吐不止,然后……然后就晕死了过去,以后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那红衣女子拧眉道。“唔!仅此而已……” 黄大仙说着,突然“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滑落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喂!”那红衣女子轻轻踢了他一脚,“起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呢!” 黄大仙依然不言不动,竟如死了一般。 叶逸秋俯身弯腰,伸手推了推黄大仙的身体,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那红衣女子苦笑道:“他喝得太多,已经醉了,没有七八个时辰,怕是不会醒来。” 那红衣女子如刀般犀利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望着叶逸秋的眼神,竟莫名其妙地变得异常奇特。 欧阳情瞧在眼里,心里突然生起种莫名其妙的异样感觉。 也许,那是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 窗外,夜色深沉,仿似泼墨,夜雨如洒,连绵无尽。 那红衣女子低头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她瞧了躺在地上像睡死了一般的黄大仙,莫名其妙地轻叹口气,慢慢抓起桌上的花布包袱,慢慢站了起来,慢慢向楼梯口走去。 “姑娘这就要走了么?”叶逸秋回头望着她的背影道。 “嗯!”那红衣女子嘴里轻应一声,没有回头。 “姑娘是不是想要去找那个面具人?” 那红衣女子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住脚步。她一定要找到那个面具人,追查出两百万石大米的下落。 “姑娘能否听我一言?”叶逸秋正色道。 “公子想说什么?”那红衣女子终于停住了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 “关于那个面具人……” 叶逸秋还未说完,那红衣女子倏然回头,拧眉问道:“难道公子知道那个面具人的来历?” “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他们了!”叶逸秋微笑道。 “他们?”那红衣女子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种迷惘之色,“难道面具人不止一个人?” “嗯!”叶逸秋点头道,“据我所知,戴着同样面具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做‘黑袍’,一个叫做‘杀伐之神’。” “黑袍?杀伐之神?”那红衣女子低声重复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姑娘可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人?” 那红衣女子点点头,缓缓道:“江湖上的事,我向来很少涉及。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听他们的名字,显然也是极为棘手的人物。” “何止只是棘手那么简单而已!”叶逸秋摇头苦笑道,“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大魔头。” 那红衣女子秀眉紧紧拧成一线,默默不语。 “姑娘是否听说过‘血衣楼’这个神秘而邪恶的江湖组织?” “略有耳闻。”那红衣女子点头道,“据说这个组织非但不顾江湖道义,黑白通吃,就连朝野也有所染指,深为人们厌恶痛绝。”她脸色突然一变,失声道:“难道……黑袍和杀伐之神就是血衣楼的人?” “黑袍就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脸色严肃,低沉着声音缓缓道,“杀伐之神,就是血衣楼的总执法,权利和地位,只在黑袍一人之下。” 那红衣女子瞳孔陡然收缩,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已沉落脚底。 “两百万石大米失踪一案,如果真是血衣楼所为,那么……”叶逸秋摇头轻叹道,“只怕是很难再要回来了!” 那红衣女子沉默半晌,缓缓问道:“血衣楼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比任何人能够想象的更可怕。”叶逸秋抬起目光,望向窗外更遥远的地方,似是若有所思,沉声慢慢道,“这两个人,也许已经是我从出道以来,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公子是不是已经和他们交过手?”那红衣女子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嗯!”叶逸秋点头道。 “胜负如何?” “我与杀伐之神一战,只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那么黑袍呢?” 叶逸秋没有立即回答,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已至化境,纵然只是轻轻一剑,我就必死无葬身之地。” 那红衣女子脸上陡然失色,惊呼道:“你居然连他一剑都抵挡不住?” 叶逸秋点头道:“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接下他一剑!” 那红衣女子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能够与这两个人一战之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是谁?”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姓叶,至于名字就无需提起了。” “公子姓叶?”那红衣女子脸上闪现出一丝奇特的异样之色。 “我叶大哥啊……”在一旁憋了很久的欧阳远忽然抢着道,“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叶逸秋叶大侠!” “叶逸秋?”那红衣女子忽然失声惊呼道,“你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 “原来姑娘也曾听说过我这个人。”叶逸秋摇着头,瞪了欧阳远一眼,苦笑不止。 “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你的名字。”那红衣女子脸上竟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色彩,“他告诉过我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哦?他是谁?” “‘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先生?”叶逸秋愕然一愣,“姑娘也认识他?” “龙七先生与家祖是忘年至交。”那红衣女子微笑道,“龙七先生每次进京,无论公务有多么繁忙,都必与家祖一叙,而我,就经常陪在一旁为他们斟酒。他经常会跟我们说起一些江湖上发生的事,他还说,他活了几十年,最令他敬佩和尊重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叶逸秋淡淡笑了笑,问道:“令祖又是哪一位?” “家祖乃是李玄衣。” “‘捕王’李玄衣?”叶逸秋动容道。 那红衣女子笑了笑,淡然道:“家祖早已不再涉足红尘俗事,一心颐养天年,这‘捕王’之名,也早已是有名无实。” 叶逸秋也笑了笑,问道:“那么姑娘芳名……” 那红衣女子忽然脸上没来由地一红,羞涩地垂下了螓首,连声音也已低不可闻:“我叫李红绡,红色的红,绡衣的绡!” 叶逸秋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静静坐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欧阳情,目光朦胧,下意识地瞟向李红绡手里的红鞘短刀。 红色刀鞘,绡衣如血,人却比花儿更娇! 第五章 女捕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窗外,一片灰蒙,天终于就要亮了,这连绵无尽的冬雨却整整下了一夜。 大街上逐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大多是小贩们的叫喊,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沉寂了一整夜的风铃镇,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龙七先生曾经说过,任我杀虽然是从杀手这一职业而崛起的,但他骨子里却充满了正义和侠气,身上流动着的血都是情与义,可以不为什么,就为别人赴汤蹈火,甚至从来都不会去在乎自己的生死。”李红绡的目光从窗外慢慢收回来,望着叶逸秋英俊而略带冷漠的脸,“让他最为感动的,就是你没有任何条件,就答应了他从‘天残地缺’手中夺回‘万劫重生’。他一直认为,你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叶逸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也从未觉得自己做的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事,他只不过是随心所欲而已! “龙七先生还说过,只要是不违侠道之事,你都不会拒绝,我想……他的确没有说错,是么?”李红绡目光闪烁,言犹未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逸秋笑了笑,“你一定是想让我帮你找到黑袍和杀伐之神,追回那两百万石大米,是么?” 李红绡俏脸微红,轻轻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叶逸秋苦笑着摇头轻叹道,“以我现在的武功,与黑袍对抗,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李红绡脸色突然变了。 叶逸秋看也不看她一眼,接着说道:“我与黑袍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错综复杂的关系,迟早要面临一次生死对决。不过……我却无法告诉你他的行踪去向,因为他这个人一向神出鬼没,行踪漂浮不定,我若想见他,必须是他自己现身,否则,天下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行踪,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么两百万石大米岂非……”李红绡没有说完她想要说的话,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此事我虽然绝不会袖手旁观,但我并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把两百万石大米从黑袍手里要回来。”叶逸秋用手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职责所在,我不管那个黑袍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神,我都要会他一会。”李红绡毅然决然地道。 叶逸秋微微苦笑,默不作声。 李红绡偷偷瞧了他一眼,樱唇微张,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迈开大步向楼下走去。 叶逸秋脸上露出种苦涩的笑意,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美貌如花的女捕快,做任何事居然都是如此干净利落,决然而果断,丝毫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与犹豫。 李红绡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对叶逸秋浅浅一笑,随即加快了脚步,红色的倩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之处。 “你就这么让她走?”欧阳情望着叶逸秋,眼神似笑非笑,“你不拦住她?” 叶逸秋微微一愣,傻傻问道:“我为什么要拦住她?” 欧阳情幽幽地瞪了他一眼,似嗔还怒,欲语还休。过了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纤指一指躺在地上犹自酣睡的黄大仙,缓缓道:“她走了,这个人怎么办?” 叶逸秋的目光淡淡扫了黄大仙一遍,嘴角掀起一丝淡淡的苦笑,道:“人不可言而无信,我既已答应过他一定会保护他的安全,就一定要做到。” 欧阳情默然无语,眼睛里却已充满了淡淡的笑意。 “小远!”叶逸秋对欧阳远道,“你背着他,我们这就回山去。” “叶大哥,”欧阳远瞪大了眼珠子,愣愣道,“这个人要跟我们一起走?” “嗯!”叶逸秋点头道,“人无信,而不立!与其让这个人在江湖上到处乱窜,招摇撞骗,倒不如将他带回山去修心敛性,还能与你作伴,岂非正是两全其美?” 欧阳远不再说什么,俯身抱起醉若烂泥的黄大仙。岂料黄大仙宿酒未醒,突然一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一口污秽之物,酒楼里,顿时臭气冲天,令人作呕。若非欧阳远见机的快,百忙中将黄大仙用力抛了出去,否则必遭无妄之灾。 黄大仙重重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怪叫,酒意也在这一刻清醒了几分。他瞪着一双小小的眼睛,怒视着欧阳远,哼哼唧唧道:“小子,你作什么?” 欧阳远扭转了头,厌恶地冷哼一声,索性不去理他。 黄大仙不住打着酒嗝,挣扎着勉强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岂料重心不稳,“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这一次竟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他挣扎了几次,终于放弃了努力,翻了翻身,很快又睡了过去。 “呸!”欧阳远朝躺在地上的黄大仙狠狠啐了一口口水,一脸鄙夷道:“就他这副德性,还不如我的阿黑。”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走过去,双臂用力,将沉睡如同死猪的黄大仙扛在肩上。 叶逸秋莞尔一笑,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沉着声音问道:“阿黑最近还有没有闯祸?” 欧阳远憨厚地咧嘴一笑,摇头道:“倒也没有闯过大祸,只是江山易改,狗性难移,既淘气又顽皮,我大师兄和二师兄气不过,总是拿着刀子吓唬我,总有一天,他们非扒了阿黑的那张狗皮不可。” 叶逸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我与你师父这一别,又已匆匆数月,他还好么?” 欧阳远轻叹口气,苦涩地笑了笑道:“叶大哥,每一次你离开寒山,常常一去不返,师父少了一个说话的伴,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是古怪,动不动就拿大师兄和二师兄出气,就连阿黑也常常遭受池鱼之殃。这次回来,你一定要去见一见他。” “唔!”叶逸秋含笑点头,没有言语。 “阿黑?”欧阳情低声问道,“阿黑又是什么人?” “阿黑是条狗!”叶逸秋脸上写满了柔和的笑意,目光慢慢望向远方,悠然出神。 叶逸秋与欧阳远从相逢到相识,而至相知,是偶然,也是必然! 第六章 无名(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云深不知处,有山道“韩山”,据说是当地人为纪念唐代大文豪韩愈,因而命名! 山高云深不知处,多是烟雾缭绕、奇光异景之地,一般的游客或是砍伐的樵子,通常都不敢轻易进入,迷失于峰回路转、烟雨朦胧中,远远不如遭遇到凶恶猛兽的袭击和山峦瘴气的荼毒那么可怕。山上山下遍野翠竹,人们步入“竹林”,正午不见阳光,只觉浓绿沾衣,凉爽沁人。盛夏阵雨过后,浓云汇集半山,云海波涛,景色迷人。山中多有飞瀑流泉,泉水更如繁星密布,壮丽异常。 高山处处都是悬崖峭壁,放眼远眺,但见峰峦秀丽,桃红柳绿,虽在深山之中,仍觉空气洁净,典雅清幽。树叶随风而动,山中万木极有节奏地发出悦人声响。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清脆轻鸣,更令人心旷神怡。 韩山的后山山谷深处,云垂烟接,万练倒悬,细似珠帘,粗如冰柱,络绎不绝倾入一口深潭之中,潭水清澈,每当飞瀑悬空泻下,水经石限,形成之迭。飞瀑一泻如注,浪花四溅,水珠轻扬,如蒙蒙细雨。水雾经阳光折射,化作一道道五彩缤纷的长虹,天下奇景,莫过于此。素来飞瀑皆如天际跌落,凭高作浪,发出轰然巨响,遥远处可传数里,未见其形已闻其声。 韩山的后山,同样满山遍野地长满了翠竹,山风阵阵吹过,竹林随风舞动,竹涛阵阵,令人顿生隔世之感。 后山深处,有人结庐,与韩山上的叶家比邻而居。 据叶漫天所言,这人是个世外高人,不知从何处而来,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姓名,所以“无名”。久而久之,“无名”就成为了那位高人的名字! 无名生性孤僻、寡言,但对叶逸秋却常常是另眼相待,可谓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自从叶漫天病逝之后,一年四季,叶逸秋都会来此小居数日。 这一年,叶逸秋一如既往地来到了无名居处,极目望去,只见树影幢幢,隐隐约约,间中依稀可见红墙绿瓦,飞檐屋宇,却看不见一道人影,听不到一丝人声。 行到近处,隐约有人声传来,夹杂着数声犬吠和不绝于耳的低声哀求。 无名是个最喜清净、与世无争的世外隐士,在他的居处怎么会传来犬吠?怀着无比的疑惑,叶逸秋又向前走近了一些。 一座广阔的庭院,赫然入目! 庭院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洁净光亮的木匾,上书:结心庐! 结心庐外,大门两旁不远处各生长着一棵松柏,躯干巨大,枝叶虬结,树荫如盖,至少已有三百年的树龄。在左边的那棵树下,此刻正聚集着数人,两个人站在树下,一个身躯较为高大魁梧,气度不凡,手里却拿着把菜刀,看起来有些怪异,另一个身材适中,满脸精明干练之色,手里却紧紧拽着一条两指般大小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紧紧拴住了一条狗的脖子。 那条狗生得身躯庞大,黑色毛皮纯亮柔和,双耳耷拉,呲牙咧嘴,不住低吠。在它的身上,却又有一个长得健壮结实的少年紧紧抱住了它的身躯,不住向后拉扯。那身材适中的青年也不甘示弱,用力拉紧了麻绳往身前拖拉着,势成拔河。 叶逸秋认得那身材适中的青年就是无名的大弟子言不尽,那身躯高大魁梧的青年是二弟子何不平,那健壮少年却是从未见过。 眼见这三人一狗情景怪异,叶逸秋一时不明就里,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棵树后,静观其变。 那少年几乎整个身躯都趴在了那条狗身上,口中不断哀求道: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行行好,就饶了阿黑这一次吧!” “你们别杀它,它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犯过错,都能原谅,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给它这个机会?” “阿黑自小就与我相依为命,没有它,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求求你们了,饶了它吧!小弟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两位师兄。” “……” 那少年语无伦次,不断哀求,声音凄切,神情哀伤,其间伴着那条狗似有无限委屈的低鸣哀叫,不由得令人心生恻隐,我见犹怜。 言不尽脸上似也有几分不忍,苦笑道:“我说老幺啊,这条畜生自你上山以来就跟着你了,感情深厚人尽皆知,说心里话,我也实在不忍心宰了它啊!” 那少年双眼一亮,大喜道:“大师兄,你答应我放了阿黑么?” “可是师命难违,我也不敢擅自作主。”言不尽摇头叹道,“再说了,这畜生惹祸生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犯错何止十几二十次?你总是说它知道错了,我们也不是没给过它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它也太不争气,屡教不改,今日又犯了大错,惹得师父忍无可忍,他这么吩咐下来,我们这做弟子的,也是无可奈何,不敢不遵啊!” 这一番话,直听得那少年目瞪口呆,脸如死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之色,一时无言以对。 何不平“嘿嘿”轻笑两声,对他呲牙笑道:“老幺,你也别难为我们了,麻烦你让一让,把这畜生交给我吧,我一刀下去,决不会让他承受太多的痛苦,你若是不忍心看着,就闪一边去……” 他嘴里说着话,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菜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二师兄,你……你想干什么?”那少年双目通红,嘶声惨叫道,“你别过来,你想杀了阿黑么?” “这畜生一日不死,我们结心庐就一日不得安宁,你也别护着它让我们为难了!”何不平双肩一耸,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少年又气又怒,大声吼道:“不,我不许你们这么做,我……我……”想到爱犬即将成为刀上之俎,他不禁肝肠欲断,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狗在人在,狗亡人亡。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阿黑交给你们这些杀人……”似乎意识到言词有欠妥当,他又改口道:“杀狗凶手的,想要杀死阿黑,你们就先杀了我吧!” 他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话,一边紧紧搂住了那狗,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那条狗把头紧紧贴在那少年胸前,“呜呜”低叫,情意切切,显然也被他冒死相救的态度感动得真情流露,若能口吐人言,怕早已说出些感激涕零的话语来了! 言不尽和何不平二人见他势如疯颠,语无伦次,面面相觑,俱都啼笑皆非,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一时也没了主意。 叶逸秋瞧在眼里,也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却又有感于那健壮少年对那条狗拼死相救的真情,心里不由得忖道:“这少年看似木讷,毫不起眼,其实却也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对狗尚且如此,对人又岂能不是如此?既然让我撞上这事,我就帮他向无名前辈求个情,饶了那条狗一命!” 他轻咳一声,缓步而出。 第六章 无名(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言不尽为人机灵聪明,脑筋转动极快,当即放下了手中麻绳迎了上去,拉住了叶逸秋的手,显得非常亲热,哈哈笑道:“哎呀!叶兄弟来了,稀客,稀客啊!” 叶逸秋客套了几句,看了那少年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言不尽脸上,笑着问道:“言师兄,你们这是?” 言不尽微微一愣,脸上神色颇不自然,嗫嚅着道:“这……这没什么,呵呵!没事,不就是……啊!不就是闹着玩么!” 话音未落,那少年忽然回头吼道:“不,骗子,什么闹着玩的,你们明明就是想要杀了阿黑。” 万叶逸秋眉头微皱,道:“言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瞧你们这架势,的确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啊!” 言不尽脸色大窘,有些尴尬道:“真的没什么……对了,叶兄弟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叶逸秋见他有意岔开话题,笑了笑道:“言师兄,你看这样好不好,杀狗之事先缓一缓,我跟无名前辈求情之后再行定夺。” 言不尽脸色犹豫,迟疑着道:“叶兄弟肯去求情,自然是最好不过,就怕师父他不答应。你不知道,这畜生这次闯得的祸可还真不小。”他叹了口气,苦笑着又道:“也好,师父他就在里面,叶兄弟你请自便。” 叶逸秋点点头,走到那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安慰道:“小兄弟,你不必伤心,我这就去向无名前辈求情饶这狗一命,会没事的。” 那少年抬起头,叶逸秋人已飘然而去! 望着那白衣飘飘、丰神俊逸的背影,那少年愣了许久,问何不平道:“二师兄,刚才那位大哥是谁呀?他真的会向师父求情吗?师父会答应么?” 何不平回头望着叶逸秋离去的身影,眼神中露出种奇异之色,缓缓点头道:“老幺,你刚入门不久,还没见过叶逸秋叶兄弟吧?” “叶逸秋叶兄弟?”那少年怔怔道。 “老幺,你别哭了,放心吧,有这位叶兄弟出面求情,这畜生的命算是救回来了!”何不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菜刀,满脸沮丧,跺了跺脚,苦笑道,“该死的,本以为今天可以大显身手,做一道我最拿手的五香狗肉煲,让大家吃一顿好的,没想到……唉!” 那少年却没在意他一脸惋惜的表情,惊讶地道:“他就是师父常常提起的叶逸秋叶大哥么?” 刹那间,他眼中复杂之色表露无疑,是惊喜,也有羡慕,更多的是希望! 结心庐虽然说不上是恢宏雄伟的建筑,但也极为广阔,既深且长,共分三进,走廊迂回,院落重重,进入了第二进,外面的喧哗也就至此而止,再也传不进来。叶逸秋一路走来,偌大一座守静堂竟是出奇地的寂静,不过地面尚算洁净,许是常常有人打扫的原故,就连残败的落叶也非常少见。 走进了第三进,叶逸秋一眼就看见了无名。 其实,他看见的不过是无名的背影。 此刻,无名站在那里,左右无人,背影显得有些孤单而沧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无名孤单而立,凝望着地面,竟没有发觉到有人走了进来。 叶逸秋略一迟疑,轻咳一声,慢慢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无名似有所觉,也没有回头,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谁都不许进来,出去!” 他的声音有些冷漠,仿佛还夹杂着一丝怒意,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叶逸秋微微一愣,一整衣袍,拱手作揖,恭声道:“前辈,是我。” 听到叶逸秋的声音,无名猛然一惊,如触电般迅速转过身来,看着候在门外的叶逸秋,脸色似乎有些尴尬和意外,默然片刻,随即讪讪一笑,道:“啊,是小叶啊!快请进来。” 叶逸秋缓步而入,目光不经意地从无名身前的地面上掠过,但见地上洁净,只是在无名脚下,却凌乱地散落着一些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白色瓦砾碎片,竟一时看不出本是何物。 无名看了那堆碎片一眼,长长叹息一声,强颜一笑,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堆碎片之上,神情落寞,郁郁寡欢。 叶逸秋见他心不在焉,全副身心似乎都放在了那堆碎片之上,心下有些奇怪,却又不敢出言相询。他沉吟半晌,小心翼翼道:“前辈,方才晚辈从外面进来,看到言师兄他们正在为了一条大黑狗而起争执,景象有些凄惨,不知是为了什么?” 谁知他不提此事倒也罢了,提起此事,无名竟是突然变了脸色,气忿难平道:“这还不是欧阳远那小畜生惹的祸?结心庐向来清净,谁知那小畜生少不更事,养了这么一条畜生惹事生非,弄得满地狗屎不说,还到处乱蹿,真是……”他一时气急,竟是想不到更好的词句来形容,顿了一下,轻轻一跺脚,又道:“真是岂有此理!” “前辈,欧阳远是不是那个健壮结实的少年?” 提起欧阳远,无名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脸色越发深沉,冷哼道:“不是他还有谁?这小畜生本就生性木讷,资质鲁钝,这倒也罢了,偏偏还要养个扁毛畜生,弄出这么多事端出来……孺子不可教也,气死我了!”他叹了口气,摆手道:“唉!算了,算了,别再提那小畜生!” 他脸上又露出失望和沮丧之色,似乎对那欧阳远已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 叶逸秋察言观色,见无名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含笑道:“前辈,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小叶你言重了,有话但说无妨,不必拘礼。” “既然如此,请恕晚辈直言了。方才晚辈到此之时,见那位小兄弟与那狗感情深厚,不离不弃,大有生死与共之意,依晚辈之见,前辈不如就此网开一面,饶了那狗一命,不如前辈意下如何?” 无名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极不自在。他默然半晌,苦笑道:“既然小叶你亲自说情,那就再饶了那畜生一次吧!” 叶逸秋大喜,躬身一揖道:“多谢前辈成全。” 无名点点头,默然不语,目光黯然,又望向地上那一堆散乱的碎片…… 第七章 一见如故(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结心庐外。 那少年欧阳远仍然紧紧搂住那条大黑狗,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何不平,却又时不时地瞄向结心庐内,脸上焦灼、希冀,尽露无遗。 何不平与言不尽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欧阳远那副如临大敌、视死如归的神情,既好气又好笑,但自从叶逸秋出现之后,他们的心思仿佛都聚集到了叶逸秋的身上,再也没有取笑欧阳远的兴致。 时光,就在期盼和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悄然流走。一盏茶、两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叶逸秋依然没有从结心庐里面走出来;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结心庐外依然没有出现叶逸秋的身影;半个时辰过去了,欧阳远几乎已经快要绝望,快要崩溃…… 等待,是一种多么痛苦的煎熬!欧阳远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持久的耐心,为的只是挽救一条狗的生命。 看着欧阳远越来越是焦虑不安,言不尽忍不住又打趣他道:“老幺,依我看来,这一次阿黑的性命是保不住了,叶兄弟进去了这么长时候都还没出来,只怕是师父也不给他这个面子。” 欧阳远本如土色的脸,顿时“唰”地白了,浑身一个哆嗦,将阿黑越发抱得紧了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何不平故意翻了翻白眼,“嘿嘿”笑道:“是啊,老幺,师父要是答应了叶兄弟的求情,怕是早已出来放话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乖乖地把阿黑交给我,我也好趁着时候尚早,做一顿丰富的午餐,师父一高兴,说不定日后就不再追究你养狗为患之错了!”他微微一顿,又对言不尽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啊?大师兄,是不是这样?” 言不尽早已在一旁笑得打跌,闻言立即附和道:“正是,正是如此!” 欧阳远又惊又怕,又是气愤,戟指怒叫道:“你们……你们好,真是好极了……”他本性木讷,不善言辞,此时气急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戟指指指点点,一张本已变得无比苍白的脸更成了一张猪肝脸,涨得通红。 何不平强自忍住几要爆发的大笑,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老幺,我不是说过了么?师命难违,今日阿黑不死,我们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你就大发慈悲,咳咳……就当是我们这做师兄的求你了,把阿黑交出来,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扬起了明晃晃的菜刀,一步一步地挪移着走了过去。 欧阳远抬起头,目光狠狠地瞪着那把触目惊心的白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抱着阿黑向后奔去。岂料阿黑身躯庞大,份量不轻,他又人小力薄,脚下不稳,竟是连人带狗一头栽倒在地。阿黑本就惊魂未定,如今又甫受惊吓,顿时“汪汪”直叫,倍感凄凉!欧阳远也不知是不是扭伤了脚踝,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时起不来。 这一下变故倒是大出言不尽和何不平二人意料之外,相互对视一眼,一齐快步走过去,叫道:“老幺,你……” 欧阳远一见二人走近,顿时又被吓得脸如死灰,大叫道:“你们别过来!” 言、何二人愣然驻足,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都在想道:“这玩笑开得大了,可千万别逼疯了这笨手笨脚的呆头鹅!” 就在这时,忽听结心庐外有人温声笑道:“好了,言师兄,何师弟,你们就别再寻欧阳小兄弟开心了!” 听见声音,欧阳远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如遇救星,大叫道:“叶大哥,救命啊!” “臭小子,没出息,连这小玩笑也开不得,就知道搬救兵。”何不平忍不住笑骂道。 言不尽回头看着叶逸秋,问道:“叶兄弟,如何?师父可是答应了?” 叶逸秋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言不尽顿时也松了口气,如蒙大赦,捋掌笑道:“本来我们就不想宰了这条狗,害得老幺找我们拼命。现在好了,终于没事了,多亏叶兄弟出面求情,不然为了一条畜生,就伤了我们师兄弟三人的和气,多不值啊!” 叶逸秋微笑着走到欧阳远身边,温声问道:“小兄弟,你摔伤了没有?不要紧吧?能起来吗?” 欧阳远望着那一张笑意切切的脸,心头一热,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哽咽着道:“我……没事……师父他真的答应了么?” “以后你要把阿黑看紧一点,不然再闯出什么祸来,怕是真的性命难保了!”叶逸秋微笑道 “是是是……”欧阳远点头如捣蒜,不迭声道。 叶逸秋救了他的大黑狗一命,倒似比救了他一命更重要一般,对眼前这位仪表不凡、风华绝代的叶大哥,敬佩中又多了几分亲切,崇拜中又多了几分向往! 叶逸秋含笑望着欧阳远那张看似木讷的脸,目光一闪,似是有所发现,又似颇有深意。 就在这时,欧阳远突然“哎呀!”一声,猛地从地上蹦起老高,失声叫道:“糟了,只顾着救阿黑的命,却忘了做功课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幸好天色尚早,还来得及!” 叶逸秋反而被他这怪异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诧然问道:“做什么功课?什么还来得及?” 欧阳远脸上一红,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砍柴……” 叶逸秋微笑道:“走吧!我与你一起砍柴去。” 欧阳远愕然一愣,呆呆道:“你……你也去砍柴?” 叶逸秋转身回首,与言、何二人寒喧了几句,便即道别,拉起欧阳远的手向后山深处而去。 言、何二人目瞪口呆,望着那二人一狗相偕而去,直到完全望不见远去的身影了,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何不平转首问言不尽道:“大师兄,叶兄弟真的和老幺去砍柴么?” 言不尽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废话,你不也是亲眼看见他们是一道走的吗?” 何不平一脸疑惑,慢慢举起右手想去敲自己的脑门,忽见从旁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拨开了了他的手。他吃了一惊,怒目瞪着言不尽道:“大师兄,你这是干嘛?” “救人啊!”言不尽冷冷道。 “救什么人?”何不平愣然道。 言不尽看着他的手,道:“你!” 何不平勃然大怒,叫道:“我又不是老幺,狗快给人宰了要死要活的,也没有想不开……” 话没说完,言不尽已截口道:“既然没有想不开,那你为何想要捅自己后脑勺一刀?这不是想不开要自杀又是什么?” “谁自杀啊?”何不平跌脚大叫。 声音倏然而止! 他猛地想起手中还拿着把明晃晃的菜刀,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用力将手里的菜刀甩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呸”地一声,一口口水吐在了菜刀刀刃上,模样极为滑稽。 言不尽满脸狎笑,故意板着脸道:“你还敢说没有想不开吗?” 何不平抬头看着言不尽,讪讪笑道:“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叶兄弟对老幺好像……有所不同啊!” “什么有所不同?简直就是另眼相看!”言不尽冷哼道。 何不平用手抓了抓脑门,百思不得其解道:“是啊,这就怪了,老幺这小子傻头傻脑、笨手笨脚的,叶兄弟怎么会对他这么好?” 言不尽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大师兄,你不是一向自负聪明绝顶吗?难道这都看不出来?” “谁说我没看出来?我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是我不想说而已!” “大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何不平夸张地大叫道,“你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次怎么就不说了?” “你不也是说过,‘何处不平,何处有我’吗?”言不尽翻起了白眼,冷笑道,“方才老幺为了一条狗而伤心,却又没见你打抱不平?” 何不平哑然,无言以对,双眼一翻,几乎被气晕过去…… 第七章 一见如故(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韩山后山,云深不知处。 叶逸秋和欧阳远二人的身影,慢慢地从茂密的林间穿越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不时掠过一道黑色的影子。 那条大黑狗得到叶逸秋的相助,侥幸逃过一死,此刻活泼异常,一会窜前,一会跑后,间中还钻进路旁林间,也不知干些什么,过了一会,草木声响,居然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很是轻快兴奋的样子。 二人徒步走了几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韩山后山的一个山坡。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只见韩山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这片山坡上长满了树木,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 欧阳远拿起把柴刀,对着面前一棵儿臂般粗大的松树,“刷”地就是一刀,木屑纷飞。他身子虽然极为壮实,膂力也自不小,但这一刀下去,那棵松树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一砍即断,只是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小口子。欧阳远深深呼吸,吐气开声,又是一刀砍出,如此反复十几刀,终于砍倒了那棵松树,他却已累得额头微微见汗。 叶逸秋在一旁看着,有些于心不忍,伸手从欧阳远手中拿过柴刀,微笑道:“小兄弟,我来帮你砍吧!” 欧阳远慌忙手一缩,忙不迭地摇头道:“不不,叶大哥,这可不行,我师父吩咐过,砍柴是我必须做的,决不可以让他人代劳,叶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叶逸秋看着欧阳远那张憨厚、木讷的脸庞,莞尔一笑。 欧阳远对叶逸秋又傻傻地笑了笑,挥动柴刀,向一棵大树砍去…… 不知不觉,天色悄悄黯淡了下来,夜色于无声中拉开了帷幕!风吹树林,树影摇曳,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如一串串跳动的音符,传入耳里,极为和悦。 在这片天地间,仿佛除了风漫树林的声音已是万籁俱静。 突然之间,“汪汪”,一传犬吠不知从何处响起,随即“嗖”地一声,大黑狗从树林深处蹿了出来,趴伏在欧阳远脚下,仰起头,伸出老长老长、血红的舌头舔着欧阳远的右脚。 欧阳远也不嫌脏腻,就这般任由它舔着,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它光亮柔顺的黑毛。一人一狗,相处得极为融洽! 不知为什么,叶逸秋心里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自从师父叶漫天逝世之后,他就与师妹叶梦君相依为命,似乎这种生活,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叶大哥,你在想什么?想念你的亲人吗?”欧阳远忽然抬头问道。 亲人?叶逸秋没料到他竟然会有此一问,不由得一愣,一时没有回答,拧紧了双眉陷入了沉思,似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心底最深最痛的记忆。 亲人?他是个孤儿,连亲生父母长的是什么样子他都一无所知,为什么,此刻竟然会有心痛的感觉? 在那一刻,叶逸秋的眼神忽然变得好空洞,好迷惘。 欧阳远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回答,忍不住向叶逸秋看去,却见他正在呆呆出神,不由得也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叶大哥,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叶逸秋暗叹口气,回头强颜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小兄弟,你的亲人呢?你是不是很想念他们?” 欧阳远忽然笑了笑,笑容中竟有几许苦涩和无奈,摇摇头道:“我没有亲人,我是个孤儿,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乞讨,在流浪,直到三年前,我在汤田铺遇到了师父,他见我可怜,就带回来了这里。”他看了脚下的大黑狗一眼,目光中更充满了爱怜,又道:“阿黑就是我在汤田铺里收养的,它也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本来师父是不肯让它留下来的,但经不起我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但我知道,师父并不喜欢阿黑。今日阿黑铸下大错,本已是罪无可恕,若非叶大哥你出面说情,怕是难逃死劫了。” 叶逸秋心头一动,问道:“阿黑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无名前辈如此生气,欲杀它而后快?” 欧阳远苦笑道:“今天早上,我睡晚了一些,醒来却发现阿黑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在平时,它就经常这样跟我玩捉迷藏,当时我也没在意。过了片刻,忽听二师兄在厨房里传来几声大吼,骂道:‘死狗,让你偷吃,让你偷吃……’随即就传来阿黑的惨叫声,想是挨了二师兄一棒子痛击。我慌忙跑出去,就看到阿黑被二师兄追着逃进了结心庐。” 叶逸秋失笑道:“阿黑一时嘴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师兄又何必穷追猛打?无名前辈也何必大发雷霆?” 欧阳远叹道:“阿黑跑到厨房里偷吃,那也是常有的事,师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管不管。只是这一次,阿黑却是闯了大祸了,这一逃之下,当真是慌不择路,狗急跳墙,竟将师父生平最为珍爱的白玉茶壶给撞倒了在地,顿时成了粉碎。” 叶逸秋“啊”地一声惊叫,失声道:“白玉茶壶?那不是无名前辈视为生命般重要的奇珍异宝吗?” 他忽然想起了在结心庐时看见的那一堆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碎片,这才明白无名何以脸色如此难看,患得患失,心不在焉,原来竟是为此。 欧阳远也是满脸无奈之色,苦笑道:“可不是嘛!那白玉茶壶据说是师父在年轻时一位故友赠送给他的,意义非常重大,每每闲来无事,他都要拿出来观摩一番,以此怀缅过往,悼念故人,谁知今日竟毁在了阿黑……阿黑手里,他如何能够容忍,是以再也不肯容情,非杀了阿黑不可!” 叶逸秋苦笑着摇摇头,温声道:“既然阿黑捅了这么一个大篓子,以后就要注意一些,别再让它四处乱跑。” “嗯!”欧阳远点头道。 叶逸秋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夜空中,一眉弯月冉冉升起,柔和如水的月色,如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住了大地…… 第八章 重返故里(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韩山。 山中一条羊肠小道也不知经过了几许迂回,通向深山更高处。 韩山虽无文人骚客留下过脚印,泼墨过诗歌词赋,但多年来一直流传着多种美丽的传说,诸如山巅上的石棺,居住在棺内的金鸡,还有生长在倒悬危崖上的“神茶”,和流溢水银的不知名山洞……种种传说无不为人津津乐道。 韩山虽非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名山,但在汤田铺数百方圆之内,已属众山之最,与北面的铜鼓峰遥相对望,并驾齐驱。 秋雨初霁,雨后青山分外明。南方干燥的空气,被雨水渗透,散发出种湿润的新鲜味道,沁人心脾。 潇潇雨歇后,叶逸秋与欧阳情携手并肩,欧阳远与黄大仙一前一后,延着那条小径,一起向韩山高处行去。 重回故里,叶逸秋总有不尽相同的感受。就在一年之前,他曾经双手抱着叶梦君的遗体,走一步,落一滴英雄的柔情之泪,连同自己的心,一起埋葬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而现在,物是人非,陪伴在他身旁的人,却是对他一往情深,矢志不改的欧阳情…… 叶逸秋曾经以为,这一生,他将不再有爱,然而,当他再次走进江湖,他紧闭的心扉,却终于因为欧阳情的柔情而敞开! 九泉之下的梦君若是有知,她会祝福这段情缘吗?想起叶梦君,叶逸秋的心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绞痛起来! 仿佛有种心灵感应般,欧阳情的心竟也突然一颤。 山风拂过,山峰上一层层白雾向四面八方缓缓散开,露出山巅一隅,天地似乎也为之一宽。 这一切,欧阳情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看见的,是叶逸秋眼中的一丝淡淡的哀愁和伤感;她听见的,也只是他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深深触痛了她的灵魂。 “铮”地一响,灵魂深处的那根弦仿佛在吟唱! 欧阳情是个聪明的女子,聪明的女子总是敏感了些,有时候,这种敏锐的感觉令人无法控制自己。 “你不开心?!”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觉。 “啊?什么?”叶逸秋茫然回首,眼神充满了厚厚的迷离。 他竟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欧阳情眼波中的柔情,难掩脸上的一丝失望。 “你在想些什么?”叶逸秋强颜一笑。 这问题问的好傻,难道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当真只有女人?欧阳情不说话,口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叶逸秋已经愣住!自从二人彼此敞开心扉以来,欧阳情从未露出像现在这种古怪的神情,今天她是怎么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沉默了许久之后,欧阳情忽然抬起头,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望着叶逸秋略带忧伤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要我与你相伴的话,请你一定不要不告而别,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叶逸秋的心猛然一颤,牵着她的手的手也轻轻晃了晃,凝视着她的双眼,真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离开你?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命运早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可是我……”欧阳情幽幽叹道,“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你将离我而去……” .“啊?”一阵愕然之后,叶逸秋忍不住哑然失笑,“有一天我将要永远离开你,这个事实几乎是无可否认的。” “你……”欧阳情娇躯一颤,温柔的眼神已变得摇曳如风中落花。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叶逸秋淡淡地微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古以来,世间总多有奢求长生不死之人,这些人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探索,去研制,去寻觅,那些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到最后,还不是终究化为一捧黄土?你和我都是凡人,总有一天要老去要死亡,到了那一天,我自然是要离你而去的。” 欧阳情目光慢慢望向山的高处,再不言语。她忽然觉得很失落,身边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了解她,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去探索她心里的想法!难道在他的心里,叶梦君真的是无可取代?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欧阳远的声音:“哎呀!你走得好端端的,怎么就停下来了?” 叶逸秋和欧阳情一齐回头,忍不住相视莞尔! 原来黄大仙走着走着,突然驻足不前,欧阳远骤不及防,脚步跨大,差一点整个人都撞在黄大仙身上。 黄大仙头颈微侧,目光途睨,脸上表情非常怪异,翻着白眼道:“我黄大仙行知天下已有多年,可谓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偏偏最看不惯世间的儿女情长,生死缠绵。” 欧阳远瞪了他一眼,傻傻地站在那里。 黄大仙突然一把拉起他的手,向来时路走去。 “喂!你干嘛呢!”欧阳远大叫道,“我们是要上山,不是下山。” 黄大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傻小子,人家一对儿正在说着别人听不得的小话儿,你不走开一些,不觉得很碍眼吗?” “什么话听不得?”欧阳远懵懂不解。 黄大仙侧目注视着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神色,压低了声音道:“傻小子,他们说的话,不能听的多着呢,别人听见了,保管要吐上三天三夜。” “那咱们还是别听见的好。”欧阳远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惊恐不已,仿佛唯恐避之不及,反而拖住黄大仙的胳膊大步向山下走去,“我一想起你早上宿酒呕吐不止的模样就害怕,你可千万别又再吐一次。” 黄大仙目瞪口呆,为之气结。 羊肠小道在山中迂回盘旋,地势愈来愈是陡峭险峻,到了一处悬崖时,小径变得更弯更窄,在峭壁上继续没有尽头地延伸着。 那悬崖深不见底,终年云雾迷蒙,依稀可见它的山壁竟是向山体凹陷进去的,就像是一个倒转的漏斗。 行到这里,叶逸秋脚步渐渐变得缓慢,回头对黄大仙道:“这里就是韩山最为凶险的地方,叫做‘倒悬危崖’,上窄下阔,深不见底,行走时一定要凝神静气,千万别掉下去。你若是害怕,就让小远背着你过去。” 黄大仙冷哼一声,挺了挺胸膛,大声道:“我黄大仙虽未学过武功,但走过的地方何止千万,就这个区区悬崖,岂能将贫道吓倒?” 叶逸秋微微一笑,也不多话,领先而行。 黄大仙偷偷瞄了云雾飘荡的悬崖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全身都轻轻打了个摆子,状极滑稽。他暗暗深吸口气,跟在欧阳情身后。 第八章 重返故里(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倒悬危崖的崖壁上,据说生长着一株神奇的茶树。”叶逸秋边走边道,“这株茶树一年只能采摘一次,每一次都只有三两的份量,既不会重过一分,也不会轻过一钱,所以又称‘三两青’。不过,此处地势实在太过凶险,寻常猎人樵子都不敢轻易涉险,偶尔有些胆大之人,长垂绳索往下吊,冒险采茶,往往是九死一生。” “这茶有何神奇之处?”欧阳情问道。 “据说若将一片茶叶和大米同置于一个碗中,几个时辰之后,大米就会慢慢溶化成一碗又清又甜的水。” “大米居然会变成水?”欧阳情不敢置信地惊叹道,“这是真的吗?” “曾经有人说过,若将此茶连续沏上十二个时辰,它的味道和颜色也是丝毫不会改变的,只有越来越浓。”叶逸秋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据先师所说,其实这茶非但可以令人提神醒脑,祛除疾病,延年益寿,更可以化解百毒,生肤起肌,实是一种解毒疗伤的圣药。” “世上居然有这种奇珍异宝?”欧阳情双眸望向云雾迷蒙的悬崖,唏嘘不止,“只可惜这地方连一只鸟都飞不下去,否则我倒想下去摘一些茶叶上来。” 叶逸秋微笑道:“我若能练成‘落日刀法’,飞越这片悬崖便轻而易举……” 一言未毕,忽听身后传来两声惊呼! 惊呼声一前一后,前者是黄大仙,后者则是欧阳远。 叶逸秋与欧阳情同时回首,只见黄大仙的身体正急速地坠向悬崖。 原来黄大仙听得入神,脚下突然踏空,直往悬崖掉落。 欧阳远眼明手快,急忙一手抓去,却抓了个空,抓住的只是一片潮湿的空气而已。 “救我……”急切的呼叫声突然中断,黄大仙的身影已迅速淹没在浓浓的云雾里。 就在这刻不容缓的瞬息之间,已容不得任何人多作思考,心念一动后,黄大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叶逸秋想也不想,飞身飘起。 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他决定赌一赌。 赌一赌运气,也赌命! 黄大仙不懂武功,掉下倒悬危崖必死无疑,而他轻功绝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逸秋身形方动,忽听“咻”地一声,一条红色光线倏地从欧阳情衣袖中闪电般飞出,迅速延伸。 十丈软红! 那条红色的光线居然是一条丝带! 就在黄大仙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十丈软红已卷住了他的腰身。欧阳情手臂如云般轻舒轻展,收放自如,那姿势优美的就像是在风中用手指轻轻拈起遍地落花。黄大仙的身躯从云雾中穿出,随着十丈软红的飘动,缓缓落在叶逸秋和欧阳情二人之间。 欧阳远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他做梦都想不到欧阳情居然还有这一手。 欧阳情微微一笑,也不见她手上有何动作,十丈软红竟又已奇迹般消失,隐匿于她衣袖之中,就像是叶逸秋的刀,看不见的刀! 山风轻拂,一股刺鼻的异味突然从黄大仙身上传送出来。 是腥臊的尿味! 此时此刻,黄大仙不仅汗湿重衣,而且屎尿齐流,沾满了一裤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死里逃生,黄大仙实已心胆皆碎,惊魂未定,脚下一软,颓废地一屁股坐倒在地,若非叶逸秋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怕又要一头栽落深渊中去。 叶逸秋瞧着欧阳情的衣袖,脸色古怪,问道:“刚才那条丝带,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都说了是丝带,不就是条丝带吗?”欧阳情淡淡一笑道。 “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叶逸秋目光慢慢投向欧阳情的双眸,“我居然连你究竟用什么武器都不清楚。” 欧阳情第一次显露武功,是在情急之下,以两指夹住如雷霆万钧的剑尖;第二次的时候,则是以诡异的身法,避开左丘权、杨长安等四大高手的夹击;而第三次,就是那一次与叶逸秋刀剑合壁,击败宋飞扬了!这一次,是否就是第四次?十丈软红是否也是一种武器? “对付敌人,任何东西在我手里都可以成为武器。”欧阳情嫣然一笑道,“对你,我的武器却只有一种。” 叶逸秋愕然无语。 “柔情!”欧阳情悠悠道,“女人的柔情就像是水,可以覆灭天地万物,你的刀虽然是天下第一刀,但无论它再如何锋利,也绝斩不断水这东西。” 叶逸秋苦笑不语,他明白,他这辈子的确已经走不出欧阳情的柔情! 穿越过倒悬危崖,羊肠小径依然似是无休无止,向韩山的更深处延伸而去。 岭南汤田铺方圆数千里之境,都是山林之地,莲花山脉中,山山相通,东望潮州府,西连嘉应州,韩山正处于莲花山脉咽喉地带。当年一代奇侠叶问秋携同慈母弓小芸和爱妻葛无双隐居于此,开宗传代,自立叶氏一脉,正是因为此山远离江湖,不沾人间尘世的纷扰和烟火。 韩山深处,陡崖壁立,四面群山环抱,形成一个山谷。山谷深处,有一方世外桃源般的美丽盆地,松竹苍翠成行,岩壑幽美,岩石中有清泉汩汩流出,四下里长满了奇花异草,林中一块如茵的芳草地上,时有猿猱麋鹿出入,鸟语花香,有如神仙居处,实在是一处隐居出世、啸傲山林的方外胜景! 山谷下,篱笆成墙,围起一片方圆极其广阔的平地,绿草如茵,间中栽种数株杨挑和一些果树,五七间红墙绿瓦小屋点缀其间,一条小河从远山的高处静静流淌而来,蜿蜒绕过屋后向山下流去……田园风光,尽显无疑,风物宛如图画。 欧阳情在繁华如锦的金陵古都生活了数年,所听所闻都不离奢华和喧闹,如今身处这片静谧而温馨的世外桃源,不由得心旷神怡,灵魂出窍,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站在篱笆墙外,叶逸秋久久无言,目光迷离如山中云烟,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味道……游子,终于回到了家的怀抱! 黄大仙使劲揉着眼睛,一脸惊诧地问道:“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家!”叶逸秋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柴扉,慢慢走了进去。 穿过桃林,绕过屋宇,抬目可见一座小小的木板桥凌驾于小河上空,河的对岸,居然又是一片枝叶繁茂的竹林,红墙绿瓦,飞檐画栋,宛然可见。竹林之中,竟又建有一座庄院! “当年先祖叶大侠建此庄园,实是费尽了心思,借天然之利,再佐以人为之工,方开辟出如此人间仙境。”叶逸秋拉着欧阳情的小手,一手指点着四周物事道,“前面的数间屋舍,是为生活起居之用,而竹林中的庭院,则分三进,一进会客,二进习武,三进乃是叶家历代先祖的安息之地。” “我可不可以进里面看看?”欧阳情轻声道,“我想拜祭一下叶家列位先人!” “当然可以。”叶逸秋淡淡笑道,“反正有一天,你将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欧阳情眼波温柔如水,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暗暗叹息…… 第九章 生死两茫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家历代先祖的安息之地,自然就是祠堂! 从开创岭南叶家的叶问秋到叶漫天,这一脉已传承了两百几十年,历代先辈都在这祠堂中有着灵位,是叶家一个重要所在。 穿过竹林,但见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古香古色门牌红柱,彷佛都在这片宁静中诉说着昔日的历史。 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 “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前来打扫,燃灯点烛,决不让这个地方变得邋遢。”欧阳远解释道。 叶逸秋面色深沉而肃穆,目光却充满了感激之色,望着欧阳远淳朴憨厚的面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叶家传人而言,先祖们遗留下来的荣誉都足以让他们自豪,而这个祠堂,无疑是他们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地方。 “你做的很好!”叶逸秋轻轻拍了拍欧阳远厚实的肩膀。 无名曾经不止一次,甚至是不厌其烦地赞美叶逸秋,常言此子必能成为江湖巨子,无人可望其项背,他日成就,将远远逾越于叶家历代先人之上。无名向来深沉寡言,对门下三位弟子极其冷淡,想要得到他只言片语的赞美,简直比登天还难。欧阳远对这位叶大哥,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祠堂并不深,但极其宽阔,一张古老而宽大的供台面东向西,横陈于阳光充足之地,供台上摆放着数十块灵牌,呈三角形依次分层向下。供台下又是一张方方正正的供桌,供桌上摆满了各种野果,居中是一个高且宽的香炉,炉中盛满了香灰,散发出种淡淡的异味。供桌的面前,就地摆放着三个蒲团,那是专供前来祭拜的后人所用的。 岭南叶家由叶问秋所创,自然而然,叶家传人俱都奉叶问秋为始祖。供台的最顶端,供奉的却并不是叶问秋的灵牌,而是其母弓小芸,第二行才是叶问秋与葛无双夫妇。每一代叶家传人都排列成一行,如此层层往下,最下面的一行只有一块灵牌,在供台琳琅满目,排列整齐的灵牌中,显得孤单而寂寞,令人心生诸多感叹! 逝者如斯,香魂一缕――那一块灵牌,正是叶梦君的灵位。 站在供台之前,欧阳情心中一片迷惘,脑中更是如同寒冬中千里冰封,雪飘万里,白茫茫地一片,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呼吸,就连心跳也似已在这一刻停止。 她欲哭,却无泪! 红颜薄命,全不由人。两个女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本已极其不幸,而叶梦君却又在与爱着的男子初逢乍遇之后,猝然香销玉殒,这简直是苍天的不公。而欧阳情却又是何其的幸运,叶梦君以残留的最后一点余力,为她驱毒,挽救了她的生命,临终又将今生最爱的男子托付给她…… 欧阳情欠叶梦君太多太多,永远都无法偿还。 欧阳情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从今以后,她将努力化作叶梦君的影子,为她做所有未能完成的事,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叶梦君! 伫立了许久,欧阳情终于慢慢地从供桌上拈起三支细香,在供桌上长年不灭的油灯上点燃了,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又慢慢地插入了香炉之中。 祠堂是个神圣而肃穆的地方,也是至阴之地,就连向来嬉笑怒骂、油嘴滑舌的黄大仙,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板起了脸,大气也不敢出。 叶逸秋慢慢地走了过来,拈起三支细香,同样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慢慢将三支细香插入了香炉。他轻轻瞄了一眼油灯,轻轻说道:“该添香油了!” 欧阳远大步抢上,伸手去添香油。 “我来吧!”欧阳情挡在欧阳远身前,从供桌上拿起香油,慢慢注入油灯的管道。 突然间,一滴眼泪从欧阳情眼中无声滴落,落在了她如春葱般的手背上! 悲从中来,她是否又再一次地想起了薄命的红颜? 一只稳定的大手慢慢地握住了欧阳情的手腕,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道:“你在想什么?香油已经满了!” 欧阳情的手轻轻一颤,呆滞的目光落在油灯上。 油灯里的香油正从管道中慢慢流溢出来。 欧阳情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道:“逸秋,我想……梦君一定很孤单……” “梦君不会孤单。”叶逸秋缓缓摇着头,“她和师父师娘在一起,又岂会孤单?” “可是……”欧阳情倏然抬起螓首,晶莹的泪珠已沾湿了黑色面纱,“可是我一直觉得……” 她没有说完她想要说的话,叶逸秋已截口道:“你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我先带你去休息一下。” 他拉起欧阳情的小手,大步向祠堂外走去。刚刚跨过门槛,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对黄大仙道:“你泄露了血衣楼的秘密,他们一定会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你不想被血衣楼的人追杀,不妨留下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里,决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黄大仙没有丝毫犹豫,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他在江湖上漂泊浪荡了几近二十年,终于能有一个栖身之地,况且又是如此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梦幻仙境,若是拒绝,那么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日暮西山,晚霞满天。 小桥下,流水旁,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浅红的晚霞披露在他们的头发上,衣衫上,散发出一层奇异的光晕,仿佛为他们涂抹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欧阳情早已脱掉了绣花鞋,赤足浸泡在流水中,时不时地拨动着水流,溅起一片片水花。她的双足有着毋庸置疑,无可挑剔的完美,肌肤洁白胜雪,几可照人,脚趾秀气纤长,毫无瑕疵,三寸金莲只余盈盈一握…… 第九章 生死两茫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瞪大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呆了! “你看什么?你这呆子!”欧阳情双足拨弄着水花,娇嗔如呢喃。 “我在想……”叶逸秋没有收回痴迷的目光,慢吞吞道,“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脚!我简直无法想象,你居然用这双脚,跟着我足足走了好几个时辰的山路。” “嘻……”欧阳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悠悠道:“你相不相信,我这双脚曾经踹死过两匹只饥饿的野狼,四只凶残的老虎,和八头丧失了本性的狮子?” “我相信。”叶逸秋忙不迭点头,“你有没有用这双脚杀过人?” “杀人?”欧阳情摇头道,“我杀人的时候根本从来不用脚。” 她倏地吐出一口气,正色道:“逸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血衣楼称霸江湖的计划已经启动,先是飞龙堡、神刀门和旋风楼三大世家,在一夜之间遭受重创,而后是‘君子剑’陈士期无端惨遭灭门。三大世家势力强大,血衣楼心有忌惮不足为奇,可我一直想不通,陈大侠早已退隐多年,不再涉及江湖事,他对血衣楼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黑袍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毒手?” “根据我的推测,其原因不外乎两个。”叶逸秋沉吟着道。 “哪两个?” “其一,嫁祸燕重衣。九龙堂的成员虽然只有九个人,但每个人都是江湖绝顶高手,血衣楼顾忌九龙堂的势力,是以燕大哥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其二,血衣楼真正的目标,或许不是别人,正是秦孝仪。” “秦老爷子?” “秦孝仪游戏风尘,交游广阔,他的朋友和门下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这一点正是血衣楼深以为忌的,秦孝仪这个人,一家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杀害陈士期满门,可以说,这是向秦孝仪下的第一封挑战书。”叶逸秋摇头一声苦笑,长叹道,“看来黑袍这个人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难对付,如此歹毒、一箭双雕的计谋都能想到,实在令人不为之折服。” “唔!”欧阳情也点头认同道,“陈士期死于‘一剑穿喉’之下,作为生死至交,秦老爷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局面就很难控制。黑袍不过只是略施雕虫小技而已,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嗯!不过……”叶逸秋拧眉道,“有几个问题,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 “哦?说来听听。” “第一,秦孝仪为什么要暗中帮助燕大哥逃走?第二,老枪究竟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那么现在又在哪里?” “我觉得这两个问题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黑袍究竟是什么人?”欧阳情若有所思道,“我一直觉得,吕千秋就是真正的黑袍。” “吕千秋吕老爷子?”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为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叶逸秋摇头道,“黑袍是个城府极深,聪明绝顶的枭雄,处事的方式几近完美,吕千秋性子暴躁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我实在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也许性子暴躁冲动的吕千秋,只不过是种表面的伪装,为的就是掩藏真相,睿智深沉的黑袍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欧阳情依然不改初衷,坚持自己的猜测。 叶逸秋笑了笑,不愿再与她辩论下去,缓缓道:“黑袍究竟是谁,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尽快找到‘落日刀法’,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练成九式,这样才能与黑袍相抗。” “可是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又如何寻找?” “这……”叶逸秋为之语塞,黯然长叹道,“这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 天边,彩霞慢慢消失,夜色悄悄拉下了帷幕! 更寒露重,月色凄迷,大地迷迷蒙蒙,夜雾又浓又厚,黄大仙独自一人走在韩江流沙渡边。 突然间,江面上无缘无故地涌起一阵又一阵大雾,迅速向大地蔓延开去,刹那间,黄大仙再也找不到前行的道路。 就在这时,江面上忽然又亮起了数十盏昏暗的灯光,穿透了迷雾,照亮了江水。 黄大仙凝目望去,只见两艘大船正缓缓驶来。因为大雾弥漫,大船不便快速航行,所以速度极慢。片刻之后,大船之后又亮起了数十根火把,火焰熊熊,但见数十艘轻舟乘风破浪,快速而来,很快就越过了两艘大船。 黄大仙站在渡头高处,清楚地看见,那些轻舟上之人全都是身穿夜行衣,蒙头罩脸的黑衣人,其中一人脸上却戴着一个面具。 这是个黑黝黝的面具,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一平如整,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人的眼睛,是死灰色的,却又如刀锋充满了杀意。 突然间,那面具人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所有的黑衣人都从轻舟上跃上大船,挥刀舞剑,逢人就杀,大船上的官兵奋起反击。一时之间,厮杀呐喊声此起彼落,惊天动地,刀光剑影中,人头与血雨一起飞上半空,跌落水中,很快就染红了江水。 杀戮就这么样开始了,这是黄大仙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不忍睹的杀伐盛况…… 不过小半个时辰,两艘大船上的官兵就被那些黑衣人尽数歼灭,尸体堆积在船上,就像是一座小山那么高,江水红的就像是黄昏里的夕阳。 黄大仙再也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呕吐不止,就像是一条死狗。 “咻!” 一口剑,闪动着蓝汪汪的寒光,仿佛匹练般,又像是从天际陨落的流星,照亮了大地――虽然它的光芒是如此璀灿夺目,但在刹那间,却能够置人于死地。 光彩的终止,就是死亡! 颤动的剑尖就像是条凶狠的毒蛇,吞吐着触目惊心的舌信子,比黄昏时候的残阳更红的剑穗就像是新鲜的血液,在夜空中像风一样飘动,像水一样流淌! 黑暗必将被鲜血染红。 那将是谁的血? 剑在手里,那是面具人的手! 顷刻之间,就像是条凶狠的毒蛇的剑刺入了黄大仙的胸膛。 黄大仙仿佛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血液奔流之声,也是死神召唤之声,他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 他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之中! 那是他自己的血。 原来,今夜的黑暗,是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 黄大仙没有死!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居然好端端地躺在自己那张宽大温暖的床上。 没有鲜血,没有痛苦,没有面具人,没有杀人的剑……没有,什么都没有! 黄大仙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膛――胸膛完好如初! 哦!原来只是一个梦。黄大仙长吁一口气,压在心口上的大石顿时化为无形的粉末,倏然消失。 多少年了,多少个夜晚,黄大仙经常做梦,每一个梦都不相同,却从未梦见自己死亡。 这是一个恶梦,黄大仙现在才知道,原来死亡是如此令人恐惧! 黄大仙自嘲地苦笑着,缓缓掀开被子走下了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有种冰凉的寒意。 黄大仙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窗前,举目望去。 灰蒙蒙的窗外,露出一丝曙色,天仿佛就快亮了! “笃!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第十章 天意(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吱呀!”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个健壮的身躯挡住了淡淡的曙光。 “咦!”欧阳远一脸惊诧之色,瞪大了眼睛望着形同虚脱的黄大仙,“你怎么了?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出了一身臭汗?” 韩山虽非高处不胜寒之地,但在风轻云淡的秋季,空气总是异常稀薄,气候也比山下寒凉许多,像欧阳远这般壮硕的汉子都难免感觉到些许寒意,黄大仙身子单薄,反而汗湿重衣,岂非奇怪之极? 黄大仙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这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 “这时候还早?”欧阳远大眼一瞪,沉声道,“古人说,闻鸡起舞……” 黄大仙立即截口打断道:“荒山野岭,哪来的鸡?” “嘿嘿!”欧阳远傻傻笑道:“这里是没有鸡,不过有鸟啊!我们乡下人有种习惯,听见鸟叫之后,就大都起来劳作了!” “劳作?”黄大仙冷笑道,“哦!我明白了,你这么早起来,原来是去打扫鸟粪的。” “你说对了!”欧阳远也不否认,脸上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轻笑道,“不过……去打扫鸟粪的这个人,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这个人当然是你。” “我?”黄大仙仿佛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肌肉抽搐不止,“为什么是我?” “我已经离开结心庐两天了,不能再呆在这里。我离开之后,这里的打扫工作就全由你负责。” 黄大仙猛地飞扑过来,一把揪住欧阳远的衣襟,暴跳如雷道:“我想你一定是犯了什么毛病,我不过是来这里作客的,你居然把客人当作奴才使唤?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是客人?”欧阳远冷笑道,“我看你才是犯了毛病。你别忘了,你现在正在被仇人追杀,你来到这里,是避祸的。叶大哥冒险收留你,你为他做点什么,难道这也不对吗?” “你……”黄大仙只觉脑中一阵昏眩,几乎被气晕过去! 叶家祠堂。 欧阳远手拈三支细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将细香插入香炉中,回头对黄大仙道:“你也来上香吧!” 黄大仙又翻起了白眼,冷冷道:“叶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上香?” “你和叶家本来是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从你踏入这里之后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你知不知道,岭南叶家在江湖上有着什么样的地位?”欧阳远没回答,反问道。 “本大仙人没兴趣知道。”黄大仙怫然拂袖,又回复了仙人孤傲的模样。 “当年创祖的叶问秋叶大侠,在两百多年前可是个呼风唤雨,叱咤江湖的大人物,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各路英雄豪杰无不臣服。”欧阳远仰着头,望着叶问秋的灵牌,满脸真诚的敬意,“据说两百多年前的江湖,邪道大魔头弓不躬企图称霸天下,大开杀戒,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若非叶大侠大义灭亲,挥刀怒斩弓不躬,嘿嘿!江湖岂能太平?” 黄大仙“嘿嘿”冷笑道:“太义灭亲?这我就听不懂了!” “弓不躬乃是叶大侠的亲舅舅。”欧阳远白了黄大仙一眼,不悦道。 “他居然杀了他亲舅舅?”黄大仙骤然大叫,“如此一个大逆不道之人,如何能够承受‘大侠’之名?” “这其中自然是别有隐情的。”欧阳远心中思忆着叶问秋的生平事迹,悠然出神,“叶大侠命运多舛,一生坎坷,自小就经历了许多苦难,而这一切,正是拜弓不躬所赐。若非弓不躬逼迫自己的嫡亲妹子弓小芸引诱武林盟主叶扁舟,致其犯下弥天大错,就不会……” 语音猛地停顿! 欧阳远仿佛想起了什么,倏然住口不语。 “就不会怎样?”黄大仙追问道。 “哼!”欧阳远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有些不应该知道的事,你最好还是别问。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每天都将叶家先人们的灵牌抹洗一遍,上香、添油、打扫,缺一不可,绝对不许偷懒。” 黄大仙双手抱胸,微微冷笑,不置可否。 欧阳远板着脸,沉声道:“你要是没那么做,我一定会把你撵下山去,让你被血衣楼的人追杀,死于非命。” “你……”黄大仙为之气结,无奈地苦笑道,“你好像吃定我了,好,好,如今本大仙人虎落平阳,寄人篱下,就忍你这一回,日后得志,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臭小子!” 欧阳远咧嘴一笑,随手抛给黄大仙一条毛巾,说道:“等你日后得志再说吧,现在先去把灵牌抹干净。” 黄大仙狠狠瞪了欧阳远一眼,从鼻孔里重重一哼,抓起毛巾,极不情愿地开始了抹洗灵牌的活儿。 欧阳远强忍暴笑,拿着扫帚开始打扫祠堂。 黄大仙嘴里叼着一只野果,心里骂骂咧咧,从弓小芸的灵牌开始抹起,很快就抹到了第五行灵位。叶家到了第五代,正是香火鼎盛,人才辈出之际,所以这一行的灵牌竟有十五个之多。 黄大仙抹到中间,忽然轻“咦”一声,倏地停止了动作,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其中一块灵牌。他忽然发现,所有的灵牌都是活动的,而这块灵牌却似是镶嵌在供台之上,紧紧相连,竟不能移动分毫。更为奇怪的是,这块灵牌居然没有镌刻任何字体,完全是空白的。 一块没有名字,纹风不动的灵牌,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它为什么会放在供台之上,享受后人的供奉? “唰唰唰!”黄大仙接连几口,将野果吞进了肚子,“虎”地跳上了供台,双手摁住那块无字灵牌。 “你做什么?”欧阳远眼角瞥见黄大仙行动古怪,一边大声喝斥,一边大步奔来,“还不赶快下来?” 黄大仙充耳不闻,双手用力,又扳又摁,然而任他如何用力,却始终不能撼动无字灵牌分毫。 欧阳远又气又怒,人未到,手中扫帚已横扫而出。 “啪!”“啪!”两声脆响连续响起。扫帚重重地拍打在黄大仙右大腿上,立即从中断为两截。 欧阳远学了数年武功,根基深厚,膂力沉重,情急之下,骤然出手,立即将黄大仙瘦弱的身躯击飞出去,“砰”地一声沉响,狠狠跌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嘴里哼哼唧唧,一时挣扎不起。 欧阳远犹不解恨,快步上前,骑在黄大仙身上,对着他“啪”的就是一个耳光,紧接着又一拳击在他柔软的腰肌上,随即起身踹出一脚,将他踢得接连打了几个滚。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语声未了,叶逸秋和欧阳情携手飘然而入。 “叶大哥。”欧阳远余怒未息,戟指指着躺在地上喘息不止的黄大仙道,“这个骗子竟敢在祠堂里捣乱,妄动先人们的灵牌……” “哦?!”叶逸秋目光投向供台,刹那间,脸上骤然变色。 第十章 天意(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供台上,触目之处一片狼藉,数十张灵牌凌乱不堪。欧阳远淳朴憨厚,对叶家列代先祖奉若神明,难怪怒发冲冠,大发雷霆。 叶逸秋却没有生气,目光聚焦于一张灵牌之上,久久不能移动。 那是一张非常奇特怪异的灵牌,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它非但没有像其他灵牌一样倾倒,反而高高竖起,就像是鹤立鸡群,如此地不同。 无字灵牌并非悬空而立,它是被一条细小的弹簧撑起来的,而弹簧的底部,居然与一只小小的木盒紧紧相连。 供台本是用一块坚硬的花刚岩打造而成的,经过人工打磨,一平如整,光滑异常,而此刻,它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缺口。 那个小小的木盒正是从那个缺口弹出来的! 叶逸秋大步过去,仔细端详。只见木盒是用檀香木做的,已有一些年代,色泽黯淡,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剥落,四周雕刻着一些花纹,纹路清晰,古色古香。 叶逸秋捧起木盒,伸手去揭盒盖。 “小心有机关。”欧阳情出声示警。 叶逸秋回头微微一笑,将木盒慢慢放在供桌上,随手一挥。 手动处,刀光乍现,只一现。 看不见的刀! 刀光一闪即逝,只听“啪”地一声,木盒上的铜锁被他一刀削断,盒盖倏地弹起。 叶逸秋屏紧呼吸,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危险并没有像每个人所想象的那般出现,没有激射而出的弩箭,也没有随风飘荡的毒烟,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木盒之中,装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叶逸秋轻轻拿出包裹,只觉入手极轻,仿若无物。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包裹,里面居然又是一层绸布。剥开绸布,一封信笺猛然跃映在他眼前。 就在这一瞬间,叶逸秋的呼吸突然停顿,心跳也似已完全停止,一双眼睛迸射出种奇异的光芒。 信笺上分明写着:致吾徒逸秋! “吾徒逸秋?”这分明是师父叶漫天的笔迹,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称呼自己。 叶逸秋强抑狂跳不止的心,撕开封口,从中取出一张信函。信函的纸张已经变了颜色,陈旧而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信函中写道:“余生平快意江湖,无视情爱,常言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管天下不平事,方是吾辈所为。然,余年过不惑,幸遇佳人,不惜委身相托,结秦晋之好。香儿博览群书,天姿聪明,观余祖传绝技‘落日刀法’,深觉未臻巅峰,故竭尽所能,又创三式。绝技虽成,佳人却心力交瘁,撒手人寰,此乃余生平之憾!‘落日刀法’成就了岭南叶氏一脉之百年伟业,然使余夫妻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余悔恨与痛苦交织,日不能食,夜不能寐,遂决定封刀归隐,终生不再提刀。然‘落日刀法’乃先人所传,终不可失,余遂将其藏于先人灵位之中。如机缘凑巧,吾徒必可得见;若不能见,‘落日刀法’从此绝矣!” 看到这里,叶逸秋的手脚已然变得僵硬,一颗心却在疯狂跳动。 “欲学刀法,先习心诀。心诀若成,刀法即成。每一道心诀,与每一式刀法相辅相成,切不可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否则必‘欲速而不达’,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落日刀法’记载于薄绢之上,依尔资质,前三式一月有成,学成六式则需百日之功,至于最后三式,却需看尔造化,万万不可强求,切记!” “后山无名者,虽隐山林,实则武学奇才,余常与其探讨武学知识,其对‘落日刀法’颇有心得与认知,练功之际,尔若徘徊不前,可向其求教,必得其益。” 最后落款之人,果然就是叶漫天。 看完信函,叶逸秋的身子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就像是一尊风化了的岩石。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他想起在姑苏寒山寺中,那个神秘的灰袍人曾经对他说过,万万不可舍弃叶家列代先祖的灵牌。在当时,他还道是师父叶漫天唯恐自己不愿继承叶家衣钵,却原来,灵牌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若非黄大仙误打乱撞,阴差阳错地翻动灵牌,也许,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发现叶漫天遗留下来的信笺,永远都不可能学成“落日刀法”。如若自己不懂“落日刀法”,又如何能够阻止黑袍称霸江湖的野心? 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 “落日刀法?”欧阳情失声惊呼。 “嗯!”叶逸秋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缓缓点头长叹道,“先师居然将这本秘笈隐藏于先人灵牌之中,我在此居住了十几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若非黄大仙无意打翻了灵牌,我这辈子,只怕休想一睹叶家祖传绝技。” “既然‘落日刀法’已经出现,瓦解血衣楼岂非指日可待?”欧阳情双眸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连声音都已变得不再平静。 “想要瓦解血衣楼,还需依靠武林正道的团结力量。”叶逸秋轻吁口气,微笑道,“‘落日刀法’只不过是‘缥缈九剑’的克星,我若学成,黑袍便不再天下无敌。” 欧阳情如水的双眸变得更加明亮,仿佛荡漾着一种希望。 “叶大侠,我……我……”黄大仙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龇牙咧嘴强忍疼痛,一边满怀歉意道,“我只是觉得那块无字灵牌非常古怪,所以才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决无冒犯叶家列祖列宗之意,还望叶大侠多多海涵。” 叶逸秋微微一笑,温声道:“我不怪你,相反,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黄大仙瞪大了一双细小的眼睛,满头雾水。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好奇,一个惊天秘密便将永远不能公诸于世,正是你的误打乱撞,这才挽救了江湖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叶逸秋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黄大仙的肩膀,“总而言之,你为江湖做了一件最伟大的事情,这个功劳,没人能够忘记。” 黄大仙已经完全愣住,呆呆地僵立在那里,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逸秋也不再解释什么,携起欧阳情的小手,飘然而去! 第十一章 落日刀法(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韩山,幽谷。 这口幽谷处在一座绝崖底下,谷中满处盛开着五彩缤纷的山花,流水潺潺,芳草青青,松杆伸空,藤葛飘垂,静谧而安详,倒是一处学习武功的好地方。 叶逸秋坐在一株苍劲的老松树下,翻开那张薄绢,只见里面写着: 《落日刀法》,刀法共分九式。 第一式:一怒拔刀――愤怒是一种力量,疯狂失去理智含怒出刀,连鬼神都将退避三舍,威力无穷,挡我者必死无疑! 第二式:风生水起――注解:风的破坏力极强,其速度是无可比拟的,瞬间即达数里;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永不枯歇的!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水滴石穿,这就是它的力量。洪水到处,完全颠覆了世界。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抵抗水的力量。一刀出,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势不可挡! 第三式:霜凝月华――注解:一刀光寒,霜华如凝。刀出,杀气即化寒霜,使敌人全身凝结!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方圆数丈以内,草木不生,人人自危! 第四式:千里冰封――注解:一刀既出,千里冰封。刀气化为寒意,袭击敌人血液心脉,使其不能动弹! 第五式:龙潜在渊――注解:老龙藏于深渊,其志在于高翔,蓄势待发,如箭在弦上,刀出,日月为之黯然失色,天地惨淡无光! 第六式:过眼云烟――注解:人生匆匆,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流入岁月,遁迹无形;美人迟暮,如同英雄寂寞一样悲哀,失去的不可挽回,万般无奈,刀出,生命了无意义,希望随即破灭! 第七式:刹那流星――注解:弹指一挥已是一刹那,一刹那是多久?!这一刀就像是流星划过天际,你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倒下! 第八式:必杀之刀――注解:必杀必杀,刀出人亡,不留痕迹! 第九式:一刀纵横――注解:一刀出,惊天地,泣鬼神,天地亡;刀气纵横,谁人能敌? 《落日心诀》,诀分九重。 第一重:阿修罗门――神功入门之法,天地俱静,无相无我! 第二重:罗刹地狱――神功初成阶段,我渐生成,远离魔幻! 第三重:人间疆界――神功渐入佳境,脱胎换骨,破茧重生! 第四重:佛道地域――神功略有小成,佛心即道,大爱无疆! 第五重:极乐禅堂――神功初步大成,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第六重:瑶台仙宫――神功已有大成,挣脱自然,我欲升天! 第七重:天外飞仙――神功已入化境,苍穹无限,任意来去! 第八重:长生圣殿――神功炉火纯青,我欲成仙,与天地同! 第九重:万流归宗――神功登顶,非人非魔,非神非佛,灭天地,诛神鬼! 叶逸秋欣喜如狂,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凝神继续往下看,却不由得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段写的,竟然全都是经文,字句玄奥,令人费解。他沉着气继续往下看,以下的文字仍然是一段段经文,字意好像更是深奥,没有任何图解。 叶逸秋越看越是头昏脑胀,感到枯燥无味。 就在这时,叶逸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这样一段话:“一个人学武,主在练气,气平神则凝,气浮神则乱……” “我明白了!我此刻心气浮动,如何能悟解这般精奥的武功经文?”叶逸秋心里豁然开通,暗暗长吁一口气,立即盘膝跌坐树下,凝气调息。 不久之后,叶逸秋果然渐渐地气平心静了下来。他再翻开那张薄绢,口念那段经文:“世尊大意谓学佛乘者初基有二,―曰清虚,一曰勇往,清虚无障,勇往无懈,不先辨此,进退无基。清虚为何?洗髓是也。勇往为何?易筋是也。易者变也,筋着劲也……”看完这一段,深思顷刻,不禁欣然点头,继续看下一段,诵道:“……人之弱变为强变挛为长,筋静者柔,筋动者刚。式一出,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虚化五花聚顶,是谓无上大力,力欲意会,变化随心,是谓小乘。” 这一段经文,特别费解,叶逸秋看了几次,都深皱眉头,他虽然知道其中关键就在这段经文字意中,可是费了半个时辰,那两段经文背诵得滚瓜烂熟,却仍难悟解其意。 虽然一直不得要领,但叶逸秋依然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这一日直练到废寝忘食,不知人间岁寒,对身边的一切物事都无知无觉,就连欧阳情几次来到他的身边都毫未发觉。然而他练来练去,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子夜,高山上的寒风夹带着一股不可抵御的冷意,将他从痴迷与迷惑之中唤醒。 天际,月半弯,一抹淡淡清辉如水银流泻似的披洒而下,朦胧大地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午夜的寒风从山的高处没有方向地吹来,拂起了叶逸秋的衣衫与毛发,月色下,他仿佛欲将乘风而去。 “落日心诀”中所记录的口诀,几乎全都是深奥难明的佛道经句,叶逸秋与佛道两家从未有过接触,纵然天资过人,聪明绝顶,一时之间,也难以理解通透。此刻,夜风拂面,一丝微凉的寒意漫延全身,犹如佛家所言的“当头棒喝”,心头竟是一片澄明。 最初学刀,叶漫天从未传授过叶逸秋真正的刀法,只是一再强调,学刀之道,重在“稳”与“快”,其次“狠”与“准”,所谓“无招胜有招”,就是这个道理。 叶逸秋本性坚忍,凡事都比较执着,当初与叶梦君前往华山拜祭师母玉锦香,误闯华山派禁地,而至情人分离,一怒之下,誓灭华山剑派,若非“冷月弯刀”乃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他绝不可能击败华山掌门华古道。 叶逸秋刀法精湛绝妙,内力却并不深厚,“万劫重生”虽然令他的内力突飞猛进,但终非由刻苦修练而得,是以其之深度大有所限。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川岛二郎震断全身经脉,功力全废,也明白了自己为何无法凭己之力击败宋飞扬……如果学不会“落日刀法”和“落日心诀”,他在黑袍剑下,根本不堪一击,黑袍想要杀死他,简直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叶逸秋还领悟到,与对手对决,若不能将敌人一击毙命,就必须拥有登峰造极的绝顶武功和炉火纯青的深厚内力。 叶逸秋不是燕重衣,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燕重衣。 方今之世,江湖上唯有燕重衣的“无招一剑”才能将敌人一击即毙,而叶家赖以成名的,是“三大至尊绝技”之一的“落日刀法”。换而言之,只有学会了“落日刀法”,才是叶逸秋击败黑袍的唯一机会。 叶逸秋思绪纷乱如风中落叶,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阖上了双眼,然后又慢慢张开。 就在他目光微瞥间,蓦然发现,一道淡淡的影子,在朦胧的月色映照下,深深印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第十一章 落日刀法(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道影子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无声无息,飘然而至。 这是一个男子,却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俊美的面容,年轻时候,想必曾经也是迷倒众生的美男子。他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与他漆黑的长发都被笼罩在银灰色的月光下,显得神秘而诡异。 “前辈,是你!”叶逸秋倏然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韩山云深处,隐者多无名。 这人正是欧阳远的师父――无名! “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了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的秘笈,所以来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无名淡淡说着,声音温柔而清越,如同一流温泉注入叶逸秋心中,令他感到温暖而清凉。 “晚辈无能,思想了许多时辰,竟然还未参透第一段口诀。”叶逸秋悻悻然一声苦笑。 “‘落日心诀’的第一段经文,即是神功入门之法,大凡世间内功,都是入门不易,只要领悟了入门之法,循循渐进,便可登堂入室,窥神功之全斑。”无名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声音依然淡若飞花止水,“‘落日刀法’既为‘三大至尊绝技’之一,自然深奥玄妙,假如一学即成,又如何能够所向披糜?” “是。”叶逸秋双手长垂,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令师在世之时,常与我秉烛夜谈,探讨武学,他曾经对我说过很多关于‘落日刀法’的东西,是以我对这项绝技也是有所了解的。”无名站在月光下,连手指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任寒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裳,“‘落日心诀’第一重名为‘阿修罗门’。阿修罗,本是来自地狱的一个恶灵,但其本性并不邪恶,反而是诱人向善的另一种解释。若想进入‘阿修罗门’,则必摒绝杂念,无我无物,思想如初生婴儿般纯洁干净,这就是‘忘’之境界!” “‘忘’?”叶逸秋瞪大了双眼,一时不明所以。 “对,忘掉自己,忘掉所有,一切从头开始。” “前辈所说的‘忘’,可是回到自然,融入虚无?”叶逸秋沉思着问道。 “嗯!”无名点点头,目光慢慢向叶逸秋瞟过去,分明带着一丝嘉许之色,“令师曾经说过,若要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就必须像老僧一般坐禅入定,当你的心平静下来,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叫做‘虚空’!” “什么是‘虚空’?” “虚无幻像,空灵缥缈。”无名神情凝重地缓缓道,“心诀第一重名为‘阿修罗门’,你若能破门而入,日后进境必然神速。你就按照我所说的去练习,以你的天赋和资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诀窍。” “是。”叶逸秋恭声应道。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正是你练功的最佳时机,我先去了!” 语音未落,无名已随风飘然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午夜时分,风高月黑,万籁俱静。 叶逸秋独处幽谷,徘徊不已,脑海里仍然思索着“落日心诀”第一重的意思。过了半盏茶时分,他似是有所领悟,倏地凝立地面,双手抱元,气沉丹田,双掌前立,脚踏丁字步。这一作式,叶逸秋脸上神色立刻沉凝,双目神光炯炯,渐渐将神光内敛,有如老僧入定。 在这一刻,他好像已经沉沉入睡。 突然间,“呱呱呱呱……”空中传来数声嘶鸣,三只飞鸟从他眼前七尺之外翩翩掠过。 叶逸秋眼睛仍然紧闭,却猛然大喝一声,人已如矢箭离弦射出,扬指一弹。 “吱”的一声鸟叫,一只小鸟已由空中跌落地上。 叶逸秋陡然张开眼睛,呵呵一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喜悦和兴奋之意!他这一试见功,当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欢欣,更可贵的是,他感到这一招武功,竟是出奇地绝妙!他觉得这一抱元守势,任何外敌侵来,都可变化击敌,动若脱兔,快逾闪电,令人无法躲避,实在是一致命的绝招! 这时已是凌晨时分,叶逸秋张目四周瞧望――风吹草动,树影摇曳。 蓦然间,一个清朗的语音传来:“小叶,你悟解第一段经文了么?” 叶逸秋闻声望去,只见六七丈外一块岩石上跌坐着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无名竟又回来了! “是,前辈,晚辈已经悟解了。”叶逸秋欣喜地答道。 “‘阿修罗门’是‘落日心诀’的入门第一步,主要便是静,愈静愈能发挥深奥的威力。你开头起式做得不错,现在,我试试你是否已经悟解了其中变化之精妙。” 无名仍然静坐在岩石上,突然他将手指一弹,打出一块碎石,快逾电闪,瞬息之间已奔到叶逸秋左肩麻穴。 叶逸秋双目轻闭,眼看那块碎石即将击中。刹那间,只见他静止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人已闪出三四尺,“叭哒”一声,碎石击在后面岩石上。 “你已知其中要诀,但尚未熟练,所以你一击之下没将碎石击中,也就是说,你反击时没将敌人打中。”无名脸露微笑,不住地点头道,“‘阿修罗门’玄妙无穷,乃是练习上乘气功的基础,如你能将这招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你的内功也无形中增进一层。你不过修习数个时辰,竟有如此成就,已属难得,本来我还担心,第一重心诀将会花费你不少时日,如此看来,果然如令师所料,百日之后,你便可练到第六重‘瑶台仙宫’了!” 叶逸秋内心惭愧已极,没想到自己刚才一击之下,却没将碎石击中,虽然无名对他赞赏有加,但他仍然闷闷不乐。 无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的智慧之高,对武学领悟之强,是我生平仅见。‘阿修罗门’变化要诀你已经领悟了,明日你再继续修习,保持进度,半个月之后,想必就可以开始修习第二重‘罗刹地狱’了,不过,你如没自信领悟其中奥妙的话,万万不可擅自行动,免得弄巧成拙,走火入魔,切记切记!” “是!”叶逸秋点头应道,“晚辈遵照前辈指示行事。” 神秘诡奇的黑夜,静悄悄地过去,东方层峰现出一片鱼肚白,叶逸秋混乱的思绪,随着夜色慢慢消尽,默然沉思了一阵,将心气平静下来后,左掌横胸直立,右掌缓缓推出,一道真气随掌而出,劈空激荡呼啸,声势惊人。 突然间,一声大喝从叶逸秋口中发出,与此同时,他右手倏地一转收了回来。奇怪的是,他这一收回右手,那强猛的劲气啸声倏止,好像整个力道被他尽数收回。岂知就在此时,三丈开外一株碗口粗细的松树,却无风自倒,但倒下的松树枝干完整无恙,皮骨依然紧紧相连――叶逸秋居然将有形的真气运转为无形,将那株松树皮下的树心击得粉碎。 “前辈,我……”叶逸秋看了自己的右掌一眼,目光投向无名,一脸激动之色,欣喜若狂之余,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无名站在岩石之上,双手反剪,脸露微笑,目光变得有些异样。突然间,他左耳轻轻扇动,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先离开。” 叶逸秋目光移动之间,无名已如黄鹤远杳,不知所踪。 不远处,一个柔柔的倩影穿透晨曦中的薄雾,缓缓而来――来的人是欧阳情! 第十二章 一怒拔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阳光从韩山苍茫的山巅后面慢慢露了出来,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与即将消逝的黑夜的清凉交流在一起,使人感到一种甜美的倦意。欢乐的曙光还没有照射到幽谷里,却已将两边峭壁的顶端染成黄澄澄的颜色;长在岩壁深隙里的叶子稠密的花木,只要一阵微风吹过,就将一阵银雨撒在幽谷里的大地上。 太阳冉冉升起,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幽谷中的花草也已掩盖了灰色的露水,鸟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中高啭着歌喉,而在遥远的天际,则有着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在凝视着,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这是一个蔚蓝而清新的黎明,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 叶逸秋和欧阳情携手并肩,相偎相依,站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温柔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他们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此时此刻,一切的话语仿佛都已成为了多余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心与心的沟通和默契。 “你已经悟解了‘落日心诀’的第一重,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练‘落日刀法’的第一式了?”欧阳情抬起紧紧贴着叶逸秋手臂的螓首问道。 “嗯!”叶逸秋点头道,“据我师父之前所留下的注解,每学成一重心诀,就可练习一式刀法。” “我有一点想不通。”欧阳情蹙眉沉思道,“但凡武功和内功之法,都是分开练习,内功愈深愈强,武功自然也愈来愈高,可是为什么‘落日刀法’却是如此与众不同?” “我也想不通。”叶逸秋摇头道,“也许每一重心诀都和每一式刀法有着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何息息相关?” “我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不过,只要学会了心诀和刀法,我想我很快就能解释其中的奥秘。” 欧阳情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 “我只希望你在最短的时日里学会‘落日刀法’。”欧阳情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注视着叶逸秋的双眸,“你知道吗?每次我来这里看你,你都在勤奋练功,连看我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我觉得……我好失落,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叶逸秋一时无言,只是用有力的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我们费尽周折,经过不少苦痛磨难,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我真的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缘。”欧阳情双眼迷蒙如雾,似已泛起了泪光,“女人天生爱做梦,我真怕有一天,这个梦会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的梦封存起来,永远不再打开,你就永远不必担心它会破碎和失去。”叶逸秋满腔深情地柔声细语道。 “可我还是很怕。” “你怕什么?” “害怕有人跟我抢。” “抢什么?” “抢你。”欧阳情幽幽道,“总有一天,一定会有别的女人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爱情不是财物,没有哪一个贼笨到去抢别人的爱情。”叶逸秋失笑道。 “谁说没有?”欧阳情抬起头道,“世上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贼,她什么也不抢,就爱偷别人的心。” “偷心贼?”叶逸秋哑然失笑,“我的心不是一直放在你那里么?如果被别人偷了去,那就是你的错了!” 欧阳情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觉得那个女神捕怎么样?” “你是说京城‘捕神’李玄衣的孙女儿李红绡?” “嗯!” “很好!” “很好?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还有别的解释吗?” “唉!”欧阳情轻叹口气,忽然挣脱叶逸秋的拥抱,转身向来时的路缓缓走去。 “你怎么了?”叶逸秋快步追上去,“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我很开心。”欧阳情脚步不停,头更不回。 “那你怎么不等等我?” 欧阳情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走得更快,柔柔的倩影转瞬间就已消失在幽谷中的花木深处。 叶逸秋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为什么要说出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语?为什么要突然提起李红绡?为什么又会突然变得不开心?女人的心灵,难道比‘落日心诀’更深奥难明?” 叶逸秋摇着头,一声苦笑,大步流星地追逐着那道淡淡的背影…… 夜,又是子夜! 天边有月,弯月如钩,瘦如相思。 黄昏之后,叶逸秋一刀斩断了对爱恋的思念,独自一人来到幽谷之中,苦苦练习“落日心诀”第一重“阿修罗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完全掌握住了第一重的诀窍,领悟贯通了第一重的精髓,对其运用也已非常娴熟自然,此时的他,只觉体力充沛,精神饱满,一股纯正的真气蕴藏于丹田之中。 叶逸秋从贴身内衣的兜里取出记载着“落日刀法”的薄绢,凝目细看。他已练成“落日心诀”第一重,现在已是练习“落日刀法”第一式“一怒拔刀”的时候。 月色朦胧,大地一片迷蒙,叶逸秋的视力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精光流溢,薄绢上的字虽然极小,但依然清晰在目。 一怒拔刀――愤怒是一种力量,疯狂失去理智含怒出刀,连鬼神都将退避三舍,威力无穷,挡我者必死无疑! “落日刀法”每一式都没有图解,只有文字详细的描述,其中包括如何运气,如何拔刀,如何出刀等等,要求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不能有丝毫的停滞,若能与“落日心诀”第一重“阿修罗门”完全融合运用,这一式则威力无穷,应敌之际,往往能奏奇效。 然而,“落日刀法”既为“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其之奥秘自然非同一般,以叶逸秋这等天赋,居然也一时难以参透其中要诀,冥思苦想了几近两个时辰,又反反复复练习了数百遍,始终无法运用自如,将每一个动作一气呵成。 黑色的夜在悄然中慢慢地消逝,朦胧的星光也在无声无息中逐渐隐退,天际微微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白。 曙光初现,黎明将近。 叶逸秋又将“一怒拔刀”这一式演练了数遍,依然毫无所获,不免心头沮丧,无奈地摇头苦笑,收刀长叹。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小叶,你是否又遇到难题了?” 乍闻其声,叶逸秋心头大喜。 无名! 每每在关键时刻,这位前辈高人总会不期然出现! 第十二章 一怒拔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站在无名身前,轻叹道:“前辈,不知为何,晚辈每次练习‘一怒拔刀’,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如何力不从心?” “这一式要求运气、拔刀、出刀等多种动作一气呵成,我若先运气,拔刀的动作反而慢了,出刀的时候更无法提起速度,根本不可能在同时完成。” “但若你先拔刀,而后运气,出刀的威力却又大受影响,是么?” “正是如此。”叶逸秋点头道,“这是什么原因?” “人有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顾名思义’,‘一怒拔刀’之‘怒’,就是七情中的‘愤怒。古人有云:怒发冲冠。人之发怒,或为山河破碎,或为梦断情殇,或为本身所遇不幸……可见,愤怒不仅仅只是一种表情,更是一种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武器。”无名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逸秋一眼,缓缓说道,“‘一怒拔刀’这一式,在‘落日刀法’有着一种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将推动后面八式的发挥,若能将它练得挥洒自如,后面八式也将得心应手。令师曾经说过,若要练成第一式,就必须用意念催发丹田之气,在刹那之间完成拔刀与出刀的动作。” “这个意念是否就是‘愤怒’?”叶逸秋恍然大悟道。 “嗯!”无名点头道,“化愤怒为丹田真气,以意念出刀,正是这一式的要诀。” “晚辈明白了!”叶逸秋心头一松,长吁口气道,“练习这一式,原来是要先将已身置之度外,浑然无我,而‘阿修罗门’正是由动入静的一种修练方法,我只要先以‘阿修罗门’之法入静,再以愤怒之气催动武器,便能将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嗯!你的确已经领悟了!”无名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不住颔首道,“‘落日刀法’之所以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正是因为初学者必须先修第一重必诀,二者相互结合,方能练成一式刀法。” 叶逸秋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到幽谷空旷之处,昂首而立。 天渐渐亮了,东方已露出一大片鱼肚白。 晨风掀动着叶逸秋的头发和衣裾,但他没有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入静,进入到了“阿修罗门”死寂的境界,天地间万物皆已不能干扰到他平静的心。 突然间,他的手动了,只微微一动! 手一动,刀光已现。 深藏于丹田的真气骤然爆发,意念催动了“冷月寒刀”。 刀甫出鞘,就像是舞动狼毫书写狂草,一挥而就! 无名看不见刀,他只看见一道刀光在空中一掠而过。 刀光淡如飞花,轻如流云,一闪即逝,仿佛并没有留下太多太浓的痕迹。 刀光消失,叶逸秋依然像石像般呆立不动――他仿佛从来就不曾移动过! 无名紧紧攒着双眉,脸上分明写着疑惑。 突然间,只听“哗啦啦”、“扑剌敕”地一阵乱响,二人数丈之外的六棵粗如儿臂的小树无端地从中折断,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倒在地上,枯叶纷飞。 “前辈,这……”叶逸秋倏然转身,瞠目结舌地望着无名。 无名无言,脸上同样充满了不容置信的古怪表情。 叶漫天在世之时,常常与无名探讨武学,切磋武技,但他早已发过毒誓,有生之年绝不用刀,是以无名并未见过真正的“落日刀法”。而今,他乍然见到叶逸秋初次练习,便已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实是意想不到,看来这项绝技果然不愧为刀法至尊。 “这一次,你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不同?”无名深吸一口气,沉静地问道。 “是。”叶逸秋强抑心头激动,点头道,“原来这拔刀一式,是将丹田之气和心中意念结合在一起,气场愈强,意念便愈旺,而一刀击出的威力也就变得强劲无比。” 无名含笑点头道:“小叶,你实在是个学武奇才,若非你早已拜在叶大侠门下,我一定会收你为徒。” 叶逸秋心头一动,默然不语。 “唉!”无名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黯然道:“我身负绝学,门下却无一个资质出众、天赋异禀之徒继承我衣钵,实在令我终生抱憾……” 叶逸秋默然无言。 “是谁?”无名倏然一声断喝,犀利的目光望向左边的一片小树林,“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还不赶快出来?” “师父,是……是我!”一个健壮的少年畏畏缩缩地从小树林中慢慢走了出来。 欧阳远! “是你?”无名依然绷紧了脸,目光却已变得柔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弟子是来看叶大哥练武功的。”欧阳远嗫嚅着道,始终不敢抬头正视无名一眼。 “臭小子。”无名突然又沉下了脸,沉声喝斥道,“你可知道,偷窥他人学武,乃是武林大忌,轻则遭人剜眼,重则杀人灭口,你怎可如此莽撞无知?” “师父,弟子……”欧阳远本就不擅言辞,此时更是无言以对,焦急之余,竟已禁不住大汗淋漓。 无名言语虽厉,神色却并不冷峻。他平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言不尽口齿伶俐,聪明机智,深得他喜欢,二弟子做得一手好菜,也深入其心,唯小弟子欧阳远为人忠厚老实,生性木讷,不能投其所好。三个弟子虽然各有千秋,勤劳刻苦,但终究天资有限,都非学武之才,无名从未奢望毕生所学能由这三名弟子发扬光大,可谓“哀莫大于心死”! 叶逸秋瞧了欧阳远一眼,突然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将目光投向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的无名,微笑道:“前辈,但凡武林绝顶高手,是否都天赋异禀,聪明绝顶?” “也不尽然。”无名摇头道,“世上有许多武功,都是因人而异,并非所有天赋高者都能成为绝世高手,而事实上,有许多本不被看好的所谓的‘庸才’,却能化茧成蝶,练就惊世骇俗的神功。” “前辈的意思是说,”叶逸秋目光闪动,含笑道,“同样一种武功,天赋高者,不过是比资质愚钝者少走弯路,早成一些时日而已。俗话说:勤能补拙。只要多加练习,纵然资质稍差一些,也终有一日出人头地。前辈,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嗯!”无名点点头,目光疑惑地瞧着叶逸秋,“小叶,你说出这些话,是何用意?” 叶逸秋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反手一指欧阳远,问道:“那么依前辈所见,小远的资质如何?” “他?”无名淡淡瞄了欧阳远一眼,“虽非聪明绝顶,但也非愚不可及。若是智慧也有等级之分,我想可以分为三种,他勉强可跻身二流。” “如此说来,小远也是个可造之才了?” “唔!”无名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只要精心雕磨,假以时日,这小子或许也能扬名天下。” “既然此木可雕,前辈何不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以前辈之博学,小远只须学有二三,也已是终生受用不尽。”叶逸秋正容道,“前辈才高八斗,武功盖世,若无弟子继承衣钵,未免可惜,若能成全小远,岂非正是一举两得?” “小叶,你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无非就只是想让我将毕生绝学传授于这个浑小子么?”无名哭笑不得道。 “前辈意下如何?” “嗯……”无名含糊其词,不置可否。 “前辈,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叶逸秋步步紧逼。 “此事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你练习‘落日刀法’的进度。你已经领悟第一式‘一怒拔刀’的诀窍,不消几日,便能大功告成。我先去了!” 无名说完这句话,倏然转身,鬼魅般飘然离去。 叶逸秋望着无名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微笑…… 第十三章 一刀睥睨天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秋尽冬临,冬去春又来,季节在变迁,时光,永远都不可能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停留。 韩山满山的落叶黄了,飘落了,在这暮春之际,又已重新长了出来,焕发出一股股盎然的绿意。 叶逸秋在韩山之中,就这样度过了一百多天。 在这百日之中,叶逸秋乐此不彼地反覆修练叶家祖传的两项绝技――“落日刀法”和“落日心诀”。自然,他从“落日心诀”中体验出更多的要诀,而且进展神速,功力猛强,简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不可言喻! “落日心诀”实际上是一种内家气功,专修精气神,共分九重,每一重都是一道门槛一个关卡,只有完全修练成了第一重“阿修罗门”,才能修练第二重“罗刹地狱”,然后是第三重“人间疆界”,如此重重推进,直到第九重“万流归宗”,换而言之,到了这个境界,神功就是已经修练完成了,放眼天下,唯我独尊,无人可以匹敌。 “落日心诀”是种非常难练的神功绝学,因为它具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过程,首先,它是从“鬼”与“魔”的步骤修练而起的,第一重和第二重就是必须把自己视为没有生命的灵魂,摒弃一切人的思想,幻想自己由死而生得到重活,当你已经摆脱了这个梦魇之后,就可以修练第三重了,而迈出了这一关,那也说明你的功力已精进了一层,再世为人,当你甩掉了人的躯壳和人的思想,那么你就达到了佛的境界,这就是第四重“佛道地域”! 叶逸秋修练到第四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天的时间,但一切都还是按照着叶漫天所说的在进行,百日之后,他果然修练到了第六重“瑶台仙宫”,但是他的进境也只能到此为止,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突破到第七重。 日暮时分,韩山山头。 巨大的火烧云如一团炽热火焰般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天地苍穹! 在韩山的后山山谷深处,有一处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幽静所在,那里古木参天,遍生奇花异草,松竹苍翠成行,岩壑幽美,岩石中有清泉汩汩流出,林中一块如茵的芳草地上,时有猿猱麋鹿出入,鸟语花香,有如神仙居处,加之终年云雾缭绕,瑞气氲氤,实在是一处修心养性之绝佳境地,隐居出世、啸傲山林的方外胜景! 幽深之处,隐隐有淙淙水声传来,不绝于耳,行到近处,只见一流瀑布仿佛悬挂于九天之上,轰然坠下,一落千丈,此情此景,怕是唯有唐代诗人李白的那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可以形容了!但见水流源源不断,一起注入谷中一口水潭之中,水花四溅,水浪翻滚,泛起一圈圈涟漪向四方扩散而去。那一潭水色清澈碧绿,入口也必是甘甜可口,舌底生津。 水潭之中,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突兀凌空,仿佛一把刺刀横插在水上,一个身着白衣,袍袖飘飘、俊朗潇洒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巨石之端,云水深外,水波飞洒到他的头发上、衣衫上、肌肤上,他浑然未觉,如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逸飘然,卓越不群!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鞘形似弯月的宝刀,刀未出鞘,刀气已然飘动。他缓缓扬起手中的刀,一寸一寸,慢慢地拔刀出鞘…… “铮!” 当刀终于出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轻吟,一道寒芒仿佛流水般电射而出,顿时杀意纵横,驰骋天地,山水为之失色。 “嗷!” 蓦然间,一声清越激荡的啸声从那白衣青年口中传出,直冲云霄,竟似充满了笑傲天地、睥睨世间之豪情壮意。 啸声未绝,陡然间,从那巨石之端、云水深处,一道白色微光冲天而起,却是那白衣青年持刀逆流而上,化作一道毫光劈开从天而降的飞瀑流泉,从中掠起,所经之处,水流纷纷向两旁斜逸开去,竟是点滴不沾他的衣衫。 那一道毫光速度是何其之快?就如白马过隙般不可捕捉,又如流星飞泻般肉眼仅见,瞬间已穿越过了百丈飞流,一人,一刀,白衣飘飘,寒气冲天,傲然站在高山之巅飞流顶端,就像是……矗立于天地连接的那一线,就那般的,豪气纵横,睥睨世间! “哈哈哈哈……” 那白衣青年突然昂首长笑,笑声中充满桀骜不驯之意,只见他以指弹刀,高声吟唱道: “仙鹤入云绕仙山, 落花衔梦语, 墨洒豪情, 几度潇洒, 江山美如画。 一段过往点容华, 十年情怀亦难话。 英雄蓦然回首处, 淡淡笑看人间, 一夜落尽繁华……” 歌声未绝,他的人又已俯冲直下,钻入飞流之中,刀劈流泉,化作一道白色毫光落在了之前巨石落足之处,神色坦荡,动作飘逸,更增添了几分洒脱! 四周山花烂漫,春意盎然;天边风云浮动,澄清干净;山中飞瀑如注,声响雷动…… 白衣青年缓缓阖上了双眼,颀长的身子就像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巨石上,一动不动。 不过是刹那之间,他仿佛已经入静! 他在倾听。 他听见的不是飞瀑流泉一泻千丈的恢宏而壮阔的响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而轻快的跫音。 有人来了! 来的这个人是欧阳情! “逸秋!”她轻声呼吸,站在寒潭边缘驻足不前,飞溅的水珠沾上她的衣襟,山风拂过的时候,微有寒意。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叶逸秋说着话的时候,身子忽然缓缓飘起,就像一片叶子随风摆动,慢慢越过了寒潭,落在欧阳情的身前。 “我是听见你的啸声找来的。”欧阳情剪水般的双瞳仿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一层,是不是已经学成了‘落日心诀’的第七重?” “没有。”叶逸秋摇头苦笑,无奈地道,“第七重非常怪异,无论我怎么练习,都是一无所获。” “有无名前辈在旁悉心指点,你很快就能攻克难关。” “无名前辈对‘落日刀法’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叶逸秋摇头道,“先师在世时,从未向他透露过关于第七、八、九重的只言片语。” “难道你的进境也就只能至此而止吗?”欧阳情轻叹口气,不无遗憾地道,“以六式刀法,如何与黑袍的‘缥缈九剑’抗衡?” “这也未必。”叶逸秋腰板挺直,自信地笑了笑,“我师娘是个不谙武功的弱女子,她既然能够创造出后面三式,我一定也可以参悟其中奥秘,学成完整的‘落日刀法’。” 欧阳情抬起头,深情地注视着叶逸秋的眼睛,微笑不语。 她欣赏他的自信,她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到――因为他是任我杀,无所不能的任我杀! 叶逸秋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慢慢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拥在怀中。 这数月以来,他一直沉溺于“落日刀法”之中,对她难免有些疏远,他决定以后好好地疼惜她,加倍的弥补她。 欧阳情“嘤咛”一声,螓首一侧,整个人都依偎在叶逸秋的身上。 第十三章 一刀睥睨天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悄然拉下了巨大帷幕,笼罩住了大地,大地显然深邃而神秘,浓浓的迷雾弥漫着山谷,飞瀑流泉冲泻而下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隐隐回荡在天地每一个角落。 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只有心与心的默契和沟通,沉浸在爱恋的河流的青年男女,就这样相偎相依,任夜色吞没他们的影子,任飞流溅湿他们的衣裳。 在这一刻,天地仿佛已经沉寂,时光仿佛已经停留! 过了许久,叶逸秋轻轻唤着欧阳情的名字。欧阳情仿佛已经沉沉入睡,不言也不动。叶逸秋一连唤了三句,欧阳情依然毫无反应。叶逸秋轻轻将她推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凝视着她蒙着黑纱巾的脸。只见欧阳情双目紧闭,面纱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竟似早已甜蜜入梦。 叶逸秋轻轻为她拔开被风拂落在她额头上的几绺秀发,深情的目光注视了许久,怜惜地轻叹一声,缓缓将她横抱在怀里,轻声道:“枉你也是身负绝学之人,此时此地,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语声未落,忽听有人轻笑道:“她被一种奇异的点穴手法封住了‘昏睡穴’,自然酣然入梦,若无三个时辰,是绝对醒不来的。”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除了无名,是绝对不会再有别人突然出现的。然而这人声音清越、温和,绝非无名。 迷茫的夜雾中,一个人影慢慢显露出来,朦胧的星光下,只见他身形颀长,气定神闲,浑身散发出种儒雅而从容的特殊气质,竟是那个姑苏城外寒山寺中神秘的灰袍人! 叶逸秋从未想过居然会在寒山中再与灰袍人相逢,一时间已然完全愣住。 “前辈,她……”叶逸秋目光望着怀中的欧阳情,忧形于色。 “她只是被我点了穴道而已,并无大碍。”灰袍人慢慢走过来,淡淡道,“三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无须担心。” “前辈为何要点她穴道?” 灰袍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一挥手,轻咳一声问道:“你是否已经找到‘落日刀法’的秘笈?” “嗯!”叶逸秋点头道,“这数月以来,晚辈一直刻苦练习,已学成六式,只是最后三式,任凭晚辈如何努力,都始终无法参透。” “最后三式由小香所创,是‘落日刀法’中最强的招数,就连令师叶大侠都未学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先师居然也没有学成?”叶逸秋愣然问道,“为什么?” “三式方成,小香便即心力交瘁,香销玉殒,叶大侠也因此作出封刀的决定,所以普天之下,绝没有人见识过最后三式的威力。”灰袍人轻叹一声道,“世上知道‘落日刀法’共有九式的人并不多,以你已学成的六式,足以与黑袍的‘缥缈九剑’一较高下了!” 叶逸秋摇头道:“晚辈见过黑袍施展‘缥缈九剑’,仅以六式刀诀就能将他击败,晚辈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落日刀法’乃是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又是百家刀法之王,其之深奥难明可想而知,纵然是天赋异禀、绝顶聪明之人,若无高人异士指点,也绝难在短短百日之内就轻而易举地学成六式。”灰袍人目光如炬,熠熠生辉,“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叶逸秋默然不语。 灰袍人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沉默了很久,叶逸秋才慢慢说道:“前辈所料不错,晚辈的确是得到了高人相助,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时日之内学成六式刀诀。” “是哪一位高人?”灰袍人饶有兴趣地问道,“难道他也学过‘落日刀法’?” “此人自称‘无名’,隐居在韩山后山已有二十多年,就连先师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叶逸秋如实答道,“先师在世之时,常与无名前辈交流武学心得,所以无名前辈虽从未学过‘落日刀法’,但了解极深,每逢晚辈遇到难题,总会前来指点迷津。” “哦!?”灰袍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韩山之中另有高人隐居避世,此事倒从未听闻令师说起。此人能够成为叶大侠推心置腹的知己,看来绝非寻常之辈。” “先师常说,无名前辈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身份来历绝对不小。”叶逸秋微笑道,“前辈可有兴趣与他见上一面?” “既然有此机缘,岂能错过?”灰袍人微笑道,“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后山,结心庐中!” 结心庐。 庐外两棵大树就像是两把巨大的绿色的伞,撑起一片无边的春色,远远望去,韵味尤浓。 无名喜欢清净,门下三名弟子向来都不敢大声喧哗吵闹,就连平时交谈,都必避开无名耳目,因而结心庐常常静如止水,丝毫不起片波浪花。 在一片沉寂如死的气氛中,忽然“嗖”地一声,一条黑影敏捷地从敞开的大门窜了出来,竟是一条皮毛黑亮光泽的大狗!那条大黑狗嘴里叼着一根血肉相连的骨头,似是正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慌不择路亡命奔逃,活脱脱是条丧家之犬。 “天杀的,阿黑你这条死狗,我刚刚剥下山猪的骨头,你就闯进来偷食,这回饶不了你……” 伴随着一个愤怒的咒骂声,何不平手持一把刀锋雪亮的菜刀,飞一般地追赶出来,一张本就略显黝黑的脸膛,此时已涨成了酱紫色。然而,等到他追出门外,阿黑早已不见了踪影! “畜生……死狗……”何不平站在左边大树下,嘴里骂骂咧咧,却又一脸的无可奈何。 “二师兄,是不是阿黑又闯祸了?”正在打扫庭院的欧阳远闻声赶来。 “哼!哼哼!”何不平脸色铁青,鼻孔里喷着粗气,冷冷道:“老幺,这世道变了,畜生也知道狗仗人势了,它仗着最近师父对你另眼相待,越来越肆无忌惮,你再不好好看管……嘿嘿!” 他冷笑两声,突然闭上了嘴巴,只用冷冷的眼神瞧着欧阳远,神色怪异。 欧阳远憨憨一笑,诚惶诚恐道:“二师兄,我这就去把阿黑找回来,让它给你赔礼道歉,叩头谢罪!” “呸!”何不平狠狠吐出一口口水,鼻孔里喷着粗气,冷笑道:“畜生还能说人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他突然脸色一变,猛然怒声叫道:“老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把我也当成了畜生?” “没……不是……”欧阳远猛然吓了一跳,脸色涨红,语无伦次地口不择言道,“我哪有说二师兄是畜生?我……我是说……二师兄连猪狗都不如……” “老幺!”何不平猛然一声怒吼,一张脸已经气得发紫。 欧阳远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也不想,撒开两腿就往外跑,头也不回道:“我……我找阿黑去……” 语声未落,忽听有人含笑道:“不必找了,阿黑已经回来了!” “叶大哥!” “小叶!” 欧阳远和何不平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叶逸秋与灰袍人并肩站在一起,阿黑模样乖巧地匍匐在他的脚下,静静地啃着那根骨头。 叶逸秋慢慢走到何不平身边,轻声道:“何师兄,今天有客人远道而来,无论阿黑闯了什么祸,都不要计较了,日后小弟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嗯!看在小叶你的面上,我就暂时饶了这畜生一次。”何不平目光投向灰袍人,满脸疑惑道,“小叶,你也知道家师从不会客,你怎么带了个陌生人前来?” 叶逸秋微笑道:“这位客人可不是一般人物,无名前辈一定不会拒而不见。无名前辈可在里面?” “嗯!”何不平苦笑道,“家师平时足不出户,对世间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要想让他离开结心庐一步,除非是韩山突然变成了汪洋大海。” 第十四章 是故人还是敌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缕幽香,似有还无,轻如微风,淡若浮云,袅袅飘起,充斥着整个空间。 那是茶香! 茶是采自潮州府以北的凤凰山的高山云雾茶,以山为名,名为“凤凰”! 凤凰山上林木苍笼,溪水潺潺,终日云雾缭绕,最宜种茶。凤凰茶以单枞为最,茶叶边缘呈银米色,叶片绿色带黄,茶汤澄黄,既有绿茶的清香,又有红茶的甘醇。 凤凰茶色翠形美,宜以高温之水冲泡,即冲即饮,味甘香郁,常留舌底。 高人逸士,莫不爱茶,无名平时滴酒不沾,对茶却情有独钟,闲来无事,常常独坐一隅,沏几壶香茗,品一味孤独。 此刻,无名眼神平淡,神色悠闲,独自坐在一张小茶几旁,身边的小铜炉上炭火正旺,小铜壶不断升腾起一丝丝的热雾,水已开了! 无名提起小铜壶,慢慢将开水注入早已洗刷干净的茶壶之中,一股浓郁的茶香立即飘散,沁人心脾。 无名刚刚将茶水倒入小杯之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师父,小叶来了!”言不尽在门外轻声道。 “唔!”无名点头淡淡道,“昨夜我梦见有客来访,小叶怕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不是。”言不尽含笑道,“与他同来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瞧他模样,来历怕是不小。” “哦?那么快请他们进来用茶。” 无名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清亮而温和的声音赞道:“茶香清淡,味出自然,好茶!” 听见这个声音,无名平静的心却忽然没来由地微微一颤。 好熟悉的声音! 声音未歇,叶逸秋已携同灰袍人走了进来。 无名抬头,注目望去,恰巧灰袍人的眼睛也正直勾勾地看过来。 四目相对,竟似迸出了看不见的花火。 就在这一刹那,无名与那灰袍人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呆呆站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过了很久,无名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灰袍人也不胜嘘唏道:“我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无名苦笑,苦涩的笑意中充满了沧桑的感觉。 “有朋之远方来,不亦乐乎?”灰袍人微笑道,“你不打算请我品一品这绝好之茶么?” 无名望着灰袍人的眼神慢慢冷却下来,连声音都已变得冷如寒冰:“你我是朋友?” “难道不是?”灰袍人反问道。 “也许!” 两人这一番对话,古怪至极,叶逸秋与言不尽只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不由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多少年了?”灰袍人问道。 “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来,你一直都隐居在这里?” “嗯!数十年如一日。” “如今的你,已无名?” “嗯!无名。” “为何无名?”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是不是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包括叶大侠?” “叶大侠若是知道我的故事,焉能无名?” “人已无名,却不知过往是否一片空白?” 无名默然不语。 “故土家园,难道你已全都不在乎?” “故国旧梦,不过是镜花水月,我已经明白,失去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强求,留在记忆里,或许才是最美丽的东西。” “你真的已经忘记了从前?” “有些事,有些人,是永远都不能忘记的。” “何人?何事?”灰袍人轻叹道,“曾经的失败,还有给你制造了不少麻烦的人是么?” 无名闭上了嘴,显然已不想回答灰袍人的任何问题。 灰袍人又轻叹一声,目光从无名脸上缓缓移开,慢慢落在茶几上。 茶几上的一泡茶早已凉了,幽香也早已悄然消褪。 灰袍人的目光忽然就定格在了一件物事上。 那是一只白玉茶壶,形体小巧玲珑,色泽白润光滑,手工制作精致而巧妙,壶如满月,把手弯如娥眉,壶嘴微微翘起,就像是少女淘气的嘴唇。看得出来,这只白玉茶壶价值不菲,然而遗憾的是,整只茶壶布满了细细的非常清晰的裂痕,纵横交错,竟不下二十条。显然,这只茶壶曾经受到过毁灭性的损坏,是一片一片粘贴起来的,只是在这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中,却不知无名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明白了,原来你忘不掉的,是送你茶壶的人。”灰袍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一双眼睛竟似露出一丝伤感、痛苦之色。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因为我不能。”无名脸上的肌肉同样在抽搐,深邃的眼神变得非常痛苦,“她是个好女孩,活泼可爱,聪明伶俐,难道你就能够忘记这么一个人么?” “我的确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灰袍人脸上痛苦之色变得更深更浓,“回忆,是一种莫名的痛,它能触痛人心底的灵魂,而忘记,却是一种懦弱的逃避。与其不敢面对现实,还不如痛醒灵魂,至少这种不能抹灭的疼痛,它会经常提醒一个人,他曾经爱过,拥有过一份真情真爱!” “唉!”无名黯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苦笑道:“我不如你,与你相比,我的确差得太远,她会把心交给你,宁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这对她来说,是最幸福的选择。” 灰袍人目光变得黯淡,神情游离,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某些人。 “假如我的先祖与她的祖辈不是宿敌,又假如我能放下仇恨,也许她就不用死,也许我就能与她双栖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无名再次黯淡长叹,“可惜当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徒然的时候已经太迟,放下仇恨也已经不可能挽救任何人任何事。” “毕竟你已经放下了,这很不容易。”灰袍人缓缓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这不是坚强,这只是一种执着。”无名摇头道,“伊人已逝,我心已死。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一种平静的孤独。” 灰袍人默然不语,似是已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叶逸秋和言不尽终于已经明白,无名和灰袍人之间,非但是亦敌亦友,还是一对情敌。 灰袍人究竟是什么人?无名又是谁?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这是叶、言二人永远都猜不到的,也许这些秘密,将永远尘封! “我们还是敌人?”灰袍人问道。 “曾经是!”无名的回答干净利落,“但随着我放下了仇恨,就再也没有敌人了!” “那么我们还是不是朋友?”灰袍人又问道。 “以前是,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无名脸上神色渐渐变得柔和。 灰袍人目光似乎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淡淡笑道:“你真的不打算请我喝一杯茶么?” “你也喝茶?”无名略感诧异道,“从前你是无酒不欢,千杯不醉,什么时候也开始喝起茶来了?” “当我决定退出江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发誓,绝对滴酒不沾,二十多年了,我一直都在喝茶。” 无名点点头,目光投向言不尽,缓缓道:“不尽,你去提些山泉之水来,我要重新沏茶,以待贵客。” 话语声起,无论以往仇恨多浓,矛盾多深,尽皆泯灭于彼此一笑和一杯茶中…… 第十四章 是故人还是敌人?(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心二叶山泉水, 四月清明午采茶, 六两青, 七碗露, 八分情谊九巡盏, 拾得茶馨! 喝茶是一种“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的无上境界,其之高度,唯有隐者逸士方能到达。 叶逸秋正当年少,意气风发,丝毫领悟不到看透红尘的那种至高奥秘,只觉茶入口虽香留舌底,却远远不如美酒那所来得惬意,完全没有倾泻而出的万丈豪情,实在索然无味。 茶过三巡,其味渐淡,无名重新换上茶叶,竟似意犹未尽,毫无休止之意。 “前辈。”叶逸秋终于忍无可忍,对灰袍人道,“你此来韩山,所为何事?” “你隐山避世,潜心练习绝技,与外界完全隔绝,一定不知道江湖上最近江湖上所发生的事。”灰袍人淡淡道,“首先,我要告诉你关于燕重衣的消息。他的伤已经完全痊愈,此刻已回到了九龙堂,不过,他的行动仍然受到官府的制约。” “惨杀陈士期满门的凶手另有其人,就是血衣楼的总执法杀伐之神,铁全拿和龙七先生都已经知道燕大哥是无辜的,官府为什么还没有撤除对他的通缉?” “官府办案,最重要的就是证据,虽然铁全拿明知杀伐之神假扮燕重衣行凶,可是无论人证物证,都不能有力地说明真相,铁全拿虽然有心相助,但身在公门,也是有心无力。” “如此说来,要想洗清燕大哥的冤屈,唯有抓住杀伐之神这一条路了?” “嗯,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那么最近血衣楼是否又有什么举动?” “这三个月里,血衣楼倒是出奇地安静,唯一过大的行动,就是在江湖上散布了一条极其轰动的消息。” “什么消息?” “天涯海阁就是青衣楼总舵,欧阳情就是青衣楼楼主。青衣楼的秘密已经被血衣楼公诸于世!” 叶逸秋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问道:“血衣楼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 “据说是一个叫做李菜园子的人泄露了这个秘密。” “李菜园子?”叶逸秋苦笑道,“我曾经听秦大叔说起过这个人,若不是他,燕大哥根本就不能逃出官府的追捕。” 灰袍人摇头道:“可惜秦步还是找错了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其实李菜园子也是血衣楼的人。” “李菜园子也是血衣楼的人?”叶逸秋拧紧了双眉,疑惑地道,“血衣楼设计陷害燕大哥,为什么又要派李菜园子协助他出城?血衣楼此计天衣无缝,离得逞只差一步,如此一来,岂非前功尽弃?” “其中原由,我也想不明白。”灰袍人苦笑道,“也许……我们还忘记了一些什么,或是疏漏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一条链子,只要用这条链子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串起来,就能找出真相。” “这条链子就是黑袍?” “对,只有黑袍才能为我们揭开谜底。”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主要原因?” “不是。”灰袍人摇摇头,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此事牵涉极大,后果不堪设想。” 叶逸秋在听着,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灰袍人慢慢啜饮了一杯热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缓缓接着说道:“三十年前,号称东瀛第一高手的川岛狂人孤身来到中土,狂言要打败中土所有的武林高手,搅起了中土江湖一番狂风乱雨。其实,川岛狂人之所以口出狂言,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烟幕而已,他真正的目的,乃是称霸天下,将中土与东瀛国合而为一,才是他最终的目标。” “川岛狂人野心勃勃,欲一统天下,‘四绝公子’韩大少得知此事,孤身涉险,潜入千杯岛,一人一刀,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粉碎了川岛狂人的美梦。”叶逸秋脸上露出一种向往、崇拜之无限敬意,“一个人若能如韩大少般立于天地间,丹心藏正义,一刀悬肝胆,夫复何憾?!” “好一句‘丹心藏正义,一刀悬肝胆’!”无名手举茶杯,面无表情,目光却已瞟向灰袍人,“此话若是传入韩大少耳里,却不知是何感想?” 灰袍人神色淡然,微微一笑道:“川岛狂人若想称霸天下,他必须得到传说中的一件旷世宝物,所以他才借与中土高手比武较量之机,四处游历,寻找这件宝物。” “什么传说?什么宝物?” “盘古的开天劈地神斧!” “盘古之斧?”叶逸秋忍不住微笑着摇头道,“盘古开天劈地,不过是种传说,神斧这东西,只怕也是子虚乌有,川岛狂人居然也相信这种神话般的故事?” 洪荒年代,混沌初开,天地无极,盘古挥动巨斧开天劈地创造出陆地海洋日月星辰,女娲用泥巴捏出男人和女人,人间就这么样开始产生形成。盘古功成身退,将开天劈地斧藏于某一个深山老林的洞穴之中,命亘古洪荒恶兽把守看护,又严令因为修行太浅而不能得道升天始终只能在世间徘徊的妖魔鬼怪们以法术隐蔽洞穴,让那些心术不正垂涎异宝的人们无法确定其之存在,所以世人就以“魔窟”称之。开天劈地斧是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器,深具灵性,盘古担忧它埋葬千百万年之后不能甘心自己的光华就这样永远被埋没,化神奇变为腐朽,反而会自己愤而强起逆天抗命,决定与它约法三章,由盘古亲手绘制一幅魔窟秘图,注明其准确位置、进入魔窟破解结界封印之方法等等,只要日后有哪一位有缘人能够得到这幅详细地记载着魔窟路径的秘图并解除盘古对开天劈地斧的固禁,就是开天劈地斧重新出世之日。 灰袍人忽然长叹一声,苦笑道:“川岛狂人死后,盘古神斧一事渐渐为人们所淡忘,却没想到,事隔三十年,居然又再次掀起一番风波。” “难道还有人死心不息,想要找到盘古神斧?” “对!” “这次又是什么人?” “东瀛天皇!”灰袍人一脸严峻之色,缓缓道,“东瀛天皇与川岛狂人,乃是拜把子兄弟,据说此人多才多艺,深藏不露,而且擅长隐术,是个极难对付的硬角色。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东瀛天皇带着长子‘铁梯神煞’和爱女‘玉女罗刹’,挥军南下,抵达中土,一路收买、拉拢中土黑道高手,却每每无功而返。” “为什么?” 灰袍人淡淡一笑道:“血衣楼的势力遍布华夏各地,岂容东瀛人蚕食自己的地盘?” “唉!”叶逸秋一声长叹,苦笑道:“血衣楼尚未剿除,如今又冒出个东瀛天皇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华夏大地就不能安静和平片刻么?”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灰袍人脸色凝重道,“江湖上代代辈辈都不泛高手人才,逝者已逝,隐者难寻,所以,维护武林和平、伸张江湖正义的任务,就只能落在你的头上了!” “我?”叶逸秋摇摇头道,“我只怕不行,仅以六式刀诀,如何能与黑袍对抗?” “六式刀诀已经足够了!”灰袍人微笑道,“当年叶大侠还不是凭着这六式,仗刀江湖,笑傲风流?” “正是!”无名插言道,“‘落日刀法’本来就只有六式,最后三式乃是叶夫人倾尽心血所创,深奥难明,就连叶大侠都没有学过,以你现在的武功造诣,已经丝毫不比叶大侠逊色,至于能否学成最后三式,一来要看你的机缘如何,二来取决于你努力与否,万万不可急于求成,贪功冒进,免得走火入魔,适得其反。” “无名所言极是。”灰袍人微笑道,“事不宜迟,你明天就下山吧!” “明天?”叶逸秋愕然道,“需要这么快吗?” “就是明天。”灰袍人点头道,“据说江湖上已有人找到了关于魔窟的秘图,东瀛人和血衣楼都虎视眈眈,穷追不舍,不论这个消息是否属实,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真有魔窟秘图?”叶逸秋目瞪口呆道,“难道那个古老相传的传说竟是真的?” “是真是假,谁也不敢妄自断言,只是关于秘图的消息不胫而走,风声四起,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秘图现在为何人所得?” “‘鬼捕’鬼影子!”灰袍人深吸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在东瀛人和血衣楼还未得到秘图之前找到这个人。” “如何才能够找到鬼影子?” “鬼影子乃是京城名捕,得到秘图必然赶回京城,你不妨一路北上,或许就能发现他的踪迹。” “那么欧阳情……”叶逸秋迟疑着道,“她是否也与我一起北上?” “不,青衣楼的秘密已经公诸于世,她必须回到天涯海阁去,只有她才能控制混乱的局势。”灰袍人微一沉吟,缓缓道,“这样吧,我修书一封,向她说明原委,为了大局着想,她就不会像蜜糖一样天天粘着你了!” 叶逸秋脸上一红,垂头应道:“一切全遵前辈吩咐!” 第十五章 运筹帷幄(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天边无月,夜空就像是海洋般浩渺而深邃,疏疏落落的星子闪烁着朦胧的微光,如同处子的泪水。 小桥下,流水旁,叶逸秋轻轻拥着欧阳情坐在柔软的绿草坪上,倾听着夜风的低诉,水流的呢喃。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这世界,仿佛已只剩下这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无论是悲欢哀乐,还是聚散别离,都只属于他们。 “那位前辈在信中对你说什么?”叶逸秋在欧阳情耳边轻轻问道。 “你没有看过那封信?”欧阳情反问,吐气如兰。 “没有。” 欧阳情没有说话,却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你有心事?” “嗯!我在想……”欧阳情清澈似水的眼神变得忧郁而无奈,“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居然被黑袍公诸于世,以后的一举一动可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方便自如了!” “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本来就是一位名人。” “一个人名气太大,绝不是一件好事,你岂非比我更明白这道理?” 这是事实,绝没有人可以否决的事实,没有人能比叶逸秋更深切地体会其中滋味,所以他选择沉默。 “你相不相信那个传说?”欧阳情问道。 “哪个传说?” “盘古之斧。”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如果这是真的,实在太匪夷所思。”叶逸秋苦笑道,“可是那位前辈言之凿凿,煞有介事,我根本无法怀疑。” “我也不相信这世上居然会发生这种神奇之事。”欧阳情若有所思道,“也许,这个传说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 “你认为会是什么秘密?” “我猜不到。”欧阳情摇头微笑道,“不过我们总会知道真相的,因为……” 叶逸秋立即截口道:“因为天下并没有永远的秘密,是么?” “嗯!”欧阳情忽然把叶逸秋抱得更紧,轻叹一声幽幽道,“你终于要离开我了,明天,就在明天……我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要发生……” “离开,是为了回来,没有离别又何来相聚?”叶逸秋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欧阳情的长发,眼神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欧阳情还未说话,忽听小桥上有人大笑道:“月下花前,郎情妾意,好一幅旖旎风光,当真羡煞旁人。” “黄大仙……”欧阳情就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般,倏然挣脱叶逸秋的怀抱,笑骂道,“你这不佛不道的野狐禅,居然也懂得人间儿女情长,看来你果然是六根不净,凡心未泯,大仙之名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黄大仙一袭薄衣,站在桥上昂首挺立,俨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长叹一声道:“明天二位就要离开此地了么?” “噗哧”一声,欧阳情忍不住失笑道:“大仙人是否有话要说?” “唉!”黄大仙摇头叹道:“我们朝夕相对,相处数月,得知你们即将离去,我这心里倒还真有些难舍。” 欧阳情嫣然一笑,笑而不语。 “叶少侠!”黄大仙目光投向叶逸秋,“你曾经说过要保护我的安全,不知这句话何时失效?” “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永远都不会违背。”叶逸秋微笑道,“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住在这里;只要你不踏出寒山一步,血衣楼的人就永远找不到你。” “如此说来,我这一生岂非要老死这寒山之中?与其好死,不如歹活。唉,看来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如此了!”黄大仙不住摇头叹息,自言自语地慢慢向叶氏祠堂的方向走去。 小桥下,流水旁,绿草上,两个影子又慢慢靠拢,最后终于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夜,无月。 铁枪山庄。 一间形如盒子的斗室,南、西、北三面都是完全封闭的石墙,东面唯一的一扇门竟然也是用坚硬的花岗岩打造而成的,又重又厚,屋顶上开着一个小天窗,显然是透气用的。 此刻,石室中燃起一盏六角铜灯,昏暗的灯光将黑袍和杀伐之神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朦胧而黯淡。 黑袍坐在石桌之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死灰色的目光投向无风而动的灯火,慢慢说道:“任我杀那边是否又有了新的消息?” “据准确的情报说,任我杀至少已经练成了‘落日刀法’六式。”坐在黑袍对面的杀伐之神平静地道。 “只有六式?”黑袍似乎有些意外。 “百日之间,他能练成六式已经很不容易。”杀伐之神道,“据说他能有此成就,还得归功于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人没有来历,却一定很有故事的高人隐士,此人似乎很了解‘落日刀法’,每每在任我杀遇到难题之时,总是为他指点迷津。” “哦?江湖上除了叶漫天,居然还有别人懂得‘落日刀法’?此人是谁?” “无名!他的名字就叫‘无名’!” “没有来历,所以无名?” “是。” “难道查不出此人的身份背景?” “查不出来,此人的一生似乎只有空白。”杀伐之神深吸一口气道,“据南方那边的消息说,任我杀和欧阳情二人已经离开了寒山。” “哦?他们要去哪里?” “欧阳情回到了金陵,任我杀却是一路北上,今夜就落脚在杭州城,最后的目的地还不能确定。” “任我杀北上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要去的地方竟是京城?可是他去京城做什么?” 杀伐之神摇头不语。 “东瀛那边是否有新的消息?”黑袍沙哑着声音问道。 “天皇等人昨天从杭州城出发,今天下午抵达东方海域,看样子,他们好像准备在那里呆上几天。”杀伐之神回答道。 “东方海域乃是‘东方第一城’的地盘,天皇有没有和其城主东方明联络?” “暂时还未有所行动。” ‘东方第一城’是昔日四大世家之首,盘踞东海已有数百年之久,早已成为一方霸主,如今虽已没落,但其实力依然尚可独当一面。”黑袍沉吟着道,“天皇为了得到传说中的盘古神斧,不惜倾尽全力,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挥军南下,初到中土,便即以重金作为诱饵,大肆招揽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扩充实力,他必然有心与东方明结盟,我想……这两天他肯定会和东方明见面。” “东方明那小子连我们血衣楼都不放在眼里,对东瀛人只怕更是不屑一顾。” “东方世家在江湖上已经失去昔年的光辉和荣誉,现在的处境就像是漂浮在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岌岌可危,这几年在东方明的管理之下,虽略有起色,终究不成气候,纵然与东瀛人臭味相投,结为同盟,也依然还是不足为惧。”黑袍桀桀怪笑道,“放眼天下,我真正的唯一的对手,除了任我杀已不作第二人想,而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的,也只有青衣楼而已!” “主人一手创立血衣楼,足足用力十五年的时间,而青衣楼不过成立区区数年,无论实力、财力、人力,都是相差极远,属下实在不明白,主人为何不一举摧毁青衣楼,永绝后患?”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黑袍摇头道,“杀死欧阳情,虽然只是你我举手之劳,可是我无法保证能够将她强大的后盾一网打尽,你必须知道,铁狼银狐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绣花枕头,若是把这对夫妻惹急了,将会严重地影响到我们今后的计划。得不偿失的事情,我是永远都不会去冒险的。” 杀伐之神点点头,没有说话。 “砰!砰砰!” 一种沉闷的敲击声忽然从石门外传了进来。 杀伐之神立即沉声道:“铁传雄!?” “是!”门外响起铁传雄的声音。 “何事?”杀伐之神问道。 “启禀楼主,属下刚刚接到‘斩龙刀’狄杰的飞鸽传书。” “说!”杀伐之神吩咐道。 “他说他已经发现了‘鬼捕’鬼影子的行踪,魔窟秘图的确就在他的身上,大概明天凌晨就能到达杭州城。” “唔,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铁传雄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总执法。”黑袍瞧了杀伐之神一眼,沉声道,“你即刻动身,前往杭州城接应狄杰,魔窟秘图我们势在必得,决不能落在朝廷和东瀛人手里。” “主人放心,属下一定会把魔窟秘图带回来!” 第十五章 运筹帷幄(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南,暮春。 烟花三月,燕飞草长。 春日融融,空气洁净而清新,篱笆、田野、树木、山和原野,处处呈现出种浓绿的色彩,天上明净无云,阳光明亮而温暖。 杭州城数十里外,一条官道笔直地向北方伸展而去,此刻却鲜有行人来往、车马奔行,唯见三五成群的庄稼汉正在农田里耕地劳作。 “得得得……” 尘土蒙蒙的官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来势非常迅速,片刻之后,尘烟滚滚,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是个年轻女子,头扎红色丝巾,身穿红色劲装,背负一个花布包袱,肩后一头长发随风飘荡,英姿撩人。 官道的前方不远处,此刻正有一个白衣青年不徐不疾地策马而行,听见急骤的马蹄声如奔雷般从身后遥遥传来,急忙向道旁避让。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张望,一匹骏马已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过,留下一路尘烟飞扬。 白衣青年望着那红衣女子在烟尘滚滚中渐去渐远的背影,像一片云般飞掠飘去,心里有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觉得这个红衣女子竟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正自呆呆出神,蓦地里身后又传来一阵纷乱而急骤的马蹄声,刹那间便已到了身边。他抬头望去,只见六、七匹快马如追风般掠过,马上骑士都是清一色黑衣劲装的中年汉子,领先而行的却是个年约六十的雪袍老者,长相粗豪而威武,腰间悬垂着一把刀。 “咦……” 陡闻一声猛喝,当雪袍老者轻轻将马一勒,七匹快马竟然同时顿住飞奔的脚步。 雪袍老者回头瞧了那白衣青年一眼,问道:“可曾看见一个女子过去?” “阁下可是对在下说话?”白衣青年淡然说道。 “废话!”雪袍老者眉头一皱,不耐其烦道,“难不成我是在跟你的马说话?”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雪袍老者陡然双目一张,目光凌厉,似有不悦之色,沉声道:“小子,我再问你一次,可曾看见一个女子过去?” “在下不叫‘小子’。”白衣青年不亢不卑淡然说道。 “你……”雪袍老者勃然大怒,瞪大了一双豹子眼,手上青筋暴现。他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你我相逢陌路,彼此不认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白衣青年神色冷漠,淡淡说道。 雪袍老者先是一愣,呆了半晌,突然怒声暴笑道:“臭小子,你敢玩弄老夫!!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狄杰人称‘斩龙刀’,学了几十年武功,怎能容你随意摆布?” “‘斩龙刀’狄杰?”白衣青年心中一愣,只觉这个名字竟是非常熟悉,似乎在何时何地听说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冷冷一笑,一脸不屑道:“哦!” 狄杰脸色骤变,眼中杀机立起,正欲发作,身边一名骑士策马上前,把嘴巴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狄杰眼中杀意慢慢消退,微一点头,抬头看看天色,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奶奶的熊”,瞧着白衣青年冷笑道:“算了,老夫没工夫跟你胡扯,弟兄们,咱们走!” 话犹未了,他双腿用力在马腹上一蹬,首当其冲,率领六匹骏马如飞而去,过了很久,官道上四散飞扬的尘土才渐渐飘然无存。 “‘斩龙刀’狄杰?好熟悉的名字,我究竟在哪儿听说过?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赶那个红衣女子?”白衣青年心中充满了疑惑,微一沉吟,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听其声便知来势惶急,比那七匹快马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衣青年连忙又靠边避让。 马蹄声到了白衣青年身边,戛然而止,只听一个娇若黄莺的声音说道:“喂,那个谁呀,刚才可曾看见一个红衣女子从这里走过去?” 白衣青年听得对方言辞傲慢而无礼,心中不悦,垂头只作未闻。 那声音又道:“喂,那个谁,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正在跟你说话呐!” 白衣青年依然既不抬头也不答话,目光慢慢飘向了远方。 突然间,忽听呼呼风响,一道乌黑的光芒骤然闪过,一条马鞭没头没脑地直向他抽来。 白衣青年听风辨位,随手一抓,立即操住了鞭梢,忍不住抬头望去,顿时整个人都突然愣住。 但见眼前两个女子,手中持鞭的是个红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脑后扎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杏脸含俏,嘴唇嘟起老高,显得娇憨又刁蛮。她身边的女子年纪稍长两岁,瑶鼻凤目,含羞带俏,不施粉黛,丽质天生,堪称人间绝色。 那红衣少女趁机抽回马鞭,怒叱道:“大胆无耻之徒,再看我家小姐一眼,便剜出你的眼珠子当弹珠。” 话犹未了,扬手又是一鞭兜头便抽。 白衣青年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竟是了无痕迹地躲过了这一鞭。 “咦?”那红衣少女惊奇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冷笑道,“原来你还懂得几手庄稼把式。” 白衣青年眉毛轻扬,脸色冷漠如霜。 红衣少女忽然沉下了一张俏脸,低声喝道:“我一定要抽你一鞭子,是男人这一次就别躲。” 白衣青年见那红衣少女如此刁蛮,蛮不讲理,也不禁动了真怒,叱道:“好个刁蛮娇纵的丫头,你怎么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呢?” 红衣少女粉脸含煞,瞪眼道:“打你又怎样?我偏打你。” 她嘴里说着话,鞭子又已扬起。 鞭子尚未落下,那绝色女子突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托住了红衣少女的手腕,轻摇螓首道:“小桃,不可无礼。” 红衣少女回首不依道:“小姐,这贼小子不老实,一对贼招子滴溜溜乱转,就是瞧着你不放,料想也不是好东西,抽他几鞭子是罪有应得。” 绝色女子摇头道:“我们还是追那东西要紧,那东西要是落在血衣楼的人手里,便少不得多费手脚。走吧!” 红衣少女猛然省起此行目的,忙不迭点头道:“哎呀,那倒是,差点让这贼小子误了咱们的大事。” 绝色女子不再多言,当先纵马而去,行出数丈,蓦然回首对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顿时回眸一笑百媚生。 红衣女子狠狠瞪了白衣青年一眼,一声娇叱,手起鞭落,策马追随着那绝色女子的背影。 “斩龙刀”狄杰居然是血衣楼的人,那么这两个女子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何都在追踪那个红衣女子?那东西又是什么? 白衣青年脸色沉静如止水,微一沉吟,也纵马飞驰而去…… 第十六章 影子武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条官道尘土飞扬,快马疾驰而过难免会留下蹄印,顺着这些痕迹就不会把人跟丢。然而追出十数里,白衣青年却突然提缰勒马,驻足不前。眼前竟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南北路路皆通,最让他头痛的却是每一条道上都有混乱的马蹄印,根本分不清楚那些人是往哪一个方向去的。 白衣青年圈马在路口来回徘徊了许久,沉吟片刻,决定往前直行,他的直觉告诉他,大道的直行尽头一定是某个市镇,岔道通常都是一些小村落,那些人行色匆匆,或许就是向前行去的。 意外的是,白衣青年这一次猜测竟然出现了错误,前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市镇,而是一个小树林。 小树林里种植的大多都是低矮灌木,密密麻麻极其茂盛,阳光虽然温和明亮,却透射不进里面。 春风微凉,将每一片叶子都吹拂的簌簌直响,竟使得小树林更有种阴森诡异的景象。 白衣青年朝着小树林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野兽突然察觉到了某种潜伏的危险。 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浓浓的杀意。 白衣青年凝眉沉思片刻,轻轻吆喝一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立即泼剌剌向小树林冲去。 马蹄声极响亮又极刺耳,刚入树林,立即惊起数只正在栖息的寒鸦野鸟,争先恐后的“扑扑”飞起,像是大难临头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它们才飞起数丈多高,忽然又像天际陨石般“叭叭叭”笔直跌落,刹那间竟已死亡! 白衣青年提缰勒马,心头暗凛:“好强的杀意!” 他已看出,这些鸦鸟是冲不破某种杀意形成的气墙而活活撞死的。 杀意从何而来?难道在这小树林里面,居然有埋伏? 就在白衣青年心念一动间,忽然从前方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年轻人,这里没你的事,你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干什么?还不赶快退出去!” 果然有人! 白衣青年目光如电,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棵半枯不死的老树下,一个人盘腿打坐,似是正在调气养息,知识密林光线是在太过于黑暗,虽穷尽目力,依然无法看清楚他的面目。 “阁下是什么人?”白衣青年低声喝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年轻人,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个跑江湖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穷寇莫追,遇林莫入’这句话?这里危险得很,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赶紧退出去吧!” 白衣青年还未说话,又听那人厉声叱道:“影子武士,你们要对付的人是我,请不要伤及无辜!” 那片强烈的杀意,显然不是从这灰袍老者身上发出来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影子武士又是什么东西? 白衣青年还来不及细想,胯下的坐骑忽然发出一声惊慌的嘶鸣,前蹄用力狂蹬,人立而起。 事起仓促,令人防不胜防,那白衣青年立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身在半空,他忽然轻轻一个翻身,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在那人身旁。 “好俊的轻功!”那人啧啧赞叹。 “碰!” 那马突然倒地,庞大的身躯狠狠砸落下来,脚下的土地似乎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晃动。 这林子里面果然有埋伏! “唉!”那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刚才老夫已经向你示警,叫你赶紧退出小树林,现在看来,已经太迟了,你想走都已来不及,这些影子武士显然是想杀了你灭口,如果刚才你见机稍慢,他们的‘无形刀气’就不仅仅只是洞穿了马腹,连你也会被劈成两半!” “‘无形刀气’!?”白衣青年双眉紧紧拧成一线。 “这是一种武功,也是一种极其邪恶的道术,这是东瀛武士诸多邪术其中一种,刀出无形,杀人亦无形。” “东瀛武士?” “东瀛武士就是从扶桑来的忍者。” “哦!”白衣青年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他们是东瀛天皇派来的爪牙。” “正是。” “哼!”白衣青年冷笑一声,低沉着声音道:“影子武士如此心狠手辣,绝非善类,如果任其所为,岂不认为我堂堂中土泱泱大国不过是徒有虚名?” “年轻人,影子武士擅长隐形和变化之术,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可以成为他们隐藏的屏障。”那人摇头道,“敌暗我明,你可能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千万别妄自出手,白白丢掉了性命。” 白衣青年微微冷笑,仰天傲然一声长啸,身形如箭矢般突然冲了出去! 那人闪电般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白衣青年的贸然行动,却已迟了一步。 影子武士――擅长隐形和变化之术,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可以成为他们隐藏的屏障! 虽然白衣青年并不知道这些影子武士藏身何处,但凭着他得天独厚的先天本能和来自后天的“落日心诀”神功成就,他的的确确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他决定出刀,使出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刀法之祖――“落日刀法”! “落日刀法”虽有先后之分,但并不墨守成规非得按照顺序出刀,每一式都可以独立成招,只要运用纯熟,都可以自由出刀。 白衣青年使出了第一式“一怒拔刀”! 拔刀是一种姿势,愤怒才是一种力量! “一怒拔刀”――疯狂失去理智含怒出刀,连鬼神都将退避三舍,威力无穷,挡我者必死无疑! “哧!” “呼!” 接连两声轻响,第一个声音是利刀出鞘之声,第二个是利刀出击发出的破空之声。 刹那间,刀化飞龙,寒光骤闪,昏暗的密林里数丈之内俱都在光影笼罩之中,那人的面容也被这光影映照得分外清晰。 这人身形瘦小,须发花白,已过花甲之年,被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上,清晰地印烙着一条既深且长的疤痕,也不知是刀伤,还是某种器物的烫伤。 这条疤痕,竟让这人的一张脸看起来异常的狰狞可怖! 白衣青年并没有看见疤脸老者的容貌,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些看不见的影子武士。 那个疤脸老者也没有看见白衣青年手中的刀的样子,他看见的只是一道寒光。 “轰隆隆……” 寒光就像是龙卷风刮过,刀气充盈如潮似浪疯狂地一涌而出,大地为之震荡,满地残败的落叶枯枝也随之大片大片飞铲而起,露出一大片光秃秃仍然带着泥土被新刨过的腐臭气味的土地。 但这只是开始,毁灭性的破坏力量依然还在延续,只听“唏哩哗啦”的声音连响不绝,刀气继续延伸,不断冲击着空气,三丈以外的树木如刀削斧劈般拦腰而断,纷纷倒地,一时间落叶满天飘飞,竟连仅有的可怜的阳光都被遮挡在另一端。 那疤脸老者此刻也已被这一剑的威力惊呆了,拼命睁开快眯成一线的双眼,心灵被强烈地震撼:“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懂得如此骇人听闻、惊天动地的绝世刀法?” “扑哧哧”之声连绵响起,满天飘荡的落叶阴影里,突然出现了十数道黑色的影子,如大鸟飞翔般向四方迅速散开,将白衣青年包围在中心,每一道影子都闪烁着一丝刺目的寒光,显然是非刀即剑。 “影子武士,你们终于现身了。”白衣青年傲然冷笑道。 那些影子武士身子就像是一片枯叶飘浮在空中,嘴里却叽哩哇啦的不知道在叫嚷些什么,似是忌惮白衣青年的刀法实在太过于强大,竟一时不敢贸然出手。 “八格亚鲁!”其中一个影子武士沉声骂了一句,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对其他人大声说道:“东瀛武士从来只有战死的勇者,没有畏惧退缩的懦夫,大家一起上,把这小子给分尸了!” 一声令下,所有的影子武士立即一起扑向白衣青年。 第十六章 影子武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满天飘飞的落叶渐渐散去,数丈方圆内因为失去了树木的屏障而显得宽敞明亮起来。 利刀被白衣青年紧紧握在手里,犹自发出一丝丝不安份的颤动,白衣青年甚至已能感觉到它的杀气和战意,是如此的强烈而浓重,就像是披甲策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期待一饮敌人血生啖敌人肉,不分高低誓不还! 影子武士这时已发动了强烈的攻势,每个人手中的东瀛武士刀既轻薄且又锐利无比,施展出神鬼莫测、变化诡异的刀法群起而攻之。 东瀛人对中国古老的文化研究极少,对巍巍华夏圣人贤士的智慧结晶,诸如九宫八卦占卜星相往往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自然不懂得结合这些道理创造出某种一举而能置人于死地的阵法。然而这些影子武士是一个杀人组织,所执行过的任务不下数百,无往而不利,每次都能够功成身退,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配合无间的默契,再加上东瀛人从不退缩宁死不屈的武士道精神,让他们更显得凶猛强悍,这一次进攻,竟全是只攻不守的不要命打法,意在先发制人先声夺人,先寒敌胆为自己创造制胜之机。 此时此刻,白衣青年手中的刀似也已感应到了强烈的杀意,抖动得更加剧烈,似欲化龙飞去,与那片杀意绞缠在一起全力拼杀。 白衣青年再也难以掌控刀的杀欲,终于将刀横拍出去。 “风生水起”――风的破坏力极强,其速度是无可比拟的,瞬间即达数里;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永不枯歇的!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水滴石穿,这就是它的力量。洪水到处,完全颠覆了世界。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抵抗水的力量。一刀出,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势不可挡! “呼!” “啵!” 刀化飞龙,寒光如火舌吞吐,一圈圈强劲的刀气就像是漩涡般不断地扩散,狠狠冲击向影子武士,杀意的强大连白衣青年自己都始料不及,若非他已将“落日心诀”修练到了第六重的“瑶台仙宫”,能够抵御一切外来之气,只怕也早已被这刀气震飞! “啊……” “啊……”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连响不绝,五六个功力稍弱的影子武士抵挡不住这太过于强悍的刀气,胸口一痛,口中鲜血狂喷不止,人却反向后疾飞出去,其中两人恰好落在半截断裂的树干上,自背脊至胸膛被一穿而过,当场气绝身亡。 “八格亚鲁!”影子武士口中骂个不绝,个个都已杀得性起红了双眼,又一起挥刀扑了过来,仅存的十个人以白衣青年为中心,将袭击目标的圈子越缩越小,从他们身上发出的杀意和从他们手中武士刀流溢出来的“无形刀气”,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箍住了白衣青年的身体。 “影子武士,移形换影;无形刀气,无所不摧!” 随着那个影子武士首领的口令,所有的影子武士一起展动身形发起攻势,刹那间,他们的身影突然变化成了一道道虚无的幻影,在白衣青年身边来回交错穿梭,不停游走,绝无停滞的迹象,十把武士刀化作十道朦胧的淡色光芒,一道道看不见的无形刀气如风起云涌般迅速溢出,最后又在虚空中交汇集中,成为一个焦点射向白衣青年。 此时此刻,疤脸老者屏紧了呼吸,一颗心几乎已跳出了口腔! 白衣青年却平静之极,双眼闪烁着勇者的光芒,右手握刀,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他已决定再次出刀。 “霜凝月华”――一刀光寒,霜华如凝。刀出,杀气即化寒霜,使敌人全身凝结!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方圆数丈以内,草木不生,人人自危! “轰!” “砰砰!” 刀就像是一条天际神龙平空浮动,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围绕着白衣青年的身子不住旋转,隐隐之中只见一条白色飞龙张牙舞爪狠狠撞向无形刀气汇集而成的焦点,立即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响声。 “噼叭!” 虚空中火花飞溅,化成一团团细似灯盏火焰的光圈四散飘逸。白衣青年置身在这些光圈之中,一张俊脸显得异常清晰,杀意层层浮现蠢蠢欲动。 “咄!”白衣青年一声断喝,“去!” 话声中,他左手伸指一弹,一道劲风忽地击出,向其中一团火焰射去。“阿修罗门”――这是“落日心诀”入门功法,以静制动,动静相宜。 “着!”随着白衣青年一声轻叱,那团火焰正中其中一个影子武士的胸口,黏在他衣襟之上。刹那间,火苗乱窜,浓烟袅袅升起,随风助长,迅速蔓延了他的全身。 那个影子武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后狂奔而去,只奔出数尺便砰然倒地,作了一个翻滚灭火的动作,就再也不能动弹。其余的影子武士欲待相救却已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活活烧死,转眼就烧成一片灰烬。 “这小子会使妖术……” “大家一起上,跟他拼了……” “……” 一时之间,那些影子武士目瞪口呆七嘴八舌地不停叫嚷,情急拼命,只有那个首领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发出任何号令。影子武士纪律严明,首领若未下达命令,他们也不敢私自动手,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命令。 白衣青年一击得手,也不趁势追击,脸上杀意渐渐褪去,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惊愕、慌乱的动作! “只要你们放过这位老人家,我也同样会答应你们,让你们安然离开此地。”白衣青年傲然说道。 仅存的九个影子武士谁都没有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已被这一番话打动,却又谁都不敢拿主意。 影子武士犹豫的原因不外乎其二:第一,捉拿疤脸老者是他们的任务,本来疤脸老者已是煮熟了的鸭子,插翅难逃,但没想到白衣青年误打误撞破坏了这次行动,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身怀绝学,连经历过数百战役都未尝一败的他们,合众之全力都不能抵挡他一招半式,现在看来,这次任务注定了失败;第二,宁死不屈,输也要输得有尊严的影子武士,打不过人家就逃这种事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今日若是不战而逃,一旦传扬出去,影子武士必然无法再在东瀛国中立足。 “你们是不是还想留下来与我一战?”白衣青年冷笑道,“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影子武士的首领既能成为这些人的领导人物,除了武功以外,各方面能力自然也是极强,他权衡度势,觉得任务和尊严虽然都非常重要,但是成立影子武士这个杀人组织并不容易,不仅需要一段非常漫长的过程,更需要一大笔投入资金,如果今日全都死在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刀下,实在太不值得。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住一条命保存实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个人……”影子武士首领遥遥一指那疤脸老者,沉声说道,“……天皇是志在必得,阁下出手助他,就等于是和天皇作对,只要是和天皇作对的人,无论逃到哪里,天皇都绝对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阁下最好三思而后行。” 这个人是什么人?天皇为什么要抓他?白衣青年瞧了疤脸老者一眼,拧紧了双眉。默然片刻,他扬声对那首领说道:“你回去告诉天皇,人是我救走的,他想要人,那么就让他来找我吧!我的名字叫做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了!” “叶逸秋?叶逸秋!好,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天皇。”那首领狠狠跺了跺脚,领着八个影子武士迅速遁形而去! 第十七章 东瀛天皇(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双手反剪,负于身后,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天地一线之间,有些孤独,有些冷清! 刀法初成,第一次出手就已锋芒毕露,轻而易举地挫败东瀛影子武士,他心中无端生起诸多感慨。 就在叶逸秋思绪纷乱之际,那疤脸老者已慢慢走了过来,对他低头一揖,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遮掩自己丑恶恐怖的容貌,缓缓说道:“叶少侠出手相助之恩,老夫永铭五内!” “老丈不必多礼。”叶逸秋微笑道。 “叶少侠之名,老夫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深具侠义之风。”疤脸老者不迭声赞叹道,“刚才叶少侠刀化飞龙,惊世骇俗,难道此刀便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寒刀’?” 叶逸秋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老丈为何会被东瀛天皇的人追杀?” “此事说来话长。”疤脸老者说着,不自觉地抬高了头。 叶逸秋一眼触及他那张印烙着疤痕的脸,先是一愣,随后心头灵光闪过,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鬼捕’鬼影子前辈。” “嗯!”疤脸老者点头道,“老夫正是鬼影子。” “我明白了,原来天皇是为了魔窟秘图。” “叶少侠也知道魔窟秘图?”鬼影子一脸讶异之色。 “我正是奉一位武林前辈之命,前来寻找前辈你的。” “哪一位武林前辈?” 叶逸秋摇头道:“这位前辈已退隐多年,现在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微微一顿,又问道:“魔窟秘图是否果真为前辈所得?” “嗯!”鬼影子点头道,“魔窟秘图是老夫从一个江洋大盗口中挖出来的,此事本来极为隐秘,却不知为何会泄露出去,东瀛天皇不断派出高手前来抢夺,老夫连施数计侥幸脱身,逃到这里,却又被影子武士困住,一时难以脱身,若非机缘凑巧,叶少侠恰好从此地经过击退他们,这一次老夫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如此说来,秘图还在前辈身上?” “嗯!”鬼影子犹豫了很久,缓缓道,“秘图关系重大,所以老夫将它一分为二,一半带在自己身上,另一半交给了另一个人。” “前辈交给了谁?” “‘捕王’李玄衣的孙女。” “李红绡!?”叶逸秋脱口呼道。 他忽然想起路上遇见的红色影子,正是那个女捕快李红绡。 “对,正是她。”鬼影子点头道,“叶少侠也认识李姑娘?” 叶逸秋点点头,脸上忽然变了颜色,沉声道:“李姑娘现在的处境恐怕比前辈更危险。” “哦?”鬼影子的脸色也已经变了。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我发现正有两路人马追踪李姑娘,其中一路是血衣楼的人,其中一路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鬼影子脸色越发凝重,那条深长的疤痕更是触目惊心,跺脚叹道:“李姑娘武功虽尽得‘捕王’真传,但江湖经验和人生阅历却是无法经口传授的,李姑娘涉世未深,这一次只怕要糟。” “那么我现在就赶过去接应她,秘图决不容有失。”叶逸秋大步向小树林外走去。 “且慢!”鬼影子叫道。 “前辈有何吩咐?”叶逸秋回头问道。 鬼影子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卷成圆筒子的物事,脸色严肃,语气凝重:“叶少侠,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窟秘图,为了以防万一,老夫现在决定再分一半给你保管,只要你这一小半安然无恙,李姑娘的那一半纵然失去,也是完全没有用处。” “这……只怕有些不妥。”叶逸秋摇头道。 “叶少侠不必推辞,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能胜任这艰巨的任务?”鬼影子双手摊平手中秘图道,“这秘图乃是一种野兽之皮所制,坚韧无比,寻常刀剑无可奈何,叶少侠,能否借刀一用?” 叶逸秋淡淡一笑,右手忽然一动。 寒光倏然一闪,刀已出手。 “唰”地一声轻响,刀光过处,秘图已一分为二。 寒光一闪即逝,刀已不见。 “好快的刀!”鬼影子目瞪口呆,挢舌不下,连声惊叹道,“传说叶少侠的刀是永远看不见的,果然如此,老夫活了几十年,与人交手何止千百,如此之快的刀法,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叶逸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鬼影子将一半秘图递给叶逸秋,另一半又小心翼翼地藏入贴身内衣里,缓缓道:“叶少侠,你从影子武士手里救出老夫,天皇必然视你为天下第一大敌,一定会不遗全力对你展开追杀围剿,日后行事可千万要多加小心!” 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叶逸秋,他不无忧虑地道:“前辈,东瀛人手段奸狡丰富,这一次虽然你侥幸逃脱,可是难保下一次还会如此幸运,不如这样吧,我们就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鬼影子断然拒绝道,“秘图分而藏之才是上上之策,老夫必须把它转移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万一前辈有个闪失……” 鬼影子摇手打断道:“不会有何闪失,老夫绰号‘鬼捕’,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鬼捕”鬼影子,与“捕王”李玄衣、“铁面无私”铁全拿和“神捕”龙七四人,号称“四大名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手本领,各有各的专长。顾名思义,鬼影子既为“鬼捕”,除了他相貌狰狞丑陋之外,他的鬼点子也花样百出,令人望洋兴叹,无可奈何,最重要的,却还是他的轻功独步江湖,来无影去无踪,对于他,“鬼”之一字当真受之无愧! 叶逸秋不再勉强,小心翼翼地保存好那一小半秘图,与鬼影子分道扬镳而去…… 第十七章 东瀛天皇(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在一个窗明几净门窗洞开空气流通阳光充足的斗室里,一个身着玄黄色和服的老人正盘腿坐在一张摆放着一道盆景的矮几之前。他已年过花甲,须眉皆白,脑门光秃秃一片,但脑后以及齐耳之下却长满了白花花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后,乍一看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但让人感觉到更多的还是,他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智者! 这个老人,就是天皇! 天皇慢慢伸出双手,左手捏着一根花枝,右手操起剪刀,“咔嚓”、“咔嚓”之声连续响起,枝断,花落! 东瀛国的人都知道,天皇不仅是个棋艺高手,更是个插花圣手。通常,一个插花高手,极有可能也会是个善于为自己将来铺下锦绣前程的能手。 不过天皇这次插花的手法却与往常有所不同,他先以中土的寒梅为骨干,再巧妙地以东瀛的樱花接上。除此以外,他插花时所有的布局及用色,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完美,恍如蕴含着一套高深完美的武学在那繁花之中。 这番以樱代梅的新设计,是不是另有所指?天皇挥军南下,仅仅纯粹是为了寻找魔窟秘图,得到盘古神斧吗?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如此单纯,又何必劳师动众,将所有的实力都驱进中土?难道这正代表了他欲以东瀛取代神州的野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终于插好了,樱花在梅枝上妖娆地笑着。天皇看着自己这一道堪称“移花接木”的杰作,不由得也会心一笑。 天皇不但智慧过人,武艺超卓,掌握时间的本事也分毫不差,当他完成这副作品之后,“笃笃”,门外就传来轻微的敲门之声。 “影子武士回来了!”天皇心道,缓缓推案而起。 “父皇大人!”门外传来天皇之子“铁梯神煞”的声音,“影子武士回来了!” “唔!”天皇点头平静说,“鬼影子带回来了吗?” “没有,影子武士一共去了十六个人,却只有九个人回来。” 这一番话让天皇大是震惊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影子武士是天皇这批军队的精英骨干,非重要事情不会使用,如今竟然断兵折锐,连任务都未能完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天皇从影子武士首领口中得知,这次任务是毁在一个白衣青年的阻挠下时,他陷入了极度的沉思:“中土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如果能揽为己用,对自己多年来精心策划的大计极有帮助!” “你说……你们连他一招都抵挡不住?”天皇双眉拧紧,目光闪烁,“以影子武士的能力,居然抵挡不住一个年轻小伙子的一刀,这种事说出来岂不是很可笑?” 影子武士首领连大气都不敢稍喘,头越垂越低,根本不敢正视天皇犀利如刀带着隐隐杀意的目光。 “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天皇沉声问道。 “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 “叶逸秋?”天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竟是昔日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任我杀?”“铁梯神煞”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连杀我东瀛国两大高手川岛兄弟的那个人?” “嗯!正是此人。”天皇对那影子武士首领挥一挥手,森然说道,“你退出去吧!” 影子武士首领脸色蓦然大变,结结巴巴说:“天皇……陛下,这……这……” “你还有何事?” “属下未能完成任务,甘愿受罚。”影子武士首领知道天皇的性格和处事作风,如果他吩咐下来的任务没有完成,通常都会使出一个极端又残酷的手段:杀无赦!可是现在天皇何以如此平静?非但没有追究他的失职之罪,还命他安然离开。天皇一反常态,难道……难道……影子武士首领心头惴惴,简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混帐东西。”天皇突然大发雷霆,怒骂道,“如今正是本皇用人之际,最重要的就是保存足够的实力,若在平时,你这颗人头早就落地了。你先退下,随时候命,今日之事暂且记下,待来日将功赎罪!” 影子武士首领一颗提紧的心立即放宽下来,大是感激,点头如捣蒜,慢慢转身退出斗室。 “皇儿。”天皇呼唤着长子“铁梯神煞”。 “是的,父皇大人有何吩咐?”“铁梯神煞”恭声应道。 “铁梯神煞”身形长得异常高大,但身材却非常纤瘦,双脚穿着一双木屐,留着一头和他天皇老子同样的头发,乍看之下,与天皇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天皇的须发是白的,他的头发却是乌黑贼亮,而且颌下无须――他的胡子长在上唇,但只有那么一小撮而已!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天皇不动声色地问道。 “铁梯神煞”是天皇最喜欢也最宠爱的儿子,因为“铁梯神煞”不仅长相与他酷似,就连处事作风也与他如出一辙,从这个儿子身上,天皇可以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唔!”“铁梯神煞”沉吟着说道,“没想到中土还有这等年轻高手,我还以为,除了血衣楼的黑袍,还有那个‘四绝公子’韩大少,就再也没有人有能力可以阻碍我们大计,现在看来,任我杀这小子很可能也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年轻人竟敢放出话来公然与我叫板,仅是这份胆量和勇气就已经很值得让人敬佩。” “铁梯神煞”低头凝思着道,“父皇大人,要不这样吧,就让孩儿先去会一会这小子,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天皇断然拒绝,“我们要成大计,应当广纳中土高手,能招为己用是上上之策,就算他们不愿意归顺我们,也不应该和他们成为敌人,免得阻碍我们的计划。任我杀这个人,交给你妹妹已经足够。” “让妹妹出马?”“铁梯神煞”脸有难色,迟疑道,“可是现在她已经追踪李红绡去了,哪有时间分身?”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李红绡身上真的也有一份魔窟秘图吗?” “据妹妹捎回来的信上说,九成是的。”“铁梯神煞”回答道,“她还说,血衣楼的人也已经盯上李红绡了,这件事只怕有些棘手。” “如果情报准确真实,魔窟秘图如果落在血衣楼的手里,恐怕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父皇大人,既然如此,不如让孩儿前去接应如何?” “不必!”天皇挥手道,“此事就由你妹妹负责,至于你……你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去办。” “是,请父皇大人吩咐。” “你现在就去东方第一城一趟。” “去东方第一城?”“铁梯神煞”疑惑不解地问道,“去东方第一城干什么?” “我要你去见东方明。”天皇说道,“东方第一城乃是昔年武林四大世家之首,如今虽已没落,但其势力依然非常强大,如果我们能够拉拢东方明这么一个强大的帮手与我们站在同一阵地,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铁梯神煞”迟疑着道,“东方明那小子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他答不答应没关系,但是我们必须让他明白,我们和东方第一城之间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决不会成为敌人。” “好,孩儿这就去办!” “铁梯神煞”走后,天皇立即命人追寻叶逸秋和鬼影子的下落。 叶逸秋既能在一招内打败他手下精锐影子武士,绝对是一个罕见的绝世高手,他生来就有爱才之心,不觉对这个曾经杀死川岛兄弟的年轻人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兴趣,如果能将此人招揽到麾下,无异于如虎添翼。但是这个年轻人会同意屈居人下吗?对于这一点,天皇有些担心,觉得这个时候更需要爱女“玉女罗刹”的帮助。 玉女罗刹生得美艳无方,有东瀛第一美女之称,而事实上,这个称号对于她也的确是当之无愧,而且最关键的是,玉女罗刹对付男人非常有她自己的一套,叶逸秋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弱点,一定不能抵御玉女罗刹的诱惑。 几个时辰以后,被派遣出去的探子回来报告:鬼影子就像是空气一样消失了,用尽一切方法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就连他的气味也全都消失了,但是叶逸秋却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此刻正孤身向小姐玉女罗刹那个方向进发,似乎正在追踪李红绡和玉女罗刹等人的踪迹。 叶逸秋居然也在跟踪李红绡?天皇拧紧眉头,心想莫非叶逸秋也已经知道李红绡所持有的东西了吗?这可就有些好办了,要是他也觑视那东西,只要我得到了它,再作为与叶逸秋交易的筹码,还怕他不愿意归顺于我,甘心为我效命? 心中主意已定,天皇立即又修书一封,命快马骑士立即传递给玉女罗刹,嘱咐玉女罗刹一定要将李红绡拦截下来,抢到魔窟秘图。 布置完这一切,天皇缓缓松了口气,慢慢转身回头看着自己那副完美的作品――移花接木,紧紧握住了拳头,仿佛一切都已在他彀中,大东瀛国不日就将吞并神州,取代中土…… 第十八章 魔窟秘图(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慢慢褪去了颜色,那一抹血红被苍茫的暮色悄然取代。 一骑快马迎着微凉的晚风踏着满地暮霭向前方飞奔,马上人正是京城女神捕李红绡! 此刻,李红绡打马更疾,俏脸上充满了焦急和不安的神色,完全没有注意到胯下坐骑因为连日来的长途奔驰已经劳累不堪口吐白沫。 李红绡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心里暗暗焦急,自己身藏魔窟秘图,每时每刻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自己死于非命倒不足惜,只是秘图却绝对不容有失,否则必然引发一场残酷的争斗。 奔行片刻,那马终于耗尽了力气再也无法支撑下去,顿时马失前蹄,庞大身躯砰然倒地,将李红绡整个人都掀飞起来,抛出数丈之外。 在这一刹那,李红绡在半空中连续翻转,就像是一只穿**燕般轻飘飘落下地来。 那马口中不断冒出白沫,突然急喘几口大气,终于毙命。 “在这个时候失去了脚力,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只好徒步而行了!”李红绡狠狠跺了跺脚,展开轻功,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射去,转眼就投入了苍茫的暮霭中…… 半个时辰之后,七匹快马风涌而至。 “斩龙刀”狄杰凝目瞧着那匹已经倒毙的快马,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笑意,带着六个骑士也消失在暮色里……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绝色女子和她的丫鬟小桃也已追至,看见倒毙的快马,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留就追了出去! 李红绡数日内奔波数百里,毕竟体力不支,半个时辰后速度就开始缓慢了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不远处已隐隐传来铁蹄之声,显然敌人已经追至。 李红绡又是焦急又是担忧,自己怀里的东西至关重要,关系到武林安危天下和平,非得送回京城不可。她发力狂奔,此时此刻,真恨不得能够身生飞翼遁迹而去躲避敌人的追猎。 过了片刻,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后,李红绡甚至已经可以隐隐听到人语,更不回头亡命奔跑。 就在这时,朦胧的夜色中忽然飞起一道灿烂炫目的电光,朝着她背心笔直刺去。身后传来“斩龙刀”狄杰宛如炸雷的暴喝:“李红绡,你还想往哪里跑?看我的‘斩龙一刀’!” 一道寒流直接沁入衣衫直透肌肤,李红绡暗叫不妙,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扬,红鞘短刀倏然飞了出去。 “呼!” “哧!” 刀声过处,李红绡就知道要糟。 红鞘短刀竟然落空! 李红绡俏脸立即变了颜色,就在这一瞬间,背心突然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哈哈!”狄杰得意地大笑道:“李红绡,你已经中了老夫的冰魄刀气,半个时辰内就会全身冻结胀裂而死,如果你肯乖乖的把东西给老夫,老夫就饶你一命如何?” 李红绡只觉背部果然如其所言,开始传来一种冰冷而僵硬的感觉,此刻正在慢慢蔓延,那感觉就好比是一只蚂蚁钻入了肌肤之内又痒又痛。 刀气居然也能伤人,这是什么邪门武功?李红绡汗如雨下,一颗心已跌到了最低处。 “李红绡,你还不赶快把魔窟秘图交出来?”狄杰沉声道。 李红绡咬紧了贝齿,一声不吭! 狄杰阴森森道:“你不给老夫没关系,那你就多承受一点痛苦吧!等你死了,那东西还不是老夫的囊中之物?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把东西给了老夫,至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哼!”李红绡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之色,却依然倔强地拼命忍受着,绝不呻吟出声。 “怎么样?”狄杰沉声说道,“你想好了吗?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何苦为了它连命都不要?” “我就要死了吗?”那种僵硬的感觉已渐渐蔓延到了李红绡胸脯,几乎令她感到绝望。 狄杰森然一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呼”地一声,人已从马背上跃起,恰好落在李红绡身前,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魔手就往李红绡高耸丰满的酥胸掏去。 “你干什么?”李红绡又急又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嘶声大叫道,“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做鬼都绝不放过你。” “我‘斩龙刀’狄杰杀人如麻,死在老夫‘斩龙一刀’之下的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人老夫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一个死人?”狄杰桀桀怪笑道,“快说,东西在哪里?” “你先为我化解冰魄刀气,我就把东西给你。” “呸!”狄杰冷笑道:“越是美丽的女人,说的话就越是不能相信,一旦你能够活动自如,还不赶紧溜了?” 李红绡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怒目而视,酥胸剧烈地起起伏伏。 不知为何,狄杰看着那两只含怒的眼睛竟有些心虚,急忙垂下了头,狠狠咬了咬牙,右手闪电般伸入李红绡怀里,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温暖的柔软,不由得心神一荡,一只手竟然就搁在了那里。 李红绡慢慢闭上了眼睛,两行委屈而羞辱的清泪潸然流下! 狄杰微一迟疑,终于慢慢缩回了手。 就在这一刻,他的手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狄杰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摊开细看,瞧了片刻又迅速收入怀中,却再也不敢多看李红绡一眼,飞身上马,呼哨一声道:“弟兄们,东西已经到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向楼主邀功领赏去!” “狄大侠且慢走一步!”就在狄杰正欲纵马而去的时候,忽然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谁?是谁在说话?鬼鬼崇崇的在那里干什么?”狄杰警觉地凝目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和一个绝色女子正在慢慢走来。 一名骑士手中刀往那二女一指,喝道:“站在那里别动,不然别怪我刀下无情。” “噗哧!”绝色女子失笑道:“狄大侠不用紧张,小女子绝无恶意,只是想和血衣楼交个朋友而已!” “交朋友?”狄杰狐疑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和血衣楼交朋友?” “我们小姐呀,她就是大东瀛国天皇之女――玉女罗刹!”红衣少女小桃抢着说。 “什么?”狄杰闻言吓了一跳,失声说,“大东瀛国天皇之女玉女罗刹?” “小女子的确就是天皇之女。”玉女罗刹柳眉含笑,分外娇艳。 第十八章 魔窟秘图(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东瀛人来得好快!”狄杰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抱了抱拳,大笑道:“呵呵!原来是大东瀛国天皇的千金到了,今日老夫有缘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玉女罗刹淡淡笑道:“客气客气!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老话说‘朋友勿交恶’吗?为了表示我们是真心结交,是不是应该拿出点诚意来呢?” “小姐说的诚意是……”狄杰满脸狐疑望着玉女罗刹,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玉女罗刹望着狄杰的胸口,笑而不语。 狄杰感觉到她犀利的目光似乎隐含他意,不由自主紧紧捂住了胸口。 “不瞒你说,李小姐的东西我们已经盯梢很久了,没想到血衣楼竟然捷足先登,你们这么做,好像很不讲道义啊!”玉女罗刹平心静气地说着,好像那东西本来就是她的,血衣楼不该不顾江湖道义,横刀夺人所爱。 “原来天皇也在打这东西的主意。”狄杰嘿嘿冷笑道,“物本无主,先下手为强。凡事都有顺序,先到先得,是你们下手太慢,这才让我们有机可趁!”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既然我们都快成为朋友了,血衣楼最为东道主,总该一尽地主之谊。”玉女罗刹悠悠说道,“我看这样吧,你就把那东西交给我们大东瀛国,从此我们就是朋友了,你说好不好?” “你简直在放屁!”狄杰终于忍无可忍,怒极反笑道,“天下竟有这种可笑至极之事,你们想要讨好血衣楼,反要我们把得来不易的东西献给你们表示诚意,亏你说得出口。” “看来这条件你是不答应了,那好吧!”玉女罗刹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一张俏脸也同时变了颜色,冷漠如寒冰,“既然成不了朋友就是敌人,对付敌人,我可不会像对朋友那么客气。” “你想怎样?”狄杰的瞳孔慢慢收缩,右手悄然按住了刀柄。 “抢!”玉女罗刹只说了一个字,没等狄杰反应过来,她已经突然出手了! “呼!” 夜色里忽然飞起一道白光,柔软又极纤长,原来竟是一条白绫,在玉女罗刹运用真气之下,这条白绫被激鼓得坚硬而笔直,注满了令人出乎意料的霸道劲气,如矫龙出海般向狄杰胸口撞去。 狄杰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识得这条白绫的厉害,丝毫也不敢大意,“斩龙一刀”倏然出手! “啵!” 刀光如电,照亮了狄杰狰狞的面孔,夜空就像是被一道闪电撕裂了一样一分为二,一股强悍刚烈的劲气隐隐可见,迅速向白绫呼啸着劈去! “来得好!”玉女罗刹格格一笑,暗中运气一吐,白绫抖得更加强硬,不闪不避,直接撞向“斩龙刀”! “碰!” “咔嚓!” 白绫狠狠撞中了“斩龙刀”,一股强大的劲道竟将“斩龙刀”就像是如拗莲藕般生生击断。 “什么!?”狄杰惊骇无比,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大呼道,“你竟可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又“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庞大的身躯猛然从马背上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数丈以外。原来就在刚才一刹那,玉女罗刹手中白绫余势未歇,结结实实地撞中了他的胸膛,将他击飞! “狄大侠!”狄杰六个手下眼见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一齐骇然大呼,“妖女,我们跟你拚了!” 话音未落,六道人影已如疾风劲雨“呼呼”扑出。 这六人都是狄杰的心腹精英,跟着狄杰出生入死效忠血衣楼,手底下自然不弱,这一番攻击如风狂雨骤势不可挡,似是非把玉女罗刹碎尸万段不可! “小桃,他们就交给你了,一个也不能留!”玉女罗刹嫣然一笑,纤手一缩,“哧”一声,白绫已收回,她的人却像一片落叶向狄杰飘去。 “谢谢小姐,这回小桃可就大开杀戒杀个痛快了!”小桃兴奋地将手中马鞭在空中抽了几下,数声清脆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长仅两尺三寸的马鞭在小桃手中宛如一条灵巧敏捷的飞龙,“唰唰唰”,三名骑士身上某一个重要的部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重击,全都从半空像死蛇般“啪啪啪”跌落,吭都没吭一声,就全都直奔黄泉抢着喝孟婆汤向阎王老大报到去了! 小桃扬手间连杀三人,俨然成了小女魔模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马鞭一抖,“呼”,风声响处,就看见一条灵蛇倏然圈转,牢牢套住一个骑士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的脖子就像是用泥雕塑成的,立即人头落地,鲜血喷洒! 小桃出手、扬鞭、连杀四人,这一切只是在眯眼之间发生的事,电光石火般迅速,快到让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另两个人眼见她呼吸之间就除去四人,心胆皆碎,哪里还敢恋战,不约而同虚晃一招飞身就逃。 “想走?没这么容易!”娇叱声中,小桃扬手起鞭,“叭”!鞭梢迎风抖动,卷住一人左小腿,竟将他如风车般抡转起来,甩了两个圈,直接向另一人后心撞去! “碰!” 那人本已纵出数丈,没想同伴被这一抡之力加快了速度,两个人就像是豆腐做的,一个人脑袋开花,一个人断成两截,一起进了枉死城。 “啪啪!”小桃拍拍手掌,得意地挺起了微耸的胸膛,对玉女罗刹说:“小姐,你看我的杀人手法有没有进步一些?” “是有那么一点点进步,出手够重,下手够狠,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但就是迅速还不够快,你不该让那个人逃出那么远的距离,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也许死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你自己。”玉女罗刹没有看她,淡淡说着,俯身从狄杰怀里掏出他刚才从李红绡怀里拿去的东西。 “小姐,这个姓李的女人是不是……”小桃朝李红绡一呶嘴,左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斩,做出一个“杀”的动作,但又不敢擅作主张,等待着玉女罗刹的指示。 “不,留着她,她对我们还有很大的作用。”玉女罗刹慢慢转身,面对李红绡妩媚一笑道,“江湖上根本就没有‘冰魄刀气’这种神乎其神的邪门武功,你上了狄杰的当了!像你这种天真又单纯的女孩子,出来行走江湖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红绡俏脸陡然一变,冷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玉女罗刹悠悠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冰凉而僵硬,动弹不得?” 李红绡紧咬着牙,拒绝回答。 “这是因为,你中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剧毒,用不了多久,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的冰美人。”玉女罗刹故意轻轻叹了口气,“你一定很有兴趣知道这是什么毒,对吗?” “什么毒?”李红绡不由自主地问道。 “这种毒就叫‘冰美人’,是东瀛国人称‘毒医’的宫本一夫宫本先生研制出来的,你很幸运,因为你是中土第一个中了此毒的人。” “是你暗中下的毒?” “是我。”玉女罗刹居然没有否认。 李红绡杏眼圆瞪,望着悠然自得的玉女罗刹,美丽的大眼睛里似欲喷射出血一般的怒火。 玉女罗刹没有避开那双愤怒的眼睛,媚眼如丝娇笑道:“就在狄杰出刀向你袭击之际,我也同时出手,否则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连狄杰一刀都抵挡不住?” “既然如此,你索性杀了我灭口吧!”李红绡冷笑道。 “我不会杀你的。”玉女罗刹脸色平淡丝毫看不见杀气,显然她并无杀李红绡之心,“我留你一命,只为了一句话。” 李红绡为之一愣,蹙眉道:“一句话?” “对,我要你帮我把这句话转告一个人。” “什么人?” 玉女罗刹笑了笑,缓缓说道:“一个叫叶逸秋的年轻人。” “叶逸秋?”李红绡失声叫道,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对,就是他!”玉女罗刹想起叶逸秋,也不由得笑了笑,“再过两个时辰,不,也许用不着两个时辰他就会追踪到这里,你见到他就告诉他,魔窟秘图就在我的手里……” 第十九章 让剑说话(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夜色渐深! 李红绡躺在冰凉的泥土上,微微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但心里的恐惧很快将这丝寒意驱逐出去――一个人,尤其是个美丽的女人,如果在荒凉的荒山野岭孤身躺在七个死人的中间,一阵阵腥臭的血腥味不断随风飘送入鼻孔,她怎么能够不害怕? 李红绡倒不是怕这七个死人会诈尸还魂变成厉鬼向她索命,死在她手下的人远远不止七个,她只是担心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些毒蛇恶兽伤她性命,因为她这个时候身子和手脚依然丝毫不能动弹。 玉女罗刹离去之后,虽然为李红绡化解了“冰美人”之毒,却又以一种非常怪异的手法点了她的穴道,离去时只留下一句话:“不必两个时辰,你所被点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你告诉叶逸秋,我会在白头渡等他,一直等到他出现为止。” 李红绡不由得大惑不解,心中想道:“魔窟秘图是人间至宝,人人垂涎,按理说她得到之后应该杀我灭口,现在留下我一命是什么意思?还要我传话给叶逸秋,就好像是担心叶逸秋不知道这个秘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红绡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她越想越迷糊,越想越混乱,几乎把自己给逼疯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想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少她心头的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红绡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手在动,然后是脚! 受制的穴道,终于自动解除。 李红绡从就像是条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从死人堆里跳了起来,闪电般冲出数丈,忍不住弯腰大声地呕吐起来。 她这一生从未像现在如此难受过,这一刻仿佛已是她人生的尽头。 过了许久,呕吐声终于停止! 李红绡似已无物可吐,疲累不堪地颓然坐倒在地,犹自喘息不止。 夜色越来越浓,天上的星子也变得黯淡无光。 就在这时,李红绡听见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 那是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的人会是谁? 李红绡注目望去,然后就看见一个影子慢慢从无边的黑暗里穿透出来。 “叶逸秋,叶少侠……”李红绡放声呼叫道,“是你么?” “李红绡李姑娘?”黑暗中传来叶逸秋低沉的声音。 “果然是你!”李红绡长长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你终于来了!” 叶逸秋快步走来,目光微瞥间,整个人都忽然愣住! 触目之处,尸体狼藉。 血衣楼的人居然已经死了,死在何人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叶逸秋跌足道,“莫非我来迟了一步?” “你的确来迟了,幸好还不算太迟。”李红绡喘了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遍。 “玉女罗刹?那个女子竟然是天皇之女?”叶逸秋脸色凝重,缓缓道,“魔窟秘图落在了东瀛人的手里,想要抢回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李红绡想了想,缓缓说道:“玉女罗刹还说,她会在白头渡等你,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白头渡?”叶逸秋微微一愣道,“玉女罗刹得到了秘图,本该就此远走高飞,为什么还想要见我一面?她究竟有何用意?” “那女人的心思,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够猜得到。”李红绡苦笑道。 “她留下这句话,必然还有别的意图。”叶逸秋微一沉吟,断然道,“我们现在就去白头渡。” “我们?”李红绡俏脸忽然没来由地一红。 “嗯!我们一起去把秘图要回来。”叶逸秋微笑道,“我更想知道,玉女罗刹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要见我一面。” “你知道白头渡在哪里?” “就在杭州城东方三十里外,白头渡是去东方第一城的必经之地。” 方圆广阔的面积,坚固厚实的城墙,纵横有序的街道,层层叠叠的楼阁……处处显现出一种磅礴的大气和凌厉而霸道的王者之风,这就是昔年四大世家“东方、南宫、西门、北海”之一的“东方第一城”。如今的东方第一城,称之为“天下无双”是当之无愧,这样的城堡在当今江湖上已经很难找出第二座可以与它媲美,这一点,也是东方明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东方明就是当今东方世家的城主! 东方明年方三十,从十八岁开始,他就接管了城主之位,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和正确的管理,“东方第一城”终于在沉默了数百年后,又在江湖上恢复了一点点名气和荣誉。 此刻,东方明就坐在宽敞的大客厅里头。这个客厅四面门窗洞开,一缕缕温和的阳光透过屋顶上的透明琉璃瓦照射下来,东方明手捧一杯茶盏,里面盛着的是上好的香茗,他就这样享受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早晨。 东方明每天都会派遣出一干精英队伍巡城,这些精明能干的手下必定会按照他的要求和命令向他复命,报告一天之内在东方第一城发生的动静,其中包括一些陌生的江湖人过往去向――东方世家虽然已经没落,但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扰乱东方第一城的和平和安全! 辰时方过,第三队巡城的头目楚狂刀来向他禀报,西门城外来了个装束怪异、长相奇绝的人,看他一身打扮不像是中土人士,应该是个东瀛浪人,奉上拜帖求见城主。 “东瀛浪人?”东方明对这位异邦访客非常感兴趣,于是命楚狂刀前去引领来人进府。 让东方明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来的东瀛浪人居然只有一个人,长得高高瘦瘦,装束的确如楚狂刀所说非常奇特,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个东瀛浪人手里居然拿着一条铁梯。铁梯是镔铁铸就的,又光滑又明亮,中间的梯阶锋利无比,那个东瀛浪人将它叠成三重就这样拿在手里,看起来至少净重五六十斤的笨家伙就像是空无一物般。 这个东瀛浪人就是东瀛天皇的长子――“铁梯神煞”!东方明已经从拜帖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东方城主?!”“铁梯神煞”望着一脸淡定的东方明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土语言说道。 “在下正是东方明。”东方明淡淡道。 “素闻东方城主年轻有为,有一代宗师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不负众望。” “阁下不远千里来到中土不知有何贵干?”东方明对“铁梯神煞”并没有好印象,竟不与他客套几句,只是冷漠地道。 “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铁梯神煞”慢吞吞说道,“在下这次来访,正是有要事和东方城主商量。” “我们中国人还有句老话:打开天窗说亮话。”东方明对“铁梯神煞”傲慢又有意卖弄的态度非常不满意,冷冷笑道,“阁下不必故意卖弄,有何要事就直接了当说出来吧!” “没想到东方城主如此爽快,好,在下就直言不讳了。”“铁梯神煞”用一声大笑掩饰着自己眼中悄然掠过的一丝杀意,“在下此来,是想和东方城主合作的。” “合作?”东方明沉声说,“合作什么?如何合作?” “坦白点说,我们东瀛国初到贵境,人生地不熟,听说东方城主热情好客,所以想和东方第一城结盟。” “结盟?”东方明森然一笑,“贵邦也想与在下合作?” “铁梯神煞”道:“东方城主的意思是……”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血衣楼也前来与在下谈及合作之事,可是被在下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铁梯神煞”微笑道,“东方城主此举是否另有用意?” “阁下觉得在下有何用意?”东方明脸色一变,脸上杀机陡现。 “这个嘛……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事还是不用说得明明白白的好些。”“铁梯神煞”感觉到了从东方明身上发出来的强烈战意兼杀气,但他丝毫没有怯意,冷静地道,“东方城主请放心,我们东瀛国对合作的同盟是非常有诚意的,一定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好,看来阁下也是有备而来。”东方明身上的战意越来越强,沉声慢慢说道,“你要和我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首先得让我看到你的实力,是不是有这个本事值得让我和你合作,第二,那就要看看你给出的条件是不是能让我满意。” “那么东方城主打算怎么做?”“铁梯神煞”好整以暇道。 “一切,让我的剑说话。”东方明脸无表情说,“只要你能胜我一招半式或者跟我打成平手,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 第十九章 让剑说话(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让剑说话?这是什么规矩?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来之则安之,所谓入乡随俗,就按照主人的规矩办事又何妨?“铁梯神煞”淡然一笑,说道:“东方城主,你的剑呢?” “剑来!”东方明双目陡张,精光暴射,猛然发出一声沉喝。 声音过处,动静全无,居然没有人递剑过来。 “铁梯神煞”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但这笑很快就变得僵硬,只见东方明慢慢伸出左手,五指慢慢张开,一种非常诡异而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时奇迹般地出现。 东方明本来空无一物的手掌居然慢慢地浮现出一道朦胧的影子,然后逐渐清晰,竟是一口长剑的模样。 不,这绝对是一口宝剑,一口真实的好剑,绝对不是幻影! 东方明的剑竟然可以隐藏于空气之中,当他发出意念召唤,剑便会如变魔术般出现,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 东方明御剑之道又有多深,是否已达到驾剑凌空飞行千里的至高境界? 就在这一刹那,“铁梯神煞”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战意,这战意是剑气,这口剑已经欲待脱鞘而出期待一战,令他忍不住悄然退了一小步。 “不行,我不能让这口剑先削减了我的战意。”“铁梯神煞”悄悄吐出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渐渐起伏波动的心潮,慢慢移开目光,全神贯注盯视着自己的脚尖,避免自己的心神被东方明的剑左右。 “阁下既号‘铁梯神煞’,所用武器想必就是这张铁梯。”东方明双目神光内蕴,冷静地看着对方手里的铁梯问道。 “不错,在下最擅长的武器就是这张铁梯。”“铁梯神煞”说道,“不过,这张铁梯通常是用来杀人的,杀气凌厉,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并不适合用来比武。” “没关系,如果在下不小心死在阁下铁梯之下,那是在下技不如人,没有人会怪你为难你,你照样可以大摇大摆走出东方第一城。”东方明脸无表情道,“能用奇门兵器的人都必是有一技之长的奇人异士,请出手吧!” “在下岂敢喧宾夺主,东方城主请先出手。”“铁梯神煞”淡淡道。 “好,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东方明说着,右手握住剑柄,一剑就横拍了出去。 “呼哧!” 风声响处,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气撕裂了空气,夹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风卷残云般滚滚而出! “好剑法!”“铁梯神煞”道了声好,手里铁梯自动脱手飞起,在他身前如风车般快速运转,布成一堵坚硬难以攻破的屏障,硬是将剑气拒之在外。 “开!”东方明蓦地一声炸雷般暴喝,一道剑气突然加强增大,隐隐有风雷之声,开天劈地般抡剑一劈,一道强大的劲力立即狠狠撞向屏障。 “碰!” 霸道的剑气碰上坚固的屏障,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铁梯神煞”竟似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威力,仓促退出数步;剑气也在这一刹那突然减弱,但东方明的身子却只是发出一阵轻微的摇晃。 “这一番比试,已经势均力敌,东方城主是否满意这样的结果?”“铁梯神煞”口中平平淡淡说着,心里却暗暗惊讶于东方明这一剑的强悍,心知自己要是不知进退,与对方死拚下去,就算自己能够赢得一招半式也势必弄得灰头土脸,倒不如见好就收,这样就可以顾全双方的脸面。 “不,这只是个开始,在下还未出尽全力。”东方明断然拒绝平手,决定给这个东瀛国的皇太子一个下马威。 语声方落,东方明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冷笑,身形在原地滴溜溜一转,“呼”地一声,一剑反身刺出。 “咝!” 一种破空之声倏然发出,从剑尖处射出一道白色闪电,迅速向“铁梯神煞”袭去。 “铁梯神煞”明显感觉到,本来已经渐渐消失的战意,此刻又从剑尖中源源泄出,起初就像是一流细泉,但当剑到中途,这流细泉已巨如江河之水,如洪水般凶猛,如奔雷般迅速。但是,这仅仅只是剑意给他的感觉,那道闪电般的光芒却又完全不同,他根本感觉不到这道光芒的劲头,也许是来不及感受! “哔叭!” 光芒忽然炸开,火花四处飞溅! “一刻灿烂!”东方明脸露狞笑发出暴喝。 灿烂的景象的确只存在一刻,散开的火花就在他的声音中倏忽消失,但“铁梯神煞”的脸色也在这时候变得异常凝重,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空前的压力和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在虚无的空气里,正有数十数百甚至数千个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包罗万象!”东方明的声音又再响起。 “铁梯神煞”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双手紧紧抓住铁梯,也不知道他在这张铁梯里安装了何种机关,“呼”的一声,铁梯猛地一弹而出,本来只长数尺的铁梯,竟然长及一丈五尺。 “咔嚓!” 铁梯一扫,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怪异声响,那些无形的妖魔鬼怪平空消失,“铁梯神煞”顿感压力尽去,双手一抖,铁梯又猛然缩了回去。 “什么?你竟可以……”东方明骇然大叫,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出三步。 “东方城主,在下这一招本是杀人手法,既干净又利落,而且残忍之极,若非东方城主剑法实在太厉害,可以召唤大自然精灵一起袭击对手,在下也不会使出这一招。”“铁梯神煞”龇牙一笑,傲然中又带着一种凛然的敬意。 “此人武功诡奇高绝,如果我仅仅使用剑法,只怕很难将他打败。”东方明心里暗暗想道,“现在这人武功如此诡异多变,我是否该用祖传秘技呢?” “东方城主,我们就此收手如何?”“铁梯神煞”也是越战越惊,他非常清楚,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东方明。 “不,胜负未分,再来!” 东方明决定孤注一掷,使出祖传秘技――“杀龙求道”! 第二十章 白头渡(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龙求道”这一招乃是东方明最近才修练成的绝技,也是东方世家的不传之秘必杀技,一直以来,他苦无对手可以尝试这一招的威力,现在正好拿眼前这个武功怪异的东瀛浪人做靶子。 “咄!” 东方明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腿劲暴发,右脚倏然飞起,俨然如一条凶猛神龙擦地而过,穷凶极恶地向“铁梯神煞”疾扫而去。 “嗷!” 神龙甫现,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狂吼,如风卷残云,所过之处狂风疾起! “嘿嘿!这招倒是似模似样……”“铁梯神煞”心里暗暗好笑,“可惜,杀龙的人不是你东方明而是我!” “呼!” 铁梯倏地飞出,暴长数丈,觑准神龙来势,劲力急沉,铁梯运招之巧妙,竟刚好将整条神龙套个正着。 “什么?你竟可以……”东方明再次骇然大叫,额头冷汗大滴大滴滚落。 “嗷!” 神龙受困,再次发出一声惨厉的嘶鸣,扭动着庞大身躯拼命挣扎,欲待脱困而出。“铁梯神煞”马步一前,铁梯一收,神龙当即动弹不得! “东方城主,我们就到此为止如何?”“铁梯神煞”悠然笑道。 “好,就依你所言。”东方明脸无表情。 “铁梯神煞”手中铁梯一放一收,神龙甫一脱困立即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个盘旋,然后钻入独孤鸣腿中,转瞬消失不见。 一场生死搏斗就此烟消云散,化为无形! 二人重新落座,绝口不提方才比武成败之事。 经过方才一役,东方明对“铁梯神煞”的态度大有改变,颇有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之意,特命小厮奉上香茗伺候。 “铁梯神煞”客套几句,便直入主题,谈及合作事宜。 东方明并不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雏儿,活了三十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权衡轻重,心里暗想:“东瀛天皇挥军南下,气势凌人,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有意拉拢,我倒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嘿嘿,做人两面三刀虽然未免有些卑鄙,但也多了条后路,于我日后大计有益无害。”他心中有了主意,表面却不动声色,“唔唔”两声静观其变。 “铁梯神煞”察言观色,已明其意,不由得心里暗骂对方是条小狐狸,索性直言不讳,说道:“东方城主,合作贵在诚心诚意,如果纯属叨扰而无利益,在下也不敢冒味前来拜访。” “哦!?阁下所说的利益是?”东方明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慢悠悠说道。 “东方城主可曾听说过流传在你们华夏大地的一个故事?”“铁梯神煞”说道,“据说天地之初,有一个叫盘古的巨人手持巨斧开天劈地,人间由此而生……” “这不是故事,是事实。”东方明立即摇头否决,语气肯定道,“自古以来,天地人三界都不能否定的事实。” “咳咳!”“铁梯神煞”微笑道,“那么关于流传已久的魔窟之事也是真的了?” “千真万确。”东方明点头说,“当初天地已成,盘古功成身退,将开天劈地斧封存在一个山洞之中,命洪荒神兽看守,又命妖魔鬼怪共同施法使用结界设置障碍,一来可以限制神器不甘寂寞私自破封而出,二来也可阻止一些妄想得到神器修道成仙者的野心。” “铁梯神煞”笑了笑道:“开天劈地斧是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器,深具灵性,盘古担忧它埋葬千百万年之后不能甘心自己的光华就这样永远被埋没,化神奇变为腐朽,反而会自己愤而强起逆天抗命,决定与它约法三章,由盘古亲手绘制一幅魔窟秘图,注明其准确位置、进入魔窟破解结界封印之方法等等,只要日后有哪一位有缘人能够得到这幅详细地记载着魔窟路径的秘图并解除盘古对开天劈地斧的固禁,就是开天劈地斧重新出世之日。” “嗯,不错!”东方明道,“盘古的开天劈地斧的确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神器,但若想得到它,就必须先得到魔窟秘图,这秘图只有一张,从盘古时代开始流传,到现在已经千万年了,谁也不敢确定它是否还存在,看来盘古神斧注定不能出世了。” “这倒不一定,据在下所知,魔窟秘图已经现世,为京城‘鬼捕’鬼影子所得。”“铁梯神煞”不以为然笑道。 “‘鬼捕’鬼影子?”东方明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但是鬼影子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决不会是盘古所说的那位有缘人,秘图留在自己身上非但少不了麻烦,而且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决定把这张世上绝无仅有的宝贝交给当朝天子。”“铁梯神煞”得意地呵呵一笑,“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很快就泄露了出去,血衣楼捷足先登,半路拦截……” 话未说完,东方明惊呼道:“这张秘图已到了血衣楼手里?” “不,如果不出意外,秘图应该已为我们东瀛国所得。”“铁梯神煞”道,“我们一早就已收到消息,所以精英尽出,全力捉拿鬼影子,只要秘图还没有传到黑袍手里,他这辈子就永远也别想看到。” 东方明见他言之凿凿,信心不由得开始有些动摇,说道:“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合作?难道你要我与血衣楼为敌?” “那倒不必。”“铁梯神煞”摇头说,“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东方城主不宜和血衣楼发生任何冲突,但是我们合作就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血衣楼想管也管不着。东瀛国初入贵境,人生地不熟,就算得到秘图,如果没有一些奇人异士相助,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东方第一城卧虎藏龙,这才是我们想要和东方城主合作的目的。” “秘图是你们得到手的,我只是个局外人,如果合作,对我有何好处?” “得到盘古神斧之后,我们可以助你恢复第一世家的地位和名望,甚至一统江湖,称霸天下,这个条件东方城主是否满意?” “呵呵,就这么简单?”东方明摇头微笑。 “如果东方城主觉得这样还不够,那么就请东方城主自个儿开口,只要是东瀛国力所能及之事,无不遵从。” “君子一言……”东方明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双精明而狡猾的眼睛,心里暗暗得意。 “驷马难追!”“铁梯神煞”立即接口道。 “嘿嘿!如此最好。” 当下二人击掌为盟,签字画押,达成了一桩各怀鬼胎的交易。 第二十章 白头渡(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白头渡。 这是一个古老的渡口,将杭州城和东方第一城隔断在海的两端,彼此不可遥望。 白头渡其实是一片芦苇荡,浩淼无涯,仿佛永远都望不到边际。 数百年前,东方世家选择了海的那一边的一块陆地上建造了东方第一城,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叫做白头渡的渡口。 白头渡芦苇丛生,海水浩淼,地势非常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一个人穷其一生,就算等到白发苍苍,也未必能够泅渡苦水,一举而将东方第一城摧毁,这也是东方世家没落之后,为何东方第一城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河岸旁、荻花间,一个人孤身站立,侧耳聆听。 他在听着流水,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流水声轻得就像是他自己的呼吸。 这人身着一袭黑袍,脸上带着一个奇特的面具,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杀意潺潺的古剑。 ——杀伐之神,杀伐之剑! 有风吹过,浓雾迷漫的江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炉火,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霜。 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酒? 杀伐之神握着剑的手忽然轻轻挥动,似是在向船上的白发老人示意。 “欸乃”一声,轻舟拨开了两边茂密的芦苇,慢慢的溜了过来。 船上炉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还有块乌石——磨剑石! 那白发老人一手摇橹,一手却握住一把剑——剑同样古老而陈旧! “独孤前辈!”杀伐之神轻轻一跃,飞身上了轻舟。 “总执法!”白发老人向杀伐之神恭恭敬敬点头作揖。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就你一个人前来?其他人呢?”杀伐之神沉声问道。 “我一个人已经足够!”白发老人骄傲地抬起了头,炉火照在他的脸上。 独孤一剑,这老人居然是昆仑剑派的元老,“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有谁能够想得到,堂堂一代德高望重的昆仑元老,居然也是血衣楼的人? “嗯!”杀伐之神点点头,他知道独孤一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他自负,独孤一剑绝对是一个令人信服的人。 “嘿嘿!”独孤一剑干笑一声,缓缓道:“其实洪天雷、断川流、孙望乡和‘江南双侠’他们也都来了,其中‘江南双侠’二人正在跟踪玉女罗刹,洪天雷和断川流、孙望乡三人则潜伏在暗处待命。” “唔!”杀伐之神点头道,“这次行动不容有失,有六位前辈相助,纵然任我杀和玉女罗刹联手,也是枉然。” “总执法确定魔窟秘图就在玉女罗刹身上?” “嗯!狄杰就是死在那个东瀛女人手里的。”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这时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杀伐之神问道:“这是茶?还是酒?” 独孤一剑道:“是茶,为你而准备的,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喝酒。” 杀伐之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独孤一剑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你还如此年轻,居然已经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很不简单。” “因为我早已经品尝过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只有痛过的人,才知道苦是种什么味道!” “哦?”独孤一剑微笑道,“总执法何出此言?” “你不必知道我的过去。”杀伐之神冷哼一声,沉声道,“任我杀很快就会出现,我们最好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否则泄露了行藏,必然会导致前功尽弃,魔窟秘图永远也别想得到。” 独孤一剑点点头,不再说话,依然一手握剑,一手摇橹,轻舟向着芦苇荡深处迅速滑去…… 夜色迷茫,覆盖在广阔的湖泊上方,数百里芦苇随风摇摆,郁郁葱葱,浩浩荡荡。 芦苇花如柔纱薄羽,清涟盈雪,泱泱数十里。一颗颗星星,在湖面上闪烁,点缀其中,如浩瀚的黄金海岸镶嵌一颗颗钻石。夜风带着清新的香味,轻轻地从芦苇梢上滑过,芦苇柔和地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波涛似的声响,惊动了正在休憩的几只白鹭鸟,一起扑拉拉展开翅膀从芦苇上飞过,在浓浓的夜色中滑翔,旋即消失不见。 流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动,岸旁荻花瑟瑟,岸上的雾浓如烟。 梦一样的雾,诗意一般的梦之境。 烟雾迷蒙,凄风呜咽,浩淼的芦苇荡枝叶摇曳如千军万马正在奔腾,充斥着种隐隐的杀意。 李红绡已经醉了,仿佛置身于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叶逸秋没有醉,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更应该提高警惕,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芦苇荡四下里一片静寂,除了河水流淌和虫子鸣叫的声音,已看不到第三个人影。 玉女罗刹既然约定在这里相见,为何此刻还未现身? “除了那句话,玉女罗刹还说了什么?”叶逸秋扭头问一脸幸福的李红绡。 “没有。”李红绡茫然摇头。 “我们已来到白头渡,玉女罗刹怎么没有出现?” “这……”李红绡为之语塞,愣愣道,“难道那个东瀛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叶逸秋摇头不语,双目环顾,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看见了一叶轻舟。 轻舟就停泊在岸边,被一条缆绳牢牢系住,随着潮水的涨落,不住地漂浮起伏。 叶逸秋大步走过去,飞身跃上轻舟,眉头瞬间凝成一线。 船头上居然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下面,压着一张白纸。 洁白的纸上,写着数行大字,字迹娟秀清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君驾轻舟,出芦苇荡,逆水而行,三十里外,有一小岛,弃舟上岸,即可见也! “那东瀛女人约好在这里见面,却又突然变卦,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耍什么花样?”李红绡气咻咻地道,“叶少侠,秘图之事,我看还是就此算了,我们别去赴约,以防有诈。” “不!”叶逸秋断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算前方是虎穴龙潭,罗刹地狱,我都要去闯一闯。” “可是那女人诡计多端,我担心你会中了她的圈套。” “无论玉女罗刹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休想得逞。” 李红绡微微苦笑,一脸无奈。 突然,她轻“咦”一声,道:“叶少侠,你看,这张白纸的后面还写有字。” 叶逸秋反转白纸,只见上面写道:君若赴约,务必孤身,若有旁人,拒而不见! “那女人是什么意思?”李红绡俏脸立即变了颜色,“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意思就是说,她要我单刀赴会。”叶逸秋淡淡道,“看来她只想见我一个人。” “那么我呢?” “既然她只见我一个人,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我留在这里?”李红绡蹙眉道,“一个人?” “嗯!玉女罗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你留下来或许更安全一些,再者,一旦发生意外,我一个人也容易脱身。” “嗯!”李红绡想了想,纵身上岸,解开了缆绳的活结,又抬头望着叶逸秋,脸上写满了关切之情,叮嘱道:“小心点!” 叶逸秋对她微微一笑,弯腰操起长篙,轻轻一点,轻舟如飞一般穿过茂密的芦苇荡,逆流而上。 李红绡站在岸边,注目远眺,一颗芳心仿佛早已追随轻舟而去。 岸边的不远处,悄然掠过三道影子,有如鬼魅一般,慢慢向李红绡靠近…… 第二十一章 海岛.琴声.玉罗刹(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大海茫茫,一望无垠。 海水在枯草丛里微微低语,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只水鸟的扑翅声,使宁静的海面更显得孤寂和冷清。 大海纹丝不动,仿佛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儿;海浪偶尔啪啪地轻打几下海岸,接着又沉寂无声就像是个顽皮的孩童;不知从哪儿忽然吹拂而至的夜风,掠过沉睡的水面,没有惊醒它,只吹起了微微的涟漪…… 四下里全是缓缓蠕动着的黑暗,黑暗拂去了海岸的界线,似乎整个大地在黑暗里面融化成梦一般的烟雾,继续不断地、永无休止地往下流动,流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人烟、没有生息的地方去! 就在这个梦境之中,海面上漂流着一艘幽灵般的轻舟,叶逸秋弃篙摇橹,逆流而上。 海面上泛着一片蒙蒙的薄雾,回头远望芦苇荡,只能隐约辨出灰色的暗影。 本是平静的大海,终于海风大起,吹散了浓浓的大雾,东方的天际,露出一颗明亮的启明星――天很快就要亮了! 驾舟逆流而上,本已非常吃力,寻常之人绝难做到,此刻海风又猛然吹起,轻舟顿时偏了方向,在海面上不住旋转,随时都有覆灭之虞。 叶逸秋服食过“万劫重生”,功力突飞猛进,早有深厚根基,而练成“落日刀法”六式之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危急之下,虽然措手不及,却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站在船头,使出“千斤坠”的上乘功夫,稳住了漂浮游移的轻舟,双手稳稳抓住木橹,力沉于臂,用力向前划去,逆风而上。 过不多时,海风慢慢变得微弱下去,东方已露出一片灰色的鱼肚白,茫茫大海,四下里的物事依稀可见。 估计已行有三十里路程了吧?叶逸秋心里这么想着,仰起头注目望向前方。 就在这一刻,他依稀看见了一个影子,一个巨大的影子,矗立在海水流动之中,就像是一个来自洪荒旦古的猛兽,等待了千百万年,欲待择人而噬。 “海岛!”叶逸秋心头一松,不由得暗暗吁出一口气。 那个巨大的影子的确是一个海岛。海岛的周围,全都布满了礁石。最初的时候,礁石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行到近前,就可以看见那是一堆堆的、杂乱无章的巨石,有尖峰,也有连绵不断的山脊,形状不一,见过的,没见过的,想得到的,想象不到的,应有尽有…… 叶逸秋小心翼翼地驾着轻舟,穿过排列无序、犬牙交错的礁石,找了棵儿臂般粗大的不知名树,系牢了缆绳,踩踏着一地的晨露,披着寒凉的海风,走进了海岛的深处! 数盏茶之后,两叶轻舟尾随而至,杀伐之神和独孤一剑、“江南双侠”四人纷纷跃上海岸,追寻着叶逸秋的足迹,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 夜色苍茫,梦一样的迷雾随着夜风慢慢地弥漫,覆盖了浩瀚的芦苇荡,何处是天,何处是海,已令人无法分辨,站在岸边,就像是置身于虚无缥缈的空间,无助而孤独,彷徨而恐惧! 在这暮春季节,夜风总是寒凉袭人,李红绡忍不住拢紧了衣裳。 她没有感到恐惧,但是孤独却越来越浓,就像一团乌云凝聚在她的心里,化也化不开。 叶勉秋驾着轻舟远去的身影早已湮没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中,她眺望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来,仿佛叶逸秋的影子从未离开过她的视野,就浓缩在她的眸子里。 李红绡的心,仿佛已飞向远方,寻觅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希望,她站在那里,似乎只剩下憧憬。 玉女罗刹是个非常难缠的女人,叶逸秋能够从她手中把魔窟秘图成功的抢回来吗?不知为何,李红绡只觉这个问题并非是最重要的,虽然鬼影子曾经再三叮嘱过她,一定要把秘图安然无恙地送到京城。她认为,只要叶逸秋去而复返,她的心就已了无牵挂。 叶逸秋何时才会回来?李红绡并不能确定,她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等,一直等到叶逸秋出现为止!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肌肤正在被一把钝刀划割着,生命就在永无休止的煎熬中慢慢地流失。 李红绡等待的是一个希望,而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是危险。一种潜伏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李红绡年纪虽轻,但“捕王”李玄衣对这个唯一的孙女儿非常溺爱,无论是武功还是断案经验,无不倾囊相授,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代独一无二的“女捕神”。 就在呼吸的一瞬间,李红绡仿佛闻到了一丝奇特的气息。 她猛然回首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芦苇荡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鬼魅一般的影子! 李红绡瞳孔立即收缩,那三道影子就像一条线一样凝聚在她的眸子里。 “桀桀桀!”那个像纸片般的影子人忽然发出一串如夜枭般刺耳的怪笑,在这个夜风呜咽的海岸边,显得异常恐怖。 李红绡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地紧紧按住了红鞘短刀的刀柄,屏紧气息,严阵以待。 就在眯眼之间,那条影子随风轻轻一晃,竟突然消失不见。 诡异的夜晚,芦苇茂密的海边,夜枭般刺耳的笑声,鬼魅一样的影子……李红绡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世上不怕鬼的女孩子实在比不吹牛的男人要少得多,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忍不住发悚,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赶快给我现出原形?”李红绡横眉竖目,厉声怒叱。 一个人在感到恐惧的时候,往往有很多种提高胆色的法子,大吼大叫就是其中之一。 “嘿嘿……” “嘻嘻……” “桀桀……” 三种怪异而恐怖的笑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犹如鬼魅啼哭,令人不寒而悸。 李红绡顾盼之间,瞳孔陡然扩张,又迅速收缩。她忽然发现,那纸片般的影子,竟已变成三个,形成一个三角形将她包围在中间。 “你们是人?”李红绡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当然是人。”其中一人嘿嘿冷笑道,“堂堂一代京城女神捕,居然也相信这世上有鬼,传出去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掉大牙?” 哦,原来是人!李红绡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却提高了警惕,握住刀柄的手充满了力量,就像是拉满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第二十一章 海岛.琴声.玉罗刹(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三更半夜的孤岛,飘忽诡异的行径,邪恶可怕的笑声……这些人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既然是人,又是何人?”李红绡深吸口气,冷静地问道。 “天下之大,三教九流,世人或出自三山五岳,又或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一人慢悠悠道,“在下三人本就是无名小卒,虽已行走江湖多年,依然默默无闻,说了名道了姓,李姑娘也未必听说过。此处风寒雾浓,人烟荒凉,既然还能偶遇,你我总算有缘……” “呸!”那人还未说完,李红绡已冷笑着打断道:“有缘相遇?谁信你的鬼话?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你们的出现绝非偶然,怕是心怀不轨,早已盯上了梢,一路跟踪到了这里的吧?” “李姑娘不愧是来自京师的女神捕,不仅心思缜密,聪明过人,就连一双眼睛也都犀利无比,一眼就能看穿他人心事。”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居然也不再否认,“李姑娘猜的一点都没错,在下等人的确是有所图而来。” “有何所图?” “李姑娘年轻貌美,乃是人间绝色,不过……”那人轻咳一声,不怀好意地怪笑道,“在下三人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美色虽然令人垂涎,却是有心无力,早就无动于衷,嘿嘿!李姑娘尽管放心,在下三人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只要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立刻就会从你眼前消失。” “哦,我明白了!”李红绡心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你们一定是为了秘图而来,原来你们是血衣楼的人。” 对方默然无语,显然是默认了! “可惜,可惜!”李红绡连声轻叹。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秘图早就被东瀛人抢走了!” “我们早就得到消息,鬼影子得到秘图之后,将之一分为二,你与他各持一半,秘密送往京城,你所持的一半虽已失去,鬼影子的那一半却依然安然无恙。”那人桀桀笑道,“鬼影子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就,全仗‘捕王’李玄衣的提拔和照顾,二人有着过命的交情,李姑娘又是李玄衣唯一的孙女儿,这条命一定比秘图更重要,假如……嘿嘿!” “说下去!”李红绡冷眼含煞,沉声道。 “假如李姑娘不小心落到我们手里,鬼影子为报李玄衣知遇之恩,一定会用秘图来交换李姑娘的性命。”那人得意地呵呵而笑,“现在李姑娘是否已经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你们想要将我生擒活捉是么?”李红绡冷笑道,“血衣楼拦劫了运往潮州府赈灾的两百石大米,此事已被列为本朝第一大案,本姑娘奉旨南下,也正想将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通统缉拿归案,今夜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岂非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如果李姑娘想要捉拿我们归案,就请动手,在下三人决不反抗。”那人阴森森地笑道,“就怕李姑娘力不从心,反为在下三人所擒。” 李红绡冷冷一笑,再不言语,握刀的手慢慢移动,红鞘短刀一寸一寸显现。 她已决定出手,敌众我寡,先发制人才是取胜之道。 刀未出鞘,李红绡暗运真气,纵身扑出。 李红绡武功尽得李玄衣真传,在京城中鲜逢敌手,就连鬼影子都对她无可奈何,岂知她的身体才刚刚一动,她就感觉到了异样。平时运用自如的真气,此刻变得软绵绵的,竟然一时提不起来,脚下一软,忽然打了个趄趔,险些趺倒在地。 此时的她,功力全失,形同废人! 这是怎么了?我的功力哪儿去了?李红绡额头上沁出了一排排细密的汗珠,望着那三个一动不动,仿佛有恃无恐的人影,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你现在是不是提不起一口真气,功力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先说话之人森然笑道。 “你……你们对我做了些什么?”李红绡咬牙切齿道,一颗心已沉到了最底处。 “也没什么,就不过是偷偷下了一种迷香而已。此处地域广阔,夜风疯狂,想要暗中做点手脚还真不太容易,所以我们三人故弄玄虚,在你周围都布下了足够的迷香,然后再分散你的注意力,本来并没想到会一举而成,所幸你经验不足,给了我们可趁之机,嘿!嘿嘿!” “什么迷香?”李红绡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吃力地问道。 “一种江湖上最常见的迷药,叫做‘软筋酥骨散’。”那人悠然笑道,“我们在你周围都散落了一些毒粉,当风起时,就会随着你的呼吸顺着喉咙进入体内,这是一种最寻常不过的下毒手段,你身为京城名捕,居然也着了道儿,实在可惜,可惜啊!” “卑鄙……小人……”李红绡心里也在为自己暗暗惋惜,用力说出了这四个字,终于再也无力支撑,慢慢倒了下去。 直到李红绡完全阖起了眼睛,她也都没有瞧见那三个人的面孔! 海岛上,秀岩嶙峋,奇石林立,峰峦叠翠,溪流穿洞而过,水声潺潺,景色美不胜收! 凌晨时分,灰色的丛林几乎遮蔽住了整个海岛,烟雾朦胧,使得海岛充满了神秘而诡异的味道。在树丛之上,矗立着山峰一柱擎天的绝顶,云雾缭绕,仿佛飘浮在天边,随云而动。 叶逸秋很早以前,就听燕重衣说过,东海之中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自古就有“海中洲”之称,很显然,这座小岛就是其中之一! 身处美景,叶逸秋却无欣赏的兴致,他心里现在念念不忘的,是关乎中原武林命运的那半张魔窟秘图。 海中洲岛屿相连,地域广阔,玉女罗刹究竟会在何处相侯? 叶逸秋脚步飞快,漫无目的地盲目寻找。 丛林中,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金色的阳光,游移在枝叶之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已变成了绿的颜色。 海浪拍岸的声音早已不复入耳,此时此刻,叶逸秋已迷失在另一个绿色的海洋之中。 忽然,他听到隐隐的琴声从右边的方向传了过来,极其悦耳。 以叶逸秋今时今日的功力和耳力,他立即就可以断定,弹琴之人离此绝不会太近。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海岛上,是谁有这么好的兴致,抚琴自乐?抚琴之人莫非就是玉女罗刹?叶逸秋心头狂喜,想也不想,立即循着琴声飞步狂奔。 悠扬的琴声在寂静的海岛里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数百丈之外,叶逸秋停止了飞奔,缓步而行。 无论弹琴之人是不是玉女罗刹,他都不想惊动了高人。 行出几近百丈,已是进入丛林深处,却豁然开阔起来,眼前竟是一片宽大的平地。平地上古木参天,花草成行,别有一番景致。枝繁叶茂间露出一角草亭,草亭中,玉女罗刹正襟危坐,临案俯首,拨指弄琴,小桃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 弹琴之人果然是玉女罗刹!叶逸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悄然隐身在一株大树之后――他决定听完一曲再现身相见。 玉女罗刹双袖承风,身随手动,阵阵悠扬的琴声从指尖下流出,但听叮叮咚咚,浑然无着,如清泉漱石,空谷回音,又似风舞杨柳,枝叶轻摇。细听之下,琴声竟似非自指尖所发,反而如同从四方飘来,又随风飘去,顷刻间,仿佛已蔓延到了天之涯、海之角…… 叶逸秋似已醉了,醉倒在这琴声之中;而草亭中的小桃,更是如痴如迷,全然已经忘记自己置身何处…… 第二十二章 各怀鬼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过了片刻,琴声倏地一变,如同流水急转而下突然断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哀怨的幽叹,说不出的忧伤和无奈,仿佛带着深深的思念和莫名的伤痛,就好像一个深闺的怨妇在呢喃低诉,诉说一种无人能懂的寂寞…… 叶逸秋心弦一颤,蓦然惊醒! 就在这时,琴声也戛然而止,玉女罗刹推琴而起。 “叶公子,既已来了,就请入亭一叙如何?”玉女罗刹俏脸上充满了迷人的微笑,“小女子早已恭候多时了!” 叶逸秋缓步走入草亭,坐在玉女罗刹的对面。 “小桃,沏茶!” 小桃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唇,狠狠地瞪了叶逸秋一眼,极不情愿地从小火炉上提起铜壶,在事先备好的茶盏里注入滚水,一股幽香立即飘逸而出,沁人心脾。 “东瀛国人于茶之一道极有研究,小女子自小嗜茶,此番就以茶代酒,敬叶公子一杯。”玉女罗刹浅浅啜了一小口茶,“这是黄山‘雨前’,堪称绝品,叶公子千万不可错过。” 叶逸秋一言不发,举杯浅浅地呷了一口,果感齿颊生津,满口沁芳。他轻轻叹道:“茶是好茶!可惜,人却不是什么好人。”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淡淡道:“叶公子难道就不怕小女子在茶中下毒?” 叶逸秋神色不改,悠悠道:“虽然你不是个好人,但还不至于在茶中下毒。” “哦?”玉女罗刹微笑道,“何以见得?” 叶逸秋道:“你约我至此,必然是有求于我;既然有求于我,又怎么可能置我于死地?” 玉女罗刹笑而不语。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这么做完全没有用。”叶逸秋接着道,“我曾经服食过‘万劫重生’这种人间圣药,百毒不侵,天下任何的毒药都不能够伤害到我,这一点,你想必也很清楚。” “百毒不侵,天下任何的毒药都不能够伤害到你?”玉女罗刹摇头微笑道,“这倒未必,据小女子所知,这世上至少还有两种毒药就足以让你当场毙命。” “哦?” “叶公子是否有兴趣知道?” “我在听。” “第一种乃是中土苗疆的独门圣药,叫做‘不死不休’,据说是三百年前的苗疆巫医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制成十二颗,传至今日,已仅存四颗。”玉女罗刹脸色严肃地道,“第二种,就是东瀛国绝无仅有的至毒之物了。” “何种至毒之物?” “叶公子是否知道‘万劫重生’出自何处?”玉女罗刹不答反问道。 叶逸秋摇头不语。 “东瀛!”玉女罗刹放缓了声调道。 “东瀛?”叶逸秋猛然一愣。 “正是。‘万劫重生’只是一种果实,的确具有起死回生、解毒疗伤的无上功效,但它的花朵和叶子却是至毒之物,若将它的花叶制成毒药,天下则无药可解。” 叶逸秋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冷笑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小女子别无他意,只不过是想要提醒叶公子,你并非是不死之躯而已!” “仅此而已么?”叶逸秋冷笑道,“我想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唉!”玉女罗刹轻叹一声,微笑道:“叶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不错,小女子的确是另有他意。”她微微一顿,呷了口茶才又接着道:“小女子父皇听说叶公子乃是个英雄豪杰,在中土武林独领风骚,无人能与堪比,是以有心结交,只是身有要事不能脱身,这才命小女子约见叶公子……” 叶逸秋挥手打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姑娘想必听说过?天皇居然想要我堂堂一个中土男儿为异邦效命,简直是愚不可及,可笑之极!” “叶公子言重了!”玉女罗刹脸色不改,盈盈笑道,“我们的意思,不过是想和叶公子合作而已,绝无他意。” “如何合作?” 玉女罗刹脸色一端,肃然问道:“叶公子是否听说过盘古神斧的传说?” “略有所闻。”叶逸秋不动声色点头道。 “据说,若想得到盘古神斧,就必须找到魔窟秘图,据最可靠的消息,秘图的一半,就在‘鬼捕’鬼影子的身上。” “那么另一半呢?”叶逸秋明知故问道。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道:“另一半已为小女子所得,叶公子岂会不知道?” “既然你们已得到了一半的秘图,为何不直接去找鬼影子要那一半?” “鬼影子此人诡计多端,又擅隐藏之术,我们倾尽全力,都奈何不了他。”玉女罗刹摇头苦笑道,“小女子听说,昨日叶公子曾经见过此人,想必知道他的去向,所以……” “姑娘是想要我告知鬼影子的下落,还是从鬼影子的手里把那一半秘图夺过来?” “小女子当然希望叶公子可以告知此人下落,不过……小女子更希望叶公子能够亲自出马,把秘图抢过来。”玉女罗刹妩媚一笑道,“有了秘图,我们就可以顺利进入魔窟,拿到盘古神斧。” “你们为何要得到盘古神斧?” “盘古神斧乃是开天辟地之神器,拥有它,就拥有了无上力量,难道叶公子就不想得到它吗?”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名利就如过眼浮云,镜花水月,就算拥有了无上力量,那又如何?”叶逸秋沉声正色道,“你们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盘古神斧,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玉女罗刹缓缓道,“小女子只想知道,叶公子究竟愿不愿意和我们东瀛国合作?” “我前来赴约,本就是为了被你抢去的那一半秘图,你觉得我们有合作的可能吗?” “臭小子!”小桃终于忍无可忍,怒叱道,“不识抬举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裹夹着一道凌厉的劲风,劈头盖脸地向叶逸秋抽去! 小桃自小就练习马术,手中一条马鞭功夫也练得出神入化,运用娴熟,收放自如,宛如第三只手臂,这一鞭虽是随手挥出,不自觉中却暗藏劲力,风声“飒飒”而响,充满了骇人的杀意。 叶逸秋瞳孔陡然收缩,竟也不敢小觑,右手大拇指与中指相扣成环,瞬间弹出,正是“落日心诀”第一重“罗刹地狱”的至高诀窍,当日初学时,他曾经以碎石击落天空飞鸟。 “哧”地一声轻响,劲风疾射,后发先至,正中小桃手腕寸关之处,小桃只觉腕上突然传来一种又酸又麻的感觉,力道顿时消失,手中马鞭立即就像是一条软绵绵的死蛇般焉了下去。 “奴不教,主之过。”叶逸秋看也不看小桃一眼,冷哼一声道,“奴婢如此刁蛮无礼,做小姐的却也听之任之,当真令人失望。” “小桃,叶公子好歹总是我们的客人,怎可怠慢了贵客?此事传将出去,岂不被他人认为,堂堂东瀛大国,却是横蛮之邦?”玉女罗刹沉下了脸色,轻描淡写地假装呵斥了小桃几句,偏袒护短之情呼之若出。 小桃狠狠瞪了叶逸秋一眼,慢慢退出了一小半,却又偷偷做了个鬼脸。 叶逸秋微微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叶公子,此事关系重大,小女子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玉女罗刹一双水灵灵的妙目望着叶逸秋的双眼,诚恳地道。 “我意已决,绝不变改。”叶逸秋振衣而起,似欲拂袖而去。 “且慢!”玉女罗刹倏地也推案而起,俏脸已变了颜色,冷笑道,“小女子本以为叶公子艺高人胆大,铁骨铮铮,言而有信,当真是单刀赴会,却没料到叶公子原来还带了些帮手……哼!哼哼!” 第二十二章 各怀鬼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倏然停住脚步,回首转身,一双冰冷似刀的目光直视玉女罗刹:“什么意思?” 玉女罗刹娥眉微蹙,压低了声音道:“小女子听得附近似有人语,难道不是叶公子约来助阵的帮手?” “在下言出必行,孤身赴约,绝无他人同行。”叶逸秋淡淡道,“我早就察觉到附近有高手潜伏,还道是你的人呢!” “小女子行事向来独来独往,无拘无束,除了贴身丫鬟小桃,不屑与他人为伍,这些人绝非善类。”玉女罗刹脸色严肃,沉着声音道。 叶逸秋微一沉吟,低声道:“这些人怕也是为了秘图而来。” 玉女罗刹心头一凛,冷笑一声,高声叫道:“何方朋友,既已来了,就请现身相见如何?” 话音方歇,四个人施施然从树木茂密之处走了出来。 叶逸秋脸上忽然变了颜色,瞳孔慢慢收缩。 “叶公子是否认识他们?”玉女罗刹察觉到了叶逸秋的异样,低声问道。 “嗯!”叶逸秋点头道,“他们是血衣楼的人。” “血衣楼?!”玉女罗刹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那个戴着古铜面具的人叫‘杀伐之神’,剑法非常高明,在血衣楼中,地位之高只在血衣楼楼主黑袍一人之下。” “原来是血衣楼的贵客光临,小女子倒是怠慢了,快请过来一叙!”玉女罗刹妩媚一笑,回头对小桃道,“小桃,重新沏茶!” “在下只是个粗人,不像叶大侠那般附庸风雅,既有千杯不醉之豪情,又有品茗论英雄之快意,喝茶就不必了,姑娘请自便。”杀伐之神身子一动不动,沙哑着声音道。 “四位不为喝茶而来,难道是来找叶公子叙旧?”玉女罗刹眨动着狡黠的眼睛,故作糊涂道。 “在下与叶大侠虽然有过数面之缘,却无过人交情,况且……叶大侠心里也未必肯交在下这个朋友,何来叙旧一说?”杀伐之神淡淡道,“在下来此的目的,姑娘想必心里有数。” “哦,小女子明白了,原来公子是为我而来。”玉女罗刹媚眼如丝,伸出一只洁白如雪的皓腕,兰花般的手指柔柔而动,掠起几绺轻垂的秀发,姿势撩人,风情万种,动人心魄。 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眼睛依然静若止水,不曾泛起一丝微皱的涟漪,在他不显山不露水的眼睛里,仿佛玉女罗刹只是个毫无生气的死人。他不动声色道:“说是为姑娘而来,也无不可,只是这并非是最重要的。”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 “最重要的,当然只有魔窟秘图。” “原来公子也在打那东西的主意。”玉女罗刹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其实多日之前,魔窟秘图就已在血衣楼掌握之中,若非姑娘插手横刀夺爱,早就落入我们之手。” “物本无主,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公子想必明白得很。”玉女罗刹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莫非公子还想把它抢回去么?” “君子不夺人所爱。”杀伐之神摇头缓缓道,“秘图既已为姑娘所得,便是姑娘之物,在下绝不会不择手段强取豪夺。” “公子心胸豁达,小女子好生敬佩。”玉女罗刹玉面生花,笑意盈盈。 “只是姑娘所得秘图仅有一半,终究无用,未免有些可惜。”杀伐之神放慢了声调悠悠道,“假如姑娘得到了另一半,岂非完美无缺?” “公子所言极是,所以小女子这才想要和叶公子商榷合作事宜,共襄盛举。” “叶大侠一身正义,嫉恶如仇,岂会为了个人私欲而折腰?姑娘只怕找错了人了!” “公子既出此言,想必另有高见。” “如果姑娘愿意屈尊与血衣楼结盟,天下将无往而不利。” “公子能否说明白些?” “实不相瞒,鬼影子所携带的另一半秘图,其实已在在下彀中。” “这么说来,那另一半秘图已落入血衣楼手中?” “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就是在下囊中之物。” “公子好像很有把握,小女子很有兴趣知道,公子何以如此充满信心。” “这是因为,在下已抓住了鬼影子的命门所在,他别无选择。” “愿闻其详。” “在下言尽于此,相不相信全凭姑娘定夺。”杀伐之神再也不肯透露片言只语,口气诚恳地道,“在下可以保证,如果姑娘愿意与在下合作,绝对是两全其美之事。” “如何合作?”玉女罗刹冷笑道,“难道要小女子将秘图拱手送于公子?” “君子既不夺人所爱,自然有成全之美。”杀伐之神缓缓道,“如果在下得到另一半秘图,愿意与姑娘的另一半合而为一,血衣楼唯东瀛国马首是瞻。” “唔!这个条件很有吸引之力。”玉女罗刹沉吟道,“公子甘居他人之下,是否另有条件?”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杀伐之神居然也不否认,“找到魔窟之后,我们各取所需,盘古神斧归东瀛国所有,而宝藏却是分文不能动,如何?” “就这么简单?” “嗯,比姑娘所想的更简单。” 玉女罗刹沉吟不语,默然许久才道:“公子能否容许小女子考虑片刻?” 杀伐之神点头道:“嗯!” “叶公子。”玉女罗刹低声道,“此人城府极深,言不由衷,绝非善类,我绝不会与他合作,等下若是动起手来,此人归你,我与小桃对付那三个老的如何?” “嗯!就依你所言。”叶逸秋点头道。 “敌众我寡,叶公子可有把握取胜?” 叶逸秋没有言语,忽然迈开大步向杀伐之神走去。 “姑娘是否已有主意?”杀伐之神看也不看叶逸秋一眼,扬声对玉女罗刹道。 玉女罗刹笑而不语。 叶逸秋站在杀伐之神数丈之外,冷冷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她让我转告你,她绝不会与你合作。” “哦?”杀伐之神竟似丝毫不感到意外,淡然若素。 “你必须跟我走。”叶逸秋缓缓道。 “为什么要跟你走?”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眼睛依然波澜不兴。 “因为你才是杀害陈士期满门的凶手,只要你归案伏法,才能还燕重衣清白。” “那么在铁枪山庄之巅时,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其时我刀法未成,根本没有一点把握。” “现在又有几分把握?” “对付你已是绰绰有余。” “这数月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告诫自己,学无止境,万万不可松懈迟怠,是以无时不刻都在勤练剑法,大有精进,与你我初次交手之时已不可同日而喻,今日再遇,鹿死谁手,实难预测。” “请,请出剑!”叶逸秋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杀伐之神对身边的独孤一剑和“江南双侠”三人打了个眼色,低声道:“原计划失败,即刻实施‘猎狐行动’!” 独孤一剑三人会意地点点头,一齐向草亭走去。 杀伐之神抬头,望天,瞬间的停滞之后,“呛啷”一声,骤然拔剑! 第二十三章 刀与剑的第二次较量(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出鞘,寒光流动。 剑光寒如千年冰霜,阵阵寒意如层层波浪逼人而来,隐约的杀伐之气刺激着人的肌肤。 叶逸秋瞳孔陡然收缩,呼吸仿佛也已在这一刻停顿。在他的眼中,杀伐之神和杀伐之剑都是静止的,一动不动,就像是风化了的岩石。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对方的剑就都会变成一条灵活的毒蛇,封锁住自己每一个进攻的方位,袭击自己的每一处要害。 所以他也不动。 动即不动,不动即动,以静制动,动静相宜,就能创造出最好的进攻机会。 杀伐之神显然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沉得住气。 叶逸秋没有拔刀。 虽然天下已尽人皆知,他手中所持的武器乃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寒刀”,但它依然还保持着神秘的色彩。 刀,是用来杀人的,而非让人观摩。看不见的刀,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僵持! 没有人贸然发起进攻,因为叶逸秋和杀伐之神都明白,对方不仅拥有绝世神器,更练就了天下至尊绝技。 “落日刀法”――刀法之祖! “缥缈九剑”――剑术之王! 空气仿佛凝结了,杀意却是愈来愈浓。 在二人身边方圆数丈之内,似乎罩上了一个无形而透明的纱帐,风到了这里,忽然不得其门而入,旋转着倒退而回,而高高挂在枝头上的叶子,却仿佛经受不住杀气的压力,片片飘落,缓慢而轻柔,节奏感非常强烈。 在场旁观的每一个人,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呼吸停顿的同时,心跳也似已骤然停止。 旁观者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江南双侠”在江湖上久享盛名,独孤一剑身为昆仑剑派元老,更是一代宗师,一瞥之下,就已知叶逸秋与杀伐之神二人虽未曾真刀实枪地交手,实则是在较量“气”――杀气! 高手对决,往往只在一招一式之间,胜负立判,气势显得非常重要,无论哪一方气势稍弱,对方之杀气便能趁虚而入,从而凌驾于对手之上,往往就能占得先机。 就像是平静的海面,其内必然激流暗涌。这二人虽未兵戎相见,实则早已展开惊心动魄的决斗。 独孤一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明白这二人必然将僵持一段时辰,他微一沉吟,对“江南双侠”悄悄打了个眼色,三人慢慢走入草亭,成品字形将玉女罗刹和小桃围在中央。 玉女罗刹眼波流转,淡淡地从独孤一剑三人脸上一扫而过,抿嘴一笑,有若未见,目光最终又停留在叶逸秋与杀伐之神两大高手的对决之中。 小桃本性刁蛮泼辣,此刻秀眉一挑,怒形于色,冷声叱道:“你们这三个老东西想做什么?” “江南双侠”侠名远扬,无论出现于何处都必受他人敬仰,此刻却受到一个小女孩辱骂,忍不住脸色一变,就欲发作。 独孤一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呵呵一笑道:“谁家的小姑娘如此不懂礼仪,见了老人家不问候倒也罢了,居然反而恶言相向,看来老夫得管一管。” “叭嗒”一声响,响亮刺耳,小桃将手中的马鞭就像是一条毒蛇在虚空中闪电般一抖,柳眉一竖,冷笑道:“老东西,你别想倚老卖老,动不动就想教训人。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恨不得拔光你的胡子倒贴上去。” 独孤一剑双眼一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颌下那络花白的长须,不怒反笑道:“难道东瀛女子都像你如此刁蛮无礼么?” “你错了,老先生。”玉女罗刹忽然回转目光含笑道,“东瀛女子并非像你所说的刁蛮无礼,其实礼仪对我们而言,是重中之重。” “可是她……”独孤一剑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只是冷哼一声,斜眼瞧着一脸神气之色的小桃。 “小桃自小与小女子相依为命,不过……”玉女罗刹轻叹一声,幽幽道,“她虽然是在小女子身边长大的,却并非是东瀛人。” “哦?那么……”独孤一剑狐疑的目光转向玉女罗刹。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玉女罗刹淡淡地说着,脸上却带着种浓浓的哀伤,“小桃的父母本是以捞捕为生的渔民,在她八岁那年,她和她的父母、乡亲遭受到一伙海盗的劫杀,数十个中原渔民几乎无一幸免,而她大难不死,抱着一块舢板漂流到了东瀛为小女子所救。” “哦!原来如此,难怪你们的中土语言说的如此流利。”独孤一剑恍然大悟,倏忽间眉头一拧,冷笑道,“这小姑娘虽然身世凄惨,令人垂怜,只是这性子也实在太过于蛮横刁钻,若不挫挫她的锐气,又岂能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旦古不变的道理?” “老先生意欲何为?”玉女罗刹倏然也沉下了俏脸。 独孤一剑向南宫楚使了个眼色,淡淡道:“南宫二侠,那位小姑娘就交给你了,念及她年纪尚轻,让她吃点苦头即可,否则难避以大欺小,为老不尊之嫌,嘿嘿!” 南宫楚会意一笑,缓步逼近小桃。 “站住!”玉女罗刹娇声轻叱,横跨一步,挡在小桃身前。 一股香风裹夹着一种冰冷彻骨的杀气迎面扑来,南宫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倏然驻足。 玉女罗刹黛眉轻挑,立时粉脸含煞,如罩一层严霜,冷笑道:“小桃与小女子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纵然有千般不是,也理应由小女子管教,外人岂能插手?”她微微一顿,又冷哼道:“老先生如若一时技痒,执意而为,小女子倒愿意奉陪领教。” 独孤一剑双目之中似有隐隐的凶光一闪即逝,阴恻恻地沉声问道:“‘斩龙刀’狄杰可是姑娘所杀?” “嗯!”玉女罗刹居然没有否认。 “‘斩龙刀’狄杰乃是称雄关外数十年的第一刀客,刀法高绝,就是中原也少有匹敌之人,居然死在姑娘手里,由此可见,姑娘武功必然有独特之处……唔!今日能够与异邦高手一较高下,实是老夫之幸。” “老先生气宇轩昂,深具宗师之风,能与如此一代剑客较量,又何尝不是小女子之幸?”玉女罗刹含笑道,“就请老先生拔出剑来,不吝赐教!” 独孤一剑“嘿嘿”一声冷笑,再不多言,“呛啷”一声,拔剑出鞘。 剑光流动,草亭中顿时充斥着一种冰冷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悸。 “咻”地一声,寒光一闪,独孤一剑手中的剑突然出手,笔直地刺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刀与剑的第二次较量(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寒光一闪,剑如出洞灵蛇,伸长灵动的舌信子,袭向自己的猎物。 剑在杀伐之神的手里! 经过漫长的僵持之后,杀伐之神终于出手,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使只是一刻,都无法再继续等待。他实在不能不承认,他的确不如叶逸秋,叶逸秋的忍耐和意志,冷静和沉着,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许,就连黑袍也都将感到意外。 杀伐之剑化作满天寒星破空罩下。 杀伐之神出手之快,堪为天下一绝。 叶逸秋依然没有拔刀,脸上一副从容淡定的神色,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就在剑光袭体之际,他忽然轻轻一动,只一动! 漫天剑光依然飞舞,叶逸秋却已经完全不在剑光笼罩之下。 杀伐之神竟未继续出击,静立当地,双手捧剑,脸色混凝肃穆。 叶逸秋瞳孔立即收缩,他已经看出,这手剑式,正是“缥缈九剑”的起手式。 杀伐之神捧剑之姿势,静若岳峙,对于剑道一门,像是已有数十年火候。叶逸秋不由得感到无比惊疑,他实在想不到杀伐之神如何能在这短短数月中,竟将“缥缈九剑”练成这般火候? 武功一道,最重诀要一开,触类旁通。叶逸秋学成“落日刀法”六式绝学之后,武功日日增进,原因是“落日心诀”武学的字字经文,乃是启解武功之要诀,天下武学,本是同源,万变不离其宗,此时此刻,他对“缥缈九剑”竟似又多了几分了解。 蓦然间,一声暴喝响起。 杀伐之神突然闪身欺进,杀伐之剑左刺右扫。 刹那间,寒光流动,满天剑气。 叶逸秋依然没有拔刀,猛吸一口丹田真气,整个人忽然飘飘飞起,在半空中却又倏然一个优美至极的转身,就像是一片落叶向剑光迅速撞去。 这般悬空转身,全凭丹田一口真气运转,非有上乘的轻功和深厚的内功决难办到。叶逸秋自学成“落日刀法”六式之后,轻功身法“浮光掠影”竟也有意外的飞跃精进。 突然之间,杀伐之神剑交左手,左手反握剑柄,身子一转,向后反戮出去。 这一剑迅快无伦,诡奥绝异。 叶逸秋还未来得及眨眼,刹那间剑光已然近身。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叶逸秋冷哼一声,左手衣袖猛拂剑背,一股潜力立即把剑逼开,右手一探,欲拿杀伐之神握剑右腕。 岂知杀伐之神却又倏然变招,本是左手反握剑柄,顷刻之间竟又变成右手正握剑把,斜斜劈扫出去。 寒光闪动,快逾电击。 “咻……”一声尖锐的轻响过后,叶逸秋的左肋衣襟,竟已被杀伐之剑划开一道数寸长的口子,虽然没有伤到皮肉,但这一招剑术已令他感到无比惊骇。 杀伐之神一剑没伤到叶逸秋,亦感到无比震惊,不禁怔了一怔,捧剑凝立,采取守势。 “你为何还不拔刀?”杀伐之神的目光依然还是死灰色的,冷冷的声音似乎又透出一种隐隐的愤怒。 叶逸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杀伐之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难道以我此时的剑法造诣,居然还不值得让你拔刀一战么?” “你不明白?”叶逸秋淡然反问道。 “明白什么?” “你如今的剑法比起你我初次交手,的确精进不少,但依然没有黑袍的凌厉气势。”叶逸秋淡淡道,“我不拔刀,并非故意轻敌,只不过是想,如果我的对手不是你而是黑袍,我是不是可以同样不拔刀就避开这一剑。” “如果你眼前的对手是他,也许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杀伐之神冷冷地道。 “‘落日刀法’也许不是**‘缥缈九剑’的克星,却是江湖上唯一能够与‘缥缈九剑’一决雌雄的武功,其之威力可想而知。”叶逸秋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所学‘缥缈九剑’时日有限,根本还未完全掌握住它的要诀精髓,我若拔刀,你将很快成为我手下败将。” “危言耸听,夜郎自大!”杀伐之神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想要捉拿我归案以还燕重衣清白,又何必担心我抵挡不住‘落日刀法’?” “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缥缈九剑。”叶逸秋笑了笑道,“目前我没有十成的把握打败黑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杀伐之神脸上戴着面具,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想必早已气得铁青。他愤怒地仰天一笑,“桀桀”的怪笑声极其刺耳,有如枭之夜啼。 倏然之间,笑声立止。 “好,很好!”杀伐之神阴森森地冷冷道,“今日,你将为你的狂傲付出惨重的代价。” 语声未了,他手中的杀伐之剑已然刺出。 杀伐之神的剑就像是飘浮在天空中的一片云,灵动而虚无,变幻莫测;独孤一剑的剑,却像是条腾飞的龙,所经之处,必然留下优美的弧线,绽放出永恒的绚烂。 好看的剑法,往往并不实用,然而独孤一剑的剑法,却在美丽中蕴藏着死亡的恶毒,对手若是沉迷于其动人的色彩中,绝对必死无疑。 昆仑剑派自创派以来,就跻身与武林九大门派之中,素以剑法闻名,独孤一剑年纪虽比当今掌门玉矶真人要小上几岁,但在昆仑派中辈份却是最高的,剑法造诣犹在玉矶真人之上,就连早已作古的华山掌门华古道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慨叹:“若论真正剑法名家,前后一百二十年,非独孤莫属。” 玉女罗刹年纪轻轻,武功本应并无多深造诣,然而却能杀死雄霸关外的“斩龙刀”狄杰,仅这一点,独孤一剑便已不敢小觑,一出手,即是必杀之技。 剑光甫现,寒气袭体,杀意盎然! “呼!”一道白绫从玉女罗刹袖中闪电般飞出,穿透重重剑光,就像是龙卷风一般,疯狂地急速旋转,向独孤一剑的手臂缠去。 玉女罗刹不是舞者,但长袖善舞,她将“舞”与“武”二技合而为一,创造出别具一格、独出心裁的武功,既有“舞”的优美和诡异,又有“武”的凌厉和霸道,在武林中实在闻所未闻。 “咦!”独孤一剑一脸惊诧之色。江湖上不乏使用外门兵器的高手,但他实在想不到玉女罗刹所用武器居然只是一道软绵绵的布帛。以绫作为武器,若非武功有独到之处,内家真力的修为必然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地,玉女罗刹居然将一道白绫运用的如此娴熟自如,显而易见,无论是她的武功还是内功,都已有一定的深厚修为。 白绫如蛇,灵活无比,独孤一剑手臂若被缠住,必断无疑。 独孤一剑丝毫不敢大意,展开昆仑绝技“八步赶蟾”的轻身功法,以一种优美的姿势腾空向后飞退,人在空中,剑化飞龙,“呼呼”数声,向玉女罗刹横剑拍出。 刹那间,剑光如幕,遮天蔽日,整个草亭都在剑光笼罩之中。 玉女罗刹身形展动,就像是舞于妖异之光中的鬼魅般,不可思议地穿出重重剑影,如影随形,与独孤一剑纠缠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白玉笛(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第二十四章白玉笛 暮春中的岛屿林木连绵,花草蓬勃,绿荫如盖,芳香弥漫,一派天然美丽景色。 一阵阵彼起此伏的海浪声从远处不断传来,节奏舒缓,正如天籁之音,令人陶醉,然而这纯净的自然音律,却不能淡化孤岛中的厮杀之声,血的搏杀依然不可抑止地继续。 刀光如练,剑影如云,相互辉映、纠缠;风声如魅,怪啸如枭,一起震撼天地;木叶飞舞,落英遍地,构成一副凄美图画…… 本是人间仙境的美丽桃源,俨然已成为惨烈、残酷的杀戮战场! 南宫翘自出道以来,纵横江湖数十年,经历过人生许许多多的大风巨浪,到了这把年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他看不开的事情,但在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受。 他忍受不了的是寂寞,是孤独! 孤独虽不可耻,但却很可怕,至少他是认为的。 杀伐之神与叶逸秋鏖战正酣,独孤一剑与玉女罗刹战况激烈,而南宫楚也与小桃斗得难分难解,唯有他,身处战场之外,仿佛已成多余。 百无聊赖,又心系手足,南宫翘不由自主将目光锁定在南宫楚与小桃的战事之中。 南宫兄弟师出同门,自小拜在少林俗家弟子一代拳王,素有“拳神”之称的石沉天门下,由于二人天姿过人,勤劳刻苦,在众多师兄弟中脱颖而出,一手“少林神拳”练的出神入化,兄弟二人若是联袂出击,常常无往不利,鲜尝一败。 南宫楚出拳沉稳,劲道厚实,动则虎虎生风,静则无声无息,重则如狂涛巨浪拍岸如歌,轻则风淡云清拂过无痕,可谓收放自如,随心所欲。反观小桃,手中一条柔软的马鞭灵动如蛇,龙飞凤舞,却又极其刁钻古怪,往往攻敌不备,料敌机先,南宫楚拳出之时虽然并无多大明显的破绽,她却依然能够在间不容缓之际化险为夷。 南宫楚生平对毕生绝学“少林神拳”极为自负,常感拳法的修为已远胜于早已作古的先师石沉天,如今竟与一个默默无闻、名不经传的黄毛小丫头僵持不下,不免有些焦躁,心神微乱,严谨的拳法立即出现了破绽,被小桃趁虚而入,一鞭子抽在手背上,虽然他拳法老到,以力卸力,化解了八成劲道,却依然感到手背火辣辣的疼痛不止。 南宫楚自出道以来,虽非屡战不败,但却从未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后辈手中吃过亏,这一击无异于奇耻大辱,直气得他一股热血往脑上狂冲,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就像是黄昏后的天空。 “呔!”南宫楚口中猛然发出一声震天撼地般的断喝,“呼呼”,一连击出两拳,都是“少林神拳”中的精华招式。 在往常,江湖上能够安然避开这两式杀招的人实在少之又少,然而南宫楚气极出手,拳法虽然苍劲有力,却难免乱了章法,非但破绽百出,就连胸膛要害之处都露出了空门。 南宫翘身为局外之人,一眼就已看出南宫楚的处境变得非常糟糕,想要出言提醒,却已迟了一步。 “啪嗒!”一声清亮有力的脆响,本已刁钻至极的马鞭竟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长驱直入,穿过双拳所散发出来的重重劲风,在南宫楚的胸膛上重重一击。 一股沉重的劲道从马鞭上传来,南宫楚只觉胸腔中气血翻涌,疼痛欲裂,顿时脑袋中一片空白。 小桃一击即中,趁势追击,马鞭笔直一抖,暗中贯注真力,就像是一支利剑般直刺而出,只是招式歹毒、狠辣,所取部位竟是南宫楚的右眼。 鞭至中途,突然从斜刺里荡起一阵劲风,如同狂涛巨浪般撞向小桃。 小桃心下暗吃一惊,情知对方来势凶狠,自己绝对无法抵御,慌忙向后匆匆退避。 “老小子,”小桃远远站在数丈之外,一对杏目愤怒地瞪着南宫翘,粉脸含煞,冷笑着叱道,“你居然敢出手偷袭?” “姑娘小小年纪,出手居然如此狠毒,看来绝非善类。”南宫翘神色不改,淡淡道,“说不得,老夫只好不顾江湖道义,好好教训你一番,否则,江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你毒手。” “呸!”小桃狠狠地猛啐一口,冷笑道:“就凭你这偷袭的手段,还想教训别人,当真大言不惭!” 南宫翘一脸冷漠,充耳不闻,回头对南宫楚关切地问道:“二弟,可有大碍?” 南宫楚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无妨!” 二人本是孪生兄弟,心灵相通,无须太多的言语,只需彼此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够了解对方的心思。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忽然一齐向小桃一步一步地紧逼过去。 “你们这是干嘛?”小桃一脸卑夷地冷笑道,“两个老男人以大欺小还不够,还想联手欺负我一个小女孩,此事传扬出去,就不怕被别人耻笑吗?” “江南双侠”就像是僵尸一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绝不言语,突然一齐吐气开声:“呔!”四拳齐出,像打面条一般向小桃展开了一番狂轰滥炸的攻击。 白绫如练,仿佛飘荡在虚空中的一道浮云,不断变化出各种不同的形状,凌空而下时如同九天飞瀑,又似神龙腾跃,招式古怪而又变幻莫测,诡异多端。 独孤一剑纵横江湖数十年,经历过的大小战役不下八百次,所见过的江湖上的外门兵器又何止千百?但他发誓,玉女罗刹的十丈白绫,实在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令他头痛的武器。 白绫柔软时伸展、收放自如,如云舒云卷,随风飘荡,全无着力之处,或圈或点,或拍或扫,非但招式毫无章法,就连攻击部位都是匪夷所思,令人意想不到,防不胜防。独孤一剑剑法独步武林,但在此刻,却仿佛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仗着昆仑派独门轻功“八步赶蟾”,闪腾挪移,虽然游刃有余,但若想取胜,却非易事。 玉女罗刹身形优美如风中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穿花绕树,御风而行,刹那间,四下里仿佛都充满了她柔弱的倩影,令人眼花撩乱,为孤岛春光增添了几许亮色。 玉女罗刹看似轻松自如,好整以暇,其实心里也正在暗暗叫苦,当日天皇挥军南下,涉足中土之时,就曾经告诫过她,巍巍神州,江湖之大,多有奇人异士,万万不可自高自大,目无余子,莫说民间朝野,就武林诸大门派,高人如恒沙数……玉女罗刹年轻气盛,对于父皇的劝诫并未方在心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垂垂老矣,但他的剑法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久战多时,自己手中赖以成名的十丈白绫非但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渐有落败迹象。 若想反败为胜,唯有借助“毒医”的独门秘方“冰美人”!玉女罗刹心里暗暗盘算着,正想将想法付诸于行动,就在这时,忽然从附近之处同时传出一声娇叱,一声闷哼! 玉女罗刹和独孤一剑脸上同时变了颜色,一起向后飞退数丈…… 第二十四章 白玉笛(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娇叱之声是从小桃口中发出的,声音未歇,她整个人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起来,撞断了草亭一根三指般粗细的木柱,只听“唏哩哗啦”地一阵声响,草亭忽然坍塌,枯枝、树叶、茅草……瞬间将她淹没在其中。 闷哼之人却是杀伐之神。 闷哼之声传出的同时,天空中突然升起一片红色的血雨,从数尺高的半空洒落下来,杀伐之神以剑驻地,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似已无力闪避,血雨落在他洁白的衣衫上,斑斑点点,仿佛含苞待放的梅花。 “小桃……”玉女罗刹与小桃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眼见小桃生死未卜,玉女罗刹再也无法淡定,疯一般向草亭飞掠而去。 “总执法……”独孤一剑一眼瞥见杀伐之神形同虚脱的模样,情知他必然受到了极重的创伤,抢身上前,一把扶住了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抬起死灰色的目光,眼神迷离地瞧着独孤一剑,喉结滚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口中只传出一阵模糊而沙哑的声音,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身子一软,慢慢地倒在了独孤一剑的怀里。 独孤一剑摸了摸杀伐之神的脉搏,只觉跳动虽然微弱,但依然强而有力,心知必无性命之虞。 杀伐之神受创昏迷,此间情势急转而下,独孤一剑再也无心恋战,更不敢多作停留,抱起杀伐之神,展开“八步赶蟾”,迅速向来时路退去。 黑袍曾经一再强调,魔窟秘图誓必抢夺成功,然而杀伐之神受创,独孤一剑撤离,“江南双侠”哪里还敢稍作逗留?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匆匆跟在独孤一剑身后,仓皇而去。 叶逸秋挺身而立,久久未曾动弹,就像是一尊风化了的岩石般站在那里,既未拦阻,也不追赶,对于独孤一剑等人的逃逸,竟似视而未见。 玉女罗刹手忙脚乱地扒开混乱的茅草、树叶,将小桃从里面抱了出来,但见她双目紧闭,双颊潮红,一缕殷红的血丝慢慢从紧紧抿成一线的嘴里渗出,显然只是陷入了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玉女罗刹抱着小桃快步走到叶逸秋的身边,望着“江南双侠”远去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对叶逸秋不无埋怨地道:“你为什么不追出去?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叶逸秋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玉女罗刹又跺了跺脚,生气地嗔怪道。 “嗯!”叶逸秋终于慢慢应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玉女罗刹瞪眼道。 “我追不上。”叶逸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玉女罗刹冷笑道:“你追不上?以你的武功……” 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她目光微微一瞥间,脸上忽然改变了颜色。她看见叶逸秋脸色惨白,脸上肌肉不住地轻轻抽搐,一丝细小的血迹正在慢慢地从他嘴里溢出。 “你受了伤?!”玉女罗刹刹那间明白了叶逸秋为什么不追赶出去的原因,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渐渐变得柔和。 “嗯!”叶逸秋也不否认,“我为杀伐之神的剑气所伤,不过……他所受到的创伤比我更重……” 玉女罗刹轻轻一声叹息,苦笑道:“我看得出来,杀伐之神的剑气伤了你的心脉,若非你有神功护体,不成死人也必残废。纵然如此,想要恢复元气却非一时半刻之功。”她将小桃轻轻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子,拧开软塞,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递到叶逸秋的面前,以一种命令的口吻道:“吃下去!” “这是什么?”叶逸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药丸上,但见她小手洁白如玉,软若无骨,黑色小药丸分外耀眼。 “药!” “毒药?”叶逸秋拧紧了双眉。 “呃……”玉女罗刹为之一愣,气恼地冷笑道:“对,这是毒药,只要你吃了它,不用半个时辰,保管你全身肌肉腐烂,骨头化成齑粉,最后死无全尸。” “我不吃。”叶逸秋断然摇头拒绝。 “你……”玉女罗刹为之气结,“你真的以为我给你的是毒药?”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毒药。”叶逸秋摇头道,“你明明知道我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早已是百毒不侵,怎么可能笨到用毒害我?” 玉女罗刹展颜一笑,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既然你知道这不是害你的东西,那么还吃不吃?” “我不能要。”叶逸秋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我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能乱吃?” “唉!”玉女罗刹轻叹一声,苦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毒医’研制的独门秘方,疗伤圣药,功效奇异,非但能够化解旧瘀,助血运行,还能贯通心脉,只要你吃了它,所受的内伤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完全痊愈。”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要。”叶逸秋提高了声音道。 “你说什么?”玉女罗刹一脸错愕,吃惊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要?” “你我究竟是敌是友,立场未明,我岂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馈赠?假如日后你我势不两立,我岂非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叶逸秋决然毅然道,“你现在就把它收回去,我决不会领你这份情。” “你……你这个呆子!”玉女罗刹目瞪口呆,神情怪异,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过了半晌,她微一沉吟,突然将黑色小药丸塞进叶逸秋的手心里,俯身抱起犹自昏迷未迷的小桃,目光诚恳地望着叶逸秋道:“这东西你先拿着,不管你吃还是不吃,就算你把它扔进海里,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觉得,你这是欠了我一份人情,今日之事,从今以后我决不会提起。” 话犹未了,她已抱着小桃向着独孤一剑等人离去的方向快步奔去。 奔出数丈,玉女罗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大声道:“你我今后是敌是友,完全取决于你的抉择,今日就此别过,合作事宜还希望你多作考虑。” 她说完这些话,再不停留,更不回头,大步飞奔,柔柔倩影瞬间消失在孤岛的丛林花影中…… 叶逸秋手里紧紧握着那粒黑色小药丸,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似忘记了追赶,冷漠的眼神望着玉女罗刹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变得有些迷茫,有些朦胧。 东瀛天皇大举挥军南下,究竟是不是仅仅为了得到传说中的盘古神斧?叶逸秋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玉女罗刹这个女人虽然妖异、古怪,亦正亦邪,但对自己却似乎并无恶意。 默默地伫立良久,叶逸秋黯然发出一声轻叹,慢慢将目光从遥远的前方收了回来。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仿佛凝聚在了一起。 就在他目光微瞥之间,他分明看见,身前数丈之处,一件物事在明媚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一道炫目的亮光,白而强烈,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那是一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笛子,外形与寻常笛子并无异样,只是通体晶莹剔透,色泽光亮异常,手工精致,显然价格不菲。 此间精通音律之人除了玉女罗刹,再无他人,而且这支白玉笛乃是贵重之物,只有像玉女罗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极尽奢侈,看来白玉笛正是玉女罗刹离去匆忙,不小心遗落的。 叶逸秋慢慢走过去,将白玉笛和黑色小药丸一起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想道:“日后再遇到玉女罗刹,我就将这支笛子和药丸一起还给她……” 第二十五章 保镖(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春日的午后,日光正好,照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波浪泛起一层层灿烂炫目的金光,疯狂的海风呼吸而过,漂浮在海面上的金色阳光,都欢快地跳跃起来,踊跃的模样,异常壮观! 那一大片芦苇荡就在海天一色之间,随着风的吹拂,不断地扭摆着脆弱的腰肢,尽情地起舞,远远望去,就像是漫无边际的草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的凄美。 叶逸秋摇着木橹,驾着轻舟,穿行在芦苇荡之间,循着原来的水路,不过片刻就登上了岸。 在他的记忆里,一个红色的窈窕的影子,曾几何时,就在这个寂寞的海岸边,翘首等待。 夜尽天明,等待终究要结束。 可是等待着叶逸秋的,又是什么?是失望?还是失落?这一点就连叶逸秋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弃舟上岸,原以为李红绡必然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迎接他的回返,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发生。 他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红影子! 李红绡不见了! 李红绡就像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突然消失无踪。 李红绡当然不会不辞而别,可是为什么,任叶逸秋找遍了附近数里方圆的芦苇荡,就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叶逸秋很快就下了一个结论:李红绡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逸秋逐渐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潮湿的海岸。 岸边,除了他自己所乘的那叶扁舟,还遗弃着两条轻巧的小木船,毫无疑问,那是独孤一剑、杀伐之神和“江南双侠”留下来的。 难道……难道李红绡是被独孤一剑等人掳走的?然而叶逸秋很快就否定了这一个可能。他发现,海岸的潮湿的地面上,虽然脚印混乱,却没有打斗的痕迹,以李红绡的武功,纵然独孤一剑天下无敌,也不可能在一出手之间就将她击倒,很显然,李红绡的失踪,与独孤一剑等人并没有关系。 李红绡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她究竟在哪里? 李红绡究竟置身何处?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李红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床温暖而柔软的棉被里面。她挣扎着想从被子里钻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四肢无力,全身都不能动弹。 最最令她感到恐惧和害怕的,远远不止这些,就在她想要看看自己置身之处时,她忽然又发现,一双眼睛竟似被什么物事牢牢粘住了,怎么也无法睁开。 经过数次尝试的失败,李红绡终于放弃了,就像是一个活死人般躺在那里,而她的神智,却还是非常清醒的。 就在李红绡逐渐冷静下来,准备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人语。 只听一个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总执法,你的伤是否有碍?” 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虽无大碍,但若无三日之功,却也难以复原。” 那苍老有力的声音问道:“总执法与任我杀交手之时,明明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怎会反而为他刀气所伤,功亏一筹?” 任我杀?他们所说之人岂非就是叶逸秋?李红绡心弦莫名地一阵颤动。 叶逸秋孤身只影,单刀赴会,前往海岛寻找那半份魔窟秘图的下落,若与玉女罗刹一言不合,难免动武,难道这个为叶逸秋刀气所伤的人,正是玉女罗刹?然而玉女罗刹是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绝世佳人,说话的声音娇嗲、柔软,而此人声如钝刀削竹般沙哑刺耳,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这个受了伤的人,究竟是谁? 只听那个沙哑的声音道:“本座虽然受伤非轻,不过任我杀也中了本座无坚不摧的剑气,纵然他已练成了‘落日心诀’的前六式,也难免大伤元气,嘿嘿!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安然逃离那座海中孤岛?” 叶逸秋也受了伤?能够伤害到他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之辈,这种高手,江湖上又有几人?李红绡想不通,所以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凝神倾听着那二人的谈话。 “总执法,”那个苍老有力的声音道,“这个姓李的丫头,你打算如果处置?” “唔……”那个声音沙哑的人似乎正在沉思,默然半晌才道:“这姓李的丫头是‘捕王’李玄衣的掌上明珠,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李玄衣一旦知悉此事,必然暴跳如雷,心急如焚,而‘鬼捕’鬼影子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与地位,全仗李玄衣一手提拔……咳咳……你说,这样的微妙关系是不是非常有趣?该怎么做,这一点不用本座明言,独孤大侠也应该明了吧!” “嗯!以此女为人质,逼迫鬼影子交出魔窟秘图,此计大妙!”那苍老的声音得意地大笑道。 “明天你就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尽快逼鬼影子现身。”那沙哑的声音沉吟着道,“还有……为了能够让李玄衣确信他的宝贝孙女已落在我们手里,仅仅只是散布消息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可以再做些什么……” 李红绡听着那二人卑鄙的密谋,气血往上直冲,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却又根本张不开嘴巴,不由得急怒攻心,突然脑中一阵空白,竟又陷入了昏迷…… 李红绡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能够张开,但依然浑身无力,不能出声。 她美眸流转,首先见到的是一面布帘,黑色的布帘,仿佛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气息。 李红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时,见到的依然还是这面黑色的布帘。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坐在一顶严密的轿子里! 黑色的布帘忽然无风而动,露出一条细小的隙缝,透过那一条窄窄的空间,李红绡又看见了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匹撒开四蹄、腾空而起的白马。 这面镖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旗上的白马在云雾中仰天长啸,栩栩如生! 我怎么会在镖局中啊?李红绡心里暗暗奇怪,想要转头环顾左右,岂知颈项僵直,竟是不能转动。她凄凉暗叹:“难道我已经全身残废了?这究竟是毒性未解,还是被人点了穴道?” 她试着运转丹田真气,却软绵绵地提不起点滴内力,很显然,自己非但被人点了穴道,还被下了某一种毒。 就在这时,一阵人语从外面传了进来。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大声道:“前辈尊姓大名?” “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白马’张老三还保不保镖?”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冷冷地道。 这个声音苍老有力的人不正是那个复姓独孤的人么?李红绡心道。 那声音宏亮的人愠怒道:“家父早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阁下若是有镖就将姓名见告,否则请光顾别家镖局去吧!” 那苍老有力的声音冷冷笑道:“这镖,除了飞骑镖局的‘白马’张老三,别家镖局接不得。你赶紧去叫张老三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他说话老气横秋,声粗威壮,显然对那声音宏亮之人极为不屑。 第二十五章 保镖(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飞骑镖局?“白马”张老三?李红绡心头一动,暗暗想道:“爷爷曾经说过,杭州城的飞骑镖局总镖头‘白马’张三,十八年前保镖至保定府时,价值八千两黄金的镖银离奇被盗,若非爷爷施以援手,飞骑镖局在那一次就早已经家破人亡了!此后每逢爷爷诞辰,‘白马’张老三都必定亲自赶往京城为爷爷祝寿。如今我身陷牢笼,看来只有‘白马’张老三才能救我逃出险境。这声音宏亮之人自称‘白马’张老三为家父,想必就是他的独子‘小白马’张鹤年了!” 只听得“砰”的一声,显然是张鹤年气得伸手拍桌,喝道:“阁下想要找人消遣,也不能找到我飞骑镖局来。若不是我瞧你是个老人家,今日就先要你吃些苦头。” “嘿嘿!”那声音苍老有力的人冷笑道:“年轻人倒是懂得尊重长辈,可惜我今日并非为套交情而来,既然你执意不肯让‘白马’张老三出面,说不得,我只好用强硬的手段逼他现身了!” 话音未落,又听“呛啷”一声轻响,显然是有人拔剑出鞘。 透过黑色的布帘,李红绡依稀看见一道淡而朦胧的白光如电芒般一闪即逝,随即就听到“砰”地一响,似有物事突然爆裂,数块青花瓷的碎片从轻垂的布帘外飞射进来,落在她的脚下。很显然,那一道剑光过处,竟将青花瓷瓶削成了数十块碎片。 乍闻张鹤年一声“哎呀”地惊呼起来,坐在轿中的李红绡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 瓷瓶极是光滑,全无着力之处,那人居然轻轻一剑就将它削成数十块碎片,仅是这种巧劲就已骇人听闻,更别说这人的剑法是如何地了得了! “好剑法,好剑法!今日有幸目睹阁下如此高明的剑法,倒让张某人大开眼戒了!”突然从后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语声中,后室走出一个身材雄伟、环眉虎目、脸如锅底的锦袍老者。 这个人,就是名震江南武林、飞骑镖局总镖头“白马”张老三! “白马”张老三乃是南派少林的俗家弟子,拳掌单刀,都有独特的造诣,尤其一手连环钢镖,能将七七四十九枚钢镖毫不停留地施放,一气呵成,百发百中,在三十年前就已领导着江南武林的镖行,声名远扬,武林中人见了他,通常都要对他称呼一声老前辈或是张老英雄。 此刻,张老三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迅速地向大厅中掠扫了一遍,只见一顶软呢小轿搁在大厅中央,黑布长垂,一时看不见里面情景,四十彪形大汉各据一方,站在轿子四周,精赤着上身,一动不动,杀气腾腾地保护着轿子,瞧他们那架势,显然无论任何人若想接近轿子,都必格杀勿论。 这轿子里面究竟有何古怪之处?任张老三是如何的老江湖,但也无法猜透其中玄机奥秘。 “张老三,你终于肯现身相见了么?”那苍老有力的声音哈哈笑道。 “咦!”张老三一脸惊异之色,语无伦次道:“哎呀!原来竟是独孤大侠光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该死,该死!” “爹,他是?”张鹤年轻扯张老三衣袖,低声问道。 张老三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昆仑剑派的独孤一剑独孤大侠,他的辈份比当今昆仑掌门还高了一辈呢,你怎可如此无礼?” “啊?他竟是‘一剑西来’独孤大侠?”张鹤年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 “张老三,废话少说,老夫问你,飞骑镖局还做不做生意?”独孤一剑冷冷地瞧着一脸受宠若惊的张老三,傲慢地道。 “做,做,飞骑镖局既然开了门,生意自然是要做的。”张老三一脸笑意道,“不知独孤大侠要保的是什么镖?黄金?白银?还是……” 独孤一剑挥手打断道:“都不是,是一把刀!” “一把刀?” “就只有一把刀!” “好,这镖我就接了,将命犬子亲自护送。” “不行!”独孤一剑忽然大声道,“这把刀至关重要,一定要你‘白马’张老三亲自押镖护送,换车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地赶路,务必尽快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要我亲自护送?”张老三倒吸一口凉气,“到了京城,接镖的主是谁?” “这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还有大大的交情。”独孤一剑嘿嘿笑道,“他就是当今四大名捕之首,‘捕王’李玄衣。” “李老前辈?”张老三又吃了一惊,“那么刀呢?” “刀在这里。”独孤一剑袍袖一展,手中已多了一把刀。 刀鞘红如血,刀长一尺八过,正是李红绡的红鞘短刀! “这……这是李老前辈孙女儿李红绡李姑娘的随身兵器!”张老三惊呼出声,“敢问独孤大侠,这把刀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李姑娘呢?她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这其中原由颇为曲折,一时也无法跟你说个明白,而且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好处。”独孤一剑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不必再问了,记住,这趟镖一定要你亲自护送,绝对不容有失,这可是关系到一百数十个人性命的大事,千万不能儿戏!” “这把刀竟然牵连到一百数十条人命?”张老三瞪大了眼珠子,如坠云里雾里。 一把刀竟与一百数十条人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其实究竟隐瞒着什么秘密? 独孤一剑从怀中取出一封沾着血色的信笺,将红鞘短刀一起递给张老三,阴森森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这封信若妄自开启,或是不能将这把刀送到京城,非但你自己将招来杀身之祸,就连你们飞骑镖局大小上下一百二十八口人,也必将鸡犬不留,无一幸免。现在,你应该明白老夫为什么说这把刀关系到一百数十条人命了吧?” 张老三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独孤一剑面无表情,再也不看张老三一眼,缓缓转身,对那四个彪形大汉挥手道:“我们走!” 那四个彪形大汉脸色同样冰冷、麻木,绝不作声,俯身抬轿,向大厅外走去。 “独孤大侠,且慢走一步。”张老三忽然大声叫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独孤一剑回头问道。 张老三犹豫着道:“这轿子里面……” “怎么?”独孤一剑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冷哼一声道,“莫非你想看看,这轿子里面究竟有何秘密?” 张老三讪讪一笑,并不否认。 “这把刀才是你要保的镖,其他的与你一概无关。”独孤一剑冷冷道,“至于这轿子里面是否隐藏着秘密,对你而言,已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将如何才能保全满门一百二十八口人的性命。” “这……”张老三顿时语塞。 坐在轿子里面的李红绡,此刻已急如锅上之蚁,一颗心都紧张地提到了喉咙里,心中暗暗呼叫道:“张老三,你快掀开轿子看看,我的性命,就全掌握在你一念之间了!” 就在这时,只听张老三轻叹一声道:“独孤大侠慢走,恕不远送。” 独孤一剑冷冷一笑,再不停留,与那四个彪形大汉离开了飞骑镖局。 李红绡又气又恨,暗骂“白马”张老三是个老糊涂,再一次急怒攻心,昏迷过去…… 第二十六章 伊人芳踪(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呸!”“小白马”张鹤年望着独孤一剑远去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恨声道:“爹,这位‘一剑西来’独孤一剑不是侠名远扬的大侠么?今日行事怎么如此怪异、乖张?难道江湖上的大侠们都是如此德性?” “独孤一剑是声名鼎盛的大侠,这是毋庸置疑的。”张老三苦笑道,“不过,瞧他方才那般模样,的确充满了邪恶和狠毒的味道,与传说中的‘侠之大者’完全不一样,实在令人费解,也许……这其中是另有隐情。” 张鹤年瞧了瞧他手中的红鞘短刀和那封血色信笺,拧眉问道:“爹,我们真的要接这镖吗?” 张老三一声长叹,似乎心情非常沉重,缓缓道:“事已至此,能不接吗?据我所知,此刀乃是李老前辈孙女最为心爱之物,平常从来都是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如今此刀落入他人之手,李姑娘却不知所踪,我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 “这其中会有什么古怪?”张鹤年搔搔头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所以我才接下这镖。”张老三轻轻一叹道,“只要是李家之事,我们飞骑镖局就不能坐视不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知道,当年若非李老前辈仗义援手,我们飞骑镖局也就不会有今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是,是是……”关于十八年前那段旧事,张老三几乎隔上三几天都要说一遍,飞骑镖局所有人都已经耳熟能详,张鹤年生怕张老三又喋喋不休地提起,连忙打断道,“我只气那独孤一剑说话不仅傲慢无礼,而且还充满了威胁,说什么若是私折信笺,又或是不能将刀送到京城,就要灭我们全家……” 张老三突然脸色大变,沉声道:“鹤年,你仔细数数,我们飞骑镖局大小上下,一共多少人?” 张鹤年屈指一算,自张老三算起,数到刚出满月的婴儿,再数到镖师和趟子手,以至灶下烧火挑水的小厮,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百二十八口。 刹那间,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愣愣地望着张老三。 “看来独孤一剑是有备而来,不管我们接不接镖,飞骑镖局都存在一种生死存亡的危险。”张老三长长叹一口气,脸色凝重道,“吩咐众人赶快打点行装,准备车马,即日上道,刻不容缓。” 李红绡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躺在一辆马车里,除了耳中听到车轮辗压着沙石的声响外,她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也没有听到赶路的吆喝声。 这像是一辆柩车,李红绡就像是正在出殡的死人。 她忽然感到很悲哀,因为她现在的情形,比一个死人更凄惨,更悲凉。死人是没有知觉的,不再有人生的悲哀苦乐,而李红绡却不过是个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半死人,只有神智还是清醒的,这未死的神智却令她更加悲痛哀伤。 然而,这种悲痛哀伤,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人陷入永无止境的绝望,所以李红绡尽量抑制心底的情绪。 一个人的情绪通常都得奇怪,你要抑制它,它反而会波动的更厉害。李红绡的眼帘里,忽然泛起一幕一幕往事,从前的,现在的……往事如潮,一波接着一波,反复地掠过她的脑海,出现最多次的,居然是那个白色的影子――白衣飘逸、卓尔不群…… 是他,叶逸秋! 想起他,她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悸动起来,同时又有种甜蜜的感觉。 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若是发现我已经失踪,他会为此而担忧吗? 李红绡思绪纷乱如晚秋叶落,终于,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李红鞘! 她还未睁开眼睛,鼻孔就已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李红绡心头一震,一对美眸缓缓睁了开来,但见天边有月如钩,星光闪烁,凉凉的晚风吹拂过来,透体凉爽。 这是一个暮春之夜! 李红绡躺在一株松树根上,身边四周却骇人听闻地堆满了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其中还横陈着数匹健壮的黑马的尸首,车厢的一个轮子已不翼而飞,歪歪斜斜地倾侧在一边。 李红绡只感到有如置身于梦的幻景之中,她闭着眼睛,将眼珠子转了几转,然后又慢慢睁开。 这不是梦,绝对不是幻像! 李红绡清楚地看到,那些尸体身上都穿着同样的服饰,竟是清一色的捕快衣服,残刀、断剑、铁尺和用来锁拿犯人的铁链子散落一地,琳琅满目,处处疮夷。 这些死人竟然来自六扇门,难道是自己的行踪已为同行所掌握,前来营救,却不想全军覆灭,死于非命?龙无首而不行,这些捕快是谁召集来的?这个人是否还活着?李红绡心念电转,凝目四顾,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她没有失望! 只见在这些尸体堆里,一株树影下,隐隐站着一条黑色的人影,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一滴滴尚未凝固的鲜血,正在缓缓地从剑锋中滑落,离开剑尖,落在地上。 那人背向李红绡而立,看不到他的面容,仅仅只是一个苍茫而朦胧的背影,就让她不寒而悸。 好浓的杀气! 杀气是从那人的身上和他手中的利剑共同迸发出来的,仿佛那人和他的剑,都是用腾腾的杀意铸造而成的,根本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来到这世上,本来就是为了杀戮。 夜雾迷蒙,那人站在那里,仿佛已被迷雾笼罩,显得越发神秘。 他究竟是人?还是来自九幽深处的勾魂使者? 在这一刹那,李红绡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变得非常微弱。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穿过重重夜色,飞奔而来,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向杀意腾腾的那人,手中同样提着一柄寒芒四射的长剑。 “追不上吗?”杀意腾腾的那人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如钝刀削竹般刺耳。 “追不上了,他逃得太快,太不可思议了!”刚刚出现的那人说道,声音苍老有力。 李红绡忽然明白,声音沙哑的那人,正是那位“总执法”,而后来之人,就是昆仑派辈份最高的“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在武林中,独孤一剑地位和辈份本已极高,对那人却似是非常尊敬,更有屈膝谄媚之嫌,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昆仑派的独门轻功‘八步赶蟾’独步天下,你居然会把人跟丢了?”那人语气冷漠,显然心有不悦。 独孤一剑苦笑道:“鬼影子的轻功诡异无常,神鬼莫测,否则这名号就让人笑话了!他若要逃匿,当今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可以找到他半个鬼影子。” 鬼影子?没想到前来救我的人是他而不是叶逸秋!李红绡心里惊喜之余,却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只听那人轻叹一声,缓缓道:“你确定那个人是鬼影子而不是铁全拿?” “绝对是鬼影子,只有他的轻功和逃跑的功夫才这么高明,若是铁全拿,我早已教他血溅三步。”独孤一剑胸有成竹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可是这些捕快明明都是铁全拿的手下,刚才我清点过这些死人,却偏偏没有发现铁全拿。” “为了侦破陈士期惨遭灭门一案,龙七天天纠缠着铁全拿,也许他实在是无法分身,所以这次行动才全权由鬼影子负责。” “想不到鬼影子来的如此之快,险些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人顿足轻叹道,“若非本座重伤未愈,一定能将他手到擒来,可恶!” 独孤一剑道:“此去铁枪山庄,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依我之见,我们速速赶路,只有到达了铁枪山庄,那才是最安全的,就算鬼影子卷土重来,也已无可奈何,若想救人,只有拿秘图交换。” “嗯!”那人应了一声,慢慢转过了身子,望向李红绡。 就在这一瞬间,李红绡忽然“哎呀”一声惊呼起来。 第二十六章 伊人芳踪(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李红绡的声音清丽响亮,穿透了呼啸的夜风,响彻夜空,在山谷中不住回荡。 不知何时,她居然已能出声。 她看见了那人的脸! 其实那人并没有脸,她看见的不过是一张面具,一张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面具。面具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一平如整,一对眼睛从面具上的两个孔洞中露出来,闪动着死灰色的光芒。 面具人! 李红鞘忽然想起了黄大仙说过的那些事,也想起了叶逸秋说过的那些话。 杀伐之神! 这个面具人正是那个窃走两百万石大米的血衣楼总执法。 杀伐之神慢慢走了过来,缓缓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低沉近似温柔。 李红绡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此刻的杀伐之神,身上的杀气渐渐收敛了起来,但依然被浓厚的夜雾笼罩着,仿佛只是个活在幻像中的人。 这一次,李红绡却闭嘴不答。 “你看见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杀伐之神又问道。 默然半晌,李红绡终于缓缓说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我的身边有很多死人,而你们之间的对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好,很好!”杀伐之神似乎在笑,却听不到他的笑声,“既然你已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想必也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更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知道你就是杀伐之神,是血衣楼的总执法。”李红绡大声道,“我还知道,每个人都有名有姓,‘杀伐之神’不过是你的代号而已,并非是你原来的名字,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走朝廷用以赈灾的两百万石大米?” “你从京城南下岭南,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事?”杀伐之神冷冷道。 “我是奉旨而来,追查此案,将凶手罪犯绳之以法。” “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如同羊入虎口,还说什么‘将凶手罪犯绳之以法’?”杀伐之神不屑一顾道,“莫说只是区区两百万石大米,就算是江山万里,只要时机成熟,照样是血衣楼信手拈来的囊中之物。” “什么?”李红绡骇然地瞪大了眼珠子,“你居然还想谋夺江山,这岂不是造反么?” “你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休息一下吧!”杀伐之神随手轻拂,点了李红绡的“昏睡穴”,回头又对独孤一剑道:“独孤大侠,抱着她,我们该起程赶路了!” 独孤一剑快步走来,嘿嘿两声干笑道:“总执法,这姓李的丫头年轻貌美,实是人间绝色,你为何不自己抱着,反而让我捡这便宜?”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缓缓道:“人间虽多有绝色佳人,但若与欧阳情相比,便全都成了庸脂俗粉,又岂能让本座动心?” “哦!”独孤一剑恍然大悟,“原来总执法是对欧阳情情有独钟……” “够了!”杀伐之神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突然恼羞成怒,大声喝斥道,“你若一再纠缠不清,误了大事,后果如何,不用我说,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独孤一剑心头一凛,果然再也不敢多言,抱起李红绡,与杀伐之神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黑夜中又掠出一条幽灵般的影子,跟着二人的方向匆匆尾随而去…… 日出江花红胜花,春来绿如蓝。 江南忆,最美是杭州! “望春楼”,西望西湖,面对长街,扼守交通要冲,占尽地利,生意总是特别的红火。 老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依然一如既往地眯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小心翼翼地数着银两、铜钱,看他眉开眼笑、表情丰富的模样,今天的生意显然非常不错。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站在柜台之前。 老掌柜连眼皮也不抬,说了声:“客官里面请”,依然专心致志地数着白花花的银子。 “不必。”那人一动不动,淡淡地道。 “客官是来吃饭还是打尖?”老掌柜依然没有抬头。 “既非吃饭,也不打尖。”那人缓缓道,“我是来找人的。” “客官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要找这家店的老板,赖二哥!” 老掌柜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倏然抬头,昏花的老眼顿时精光四射,望着那人。 那人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迷人的微笑,却布满了仆仆风尘。 “小任!”老掌柜失声叫道,“你不是回了南方吗?什么时候到了杭州?” 叶逸秋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赖二哥在吗?” “在,最近他又创造出一种新发明的东西,足不出户,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改进他的杰作。”老掌柜从柜台后面缓缓走了出来,“我这就带你前去找他。” “不用了,你忙你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的很,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叶逸秋微笑道。 “嘿嘿!”老掌柜笑道:“他住的地方已是今非昔比,除了我和他,能够安全进入他住的地方的人,就只有龙头燕老六,其他人若是擅闯进去,必然凶多吉少。” “哦?”叶逸秋微笑道,“难道这就是赖二哥的新发明?” “嗯!”老掌柜似有些不满地嘀咕着道,“真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吃饱给撑着了,有事没事总爱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折腾别人……” 老掌柜带着叶逸秋穿过大厅,从左边的一个侧门走出去,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小小的院落。 这个院子依然还是叶逸秋记忆中的模样,种植着数株长青树和十数竿修竹,中间留着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两边都摆着数盆盆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乍一看去,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简单和洁净。 从小径走过去,还是那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依然是那一道门扉紧闭的拱门。 站在拱门之前,叶逸秋缓缓伸出左手,拢指轻弹,先以中指在门扉上轻弹一下,等到“笃”的声响已消失,又在门扉上连弹了三下。 老掌柜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等待,不知为什么,他的笑意却显得异常古怪。 声音已歇,拱门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应声而开,依然紧紧关闭着。 “咦!”叶逸秋惊讶地一声轻呼,对老掌柜道:“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老掌柜没有回答,口中却忽然咕咕哝哝地念着什么,迷迷糊糊,听都听不明白,似是咒骂,又似吟唱,古怪之极,诡秘异常。 片刻之后,老掌柜倏然住口不语,却听“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门扉突然自动地向旁滑开。 叶逸秋愣然望着老掌柜,苦笑道:“赖二哥什么时候又把开启这道门的消息机括给改了?” “从他发明了新玩意开始的。”老掌柜也苦笑着回答道。 “这就是他的新发明?”叶逸秋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这新发明叫什么?” “这是一种用声音来控制所有的东西的新玩意,简单地来说,就是‘声控’。”老掌柜微笑道,“而且这‘声控’还有一个独特的特点,就是它能辨别一个人的声音,换而言之,它是有记忆的。” “声音还有记忆?”叶逸秋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惊愕和怀疑。 “对!”老掌柜一脸正色道,“如果来人的声音不能为这玩意所辨认,擅闯此地,那么他必死无疑,隐瞒在暗处的机括,诸如毒水、毒箭、烈火,都会一触即发,将他置于死地,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根本没有反应的能力。” 叶逸秋轻轻地笑着,仿佛除了不断地苦笑,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道门开启之后,里面的模样也已经不是像你以前所熟悉的了,如果我不来,你永远也见不到赖老板。”老掌柜道。 叶逸秋抬眼向里面望去,忍不住又大吃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二十七章 赖布衣的新发明(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李红绡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锦被罗衾,轻纱蔓垂,舒服而温暖的大床上。大床上物饰似乎刚刚洗涤过不久,在阳光下曝晒了数天,散发出种干爽的气味,还隐隐带着种茉莉花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怡然醉人。 李红绡神情恍惚,熏熏入睡。但她并没有被不可抵挡的睡意击倒,她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落入虎口的待宰羔羊,处于最危险的困境之中,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李红绡想挪动身体,却依然四肢无力,不能动弹。她只有静静躺在床上,目光流转,扫视着身边的一切。 这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屋子,门开在南方,东西西边各自敞开着一扇窗,墙壁是白色的,而屋顶铺的却是绿色的青瓦,屋里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无多余的家具,再无任何的修饰和装潢,显得空灵而孤寂,却又让人的心无端生起一种轻松无比的感觉。 一束阳光从东面的窗子透射进来,柔和而温暖,显然,此刻已是风和日丽的上午。 “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就是铁枪山庄?”李红绡心里想道。 心念方动,忽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来的人是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脸上依然戴着那个奇怪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你醒了!”杀伐之神声音沙哑地道。 他仿佛很不喜欢说话,说的话永远都是如此简洁。 “这是什么地方?”李红绡板着脸,沉声问道。 “铁枪山庄。” “江湖上传言,铁枪山庄的主人老枪在一夜之间突然失踪,此后再无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想不到这里居然已变成了血衣楼的贼窝。”李红绡冷笑道,“看来老枪失踪,就是你做的。” 杀伐之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沉声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到了这里,你就别想逃走,因为铁枪山庄戒备森严,布满重重关卡,就算是一只飞鸟,都绝对飞不出去。只要你乖乖地留在这里,就绝对不会有人伤害你。” “没有人会伤害我?”李红绡语气渐软。 “只要鬼影子把魔窟秘图交出来,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杀伐之神点头道,“血衣楼只是个江湖帮派,从未想过要与朝廷为敌。” “哼!”李红绡冷笑道:“你若一心想要得到秘图,那就是存心与朝廷为敌。” 杀伐之神摇头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事情都绝非跟你所想的那样。”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红绡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阖起了眼睛。 既然杀伐之神已经承诺过绝对不会伤害她,她就可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睡一觉了…… 望春楼,后院。 在叶逸秋记忆之中,拱门之后的院子本是空无一物,只有两堵高达三丈以上的围墙,两明一暗的房屋一眼可见。然而,当他注目望去之时,院子里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密密麻麻,如星罗布,两明一暗的房屋隐藏其后,只能稀奇看见房屋一角:天青色的瓦、粉白的墙…… “掌柜的,这……”叶逸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赖老板创造出新的玩意,可着实费了很大的工夫,不惜将这里原来的机括都毁灭了重新安装,这里现在的机关陷阱,比原来的更加厉害。”老掌柜苦笑着摇头叹道,“有时候连我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里根本没有道路,轻功再好,人也不可能从这些屏障上面一跃而过,里面的人如何出来?外面的人又如何进去?”叶逸秋沉吟着道,“难道地下有一条暗道可以通行?” “没有!”老掌柜摇头道,“地下全都埋伏着各种各样、一触即发的机关,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地挖出一条暗道,若从上面一跃而过,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算‘四绝公子’韩大少的师父‘千里独行’刀圣重生,也绝不可能做到,同样会毙命于此。” 叶逸秋没有说话,等待着老掌柜说下去。 “你别看这些花草树木杂乱无章,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阵法,据赖老板说,传说中的‘八卦阵’、‘天门阵’、‘一字长蛇阵’等等,和他这个阵法比起来,也不过如此。”老掌柜缓缓道,“要想安全走过此阵,同时需要借助‘声控’。” “这个阵法也是以声音控制的?”叶逸秋渐渐变得很好奇。 老掌柜点点头,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院子中的物事慢慢发生了变化。首先是一株水桶般粗大的古树慢慢地、悄无声息地移动起来,然后是一盆巨大的杜鹃花,接着是一座人造假山、千斤巨岩…… 片刻之后,所有的物事都静止了下来,院子突然出现了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清幽小径,笔直地通向对面房屋前的石阶,而院子中的花草树木和一些山石也早已改变了位置,错落有致,井然有序,鲜花烂漫,树叶滴翠,春日的金色阳光照射下来,时隐时现,或明或暗,俨然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小花园。 “小任,你走过这条小径就可以见到赖老板了!不过,你到了台阶之前,万万不可贸然进入,必须要经过赖老板的指令,里面的机关方能解除,否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难说的很了!”老掌柜说完话,头也不回地从拱门走了出去。 “叭嗒”一声,拱门自动关闭。 叶逸秋缓步从小径上走过去,站在台阶之前,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花草树木正慢慢地移动,瞬间淹没了那条小径,院子很快就恢复了原来杂乱无章的样子。 “来的是什么人?”屋里突然传出赖布衣的声音,“是老六还是杨掌柜?” 杨掌柜,就是望春楼的老掌柜,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久而久之,每个人都称呼他为“杨掌柜”。 “赖二哥,是我!”叶逸秋轻笑着应道。 “哎呀!”赖布衣惊呼一声,声音未落,人已从屋内走了出来,一把拉住叶逸秋的手,惊喜之余,亲热地道:“小任……不,小叶,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好久未见,可想死我了!快,快,我们进屋去谈,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屋内的摆设依然非常简单,一目可以了然,除了一桌一椅,就只有四面粉白的墙壁,这模样跟叶逸秋记忆中的并无不同之处。 也许,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赖布衣的头发又比从前白了一大片,黑白相间,既不修剪也不打理,凌乱地披散在肩后,加上衣衫褛褴,乍一看去,就像是流落街头已有多年的流浪汉,身上和头发上甚至已散发出种刺鼻难闻的异味。 赖布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叶逸秋歉然一笑,有些忸怩地道:“小叶,不好意思,我终日沉迷于新发明的改进中,已有多日未曾梳洗,难免有些肮脏邋遢,你就忍忍吧!” 叶逸秋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江湖儿女,岂会在意这些?” 赖布衣哈哈一笑,说道:“小叶,我跟你说,我的新发明……” 故人多年不见,今日意外相逢,赖布衣喜不自禁,喋喋不休地向叶逸秋介绍着他这辈子最伟大的作品…… 第二十七章 赖布衣的新发明(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枪山庄。 一室如斗,南、西、北三面都是完全封闭的石墙,东面唯一的一扇门也是用坚硬的花岗岩打造而成的,又重又厚,屋顶上开着一扇透气的小天窗,春日的阳光,就从这个小天窗照射下来,但光线太少,致使斗室显得非常昏暗。 黑袍一如既往地坐在石桌之前,修长的手指习惯地轻扣桌面,死灰色的目光望着近在咫尺的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坐在黑袍的对面,双手长垂,低着头,似乎不敢与黑袍目光相对。 “你受了伤?”黑袍淡淡问道。 “是。”杀伐之神轻轻应道。 “有多重?” “十成功力已去一半。” “如今已恢复几成?” “最多只有两成。” “唔!我看得出来。你坐好,我现在为你运功疗伤。”黑袍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杀伐之神头顶的“百会穴”上。 “主人,没这个必要……”杀伐之神神情焦急地道,“我所受的伤,只需慢慢调养,不过几天就能复原,你若运功为我疗伤,必将消耗你三成功力,万万不可……” “别说话。”黑袍轻叱道,“你现在赶快集中精神,平心静气,气沉丹田,调整呼吸,吐纳气息,将我输入你体内的真气引导运行,化为己用,不用两个时辰,你的伤便可复原。” 杀伐之神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摒绝心中杂念,运行真气。刹那间,他只觉一道暖流从黑袍那只手掌掌心里源源流出,注入他的头顶,再由头顶经颈项、胸膛,缓缓流入他的躯体,直至四肢百骸,全身都充满了懒散而又极其舒适的感觉,竟然忘记了黑袍的指示,双眼微闭,熏熏欲睡。 “你做什么?”黑袍低声喝道,“还不赶紧运行真气?” 杀伐之神心头一凛,急忙依照黑袍的指点将那股气流一点一滴地凝聚在一起,汇成一道小气流。起初那道气流只是像一条直线般在体内的奇经八脉中不断流窜,最后却又化成一团火球缓缓凝聚在丹田之内,火焰虽似正在熊熊燃烧,却毫无灼热之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受用。 过了半个时辰,黑袍缓缓收回了手掌。 此时的杀伐之神只觉气血畅通,全身舒坦,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挽骨如获新生一般,妙不可言。 黑袍又命他将真气运行三十六周天,这才算功德圆满。 “如今你的伤势已无碍,相反,你体内融入了我三成真气,功力因此大增。”黑袍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疲惫,显然功力的消耗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嗯!”杀伐之神轻应一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你是如何受的伤?”黑袍疲惫地问道。 “任我杀虽然仅仅只学成了六式‘落日刀法’,但功力与刀法果然与往日不可同日而喻,突飞猛进的程度,简直令人不敢想像。”杀伐之神黯然长叹道,“数月之前,我与他交手还能略占上风,而今,却似差了一大截,他的刀似乎比从前更快,更狠,更稳,毫无破绽,每一刀出手,都是力道凶猛,刀未至,气已达,我就是因为一心想将夺走他的刀,而忽略了他的刀气,被强烈的刀气震伤了心脉,导致真气不继,若非我已练成了‘缥缈九剑’第六剑,遇强愈强,剑气被对方的气势激发出来,趁虚而入,反噬对手,恐怕我早已经被任我杀一刀两断斩杀于刀下。” “听你所言,我对‘落日刀法’的了解,似乎又多了几分。”黑袍点点头,沉吟着道,“你说任我杀的刀比从前更加快、稳、狠,很可能这本来就是‘落日刀法’的特点,叶漫天从未传授过任我杀任何刀法,只是一再强调刀法必须做到‘快、狠、稳、准’,显然是有道理的,也许这四字诀就是练习‘落日刀法’的基本功,所以任我杀的刀法才能在最短的时日里,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我自小学剑,于剑之一道也有极深极固的基础,为什么仅是‘缥缈九剑’的前六剑,就学了三年?”杀伐之神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缥缈九剑’是这世上最为深奥难明,最不容易学会的武功?”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这东西,永远都没有最厉害的绝学,是高是低只看个人修为。‘缥缈九剑’是否比‘落日刀法’略胜一筹,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因为二者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较量过。你学剑虽已多年,但你的剑术基础并不符合‘缥缈九剑’的要求,如何能够与任我杀相提并论?就我而言,花了二十年的工夫方才将‘缥缈九剑’练得登峰造极,就是因为我从小就开始练习的剑法根本一无是处,毫无帮助,假如你从小就练习‘缥缈九剑’,剑法造诣岂非早已无人可及?” 杀伐之神黯然不语。 “你能在三年之间就领悟了六剑,已属不易,甚至大出我意料之外。你与任我杀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同的是,你并没有他那么幸运,否则的话,任我杀很可能已经死在你的剑下。”黑袍忽然推案而起,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似有精光一掠而过,稍纵即逝,不可捕捉,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如此看来,任我杀学全‘落日刀法’九式指日可待,换而言之,我与他刀剑巅峰对决的日子也就不再遥远了!” “主人……”杀伐之神愕然抬头,望着有些失态的黑袍,眼里充满了迷惑。 “如今的任我杀,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黑袍“嘿嘿”笑道,“不过,一旦他学全了九式刀法,那么他离死亡就只有呼吸之间的距离,一旦遂了我多年的夙愿,我绝不会剑下留情,让他多活一时半刻。” 杀伐之神缓缓垂下了头,死灰色的目光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毫光。 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世。 黑袍淡淡地瞧了杀伐之神一眼,缓缓问道:“有没有鬼影子的消息?” “没有。”杀伐之神摇头道,“自从昨晚他战败逃匿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已经传令下去,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生擒活捉,李红绡落在我们手上,他必然无法沉住气,我们只须以静待动,便不怕他不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以逸待劳虽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敌暗我明,这种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你吩咐铁传雄多派一些高手环伺在李红绡周围,怕就怕鬼影子轻功绝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铁枪山庄,将李红绡救了出去我们尚不自知。” “是。” “此间之事就交给你了,我将暂时离开几天。” “主人又要走?” “嗯!”黑袍点头道,“我想去会一会东瀛天皇。” “主人,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 “主人功力尚存七成,万一此去与东瀛天皇动起手来,岂非……岂非……”杀伐之神欲言又止。 黑袍长笑一声,傲然道:“这有何妨?对付天皇,七成功力也许已是抬举了他。” “一个天皇自然不足为惧,不过若是加上他的一对儿女‘东瀛双煞’,只怕……” 黑袍挥手打断了杀伐之神的话,再不多言,大步走出了斗室。 ……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杭州城。 正午。 明媚的阳光照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刺眼的青光,最后落在那块写着“杜记棺铺”四个黑色大字,陈旧的木匾上。 这是条杭州城里非常偏僻而冷清的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一家店铺里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棺材,到了这里,绝对找不到杂货店,显然阴森而诡异,人们都称之为“棺材街”。 “杜记棺铺”的生意在所有的同行中,永远都是最红火的,因为它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九龙堂”的老三“血龙”杜血衣。 此刻,杜血衣就坐在棺材铺里阳光照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起来,慢慢地喝着水。一杯冰冷透凉的雪水! 杜血衣从不喝酒,他认为酒太乱性,也太误事,只有冰冷的水才能让人变得冷静而沉着。他是个谨慎而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这种伪装往往让他无往而不利,到现在还没有失手的纪录。 刨木花,洋铁钉,散落了一地,四面都堆满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 “小龙”肖无衣坐在棺材板上,远远地坐在杜血衣的对面,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怪异的微笑,淡淡的,似有还无。 他是“杜记棺铺”唯一的伙计。 “杜记棺铺”的生意虽然向来很好,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门,这个春天,是一个生意惨淡的季节。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死人好像越来越少了?”肖无衣望了杜血衣一眼道。 “嗯!”杜血衣漫不经意地应道。 “死人少了,我们的生意也就变得好不起来。”肖无衣轻笑道,“三哥,你最少已经有四个月没给我工钱了。” “没生意,哪来的工钱?”杜血衣冷冷道。 “所以我想转行。” “转哪行?” “听说五姐的生意最近越做越大,我想去给她帮忙。” “你想去老五的潜香阁?”杜血衣冷笑道,“她那里是个风月场所,是有钱的爷们儿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你想去帮她拉皮条?” “也不一定是拉皮条。”肖无衣微笑道,“那个地方偎红依绿,莺歌燕舞,美女如云,热闹非凡,就算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也比在你这个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做个小伙计强的多。” “哼!”杜血衣鼻孔里重重一哼,再不说话。 肖无衣收起笑容,吐了吐舌头,悄悄做了个鬼脸。 杜血衣非但视而不见,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 “死人的生意难做,就连杀人的活儿也越来越少,别说这日子过不下去,就连咱们‘九龙堂’这个名字,只怕很快也将被江湖上的朋友忘记了!”肖无衣无奈地叹口气,咕哝着道,“真搞不懂,六哥怎么会变成这样,说什么我们‘九龙堂’杀人有三杀三不杀,大奸大恶之辈可杀,贪赃枉法之辈可杀,作奸犯科之辈可杀,老幼妇孺不可杀,无辜之人不可杀,含冤不白者亦不可杀……杀人就杀人呗,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 “老九!”杜血衣倏地睁开双眼,冷冷道:“老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肖无衣还未说话,忽听门外有个娇脆的声音冷笑道:“他这是什么道理?三哥你倒是说说看。” 语声未落,“矫龙”程蝶衣已施施然走了进来。 “八姐。”肖无衣愕然叫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无事不登三宝殿,谁愿意到三哥这种毫无生气的鬼地方来?”程蝶衣没好气地道。 “难得咱们老八今日光临敝店,不知所为何事?”杜血衣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只不过是心里烦闷,想跟三哥聊聊。”程蝶衣大马金刀地在杜血衣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忧郁而憔悴。 “你要找人聊天解闷,怎么不去潜香阁?”杜血衣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五姐整天与那些臭男人周旋,哪有工夫听我说话?”程蝶衣悻悻然道,“我就是刚从潜香阁过来的。” “聊什么?” “说说六哥这个人。” “老六怎么了?” “谁知道他是怎么了?”程蝶衣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自从六哥在铁枪山庄受到重创,在金陵养好伤回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没有从前的杀气,还勒令我们不准随便接杀人的生意,你倒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有不同的改变。”杜血衣淡淡道,“人总是会改变的,不同的年纪和遭遇都能让人发生改变,就像劳老大,他对挨揍这种事,似乎越来越上瘾了,不是么?” “呸!”程蝶衣狠狠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你以为大哥真的喜欢挨揍?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生计不得不忍受躯体上的痛苦。” “那么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六哥的改变,一定是受了他人的唆使。” “是谁?” “任我杀!” “为什么?” “任我杀本来也是个杀手,因为做了几件对江湖非常有利的事情,一夜之间成了英雄,所以六哥也有了这种念头。” “你认为老六也想成为英雄?” “英雄谁不想当?” “你错了!”杜血衣忽然睁开双眼沉声道,“八妹,你实在太不了解老六了!老六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无论任我杀成为怎么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被任我杀改变。他这么做,也许是真的厌倦了杀人的勾当,他只想过一种平静而正常的生活。” “平静而正常的生活?”程蝶衣茫然摇头道,“我不懂。” “老六是个男人,娶妻生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也许老六已经有了这种打算,所以……” 杜血衣还未说完,程蝶衣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不知用什么手段骗走了六哥的青龙令的女人。” “你说的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安姑娘?” “就是她。”程蝶衣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认为是她改变了老六?” “自然是她使用了无耻的手段迷惑了六哥,否则六哥怎么会将青龙令送给她作为定情礼物?”程蝶衣酸溜溜道。 杜血衣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一脸醋意的程蝶衣。 程蝶衣伸手抹了抹脸,莫名其妙地娇嗔道:“三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过了半晌,杜血衣缓缓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嫉妒安姑娘。” “我嫉妒她?”程蝶衣仿佛是个被大人看穿了心事的小女孩,目光闪烁地扭转了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她?” “因为你也喜欢老六。” “三哥,你……”程蝶衣似是没有想到杜血衣居然如此直言不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八姐,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上了六哥,难道你还不承认?”肖无衣在旁打趣道。 程蝶衣倏地站在身来,回头怒视着肖无衣,厉声叱道:“老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敢不敢脱下你裤子打你屁股。” 肖无衣向来惧怕这头胭脂虎,知道她敢作敢为,当即吓得远远逃了开去。 程蝶衣回头狠狠瞪了杜血衣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最后终于跺了跺脚道:“早知会被你们取笑,打死我也不会踏入这鬼地方半步。” 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棺材铺。 杜血衣望着程蝶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苦涩一笑,缓缓阖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苍茫,风漫荒野。辽阔的苍穹,无星,亦无月,大地黑暗而孤独,四下里充满了风的呼啸。 鬼影子就像是一条鬼魅般的影子,在黑暗中展开他绝世无双的轻功身法亡命狂奔,步履蹒跚,身法笨拙,全无传说中的潇洒和从容,反而像一条大难临头而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事实上,他已受伤,而且受伤非轻,巨大的的痛苦几乎吞噬他坚强的意志。但他没有放弃,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此时的鬼影子,就像是正在被猎人捕杀的猎物,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杀伐之神手提“杀伐之剑”,寒光将他本无表情的面具映照的诡异而狰狞,仿佛附骨之蛆,始终贴在鬼影子身后,紧追不舍。 鬼影子名列四大名捕之二,亲手捕捉过许多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一生中从未感受过恐惧的滋味,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绝望,什么又是崩溃,原来,那是一种永远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跑,一直跑,永不放弃…… 追,一直追,契而不舍…… 二人在荒野的黑暗中展开角逐,似乎这已不仅仅只是一场游戏,而且还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和需求!世界,也许没有尽头,但人的体力总有极限的时候,谁若先比对手支持不住,就必然先倒下,倒下,那就意味着死亡。 “逃跑已经毫无意义,你是绝对摆脱不了我的。”杀伐之神在鬼影子身后不住地发出“桀桀”狞笑,“把秘图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决不妥协,决不放弃!鬼影子两排钢牙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鲜红的血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依然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向前狂奔。即使最终将死在杀伐之神的剑下,他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到最后一刻。 这世上,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懦弱的将军。 “你若一再执迷不悟,势必成为我剑下亡魂,为什么非要逼我杀人?你这是何苦?”杀伐之神沉重的叹息着,慢慢地扬起了手中的“杀伐之剑”。 寒光一闪,就像是一道闪电自黑暗中掠过,撕裂了无边的夜色,而后迅速地消失无踪。 剑光消失的同时,鬼影子也停止了奔跑,突然扑面而倒,不再动弹,一股鲜血,从他的后心慢慢地涌了出来。杀伐之神一剑洞穿了他的后心,直透前胸。 杀伐之神缓缓收剑入鞘,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传出一阵诡异而冷漠的怪笑…… “鬼叔叔…”李红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不仅汗湿重衣,就连手心和脚心都已变得湿漉漉的。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恶梦。她梦见杀伐之神一剑刺穿了鬼影子的胸膛!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李红绡暗暗吁了一口气。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梦,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和真实,历历在目,李红绡悬着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她缓缓阖起了双眼,过了片刻才又慢慢睁开,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虚弱地下了床。 杀伐之神虽然没有封住她的穴道,却也没有为她化解迷药之毒,现在的她,依然软绵绵的像一堆烂泥,完全无法运用功力。 就在这时,李红绡听见了一种轻微的声音。 “咯……咯……吱……吱……”有人在轻轻推着紧闭的门。 有人来了!来的人会是谁?李红绡屏住呼吸,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 紧闭的门终于被慢慢地推开,一条黑色的影子闪电般闪身而入。来的人居然是鬼影子,一个李红绡永远都想不到的人。 “鬼叔叔……”经过片刻的窒息,李红绡忍不住失声惊呼。 “嘘!”鬼影子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掩上了门。 “鬼叔叔,你怎么来了?”李红绡轻声问道。 “其实从白马张老三那里开始,我就一直跟踪着你们,我实在想不到,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铁枪山庄居然已变成了血衣楼的贼窝。”鬼影子苦笑着叹道,“我在暗处潜伏了很长时候,伺机而动,但血衣楼戒备森严,苦无良机,我费尽了心思,经过百般周折,方才潜入进来的。” “这里无异于龙潭虎穴,你身藏秘图,其实大可不必冒险,若是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行踪,岂非是送羊入虎口?”李红绡跺了跺脚,用一种责怪的语气焦急地说道。 “李老前辈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的宝贝孙女身陷险境,我又岂能坐视不理?”鬼影子轻叹口气,“我必须带你逃出去。” “逃?”李红绡苦笑着摇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既然能够潜入进来,就有把握带你出去。”鬼影子微笑道。 “我现在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你带着我,只会拖累了你,一旦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非但是我,就连你也将成为阶下囚。”李红绡摇头道,“鬼叔叔,你还是趁行踪未露之前,赶紧溜出去吧!”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生?”鬼影子摇摇头,坚决地道,“纵然一死,我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李红绡心里一阵感动,久久无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啪……啪啪……啪啪啪……”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脸上骤然变色,两颗本已不平静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异响清晰如雷,分明是掌声! 声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道:“昆仑独孤一剑已经在此恭侯多时了,热烈欢迎‘鬼捕’鬼大侠大驾光临。” “一剑西来”独孤一剑!鬼影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抬目望着李红绡,没有吱声。 李红绡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叹道:“鬼叔叔,我早劝你赶紧逃出去,现在如何是好?” 鬼影子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待会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李红绡苦笑道:“区区一个独孤一剑倒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那个面具人杀伐之神,不知他会不会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鬼大侠英雄孤胆,独闯虎穴龙潭,勇气可嘉,值得敬佩,我又岂能不来?” 李红绡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叹道:“鬼叔叔,门外若是只有独孤一剑一个人,以你之力,或许还能勉强脱身,可是现在,只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鬼影子一脸苦笑,默不作声。杀伐之神的武功,他已经领教过,那一次为了救出李红绡,自己几乎死在他的剑下,尚幸自己轻功绝顶,又借夜色的掩护,狼狈逃脱。这一次,自己身陷重围,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姑娘,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杀伐之神在门外依旧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可怕。” “看到你脸上的那个面具,我就恶心的想吐。”李红绡冷笑道,“难道你自己从来都不觉得?” 门外一阵沉寂。 过了许久,才又听杀伐之神轻咳一声道:“鬼大侠,你上当了!” “上当?”鬼影子大声道,“此话怎讲?” “你决不会放弃李姑娘,我同样也不会放弃魔窟秘图,只是你在暗我在明,就形势而言,你似乎占据了先机,所以……”杀伐之神缓慢地说道,“我决定耍耍小聪明,撤退防备,摆了个空城计,请君入瓮。却没想到如此一个古老的雕虫小技,居然也能让大名鼎鼎的鬼大侠身如扑火之飞蛾,自投罗网。”­ 第二十九章 先礼后兵(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就到了门外,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人身材挺拔而坚毅,一人身材修长而佝偻。 “有客人来了!”肖无衣精神一振,嘴里咕哝着道,“是谁家里死了人?死的可真是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那身材佝偻的人笑骂道:“老九,你这小子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棺材铺这地方,难道非要家里死了人才能来吗?” “哎呀!”肖无衣惊叫一声,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忙不迭道:“是二哥!你怎么来了?瞧小弟这张臭嘴,该打。” “我这次来,可不是一个人。”赖布衣笑道,“就连我们的老朋友小任……哦,不不不,是叶逸秋叶大侠,他也来了!” “谁谁?”肖无衣愣愣地道,“叶逸秋叶大侠?不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任大哥吗?” “是我!”叶逸秋与赖布衣携手走了进来。 “坐!”与肖无衣的雀跃不同,杜血衣只是淡淡地看了叶逸秋一眼,又缓缓阖起了眼睛。 “唰”地一声,肖无衣立即从角落里拖来一条板凳,殷勤地招呼二人坐下。 “你变了!”杜血衣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是。”叶逸秋轻轻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已经不再是杀手,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一刀两断’任我杀。” “我不是。” “为什么要改名字?” “我没有改名字,我本姓叶,名‘逸秋’。” “是谁改变了你?是什么改变了你?” “很多人,很多事!” “老六也已经改变了。” “燕大哥还是杀手,还是‘一剑穿喉’青龙燕重衣。” “他当然还是青龙,可是却已经没有杀手的气质和样子。”杜血衣倏地睁开眼睛,一双冷锐而锋利的目光紧紧盯在叶逸秋的脸上,“是谁改变了他,是什么改变了他?” “人,总是会改变的。”叶逸秋没有避开那刺人的眼光,坦然道,“我觉得,杜三哥你也已经改变了很多。” “哦?我如何变了?” “本来你这个人是非常勤奋努力的,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消沉,懒散而无求。”叶逸秋笑了笑道,“赖二哥虽有‘懒龙’之称,却越来越变得爱动脑筋。我实在很不明白,一个醉心于创造发明的人,怎么还会被他人冠于懒惰之名?” 杜血衣瞧了赖布衣一眼,嘴角似乎隐隐带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一个连吃喝拉撒都不愿意走出屋子的人,难道还不算懒惰?” “噗嗤”!肖无衣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了赖布衣一眼,又别过了头,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掩嘴轻笑。 叶逸秋眼角向赖布衣斜睨过去,脸上也写满了笑意。这笑,绝不是耻笑,代表的是崇高的敬意。 赖布衣也笑了笑,耸了耸肩膀,一脸不以为然的摸样。 杜血衣默然半晌,问道:“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除了见一见老朋友之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叶逸秋轻叹口气道,“我想各位兄弟姐妹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如何帮?” “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名字叫做‘李红绡’的女孩子。”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 “既然关系一般,为何找她?” “其中情由错综复杂,三言两语难以描述。” 杜血衣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问道:“你是否已经见过老六?” “还没有。” “那么你应该先去找他,只要他点一个头,‘九龙堂’必然全力以赴,莫说只是找一个人,就算是杀光这世上的人,也不会有人拒绝。” “叶大哥,我带你去找六哥。”肖无衣虎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杜血衣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去,不过我将扣除你一天的工钱。” 肖无衣愣了愣,“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口水,咕咕哝哝道:“抠门。” 请君入瓮?飞蛾扑火?鬼影子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潜入了铁枪山庄,原来杀伐之神早有预谋。 “鬼大侠若是一直隐藏在暗处不肯出现,我的确没有任何办法把你找出来。”杀伐之神阴沉沉的冷笑道,“既然你已现身,就别再想着从这里逃出去了,要知道,羊入虎口,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不过……” 杀伐之神突然顿住了声音。 “不过什么?”鬼影子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家出来行走江湖,要的就是豪迈和爽快,少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儿。” “鬼叔叔……”李红绡跺脚娇嗔道。 鬼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说你。” 只听杀伐之神长长的唉了口气,悠悠道:“只要鬼大侠交出魔窟秘图,你和李姑娘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铁枪山庄,绝对没有人敢跟你们为难。” “哈!哈哈哈……”鬼影子仰首大笑道:“你想要魔窟秘图,有本事的话何不自己进来跟我要?” “听鬼大侠的意思,似乎连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是么?”杀伐之神阴森森道。 “要我鬼影子乖乖束手就擒,那是痴人说梦话。” “古人云:先礼后兵!既然鬼大侠不肯赏脸受礼,我也只好迫不得已以强应之了!” “我若不走出这间屋子,你奈我何?” “我自有办法逼你出来。” “你要强攻?”鬼影子哈哈冷笑道,“这办法只怕行不通,有我鬼影子在此,谁也别想走近这屋子三步之内。” “如何没有这屋子作为你们掩护的屏障,那又如何?” “只可惜这屋子好端端的在这里,你不是瞎子,岂非早就已经看到?” “我若一把火烧掉了屋子,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 “火烧屋子?亏你想得出来。”鬼影子哈哈大笑道,“如此一来,魔窟秘图也必将化为灰烬,这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杀伐之神淡然道:“这办法果然行不通,多谢鬼大侠提了个醒。可是……我若是将这屋子拆了,却不知结果又将如何?” 这一次轮到鬼影子笑不出来了,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 李红绡长叹一声,苦笑道:“鬼叔叔,这一次我们可是在劫难逃了,除非……” “除非什么?”鬼影子眼睛一亮,急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脱身好办法?” 李红绡摇摇头,叹道:“除非我们懂得飞天遁地之术。” 鬼影子顿时目瞪口呆,一颗心凉了大半截。 只听杀伐之神大声道:“铁传雄!” 一个人应声道:“属下在。” “立刻叫你的人把这屋子给我拆了!” “遵命!”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风声,“呼呼呼……”就像是潮水般一齐向屋子涌来。 第二十九章 先礼后兵(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卟卟”之声连续响起,泥土尘屑漫天飞舞,四面坚硬的墙壁突然出现了无数个手腕般大小的窟窿,数支只黑漆漆的铁墙穿墙而过,仿佛乱箭般在屋子窄小的空间里交错着,劲力强者,镔铁枪头直接插入墙壁之中,力道稍弱者,碰触墙壁之后随即落地,发出“叮当”脆响,异常刺耳。 鬼影子担心李红绡功力未复,无力抵挡,抓着她的小手,展开轻功四处腾挪,躲避铁枪的袭击。白色的光芒,从无数个窟窿中透射进来,相互交错,映照在二人脸上、衣服上,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炫目的凄美。 若在平时,鬼影子应付这种纷乱的场面自是游刃有余,但他唯恐李红绡受伤,难免分散了心神,几次险象环生,措手不及。忽听李红绡“哎呀”一声惊叫,脚下打了个踉跄,几乎趺倒。又听“嘶”地一声,身后传来撕帛之音,原来是李红绡的裙裾被一支铁枪穿刺而过,稳稳的钉在地上。 鬼影子吃了一惊,百忙中回头问道:“红绡,你没事吧?” 李红绡摇头道:“没事……”话音未落,她脸上突然变色,惊叫道:“鬼叔叔,小心……” “呼”地一声,一支镔铁长枪裹夹着劲风向鬼影子当胸飞去,枪头尖利如獠牙,闪烁着刺眼的寒光,触目惊心。 鬼影子来不及回过头去,一掌挥出,强劲的掌风当即将铁枪震飞了出去。 “好险!”鬼影子暗暗心惊。 就在这时,只听“砰”然一声巨响,屋顶突然穿了一个大洞,一块至少重逾三、四百斤的巨石从天而降,向二人当头砸落下来。 被巨石砸中,只有一个结果:成为肉饼,死于非命。 鬼影子不想成为肉饼,更不想死,但在乱枪交错飞射之中,实已是退避两难。 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鬼影子当机立断,飞身而起,一脚踹出,同时双掌运劲直推,三股强大的力道同时击在巨石之上。巨石一偏,“砰”地落在地上,震得整个屋子仿佛都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呼呼呼呼”,四道风声从上空呼啸而过,四道飞索从那个巨大的破洞中飞了进来,绳头上牢牢系着的铁爪同时稳稳的扣住了屋顶上的横梁,外面的人发力一拉,“哗啦哗啦”之声响之不绝,尘土飞舞中,无数片瓦砾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这一次,鬼影子和李红绡再也没有办法一一避开,都被砸得脸青鼻肿,处处瘀伤,狼狈不堪。 放眼张望,但见屋顶早已荡然无存,头顶上一片天青,虚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一轮白日斜斜挂在东方,四面墙壁千疮百孔,满目疮痍,那扇木门也早已碎成数片,倒在地上。 数十个铁爪子此起彼落,满天飞舞,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在破败不堪的墙壁上乱抓乱啃,不过片刻,就在不久之前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座房子,转眼间便已成为一堆遍体鳞伤、处处狼藉的废墟。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狼狈不堪的身影就这样暴露在杀伐之神、独孤一剑和铁传雄等人的众目睽睽之中,无可遁形。 “明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穷途末路,却还是不自量力,犹作困兽之斗,结果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鬼大侠你这是何苦?”杀伐之神不住摇头叹息道。 “呵呵!”鬼影子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人天生命贱,受不起他人大礼,此刻虽然让人看笑话,心里却舒坦多了。”他缓缓阖起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大笑道:“铁枪山庄本是武林泰斗,果然是鸟语花香,人杰地灵,可惜如今已物是人非,事过境迁,老庄主铁枪死于非命,鬼魅魍魑、跳梁小丑在此张牙舞爪、翻天覆地,实在是大煞风景。” 杀伐之神冷笑道:“成王败寇,身为阶下囚,居然犹在逞口舌之利,鬼大侠这份勇气,也实在令人深感敬佩。” 李红绡狠狠地瞪了杀伐之神一眼,低声对鬼影子道:“鬼叔叔,你轻功举世无双,天下无人可比,你赶快逃吧,不必理我,他们暂时还不敢对我为难。你逃出去后,赶紧通知爷爷……” 她的话还未说完,鬼影子已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决然道:“不行,我绝不能丢下你独自逃生,否则我又何必冒险闯进来?要走,一起走;要留,也要一起留下作个伴。” 李红绡还欲争辩,只听杀伐之神冷笑道:“两位不必争了,铁枪山庄可不是任何人能够随意来去的地方,不过我也无意强留二位在此做客,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们交出魔窟秘图,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这里走出去。” “要想得到秘图,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鬼影子挺了挺胸,“想要留下我们,可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握住剑柄的手微一用力,向前踏出一步,缓缓道:“好,我倒要试一试,究竟有多么困难。” “总执法!”独孤一剑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属下听说鬼影子成名立万,靠的是两项绝技,轻功‘鬼影无踪’和武功‘鬼手幻影’,早就有心见识,就让属下先打头阵,以遂夙愿如何?” 杀伐之神转首望了他一眼,木然的目光中似乎隐含着某种深意,点了点头,缓缓向后退出了数步。 独孤一剑对杀伐之神深深一躬,扬声对鬼影子道:“念你辈分晚我一辈,我让你三招,出手吧!” “让我三招?”鬼影子冷笑道,“独孤大侠说话算数?” “绝无戏言。”独孤一剑语气傲慢自大,神色严肃而狂妄。 鬼影子微微冷笑,再不多言,迈开脚步慢慢向独孤一剑走去。走出几步,他又回头对李红绡笑问道:“红绡,你可明白什么是‘自取其辱’?是否见过这样的人?” 李红绡微微一愣,摇头微笑道:“没见过。” “今天你的眼福可真不浅,瞧仔细了,我让你见识见识这样的人。” 李红绡瞪大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吟吟地沉默不语。 鬼影子笑眯眯地瞧着对面的独孤一剑,过了许久,空无一物的右手忽然微微一动。 鬼影子以“鬼影无踪”和“鬼手幻影”两大绝技闻名于世,独孤一剑表面虽然狂妄自大,心里却丝毫不敢大意,屏气凝神,全力戒备。 岂料,鬼影子却只是将手掌在空中用力一挥,淡淡道:““第一招。” 第一招?独孤一剑脸上一阵抽搐,脸色忽青忽白,冷冷道:“这是虚招。” “的确是虚招。”鬼影子平静地道,“虚招难道就不是一种招式?” “这……”独孤一剑哑口无言。 “独孤大侠不愿倚老卖老,占后辈的便宜,这第一招,算是还了你的人情。” “很好。”独孤一剑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鬼影子举起左手又在空中虚劈一掌,悠悠道:“第二招。” “这一次还是虚招。”独孤一剑耐着性子,一脸阴沉地道。 “嗯!”鬼影子点头道,“不过这一掌却是用来打你的,打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如此狂妄傲慢,有失武林前辈、一代宗师之大家风范。” “噗哧”一声,李红绡再也忍俊不禁,笑颜灿烂如花枝招展,笑的弯下了小蛮腰。 独孤一剑没有笑,他根本笑不出来,一张老脸却已变得像是黄昏的天空,呈现出酱紫色,脸上肌肉一齐扭曲,紧紧堆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下巴。 鬼影子强忍暴笑,故意板着脸道:“最后一招。”他慢慢抬起双臂,右拳从右至左横击而出,左拳由上而下砸落下来,招式简单而怪异,却依然还是虚招。 “这是一招两式,左拳为‘当头棒喝’,右拳为‘如雷贯耳’。”鬼影子一脸正色,令正辞严地大声道,“这一招是为了打醒你的!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你身为昆仑派一代元老,地位崇高,本应以身作则,除魔卫道,反而与邪派同流合污,为虎作伥,非但有辱昆仑名门正派之名,也让天下人蒙羞,丢尽了脸面,糊涂如斯,实在该打。” 独孤一剑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鬼影子回头对李红绡笑道:“看见了吗,这便是‘自取其辱’。” 李红绡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我明白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鬼影子仰首长叹道:“人在做,天在看。咱们活在这世上,做任何事都千万别没了良心……”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如同炸雷般的狂吼,恼羞成怒的独孤一剑再也忍耐不住,飞身扑出。 第三十章 致命的错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独孤一剑自恃身份在武林中高人一等,不屑占江湖后辈的便宜,口出狂言,扬言让鬼影子三招,岂料反而被对方羞辱,丢尽了颜面,气愤就像是一团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几欲为之疯狂。 愤怒,很多时候可以转化为一种力量,正如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中第一个招式“一怒拔刀”,将愤怒与本身真气凝聚于一处,骤然拔刀,其之威力,无比强大,刀未至,气已发。 然而,独孤一剑的愤怒却又是截然不同。 愤怒,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愤怒,让他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失去了武林前辈风度;愤怒,使他欲杀鬼影子而后快…… 一个人变得很生气,决不是件好事。自古以来,人类与动物之间,总是发生着许许多多的搏斗,最终的结果,总是人类胜出,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人类比动物更冷静,更聪明。只有冷静,才能面对世上一切的劫难和厄运,一个像愚蠢的野兽般只有匹夫之勇的人,往往只能自吞苦果。 看着如同困兽般疯狂的独孤一剑不顾一切地扑过来,鬼影子就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激发出对手的怒气,他就有机可趁,哪怕只是一丝微小的机会,他都能好好的把握住,在最短的时间里,击倒对手。 长剑的寒光划破长空,化为一道长虹,骤然像一条飞龙变得巨大起来,瞬间笼罩住了瘦弱的鬼影子。 独孤一剑含怒出手,心虽乱,剑法却未乱,他的进攻依然华丽炫目。 华丽依然还在像孔雀开屏般绽放,鬼影子却已经不见了,就像是鬼魅般,轻轻一闪,突然就消失了! 鬼影子的身法实在太快,独孤一剑根本看不明白他是如何避开这一剑的。就在他错愕之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找我吗?我在这里。” 独孤一剑心头大骇,往前纵出数尺,仓促间,剑锋倒转,向后刺出。 “嘶”地一声轻响,这一剑再次落空,刺中了的,只是一丝空气。 鬼影子就像是一个无魂无影的幽灵,再一次从独孤一剑的视线中消失。 独孤一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杀伐之神心里暗暗叹息,他知道,独孤一剑很快就将被鬼影子打败。 事情的确是按照着杀伐之神所想的那般发展。 “啪”地一声清响,独孤一剑脸上突然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自出道以来,独孤一剑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一巴掌,严重地打伤了他的心他的自尊。 战役,还没有结束;打击,依然还在继续。 像是迷途的羔羊的独孤一剑,突觉手中一空,长剑已不翼而飞。从挨打到失去武器,只不过是刹那的工夫,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独孤一剑根本分不清楚,甚至连鬼影子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阳光下人影一闪,鬼影子竟又奇迹般地出现在独孤一剑眼皮底下,手中提着一把利剑,闪闪的寒光,刺痛了独孤一剑的眼睛。但更痛的,还是他的心! “承让!”鬼影子抱拳笑道。 “你……”独孤一剑的喉咙已变得异常沙哑,他只觉得嘴唇又干又苦,根本说不出话来。 “独孤大侠剑法了得,当真有名门大派一代宗师之风,晚辈能够赢得一招半式,实在侥幸。”鬼影子嘴上说的客气,脸上却露出卑夷的神色。 独孤一剑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一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握紧了双拳,指节发白,青筋暴涨。 “啊……”独孤一剑突然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绝望的惨叫厉嚎,慢慢地抬起了双臂。 士虽可杀,但绝不可辱,尤其是像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武林前辈。他决定发起最后的绝命一击,即使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他也绝不会在乎。 “住手!”杀伐之神突然厉声喝道,“回来。” 杀伐之神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冰冷的流水,从独孤一剑头顶上倾注而下,立即将他熊熊燃烧的满腔怒火浇灭。 过了许久,独孤一剑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慢慢转身,慢慢地退到杀伐之神身边。 “你已经输了。”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木然地望着垂头丧气像战败了的公鸡的独孤一剑,冷冷地道。 “我……”一口浓痰突然涌了上来,堵住了独孤一剑的喉咙。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输?”杀伐之神问道。 独孤一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本来以你的武功修为,鬼影子根本抵挡不住你十招,可惜你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这个错误,是非常致命的。” 独孤一剑在听着,额头上已微微渗出了数排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你心已乱,心乱则气动。”杀伐之神沉声道,“一个心浮气躁的人,即使武功再高,修为再深,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冷静,对自己就不利。” “是。”独孤一剑只觉背心冰凉,汗湿重衣。 “你上了鬼影子的当了,从一开始,他就存心激怒你,让你的心乱如麻,影响剑法的发挥,一旦你出现了这种错误,他就有机可趁。”杀伐之神长叹道,“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当然比我更明白这些道理,可惜你偏偏无法避免,岂不很令人失望?” “是,是!”独孤一剑狠狠地吐出那口堵在喉咙里的浓痰,冷汗淋漓地连声道,“属下让总执法失望了。” “对你失望的人不是我。”杀伐之神冷笑道,“是你有愧于楼主对你寄于厚望,委于重任。” 独孤一剑垂下了头,下巴几乎贴在了胸膛上,再也不敢吱声。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再也不瞧独孤一剑一眼,大步向鬼影子走了过去。 “啪啪啪……”杀伐之神轻轻地拍着手掌,沉声冷笑道:“‘鬼捕’果然名符其实,不仅轻功了得,直如鬼魅,就连心计也如鬼神,令人防不胜防,经验老道诚如独孤一剑,不知不觉中便也着了道儿,佩服,佩服!” 鬼影子淡然微笑道:“古人曾说:兵不厌诈。阁下是否觉觉得,这一战,我赢得并不光彩?” 杀伐之神摇头道:“独孤一剑让招在先,那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他微微一顿,又缓缓接着说道:“不过,你虽然战胜了独孤一剑,但并不意味着你们就可以全身而退,魔窟秘图,我依然还是志在必得。” “这一次,你是否将要亲自出手?”鬼影子瞳孔陡然收缩。 杀伐之神没有回答,一双木然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就像是锋利的刀,狠狠刺在鬼影子的心上。 第三十章 致命的错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伐之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材修长而挺拔,就像是一座山,一座冰冷的高山。 通常,山的高度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令人望而生畏的,却是从杀伐之神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杀气。那是一种居高临下、不可抵御的杀气,就像是一个王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鬼影子阅人无数,他见过杀气外露的人并不少,叶逸秋就是其中一个。然而,叶逸秋的杀气是非常温文而自然的,仿佛与生俱来,杀伐之神的杀气却非常霸道,完全是装出来的。不能否认,叶逸秋和杀伐之神都是具有统治和主宰能力的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可是二者却又不能相提并论,因为正邪殊途,显得暴戾而嚣张的杀伐之神,绝对永远都不会明白,天下无敌者,唯仁而已! 仁之心,即是人之心,只有心怀侠义的人,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一个狂暴的人,用暴力打出来的江山,其实就是他自掘的坟墓,埋葬在那里的,终究是他自己。 这是一条简单的浅而易见的道理,很多人都非常清楚,可惜千百年来,却总是被很多人否决,甘愿引火**。 杀伐之神是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把杀伐之剑。”杀伐之神缓缓扬起手中的剑,“现在,还不是杀戮开始的时候,所以,此时还不需要它。” 黑色的光在阳光下一闪,划出一条非常优美的弧线飞向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伸手接住,剑虽不重,他的心却猛地一沉,一丝寒意倏然从脚底下传了上来,瞬间蔓延全身。 生命之轻,岂能承受杀戮之重? “你的两大绝技‘鬼影无踪’和‘鬼手幻影’,讲究的无非就是一个‘快’字,我倒要看看,你的身法和出手,究竟有多快。”杀伐之神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种蔑视和讥笑的挑衅。 在那个月弯如钩、大地朦胧的夜晚,鬼影子曾经率领着铁全拿的部下与杀伐之神展开激战,最终的结果,铁全拿的二十几个手足全都无一幸免地以身殉职,而鬼影子倚仗绝世轻功,借夜色灰暗之利,得以逃遁。 自那一役开始,鬼影子就已知道,自己绝非杀伐之神的对手。今日之战,在所难免,明知不敌,鬼影子也已是别无选择,在他这一生中,纵然遇见的对手再强,他也从不曾临阵退缩,不战而降。 鬼影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猛然扑了出去,却不贸然进攻,只是展开轻功在杀伐之神身边不断游走,越转越快,仿佛是一个旋转的陀螺。 杀伐之神双手反剪,依然一动不动地像山站在那里。 刹那间,鬼影子的身影忽然变得重叠起来,就像是疯狂的龙卷风一样,将杀伐之神围绕在中间,滴水不漏。 快,快到无法形容! 这一刻,独孤一剑和铁传雄的眼睛都已花了,再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鬼影子。 转,不停地旋转。 杀伐之神就像是飘荡在大海的旋涡之中,衣袂飘飘,头发凌乱,可是他的身子却依然移如泰山,不动分毫,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 “你转够了吗?为什么还不出手?”杀伐之神的声音依然稳定如常。 话音刚落,旋涡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双枯瘦如柴的手,屈指如钩,就像是鬼魂的爪子一般,抓向杀伐之神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哪一双爪子才是鬼影子真正的手?没有人看得见,也没有人知道。 就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刹那,一道黑光就像是白天里的烟花淡淡一闪,杀伐之神竟从漫天的幻影之中穿飞出来,脱离了幻影的笼罩。 “这就是你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杀伐之神双手依然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摇头道,“太慢了,你还能不能再快一点?” 鬼影子没有作声,纵身飞起,身形如电,出手也如电,快如大江奔流,疾似白马过隙。 杀伐之神也不还手,脚步交错,不住闪避,口中连声道:“快快快快……太慢了,太慢了……还是太慢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两人就像玩起了追逐的游戏,你追我赶,你退我进,从始至终,居然还未正面交锋。 “太慢太慢了……快快快…再快再快……”杀伐之神的声音越来越高,中气充沛。 鬼影子越战越惊,自己出手之快已至极限,用上了毕生功力,连杀伐之神的衣裳都未碰着,而自己的力气却已正在慢慢地消耗,不消多久,必然脱力而死。 “快快快……太慢了……你能不能再快一点……” 在杀伐之神连声催促之中,鬼影子的身法和出手都越来越慢,粗大的喘气声也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已是气喘如牛,一头濒临绝境的牛。 “鬼叔叔,别再打了,我们还是把秘图交出来吧!”李红绡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忍心地哽咽着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鬼影子仿若未闻,依然疯狂地追逐着杀伐之神,仿佛着了魔似的。 “你已经越来越慢了。”杀伐之神冷然笑道,“是黔驴穷技?还是强弩之末?我敢打赌,我从一数到三,你必定倒地不起,再无出手之力。” 此刻的鬼影子已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境地,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一……”杀伐之神开始在数着数,“……二……” “三”字还未出口,突听“扑通”一声,鬼影子就像是一堆软绵绵的烂泥般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死狗。 “鬼叔叔……”李红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在鬼影子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他,汹涌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容颜。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就像是老鹰抓小鸡般将李红绡提在手里,回头对独孤一剑道:“独孤大侠,你过来找一找,看看鬼影子身上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独孤一剑大步过来,俯身在鬼影子身上搜索,然而他搜遍了鬼影子的全身,就连内衣的里里外外都没有放过,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重要……的东西,如果是你……你会藏在自己的身上吗?”鬼影子喘着粗气,得意地笑道,“我进来了,就没指望能活着出去,魔窟秘图早已经被我转移了。” “你把秘图交给了谁?”杀伐之神冷声问道。 “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一个你们绝对惹不起的人。”鬼影子一脸诡异的笑。 杀伐之神沉默了很久,缓缓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任我杀?” 鬼影子紧紧闭上了嘴,拒绝回答。 杀伐之神也不追问,冷冷道:“你不说没关系,我总有办法撬开你的臭嘴。”他将李红绡轻轻放了下来,转身大步而去,声音缓缓传来:“把他们关起来,好生伺候,听候发落。” 第三十一章 东方明的条件(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数百年前,东方在武林四大世家中牢牢占据着首领的位置,一直未曾动摇过,而东方第一城,非但是武林中一座标志性的建筑,更是武林中的禁地。如今,昔日四大世家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但东方第一城依然还是一座风采不改的城堡。 夏日融融,阳光灿烂,东方第一城在天辽海阔之中,被一重重汹涌澎湃的海水环绕着,壮大洪亮的海啸就像是一曲天然的乐章,风为它伴奏,整座城堡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美丽的色彩。 这一天是黄道吉日,是一个喜庆的好日子。城主东方明与东瀛天皇达成了共识,东瀛天皇将进驻东方第一城,与东方明共襄盛举。 多少年了,东方第一城未曾来过足以引起轰动的大少物? 这一天,城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都用清水冲洗了数遍,阳光照耀下来,闪耀着一层层刺眼的亮光。西城大门通往东方明府邸的笔直的大街道上,铺着一条厚厚的大红地毯,两边挺拔地站满了东方第一城的弟子,平时拿惯了刀和枪的双手,都举着儿臂般粗细的烟花,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西城门的墙壁上,高高的飘荡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书写道:“东方城恭候东瀛天皇大驾!” 东方明与他手下八个得力助手高高站在城门的高台上,手搭凉棚,张目远眺。 东方明心思缜密,雄才大略,深知若要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就必须拥有一批纪律严明的精英部队,所以他将城中子民编排成八支队伍,命名为:“天之队、地之队、海之队、风之队、火之队、云之队、雪之队和月之队”,由八大高手端木天龙、上官飞、楚狂刀、楚狂人、刘相城、王象山、张子营和慕容世助率领。 “城主,他们来了!”端木天龙一手指着前方茫茫的大海道。 一望无际的大海,碧波荡漾,海水浩淼,帆影点点,数不清的海鸟在海面上展翅飞翔,三艘大船乘风破浪,向东方第一城飞驰而来。 东方明皱了皱眉,对楚狂刀道:“你出城去,告诉东瀛天皇,他的军队必须都留在船上,大船必须远离城堡十里之外,入城者,绝对不准超过十人,否则东方第一城将拒绝合作。” “是。”楚狂刀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片刻之后,一叶轻舟像箭一般驶向迎面而来的大船。 “城主。”慕容世助迷惑不解地道,“听说东瀛天皇这次挥军南下,随行不过三千余人,为何不能让他们一起入城?” “假如东瀛天皇并非是真心与我们合作,而是另有图谋,策兵攻城,我若准许他的军队入城,岂不是引狼入室?”东方明嘿嘿笑道。 “城主未免言重了,我城弟子共计三万,又岂怕他区区三千?”慕容世助不以为然道。 东方明冷哼一声,沉声道:“天皇只带三千兵将南下,必然是有恃无恐,这些人只怕都是东瀛国的精锐,可以以一敌百,我城弟子虽有三万,怕也是远远不如。” 说话间,那三艘大船已然行近,不足十里水路。 “难道东瀛天皇执意带着三千兵将入城?”东方明狠狠地一击掌,愤声道,“看来他果然并非真心与我们合作。” 话音未落,忽见那三艘大船慢慢减缓了行驶的速度,水手将巨大的铁锚抛入水中,将大船搁浅在在那里。行在最前面的大船上,有数名水手从甲板上放下两艘快艇,由楚狂刀驾着轻舟在前头引领,快速向东方第一城驶来。 东方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而得意的微笑,大声道:“我们一起出城迎接天皇。” 与东瀛天皇一起进城的,只有铁梯神煞、玉女罗刹和六个东洋武士,果然没有超过十个人。 东方明带领着东瀛天皇九人慢慢地从红地毯上走过,一路上烟花绚烂,爆破之声此起彼落,响彻九天,竟持续了半盏茶的工夫。 东方第一城只有在过年和婚庆,或者祭祀之时才会出现如此热闹的盛况,东瀛天皇的到来,令城中的百姓兴奋不已,争先恐后地布成了一道道人墙,只为一睹东瀛人的风采,各种议论之声纷纷响起: “那位无发长须的老者想必就是天皇了,果然气宇不同凡响,深具王者之风……” “那个手里提着一把铁梯子的年青人,不就是曾经败在城主剑下的东瀛皇太子吗?” “咦?那个年轻女子又是什么人?瞧那模样长的,娇而不媚,秀外慧中,可真让天下女人都嫉妒……” “那六个腰间挎着弯刀的武士,怎么全都长成一副德性,目不旁视,冷冰冰的样子,看在眼里,谁都觉得别扭……” 众人沿着红地毯一直走到了东方明的府邸,来到客厅,终于远离了人群的喧嚣。 东瀛天皇父女三人依次在客席上落座,即有小厮奉上香茗。那六名武士站在东瀛天皇的身后,彼此间绝不交谈,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六座冰山。 东方明的目光,在六名武士身上停留了很久,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之色。看得出来,这六名武士必然经过严格的训练,有着严明的纪律,忠诚的秉性,在任何的情况下,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纵然一死,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死士,正是东方明所想要的! 聊了几句无谓的客套话之后,东瀛天皇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东方城主。”铁梯神煞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土语言道,“合作之事,你是否还有异议?” 东方明轻轻呷了一口茶,笑道:“在下劳师动众,大张旗鼓,迎接各位的到来,就是表明了在下的心意,这还需要二话吗?” “我们初到中土,人生地不熟,而且居无定所,不知城主能否给我们提供方便?” “不知是什么样的方便?”东方明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悠悠问道。 “我们想要在城中住下来,这样既解决了我们的衣食住行,也有利于你我交流,城主意下如何?” “皇太子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已经把本城作为你们的家,住下来了,就永远都不走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铁梯神煞哈哈大笑道,“怎么?难道城主还担心我们反客为主,把你和你的人从这里驱逐出去,将城堡据为己有?” 东方明脸色一变,冷笑道:“东方第一城在江湖上已存在了数百年,历代城主都是东方世家亲嫡所出,从未更换,你们若是真的想这么做,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呵呵!”铁梯神煞笑道:“在下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城主不必在意。” 东方明也笑了笑,悠悠道:“在下也不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又岂会放在心上?”他轻咳一声,接着又道:“各位远来是客,在下既已与贵邦结为同盟,自然当尽地主之谊,各位就住下来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铁梯神煞抱了抱拳,缓缓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求,还望城主答应。” “请说。”东方明微笑道,“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全力协助。” “这次我们东瀛国挥军南下,携有三千兵将,在下希望城主网开一面,允许他们进驻城堡,也好有个容身之地。” “让你们的兵将进城?”东方明脸无表情地道,“城堡很小,居民又多,只怕容不下这么多人,依我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留在船上,需要吃的穿的,在下自然会派人送过去。” “这个……如此……”铁梯神煞本就拙于言辞,面对精明而狡诈的东方明,在这一刻,更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东方城主。”一直缄口不语的玉女罗刹突然娇声道,“东方第一城占地数万顷,城堡之内却只有四万三千二百八十六口人在此居住,如何就再也容不下这三千人?城主一再推搪,莫非另有隐情?我们若是一再强求,倒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让城主为难。” 她的声音娇脆如钤,传入耳中非常动听,令人心旷神怡,加上说话又极其客气,大方得体,反而让东方明觉得,其实不近情理的人正是自己。 东方明把目光落在玉女罗刹艳丽如花的脸上,足足有一刻钟未曾移开,眼神中慢慢地发生了许多复杂的变化。 玉女罗刹神色坦然,镇定如常,竟未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过了许久,东方明才缓缓地道:“如果真要让他们进城,你们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你有条件?”玉女罗刹轻轻蹙起了双眉。 “嗯!”东方明点头道,“而且还不止一个。” “几个?” “三个!” “你居然有三个条件?”玉女罗刹漂亮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 “只要你们答应了我的三个条件,贵邦三千兵将就可以马上进城。”东方明也笑了笑,笑容非常诡异,就好像是一条老奸巨滑的狐狸,没有人能够知道,此刻在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三十一章 东方明的条件(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东方明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可是在玉女罗刹的眼里,怎么看都觉得非常可恶,恨不得一拳打碎他那一副面目可憎的嘴脸,让他从此再也笑不出来。 “城主有何条件,但说无妨。”一向沉得住气的天皇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第一……”东方明慢条斯理地悠悠道,“贵邦三千将士必须分为八批,每一批为三百七十五人,全都编排在我八支队伍之中,一起吃一起住,自然不必多说,还必须一起巡城,甚至一起训练。” “嘿嘿!东方城主……”铁梯神煞冷笑道,“如此一来,我邦三千将士岂非就成了东方第一城的人?” “话不可这样说,在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已,而且双方也能够多作交流,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东方明悠悠笑道,“不知天皇陛下答不答应?” 铁梯神煞摇头道:“我绝不……”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皇大手一挥,截口打断道:“本皇答应,促进双方交流,的确没有什么不好,对于他日并肩作战的时候,必然有所帮助。不过……” “不过什么?” 天皇转身回首,目光从身后六个武士身上一扫而过,缓缓道:“这六个人,乃是本皇贴身侍卫,数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本皇十丈之外,所以,他们绝不能编排进你的你的队伍里。” 东方明瞧了那六名武士一眼,迟疑了很久,慢慢点头道:“好。” “第二呢?” “第二,天皇陛下和皇太子,还有公主,你们就住在本府后院,与在下相邻,见面方便了,商议事情也就省事得多,而且下人若有服侍不够周到的地方,在下也能在第一时间里知道。” “唔!”天皇点头道:“城主心思之缜密,的确非吾等所能及。” “且慢,在下的话并未说完。” “哦?”天皇抬起目光,淡淡问道,“城主还要说什么?” 东方明沉吟着道:“若无需要,又或是非常重要重大之事,天皇陛下不可随意召见那三千将士,因为他们已属于在下管辖,一出一入,一举一动,都必须向在下禀报,未得在下允许,绝不可擅自作主,若有违者,军法处置。”他慢慢扬起左手,倏地一掌劈落,作出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一字一句地道:“在东方第一城,没有人会违抗城主的命令,天皇陛下的部下,想必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是么?” 铁梯神煞脸色一变,忍不住又要出口反驳,天皇再一次阻止了他,抢先说道:“一切都遵从城主吩咐。” “好!”东方明击掌大笑道,“天皇陛下如此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实在难得,能与贵邦结为同盟,当真是在下的荣幸,也是东方第一城的福气。” “还有第三呢?”玉女罗刹问道,“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这第三嘛……”也不知东方明是故意在卖关子,还是另有图谋,突然变得迟疑起来。 “城主直言无妨。”天皇察言观色,知道东方明必有古怪,却仍然不动声色地道。 东方明仿佛有些话难以启齿,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大胆放言,迟迟不语。 天皇也不催促,慢慢地喝着茶,慢慢地等。他一向都是非常稳,非常沉得住气的人。 东方明又迟疑了很久,突然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仿佛下了最大的决心,又仿佛提起了所有的勇气,缓缓道:“我东方家族本也是武林世家,东方第一城本也是江湖上声名显赫,威震八方的武林禁地,只是因为诸多原因,慢慢地衰落了,昔日威名早已不复存在。在下自小就曾经发过一个毒誓,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恢复东方第一城昔年的声望和地位,便不得善终。事实上,在下也正是这么做的,经过了多年的努力,东方第一城又已开始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嗯!的确如此。”天皇点头道,“这正是本皇找你合作的原因,若不是你的努力,东方第一城怕是早已在江湖的风雨中湮没。你的能力,是没有人可以否定的,本皇最欣赏也最钦佩的,就是像你这种非常有上进心的年轻人。” 东方明苦笑道:“在下一心一意想要重建家园,想让东方世家重回巅峰,却不知岁月不等人,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不知不觉,在下便已过了而立之年,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为东方世家传宗接代,想一想,实在有愧列祖列宗……” “城主志在先立业,后成家,何愧之有?” 东方明摇摇头,缓缓道:“古人云:欲乐业,必先安居。所以,在下有一事,想要天皇陛下成全。” “哦?何事?”天皇淡淡问道。 “不知道……”东方明突然脸上没来由地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地道,“不知道公主是否已经有了婆……家?” “婆家?”天皇微微一怔,显然并不明白“婆家”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 “哦!这倒没有,像小女这样终日提刀弄剑,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哪里容易遇上一个如意郎君?”天皇摇头苦笑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东方明突然喜上眉梢,笑逐颜开,不迭声道。 “城主这是什么话?”天皇猛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难道……” “正是。”东方明大声打断道,“在下第三个条件,就是想要天皇陛下将公主许配于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天皇瞬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我?”玉女罗刹从椅子上盈盈站起,嫣然一笑。这一笑,如春花乍展,美艳不可方物! 东方明似也抵挡不住玉女罗刹的千般风情,禁不住心神荡漾,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急忙低下头轻声道:“像公主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孩子,想必全城的人都非常喜欢个,能与你结为秦晋之好,是每个人最大的福分。” “那么,娶我为妻,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这有什么差别吗?” “自然有的。”玉女罗刹微笑道,“差别就在于,我将成为谁的妻子。” 东方明倏然抬头,惊喜地叫道:“公主的意思,可是愿意嫁我为妻?” 玉女罗刹道:“城主年轻有为,又生得英俊非凡,实乃人中之龙,试问世间,又有多少个男人可以匹比?小女子无德无能,居然深受城主青睐,岂非也正是小女子的福分?” “多谢公主不嫌弃之恩!”东方明一揖到地。 “不过……”玉女罗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东方明胸口一紧,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婚姻大事,绝不能草率了之,请城主聘请一个能言善道的媒婆,挑个黄道吉日,与我父皇仔细商量。另外,婚事必须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毕竟是东瀛公主与东方城主异邦联姻嘛,若是办得太寒碜,不体面,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东方明喜不自禁道:“一切都按照公主的意思去办,在下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公主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第三十二章 笛音飞弹(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皇等人居住的地方,叫做“听涛小筑”。 这是一个很风雅,很有诗意的名字,只是以东方第一城领土之辽阔,风平浪静的时候,波涛之声却是传不到这里来的,不过在这个并不算窄小的院落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修竹林木,风拂过,花草飘香,竹影婆娑,风景倒也别具一番独特的趣味。 “听涛小筑”是古老的徽式民居,粉墙黛瓦,舒逸而惬意,处处透出南国山水的灵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儒雅,像一幅隽永无比的水墨画。一直以来,徽式民居是中土最美的民居,是江南最富有创造性的建筑之一,堪与湘西的木楼媲美。 天皇素来就对中土古老的文化和民俗风情情有独钟,住在这里,他觉得非常满意。 此刻,天皇就坐在屋中的茶几前,与一对儿女慢慢啜饮着一盏清香氤氲的上等龙井,共同品味东方人的悠闲生活。 “妹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狡猾的老狐狸?”铁梯神煞瞪着眼睛,闷闷不乐地问道。 玉女罗刹笑了笑,悠悠道:“哪个老狐狸?” “就是东方明那个讨厌的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一定拧断他的鸭脖子。”铁梯神煞恨恨道。 “噗嗤!”玉女罗刹忍不住失声笑道:“他真的就那么讨厌?” 铁梯神煞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难道你觉得他还很可爱?” 玉女罗刹摇头道:“我也觉得他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那你还答应嫁给他?”铁梯神煞不解地问道。 玉女罗刹紧紧抿着嘴,笑而不答。 铁梯神煞紧紧皱着眉头,用手指挠着下巴,追问道:“妹子,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不懂?”玉女罗刹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不懂。”铁梯神煞正色道。 “你不懂,我懂。”天皇悠悠笑道。 “父皇,你懂?”铁梯神煞睁大了一双凶恶的眼睛,愣愣道,“懂什么?” 天皇与玉女罗刹交换了一个脸色,会心一笑,悠悠道:“这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铁梯神煞把头摇得像是拔浪鼓,“我还是不明白。” 玉女罗刹笑道:“我是假装答应他的。你想想,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话,我们三千将士就得呆在大船上,吃喝拉撒都在海里,长此下去,他们岂不疯掉?” “所以你就假装答应东方明的条件,先解决当务之急,让我们三千将士入城,是么?”铁梯神煞似懂非懂,依然一脸迷惘。 “哥哥,你这脑壳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玉女罗刹苦笑着娇嗔道。 “原来你是骗他的,这我就放心了。”铁梯神煞长吁口气道,“刚才我是真的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真的看上了那家伙。” “呸!”玉女罗刹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就他那副德性,如何配得上堂堂东瀛国的公主。” 天皇静静的望着爱女,一脸幸福和慈祥之色,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充满了笑意。突然间,他心头一动,似是想起了一件事,缓缓问道:“你觉得……那个叫叶逸秋的年轻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想起叶逸秋,玉女罗刹的笑容就变得很甜很可爱。 “对于这个人,你是否已经有所了解?毕竟你是唯一见过他的人。”天皇微笑道,“我对他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 玉女罗刹左手支着秀气的下巴,缓缓道:“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公道正直,侠义之心极重,而且敌我分明,绝不轻易领他人之情。就拿上次他与血衣楼的杀伐之神一役来说,我看得出来,他受伤极重,却态度强硬而坚决,决不受我馈赠,这一点,只怕世间任何男子皆难媲美。” “哦?”天皇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好,很好。”玉女罗刹强调道,“非常好!” “你是否已有些为他心动?”天皇微笑道。 玉女罗刹居然也不否认,坦然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让任何人都很难拒绝的男人。”微微一顿,她又再次强调道:“我说的任何人,是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无论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 “呵呵!”天皇大笑道:“世间竟有如此奇男子,我想见他,更是迫不及待了!” “父皇,此人若能入我麾下,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玉女罗刹轻叹道,“只是此人早已明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它就像是一匹野马,很难驯服。” “驯服这样的野马并不难,我们只需要一位出色的驯兽师就已足够。”天皇似笑非笑道,“而你,就是那位出色的驯兽师。” “父皇……”玉女罗刹故意跺脚娇嗔道,“你在取笑女儿吗?我可不依……” “呵呵!”天皇轻轻笑道,“此事先搁在一边,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魔窟秘图。血衣楼的人无功而返,绝不会就此罢休。我有一种预感,血衣楼在最近几天中,必然有所行动,我们须得小心提防。” “血衣楼虽然是中土江湖上最强的恶势力,但我东瀛国也非弱者,何惧之有?”铁梯神煞不以为然道。 “听说黑袍是个非常可怕的剑客,我们岂能掉以轻心?我与他迟早都要会面,也许,到时还将少不了一场生死较量。”天皇用右手的两根手指交替着叩击着茶几,“无论传言是真是假,对这不可避免的一战,我倒是非常期待。” 在天皇父子三人窃窃私语的那一刻,东方明坐在客厅中,同样悠闲地喝着上好的龙井,八大高手一字排开,分成两行站在他的面前。 “城主是否真的想要娶东瀛公主为妻?”端木天龙问道。 东方明点点头,目光从八大高手脸上缓缓扫过,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娶妻生子,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很突然?” “这倒不是,属下岂非早就劝过城主,先成家后立业?”端木天龙皱着眉头道,“只是……属下总觉得,东瀛公主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城主的条件,必然有诈?” “婚事本是我首先提出来的,何诈之有?”东方明冷笑道。 “这……”端木天龙顿时语塞,嗫嚅着道,“不知为何,属下总是觉得此事有些欠妥,还望城主三思而后行。” 东方明大手一挥,冷冷道:“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端木天龙轻叹一声,再也不敢说话。 东方明并不是一个固执、独断专横之人,但他处事果断而坚决,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八大高手都非常了解东方明的脾气,所以没有人就此事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一时间,偌大的客厅竟变得一片沉寂,气氛有些令人感到窒息。 东方明目光投向上官飞,缓缓道:“上官队长,麻烦你去把吴乃仙请来,有些很重要的事,我想向他请教。” 吴乃仙当然不是居住在天上的神仙,只不过是个算命先生而已。此人本是四处漂泊的江湖术士,精通天文地理之道,深谙占卜风水之术,十几年前来到东方第一城,大赞此处风水浑然天成,人杰地灵,城主必非常人,他日终将成就一番震天撼地的大事业。吴乃仙这一番话传到东方明耳朵里,自然十分受用,当即以重金聘为己用。吴乃仙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之辈,每每经过他的指点,东方明凡事都是无往而不利,事业更是蒸蒸日上,东方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 这一次,东方明就是要吴乃仙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亲自向天皇提亲。 第三十二章 笛音飞弹(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老话,也是句实在话! 杭州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充满了无限的勃勃生机,自然而然,也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好去处,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公子大爷,还是穷得叮当响的贫民乞丐,到了这里,就不怕找不到乐子。 在风月场所中,“潜香阁”可谓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这里集中着江南最美丽的名妓,善于歌舞如赵非燕,吟风弄月如杨亦妃,风情万种如李小师,清丽脱俗如柳如姬……当然,潜香阁能够艳名远扬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头牌姑娘,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它的老板娘。 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杀手组织“九龙堂”的老五柳雪衣,就是潜香阁的老板娘。 柳雪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仅成熟优雅,而且高贵大方,虽身处浊流,却未染泥泞,绝对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她爱笑,却从不卖笑;她终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却从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男人…… 她知道男人需要什么,懂得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博得他们的欢心,譬如喝酒,千杯不醉就是其中一种。 也许正应了一句老话:“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所以柳雪衣的客人总是很多,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几乎每一天,她不仅累坏了双腿,也笑歪了小嘴,很多时候,她脸上的肌肉是堆在一起的,怎么揉都揉不散去。 这一天,柳雪衣却一反常态,高高地挂起了免战牌,无论是什么样的客人,全都拒而不见。 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日子总有特别的客人。 这个特别的客人就是叶逸秋! 此刻,柳雪衣就正坐在潜香阁的后院里,陪着叶逸秋和“懒龙”赖布衣、“小龙”肖小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赖布衣本不喝酒,几杯酒下肚,便推脱说不胜酒力,改为喝茶。肖小龙也本无海量,但年少轻狂,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酒来必干,早已醺醺欲醉。 柳雪衣媚眼如丝,水汪汪的望着叶逸秋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小任还是小叶?” 叶逸秋微笑道:“任我杀就是叶逸秋,叶逸秋却不是任我杀。” 柳雪衣嫣然一笑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小任,从前的任我杀年少轻狂,杀人不眨眼,现在的你,已经成熟了,我反倒很不习惯。” 叶逸秋悠悠道:“人,总要发生一些改变。” “人,总是会发生改变?”柳雪衣悠然叹道,“小任,你可知道,九龙堂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几个每一个人都转了行,或做生意,或者卖笑,这些可不是我们的初衷。别忘了!我们是杀手,杀人,才是我们的老本行。” 忽听庭院之外有人大笑道:“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卖笑又如何?只要能够赚钱,转行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笑声未歇,就看见“老龙”劳麻衣和“白龙”白胜衣携手并肩,大步走来。 “大哥和老七姗姗来迟,当罚三大海碗。”柳雪衣娇笑道。 劳麻衣和白胜衣相视一笑,也不言语,端起酒瓶子,“唰唰唰”倒满了六碗酒,一口气各自喝了三碗。 劳麻衣敞开衣襟,露出一大片紫膛色,肌肉虬结的胸膛,大笑道:“来到老五这里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喝酒不用给银子,白打秋风,嘿,嘿嘿!” “这还不是因为碍着大哥和小叶的面子?换了别人,五姐可是一毛不拔,吃她一顿,就像是割掉她身上一块肉那样难受。”白胜衣唉声叹气道,“就拿小弟而言,为她做事已有数年,却连老婆本都还没赚够。” 白胜衣精通音律,载歌载舞,无所不能,是潜香阁的一名乐师。 柳雪衣白了他一眼,似笑还恼,却不说话。 “五姐。”肖无衣斜睨着一双醉眼,打着酒嗝道,“我想在你这里谋份差事行不行?” “你不是在三哥的棺材铺里帮忙吗?” “那个鬼地方,我早呆腻了,哪怕是在这里做个洗衣烧饭的小厮,也总比那儿强。” 柳雪衣忽然板着脸道:“那不行,像你这种毛手毛脚的呆头鹅,来了岂不给我添乱?不行,绝对不行!” 肖无衣心情郁闷,低着头一连灌了自己数大碗酒,终于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烂醉如泥。 叶逸秋和劳麻衣、柳雪衣三人都是海量,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一杯我一盏,喝得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劳麻衣拍着桌子道:“此间有酒,却无歌舞,未免太也乏味无趣,何不让老七高歌一曲,以乐助兴?” 白胜衣微笑道:“潜香阁鱼龙混杂,人来人往,高歌就免了吧!如果大哥果真有此雅兴,小弟就为各位独奏一曲如何?” “好。”叶逸秋抚掌笑道,“七哥才艺,空前绝后,能听一曲,便已不枉小弟此行。” 白胜衣起身离座,笑道:“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老七意欲何往?”劳麻衣大手一摆,拉住白胜衣的衣角道。 “巧妇无米而不炊,乐师无器而不歌。”白胜衣笑道,“小弟自然是去取乐器。” “不必。”叶逸秋道,“无巧不巧,小弟便携有乐器,不知合不合用?” “小叶什么时候竟也变得附庸风雅了?居然也随身带着此物。”白胜衣微笑着坐了下来。 “这并未是小弟之物,是他人不小心遗落的,日后若有机缘,还得物归原主。”叶逸秋说着,从怀里拿出那支白玉笛子递给白胜衣。 “好物!”白胜衣对奇珍古玩颇有研究,见这支白玉笛子通体晶莹剔透,中无杂色,而且入手极重,已知是纯银铸造,非一般可比,不由得连声赞叹,“此笛价值连城,主人决非常人,好,很好!” 叶逸秋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玉女罗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此笛的主人可是小叶的朋友?”白胜衣把玩着白玉笛问道。 叶逸秋微微一愣,沉吟片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也不能确定,他与玉女罗刹,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白胜衣也不再追问,将白玉笛凑近嘴唇,试了试它的音质,只觉雄浑者如巨石坠流,清脆者如黄莺出谷,不由自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吹了起来。 白胜衣吹的是《出塞曲》,笛声悠扬优美,温柔动听,轻缓时如在清风低诉中,目送故人身影消失在漫天风沙的夕阳下,高亢时如在芳草碧连天的原野中,与故人别后重逢,把酒言欢…… 众人似已醉了,醉倒在优美动听的笛声之中。 突然间,笛声一变,发出一种沉重而奇怪的闷响,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从白玉笛的管道中飞出一样物事,像闪电般射向坐在白胜衣右边的赖布衣。 赖布衣正自陶醉于笛声之中,乍觉眼前一花,虽惊不乱,闪电般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物事移移夹住。甫一入手,只觉有股温热迅速传来,他心头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想也不想,举手将那物事向天空高高抛起。 “嘭!”地一声沉响,那物事在数丈高的虚空中突然像烟花般炸了开来,花火四散,空中瞬间弥漫着一种烟硝的浓浓味道。 笛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笛音飞弹!”赖布衣首先失声叫道。 第三十三章 交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笛音飞弹?”白胜衣望着手中的白玉笛,目光呆滞地道,“难道这根笛子并不仅仅只是一种乐器,而且还是一种装有机括的暗器?” 赖布衣一把从他手中将白玉笛抢了过来,摇头道:“这根笛子确实是一种暗器,但没有任何机括,它是靠声音来控制的,当你吹到某一个音符之时,就会触动藏在管道里面的弹丸,一触即发,令人防不胜防,方才若非我见机极快,怕早已被炸得骨肉横飞,死无全尸。” “这东西真有那么厉害?”白胜衣目瞪口呆道。 “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加厉害。”赖布衣一声长叹,苦笑道,“笛音飞弹的原理与我所发明的声控是一模一样的,我本以为,我是发明声控的第一人,却没想到,原来早已有人在使用了!” 就在赖布衣长吁短叹,患得患失之际,忽听一个声音激动地问道:“这根笛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听见这个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来的人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自从燕重衣在陈园遭受到各大高手的围攻之后,再一次受到重创,这一伤,就是半年,如今的他,已越来越变得成熟和沉稳。 燕重衣大步走来,对叶逸秋微一点头,目光又投向赖布衣手中的白玉笛,一脸凝重地缓缓问道:“这根笛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小叶之物。”赖布衣道,“老六,有什么问题吗?” 燕重衣没有回答,目光慢慢落在叶逸秋脸上,道:“这是你的?” “嗯!”叶逸秋点头道,“燕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我曾经见过这根白玉笛子。” “你见过?”叶逸秋紧紧拧起了双眉。 “我见过。”燕重衣很确定地道。 “什么时候?” “陈园,就在我被秦孝仪指认为杀害陈士期满门的凶手的那一个夜晚。”燕重衣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追问道,“告诉我,这根笛子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叶逸秋将发生在海岛上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述说了一遍,关于魔窟秘图只是一笔带过,却隐瞒了玉女罗刹赠药一事。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这支白玉笛子的主人是谁?”燕重衣缓缓问道。 “杀伐之神。”叶逸秋一字一句道。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么神秘的杀伐之神,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叶逸秋摇摇头,道:“你知道?” “杀伐之神就是白无邪,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燕重衣缓缓说着,瞳孔在慢慢收缩,眼睛里却正在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杀伐之神竟然是秦孝仪的弟子白无邪?”叶逸秋瞪大了眼睛,不容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我记的非常清楚,那一夜,这支白玉笛子的确就在白无邪手中。”燕重衣非常确定地道,“那一次,我几乎死在白无邪的笛音之下,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叶逸秋沉吟着道:“如果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那么黑袍会不会就是秦孝仪?” “有这个可能,秦孝仪是江湖上早已闻名的老剑客,黑袍岂非也正是用剑的高手?” “这……”叶逸秋苦笑道,“我实在不敢相信,秦孝仪居然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袍。” “秦孝仪究竟是不是黑袍,现在妄下断言还为时太早,仅凭一些完全不靠谱的想当然耳,未免太过武断。这种事就像铁全拿破案一样,必须找出真凭实据,才能断定一个人是否有罪。”燕重衣从赖布衣手中将白玉笛拿了过来,缓缓道,“这根笛子归我了。白无邪假扮成我的样子四处杀人,我必将亲手擒住他,将他交给铁全拿,还自己一个清白,这支笛子就是最好的证物。” 吴乃仙为东方明挑选的黄道吉日,是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 在那一天,东方明将正式向天皇下聘提亲,换而言之,二者将由一场宾主转化为翁婿关系,于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今天才是三月十三日,等那一天的到来,简直是度日如年。 自从住进“听涛小筑”之后,天皇等人就几乎足不出户,东方明很难再见到玉女罗刹的倩影。情有所钟,心有所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终于明白了相思的苦痛。 相思,是甜蜜的痛苦,是痛苦的幸福,古人用了那么多华丽的词语去形容它,描述它,原来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东方明并非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诗歌词赋向来不为他所喜,但在此时此刻,心有感触之余,不由得想了半阙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东方明早已忘记这半阙词的作者,但他觉得,写下这阙词的人,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一语中的,道破了天下有情人的共同心声,将他们的心事剖析得分分明明,就像是拿在阳光下曝晒一样,无法隐藏。 东方明的心挣扎了很久,脚步也徘徊了很久,终于决定去“听涛小筑”一趟,即使不能与玉女罗刹朝夕相处,见上一面也已心满意足。 东瀛风情,是东方明早已想好了的话题,天皇虽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戳破,乐此不疲地一一为他描述,说起东瀛的山,东瀛的水,东瀛的雪,东瀛的樱花…… 东方明静静地听着天皇绘声绘色的解说,脸上总是适时地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眼睛却时不时地偷偷瞄向玉女罗刹。 玉女罗刹也不闪避,总是报之妩媚一笑,弄得东方明心神摇曳,天皇说了许多关于东瀛的故事,他竟是一个也没有听进去。 铁梯神煞瞧在眼里,越发厌恶这个两面三刀、心神不一的东方明。他见东方明迟迟不肯离去,心中有气,正欲下达逐客令,忽听庭院外有人大声喊道:“天皇陛下,城主是否在此?” 东方明眉头微皱,大步走了出去,冷冷道:“楚狂刀,何事?” 楚狂刀道:“城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此人脸上戴着一个很奇怪的面具,自称是黑袍。” 东方明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血衣楼楼主黑袍!?” “正是此人。” “他来东方第一城作什么?”东方明回首望了天皇一眼,大声道,“楚狂刀,你去告诉他,今天我不见客。” “城主,黑袍要见的人不是你,是天皇陛下。” “什么?他想要见天皇陛下?这……这种事当先征求天皇陛下的意见。”东方明回头望着天皇,目光充满了询问之色。 天皇点点头,微笑道:“本皇早就料到黑袍必将造访,却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城主让他进来吧,听说此人神秘而可怕,本皇倒要见识一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三章 交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袍是一个人来的,东方明决想不到他居然有此胆量孤身独闯东方第一城。 数年之前,血衣楼在江湖上依然名不经传,一夜之间,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黑暗组织突然崛起,是什么成就了它的威名和地位?作为血衣楼最高统治者,黑袍绝对是个枭雄。 东方明眼睛眯成一线,露出两道奇异的亮光,紧紧盯视着黑袍脸上的怪异面具。 面具隐藏住了黑袍的脸孔,却隐藏不住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充满杀气和霸气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不敢相对。 凡成大事者,凌人霸气必不可少。天皇虽是东瀛一国之君,但王者贵气远远超过了霸气,这是二者唯一的不同之处。 王者与霸主,初次会面,就像是一场没有杀戮、滴血不落的交锋,不分胜负,竟似有种英雄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 众人相继落座,东方明命小厮奉上香茗,笑道:“数百年前,东方第一城第一代城主曾经立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非喜庆或是祭祀之日,任何人都不可饮酒作乐。所以,但凡贵客光临,都必以茶代酒,还请黑袍先生海涵。” 黑袍声音沙哑地笑道:“酒喝多了,不仅能够乱人性子,还很误事,本座也向来是严于律己,少喝为妙,城主此举,正合吾意。” 东方明嘿嘿笑道:“黑袍先生竟然也有此共识,当真令人敬佩,晚辈敬你一杯。” 说完,他将杯中香茗一饮而尽。 黑袍摇摇头,叹道:“喝茶与饮酒,都是大有学问的,像城主这般将茶当成了酒般牛饮,实在糟蹋了一壶好茶,可惜,可惜!” “此话怎讲?” “喝茶须慢慢品味,讲究的是细啜慢饮,方能感觉到唇舌生香,而不是如喝酒般非要一饮而尽才觉痛快淋漓。” “正是如此。”天皇捋掌笑道,“原来黑袍先生也是茶道中人,仅凭这几句话,就可见黑袍先生必是茶道高手。” “在天皇陛下面前,本座怕是班门弄斧了,高手更是愧不敢当。”黑袍缓缓端起茶杯,“本座敬天皇陛下一杯如何?” 天皇点了点头,正欲伸手去端茶杯,却听黑袍怪声笑道:“天皇陛下请试一试本座这杯茶滋味如何?”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茶杯突然飞了起来,闪电般飘向天皇。 天皇微微一笑,淡淡道:“黑袍先生不必客气。” 他大手一挥,袍袖鼓涨,一股无形劲风倏然拂出,每一个动作都轻描淡写,非常随意。 劲风过处,飘荡在空中的茶杯竟如落叶般,轻轻一个旋转,反向黑袍飞去。 黑袍死灰色的眼睛中似有一丝奇特的光芒一闪而逝,大袖一拂,道:“这杯茶,天皇陛下非喝不可。” 袍袖荡起一道轻柔的风,空中那杯茶就像是一片鹅毛,再一次飘向天皇,平稳如故,滴水不漏。 “黑袍先生盛意拳拳,本皇若是一再拒而不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既然如此,本皇就不客气了!”天皇微微一笑,袍袖一展,将茶杯稳稳接在手中,岂料茶杯余力未尽,轻轻一抖,茶水竟从里面飞溅出来,落在他的脸上。 天皇心里暗吃一惊,心道:“黑袍果然不是一般角色,功力深厚如斯,只怕还在本皇之上。”他脸上不动声色,微笑道:“黑袍先生尝尝本皇这杯茶滋味如何?” 他左手在面前茶几上轻轻一拍,茶杯倏然飞了起来,如长了眼睛似的迅速向对面的黑袍飞去。 天皇这一拍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却蕴藏着他毕生练就的内家真气,黑袍自然也看得出来,同样不敢大意,袍袖轻挥,暗含真力,将茶杯接在手中。“叮!”茶杯一震,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茶水却未溢出半滴。 黑袍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脸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揭开茶盖,轻轻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入口生津,唇齿留香,此乃采自清明时节,只取其青的上等碧螺春。” 东方明作为旁观者,也早已看出,就在刚才,天皇与黑袍虽然似在互相敬茶,其实却正是以自身修为比拼功力,至于这一次无声无息的交锋,孰胜孰负,显然是不分高下,旗鼓相当。他微微一笑,拍掌大声道:“今日晚辈竟能与黑袍先生和天皇陛下这两位高人共聚一堂,见识到两位超凡的能力和本事,着实福分不浅,大受裨益。” 天皇喝了口茶,微笑着问道:“黑袍先生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听说天皇陛下已得到魔窟秘图的一小部分,不知是真是假?”黑袍悠悠问道。 天皇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不是一小部分,而是整整一半,只要再得到另一半,我邦就可以长驱直入,找到魔窟确切的位置,挖掘神器。” “敢问天皇陛下,那一半是否已有着落?” “听说为京城名捕鬼影子所持。” “天皇陛下是否有此人消息?” 天皇摇摇头,悠悠道:“此人非常狡猾,行踪飘忽,无迹可寻。不过,东方城主已发动精英,全力追捕,也许用不着多久,就能将他捕获。” “哦!如此说来,天皇陛下岂非已是事半功倍,完成大业指日可待?”黑袍桀桀怪笑道,“只是……鬼影子若是已落入他人之手,天皇陛下岂不是功亏一匮?” 天皇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黑袍先生此言何意?难道……” 黑袍截口道:“本座此番前来,正是想要告诉天皇陛下,其实鬼影子早已落入吾手,他那一半秘图也已成为本座囊中之物。” 天皇倒吸一口凉气,迟疑了很久,平静地问道:“黑袍先生果真已拥有那半份秘图?” “天皇陛下是怀疑本座的话,还是别有用意?”黑袍反问道。 “别有居心的人,怕是黑袍先生。”天皇冷冷道,“如果黑袍先生想把本皇那半份秘图也占为己有,嘿嘿!只怕很难如愿。” 黑袍摇头道:“天皇陛下言重了,陛下之物,本座岂敢觊觎?不过本座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请说。” “魔窟秘图你我各据一半,若想进入魔窟,绝对是徒劳无功,但若是合而为一,却不知结果如何?” “本皇明白了!”天皇微笑道,“原来黑袍先生并非为抢秘图而来,而是有意合作,共襄盛举。” “正是此意。”黑袍点头道,“却不知天皇陛下意下如何?” “将秘图合而为一也无不可,只是盘古神斧只有一把,却又如何公平分配?” “天皇陛下有所不知,魔窟之中,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黑袍摇摇头,沉默了很久才悠然说道:“这个秘密,本座不便明言。总而言之,神斧宝藏,本座全都不要,只求能够进入魔窟,便已心满意足。” “哦?黑袍先生竟然对神物毫无兴趣,这只怕很难令人相信。” “本座自然也知道天皇陛下必然不信,既然如此……”黑袍说着话,突然起身离座,大步向门外走去,“本座也不强求,就此告辞。” “且慢。”东方明大声道,“黑袍先生,此事非同小可,很难在一时半刻之间就作出决定,能否容我们考虑几天?” “嗯!”黑袍点头道,“城主与天皇陛下不妨多作商量,有了决定,可以前往铁枪山庄,本座静候佳音。” 第三十四章 意外中的意外(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潜香阁,温柔乡! 知己不需要温柔,不需要偎红倚绿,莺歌燕舞,他们需要的是酒,好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其实他们喝的酒,若以杯计,就算是一个时辰也绝对数不清楚。 “我们已经有多久未曾如此喝过?又有多久未曾醉过?”大呼过瘾的劳麻衣敞开胸襟,露出一大片像黄昏中的夕阳一样红的胸膛。 “应该是很久以前了,谁还能记得清楚?”柳雪衣红着俏脸,表情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她脸红,当然不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而是因为她珍藏了很多年的好酒消失得太快。 三瓮状元及第,四瓮茅台,五瓮竹叶青,那可都是她以重金买来的,珍藏了那么多年,价格早已向上翻了数倍,可惜…… “五妹,这些年来你也赚得不少吧?比我们八个人加起来还多,喝你这几瓶酒,你就心疼了?”劳麻衣涎着口水笑道,“何况,你自己就喝得不少。” “我要不喝,这个亏岂非吃得更大?”柳雪衣翻着白眼板起了脸。 “是了是了,你别翻脸,这不……这不都是因为小叶嘛,大家难得相聚,作为东道主,总得好好招待……” 柳雪衣冷冷道:“东道主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干嘛非要我自己承担?” “咳,咳咳!”劳麻衣嘻笑道:“下次大哥作东,这样好不好?” “你请?喝什么?会不会又是兑了水的二锅头?我可还记得,几年前你作东的时候,喝得全是作假的劣酒……” “这……这怎么会呢?”劳麻衣尴尬地笑道,“五妹你咋还记着那件事?都一千八百年了,咋这么小心眼儿……” 柳雪衣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女人本来就是这么小心眼……” 燕重衣似乎早已习惯柳雪衣和劳麻衣拌嘴,丝毫不以为意,也不插手调解,对叶逸秋道:“最近是否有米大侠的消息?” “没有。”叶逸秋摇头道,“自从死亡谷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小叶,你们说的米大侠是什么人?”柳雪衣突然紧张地问道。 “天山派掌门,‘天山一剑’米珏。” “原来是他,他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天山。” “那就好,远在天山的人,至少不会突然出现来此打秋风……”柳雪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叶逸秋哑然失笑。 燕重衣也笑了笑,缓缓道:“不知龙七先生此刻又在何处,自从他与铁全拿一起去追查陈园血案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龙七先生?”柳雪衣又插嘴问道,“是不是有‘神捕’之称的龙七?” “嗯!”“听说他也是个贪杯之人,是么?”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他知不知道你们现在就在我这?”柳雪衣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燕重衣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忽听脚步声响,白胜衣大步走来,对燕重衣道:“六哥,四哥带着两个六扇门的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是谁?” “龙七和铁全拿。” 燕重衣脸露喜色,笑道:“快请他们进来。” “啊!”忽听柳雪衣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瘫倒在椅子上,无力地苦笑道:“又来了两个酒鬼,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我这座潜香楼非被你们这帮酒鬼喝垮不可。” “五姐,你错了,不是两个,是三个。”叶逸秋坏笑道,“铁全拿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他的酒量绝不比大哥小。” 话音刚落,忽听“扑通”一声,柳雪衣突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如烂泥般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数月不见,龙七明显苍老了许多,一脸憔悴,满身风尘,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和千杯不醉的酒量。 铁全拿也已变了,本就不太丰盈的脸颊变得消瘦,话也少了很多,只是沉闷地不停喝着酒。 幸好柳雪衣早被白胜衣带离了现场,如果看到这帮酒鬼如此大开杀戒地糟蹋她多年来的窖藏美酒,只怕早已急得跳入了西湖。 “为了追查陈园血案,这几个月来着实把我与铁兄累得够呛。”龙七边喝边道,“吃寝不安那是司空见惯,餐风宿露也是家常便饭,最苦的还是两条腿,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龙七先生,此案是否已有眉目?”叶逸秋微笑着问道。 “非但毫无头绪,反而越来越乱。”龙七苦笑道,“那一次,我们本想回到陈园寻找线索,只盼凶手不小心遗落一些什么,岂知事情完全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看见的只是一片废墟,陈园早就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这是天灾,还是人为?” “自然是凶手所为,他必然知道我们会到血案现场寻找蛛丝马迹,所以先下手为强,毁灭了所有的证据,让我们无从查起。”龙七沮丧地叹道,“非但如此,就连秦大侠和他的朋友们都一起失去了踪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数月来未曾出现,害得我们一番好找,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物证毁了,人证也不见了,这件案子,对于燕兄弟可是非常不利。” “这么说来,从那次分别之后,你们就一直再也没有见过秦孝仪和白无邪,是么?” “嗯!虽然明知这是血衣楼的阴谋,明知杀伐之神就是真正的凶手,却无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燕兄弟其实是他的替死鬼。”龙七一脸凝重地叹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只怕秦大侠等人也已遭到了血衣楼的毒手,杀人灭口,是保护自己的最有效的手段。” “你们要的是证据是么?”燕重衣微笑着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对你们也许有所帮助。” 说着,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支白玉笛。 龙七接在手中,仔细瞧了瞧,拧眉道:“这支笛子虽非凡品,于此案却有何关?” “铁捕头,你也看看。”燕重衣微笑道,“仔细想想,是否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支笛子?” 铁全拿拿着笛子凝神瞧了很久,突然脸色一变,问道:“这支笛子怎么在你手上?” “你想了什么?”燕重衣反问道,“你是否想起了这支笛子是何人之物?” “嗯!”铁全拿点头道,“这是白无邪的东西。” “你能确定?” “我记的非常清楚,绝对是白无邪的东西。”铁全拿肯定地道,“那一夜你在陈园被独孤大侠等人围攻之时,白无邪就是用这支笛子扰乱了你的心神。” “铁捕头可知道这支笛子为什么会在我的手里?” “愿闻其详。” 叶逸秋当即又把发生海岛上的事情简单地讲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如果这支笛子的确就是白无邪之物,两位是否已经明白,杀伐之神和白无邪,其实是同一个人?” 白无邪居然是杀伐之神,这件事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铁全拿与龙七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杀伐之神和独孤一剑等人,都是血衣楼的人,你们找不到,是因为你们根本想不到。”叶逸秋苦笑道,“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秦孝仪就是那个神秘而可怕的黑袍。” “就算白无邪是杀伐之神,秦大侠也未必就是黑袍。”铁全拿摇头道,“众所周知,秦大侠乃是侠名远扬的正人君子,我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错。”龙七也点头道,“人生总有许多巧合,可是推测却没有绝对,在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决不可冤枉了好人。” 燕重衣与叶逸秋面面相觑,苦笑无言。 就在这时,白胜衣又快步走来,大声道:“六哥,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一个陌生人。” 第三十四章 意外中的意外(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个陌生人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一身粗布衣裳几经洗涤,早已陈旧无比,有些地方还打了补丁,皮肤黝黑发亮,头上戴着一顶遮阳斗笠,完全一副农夫装扮。 燕重衣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陌生人。 “请问兄台找谁?”燕重衣客气地问道。 陌生人小心翼翼道:“请问哪两位是燕重衣燕公子和叶逸秋叶公子?” 叶逸秋和燕重衣异口同声道:“我就是,兄台是……” 陌生人道:“在下姓秦,在家排行第五,所以人人都叫我秦五。” 叶逸秋倒了一碗酒递到秦五面前,微笑道:“原来是秦大哥,喝口酒歇口气再说吧!” 秦五摇头道:“在下不喝酒。” 燕重衣道:“我们与秦大哥素不相识,秦大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秦五摇头道:“在下只是跑腿传话的,要见二位公子的是另有其人。” “哦?是什么人?” “那人曾经吩咐过,城里人多耳杂,万万不可泄露他的身份和行踪。”秦五道,“二位公子请随在下去一趟,自然就会知道。” “去哪里?” “城外,在下寒舍。” 叶逸秋和燕重衣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道:“烦请秦大哥领路。” “且慢!”龙七突然飞身拦在秦五面前,冷笑道,“阁下真的姓秦?” 秦五不慌不忙道:“在下本就姓秦。” “阁下真的是以种田为生的庄稼汉?” “为了生计,在下平时也会上山砍砍柴,打打猎。” “哼!”龙七冷笑道:“你会不会武功?” 秦五微一迟疑,缓缓道:“练过几天庄稼把式,那是为了保护妻儿。” 龙七突然厉声道:“你说谎。” 秦五倏然抬高了头,镇定如常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 “你虽然一身农夫装扮,但谈吐不俗,举止优雅,哪有半点庄稼汉的样子?”龙七板着脸道,“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血衣楼的人?如有半句虚言,我龙七立即扭断你的脖子。” “龙七?你是‘神捕’龙七先生?”秦五脸露喜色道,“那人曾经交待过,如果龙七先生、铁全拿铁捕头和燕、叶二位公子都在一起,那么就一齐请去,各位请随我来吧!” “那人还想见我?”龙七缓缓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冷冷道,“你若是不说出他的姓名,我就不走了!” “这……”秦五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龙七先生何苦与他为难,跟他走一趟又何妨?”叶逸秋笑道,“这人如此神秘,你难道就没有兴趣揭开谜底?” 龙七笑了笑,道:“我是逗着他玩的,谁知道他居然当真了!” 秦五尴尬地笑了笑,举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吁出口气…… 神州浩土,广瀚无边,唯有中原大地,最是丰美肥沃,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天下人口十之**聚居于此。 在杭州城数十里之外的一座葱茏青山的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住户不足一百人,泥墙瓦屋低矮而古老,疏疏散散地排列着,一条绿色奔腾的小河从村落旁边蜿蜒穿过,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在这个江南小小村落里,白云悠悠,青山连绵,一派美丽风光。 小河的对岸,屋宇疏疏落落,处于绿茵之间,如同繁星点缀于空际,虽无规格,却有种自然之美! 在小河的另一端,搭建着一座房屋,房屋的门前,是一个用篱笆围起的小院,院中种满了青绿色的蔬菜和一些瓜果,还有一些艳丽的花草,间中有十数只又肥又大的鸡鹅穿梭游走,悠然自得。 青山、流水、房舍、小院,当真是一副绝佳的田园风光。 “吱呀”一声,半掩的柴扉突然从里面被一只纤纤玉手推了开来。 这只手,纤秀白皙如同润玉,透出种柔和、协调的色泽,手指修长而均匀,指甲上虽然未染任何色彩,却修剪得非常整齐,令人赏心悦目,有一种惊叹之感。 通常,拥有一双美丽的手的女人,都是非常美丽的绝色佳丽。果不其然,一个有羞花闭月之貌,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少妇施施然从屋里轻迈碎步而出。 这少妇约莫三十年华,长发漆黑柔亮,如九天瀑布般一泻而落,直垂腰际,没有太多刻意的修饰,只是随随便便在齐肩之外束着一条洁白的丝巾,轻轻巧巧地打了个蝴蝶结,仿佛一朵雪花,格外醒目!她身上穿的只是一套平常的粗布麻衣,有几个地方甚至已打上了补丁,看来就像是个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农妇。但这一切却又难以掩盖她身上的天生丽质和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雍容华贵之气! 如此一个惊如天人的女子,就像是从天上一个不小心掉落凡尘的仙子,何以竟作村妇装扮?绝世的容颜,富贵的气质,与她身上的衣物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任谁都无法将她如此一个女子与粗俗而平庸的村妇联系在一起! 那少妇走出门来,径自走到小院之中,轻挽衣袖,拿起一只木瓢从院里的一个大木桶里勺起一勺水,往院里的花朵一路洒去。她那优美的风姿和温柔的动作,全都落在了屋中一个男子的眼里。 房舍宽敞而舒适,三明两暗,居中便是宽敞的客厅。此刻,客厅向庭院的门窗敞开着,那个男子倚窗伫立,面朝庭院。 这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下颌长须飘飘,脸颊略显消瘦,双目无神,仿佛患有不可治愈的顽疾,正如风烛残年,随时都很可能倒地不起,与世诀别。乍看之下,这老者虽然深具一种风淡云轻、悠然自得的洒脱之气,却又有种沧海桑田、忧悒无奈之感。 这个人,居然正是“乾坤一剑”秦孝仪! 那少妇仿佛并没有发觉到从屋中透射出来的目光,自顾自地细心呵护着院里美丽的花朵。秦孝仪瞧了半晌,本是平静如水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唉!”这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那少妇自然是听不见的,却惊动了屋里的一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约莫七、八的年纪,圆圆的脸颊如粉雕玉琢,亮如星光的眸子闪烁着天地间的灵气,梳着两条冲天小辫,显得天真可爱又调皮,想必是个精灵古怪的丫头。 “爷爷。”小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侧着头,撅起嘴,眉头轻蹙,故作老成地道,“你又在叹气了,能不能告诉小小你在想什么呢?” 秦孝仪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小女孩――小小脸上的时候,露出种怜爱的柔情,展颜笑道:“小小,你不是说你自己很聪明吗?你就猜猜,爷爷现在想什么?” “呃!这可不好说。”小小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你们大人的心事,小孩子怎能知道?爹爹和娘亲常说,大人的事小孩别乱猜,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的。” “嗯!呵呵!!”秦孝仪无言以对,苦涩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爷爷,小小知道的……”小小水灵灵的眼神倏地黯淡下来,幽幽道,“你很不开心,这几天来,你一直都很不开心,爹爹和娘亲也看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小小!”秦孝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道,“爷爷只是觉得,这几年来委屈了你爹和你娘,还有你,爷爷对你们的亏欠实在太多太多了!当年爷爷一直不同意你爹和你娘在一起,所以才会在一怒之下,将你爹逐出家门,没想到……唉!” 往事不堪回首,哽咽的秦孝仪不胜唏嘘! “爷爷,你为什么不同意爹爹和娘亲在一起?”小小天真地问道。 “这……”秦孝仪再次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去解释一些她并不该懂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目光微瞥之际,就看见从小河的对岸大步走来几个人,前头引路的,正是他的儿子秦五,叶逸秋和燕重衣、龙七、铁全拿四人散紧随其后…… 第三十五章 郎心如铁(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没有人想得到,秦五一直不肯透露的那个神秘人就是“乾坤一剑”秦孝仪。在那一刻,不仅叶逸秋和燕重衣都已愣住,就连龙七和铁全拿也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站在他们面前的秦孝仪,不是每个人心中所想象的黑袍,也不是平时叱咤风云、一呼百诺的“乾坤一剑”秦大侠,只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的老人而已。 此刻,这个老人似乎连路都走不稳当,由秦五挽扶着慢慢坐了下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竟让一个身体向来稳健硬朗的老人,变得如此凄凉? 没有人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人忍心去触痛一个老人的旧伤口。 “我们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你?”沉默了很久,叶逸秋才提起勇气轻声叹息道,“是依旧称你一声‘秦大侠’,还是叫你黑袍?” “黑袍?”秦孝仪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叶逸秋一双充满了复杂之色的眼睛,喘息着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叶逸秋狠狠地咬了咬牙,缓缓道:“黑袍!” “我是黑袍?” “难道不是?” “黑袍就是长得像我这样的吗?” “黑袍每次出现,脸上都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没有人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 “既然你没有见过黑袍的真面目,如何能够确定我就是黑袍?” “既然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为什么秦孝仪就不是黑袍?” 这一次秦孝仪更加吃惊,颤声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们非但知道白无邪和杀伐之神其实是同一个人,还知道独孤一剑等人都是血衣楼的人。”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因为这个。”燕重衣缓缓拿出白玉笛,“这支笛子本是白无邪之物,却是从杀伐之神身上不小心遗落的,仅凭这一点,相信连瞎子也看得出来,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而你,就是黑袍。你们为了嫁祸于我,不惜残忍地杀害了陈士期满门。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在你的心里,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 “我将你们找来,为的正是此事。”秦孝仪缓缓道,“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们,白无邪的确就是杀伐之神,而我却不是黑袍,关于陈门血案,事先我也是毫不知情。” “你不是黑袍,那么谁是?” “假如我是黑袍,在陈园的那个晚上,你就已经死了,岂能活到现在?”秦孝仪摇头苦笑道,“其实在陈门案发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怀疑白无邪是否与血衣楼有关,当他一再坚持置你于死地时,我就觉得,陈门血案怕是另有隐情,所以我才会冒险助你冲出重围,非但为你争取到了脱身时机,还为你清除了障碍。” “那一晚暗中助我的人果然是你?”燕重衣倒吸一口凉气,“其实我也早已猜到几分,却一直不明白,既然你有心救我,却又为何信誓旦旦,非将我就地伏法不可?” “既然是在演戏,当然就要演得逼真一些,所以我没有告诉铁捕头我对白无邪的怀疑。”秦孝仪笑了笑,“那一天我重回陈园,发现了你留下来的一些物品,立刻就猜想到,你很可能藏在装着夜香的木桶之中,借机出城,所以才将铁捕头叫了回来,好让你安然脱险。” “嗯!”铁全拿点头道,“其实我也早就发现,李菜园子很有问题,若非秦大侠突然叫我回去,那么就将发生一起冤假错案。我铁全拿办案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若非秦大侠一再‘从中作梗’,岂不是……想我‘铁面无私’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就这样毁了?” 陈园脱困,看似偶然,其实却是必然。燕重衣再也无话可说,心里乱纷纷的,如打翻了五味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叶逸秋长吸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么你现在的病……” 秦孝仪摇头打断道:“我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如何中的毒?” 秦孝仪长叹一声,苦笑道:“我秦孝仪自信这一生中从未看走过眼,却没想到这一次竟是看错了白无邪。” 叶逸秋皱眉道:“难道下毒的人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秦孝仪无力地苦笑道,“白无邪本来可以痛痛快快一剑杀了我的,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我每天三餐的饭菜里,偷偷地下了一种毒药,只是份量极少,不足置命,所以我一直未曾发觉,等到我发现端倪之时,却已经太迟了,非但功力全失,就连性命也将不保,现在的我,中毒已深,时日不多了。” “那么你又是怎么逃出白无邪的魔掌的?”叶逸秋冷静地问道。 “我成废人之后,白无邪就慢慢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我趁机用飞鸽传书通知我生平最可靠、最信任的弟子,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我救出去。数月以来,我也曾遭遇过血衣楼的追杀,几经辗转,最后才来到了这里。” 叶逸秋点了点头,望了秦五一眼,问道:“那么秦大哥是?” “他是我的儿子,在家中排行老五。” “哦!”叶逸秋似乎也已无话可说,默然不语。 秦孝仪长叹口气,缓缓道:“我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想要亲口告诉你们白无邪的秘密,既然你们也已发现,那么我就死而无憾了!”他毫无生气的目光从窗口望出去,望着远山近水,脸露微笑道:“此处青山绿水,风光无限,若能埋骨于此,倒也是我的福分。怕只怕血衣楼的人闻风而来,我不得善终并不重要,若是连累了老五,我……我……” 说到这里,他已哽咽难言。 “爹,你放心,就算拼了我这一条命,也要护你周全。”秦五毅然决然道。 “老五,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还是像以前那般执拗。”秦孝仪面有怒色,低声斥喝道,“你若死了,你的妻儿怎么办?丽容一个妇道人家,与小小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下去?” 秦五顿时作声不得,他的妻子丽容也已忍不住低声饮泣。 小小依偎在秦孝仪怀里,一声不吭,眼睛却已变得通红,泫然欲泣。 秦孝仪轻轻抚摸着小小的脸颊,望着叶逸秋道:“叶少侠,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就当是一个将死之人临终前的最后遗言。” 叶逸秋缓缓点头道:“秦大侠请说。” “我家老五生性淡泊,无欲无求,平生最为向往的就是田园生活。”秦孝仪叹息着道,“我本不该来此,我的出现必然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甚至招来杀身之祸。我已将死,别无所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叶少侠能否多多关照,让他们免遭祸害?” 叶逸秋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道:“秦大侠,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带你去金陵,天下还没有梅君醉妃夫妇解不了的毒,他们一定可以为你解毒的。” “梅君醉妃?”秦孝仪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失声道,“从一开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两位大罗国手?” 叶逸秋微笑道:“此去金陵不过数天路程,现在还不算太迟,我们这就起程!” 第三十五章 郎心如铁(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又是黄昏! 残阳如血,欲落未落,但黑暗很快就将降临,笼罩大地。 铁枪山庄的后院,总是最为僻静的地方,地牢就在依山而建的一座楼阁里。地牢很深,深入地下数丈,从数十级台阶拾步而下,走到尽头就是地牢。 在地牢里,永远没有白天,看不见夕阳,看不见晚霞,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但并不黑暗。地牢并不宽敞,四面俱方,就像是一个牢固的石笼子,每隔数尺,石壁上就嵌着一盏六角铜灯,略显昏暗迷蒙,使得整个地牢看起来显得非常阴森恐怖。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样子。 地牢里没有把守的庄丁,外面也只有两个守卫,杀伐之神并不担心鬼影子和李红绡逃出去,因为他不仅点了他们的穴道,还下了迷香,一种令人不能动弹却头脑清醒的药物。 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掌灯时分。 两名庄丁正欲点燃挂在墙上的灯笼,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看见了一道朦胧的亮光,由远而近,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那是一盏纸灯笼,火光摇曳,黯淡而朦胧! “什么人?”一名庄丁沉声喝问道。 “不必紧张,是我。”那人的声音苍老无力,异常低沉,显得中气不足。 “铁管家?你来这里作什么?” 铁管家迈着苍老而蹒跚的步伐,一张皱如橘子皮的老脸慢慢从纸灯笼后面露了出来,缓缓道:“来看看。” 一名庄丁翻着一对白眼,板着脸孔,冷冷道:“看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老枪在世之时,铁管家在铁枪山庄的地位,绝对是令人高高仰望的,自从血衣楼入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正眼瞧过他一眼,就连铁传雄,也没有把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放在眼里。 铁管家慢慢道:“没有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居然胆敢擅闯地牢?”一名庄丁怒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救人。”铁管家嘴里说着话,突然出手如电,一拳击出,将一名庄丁击倒在地。 “你……”另一个庄丁还来不及出手,胸膛上突然也挨了铁管家一个铁肘,当即晕倒。 铁管家把纸灯笼插在地上,从一名庄丁身上搜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此刻的铁管家,脚步稳健,动作迅速,哪里还有半分龙钟老态? 铁管家和两名庄丁的对话,鬼影子和李红绡在地牢里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疑惑不己:“这铁管家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险前来相救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铁管家大步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们还活着吗?” 鬼影子冷哼一声,道:“当然还是活的。” “活着就好。”铁管家道,“你们能不能动?” “如果我们能动的话,岂不早就自己走出这个鬼地方了!”鬼影子苦笑道。 “你们不能自由活动就麻烦了。”铁管家为难道,“我一个人,是绝对不能带着两个人逃出山庄的。” “你是来救我们的?”李红绡眼睛里掠过一丝喜色。 鬼影子却冷笑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铁管家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命出去再说。” “我明白了!”鬼影子冷笑道,“你是杀伐之神派来的,故意演出救人这场戏,为的就是想从我口中挖出魔窟秘图的下落,是么?我们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你回去告诉他,他永远都别想得到秘图。”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血衣楼的人。”铁管家叹道,“我是铁枪山庄的管家,现在庄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铁传雄已投靠血衣楼,我却永远是铁枪山庄的人。” 鬼影子将信将疑道:“那么你是?” “看来我若是不泄露身份,你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铁管家缓缓道,“我姓铁,双名心朗,以前行走江湖时,人人都送我一个绰号,叫做‘郎心如铁’。” “‘郎心如铁’铁心朗?”鬼影子倏然惊呼出声,心里大吃一惊,满脸都是诧异之色。 二十年前,“郎心如铁”铁心朗在江湖上绝对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铁心朗一生中顺风顺水,但人过中年,仍无子嗣,未免美中不足。某一年,他出外归来,竟发现家中妻子身怀六甲,好友八方来贺。岂料他突然发疯,一阵拳脚相加,将妻子活活打死。非但如此,他连岳父一家二十余口人都未放过,一夜之间,将之尽数歼灭。“郎心如铁”便是由此而来。自那以后,铁心郎就消失无踪,绝迹江湖,却没想到,二十年后,竟然在铁枪山庄又见此人。 鬼影子问道:“二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手刃妻子及其满门?究竟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 铁心朗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愤怒,因为男人的尊严。” “我不懂。” 铁心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今生注定命中无子,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当时我怒不可遏,冲动之余,才造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我自知从此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开始四处逃亡,躲避六扇门的追捕,在穷途未路之际,老枪收留了我,二十年来,我从未踏入江湖半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出去?” “我这么做,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老枪是生是死,至今无人知晓,你们逃出去之后,务必找到他的下落。”铁心朗缓缓道,“这就是我的条件,也是我唯一能为老枪做的。” 话犹未了,忽听“啪啪啪……”一阵响亮的掌声从地牢的出口之处传来,有人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知恩图报的奴才,只可惜你一番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报恩得等到下辈子了!” 铁心朗倏然转身回首,就看见杀伐之神和铁传雄、独孤一剑三人,正慢慢踏着台阶,走进了地牢。 “铁传雄,我早就说过,不能留下铁管家。”杀伐之神大手一挥,冷冷道,“杀了他!” 铁传雄苦笑道:“铁管家,我念你年事已高,对铁枪山庄又一直尽心尽力,所以才向总执法求情,让你好好安度晚年,你为什么偏偏要自寻死路,陷我于不义?” “你这个弑师叛徒,真是无耻之尤。”铁心朗怒吼道,“今天我将替老庄主清理门户。” “你胡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作出弑师之举?” “老庄主一生侠肝义胆,平时最见不得他人做出龌龊之事,你勾结血衣楼,与他们狼狈为奸,谋取铁枪山庄庄主之位……” “住口!”铁传雄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发青,“你满嘴胡言乱语,实在留你不得。” “老庄主既死,我孤零零地苟且偷生还有何意义?”铁心朗凄然惨笑道,“拿出你的本事,来杀人灭口吧!” 铁传雄铁枪一抖,挽起数朵枪花,飞身扑出。 第三十六章 必杀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当年老枪凭手中一杆铁枪,横扫江湖,威风凛凛,自他唯一的女儿失踪之后,他对铁传雄视如己出,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绝无遗漏,铁传雄在二十五岁那年,就已学全了老枪的枪法,假以时日,成就必然远在老枪之上。 这二十年来,铁心朗从未在人前显露武功,身手难免荒疏,大不如前,他明知自己绝非铁传雄的对手,但他仍然坚持一战――他一定要手刃这个弑师夺位的叛徒,以慰老枪在天之灵! 铁心朗突然就像是一匹脱疆的野马,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狠狠地挥出两拳。 他本用剑,在二十年前,他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剑客,但他的剑曾经染上了他妻子的血,早已被他折断,此后他再未用剑,这二十年来,他甚至连剑都没摸过。 大敌当前,他只能徒手肉搏,这两拳击出,倒也虎虎生风,有模有样,只可惜……他的对手是老枪的嫡传弟子。 铁传雄长枪一挺,枪尖颤动,“呼”地一声,向铁心朗当胸刺去。 枪长,则利于远攻,根本不需要防守。 铁传雄这一枪的招式,就叫“拔草寻蛇”,是一个非常简单常见的招式,没有花巧可言,没有玄妙之处,但不可否认,这一枪非常有效,而且用的非常老道,铁心朗若是大意轻敌,自己的双拳还未起到作用,必然已被一枪贯穿胸膛。 铁心朗心知今日必死,早已豁了出去,居然不闪不避,直到枪头触及衣裳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个侧身,身体竟紧紧贴着枪杆向前滑去,就像是缠在树上的灵蛇,蜿蜒而上,眨眼间已逼近铁传雄咫尺之间,双掌箕张,十指如扣,竟使出小擒拿手,欲夺对方手中长枪。 铁传雄没有料到铁心朗身手居然如此敏捷,反应如此迅速,铤而走险,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不觉大是意外。然而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且自恃已得老枪毕生真传,艺高胆大,当下他沉喝一声,手腕一抖,长枪飞出,同时飞起一脚,在枪杆上轻轻点了一下,枪头倏然倒转,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狠狠地向铁心朗头顶砸落。 铁心朗若不闪避,固然可以擒住铁传雄的手腕,但如此一来,在未扭断对方的手腕之前,自己早已脑袋开花,死于非命,权衡度势,自保显然才是上上之策。 就在铁心朗避开铁枪的砸击的时候,铁枪又已回到了铁传雄的手里,“呼呼呼……”一连数枪,硬是将铁心朗逼到了地牢的死角。 这一次,铁传雄再也不让铁心朗有任何逼近自己的机会,将手中一杆铁枪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铁心朗背靠石壁,退路已断,左右两个方位又被铁枪完全封锁,不由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连换了数种身法,竟都无法摆脱对方的攻击。 铁传雄久战无功,心中同样充满了焦躁。杀伐之神位居血衣楼总执法要职,地位仅仅次于血衣楼楼主黑袍,可谓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铁传雄自被封为血衣楼江南分舵舵主以来,一直未曾建功,此时若与铁心朗一味缠斗,必遭杀伐之神轻视。 “铁管家,你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这可是你逼我的。”铁传雄狠了狠心,决定使出老枪传授的绝技,速战速决。 “咄!”铁传雄口中发出一声呐喊,长枪一挺,往铁心朗胸口狠狠刺去,速度之快,用力之猛,完全大出人之想象。 铁心朗年老力衰,久战之下,早已无力支撑,几乎用尽了毕生功力,方才避开这一枪。 “哧!”只听一声的巨响,铁传雄用力过猛,收势不及,竟将锋利的枪头硬生生地刺入了坚硬的石壁之中。 铁传雄似也始料不及,急忙用力回拔,但枪头深入石壁数寸,却哪里拔得出来? 铁心朗行走江湖多年,经验累积实在不少,心知在这一瞬间若不能好好把握,机会便稍纵即逝,再无丝毫迟疑,闪电奔雷般纵身扑出。 就在这时,忽听“咔嚓”一声轻响,铁传雄手中的长枪竟突然断成两截,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断口之处神奇地亮出一个锋利的枪头,在灯光昏暗中,闪耀着一层蒙蒙的寒光。 同一瞬间,短枪从铁传雄手中突然飞射而出。 铁心朗去势如飞,根本没有为自己留下退路,想要闪避,已是绝无可能,如此一来,反倒像是他自己用身体撞向短枪。 “卟哧”一声,短枪就像是离弦的箭般从铁心朗胸膛上一穿而过,余势未尽,直接钉入石壁之中,枪杆犹在不停晃动。 铁心朗只觉胸膛一痛,传来一阵凉意,身体依然向前狂奔出数尺,终于扑面而倒,气绝身亡。 枪中有枪,枪出人亡!这是老枪的必杀技。 老枪平生所用之枪,本是经过一番精心设计之后,方才铸造成的,将两柄短枪合而为一,遇见强敌久战不下之时,以长枪牵制对手,暗摁机括,短枪即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而将对手刺杀于枪下。 杀伐之神毕竟年轻识浅,对于这“枪中之枪”闻所未闻自然不足为奇,但就连独孤一剑这个老江湖,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如果是我,我能否避开这一枪?”每个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暗暗问自己。 铁传雄看了一眼铁心朗的尸体,眼神中竟似掠过一丝难过之色,慢慢转身回首,慢慢拔出了两截短枪,双手灵活地一动,随着一声轻响,双枪又已合而为一。 “你有如此必杀之技,明明一招就可以杀死铁管家,却为何用了那么多时间?”杀伐之神慢慢走了过来,冷冷道。 铁传雄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总执法,属下有个小小的请求。” “哦?”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眼睛露出一丝狐疑之色。 铁传雄目光投向铁心朗的尸体,伤感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从我记事时起,铁管家就一直为铁枪山庄尽心尽力,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死于我手,我若不难过,便与畜生无异,总执法能否准许我为他筑坟立碑?” 杀伐之神沉默了很久,缓缓点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若要成大事,就必须忘情绝义,不为世间万事所牵绊。既然你能够下狠心杀了他,本该再狠一点,不过……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此间事了之后,你要怎么处理铁管家后事,我决不过问。” “属下明白。”铁传雄点头道。 第三十六章 必杀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伐之神慢慢走向鬼影子,冷笑道:“我早已经说过,你们是永远都逃不出铁枪山庄的,你现在相信了吗?” 鬼影子转动着眼珠子,斜睨着杀伐之神,也冷笑道:“你将我与李姑娘囚禁于此,你想想,要是‘捕王’李玄衣知道了,他将会如何?” “他一定很生气。” “他老人家一生气,只怕后果就变严重了。” “有多严重?” “也许……他将调动我朝各省的所有捕快,铲平铁枪山庄;也许……他将请奏天子,出动十万精兵剿灭血衣楼。”鬼影子笑了笑,悠悠道,“血衣楼在江湖上的确呼风唤雨,但若与朝廷为敌,就像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我们没有与朝廷为敌,我要的只是魔窟秘图而已。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把它交出来,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铁枪山庄。” “痴人说梦话!”鬼影子沉声冷笑道。 “你真的不肯交出来?” 鬼影子索性阖起了双眼,闭上了嘴巴。 “你不说,我也决不强求,不过我总有法子让你自己说出来。”杀伐之神桀桀怪笑道,“你相不相信?” 鬼影子慢慢睁开眼睛,忍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正人君子,做任何事都可以不择手段,对我而言,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是个好法子。”杀伐之神慢慢退出数尺,目光投向铁传雄,“李姑娘是‘捕王’的宝贝孙女,你可要对她好一点。” 铁传雄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而邪恶的微笑,大步走向李红绡。 李红绡斜眼瞥见铁传雄如同邪恶的魔鬼般露出满脸怪异的笑,心里发悚,颤声道:“你走……别过来……” 铁传雄涎着笑脸,俯身蹲了下来,伸手在李红绡俏丽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就像是抚摸情人的**般那么温柔。 李红绡瞪大了眼睛,恶心到几乎吐出来,咬牙切齿恨恨道:“你给我记住,我发誓,我一定会砍掉你这只爪子。” 铁传雄微微一笑,把左手轻轻放在了李红绡丰满的胸脯上,怪声笑道:“那么这只手呢?” 李红绡又气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字一句道:“这只爪子更留不得,而且我还将把它剁碎了喂狗。” “一个女孩儿家,居然如此残忍,实在不太好。不过……我就很喜欢泼辣的女人,不知道你是不是女人?”铁传雄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如果你还不是个女人,那么我可以教你怎样成为女人……” “你……你敢……”李红绡几乎晕过去。 “我不敢?为什么不敢?”铁传雄嘴里慢悠悠地说着话,手指已经在慢慢地松着李红绡的扣子。 “为女人脱衣服,其实办法很简单。”独孤一剑突然哈哈大笑道,“用力撕,用力的撕,这样女人很快就会变成一条**裸光溜溜的羔羊,你不妨试试。” 铁传雄恍然大悟道:“这办法的确不错。” 只听“嘶”地一声,李红绡的外衣已经被撕扯下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和一条粉红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含苞欲放,醒然入目。 “带刺的玫瑰,我很喜欢。”铁传雄哈哈大笑道。 李红绡再也说不出话来,羞愤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淌落。 “畜生……”鬼影子目眦尽裂,似欲滴血,大声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你别碰她,有种的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喜欢男人。”铁传雄淡淡笑道,“我也不是英雄好汉,不过,如果你不想让我碰她,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交出秘图,我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你做梦。” “做梦的人只怕不是我,是这位美丽的李姑娘,我想……她将做一个令她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的恶梦。”此刻的铁传雄越来越像一个凶残的恶魔,慢慢地将魔手侵入了李红绡圣洁的胸膛,“我是一个非常豪爽的人,总喜欢快乐与别人一起分享,这一次,同样不会例外,却不知道李姑娘喜不喜欢这种游戏?” “啊”地一声惨叫,李红绡已经晕了过去。 鬼影子终于崩溃,无力地道:“你放开她,我……答应你们,将秘图交出来,我只求你们别毁了她的清白……”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换一份魔窟秘图,这交易本来就很公平,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决定?”铁传雄冷冷道,“在你一厢情愿之前,或许应该先问一问总执法,他是否已经改变了主意。” “放开她。”鬼影子目光投向杀伐之神,“如果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永远都得不到秘图。” 杀伐之神秘的慢慢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交出秘图,就决不会有人敢伤害她。” 鬼影子冷冷道:“解开我的穴道。” “一旦你自由了,你不会反抗?” “在你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鬼影子叹口气道,“秘图就藏在我的头发里面,你过来拿吧!” 杀伐之神似乎微微一愣:“藏在头发里面?难怪在你身上找不到。铁传雄,你去把它找出来。” 铁传雄伸手在鬼影子凌乱的头发上摸索了半晌,果然从中取出一个小纸卷。 杀伐之神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慢慢地摊开羊皮纸卷,死灰色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奇异之色,随即又变得愤怒而冰冷,大声喝道:“为何不是半张?还有一小半又在哪里?” “早在数天之前,我就已经将这半张秘图一分为二,另一半交给了叶逸秋叶少侠。”鬼影子哈哈大笑道,“这就叫‘防患于未然’,能不能得到,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任我杀?又是他!”杀伐之神恨恨地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总执法,咱们是不是……”独孤一剑右掌如刀,在自己喉咙上比划着,作出一个“杀无赦”的手势。 杀伐之神断然摇头道:“不,留着他们一条命,也许就是我们用来对付任我杀和李玄衣的必杀技,嘿嘿!”他目光落在铁传雄脸上,又道:“多派几个人手,小心看管,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铁传雄点头道:“是!” 第三十七章 把酒不言欢(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夜色已深! 叶逸秋在杭州城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秦孝仪马不停蹄地赶往金陵,在日落之前,投宿在一个店名为“君再来”的客栈。 秦孝仪身中奇毒,体虚气弱,这一路来疲惫不堪,早早就睡去了;叶逸秋躺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很多疑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悄悄起身,走进了客栈的后院。 夏夜,凉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叶逸秋仰望苍穹,但见繁星满天,一眉弯月如钩,孤独地挂在天边。院子中,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石路两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入目之处,遍地娇艳。 叶逸秋心头一阵惘然,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就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心事重重的人,独自在幽深花园中徘徊,思索过往。 原以为,白无邪既然就是杀伐之神,那么黑袍必然就是秦孝仪,岂知峰回路转,秦孝仪突然出现,否定了这一事实。 黑袍究竟是谁?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叶逸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朵花儿,目光已痴迷。 叶逸秋又想起了欧阳情,想起了李红绡…… 欧阳情一定正在翘首以盼,等待他的归去;李红绡呢?此刻她又在哪里? 就在他神思飘忽之际,一股隐隐幽香,从不知名的方向淡淡传来。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的黑暗之处悄然探出,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色星光,探到这支花上,轻轻折下了它! 一个身着淡绿衫子的年轻女子,站在那儿,像是吸引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着它的芬芳,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 “你……”叶逸秋刚刚张开嘴巴,突然顿住了声音。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竟是玉女罗刹! 月光下,只见她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变得更加灿烂。 “是我,我怎么了?”玉女罗刹眼波流转,淡淡笑道。 “你不该摘下这朵花。”叶逸秋轻轻叹息着,“你毁了它的生命,实在是大煞风景。” “噗嗤!”玉女罗刹倏然笑出声来,娇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公子居然也懂得怜花惜玉了?” 叶逸秋冷哼一声,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不是你的地方?” “不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 “没有人说你不可以来,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相逢不如偶遇,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叶逸秋没有说话,突然转身就走。 “叶公子请留步。”玉女罗刹叫道。 叶逸秋没有回头,脚步不停,依然大步向来时路走去。 “唉!”玉女罗刹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叶逸秋仿若未闻,很快就已踏入了走廊。 玉女罗刹微微苦笑,大声道:“有一个人很想见你,我是来传话的。” 叶逸秋倏然驻足,慢慢回头问道:“什么人?” “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不太聪明,若非是我父皇想要见你,又何必非要我亲自前来传话?” “他为什么要见我?” “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玉女罗刹笑了笑道,“你跟我来。” 叶逸秋微微冷笑,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在害怕我会欺骗你陷害你?” 叶逸秋轻轻吐出口气,慢慢走近玉女罗刹,从怀里取出那颗黑色小药丸,冷冷道:“这个还给你。” 玉女罗刹微微一愣,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也许……终有一天,你将用得着。” 叶逸秋将小药丸塞到她的手中,木然道:“走吧!” 铁枪山庄。 很多时候,杀伐之神就像是黑袍的影子,他们同样喜欢戴着一个没有生气、奇特的面具,同样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同样喜欢喝茶。也许,黑袍早就将杀伐之神当成了自己的替身,而杀伐之神也早已把自己视为黑袍的影子,所以他们总是在做着一些同样的事。 此刻,杀伐之神就坐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挺直了脊梁,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知是在品味孤独,还是在享受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悠闲。 他喜欢静,静是一种境界,平凡的人很难达到的境界,或许,他还太年轻,可是连黑袍都不能不承认,他对“静之域”的领悟,远比他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更深,也更高。 通常在这个时候,他不喜欢被打扰,可是以他在血衣楼的身份地位之高,却总是被某些人某些事所纠缠,多年以来,他已经被迫了习以为常。 “笃!笃笃!”紧闭的木门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叩击声。 “是独孤大侠吗?”杀伐之神轻轻叹口气,沙哑着声音问道。 “总执法,是属下。”门外那人轻声应道,“孙望乡!” “哦!你回来了?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孙望乡闪身而入。 “孙坛主,此去杭州,可曾发现任我杀的踪迹?”杀伐之神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问道。 孙望乡笑了笑道:“总执法的确神机妙算,任我杀的确是去了杭州。” “‘九龙堂’就设在杭州,我早就料到任我杀必然会去找燕重衣。” “总执法,属下此行,还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谁?”杀伐之神淡淡问道。 “令师秦孝仪秦大侠!” 杀伐之神突然长身而起,失声道:“他居然和任我杀在一起?” “总执法,你本该将他一杀了之的。”孙望乡苦笑道,“如果他泄露了你真正的身份,你日后行走江湖,只怕很不方便。” “秦孝仪于我毕竟有恩,我如何能够对他痛下杀手?我本想只废了他武功,留着一命苟活延喘,平平静静地安渡余生,却没想到被他逃了出去。”杀伐之神轻叹口气,“我倒不担心他会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众,因为……任我杀也许已经知道,我就是白无邪。” “总执法何出此言?” “你还记得我那支白玉笛吗?那日与任我杀一战,它就丢失了,假如我没有猜错,此刻应该就落在任我杀的手上。” 孙望乡沉默半晌,缓缓道:“此刻任我杀与令师就在赶往金陵的途中,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半路拦截,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由他们去吧!”杀伐之神摇头道,“此事楼主另有安排,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楼主的命令。” “是!” “你先退下,吩咐下去,若无重要之事,不要前来打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孙望乡转身而去,随手关上了木门。 杀伐之神慢慢坐了下来,慢慢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而苍白的脸孔。此时此刻,他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斯文儒雅的白无邪;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才是他心情最轻松、最愉悦的时候,江湖的杀戳、人世间的纷争都已离他远去,一切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第三十七章 把酒不言欢(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皓月当空,万籁静寂。 皎洁的月光仿佛水银般铺在林边曲折的小路上,也映照着坐落在林子深处的一家大院。 这家大院原本是一座苍松环绕的百年古屋,前后五进都是红砖砌成的瓦屋,如今大部分的房屋都已倒塌,雕花漆彩的门窗更是破败不堪,满目蛛丝鼠粪,杂草丛生,显得既荒凉又阴森,平日莫说夜晚无人敢去,便是白天,也是人迹罕至,一片寂寥。 紧闭的大门外,十数级用花岗岩打磨成的石阶上都长满了滑溜溜的的青苔,由大门通往前院正房的小径也覆盖着一层层厚重的灰尘,沿路的两边,野草肆意地疯长,数棵老树都已枯死,光丫丫的树枝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腐朽化为尘土。 玉女罗刹带领着叶逸秋,直接从快要坍塌的外墙上飞跃而入,向前院走去。 前院正房帘筛低垂,看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 然而二人一进大厅,却眼前顿时一亮。厅中不仅灯火通明,而且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刚刚才经过一番细心地打扫和洗刷。大厅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早已备好了数道精美可口的小菜,还有两瓮美酒。 偌大的厅中央,只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人,身着玄黄色和服,须眉皆白,脑门光秃秃一片,但脑后以及齐耳之下却长满了白花花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后,乍一看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但让人感觉到更多的还是,他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智者! 叶逸秋虽然从未见过这个老人,但他知道,这老人一定就是东瀛天皇! 天皇一言不发,一双锐利而睿智的眼睛紧紧打量着叶逸秋。 天皇实在不能不承认,叶逸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出色最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经历了太多人生的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承受了太多世间的痛苦忧伤、悲欢离合,传说中的杀手任我杀,此时已变得成熟,冰冷的杀气也早已被消磨殆尽,但是他的“气”依然强烈的存在着。 这种“气”与黑袍的霸气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英气,一种侠气。 英气逼人,充盈在眉宇之间;侠气弥漫,融入神态举止之中! 在叶逸秋的身上,天皇看到了一丝淡定和从容,感觉到了一种掌控天下的王者之风。也许,用不了多少年,叶逸秋将在江湖上独领风骚。 这种人,的确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天皇心里突然怅然若失,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 “请坐!”天皇温和地微笑道,“素闻叶少侠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本皇特地命人准备了两瓮美酒。美黛子,快为叶少侠斟酒。” 玉女罗刹手脚麻利地倒了两杯酒,轻笑着对叶逸秋低声道:“我的名字叫‘美黛子’,你记住了?!” 叶逸秋脸色冰冷,望着杯中纯清的酒色,缓缓道:“千杯不醉,是因为酒逢知己。在不对的时候不对的地方,和不对的人喝酒,那是一件非常愚蠢而可笑的事情。” “叶少侠此言何意?”天皇淡然笑道。 “天皇无故以酒相待,必有所图。”叶逸秋冷笑道,“这酒,在下怕是喝不得。” “这酒,除了叶少侠,天下已没有人能喝,因为他们不配。”天皇缓缓道,“就连血衣楼楼主黑袍,他也还不够资格。” 叶逸秋目光突然一冷,迸射出一丝杀意,冷冷道:“看来你已经见过黑袍,是么?” “嗯!我们的确已经见过面。”天皇直言不讳道,“你有没有兴趣知道他来见本皇的原因?” 此刻的天皇就像是慈祥而温顺的老人,说话轻柔,淳淳善诱,叶逸秋对他虽无好感,但也并不生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想跟本皇合作。他说,魔窟秘图的另一半已落入他手,只要与本皇所得的另一半合而为一,就能找到魔窟准确的位置。” “你相信他的话?” “难道叶公子认为此人的话不可信?”天皇微笑道,“秘图的另一半,本为鬼影子所持,据说鬼影子已被此人抓获,本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鬼影子已落入黑袍之手?”叶逸秋倒吸一口凉气,将信将疑地道。 天皇缓缓点头道:“此人实乃本皇平生仅遇的一代枭雄,必无欺诈本皇之理。” 叶逸秋默然半晌,缓缓问道:“魔窟秘图既然你们已各持一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你是任我杀。”天皇一脸诚意地笑道。 叶逸秋冷哼一声,冷冷道:“江湖上早已没有‘任我杀’这个人。” “不!”天皇正色道,“无论是在中土,还是东瀛,‘一刀两断’任我杀都远比你现在的名字更深入人心,因为那个时候的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江湖上引起了轰动,虽然你一直都在改变,金盆洗手,然而在很多人的心里,你永远还是那个可怕的杀手,任――我――杀!”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管我是谁,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天皇悠悠道,“至少对本皇就很重要。” “我还是不懂。” “难道你对魔窟的秘密就一点都不在乎?” “这……”叶逸秋突然闭上了嘴巴。 在离开韩山之前,灰袍人曾经一再叮嘱,魔窟秘图万万不可落入黑袍和天皇之手,否则中土将遭受一场不可预知的浩劫,可是现在…… 叶逸秋轻叹口气,缓缓问道:“盘古开天辟地只是中国的一个传说,关于神斧,是真是假谁也不能确定,所谓的魔窟秘图,只怕也是一些好事之人无端造谣,存心扰乱江湖之举,并不可信。” “叶公子,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盘古与神斧虽然是个传说,但魔窟秘图却确有其事。” “你能确定?” “本皇当然能够确定。”天皇突然声音低了少许,故作神秘地道,“你可知道秘图从何而来?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叶逸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实话告诉你吧,这张秘图正是东瀛国流落出去的。”天皇缓缓道,“叶公子若有兴趣,何不坐下来,我们一边喝酒一边慢慢细聊?” 叶逸秋目光如刀,瞧了天皇一眼,迟疑了很久,终于慢慢地坐在天皇的对座。 天皇举起酒杯,笑道:“这是窖藏三十一年的泸州老窖,其味香醇浓厚,实属极品。本皇本不善饮,但叶公子绝非常人,说不得,本皇只好破一次例,先干为敬!” 说着,头一昂,“咕嘟”一声,酒尽樽空。 叶逸秋瞧了瞧玉女罗刹,微一犹豫,终于慢慢地举起酒杯,先浅尝一口,随即一饮而尽。 玉女罗刹很快就为二人斟满了酒,对叶逸秋嫣然一笑,轻轻坐在他的旁边。 天皇轻咳一声,笑了笑道:“叶公子可曾听说过秦始皇召集六千童男童女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故事?” “嗯!自然听说过的。” “追根溯源,关于魔窟秘图还得从这个故事说起……” 第三十八章 一切,源于传说(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 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 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 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 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 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 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 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宋朝。欧阳修。《日本刀歌》 据史书载:秦始皇完成了他一统天下和建造长城的伟业,便开始憧憬不老不死的神奇。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方士徐福来到秦王的宫廷,声称《山海经》上面记载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就在东方海中,他愿意为秦王去那里取来不死之药。第一次东渡,徐福并没有带回长生之药,向秦始皇禀奏说,东方的确有此神药,但是居住于仙岛上的仙人提出,欲得仙药,必须要用三千童男童女和各种人间礼物交换。徐福又言海上航行有鲸鱼拦路,无法远航,他须备强弓劲弩以射退大鱼,排除障碍。秦始皇求药心切,一口答应,即日备齐徐福需要的所有物事,又大张旗鼓从民间召集了童男童女各三千,助他再次东渡。这一次,徐福却再也没有回来! “也许世人都认为秦始皇愚昧可笑,企图长生不老,但事实上,世间虽然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延年益寿,身强体健,它就是‘太岁’。”天皇呷了一小口酒,缓缓道,“太岁,又名‘肉灵芝’,徐福所说的长生不老药就是此物。” “长生不老药和魔窟秘图又有什么关系?”叶逸秋喝了一口酒问道。 “徐福其实心里很明白,一个血肉之躯绝不能长生不老,终究成为一具空空的虚壳,所以他早已拿定了主意,率领六千童男童女,驱船直往东渡,却非为了寻药,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东瀛。” “关于徐福的下落去向,民间多有百般猜测和传说,有人说他在寻药途中遭遇了一场海难,葬身鱼腹,有人说他被仙人渡化,得道升天,也有人说,他远赴重洋,在遥远的海外自立国邦……但真相究竟如何,只怕是一个难解的迷。” “远赴重洋,自立国邦。这就是真相!”天皇微笑道。 叶逸秋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才是真相?” “本皇当然知道。”天皇坚定地道,“因为本皇结义兄弟羽田狂人就是徐福的后裔。” 叶逸秋吃了一惊,失声道:“羽田狂人居然是徐福后人?你如何证明?” “据我邦史书所载,东瀛第七代孝灵天皇之时,徐福东渡,先后抵达筑紫、南岛、不二山。羽田世家一直都以徐福后裔自居。”天皇微微一顿,“当年羽田狂人孤身南下,扬言打遍天下无敌手,每到一个地方,势必挑起一场战役,很多人都以为,他来到中土的目的,就是为了为东瀛武士正名,其实不然,他这么做,是有不得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叶逸秋问道。 “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前往传说中的三座仙山,长生不老药肯定是找不到的,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获,无功而返。” “哦?难道他另有发现?” 天皇点头道:“他的确发现了别的东西,至于是什么,那就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就连羽田世家的后人都一无所知。有人推测,徐福也许是发现了一批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有人说是发现了一些上古神兵利器,还有人认为,徐福是找到了东方之龙的脉络,或是找到了一穴风水宝地……种种猜测,不一而足,至今没有人能断定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徐福的发现,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否则他不会绘下这张魔窟秘图留给后人去研究,去探索。”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盘古开天辟地神斧的传说,为什么会联系在一起。” “自古以来,泱泱华夏,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话般的传说,如果本皇没有猜错,这个美丽的故事,其实是从羽田世家盗走秘图的那个人故意捏造的,只是他有何居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秘图流落中土,竟是被人盗窃出来的?”叶逸秋若有所思道,“那个人是什么人?他如何知道这个秘密?他又是如何从羽田世家把秘图偷走的?” “这个人本是你们中土人氏,自称姓徐,双名子慕,是徐福的后人,来到东瀛,是为了证实徐福当年东渡,最终的归宿,究竟是不是就在东瀛。此人找到羽田世家,很快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将世代相传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岂知此人心生歹念,偷偷盗走了秘图和‘万劫重生’!” “万劫重生?”叶逸秋突然一声惊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就是你被羽田武藏废去武功后,借以续筋接脉恢复功力的神奇宝物。” “万劫重生竟然出自羽田世家?” “徐福师从鬼谷子,博学多才,通晓医学占卜,熟知天文地理,非但于炼丹与辟谷之术有极深造诣,就连气功和武术都无不精通。万劫重生其实是一种无名花的果实,乃是徐福穷尽一生智慧和精力方才培育而成的,可解百毒,延年益寿,接筋续脉,无所不能,既是疗伤圣药,也是一味具有多种神奇功效的仙丹妙方。无名花由徐福亲手培植,数百年后,其后人方才采其果实,与徐福亲手所绘的秘图一起收藏于秘密之处。”天皇轻叹口气,微微苦笑道,“你被羽田世家的人废去了武功,却又正是羽田世家的稀世珍宝使你得以脱胎换骨,不知这是阴差阳错,还是冥冥之中,天意使然。” 叶逸秋也笑了笑,淡淡道:“这的确是一种可笑的讽刺,羽田世家的人为什么不分而食之,反而便宜了他人?” “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得太宝贵,羽田世家的人并不想平白无故地糟蹋了,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却实在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看来我实在应该感谢那个叫‘徐子慕’的盗贼,如果不是他,我岂能万劫重生?” 天皇摇摇头,淡淡道:“可是你也别忘了,若非此人携宝远遁,羽田狂人就不会涉足中土,寻找它们的下落,你也不会被羽田武藏废去武功,遭受到有生以来比死还更要凄惨的痛苦。” “羽田狂人孤身南下,原来竟是为此。”叶逸秋皱眉道,“难道穷其一生,他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徐子慕的人吗?” “没有,所以他才会滞留在中土,迟迟不肯回去。”天皇长长叹了口气,昂首苦笑道,“没想到就在他死去二十多年以后,秘图却突然神秘出现,不知如何竟落到了鬼影子的手中。” “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魔窟秘图的秘密,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叶逸秋冷笑道。 “叶公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天皇悠悠道,“小女岂非已经邀请过你,你我联手,一起打开徐福留下来的千年秘密?” “我对这个秘密并无兴趣,你只怕找错人了。”叶逸秋忽然长身而起,大步向门外走去,“我也早已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天皇也不阻拦,直到叶逸秋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才不慌不忙地悠悠道:“叶公子若是就这样离开,只怕永远都走不出这家大院。” 叶逸秋倏地驻足,片刻的沉默之后,他霍然转身,目光迸射出一丝冰冷的杀意,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天皇抬起目光,巍然无惧,就这般的与叶逸秋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相对。 第三十八章 一切,源于传说(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光芒交错,仿佛令厅内灯光突然黯淡,令外面无边的夜色凝结在这一瞬间,吹拂的风,也因此而停止了飘动。 从天皇的眼睛里,叶逸秋看到了一种诡秘而得意的微笑,仿佛胸有成竹,一切都在他彀中;天皇从叶逸秋的眼里,看到的却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凛然正气和一股令人不寒而悸的杀意。 玉女罗刹突然感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呼吸为之一窒。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有种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感觉,仿佛一种前所未有的战争即将一触即发。 一个是一国之君,呼风唤雨,天下唯我独尊;一个是绝世杀神,誓不低头,世间无人可与之相互媲美! 如此两个都正处于人生巅峰的高手,究竟是谁更强?假如对决避不可免,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我不是一个很容易就妥协的人,如果你想威胁我或是要挟我,你一定不会如愿。”叶逸秋声音也已变得冰冷。 天皇摇头道:“本皇不是想要威胁你,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刚才本皇非常详细地告诉过你万劫重生的来历和功效,你不觉得本皇是另有居心吗?” “你有何居心?” “想必小女已经告诉过你,‘万劫重生’只是一种果实,的确具有起死回生、解毒疗伤的无上功效,但它的花朵和叶子却是至毒之物,若将它的花叶制成毒药,天下则无药可解。”天皇悠悠笑道,“叶公子是个聪明人,一定了解本皇居心何在,是么?” 叶逸秋脸上倏然变色,沉声道:“难道你已在暗中对我下毒?” 天皇摇头笑道:“叶公子说这句话就言重了,本皇虽非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但对暗中下毒这种事却是不屑为之的,只不过……” 他诡秘地笑了笑,突然顿住了声音。 “只不过什么?” “说来凑巧,刚才叶公子喝下的美酒恰恰正是曾经被人下过毒药的,若非叶公子贪杯,嘿嘿……” “卑鄙!”叶逸秋勃然大怒,冷冷道,“你明明在酒里下了毒,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说‘对暗中下毒这种事却不屑为之’?” “毒的确并非为本皇所下,但本皇却是早已知情。”天皇坦然道。 “下毒的人不是你是谁?”叶逸秋目光倏然投向玉女罗刹,一字一句地道,“难道是你?” 玉女罗刹微微一愣,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你不敢承认么?” 玉女罗刹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叶公子,你冤枉我了,对于此事,我实在是毫不知情。” “你说谎!”叶逸秋怒声道。 “叶公子,本皇可以向你保证,小女的确毫不知情。”天皇摇头道,“这两瓮泸州老窖已珍藏了三十年,封泥还是当年的封泥,可见在这数十年中一直都未被他人动过手脚。实不相瞒,这两瓮美酒在当年就已经下了毒了,珍藏至今,你我是唯一喝过这酒的两个人。” 叶逸秋愣了愣,冷笑道:“我若中毒,你岂非也是如此?” “本皇的确也中了毒,不过本皇早已经服下了解药,可是你就不同了,毒性早已渗入了让你的血液里,纵然运用功力相逼,也是徒劳无功。”天皇缓缓道,“你是否很想知道,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叶逸秋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道:“想必就是用‘万劫重生’的花叶制成的剧毒。” “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毒?” “是谁?” “羽田狂人。”天皇轻叹口气,缓缓道,“这两瓮美酒,是他在三十年前赠送于本皇的,说是总有一天,本皇必然用得着。本皇本不以为然,没想到这次挥军南下,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哈哈哈……”叶逸秋突然仰头发出一阵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愤怒,震耳欲聋。 天皇一脸淡然,目光炯炯,等到笑声消失,他才缓缓问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份淡定和冷静,果然非常人可比。”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叶逸秋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而笑?” “愿闻其详。” “我笑我自己,也笑你。”叶逸秋深吸一口气,“我笑我看错了人,笑你堂堂一国之君,心机居然如此深沉。” “本皇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天皇轻轻叹了口气,“只要你肯归顺于本皇,本皇非但以诚相待,奉为贵宾,而且还可以为你解毒,使你的功力更进一步,直达化境。” “归顺于你?”叶逸秋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冷笑,“本来我对你还心存三分敬意,可是现在,我心里只有厌恶和鄙视,如何还能与你臭味相投,成为一丘之貉,为天下人所不耻?” 天皇脸色微变,怫然不悦道:“你所中的毒虽然不至于让你丧失性命,但却足以减弱你的功力,换而言之,你现在的功力最多只有平时的五成,而且,你也已不再是百毒不侵之躯,任何一种毒药,你都将无法抵御。你已经别无选择,不肯归顺于我,就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你在恐吓我?”叶逸秋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本皇决非危言耸听,中了此毒的人,功力必然大打折扣,若不及时服下解药,百日之内便将迷失本性,就像是一头野兽,在极度的疯狂之下,自残至死。如果你不相信,姑且不妨一试,你很快就会发现,丹田之气虽然犹在,功力却很难任己发挥,而且运气之时,全身筋骨都疼痛不堪,血液逆流,那滋味有多痛苦就有多么痛苦。” “纵然难免一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奸谋得逞。”叶逸秋大声历叱,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涨,蠢蠢欲动。 “唉!”玉女罗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叶公子,我父皇没有骗你,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若是妄动真气,毒性反而会慢慢加剧,最终反噬,让你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叶逸秋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冷冷道:“你们父女狼狈为奸,留在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们手上,所以……今天你们非死不可!” 话音未落,他已像一头愤怒的野兽,疯狂地疾冲出去。 一怒拔刀! 刀,已在手…… 愤怒是一种力量,拔刀是一个姿势,当二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威力无穷的招式――“一怒拔刀”! 自学成“落日刀法”前六式以来,叶逸秋仅仅施展过两次,第一次大败东瀛影子武士,第二次重创杀伐之神,两次都运用得得心应手。然而这一次,他却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沉重感觉,丹田真气竟无法顺畅地瞬间提起,同时全身筋骨隐隐传来一阵莫名的酸痛,血脉之内血流奔腾,倏然暴涨,仿佛即将冲破血管喷薄而出。 天皇果然没有说谎,中毒之后的症状的确与他说的一模一样! 叶逸秋心头大骇,但他并没有绝望和放弃,紧紧咬住了牙,依然一刀挥出。 此刻的叶逸秋,功力虽然只剩下五成,但这一刀,一如既往地快、狠、稳,威力依然不可小觑。 “咦?!”天皇淡定的眼里突然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显然绝未想到,本已是如同困兽的叶逸秋,刀法居然如此了得,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强更高。 就在这一刻,叶逸秋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变成了那个可怕的杀手任我杀。 刀出,人亡! 一刀两断,断腰,也断魂! “冷月弯刀”就像一道匹练飞出,快如离弦之箭,冰冷的刀锋闪烁着雪亮的光芒,黯淡了昏黄的灯火。 这一击,叶逸秋志在必得――先声夺人,制敌机先,本是取胜之道。 苍白的刀光,冰冷的刀锋。 淡淡的刀光轻轻一闪,淡如春天的雨水,轻似残冬的飞雪。 天皇瞳孔陡然收缩,飞快的寒刀仿佛已浓缩在他的眸子里,却依然安如磐石般站在那里,竟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这一刀的破解之法成竹于胸。 寒光流动,刀气逼人。 这一刀本是斫向天皇的左腰,可是叶逸秋只觉眼前一花,天皇突然就到了他的左侧。天皇动得虽迟,但极快,似乎早已算准了时间以及这一刀的方向――这时候叶逸秋这一刀就算再如何凌厉,威力也已不可及。 叶逸秋一声狂吼,手腕一抖,连续劈出八刀。 这一次,他出刀更凶、更狠、更快。 第三十九章 少女情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光霍霍,刀气满天;刀如虹,刀如电。 天皇脸色倏然变得凝重起来,眉间杀气隐隐,心中杀意蠢动。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闪避,双掌飞舞,动作优美而简单,就像是正在拂扫飘散在空中的落花飞雪。 漫天的刀光突然消失――天皇竟然用一双肉掌化解了这疯狂的八刀! 叶逸秋身子一颤,不但连握刀的手在发抖,心也生起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杀气,仿佛因为天皇的手的出现而变得浓重――好可怕的手,天皇的武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叶逸秋口中再次发出一声狂吼,“冷月弯刀”又已劈出。这一次没有漫天缤纷的刀光,也没有闪电奔雷的速度――这一刀就像潜伏的毒蛇,沉静而凶猛。 天皇的瞳孔再一次收缩,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刀,竟似毫无破绽,就像风,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吹向何处――这才是可怕的一刀。 天皇没有动,就像是磐石般站在那里,仿佛就算天地沦陷了,他也不会倒下――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不动,其实就是动的极限。 灯光突然变得更加暗淡,叶逸秋的刀突如狂风,猛然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天皇突然动了动,闪身欺进,双掌一推,两股凌厉的掌风排山倒海般涌向叶逸秋。 叶逸秋不闪不避,深深吸一口气,欲将所有的真力都凝聚在这一刀,与天皇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然而就在这最关键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非但提不起半丝真气,就连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就像是流沙一般急急流走,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很快就被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嘭”地一声,天皇双掌重重击在叶逸秋胸膛之上,如击败絮。 刀光突然消失,叶逸秋的身子就像是一片落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道血光从他口中飙射而出,飘洒空中,在朦胧的灯光照耀之下,显得妖艳而诡异。 “噼里啪啦”地一阵声响倏然传出,叶逸秋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撞碎了窗户,重重跌落在那条幽深小径中,刹那间,尘土飞扬,随风飘去。 玉女罗刹“哎呀”一声惊叫,大步奔出。 夜色犹浓,弯月如钩,遥远而黯淡,朦胧的星光下,叶逸秋就像是一条死狗,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还活着!不知为何,玉女罗刹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宽慰,长长松了口气。 “你……你……”玉女罗刹声音哽咽着,从怀里取出那颗黑色的小药丸,低声道,“趁我父皇还未发现,你赶紧吞了这药丸,它能助你疗伤止痛,恢复元气。” 叶逸秋喘息着,无力地摇头道:“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宁愿一死,也决不会接受你的恩赐,更不可能归顺你们……” “别说了,吞下去!”玉女罗刹用左手紧紧捏住叶逸秋的脸颊,将黑色小药丸强行塞入了他的嘴巴,随即手指相扣,在他突出的喉结上用力一弹。 “啊”地一声,叶逸秋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吞了一口口水,黑色小药丸顺势溜入了他的喉咙。 玉女罗刹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就算你真的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也用不着自寻死路,你真的是太傻了!” “美黛子,你刚刚喂他吃了什么?”天皇缓步走来,声音冰冷,脸色如霜,显然对玉女罗刹的行为非常不满。 “没有!”玉女罗刹缓缓站起身来,回头轻笑道,“我只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天皇目光炯炯,露出一丝狐疑之色,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人意志的确很坚强,中了我两掌,居然还未一命呜呼。美黛子,你让开。” 玉女罗刹俏脸倏然变了颜色,急声问道:“父皇,你想干嘛?” “杀了他。”天皇的脸上充满了杀气,缓缓道,“此人既然宁愿一死也决不从我,我何不成全他,让他死得痛快?” “父皇,请你手下留情,放过他吧!”玉女罗刹着急地道。 “你居然为他求情?”天皇勃然大怒,低声叱道,“你居然为我们的敌人求情?” 玉女罗刹轻叹口气道:“父皇,他现在已受了重伤,功力又大打折扣,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何不让他自生自灭?” “正是因为他已经对我们毫无价值,所以才留他不得。”天皇沉声道,“今夜他非死不可。” “父皇,我决不会让你杀了他。”玉女罗刹忽然大声道,“你说过,你只是想见他一面,瞧瞧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我才将他带来见你。却没想到,你瞒着我诱骗他喝下毒酒……现在你又想杀了他,我是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了!” “美黛子,难道你想要违抗我?” “我从未想过要违抗父皇。”玉女罗刹固执地道,“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必须阻止你杀他。” 天皇脸色瞬息之间发生了数种变化,先青后紫,由紫而红,最后又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他轻轻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轻声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此人,难道你已经喜欢上了他?” 玉女罗刹紧紧咬住了双唇,默然不语。 玉女罗刹自小骄纵任性,豪情万丈,堪称帼国英雄,极少显露女儿忸怩之态,天皇瞧在眼里,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他轻叹口气,柔声道:“我们走吧!” 玉女罗刹微微一愣,脱口道:“父皇答应我不再杀他了?” 天皇摇摇头,笑道:“既然他已经是个半死人,我又何必动手?就按照你的意愿,让他自生自灭,听天由命吧!”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大声道:“多谢父皇不杀之恩。” 天皇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大步向幽径深处走去。 玉女罗刹俯身看了叶逸秋一眼,却见他双目紧闭,一无所觉,显然是早已陷入了昏迷。她长长叹了口气,微一犹豫,终于迈步跟在天皇身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三十九章 少女情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似是在深深叹息…… 这是一柄不平凡的刀。 刀乃是以千年玄铁渗钢花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铸炼而成,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刀长一尺六寸,锋刃无瑕,刀弯如钩,像寒月般流溢着冰冷的光芒。 光芒,一如过往的璀璨。一望而知,是一柄绝世宝刀! 刀有过显赫的时刻。它曾被握在主人强壮的手中,斩下无数高手的头颅,斩断过无数人的腰。 “寒月弯刀”,本来就是一把绝世好刀! 刀在秦孝仪的手里。他的目光怪异而奇特,在“寒月弯刀”上已经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口中不时地发出“啧啧”赞叹之声,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马车在宽阔而平坦的大道上如风般奔驰,车厢平稳而舒逸,叶逸秋躺在里面,睡得很沉,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英俊而苍白的脸上,竟有种病态的嫣红。此刻的他,已经换过了另一套洁白干净的衣裳,唯一没有被换掉的,就是他那双长筒靴子。 秦孝仪看了叶逸秋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把手中的“寒月弯刀”放在他的手里。 叶逸秋霍然惊醒,双目环顾,扫视了车厢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手中的刀上,满脸充满了惊愕之色,愣愣地道:“秦大侠,我们这是在哪里?” 秦孝仪笑了笑,缓缓道:“正在路上,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可以抵达金陵。”他微微一顿,又缓缓问道:“叶少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晕倒在镇外早已荒废的李家大院里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李家大院?” 秦孝仪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刀和一张白纸,笑道:“今天早上我醒过来时,就发现桌子上有人寄柬留刀,告诉我你的去向。我与车夫立即赶往李家大院,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你。” “寄柬留刀?是何人所为?”叶逸秋皱眉问道。 “瞧信上字体,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叶逸秋接过信笺,目光微瞥之间,倏然失声道:“是她!” “谁?”秦孝仪问道,“叶少侠,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逸秋苦笑着长叹口气,缓缓将昨夜之事简单地述说了一遍。 “没想到东瀛天皇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如此卑鄙无耻,实在令人失望之极。”秦孝仪狠狠地一掌击在车厢上,一脸愤慨之色,咬牙切齿道,“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与信义,他居然用此下流手段威胁你,可见他人品之一斑;叶少侠宁愿一死也决不妥协,显现出我辈男儿的高风亮节,铮铮铁骨,实在可敬可佩。” 叶逸秋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秦大侠,我身上这套衣服可是你为我更换的?” 秦孝仪点头道:“你那套衣裳能脏又旧,早该换了!” “秦大侠在更换的时候,有没有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 “这个倒没有。” “那套衣裳呢?” “扔掉了!” “扔在哪里?” “客栈里,此刻怕是早已被店小二烧成了灰烬。 ”“糟了!”叶逸秋突然脸色一变,惨笑道,“鬼影子交给我的那一小半秘图就藏在我贴身内衣里面,如此一来,关于魔窟的秘密岂不是将要永远都封存于地下?” “啊!这……”秦孝仪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叶逸秋反而笑了笑,淡淡道:“这样也好,魔窟秘图拼不齐全了,至少打消了某些人的贪婪之心。” 秦孝仪一脸沮丧和悔意,苦笑道:“叶少侠,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怎可随便藏在贴身的衣服上?唉,都怪我太大意,帮你更换衣裳之前,本该先找找……”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一声马嘶,车厢一阵颤动,几乎倾倒,随即就传来车把式的怒骂:“入娘贼,你作死么?竟敢拦我马头,若不是我情急勒马,还不把你踏成肉酱?” 秦孝仪掀起车帘,问道:“车把式的,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个着装很奇怪的人截我马头。”车把式伸手一指前方,“就是他。” 秦孝仪凝目望去,只见前方路途漫漫,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迹?他苦笑道:“车把式的,你是不是看花了眼,哪有人啊?” 车把式转首望去,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怪叫,愕然道:“难道我是遇见鬼了?刚才明明有一个人啊!” 秦孝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声叮咛车把式小心驾驭马车,缓缓坐回了车厢里,看了叶逸秋一眼,笑道:“你……” 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叶逸秋忽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车把式的也许并没有看错,他的确看见了一个人。” 秦孝仪拧眉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叶逸秋低声道,“我感觉到这个人就在我们附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是黑袍。” 秦孝仪脸色倏然大变,失声道:“血衣楼楼主黑袍?!” 话音未落,紧垂的车帘忽然无风自动,一个人就像是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从车窗钻了进来。 这人一身黑衣装扮,面上戴着一个一平如整,只露出眼睛的怪异面具,手里拿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剑,果然正是黑袍。 黑袍大马金刀地坐在秦孝仪身边,死灰色的目光望着叶逸秋。 秦孝仪顿时但觉到一种凌人的霸气袭人而来,令人不寒而栗,忍不住把身子向旁挪了挪。 “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黑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叶逸秋淡然笑道:“因为我闻到了你的味道,所以我对你的出现,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什么味道?” “杀意和霸气!”叶逸秋缓缓道,“你太独特,杀意和霸气永远都无法掩盖,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可以改变。” “你来干什么?”叶逸秋问道,“是来杀我吗?” “本来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配做我的敌人,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半死人,根本不值得我动手。”黑袍轻轻叹息着,仿佛非常失望和落寞,缓缓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天皇居然如此卑鄙,使用下毒的无耻手段来对付你。” “你都已经知道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瞧得一清二楚,只是你们都没有发现我而已。” “昨晚你为何不干脆一剑杀了我?” “我不必杀你。”黑袍冷冷道,“百日之后,如果你得不到天皇的解药,同样会死的很惨很难看。” “既然你并无杀我之心,为何还要来找我?难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黑袍摇摇头,缓缓道:“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叶逸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魔窟秘图而来的。” 黑袍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你来得太迟了!”叶逸秋微笑道,“早在数个时辰之前,秘图已经被秦大侠烧成了灰烬。这世上只有一份秘图,魔窟的秘密将永远成为一个千年不破的谜。” “你错了!”黑袍忽然桀桀怪笑道,“我正想要告诉你,你那一小半秘图已经落在我手上,昨晚你晕过去的时候,是我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叶逸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说不话来。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变得怪异,闪烁着种扑朔迷离的色彩,就像是他这个人,永远都令人捉摸不透。 叶逸秋沉默了半晌,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藏有半份秘图?” 黑袍道:“鬼影子落在我们手上,非但交出了他的另一半,也把你招供了出来。” “鬼影子又是如何被你们擒获的?” “杀伐之神将‘捕王’李玄衣的孙女李红绡带到了铁枪山庄,鬼影子救人心切,试图冒险救人,反而被杀伐之神一网打尽。” “李红绡也在你的手上?”叶逸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手脚冰冷,仿佛置身于千年寒潭之中。 黑袍一声怪笑,声音嘶哑地道:“魔窟秘图我与天皇各执一半,不日他便将主动请求与我合作,揭开魔窟之谜,指日可待。” 叶逸秋默然无语,只是不住地摇头苦笑。 “‘飘渺九剑’与‘落日刀法’的巅峰一战,我本来非常期待,只可惜……”黑袍摇头叹息道,“你已将死,当真令我好生失望。” “你别忘记,我现在还没有死,我的刀还在,刀法也还在。”叶逸秋目光变得非常坚定而自信,“刀在,人在,希望就在。” “虽然你的刀依然很快很稳,可是你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落日刀法’根本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 叶逸秋不说话,似是已经无话可说,因为黑袍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黑袍目光落在秦孝仪的脸上,缓缓道:“秦大侠,本来你是非死不可的,若非杀伐之神念着师徒之情,始终狠不下心,你早已经是个死人。不过……你现在时日也已无多,我也无须再为难你了。” 提起杀伐之神,秦孝仪勃然大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冷笑道:“你告诉白无瑕,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黑袍冷笑道,“他为什么要后悔?虽然你与他共处多年,可是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你可知道他的过去?可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秦孝仪猛地一愣,呆呆地道:“你说什么?” 黑袍却再也不肯多说,身形一动,就像是一条游鱼般从车窗钻了出去。 秦孝仪探头窗外,大声追问道:“什么血海深仇?什么痛苦的煎熬?白无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黑袍恍若未闻,展开身法越去越远,不过片刻,已化为一个朦胧的小黑点…… 秦孝仪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停地摇头苦笑。 叶逸秋缓缓问道:“秦大侠,白无瑕究竟是什么人?” 秦孝仪摇头道:“不知道,正如黑袍所言,我对他的过去的确一无所知。数年前,我遇见他时,他不过是个颓废而落魄的少年,我见他可怜,才收他为关门弟子。多年来,他从来都未提起他的来历,也不苟言笑,只是努力地练习武功,我本来还在庆幸,自己晚年之余,竟能得此璞玉,实在老怀宽慰,岂知他……” 他黯然一声长叹,闭上了嘴巴,脸上充满了沮丧和惋惜之色。 叶逸秋也轻叹口气,默然半晌才道:“秦大侠,我们现在是否直往金陵?” 秦孝仪点头道:“嗯!我想……欧阳姑娘一定很担心你现在的处境,所以……” “不。”叶逸秋摇头打断道,“我们先去梅谷,到了那里,我再修书一封,向欧阳情说明原委,让车把式送去金陵。” 秦孝仪微一沉吟,点头道:“如此也好!” 尾声 选择 - 杀手本色 - 郁痕 梅谷的入口之处,一条小溪水流淙淙,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玉带将山谷一劈为二,对面一丛梅林中,隐隐现出数间屋宇,红墙绿瓦,风物无限。 马车在那条架在溪上的小桥前戛然而止。 叶逸秋将手中一封信笺交给车把式,又叮嘱了几句,便与秦孝仪缓缓走过小桥,向梅林中的屋宇行去。 行到近前,梅君先生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大步而出,见到来人,顿时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忙不迭地笑道:“哎呀!叶少侠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幸如何之!” 叶逸秋笑了笑,并不言语。 梅君先生匆匆瞥了他一眼,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看你气色好像非常糟糕,是不是受了重伤?” 叶逸秋点点头,苦笑道:“非但受伤不轻,还中了一种剧毒。” “你中毒了?”梅君先生摇头正色道,“看不出来。” “这种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虽不能即时令人毙命,却能消耗一个人的五成功力,百日之内若是没有服下解药,便将迷失本性,渐趋疯狂,最终自残而死。” “世上居然有如此可怕的毒药?简直是闻所未闻,天方夜谭。”梅君先生半信半疑道,“你服食过‘万劫重生’,本应百毒不侵,怎会中毒?” 叶逸秋轻叹口气道:“此事非常复杂,我慢慢跟你说。” …… 听完叶逸秋的叙述,梅君先生与醉妃夫人脸色都变得非常凝重,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始终一言不发。他们虽然都是解毒行家,但叶逸秋所中之毒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万劫重生”居然是徐福千年前亲手培植的一种无名花草的果实,这种事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同一种植物中,花、叶、茎、根和果实各有不同的妙用,虽是不足为奇,但像“万劫重生”这种有着天壤之别的,却实在是少之又少。梅君醉妃夫妇二人可以发誓,这种事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 梅君先生拧紧了眉头,垂首沉思;醉妃夫人手里拿着酒杯,神思却与酒无关……夫妇二人苦苦思索着破解之法,但几近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依然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叶逸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笑道:“两位前辈若是觉得晚辈所中之毒非常棘手,那就暂时先缓一缓,反正还有一百天的期限,不必急在一时。倒是秦大侠,他中毒已非一日,毒性怕已极深,还请二位前辈速速施以援手,为他救治。” 梅君先生正色道:“秦大侠中毒时日虽久,但份量极少,毒性尚未蔓延,而且又是非常普通的毒药,不消几日,便能彻底化解,绝无性命之忧。”他微微一顿,又道:“叶少侠,且让老夫为你号一号脉,看看中了此毒的症状是否果真与天皇所说的一样。” 叶逸秋点点头,伸出手,缓缓捋起了衣袖。 梅君先生探出三指,搭在叶逸秋的脉搏之上,先是由轻至重,转而又慢慢减缓力道,如此反复多次,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时而凝重,时而淡然,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梅君先生终于收回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样?”叶逸秋问道。 梅君先生摇摇头,缓缓道:“由你脉象看来,完全不像中了毒的样子,气血顺畅,根本不是如同天皇所说的逆行而上,看来此毒果然非同寻常。” “梅君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百日时光,并不算多,老朽夫妇毫无把握能够为你解毒,只能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要看天意了!”梅君先生苦笑道。 “前辈的意思是……”叶逸秋皱眉道,“听天由命?” 梅君先生沉重的点点头,缓缓道:“如果你得不到解药,这就是唯一的希望。” 叶逸秋缓缓阖起了双眼,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多说一句话,转身回首,大步走了出去,身后隐隐传来三声无奈而同情的叹息…… 那一片并不广阔的梅林,有叶逸秋最深的记忆,在那个飞雪连天、北风呼啸的冬天,他曾经握住欧阳情温柔的小手――那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他记得,那一夜,梅花开得正艳,夜风拂过,如情人的手掠起掉落在额际的几络发丝,枝头上雪花飘落,落地无声。 那一夜,他尘封的心曾经发生过莫名的骚动,只盼望那一刻就是传说中的永恒,人们努力地寻找的幸福。 再一次走进这片梅林,已物是人非,孤身只影,不再有雪,不再有她…… 梅枝青嫩如绿,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展示着它们蓬勃的生命,可是叶逸秋的心里,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伤感。 他死过,所以对死并不感到畏惧,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并不想死。曾经以为,生命本是一无是处,一文不值,若非欧阳情以她浓厚的爱和无限的温柔的拯救了他的灵灵魂,他早已生无可恋。然而就在他重获新生的时候,人生却又如此苦短,他的生命,仅仅只剩下一百天的时光,究竟这是天意?还是宿命? 他想不通,所以不断地去想,越想却是越乱,深深陷入了混乱的泥沼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温柔的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温柔…… 叶逸秋霍然回首,转身,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你来了!”叶逸秋勉强一笑,心中的千言万语都浓缩成这淡淡的一句。 欧阳情身体慢慢依偎在叶逸秋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双手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逸秋,你别想得太多,梅君先生会有办法的,他说过,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就像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都已经知道了?” “梅君先生已经告诉过我,他说我们还有百日时间,已经足够找到解毒的方法。”欧阳情强颜一笑,缓缓道,“再说这种毒又不是没有解药,如果梅君先生实在无计可施,我们还有时间去找天皇……” “不!”叶逸秋断然摇头道,“就算难逃一死,我也决不会与他妥协,丢掉尊严换取苟且偷生,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难道你想就此放弃?这么做好像更不是你的作风。” “我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叶逸秋毅然决然道,“在这百日之中,我还可以做很多事,还可以选择。” “你的选择是什么?” 叶逸秋顿时哑口无言。 他的选择是什么?连梅君先生都已明确的说过,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他还能做些什么? 欧阳情心中暗暗叹息,缓缓道:“你心里是不是完全没有主意?” 叶逸秋点了点头,没有掩饰心里的混乱。 欧阳情沉吟着,缓缓道:“从杀手到英雄,这是一个非常艰难而完美的蜕变过程,你与天抗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许,同样的事你可以重做一次……” “你是说逆天改命?”叶逸秋恍然大悟,眼里迸射出奇异的光芒,就像是瞎子重见光明,看到了清晨前夕的第一丝曙色。 “对,就是逆天改命。”欧阳情美丽的眼睛仿佛充满了笑意,光芒清澈明亮,如千里碧波,不掺浊流,“逆天改命就是你的选择,也是你最需要去做的事情。” 叶逸秋如遭棒喝,在一刻之前犹觉迷茫的他,心头忽然变得一片平静和清晰。他张开双臂,再一次拥她入怀…… 彼此情意,你浓我浓,他们却没有想到,该怎么做,才能成功的逆天改命?然而,这一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心与心紧紧相连…… ――《巅峰之卷―落日,刀声》终 第一章 天山雪(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唐.李白.《关山月》 天山的雪峰――博格达峰,高耸入云,积雪终年不化,远远望去,那闪耀着银辉的雪峰,是如此雄伟壮观、庄严而神秘。 在博格达的山腰上,有一个名叫“天池”的湖泊。天池便是“瑶池”,相传是西王母会聚众神仙举行蟠桃盛会的地方。天山四周雪峰上消融的雪水,汇集于天池,成为源源不断的水源,池中之水清澈透明,晶莹如玉,像一面大镜子。四周群山环抱,绿草如茵,野花似锦;挺拔、苍翠的云杉、塔松、白桦、杨柳,漫山遍岭,遮天蔽日;西岸修筑了玲珑精巧的亭台楼阁,平静清澈的湖水倒映着青山雪峰,风光旖旎,宛若仙境。 天山虽然是个风光无限的人间仙境,但为人们津津乐道最多的,却还是建筑在东望瑶池、西观瀑布的一座悬崖上的天山派。 天山派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足有三百六十三年,人才辈出,自第一代掌门米焱创派伊始,就以绝对的强大跻身于武林九大门派之中,在江湖上拥有极佳的口碑和荣誉,数百年来,无论江湖风云如何动荡不止,始终都屹立不倒。天山派远居西域边境,虽未与世隔绝,但历代掌门都极少涉足中原,门下弟子只有在艺成之后方可下山历练,时限两年,即便如此,天山派在江湖上仍然享誉极高,尤其是在天山一带,侠义之举,多为人们传颂。在“天山神剑”米松这一代,授徒仅仅六人,“一剑”、“双鹰”、“三凤”,并称“天山六杰”,是为天山派当代名望最高的年轻弟子。 在中原烈日如炎,足以烤焦大地的夏季,正是天山雪融、春回大地的时候。 这一日清晨,遥远的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米珏就手提天山派镇派之宝“无情断肠剑”,孤身来到了天池,开始了他每日必修的早课――多年以来,池边练剑,已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习惯。 天山派以剑法驰名江湖,米珏之父米松便以一手天山剑法博得“天山神剑”之美誉。米珏剑法展开,时而矫健如飞龙入海,时而飘逸如雪花漫舞,时而轻灵如风吹柳絮,时而迅猛如白驹过隙…… 剑光连绵,如丝如雨,不过片刻,一路天山剑法已一气呵成,米珏缓缓收剑入鞘,气定神闲,一派从容。 岁月,开始已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永远都改变不了他儒雅的气质。 米珏翘首而立,但见海峰晨曦中,天山绝顶慢慢冒出一轮红日,万道霞光直泻天池之中,映照仙境如幻如梦。 雪融之际,天气最为寒冷。米珏望着天山上渐渐变薄的白雪,眼中慢慢绽放出种洁白的宁静,心头就像是雪水一般澄澈。他喜欢雪,喜欢天山,喜欢这里的人。 “据王大姑所说,冰娴这几天即将临盆,八成是个女孩,如果真如她所言,那就取名为‘雪’,希望她就像天山的雪一般美丽,冰娴一定也很喜欢。”米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微笑。 “冰娴”是他的妻子,娘家姓李,曾经是江南一户书香门第,后来衰落了,李冰娴随着父母四处奔波,颠沛流离,看尽了人生百态。那一年,米珏下山历练,巧遇佳人,成就一段美好姻缘。“王大姑”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稳婆,孕妇怀的是男是女,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自死亡谷一别,又已匆匆两年有余,据说小兄弟已经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由当年可怕的杀手蜕变成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却不知他是否已和欧阳姑娘喜结连理,花开并蒂?”想起朋友,米珏心中顿时热血沸腾,思念如酒,一丝一缕地注入每一根神经之中。 自那一别,米珏就很少醉过,他心中一直都在期待着与知己一醉方休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凶狠的嘶鸣从天空中传来,打断了米珏澎湃的思绪。 米珏知道,那是苍鹰在发现猎物的时候,因兴奋而发出的声音! 天山的苍鹰素以体长凶猛著称,双翅展开,足有两米多长。它时而悠闭地扶摇直上,时而又逍遥地在空中盘旋,一旦发现野兔、黄羊或其它柔弱动物,便像一把利剑横空劈下,来势可谓迅雷不及掩耳。这些柔弱动物,很快便成为苍鹰一顿可口的佳肴美味。 “嗖”地一声,一只雪白的野兔从丛林中飞快地窜了出来。它仿佛也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避捕猎者的袭击,但慌不择路,非但没有往障碍物最多的隐蔽之处逃去,反而向米珏这边方向奔驰。 苍鹰凶狠而剽悍,是绝不怕人的,虽然它也已发现了米珏,但它视若无睹,依然从高空上一冲而下,双爪如钩,抓向野兔。它的速度的确快得惊人,就像是流星划落一般,眼皮方动,它已消失。 苍鹰早就计算好了时间和方位,野兔还未跑到米珏的近前,必然成为它美味的早餐。只可惜它今天遇见的人不是寻常的游客,而是天山派的掌门人,“天山一剑”米珏! 米珏眼见苍鹰如此凶恶,心头火起,大声呼喝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欺凌弱小,目中无人,若不给你一点教训,岂不是天理难容?” 话犹未了,“呛啷”一声,拔剑出鞘,人已像是一片枯叶般迎风飘起。 天山派的轻功“踏雪无痕”,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是一门上乘的绝技,当年“天山神剑”米松曾与“游龙大侠”叶漫天比试过轻功,最后的结果,“踏雪无痕”与“浮光掠影”竟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 米珏身形一动,倏忽之间便已挡在了苍鹰与野兔之间,剑光一闪,森寒的剑气将苍鹰隔绝在空中。 苍鹰冲势极猛,陡然受阻,速度便缓了下来,但它并没有放弃,利爪一探,抓向锋利的剑刃。 “无情断肠剑”本是百剑之祖,其之锐利,吹毛立断,苍鹰的爪子虽然坚硬如铁,但若触及,万无不断之理。米珏本意只是阻止苍鹰行凶,并无伤它之意,百忙中急忙收剑后撤,一个翻身,稳稳落下地来。 苍鹰一爪扑空,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双翅一展,瞬间越过了米珏,依然对野兔紧追不放。然而就在刹那之间,那只野兔却已跑得无影无踪,在隐蔽之处躲藏了起来,再也没有出现。 到了嘴边的猎物突然跑了,苍鹰勃然大怒,突然在空中斗一折身,迳自向米珏飞扑过来,显然对眼前这个好事者恨之入骨。 米珏见它来势凶猛,不敢大意,手腕一抖,“唰唰唰”,接连刺出三剑,正是天山剑法中的一招――“梅花三弄。” 苍鹰竟似识得厉害,急忙闪避,让开了两剑,但第三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让,一丝血就像箭一般标了出来,铁爪子已被拉开了一道血口。 苍鹰受了惊吓,再也不敢攻击,愤恨的眼睛狠狠瞪着米珏,在天空中一个盘旋,双翅一展,向远方飞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米珏望着苍鹰远去的痕迹,微微苦笑,慢慢收剑入鞘。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远处有人大声呼叫道:“大师兄,大师兄……” 米珏回首转身,立即就看见小师妹陈玉如急匆匆地飞步奔来。他皱了皱眉,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陈玉如顾不得喘息,一把拉住米珏的衣袖,道:“大嫂就快生了,快……快回去……” 第一章 天山雪(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山派择徒,自创派以来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代门下弟子,不得超出百人。江湖上有很多人都不明就里,据知情者所说,其中原因是因为天山派历代掌门淡泊名利,无意权势之争,是以不愿广收门徒,扩大门户。 天山派门下弟子不多,庄院自然也不广阔,不过占地数亩,房屋数十间,完全没有其他大门派的恢宏气势。 米珏一路飞奔,直接跑到自己的起居之处,此时“天山三凤”中的大凤叶玉清和二凤刘玉秀早已在门外徘徊等待,米珏的儿子米浩一双眼睛不停地向里屋张望,一脸的期待和焦虑。 “怎么样?”米珏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低声问道,“生了吗?” 叶玉清摇摇头,默然不语。 米浩扬起稚气未脱的小脸,天真地问道:“爹,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米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快了……” 话音刚落,忽听里屋传出一阵“哇”的婴儿啼哭之声,响亮而清脆,撩动了每个人的心房。 再为人父,米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对“天山三凤”喋喋不休地道:“是女儿,一定是个女孩儿,知道吗?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米雪’,就像是天山的雪……”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拉开一线,稳婆王大姑悄然探出头来,满脸微笑道:“米大侠,你们可以进来了!” 米珏大步走了过去,问道:“是女孩儿?” 王大姑点头道:“嗯,是个千金,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米珏轻手轻脚地走进房中,对着躺在床上的娇妻李冰娴微微一笑,怜惜地轻叹道:“冰娴,你受苦了!” 李冰娴也笑了笑,虚弱地道:“珏哥,你不抱抱她吗?” 米珏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轻轻地戴在女婴娇嫩的脖子上。 那是一块冰雪般洁白的玉佩,一面刻着一个“天”字,一面刻着一个“山”字。每一个天山派的弟子都有这么样的一块玉佩,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我想好了,这孩子就取名叫‘雪’,就像雪一样美丽可爱。”米珏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祥的父爱,问妻子道,“你说好不好?” 李冰娴微笑道:“我本有此意,她本就是像雪一般可爱的孩子。”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远处有人大声呼叫道:“米大侠,米大侠……” 话声中,一个健壮的青年飞一般地奔跑着,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狂奔而来,通红的脸上充满了惶急之色。 “天山三凤”认出那青年正是住在山下以打猎为生的于山鸣,忍不住齐声问道:“于大哥,怎么了?” 于山鸣不是一般的寻常猎户,身强力壮,胆大心细,是天山一带乃至数十里外的镇子都小有名气的好手,但凡是他亲手所捕获的飞禽走兽,大多是新鲜而稀少的珍品。“天山三凤”从未见这个平时冷静而勇敢的猎户脸上曾经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惧色,此刻远远就看见他衣衫不整、慌不择路,不由得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山鸣远远地就开始在迫不及待地呼叫道:“米掌门米大侠可在家中?” 刘玉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别嚷嚷,大嫂刚生了孩子,正在休息呢!” 于山鸣愣了愣,一脸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问道:“刘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叫他出来?” 米珏轻轻地把手中婴儿交给王大姑,大步走出屋子,低声问道:“于兄弟,你找我?” 于山鸣顾不上喘口气平静心情,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米珏的手臂,大声叫道:“米大侠,快,快,快跟我走,出事了,出事了!” “于兄弟,你先别急,慢慢说。”米珏皱起了眉,从容不迫地道。 于山鸣喘了口气,道:“谭大叔遭到二人殴打,伤势不轻,命悬一线……”他猛然狠狠跺一跺脚,又道:“米大侠,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否则就怕来不及了!” 在天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乃是汉人聚居之处。屋宇疏疏落落,处于绿茵之间,如同繁星点缀于空际,虽无规格,却有种自然之美! 一间低矮的屋子里,此刻挤满了村民,众人七嘴八舌,纷乱的喧哗声掩盖了一个充满痛苦的呻吟。 呻吟的人正是于山鸣所说的谭大叔。 谭大叔和于山鸣一样,都是以打猎为生的猎户,经验同样丰富,但在从这一刻开始,他却永远都不能再出去打猎了,他的经验虽然还在,不过一个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的猎人,是绝对斗不过山林里的凶猛恶兽的。 谭大叔的右手和右脚是被一种利器硬生生地砍断的,此刻的他几乎是体无完肤,血迹斑斑,衣衫凌乱,更无完整的一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凶手实在是残忍无道! “是什么人干的?”米珏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涌,愤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雪山镇子里的扎克尔江老爷。”于山鸣愤愤不平地大声道。 “是他。”米珏倒吸了一口凉气。 扎克尔江老爷是天山一带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土皇帝,也是乌孜别克族的族长,据说在他居住的雪山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盘是他的,镇子里的所有生意,几乎都已被他一个人垄断。 “就是他。”于山鸣握紧了拳头,连青筋都条条浮现起来,“在雪山镇,除了他,还有谁敢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米大侠,这一次你一定要为谭大叔讨回公道。” 米珏缓缓道:“扎克尔江虽然是个蛮不讲理的土霸王,但并不是个凶残之人,他何以要砍掉谭大叔的一只手和一条腿?” “事情是这样的……”于山鸣深吸一口气,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昨天下午,我与谭大叔上山捕猎,捉住了两只雪豹,今天上午便到镇子里去卖,恰逢扎克尔江老爷经过,他以高价定了下来,吩咐我们送到他的家里去。岂料当谭大叔讨要银两的时候,过来了两个护院打扮的人,他们一口咬定我们送去的并不是雪豹,而是从扎克尔江老爷家偷盗出去的藏獒。我们虽据理力争,但百口莫辩,谭大叔情急之下,冷不防打了其中一个护院一拳,那两人不由分说,拔出刀来,一人一刀,竟硬生生砍掉了谭大叔的一条胳膊一条腿,然后将我们轰了出来。眼看着谭大叔怕是活不成了,我才赶紧跑上天山,请求你主持公道,否则谭大叔……就死得……太不值了!” 米珏静静听着于山鸣的述说,望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谭大叔,冷静地道:“于兄弟,你这就跟我一起去雪山镇找扎克尔江,一定不能让谭大叔蒙冤不白,含愤而死!” 第二章 江湖规矩(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雪山镇是个很有乌孜别克族建筑特色的小镇子,房屋大都为土木结构的平顶长形房屋,造形别致,独具风格。 扎克尔江的房屋,是一种叫“阿瓦”的古老的建筑。屋外用土墙围成一个院落,在院内离院门八尺左右的地方砌起一堵土墙;住宅前搭设着葡萄棚遮阳,葡萄藤枝密盖其上,是夏日乘凉的最佳所在;庭院内栽有花卉和其他果树,打扫得十分干净;室内墙壁上挖有许多壁龛,壁龛周围用雕花石膏镶砌起来,形状多种多样,放置各种用具和摆设,美观之余,又别有一番情趣。 扎克尔江虽然是天山一带最富有的人,但生性吝啬刻薄,对钱银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这个人虽然长得一副五大三粗,豪迈爽朗的样子,却凡事都必斤斤计较;所以他这一生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性格绝对是非常孤僻的,永远都显现不出丝毫的热情。但当他听说天山派掌门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却显现出从所未有的热情,非但亲自出门迎接,而且还命小厮拿出最好的奶茶和最可口的“纳仁”,俨然是个好客的主人。 “纳仁”是乌孜别克族极富民族特色的食物,由肥牛肉、羊肉、风干的马肠或熟肉干、葱头、盐、味精、面粉、皮芽孜为原料,将煮熟的肉切碎,和煮熟的面片或米饭搅拌在一起,盛在盘中,再加上皮芽孜,洒胡椒和酸**,搅拌混合,用手抓食。若非招待贵客,乌孜别克族人是从不轻易吃食的。 米珏对“纳仁”看都不看一眼,更不落座,只是冷眼瞧着大献殷勤的扎克尔江,任扎克尔江费尽了唇舌,挖空了心思,他始终都无动于衷,不理不睬。 扎克尔江仿佛很无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米大侠登门造访寒舍,既不落座又不说话,究竟是为何而来?” 米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知道我的来意,何必明知故问?” 扎克尔江微微一愣,摇了摇肥头大颈,茫然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神仙,怎知米大侠为何而来?” 米珏冷哼一声,如剑一般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狠狠盯在扎克尔江的脸上。 假如目光也能杀人,扎克尔江只觉自己也许已经死了一千次,这目光仿佛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哦,我想起来了。”扎克尔江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强颜一笑,“天山派世世代代行侠仗义,锄强惩奸,打抱不平,米大侠此番前来,怕是为什么人主持公道来了,是么?” 米珏冷笑道:“原来你并不笨。” 扎克尔江讪讪笑道:“却不知米大侠欲要行侠仗义,为何竟到了寒舍?”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米珏沉声道,“今天上午才刚发生的事,现在你就已经全都忘了,你这个人倒真健忘。” “是,是。”扎克尔江皮笑肉不笑道,“人老了,什么都忘得快,还望米大侠见谅。” “看来我实在该提醒提醒你了!”米珏冷笑道,“我问你,今天上午你是不是买了谭大叔的两只雪豹,还叫他自己送到这里来?” “是,的确是有此事。”扎克尔江点头道,“我付给他的价钱可不低。” 米珏似未料到他居然直认不讳,反而微微一愣,缓缓道:“既然你买下了他的猎物,不肯付钱也就算了,却为何出尔反尔,反咬他一口,诬赖他偷盗了你家的藏獒?” “哪有此事?”扎克尔江瞪大了一双如同野兽般露出凶光的眼睛,大声怪叫道,“谁说我没付他钱?谁诬赖他偷了我家的藏獒?米大侠,子虚乌有之事,你是听何人所说?” “此事纯属乌有?”米珏冷笑道,“我看你健忘的老毛病又犯了,看来我对你的提醒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该让证人与你当堂对质才是让你承认的最好办法。” “什么证人?”扎克尔江倏然眯起了眼睛,细缝之后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米珏回首对门外大声叫道:“于兄弟,你进来,告诉他,今天上午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话音未落,于山鸣已大步走了进来。 米珏冷眼看着扎克尔江,沉声道:“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认得。”扎克尔江点头道,“雪豹就是他和谭大叔一起送来的,那又如何?难道造谣之人就是他?” “你放屁!”于山鸣陡然大怒道,“你这人想要一毛不拔便得到我们两只雪豹,诬赖我们偷了你家的藏獒,你居然反而说我造谣?这也罢了,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叫你的两名护院斩断谭大叔的一只胳膊一条腿?你知不知道,手和脚对一个捕猎为生的人而言,是何等的重要?现在谭大叔就快要死了,剩下他家的孤儿寡母,让他们如何生活?你于心何忍?” “等等,等等!”扎克尔江皱眉道,“你说什么?是谁斩断了谭大叔的手脚?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让管家把银子照价付给你们,什么时候让他行凶了?” 于山鸣愤怒如狂,连脸都气红了,嘶声道:“你还不承认……” 扎克尔江摇头道:“两位稍安勿躁,待我让人把管家找来,一问便知端的。” 管家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汉子,已经跟了扎克尔江整整二十三年,是扎克尔江一手栽培的,最值得信任的助手,在扎克尔江诸多的生意上,很多都交由他管理,从来都未曾让扎克尔江失望过。 扎克尔江一脸阴郁,沉声问道:“管家,听这位小兄弟说,今天上午谭大叔被你和两个护院斩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可有此事?” “是,确有此事。”管家点头道。 扎克尔江脸色陡然大变,怒声道:“荒唐,此事果然千真万确。发生了如此重大之事,你为何不及时向我禀报?” 管家张大了嘴巴,愣愣地望着一脸怒色的扎克尔江,嗫嚅着道:“这不是……老爷……” 扎克尔江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截口打断道:“不是什么?既然知道我才是老爷,你们为何还敢擅自作主?” 管家恍然有所领悟,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先息怒,容小人慢慢解释。” 扎克尔江怒气未消,大声道:“快说。” “是这样的,老爷。”管家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今天上午,谭大叔的确送来了两只雪豹,但事情也实在太凑巧了,昨晚下人喂食藏獒的时候,忘记了锁上笼子,被藏獒偷偷跑了出去,就在谭大叔讨要银子的时候,它们又自个儿跑了回来。两名护院不明就里,以为谭大叔偷走了藏獒,送回来讨要赎金,一言不和,他们就打起来了。” “谭大叔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猎手,根本打不过两个武功高强,又手持利器的护院,就这样被斩断了一只手和脚,是这样的么?”扎克尔江沉声道,“你是这里的管家,发生了这种事,当时就应该向我禀报,却为何一再隐瞒?” 管家苦笑道:“这几天老爷您日理万机,想见你一面都千难万难,哪里来得及向你禀报?” 扎克尔江冷哼一声,默默半晌,抬目对米珏陪笑道:“米大侠,此事既然属实,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和责任,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谭大叔的冤屈?” 米珏冷冷道:“你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 扎克尔江垂头想了想,沉吟着道:“不如这样吧,我立即叫人送上纹银三百两给谭大叔家,并且厚葬谭大叔,你看如何?” “我们要的是正义和公道,”米珏冷笑道,“你认为金钱就能代表公道吗?” “那么米大侠的意思是……” “把凶手找来,非但要为谭大叔磕三个响头,还得为谭大叔守灵三天。” 扎克尔江叹了口气,点头道:“我这就让人把他们找来!” 第二章 江湖规矩(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两个对谭大叔行凶的护院都是汉人,年纪约莫五十多岁,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江湖上决没有如此两个人,很显然,他们是故意隐藏了真正的身份。 米珏阅人无数,目光犀利而独到,虽然看不出这二人的来历,但他知道,这二人决非寻常江湖人,至少不是那种甘愿寄人篱下,为他人看家护院的无志之士。 张三身材魁梧,结实健壮,双掌奇大,骨节明显,而且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显然擅长铁砂掌之类的外门硬功;李四却长得身形颀长,骨瘦如材,就像是湖面上的一杆芦苇,微风拂来,摇摇欲坠,这种人通常都练就了身轻如燕的轻身轻夫。 这二人脸无表情,绝不说话,站在米珏面前,就像是两尊朽木,毫无生气。 “咳,咳咳!”扎克尔江清了清喉咙,笑道:“来来来,让我为你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天山鼎鼎有名、威风八面的天山派掌门人,‘天山一剑’米珏米大侠,二位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也听说过米大侠之威名。” 张三从鼻孔里重重一哼,冷冷道:“天山派和我兄弟二人全无关系,我们也不想和天山派扯上任何关系,老爷让我们来此,怕是多此一举。” “这……唉!”扎克尔江重重一叹,愁眉苦脸道,“二位,实不相瞒,米大侠正是为二位而来。”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更无半点瓜葛,他为何特意前来?”李四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像是僵硬的岩石,一动不动。 “唉!”扎克尔江又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都不是因为上午的误会而引起的吗?二位错将谭大叔当成偷犬盗贼,砍掉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米大侠这是为他讨公道来了!” “公道?”张三咧开大嘴冷笑道,“他要讨的是什么公道?” “听说谭大叔已伤重不治,命不久矣,米大侠非但要二位为他磕头谢罪,还要为他守灵三天。”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四冷笑道,“我们都是江湖人,谁不是过着刀刃上舔血的日子?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如果每一个死在我们手下之人,都要我们为他磕头守灵,岂不坏了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不可破,生死的确不由人。”米珏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可是谭大叔并未身入江湖,他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猎户,虽善捕猎,却丝毫不懂武功,如今死在江湖人手中,这规矩就得按照民间来办,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为他人所耻笑,二位在江湖上,只怕就很难再有立足之地了!” “磕头守灵,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张三仰起了头,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大声道,“江湖上的规矩,就是以血还血,以命抵命,如果你有本事,不妨就将我兄弟二人之命拿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米珏瞳孔陡然收缩,一字一句道,“是向我挑衅?还是在逼我出手?” “早就听说天山派的剑法冠绝天下,厉害无比,今天我兄弟二人倒要见识见识,究竟是不是一些好事之人夸大其辞。”李四阴恻恻地笑道,“如果我们不幸落败,决不会要你为我们磕头守灵,怪只怪我们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明知对方就是天山派掌门,居然还敢狂言挑战,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有恃无恐? 米珏沉住了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李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目光似隐隐带着种不屑一顾的嘲笑,冷冷地瞧着米珏;张三却慢慢拢起了衣袖,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每一块垒起的肌肉都像坚硬的岩石。 为正义,为公道,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呛啷”一声,米珏终于拔剑。 剑光流动,就像天山上的雪水在淌落,隐藏着一种不可预知的杀机。 在这一刻,张三陡然眯起了眼睛,李四的瞳孔却在慢慢地收缩。他们并非故意看轻天山剑法,在他们的心里,对米珏甚至充满了恐惧和尊敬,但艰巨的任务,却迫使他们不得不口出狂言――只要能够留住米珏,他的目的就已达到。 李四对张三悄悄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们的任务只是留住此人,拖延时间,犯不着与他拼命。” 张三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你我联手,未必就打不过他。” “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否则坏了大计,这责任你我谁都担当不起。”李四摇头道。 张三瞪了瞪眼,沉声道:“如果我们输了,难道真的要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山野村民磕头谢罪?” 李四阴恻恻地笑了笑,低声道:“只要我们尽全力拖住米珏,天山派便灭门在即,家都没了,米珏已是欲哭无泪,哪里还有心情为他人主持公道?” 张三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说的很对,听你的准没错。” 二人说话轻如蚊呐,相距虽然不过咫尺之遥,米珏却没听清楚他们究竟在嘀咕什么,还道是他们正在商榷如何联手方能取胜。 米珏深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道:“二位是联手,还是轮流上?” 李四嘿嘿笑道:“自然是一起上,多年来,无论对手是强是弱,我们二人都是如此,决不单打独斗。” “好。”米珏目光慢慢投向剑尖,“你们输了,就跟我走。” 张三瞪眼狂笑道:“一切都按江湖规矩行事,你先打赢了我们再说。” 米珏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不出手?” “我们在等。”李四悠然笑道。 “等什么?” “等你出手!” 米珏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是做了一件事――出剑。 攻击,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剑光闪动,芒影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巨网陡然散开,从天而降,罩向二人。 天山剑法虽然冠绝天下,但招式并不繁杂、花俏,讲究的是巧妙和流畅,只要练得娴熟,施展起来便如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米珏的第一剑,正是天山剑法的第一招:飞雪飘零! 一剑光寒,刹那间,屋子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感到了一股凉意。 “好剑法!”李四忍不住大声赞道。 他嘴里说着话,脚底下却一点也不敢怠慢,一手拖住张三的胳膊,就像一条游鱼般滑了出去,脱离了剑光的笼罩,轻身功夫果然高明。 米珏手腕一抖,满天剑光突然消失,化作一道飞虹,又如一朵飞雪,翩翩起舞,快绝无伦地刺向李四的胸膛。 这是天山剑法的第二式:一点飞雪。 李四“哎呀”一声,放开了张三的胳膊,身形一晃,又退出了数尺。 米珏连攻两剑,张三李四二人都是只守不攻,米珏是名门正派一代宗师,自恃身份,不便追击,当即收剑而立,沉声问道:“你们为何不还手?” 李四阴恻恻地一笑,默然不语。 张三瞪了瞪眼睛,沉声道:“谁说我们不还手?先吃我一拳!” 话犹未了,“呼”地一声,他已一拳击出。 第三章 血红的“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拳出如风,虎虎生威,不仅稳,而且狠,寻常人若是挨了这一拳,非被打成一块肉饼不可。 “咦!”米珏口中发出一声惊呼,似乎绝未料到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张三,拳法竟是如此精湛,一拳击出,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几乎都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张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眼前仿佛出现了米珏倒在自己的铁拳之下的血淋淋的一幕。 就在这时,剑芒倏然暴涨,冰冷的寒光平地卷起,如清风徐来,看似缓慢,却激起千层气浪,在米珏的身前布成了一堵无形的墙。 这一招,正是天山剑法的第三式:“两袖清风”! “呔!”张三陡然一声暴喝,“破!” 话声中,他的拳头突然加了几分速度,力量也同时增强,就像是捅破窗户纸一般,看不见的气墙竟被他一拳击穿。 “咝咝咝……”空气中传出一阵如同撕衣裂帛的刺耳声响。 “少林拳!”这一次,米珏是真的吃了一惊,诧异地道,“原来你是少林弟子。” “不错,我正是少林俗家弟子,算你还有点眼光。”张三放声大笑,攻击却未停止,突然变拳为抓,五指如钩,向米珏握剑的手腕扣去,施展的功夫正是少林寺不折不扣的正宗擒拿手。 剑光再起,“唰唰唰”,接连三声轻响,剑锋如同白梅在同一瞬间绽放,竟从绝不可能发出攻击的方位刺向张三的手臂。 “梅花三弄。”张三竟似识得这一招剑法,惊呼一声,自忖以己之力,绝不可能化解,当机立断,仓皇而退。但他依然还是慢了一步,“唰”一声,衣袖已被锐利的剑锋削去了一大块。 米珏也不乘胜追击,长剑一挺,指着张三的鼻子大声问道:“你是少林哪位高僧门下?堂堂大派弟子,居然甘愿为他人看家护院,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三微一迟疑,缓缓道:“家师正是……” 话未说完,李四已大声截口打断道:“胜负未分,再来打过。” “嗖”地一声,一道人影如风掠过,李四衣袂飘荡,接连击出两掌,攻向米珏面门。 米珏不闪不避,剑尖晃动,轻描淡写地刺出两剑,将李四逼退数尺。 李四身形优美,宛如蹁跹蝴蝶,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稳稳落下地来。就在他落地之际,衣襟随风飘动,露出了里面的内衣。米珏目光微瞥,分明看见,李四内衣的右下角,绣着一个鸡蛋般大小的“血”字,殷红如血,醒然入目。 米珏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轻功造诣不浅,必然也是大有来头之辈。”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张三又已挥拳扑上,“呼呼呼呼”,“罗汉诵经”、“罗汉打水”、“罗汉过桥”、“罗汉拜佛”,接连四招,每一招都是正宗的少林拳法。 佛家十八罗汉,个个形态不一,表情各异,张三这套少林拳法,正是“少林罗汉拳”,乃是依照十八罗汉的动作创造而成的,招招连贯,环环相扣,或顺序,或倒序,可以重复施展,拳法刚猛有力,下盘稳固如山,极难化解。 米珏深知“少林罗汉拳”的厉害,丝毫不敢大意,脚步交错,左腾右挪,手中之剑随着身形的晃动连续刺出,每一剑都是攻敌之必救的部位。 张三在这套“少林罗汉拳”上浸淫出三十几年,运用娴熟,出拳如风,但米珏一手天山剑法同样妙到巅毫,来往之间,双方竟都未赢得一招半式。 “天山剑法果然了得,‘天山一剑’的确也非浪得虚名。”张三仰头大笑道,“只是今天你若想取胜,只怕也不容易。” 话声中,他忽然腾空而起,一招“罗汉伏虎”,手臂陡然暴长,裹夹着一阵劲风,向米珏当头砸落,力逾千斤。 与此同时,李四脚尖一挑,一张桃木座椅倏然飞起,撞向米珏的后腰。 在这一瞬间,米珏背腹受敌,毫无退路,但他坦然无惧,脚下一滑,向旁滑出数尺,剑尖轻轻一转,在桃木座椅上微微一点,桃木座椅立即改变了方向,直往张三身上撞去。 张三也不闪避,铁拳依然用力砸落,只听“哗啦啦”地一阵声响,坚实牢固的桃木座椅顿时被他这一拳砸得稀烂,而他却是皮肉未伤。 几乎是在同时,剑光闪电般一闪,米珏已一剑刺到。 张三拳脚功夫虽然练得炉火纯青,但轻功却极差,此时他身体尚未落地,这一剑实在难以化解,只听“卟哧”一声,剑尖已然刺入了他的右胸。 “啊!”米珏显然也并未料到张三居然化解不了这一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迅速将剑撤了回来。 一股血箭狂飙而出,张三只觉胸膛上一阵疼痛迅速散开,魁梧的身躯“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米珏轻轻一声长叹,从张三身上一跃而过,人在空中,剑已刺出。 张三是个粗鲁莽汉,心不设防,是以一味攻击,但李四却显然诡计多端,仗着轻功了得,始终不作近身搏击,米珏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是以出手再不留情,施展出生平绝技:“一剑荡尽天下雪!” 刹那间,剑光满天,在客厅里迅速蔓延,将李四笼罩在其中。 李四轻功虽高,拳脚功夫却并不高明,眼见剑光铺天盖地般卷来,情知自己是万万不能抵挡,顿时吓得面色如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声叫道:“米大侠手下留情,不要杀我,我这就跟你回去为谭大叔磕头谢罪……” 米珏宅心仁厚,平生从未滥杀无辜,即使是遇到大奸大恶之辈,也从不痛下杀手,今天他只为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而来,自然不愿大开杀戒。 漫天的剑光慢慢消失,米珏收剑而立,一双明亮如天山明月的眼睛注视着李四,缓缓道:“我不杀你,但你必须遵守自己的承诺,为谭大叔守灵三天。” “是是是!”李四缓缓站起身来,忙不迭点头道,“米大侠大仁大义,老来必然多福多寿……” 他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慢慢地走到张三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张三右胸剑伤虽然不算严重,但血流不止,李四撕下他身上一块衣襟,胡乱地包扎起来。 张三瞪大眼睛,沉声道:“刚才你说什么?难道我们真的要为一个山野村民守灵谢罪?” 李四点头道:“杀人本该偿命,守灵谢罪已经是便宜了我们。” 米珏目光一瞥,只见张三的衣襟右下角,同样绣着一个血红的“血”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隐隐感到某些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李四忽然右手一扬,“咻咻咻”数声,三支袖箭从他的衣袖中飞射而出,射向正自悠悠出神的米珏。 第三章 血红的“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袖箭闪烁着一层朦胧的淡蓝色光芒,显然是淬过见血封喉的剧毒! 米珏修为再深,涵养再好,此刻也已忍不住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卑鄙小人,居然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暗箭伤人,着实可恶。” 他大袖一拂,将三支袖箭尽数扫落在地,剑如飞虹,“咻”地一声,闪电般刺出。 李四偷袭失败,顿时吓得面色发白,他咬了咬牙,索性将心一横,抓起躺在地上的张三,扬手向米珏抛了过去,随即又将暗藏于袖中的毒箭尽数发出,人却往厅外快速退去。 张三剑伤虽不足以致命,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四居然不顾道义,将自己当作盾牌抵挡敌人的攻击,仓促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而事实上,无论他采取任何哪一种应法,都已经太迟了,他的身后布满了发着蓝光的毒箭,如影随形,封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最要命的,米珏冰冷的剑尖距离他的胸膛不过数寸…… 在这种情形之下,再多的努力都已成为一种徒劳,唯有束手待毙。 张三情知难逃死劫,心如死灰,却仍然破口大骂道:“孙望乡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今日我死在你的手里,当真死不瞑目,我做鬼也决不饶你……” 米珏也决未料到,李四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无耻数十倍,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手腕一抖,“无情断肠剑”竟从张三的脖子边直刺而过,同样他整个人也都越过了张三,以一己之躯,挡住了满天纷飞的“箭”雨。 本来以米珏的轻功造诣,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如此一来,张三和扎克尔江、于山鸣等不谙武功之人,必然难免受到毒箭的误伤,权衡轻重,他这才不惜以身涉险。 只见他舞动手中之剑,或挑或拔,或点或扫,“当当”之声连响不绝,睐眼之间,数十支毒箭已尽数散落在他的脚下。 米珏收剑而立,才刚刚吁出一口长气,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哼。 声音是张三发出来的! 米珏霍然转身回首,就看见张三缓缓倒了下去,一支漏网的毒箭射中了他的背心,入肉三分。 米珏大吃一惊,急忙飞身抢上,运指如飞,瞬间点了他背心周围的数处穴道,防止毒性蔓延,攻心不救。 此刻,张三已目眦尽裂,似欲滴血,嘶声叫道:“孙望乡,你好狠……” 米珏眉头轻皱,虽觉“孙望乡”这个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说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他轻叹一声,突然转身奔出厅外。 此刻,夕阳西沉,天色已慢慢暗了下来,李四早已不见了踪影…… 米珏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收剑入鞘,转身走到张三身边,沉声问道:“那个人叫孙望乡?孙望乡究竟是什么人?” 张三咬牙切齿道:“孙望乡就是江湖上人称‘水上飘萍’的狗杂种,他不是人!” “哦!原来他就是以轻功闻名江湖的‘水上飘萍’,怪不得轻功如此高明,连我都追不上。”米珏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注视着张三问道,“那么你又是谁?” “我嘛……”张三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大声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人称‘摔碑手’的洪天雷……” 米珏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就是‘摔碑手’洪天雷?你和孙望乡本在中原,却大老远地来到西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为了我?”米珏摇头道,“我不懂。” 洪天雷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衣襟右下角的那个‘血’字?” “嗯!我看见了。”米珏点头道,“孙望乡的衣服右下角,同样有这么一个字。这个‘血’字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问那么多了。”洪天雷摇头道,“你现在赶快赶回天山,否则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米珏满头雾水,目光迷茫。 “来不及的意思,就是你若不能尽快回到天山,就只能为你的同门收尸……” 米珏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你说什么?” “我……”洪天雷只说了一个字,双目突然如死鱼般凸了出来,目光呆滞,瞳孔逐渐扩散,竟已气绝身亡。 “你不能死。”米珏急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米大侠,这个人已经死了!”扎克尔江缓步走了过来,“你的问题,也许我能回答。” 米珏霍然抬目,冷冷道:“你知道什么?” 扎克尔江手指指了指洪天雷衣服上的“血”字道:“这个字,代表的是一个江湖组织,这个组织的人,衣服上都绣着这么一个字。” “什么组织?” “血衣楼。” “血衣楼?江湖上最神秘又最可怕的邪恶组织?”米珏脸上陡然变了颜色,目光冷如天山上的白雪,“你怎么知道衣服上绣有这个‘血’字的,就是血衣楼的人?难道你也是……” 扎克尔江摇头打断道:“我当然不是血衣楼的人,这一切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他们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因为我是扎克尔江,你是‘天山一剑’米大侠。”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可是我们都是天山一带名气最大的人,所以就扯上了关系。” “我还是不懂。” “三天前,这两个人找到我,要我为他们做一件事,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杀光我的全家,但是我若答应,就可以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酬金。” “为了那笔酬金,所以你就答应了?”米珏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扎克尔江摇头道:“我答应他们,决不是为了酬金。我这人虽然一毛不拔,爱财如命,但我更珍惜我家人的生命,因为我知道,再多的金钱也不能买回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生命虽然短暂,但活着,总比金钱更可爱。” 米珏沉默着,思索着扎克尔江的那些话,过了很久才问道:“他们要你做什么?” “调虎离山!”扎克尔江缓缓说出了这四个字。 米珏又不懂了,皱眉道:“谁是老虎?” “你!”扎克尔江道,“他们早有预谋,利用我把你引出天山,恰巧今天上午谭大叔抓捕到雪豹来到镇子上售卖,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故意许诺购以重金,当谭大叔来我家讨要银子的时候,他们就以偷盗藏獒为由,将谭大叔打成残废。天山一带的人都知道,天山派的掌门人,乃是一个正直侠义的大侠客,最喜打抱不平,伸张正义,如果知道此事,一定会站出来为谭大叔主持公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非但亲眼所见,也已亲身经历,就不用我多费唇舌了吧?” 米珏沉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引出天山?” “因为他们忌讳你武功太高,只有把你引开,才能实现他们的计划。” “他们有什么阴谋?” 扎克尔江一字一句缓缓道:“血、洗、天、山。” 米珏陡然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珠子,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张三李四的任务就是尽力把你留住拖延时间。”扎克尔江接着道,“正如张三所说,你若再不回去,只怕真的就要为你的同门收尸了!” 米珏静静地听着,越听越是心惊,额头上汗如雨下,流到嘴里,也不知是咸?是酸?还是苦? 扎克尔江苦笑着叹息道:“米大侠,你不要怪我,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米珏冷冷截口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为虎作伥,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不瞧扎克尔江一眼,拉住于山鸣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扎克尔江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长长吁出口气,仿佛虚脱一般,整个人都如面条似的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不知何时,他的全身都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 夕阳西沉,晚鸟归巢,夜色终于悄然笼罩住了大地。 黑色的夜,究竟有多少秘密,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第四章 血衣(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往往能够给人们带来一个新的希望,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然而对于天山派,这才是一个惨痛的悲剧的开始,只是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之中,没有人能够嗅到劫难悄然侵袭的味道。 女婴米雪自米珏离开天山之后,便一直啼哭不止,哭声响亮异常,却又带着种凄厉的味道,清澈明亮如天池之水的眼睛里,仿佛透出一丝不安,任凭众人如何抚慰和逗弄,始终止不住她的啼哭。 稳婆王大姑经验丰富,深知初生婴儿若是反常,便必有异事发生,她心里隐隐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如何才能让婴儿安静下来,她却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婴儿的啼哭,激起了李冰娴天生的母爱,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不断地滴着血,疼痛得都快支离破碎。 偏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随即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说道:“弟妹,掌门师弟还没回来吗?” “是公孙奇公孙师兄吗?”陈玉如推门而出,对门外之人摇头道,“大师兄还没回来。” 公孙奇是天山派二师叔高风亮的大弟子,在天山派弟子中,年纪最大,深受众人尊重。 “哦!”公孙奇点点头,递过来一个蓝色丝绸包裹,“就在刚才,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听闻掌门师弟喜添千金,特地送来贺礼。” “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陈玉如接过蓝色包裹,蹙着两条秀眉道,“不知会是什么礼物?” “陈师妹不妨打开看看。”公孙奇笑道。 陈玉如微一犹豫,缓缓解开了蓝色丝绸,露出一只锦盒。锦盒是用上等檀木做的,制作精美,古色古香,周边雕刻着一些奇花异草,数只蝴蝶在花草丛中飞舞嬉戏,显然价格不菲。 “仅是一个盒子,就已经如此贵重,里面的礼物也一定非同一般。”陈玉如微笑着,缓缓揭开了盒盖。 就在这一刹那,陈玉如甜美的笑容突然消失,公孙奇脸上的肌肉也突然变得僵硬,两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如铜铃,露出种奇怪的神色。 这个礼物,的确非同一般!锦盒里面装的,赫然竟是“血”! “血!”这并不是一盒带着腥味的鲜血,而是一个斗大的字。 这个“血”字殷红夺目,触目惊心,但它并不是用真正的鲜血写出来的,而是用红色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在一件白色的衣服之上。 血衣! “是什么人跟我们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公孙奇一脸怒色,沉声冷笑道,“掌门师弟再为人父,他们居然送来一件绣着‘血’字的衣服,究竟居心何在?” 陈玉如轻轻合上盒盖,回首望了李冰娴一眼,低声道:“公孙师兄,送这盒子的人现在何处?” “这盒子是柳随风柳师弟交给我的,我根本没有见到送盒子的人。”公孙奇摇头道,“据说这两人面目陌生,绝非天山一带的居民,现在只怕早已下山去了!” 话音刚落,忽听脚步声响,一个身材结实,年约三十多岁的黑衣汉子大步飞奔而来,正是柳随风。 “柳师弟,你来的正好。”公孙奇从陈玉如手中拿过锦盒,脸色严肃而凝重,沉声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人交给你的?” 柳随风微微一愣,道:“两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们非但没有透露名字,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留下这东西就离开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看吧!” 柳随风一言不发,接过锦盒,揭开盒盖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突然呆若木鸡。 “送这东西来的人,若不是故意跟我们开玩笑,就是存心挑衅天山派。”公孙奇拧眉沉吟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柳随风摇摇头,缓缓道:“公孙师兄,先不管他们是谁,刚才又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指名点姓,要你亲自出去相见。” “又是两个陌生人?”公孙奇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他们要见我?为什么不是掌门人?” “或许……他们是你的朋友。” “是不是我的朋友,要到见了他们才知道。” 那两个陌生人年约五十,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衣服,一人的衣服是天蓝色的,另一人却是火红色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鲜艳的玫瑰花绽放在湛蓝的天空下。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公孙奇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刚才送血衣来的两个陌生人,是不是他们?”公孙奇低声问柳随风道。 柳随风摇头道:“不是,难道这两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他们要见的人是你而非掌门师兄,难道他们也知道掌门师兄已经下山?”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的出现只怕正应了那句老话。” “什么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孙奇缓缓道,“依我看,他们决不只是送贺礼来那么简单。” 那身着天蓝色衣服的人望着公孙奇,缓缓问道:“阁下就是公孙奇?” 他说话之时,脸上绝无表情,连声音都冷如天山冰雪,语气更是傲慢无礼,显然并未将公孙放在眼里。 公孙奇心中暗暗着恼,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抱了抱拳,淡淡道:“正是,阁下……” 那火红色衣服的人大手一挥,截口打断道:“听说天山派掌门喜添千金,我们兄弟二人是送贺礼来的。” 又是两个陌生人,又是为送贺礼而来……这是偶然,还是预谋? 公孙奇沉住了气,道:“两位如何得知此事?” 那两人没有回答,火红色衣服的人扬手一抛,将手中一个包裹掷向公孙奇,冷冷道:“这就是我们的礼物,接好了!” 公孙奇伸手接住,包裹甫一入手,顿觉一股大力传来,震得他整条手臂都隐隐发麻,若非他适时运气相抵,非被余力震退数步不可! “两位是与天山派有渊源,还是与本派掌门故交?”公孙奇沉静地问道,“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礼物?” “我们与天山派没有半点关系。”天蓝色衣服的人冷冷道,“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我们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不妨现在就打开看看。” 公孙奇目光一沉,望着手中的包裹,低着头沉吟起来。 “你不敢?还是没有兴趣?”火红色衣服的人冷笑道,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公孙奇咬了咬牙,略一犹豫,终于解开了包裹,里面居然又是一个古色古香、价格不菲的锦盒,与刚才那个锦盒如出一辙。 公孙奇心头一跳,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同样陌生的人,同样的锦盒,这显然绝非巧合! 这个锦盒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公孙奇定了定神,倏然揭开了盒盖。 “啊?”在那一瞬间,公孙奇和柳随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锦盒里面,竟赫然装着一个人头! 第四章 血衣(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人头显然是刚刚才被快刀砍下来的,鲜红的血迹犹自未干,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谭大叔!”柳随风惊叫出声,随即扭转了头,一手按住胸口,俯身弯腰,在一旁大声地呕吐起来。 这个人头,的确正是被无端砍掉了一只手一只脚的谭大叔的首级。 “原来你们就是砍掉谭大叔手脚的凶手。”公孙奇目眦尽裂,似欲滴血,忍不住大声嘶吼道。 “砍掉他的手脚的人不是我们,”天蓝色衣服的人摇头道,“不过他的人头,却的确是我们砍下来的。” “谭大叔与你们有何过节,你们竟要如何残杀他?”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何来过节?”天蓝色衣服的人冷冷道,“我们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们将要彻底的毁灭天山派,所以凡是和天山派有瓜葛的人都必须死。” “毁灭天山派?”公孙奇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才是否已经收到了一个同样的盒子?”火红色衣服的人不答反问,“是否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件写着一个‘血’字的衣服。” “对,就是那件血衣。”天蓝色衣服的人点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是谁了吧?” “血衣?”公孙奇陡然大变,失声道,“难道你们是血衣楼的人?” “你总算猜对了一件事,我们的确是血衣楼的人。”火红色衣服的人道,“江湖上,凡是收到一件血衣的人或是门派,都必有灭门之祸,天山派实在太不幸了!” 天蓝色衣服的人突然在一旁“桀桀”地长声怪笑起来,声如枭之夜啼,怪异而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天山派的弟子虽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并非与世隔绝,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的很快,关于“血衣楼”这个邪恶的组织,他们已不止一次道听途说,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血衣楼的魔爪竟已悄然探向天山派。 公孙奇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柳随风道:“你快进去向各位同门示警,让他们做好应战的准备,同时带二十个人去保护掌门夫人和婴儿。” “那么你呢?”柳随风低声道。 “我在此拖住他们。”公孙奇声音压得更低,“快去,对方是有备而来,迟则唯恐生变。” “嗯!公孙师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柳随风快步向里面退去。 那两个陌生人也不阻拦,只是不停地“嘿嘿”冷笑。 “来者便是客,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公孙奇沉静地问道。 天蓝色衣服的人道:“为了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我就把我们的名字告诉你吧!我们就是江湖上人称‘江南双侠’的南宫翘和南宫楚。” “哦!原来二位就是‘江南双侠’南宫昆仲,失敬,失敬!”公孙奇打了个哈哈,抱拳笑道。 “你用不着与我们套近乎,如果你想拖延时间,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亡羊补牢的法子,有时候并不好用。”南宫翘冷冷笑道,“天山派区区百人,若想与血衣楼决一死战,无异是螳螂挡车,不堪一击。” 公孙奇轻叹口气,苦笑道:“数百年来,天山派与世无争,从不参与江湖门派的争权夺势,血衣楼为何非要灭绝我们不可?” “你错了!”南宫楚摇头道,“要灭绝天山派的人,并非是血衣楼,而是天山派自取灭亡,和别人绝无干系。” “笑话。”公孙奇冷笑道,“天山派如何是自取灭亡?” “嘘!”南宫翘突然把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你听见了吗?杀戮已经开始了!” 杀戮,是流血的开始,是死亡的召唤! 天山派自创派伊始,历经数百年,每一代弟子都严格遵守本派戒律,安份守己,与世无争,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种安逸平静的生活,居然会在顷刻之间被打破。 没有任何征兆,数百个黑衣黑裤,用黑巾蒙面的杀手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魂,突然出现,挥刀舞剑,见人就杀,许多天山派弟子根本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死于非命,有些人刚刚拔出了剑,但还未来得及刺出去,别人的剑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不过片刻,天山派弟子便已伤亡三十多人,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本是一片祥和的武林圣地,俨然已变成了残酷的战场,景象惨不忍睹。 夕阳如血,那一抹凄美的艳红,仿佛正是被天山派弟子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织而成的,说不出的壮烈,又透出种悲怆的哀伤! 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传遍了天山派的每一个角落,“天山三凤”年纪虽轻,但江湖经验颇为丰富,情知有异,急忙出门察看。她们还未走出院子,就看见柳随风率领着二十几个同门师兄弟急匆匆地大步奔来。 “柳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叶玉清大声问道。 “有敌人来袭,你们快快退回屋子里去,一定要好好保护掌门师嫂和孩子。”柳随风大口喘着气道。 叶玉清愕然道:“什么敌人来袭?我们天山派向来极少涉足江湖,哪来的敌人?” “是血衣楼的人。”柳随风苦笑道,“叶师妹,现在没工夫跟你们解释了,天山派今日将面临一场从所未有的浩劫,敌人太强,怕是凶多吉少。掌门师兄又不在此处,群龙若是无首,势必乱成一窝蜂。你们记住,无论敌人多强,都不能离开这屋子,全力应战,只望掌门师兄能够尽快赶回来。” “天山三凤”见他表情严肃而沉重,明白事态之严峻,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之外,当即一齐点了点头,转身返回房内,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李冰娴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却也一时不明就里,低声问道:“三位师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玉秀强颜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就不过是一些小毛贼趁大师兄不在,想要来天山派打家劫舍而已。” “我们家来了强盗?”李冰娴瞪大了眼珠子,“天山派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寻常小毛贼怎敢打我们的主意?” “是啊!这些小毛贼当真是不知死活。”刘玉秀握紧了剑柄,“公孙师兄和柳师兄已经带领众多师兄弟去驱逐他们了,嫂子你别多想,好好休息就是,有我们三姊妹在此,谅那些小毛贼也讨不了好去。” “珏哥还没回来么?”李冰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担忧。 “若是大师兄在此,那些小毛贼怎敢前来?”陈玉如恨恨道。 李冰娴轻叹一声,正欲说话,偏在这时,女婴忽然又“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紧紧把女婴抱在怀里,不断地温言哄着。 过了许久,女婴似是哭得累了,声音终于渐渐转弱,最后竟沉沉睡去。 婴儿哭啼之声一止,外面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便传了进来,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李冰娴眉头紧蹙,问道:“来的当真是些小毛贼?” 叶玉清微微苦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声笑道:“柳师兄,阔别多年,别来无恙?” 听见这个声音,李冰娴和“天山三凤”四人脸色顿时大变,异口同声惊呼道:“是那两个欺师灭祖的叛逆之徒!” 第五章 天山之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厮杀声传入公孙奇的耳朵里,虽然遥远,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响在他的心上,如此震撼。 在天山派这一代弟子中,公孙奇年纪最长,江湖阅历也最深,声名虽然不如米珏响亮,武功造诣却未必在米珏之下,此刻天山派正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劫难,米珏又因故远离,自然而然,他便成为了天山派唯一能够担当的人,现在正是他挺身而出、独挑大梁的时候。 公孙奇狠狠地瞪了“江南双侠”一眼,转身向里狂奔。他只奔出数丈,忽觉身后生起两道迅而急的劲风,两条人影如流星飞泻般追了上来。 “素闻公孙大侠剑法不在天山掌门之下,今日我兄弟二人倒要印证一下,传闻是否属实。” 南宫翘阴森森地一声长笑,首先发难,一掌疾拍而出,速度虽快,但软绵绵的似是毫无力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公孙奇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悄悄地蚕食自己的生命。 好可怕的武功!公孙奇心中一凛,也不回头,反手一掌向后拍去。 这一掌看似非常随意,其实已凝聚着他毕生的功力,足可将一头狂奔的疯牛立毙掌下。 “嘭!”一声巨响就像是霹雳般炸了开来,一刚一柔两道劲力相互撞击,震起了地上的积雪,片片碎雪仿佛白色的蝴蝶,漫天飘荡,覆盖住了公孙奇的身影,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依稀中,他看见两道朦胧的影子闪电般飞了过来,就像是洁白世界中突然出现的鬼魂。 索命的鬼魂! “桀桀桀……”鬼魂突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怪笑,仿佛已将活人之魂带入了地狱。 有时候,笑声也是种非常犀利的武器,能够扰乱敌人的心神,削弱对手的斗志,为自己占得一丝先机。 公孙奇冷笑,沉腕,抬臂,两掌猛地击出,劲力已吐。他已来不及拔剑,他绝不能让对方抢占先机! 掌风过处,雪花飘荡,向四下里急速散开,“江南双侠”却在这时一齐迎着扑面而来的掌风猱身直上。 掌风呼啸着,与“江南双侠”擦身而过,雪花还未散尽的那一瞬间,四道寒光倏然在黄昏的夕阳下微微一闪。 四道寒光,两种武器。 南宫翘用的是判官笔,笔长一尺三寸,锋尖锐利,可点可刺;南宫楚用的是枪,两支长仅三尺的短枪,枪尖同样锐利无比,同样可点可刺。 短兵器利于近身攻击,也利于自身防守,兄弟二人闯荡江湖数十年,共同进退,配合无间,仅凭这种得天独厚的默契,所向披糜。 公孙奇突然感到了压力,压力沉重的背后,是浓厚的杀气。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只做了一件事。拔剑,非拔不可!面对如此两个高手,徒手必然死于非命。 一剑在手,公孙奇的信心陡然暴涨数分,手腕抖动间,剑花纷飞,仿佛江南春堤里绽放的花卉,迷乱了游客的双眼。 散乱的剑花,骤然一收,凝聚成三朵,几乎是在同时,一朵飘向“江南双侠”二人身体的间隙,两朵分袭二人的身体。 “梅花三弄”,这一招在公孙奇剑下使来,竟似比米珏更具威力。 刹那间,“江南双侠”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只觉有种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向旁分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而那朵灿烂的剑花,正发出炫目的妖异之光,仿佛如猛兽的血盆大口,欲将自己吞噬。 天山剑法竟然可以令人产生某种幻觉,怪异如斯,当真骇人听闻。 “江南双侠”舞动手中兵器,如走龙蛇,各自将眼前那朵妖异的剑花挑落,脚步挪移,身形交错,相互交换了彼此的位置,枪笔同举,迅急的寒光仿佛遮掩住了残阳的微光,也笼罩住了公孙奇的身躯。 “枪诛笔伐,天地乃绝”!“江南双侠”终于使出了拿手绝技,只求速战速决,一举将公孙奇置于死地。 顷刻之间,公孙奇仿佛迷失了自己,看不见天,看不见地,枪光笔影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铺天盖地般吞噬了他整个身躯。 人生如梦,而梦终究不过是种虚幻,镜花水月般的空无。看不见的虚无才是最容易令人产生恐惧的,就像“鬼魂”这东西,你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却常常侵入你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成为你心中的阴影。 公孙奇当然不怕鬼,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感觉到了死亡。垂死挣扎,是每个人都具有的本能,所以公孙奇并没有束手待毙,所以他开始了反击。 狂吼声起,剑花缭乱,公孙奇也发出了他致命的一击――天山剑法的精髓:“百转千回”! 转,如落叶繁花在狂风中的飞旋,天空在这一刻被覆盖;回,如长江黄河在咆哮的奔腾,大地在这一刻被淹没! 佛曰:物我两忘。然而,当天不再是天,当地不再是地,当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当生死都已变得毫无意义,物是什么?我是什么?忘又如何? 这一战的惨烈,这一战的玉石俱焚,纵然是无所不能的“佛”也已无法挽救。 片刻之后,所有的光芒都突然消失,夜色如晦,无情地吞噬了一切。 人世间,一切皆有轮回,如生与死,如黑暗和光明。 光明的尽头,就是黑暗,转眼之间,大地仿佛坠入了幽暗的地狱,而地狱的尽头,又是什么? “嘭!” “呼!” 有人倒地,有人在飞。 倒在地上的人是南宫翘,飞出去的人是南宫楚,长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不可思议地刺中了南宫翘的右大腿,然后剑气回旋,击飞了南宫楚。 公孙奇虽然一招就重创两大高手,但自己也并无幸免,一支锐利的判官笔刺穿了他的左肩胛,一支短枪尖锐的枪尖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这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倍显狰狞。 公孙奇再不理会“江南双侠”,强忍疼痛,转身向厮杀声响起的方向狂奔。天山派众弟子,一脉相传,他在重伤之余,仍然放不下他的同门,无情的杀伐可以断送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但万万断不了手足之情! 第五章 天山之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夕阳最后一抹残留的余晖,悄然沉淀在遥远的雪山后面,夜色拉开帷幕,将天地带入了黑暗,人生,仿佛只是一出戏,一场梦…… 戏! 梦! 人! 生! 熟悉的声音,渗透了肃杀之气,传入柳随风的耳里,却似比纷乱的厮杀声更清晰,更令他惊心动魄。 柳随风霍然转身回首,就看见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两个人。 “天山双鹰!” 在那一瞬间,百般滋味倏地一起涌上柳随风的心头,有同门之谊,有手足之情,但更多的却还是痛与恨。 柳随风在江湖虽然名不经传,但他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却不低,这不仅因为他是天山派三师叔柳飞絮的独子,也因为他为人生性随和,人缘极佳,众多同门都对他非常敬重。当年,“天山双鹰”为夺天山派掌门之位,心生叛变,不惜犯下欺师灭祖的滔天罪行,将高风亮和柳飞絮天山二老残忍杀害,柳随风就曾经发下毒誓,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宁愿受尽世间万物恶毒的诅咒而死。 数年以来,“天山双鹰”销声匿迹,从未露迹江湖,却在今夜聚众潜回,正是复仇以慰亡灵的好时机。 生死关头,仇人相见已无须太多的语言,那些世俗的客套毫无意义,唯有血,才能诠释一切。 柳随风双目如同涨满了血般的通红,嘴里喷着粗气,就像是一头凶恶的猛兽,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伺机而动。 阔别经年,“天山双鹰”显得比从前更成熟,也更沉稳和冷静,在他们那沉静的背后,却又隐藏着残酷和深沉。 如果柳随风是头野兽,那么“天山双鹰”就是猎人,在猎人的冷静面前,野兽的疯狂和愤怒,往往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然而,被仇恨之火烧昏了头脑的柳随风却像是忽略了这一点,心中只充满着不理智的信念:复仇! 于是他率先发起了攻击。 剑光就像是一道匹练,“咻”地一声长射而出,刺穿虚无的空气,浓浓的剑意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裹夹着不可抵御的杀气。 这是复仇的一剑,出手决不容情。 “天山双鹰”并肩站在数丈之外,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竟似对这一剑视若无睹。 “你上,还是我上?”柯中平扭头对李中环道。 “你上。”李中环淡淡道,“你既杀了他的父亲,干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一起杀掉算了!” “好!”柯中平话音刚落,已然挥剑冲了出去。 天山剑法,博大精深,与南海剑派的“轻”、华山剑派的“奇”和昆仑剑派的“雄”不同,它讲究的是“柔”! 柔,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柔可克刚,就像水,挥刀断之仍川流不息,所经之处,泛滥成灾,它可以以点滴之力,从坚硬的岩石身上穿孔而过,也可以浸透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当万物俱都被毁灭时,而它却依然存在。 天山剑法的“柔”,是风淡云轻不经意般的“柔”,它的境界只可意会不可揣摩,天山弟子剑法造诣的高低,往往都可以从中窥其一斑。数年来,柳随风怀着仇恨之心苦练剑法,“柔”已铸成不可摧毁的“刚”,柔中带刚的力量显然比纯粹的“轻柔”更可怕,虽然它其实已与天山剑法的主旨背道而驰。 柯中平自小拜在天山派门下,一手剑法同样浸淫了多年,造诣之深,难以估测,但与柳随风甫一过招,他就发现对方的剑法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明。 一个无欲无求、与世无争之人,经历过丧父之痛后,武功居然可以如此突飞猛进,他心中的仇恨究竟有多深?柯中平再也不敢存轻视之心,骤然板正了脸孔,凝聚起了心神,沉着应付柳随风刚柔并济的疯狂攻击。 黑暗,在夜色中迅速蔓延,很快就吞噬了天,吞没了地,就像一张无形的布幔,笼成一个紧密的罩子,正在悄悄地收拢,欲将世间万物慢慢地消融。 血衣楼的弟子纷纷点燃了火把,将天地照成一片通明如同白昼,那熊熊燃烧的火,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充满了邪异的味道。 那将会是谁的血? 夜渐深,一轮明月遥遥悬挂在天际,散发出冷幽幽的清光,映照着天山上的白雪,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显得庄重而又神秘。 天山脚下,那个汉人聚居的地方叫做“望乡村”,数十个村民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原人,姓氏繁杂,他们远离故土来到异乡,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家乡,但由于路途遥远,始终不便重返家园,所以他们就将压抑在心中的思念转化为一种有所依的寄托和美好的愿望――遥想故乡! 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家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一个宁静的港湾。但从这一个夜晚开始,这块静土已不再神圣,不再宁静,变成了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乱葬岗。 还未靠近村子,米珏和于山鸣二人就已远远地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气味。 血,那是浓浓的血的味道! 在那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了米珏的心头。 今夜,月光太凄冷,难道注定了有很多残酷的杀戳要发生? 当二人走进了村子,他们就整个人都呆呆地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动弹不得。 望乡村是只有数十居民的小村落,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形成一个“二”字,中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村子情形,一目了然。清冷的月光下,寂静的村子显得毫无生气,一股股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四处飘散。 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于山鸣呆立了很久,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向左边屋宇的最后一间――那是他的家。他的家中,有一个双目失明已多年,年迈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刚刚新婚不及两个月的美丽的妻子。 “啊……”片刻之后,一声凄厉而惨烈,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从他的家里传了出来,响彻夜空。 那是绝望的,歇斯底里的惨叫! 米珏心里一紧,呼吸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停止,头脑一片空白。 片刻的呆滞之后,米珏也快步冲进了于山鸣的家。 此刻,于山鸣跪倒在地上,左手搂抱着老母亲,右手搂抱着妻子,泣不成声。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已经离他远去,从此阴阳两隔! 米珏只觉手脚冰凉,僵硬如天山雪水凝结而成的坚冰,一颗心直坠最低之处。他明白一个人失去至亲,心里究竟有多么的痛,这种痛,绝不是泪水可以冲刷去的,必须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淡化。 米珏没有去阻止于山鸣痛哭流涕,也没有用任何言语去安慰他那受伤的心灵,而是选择了悄然离开。 于山鸣家的隔壁,住的是谭大叔,此刻,他家的门是敞开着的。 米珏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刹那间,他再一次地整个人都呆若木偶。 谭大叔是个鳏夫,妻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撒手人寰,没有为他留下一儿半女,此刻在他的屋子里,同样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只有半具冰凉的尸体倒在地上。 之所以说那尸体只有半具,那是因为这尸体不仅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而且还被某种利刃砍去了头颅。 米珏看着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突然感到胃在瞬间收缩,一种异样的冲动令他再也控制不住,转身,弯腰,双手捧住腹部,大声地呕吐起来。 血衣楼!这一切当然是他们干的。可是血衣楼要对付的是天山派,为什么要残杀无辜的村民? 米珏只觉体内一股燃烧的血正在四处流窜,流经四肢百骸,最后一齐涌上了大脑,令他失去了理智,让他变得不再冷静,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往天山直冲而去。 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血的腥臭味,却在夜风的传送中,仿佛变得更浓了…… 第六章 天山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夜色凄冷! 公孙奇提着长剑,向着米珏的居处发力狂奔,当他越过前院,穿过一条长廊,转入另外一条走廊的的时候,就迎面碰见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全身浴血,都负了伤,但大部份还是他们的剑刺入敌人的身体,再拔出来的时候溅到身上的鲜血。 公孙奇认得,这五个人正是他的同门。紫色脸膛者叫张志来,红色脸膛者叫张志临,这二人乃是一胞所出的亲兄弟,与那身材瘦小的汉子刘震云师从柳飞絮;还有两人都是他师父高风亮的弟子,一个叫王锐,一个叫黎剑泉。 “大师兄,守不住了!”王锐凄然大声道,“敌人太多,其中不乏高手,天山派只怕要完了!” 公孙奇脸色大变,大声问道:“其他人呢?” “有二十三位同门跟随柳师弟前去保护掌门师嫂,其他同门都已尽数遇难,就只剩下我们五人。”黎剑泉黯然道,“虽然我们全力杀敌,敌人死伤无数,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什么撑不下去?”公孙奇虎目一瞪,怒吼道,“为了天山派,为了近百同门的性命,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也要与敌人血战到底。” 张志来苦笑道:“公孙师兄,不是我们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如果与敌人决一死战,天山派非被灭门不可。” “那依你们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公孙奇冷哼道。 张志来摇摇头,显然也是毫无主意。 说话间,无以数计的黑衣人在夜色中,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六人围在中间,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纵是飞鸟也难以逾越他们的包围。 “弟兄们,大家跟在我的后面,千万不要分散了,只有团结在一起,跟他们拼了,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公孙奇口中狂吼着,挥剑往敌人最多的方向冲了过去。 天山派弟子中不乏高手,血衣楼之所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攻破天山派,很大的因素都是趁其不备,攻了个措手不及,此刻遇见像公孙奇这般的天山派精英,虽然人多势众,但攻势已不如最初的顺利,但见剑光到处,就有惨呼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断肢残臂与鲜血齐飞,尸倒如山,遍地狼藉。 血衣楼的弟子无以数计,一批倒下去了,第二批便紧接着补上,在暗夜中就像是不断涌动的潮水,源源不绝。 好一派杀伐盛况! 天山派自创始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盛大的杀戳景象,今夜的大开杀戒,是否意味着天山派将从此被卷入江湖混浊的漩涡? 此刻,公孙奇六人的眼睛简直已比血还红,身上的衣裳也沾满了鲜红的血。 那是敌人的血,也有从他们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热血! 六个人都已受到了敌人群起而攻之的重创,受伤最重的是张志来和张志临兄弟二人,一人被敌人硬生生地卸去了一条左臂,一人被敌人刺穿了左肩胛,虽然血流如注,疼痛噬心,但他们全然不管不顾,依然奋勇杀敌,拼死一战。 公孙奇六人虽有万夫莫开的匹夫之勇,但奈何血衣楼的弟子全是勇往直前的死士,绝不退缩,审时度势,血衣楼明显牢牢占据了上风。 战乱之中,忽然传出两声凄厉的惨呼,张氏兄弟伤重之下,终于气衰力竭,再也支撑不住,被血衣楼弟子乱刀砍死。 公孙奇双眼中迸发出痛恨之色,目眦尽裂,几欲滴血,只听他陡然一声虎吼,状似疯狂,挥动手中长剑,冲入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剑光起处,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落,片刻之间,又有数名血衣楼的弟子中剑倒毙。 公孙奇身上又多添了数道伤口,虽然不足以致命,却也让他的剑法大受影响,轻功身法也大不如前。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尖锐的呼啸声骤然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道:“血衣楼弟子听令,公孙奇此人交予我兄弟二人,你们合众之力,歼灭其他三人。” 话音刚落,围攻公孙奇的血衣楼弟子立即纷纷退避,向刘震云、王锐和黎剑泉三人迅速靠拢。 公孙奇仰起头,纵声长笑道:“南宫翘,南宫楚,你们兄弟二人想要趁我力竭气虚之际,将我置于死地,着实卑鄙,只是穷徒末路,必尽反击,你们若不怕死,就尽管联手上吧!” “江南双侠”二人的身影慢慢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熊熊的火焰之下,但见二人脸上都充满了得意而诡异的微笑。 “公孙大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兄弟趁人之危?”南宫翘悠悠笑道,“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你要分得清楚,这是一场战争,不是点到即止的比武,江湖道义是派不上用场的。” 公孙奇惨然一笑,声音中充满了悲怆而豪迈之气,大声道:“二位言尽于此,夫复何言?只是今日某家虽然难逃一死,但必也能落下一世英名,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世上总有一些无知之辈,爱打肿自己的脸面充胖子,此举非但可笑之极,也愚不可及。”南宫楚仰头打了个哈哈,冷冷讥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公孙大侠爱充英雄,我兄弟二人就成全你,让你到了阴间再装好汉。” 话音未落,“江南双侠”身形已然展动,在暗夜仿若鬼魅般交错掠起,瞬间便到了公孙奇身侧数尺之地,一左一右,成夹击之势,未待公孙奇来得及反应,他们手中的兵器已悄然袭出,分打公孙奇腰胁要害之处,出手之诡异,配合之默契,实属罕见。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短枪和判官笔这两种短兵刃最利于近身搏斗,或点或刺,或戳或扫,运用自如,变化多端,出招之间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公孙奇力战已久,气力本已消耗太多,此刻以一敌二,明显相形见拙,左支右绌,难以应付,只能凭借天山派独步天下的轻功与剑法勉强支撑,但他明白,如此下去,不消多久,必然难以幸免。 坚持到底,决一死战! 公孙奇抱着必死之心,运剑如风,全不防守,一味抢攻,一时半刻,“江南双侠”对他倒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江南双侠”却并不着急,只待对方一旦气衰力竭,便趁机痛下杀手。 片刻之后,公孙奇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剑法与身法也都显得有些凌乱,似已是后力不继,但他仍然绝不放弃,奋起余勇,犹作困兽之斗。 夜色渐渐变深,夜风裹挟着阵阵凌人寒意呼啸而来,十数盏红灯笼在暗夜中飘飘荡荡,时明时灭,仿似鬼火,令这浴血的战场更增添了几分诡异而恐怖的凄冷的景象。 突然之间,激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狂吼,仿佛野兽濒临绝境时发出的最后的哀嚎,随即就听到数声惨叫接连响起,间中夹杂着一个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是黎剑泉的声音! 公孙奇心头一凛,随即升起一种莫名的痛楚。 黎剑泉完了,天山派又失去了一个情深义重的弟子! 悲痛与愤怒,纠结在一起,狠狠地绞在公孙奇的心上,绞出一种绝望的痛。 悲愤,是一种力量,但很多时候,这种巨大的力量却让能人失去理智,变得不再冷静,心神不一。 公孙奇心神一分,剑法便显得更加迟滞,顿时章法全无,破绽百出,“江南双侠”与他缠斗不休,正是为了等待这一瞬间的时机,当即飞身疾起,一左一右,分袭公孙奇身上致命之处。 公孙奇本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再也无力抵挡,唯有束手待毙。 就在这时,天山派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啸,啸声有力而悠长,仿佛一支利箭,穿透了无穷的夜空…… 第六章 天山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啸声锐利如刀,撕碎了凄冷的夜风,刺穿了黑暗的夜空,仿佛将天地一斩两断,与世隔绝。 长啸经久不绝,余音袅袅,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耳朵传入每一个人的心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呆在房中的李冰娴与“天山三凤”无不喜形于色,眼里绽放出奇异的亮光,仿佛溺水之人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时,看到了一丝生还的希望;正与柯中平苦苦缠斗的柳随风,顿时士气大增,精神抖擞,剑法也陡然变得更加犀利无比;“天山双鹰”却脸色大变,神情之间显得有些恐慌。 愤怒的长啸,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是一个很难让人忘记的一个人。 米珏回来了,终于在天山派弟子人人自危之际回来了! 米珏的出现,虽然未必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但至少带来了一线生机。 “天山双鹰”自从被米珏逐出师门,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一次歼灭天山派的行动,正是由他们一手策划而负责的。“天山双鹰”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将米珏引出天山,本就是因为顾忌他武功太高,又是天山派一门之主,此刻陡然现身,势必打乱他们原来的计划。 眼见柯中平与柳随风久战不下,李中环心中暗暗焦急,生怕米珏一旦赶到,事情便变得棘手。他微一沉吟,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拔剑,加入了战团。 柳随风与柯中平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但他将愤怒与仇恨化为动力,剑法便变得狠辣犀利,柯中平本已感到力不从心,落败在即,李中环的适时支援,非但化解了他的危机,也改变了孰胜孰负的结果。 “天山双鹰”剑法本就不凡,此刻双剑合壁,威力更是大增,将柳随风逼得几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那二十个天山派弟子仗剑守在门外,决不离开房屋一步,形成一个铁桶般坚固的防守,但血衣楼弟子众多,往往群起而攻之,不过片刻,便撕裂了天山派弟子的防线,将他们击得溃不成军,只剩七八名弟子仍然在苦苦支撑。 “天山三凤”守在房里,不敢离开李冰娴母子三人半步,耳朵里不断传来同门师兄弟的惨叫,偏偏米珏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由得心急如焚,彷徨无计。 “嘭!”突听一声巨响,坚守房门的天山派弟子被血衣楼弟子乱刀砍死,房门终于失守,数名血衣楼的弟子踏着天山派弟子的尸体,一拥而入。 叶玉清抢先几步,挡在那几个血衣楼弟子之前,“唰唰唰……”接连数剑,将之全部挑翻,头也不回大声道:“二师妹,三师妹,你们好好的守住,我去堵住门口。” 话音刚落,突听又是“嘭嘭”两声大响,左右两扇门窗被乱刀乱剑捅得支离破碎,又有数个血衣楼弟子穿窗而入。 刘玉秀与陈玉茹手起剑落,将这些入侵者尽数击毙,但防御已破,入侵者越来越多,形势混乱,“天山三凤”既要护李冰娴等人的周全,又要奋力杀敌,便显得有些吃力,频频告急。 李冰娴紧紧抱着婴儿,蜷缩在床角,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惶急之色,她怀里的婴儿早已被震天撼地的厮杀声吵醒了,正在大声地啼哭。 米浩年纪虽幼,但练习天山剑法也已有数年光景,略有小成,数名想要接近他的血衣楼弟子,都被他用剑刺伤,倒地不起。 混乱中,一个中年女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声音凄厉而痛苦。 李冰娴侧目望去,只见王大姑倒在血泊中,一支长剑将她钉在地上,贯穿前胸,显然已是不能成活。 小小的房间里,尸倒如山,血流成河,一片狼藉,几无落足之地,一批血衣楼弟子刚刚倒下,立即又涌入一批,就像是流水般源源不断,“天山三凤”与米浩四人守在床前,衣冠不整,头发凌乱,浑身浴血,早已杀红了眼睛。 这屋子本是米珏起居之处,虽不宽阔,但装扮也极精致,此刻已变得异常破败,门窗尽毁,墙壁斑驳,在不绝于耳的厮杀声中,屋顶上有瓦砾不断地洒落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叶玉清抬头望了一眼,大声道:“大家快离开,这屋子怕要塌下来了!二师妹,你扶着大嫂,看好孩子,我来开路,小师妹殿后,我们一起冲出去。” 众人相互搀扶、相互照应着,迅速退出了屋子,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忽听“哗啦啦”一阵声响,接着又是“砰”地一震,那屋子终于坍塌,变成废墟。 李冰娴手里抱着婴儿,忍不住频频回头望去,美丽的双眼流露出一种伤痛,一种悲哀,仿佛在她眼前坍塌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座房子,而是整个天山派…… 啸声不绝,公孙奇似乎也命不该绝。 “江南双侠”被这陡然响起的异响震散了心神,双手一颤,袭击的方位不由地偏了少许,两支短枪和判官笔从公孙奇腰胁两边交错而过,只刺穿了他的衣衫,擦伤了他的皮肉。 公孙奇气已虚力已竭,终于无力地瘫倒下去,就在那一瞬间,他依稀看见王锐和刘震云二人也相继倒了下去。 “江南双侠”相互打了个眼色,二人心意相通,一齐举起手中兵器向倒在地上的公孙奇捅去。 就在这时,啸声骤然停止,却又传来一声愤怒的断喝:“住手!难道血衣楼真的要将天山派赶尽杀绝吗?” 话声中,从黑暗的夜色里骤然掠出一条白色的影子,夹杂着一道袭人的寒光,向“江南双侠”迅速攻到。 白色的影子是一个人,袭人的寒光则是一把剑,一把杀人的利剑。 剑气森寒,但从那人身上流溢出来的杀气更令人不寒而栗! “江南双侠”已顾不得对奄奄一息的公孙奇痛下杀手,只求自保,双双退出数丈,避开来人的袭击。 “来者何人?”南宫楚大声喝问道。 “天山米珏!”那人清朗的声音冷冷道。 “你就是天山派掌门米珏?”南宫翘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孙望乡与洪天雷,合二人之力,居然也奈何不了你,看来我们实在也太低估你了!” 米珏冷冷道:“区区两个跳梁小丑,能奈我何?血衣楼入侵天山,毁我家园,今夜,我势必诛尽每一个人。” “天山派已毁,弟子伤亡惨重,你已是孤军奋战,我们倒要看看,仅凭你一己之力,如何为天山派报仇雪耻?”南宫楚得意地大笑道。 “那么我就先教你二人血溅我剑之下……”米珏身形方动,忽觉脚下裤管一紧,低头问道,“公孙师兄,你……” 公孙奇摇摇头,喘息着道:“掌门师弟,快……快去救孩子……否则就怕……来不及了……” 米珏心头一凛,猛然省起初生的女儿和妻子此刻正处于最危险的境地,不由得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抱起公孙奇。 公孙奇挣扎着道:“快去……别管我……” “不!”米珏断然道,“公孙师兄,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们这就想走?”南宫翘冷声道。 南宫楚立即接口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兄弟二人已一齐攻到。 “江南双侠”在天山派门外与公孙奇初次交手,受创在先,而后又与公孙奇缠斗良久,气力耗费极大,此番出手便显得威力大减。 米珏冷冷一笑,手中“无情断肠剑”微微一晃,接连挽起数朵剑花,将“江南双侠”逼得退了回去。 “江南双侠”正欲再次联袂出击,但觉眼前一花,只见灯光朦胧,暗夜无边,却哪里还看得见米珏和公孙奇二人的身影? 第七章 灭门(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珏亲眼目睹了屋子的坍塌,在那一瞬间,他整个心也都沉了下去,仿佛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家园尽毁,是否意味着天山派将从此没落,被江湖遗弃,被世人淡忘?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无奈,许许多多的事,并不是仅凭人力就能改变它的结果,这一次,米珏能改变什么? 米珏没有想得太多,对他而言,妻儿无恙,已是他心里最大的宽尉,虽然这种小小的喜悦并不能驱散他失去同门的深刻仇恨。 “天山三凤”形成三角,将李冰娴母子三人围在核心,防守可谓是滴水不漏,任凭血衣楼弟子攻势如何凶猛犀利,始终都无法攻破。 一时半刻之间,李冰娴母子三人的性命当可无虞,但柳随风的形势却大相迥异。 柳随风浑身浴血,俨如从血池里刚刚打捞上来的一般,在黯淡的灯火中散发着红光。他身上的衣衫早已支离破碎,不能遮体,身上更是体无完肤,鲜血淋漓,然而,他受伤虽重,却始终屹立不倒,就连“天山双鹰”都暗暗惊异,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柳随风坚强的意志,非但不死,而且还有余力以一敌二,令他们无所适从? 仇恨,可以蒙蔽一个人的心灵,但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激发出柳随风的意志,坚定了他复仇的决心。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仇人的面前,他必须手刃仇人以告慰亡父在天之灵。数年来,堆积在他心头的仇恨,已使他变得坚强,变得成熟,也变得更加勇敢。 一个人的潜力总有用尽之时,但“天山双鹰”却已等不到那一刻。自幼而长,米珏都是他们最敬畏、最惮忌的人,此刻乍然见到米珏,二人之心便先已虚了几分,目光虽未与之对视,却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米珏整个人就像是他手中的“无情断肠剑”,非但杀气毕现,也充满了令人如置身于冰窑的森森寒意。 “孽障,你们还不住手吗?”米珏大声喝斥着,飞身跃了过来,挡在柳随风身前。 他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气势却如同泰山压顶,手中宝剑在黑夜中流溢出刺人的寒光,看来就如天神一般,令人不敢仰望。 “天山双鹰”心头发悚,双双垂下了目光,禁不住倒退数尺。 米珏冷声道:“我已将你二人逐出师门,本来念着十数年同门情谊,不欲诛之,只望你们幡然醒悟,悔过自新,却没料到你们居然毫无回头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先前依附紫罗兰夫人为祸江湖,如今又投靠血衣楼为虎作伥,看来你们已是无药可救了!” 这一番话语,每一句每一字都掷地有声,“天山双鹰”作贼心虚,非但无言以对,连大气也不敢稍喘。 曾几何时,“天山双鹰”每每做错了事情,总是诚惶诚恐地接受自己的斥训,一声不吭地聆听自己的教诲?米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站在眼前的人,依稀还是那两个年轻识浅、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 一个人,对仇恨也许可以一笑泯灭,但放不下的,往往是情感…… 人心最是脆弱,米珏本非铁石心肠之人,念及过去种种,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柔和,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当初的决定一直怀恨在心,可是你们要报复,大可找我决斗,为何要残杀无辜?他们可都是一脉相承的同门,你们如何狠得了心下这个毒手?” “天山双鹰”静静地听着,握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米珏语重心长道,“你们现在悔改,一切都还来得及……” 话未说完,忽听有人大声冷笑道:“这一番花言巧语虽然动听之极,但也只能蒙骗那些无知之辈,像二位如此聪明绝顶之人,又岂会上当?” 声音未歇,孙望乡就像是幽灵般从黑暗中缓缓现身而出,在他身后跟随着四个人,其中两人乃是“江南双侠”,另外两人却只有柳随风认得,正是送来血衣的陌生人。 孙望乡目光飘移,在“天山双鹰”脸上不停地望来望去,一脸诡笑道:“二位大义灭亲,杀死了自己的两位师叔,纵然米掌门可以既往不究,却也难保他人放得下这段血海深仇,这道理,想必二位也明白的很。” “孙大侠所言极是。”南宫翘点头附和道,“一不做二不休,天山门灭门在即,我们何不索性把这些人赶尽杀绝,然后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老巢,以绝后患?” “不错。”李中环霍然抬起头,大声道,“米珏,你不用再虚情假意了,我们杀死师叔在先,你将我们逐出门墙在后,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天山派门人想必对我们仇深似海,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吞其血,怎么可能容许我们悔过自新?” “啪啪啪……”孙望乡击掌大笑道:“二位能够想到这一点,可见智慧果然有过人之处,也不枉总执法委于重任,将剿灭天山派的行动交由二位全权负责。” “嘿嘿!”南宫楚干笑两声,阴恻恻道:“既然如此,二位还等什么?赶快大开杀戒,杀光这些垂死挣扎的余孽吧!” “米掌门就交给二位,我与南宫昆仲等人则对付那三个小丫头,如何?”孙望乡哈哈笑道。 李中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次的行动,谁才是负责之人?” 孙望乡微微一愣,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二位。” 李中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声音依然很冰冷:“那么该由谁来指挥?” 孙望乡这一次再也笑不出来,讪讪道:“自然还是二位。” “嗯!”李中环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米珏身为天山派掌门,无论智慧还是武功,都必高出他人极多,我兄弟二人联手也未必奈何得了他,所以……为了大局着想,我们当先联手将其毙之,所谓‘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便可不攻自破……” “唔!”孙望乡点头道:“言之有理。” “擒贼先擒王,道理是对的,可是以多胜少,自古以来就被人所耻笑……”那两个陌生人其中的一人冷言讥笑道,“枉你们在江湖上久负侠名,原来有许多东西,却连我们这些黑道上的朋友都比不上。” “天山双鹰”、“江南双侠”和孙望乡五人脸上勃然变色。 “嘿!嘿嘿!”另一人也阴恻恻地冷笑着道:“世上总有一些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之人,正者未必是正,邪者未必是邪,若论坏事做绝,黑道朋友未必就比白道侠士更可恨,哈哈哈……” “天山双鹰”毕竟年轻气盛,忍受不了这一番讥诮的话语,直气得双眉上扬,双目喷火。 “呵呵!”孙望乡是lao江湖了,沉着而冷静,干笑两声,淡淡道:“‘夺命勾魂’二位虽然行走于江湖黑道,却无多大恶行,虽然打家劫舍,却从不杀人越货,居然也被白道中人视为可诛之辈,的确有些牵强。不过,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二位若想为自己正名,那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夺命冷哼一声,缓缓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们无须为自己正名。” “呸”地一声,勾魂狠狠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你们五个人去围攻天山派掌门,我兄弟二人去杀那三个女娃儿,倒也没占以多胜少的便宜。” 孙望乡哈哈一笑,大声道:“二位当真狠得下心肠来辣手摧花,专杀妇孺残弱,倒也让我们省了这心。” 这番话充满了讥诮之意,“夺命勾魂”二人听得明明白白。二人狠狠地瞪了孙望乡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冷冷一笑,缓缓向“天山三凤”走了过去。 第七章 灭门(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夺命与勾魂,并不是两个人的绰号,而是两个人的名字。 数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名声极响的盗贼,他虽为盗,却盗亦有道,不打家劫舍,不杀人放火,行走黑与白两道,介于正与邪之间,人称“盗邪”。某一年,盗邪无故遭到江湖白道的围攻,大难不死,侥幸逃脱,自此性情大变,彻底沦落魔道,收养了两名流浪江湖的孤儿,取名为“夺命”与“勾魂”,将毕生技业与武功倾囊相授。二人艺成之后,奉师之命,将当年围攻盗邪的白道高手逐一刺杀,从而声名大噪。 “天山三凤”涉世未深,对这二人自然所知无几,但米珏在江湖上流浪了数年,履历丰富,见闻广博,乍听二人名号,就知道天山派今日灭门在即,不可避免。 “天山三凤”虽为女流,但灭门之祸激起了她们潜在的血性,眼见夺命勾魂二人慢慢逼近,相互打了眼色,身形就在这一刻瞬间展动,但见人影交错,剑光飞舞,三支利剑动如脱兔,就像是天山上的雪水倏然倾泻,渊渊不绝,一波接着一波,裹向夺命勾魂,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天山灭门,在所难免,今夜,或许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战。 最后一战,不为复仇,不为荣誉,只为了,隐藏在绝望里的那一丝似有还无的希望! 人在,剑就在;剑还在,希望就在! “天山剑神”米松尚在世之时,曾经为“天山三凤”量身创造了一套剑阵,剑阵一经启动,便能首尾呼应,环环相扣,攻防平衡,只要三人配合无间,其威力就可显现出来。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天山三凤”当机立断,当即使用了这一秘门绝技。 但凡盗贼,无论是江湖上名不经传的普通小贼,还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惊天大盗,都必然身怀一项无人可及的绝技,若非轻功绝顶,手上技巧就必然非常了得,极尽他人无法企及之能事,诸如开锁、破解机括等等。 夺命和勾魂二人便身怀这两种绝技,但他们的手却并不是只能开开锁解机括那么简单,很多时候,他们的手还是一种非常犀利的武器,穿碑碎石,斩刀断剑,轻而易举。 “天山三凤”的剑阵的确严谨而密实,完美到令人根本找不出破绽,但夺命勾魂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满天的剑光便像被四把利刀割开了四道口子,四处分散,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天山三凤”顿时花容失色,但形势却不容她们分神,当机立断,三剑挥动,分离的剑光再次聚集在一起,铺天盖地,将夺命勾魂裹在其内。 剑光漫天,就像是怒海狂啸时掀起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停歇。夺命勾魂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忽然变得非常渺小,仿佛两叶小小的扁舟,在狂风巨浪里飘飘荡荡,反复飘摇,随时都可能覆灭,令人心悸,令人窒息。 剑阵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 当年,剑阵初成时,“天山三凤”年纪尚弱,米松首先将这套剑阵传授于米珏,曾经告诉过他,剑阵虽仅三人便可施展,但其之威力绝非一般“三才剑阵”可比,剑阵之严谨凌厉可谓一绝,攻守平衡又是一绝,若能做到姐妹同心、三剑合一更是一绝,是以其名“三绝”! 今夜“天山三凤”初次施展“三绝剑阵”,便显示出了不可思议的威力,看来的确是印证了米松所言。 米珏只瞧了几眼,就已明白“天山三凤”足以保证李冰娴母子三人的安全,夺命勾魂若想赶尽杀绝,绝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米珏刚刚松了口气,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却又倏然绷紧。他感觉到了杀气! 杀气是从“天山双鹰”眼中迸射出来的,浓厚的就像是牧民们常年喝惯了的奶酪,冰冷的就像是天山雪峰上初融的雪水。 杀机,正在他们的心中蠢蠢欲动,似欲将米珏杀之而后快。 这两个孽障已不可能再回头了!米珏心里暗暗叹息着,缓缓阖起了眼帘。就在他眼睛闭合之陆,他的眼中隐隐掠过两道寒光。 是剑光! “天山双鹰”首先发动了攻击。 米珏双眼猛然一睁,目光闪动之际,两支冰冷的长剑闪烁着刺眼的寒光,仿佛已迫在眉睫。 暗夜中,倏然又掠过一道寒光。 米珏已出剑。 剑光如流动的寒芒,在夜色中显得非常明亮,一闪,再闪。 “叮!” “叮!” 接连两声清脆如铃的响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来,“天山双鹰”的两支剑都点在“无情断肠剑”的剑刃上,被一种无形的劲道反弹了回去。 米珏剑未撤回,两道劲风已扑面而来,左右两侧衣袂飘扬,显然也有敌人趁虚而入。 三面受敌,唯一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往后退。米珏不能退,他的退路已被“天山三凤”所截断,他这一退,必然会对“三绝剑阵”造成极大的影响。 米珏没有往后退,反而向前直冲过去,就在劲风即将及体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倏地往下一矮,前冲的去势竟然改变了方向,就像是一片落叶般从前方与左侧之间轻飘飘的疾穿而出。 敌人的三方攻势顿时在那一瞬间化为无形,然而,与此同时,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正在等待着米珏,就像是渔翁撒开了鱼网,正在等待着鱼儿自投罗网。 “退回去!”“天山双鹰”冷冷道。 “不退又如何?”米珏冷声轻叱,剑尖一点,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剑尖正点在李中环的剑刃上,借着一股反弹的力量,米珏的身子在空中倏然翻起,从“天山双鹰”头上飞了过去,稳稳落在地上,持剑而立。 “天山双鹰”与米珏师出同门,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彼此间都非常了解,数年未见,米珏的轻功显然又精进了许多,远远超乎他们所能想象,不由得膛目结舌,愣在原地。 高手相斗,武功造诣之高低,自然极为关键,但最重要的,却是“气场”。气势越旺,自信必然越足,心中存在必胜的信念,便能无往而不利。 此刻,米珏的心中就充满了必胜的决心。今晚一战,他决不能败,若战败,天山派便有灭门之祸,目前的形势已不容许他发生任何的闪失。 “咻!咻咻!咻咻咻……” 破空之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十数支袖箭如同连珠般向米珏飞射而至,在朦胧的夜色里隐隐发出蓝汪汪的微光。 袖箭显然淬上了剧毒!米珏心中念头一闪,剑出如风,在身前布成一堵无形的气墙,十数支袖箭立即被震得偏了方向,向两侧疾飞出去。 “啊啊啊…”惨叫声此起彼落,站在一旁围观的数名血衣楼弟子显然始料不及,一时难以躲避,当即中箭而亡。 就是如此一缓,“天山双鹰”、“江南双侠”和孙望乡五人已飞身扑到,将米珏围在中间,形成铁桶之势,发起了最狠最强的围攻。 第八章 逃亡(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武林中不乏擅长剑法的名门大派,诸如武当、华山、峨嵋、昆仑、青城和南海这六大门派,都以剑法著称,天山派因为祖训,极少仗剑江湖,在声名和地位上,都处于末席,但若就以剑法而言,却未必属于弱者之流。 习武之道,有些门派着重内修,有些则主张外修,有些却是内外兼修,但万变不离其宗,所谓殊途同归,无论使剑还是用刀,无论是拳掌功夫还是腿技脚法,都离不开一个重点,那就是“力”! 力,是一种劲,更是一种气。外门功夫靠的是劲道,内家功夫凭的全是真气,内外兼修者则讲究力与气的结合和相融,譬如少林和武当这两大门派,功夫至深至高,当可穿碑裂石,但内家真气一旦进入化境,便可阻隔奔流,力挽狂澜。天山派的武功,一向不为江湖人所了解,只有本门的弟子方才知道,他们的武功,其实正是与这两大门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米珏以一敌五,看似处于下风,但他以天山派的内功心诀催动天山剑法,二者结合,威力便必大增,而纵观天山派历代掌门,有此修为者寥寥无几,屈指可数,米松与米珏父子二人便是其中之一。 数年前,在那个风雪交加的破酒铺里,李中环曾经一剑击退米珏,并非是因为他剑法绝顶,而是米珏重伤初愈的原故;米珏返回天山之后,这些年来,深居浅出,苦练剑法,勤修内功,进展神速,武功造诣已不在乃父米松当年之下。 此刻,米珏身陷重围,依然不改平时儒雅而从容之色,随手一剑挥出。 这一剑,轻柔而随意,就像是一个饱学之士,随手一挥,衣袖荡起一片清风,风未飘去,佳句已成。 暗夜中,剑光森寒如涌动的流水,源源不断地渗透夜色,而一种无形的剑气正在悄悄蔓延。 “天山双鹰”剑未出,心胆已寒。他们仿佛感觉到了恐惧,一种天生俱来的恐惧。传说中的以气驭剑,杀人于无形,这种剑术的最高境界,难道米珏已经达到?据说,在天山派列代掌门中,仅有数人穷数十年光阴方才有此成就,米珏是如何做到的? “这是天山派最高最强的先天剑气,大家不可硬接,快快散开!”李中环嘶声叫道。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语声方起,距离米珏最近的孙望乡整个人都突然像一片浮萍般飘了起来,被无形的剑气震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跌落在地,再也没有声息。 “江南双侠”受伤在先,动作迟缓,但反应却一点也不慢,李中环声音方起,兄弟二人已心头警觉,同时向后急撤,但依然还是慢了一步,剑气过处,将二人震飞了出去,受伤非轻。 “天山双鹰”知己知彼,方才感觉到剑气,便即抽身飞退,但饶是他们见机得快,仍被剑气扫中了肌肤,隐隐生痛。 米珏一招之内,就击退五大强敌,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剑术与气功的修为居然精进如斯。 能不能依靠一己之力,将血衣楼的人赶出天山,力保天山派不遭灭门之祸?米珏没有半分把握,此刻他心里所思所想,就只是保护妻儿和同门,安然无恙地离开天山。 天山派自创派以来,都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除了本派掌门,绝不会为第二人所知。确切地说,这个秘密就是一个锦囊,一个救命的锦囊,也许不能在天山派的危难关头化解危机,但可以保全天山派一脉的性命。 然而,从此刻开始,这个秘密将不再是秘密,米珏决定启用这个救命的锦囊。 “呼哧!”米珏将剑抡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弧,夜色虽暗,但仍可隐隐看见一层薄薄的光晕迅速蔓延开去,由近至远,由小至大,瞬间扩散到了更宽阔的空间。 这是天山派至高至强的罡气,一经发出,人类乃至万般生灵,皆无法逾其雷池半步。 强劲的气流所经之处,每个人的衣袂都无风自动,裸露的肌肤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阳刚至极的先天罡气,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包围的圈子也就随着扩大。 米珏纵身一跃,稳稳站在废墟之上。那个地方,本是他的书房,此刻虽已一片狼藉,但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位置,都已牢牢记在心里,绝不可能出现错误。 这个秘密,就藏在他的脚下。 米珏左腿横扫,“哗啦啦……”一阵杂乱的声响过处,沙砾纷飞,尘土飘扬,他的剑就在这时突然刺了出去。 “哧!”剑入土,直没至柄,如击败絮。 “轧轧轧……”米珏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声音起处,但见凌乱的地面慢慢地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三尺宽大的洞穴。这个洞穴,其实是一条秘道,也就是那个天山派掌门代代相传的秘密。 “冰娴,你带上浩儿,柳师弟,你抱着公孙师兄,赶快钻入地道,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米珏回头大声叫道。 李冰娴望着那三尺宽大的洞穴,微微一愣,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在自己居住了十数年的寝室里,居然还有一条秘密通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竟是一无所觉?这条秘密通道究竟通向何处? “快走。”米珏大声呼叫,“冰娴,柳师弟,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随风再不迟疑,俯身抱起伤势不轻的公孙奇,纵身跃进了洞穴。 李冰娴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米浩的小手,走到米珏的身边,望了望那道黑黝黝、不知去向的洞穴,迟疑着道:“珏哥,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米珏摇头道:“你们先走,我等一会儿自然会去找你们会合。” “不,要走就一起走。”李冰娴苍白的脸写满了倔强的期待。 米珏摇头道:“我还不能走,我走了,三位师妹怎么办?我总不能丢下她们。” 李冰娴心头一凛,回首望了望与夺命勾魂麈战正酣的“天山三凤”,又望了米珏一眼,神色决绝而坚强,与米浩先后钻入了洞穴。 米珏长吁口气,俯身拾起一支利剑,飞身纵到“天山三凤”身边,大声道:“三位师妹,你们先撤,我来殿后。” “天山三凤”力拼夺命勾魂二人,“三绝剑阵”威力尽显,也不过是与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心里本是焦急万分,此刻眼见李冰娴等人已从秘道撤走,大感宽慰。 “不,大师兄,你护送大嫂母子先行离开……”叶玉清大声道。 米珏摇头道:“你们走,我留下。” 刘玉秀道:“不行!敌人人多势重,大师兄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 陈玉茹道:“是啊!大师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杀个敌人片甲不留。” “你们速速离开。”米珏忽然板起了脸孔,声色俱厉道,“这种场面你们应付不了,留下来,反而会令我分心,到时候只怕谁也走不了!” 说话之间,“天山双鹰”与“江南双侠”率领着血衣楼弟子又已冲了过来。 米珏长剑一挥,气劲相融,剑光过处,劲风疾起,但不知为何,这一剑的威力却已大不如前。 “天山双鹰”等人如同惊弓之鸟,对米珏的剑气异常忌惮,心下一虚,攻势便变得缓慢了许多。 米珏狠狠地跺了跺脚,沉声道:“你们还不走?难道真的要一起死在这里吗?” “天山三凤”年纪虽轻,但纵观大局,却也明白当前形势于己不利,只是若要就此弃大师兄而去,她们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高手相斗,最忌分神。“天山三凤”心神不宁,剑阵便变得破绽百出,夺命勾魂趁虚而入,顿时风雨飘摇,险象环生。 米珏剑走龙蛇,硬生生切入战团之中,将五人隔成两端,“天山剑法”接连展开,抵挡住了夺命勾魂猛烈的攻势。 “快走!”米珏声若洪雷,脸色已变得铁青。 “天山三凤”知道大师兄已然生气,再也不敢坚持一己之见,更不停留,终于钻进了洞穴之中。 第八章 逃亡(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山派的生还者尽皆撤离,米珏顿觉心头一松,了无挂牵,禁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但强敌环伺,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运剑如风,接连数剑,将步步紧迫的夺命勾魂逼退回去。 就在这时,“天山双鹰”等人又已围攻了上来。 米珏再一次将剑抡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弧,气劲结合,发出了天山派最高最强的先天剑气。 同是依样画葫芦的一个剑式,但这一次的威力却远远不如方才那么可怕,那么猛烈,“天山双鹰”虽觉劲风及体,扑面生痛,但并未被不可抵挡的剑气震飞出去。 为什么同样一个剑式,效果却大不相同?米珏一脸迷惑,眼神茫然地望着手中的剑。 “天山双鹰”同样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着,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米珏手中的长剑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骤然想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是一支非常普通的青钢剑,和天山派镇派之宝天下第一神剑“无情断肠剑”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纸扎的玩具。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原来,天山派的先天剑气,是必须使用“无情断肠剑”,运用天山派内功心诀的同时,再与“天山剑法”相结合,方能发挥出它的无穷威力,一旦三者缺一,便形同寻常。 其中道理,“天山双鹰”想得通,米珏自然也想得明白。 瞬间的呆滞之后,米珏幡然醒悟,转身向洞穴飞奔而去。 “他想要逃。”这是孙望乡的声音,不知何时,他竟又加入了围攻的战团。 “赶快阻止他,万万不能让他逃脱。”南宫翘哇哇大叫道。 “孙大侠,快用暗青子招呼他!”李中环飞身狂奔,怪声嘶叫,“千万不能让他把剑取出来。” “呼哧哧……”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已接连响起,孙望乡几乎倾囊而出,袖箭、铁莲子、铁蒺藜……暗器如流星赶月,连珠似的射向米珏。 米珏右手持剑,头也不回,反手向后抡转数圈,在身后布下了一道固若金汤的气墙。 “卟卟卟……”诸多暗器仿佛全都击在柔软的物体之上,全无受力之处,纷纷跌落在地。 就在这时,米珏的左手已然牢牢抓住了“无情断肠剑”的剑柄,微一用力,便将整柄剑拔了出来。 “轧轧轧……”米珏脚下的土地突然又传出了奇怪的声响,那个洞穴随即慢慢地闭合,米珏的身子就像一条游鱼般从洞口里迅速滑了进去,“嘭”地一声沉闷的轻响,土地合拢,洞穴完全闭合,不留痕迹。 李中环飞步抢上,手中长剑倏然闪电般刺出。 他刺的位置正是“无情断肠剑”抽离的缺口。 “嘣!”地一声清晰的脆响,长剑从中断成两截。 李中环感觉自己刺在了坚强的钢板上,巨大的反弹力量将剑一折两断。他狠狠跺了跺脚,回头对夺命勾魂道:“二位能否破解这道机关?” 夺命摇了摇头,沉吟着道:“这不是机关,而是一把锁。” 李中环冷笑道:“这是机关还是锁,就算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它明明就是一道机关。” “这是一把锁!”勾魂板着脸孔肯定地道。 李中环冷哼一声,也板起了脸孔沉声道:“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二位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吗?现在就请二位开锁吧!” “这不是普通的锁,我们开不了。”夺命摇头道。 “为什么开不了?”李中环瞪眼道。 勾魂冷冷道:“因为我们没有剑。” “剑?什么剑?”李中环沉住气冷笑道,“要剑何用?” “开锁!”夺命淡淡道,“我们需要一把剑作为钥匙。” “这把剑行不行?”柯中平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夺命瞧都不瞧一眼,目光笔直地望着地面,冷冷道:“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柯中平皱眉道,“难道这不是剑?” “此剑非彼剑。”勾魂慢悠悠道,“我们要的是天山派镇派之宝‘无情断肠剑’,此剑才是开锁的钥匙。” “天山双鹰”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这把锁设计精巧,妙到巅毫,锁孔的尺寸大小乃是为‘无情断肠剑’量身打造,此剑一经插入,洞穴自然开启。”夺命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秘道的构造也绝不会太简单。” “如何不简单?” “秘道的入口应该很快就会被毁掉,纵然我们有开启之法,也绝对无法进入。”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突然一震,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整片大地似乎都发生了剧烈的震动,所有的人几乎站立不稳,身子就像是风雨中的弱柳飘摇不止。 地动山摇只持续了片刻,一切很快又恢复了静止,仿佛并未发生过任何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李中环脸色大变,愣愣地道,“难道是地震?还是发生了雪崩?” 勾魂冷冷一笑,悠悠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米珏在逃跑的时候,启动了机关,障碍物坠落下来,堵塞住了甬道,毁掉了秘道的入口。” “换句话说……”夺命脸无表情,仿佛正在述说一个与他无关的别人的故事,“天山派虽然已毁,但米珏等余孽却安然逃出了我们的掌握,未能斩草除根,这是一个失败的行动。” “你……”李中环瞪大了眼睛,一脸怒色,却没有发作出来。 “你是这次行动的主脑,一切责任,将由你承担。”勾魂脸上露出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和夺命慢慢走进偏僻的角落。 “这就是失败?我可不是这样觉得。”李中环脸上怒气渐消,慢慢露出一丝狡黠而不可捉摸的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一场猫抓老鼠的追捕游戏才刚刚开始,难道你们没有同感吗?” “猫抓老鼠?”柯中平不解地道,“你想要怎么做?” “米珏总不能像个地鼠一样,一辈子躲在秘道里不出来。”李中环胸有成竹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条秘道的出口通向哪里,但他们总是要现身的,只要我们对江湖发出‘血杀令’,收留米珏等人者格杀勿论,那么,米珏就将孤立无援,只能不断地逃亡,就像丧家之犬一样,非但要品尝流离失所的滋味,还是躲避我们的追猎,这岂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哈哈……”柯中平猛然发出一连串疯狂而得意的暴笑,直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我一想到……米珏像狗一样逃亡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开心……这哪里是非常有趣……简直就是他奶奶的……好玩之极……” 李中环却倏然收起了笑容,大手一挥,冷声大叫道:“来人,把这鬼地方给我一把火烧了!”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倏然响起。 “孙大侠这是什么意思?”李中环慢慢转过身子,目光冰冷地望着孙望乡,“毁了这里的一切,岂非本来就是你的意思?” 孙望乡悠悠笑道:“天山派已然土崩瓦解,人去楼空,自然应该烧掉他们的老巢。李少侠所说的‘猫抓老鼠’的游戏,在下也觉得特别有趣,看得出来,你对天山派和米珏的确已经完全割舍了旧情。” 李中环冷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残忍,手段太狠毒?你数次在米珏剑下吃了大亏,心里对他的恨,只怕并不我少多少。” 孙望乡哈哈一笑,淡淡道:“李少侠所言极是,一想到米珏即将无处可逃,只能摇尾乞怜的模样,我就觉得大快人心。” 李中环大手一挥,大声喊道:“所有血衣楼弟子听令,即刻下山,全力追捕天山派幸存余孽。” 数股烈焰先后从几座屋顶窜冒起老高,霎时间蔓延开去,火光满天,就连从东方刚刚升起的一轮血也似的红日,此刻也已显得黯然无光。 大火越烧越旺,天山派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被一场无情的烈火烧成了灰烬…… 第九章 凄迷梦,苦别离,人生最痛!(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秘道很窄,宽仅数尺,只能容许两人并肩而行,虽非深不可测,却悠长而漫无边际,两侧与洞顶都是用坚硬的石块堆砌而成的,石阶笔直,级级往下,也不知通往何处。每隔数丈,两侧的石壁中都嵌着一盏六角铜灯,灯油满溢,昏黄的灯火照亮了甬道,驱散了黑暗。 这条秘道虽无精巧的构造,但坚实而牢固,建造者当初的意愿,显然就是为了应急逃生所用。 拾阶而下,直去数丈,甬道便变得平坦起来,再走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入目之处,竟是一个宽阔的所在,可容数十人。 “天山三凤”到达此处之时,李冰娴母子和公孙奇、柳随风等人已在此翘首等待。 李冰娴目光中充满了忧虑,望着“天山三凤”的身后,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拧眉问道:“珏哥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叶玉清轻叹口气,摇头道:“大师兄他……”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轰隆隆”的沉重声响从甬道的入口之处隐隐传了过来,每个人的身子都仿佛微微一颤。 李冰娴脸色倏然变得无比苍白,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颤声道:“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敌人炸毁了秘道的入口?” “天山三凤”无言以对,一滴滴豆大的冷汗如连珠般从额头上纷纷坠落。 “完了,一切都已完了……”李冰娴身子仿佛被抽空了的皮球,颓废地坐倒在地,本是美丽的眼神此刻已变得空空洞洞,喃喃自语道,“珏哥……怕是回不来了……” “不!娘,你别担心。”米浩抬高了下巴,小脸上充满了坚毅而自信的神色,沉静地道,“爹说过,他一定会找我们会合的,他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李冰娴慈爱地望了米浩一眼,凄然一笑,轻叹口气,柔声道:“浩儿,你长大了!” 陈玉茹缓步过来,轻声道:“大嫂,我来帮你抱着孩子。”说着,从李冰娴怀里接过女婴。 或许是哭得累了,此刻女婴米雪早已沉沉睡去,安静而详和,全然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更不知道就在一刻之前,自己弱小的生命刚刚才经历过一次生死磨难。 刘玉秀和叶玉清二人环顾四周,但见四面皆是光滑异常的石壁,除了来时的那条甬道,根本找不到另外一个出口,如此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空气必然稀薄,奇怪的是,灯火居然并不熄灭。二人在石室里来来回回走了数圈,企图寻找到出口的蛛丝马迹,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大师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叶玉清右耳紧贴南面石壁,轻声道。 “你听见了什么?”刘玉秀也学着她的样子,凝神细听,只听石壁之外,隐隐传来一种极其细微而又极其轻柔的声音,似风拂,又似水流。 就在这时,从甬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朦胧的灯光映照在石壁上。 “爹!”米浩眼尖,首先呼唤道。 “珏哥……”李冰娴喜极而泣,情难自禁,翩然投入米珏的怀抱,“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米珏轻轻拥着爱妻,左手轻轻拂着她满头如瀑的柔柔秀发。 “刚才我听见从秘道入口传来震动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敌人毁掉了入口,你再也回不来了!”李冰娴抬起秀气的下巴幽幽道。 “炸毁入口的人是我自己。”米珏轻轻推开李冰娴,微笑道,“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敌人是绝对攻不进来的。” “可是……”叶玉清苦笑道,“如此一来,我们也出不去,只能老死在这里了!” “怎么出不去?”米珏悠悠道。 “我刚才观察过这个地方,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现在入口已毁,我们如何出得去?” “既有入口,自然就有出口。你知不知道我们此刻身在何处?” “在哪里?” “瑶池之北。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见从南面石壁之后传过来的声音?” 叶玉清想起方才听见的轻微声响,点头道:“听见了,莫非那就是瑶池之水流动的声响?” “嗯!”米珏点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于瑶池北面,秘道的出口仅低于湖面数尺而已。这条秘道本是瑶池里面的一个熔洞,当年本派祖师创派之时,加以人工建造,筑成一条秘道,以备一时之需。这个秘密乃是由本派历代掌门代代相传,所以时至今日,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的秋密。” 叶玉清紧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吁出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们终究难逃死劫呢!” 米珏大步走到公孙奇和柳随风身边,但见二人脸色苍白,身上伤势却并不重,只是与敌人缠斗太久,真力耗损过巨,只需多加休息调养,不消多久便能复原。 “掌门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柳随风无力地问道。 米珏沉吟半晌,缓缓道:“敌人未能将我们赶尽杀绝,必然心有不甘,将在天山附近展开大包围的搜索,如果我们这就下山,无异送羊入虎口,不如等到夜晚,借助夜色之便,方能逃脱他们的掌握。” “嗯!”柳随风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夜,夜色凄迷。 巍巍天山刚刚遭受到一场从所未有的血之洗劫,就连风都为之哭泣而唱起哀悼的挽歌,就连半空中的那轮冰盘似的明月,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晕。 天山派的声誉和光环,在江湖依然存在,但它的根基之地却已被一场无情之火,彻底地烧毁掉了。 昨日的家园,今日已成一片狼藉的废墟,虽然每个人都还可以从记忆中的地方拾起昔时的旧梦,但他们的心,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痛不堪言,痛不欲生!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必须坚强,心不死,希望就永远存在。每个人心里,都在对自己说:重建家园,寻回旧日的幸福。 米珏怀抱着婴儿,目光虽仍从容,但已缺少了往日的神韵,微微露出一丝忧伤和哀痛,望着脚下的土地。 这里是他的家!在这里,深藏着他的梦,记录着他的人生!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他对家园不忘,也不能抹灭的情怀! 他迈出了脚步。他的步伐很轻柔,很缓慢,走进了废墟深处,就像一个君主在审视他的王国,那神情是痛苦而悲伤的,仿佛从下一刻开始,这片土地已不再属于自己。 “呼!”半空中突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黑影,裹夹着一阵劲风,劈头盖脸地向米珏直冲而来。 米珏骤然一惊,来不及瞧那东西一眼,脚尖轻点,轻飘飘地向前纵出数尺,只听身后又传来“呼”地一声,黑影快如闪电,又飞上了半空。 米珏抬目望去,只见那东西展开双翅,盘旋在凄迷而朦胧的月色之下,从它的头部射出两道凶狠的精光,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第九章 凄迷梦,苦别离,人生最痛!(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原来是昨日那只伤在自己剑下的雪山苍鹰!米珏忍不住哑然失笑,心里惆怅地思忖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这扁毛畜生也找我寻仇来了!” 本已熟睡的女婴却在这时骤然惊醒,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哇哇”大哭起来,神态惊惶。 李冰娴在远处听见婴儿的哭啼之声,母爱油然而生,急急忙忙地奔跑过来。 苍鹰仿佛也察觉到了女婴的不安,引颈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双翅一展,骤然俯冲而下,锐利的双爪如钩般抓向米珏的面门。 苍鹰的速度实在太快,米珏猝不及防,情急之下,手中的“无情断肠剑”连鞘带剑直刺出去。 宝剑虽未出鞘,但剑气依然凌厉,势不可挡。 本以为苍鹰必然知难而退,岂料苍鹰竟只是将双翅一偏,与米珏擦身而过。 苍鹰速度何等之快,一阵强大的劲风仿佛平地而起,将米珏刮得几乎无法站立,摇摇晃晃地一连退出数尺,方才勉强站稳。但他只觉手上一空,竟似无物,低头望时,怀里的婴儿竟已不翼而飞。 “孩子,我的孩子……”李冰娴突然嘶声大叫,声音凄厉,“珏哥,它抓了我们的孩子……” 米珏扭头望去,只见苍鹰利爪之中,晃悠悠地吊着一个襁褓,双翅展开,一去数丈。 原来它袭击我是假的,真正的目的是抢孩子,好狡猾的畜生。米珏呆呆地望着越飞越高的苍鹰,只觉手脚刹那间变得冰冷,豆大的汗珠却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珏哥,孩子……”李冰娴虽然只是一个不谙武功的柔弱女子,但此刻,她的速度却变得飞快,睐眼间已冲了过来,凄声道:“快……快追……孩子……” 然而,那只苍鹰与地面的距离已达十数丈,如此高度,绝非人类所能企及。 “追不上的。”米珏长长叹息一声,紧紧拥住了摇摇欲倒的妻子。 夜色迷茫,月色也显得分外朦胧,那苍鹰仿佛已与月色溶为一体,远远望去,竟有种炫目的美丽。 然而,这种美丽却深深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眸,刺伤了为人父母的心。 那只苍鹰在空中来回盘旋了数圈,就像胜利的王者在向被他挫败的对手示威一般,发出数声得意的嘶鸣,随即双翅扑动,向远处的雪峰飞去,越去越远,转眼间便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朦胧而凄迷的夜空。 “啊!孩子……”李冰娴口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急怒攻心之余,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在米珏的怀里。 米珏就像是一个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抽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大师兄,我们快追,一定要找回孩子。”叶玉清飞步奔来,跺脚道。 “找回孩子?怎么找?”米珏无力地应着,目光呆滞无神,整个人都形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上雪山去找,只要找到了它的巢窝,就一定能找回孩子。”叶玉清毅然决然道,“就算把整个天山都翻转过来,我们都不可以放弃!” 明月。 天山! 巍峨的天山在月色温柔的呵护下,显得分外安详和宁静,世上的仇恨纷争、人间的悲欢离合、红尘的烦恼喧嚣喧,仿佛都与它无关,它就像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初生婴儿,又像是一个厌倦了凡尘俗世、不沾人间烟火的自由女神。 夜色迷离中,一个孤独的影子正在崎岖的博格达山上不停地移动、攀爬。夜风,拂起她满头白如雪的发丝的同时,也在贪婪地吸食着芬芳的发香。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很有魅力的女人,体态略显丰满,却不臃肿,她的年纪虽然绝不会太大,却偏偏长着满头比天山的雪还要白的华发。 深夜之中,一个女子孤身独上雪山,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她自己,当然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突然间,雪峰之中传来一声震天巨响,那白发美妇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雪尘滚滚飞扬,飞泻而下,掀起数十米至数百米高的雪浪,腾起的雪雾,像蘑菇云那样上升、扩散,景色异常壮观。 那白发美妇几乎看得痴了! 呆了半晌,那白发美妇又开始向雪峰的更高处攀登,动作轻盈而利索,就像猴子一样敏捷。 片刻之后,那白发美妇又向上攀爬了数十丈,眼前的山峰变得越来越是陡峭,气候也变得更加寒冷,她手上和脸上裸露的滑嫩的肌肤已冻得发红,在迷蒙的月色闪烁着一层层怪异的光晕。 就在这一瞬间,那白发美妇陡然眼前一亮,目光中充满惊奇而欢喜之色,仿佛看见了她这一生中永远都不能忘记的事情。 她的目光,投向身前不远处的峭壁,久久没有移动。 但见青凛凛的雪的寒光中,挺立着一朵朵玉琢似的花朵,叶子密实,状如白色长绵毛,宛若绵球,绵毛交织,形式无数“小室”。 “雪莲!”那白发美妇雪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种奇异的红光,情不自禁地喜极而呼。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一千多年前,唐代边塞诗人曾经这样吟唱雪莲。 天山雪莲,又名叫“雪荷花”,当地维吾er语称其为“塔格依力斯”,是一种特有的珍奇名贵中草药,生长于天山山脉四千米以上的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根部扎入岩隙间,汲取着雪水,承受着雪光,柔静多姿,洁白晶莹,独有的生存习性和独特的生长环境使其天然而稀有,人们奉雪莲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 那白发美妇屏紧呼吸,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到了那丛雪莲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摘下了一朵正在盛开的雪莲。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像把她心爱的孩子抱在怀里那般的温柔,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将孩子摔倒在了地上。 “天山雪莲,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神圣之物。”那白发美妇突然笑了,笑得很天真很快乐,“醉妃夫人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了天山雪莲,我满头白发就能恢复青春,永远不再褪色,非但如此,它还能让我青春永驻,红颜不老,永远保持着美丽的容貌……” 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一边采摘着雪莲,就像是一个沉浸在与初恋情人的约会中的多情少女,快乐而幸福! 那一丛雪莲很快就被那白发美妇收入包裹之中,她轻轻拍了拍手,长吁口气,目光望向广褒无穷的夜空,又一次笑了! 夜风拂过,掠起她满头白发,站在雪域之中,她仿佛是个仙子,正欲随风而去。 突然,她微微侧起了头,竖起了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 “哇哇……”“哇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倏然打破了雪山的宁静。 在这个月色如水,万籁俱静的雪域里,人迹罕至,连飞禽走兽的影子都难得一见,却哪来的婴儿哭啼之声? 第十章 仁未尽,义已绝,英雄何悲?(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婴儿的哭啼之声是从东面一处悬崖的峭壁上传出来的。 那是一个避风所在,婴儿孤零零地躺在一个巨大的鸟巢里面,哭声凄厉而惨烈,两只嫩嫩的小手伸出襁褓之外,在寒冷的夜风中无助地挥动着,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也不知是因为啼哭,还是被寒风冻的,此刻已变得通红。 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母亲的怀抱里吮xi着甜蜜、芬芳的乳汁,反而在这个冰天雪地里嗷嗷大哭? 但凡女人,无论她是善良慈祥的,还是恶毒凶残的,都拥有一种无可比拟的天性,那就是母爱,这种爱,无可取代,也不能改变。 那白发美妇深藏在心底已有多年的某根弦,在这一刹那被拔动了,心里一痛,双眸倏然变得朦胧。 这不是她的孩子,但这婴儿悲伤欲绝的啼哭,却深深激发出了她温柔的母爱。她轻轻地抱起了婴儿,眼神慈爱而温馨,心底竟似也有一道暖流悄悄掠过。 婴儿慢慢止住了啼哭,睁大了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那白发美妇。 白发美妇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伸出嫩如春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婴儿的小脸,柔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睡在鸟窝里?” 她的目光落在婴儿的脖子上,手指轻轻捏住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一面刻着“天”字,另一面刻着“山”字。 “哦!”白发美妇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天山派的孩子。天山派在昨天夜里就已被血衣楼毁灭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到了这里的?” 婴儿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还没有学会说话。 那白发美妇从包袱里取出一朵芬芳沁人的雪莲,掰下一片花瓣,轻轻塞入婴儿口中。 婴儿显然是饥饿了,慌不择食,张嘴就嚼,片刻之后,便将那朵雪莲吞食进了肚子。 那白发美妇微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有福气,你知不知道这天山雪莲,是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平凡人吃了它,可以青春永驻,练武之人吃了它,功力则突飞猛进……” 婴儿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眨着眼睛,仿佛笑了一笑。 那白发美妇满眼都是怜爱之色,温声道:“看来你是无家可归的了,也罢,你我既能相遇,便是有缘,本夫人就收留了你吧!”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鸟叫:“吱……” 那白发美妇倏然转身,就看见了那只体形巨大的天山苍鹰。 “吱吱!”苍鹰引颈长鸣,声音凄厉而愤怒,两只大如铜铃的眼睛迸射出两道凶光,恶狠狠地盯着白发美妇。 “哦!本夫人明白了!”那白发美妇垂下目光望着怀里的婴儿,柔声道,“是它救了你,把你带来这里的,是不是这样?” 天山苍鹰本性最是凶狠彪悍,是绝不怕人的,它双翅一展,突然疾冲过来,一爪抓向白发美妇的面门,一爪抓向婴儿的襁褓。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那白发美妇勃然大怒,竟不闪避,“呼”地一声,一掌拍出,厉声叱道:“畜生,竟敢伤人!” 她只是随随便便地拍出一掌,但掌风凌厉,劲道极大,足可开碑裂石,显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嘭”地一声,苍鹰被掌风击中,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撞击在峭壁上,顿时白雪纷飞。 “若非本夫人念你救了这孩子一命,这一掌已将你打成了肉酱。”那白发美妇再也不瞧苍鹰一眼,身形一晃,向山下飘然飞去,转眼湮没在风雪中。 “吱……”苍鹰又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米珏和“天山三凤”找到那只苍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未牌时分。 此时的苍鹰已完全失去了昨夜凶狠的模样,一动不动地蹲卧在巨大的窝里,犀利的目光也变得黯然无神,从它的眼神里,米珏仿佛看见了它的忧伤和哀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凶神恶煞般的苍鹰变得一蹶不振,了无生气? 米珏怀着深深的疑惑,慢慢走近了它,想起它昨夜凶猛模样,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剑柄。 苍鹰并没有发起攻击,它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是敌人的忧悒男子。 这一次,米珏从它的眼里读出了一种愧疚。 “大师兄,有没有看见雪儿?”叶玉清轻声道。 米珏的目光在巨大的鸟窝里搜索着,但他并没有发现婴儿的踪迹。 “怎样?看见了吗?”叶玉清低声问道。 “没有孩子。”米珏有气无力地应道,声音已变得异常沙哑。 “唰”地一声,寒光闪处,叶玉清剑已出鞘,对着苍鹰的头顶直刺出去。 “二师妹,你做什么?”米珏伸手紧紧抓住了叶玉清握剑的手。 “大师兄,我要杀了这畜生。”叶玉清嘶声道,“雪儿……雪儿没有跟它在一起,一定是被它甩落山去摔死了……” “就算果真如此,我们杀了它又于事何补?能换回雪儿一命吗?”米珏强忍住满眶的泪水,仰天长叹道,“既然不能,我们又何必以血还血,非报此仇不可?这只苍鹰虽是畜生,但我觉得,它还是拥有些许人性的……也许,它并没有我们所想象中的那么坏。” “大师兄,你总是如此心软。”叶玉清跺了跺脚,“唰”地还剑入鞘。 米珏目光慢慢投向苍鹰,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不过是不小心伤了你而已,你便一直怀恨在心,找我寻仇倒也罢了,还害我孩子性命,如果你真的通晓人性,我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忽听刘玉秀尖叫道:“大师兄,你看,它在流泪,好像听懂了你说的话……” 米珏注目望去,只见苍鹰眼中果然不断地淌下两行泪水,不由得愣在那里。 突然,那只苍鹰腾地飞跃而起,双翅一展,停滞在了半空。 “大师兄,小心,这畜生怕是要行凶……”叶玉清惊叫出声。 每个人都以为苍鹰欲作兽性般的攻击,岂料它展翅在米珏的头顶上空盘旋了一圈,“吱”地一声,突然向数丈外的峭壁狠狠地一头撞去。 “嘭!”随着一声震天巨响,苍鹰巨大的躯体竟将铺满了白雪的峭壁砸出一个大坑,顿时雪花纷飞,鲜血四溅。 “啊!”四个人一齐惊呼,都没有料到苍鹰竟会自伐。 呼声未绝,苍鹰巨大的躯体已如星际陨石般,笔直地向雪山下迅速坠落,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大师兄,这……这是为什么?”陈玉茹被苍鹰自伐的壮举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问道。 米珏垂目望向苍鹰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叹息道:“我想……它一定是听懂了我说的话,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所以……它才会以死谢罪!” 叶玉清狠狠地跺了跺脚道:“一个畜生的命怎抵得上人的性命?我们这就下山,找到那畜生的尸体,非把它碎尸万段方才解心头之恨。” 米珏摇头道:“二师妹,算了吧,它已经用自己的血洗清了自己的罪孽,如果我们非得这么做,岂不是连只畜生都不如?” 叶玉清微微一愣,无言以对。 米珏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道:“下山去吧,我们今后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第十章 仁未尽,义已绝,英雄何悲?(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又见黄昏。 高高耸立的雪峰被落日映红,像云霞般灿烂,放目望去,但见在天山脚下美丽的草原里,一望无际的野花,铺下一地金黄,构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李冰娴和米浩母子二人相互依偎着,翘首望向天山,那个方向,是他们已经被烧毁掉了的家园。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米珏的归来,还有一份惊喜。 落日渐渐沉没,周围雪峰的红光慢慢消褪,银灰色的暮霭悄悄笼罩草原……就在这个时候,米珏终于回来了,却并没有带来那份惊喜。 看着丈夫悲伤无语的样子,李冰娴心里明白,希望已经破碎,这一生这一辈子,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喊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此刻,丈夫的心也是痛的,也许,比她的心更痛。 悲伤、痛苦和绝望,相互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这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能毁天,也能灭地,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又何况是血肉相连的人心? 李冰娴偎在丈夫的怀里,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米珏紧紧拥抱着妻子,沉吟了许久,突然出手如电,点在她的昏睡穴上。 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经历过太多太多人间的磨难,她实在已经太累太累,是时候多睡一会儿了! “掌门师兄,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将何去何从?”柳随风强压心中悲痛,首先出声问道。 米珏将妻子横抱在怀里,苦笑道:“家是回不去了,今后,我们注定了要流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掌门师弟。”公孙奇缓缓道,“我们先到雪山镇落下脚来,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米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雪山镇是与天山相隔最近的集市,在平常,天山派弟子的衣裳和食物,以及生活所需用品,都是从那里购买回去的,那里的人们对这个古老的武林门派都深怀敬仰和尊重,在那里落脚,已经是目前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米珏转身回望,但见在那遥远的地方,天山巍峨,白雪茫茫,家,却已不可复见。 “天山一派,只怕从此就要灭绝了!”米珏心里暗暗叹息,怅然若失。 天山派在江湖享誉数百年,如今毁于一旦,这一辈子,他是否还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夜色苍茫,月如水。 米珏等人一走进雪山镇,心里就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地方,仿佛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里的东西当然没有任何的改变,变了的只是这里的人,每一个人。 雪山镇的历史,和天山派同样古老,从一开始,这里的居民就将天山派奉若神明,称之为“雪山上的雄鹰”和“草原上的骏马”,他们对天山派弟子热情如火,如兄如弟,比亲人还亲。但在今夜,这些人的目光和态度都突然变了,变得不再热情,不再亲密,就像对待陌生的过客那么冷淡,甚至还有一些人远远看见他们,早就远远避了开去,绝不招呼,更不相逢,仿佛看见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便会为他们带来巨大的、不可预知的灾难。 在平常,每逢天山派弟子下山购买物品,又或途经此地,这里的人必然满脸笑容,大献殷勤,像现在这般冷若冰霜的态度是绝无仅有的,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真是可笑复又可悲!”公孙奇似有满腹牢骚,感慨万千,不胜唏嘘地冷笑道,“这里的人肯定是听说天山派已经灭亡,侥幸生还者只不过是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的丧家之犬,再也不是他们的守护神,用不着将我们视作神明来供奉,所以对我们不理不睬,视若无睹,连话都不屑和我们搭上半句了!” “咳……呸!”柳随风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用脚狠狠地跺了跺,满脸鄙夷地道:“他们瞧不起天山派,我们还瞧不起这些势利小人呢!” “不对!”米珏摇头道,“你们都错了。” “何错之有?”公孙奇怒气冲冲道,“这些人根本就是见风使舵,狗眼看人低。” 米珏脸色凝重,摇头道:“我看不然,这里的人民风淳朴忠厚,热情豪爽,决不会瞧不起别人,这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叶玉清性情刚烈直爽,不耐其烦道,“大师姐,你性子好,你去问问。” 刘玉秀点点头,向对面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去。岂料她还未走近,那汉子突然掉头就走,一溜烟地大步走远了! 刘玉秀不由得一愣,呆了半晌,又走向站在近处的一个乌孜别克族妇女。那妇女神色一变,慌慌张张地撒开两腿,回头就跑,转眼消失在街角暗处。 刘玉秀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回来,苦笑道:“这是怎么了?他们好像很怕我似的,是我长得丑,还是他们心里有鬼?” 米珏失笑道:“谁说你长得不好看了?” “那么说,是他们的心中有鬼?”叶玉清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我真想一剑剖开他们的胸膛,看看他们心中的那个鬼究竟是什么样的。” 米珏失笑道:“先别想着这事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在平常,天山派弟子想要在雪山镇里随便一个饭馆坐下来喝喝酥油茶,自然是毫无问题的,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非常困难,曾经笑容可掬的老板们,不是黑着一张脸拒不接待,就是恶言相向下逐客令,有的甚至干脆直接闭门打烊,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去小憩。 夜色渐浓,雪山镇中灯火也逐渐熄灭,这一个晚上,人们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睡得特别早。 米珏等人站在街道上,微寒的夜风不住扑打在面上、身上,寒意竟掩盖住了饥饿的感觉。饥饿与寒冷,都是可以忍受的,但心底的痛和悲,却无法隐藏。他们就像是一群被世俗遗弃的孩子,孤独而无助。 就在这时,从街角的暗处传来一个轻轻的、苍老的呼唤:“米大侠,米大侠……” 米珏注目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躲在暗影之中,正在向自己不断挥手。 “是你吗?阿提雅大妈!”米珏快步走了过去。 那白发老妪点点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干枯瘦弱的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包袱,慢慢地递给米珏。 米珏微微一愣,迷茫地望着阿提雅大妈,不解道:“阿提雅大妈,你这是……” “嘘!小声点!”阿提雅大妈仿佛受了惊吓,一双昏花的老眼警惕地东瞧瞧西望望,压低声音道:“米大侠,你把这两个包袱收下吧,我知道,你是好人,整个天山派的弟子都是好人。我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这里的人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但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责怪他们……” 她语无伦次地唠叨着,神色中充满了惊惶和恐惧,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米珏赶紧打断道:“阿提雅大妈,这是什么?” “里面是一些抓饭、烤饼和奶茶,是我专门为你们而准备的。”阿提雅大妈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否则你们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的……” “灾害?什么灾害?”米珏吃惊地道,“阿提雅大妈,你究竟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说我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 阿提雅大妈摇摇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回转身,慢慢走进了黑暗之中,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真是造孽啊!我都快入土的人了倒无所谓,这里的年轻人路还长着呢,可千万不能有事……” 米珏手里提着那两个包袱,呆呆地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公孙奇大步走过来,轻声道:“怎么了?阿提雅大妈对你说了些什么?” 米珏苦笑道:“她说的话很奇怪,她说如果我们不赶紧离开雪山镇,将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害。我想问个明白,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提雅大妈怕是老糊涂了,尽说瞎话。”公孙奇笑骂道。 米珏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正色道:“不,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的出现,的确会给这里的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公孙师兄,我们这就离开雪山镇,不要在此地多作逗留了!” 话音刚落,忽听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米珏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是阿提雅大妈!” 第十一章 血杀令(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惨叫声的确是阿提雅大妈发出来的,米珏和公孙奇循声而至的时候,她已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死去。她右颈侧边的大动脉被一刀割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但致命的伤口却在心口上。很显然,凶手是个杀人高手。 只是……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米珏站在阿提雅大妈尸体旁边,只觉体内正有一股热血在四处奔腾,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又从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 米珏抬目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手提一盏红灯笼正慢慢向自己走来,竟是雪山镇的霸主扎克尔江。 “你来干什么?”米珏目光一冷,沉声道。 扎克尔江笑了笑,缓缓道:“这里不是天山派,是雪山镇。” 米珏无言以对,他明白扎克尔江的意思:这里是他的地盘,无论他在哪个角落里出现,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杀死阿提雅大妈的凶手,是不是你?”公孙奇沉声道。 “你觉得呢?”扎克尔江悠悠道。 “一定是你,否则你怎么会恰巧也在这里?”公孙奇瞪眼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扎克尔江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是啊!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米珏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但你一定知道凶手是什么人。” “凶手是什么人,只怕米大侠比我更清楚。”扎克尔江道。 米珏慢慢眯起了眼睛,缓缓道:“难道凶手是血衣楼的人?” 扎克尔江笑了笑,默不作声。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阿提雅大妈?” “因为阿提雅活得不耐烦了,她想自寻死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扎克尔江忽然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一样东西,你看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 扎克尔江一直缩在衣袖里面的左手忽然一长,慢慢摊开手掌,显现出一块四指般大小的令牌。 那令牌是用一种坚硬的红木做成的,通红如血,有着一种残阳般艳红夺目的美丽。 很多时候,美丽是不可能成为一种永远的印记的,就像美人迟暮,红颜易老。这块红木令牌同样也有些许瑕疵,它美丽的色彩,就被一个诡异的大字破坏了! 那是一个醒然入目,黑色的“死”字。 “这是血衣楼的‘血杀令’。”扎克尔江脸色凝重,连声音都压得很低,“这东西就像是阎王爷的勾魂朱笔,所到之处,就连皇帝老子都难逃一死。血衣楼留下这东西,就是想要将你们赶尽杀绝,如果这里的人胆敢对你们施于援手,必遭惨死,阿提雅就是榜样,她是雪山镇唯一帮助过你们的人。” “我明白了!”米珏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里每一个人对我们都视若无睹,唯恐避之不及,原来竟是为此。” 扎克尔江脸无表情,冷冷道:“你们的出现,只会给这里带来灾难,如果你们不想害死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好是赶快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米珏轻叹口气,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留在这里,只会给这里的人带来杀身之祸,我们这就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扎克尔江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孙奇长叹一声,苦笑道:“夜已如此之深,我们还能走到哪里去?” 米珏淡淡道:“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公孙奇沉吟半晌,猛地一击掌,道:“对了,我有个相交多年的挚友,就住在数十里外的小镇里,我们不妨前往他处,现在就出发,估计天亮之前便可到达。” 米珏低头沉吟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多有不便……” 公孙奇挥手打断道:“你怕麻烦?” 米珏苦笑道:“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 公孙奇摇头笑道:“这是一个与我有着过命交情的好朋友,他生平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怕麻烦,就怕麻烦不来找我!我们前去投靠于他,他绝对不会拒之门外,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爱惹麻烦的人。” 天亮的时候,米珏等人果然到达了公孙奇所说的那个小镇。 那是一个比雪山镇更小的镇子,只有数十人口,建成不过一百十几年,地势偏僻,交通极不便利,房屋错落,零零散散,与其说是一个“镇”,还不如说是一个“乡村”来得更恰当。很难想象,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公孙奇的生死之交叫做吴玛凡,这里的人都叫他“无麻烦”,因为他本来就是生性乐观豁达,无忧无虑的一个人。 公孙奇朋友并不多,但凡是他的朋友,就必是江湖中人,米珏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个一个人。 吴玛凡住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院落,有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还挖了一口小小的池塘……看得出来,他的家道还是非常厚实的。 公孙奇没有见到他的老朋友,接待他们的是吴玛凡的妻子,据说吴玛凡前几天才刚刚出了远门,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吴夫人年过不惑,体态丰盈,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虽非人间绝色,但也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只是整天绷着一张臭脸,绝无笑容,仿佛对公孙奇等人的突然造访,感到非常不高兴。她将米珏等人拒之门外,只将公孙奇请入家中,既不入座,也未奉茶,显得异常的冷淡。 吴夫人本不是一个绝情刻薄之人,今日的态度却为何如此不通情理?公孙奇心里暗暗奇怪,但此刻情势不同往日,是以并未如何在意。 “公孙大侠,本家主子外出未归,家中多是女眷,极为不便,公孙大侠若无紧要之事,不妨改日再来,如何?”吴夫人似乎说得很客气,其实却已是在下逐客令。 公孙奇微微一愣,沉默半晌,缓缓道:“夫人言之有理,在下等人不会叨扰太久,只是有事相求。” 吴夫人摇头道:“当家的不在,就怕贱妾一个妇道人家爱莫能助。” 公孙奇道:“夫人能否让在下等人在府上小憩半天,待恢复了精神气力,便会离去。” 吴夫人摇头道:“公孙大侠,贱妾方才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你一再相求,岂不是强人所难?” 公孙奇顿时呆若木鸡,无言以对,默然半晌,才讪讪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告辞。” “不送!”吴夫人眼皮也不抬,冷冷道,“一路走好。” 公孙奇暗暗苦笑,长长叹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出了客厅。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公孙兄弟,请留步!” 公孙奇听见声音,骤然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过半百、满面笑容的华服男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却有些牵强。 “吴大哥,你不是出了远门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公孙奇大喜过望,脱口呼叫道。 吴玛凡依然笑容未改,但这笑却变得非常怪异,神情也变得极不自然,缓缓道:“我根本就没有出过远门。” 公孙奇愣愣道:“可是夫人她说……” 吴玛凡摇头截口道:“她在说谎,因为她不想让你见到我。” 公孙奇瞪大了眼睛,一脸迷茫。 吴玛凡苦涩地笑了笑,缓缓接着道:“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专爱招惹是非,不怕麻烦的‘无麻烦’,相反,我现在最怕的就是麻烦。” 话音刚落,就听吴夫人狠狠跺脚道:“既然你最怕的就是麻烦,为什么还要忍不住跑出来?” 第十一章 血杀令(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吴玛凡慢慢收起了古怪的笑容,长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我忍不住现身出来,是因为我不能对朋友不义。” 吴夫人凄然厉笑道:“就算你对朋友尽忠尽义了,那又怎样?难道你就不担心家人的安危?难道你宁愿不顾他们的生死,也要为你的朋友两肋插刀,死而后己?难道你觉得你的朋友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 吴夫人语似连珠,一连几个“难道”,竟将吴玛凡抢白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公孙奇也被吴夫人这几个严峻的问题弄得满头雾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仿若木鸡。 吴夫人似是得理不饶人,继续声色俱厉地道:“不错,你‘无麻烦’的确是从来都不怕麻烦的英雄好汉,可那已经是从前的事,现在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的孙子着想了吧?再过一个月零三天,他就满一周岁了,难道你不想他为吴家传宗接代?难道你希望吴家从此断子绝孙?” 吴玛凡顿时脸色煞白,痛苦地阖起了双眼,仿佛吴夫人触痛了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公孙奇长叹道:“吴夫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吴夫人冷笑一声,冷冷道,“我还想跟你问个明白呢!” “问我?”公孙奇愕然道。 吴夫人冷哼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物事,沉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要命的东西?” 那“要命的东西”是一块用红木做成的令牌,一面刻着一个乌黑的“死”字,红与黑两种夺目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便透出恐怖的死亡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血杀令! 在雪山镇,公孙奇就已见过这勾魂夺命的鬼东西。 “你现在明白了么?”吴夫人的声调终于降了下来,却已似比天山雪融的那一刻还要寒冷。 “我明白了!”公孙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吴大哥,你我今生之情,今日就此断绝,假如有来生,我还与你做兄弟。” “唰”地一声,寒光闪动,长剑骤然出鞘。 “你……你想干什么?”吴夫人脸色大变,还道公孙奇恼羞成怒,情急之下想要大开杀戒。 公孙奇想也不想,长剑一挥,“咝”地一声割断了自己的袍袖,仰头望向天空,大声道:“血衣楼的人听着,今日我已与吴玛凡割袍断义,与他再无任何关系,你们想要将天山派赶尽杀绝,我公孙奇必定奉陪到底。” 那一片衣袖随风轻轻飘落下来,就像天山飘零的雪,凋落了的,不是一种美丽,而是两个人的心碎。 吴玛凡似是绝未想到公孙奇竟有此一举,惊呆在那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虎目含光,哽咽着跺脚道:“公孙兄弟,你……你这是何苦?是…是我对不起你……” 公孙奇冷冷道:“你我已然决绝,再非兄弟,我这就离去,永不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甩,大踏步向外就走。 吴玛凡轻声一叹,手一长,将那一片衣袖操在手里,揉成一团,大声道:“既然你们已形同陌路,那便将你的这块破布也一起带走。” 话声中,他轻轻一扬手,将布团射了出去。 公孙奇头也不回,反手接住,突然脚步一停,但只是瞬间的停滞,随即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吴夫人望着公孙奇离去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目光微瞥间,却看见吴玛凡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滴落了两行热泪…… 这个无名小镇中的居民都是散居人家,房屋错落,彼此间相隔颇有一段距离,给人一种虽自由,却不亲密的感觉。 温热的阳光,铺洒在石板路上,显得冷清而孤寂。 米珏等人站在吴家大门外,漫长的等待,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种无奈的煎熬。 吴夫人声色俱厉的话语隐隐传来,她的每一句话都拔动了米珏等人的心弦,直到公孙奇气愤而豪迈的声音刺破云霄的那一刻,他们才终于明白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杀令!吴家一定是也收到了血衣楼的警告,公孙奇为了保全吴家的性命,所以不惜与吴玛凡断绝关系。 过了片刻,公孙奇大步走了出来,脸色虽然有些发黑,但并无悲伤之色,反而有种古怪的微笑。 米珏也笑了笑,淡淡道:“公孙师兄,当此情形,你能当机立断,割袍断义,实在已是最好的办法。” “你也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公孙奇苦涩地笑了笑。 “必须这么做。”米珏点头道,“只有如此,才不会连累了朋友。” 公孙奇又笑了笑,笑得很神秘,轻声道:“吴玛凡是个好朋友,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都是。”他将手里的布团塞到米珏的手里,低声又道:“兄弟之情,绝不会因为这块破布而断绝。” 米珏抓着布团,只觉柔软之中竟似有些坚硬,他急忙摊开布团,便看见了一张纸条,条上写道:“东出数里,有车马等候,钱银相赠,白银五千,银票三千,小心!珍重!” 寥寥数语,道尽了人间真情,知己心扉尽显无疑。 米珏紧紧握住了那张字条,仰头轻叹道:“若非我等疲于亡命,必与此友共醉狂欢。”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光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其实都只是过眼烟云,一场浮华春梦,唯有朋友之义、知己之情,方才是真正能够令人快乐的东西。 实在不能不承认,吴玛凡的确是个好朋友、真知己,他不但为公孙奇等人安排好了车马,连平常生活必需之物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甚至还准备了一张地图,给公孙奇等人提供了一条逃亡路线。 米珏等人驱车驾马,晓行夜宿,往东行去,不过数天,已抵达川湘边境,这一路来,平安无事,居然并未遭受到血衣楼的追杀。 李冰娴思念女儿,终日郁郁寡欢,渐渐变得消瘦,原本孱弱的她,越发显得没有精神,就像是个垂死之人。 米珏知道李冰娴是思念过度,悲痛太深,所以忧郁成疾,心病,是无药可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她的心结。他百般安慰,极尽开导,但依然难换爱妻展颜一笑。 一夜之间,天山派乍逢巨变,惨遭灭门,幸存者流离失所,亡命天涯,这个打击实在苦不堪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逃亡,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第十三章 捕王(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马车来得好快,睐眼之间便已来到了小酒铺之前,只听两个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齐声一个吆喝,同时一勒手中缰绳,四匹训练有素的高头大马立即一齐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荒野古道,骤然惊现不速来客,虽不出奇,但也显得太过突兀,极不寻常,尤其是那两个车把式,二人手里居然都紧紧握着一把长剑。 那蓝衫老者拉着小酒铺的老板,远远站在一边,抬头望了马车一眼,又垂下了目光,看着地上一条不知名的小虫从自己的脚尖边慢慢溜了过去。 陈安泰却已顾不上察看那持刀汉子的死活,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第一辆马车上。 车把式的一身装束全是江湖人的行头,坐在车厢里的人当然也绝不简单,会是什么人呢?是声名显赫的武林大豪,抑或是出入朝廷的达官显贵?还是…… 出乎意料的是,陈安泰的猜测全是错误的答案,从第一辆车厢里走出来的人,竟是一个举止儒雅、神色从容,手里同样紧紧握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珍贵的宝剑的中年男子。 看见这个人,陈安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认得这个人,而且还不止只有一面之缘! 天山派,“天山一剑”米珏。 米珏慢慢走了过来,抱了抱拳,轻叹道:“陈大侠,在下从天山一路走来,听说峨嵋、青城两派也已遭到血衣楼的洗劫,如今两位掌门已是末路穷徒,血衣楼难道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陈安泰仰天打了个哈哈,缓缓道:“米大侠,不是血衣楼非要赶尽杀绝,而是你们各大门派实在太不幸运,想要成就一番霸业,就必须清扫一切障碍,杀死所有可能挡住去路的人。你现在岂非也正是在逃亡之中?何必多管闲事?否则追兵一到,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血衣楼行为猖獗,大肆歼杀武林门派,排除异己,江湖上风云动荡,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团结起来,联手对抗,天大地大,将无处容身,当此情形,个人生死已无关重要,今日,在下决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米珏身形一晃,仗剑护在袁青峰身前。 陈安泰冷笑一声,俯身察看那动也不动的持刀汉子,却见他气息均匀,身体僵硬,显然是被某种手法点中了穴道,并无性命之虞。 “唉!”陈安泰长叹一声,缓缓道:“米大侠,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我的任务只是将青城派斩草除根,天山派的死活与我无关,不过,追杀你们的人很快就会到来了……” 米珏目光柔和地望着陈安泰,缓缓道:“陈大侠,血衣楼是个邪恶、神秘的黑暗组织,为祸江湖,残杀同仁,无恶不作,你我皆为侠义之辈,本该同仇敌忾,与之对抗,岂能反而为虎作伥,背道而驰?” “住嘴!”陈安泰陡然一声暴喝,似是恼羞成怒,冷笑道,“人生于世,每个人的路要怎么走,自己就可以选择,何劳旁人指点?老夫念着你我相识一场,所以才好心提醒你,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老夫不念旧情了!” “咯咯咯……”一阵声响连续传出,陈安泰气贯双臂,衣袖无风而鼓,猎猎作响,向上卷起,露出一块块垒起的结实的肌肉。 就在这时,从小酒铺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厉的嘶叫:“杨长安,你说过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没想到你终于还是自食其言,倚多为胜……” 随即又是“扑通”一声,罗达山突然从小酒铺里飞跌出来,重重地落在那蓝衫老者脚下,左臂已被某种利器齐肘斩断,血如泉涌。 杨长安与另外四个中年汉子相继追出,将蓝衫老者和罗达山围在其中。 “老丈,你……你快离开这里,这些人都是不讲江湖道义、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罗达山以剑驻地,挣扎着爬起身来,喘息着道。 那蓝衫老者目光四下里一扫,淡淡道:“杀人是不对的,就算是疯子,也不可以胡乱杀人,杀了人,就一定要偿命,否则这世道要王法何用?你们这些江湖人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难道不觉得,这么做是有违王法的吗?” “你口口声声说‘王法’,难道不觉得,王法其实并不能主宰一切?尤其是一个人的生与死!”杨长安冷笑道,“本来我并无杀你之心,但现在看来,你寿数似乎已经尽了!” “你要杀我?”那蓝衫老者抬起昏花的双眼,神色间竟无丝毫的惧意,依然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道,“你想杀死我这个年纪比你更老的老人?” 这老人居然如此从容不惧,有恃无恐,难道他并不怕死?还是……杨长安微微一愣,心里悄悄打起了小鼓,变得迟疑起来。 这个年纪比他更老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命悬一线之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视死如归。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人可以做到一无所惧,一种是将死之人,一种是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这老人年纪虽然已经足够老迈,但气色非常不错,看起来身体还非常健朗,并不像是将死之人,难道他是第二种人物? 杨长安虽然生性暴躁,但他能活到这把年纪也并不容易,江湖的经验和人生的阅历,教会了他很多事情,冷静就是其中之一。他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蓝衫老者,心里越来越没有了主意,越来越觉得蓝衫老者有种莫测高深的味道。 “呔!”一个手里拿着刀的中年汉子突然大声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就让我提早送你上路吧!” 语声未歇,他手里的刀已经向那蓝衫老者当头劈落。 与此同时,剑光骤闪,罗达山手中的剑也刺了出去。 那蓝衫老者“哎呀”一声,仿佛大受惊吓,身体一晃,不知怎的就摔倒在地,长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半弧,却没有砍下来,突然在蓝衫老者的头顶上方停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哧”地一声,罗达山的剑已从那中年汉子的胸膛一穿而过,如击败絮。一击成功,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 “杀人了,杀人了……”那蓝衫老者手舞足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似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转了一个圈,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杨长安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大手一挥,冷冷道:“杀了他!” 杨长安在血衣楼中司职坛主,地位不低,通常的时候,他的命令往往无人不遵,但在此刻,那三名中年汉子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杀了他。”杨长安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愤怒而提高了不少。 没有人动手,甚至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杨长安又一连打了几个手势,依然没有人对他的命令作出任何反应。他渐渐察觉到了某些地方的不对劲,伸手往身边的一个汉子身上用力推去。 “砰!”那汉子应手而倒。 杨长安骤然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双手同时推出,只听“砰砰”两声,那两个中年汉子竟也同时倒地。 “你们这是……”杨长安俯身察看,只见那三名汉子双目圆睁,气息犹在,只是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显然只是被人封住了穴道,并无性命之虞。 杨长安双手晃动,不住地在一名汉子身上拍打,但他拍打了半天,那汉子依然毫无动静。 第十三章 捕王(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下武功,虽然都是一脉同宗,但各门各派之间,都有自己的秘门手法,就这点穴手法而言,不同门派的人有不同的门道,若非同门,必然无法破解。 杨长安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兀自坐在地上的蓝衫老者。 峨嵋派素来以剑法著称,点穴功夫并不高明,点人穴者显然就是眼前这个老人,但杨长安并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看来,今天自己是遇上世外高人了! 那蓝衫老者慢慢地爬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在衣衫上的泥沙尘埃,不住地摇头苦笑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连一个老人都想欺负,必遭天谴,这不,报应不就来了!” “原来阁下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杨某倒是瞧走眼了!”杨长安冷笑道,“就阁下这一点穴手法,怪异而独特,在江湖上绝无仅有,恕杨某眼拙,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那蓝衫老者淡淡一笑,缓缓道:“老朽出入朝野,却未行于江湖,仅此点穴一技傍以防身,可非世外高人,绝顶高手。” “阁下还在装疯卖傻,也实在不够厚道了!”杨长安冷笑道,“阁下身怀绝技,杀人于无形……” 那蓝衫老者突然挥手截口道:“老朽这一生中,从未杀死过一个人。” “你从未杀过人?” “人之发肤,受之父母。老朽无权杀人,更无权掌控一个人的生死,纵然是大奸大恶之辈,老朽也决不会妄动杀念,自有王法裁决。” “人在江湖,生死皆不由己,何来王法定夺之说?”杨长安沉声道,“你少卖关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桀桀”怪笑道:“杨大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老不死的就是京城御赐神捕‘捕王’李玄衣啊!” “捕王”李玄衣!!! 在当今世上,可能有很多人都未曾见过这个人,但只要不是聋子,上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下至天真无邪的孩童,就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在很多人心中,李玄衣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是捕中之王,是一个神,是一个涂满了神话色彩的传奇;“神捕”龙七、“鬼捕”鬼影子和“铁面无私”铁全拿这三位最出色的捕快,都得到过他的指点和提拔;对付那些作奸犯科不法之徒,仅仅只是提及他的名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心胆俱寒,魂飞魄散…… “‘冷面修罗’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连大名鼎鼎的‘捕王’都没见过,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先前那个说话的声音悠悠传来,却始终不见其人。 话音刚落,西方又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世上没见过‘捕王’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的人才可笑。” 先前那个声音接着说道:“这也可笑?那我们东躲西藏逃避他的追捕已有多年,岂不是很可悲?” 西方那人道:“‘捕王’抓了一辈子的贼,直到隐退的那一天都没有把我们送进牢狱,这才叫可悲。” 李玄衣仰起头,冷冷道:“夺命勾魂,你们既然知道老朽在此,居然还敢出现,难道就不怕老朽将你们绳之以法,老死牢狱?” “有句老话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时至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已经用不着躲躲藏藏,否则怎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语声渐渐变得清晰明朗,两道人影从东西两个方向迅速奔来,正是夺命勾魂。 “‘捕王’……李玄衣!?”杨长安瞪大了一双眼珠子,吃吃地道,“你……你你不是早已隐退,不再过问尘事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活着?” “噗嗤!”夺命忍不住爆笑道:“杨大侠,你这个问题可就问的可笑了,‘捕王’金盆洗手不等于见了阎王,当然还活在这世上,只不过……他现在重出江湖,就是因为活得可不是很好。” “嘿嘿!”勾魂干笑数声,阴恻恻道:“听说‘捕王’的宝贝孙女落在总执法手里,‘捕王’此刻的心情怕是非常糟糕,恨不得把咱们血衣楼一窝给端了!” “唉!”夺命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捕王’终生司职执法者,不可以滥用职权残害犯人,更不可以杀人,不然咱们可就遭殃了!” 夺命勾魂二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越说越得意,止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李玄衣依然一脸淡然,目光投向呆若木鸡的杨长安,冷冷道:“血衣楼固然可恨,但你也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让老朽见到你们杀人,否则老朽决不容情,必将你们绳之以法,交由官府处置。” 语声未落,他干瘦的左手接连挥动了数次,劲风响处,只听那四个莫名其妙地被点了穴道的中年汉子各自“哎呦!”一声,又恢复了自由。 杨长安愣愣道:“你就这样放我们走?” “老朽说过,这一生中从未杀死过一个人。”李玄衣沉声道,“我不想为难你们,回去帮我给你们的头儿传句话,血衣楼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王法,朝廷将不遗余力将之剿除。” 杨长安望了罗达山一眼,欲言又止,默然许久,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我能不能把他也一起带走?” “你已经灭掉了整个峨眉派,还想赶尽杀绝?”李玄衣深沉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缓缓道,“如果你执意如此,老朽也只好改变主意了!” “杨大侠,‘捕王’已经留下了话儿,你还不赶快离开这里,要是等到他改变了主意……哼!哼哼!”夺命频频向杨长安使眼色,“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 杨长安咬了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脚,快步走到陈安泰身边,小声交谈着什么。 陈安泰不住地点着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御去了双臂之力,对米珏神秘地笑了笑,悠悠道:“你的仇人已经来了,用不着老夫多管闲事,你将会后悔这次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米珏淡淡一笑,缓缓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天山派与血衣楼的恩怨,迟早都要了结,与其坐以待毙,任其宰割,还不如孤注一掷,绝地反击。我已经不想再逃亡了,就算今日将战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夺命勾魂既已出现,‘天山双鹰’等人也一定就在附近伺机而动。”陈安泰望了袁青峰一眼,冷笑道,“你自己都已自身难保,青城派之事你还要强出头吗?” 米珏正色道:“在下说过,决不容许血衣楼胡作非为,只要在下尚有一口气在,必与血衣楼周xun到底。” 陈安泰狠狠地跺了跺脚,沉声道:“你……老夫是念着旧情,这才好心给你提个醒,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夫复何言?”他扭头对杨长安道:“杨大侠,咱们走!” 第十四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阳光普照,洒满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建在古道旁边的小酒铺,孤零零中却又显露出一种独享人间烟火的温情。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好的天气总能为人带来一种好的心情,米珏现在就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米珏慢慢走到李玄衣面前,深深一揖,微笑道:“晚辈米珏……” 李玄衣陡然双眼一亮,截口道:“天山派掌门,‘天山一剑’米珏?” “正是晚辈。” “老朽听龙七说起过你,他说你是仁者之侠,也是儒者之侠,他的朋友并不多,除了你,就只有任我杀。”李玄衣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仿佛带着淡淡的微笑,“这一辈子,龙七最敬佩和尊重的人,就是他,据说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为了朋友,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米珏脸上充满了异样的微笑,“不过……他早已不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他现在的名字叫‘叶逸秋’,是岭南‘游龙大侠’叶漫天的嫡传弟子。” 李玄衣点点头,缓缓道:“老朽听说,天山派也遭到了血衣楼的袭击,数百年基业一夜之间被烧成灰烬,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米珏黯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是真的。”他的目光投向夺命勾魂,缓缓又道:“这两个人,就是元凶之一。” 李玄衣轻叹口气,苦笑道:“这两人是江湖上最令人头疼的大盗,武功高强,又精通各种奇门异术,作案无数,被朝廷列为第一号通缉要犯,老朽穷一生之力,都始终未能将他们抓捕归案,说来实在颜面无光。” 米珏正色道:“前辈,今日不妨你我联手,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民除害。” 李玄衣点点头,低声道:“米大侠,你可要小心了,这两人诡计多端,若无十成把握,决不会轻易行动,此次出现,必然是有恃无恐。” 米珏点头道:“嗯!他们的确还有帮手,而且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否则天山派也不至于在一夜之间就被他们攻破。” 二人低声交谈,夺命勾魂远远站在一边,也不插话,只是冷冷的瞧着他们窃窃私语,不住冷笑。 就在这时,“唏噜噜……”一阵马嘶忽然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之意。 米珏骤然大吃一惊,转身望去,只见那四匹高头大马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前蹄高高扬起,马首疯狂地不停摆动。 “怎么回事?”米珏脸色一变,扬声问道。 “不知道!”坐在车辕上充当车把式的公孙奇和柳随风异口同声道。 话音刚落,那四匹骏马前蹄着地,突然发了疯一般,撒开四蹄,一齐向小酒铺冲来。 公孙奇大惊,扬声叫道:“不好,这马发疯了!三位师妹,你们赶快出来。” 说话中,他左手在车辕上用力一撑,人已借力高高跃起,像一片落叶般飘落地来。 与此同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坐在车厢里的“天山三凤”同时出掌,将车厢震得支离破碎,三人一齐飞身离开了车厢,就像是三只轻盈的飞燕,稳稳站在地上。 马车一轻,两匹首当其冲的骏马速度顿时变得飞快,转眼间便已接近小酒铺。 夺命勾魂似乎早已料到这一骤然发生的变故,身影一闪,突然不见了踪迹。 两匹骏马来势汹汹,蹄声得得,直踏得地动山摇,米珏与李玄衣、罗达山、袁青峰等人纷纷闪身躲避。 “掌门师兄,师嫂和浩儿还在车厢里面,怎么办?”驾驭后面那辆马车的柳随风拼尽全力拉扯着缰绳,但又如何阻止得了全力狂奔的疯马的去势?只惊得满头冷汗,心急如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米珏毫不犹豫地立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唰唰”声起,“无情断肠剑”接连劈出,快如闪电,其之迅速已非肉眼可见。 “喀嚓”两声,用一种非常坚硬的木材造成的车辕立即被米珏一剑砍断,整个车厢都与两匹狂奔的疯马完全脱离了关连。 米珏的决定是正确的,当此情形,若是击毙疯马,车厢必然翻倒,坐在其内的李冰娴母子就算不死,也难免受伤,砍断车辕已是唯一的选择。车轮辘辘,车厢依然随着惯性向前滚动,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咄!”忽听一声沉喝,车厢突然停止了滚动。 米珏抬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捕王”李玄衣居然用自己枯瘦的双手,牢牢抓住了车辕的一侧,仅凭一己之力,拖住了滚动的车厢。 就在这时,忽听“唏哩哗啦”地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前面两匹狂奔的疯马拖拉着车厢,撞上了用木板建造而成的小酒铺的木门,长驱直入,又撞向腐朽的木墙。小酒铺本已年久失修,如何承受得住疯马巨力的冲撞,顿时坍塌。两匹奔马却并未因为木屋的倒塌而停止狂奔的速度,余势依然凶猛无比,拖拉着车厢向前方冲去,后面两匹疯马随尾而至,撞散了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的木板,一时之间,但见木屑与鲜血齐飞,情形异常惨烈壮观! “嘭!” “嘭!” 前面两匹疯马奔出数十丈,也不知是因为筋疲力尽,还是骤失前蹄,突然一齐倒了下去,发出两声震天巨响。车厢骤然失去牵引之力,立即翻飞上了半空,“呼”地一声,随即狠狠地砸落在两匹疯马巨大的躯体上。 “哧!” “哧!” 两个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后面两匹疯马一齐撞向车厢,柔软的腹部被尖锐的车辕一穿而过,顿时毙命。 四马发疯、米珏出剑、木屋倒塌、疯马毙命……这一切的发生,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向来沉得住气的公孙奇倒还罢了,犹自惊魂未定的“天山三凤”却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久久透不过气来。 “好险!”米珏缓缓收剑入鞘,长长吁出一口气,转首望着李玄衣微微一笑,“前辈居然徒手拖住车厢,如此神力,在江湖上可不多见,据晚辈所知,百年来也仅只一人而已,他就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天星方大侠,只是此人早已去世多年……” 李玄衣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之色,肃容道:“米大侠,好快的剑!如非你当机立断,拔剑砍断车辕,有谁可以制止那两匹疯马?” 米珏摇头道:“幸亏前辈及时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 “想”字还未出口,忽听车厢里传出一声惊叫:“有蛇,好多好多的蛇……” 语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车厢的一扇门忽然被人撞开,米浩小小的身躯从里面飞跌出来。 米珏脸色顿时大变,不假思索地一手接住米浩,轻轻放在地上,随即飞身跃入车厢,还未来得及细瞧内里情形,一手抱起李冰娴娇弱的身躯,又闪电般飞跃而出。 李玄衣双手紧紧抓住车辕,大喝一声,竟将车厢抬了起来,离地数尺。他气贯双臂,用力一抛,“呼呼”声中,车厢在空中不住飞旋,落在数丈之外。 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尘土飞扬,木板横飞,车厢顿时四分五裂,毁于一旦,百数十条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毒蛇在阳光下不住蠕动,吞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四处游走,恶心之极。 “哇!哇!哇!”“天山三凤”陡感心头一阵烦闷,忍不住弯腰捧腹,大声地呕吐起来。 李玄衣倒吸一口凉气,苦笑道:“夺命勾魂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这些马突然发疯,怕也是他们耍的手段。” 第十四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米珏虽然向来沉稳冷静,但思及方才自己若是稍迟一步,妻儿便必遭蛇吻,此刻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珏哥,我……”李冰娴无力地依偎在米珏怀里,声音柔弱地道,“我……我怕是中了蛇毒……” 米珏脸上顿时大惊失色,急声道:“冰娴,你…你说什么?你被毒蛇咬了?” 李冰娴声若蚊蚋:“刚才在车厢里,我只顾着浩儿安危,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了出来,忽然觉得左小腿肚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我想……我是中了蛇毒了……” 米珏俯身撸起李冰娴的裙裾,凝目望时,整个人刹那间突然都呆若木鸡,就连呼吸都仿佛已经停顿,豆粒般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滴落。 但见李冰娴的小腿肚上,洁白中露出两个深深的微带血印的齿痕,显然的确是受到了毒蛇之吻。 “珏哥,抱紧我……”李冰娴声音微弱地道,“我好冷……” 米珏如梦初醒,运指如飞,迅速点了李冰娴身上和下肢的十数处紧要的穴道,心里暗暗祈祷毒性能够因为血液的阻碍而减缓蔓延的速度。 李玄衣大步走过来,问道:“夫人果真中了蛇毒?” 米珏无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玄衣伸出手,两指搭在李冰娴腕脉之上,只觉触手冰凉,脉搏跳动沉缓而无力,艰涩而微弱,正是生命垂危之象,显然毒已攻心,无力回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样?”米珏紧紧抱着妻子的身躯,非但感觉到了那种冰凉,也察觉到了妻子身体的僵硬,一双眼睛充满了焦灼和慌乱之色,急切地问道。 李玄衣慢慢抽回了手,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地缓缓道:“夫人不知是被何种毒蛇所伤,这毒性蔓延得好快……” 话音未落,忽听李冰娴不停地说道:“浩儿,快走,坏人追上来了……雪儿,我的女儿好乖……” 声如梦呓,却语无伦次,显然已是神智迷糊不清,连她自己都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米珏的心,在这一瞬间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全身都已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动弹,只有目光尚能转动,充满哀求之色地望着李玄衣。 李玄衣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太迟了,毒已攻心,纵有灵丹妙药怕也是无力回天。” “珏哥,珏哥……”李冰娴忽又叫道,“我好累,好想睡……” 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几个字更是低不可闻。 米珏只觉怀里的妻子身躯越来越冷,螓首越垂越低,呼吸的声音仿佛就在这一刻倏然停止了! “冰娴,冰娴……”米珏的声音由轻唤转为呼喊,到最后已变成歇斯底里的惨烈的嚎叫:“冰娴……” 李冰娴依然偎在丈夫温暖而厚实的怀里,阖起了眼睛,仿佛真的已经沉沉入睡,任何的声音都不能将她唤醒。 她已听不见,听不见世上一切的声音,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 不知名的剧毒,就这样夺去了她的幸福,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魂去兮,阴阳两隔;归来兮,相约无期! 米珏那如同野兽濒临绝境时发出的哀嚎,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个人不安的心,他们明白,残酷的事实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一切都已不能挽回。 无垠的苍穹中,浮云依然在永不停歇地飘动,艳阳依然在高高照耀着大地,仿佛就连苍天都已欲哭无泪…… 苍穹无垠,天空一碧如洗,偶尔飘浮过几片白云,片刻后便去远了,一轮艳阳冉冉升浮,洒下千万道璀璨金光,落入人间,轻轻吻着大地。蓝天下的凡尘俗世,仿佛沐浴着从九天飘下的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沉醉! 这条无名山中的古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之后,便没有人会记得这处所在了吧?至少,没有人会记得在这里,曾经有过一家小小的酒铺,来到这里,人们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座坟茔而已!十年,还是二十年之后,这座坟茔又将被丛生的杂草淹没,那个时候,又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位伊人长眠于此? 此时,米浩――那个悲伤、痛苦的少年,双膝跪倒在坟茔之前,颤抖着双手,点燃了一对红烛。 在这个荒山野岭的无人之地,自然难以找到用以拜祭的物品,这对红烛还是在吴玛凡一早就为公孙奇等人准备的生活所需之物中找到的,事急从权,以此代替。 花火袅袅,烛泪滴滴流淌,落在泥土上,片刻后便凝聚在一起,那一片殷红,颜色夺目,触目惊心。 瞧在眼里,米浩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张熟悉的慈爱的脸孔。 这丘新土里,埋葬的便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吗? 一段携手共游、看遍红尘的岁月,一种快意纵横、傲啸云烟的生活。而今,却凝成一曲天人永隔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一曲温馨的调子,何时转作这般凄冷的薤露歌? 米浩几度想要去翻开那堆新土,几度却在半空里停住了手。心下明明知道这里面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偏偏心里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想要看个究竟又怕看到事实的真相,这般又想又怯的犹豫彷徨,令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翻开那丘新垒的黄土。 从始至终,米浩居然没有流过一滴泪,在他弱小的心灵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愤懑。 ――夺命勾魂!!! 米浩双拳攒得紧紧的,在心里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发誓,终有一天,他将一剑斩落仇人的头颅,提着回到这里来拜祭他的母亲,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米浩在坟头上培了几把黄土,又拿出一叠叠尚未折叠过的素纸,在红烛燃烧着的火焰上点着了,堆在了一起,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有风拂过,灰烬随风游走,散落一地。只是,沉淀在心里的,却是一抹永远也抹不去忘不掉的深深的伤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终究不过是化成一堆灰烬、一捧黄土而已! 米珏站在米浩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默默无语,不胜唏嘘! 李玄衣、公孙奇、柳随风和“天山三凤”等人站在米氏父子的身后,垂首无言,为逝者默默哀悼! 或许上苍虽无挽救众生之力,却有怜悯世人之心,又或许是米浩的孝心感动了天上诸神,本是晴朗的天,竟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雨丝纷飞,当真便如世人的泪水一般,既**,又断肠。 这场莫名的雨水,并没有下得太久,很快便雨歇云收,仿佛过眼云烟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让人几疑只是一种虚无的幻影! 米珏望着跪倒在坟前的儿子,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弯腰,伸手在那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温声道:“浩儿,你哭吧,大声的哭吧,把你的伤心和痛苦都一起哭出来!” 米浩的身躯微微抖动了一下,抬起头,一脸都是坚强,满眼都是桀傲,斩金截铁地一字一句说道:“不,爹,我不哭!” 米珏微微一愣,儿子的坚强和桀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沉吟半晌,问道:“为什么?” “娘一定不想看到我在哭。”米浩缓缓道,“我不能让娘伤心和失望。” 米珏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众人在那座坟茔之前,又待了一个时辰之久,米氏父子一时难以割舍情结,迟迟不愿就此离去,李玄衣等人也不催促,默默无言,相伴其右,直到米氏父子幡然醒悟,主动提出离去,否则也不知将要待到什么时候。 临别之际,米浩又在坟茔前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挥泪而别,一路上却又一再频频回首,直到已经完成看不见高高垒起的坟头了,方才收起了目光,跟在米珏身后匆匆而去。 第十五章 英雄无泪(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六朝古都金陵城,依钟山,临长江,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在此筑城以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的硝烟弥漫在千古巍峨的煌煌古都之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至西水关,延绵十里,画船箫鼓,花舫笙歌,聚结六朝金粉,朦胧多少楼台。 米珏和李玄衣等人抵达金陵的时候,一轮艳丽如血的残阳正慢慢地向遥远的西山缓缓坠落,放眼望去,整片天空都显得昏黄,残阳的余晖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帝都,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庄重。 小船、画舫或游弋或停泊在秦淮河的河面上,流水悠悠,淘尽了许多人的梦,却载不动米珏心里既伤且痛的情愁。 金陵,这个熟悉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永恒的印记,岁月的河流,人间的沧桑,都不能把这个印记抹灭。 从天山到金陵,这是一段遥远而艰辛的路程,这一路走来,跋山涉水,餐风宿露,苦不堪言,到了这里,米珏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这里有他的朋友,有朋友的地方当然就有酒。刚刚才经历过丧妻之痛,他实在需要大醉一场,借酒之力,浇灭心中之痛。 在金陵城中生活了多年的人,大都知道“小孟尝”梁百兆在世之时,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做“米高”的门客,米珏甫一出现,就有人认出了他,于是有人上前寒暄,有人奔走相告…… 米珏现身金陵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这座帝都的大街小巷。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就像是英雄归来、将军凯旋般,赢得了人们的掌声和鲜花。 然而,人们的追捧与热情,又如何比得上朋友的一个拥抱,知己的会心一笑,还有一句充满温情的问候,一壶老酒之后的互诉衷肠? 酒,是一种非常神奇而玄妙的东西,一个人独斟自酌,往往易醉,但与知己良朋把杯交盏,纵然饮上三日三夜也不觉多。 借酒消愁愁更愁,但趣味所至,纵有千般愁滋味都已不如美酒之香醇,友情之浓厚,酒过数巡,米珏便渐渐暂时忘却了丧妻之痛,与叶逸秋、李玄衣畅怀豪饮。 叶逸秋在江湖上的种种传说和故事,李玄衣已经不止一次听他人说起,对这个从人们谈之色变的冷血杀手成功地蜕变成人们赞不绝口的英雄的年轻人,早就神交已久,初次相见,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频频敬酒。 叶逸秋自遭到东瀛天皇暗算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以来,心情一直非常低落,数日来滴酒未沾,今日酒逢知己,也不推辞,往往酒尽樽空。 这老中青三人相见恨晚,直喝得不亦乐乎! 三人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醉意微醺时,最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无话不可说。 “米兄!”叶逸秋轻叹口气,缓缓道,“小弟总觉得,对于仇敌,你实在过于仁慈了!像‘天山双鹰’这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辈,早就该清理门户,免得遗害江湖。” “他们自小与我情同手足,武功剑法大都由我所授,我本以为,他们必能弘扬正气,行侠仗义,却没想到他们居然鬼迷心窍,做出这等事来,只怪我教导无方。”米珏无奈地摇头苦笑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玄衣摇头道,“就算‘天山双鹰’没有背叛师门,天山派依然难逃一劫,武林九大门派,除了昆仑派屈膝受降,少林武当安然无恙,其余门派全都未能幸免,可见血衣楼这一次行动,是蓄谋已久,武林终究要遭此一难,江湖终究还是会变得动荡不安。” “这些事我也早有耳闻。”叶逸秋端起酒杯,不停地轻轻转动,目光投向微微晃动的美酒,“关于昆仑派受降一事,江湖中人对此各有异议,有人痛骂独孤一剑年纪大了,骨气反而没了,居然甘愿沦为血衣楼的杀人奴隶,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他这么做才是正确而明智的选择,至少他虽然牺牲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却保全了昆仑一脉。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里面是另有隐情。” “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独孤一剑本来就是血衣楼的人,就像‘急公好义’左丘权一样,打着侠义之旗四处招摇骗撞,谁又能想象得到,他们其实不过都是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嗯!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米珏点头道,“连‘江南双侠’、少林俗家弟子‘摔碑手’洪天雷、左丘权的结义兄弟‘冷面修罗’杨长安和‘铁石心肠笑面神’陈安泰这些久负侠名的白道中人,都在为血衣楼卖命,江湖上,也不知还有多少侠义之辈已被血衣楼收在了麾下。” 叶逸秋苦笑道:“黑袍不愧是一代人杰,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能网罗到如此之多厉害的角色。” “血衣楼楼主黑袍究竟是什么人?”李玄衣给自己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缓缓道,“这人居然连朝廷都敢惹,我想,他的目标,只怕不仅仅只是江湖武林。”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叶逸秋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剑客,一个非常厉害的剑客,据他自己所言,这数十年来,他一直都未遇到过一个能够与他抗衡的真正的对手。” “历年来,江湖上算得上是真正的剑客的人并不多。”李玄衣紧皱着眉,沉吟着道,“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天山神剑’米松米大侠这两个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剑客,除此之外,老朽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也配成为‘剑客’。” “也许还有一个人。”米珏缓缓道。 “什么人?” “‘潇湘一剑断飞雨’肖剑飞!” “嗯!”李玄衣一拍大腿,恍然道,“要是米大侠不提起,老朽倒差点就忘记这个人了!” “肖剑飞是昔年湘道上势力最大、实力最雄厚的江湖帮会‘潇湘楼’的总舵主,江湖人称一代剑神,就连韩大少都曾在他的剑下吃过苦头,他绝对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叶逸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此人经蜀中唐家堡一役之后,就突然销声匿迹,数十年未曾出现,江湖传言,此人怕是早已作古。” “剑折人亡,岂非正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最好方法?”米珏微笑道,“这世上,有谁能够预料得到,黑袍居然是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剑客?” “嗯!”李玄衣点头赞同道,“这个猜测虽非绝对,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不管黑袍是什么人,总有一天会昭告天下。”叶逸秋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李老前辈,听龙七先生说,你退隐已有多年,早已不问世间之事,这次离开京城却又是为了什么?” 李玄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将背上的包袱卸了下来,慢慢打开,露出一把刀。 刀长不满两尺,刀鞘通红如血。 红鞘短刀! 叶逸秋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前辈,李姑娘的刀怎会在你手里?” “你见过这把刀?” “嗯!” “那么你知不知道红绡现在在哪里?” 叶逸秋长叹道:“黑袍曾经亲口告诉我,李姑娘已落人血衣楼魔掌之中。” “这把刀,就是血衣楼的人捎回给老朽的。”李玄衣肃容道,“血衣楼这么做,显然是在向老朽挑衅,也是在向朝廷挑衅,所以老朽就来了!” “前辈想要怎么做?” “老朽需要你的帮助,一起联手捣毁血衣楼的老巢,揭开黑袍的真面目。” “我?”叶逸秋摇头苦笑道,“晚辈只怕是有心无力。” “你不肯?” “不是晚辈不肯,而是晚辈实在无能为力。”叶逸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瞒前辈,晚辈身中剧毒,非但功力已失,就连性命都已只剩下九十三天可活。” “小兄弟,你食过‘万劫重生’,早就是百毒不侵之躯,又是如何中的剧毒?”米珏迷惑不解地道。 叶逸秋将自己如何遭到东瀛天皇的暗算之事粗略地讲述了一遍,只听得米珏和李玄衣二人气愤填膺,大声痛骂东瀛天皇卑鄙奸诈,枉为一国之君。 这一夜,三人开怀畅饮,直至夜深人静,月满西楼…… 第十五章 英雄无泪(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夜深而漫长!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中,那无穷苍穹的深处,有道闪电掠过,赫然刺破长夜的黑暗,化作无比巨大的光剑从天而降,如此耀眼夺目,让人无法正视,直刺入深心之中。 “轰隆!” 苍穹中竟有一道惊雷响起,天空中竟落下雨来,点点滴滴,大片大片地洒落一望无际、茫茫似是没有尽头的旷野! 正自年少的米浩,白衣飘飘,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赤足奔跑在旷野中。 大雨连绵,天际如墨,一马平川的旷野远处,似乎潜伏着某种旦古洪荒异兽,赫然狰狞,在那漫天席地的凄风苦雨之中,他的父亲与母亲相携相伴,向着前方慢慢走去,行出数步,突然一齐转身回首,望着他追逐的身影,平和的脸上都是笑意…… 他想大声呼喊却无法作声,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回荡急旋,却终究只化作了两个字: “爹、娘!” 天空中,苍穹下,依旧风雨潇潇,凄凉一片,漫天雨丝,都似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米浩拔步急追,迎面扑来一阵狂风暴雨,尽数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淋漓的雨水从他已然凌乱不堪的头发上汩汩滚落,他身上的白色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透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只是……他毫不在意,依然冒着无尽的风雨向前方那对人影奔去。 陡然间,一阵狂风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狂奔中的少年,脚下打了一个趄趔,扑倒在地,整张脸都浸泡在了污臭的泥泞里面。他挣扎着爬起来,抬起头向前方望去,眼前视野一片朦胧,耳边只传来恐怖的无尽的风雨之声,却哪里还瞧得见前方父母的影子? “爹,娘,别走,你们等等浩儿,不要抛下我……” 少年仰天面对黑沉沉一片的苍穹,痛苦而绝望,近乎歇斯底里的惨然呼叫,声音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中远远传将出去,半晌之后,却仍然没有回声,也没有任何的回答,前方那对人影竟似早已去远了! 在这一刻,少年仿佛站在末日边缘,站在另一个世界之巅,一切,都已弃他而去,他的心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泪水,终究是忍无可忍,从少年眼眶中潸然滴落。 “浩儿,你在哭么?为何而哭?” 不知何时,一个苍茫的人影飘然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温和地轻问着。 “娘!” 少年惊喜交集,大叫一声,穷尽目力看去,只见在茫茫风雨中,一个妇人孤身而立,一脸都是温暖、慈祥的笑意,怜惜地看着他,只是……少年却感到,眼前这个妇人竟是极不真实,仿佛是虚无的,透明如空气,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那如虚幻的人影忽而声音一冷,斥道:“浩儿,你乃是天山派之后,要学会坚强,你必须明白,男儿的眼泪是不可以随意流下来的……” 语声中,身影突然迅速地不住向后退去。 少年大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纵然一扑,抱住了那人影的身子,叫道:“娘,你别走,不要离开浩儿……” 凄切惨淡的声音却在瞬间突然停止了下来,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砍刀一刀切断! 那人影竟不是血肉之躯,少年的双手交叉而过,抱住了的,是一团虚无的空气,从指缝之中悄悄流淌而过的,也只是那一丝感觉如同细细流沙的冰凉气息。 少年突然呆住了,像是中了定身咒般木然愣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少年张口大叫,却发觉自己的喉咙竟似已被某种物事堵塞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而母亲的身影,却在这时凭空消失在了风雨里。 “轰隆!” 从天际直接劈落下来一道闪电之后,一声惊雷也随之无情地炸开了天地。 震天撼地的巨响,同时也惊醒了少年。他忽然再次拔步,向前方无尽的风雨茫茫深处冲去,像是离弦的箭,像是脱缰的野马……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始终不知疲惫地发力前奔,几次摔倒在了泥泞中,又几次爬起,终于……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冲出了那一片本来应该没有尽头的旷野。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荒芜的古道,古道的旁边,有一座小小的老木屋……到了这里,风雨竟似已被抛在了身后。 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又再向前冲出。冲出数丈,忽听天际又传来“轰隆隆”一声雷鸣,继而风雨大作,竟又突然下起了雨来。 那一刻,少年愕然驻足――他发现,这雨竟是红色的。 红色的雨,就像是从上苍的眼眶里滴落下来的血! 血雨越下越大,也越来越急,片刻后,少年浑身都沾满了淋漓的血,俨然成了血人。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都是殷红一片,再无杂色,大地上也已变成了一片血海,涌动着一股红色的奔流,奔流之上,一具了无生气、面目全非的尸体随着血红的波浪起起伏伏,从少年的身边流淌了过去。 在那一刻,少年再一次惊呆了,过了许久,他才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摧肝断肠的凄厉惨叫: “啊……” 惨叫之声犹未断绝,少年眼前一黑,已然一头栽倒在血红的奔流之中…… 夜,夜色深深。 月色婆娑,疏影横斜。 “天涯海阁”的后花园里,在那棵孤独的梧桐树下,孤零零地伫立着一个瘦小的影子,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仿佛早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忽然从走廊里传了过来,有人低声唤道:“是浩儿吗?” 梧桐树下的那人霍然转身回首,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曝露在温柔的月色之下,正是米浩。 朦胧的夜色中,隐约可见米浩双目红肿,眼角犹带不曾拭去的泪痕,显然就在不久之前痛哭过一场。 “啊!是叶……叔叔吗?”米浩的声音竟似微带哽咽。 来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显得丰神俊朗、卓尔不凡,正是叶逸秋。 米浩忽然笑了笑,原本沉重之极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叶逸秋也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米浩英挺的鼻子抽了抽,“我想我娘。”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着米浩的头发,问道:“你哭了?” “嗯!” “为什么哭?” “我又梦到了我娘。” “你是不是经常梦见她?” “嗯!”米浩鼻子一酸,泪水似又欲将夺眶而出,“我娘死得很凄凉,每一次梦见她,每一次的梦境都不一样。” “听说,你娘去世的时候,你显得很坚强,非但没有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却让你偷偷饮泣,也许在别人面前,你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在别人面前,我不能哭。”米浩抬高了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倔强和坚毅。 “为什么?” “我娘生前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不喜欢我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未到伤心处。”叶逸秋长叹一声,似是深有同感道,“一个人,不能太压抑,该哭的时候就哭出来,这也是对心情的一种渲泄。” 米浩仰高了下巴,问道:“叶叔叔,我爹常说你是个很坚强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害怕,敢于面对,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把你击倒,即使倒下也还能站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哭过?” 叶逸秋缓缓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哭过!” “哭过几次?” “几次?”叶逸秋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记不清了!” “你流的泪多,还是流的血多?” “流血!” “我娘说过,是男儿,就不怕流血,血比泪流得还多的人,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叶逸秋无言地笑了笑,只觉嘴唇又干又苦,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流血,还是流泪,又岂是他自己所能主宰的? 也许,在别人的心中,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苦衷?如果可以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他宁愿不要世人的崇拜和敬仰。 英雄,可以任意地流血,但绝不可以轻易地洒泪,哪怕英雄也可以有泪…… 第十六章 绾青丝(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清晨,日已高升,朝露悬挂在树枝枝头,欲滴未滴,仿佛恼怒阳光的无情,想要在它们还未被越来越热烈的阳光蒸发之前,贪婪地留恋着曾经的美好,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铁枪山庄后山上的望岳亭中,黑袍负手站在东方,凭栏俯览,望着半山腰中的铁枪山庄。铁枪山庄本不属于他,那是老枪的基业,但现在,这片土地已经成为他的巢穴,成为他梦开始的地方,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江湖也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一天,他将高高在上,任世人仰望,虽然那种感觉将会是孤独而寂寞的。 杀伐之神就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外,一如既往地双手长垂,恭恭敬敬地长身而立,就像是黑袍的影子,黑袍若不出声,他也绝不说话。 黑袍素来喜欢喝茶,于茶一道颇有自己一番独特的见解,在往日,他总是会让杀伐之神沏一壶好茶,一边悠悠然地喝着茶,一边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居高临下的快意。但奇怪的是,他今天好像并没有想要喝茶的兴致,手里反而提着一壶酒。 像他这种人,平时绝对是滴酒不沾的,甚至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就连杀伐之神都感到很惊讶,奇怪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难道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黑袍,心里也有烦恼忧愁,想要用酒来缓解压力? 黑袍就像是天边的一片云。云总是反反复复地变幻无常,令人无法想象,而杀伐之神,也总是猜不透黑袍的心事,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黑袍了。 “你觉得……”沉寂了很久之后,黑袍终于开了口,“天皇今天会不会来?” 杀伐之神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猜不到。” “唔!”黑袍点点头,心里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杀伐之神虽然是他的徒弟,是血衣楼的总执法,但毕竟他才是血衣楼的最高统治者,一切,都必须由他来决定和安排,别人若是不识好歹,锋芒太露,只会惹得他心生不快。 “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来了!”黑袍轻轻呷了一小口酒,胸有成竹道,“天皇挥军南下,为的本来就是魔窟里的秘密,他一定比我还心急想要把秘图还原完整。” “魔窟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天皇为何非要进入不可?”杀伐之神不解地问道,“难道盘古神斧的传说的确是确有其事?” “传说就是传说,其中真假很难判断,但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果真有神斧这东西的存在,天皇不过是借这个古老的传说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罢了!” “楼主,属下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我们大可不必与天皇合作,把他那一半秘图抢过来,我们自己去揭开魔窟的真相岂不更好?” “不。”黑袍摇头道,“魔窟究竟有什么秘密,我们一点都不清楚,我这么做,就是想弄明白,天皇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杀伐之神默然许久,缓缓道:“可是……如果天皇不想和我们合作怎么办?” 黑袍摇头道:“魔窟的秘密只有他才最清楚,如果他想得到他想要的,绝不会拒绝合作,因为他明白,还原一张完整的秘图才是关键所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就在这时,半山腰中突然出现一条人影,展开轻功,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山上奔来。 过不多时,只听一个声音遥遥传来:“禀告楼主,属下铁传雄求见。” 血衣楼中,除了杀伐之神,任何人都不能与黑袍亲密接触,这是黑袍的规矩。 黑袍头也不回,反手向杀伐之神做了一个手势。 杀伐之神沙哑着声音问道:“铁传雄,你来这里做什么?” 铁传雄依然没有露面,声音却很清晰:“山下有人自称是来自东瀛的天皇,想要与楼主相商要事,属下特来请示。” 黑袍倏然回过头来,对杀伐之神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天皇这就来了,看来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心急!” 杀伐之神微一点头,提高了声音道:“铁传雄,你先下去好生招待客人,楼主随后就到。” 铁枪山庄本有一个非常宽敞的会客厅,但黑袍从来都不轻易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铁传雄遵从楼主意愿,在后院的阁楼里重新修造了一间客厅,专供黑袍会客所用。 客厅并不宽敞,摆设也极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八张檀木座椅分两边一字摆开,每一张椅子配以一张小小的桌子,方便客人置放酒盏茶杯,靠向里面的墙壁是向内凹陷进去的,约莫五尺,那小小的空间同样摆放着一张檀木椅子,用一串串珠玑做成的帘子密密麻麻地垂落下来,檀木椅子只是隐约可见。 此刻,黑袍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死灰色的目光透过珠帘,望着坐在左首席上天皇等人。 在往日,天皇每一次出行,都必带上他那八位贴身侍卫,前呼后拥,但这一次,与他随行的却不过是“铁梯神煞”、“玉女罗刹”和东方明三人而已。 “天皇陛下御驾亲临,幸如何之!”黑袍桀桀怪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不知天皇陛下为何而来?” 天皇淡淡一笑,悠悠道:“本皇来此,是为了证实一件事。” “哦?所为何事?” “数天前,楼主前往东方第一城,曾经说过,欲将魔窟秘图合而为一,共襄盛举,不知现在还算不算数?” 黑袍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自然算数。” 天皇微微一笑,缓缓道:“这数日来,本皇与东方城主经过商议,终于达成共识,决定与楼主合作,一起揭开魔窟真相。” 黑袍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响,尖锐地大笑道:“天皇陛下是否已经决定下来了?” “唔!”天皇点头道,“秘图你我各执一半,若不能还原完整,也只不过是废纸一张,只有合而为一,才能起到它的作用。本皇远离故土,挥军南下,为的就是揭开魔窟秘密,可不想费尽心思,却无功而返。” 黑袍默然许久,缓缓问道:“如果本座没有猜错,魔窟秘图必定是从贵邦流失出来的,天皇陛下对它志在必得,难道是早就已经知道其中奥秘?” 天皇呵呵一笑,悠悠道:“本皇只知道,盘古用以开天辟地的神斧是一种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其他一概不知。” “仅此而已么?”黑袍冷笑道,“天皇陛下这般态度,令本座好生失望,合作之事,本座很难想象应该如何进行下去,因为……本座根本就感觉不到天皇陛下的诚意。” “不管楼主相不相信,反正本皇就是言尽于此了!”天皇也冷笑道,“本皇倒是觉得,没有诚意的人是楼主。” “哦?” “楼主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处处遮掩,行藏诡秘,嘿嘿!假如楼主是真心合作,又何必担心本皇知道你的来历?” “这……”黑袍顿时被抢白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天皇乃是绝顶聪明之人,明白“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千万不可赶尽杀绝”的道理,展颜一笑道:“本皇急欲商谈合作事宜,这一路来车马劳顿,倦不堪言,不知楼主能否一尽地主之谊?” 黑袍点点头,大笑道:“好,合作之事容后慢慢细谈,本座这就命人安排,摆设盛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第十六章 绾青丝(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黄昏,又是黄昏。 也许并不是每一天都可以看见阳光,但每一天都必有黄昏。每一个黄昏都不可能重复,就像没有人的心情总是快乐或总是忧伤的,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在不断地循环,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人生一世,哭过,笑过,痛苦过,也快乐过,因为这就是生活。 生活永远都是公平的,如果你感到它出现了倾斜,也许那是因为你的心灵正在被某种事情困扰着,令你开始怨天尤人,嗟叹不己。 欧阳情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很憎恨黄昏的降临,惧怕每一天的结束,黑暗,对她而言,漫长而恐怖,遮蔽住了她心灵之窗,令她看不见将来,感觉不到幸福。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童趣,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已懂得害怕,也懂得珍惜。 第七天,今天是叶逸秋中毒的第七天,换而言之,叶逸秋年轻的生命,只剩下九十三天可以与她厮守。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才加倍珍惜与叶逸秋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天的每一寸光阴。 生命,总有奇迹在发生,可是命运,却总是不太公平。她实在不明白,她与叶逸秋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挫折,才艰难地走在了一起,为什么苍天又要掳去这一切,夺走她的幸福! 七天的时光,短暂也漫长,痛并快乐着…… 欧阳情独自坐在妆台之前,披着黑色丝巾的脸靥倒映在妆台上的铜镜中,眼角似有泪痕。但她的目光却望向了窗外,一如往日的深邃和温柔,却也写满了忧伤。 从敞开的门窗望出去,很容易就看见那棵孤独地生长在后花园中的梧桐树。 梧桐树一年一年地生长,一年比一年粗大,今年的夏天,显得更加枝繁叶茂,满树的绿意显得生机勃勃,只是……只是夏天终究还是会过去的,就像是黄昏终究还是要不可避免地来临,就像是每个人的生命终究还是有终结的那一刻…… 孤独,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个人独处,总是会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 欧阳情只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充满了提不起的惆怅,带着她的躯体,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掉,眼看着就要陷入地狱深处、深深处…… “你又坐在这里发呆了,你在想些什么呢?”铜镜中突然倒映出叶逸秋面容的一角,欧阳情神思飘移,竟然没有发现他是在何时走进来的。 “你……你回来了!”欧阳情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垂下螓首,悄悄抹去眼角残留的斑斑泪痕,仿佛并不想让心爱的人察觉到她的忧伤。 “嗯!”叶逸秋轻轻应了一声,将欧阳情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他明白她的心情,但他却不能点破。 欧阳情缓缓转过身子,对他笑了笑,道:“你不是带着浩儿去了秦淮河泛舟高歌么?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是米兄让我回来的。”叶逸秋笑了笑。 “哦?”欧阳情故作娇嗔道,“米先生要是不提醒,你岂不是就要忘记我了?” “不。”叶逸秋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我想陪着你。” 欧阳情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吐气如兰,却不言语。 叶逸秋伸出右手,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着,也不说话。 欧阳情忽然仰起头,轻笑道:“帮我梳头好不好?” “好!”叶逸秋从妆台上拿起用犀牛角雕琢而成的梳子,“你坐好。” 欧阳情嫣然一笑,缓缓回转身子,面对铜镜。 叶逸秋望着她那如同飞瀑流泉的满头黑发,目光里充满了柔情,从她发间飘逸出来的香气,令他陶醉,浑然忘我。 欧阳情目光凝聚在铜镜之上,注视着他的神情与举止,心里感到很满足很幸福。这种生活就是她所想要的,在这一刻,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需要心爱的人的疼爱和关怀。 叶逸秋慢慢地将她的发丝挽起,梳子轻轻地从发丝间落下,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轻柔,小心翼翼,仿佛唯恐弄断了她美丽的发丝。看着她的发丝从自己的指间溜走,他的心里就升腾起一种幸福。 他愿意为她梳一辈子的头,呵护她的一生! “你记不记得,这是你第几次为我梳头?”欧阳情微笑着,轻声问道。 叶逸秋不假思索地道:“多少次?我忘了,我只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记得,第七次!”欧阳情笑意盈盈道。 “哎呀!”叶逸秋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欧阳情的心轻轻颤动。 “我发现,你居然也长起了白发。”叶逸秋正色道。 “白发?”欧阳情笑了笑,淡淡问道,“有几根?” “三根,至少有三根。”叶逸秋轻轻叹息道,“你怎么就长了白发了呢?” 欧阳情失笑道:“难道你忘记了,我娘是银狐,她天生就有一头亮如月华的白发,我想,我一定是得到了她的遗传。” 叶逸秋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有一天,我的头发突然变得跟我娘一样,满头华白,你还会不会为我梳头?”欧阳情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会?这是我一辈子都愿意做的事。”叶逸秋黯然叹道,“只可惜我时日已无多……” 欧阳情也轻叹口气,强颜欢笑道:“逸秋,你不要灰心,我们都应该相信,梅君醉妃夫妇一定可以找到解毒的办法。” 叶逸秋长吁一口气,微笑道:“生死自有天命,半点不由人。活着,就还有希望!”他微微一顿,又柔声道:“你坐着别动,我帮你把白头发拔下来。” “不,别拔!”欧阳情摇头道,“拔掉了,它们一样还是会长出来。” “嗯!”叶逸秋点头道,“把发簪给我,我替你束发。” 发簪是用木雕琢而成的,色泽虽不够亮丽,也非出自名匠之手,但天生丽质的欧阳情,她本身就已足够的光彩照人,根本不需要多余的修饰,纵然只是一个普通而廉价的物品,也能让她增添多一份恒久的魅力。 叶逸秋默默地做好这一切,又道:“我再给你描眉好不好?” 欧阳情轻笑着点点头,将画笔递给了他。 叶逸秋手里拿着画笔,正欲轻扫蛾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轻叩房门:“笃!笃笃!” “门外是哪一位?”欧阳情看了叶逸秋一眼,提高声音问道。 “欧阳姑娘,叶少侠在吗?”门外传来“铁手生花”秦步的声音。 “哦!是秦大叔,我在呢!”叶逸秋道,“你找我?” “叶少侠,有人想要见你。”秦步在门外道。 “哦?是什么人?” “是去年那位前辈高人,他捎来口信,说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噢!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就在今夜,还在老地方。” “嗯!” “我这就去准备车马,在外相候。”秦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欧阳情望着叶逸秋的眼睛,问道:“秦大叔所说的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叶逸秋摇头道:“我不知道,每次相见,他都不许我打听他的来历。” 欧阳情蹙眉道:“秦大叔是否认识那位前辈高人?” “他一定认识,而且他们彼此间还很熟悉。”叶逸秋摇头苦笑道,“可是他一直都不肯告诉我关于那位前辈的任何讯息。” “哦!”欧阳情不再追问,微笑道:“你帮我描好了眉再去好不好?” 叶逸秋也展颜一笑,提起画笔,轻描淡写地落在她弯如月牙的蛾眉上…… 第十七章 天无绝人之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色苍茫,寒山寺院灯火点点,沉寂在一片祥和的安静之中,仿佛与世隔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这是一方净土,没有世间的纷争与喧嚣,在这里,叶逸秋感觉到了一种舒坦的惬意。 在后山禅院的禅房里,灰袍人与无垢方丈相对而坐,手里各执一子,两军对垒,正杀得难解难分,那白袍人脸含微笑,独自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用甘泉之水冲沏出来的上好龙井,怡然自得。 叶逸秋推门而入,只觉禅房里飘荡在虚无中的茶香与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头脑清醒异常,全身舒坦无比。 “来了!”灰袍人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稍等一下,待我与无垢大师下完这一局再说。” “是。”叶逸秋轻轻掩上禅门,慢慢走到白袍人身边坐了下来。 白袍人立即倒了一杯热雾蒸腾的龙井茶,道:“喝茶。” 叶逸秋笑了笑,端起茶杯,浅啜了几口,只觉喉底生津,舌中醇香萦绕不去。 “味道如何?”白袍人微笑道。 叶逸秋道:“茶好,水更好。” 白袍人点点头,道:“以茶养生,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佛家以此参禅,儒者以此修为,寻常人很难明白其中玄妙。年轻时,我也好酒,而且嗜酒如命,后经无垢大师点拨,终于弃饮酒而改品茶,这才明白一些道理。酒喝太多,往往令人热血沸腾,容易冲动,而品茶,却能让人冷静,变得稳重而睿智,虽说‘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但其实……真正的智者,是在茶之一道中洞察先机,掌控一切。” 叶逸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袍人就像一支剑,虽藏鞘内,但光华内敛,锋芒隐隐,当你欲要捕捉之际,却又无迹可寻;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如剑一般明快、犀利,韵味十足,引人深思。 看见他,叶逸秋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人――燕重衣! 燕重衣的人也像是一支剑,就像他悬垂在腰间的无鞘铁剑,锋芒毕露,但与眼前这个白袍人也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静! 这是一种沉着的平静,对待生活,对待朋友,不需要如荼似火的热情,从他们轻描淡写的言行举止中,就能感觉到一种温情和慰藉。 “我说的话,你现在也许还不能够完全明白,但终究有一天你会领悟。”白袍人悠然道,“人的一生,有许多阶段,出生、成长、成熟、老去……每一个阶段对生活都有一种不同的观点,就像在观看同一件物或事的时候,站在不同的角度,每一个人所看到的都不相同。” “晚辈明白。”叶逸秋不由自主地点头道。 “但还是有一样东西你不明白。”白袍人轻叹道。 叶逸秋不说话,目光投向白袍人,充满了疑问之色。 白袍人道:“我看得出来,这几天你过得并不好,你在失落,在彷徨,在嗟叹,在怨愤……” 叶逸秋还是不说话,垂下了目光,似乎在承认白袍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你太在意你所得到的和即将得到的,所以你看不透,看不透生死,看不透名利。” “前辈是否知道,晚辈为何看不透?”叶逸秋问道。 白袍人微笑道:“因为你觉得,命运对你实在很不公平。我们行走于江湖,武功是最大的本钱,一个人失去一次本钱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失去一次,那就只能解释为,上苍故意跟他开起了玩笑,而这个玩笑是非常致命的。” “前辈已经知道晚辈又已失去了功力?” “嗯!梅君醉妃伉俪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白袍人缓缓道,“我想告诉你,命运其实是公平的,如果它夺去了你一样东西,就一定会还给你一样东西作为补偿。” 叶逸秋微微一愣,茫然道:“晚辈不懂。” 白袍人笑了笑,却不再解释,目光投向身边的灰袍人。 只听灰袍人轻笑一声,对无垢方丈道:“大师,这一局手谈,终于分出胜负,一了你我多年夙愿。” 无垢方丈双手合什,轻喧一声佛号,微笑道:“公子棋艺高超,老衲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叶逸秋注目向挂在墙壁上的棋枰望去,但见白子密密麻麻地如星罗遍布,蜿蜒伸展,步步紧逼,将黑子逼得走投无路,直入死角,终于全盘覆灭。 灰袍人长吁口气,举起袍袖轻轻抹去额头上的微汗,转首对叶逸秋说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失去功力,对你或许正是一件好事,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不必为此感到沮丧,更无须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叶逸秋愕然道:“晚辈还是不能明白。” “天无绝人之路。”灰袍人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是阴差阳错,一切纯属巧合……但不管怎样,你都应该为自己庆幸,甚至你还应该感激天皇,因为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叶逸秋瞪大了眼睛,神情迷茫,如坠云里雾里。 灰袍人却不再解释,问道:“你在百日之间就学会了六式‘落日刀法’和心诀,自此却再无进展,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逸秋摇头,不停地摇着头。 “这是因为‘落日刀法’本来就只有六式,你的武功已经到达了巅峰,极限所至,便再难突破。” “那么后三式呢?难道一点作用都没有?” “后三式乃是小香后来创造的,就连叶大侠都没有学会。”灰袍人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也学不会?” 叶逸秋再一次摇头。 “因为你所学的武功已经到了尽头,再也不需要去学习。” 这一次,叶逸秋的头摇得就像是拨浪鼓。 “唔!我们不妨打个比喻……就好像你站在极高之处,当你还想再往上走的时候,这才发现已到终点,再也无路可走了!如果你想再次感受高度,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走下来,回到原地再走一次,也许,这一次你将会走得更高更远。”灰袍人目光清澈而深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逸秋愣了许多,摇头苦笑道:“晚辈还是不懂。” 灰袍人笑了笑,悠悠道:“从你离开韩山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与无名呆在一起,终日研究武道,当然,主要就是针对‘落日刀法’。小香跟随了我很多年,我对于她的了解,绝对比叶大侠更深,而无名对‘落日刀法’也有一番独特的极深见解,综合两点,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个奥秘,也就是你为什么始终学不会第七式的关键所在。” 叶逸秋双眼一亮,问道:“二位前辈已经找到了其中原因?” “嗯!”灰袍人点头道,“小香虽然是武学奇才,但她本身并不懂武功,所以由她另创的后三式刀法与心诀,虽然是前六式的延续,但与前六式的练习方法截然不同。” “如何不同?” “由小香所创的后三式,练习者必须忘掉前面已经学会的前六式,从头开始,方能成功。” 叶逸秋再一次愣住了,苦笑道:“忘掉从前?可是前辈,一个人的武功是不可能忘掉的,就算他失去了记忆,再也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不可能忘掉早已学会的武功,又如何从头开始?” 灰袍人微笑道:“这就是你始终裹足不前的原因啊!但现在却不同了,如今你功力已失,与凡人无异,正是练习后三式的最佳时机,小香为了让‘落日刀法’变得更加完美,可谓是绞尽脑汁,用心良苦啊!” 叶逸秋依然迷惑不解道:“前辈,难道练习后三式,必须是全然不懂武功,或者是毫无内功修为之人吗?” “你说对了!” “如此一来,‘落日刀法’岂非变成了两种?前与后岂非也已毫无关连?” “这一次你说错了,前与后是密不可分的,它们的练习顺序也不能混乱,必须层层渐进,如果没有学过前六式就直接练习后三式,那绝对是行不通的,但若不舍弃已经学会了的前六式,练习后三式同样是徒劳无功。”灰袍人微笑道,“换句话说,前后是息息相关的,绝不能漏掉其中一个环节,否则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练成九式的‘落日刀法’。总而言之,想要学成后三式,就必须自废功力,现在的你,正符合这个条件,后三式心诀不但可以让你恢复功力,而却还能逼出藏在你血脉里的毒性。” 叶逸秋只听得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落日刀法”的练习方法也实在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简直不可思议,令人无所适从。 第十七章 天无绝人之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灰袍人道:“你不妨就用这个方法试一试,也许你很快就能将后三式融会贯通,但是有一点你必须牢牢记住。” “哪一点?” “练习后三式的时候,千万不可融入前六式,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学成了后三式之后,再将前六式结合起来使用,必然得心应手。” 叶逸秋愕然笑道:“如此诡异的练功方法,武林中怕是绝无仅有。” “不错,换了是我,我也绝不会自废功力,从头开始修炼内功心法。”灰袍人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怪异的武功,方今世上,只怕只有小香才想得出来。” “那么……晚辈这就按照这种方法试一试。”叶逸秋喜形于色,蠢蠢欲动。 无垢方丈低喧一声佛号,缓缓道:“叶施主,此刻夜深人静,此处人迹罕至,正是练功的最佳境地,你自去练习,老衲再与公子手谈几局。” 星月朦胧,夜色更浓。 叶逸秋在禅院里盘膝而坐,屏住呼吸,平心静气,慢慢地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修练“落日心诀”,必须由“静”开始,摒绝心中一切杂念,于身周任何声响充耳不闻,让自己处于一种如同死亡的状态,而后全凭一种意念引导本身气息的流动,最后凝聚于丹田之中。这个时候,便可开始修习第七重: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苍穹无限,任意来去。 诀中言道:“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春在上,地几春在下。顺则生,逆则死……”。(注1) 这一重心诀的练习方法,叶逸秋早已熟记于心,他依照口诀,气沉丹田,随即又将丹田之气随意念分布于四肢百骸,最后复又引入丹田,如此反复数次,体内气流居然畅通无阻,并无往日一运气便大汗淋漓、痛苦难当的感觉。初时那气非常微弱,似有还无,但片刻之后,便变得充盈而强大起来,仿佛自己正坐在浮云之上,随风流动,飘飘欲仙,舒坦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逸秋只觉自己也化为一片浮云,在无穷无尽的苍穹中飘飘荡荡,来去自如。 心随意动,意动则神飞。此时此刻,叶逸秋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的躯壳,游荡于虚无缥缈间。 叶逸秋虽然神游太虚,但心眼相通,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依然了如指掌:一条拇指般大小的蜈蚣曾经从他的脚下悄悄溜过;两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松鼠曾经在他的身边停留了片刻,随即飞快遁去;在禅房里,曾经两次传出无垢方丈认输的叹息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叶逸秋就听见了数声清脆的鸟鸣,在山谷里不住回荡着,引起了更多的鸟鸣之声,此起彼伏,音韵悠长…… 他知道,天已经亮了! 叶逸秋启动意念,将气聚于丹田,缓缓睁开了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只觉全身舒畅,仿佛如沐春风,心头一片澄清,再无半点繁杂之气,如同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一般。 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惬意的笑容,放眼望向山下,只见被霭霭晨雾笼罩住的寒山寺,人影重重,僧侣们已经在开始早课。 “咚咚咚……”寒山寺中响起了晨钟! 钟声方歇,身后就传来灰袍人的笑声:“你现在感觉如何?” 叶逸秋转过身子,只见灰袍人和白袍人携同无垢方丈缓步走来,忙不迭拱手作揖。 灰袍人微笑道:“你现在不妨试一试运气,看看能否凝聚功力。” 叶逸秋深吸一口气,聚于丹田,随即骤然一掌拍出,击向一棵与他相距数丈的松树。 那棵松树已种植数十年,树枝粗如海碗,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但掌风过处,只见树枝微微一晃,无数松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叶逸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瞧了瞧灰袍人,脸上充满惊疑之色,愣愣道:“前辈……” 灰袍人笑了笑,道:“方才你运气之时,可有觉得气息不畅,内力根本发不出来?” 叶逸秋摇头道:“方才晚辈心有顾虑,不敢全力施为,只是随手为之,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运气之时,全然未觉有任何不适之处,看来天皇所下的剧毒于我已无牵制作用。” 灰袍人点点头,禁不住叹道:“小香的确是武学怪才,居然铤而走险,另辟蹊径,在‘落日刀法’的根基上,创造出另一种与众不同的武功心法,若非遇上无名这等武学宗师,世上只怕没有人能够识破其中秘密。” 无垢方丈轻喧一声佛号,不胜感慨道:“不错,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练功方法,老衲也是闻所未闻,须知一个人武功有成绝非易事,必然经过多年的刻苦修炼,其中辛酸与苦痛难以言表,若要自废功力从头开始,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简单,今天老衲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灰袍人瞧了叶逸秋一眼,不胜唏嘘道:“天皇只怕怎么也想不到,他煞费苦心地下毒暗算,反倒成全了你练成神功。看来,这一切的确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白袍人轻咳一声,缓缓道:“原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血衣楼继续屠杀江湖,现在看来,我们的苦心并没白费,邪恶终将不能战胜正义。” 灰袍人点头道:“嗯!这世上,能够与‘缥缈九剑’一较高下的武功,唯有‘落日刀法’,也只有它,才能力挽狂澜,伸张江湖正义,维护武林和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白袍人感叹道,“江湖路,多不平,叶少侠一生中充满了波折和磨难,却原来,这是上苍故意安排,要让他将叶氏旁支岭南一脉发扬光大,成为武林巨子。” 灰袍人目光投向叶逸秋,缓缓道:“此处乃是无垢大师清修参禅之地,平时绝不会有闲人前来骚扰,正是练功的最佳去处,你只管安心在此修炼,不消几日,必可恢复功力。” 叶逸秋垂首道:“是!” 玉锦香虽不谙武功,但天纵奇才,熟知江湖诸子百家的内外功夫,尚属云英未嫁时,追随“四绝公子”韩彻几近十年,在他的渲染之下,对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了解更加深入,与叶漫天结为秦晋之好后,她集百家之长,潜心创造出“落日刀法”后三式,但还未来得及对叶漫天解释练习之法,便已心力交瘁,骤然辞世。 当年,玉锦香发现“落日心诀”六式已至极致,练习者的功力很难达到巅峰,经过深思熟虑,刻苦研究,她认为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才能让练习者的功力突破极限,更进一步,是以由她所创的后三式心诀,采用的方法正是“自废功力,从头开始”,首行气,气行则意动,意动则神生,神生则功成,虽仅三式,其实却是包罗万象,浓缩了天下武功的精华。 叶逸秋中毒之后,功力被毒性苦苦压制并慢慢蚕食,气血不畅,形同废人,殊不知,这般情形正符合练习后三式心诀的条件,只须将三式完全融会贯通,便能激发出原有的功力修为,合而为一,达到巅峰之境。这也是“一理通,百理融”的道理。 这一日,叶逸秋就在禅院中练习“落日心诀”第七式――“天外飞仙”,废寝忘食,孜孜不倦,直至百鸟倦归巢,明月挂枝头。 注1:出自战国初期的气功《行气玉佩铭》。大意是说,吸气深入则多其量,使它往下伸,往下伸则定而固;然后呼出,像草木之萌生,往上长,与深入时的经路相反而退进,退到绝顶。这样,天机便朝上动,地机便朝下动,顺此生之则生,逆此生之则死。 第十八章 刹那流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渐深,星辉如晦,水银般的月光从天上倾泻而下,铺满了一地朦胧的光影。 “落日刀法”的练习方法,是每学成一重心诀便可练习一式刀法,经过几近十个时辰的反复修炼,叶逸秋于“天外飞仙”已是轻车熟路,运气之际得心应手,收放自如,功力的恢复,比任何人所想象的都更快。 站在温柔的月色下,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刀。 现在,他决定去尝试一下,练习“落日刀法”第七式:刹那流星! 刹那流星――弹指一挥已是一刹那,一刹那是多久?!这一刀就像是流星划过天际,你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倒下! 在学成“落日刀法”前六式的时候,叶逸秋就已悟通了刀法的秘诀,无非是“快、狠、稳、准”,而叶漫天生前一再要求他务必将这四字诀练到炉火纯青,其实正是为练习“落日刀法”而打好基础,是以叶逸秋练习起来得心应手,突飞猛进,在百日之内便学成了前六式。刀法的后三式虽由玉锦香所创,但万变不离其宗,并无太大的差异,顾名思义,这一式依然是以快为主,叶逸秋所要掌握的,只是招式的变化和运用而已! 夜色又深了一些,那一轮明月已慢慢地升上中天,将叶逸秋的影子和他的身体融在了一起。此时此刻,他已琢磨了几近一个时辰,心中苦苦思索着这一式将如何衍生九种变化,自己又该如何将这九种变化合而为一,用最快的速度在同一时间施展出来。 下一刻,他终于慢慢扬起了刀。 刀未出鞘,在没有十成的把握练成“刹那流星”之前,他只能连着刀鞘去比划,毕竟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天下最犀利的神兵利器。 最初的时候,他并未运用真力,只是用平常之力挥动刀鞘,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缓慢,仿佛在月色下翩翩起舞,柔和的舞姿青涩而笨拙,中间偶尔还会出现停顿和迟疑。慢慢地,他的动作终于变得顺畅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强,到最后,刀鞘已不可复见,化成一道隐隐乌光,裹挟着一阵劲风,在他身边“呼呼”飞舞。 光芒倏然收敛,风声也在同时骤然停止! 叶逸秋手里紧紧握住了刀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激动之色,仿佛有所收获,又有所期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月光下,就像是一尊风化了的岩石,仿佛已与大地溶在一起。 过了很久,他忽然动了动。 最先动的,是他的手,握刀的手。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却又非常成熟的决定,他决定拔刀。 此刻,他对“刹那流星”的九种变化都已非常熟悉,知道它们应该如何去完成和运用,现在,就是现在,已经是拔刀的时候。 没有声音,只见刀光一闪,如流银,溶入月光,似流水,渗透夜色…… 刀已出鞘! 就在这一瞬间,叶逸秋的人仿佛也化作一把出鞘的刀,人刀合一,骤然一动。 这一动,就像刹那流星,一划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天际,仿佛……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人们能够感觉到的,只是一道淡淡的,似有还无的痕迹。 然而,这一动,却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实则包含了九种不同的变化,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太迅速,根本令人感觉不出来。 寒光突然消失,刀已入鞘! 叶逸秋垂手站在禅院之中,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就在方才,就在人刀合一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体内气息竟然畅通无阻,充满了一种强大到难以言喻的冲击之力,令他将“刹那流星”一式九种变化一挥而就,完全未曾出现丝毫的停滞与阻碍。 就在这时,那棵与他相距不过数丈的老松树,树干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传出一阵“扑簌簌”的声响,巨大如盖的绿荫随即从天而降,在半空中一分为三,缓缓地倒了下来。 与此同时,只听“呼呼呼……”数声,海碗般粗大的树干突然断成六截,一齐坠向地下。 “咻咻咻!”一灰、二白,三道人影闪电般从禅房里飞窜而出,未待树干枝叶一齐落地,已同时出手。 白袍人双手一长,接住了两截树干;无垢方丈袍袖飞舞,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功夫,竟将四截树干一齐抱在怀里;灰袍人两手各自抓住一条松针茂密的树枝,在半空中倏然飞起一脚,将另一条树枝踢得飞高数尺,他放下手里的树枝,那条树枝也恰好坠落,覆盖在那两条树枝之上。 三人的动作灵动而飘逸,一气呵成,就像事先早已排练过一般,叶逸秋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暗暗喝彩。 无垢方丈轻轻放下怀里的树干,双手合十,轻轻喧了一声佛号。 叶逸秋讪讪一笑,满怀歉意道:“大师,晚辈一时兴起,想要演练刀法,没想到却毁了这株老树……” 无垢方丈摇摇头,微笑道:“无妨,无妨!红尘万丈,人生渺茫,一切皆有循环,天道如此,生死亦是如此,逃也逃不了!此树虽倒,生机犹存,来年回春时,又必抽出新芽重新成长,若干年后,一样还会变得茁壮。小施主方才那一刀,一式包含了九种不同的变化,竟将一棵树分成了九截,其快、其准,倒是骇人听闻。” “‘落日刀法’与‘幻影神拳’、‘缥缈九剑’并称为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乃是刀法之王,其招式之玄妙,变化之繁杂,威力之凌厉,都是最中之最。”灰袍人长叹道,“时至今日,‘幻影神拳’拳谱早已失传,唯有大师略懂一二……” 无垢方丈微微一笑,截口打断道:“老衲所学的‘幻影神拳’,残缺不全,形似神非,就连皮毛都未得其万分之一,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当年也不至于败在公子刀下。” 灰袍人摇头道:“大师谦虚了,当年一战,在下之所以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不过是全凭魔刀之力。” 无垢方丈摇首一笑,道:“往事已成过眼尘烟,事隔多年,还提它作甚?如今江湖动荡,血衣横行,你我都已退隐山林,不问世事,除魔卫道之重任,唯有年轻一辈方能担当,公子不是有话对叶小施主说吗?” 灰袍人点点头,目光投向叶逸秋,缓缓道:“我本以为,纵然你资质再高,悟性再好,想要学成第七重心诀与第七式刀法,也得花上数天的工夫,却没想到你的进境竟是如此之快,现在看来,是对你委以重任的时候了!” 他说话时脸色凝重,语声严峻,叶逸秋只听得心头一沉,隐隐觉得这个“重任”一定非常重要,而且无比沉重。 灰袍人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握我所知,天皇与黑袍已达成共识,决定将魔窟秘图合而为一,一起揭开其中秘密,如今已各自筹备诸般事宜,不日便将出发。”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天皇居然跟黑袍合作?” “其实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灰袍人笑了笑道,“魔窟秘图,双方各执一半,若不合作,必然两败俱伤,得不偿失。秘图本来出自东瀛,魔窟秘密只有天皇知晓,只有合作,双方才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魔窟里隐藏着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或许对天皇,甚至是对于整个东瀛国都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必须设法知道,天皇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们该怎么做?” “如果直接去问天皇,他自然是不会说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随他一起进入魔窟,一探究竟。” 叶逸秋微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是那只黄雀?” 第十八章 刹那流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灰袍人也笑了笑,缓缓道:“对,我们的确就是那只黄雀,但绝不是偷偷摸摸的那种,而是光明正大地摸清天皇的底细。” “一个黑袍已经很难对付,再加上一个天皇,天下只怕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叶逸秋摇头苦笑道,“除非……除非我们可以取得他们的信任,与之联盟。” 灰袍人微笑道:“对,与之联盟已经是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叶逸秋愣愣地道:“正邪不两立,我们岂能向歪魔邪道俯首称臣?” 灰袍人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才是我辈所为。其实我所说的‘与之联盟’,并非是指武林正道,而是你。” “我?”叶逸秋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 “嗯!”灰袍人缓缓道,“武林三大至尊绝技,‘幻影神拳’已经失传,黑袍一心想要知道‘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究竟哪一种绝技更强一些,所以并无杀你之心;天皇对你极为看重,一心想揽入麾下收为己用,否则他也不必使用卑鄙手段逼你就范。所以,现在能够接近他们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 叶逸秋迟疑道:“天皇会信任我吗?”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灰袍人道,“只要你不露出已经恢复了功力的破绽,他一定会以为你是为了得到解药而效命于他。” 叶逸秋默然许久,缓缓点头道:“前辈既然如此安排,晚辈绝无异议,不惜一死,也要完成任务。”他微微一顿,又道:“前辈可知道黑袍的来历?” 灰袍人微微一愣,摇头道:“这一点也正是最令我头疼的,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查不到这人的蛛丝马迹。” “有人猜测他便是昔年‘潇湘楼’的总舵主,号称一代剑神的‘一剑断飞雨’肖剑飞,前辈觉得是否有这可能?” 灰袍人和白袍人相视一笑,目光一起刷地望向身边的无垢方丈,都没有说话。 叶逸秋微微一愣,瞧了无垢方丈一眼,问道:“大师是否知道?” 无垢方丈低喧一声佛号,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不管黑袍是什么人,都不可能是‘一剑断飞雨’肖大侠。”白袍人微笑道。 “前辈怎么知道?” “如果黑袍是‘一剑断飞雨’肖大侠,那么无垢大师又是谁?” “无垢大师岂非就是寒山寺的方丈?” 白袍人摇摇头,笑而不语。 叶逸秋愣愣道:“难道晚辈说错了?” 灰袍人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实话告诉你吧,无垢大师出家之前,用的名字正是‘一剑断飞雨’肖剑飞。” “啊?”叶逸秋望着无垢方丈,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无垢方丈又低喧一声佛号,淡淡道:“都说往事已成过眼尘烟,事隔多年,还提它作甚?罪过罪过!” 他嘴里念念叨叨,转身快步走进了禅房…… “咚咚咚……” 寒山寺的晨钟又一次响起,洪亮而悠长,在山谷里不断回荡。 秦步驾着马车,穿过迷蒙的晨曦,向金陵方向行去。 叶逸秋坐在车厢里,阖起了双眼,仿佛已经入睡。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练习“落日刀法”,未曾休息过片刻,一旦放松下来,倦意就不期然来袭。 但他并没有真正睡着,心里一直都在想着一件事。 无垢大师居然就是“一剑断飞雨”肖剑飞,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吃惊,直到现在,他都还未能回过神来。 黑袍的真正身份又一次被否决,他究竟是谁? 虽然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但最让叶逸秋感兴趣的,却还是那灰袍人和白袍人的来历。 他想了想,慢慢掀开车窗的布帘子,对秦步大声道:“秦大叔,我想问你一件事。” 秦步听见声音,手中缰绳微微一紧,等到马车放缓了奔驰的速度,方才回头问道:“什么事?” 叶逸秋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两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秦步愣了愣,摇头道:“不能。” 叶逸秋苦笑道:“为什么不能?” 秦步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不让我说。” “嘿嘿!”叶逸秋突然干笑两声道:“秦大叔,其实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秦步失笑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叶逸秋道:“因为我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错。那位身穿灰色长袍的前辈,是否就是昔年人称……”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步就已大声打断道:“不管你是否已经猜到,都不要说出他们的名字,放在心里就行了!” 叶逸秋微微一愣,倏然闭上了嘴。 “驾!”秦步吆喝一声,纵马飞奔,很快就将寒山寺远远抛在身后。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红了半边天空,唤醒了正在沉睡的大地。 叶逸秋倚着车厢,又阖起了眼睛,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叶逸秋回到天涯海阁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那是一种高朋满聚,喜悦的气氛。 在往常,人生中的知己能聚三五已是非常难得,甚至是一种奢求,但在今天,叶逸秋却发现,不仅龙七和铁全拿来了,连燕重衣和劳麻衣、赖布衣也全都在场。 有朋友,自然不能没有美酒;有美酒,自然无醉而不欢。 酒过三巡,素来玩世不恭的赖布衣就开起了玩笑,对欧阳情诡异地笑道:“欧阳姑娘的故事,我是听得多了,连耳茧都听出来了,可见面倒还是第一次……这第一次见面,我觉得有些失望。” 欧阳情嫣然一笑,淡淡道:“赖先生为什么失望?” 赖布衣一本正经道:“我失望,是因为没有喝到我想喝的酒。” “赖先生想喝什么酒?” “喜酒。”赖布衣哈哈一笑,“你的,还有安姑娘的……” 语声未歇,只听米珏微笑道:“嗯!对了,说起安姑娘,我正想做个好事佬,为她作媒呢!” 安柔本来与欧阳情相邻而坐,闻言腾地站起身来,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燕重衣一眼,娇嗔道:“米先生怕是喝多了,胡乱说话。” 米珏摇头道:“安姑娘你别跟我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用不着害羞。你觉得燕兄弟如何?你与欧阳姑娘情同姐妹,他与小兄弟情同手足,我可觉得这正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没有谁更适合你了!” “米先生,你……”安柔脸颊泛红,娇羞无限,饱含深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燕重衣望去。 燕重衣依然端坐在那里,目光静如止水,就连脸色都未曾发生一丝变化,冷漠而沉稳,仿佛众人所谈论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话题。 安柔咬了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脚,突然转身奔了出去。 米珏故意叹了口气,轻笑道:“安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经不起玩笑,毕竟是个女孩儿家……” “咳!咳咳!”坐在他身边的龙七咳嗽了几声,将嘴巴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米珏顿时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苦笑着自嘲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想学人做月老讨个美名,却没想到,这马屁竟是拍到屁股上了!” 众人一阵哄笑,唯有燕重衣依然波澜不惊地慢慢喝着酒,略带异样的目光瞟向了门外…… 第十九章 屈膝未必不丈夫(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笑声慢慢地停歇了下来,只听李玄衣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缓缓道:“各位,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叶逸秋微微一愣,笑道:“高朋欢聚,举杯放歌,岂非就是正事?” 李玄衣摇头道:“叶少侠,你知不知道老朽为何将龙铁二位捕头找来?”他不等叶逸秋回答,自己已接着说道:“此刻群雄聚集,可谓是: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我们商议了很久,最终决定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叶逸秋皱眉道:“前辈能否说明白些?” “我们决定直闯铁枪山庄,一举歼灭血衣楼,揭开黑袍真面目。”李玄衣一字一句地说着,语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叶逸秋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个“决定”果然足够引起江湖的轰动,默然许多才缓缓摇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前辈是否想过,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对方掌握之中,而我们对对方又了解多少?黑袍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铁枪山庄或许精英云集,但未必就是血衣楼的中心据点,若不能将血衣楼一网打尽,彻底瓦解,只怕又要横生枝节,不可收拾。”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李玄衣竟无法反驳,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血衣楼势力之大,怕是早已超出我们想象,江湖上虽然也有不少英雄好汉,但终究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与纪律严厉、训练有素的血衣楼相比,无异是一盘散沙,难成气候。纵然调动六扇门所有人手,也与螳螂挡车无异。”叶逸秋正色道,“现在就与血衣楼大动干戈,晚辈觉得并不是时候,因为我们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包括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番说辞,同样很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李玄衣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么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等!”叶逸秋缓缓道,“我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岂不是坐以待毙?” “等待与坐以待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叶逸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各位不妨沉下气来,耐心等侯我的消息。” “小兄弟,你说这话的意思是?”米珏似乎已经急不可耐,抢先问道。 叶逸秋微笑道:“天皇暗中对我下毒,为的就是要我投效于他,为他所用,并非是存心要将我置于死地,我想了很久,决定……向他妥协。”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嘘声。 自出江湖,叶逸秋就是一个誓不低头、永不言败的热血硬汉,就连在他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他都不曾惧怕,可是这一次……难道叶逸秋从杀手成功地蜕变为英雄之后,不仅名字换了,就连性格也都改变了,多了一种英雄气短的侠骨柔情,却失去了杀手本色的骨气与不屈? “唉!”欧阳情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逸秋,你……你想清楚了?你决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想得很清楚,我必须这么做。”叶逸秋点头道,“只有如此,方能……” “方能救你一命是么?”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句话的燕重衣忽然冷冷道。 叶逸秋微微一愣,望着冰冷如一座雪山的燕重衣,欲言又止。 “回答我!”燕重衣倏然长身而起,“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声音更冷了一些。 劳麻衣和赖布衣就坐在他的身边,却连大气都不敢稍喘,只是不停地向叶逸秋打着眼色。 燕重衣显然很生气,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已令人感到畏惧,当他变成一条“愤怒的青龙”的时候,绝对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对叶逸秋而言,燕重衣不仅是兄,也如父,是他最尊敬的人,他当然明白燕重衣此刻的心情。 “燕大哥,你不必生气,先听我说。”叶逸秋叹了口气,缓缓道,“据我所知,天皇已经与黑袍结盟,合谋一同进入魔窟,揭开其中秘密,不日便将启程。魔窟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的秘密?盘古神斧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我想这是每个人都很感兴趣的。但是想要揭开谜底,混入天皇等人之中已经是唯一的办法,所以我才决定铤而走险,假意顺从天皇。” 众人长出一口气,却都没有说话,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思量着叶逸秋这种以身涉险的方法是否可行。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办法?”燕重衣语声依然冰冷,但目光却已变得缓和,显然怒气正在慢慢消退。 叶逸秋苦笑道:“难道燕大哥还有更好的法子?” 燕重衣摇摇头,缓缓坐了下来。 米珏轻叹道:“到目前为止,这的确是最好的唯一的法子,小兄弟既能揭开魔窟秘密,又能化解所中之毒,岂非两全其美?只是……如此也太委屈你了,为顾大局,为全大义,不惜遭受他人误解。” 叶逸秋望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这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也许会发生很多误会,但只要能够互相包容,一切都会变成烟消云散,没有隔阂。 燕重衣低着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突又抬头望向叶逸秋,平静地道:“你确实变了,尤其是在最近,你的变化越来越大。” 叶逸秋没有逃避他的注视,点头道:“我不断发生改变,是因为我在不断地成熟。” 生命,虽如刹那流星般短暂,但它的整个过程却是漫长的,一个人能够从成长到成熟,绝对不是一件很容易很简单的事,必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和磨难,付出远比收获更多。 燕重衣已不再年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再不多言,只是深深地望了叶逸秋一眼。 这一眼,包含着什么样的意义,每个人都能衷心地感觉出来…… 朋友的情,朋友的义,朋友的理解和宽容,又岂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一缕幽香,清淡如阳光下的茉莉,绽放在欧阳情的闺阁里。 那是她的发香! 此刻,她就站在窗前,柔和的目光充满了无奈的离情别绪,望着窗外那株梧桐树。 这棵树,是孤独的,就像她,一直都在忍受着寂寞的滋味。 又要分离!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相爱,却总是不能长相厮守,每一次离别,都是那么的漫长,每一次的相聚,却是无比的短暂。 叶逸秋就站在她的身后,轻轻环臂拥抱着她,翕张着鼻子,贪婪地吸食着她柔发的馨香。 他喜欢她的长发,像黑色丝绸那般柔软,像飞瀑流泉那般飘逸动人。 如诗,他愿意用尽一生的时光去解读;似画,纵然永不阖眼也不会觉得疲倦! 一种男子特有的浓浓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传入欧阳情的鼻孔,直沁心脾,令人迷乱。 她已醉,深深地陶醉在他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有一种倦鸟归巢、航船泊岸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永远就这样地被他从身后环抱着,再也不用分开。 欧阳情缓缓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着爱情带来的这一切。 “情!”叶逸秋忽然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她娇慵地轻声和应。 “你现在是不是也已经猜到,他们是谁?”叶逸秋轻声问道。 “谁?”欧阳情漫不经心地反问。 “就是那两位前辈高人。”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秘密,发生在寒山寺的事情,他全都告诉了她。 欧阳情倏然睁开眼睛,缓缓道:“不必猜,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很多年了,他们都未曾露过面,这一次居然也不甘寂寞了,看来,他们注定离不开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叶逸秋轻叹道,“我们岂非就是如此?” 欧阳情也轻轻叹息着,拉着他的手,将自己抱得更紧。 叶逸秋也不再说话,紧紧拥抱着她,在窗前伫立成一道羡煞神仙的风景…… 第十九章 屈膝未必不丈夫(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大海茫茫,一望无涯;烟波渺渺,浩瀚无垠。 东方第一城就像是一条巨龙,屹立于海岛之中,风吹不倒,水冲不朽,岁月虽然是无情的,但数百年的风雨依然腐蚀不了它不死的精神。 上午,巳牌时分。 东方明一如既往地坐在大厅之中,沏上一壶香茗,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等待着巡城头目的巡城报告。 天皇与黑袍达成共识,合谋进入魔窟探寻秘密,各自准备就绪之后,再到铁枪山庄聚集,不日便即启程。据秘图所示,魔窟所在的确切位置远在数千里的茫茫海外,决非三五天的工夫便能抵达。 天皇对此行极为重视,要求东方明立即回到东方第一城,集东瀛三千精英及东方第一城两千精兵,派遣五条大船出海航行,明天,他们便将赶往铁枪山庄与黑袍会合,整装待发。 魔窟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东方明一无所知,虽然他对玉女罗刹一往情深,但对天皇并未推心置腹地深信不疑,他明白,天皇与东方第一城结盟,绝对有他的目的,二者之间,只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这次出海远航,东方明决定只带端木天龙、上官飞、楚狂刀和慕容世助四大高手率领一千名精英随行,毕竟东方第一城在经过没落之后还能够重振旗鼓,实在是来之不易,此后万万不容有失,需要更多的人手保护,他将不遗余力地捍卫这一片老祖宗留下来的土地。 这世上英雄辈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英雄,但在东方明看来,只要能够恢复东方世家当年的声名和威望,他就是东方第一城的英雄。 过了小半盏时分,第三队巡城队长楚狂刀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不留神,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在地,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出数步,方才拿桩站稳,神色匆忙,显然是有要事禀报。 “楚狂刀,为何如此慌乱?”东方明眉头拧得紧紧的,神色间明显有些不快。 楚狂刀喘了几口气,缓缓道:“城主,城外有位客人求见。” “什么样的客人?”东方明冷笑道,“是不是大有来头,才把你吓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楚狂刀苦笑道:“这人来头可不小,他的名声,绝不会比血衣楼的黑袍逊色。” “哦?是谁?” “昔日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今日的英雄‘白衣寒刀’叶逸秋。”楚狂刀缓缓地说着,神色间露出一丝敬佩和向往。 东方明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失声道:“是他?果然是来头不小。他来东方第一城做什么?” 楚狂刀道:“他说他要见天皇。” “他要见天皇?”东方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冷笑道,“天皇用毒化去了他的功力,他怕是向天皇求饶讨解药来了!呸,什么英雄大侠,什么白衣寒刀,终究还是一个贪生怕死,下三滥的冷血杀手罢了!” “那么……”楚狂刀迟疑道,“我们还让不让他进城?” “当然要让他进城。”东方明嘴角掀起一丝不怀好意的诡异的笑容,“我倒想瞧瞧,一个自命不凡的杀手英雄,自取其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德性。” 对于叶逸秋的造访,天皇并未感到惊讶,他似乎早已算准了结果,料到叶逸秋必然会向他妥协。 在江湖上,叶逸秋是一个充满了故事的传奇人物,天皇本无杀他之心,他的出现,显然正中天皇下怀。 天皇在得意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失望,他忽然发现,人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总有懦弱的时候,纵然是像叶逸秋这般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也有脆弱的一面。 “叶少侠突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天皇不动声色,故作懵懂地问道。 叶逸秋淡淡一笑,缓缓道:“陛下当然明白,在下此来是来寻求解药的。”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皇是绝不会把解药白白拱手送给你的。” “前有古人,宁愿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在下自然也不敢奢望陛下无偿赠送,所以在下愿意答应陛下之前提出的条件,以此交换解药。” “你真的愿意归顺于本皇?”天皇目光游移不定,带着种怀疑,“你是否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决定?” 叶逸秋轻叹口气,苦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在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天皇默然许久,忽然发出一串大笑,缓缓道:“当真是‘一文钱就能逼死一条英雄好汉’,之前你态度坚决,宁愿一死也不受降,没想到今日却甘愿忍辱偷生,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叶逸秋淡淡一笑,并不作声。 “唉!”东方明也故意长长的叹了口气,故意放缓了声调道:“曾经的杀手任我杀是何等的风光?‘白衣寒刀’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谁又能想得到,今日竟也沦落到这步田地,不惜向他人屈膝谄媚,以求苟且延喘。” 叶逸秋也不动气,微笑道:“东方城主,你我如今共事一主,已是同僚,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东方明本欲借此机会羞辱叶逸秋一番,却被对方反唇相讥,忍不住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共主?什么同僚?你给我听明白了,东方第一城已与东瀛国结盟,共襄盛举,并无主次之分。” 叶逸秋微笑道:“那又如何?俗话说:屈膝未必不丈夫。若是能够追随天皇陛下开创一片新天地,也不枉负我辈男儿志。试问,自古以来,有哪一个皇帝天子单枪匹马就能一统江山?如要成就大业,总得有人甘为士卒。” “屈膝未必不丈夫,这话说得好,说得妙。”天皇大手一挥,大笑道,“看来叶少侠能屈能伸,识大体,知轻重,正是大将之才。本皇这就把解药给你!” 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三指般大小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一颗小药丸。但见那药丸通体金黄之色,几近透明,光可照人。 叶逸秋伸手接过,想也不想,丢入口中和着津液吞了下去。 天皇脸上又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缓缓道:“叶少侠当真是豪气干云,也不管这小丸子究竟是不是解药,便一口吞服,难道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叶逸秋淡淡道:“反正在下已经中了毒,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中两次毒和中一次毒又有何分别?而且……陛下既无杀我之心,又怎会再次下毒暗害于在下?” 他说到“再次”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天皇岂有听不懂之意?但他仿若未闻,只是笑了笑道:“你们中土人常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话虽如此,但毕竟小心方能行万里船,实不相瞒,这药丸虽非毒药,但也不是真正的解药。” 叶逸秋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陛下,你这是……难道陛下还是不信任在下?” 天皇脸色一凛,正容道:“这药丸可以暂时化解你之前所中之毒,不过为时不过区区十天,换句话说,就是每隔十天,你都必须服下一粒,否则依然形同废人。本皇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你不是寻常之辈,不能以平凡手段相待,希望你能明白本皇的苦衷。” 叶逸秋无奈地苦笑着摇摇头,轻叹道:“陛下这么做,倒是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了!” 天皇淡淡地笑了笑,朦胧的眼神里隐隐闪烁着一种得意而狡诈的光芒。 东方明冷冷地瞧着叶逸秋,目光里却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安和骚动,仿佛突然意识到,他在天皇心中的地位,因为叶逸秋的出现而变得动摇不止…… 第二十章 伊人一笑(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庭院深深,曲径幽幽。 夜,夜色朦胧;月,月色撩人。 明月在天,照亮了黑色的夜,在大地上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银光;人在月下,手拈一朵鲜花,伫立,凝望,望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千里,最寄相思! 每当月亮升起的夜晚,你会想起谁?是至亲,是朋友,还是情人? 上弦月瘦了,消瘦的是谁的容颜?下弦月瘦了,消瘦的又是谁的思念? 叶逸秋想念着的人,无疑就是欧阳情。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离别般总是很苦,深深爱着,原来是如此的幸福。 叶逸秋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花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世间万般鲜花都会枯萎,唯爱情的花朵永不凋落;鲜花的味道都会消散,唯爱情的芬芳永留心间。 一片云悄悄飘过,不经意间遮住了月光,大地顿时为之一黯,庭院显得更深,曲径也显得更加幽静,花草树木变得越发朦胧。 当那片云又渐渐远去的时候,曲径的尽头隐隐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轻盈而缓慢。 叶逸秋慢慢转身,一回首,就看见了玉女罗刹。 玉女罗刹今夜显得很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和服,发髻高挽,行走于迷蒙的月色下,双袖承风,衣袂飘飘,仿佛从天上的月宫中走来的天仙,不沾人间不点烟火。 叶逸秋瞳孔陡然收缩,心里有种惊艳的感觉。 玉女罗刹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叶逸秋的身边,侧过螓首,嫣然一笑。 这一笑,无疑是很美的,但却无法打动叶逸秋,即使在他的心里泛起了一圈涟漪,也只是一道稍纵即逝的痕迹而已! 原来,深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灵的区域竟是如此之小,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的微笑。 玉女罗刹感觉到了叶逸秋的冷漠,心里暗叹了口气,却故作轻松地淡然微笑道:“叶公子是难以成眠,还是向来都有深夜赏月的习惯?” 叶逸秋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江湖子弟江湖老,吟风弄月这等雅兴之事不是吾辈所为。” “既非赏月,便是难以成眠了。”玉女罗刹笑问道,“不知叶公子因何不眠?” 叶逸秋轻轻摇摇头,闭嘴不答。 玉女罗刹侧着头,想了想,缓缓道:“你是不是在想着……欧阳情?” 她说到“欧阳情”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显得很艰涩,明显透出一丝妒忌和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叶逸秋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坚毅的眼神露出一丝柔情。 玉女罗刹冷哼一声,缓缓道:“听说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得令人难以想象,是这样的么?” 叶逸秋只是遥望着夜空中的弯月,并没有察觉到玉女罗刹眼神的变化,淡淡笑道:“在未与她相遇之前,我还道‘羞花闭月,沉鱼落雁’这八个字只是一种夸大之辞,此后方才知道,原来人间绝色并不是一种传说。” 人类总是有很多与生俱来的通病和弱点,而嫉妒,无疑就是女人最不可理喻的天性之一。 叶逸秋虽然是个聪明人,但他却忽略了这种女人的天性,他实在不应该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赞美另一个美丽的女人。 “咔嚓!”一声脆响,也许是无心之举,也许是有意为之,玉女罗刹竟将横斜在她眼前的一根树枝狠狠地折成两截。她似是犹未解恨,又将手里的那一小截断枝用力地甩了出去,“咻”地一声,击中了数丈之外的一朵无名花。 花瓣如雨,片片飘零,落在地上,又被夜风吹去。 叶逸秋骤然惊觉,若有所悟地望向玉女罗刹。 玉女罗刹白皙的俏脸此刻早已变换了数种颜色,目光冰冷,沉声道:“羞花闭月?人若如花,便不堪折,纵然人间绝色又如何?哼,哼哼!” 叶逸秋暗暗苦笑,愣了许久才轻轻叹道:“红颜易老,便如花不堪折,其实一个人最美丽的地方并不是脸孔,而是心灵。古人有云:貌美如花,毒如蛇蝎。这句话所指并非仅仅只是女人,我就见过不少道貌岸然的侠义之辈,暗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由此可见,美丽的外表往往能够蒙蔽人心,人们总是会因此而忽略了某些内在的东西。” “那么……”玉女罗刹眨动着狡黠的眼睛,悠悠笑道,“你觉得我是不是‘貌美如花,毒如蛇蝎’的女人?” 叶逸秋微微一愣,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贵为东瀛一国公主,在很多人眼里,也许是高贵而孤傲的,会令人感到害怕和敬畏,但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善良而率性的女孩子。” “你觉得我善良,是不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你的性命?” 叶逸秋笑了笑,缓缓道:“比起你的那位刁蛮而任性,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的好姐妹,你至少要善良得多。” “你是说小桃?”玉女罗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凶,是故意装出来的,其实她才是个善良的小女孩,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有一次我还看见她为了一只受了伤的小鸟流泪难过……” “哦!”叶逸秋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玉女罗刹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小桃年少无知,爱惹是非,我父皇生怕她不知轻重乱闯祸端误了大事,强行将她遣返了东瀛。我与她情同姐妹,多年来相依为命,她这一走,唉……” 她没有说完她想要说的话,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淡淡离愁萦绕在于眉间。 叶逸秋很清楚地明白她的感受,二女之间的感情,就像他和燕重衣一样,虽非同胞所生,但水却未必淡于血。 “咳咳!”一阵沉沉的咳嗽声陡然响起。 叶逸秋和玉女罗刹不约而同地注目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道影子被朦胧的月色映照在大地上,就像是来自九幽深处的鬼魂一般,竟来得悄无声息。 “东方城主!”玉女罗刹娥眉轻蹙,低声轻呼。 东方明脸色阴郁,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空,眼神充满了不愉快之色,缓缓走了过来,站在叶逸秋的面前,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如此深夜,东方城主还未就寝么?”玉女罗刹微微一笑,坦然问道。 东方明冷冷地望了叶逸秋一眼,又哼一声,转首面向玉女罗刹,脸上瞬间充满了笑容,柔声道:“夜既已深,公主却又为何还在此处徘徊?夜寒风冷,小心着凉。” 玉女罗刹微微一愣,失笑道:“多谢城主关心,只是这里海风虽大,却还是冻不死人的。” 东方明讪讪一笑,目光投向叶逸秋道:“叶大侠,你是否该去休息了?” 叶逸秋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玉女罗刹对东方明微一欠身,道:“我也该去就寝了,东方城主请自便。” “公主请稍等!”东方明低声叫道,“在下有些心里话想和公主谈谈。” 玉女罗刹望了叶逸秋的背影一眼,回头强颜一笑,轻声道:“什么心里话?” 东方明也望了叶逸秋的背影一眼,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少许道:“公主,你我已有婚约,天皇陛下大功告成之日,也便是你我成就好事之时,你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只望公主能够明白我的一片痴心,不要节外生枝……” 叶逸秋闻言,脚步似乎微微一滞,却未作任何停留,反而迈开大步越去越远。 第二十章 伊人一笑(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望着叶逸秋远去的背影,玉女罗刹俏脸陡然改变了颜色,转首冷冷地望向东方明,沉声道:“东方城主,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我又如何节外生枝了?” 东方明神情大窘,讷讷道:“公主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叶逸秋太过于接近你,毕竟他与我们本非同路人,这一次不惜屈膝归顺天皇,只怕其中有诈,我们不可不防。” “你觉得叶公子并非真心归顺,而是另有所图?”玉女罗刹冷笑道。 “据我所知,此人尚为杀手之时,其之坚韧和倔强便已令人无法想象,宁死不屈,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洒泪,近年来虽已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但一个人的秉性却是最难改变的,我想……他绝不可能会为了一条性命而向他人俯首称臣,这与他平常所为完全是背道而驰,所以,我们必须小心提防,以免反着其道。” “东方城主怕是多虑了。”玉女罗刹摇头道,“依我看,叶公子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绝非是善于暗箭伤人的卑鄙小人,我们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东方明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不悦道:“公主难道认为我才是喜欢在后背说他人坏话的小人?”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摇头道:“东方城主当然不是这种人,东方第一城没落已久衰败多年,如今能够复兴重振昔年声威,全靠东方城主之智慧和志向,城主为人由此可见一斑,就连我父皇都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 东方明微微一笑,问道:“那么……公主对我又是何等看法?” 玉女罗刹含笑不语,一双流波妙目只是直勾勾地瞧着东方明,眼神清澈如水,纯净中却又似隐藏着某种复杂的东西。 东方明纵然自命不凡,于江湖儿女扭捏之态不屑一顾,但被自己一直钟情的心上女子这般注视着,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懵懂少年,迷茫的同时,又感到羞涩无比,一时觉得无所适从,神情极不自然。 “咭!”玉女罗刹突然悄悄用左手掩住了嘴巴,失笑了一声,那姿态娇俏可爱,分外迷人。 “你笑……什么?”东方明脸上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吃吃地问道。 “笑你啊!”玉女罗刹一本正经道。 “你觉得我很可笑?”东方明也在笑着,他忽然发现,只要能够博取伊人一笑,他就感到很快乐。 玉女罗刹伸出纤纤手指,突然在东方明额头上轻轻一弹,娇嗔道:“是啊,你很好笑!” 东方明顿时感到头脑中一阵昏眩,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不由得意乱神迷,不由自主地想去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玉女罗刹却突然转过身去,撒开细碎的脚步向来时路小跑而去,留下一路淡淡的芳香。 东方明望着玉女罗刹远去的背影,神情痴迷,如中魔咒…… 就在玉女罗刹的倩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东方明依稀看见她骤然一回头,笑意盎然。 这一笑,长留心间! 夜。长夜未尽! 玉女罗刹脚步轻盈,踏着满地温柔的月色,悄然走向自己的寝室。 居处无灯,夜空中的月华斜斜地映照在窗纱上,隐隐发光。 “父皇和哥哥怕时已经入睡,我可不能惊扰了他们的清梦。”玉女罗刹心里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慢慢推开了虚掩的门。 天皇等人的起居之处处于东方第一城最偏僻的角落,每到夜深之时,居室里往往非常安静,遥远之处纵然海风呼啸,波翻浪涌,传至此地时,也已是若有若无,隐约可闻。 玉女罗刹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小心和缓慢,尽可能减低声响,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咳嗽声:“咳……咳咳……”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不由得让玉女罗刹吓了一跳! “父皇的功力怕是又精进了一层,连这么轻微的声音都瞒不过他的耳目。”玉女罗刹心里暗暗苦笑着,缓缓转过身子,目光向后望去。 “是美黛子吗?”黑暗中传来天皇温和的声音。 “是,是我,父皇!”玉女罗刹硬着头皮应道。 “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觉,跑出去干嘛?” “我……”玉女罗刹微一迟疑,嚅嗫着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为什么睡不着?” “我……”玉女罗刹顿时为之语塞,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道,“父皇,你不是也没睡吗?是不是也睡不着?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点灯呢?” 话音未落,只听“嗤”地一声,一道火花掠过,烛光燃起,驱走了黑暗。 燃灯的人是铁梯神煞! “哥哥,你……你也还没有睡?”玉女罗刹瞪圆了眼珠子,吃吃地道。 铁梯神煞嘴角微撇,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坏笑,阴沉沉地道:“我们在等你。” “等我?”玉女罗刹眼神迷惘,满头雾水。 “我们在等你回来。” “噗嗤!”玉女罗刹发出一声轻笑,娇嗔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散步,担心我迷了路回不来?” “这倒不是,东方第一城虽然地大海阔,但你不是路痴,绝不会找不到路回来的。”铁梯神煞轻笑道,“我们只是担心你舍不得回来。” “你们也真是的,既然要等,为什么不点灯?”玉女罗刹故意板起了俏脸,沉声道,“知道我回来了,又不出声,害我吓了一大跳。” “你也会害怕?”铁梯神煞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有鬼?” “你说什么?”玉女罗刹顿时双眉一挑,仿佛真的生气了一般,气咻咻地道,“我心里怎么有鬼?” 铁梯神煞素来对这位妹妹敬畏有加,见她真的动了气,反而不敢再加以调笑,慌忙道:“妹子,其实别说你,就连我和父皇,心里同样都有鬼。” “你究竟在说什么?”玉女罗刹越听越迷惘,狠狠地跺了跺脚。 “咳……”天皇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心里在想着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有多重要?” “很重要很重要!”天皇正色道,“关系到你的终生幸福,也关系到我们大东瀛国的声誉。美黛子,你知道吗?刚才虽然没有点灯,但我们却在黑暗中看见了很多事情。” “有这么严重吗?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们先是看见任我杀在院子里独自徘徊,然后又看见了你走过去与他聊得甚欢,最后还看见东方明突然出现支走了任我杀,又和你聊了很久很久……” 玉女罗刹顿时俏脸通红,嚅嗫着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暗中窥视我。” 天皇摇摇头,缓缓道:“虽然我们不知道东方明和你说了些什么,但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在意你,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玉女罗刹缓缓垂下了螓首,轻轻咬着牙,没有说话。 “只可惜……”铁梯神煞接口道,“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东方明那臭小子虽然真心对你,你却对别人好。妹子,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面目比东方明更可憎的任我杀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玉女罗刹骤然变了脸色,怒目注视着铁梯神煞,“我喜不喜欢谁,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铁梯神煞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头对天皇苦笑道:“父皇,你瞧瞧,她果然是对任我杀动了真情,这可大事不好,简直要乱套了!” 天皇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美黛子,你与东方明已有婚约,而今又移情别恋,这……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们大东瀛国颜面何存?他们绝对会耻笑我们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父皇,你别忘了,当日我假装答应东方明的条件,那都是缓兵之计,并非真的要下嫁于他。”玉女罗刹鼓起了腮帮子,不满地道,“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唉!这倒也是。”天皇轻叹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话虽如此,可是妹妹,你有没有想过……”铁梯神煞皱眉道,“任我杀早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对他再好,怕也都是枉费心机。我看,你还是及时回头,趁早死了这条心,别让自己陷得太深难以自拔。” “你少替我cao心,我的事不必你插手。”玉女罗刹没好气道。 “这可不行!你是我亲妹子,你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铁梯神煞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神情暧昧道,“如果你想得到任我杀的心,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去把任我杀的心上人……”铁梯神煞手掌在空中一个比划,做出“杀”的动作,阴阴笑道,“嘿嘿!只要那个女人一死,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和你争情郎了!” “呸!”玉女罗刹俏脸一寒,冷冷道:“你这是什么屁主意?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欧阳情一根寒毛,我首先就杀了你。” 铁梯神煞耸了耸肩膀,摊开两手,做了个鬼脸道:“既然你不肯这么做,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唉,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这般痛苦的恋情,可就真够让人折腾啰……” 玉女罗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数次欲言又止,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最后还是没有发作,跺跺脚,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天皇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息不止…… 第二十一章 一枕香(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三天后,天皇率领着叶逸秋和东方明等一行人抵达了铁枪山庄。 黑袍依旧隐藏在秘密的珠帘之后,接见了这支盟军。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令人始料不及的意外,黑袍怎么也没有想到,再与叶逸秋见面时,居然是友非敌。 黑袍想不到,杀伐之神更想不到。 叶逸秋与血衣楼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过节由来已久,积怨极深,此刻宿敌相见,虽非分外眼红,却多少也有剑拔弩张的味道,黑袍城府深似海,倒未显露于形色,杀伐之神却始终用一种仇视的目光注视着叶逸秋,从他多变的眼神可以想象,他的心情是何其复杂。 在那一瞬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天皇轻咳一声,首先打破了这种令人极不自在的僵局,他轻啜一口香茗,微笑道:“楼主,你与任我杀任少侠已是旧识,就不必我来多费唇舌再作引见了吧!?” 黑袍冷冷哼了一声,干笑道:“本座有一事不明,不知天皇陛下为何会与此人在一起?” 天皇淡淡笑道:“实不相瞒,任少侠已经归附于本皇,愿为揭开魔窟的秘密出一分力。” “哦?”黑袍冷笑道,“此人已被陛下废去了功力,如此一个废人又有何用?” 天皇打了哈哈,目光漂移,转移话题道:“楼主,本皇三千将士与东方第一城两千精英已在海港集合候命整装待发,不知血衣楼是否也已准备就绪?” 黑袍沙哑的声音干笑道:“天皇居然倾巢而出,可见对魔窟之秘密是极为重视,本座好奇之心虽也不小,但并不欲全力以赴,只带数十人已足矣,随时都可即刻启航出发。” 黑袍使尽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要夺取魔窟秘图,对其中秘密自然绝非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天皇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楼主是否已定下启航之日?” 黑袍道:“陛下,明日如何?” “一切悉听尊便。”天皇点头道。 “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黑袍道,“各位远道而来,想必早已疲惫,不妨趁此机会偷得半日空闲,多作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方好出海远航。”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楼主能否应允?”叶逸秋突然大声说道。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立即穿过厚厚的珠帘,落在叶逸秋的脸上,凝视良久,方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叶大侠何事相求?若是本座力所能及之事,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事对楼主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望楼主成全。” “既是如此,叶大侠不妨请直言。” 叶逸秋拱手轻轻一揖,缓缓道:“敢问楼主,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是否还被楼主囚于阶下?” “此二人一位是京城名捕,一位是捕王之后,都是大有来头之辈,都是被本座邀请而来的客人,叶大侠却说‘阶下囚’,未免过于言重了!”黑袍嘿嘿干笑道,“不错,他们依然还在铁枪山庄,不知叶大侠为何问起?” 叶逸秋道:“在下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定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楼主可否让在下与他们一见?” “你想见见他们?”黑袍摇头道,“这就是你的请求?” “嗯!”叶逸秋点头道,“在下心里明白,若是请求楼主放了他们,楼主必不应允,但若只是见一见面而已,楼主就不觉得为难了!” 黑袍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叶逸秋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中充满了求助之意,望向天皇。 天皇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大声道:“楼主,你们中土人有句老话不是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吗?叶公子只是想与他们见上一面而已,如此微小的要求,何不成全了他呢?” “唔!”黑袍点头道,“既然天皇也如此说了,本座就顺手作个人情,答应了叶大侠的要求。” 叶逸秋又拱手一揖:“谢楼主成全。” “总执法。”黑袍对垂手立于身边的杀伐之神招了招手。 “属下在。”杀伐之神恭声应道。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吧!” 杀伐之神应了声“是”,目光穿过珠帘望向叶逸秋道:“你还记得后院里的那个石屋吗?” “记得。”叶逸秋点头道。 “半个时辰后,你去那里,自然就可以看见他们。”杀伐之神冷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铁枪山庄,后院。 午后,是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盛夏季节,灿烂的光芒将大地铺成一片炙热的颜色,除了生机蓬勃的绿叶在树枝上随风跃动,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 叶逸秋独自一人,踏着一路炎热的阳光,穿过院中的石径,缓缓走向那座孤独的石屋。 石屋的门虚掩着,露出一丝细缝,目光及处,依稀看见一片红裳。 屋里有人。那个人是否就是李红绡? 叶逸秋本欲直接推门而入,但一转念间,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终究只是手指轻弹,叩击着门。 “是谁?”从里面传出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是什么人要见本姑娘?” 果然是李红绡!叶逸秋长吁一口气,压在心里的石头顿时化为齑粉,散作无形。他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微笑道:“李姑娘,是我。” “是……叶少侠?!你怎么……怎么来了?”李红绡乍见叶逸秋,几疑是梦,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仿佛犹自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叶逸秋。 在那终日不见阳光的地牢里,李红绡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已有多长日子,种种折磨将她折腾得形销骨立,花容失色,但无论形势是如何的艰苦,她始终不曾感到丝毫的绝望,因为她坚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找到这里,带着她,脱离苦海。 她心里希望,这个人就是叶逸秋。 今日再见,会是她逃出生天的时候吗? 李红绡本是一个坚强的女子,然而,此刻却显得憔悴而疲惫,眼神中往昔的凌厉和杀气似已消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忧伤,我见犹怜…… 这些日子以来,她究竟受到了多少苦楚和磨难?叶逸秋心里暗暗叹息。 李红绡久经磨难,此刻乍见故人,一颗柔弱的芳心顿时如决堤的海,委屈的泪水再也不能遏制,如春雨般源源不断,一滴一滴地落下,梨花带雨,透出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叶少侠……”一声呼唤未绝,李红绡突然如从牢笼里被释放出来的受伤的小鸟,飞向叶逸秋的怀抱。 她只奔出数步,突然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险些趺倒。 叶逸秋眼明手快,急忙扶住了她,柔声叹道:“你受苦了!血衣楼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李红绡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无非是想得到魔窟秘图而已,对我还算客气。” 叶逸秋点点头,低声道:“你再忍耐一些时候,待到时机成熟,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你深入虎穴,不是来救我的吗?”李红绡略显失望道,“这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我想回家……” “唔!”叶逸秋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粗重,声音沉闷无比。 李红绡低垂着螓首,又道:“我失踪了这么久,爷爷一定急死了,他最疼的人就是我……” 叶逸秋没有说话,只听见他的呼吸竟似越来越粗急。 第二十一章 一枕香(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李红绡微觉异样,陡然抬头,只见叶逸秋满面通红,喘息急促,双目迸射出种红光,灼热而奇异。 那是一种野兽般狰狞的光芒,令人感到惧怕。 “叶少侠,你……你怎么……怎么了?”李红绡陡然心里一惊,颤声道。 “李姑娘,我……我好热,好……好难受……”叶逸秋用一种近乎喘息的声音道。 “你是不是……生病了?”李红绡伸出一只洁白的小手,探了探叶逸秋的额头,只觉入手发烫,禁不住惊声叫了起来,“哎呀!你在发烧。” “不,不是的。”叶逸秋忽然倒退数步,大声道,“李姑娘,我……我怕是中了小人暗算,中了某种mi药,你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只怕无法控制自己……” “你什么时候中了mi药?”李红绡兀自不明就里,愣愣道,“是谁暗算于你?” “快……快走……”叶逸秋呼吸粗如牛喘,双目绽放出野兽般疯狂的红光,充满了某种强烈的**,理智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崩溃,“李姑娘,我……我……” 李红绡终于隐隐意识到了事态的变化,心里骤然一惊,一时彷徨无计,不知所措。 “啊……”叶逸秋骤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疯狂的嘶吼,向李红绡飞扑而来。 李红绡一声惊叫,急忙抽身闪避,但叶逸秋速度奇快,双臂一展,已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如铁桶般紧紧箍住了她,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李红绡大惊失色,用力挣扎着,但却又如何能够摆脱强而有力的束缚?她明白,叶逸秋必然是中了催情mi药,促使兽性大发,欲火焚身,不能自己,若是得不到发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李红绡云英未嫁,尚属处子之身,如若在这般情况之下被夺去一生清白,教她如何做人? 李红绡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不由得昏死过去。 此刻,叶逸秋早已迷失了本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抱起昏迷的李红绡向那张大床走去…… 室内,春光无限,一片旖旎。 屋外,阳光毒辣,炙烤大地。 庭院的围墙外,一人双手反剪,孤独地站在一棵大树之下,如盖的绿荫遮掩住了阳光,却掩盖不住他死灰色的目光。 杀伐之神,这个人竟是杀伐之神! 此刻,杀伐之神一无表情的目光竟似充满了邪恶和怪异,一对眼珠子不时地左右转动,显得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风声猎猎,须发飘飘,却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大侠,你来的正好。”杀伐之神沙哑的声音隐隐带着种得意,缓缓道,“好戏正在上演,千万不可错过。” “任我杀是否已然着了道儿?”独孤一剑低声笑问。 “唔!”杀伐之神点头道,“他被天皇废除了功力,‘万劫重生’的作用不攻自破,他已不再是百毒不侵的金刚之躯,只要他稍稍掉以轻心,世上任何一种mi药都足以将他迷倒。本座事先将mi药洒于石径小道上,又在门上涂抹了少许,任我杀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就将mi药吸了进去,很快便会发作,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独孤一剑“嘿嘿”干笑数声,问道:“总执法下的果真是催情mi药么?” “不错。”杀伐之神点头道,“这mi药来自苗疆阴婆子门下,药性猛烈,无药可解,任你是烈妇贞女,还是铁骨硬汉,都无法抵抗,只欲求欢,若不进行男女交合之事,必然暴涨不止,大伤元气。任我杀自命是正人君子,但在这mi药的催动之下,也必然意乱情迷,不能自己,莫说李红绡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丽女子,令人难以自持,就算丑如嫫母,他也会饥不择食的。” “哈哈!”独孤一剑压低声音轻笑道:“如此说来,任我杀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杀伐之神“桀桀”冷笑道:“欧阳情对任我杀用情至真至深,若是得知他背叛了自己,必然很伤心,很失望,甚至因此而生恨,恨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欧阳情?”独孤一剑眉头微皱,恍然大悟道,“原来总执法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欧阳情,你对她用情之深,绝不逊于她对任我杀。”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涩声道:“你知不知道本座为什么对欧阳情感兴趣?” 独孤一剑摇摇头。 “因为她是任我杀的女人。”杀伐之神的声音带着种深深的恨意,“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想要让任我杀变得众叛亲离,声名狼藉,一败涂地,失去一切,永远都没有再次翻身的机会。” “你恨他?”独孤一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到了杀伐之神更可怕的一面。 杀伐之神在血衣楼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令人望而生畏,他沙哑的声音近乎冷血绝情,他的内心,想必也定是阴暗而邪恶的。这个谜一样的杀神,他的可怕就像海洋深不可测,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尚未为他人所发掘? 杀伐之神骤然回头,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更加可怕,充满了刀锋般冰冷的寒意,凝聚在独孤一剑苍老的脸上,哑声道:“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以乱说的,尤其是现在这件事,你绝对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即使那个人是楼主,你都必须保密,否则……本座必将杀死你昆仑派的每一个人,你记住,绝对是一个都不留。” 独孤一剑心头一凛,再一次感觉到了杀伐之神的凛冽杀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心迅速窜起,直袭头顶,所经之处,就连血液都似已结冰。 就在二人谈话之间,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一条淡淡的人影在石屋之旁一掠而过,一闪即逝…… 疯狂的暴风雨总有停止的一刻,汹涌的大海总有失去激情的时候……一切,很快都恢复了平静! 叶逸秋从激情的疯狂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还是赤身**的,结实的肌肉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体内隐藏着的冲动早已荡然无存,全身充满了轻松而舒适的懒意。 催情mi药虽然迷失了他的本性,却并没有夺走他的记忆。前一刻所发生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伊人宽衣解带,与他**承欢,抵死缠绵,直至人欲巅峰…… 身体的快乐往往都是很短暂的,稍纵即逝,但痛苦和愧疚,却将永留心间,挥不去,也抹不灭! 叶逸秋悔恨而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暗骂自己太大意,而导致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从今而后,他该如何向欧阳情解释?又该如何面对被自己夺走清白的李红绡? 叶逸秋迟迟不愿睁开双眼,他只希望自己依然还在睡梦之中,刚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而已! 然而,就在他呼吸之间,他却清晰地闻到了一种气味,一种女子的发香和体香混合在一起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他熏熏欲醉,欲罢不能。 那不是梦,是残酷的事实,这床,这枕头,甚至在他的身上,分明还残留着伊人的芳香。 芳香犹存,伊人何处? 叶逸秋这才想起,这石屋之中,除了自己,别无他人,李红绡早已消失无踪。 她去了哪里?会不会因为羞辱而一时想不开,做出一些情理之中的傻事? 叶逸秋心头一惊,虎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的人又会是谁? 第二十二章 出海(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脚步声轻盈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悠闲,很显然,来人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叶逸秋的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糟糕过,看见这个人,他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无论是谁,看到脸上戴着一个死气沉沉的面具,只露出一对死灰色的目光的杀伐之神,都绝对快乐不起来。 “暖香温玉,生死缠绵,春光无限,羡煞旁人。”杀伐之神远远站在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下,说话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声音干涩而沙哑,听来异常怪异,“叶大侠当真艳福不浅,此时此地,居然还有伊人投怀送抱,嘿!嘿嘿!” 叶逸秋脸色一变再变,由红而紫,最后转为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之色,冷冷道:“我原以为,你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那种会做出一些暗箭伤人的事情的卑鄙小人,却没想到,原来你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大混蛋。” 杀伐之神沉声冷笑道:“自古以来就有‘兵不厌诈’之说,大丈夫做事,本该不择手段,不墨守成规,更不能拘泥于小节,我知道自己所用的方法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只要达到目的,我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必殃及无辜?”叶逸秋握紧了双拳,骨节间发出“格格”的声响,痛心疾首地道,“一个尚自待嫁闺中的女孩子,失去了清白,就等于毁了这一生的幸福和快乐,你于心何忍?难道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我与她非亲非故,她幸不幸福,快不快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我来同情她。”杀伐之神冷笑道,“何况夺走她的清白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对她感到愧疚?” 叶逸秋苦笑道:“一直以来,我都把你视为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你就像是黑袍的影子,无论是言行举止都在模仿他,但现在我才发现,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他,你与他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他绝对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做出一些卑鄙龌龊、令人不齿之事。” 杀伐之神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我不是他,他的胸襟无人可比,我承认,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他。” “能有黑袍如此一个对手,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纵然死在他的剑下,人生也可无憾。”叶逸秋目光一冷,如剑一般逼视着杀伐之神,“但是,跟你这种人做对手,非但很无趣,而且还是一种耻辱。若非我曾经答应过燕大哥,一定会把你留给他,今日必教你血溅三步。” “桀桀桀……”杀伐之神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若非楼主一心想要见识‘落日刀法’的厉害,你焉能活到现在?如今你功力已失,我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承受更多的磨难和痛苦,直到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叶逸秋无奈地苦笑道,“难道是因为黑袍迟迟不肯杀我,你心里产生了嫉妒?” 杀伐之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转身大步而去,声音艰涩而沙哑地道:“你强夺了李红绡的清白,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对欧阳情解释,又如何面对李红绡吧!” 叶逸秋就像是一尊浮雕般木然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这是一个很棘手,很让人头疼的问题,很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他该怎么做? “李姑娘在哪里?”叶逸秋望着杀伐之神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问道。 “地牢!”杀伐之神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叶逸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李红绡还活着,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堪受辱而去寻短见…… “起锚!” “扬帆!” “顺风!” 嘹亮的呼声此起彼落,四艘华丽的大船在满天灿烂的金色阳光下驶离了海岸。 船的吃水并不重,因为这四艘船足够大,大到足以承载一千五百个人。 天皇和黑袍坐的是同一条船,因为关于魔窟的一些问题,必须经过二人商榷才能得到解决的方法,若是分船而乘,多有不便之处。 黑袍和叶逸秋虽然是死敌,但百年修得共船渡,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缘之人。 船舱非常宽阔,分上下两层,总共设置了二十八个舱房,但上层舱房却只有十一间,居中的一间显然是为会客所用的,茶几椅子,样样俱全,唯独没有床榻。 每一间舱房的雕花的门上都嵌着铜把手,铺着一层浅红色的波斯地毯,看起来非常豪华精致,温暖舒适。 大江东流,大船却是逆水而上,幸而风往北吹,大船乘风破浪,行驶速度尚算快捷。 大船刚刚起航,距离魔窟显然还是遥不可及,黑袍和杀伐之神上船之后就一直没有露面,就连玉女罗刹也仿佛有意回避,进了舱房后也没有再出来过,只有天皇兴致勃勃,邀请叶逸秋和东方明二人喝茶海侃。 东方明于文韬武略、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猎,与天皇话极投机,叶逸秋本不善言辞,往往只是偶尔才插言几句,大多时候却仅仅是充当一名旁观者而已。 在出海的第一天,叶逸秋过得无聊之极,那种枯燥无味令他觉得非常难受。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的叶逸秋偷偷地从舱房里溜了出来,一个人坐在船舷上,看着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听着海风的呼啸,海鸟的嘶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觉得自在轻松了许多。 他喜欢孤独,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孤独是一种来之不易的享受,但在这个时候,却往往更能让一个满腹心事的人想起一些本不该想起的人和事。 李红绡是一个很美丽很善良的女孩子,能够与她结为秦晋之好的男人是幸福而幸运的,但这个男人却绝对不会是他,因为他已经有了欧阳情。 然而,命运却偏偏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让他成为了李红绡的第一个男人,而自己却不能对她负起任何的责任。 李红绡是否对自己恨之入骨?对自己失望之极?但是错误已无法弥补,事实也不可能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等,等岁月老去,等时光的潮水去冲刷记忆,逐渐淡忘这件本不应该发生的往事。 也许,“淡忘”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心里的愧疚是永远都不可能抹灭的,纵然李红绡可以原谅他,叶逸秋也不可能原谅自己。他一直深深爱着欧阳情,他发誓要爱她一辈子,不让她伤心,不让她流泪,可是现在,他对爱情已不再忠贞。 海风,就在叶逸秋的耳边呼啸着擦身而过,但无论海风多么疯狂,都吹不去他心里的烦恼,吹不散他心里的愁云和阴霾。 他没有再想下去,他实在已经不敢再想象下去,因为烦恼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在不知不觉中迅速蔓延,如茧般将他束缚在其中,巨大而无形的压力,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就连手和脚都似已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幸好一个娇柔而甜美的声音,恰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思绪:“叶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有心事?” 叶逸秋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玉女罗刹! 第二十二章 出海(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有些人通常都有一种习惯,一旦习以为常了就很难改变。玉女罗刹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袭洁白的衣裳,满天朦胧的星光落在她的头发上、衣衫上,仿佛泛起一圈圣洁的光芒,海风拂起她的秀发和衣袂,更增添了几分妩媚,飘然若去,宛如天仙。 无可否认,玉女罗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欧阳情的脱尘出俗和李红绡的坚毅悭锵皆有不同,她显得更娇贵,也更加令人怜爱。 叶逸秋却一直都没有回头望她一眼,直到她轻颦浅笑着也学他的样子坐在船舷上,他这才微微侧过了头,但目光只是不经意地轻轻一瞥,随即又望向了远方。 远方,只有一片朦胧的黑暗;远方,只有无以数计的星子;远方,依然还是烟波渺渺,海水茫茫! “叶公子,你晚上为什么总是睡不着?”玉女罗刹本不是拙于言辞的人,但当她和沉默寡言的叶逸秋在一起的时候,她却只能说一些很无聊的话题。 “晚上总是睡不着觉的人,并不仅仅是我而已。”叶逸秋淡淡道,“你岂非也正是如此?” 玉女罗刹嫣然失笑道:“失眠是一种病,很容易传染给别人的。” 叶逸秋也笑了笑,道:“你睡不着,就是被我传染了?” 玉女罗刹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一个人失眠,往往有很多原因,有些人是因为思念某些人,有些人是因为心里很烦恼,有些人是因为想得太多……” “你是因为什么?” “想得太多。” “你也有心事?” “每个人都有心事,你,我,黑袍,还有我父皇,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叶逸秋不能反驳,只能认同地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如果不是私人秘密,不妨说出来听听。” 玉女罗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一个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暂的,但在短暂的生命里,总有一些值得永远回忆的事和人。这次东瀛国挥军南下,就是一件令我非常难忘的事情,因为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叶逸秋不经意地问道,“是谁?东方明?” “东方明?”玉女罗刹显然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和他不是已有婚约吗?既然他是你未来的丈夫,当然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已有婚约又如何?”玉女罗刹嗔怪地瞄了叶逸秋一眼,幽幽道,“难道我是非嫁他不可?” 叶逸秋微微一愣,哑然失笑,无言以对。 玉女罗刹侧着螓首,想了想,低声轻轻地道:“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人,就是第一次进入我生命的那个人,我知道,我这辈子已经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个人了!” “第一次进入你生命的那个人?”叶逸秋摇摇头,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玉女罗刹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从船舷上一跃而下,缓缓道:“我的意思,你可以不懂,但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过来的。” 她说着话,脚步已迈向舱房。 叶逸秋没有阻拦,依然稳稳坐在船舷上,也不说话,只是回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倩影,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显而易见,玉女罗刹对东方明并无好感,但既然不喜欢他,却又为什么要与他定下终生之约?难道这只是天皇全盘棋局的其中一步?天皇挥军南下,远涉重洋,究竟是为了什么?魔窟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叶逸秋本已愁肠百结,玉女罗刹方才的一番言行,更令他如坠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叶逸秋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纠结过。就在这时,突听“格格”一声,这艘大船上诸多船桅中的一根竟突然断折,在一阵“呼呼”直响的风声中,没头没脑地从高处向他压了下来。 这艘大船的构造是非常完美牢固的,木材绝对都是最坚硬的,但这杆船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断折了呢?难道是大船航行的速度实在太快,经不起凶猛海风的摧毁? 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使人信服。 若非苍天作祟,就必定是人为。 共船而渡中的那些人中,又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个人也许是杀伐之神,但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施加暗算,因为他在铁枪山庄时就已经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叶逸秋。 那么这个人会是什么人? 在这一瞬间,叶逸秋立即想到了一个人。 东方第一城的主人东方明! ――东方明一定是看见了他和玉女罗刹在一起,所以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叶逸秋心念电转之间,断折的木桅已经距离他的头顶只有数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太意外,令人骤不及防,叶逸秋人在船舷之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往下跳。 然而,他的脚下却是一片茫茫的大海,这一跳,就算幸运的不被淹死,也必然支持不了多久。但若不跳,他的脑袋同样会被巨大的船桅打得开花。 此时此刻,他实在已经想不到更完美的法子,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只有跳下去,所以他当机立断,纵身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浪花四溅,从高处坠落的巨大力量,使他整个人都沉落了下去,但又很快又浮了上来。 冰冷的海水,咸得发苦,叶逸秋毫无意识地喝了几口,直把他呛得冒出了眼泪。 ――这个时候,他倒宁愿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流出来的才是又咸又苦的海水。 大海茫茫,大船航行的速度又飞快无比,若不想办法重回船上,他就会像被人抛弃的孩子一样,漂浮在海上,最终气衰力竭,若未淹死,就会直接葬身鱼腹。 叶逸秋不想死。 百忙之中,他的双掌紧紧吸附在船板上,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随着大船飞行,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才能攀住船身,脱离险境。 船舷很高,他看不见大船上面的情景,但海水反映星光,上面的人却一定能看得见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声高呼,求助他人。 然而,想要害死他的东方明,此刻一定还在上面,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求救?况且,海风疯狂的呼啸必然将掩盖自己的呼叫,没有人会想像得到,他正在大海里垂死挣扎。 这条船上的人,大都只在乎魔窟的秘密,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但无论情况有多么的糟糕,他都必须活下去。 他天生就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求生意志,也正是这种坚强和执着,才能使他度过无数次危机和难关,一直活到现在。 在叶逸秋这一生中,很少出现过幸运的时刻,每一次的机会都是凭借他的智慧创造出来的,就在他打算再一次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智慧创造一线生机的时候,幸运的女神却突然眷顾了他一次。 “呼!呼呼!”风声响起,从高高的船舷上突然落下一条长长的东西,宛如软蛇般向他卷来,竟是一条粗如儿臂,牢固的缆绳。 叶逸秋不由得暗自苦笑,只道东方明欲待赶尽杀绝,将他打入海底。岂料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间,那条缆绳竟像长着眼睛一般,在他的腰身上缠绕了数圈,将他如同荡秋千般提了起来。 叶逸秋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一片落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飞离了海面。 就在他一伸手就可以抓住船舷的时候,那条缆绳又是一荡,然后只觉腰身一松,缆绳突然离他而去,而他的身子却因为一时失去了平衡,重重跌落在甲板上,就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海鱼。 这一跌,发出的声音虽不响亮,却也充满了力量,直摔得他眼冒金星,一阵眩晕。 但他不在乎,他能够重回大船,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何处是蓬莱(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叶逸秋浑身都己湿透,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疯狂的海风刮过,竟也有丝丝凉意。他索性躺在甲板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东方明存心将自己置于死地,为什么却又要出手相救?难道他只是想要警告自己,从此以后不可再接近玉女罗刹? “任我杀,你的功力与往日相比,实在大打折扣,难道天皇竟然没有把解药给你?”一个沙哑而艰涩的声音悠悠响起。 叶逸秋倏然张开了眼睛,立即就看见了一双死灰色的目光。 黑袍! 叶逸秋决计没有想到,他第一眼看见的人竟是黑袍而非东方明。 “东方明呢?”叶逸秋冷冷问道,“他在哪里?” “东方明?”黑袍似乎愣了愣,反问道,“你在这个时候提起他做什么?” “他想杀我。”叶逸秋道,“他把我逼下大海,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逼你跳海的人是东方明?”黑袍忽然桀桀怪笑道,“你错了,害你的人并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难道是你?” 黑袍居然点了点头,缓缓道:“就是本座,救你上船的人也正是本座。” 叶逸秋瞪大了眼睛,苦笑道:“你既然想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因为本座想知道,你的功力是否已经恢复。”黑袍冷冷道。 叶逸秋缓缓站起身来,甩了甩头发上咸咸的水珠,悠然道:“现在你是否已经知道?” 黑袍轻叹口气道:“你的功力若已恢复,刚才又何必跳海?” 叶逸秋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只是在试探我。” “嗯!你是这世上唯一懂得‘落日刀法’的人,如果当真成了废人,谁来了我多年夙愿?” 叶逸秋淡淡道:“可惜你还是要失望了,天皇虽然的确给了我解药,但也只能解一时之需,我的功力并没有全部恢复。” “既然你已经归顺于他,他本该为你解毒才是,难道他并不相信你是真心真意为他效命的?” 叶逸秋摇头不语。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突然变得像刀锋般那么锐利,沉声问道:“你本不是一个很容易就妥协的人,这次却甘愿屈膝于他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想死。”叶逸秋不假思索道,“如果没有天皇的解药,八十天后,我就将毒发而亡。” “为了解药,为了活下去,你居然放弃了自己的原则,看来你变了!”黑袍仰头长叹道,“本座本以为,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热血好汉,宁死不屈,誓不低头,却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失去自我,看来本座实在是太高估你了,当真令人失望。” 叶逸秋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一直都在改变,因为我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我必然适应环境和局势。” 黑袍嘿嘿冷笑道:“但本座却觉得你归顺天皇这件事并不简单,必然另有所图。如果本座没有猜错,你一定是为了魔窟的秘密。” 叶逸秋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假意归降天皇,既可得到解药,又可一探魔窟究竟,岂非正是两全其美?”黑袍缓缓道,“换了别人,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叶逸秋长叹口气,轻声道:“你的确很了解我,可惜你我是誓不两立的敌人,否则我倒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黑袍冷哼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道:“虽然你我注定不能成为朋友,但也是彼此最尊重的敌人,正是因为如此,本座不妨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魔窟确切的位置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你愿意告诉我?” 黑袍点头道:“告诉你又有何妨?根据秘图所示,魔窟就在海外蓬莱。大船一路往北,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那个被人们称为仙境的神秘海岛。” “蓬莱?”叶逸秋瞪大了眼睛,吃吃道,“那里不正是徐福寻求长生不老药之地吗?” “没错,就是那里。”黑袍点头道,“徐福寻药,向来充满了各种各样神秘的传说,留下了许多不解之谜,而后人又传当今东瀛实乃徐福所创,所以当今世上能够解开其中秘密者,非东瀛人莫属。本座与天皇合作,也正是为此。” 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 蓬莱正是人类始祖盘古开天辟地之地,但作为“神山”的名字却是在秦始皇之前才流传开来了的。 相传,秦始皇东巡路经蓬莱,站在海边,只见大海一望无际,不见神山的踪影。他忽然在波浪中发现一片红色,便问身边的方士:“那是什么?” 方士答曰:“仙岛。” 秦始皇又问:“仙岛叫什么名字?” 方士仓促之间,无法应答,突见水中海草随波飘动,灵机一动,用草名答道:“那叫蓬莱。” 蓬莱从此得名。 叶逸秋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自古以来,蓬莱都被世人誉为人间仙境,传说中,那里乃是仙人居住之地,又怎会是魔窟?” “是仙是魔,都是虚无缥缈的故事,世人何曾真正亲眼见过?”黑袍不以为然道,“所谓仙境,那是因为人们所见到都是一些美丽的东西,但凡美丽的东西,暗地里也必然隐藏着诸多的凶险,称为魔窟也不为过。” “那么依你之见,那里是否真有盘古神斧?” 黑袍突然从鼻孔里“嗤!”地一笑,缓缓道:“你居然也相信民间的传说?” 叶逸秋摇头道:“我当然也不相信,所谓传说,都是一些好事之人的无聊话题,虽然故事很动听,但却未必可以当真,我只是好奇而已,好奇你和天皇为什么都对魔窟很感兴趣。” “本座对它并无兴趣,只是很想知道天皇为何对它感兴趣而已。”黑袍悠悠道,“本座认为,当年徐福寻药之时,必然到过蓬莱,而且还留下过一些东西,而天皇此行,就是为此。” “徐福会留下什么东西,竟让天皇不惜远涉重洋,志在必得?” “也许是一批富可敌国的宝藏,要知道,当年他去寻药之时,可是携带了不少财物的。不过,也许是另外一些东西,譬如说……武功秘笈,又或者是关于修丹炼药的书籍,也可能是行军布阵的兵法,因为徐福毕竟是鬼谷子的弟子,博学多才,样样精通,后人仅得其一,便已受益无穷。” 叶逸秋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黑袍长长吐出一口气,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缓缓又道:“其实此行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旅程,可谓危机四伏,步步荆棘,人人自危,我们是否能够安然抵达蓬莱,又能否留着性命全身而退,都是不可预知的事情。” 叶逸秋不以为然道:“我可不觉得这段旅程会有什么危险,你的担心只怕是多余的。” 黑袍摇头道:“本座自年少起便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许多天灾**。人世间,风雨无常,也最无情,其实大海和沙漠一样,都是很难预测到它们即将发生什么样的灾难和变故的,根据本座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纵观气象,这两天只怕会有暴风雨来袭。” “暴风雨?” “唔!海上的暴风雨最是猛烈,足以毁天灭地,这四艘大船构造虽算牢固,却也未必抵挡得住,所以,我们能否抵达蓬莱,不仅要看天意如何,还得靠运气。” 叶逸秋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苦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黑袍道:“船未起航,本座就已经看出来了!” “既然你早已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能等到暴风雨过后方才出海?” “因为本座想要证明一件事。” “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天意是否眷顾本座,如果连上天都会帮助本座逃过这次劫难,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本座做不到的?” 叶逸秋愣愣地苦笑道:“如果上天并不眷顾你怎么办?” 黑袍淡淡道:“那么本座便与天抗命,看看究竟是天要吾亡,还是本座逆天改命。” 黑袍显然是已经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如此狂妄,狂妄到与天对抗,企图改变天意,逆转自己的命运。 叶逸秋再也无话可说,只能不停地摇头苦笑。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总是显得非常渺小,微不足道,该来的,谁都不能阻止,该走的,也没有人可以挽留,既然如此,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第二十三章 何处是蓬莱(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空中,点点星光突然全都一起隐去,紧接而来的,是一片泼墨般的漆黑。 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天很快就要亮了! 叶逸秋回到自己的舱房,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仍然觉得全身都充满了一股又咸又腥的海水味道,极不自在,但在船上,清水是非常稀少而珍贵的,此时想要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简直就是一个奢侈的梦想。 叶逸秋和衣躺在床上,一时难以成眠,又禁不住思绪起伏。 黑袍居然并未死心,一心想要领教“落日刀法”,幸好没有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否则必然纠缠不清。 暴风雨即将来临,此事要不要告诉天皇,让他防患于未然? 魔窟就隐藏在蓬莱之中,这个消息实在令人感到意外,传说中,那是一个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天皇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一阵阵倦意如潮水般不可抵挡地连续袭来,叶逸秋折腾了大半夜,身心疲惫,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之极,当叶逸秋醒来之时,舱房里一片漆黑,竟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刻。 他一醒来,就忽然发现自己饿得要命。 饥饿虽然不是一种病,却比任何一种病都更令人感到难受,他决定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叶逸秋轻轻地打开了门,岂料那门方开一线,他的身子忽然微微一侧,“碰”地一声轻响,门竟又自动关闭了起来。 他心里暗暗苦笑,只道自己早已饥不可忍,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念方动,他的身子居然再次倾斜,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倒了下去,随即又像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几乎撞上船板。 船在动! 船以一种平稳的速度航行,当然一直在动。 然而,这种“动”却是极不寻常的,正确来说,是倾斜! 叶逸秋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连站都站不稳。 大船倾侧的幅度越来越大,叶逸秋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荡着秋千,在舱房里飘来荡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门的铜把手,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 他慢慢的打开门,就听见了外面的惊呼声,然后就又看见无数条人影在他的眼前奔跑,匆匆忙忙,如丧家之犬。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竟忽然起了暴风雨。 “这两天只怕会有暴风雨来袭”,黑袍并没有猜错,他的预言果然成为了真实。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实在很难想像得到这种暴风雨的可怕。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又像是一柄柄巨大的铁锤在敲打着船身,只要有一点破裂,海水立刻倒灌进来,人就像是在烘炉上的沸汤里。 庞大坚固的海船,到了这种风浪里,竟变得像是个孩子手里的玩具,不堪一折。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有多大的成就,在这种风浪里,也会变得卑贱而脆弱,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主意和信心。 疯狂的暴风雨就像是愤怒的猛兽,向大船发动起无情的袭击,惊慌失措的人们全都失去了重心,在奔跑中跌跌撞撞,往往还未爬得起来,就又已经摔倒下去。 又是一阵海浪卷来,甲板上立即铺满了海水,幸好有数名水手见机得快,启动了机关装置,将舱房和甲板完全隔离,海水才没有泄进来。 叶逸秋想法子抓紧每一样可以抓得到的东西,总算找到了天皇。 面对如此可怕的自然灾害,就算天皇武功再高,也只能无可奈何束手待毙,向来都沉着冷静的他,此刻也不禁变了脸色。 原来,这世上最不可战胜的人,既不是对手,也不是自己,而是自然! 在自然的面前,人类就像是一个无知而又无助的孩子,在它生气的时候,你永远都没有很好的法子去平息它的愤怒。 这个时候,人们唯一可以做的,也许就只有祈祷。 当然,祈祷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于事无补,真正可以帮助他们的只有上苍。 是生?是死?就交给天意去安排吧! 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却已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被它吞了下去。 海面上飘浮着一块块破碎的船板,还有各式各样令人想像不到的东西,却全都像是它吐出来的残骨,看来显得说不出的悲惨绝望。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虽然没有持续多久,但它的力量却实在太可怕,给每一艘船都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乘载东瀛三千将士的三艘大船尤甚,竟如纸扎的玩具般被摧毁得粉碎,船上的人无一幸免,海面上不断浮起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死于这次海难的人,除了东瀛三千将士和三百多名船夫水手,还有东方第一城的八百精英。 天皇和黑袍等人乘坐的这艘船却是最幸运的,非但无人伤亡,损坏程度也不严重,只是折断了三条船桅。 然而,这一点却正是最令人费解的,四艘大船是用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序制造的,同样的坚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盛载的重量,相对而言,这艘仅存的大船所承受的重量是最轻的,船上的人数,算上船夫水手们也不过是三百多一点而已。 难道那三艘大船竟是不能承受人物之重,而致船毁人亡? 天已经亮了,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洒下千万道金色的光芒,落在海面上,映照起一片片刺眼的光影,遥遥望去,但见海天相接,仿佛没有尽头,海风轻轻拂过,水面上荡漾着一朵朵银白色的浪花。 大海,本身就像是一个诡谲多变的怪物,疯狂的暴风雨刚刚才过去不久,今晨却又已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翠的草原。 这景象无疑是很美的,但在此时此刻,却没有人会有心情去领略海的风情,因为每个人目光所及之处,看见的不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残骸,就是数千具面目开始肿涨的尸体。 平静的海洋,简直就像是一个麈战方休的战场。 天皇和东方明站在甲板上,望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数千个死人,两人都是一脸悲痛欲绝的神色,欲哭无泪。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东瀛国和东方第一城的精英,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过人本领,可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施展自己的一技之长,就已全都丧命于海难之中。 天皇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两鬓显得更加斑白,双眼充满了血一样的红光。 这次挥军南下,他的部队仅仅只剩下八个贴身的影子武士,出师未捷身先死,绝对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令他身心疲惫,痛不欲生。 东方明却在暗暗庆幸,庆幸自己只是挑选了八百名精英随行,损失远远不如东瀛那么严重。他实在想不通,四艘大船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为什么命运却各不相同。 东方第一城是海岛城市,海船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他的船全都坚实牢固,所有的船夫水手都拥有一整套非常全面的航海知识,熟知海船的航行操作,按照常理,一艘大船若是沉没,其他三艘也必难幸免,但偏偏他乘坐的这艘却安然无恙,这究竟是为什么?主要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那三艘大船吃水太深,不堪重负,但除此之外,他实在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于是黑袍就给出了他自己的解释:“乘坐这艘大船的,都是福大命大之人,就连上苍都有心眷顾,所以才能安然逃过此劫。” 这显然并不是最有力的解释,但却是唯一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看来,一切的一切,果然是由天意在安排的。 第二十四章 人间仙境(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大船虽无极大的损坏,但甲板上积满了海水,从一些破损的地方往船舱里面渗入,船夫水手们疲于奔命,采取一些紧急措施,积极排水,修补漏洞。 一个时辰后,大船全面检修完毕,船夫重新装上船桅,扬帆起航。 众人站在甲板上,忍不住频频回望,但见大船逆水而上,海面上的尸体却顺流漂浮,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叶逸秋望了望天,最后目光投向黑袍,故意大声问道:“黑袍先生,你看这两天还会再有暴风雨出现吗?”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似乎微微一变,默然半晌才缓缓道:“海上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谁都不能预测,会不会再出现暴风雨,本座岂敢妄下断语?” 叶逸秋冷笑道:“楼主不是善观气象吗?昨晚那场暴风雨岂非就在你预料之中?” 话音刚落,立即就有八道犀利的目光集中在黑袍一平如整,毫无生气的面具上。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倏然变得像刀锋般冰冷,尖锐的刺向叶逸秋的双眼。 叶逸秋微微一笑,竟不回避,神色坦然。 “原来楼主早就知道海上会出现暴风雨,”天皇脸色苍白,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要坚持出海?” 黑袍叹了口气,淡淡道:“本座也没有想到这场暴风雨竟是如此厉害,教陛下损兵折将,本座心里也好生过意不去。” “没想到?”东方明冷笑道,“楼主怕是在拿数千人的性命开玩笑。” 黑袍冷哼一声,沉声道:“那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起航的日子是楼主定的,现在发生这种事故,楼主自然难辞其咎。”东方明冷笑道。 “八格!”铁梯神煞突然沉声怒吼道,“我看楼主是存心想让我们全军覆灭,将魔窟秘图据为己有,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赖。既然楼主不仁在先,就不能怪我们不义,现在我就要杀了你以祭三千在天亡灵。” “咔咔”声响,铁梯已然在手。 铁梯是折叠式的,可长可短,平时就负在铁梯神煞的背上,随手便可取用。 铁梯本是一种平常生活中最为常见的工具,由两根长粗杆子做边,中间横穿适合攀爬的横杆,用于爬高。在江湖上,还从未有人把梯子当一种武器来使用过,无论是在中土,还是东瀛,铁梯神煞绝对是第一人。但凡是使用外门兵器的人,必有一手独特的绝技,绝对不容人心存轻视之心。 铁梯由数十条横杆组成的每一节都是可以自由伸缩活动的,合可成枪,但若操作手法不够熟练,绝对做不到运用自如,得心应手,铁梯神煞在这种兵器上浸淫了几近三十年,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铁梯就像变戏法一般,突然长及一丈,向黑袍的胸膛撞了过去。 他的招式怪异之极,动作又无比迅速,令人防不胜防。 “放肆!”从黑袍身后传出一声沙哑的怒喝,杀伐之神闪身而出,挡在黑袍身前,手腕一扬,竟不拔剑,“杀伐之剑”连鞘带剑击向铁梯。 “咣当!”一声响,铁梯突然往回缩短了数尺,在空中像旋风般连转数圈,竟又暴长数尺,向杀伐之神弹去。 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倏然充满了杀气,“呛啷”一声,终于拔剑。 杀伐之剑,出鞘必然嗜血。 一场激战,触发在即。 “住手!”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剑横于空,铁梯也未收回,却都停止了攻击,依然蓄势待发。 “皇儿,不可造次!”天皇威严的声音缓缓呵斥道。 黑袍的声音随即响起:“收起剑,退下!” 杀伐之神一声不吭,目光又恢复了死灰色,慢慢将剑插回鞘中,退回到了黑袍的身后。 铁梯神煞狠狠瞪了杀伐之神一眼,冷哼一声,也收起了铁梯,回身对天皇不满地道:“父皇为何不许孩儿为我三千将士报仇?” “闭嘴!”天皇脸色铁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焦躁鲁莽,若无诸葛之智,只逞匹夫之勇,如何能成大事?还不赶紧退下去?” 铁梯神煞脸色涨得通红,久久无言,默默地走进了舱房,再不露面。 天皇目光投向黑袍,声音诚恳地道:“犬子无礼,多有得罪,还望楼主海涵!” 黑袍摆了摆手,淡淡道:“皇太子也是心痛将士之死,才会情急出手,何错之有?由此可见,皇太子也是性情中人,心怀天下,体恤臣民,将来登基,必然是一位好君主。” 天皇谦让了几句,说道:“楼主,此去蓬莱还有多长行程?” 黑袍道:“三天。” 天皇目光似有深意地望着黑袍,笑容有些诡异古怪:“这三天千万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否则魔窟的秘密就真的要成为无人可解的千古之谜了!” 黑袍淡淡道:“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本座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世间的一切,究竟是天意安排使然,还是人类的智慧和行为在操纵?这是一个很难说得清楚的问题,但人类才是主宰,却是毋庸置疑的。 “黑袍这个人,心里一定有鬼!” 这是玉女罗刹对于黑袍的一句话总结。 在那间用以会客的舱房里,天皇与玉女罗刹、铁梯神煞、叶逸秋、东方明五人围坐于一桌,低声交谈。 “不错,在下看他早就觉得不顺眼了!”东方明随声附和道,“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秘图,秘图完整复原后,反而又失去了兴趣,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再者,他明知暴风雨即将来临,却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出海,岂不是存心想让我们前来送死?” “东方城主。”天皇脸色凝重,缓缓道,“以你的经验来看,那三艘大船是不是真的承受不了这次暴风雨的冲击?” 东方明摇摇头,不假思索道:“在下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四艘船绝对是同样的坚固,这场暴风雨虽然凶猛,但三艘尽毁,只存其一,若说果真是上天眷顾,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除非……” “除非什么?” 东方明缓缓道:“除非那三艘大船在出海之前,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动手脚?” “譬如说……海船的某些重要的构造被人为故意破坏,这才经不起暴风雨的袭击,而致船毁人亡。”东方明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显然就是黑袍暗地里捣的鬼,他早已算计好了一切,预料到了结果,所以才会不带一兵一卒出海。” “言之有理。”天皇点头道,“本皇早就觉得此事很不寻常,但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叶公子,你与黑袍是老相识了,你有没有觉得,他与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叶逸秋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道:“以在下直觉所见,黑袍的确有些改变,但究竟变在何处,却是很难说的明白。在下只能确定一点,就是认同东方城主的说法,黑袍一定对那三艘失事的大船动了手脚。” “看来黑袍此人比本皇想象中的更不简单。”天皇沉吟着道,“与此人同船共渡,无异如与虎同眠,随时随地都很可能葬身虎口,这三天的行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只怕是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充满未知的危险。” 老虎是一种凶恶的动物,但很少有人会感到它可怕,毕竟人类面对活生生的东西的时候,可以作出很多正确而聪明的选择,随机应变,又或防患于未然,只有在感觉不到即将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和危险的时候,人心才最容易产生不安和恐惧。 第二十四章 人间仙境(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尚存三天的水路行程,必然充满了种种惊心动魄的危险和困难,却未想到,这三日来,非但天气好得出奇,还吹起了东风,大船虽是逆水而行,但顺风北上,一路畅通,竟未遇见任何意料之中的意外,如预期般平静而顺利地抵达到了蓬莱。 传说,蓬莱乃是神仙出没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透着仙气。 在这里,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山海相偎,细沙白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海市唇楼,虚无缥缈……每一个传说和每一道风景,也不知醉过多少人? 众人弃船上岸,放眼望去,但见阳光灿烂,沙滩洁白柔细,海水湛蓝如碧,浪涛带着新鲜美丽的白沫轻拍着海岸,晴空万里无云,大地满眼翠绿。 ――果然不愧是“人间仙境”! 玉女罗刹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般,频频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声,光着脚丫子,卷起了裤管,在柔软的沙滩上来回奔跑,回来时竟已拾了一兜的贝壳。 “东方城主。”玉女罗刹叫唤着东方明,目光却望向身边的叶逸秋,“这就是你们中土传说中的人间仙境吗?听说这里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你说……我们会不会遇见他们?” 东方明虽然自小就居住在海岛上,听多了涛声浪语,看惯了海天一色,但依然被蓬莱如真如幻的景象所陶醉,仿佛并未发觉玉女罗刹的心不在焉,顺口回答道:“呵呵!公主啊,神仙是传说中的人物,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里究竟有没有住着神仙,在下可不敢乱说。” “神仙一说,本源自你们中土,不仅流传于民间,就连书中也多有记载。”玉女罗刹俏脸上流露出种向往和仰慕之色,“都说他们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我要是能遇见到,一定要向他们请教其中秘诀。” “嘿嘿!”黑袍涩声干笑道:“青春永驻是常有的事,只要注重养生之术,很多人都可以保持不老容颜,但长生不死,却是一些人的梦想,都是那些不学无术,只知投机取巧的方士捏造出来以讹众生的,如果真有此事,这生与死哪里还需轮回?神仙一说,更是无稽之谈,说什么点石成金,穿越飞升,本座可是一点都不相信。” “唔!所谓仙界,其实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穿凿附会,不可深信。”天皇点头道:“自古以来,中土就是一个烽火连年,战事不断的泱泱大国,人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于是从心底里渴望有一个超尘脱俗的仙境,既能远离战火,又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这才有了‘神仙’一说。秦始皇一统江山以后,为了能永远享受舒适的生活,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死,不惜劳民伤财,大张旗鼓,派人去寻找蓬莱仙境,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到达过,不是神山隐于水下,便是因大风所阻,半途而返。可见所谓‘仙山’,实在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空谈,都是方士们瞎编出来欺骗世人的。” “噢!”玉女罗刹失望地长长应了一声,再不说话。 黑袍干咳一声,缓缓道:“我们此来目的,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寻找仙人踪迹,我们现在要做的,首先就是确定魔窟的位置,秘图标示的每一个角落,本座已熟记在心,只要我们按照图中的路线去寻找,在日落之前,应该就能进入魔窟。” 天皇摇头道:“本皇觉得,既然天黑之前方能到达魔窟,倒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待明天天明再走,一来白天行事方便,二来也能做个充分的准备。楼主意下如何?” 黑袍微一沉吟,点头道:“如此也好!” 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 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 我行适仲冬,薄雪收浮埃。 黄昏风絮定,半夜扶桑开。 叁差太华顶,出没云涛堆。 安期与羡门,乘风安在哉? 茂陵秋风客,劝尔麾一杯。 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宋.苏轼《望海》 夜,月夜。 夜凉如水,月华如霜,就像是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住高踞于丹崖极顶的蓬莱阁,显得更加圣洁而神秘。 蓬莱阁楼阁成群,规模宏大,云拥浪托,其下断崖峭壁,倒挂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雾飘来,层层裹缠山腰,画栋雕粱,直欲乘风飞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叶逸秋躺在床上,耳边尽是涛声浪语,辗转反侧,思绪起伏,久久无法成眠,于是起身披衣,独上高阁。远远望去,楼亭殿阁掩映在绿树丛中,高踞山崖之上,恍如神话中的仙宫。 居身阁上,叶逸秋但觉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确有超尘出世之感。 叶逸秋的故乡韩山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与欧阳情厮守终生,老死韩山,是他最大的心愿。然而,此刻身在仙境,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觉隐居山林做孤云野鹤虽极惬意,但远远不如绝迹红尘寻仙人踪迹来得更加痛快。 仙境虽然未必真的居住着神仙,但只要思忆起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说,心里就能多增添一份快乐。 夜已极深,天地间却似从未有过片刻的平静,远处的海水起起伏伏,呼啸声或高或低,不断传来。 风又起了,隐隐带着一种尖锐的厉啸,从叶逸秋的身后迅速地吹来。 风声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尖锐? 叶逸秋心头一凛,隐隐意识到了不对,直觉告诉他,他一定遭到了某种利器的袭击。 心念一动之间,叶逸秋身形骤然一动,已然变换了伫立的位置。 “哧”地一声,一个声音随即从叶逸秋原来的位置传了过来,他注目望去,就看见了一把剑。 剑就钉在一根木柱子上,直入数寸,剑刃雪亮,剑穗在夜风中飘扬,荡起一阵阵红色的浪。 叶逸秋的直觉又一次救了他的命,假如他发现得稍慢一点,现在一定像个人肉靶子被钉死在那里。 这个出手偷袭,存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会是谁? 叶逸秋正要回头去瞧个仔细,岂料身后风声又起,一个人就像是离弦之箭飞快而凶狠地冲上高阁,绝不说话,拳脚并用,直击他的腰部要害之处。 叶逸秋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击倒,他脚下一滑,向左横飘三尺,只需三尺,他就可以避开这一击。 岂料,那人竟似早已算准了叶逸秋的方位,纵身一扑,忽然抱住了他的腰,自己先在地上一滚,整个人都已压到他身上,一只右手用力地按住了他的头。 叶逸秋脸面贴地,全身都伏在地上,腰眼被那人膝盖顶住,手臂也被反拧过去,被压得死死的,连动都不能动。 叶逸秋用力挣扎,但腰眼受制,全身无力,数次都是无功而返,终于放弃了挣扎,长叹一口气,苦笑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在下?” 那人沉声重重一哼,却不说话。 “阁下一心想要置在下于死地,现在在下已是刀上之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阁下不肯表露身份,难道要在下成为枉死之鬼?” 那人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谁说我要杀你?” 第二十五章 步步惊心(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东方明! 这个出手偷袭的人居然是东方明! 叶逸秋苦笑道:“想不到堂堂东方第一城城主居然还会蒙古人摔跤的功夫。” 东方明冷冷道:“这不是蒙古摔跤,而是东瀛国的柔道,在中土,懂得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你只怕连见都没有见过,所以才会被我制住。” “哦!”叶逸秋似是自嘲,又似讥笑,“我倒差点忘了你是东瀛国的准驸马爷,懂得他们的功夫一点也不稀奇。” “你还记得我是东瀛国的驸马爷?”东方明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东瀛公主的丈夫,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叶逸秋问道:“哪件事?” “你应该离美黛子远一点。” “远一点是多远?” “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都不再见面。” 叶逸秋叹口气,苦笑道:“永不再见只怕很难,毕竟我们现在是坐在同一条船上。”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东方明声音变得低沉而冰冷,“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接近她,尤其是你。” “哦!”叶逸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在吃醋?!” 东方明居然也不否认:“这种醋的味道并不好,无论是谁,喝下去后心情也会变得一团糟。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未必会去杀人,但在别人的脸上划上几刀,又或者挖掉别人的眼珠子,却是一点都不稀奇。”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吃醋”本来就不是女人独有的权利。 叶逸秋很想点头认同,但头被东方明按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东方明冷哼道:“此间事了,就是我与她成亲之时,我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让外人扰乱了我们的好日子。” “这件事我心里当然很清楚,你放心,她只是我的主人,我与她之间,绝不会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叶逸秋苦笑道,“但有件事,我想你也应该铭记在心。” “你说。”东方明冷冷道。 “既然你并不想杀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样死死压住我?难道就是想要警告我,让我多受一些痛苦?”叶逸秋沉声冷笑道,“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为天皇效力,要是让他看见我们这个样子,想必一定也会很不高兴。” 东方明冷冷一笑,语气中充满了讥诮道:“说的也是,打狗还看主人面,我欺负你,就等于对天皇不敬,我岂能对未来的老丈人不敬?” 叶逸秋反唇相讥道:“如果天皇听到了你这句话,一定也很高兴,因为你的马屁正好拍在了马屁股上。” 东方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缓缓地站了起来,从木柱子上抽出长剑,再也不看叶逸秋一眼,转身走下了高阁。 叶逸秋望着东方明远去的背影,嘴角忽然掀起一丝奇异的微笑,似嘲弄,又似赞赏。 他的笑容还未消失,就听一个沙哑而艰涩的声音冷冷道:“这个时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座实在不能不佩服你。”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叶逸秋一回头,就看见了黑袍。 黑袍就像是鬼的影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叶逸秋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叶逸秋淡淡道。 黑袍站在一根木柱子旁边,暗夜让他的身影变得更加朦胧不清,若隐若现,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鬼魂。 他死灰色的目光空洞洞的望着叶逸秋,缓缓道:“你刚刚才败在他的手下,以你的身手,本该不必受这个屈辱,更不该被他挖苦和奚落,这不是你原来的性格。” 叶逸秋泰然自若,悠悠道:“那么我该怎么做?难道要大声哭出来?” “你当然不用哭,本座所认识的任我杀,从来都是不会掉眼泪的人。”黑袍道,“你应该出手反击,拔出你的刀,就算不把东方明拦腰斩为两截,也得在他的身上捅几个窟窿,留下一点纪念,让他不敢再藐视你,辱骂你。” 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天皇的解药,并没有恢复功力的功效,我打不过他,否则刚才怎么会为他所擒?” 黑袍摇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拔刀。虽然你的功力大不如前,但你的刀依然很快,东方明是绝对无法抵挡的。” 叶逸秋冷笑道:“我若拔刀,只怕死得更快。东方明本无杀我之心,那样一来,他若不死,就非杀我不可。” 黑袍摇头道:“你不会死,就算要死,本座也绝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你的命是本座的。” “你早就来了?”叶逸秋皱眉道。 “本座是跟着你来的。”黑袍点头道。 “你在跟踪我?” “说不上跟踪,本座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人的一生中,只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看来你的确很孤独,竟然把我这个敌人当作了可以谈心的朋友。”叶逸秋的话语充满了讥诮。 黑袍缓缓摇头道:“本座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朋友,但你的确是个可以谈心的敌人。” 叶逸秋也不以为意,淡淡道:“原来能够成为你的敌人,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黑袍道:“本座跟你说过,魔窟之行,是段非常危险的旅程,你本不该来。本座实在没有料到,你居然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归顺天皇,但你这么做,其实是自寻死路,让自己死得更快一些,如果你不来,反而可以和欧阳情多厮守一段日子。”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叶逸秋摇头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既然来了,就没有人可以再回头。”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冷酷,声音变得尖锐如剑锋,“魔窟远远不是像每个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就连天皇也绝对没有想到,它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难道你知道?” 黑袍没有回答,缓缓道:“如果你不幸葬身其中,对本座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因为本座多年来的夙愿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 叶逸秋苦笑道:“‘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的对决,你始终没有放弃过?” “为什么要放弃?”黑袍反问道,“这是本座始终不能释怀的最重要的事,你觉得本座可以放弃吗?” 叶逸秋没有回答,又轻轻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最后一次给你一个忠告,”黑袍一字一句道,“回去,回天涯海阁去,明天的游戏你玩不起。” 叶逸秋微微一愣,呆呆道:“你觉得魔窟之行是场游戏?” 黑袍却不再回答,迈开大步,很快就离开了高阁。 叶逸秋没有追问,也没有追赶,他知道这场谈话已经结束,黑袍不想说话的时候,绝对没有人可以撬开他的嘴巴。 黑袍的步伐迈得很快,他的身影转眼间就变得朦胧而微小,叶逸秋的眼睛却在这时突然睁得更大,更圆。 夜色虽然很深,月色也很朦胧,但他却清晰地看见,就在黑袍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两条人影。其中一人穿着和黑袍同样的服饰,迈着和黑袍同样的步伐,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剑,正是杀伐之神;另一个人却是有点陌生,他的背影略显沧桑,似乎是个老人。 突然间,那老人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回过头来,望了叶逸秋一眼,仿佛笑了笑。 叶逸秋看得分明,那老人居然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明明没有上船,此刻怎么会和黑袍在一起? 叶逸秋拧紧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黑袍早就知道大船将遭遇暴风雨,所以此行才不带一兵一卒,暗地里却吩咐独孤一剑率领血衣楼的精英弟子从陆路出发,最后在蓬莱会合。 也许,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关于魔窟的秘密,黑袍显然也是略有所知的,否则他不可能数次出言警告自己不要参与其中。 叶逸秋突然发觉,魔窟之行虽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但也变得越来越有趣。 每个人都有一颗好奇的心,就算明知自己有生命之虞,叶逸秋也决不会退出这场游戏,心里反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期待这场危险游戏的开始。 第二十五章 步步惊心(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夜色更深更浓,蓬莱就像是一个酣睡中的孩子,平静而安稳,涛声阵阵,时高时低,断断续续,仿佛是它梦呓的声音。 三道影子,就像是三条幽灵般游荡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神秘而诡异。 叶逸秋并没有看错,那个背影沧桑的老人的确就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大侠。”黑袍头也不回,沙哑着声音道,“本座吩咐你去办的事,一切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禀楼主。”独孤一剑紧紧跟在黑袍身后,恭声道,“属下已将楼主的命令传达给了三十六位坛主和七十二位香主,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得稳稳当当,简直是天衣无缝。” 黑袍满意的点点头,道:“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否则以天皇之才,任我杀之智,早已觑出了破绽。” 独孤一剑嘿嘿笑道:“只怕天皇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为什么自己的三千精英会全都葬身大海。其实,就算他天纵奇才,又怎么料得到,那三艘大船早已被我们暗中动过手脚,无需借助暴风雨之便,也是绝对抵达不了蓬莱的。楼主,属下觉得,我们本该在海上就将天皇也一起解决掉才是,根本就不必多费手脚。” 黑袍摇头道:“在魔窟秘图还未流出之前,天皇就已欲举兵南下,可见他所掌握的秘密并不简单,本座若不弄个明白,这游戏玩起来也就不觉得多么的有趣,所以,在秘密还未揭晓之前,天皇绝不能死。” 独孤一剑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低声道:“天皇要是明白了真相,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属下简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黑袍双肩耸动,仿佛也在笑着。 三人边走边谈,渐行渐远,终于隐入了深深的夜色…… 翌日,在日出扶桑之前,众人备齐了诸如清水、干粮和火把等等所需之物,由黑袍在前领路,踏上了寻找魔窟之路。 蓬莱阁后峭壁如屏,下尽碎石,为海浪所击,久而圆滑,色泽光滑可爱,形如珠玑,这里正是蓬莱十大胜景之一:万斛珠玑。苏轼有诗序曰:“每当潮落,珠玑铺岸,璀璨照人,迄逦东西,不见尽头。” 众人为这奇景所迷醉,一路上走走停停,几快忘记此行真正的目的。 黑袍带领着众人穿过“万斛珠玑”,来到了“仙人洞”。 “仙人洞”是一个天然石洞,洞口有一巨石,状似雄狮蹲伏,是以又名“狮子洞”。天将雨时,洞中有雾气逸出,状若轻纱,缭绕丹崖山腰,便又形成了十大胜景之一的“狮洞烟云”。 一面长满藤萝的山崖后,隐隐传来一阵微弱的流水声,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众人鱼贯而入,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顿时觉得透骨的清凉,泉水哗哗的流,汇集在一起,就像一条通天的水帘从天而降,注入一口小潭之中,最里边的悬崖上,像珍珠水帘似的不时的向下滴水,水声悦耳动听,像一首永不停止的歌,令人心旷神怡。 山风吹过,前方迷雾翻腾,云涛涌动,宛如千军万马尽收其中,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下雨似地,星星点点地溅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变幻莫测……水雾忽然慢慢地散开了,眼前渐渐清晰,远处却仍然迷蒙,好像混沌初开,天地始成,实是人间仙境。 黑袍带着众人,绝不停留,继续向前行去,穿过重重迷雾,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穷极目力,也不能看出它的深浅。 “根据秘图所示,我们必须进入此洞,方能抵达魔窟。”黑袍竟不犹豫,大步钻进了洞里。 洞里面漆黑一片,充满了一种发霉的味道,难闻异常,几欲令人作呕。 叶逸秋和杀伐之神点燃了火把,众人借助火光,但见洞内虽不宽敞,但三个人并肩而行也不显拥挤,一条甬道向深处蔓延而去,似无尽头。 甬道忽高忽低,连绵起伏,众人行走了几近半个时辰,这才发现,处身之地竟又是一个极大的溶洞。 毫无疑问,众人已经进入到了山腹之中。 这个溶洞最高点有十余丈,最宽近三十丈,主洞有大小四个,还有四个岔洞。洞中通道险峻,高低错落,层次分明。溶洞中有各种各样的钟乳石,就像是一座白玉雕成的水晶宫。 洞内深邃幽妙,怪石嶙峋,洞道纵横,洞中有洞,洞洞相连,神秘莫测。 黑袍当先而行,转入左侧一个深洞,众人刚刚走了进去,却不知道是谁一不留神踢到了一块石子,发出一阵“噼啪”撞击的乱响,洞中立时响起一片犀利的尖叫声。 玉女罗刹骤不及防,猛然吓了一跳,一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身躯,玉ti不住颤抖。 东方明与叶逸秋并肩而行,看的清清楚楚,顿时脸色大变,愤怒的眼睛变得通红,充满了杀气。 叶逸秋心里暗暗苦笑一声,急忙推开了怀里的玉女罗刹。 声音未歇,随即又传来一阵阵“扑籁籁”的乱响,众人抬头望去,但见藏身于黑洞里面的成千上万只蝙蝠,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展翅齐飞,声音如雷贯耳,蔚为奇观。 蝙蝠是一种目不能视物的飞禽,全凭声音作出判断,这一下惊慌失措地乱飞乱窜,竟扑入了人群之中。 熊熊的火光之中,但见无以数计的蝙蝠就像是十万天兵般从天而降,令人毛骨悚然,众人纷纷闪避。 玉女罗刹虽然武功高强,杀人可以不眨眼,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子,面对如此阵仗,也不由得失去了主意,惊叫一声,又往叶逸秋的怀里钻去。 东方明身形一闪,骤然挡在叶逸秋身前,顺势将玉女罗刹揽入怀中,口中安慰道:“公主莫怕,在下一定尽全力护你周全。” 岂料玉女罗刹俏脸竟突然改变了颜色,大是不悦,低声叱道:“谁说我害怕了?快放手!” 东方明愣愣地呆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尴尬无比。 玉女罗刹趁机挣脱了他的拥抱,冷冷道:“你我虽有婚约,但毕竟还未成亲,男女有别,以后不许再碰我。” 东方明一张并不难看的脸顿时又变得像是熟透了的烂柿子,可笑而恐怖。突然间,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双掌翻飞,向着四下里乱飞乱撞的蝙蝠痛下其手,仿佛欲将心中的气苦和愤怒迁向这些无知的小生灵。 刹那间,只听“吱吱吱”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血肉横飞,地上很快就堆满了蝙蝠的尸体。 蝙蝠的攻势终于变弱,东方明也渐渐恢复了神智,却见洞内忽然黯淡了很多,微弱的火光正在渐渐远去,他这才冷静下来,迈开大步尾随在众人身后。 第二十六章 魔窟魅影(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溶洞洞中有洞,洞洞相通,就像是一个迷宫,若是盲目行走,就算走上一辈子也找不到出口。 黑袍依照秘图所示,带着众人转来转去,走高窜低,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众人又饥又渴,劳累不堪,黑袍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孜孜不倦地继续前行。 “黑袍先生。”玉女罗刹举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首先开口说道,“我们距离魔窟还有多远?据我估计,此刻应该已快午时,我们至少已经走了三个时辰的路程,要是再这样盲目地走下去,只怕一辈子也找不到魔窟。” 黑袍停住脚步,回头冷冷道:“本座只是按照秘图上所标的方向行走,现在算起来,至少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大家只要再耐心地坚持两个时辰,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还要再走两个时辰?”玉女罗刹突然就地坐了下来,嘟起了小嘴,“我累了,需要休息。” 东方明嘿嘿一笑,讨好地道:“公主说的也是,走了这么久,大家想必也都累了,何不停留一下,喘口气,喝点水,填饱了肚子再走?” 黑袍冷冷道:“对于我们习武之人而言,什么苦没尝过,这点路程算什么?我们费尽工夫方才来到这里,就只为了揭开魔窟的秘密,现在你们怎么反而越来越磨蹭了?” “楼主,关于魔窟的秘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急于一时。”天皇悠悠道,“就依小女所言,在这里歇一歇吧!” “魔窟里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利器盘古神斧,这是每一个人心里最大的疑问,陛下居然说的如此轻松平常,难道……”黑袍干笑两声,突然闭上了嘴巴。 “难道什么?” “黑袍摇摇头,冷冷道:“陛下,此刻我们已经接近魔窟,其中秘密是否已经可以昭告天下?” “其实世间本无秘密,很多东西都是人们以讹传讹捏造出来的。”天皇摇头叹道,“魔窟里究竟有没有盘古神斧,本皇也不敢妄下断语。” “那么陛下为何不惜一切都要夺取秘图?” “因为魔窟里面的确有本皇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天皇摇头道:“这就是秘密了,时机未到,恕不公开。” 黑袍冷笑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子,在这一瞬间,他死灰色的目光仿佛掠过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意,竟似也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过了半晌,黑袍又回过身来,望了玉女罗刹一眼,冷冷道:“这些溶洞洞洞相通,里面难免住着一些恶毒的东西,要是突然跳了出来,公主千万不要害怕……” 话音未落,却听玉女罗刹“哇”地一声厉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仿佛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躲在叶逸秋的身后,脸都青了。 东方明脸色也变了,变得难看之极,充满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叶逸秋,仿佛恨不得一把火把叶逸秋烧成灰烬。 叶逸秋竟似视而不见,回头道:“公主,怎么了?” 玉女罗刹伸出手指指着她刚才坐着的地方,颤声道:“刚才……有个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在碰我……” “是什么?” “不……不知道。”玉女罗刹仿佛心有余悸,“会不会是毒蛇?幸好没有被它咬到。” 声音未歇,忽听“咕咕”声起,一只东西一弹一跳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竟是一只体形如同巴掌般大小的癞蛤蟆。 那只癞蛤蟆全身都长满了癞皮疙瘩,身长腿粗,似已有近百的岁数,瞪着两只碧绿色的眼珠子,令人心里禁不住地发悚,玉女罗刹只觉全身寒毛倒竖,紧紧攥住了叶逸秋的衣衫。 叶逸秋低声道:“公主小心,这癞蛤蟆的口气是带有毒性的,要是被它喷着了,可不好受。” “危言耸听!”东方明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道,“连这东西都害怕,还说是伸张正义的大侠呢!” 话声中,他竟一伸手,抓住了那只刚从地上蹦起来的癞蛤蟆,两手扯住它的两条腿,用力一撕。 “哧”地一声,血肉横飞,那只癞蛤蟆顿时被他撕成了两半,空气里充满了一股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东方明却全不在意,举起衣袖抹了一把沾满鲜血的脸,哈哈笑道:“这东西有毒?我吃给你看,看看会不会给它毒死。” 他用手指抠下癞蛤蟆的心和肝脏,丢入口中,竟然咀嚼了起来。 “你居然……居然吃这东西的内脏?”玉女罗刹目瞪口呆,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东方明点点头,笑道:“我正在吃呢,公主不是也看见了吗?” “这……”这一次,玉女罗刹是真的无法言语了,只觉胃里面一阵翻涌,难受无比。 叶逸秋微笑道:“东方城主,味道怎样?” “唔!”东方明点点头,“味道好极了,如果不信,你也不妨试试。” 他伸长了脖子,将口中之物吞了下去,但脸上的肌肉也随着一起扭曲,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看那表情,显然那味道并不是真的“好极了”! 叶逸秋几乎笑破了肚皮,摇头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东方城主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啊!”东方明长长吐出一口气,砸了砸唇舌,仿佛还在回味着他所谓“好极了”的味道,大笑道:“不错,不错,味道鲜美,又脆又嫩,只可惜癞蛤蟆只有一只,未能解馋。” 他一开口,空气中顿时有充满了一种难闻的恶臭,站在他身边的铁梯神煞厌恶地用衣袖掩住了鼻子,冷冷道:“城主要是真的意犹未尽,我这就去再抓几只来给你尽兴。” 东方明摇头道:“那倒不必,岂敢劳烦太子殿下。” 叶逸秋终于忍不住大笑道:“东方城主,在我故乡,有些老人就常常剖取癞蛤蟆的肝脏,敷在小孩长满疖疮的头上,医治无名肿毒,据说还真的有效,但像你这般吃法,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东方明冷哼一声,翻了翻一对白眼,沉声道:“那你真是非常幸运,眼福不浅。” “哇!”一阵呕吐声再次响起,空气中又传出一股恶臭难闻的秽气。 玉女罗刹终于忍无可忍,俯身弯腰,大声地呕吐起来。 “公主……”东方明大步走过去,伸出手欲拍玉女罗刹的后心。 “别碰我……”玉女罗刹仿佛遇见了鬼一般,厉声嘶叫道,“你快走开,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你这是……”东方明像木头般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只手停在半空,竟不能收回,脸色一变再变,先是紫红,继而铁青,最后又变成一片苍白,神情可笑而尴尬。 过了好久,玉女罗刹才停止了呕吐,却仿佛连力气都吐得一干二净,显得花容憔悴,奄奄一息,整个人都如同虚脱,就像是刚刚患了一场大病。 “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和我说话,最好就是别再让我看见你。”玉女罗刹狠狠地瞪了东方明一眼,转身而去。 “公主,为什么?”东方明大叫道。 玉女罗刹头也不回,冷冷道:“因为你让我感到恶心。” “我……”东方明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头对天皇道,“陛下……” 天皇大袖一拂,将他的恶臭未除的口气挡了回去,沉声道:“这一折腾,大家都歇得差不多了,继续上路吧!” 众人随声附和,鱼贯相随,将东方明抛在了身后。 东方明望着叶逸秋的背影,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的恶毒,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如果这目光也能杀人,叶逸秋也不知死了多少次,又多少次化成了灰烬。 任我杀,这全是因你而起,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东方明今生最大的仇人,东方第一城将倾尽全力对付你,你一定会后悔,后悔不该招惹我东方明。 东方明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必将让叶逸秋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第二十六章 魔窟魅影(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兜兜转转,来来去去……究竟穿过了多少个洞中之洞,走了多长的阴暗之路,没有人作过精确的计算,每一个人都在数着时辰,按照估计,他们此刻距离魔窟也许已经只有一尺之遥。 在前领路的黑袍将众人带到一个溶洞中,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面石壁之前,也不说话,竟如老僧入定般愣在那里。 “楼主,为何不走了?”天皇皱眉问道。 黑袍回过头来,苦笑着叹道:“走?我们还能往哪走?难道要从来时的路走回去?” 事实上,众人已经无路可走,这个溶洞除了入口通往别处,四下里竟全都是石壁,俨然是一个死穴。 “难道这口溶洞就是魔窟?”天皇瞪大了眼睛,不容置信道。 “本座也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魔窟。”黑袍摇头道,“但秘图所标的方向,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看来我们的确已经到了想到的地方。” “我们已经走到了秘图的终点?但魔窟决不会是我们现在所见的这个样子。”天皇沉吟着道,“楼主,秘图上是否另有提示?” 黑袍苦笑道:“秘图所示,陛下也早已耳熟能详,你可曾发现什么?” 天皇思索了许久,摇头叹道:“没有。” 黑袍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天皇与黑袍都不作声,其他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稍喘,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变得沉静了下来,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寂静到连一根绣花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魔窟究竟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不是魔窟?众人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工夫,才按图索骥找到秘图终点,却发现已经无路可走,岂不是很可笑? 魔窟就像是一个鬼魅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偏偏没有人可以确定它的位置。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听见了吗?”天皇突然望着黑袍,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竟也掠过一丝颤动,点头道:“听见了!” “是什么声音?” “水,流水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石壁之后。”黑袍伸手指向正面的石壁,“就是这里。” “石壁能够传出声音,那就证明了一件事,是么?” “嗯!这面石壁的背后一定是空的。” “这么说来,秘图所示并没有错,魔窟的确就在这里,就隐藏在这面石壁之后。” “一定是的。” 天皇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 “我还在想。”黑袍拧紧了眉,沉吟道,“我们要怎样才能穿过这面石壁。” “办法只有一个,很简单,用比石头更坚硬的东西砸碎它,或者合你我百年功力打出一个洞口,然后走过去。” 黑袍摇头道:“本座却不是如此认为,要知道这里是山腹中的溶洞里,任何外来的力量都可能造成山体的坍塌,我们岂非全都要被活生生的埋在这里?”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黑袍缓缓道,“但我认为,这面石壁的后面既然是空的,也许它就是一扇通往魔窟的门,既然是门,就一定是受机括控制的,只要找出这个机括,门就会自动打开。” “有道理。”天皇点着头,走到石壁面前,凝神注目,企图从中找出一些门道来。 石壁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尖利突出,有些地方却是往里面深陷进去,瞧了半晌,天皇忽然回头笑道:“我找到了。” 黑袍大步走来,道:“陛下有何发现?” 天皇没有回答,目光凝视着石壁一块凹陷之处的一个圆洞上。 那圆洞只有一根食指般大小,深仅两寸,天皇忽然将食指插入洞中,但觉触手蓬松,滑溜异常,尚未用力,整根手指都已戳了进去。 就在这时,忽听“轧轧轧……”一阵声响,那面石壁竟向左侧缓缓地移动过去,露出一条缝隙,流水声在此刻变得无比的清晰。 众人从缝隙里望去,但见里面果然是空的,一眼望不见尽头,仿佛是条甬道,又似是一条长廊。 石壁之后果然别有洞天,这条甬道就是通往魔窟的唯一之路吗? 众人怀着同样激动的心情,走进了那条长廊。 这条甬道高及一丈八尺,宽长一丈两尺,两旁光滑整齐,左边的石壁上雕刻着二十几幅图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表情更是丰富多变,加上线条细腻精致,堪称完美。当头一幅雕刻的是一个手持大斧的男人,正是“盘古开天辟地”,依次是“炎黄战蚩尤”、“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最后一幅是“徐福寻药”。 右边却雕刻着一段段隶书大字,第一段写道: “元者,本也。始者,初也,先天之气也。此气化为开辟世界之人,即为盘古;化为主持天界之祖;即为元始。盘古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自是混沌开矣。天地即开,盘古力竭,乃死。又生二神,阴阳所化,男曰伏羲,女唤女娲,兄妹也,皆为人首蛇身。 “开天辟地,然天地无色,杳无生机,伏羲女娲居其中,甚闲,伏羲怒,劈手于大地之上划沟壑,乃成江河,奔流向东,成东海。堆沟壑之土成“五岳七山,天地之间便有山川河流,日月星晨,若出其中。 “山川即成,却无生息,女娲甚聊,遂搏,黄土作之。后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生。天地之间遂有五仙五虫,天,仙者,黄土为之也;人鬼妖者,引绳为之也。此乃乾坤肇始,万物之由来。仙者自清,独人鬼妖者不平,亦欲成仙,乃有天劫。 “日月更迭,斗转星移,岁万载,尘世间人鬼妖甚嚣,不平,言:吾等皆女娲所造,为何独仙者居于天上,不生不死而吾等却要饱受轮回之苦?天界日久,亦有沉沦者,枉为仙,仙言:人间若有德善之人,可寻至蓬莱,修成大道者亦可成仙。此语既出,在人间便引起轩然大波,人、鬼、妖无不励精修法,以期有日得证大道。正所谓是: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 …… 很显然,这些文字是图像的注释。 叶逸秋举着火把,一路看将下去,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时,却不由得傻了眼。只见那些文字竟非汉字,也非梵文,笔画虽然简单,却是一字不识。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玉女罗刹忽然口中念念有词,叽哩呜噜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叶逸秋惊讶地望着她,问道:“公主,你看得懂?”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娇声道:“这是东瀛文字,我当然看得懂。” 叶逸秋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些图文是何时所刻?雕刻之人又是谁?他为什么把东瀛的文字刻在上面? 玉女罗刹微微一笑,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很想知道,这段东瀛文字说的是什么?雕刻之人又是什么人?” 叶逸秋被她看穿了心事,点点头,笑而不语。 “这段文字说的是,徐福出海寻药不可得,因怕秦始皇降罪下来,是以驱船东渡扶桑。”玉女罗刹道,“刻字之人正是徐福后人,羽田狂人。” “怎么会是他?”叶逸秋吃了一惊,愣愣道,“如此说来,在二十多年前,羽田狂人就已经来过魔窟?” 玉女罗刹点点头,道:“嗯,这张秘图就是他生前遗物。” “如此说来,这里的确就是魔窟了?”叶逸秋双眉紧紧拧成一线,“可是……” 玉女罗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不过,很快你就会得到答案了,用不着我多作解释。” 魔窟秘图竟是羽田狂人生前遗物?魔窟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事实在匪夷所思,任凭叶逸秋绞尽脑汁,想破脑袋,始终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二十七章 践三十年之约(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走廊的尽头,还是一条甬道,沿着数十级台阶笔直向下,就看见两扇紧紧关闭的石门。 石门虽不高大,却是用一种坚硬的岩石打磨而成的,又厚又重,寻常人根本无法推动分毫。 石门之后是什么?是魔窟?还是…… 每个人都屏紧了呼吸,彼此之间可以听见每一个人的心跳声,却没有人贸然推开那两扇石门。 这是生之门,还是死之门?它们将甬道与另一个空间隔绝,是否隐藏着某种秘密? 当门被推开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意外?这是每个人都担心的问题。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黑袍和天皇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灵相通,同时沉喝一声,抬臂,出掌,用力一推,只听“轰隆隆”的声响徐徐传出,那两扇石门应声而开。 就在石门即将开启的那一瞬间,每个人都向后退上台阶,凝望戒备,以防不测。 然而,所有人想象中的意外并未发生,石门慢慢停止了移动,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既无机关骤然发动,也未见凶猛恶兽扑将出来。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举目望时,却又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门之后,竟又是一个溶洞,一个前所未有、异常宽敞而巨大的溶洞。 这个溶洞最少也有几百丈方圆,可容数千人,一棵棵粗壮高大的擎天玉石,由洞底拔地而起,支撑着整个洞顶,仿佛只要把它抽去,溶洞就会坍塌下来。 洞内各种各样的物事都是水流冲刷而成的,“天花板”形态各异,似鱼鳞、似水纹、似莲花……洞内的钟乳和石柱形态万千,如蝌蚪、鲇鱼、壁虎、蝴蝶;似金牛、神龟、金蛇、飞鹰……有钟,有鼓,有田,有井;有仙,有佛,有老翁,有玉女…… 形态各异的钟乳石琳琅满目,绚丽多姿,石笋、石幔、石帷、石瀑布美不胜收;石禽、石兽、石猴、石佛维妙维肖,酷似逼真;晶莹透亮的石花、石果、石蘑菇、石葡萄令人垂涎欲滴。有的石笋墩实憨厚,有的则嫩芽细枝正在生长;有的地方如同排列着众多的石锣、石鼓,手掌拍击,訇然有声,音色各异。尤其是洞壁的石花,小而多姿,朵朵相连,似牡丹吐芳,如彩菊争艳。 穹形的洞顶,异常宏伟,各种浮雕似的钟乳石群,有的像吊灯,有的像浮云,有的像兽类……一道道凌空高悬的石幔,宛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从天而降,垂到地面。若用手指轻轻叩击,便发出叮咚的响声;一串串绚丽多姿的石花,盛开在石笋和石柱之间,让人浮想联翩;一个个婷婷玉立的钟乳石峰,像娴静的少女在水晶宫里漫游,她们的神态是那样欣喜和快慰。 洞中留存着许许多多打磨的痕迹,很显然,这个溶洞是集天然与人工之力方才形成的,既有鬼斧神工之妙,也有匠心独运之才,每一种物事,每一个角落,都让人心中感慨万千,叹为观止!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神话般的仙境。 众人仰首而视,但见高高的洞顶似是开了天眼,小巧玲珑,一束束阳光从高处照射下来,虽然极其黯淡、微弱,但洞中物事依然隐约可见。但见溶洞中天工雕成的石笋、石花、石柱、石幔、石象、石兽等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晶莹透明的,仿佛比水晶宫还要玲珑剔透,比雪花还要洁白无瑕,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洞内凉风阵阵,清凉无比,时而还可以听到从倒挂的钟乳石尖上滴下来的水珠之响声。 往前行走数丈,踏过一座用石板搭成的小石桥,前面就是一口小水潭,白柱般的水流从石头中间奔涌而下,在碧绿的水池里打了个漩涡,溅起白哗哗的水花。小水潭的水是一碧如洗,清澈无比,只是好像深不可测,看不见底,一股股暖暖的气流冉冉上升,如同温泉。 “这里只怕就是传说中的魔窟了!哈哈哈……”黑袍忽然昂首大笑起来。 余音回荡,充满溶洞的每一个角落。 笑声未歇,眼前突然变得一片光明。 众人循着亮光望去,只见四周的石壁上面高高镶嵌着打磨光滑的石镜,将洞顶的一缕阳光转折照射,数十个拐角里的数十个石镜,又将阳光传送到溶洞的每一个角落,阴暗的溶洞立刻光亮了许多。 但令人猜想不透的是,这些石镜为什么竟会在同一时候发出亮光?难道是有人暗中设置了机括,平时是隐藏在石壁中的,遭遇到某种极大的声音震击时,便会自动弹出? 天皇脸上露出种奇特的微笑,长长吁出口气,仿佛如释重负,缓缓道:“按照羽田世家世代相传的族谱记载,这个溶洞就是魔窟。早在千年之前,徐福的确到过蓬莱,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留下来的。” 叶逸秋恍然大悟道:“刚才那条甬道两旁石壁上的图文,是否就是徐福雕刻上去的?” “是的。” “公主说最后一段东瀛文字的雕刻之人是羽田狂人,是否也属实?” “确实如此。” 叶逸秋拧紧了眉头,不解道:“羽田狂人来到魔窟是为了什么?” 天皇摇摇头,笑而不语,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天皇陛下。”黑袍冷冷地沉声道,“在你我结盟之前,便已有言在先,共同揭开魔窟之谜,此时此刻,陛下还不肯明言吗?” 天皇摇摇头,叹口气道:“魔窟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其实本皇也无从知晓。” “那么陛下为何要来魔窟?”黑袍冷笑道。 “本皇来此,只为践约。” “与谁之约?” “羽田狂人。”天皇缓缓道,“早在三十年前,他便已交代本皇,务必在今年来此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非是本皇故意卖关子不肯实言相告,实是说出来不值楼主一笑。”天皇摇头道,“这东西就隐藏在此地某处,不用多久,楼主自然就能看到。” 黑袍冷哼一声,不悦道:“本座已等不及。” 天皇笑了笑,却不再说话,迈开大步向洞窟深处走去。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倏然变得比雪还要冰冷,比刀还要锋利,迸射出一股浓浓的杀意。他身形一闪,猛然拦住了天皇的去路,沉声道:“陛下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就莫怪本座无礼了!” 天皇停住脚步,长叹口气,苦笑道:“楼主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那件东西,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盘古神斧?”黑袍涩声问道。 天皇轻笑道:“盘古用神斧开天辟地的传说,也许确有其事,但神斧是否存在却是没有人敢妄下定论的,而且在徐福传记中,并无关于神斧的任何记载,可见神斧这东西纯属子虚乌有。” “哼!本座也不相信这世上果真有神斧这东西。”黑袍目光闪烁,“如果本座没有猜错,陛下说的那件东西,必然是徐福生前遗物,也许是一本武功秘笈,也许是一部行军布阵的兵法,又或者是一些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楼主所猜,全是错的。”天皇摇头道,“那件东西,与徐福无关。” “如果全都不是,那么就是一批宝藏了!?”黑袍声音又沉了下来,“如果真是宝藏,本座决不会容许他人染指,它们是属于血衣楼的。” 天皇又苦笑着叹了口气,摇头道:“楼主还是猜错了,那件东西虽然对本皇……甚至整个东瀛国都很重要,但对于楼主,却是一文不值,全无用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么?”黑袍沙哑的声音几近嘶吼,仿佛已急不可耐。 天皇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楼主稍安勿躁,既然你如此急于知道,便请随本皇来吧!” 第二十七章 践三十年之约(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洞窟中无所不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见过的,未见过的……罗列横陈,可谓是集天下万物之精华于一体,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感叹天地之衍生,万物之造化,实在是天机独运,难以想象。 在洞窟的正西方的一个角落,是石刻雕像最集中的地方,既有人间常见的野兽,诸如猛虎、雄狮、烈豹、大象、猿猴、毒蛇、恶犬……也有传说中的的上古异兽,诸如獬豸、凤凰、神龙、灵龟、麒麟、梼杌、穷奇、混沌、饕餮、螭吻、蒲牢、狴犴、狻猊、睚眦、貔貅……不一而足,或作势欲扑,或振翅而飞,或安静入寐,或凶神恶煞,全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众人还道早已穿越时空,置身于旦古洪荒之中。 这些石刻雕像排列杂乱无章,彼此之间,间隔或宽或窄,或并肩而立,又或对背而驰,似是浑然天成,又似有人刻意安排,说不出的怪异。 在这些异兽之中,矗立着十数尊人物雕像,或走或立,或蹲或坐,形态各异,神情不一,面目也绝不相同,乍一看去,宛如真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尊石像,棱角分明,蓬头垢面,身无寸缕,就这般赤luo裸的擎天而立,双臂高举过头,右拳紧握,掌心却又并未完全合拢,露出一个空空的圆洞,左掌覆盖在右拳之后,作出用力下劈之势,瞧那架势,此人正是开天辟地的人类始祖盘古大帝。 雕刻石像之人居然没有为盘古配予一把神斧,于情于理都很难说得通,是这人粗心大意一时疏忽,还是故意为之,别有居心? 左侧的边缘,是神农氏的雕像。只见神农氏身上背着一个娄筐,俯身弯腰,仿佛正在挖掘泥土寻找草药,但令人意外的,却是他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一把药锄,而是一把大斧。 盘古开天辟地竟是赤手空拳,神农采药反而用斧,这绝对风牛马不相及之事,非但可笑,也充满了讽刺的意味,雕刻之人怎能愚蠢到如此地步?出现如此无知的错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炎帝的尊像,如鹤立鸡群般站在众兽之间,但见他眉目刚毅,大耳垂轮,赤膊半裸,麻裙草鞋,极有率领人们与大自然搏斗的坚毅气势。 黑袍缓缓收回目光,看了天皇一眼,冷冷道:“陛下带本座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些东西?” 天皇笑了笑,悠悠道:“本皇所说的那样东西,就在其中。” “是人?还是兽?”黑袍的声音充满了讥诮,“陛下是不是想要告诉本座,这些石刻之物不仅会走,而且还会说话?” “这些东西都是用石头做的,石头是死的东西,没有生命,当然不会说话。”天皇丝毫不以为忤,“不过,石头也会走动却一点都不稀奇。” “这些石头会走?”黑袍冷笑道,“本座活了几十年,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怪事。” 天皇淡淡笑道:“楼主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只需运用半成功力,便能将这些石雕推动起来,何奇之有?” “你……”黑袍骤然醒悟,方知天皇言下之意,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却又不能发作,不由得不怒反笑,“陛下当真幽默,说话妙趣横生,实在是妙,妙不可言!” 天皇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笑声突敛,黑袍大袖一拂,忽然举步向石雕群像走去。 “楼主请留步。”天皇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你这是做什么?” 黑袍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冷冷道:“本座就照陛下所言,让这些东西活动一下筋骨,就怕本座出手不知轻重,毁了雕刻之人的一番心血。” “万万不可。”天皇急声叫道,“楼主千万不要出手,否则必有性命之虞。” “此言何意?”黑袍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天皇叹了口气,道:“这些石雕的摆设看似全无章法,其实却隐藏着一种极其厉害的阵法,外行人若是贸然闯入,非但走不出来,还必将触动机关,死于非命。” “这些东西暗含阵法?还藏有致命的机关陷阱?”黑袍声音充满了怀疑。 天皇点头道:“当年,羽田狂人将那样东西藏于此处时,为了以防万一,确保安全,所以费尽工夫雕刻了这些石像,布下重重机关,摆下独门奇阵,若要破解,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懂得破阵之术,一是干脆直接毁了这些石雕。但若雕像全毁,那样东西就将永远随之消失,成为永久之谜。” 黑袍静静地听着,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目光飘忽闪烁,显然正在暗暗揣测天皇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天皇似乎隐隐猜到了黑袍的心思,淡淡道:“楼主若是不信,大可一试,怕只怕变故一旦发生,便悔之晚矣!” 黑袍沉默了很久,冷声道:“陛下是否懂得破阵之法?” “这个自然。” “那么陛下还等什么?请出马吧!” 天皇笑了笑,不再说话,大步走到神农氏的雕像面前,伸手握住了那把石斧。 “呼”地一声轻响,石斧应手而出。 天皇伸出左手拍了拍神农氏的肩膀,笑道:“这把斧头被你借用了二十多年,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他拿着那把石斧,又走到盘古面前,将把手插入盘古右拳里的圆洞里,只听“唰”地一声,石斧便滑了进去,无论是尺度大小,还是长短,都恰巧吻合,天衣无缝。 天皇双手紧紧抓住盘古的手腕,骤然用力向下一扳,盘古的两条手臂竟是可以转动的,缓缓垂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阵“咔轧轧”的声响相继传出,久久不绝,此起彼落,节奏均匀,但见那些人物和异兽的雕像竟忽然慢慢地向两旁移动起来。 直到此刻,众人方才明白盘古手中为何没有开天辟地斧,原来羽田狂人竟是故意将石斧放在神农氏的手上的,就算有人闯入魔窟,若是不明就里,根本就发现不了其中秘密。 羽田狂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布下这个机关阵法,可见对那样东西是非常重视的,否则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设置重重障碍?天皇却偏偏说的极其不屑,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黑袍惊疑未定之际,声音已然消失,所有的雕像也都已停止了移动,让出一条宽若四尺的道路。 道路的尽头,竟又站立着一尊雕像,看他的服饰和面容,正是徐福。 难道这尊徐福的雕像就是天皇志在必得的那样东西?黑袍当然不会相信,他明白,事情决不是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阵法已破,机关也就随之消除了,现在我们是安全的。”天皇说着话,大步走到徐福的面前,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黑袍心里暗暗冷笑,心道天皇当真是迂腐无能,连徐福的石像都要磕头,若是徐福肉身在此,岂不是要叫一声“老祖先爷爷”,方才显现得出他的孝心和尊敬? 天皇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转头对黑袍轻笑道:“本皇为这石像磕头,楼主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黑袍被天皇说中了心事,微微一愣,幸好脸上戴着面具,没有人看得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他冷哼一声,拒绝说话。 天皇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给石像磕头,无伤大雅,绝不是件很丢人的事,最重要的是,这其实是拿取那样东西必不可少的步骤之一。” 话音未落,地面上忽然又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只见地面缓缓向两旁裂开,露出一个洞穴,徐福的石像慢慢地往下沉落,直没至顶,随即“嘭”地一声,分裂的地面竟又迅速地闭合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异常一般。 石雕群像接二连三地发生各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众人不由瞧得目瞪口呆,暗暗赞叹羽田狂人设计之神奇,用心之良苦,实是绝无仅有,令人无法想象。 第二十八章 骨灰(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心,依然在跳动;神奇,依然还在继续;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依然还在不断地发生。 地面才刚闭合,一条白色的线条却又从中缓缓升腾起来,由细小到粗大,由模糊到清晰,曲线毕露,高低起伏,竟长达一丈八尺。 “这又是什么东西?”黑袍睁大了死灰色的眼睛,愣愣问道。 “脊骨。”天皇平静地回答道。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若水,却也睁大了眼睛,紧紧摈住了呼吸,脸上神色不住变化,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更多的却是激动。 “什么脊骨?”黑袍却是依然一头雾水。 “这是龙的脊骨。”天皇提高了声音,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激奋的心情,“看见了吗?这是龙,传说中的神圣之兽,它象征着天子的九五之尊。” 黑袍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没想到你们这些外邦异族也相信龙的传说。” “为什么不相信?”天皇大声道,“其实,东瀛国的子民就是由中土衍生而来的,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黑袍又发出一连串“桀桀桀”的怪笑,却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呼,叶逸秋大声道:“看,果然是一条龙。” 那条白线的确就是龙的脊骨,但龙却不是活的,而是用一块巨大的花岗石雕刻而成的,有鳞有角,四爪着地,扬首匍匐,作势欲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黑袍冷冷道:“龙又如何?它始终只是一个用石头做成的死东西,非但一文不值,更是毫无用处。” “谁说的?”天皇声音倏然变得冰冷,“你别小看了这条石龙,它的作用,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本皇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它。” “什么?”黑袍陡然怪叫一声道,“你刚才说的那样东西,居然就是这条既不能动,又不会说话的石龙?” “它的确既不能动,又不会说话,却可以带给人们许多想要的东西,比如吉祥、权利、荣誉、富贵、地位……”天皇长吁一口气,缓缓道,“为了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黑袍再也作声不得,虽然肚子里憋满了一股气,却无处发作。 天皇坚守了如此之久的秘密,居然只是一条石龙,实在令人感到意外,难以置信,又无比的失望。 黑袍愣愣地望着那条石龙,沉默了很久,突然间,脑海中似乎掠过一道灵光,说道:“天皇陛下,本座明白了,原来你感兴趣的,并不是这条石龙,而是隐藏在它里面的秘密和玄机。” “嘿嘿!”天皇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点头道:“楼主这一次的确猜对了,秘密就隐藏在石龙的身上。事已至此,本皇已无需隐瞒。” 黑袍只觉心跳骤然加剧,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揭开天皇所掌握的秘密,就是他与天皇合作的最大原因,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非但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着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在江湖上,血衣楼一枝独秀,黑袍一剑纵横,除了身怀叶家绝学“落日刀法”的叶逸秋,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顾,纵然天皇乃是东瀛一国之君,那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外邦异族罢了! 当真相浮出水面,一切就都将结束。 天皇双手紧紧抓住石龙的两个犄角,用力一按,只听“吧嗒”一声,石龙本是紧紧闭合的嘴巴倏然张了开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道。 用石头雕刻成的龙头,关节可以活动,固然不足为奇,但龙腹之内竟也被掏空,却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了,由此可见,始作俑者的雕刻功夫实在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 天皇回头对身后的铁梯神煞招了招手,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却是东瀛的语言。铁梯神煞点了点头,数着石龙的脊骨,慢慢走到龙身的中段,伸手成拳,对着石龙的其中一根脊背用力一击。坚固的石龙竟似微微一晃,随即传出“嗖”地一声,一样物事倏然从石龙张大了的嘴巴飞一般地弹射而出。 天皇似乎早有准备,伸手一操,将那物事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已看出,这条石龙看似寻常,其实却是机关暗藏,那两只犄角想必就是开启龙嘴的机括,而铁梯神煞那一击,也恰巧触到了腹内的机括,那个物事受到外力的击打,便自动弹将出来。如此设计,无论是心思之缜密,还是机关之巧妙,都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叹为观止。 黑袍心里暗暗长叹,啧啧称奇。他虽然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石龙的机关竟是如此的异想天开,简直是匪夷所思。 天皇将那件物事捧抱在怀里,神情毕恭毕敬,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但见那物事呈方正之状,宽约一尺,却高达一尺五寸,外面包裹着一层红色的布幔,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布幔色彩鲜艳,红若夕阳下的晚霞,刺得人眼隐隐生痛。 天皇目光里充满了惊奇之色,望着一新如故的红色布幔,喃喃自语道:“三十年了,这块布居然色彩依旧,毫无破损之处,看来这个地方果然是有神灵在暗中守护着的。” 布幔慢慢地被掀了开去,显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只盒子。 盒子四面之间没有拼凑和粘合的痕迹,似是用一种不知名的木材雕刻而成的,周围布满了各种各样鸟兽和花草的浮雕,涂抹了一层防腐的油漆,显得古朴古香,平常无奇中却又充满了神秘。 盒子里藏着什么秘密?是不是一件非常珍贵而稀少的无价之宝?为了它,羽田狂人不惜煞费苦心,布下重重机关,可见这盒子是多么的重要。 黑袍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竟是越来越快了,沉声道:“打开它。” 天皇一手托住盒底,一手紧紧按在盒盖上,望了黑袍一眼,嘴唇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打开它。”黑袍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本座必须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天皇摇摇头,淡淡道:“里面的东西,对于楼主一文不值,不看也罢!” “陛下若不揭开其中秘密,这次的合作,本座岂不是很吃亏?”黑袍冷笑道。 天皇微微苦笑,无奈道:“看来本皇若是不让楼主瞧瞧里面的东西,楼主是绝不死心的了……” 他的手指扣在盒盖边缘,作势欲启。 在这一刹那,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只觉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谜底即将揭晓,秘密不再是秘密。 “吧嗒”一声轻响,盒盖倏然弹开,露出一只颜色蓝白相间,蓝得就像是海白得就像是雪的陶瓷盖子。 木盒里面居然装着一个陶瓷罐子! 罐子的颜色同样是蓝白相间,造工精美,质地不俗,价值显然不菲,使用之人,非富即贵。 陶瓷罐的口子上浇了一重厚厚的蜡油,色润光泽,就像是刚刚才浇上去似的,使得盖子和罐口牢牢地粘黏在一起,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使之分离。 陶瓷罐里面装的又会是什么?黑袍此刻心里充满了失望,只觉得既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楼主。”天皇抬起头微微一笑,悠悠问道,“你能否猜一猜,这罐子里面有什么?” 黑袍楞楞地沉默了很久,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实在没有把握去猜,虽然心里也有几个答案,但未出口,就都已经被他自己否决了。 “你猜不到?还是不敢猜?”天皇笑意仿佛更深更浓了,却显得有些诡异。 黑袍冷哼一声,拒绝回答。 天皇也不再理他,转首对铁梯神煞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只见铁梯神煞点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将那重蜡油刮得干干净净,天皇随即揭起了盖子。 黑袍摈着呼吸,凑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瓷罐里面装着的,既非书籍之类的东西,也不是奇珍异宝,而是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第二十八章 骨灰(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堆灰白色的粉末,这就是天皇坚守了多时,关于魔窟的秘密!? 不过是一堆粉末而已,羽田狂人居然为此设下重重机关,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这堆粉末实在太不寻常? 这一次,黑袍是真的愣住了,就像是石头般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唇又干又涩,苦的要命;不仅他的嘴是苦的,就连他的心里也是苦不堪言,仿佛胆汁突然暴涨了开来,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叶逸秋和东方明、杀伐之神三人也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天皇父女三人和八个影子武士却似早已洞察先机,一切都在他们意料之中,脸上纷纷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 “哈,哈哈哈……”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袍突然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疯狂地爆笑起来,声音激昂,似乎充满了愤怒之意,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头痛欲裂。 “哈哈哈……”黑袍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洞窟里不停回荡,就像是千百个黑袍相继而笑,此起彼伏,久久不绝,又仿佛奇兵突至,千骑万马一起撒蹄奔跑,大有踏崩天地之势。 突然间,众人只觉地面竟随着黑袍的笑声微微颤动起来,无以数计的碎石泥土就像是冰雪般,从高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 黑袍的笑声若不停止,这座洞窟必然受不住震荡,随时都会坍塌,所有人都必将被山体活生生地长埋于此。 黑袍显然也察觉到了危险,倏然止住了疯狂的笑声。 地面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众人不禁都暗暗松了口气。 “天皇陛下,这就是你所知道的秘密?”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倏然充满了杀气,厉声道,“你如何解释?” “嗯!这个罐子就是魔窟的秘密。”天皇淡然道,“楼主需要什么解释?” “你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与本座争夺魔窟秘图,为的就是这个破罐子?”黑袍冷笑道,“当初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座?” 天皇叹了口气,苦笑道:“说又如何?楼主会相信吗?” “这……”黑袍顿时为之语塞。 魔窟秘图,天皇志在必得,为的却不过是一堆粉末,这种事说出来,相信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黑袍当然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 黑袍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得苦涩,笑得无奈!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不仅输得很窝囊,也输得很愚蠢,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穀中,天皇的一举一动都摆脱不了他的牵制,却没想到,原来自己反而一直都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向来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黑袍,此刻终于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自以为是、独断专横,低估了任何一个对手,所以才换来如此惨败的结局。 这一切,岂非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看来一个人的好奇心太大,绝不是一件好事,自作聪明,也往往会变成自取其辱。 算计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岂非正在为他人所玩弄? “唉!”黑袍长长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能否告诉我,这堆粉末究竟是什么?” “以楼主洞察秋毫的眼力,应该看得出来,这是……”天皇言语中充满了讥诮,“骨灰。” “骨灰!?”黑袍一对无神的眼珠子似乎已从眼眶中凸露出来,吃吃地道,“是谁的骨灰?” “先皇的骨灰。” “先皇?” “先皇就是本皇的父亲。” “你父亲的骨灰应该葬在东瀛,怎会葬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天皇悠悠道,“不知道楼主有没有兴趣去听。” 黑袍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说。” 天皇把骨灰坛交给铁梯神煞,缓缓道:“此事还得从徐福寻药开始说起。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但觉人生苦短,不过匆匆数十年光景,未免遗憾,徐福便骗说海外有座仙山,山中居住着神仙,全都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秦始皇信以为真,便命徐福前往寻求长生不老药。” 黑袍冷哼一声,道:“这个故事,我们都已耳熟能详,陛下不必多费口舌,直接进入正题吧!” 天皇微微一笑,也不理他,接着说道:“天上地下,一切皆有循环规律,世间之人哪有长生不死之理?徐福备齐一切所需之物,出海寻药不过是为了敷衍了事而已,其实心中早有打算,这一去,是永远不会再回去的了!岂料徐福抵达到了传说中的仙山蓬莱,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了嘴巴。 “他发现了什么?”黑袍忍不住问道。 “徐福师从一代奇人鬼谷子,于兵法、谋略、气功、炼丹、占卜等术都颇有成就,而且善观天象,懂得堪舆之道,他来到蓬莱,虽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神仙,却意外地发现,这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说的仙山,其实是一个极具灵气的风水宝地,泱泱华夏,历朝历代都能出现最少一个大有作为的帝王,全是拜此地风水所赐。”天皇珊珊而言,“天子乃是龙的化身,一个朝代能够传承多久,往往取决于龙的脉络是长是短,当初徐福就已看出,大秦帝国气数将尽,断言必败于二世之手。果不其然,在他东渡扶桑之后不久,始皇驾崩,二世为帝,大秦从此衰落不继。自此,华夏江山,改朝换代,却无人可以春秋永固,其实都在徐福预料之中,因为他发早已发现,隐藏在蓬莱山中的龙脉最长者也不过是四百余节,当一个朝代逐渐走向灭亡的时候,龙的脉络便会慢慢沉没不见,相隔三十年,龙的脉络又将隐隐浮现,预示着另一个新的王朝即将建立,统治天下。” 黑袍只听得矫舌难下,感慨万千,虽然感到难以置信,但结合每一个朝代之史实,却偏偏又无法反驳,只觉天地之间,玄机独运,许多事情决非人力所能改变。 天地的力量是巨大的,大到无法想象,人类在它们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而他居然还雄心勃勃地企图与天抗命,这是不是一件非常愚昧无知,可笑之极的事情? 只听天皇继续说道:“风水这东西,浑然天成,不懂堪舆之术者,很难发现其中玄机奥秘,人力既可将其破坏,也可将其加以修护和改变。徐福自知并非帝王命格,不可勉强化龙逆天而行,但若在这风水之地稍稍加以变数,情形便将大不相同,只须时机成熟,数百年后,后人或能受益。这个天然溶洞就是龙脉隐藏之所在,他无心破坏,只是加以人工建造,稍稍改变了后人的命运,并且将其原由始未都一一详细地记载了下来,预示后人,运气来时,万万不可错失良机。” 黑袍冷笑道:“看来徐福此人还有些自知之明,非自己命中之物,决不强求,但他为何要改变这块风水的格局?他留给后人的又是什么?” “他希望他的后人逐渐变得强大,即使不能与泱泱华夏抗衡,但在某些方面,一定要架临其上,譬如军事的发展,医道的进步。” “痴人说梦,缘木求鱼。”黑袍嗤之以鼻,不以为然,“谅你一个小小岛国,纵然用上数千年的努力去改变,也绝对不能与吾华夏相提并论。” 天皇恍若未闻,缓缓道:“根据徐福预言,羽田世家传至羽田狂人这一代,就是时机成熟之时,只要把先人的骨灰葬入魔窟,汲取天地之精华,沾染龙脉之灵气,再于三十年后取出,送返东瀛,便已大功告成,从此以后,东瀛国的命运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变得越来越强大,不至于受到其他帝国的压迫。于是本皇下令,命羽田狂人携带先皇的骨灰南下中土,将其葬于魔窟龙脉之中。” 叶逸秋失声道:“三十年前,羽田狂人来到中土,原来并非是为了称霸天下,而是受命于陛下。” “不错。” “那么……他为何会在中土一再流连,至死也未回去?难道也是陛下的意思?” 天皇摇头道:“这是一个意外。本皇并未想到,他来到中土,居然会遇见他自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否就是峨眉派的弟子蓝紫萝?” “嗯!”天皇长叹一声,苦笑道,“正是这个女人,改变了羽田狂人一生的命运和结局。自此以后,二人双宿双飞,快意江湖,但羽田狂人的性情也发生了巨变,为了那个女人,不惜与本皇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十九章 群英聚(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当年,羽田狂人从异邦而来,挑战中土武林诸多高手,搅得江湖乱如一团马蜂窝,每个人都以为,他最终的目的就是称霸天下,却原来其中别有隐情,若非天皇一语道破,纵然聪明如黑袍、叶逸秋,也决计意想不到。 “按照本皇旨意,当年羽田狂人将先皇的骨灰葬于此地后,本该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此,三十年满再将先皇骨灰送返东瀛。”天皇叹道,“只可惜他当时正值壮年,心高气傲,无法忍受这种枯燥无味的寂寞,他早就听说中土武林多有高人,正好借此机会一施所长,以证传言是真是假。后来他携同蓝紫萝回到东瀛,本皇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动了真怒,结义之情便也因此而终。羽田狂人受到那女人怂恿,竟将魔窟秘图私藏起来,与那女人远走高飞,重回中土,另辟天地。” “羽田狂人创立‘千杯岛’之事,在江湖上流传已久,人人皆知。”叶逸秋道,“但他壮志未酬身先死,被韩大少识破了他的阴谋,客死异乡。” 天皇淡淡道:“本皇早就告诫过他,蓝紫萝是个充满了野心,毒如蛇蝎的女人,只可惜他偏偏不听。” “魔窟秘图是怎样流落中土的?”黑袍问道,“既然羽田狂人已经与你反目成仇,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早就应该把他毁了!” “羽田狂人毕竟是扶桑武士,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对国邦的忠诚。”天皇微微一顿道,“再者,将先皇骨灰葬于中土龙脉,是徐福千年之前的遗愿,关系着整个东瀛国的将来命运,于公于私,他都不敢胡作非为,沦为逆子罪臣,遭受千秋万世人的唾骂。然而,正是因为他的一时糊涂,才造成了秘图的遗失。大约是在十年之前,一个叫做徐子慕的中土人,自称是徐福后人,混入羽田世家,并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借机盗走了魔窟秘图。徐福说过,龙脉灵气三十年一换,逾期则无奇效,所以先皇的骨灰务必在三十年期满之时取出。但秘图已失,想要进入魔窟简直是痴心妄想。羽田世家为了赎罪,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徐子慕的下落,时历六年有余,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是什么线索?”黑袍问道。 天皇望了叶逸秋一眼,缓缓道:“叶公子就是线索。” “我?”叶逸秋先是一楞,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找出线索的人,一定是羽田狂人的儿子羽田武藏。” 天皇点头道:“嗯!羽田武藏早就知道,魔窟秘图和‘万劫重生’是藏在一起的,而你是唯一服食过‘万劫重生’之人,所以他断定,魔窟秘图很可能就在中土,只可惜还未找到,他就败在你的刀下,含恨自裁,以一死明己志。” 叶逸秋低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败即是死!扶桑武士绝不怕死,用自己的鲜血洗净失败的耻辱,是最高的荣誉。 天皇也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羽田武藏的死,对本皇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原以为一切都将就此绝望,却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十个月之前,本皇得知魔窟秘图曾在中土江湖上出现过,所以这才带领三千将士,挥军南下,势必夺回秘图,将先皇骨灰带回东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各位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就不必本皇多言了!” “你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黑袍苦笑道,“本座却是失望得很,原以为魔窟必然隐藏着某种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白费本座一番心机。” “本皇岂非早已说过,这世间本无什么秘密,只是人类的好奇心促使了神秘的发生,这是人性的诸多弱点之一。”天皇微笑道,“如今秘密已经揭晓,本皇心愿已了,不日便将带着先皇骨灰返回东瀛。楼主虽一无所获,但能到传说中的仙山蓬莱一游,也算不虚此行。” 黑袍“嘿嘿”连声,冷笑不止,却不说话。 “陛下这就要打道回府了吗?”一直默不作声的东方明忽然大声道,“这个魔窟是徐福千年前留下来的,或许有宝藏也说不定。我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找找看?” 天皇摇头道:“徐福只留下风水龙脉的记载,并没有说明曾经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 东方明望了铁梯神煞一眼,道:“可是太子殿下曾经承诺过,找到魔窟,盘古神斧便归东方第一城所有,斧呢?神斧在哪里?” “你想得到神斧?”天皇目光投向盘古雕像手中的那把石斧,微笑道,“如果神斧真的存在,也许那一把就是。不仅是那把石斧,这里所有的东西,只要东方城主高兴,什么都可以带走。” 东方明目瞪口呆,作声不得。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那么陛下曾经答应过在下的事,现在还算不算数?” 天皇微笑道:“只要是本皇承诺过的,自然算数。” 东方明点点头,望了玉女罗刹一眼道:“既然如此,回到东方第一城后,陛下是否便能把公主许配于在下?” 天皇摇了摇头,苦笑道:“东方城主,小女曾经对本皇一再交待过,她的终身大事,绝不许本皇插手,她愿不愿意嫁给你,这还得依着她自己的意思,本皇一点都作不了主。” 东方明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沉声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当初那三个条件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怎能出尔反尔?” 天皇摇头道:“东方城主真是健忘,本皇只是答应了你前两个条件,第三个却是小女应允下来的,与本皇何干?” “这……”东方明一脸沮丧,目光又投向玉女罗刹,“公主……” 话未说完,玉女罗刹纤手一挥,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便大步走了开去。 东方明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他终于明白,若无天皇之命,玉女罗刹是绝对不会下嫁于他的,从一开始,自己就中了天皇的缓兵之计,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东方第一城的实力和地利之便,轻轻松松地完成了魔窟之行,达到了最终的目的,而东方第一城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 “啊……”东方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怪兽拔足狂奔,穿过洞窟中的重重障碍,越过小水潭前的小桥,奔入了来时的那条甬道,声音还未消失,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唉!”黑袍叹息道,“东方明怕是已经疯了,他本以为能攀上公主这只凤凰,与东瀛联姻,东方第一城便如虎添翼,很快就能重振武林第一世家的声望和荣誉,却没想到,他算来算去,却反而被陛下算计,换了别人,只怕也很难承受这种致命的打击,一定也会疯掉的。” 天皇冷哼一声,淡淡道:“人与人之间,互相利用是常有的事,是得是失,一切都很难意料,怪不得任何人。” 黑袍桀桀怪笑道:“陛下言之有理,魔窟的秘密虽然很令本座失望,但你我此次合作,究竟是谁吃亏却也难说。” 天皇脸色一变,沉声道:“楼主此言何解?” 黑袍摇摇头,缓缓转过了身子,似乎并不想解释。 就在这时,从甬道那边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一些人语。 天皇微笑道:“东方明没有秘图,不熟悉魔窟道路,怕是走不出去,此刻竟又回来了!” 黑袍依然没有转身,也不说话,却听他冷冷地笑了笑,笑声显得极其诡异。 片刻间,脚步声已经临近,语声阵阵,此起彼落,来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人。 东方明明明是一个人离开的,回来时怎么会有人相伴?秘图只有一份,那些人是怎么进入魔窟的? 天皇陡然眯起了眼睛,心里惊疑不定,隐隐生起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第二十九章 群英聚(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些人终于穿过了甬道,踏桥而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果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在人群中,天皇并没有发现东方明的影子,这是一群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在这一瞬间,叶逸秋却也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非但见过这群人,而且和他们非常亲密熟悉。这些人是他的朋友,米珏、燕重衣、李玄衣、秦孝仪、龙七、铁全拿、劳麻衣、赖布衣……还有一个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女人――欧阳情! 魔窟处于蓬莱山腹里的天然溶洞中,峰回路转,隐蔽难寻,若无秘图的指引,世间根本无人可及,米珏这群人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但意外并不仅仅只止于此,进入魔窟的人竟是越来越多,一群又一群,不过半盏茶工夫,魔窟中人头攒动,语声鼎沸,少说也有三百人。 这数百人行头装束,无不是江湖打扮,身上携带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兵器,说着各种地方不同的语言,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关外参客,有道士僧尼……显然来自五湖四海,武林中的大小门派。 数百英豪就像是一群野马,在洞窟中反反复复地东奔西走,仿佛在寻找什么,洞窟就像是被捅乱的马蜂窝,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拥挤不堪,一片狼藉。 群雄在洞窟里来来回回地兜了数圈,却发现这里除了钟乳石之外,最令人注目的就是那数十尊人和兽的石刻雕像,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些人仿佛并不死心,抽出随身携带的兵器在地面上刨动起来,一副恨不得挖地三尺的样子。 此时此刻,天皇和叶逸秋等人心里都已明白,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江湖英豪是来寻找宝藏的,奇怪的是,他们是如何得知魔窟的秘密的? 天皇目光陡然收缩,像刀锋般望向黑袍。 黑袍双手反剪,悠闲地站在那里,死灰色的目光显得异常平静,一平如整的面具遮掩住了他的脸,也不知他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魔窟的秘图,普天之下仅仅只有一份,除了天皇和黑袍,绝对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完整的秘图,而此刻,江湖英豪风云聚会,席卷而来,显然也是因了秘图的指引。群雄是怎么得到秘图的呢?难道是黑袍在暗中捣鬼,绘制了多份秘图,然后散落江湖,引来群雄的履及?然而,黑袍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人,的确就是黑袍,那么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天皇望着不动声色的黑袍,只觉背脊阵阵发冷,寒毛倒竖,就连心里也在隐隐发悚。 秦孝仪穿过混乱而拥挤的人群,走到杀伐之神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望着他死灰色的眼睛。 “师父。”杀伐之神垂下了头,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恭恭敬敬地道,“近来可好?” “白无瑕啊白无瑕,没想到你居然还认我这个师父!”秦孝仪冷笑一声道。 杀伐之神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出,温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永远都是弟子最尊敬的人!” “嘿!嘿嘿!”秦孝仪连声冷笑道:“当初你在我食物中暗中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师父?” “如果弟子不念师恩,大可不顾一切杀害师父,何须手下留情?” “你……”秦孝仪为之气结,狠狠地跺了跺脚,长叹道,“都怪老夫有眼无珠,教导无方,居然收了你如此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弟子。” 杀伐之神无言以对,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秦孝仪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大声呼叫道:“各位江湖同道,大家稍安勿躁,能否听老夫一言?” 他的声音响亮而高亢,在宽阔的洞窟里回荡不绝,字字清晰。 “乾坤一剑”秦孝仪侠名远扬,交游广阔,江湖上不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辈份之高,地位之尊,就连少林寺当今掌门都不敢与之平起平坐。他这一呼叫,群雄立即慢慢平静了下来,片刻间便变得鸦雀无声。 秦孝仪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图纸,放缓了声音道:“各位同道,来此之前,老夫就已经说过,这份魔窟秘图也许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掉下去。要知道,假如魔窟果然如传言般藏着宝藏和某种神兵利器,就必然是个不能轻易暴露的秘密,但秘图的流传之广,几乎遍及江湖,由此可见,所谓宝藏之说只不过是子虚乌有,有人故意造谣,蛊惑他人。” “秦大侠言之有理。”群雄中有人说道,“魔窟里除了石头,还是只有石头,何来宝藏?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造谣之人若非故意跟我们开玩笑,就必然是包藏祸心。”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秦孝仪摇头道,“这显然不是玩笑,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秦大侠有何高见?” “依老夫之见,大家暂时先从来路退回去,从长计议。” 群雄彼此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觉得秦孝仪所言在情在理,纷纷动了离去之心。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巨响从甬道那边隐隐传来,似是有重物不断从高处跌落,狠狠砸在地面上,洞窟里竟也地动山摇,泥土沙石从高空中纷纷坠落。 群雄本是乌合之众,因为魔窟之谜方才聚在一起,乍逢变故,顿时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秦孝仪聚气丹田,大声呼吁群雄勿惊莫乱,静观其变。 片刻后,响声停歇,震动也慢慢地消失,群雄虽已渐渐恢复了冷静,但惊魂未定,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猜测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声:“那是地震的声音,这里怕是很快就要坍塌了,大家最好赶快离开,否则必死无葬身之地。” 叶逸秋走到秦孝仪身边,低声道:“秦大侠,在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此地并非是久留之地,只怕我们都中了别人的圈套,必须赶快离开。” 秦孝仪摇头叹道:“出入魔窟的道路只有一条,而且兜转迂回,如同迷宫,想要出去,绝非易事,况且进入魔窟的江湖英豪人数众多,若是全都争先离开,必然大乱。” 叶逸秋脸色一变,问道:“尚未进入魔窟的人还有多少?” 秦孝仪道:“这次前来魔窟寻宝的,最少也有三四千人,这里的江湖好汉是拔得头筹,抢先进来的,老夫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阻止得住。” “如此说来,尚有数千人正在途中?”叶逸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意识到事情绝非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些人估计很快就要到了!”秦孝仪苦笑道,“听说魔窟里有宝藏,谁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秦大侠,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叶逸秋拉起秦孝仪的手,向甬道大步奔去,“一定要劝那些人赶快回头,这数千人挤在这里,连天都会塌下来,到时候,没有一个人走得出去。” 第三十章 杀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甬道的尽头,本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溶洞,从溶洞唯一的出口走出去,就可以找到来时的道路。但现在,那个溶洞却就像是鬼魅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大块又重又厚的石壁堵塞在甬道的入口,将天地隔离成内外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固然无法进来,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叶逸秋和秦孝仪站在石壁之前,只觉手脚冰冷,两颗心都沉了下去,直落谷底。 刚才那一阵阵“轰隆隆”的声响,显然就是这面石壁落下来,堵住甬道入口时发出的。 叶逸秋双掌抵住石壁,气沉丹田,骤然发力一推,但见泥尘“扑簌簌”地坠落,石壁却纹丝不动。 秦孝仪摇头苦笑道:“叶少侠,没用的,这块石壁少说也有一万八千斤重,人力岂能撼动?看来我们都将被困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块石壁是受机括控制的,只须破解其中机关,自然就会自动开启。” “赖二哥。”叶逸秋回头一笑,“你一生钻研机关之术,此刻正是你大显身手一展所长的时候。” 赖布衣缓缓走过来,悠悠问道:“现在就打开这石壁?” “此事不急于一时。”秦孝仪摇头道,“甬道被堵,刚好阻止外面的人闯进来,我们现在退回去,先把里面的人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群雄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魔窟,本以为满载而归,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现在已经乱了套,只怕很难让他们安静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安排他们离开。” 秦孝仪摇头道:“这面石壁一旦打开,外面的人不明就里,全都拥进来的话,局面之混乱可想而知,必然更加难以收拾。” “秦大侠,在下倒不这么认为。”叶逸秋斩钉截铁道,“外面的人进来后,发现竟是中了奸人圈套,一定会死心而退,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不会困死在里面了!” ”唔!”秦孝仪沉吟许久,点头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就照二位的意思去做吧!” 赖布衣站在石壁面前,环目而顾,目光闪动间,隐隐露出种困惑之色,似是一时也难以找到开启石壁的机括。 “二哥,怎样?是不是很棘手?”叶逸秋低声问道。 赖布衣微微一笑,淡淡道:“雕虫小技而已!” 他伸出右手在石壁上用力一按,触手之处,竟如棉堆般松软,深深陷入了半尺,吞没了他的整只手掌。 “是这里了!”赖布衣说着,手臂一拧,由下而上旋转了半圈,随即闪电般抽了出来。 只听“轧轧”之声连连响起,那面石壁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了那个溶洞。 但在这一刹那,三人却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无奈之色,哭笑不得。 溶洞唯一的出口,竟然也堵塞着一面巨大的石壁! “这魔窟果然有诈,这些机关显然是有人早就设置好了的,存心想把里面的人困死。”赖布衣苦笑着叹道。 “二哥能否把这面石壁打开?”叶逸秋眼神迷离,显得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赖布衣没有说话,在石壁上察看了片刻,随即双手在上面一阵摸索,忽听“嚓”地一声轻响,石壁里面似是有某种东西互相碰撞了一下,声音未歇,石壁竟已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嵌入了侧面的一个溶洞之中,露出一条三人熟悉的洞道。 三人脸露喜色,相视一笑,向前走去。 行出数十丈,三人非但未曾遇见从外面闯入的人,更未听见半点人语与脚步声,洞道里竟是无比的冷清和安静。 秦孝仪长吁一口气,慰然笑道:“看来外面的人还没有闯入……” 话未说完,叶逸秋忽然挥手打断道:“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赖布衣愣然问道。 “血。”叶逸秋鼻孔翕张,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凝重,“我闻到了人血腥臭的味道。” “血?”赖布衣和秦孝仪面面相觑,齐声问道,“你能确定?” 叶逸秋非常坚定地点头道:“人和野兽的血,我一闻便知。如果我没有猜错,外面的人的确已经闯了进来,但还未到达魔窟,就突然遭遇到了伏击,此刻只怕已经全都变成了死人!” 叶逸秋的判断是正确的,企图闯入魔窟的江湖群豪,此刻的确已经全都变成了死人。 洞洞相连、曲折迂回的洞道中,到处都是尸体,血流遍地,渗入了泥土之中。 这些死人显然是中了洞道中出其不意的机关埋伏和各种各样的突然袭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毙命,有些人身上插满了弩箭和暗器,就像是箭靶子,有些人却是活生生的被石头砸死的,连脑浆都流出来了……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种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恐怖无比,三人虽然久经江湖风浪,杀人无数,但数目如此之多的死人堆在一起,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一齐弯腰捧腹,大声呕吐起来,连胆汁都几乎吐得干干净净。 过了几近半盏茶工夫,三人方才缓缓定下心神,相视无言。 绕过遍地尸体,顺着曲折的洞道向前走去,但见伏尸无数,最少也有一千八百具,景象凄厉而恐怖。 行出数十丈,只见前方的洞道已坍塌,也不知有多少尸体被沙石掩埋在其中,竟是寸步难行,除非懂得遁地之术,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走得出去。 “唯一的出路都已被毁,看来我们是真的要被困死在里面了!”秦孝仪狠狠地跺着脚,一脸无奈苦笑道,“很多年后,或许有人发掘了这里,只见白骨累累,处处骷髅,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脸上虽然在笑着,叶逸秋和赖布衣却也知道他笑得有多无奈和苦涩,不由得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秦孝仪环目扫视着遍地的死人,长叹道:“散布秘图,引江湖数千好汉聚于一处,而后发动机关埋伏,将群豪一网打尽,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也是一个非常毒辣的阴谋。如此妙计,实在不能不为之折服。叶少侠,你认为这个幕后主使人会是谁?” “血衣楼,黑袍!”叶逸秋缓缓道,“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黑袍。普天之下,魔窟秘图只有一份,见过完整秘图的人只有他和天皇。天皇来此,只为取回先皇骨灰,别无他图,所以他决不是包藏祸心的那个人。而黑袍却不同,他是血衣楼楼主,一心称霸江湖,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残害武林同道,他将武林各大门派一一消灭,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江湖上,大小门派何止千百?他显然明白,若是逐一消灭,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在魔窟里面早就布下了种种机关埋伏,又复制了千百份秘图,传出魔窟宝藏的谣言,引群豪纷纷而来,自投罗网。群豪只道有利可图,自然不知是计,遭到暗算是不可避免的,而血衣楼却是兵不刃血,毫发无伤,轻轻松松地就赢了这一场战争。” “除了黑袍,老夫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秦孝仪苦笑道,“可是他毁掉魔窟的唯一出路干什么?难道他打算与我们同归于尽?” “不是这样的。”赖布衣摇头道,“魔窟的秘道绝对不是仅此一条,黑袍一定早已为自己留下了后路,只要给我一些工夫,就一定可以找出来。” “懒龙”赖布衣对如何杀人也许并不拿手,但对于机关之术,他若是自居第二,天下就没有人敢妄称第一,就像天下没有梅君醉妃夫妇二人解不了的毒,世上绝没有他破解不了的机关。 叶逸秋笑了笑,一种信任和欣慰的微笑,他知道赖布衣的确有这个本事。 秦孝仪拍了拍手掌,也笑了笑道:“我们现在就回到洞窟去,揭穿黑袍的阴谋,然后呼吁群雄团结起来,集众之力,将血衣楼连根拔起,一举歼灭,免得再让他们祸害江湖。” 第三十章 杀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乾坤一剑”秦孝仪成名已数十年,德高望重,一呼百诺,江湖黑白两道挥袖来去,潇洒从容,群雄无不尊重,唯其马首是瞻,但他一旦离去,众人便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去意已决者再也不愿多作片刻的停留,纷纷快步向甬道退去。 米珏望着混乱的人群,深有感触地长叹道:“江湖之大,卧虎藏龙,却偏偏让血衣楼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假如人心能够团结,合力相抗,武林七大门派也不至于惨遭灭门之灾。” 欧阳情也轻叹一声,苦笑道:“米先生说的极是,江湖上人心涣散,各门各派之间又有门户之见,所以才让血衣楼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这一次的魔窟之行,只怕也是黑袍设计的圈套,想要将江湖群豪一网打尽。” 米珏目光穿过人群,遥遥望向黑袍,皱眉道:“那个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把剑的人就是黑袍?” “嗯!”欧阳情点头道,“另一个和黑袍同样装束打扮的人,就是我们都曾经见过的,秦老爷子的弟子白无瑕了!” “初见白无瑕此人,我还觉得他气质柔弱,知书达理,却没想到竟也背着秦老爷子与黑袍狼狈为奸,残害武林同道。”米珏又是感叹,又是苦笑,“知人知面不知心,秦老爷子视他如已出,倾尽一生所有,只盼他能继承衣钵,岂料他反行其道,助纣为虐,秦老爷子也不知有多伤心。” 说话间,突听“呼呼”风响,似是利器破空发出的声音,随即数十个惨叫声相继响起,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但见那些本欲离去的江湖豪客,突然纷纷倒了下去,有些人被长枪活生生的钉死在地,有些人被乱箭射成刺猬…… 这一下变故事起仓促,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待到有所醒悟之时,忽听杀声四起,五、六百个身穿血红衣衫的勇士,竟如来自地狱的鬼魂一般,突然显现,持刀仗剑,将江湖群豪围在当中。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江湖群豪中有人大声喊道,“大夥儿操家伙,他们是血衣楼的人……” 声音未落,红衣人群中突地掠起一道淡淡的剑光,仿佛从天外飞来,闪烁着一种炫目的神秘色彩,让人忘乎所以。 人世间,有许多美丽的东西在令人陶醉而至迷乱的时候,往往在一瞬间已致人于死地,就像蛇蝎美人,人们往往只注意她绝世的容颜,却不会防备她恶毒的心肠。 剑光还未消失,说话的那人已横尸就地。 那一剑,竟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一股鲜血狂喷而起,血花还未散去,剑光又起。 那人孤身单剑,在群豪间起起落落,飞来飞去,不过呼吸之间,只听数声惨叫连续响起,又已有七、八人中剑倒地。 那人似乎杀得性起,身形毫不停留,长剑更不停歇,忽而在东,忽而往西,一人一剑而已,却将江湖群豪冲得七零八落,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条白色人影平地飞起,越过红衣人群,落在江湖群豪之中,只听那人大声道:“‘一剑西来’独孤一剑,你好歹也是武林前辈,怎能如此滥杀江湖同道?” “‘天山一剑’米珏?”独孤一剑放声笑道,“老夫早就听说你侠骨仁心,心怀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米珏长剑一指,大声道:“昆仑派也是剑术大家,今日天山派便来领教领教。” “米掌门想要和老夫比剑?”独孤一剑口中悠闲地说着话,长剑却依然不停,接连刺翻了数人。 米珏飞身追去,冷冷道:“如此时候,如此场地,比剑显然不合时宜,在下只是拼尽全力阻止你再杀人。” 独孤一剑大笑道:“此时此刻,的确不是比剑的时候,老夫杀人也杀了不少,再杀下去,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他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穿林飞燕,在人群中几个起落,越过人潮,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收剑入鞘,好整以暇地站在黑袍身边。 “天道循环,杀人偿命;报应不爽,天理难容。”米珏展开轻功,从人群中似一道浮光掠起,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休得放肆,退回去!”黑袍低声喝斥,随手一挥,袍袖飘飘,无风自动。 米珏只觉一股强烈的劲风迎面扑来,身在半空,竟无力抵挡,就像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被迫退回人群之中。他的脚尖方才触地,轻轻一点,整个人又已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飞掠而起,姿势优雅,轻快灵敏。 “好轻功。”黑袖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米大侠决意比剑,在下倒是乐意奉陪。”杀伐之神从斜刺里冲出,挡在黑袍身前,“呛啷”一声,拔剑以待。 “白无瑕,你背叛师门,辜负了秦老爷子殷勤教诲,他这人念旧难忘昔日师徒之情,就由我多管闲事,点醒你这个大逆不道之徒。”米珏手腕轻抖,挽起一朵剑花,剑尖从剑花之间穿出,直刺杀伐之神面门。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随手挥出一剑,剑芒如电,寒气流动。 双剑相交,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杀伐之神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稳稳站在那里,安如磐石;米珏却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对方的剑中传来,阴柔霸道之极,冷不防被反弹出数丈。 “白无瑕,你果然是深藏不露,功力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高。”米珏仗剑冷笑道。 杀伐之神又冷哼一声,仿佛充满了不屑。 米珏目光落在“杀伐之剑”上,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手中之剑,号称‘百剑之祖’,削铁如泥,吹发立断,堪称神器,你的剑居然安然无恙,看来也是一把世间难寻的好剑。” 提起剑,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这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露出种复杂难明的神色,傲然道:“此剑本是好剑,江湖上若是有人编排兵器谱,当属天下第一神兵利器。” “天下第一又如何?”米珏冷笑一声,叹息道,“落在你这种人手里,难免玷污了它神圣的光芒,日子久了,终究要沦落为一块顽铁。可惜,可惜!” 杀伐之神眼色似乎微微一变,冷哼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强,未免也太愚昧无知了!我这就先取你性命,杀鸡儆猴。” 米珏优雅从容地淡淡一笑,横剑胸前,向前疾走数步,倏地从地上一弹而起,就像一片旋风中的落叶飘在空中,衣袂飘飘,充满了诗意的同时又散发出种似有还无的杀气。 “天山剑法”也是剑术大家,其之威力,绝对不容他人小觑,“先天剑气”尤其厉害,往往伤人于无形。杀伐之神立即凝神戒备,蓄势以待。 空中突地掠过一阵清风,风过处,但见雪花飘舞,散发出种炫目的美丽幻景。 酷热季节,何来雪花? 不是雪花,是剑花! 米珏手腕一抖,剑花如雪,片片翻飞…… “天山剑法”第一式:一点飞雪。 飞雪何止仅仅只是一点?简直是铺天盖地,如潮似浪般涌向杀伐之神。 黑袍和杀伐之神二人的瞳孔骤然同时收缩,千万片雪花仿佛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就浓缩在他们的眼里。 “小心,此人已练成天山派的先天剑气。”黑袍低声示警。 “明白!”杀伐之神低声而应,剑微抬,招未出,气已发。 “嘶嘶嘶……”空气中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两道若有若无的气流迅速蔓延,瞬间便即撞上,汇集成一个交点,又发出“啵”的一声,淡淡花火,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从斜刺里冲出,不偏不倚,恰巧撞在两道气流交汇的点上,竟硬生生地将两道气流分隔开来,消失于无形。 第三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道黑色的影子翩然落地,只见一人头戴斗笠,黑衣如铁,仗剑而立,就像是磐石般一动不动。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燕兄弟,你……你这是为何?”米珏眉头紧蹙,一脸迷茫之色。 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也露出种奇怪之色,显然也百思不得其解,燕重衣为何要出剑化解了他与米珏的剑气。 燕重衣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淡淡道:“米兄,这人是我的,他冒充我四处杀人,屡次让我背黑锅,百口莫辩,仇怨之深,实在是不共戴天。” 米珏道:“此人离师叛道,本就该死。” 燕重衣道:“此人虽死不足惜,但要死也得死在我的剑下……” 话音未落,空中“呼呼”风响,数条人影相继飞掠而起,李玄衣和龙七、铁全拿等人竟也越过重重人潮,从天而降。 铁全拿大声道:“燕少侠,此人犯案累累,已被官府列为头号重犯,他的生死,当由官府发落决断。” “各位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却原来也是一群无知之徒。”杀伐之神死气沉沉地冷笑道,“你们以为还能活着走出魔窟吗?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铁全拿豹眼环睁,手中铁尺用力一晃,大声道:“白无瑕,铁某本也非常敬重你是个温文有礼的君子,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杀人如麻,犯下灭人满门,惨绝人寰的血案,今日若是不将你擒拿归案,只怕‘君子剑’陈士期连做鬼都不会放过铁某。” “铁捕头捉拿白无瑕,就是为了替陈士期讨回公道?”黑袍忽然沉声道,“敢问铁捕头,你与陈士期是什么关系?” “非亲非故,更无半点渊源。”铁全拿正气凛然道,“擒凶护法,安定民心,这是铁某职责所在。” 黑袍“嘿嘿”地笑了数声,缓缓道:“据本座所知,陈士期灭门一案,是别有隐情,曲折迷离,错综复杂,铁捕头如此殷勤,只怕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什么别有隐情?什么多管闲事?”铁全拿愣愣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都说六扇门中的人是火眼金睛,事已至此,难道各位就都没察觉出来吗?”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空蒙蒙地望向被红衣人群所包围的江湖群豪,悠悠道,“一切都在本座掌控之中,大局已定,情势对于你们非常不利,只有归降血衣楼,才是唯一活路。” “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铁全拿冷笑道,“天下群雄若是群起而攻之,就你这区区数百虾兵蟹将如何抵挡得住?” 黑袍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铁全拿,转首问道:“独孤大侠,本座交给你的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回禀楼主,属下幸不辱命。”独孤一剑道,“夺命勾魂二人所设置的机关,实在是厉害无比,那些人利欲熏心,不虞有他,丝毫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昂首大笑道:“这计划本座蓄谋已久,今日终成正果,江湖好汉,武林豪杰,尽皆俯首称臣,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楼主所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天皇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 黑袍悠悠道:“陛下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早已想到,魔窟之行其实是一个局,一个设置非常完美的布局,而策划之人正是本座。” 天皇点点头,苦笑道:“本皇的确早已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但始终想不明白,楼主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本座如此妙计,若是不公诸于世,未免有些美中不足。”黑袍桀桀笑道,“这件事,必须从徐福东渡开始说起。当年,徐福为躲避始皇追杀,东渡扶桑,此后数百年来,有不少徐福之后根据种种传说,搜集有关资料,探寻前人去向。十年前,有个叫徐子慕的徐氏后裔,远涉重洋,潜入东瀛羽田世家,趁机盗走了徐福遗物‘万劫重生’和魔窟秘图。此事陛下也是耳熟能详,就不必本座多费唇舌了。” “啊?!”龙七失声道,“原来‘万劫重生’这件稀世宝物竟是来自东瀛。可是……既然是为一个叫徐子慕的人所盗,却为何会落在一个汪洋大盗的手里?” “徐子慕得手之后,连夜逃离东瀛,重回中土,恰巧与那个汪洋大盗同船共渡,二人一见如故,畅怀痛饮,直喝的酩酊大醉。”黑袍叹了口气,语声中似有万般无奈,“岂料,待到徐子慕宿酒醒来,已是数天之后,那汪洋大盗早已盗去‘万劫重生’,远走高飞,从此销声匿迹,再不露面。” “原来如此。”龙七恍然大悟道,“‘万劫重生’来自海外,那是千真万确,但长于深山,却是那汪洋大盗信口开河,糊弄他人的把戏。” 天皇问道:“魔窟秘图是不是也被那个汪洋大盗盗了去,几经辗转,历尽风波,多年之后,终于流落江湖?” “这倒不是。”黑袍摇头道,“徐子慕知道魔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妥善保存,侥幸未被失窃。他回到中途,按图索骥,先自找到了魔窟的所在,但结果却让他非常失望。” 天皇微笑道:“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秘密,是么?” “是的。”黑袍点头道。 “楼主怎么知道这么多?”天皇慢慢眯起了眼睛,“你和这个徐子慕又是什么关系?” “想必陛下已经猜到……”黑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徐子慕就是本座,本座就是徐子慕!” “果然是你!”天皇瞪大了眼睛,虽然一切都已在他意料之中,却依然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既然黑袍和徐子慕是同一个人,那么很多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嘿嘿!”黑袍干笑一声,缓缓道:“本座历尽千辛万苦,方才盗得秘图,虽然一无所获,却一直未曾死心,于是心生一计,故意放出风声,说是魔窟秘图已流落江湖,引来江湖各路群豪的垂涎和争夺。” “楼主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只怕就是借本皇之手,揭开魔窟的秘密。” 黑袍摇头道:“这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 “与魔窟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相比,本座更在乎的是如何排除异己,一统江湖。”黑袍不断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和诡异,“本座成立血衣楼的目的,本就是想要称霸武林,千秋永固,魔窟秘图,只是一种有利的捷径而已!” “捷径?”天皇苦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诮,“楼主何不说是阴谋?” 黑袍冷哼一声,道:“陛下这么说也无不可。” 天皇淡淡问道:“后来呢?” “秘图流落江湖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人无不信以为真,直到陛下挥军南下,本座这才命人乔装改扮,将秘图交给京城名捕鬼影子,而后又派人追捕此人。陛下求图心切,自然而然深信不疑,全力争夺。” 天皇叹了口气,道:“本皇急欲取回先皇骨灰,魔窟秘图是志在必得,岂能错过如此良机?却没想到,就这样一头栽进了楼主早已设计好了的布局。” 黑袍点头道:“魔窟的秘密,对本座终究还是充满了吸引之力的,所以本座又主动要求你我合作,共同揭开其中不解之谜。” 天皇冷笑道:“只可惜你终究还是失望透了,魔窟里面根本就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不,陛下说的完全不对。”黑袍也冷笑道,“能让东瀛数千将士浮尸海上,本座于愿足矣!” “船毁人亡,果然是你在暗中捣鬼。”天皇虽然向来冷静沉着,此刻也不禁变了脸色。 第三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袍悠悠道:“那些大船在出海之前,就已经遭到了人为的诸多破坏,即使没有那场暴风雨,也绝对到达不了蓬莱。这就是本座的目的之一,接下来,本座的矛头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直接对准那些始终不肯归顺血衣楼的顽固之徒了!在我们出海之后,独孤大侠便率人复制了数千份秘图,散落江湖,引诱江湖群豪前往魔窟。这些唯利是图的人当然绝对想不到,其实本座早已命人在魔窟里面设下了重重机关和各种各样的陷阱,只等他们自投罗网,死于非命。” “好计,虽然阴毒无比,却又妙不可言!”天皇抚掌赞叹道,“此计一举两得,既揭开了魔窟之谜,一偿楼主夙愿,又将血衣楼的敌人通统不费吹灰之力一网打尽。楼主不愧是一代枭雄,论才智,你我只在伯仲之间,但论心计,本皇却绝非对手,佩服,佩服!” “贪婪,绝对是人性最大的弱点之一。”黑袍不无感慨地道,“若非这些人为利所诱,又怎么会自寻死路?如今血衣楼的绊脚石已经被一一清除,本座便可高枕无忧,放眼天下,唯吾独尊,哈哈哈……” “唉!”天皇长叹一声,苦笑道:“楼主想要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铲除中土豪强自然是无可厚非,但东瀛只是一个小小岛国,又远在海外,与血衣楼根本就是风牛马不相及,楼主却又为何连本皇也要一起算计?” “陛下有所不知。”黑袍桀桀笑道,“在魔窟的秘密尚未揭晓之前,本座实在猜不到陛下挥军南下的真正目的,为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本座绝对不能手下留情,要知道,只要出了一个小小差错,就很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从成立血衣楼,到潜入东瀛盗取秘图,再布下如此杀局,可想而知,这其中究竟花费了本座多少年的心血和精力?本座已不再年轻,时不于我,这计划一旦失败,就不可能从头再来,毕竟,人的一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去策划和等待。” “原来如此。”天皇叹道,“本皇再利用你的同时,却也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楼主手中的一颗棋子。” 黑袍居然也不否认,点头道:“陛下的确是本座不可或缺的一步棋,若无秘图之助,这一局可不是很容易就能收盘的。” 天皇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一句话。他已经彻底无语,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这句话就是一个非常肯定的道理,也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每一个朝代的崛起和每一个君王的成功,都是经历过无数次血的杀戮方才完成的,无一例外,事实强于雄辩,大局既定,夫复何言? 江湖群豪听得真真切切,这才明白原来竟是中了奸人毒计,无不破口大骂,用各地方言,几乎说尽了天下最恶毒的话语,一时间,诅咒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湖群豪终于骂得筋疲力尽,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下去,偌大的洞窟慢慢恢复了平静。 “识时务者为俊杰。”黑袍死灰色的目光从米珏等人脸上缓缓扫过,沉声道,“纵观武林,各门各派如同一盘散沙,人心不一,本座正是有鉴于此,方才有意一统天下。江湖武林,本座已是垂手可得,各位若是意图反抗,必杀无赦,倒不如归降本座,共襄盛举。” 米珏望着黑袍死灰色的眼睛,苦笑着摇头叹道:“人心所向,众志成城,仁者方得天下。像你这般大开杀戒,不择手段的谋取天下,必遭天下人唾弃,遗臭万年。” “成王败寇,天下既得,是非对错,何惧人言?”黑袍得意地大笑道。 “血衣楼想要独霸天下,剿灭武林各大门派,本在情理之中。”米珏握紧了拳头,语声中充满了愤怒和悲痛,“滥杀无辜,不顾道义,却绝非君子之道,难以服众。” 黑袍冷笑道:“古往今来,有多少王者,都是以强取豪夺,又或以阴谋诡计得天下的?米大侠难道没听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这句话?” “强词夺理,和你这种人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米珏苦笑一声,目光投向杀伐之神,“‘君子剑’陈士期陈大侠本已退隐江湖,与世无争,却也死在你们这场惨无人道的阴谋之中,纵然在九泉之下,只怕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燕重衣冷笑道:“他连自己的师父都敢加于迫hai,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龙七语声中充满了讥诮,“也只有像他们这种人,才能成为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空蒙蒙的一片,恍若未闻。 黑袍阴森森地笑了笑,缓缓道:“你们都以正人君子自居,口口声声说着道义,难道在你们眼里,他人都成了小人?本座倒觉得,白无瑕若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这世上就没有君子了!迫hai秦孝仪,杀害陈士期,那都是你们的妄加之罪,可笑你们却一直都在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官府办案,凡事只求证据。”铁全拿道,“铁某可以作证,白无瑕就是杀害陈士期的凶手,与燕公子全无干系。” “谁说陈士期已死?”黑袍桀桀怪笑道,“本座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陈士期根本就没有死,你们看见的那个死人,其实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陈士期的替身?”铁全拿愣愣道,“那么真正的陈士期又在哪里?” “就在这里!”黑袍忽然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原来的面目。 也许是面具戴得太久的原因,他的脸略显苍白,但面目慈善,目光祥和,乍一看去,俨然是个温和谦逊、平易近人的老者,简直无法把他和那个割人头颅就像切菜般随便的黑袍联系在一起。 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张非常陌生的脸孔,但米珏和欧阳情却并不陌生,二人突然异口同声地惊叫道:“‘君子剑’陈士期。” 黑袍哈哈大笑道:“不错,本座正是陈士期,只怕你们绝对没有想到,徐子慕就是黑袍,而黑袍居然却是陈士期。” 的确没有人想象得到,黑袍、徐子慕和陈士期本是三个毫不相干的人,竟是同一个人,此时此刻,本是真相大白之际,但随着各种意外的发生,整件事情却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匪夷所思,令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我明白了!”米珏叹了口气,缓缓道,“众所周知,‘君子剑’陈士期早已退隐江湖多年,不问世事,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暗地里却干着残杀武林同道,创建‘血衣楼’见不得光的勾当,然后化名为徐子慕,潜入东瀛羽田世家盗取魔窟秘图……” “你错了!”黑袍摇头道,“‘徐子慕’才是本座真正的名字,本座的的确确是徐福之后。” “那么你为何又以‘陈士期’这个名字出没江湖?” “都说米大侠才华横溢,聪明绝顶,这句话却问的愚不可及。”黑袍冷笑道,“正如任我杀本名叶逸秋,徐子慕为何就不能是陈士期?” “这……”米珏张大了嘴巴,作声不得。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和愤怒道:“陈士期啊陈士期,为何会是你?” 黑袍张目望去,就看见秦孝仪和叶逸秋、赖布衣三个人绕过人群走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高手对决(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秦孝仪神色黯然,脸上肌肉不住在抽搐,似哭还笑,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是黑袍?” “我是黑袍!”黑袍声音如铁,神色冷漠。 “你真的是黑袍?” “我的确就是黑袍!”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秦孝仪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我一直把你当作毕生挚友,你却整整欺骗了我很多年。” “我也一直把你当作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黑袍缓缓道,“这么多年了,从未改变过。” “但你却一直都在利用我。”秦孝仪苦笑道,“你利用我在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招兵买马,将我的朋友揽入麾下,甚至还收买了我的弟子,你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竟让他们死心塌地的甘愿为你效命?” 黑袍淡淡道:“很简单,人各有志,他们都是充满抱负的人,并不甘心只是在江湖上平凡一生,庸碌无为,他们希望能够跟着我开创一片新天地,建立一个笑傲天下,万人膜拜的王朝。” “你想要得到什么?是整个江湖,还是万里江山?” “江山万里,自有朝廷管辖,我只要一统江湖,于愿足矣!” “仅仅只为如此一个愿望,你就不惜一切,大开杀戒,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妻儿子孙?” 黑袍也叹了口气,缓缓道:“为了来日大计,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最初的时候,我本意是将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九龙堂’一窝端掉,所以才让白无瑕假扮成燕重衣的样子到处杀人,但后来才发现,仅此远远不足以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狠下心亲手酿造了陈氏灭门血案。这么做,我既可以借正义之手消灭燕重衣的杀手组织,也可以掩饰白无瑕乔装改扮的身份,消除别人对他的怀疑,当然,也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黑袍沉默了许久,缓缓道:“陈士期虽已退隐江湖,但毕竟是声名远扬的‘君子剑’,行事诸多不便,只有‘死而复生’,才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借魔窟秘图之机铲除异党,是我费尽心血多年的设计,绝对不容有失,同时我也不想为家人所牵绊,既然想要实现毕生都在追求的梦想,当然就要舍得放弃更多的东西,所以我才作出如此痛苦的选择。” 为了一个愿望,居然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痛下杀手,黑袍心肠之强硬,手段之狠毒,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黑袍那张温和而慈善的面孔,总是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但众人却都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毛骨悚然,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常言道“虎毒不食儿”,黑袍却亲手酿造了灭门惨案,一个人若是连亲情都可以置之不顾,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秦孝仪与陈士期相交到相知,已有数十年光景,但现在,他却突然对陈士期感到很陌生,一种可怕的,令人恐惧的陌生!若非亲眼所见,他永远都不会相信陈士期就是黑袍! 风云变幻,亦真亦假;人生际遇,反复无常。 秦孝仪已是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人,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走过的路比别人吃过的盐还多,经历过的事和见过的人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他平静的心湖里面激荡起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波澜,但这一次,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无知和渺小,自以为已洞悉人生百态,其实却窥不破人类心之变化! “你为了将‘九龙堂’连根拔起,用尽了各种狠毒手段,甚至不顾一切,幸亏秦大侠对你一家惨遭灭门一案早就有所怀疑,暗中助我脱困。”燕重衣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声音又冷又硬,“就算燕某尚存一息,也必尽全力阻止你的恶行。” 黑袍缓缓戴上了那个奇异的面具,冷笑道:“事到如今,一切都是按照本座事先部署的计划在顺利进行,天下武林,垂手可得,你们已是强弩之末,若是一再执迷不悟地顽强相抗,简直就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燕重衣道:“滴水尚可穿石,武林虽如散沙,但你千万不要不要低估了我们团结的力量。” 黑袍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目光投向身边的杀伐之神,缓缓道:“你研究燕重衣的无招一剑,已有很长一段日子,现在,就是你们双剑对决的时候,你准备好了吗?” 杀伐之神点头道:“属下最少有八成把握破此一剑。” “八成?”黑袍笑道,“足够了!” 杀伐之神桀桀怪笑道:“却不知他能不能抵挡属下的剑法。” 黑袍也桀桀怪笑道:“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虽一剑纵横江湖,但他的剑法来来去去也就只有一个招式,专攻对手破绽,趁虚而入,你在进攻时,若能弥补剑法的破绽,本座相信,他绝对过不了三招。” “你太高估‘缥缈九剑’了,而且也低估了燕大哥的剑法。”叶逸秋掸了掸衣角,悠闲而淡然道,“我承认,‘缥缈九剑’的确是天下最犀利的剑法,但也并不是没有一丝难以攻克的破绽,尤其是在白无瑕施展的时候,我至少有十次将他一举而毙之的机会。” “我的剑法有何破绽?”杀伐之神冷笑着问道。 “你的破绽就在于剑式转换之间,动作未免有些缓慢而迟滞。”叶逸秋悠悠道,“若非燕大哥发誓要亲自将你毙于剑下,不许他人出手,你早已经成为我刀下亡魂。” “我若将所有动作都一气呵成,你如何能够发现破绽?”杀伐之神冷笑道。 “我也许毫无办法,但燕大哥却一定做得到。”叶逸秋转首对燕重衣道,“燕大哥,白无瑕的剑法,定然比我当初所见精进许多,你只要保持冷静沉着,觑其破绽之所在,而后出剑比平时再快几分,必然无往而不利。” 燕重衣点点头,也不说话,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那堆无章的石刻雕像前,再也一动不动,仿佛也已成为了一尊石像。 欧阳情忽然轻轻蹙起了双眉,低声对叶逸秋说道:“燕大哥的无招一剑,在越空旷的地方施展是最有利的,因为他不会受到任何东西的阻碍和干扰,可是现在,他为何却偏偏选择了在石像群里面与敌人交手?” 叶逸秋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道:“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已经看透他的用意?” “我看不出来。”叶逸秋摇摇头,声音中却充满了信心,“但我相信,燕大哥的选择绝对是正确的。” “如果他判断失误怎么办?”欧阳情轻轻叹道,“我可不想安柔孤独一辈子。” 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你最近怎么了?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我与杀伐之神交过手,‘缥缈九剑’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可怕,我做得到的事,燕大哥绝对可以做到。” 二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低声交谈,旁若无人,玉女罗刹远远站在一边,忽然粉脸煞白,目光中迸发出种复杂的火花,也不知是莫名的嫉妒,还是无奈的伤感? 第三十二章 高手对决(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杀伐之神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仿佛充满了千钧之力,握住剑柄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条条浮现,指节发白,看起来既紧张又激动,心情很不平静。 高手对决,心浮气躁,绝对是一种大忌。杀伐之神身经百战,当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是什么原因让他一反常态? 传说中,“杀手无情”燕重衣的无招一剑天下无人可破,与之对决,绝非游戏,而是一种刺激的挑战,这一刻,杀伐之神期待已久。 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战,燕重衣同样在等待它的来临。 二人剑未出鞘,却已感应到了彼此的杀气,浓郁如一瓮陈年老酒,在封泥即将开启之前,人心已被撩动。 人群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紧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目光一齐投向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世两大剑客。 这一战,已不仅仅只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更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没有人愿意错过它的精彩,却又担忧它的结果。 攻势,是杀伐之神首先发起的。 杀伐之神将杀伐之剑慢慢移动,停顿在胸前,形成一个“抱剑式”,死灰色的眼神突然变得庄严、肃穆,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 燕重衣依然没有抬头,眼睑下垂,目光望着自己的脚尖,平静如水。 突然,杀伐之神后退一大步,变成左弓右箭步势,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手中的杀伐之剑仍然抱在双掌中,可是剑尖却左右摆动,速度奇快,发出一种“呜呜”的闷雷声,仿佛风雨欲来,转瞬即将倾盆而下。 ――“缥缈九剑”第一招,“万流归宗”! 一个招数,却含九式,施展之人若要一气呵成,动作就必须快到无与伦比,快到非人肉眼可见。 事实上,杀伐之神这一剑的确很快,比平时至少要快一分,这一分,仿佛已是他力所能及的极限。 然而,这一分已经足够,足够致命! 人们看不见剑,也看不见剑光,依稀中,只感觉到了一股剑气,冰冷而肃杀。 群雄的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倏然停顿,无不为燕重衣暗暗捏了一把汗。 燕重衣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反而阖起了双眼。 他需要一种“静”,那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平静! 既然杀伐之神的剑快到已不能见,那么就只有凭心去感觉,感应到它攻击的方向,找出它稍纵即逝的微小的破绽。 但燕重衣却失望了,他忽然发现,这一剑,虽非无懈可击,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拔剑。 ――他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在一击之间便将对方刺杀于剑下。 就在这一瞬间,燕重衣不假思索地作出了他的决定――他的身形忽然动了一动。 只一动,他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 剑光就像是一片朦胧的月华,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隐隐约约中,一道黑色的影子淡淡的一闪,突然隐入了纷乱的石像群里。 就在这时,剑气骤然发动,所经之处,排山倒海,风声呼啸,数尊石像突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碎石飞溅,尘埃飘荡,天地也不禁为之黯然失色。 “缥缈九剑”的确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法,它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只是它快到难以想象的迅速,还有它的威力,那种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剑气。 剑气如潮,石像碎裂落地之声连绵不绝地响起,齑粉如烟,迷蒙着每一个人的眼睛,仿佛幻景,几疑是梦。 叶逸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终于明白燕重衣为什么会选择在石像群中和杀伐之神交手。 ――燕重衣显然早就预料到了“缥缈九剑”的威力,若在空旷之地与之相抗,势必无处藏身,只有在障碍重重之处,方才能够减弱它的威力,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 高手对决,武功造诣之高低固然是取胜之道,然而智慧更胜一筹,“缥缈九剑”虽然是天下最犀利的剑法,但若论经验与心计,杀伐之神却又如何是燕重衣的对手? 叶逸秋暗暗松了口气,提紧的心倏然放松下来。他知道,杀伐之神必败无疑。 剑气尚未消散,粉末渐渐变得稀薄,就在这时,杀伐之神剑式已然使老,威力顿时大大减弱。 杀伐之神双手捧着杀伐之剑,突然吐气开声,口中发出一声嘶哑、低沉如同野兽的狂吼! 吼声未绝,剑光骤闪。 “嘶嘶嘶嘶……”一阵剑气破风之声急急响起,光芒闪动之际,仿佛从天外飞来一片云一般的流水,铺天盖地,瞬间笼罩住了整个空间,杀伐之神的身影裹在其中,竟已变得无比渺小。 “呼!呼!呼!”劲风激荡,泥沙尘土,遍地翻飞,被剑气所摧,瞬间向四面八方飘散。 变换招式的一刻,正是新旧力量交替的时候,往往也是破绽百出之际,无论是防守还是攻击,最为薄弱,唯一足以弥补的方法就是――快! 以快打快,却也是对手最有利的攻击手段。 快,正是燕重衣用以制敌机先的最大的特点。 就在这一瞬间,燕重衣终于发起了反击。 他没有拔剑――现在还不是拔剑的最佳时机。 “轰隆隆!”风声如雷,盘古巨大的石像突然迅速地移动起来,向杀伐之神直撞过去。 杀伐之神微一错愕,却不闪避,一副泰然自若,有恃无恐的样子。 剑气一经催动,便是无坚不摧,一尊毫无生命的石像,势必化为齑粉。 就在杀伐之神心念方动之际,盘古石像的双臂竟突然脱离了躯体,手中的开天辟地石斧“呼”地一声向他当头劈落。 石斧的锋刃既粗又钝,自然不能将人斩成两半,但石斧重逾数十斤,这一劈的力量又何止数百?非将他砸得脑袋开花,脑浆横飞不可! 两败俱伤绝不是杀伐之神想要的结果,他不能不避。 在他闪避的那一刻,剑法便难免出现一些微小的瑕疵,而他的自身也露出了空门。 无论是瑕疵和空门,都是破绽,燕重衣苦苦等待,伺机良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这时,燕重衣已拔剑。 剑一出鞘,立即化为一道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黑光。 朗朗乾坤,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光芒更快?也许,只有闪电! 但这一道剑光,却比闪电更快。 剑光只一闪,便即消失。 燕重衣一旦出剑,那就说明了一件事――他已经抓住了敌人的弱点,找出了敌人的破绽,有足够的把握将敌人一击即倒。 剑光消失的瞬间,风声倏然而止,随即传起一声“砰”然大响,却是盘古石斧砸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杀伐之神的攻势也在此时骤然停止,握剑的右手无力地慢慢垂落下来,一双死灰色的眼珠子像死鱼般凸出,带着一种不相信的神色,缓缓望着自己的胸膛。 就在瞬间之前,他仿佛觉得胸口上被蚊子叮了一口,却有种揪心般的疼痛。 燕重衣的铁剑,竟不可思议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那个位置,正是他的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要害部位。 血液阻断,心不再跳动,无异于失去了生命。 杀伐之神绝望的眼神望见了血! 燕重衣的铁剑一击即中时,随即抽离了出来,那鲜红的血就像泉水般喷涌而出。 血未流尽,杀伐之神的躯体已经像一尊石像般仰面而倒,“砰”地一声,重重落地。 但他还没有死,目光还在游移,嘴巴依然还在气若游丝地喘息。 “我……不……相……信……” 没有遗言,这四个字就是杀伐之神对自己人生的总结! 他不相信,不相信“缥缈九剑”敌不过“无招一剑”,不相信自己会失败,更不相信自己居然死在燕重衣锈迹斑斑、又破又烂的铁剑之下…… 第三十三章 巅峰一战(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燕重衣的铁剑已经入鞘,他站在杀伐之神的不远处,黑衣如铁,人如石雕。 数次令他几乎丧命的强敌终于倒在自己的脚下,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意,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怅然若失,无可适从。 死亡,并不是一种快乐的事情,很多时候,它的终结往往只能让很多人留下遗憾。 他已经厌倦杀人,害怕看见流血,尤其是现在,他突然有种呕吐的冲动。 人生是美好的,生命是可贵的,而爱情…… 此时此刻,燕重衣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既安静又温柔,名字就叫做“安柔”的女孩! 人生总是充满了诡秘的变化,改变他的,就是爱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许他的选择宁愿是放弃人世间的纷争仇杀,与安柔携手归隐山林,不再让自己的剑沾染上任何人身上的血。 “呃……吐……”燕重衣终于忍不住俯身狂吐起来…… 当代两大剑客的生死对决,胜负的结果竟是如此,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尤其是铁全拿,他一心想要将杀伐之神捉拿归案,完全任务,虽然他并不希望看到燕重衣被杀伐之神击败,但也更不愿意看到杀伐之神死在燕重衣的剑下。 铁全拿重重的叹息一声,一脸无奈,苦笑着缓缓走了过去,站在燕重衣的身边,望着杀伐之神的尸体,愣然出神。 “唉!”秦孝仪也重重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一言不发,俯身抱起了杀伐之神的尸身,转身就走。 “秦大侠,等等!”铁全拿大声叫道。 秦孝仪停下脚步,转首问道:“铁捕头,何事?” “秦大侠抱着这人的尸体,意欲何为?”铁全拿皱着双眉,不解地问道。 秦孝仪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此子虽然大逆不道,但与老夫毕竟终归师徒一场,这情分,无论如何也是消磨不灭的,老夫实在不忍他就这样暴尸此地,离开这里之后,再为他掘土挖坟,好好安葬了,老夫这个为人师的,也就仁尽义至,心安理得了!” “秦大侠仁心宅厚,义薄云天,本是无可厚非,可是……”铁全拿犹豫不决,迟疑着道,“此人乃是杀人无数,犯案累累的官府要犯,种种罪行令人发指,在下身为六扇门的总捕头,向来以除暴安良、维护法纪为己任,早已在上头面前立下军令状,非将此人捉拿归案,以昭王法不可,所以,无论此人是死是活,在下都必须得带回去交差。” “此人既死,便与伏法无异,无论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都已得到报应,铁捕头能否网开一面,既让死人入土为安,又让老夫一尽为人师之道?” 秦孝仪说得在情在理,令人无可反驳,更加难以拒绝,铁全拿若是不答应,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不由得一时没了主意,只是嗫嚅着道:“这……这……” 秦孝仪看出了他的难处,苦笑一声,轻叹道:“铁捕头要是觉得为难,老夫也不便强人所难。” “秦大侠,在下……”铁全拿也苦笑道,“非是在下不通情理,实在是在下职责所在,这其中许多不便之处,还望秦大侠多多谅解,来日在下一定上门负荆请罪。” “铁捕头言重了!”秦孝仪摇摇头,一脸无奈地将怀里的杀伐之神放回了地上。 “铁捕头。”李玄衣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伸出一只又枯又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铁全拿厚实的肩膀,微笑道,“你就答应了秦大侠的要求吧,你的上头要是执意追究,老夫愿意极力担保。老夫虽已不在朝政,但这点人情薄面,相信还是很管用的。” 铁全拿喜形于色,笑道:“既然前辈愿意出面,这事就好办的多了!秦大侠,请自便!” 秦孝仪也禁不住大喜,连声道谢不止,对二人深深一躬,抱起杀伐之神的尸身,退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无招一剑’果然是犀利无比,无往而不利,本座又犯了一次错误,居然低估了这一剑的威力。”黑袍长叹道,“杀伐之神对这一剑已经研究了许多时日,自问有八成把握可以破解,却不料结果竟是如此,这是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他的死,也算是他太托大,咎由自取。” 此刻,燕重衣早已止住了呕吐,他慢慢地抬起下巴,像剑一般锐利的目光望向黑袍,冷冷道:“你心里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痛,很悲伤?” 黑袍微微一楞,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本座的确很心痛,很悲伤,杀伐之神是本座最得力的帮手,你杀了他,就等于砍掉了本座的一条胳膊。” “那么你一定很想为他报仇,是么?” “这种切肤之痛的仇恨,当然要报。” 燕重衣右手紧紧按住腰间的剑柄,大声道:“好,拔出你的剑,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你要本座拔剑?”黑袍语声中充满了不屑,冷笑道,“你不配让本座拔剑!” “我不配?”燕重衣语声倏然变得比千年寒潭更冷。 “你的确不配。”黑袍傲然道,“你的剑法的确很好,但只能杀死像杀伐之神这等的高手,本座不必拔剑,就可以在一出手间要了你的命。” 这不是夜郎自大的恫吓之言,绝对是一句实话,就连燕重衣自己都不能不承认,就算自己再练习三十年“无招一剑”,也绝对不是黑袍的对手。 “自古有言:门当户对,棋鼓相当。”黑袍悠悠道,“世间男女婚配,若是双方条件、家境都非常符合的,就是一门很完美的亲事。同样道理,我们江湖中人,对手的实力若是悬殊太大,赢则胜之不武,输则不自量力,只有不分伯仲,交起手来方才不会被他人所笑话。” 燕重衣默然许久,缓缓问道:“放眼江湖,谁才配让你拔剑?” “他!”黑袍手指一指叶逸秋,语音掷地有声,“‘缥缈九剑’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法,只有‘落日刀法’才能与它一争长短。” 叶逸秋轻叹口气,苦笑道:“我知道这是你多年来唯一的最大的心愿,可是我虽已学成了‘落日刀法’,却身中奇毒,功力受制,根本无法施展这套绝世刀法,自然也不配做你的对手。” 黑袍悠悠道:“如果本座有办法为你解毒,你是否愿意与本座一战?” “你可以为我解毒?” “本座当然不能,但有一个人却一定做得到。” “什么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黑袍的目光投向天皇,“这个人,当然就是天皇陛下。” 天皇立即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一次又要让楼主失望了,本皇虽是施毒之人,却不是解毒高手。”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叶少侠所中之毒,天下无药可解。”天皇摇头叹道,“这毒乃是徐福亲自研制出来的,在他有生之年,都未能研制出解药,而他的后人,费尽心思,也只是研制出一种暂时控制毒性发作的药物,中毒之人虽可保住一条性命,但功力终究为毒性所克制,难以恢复,形同常人。” 叶逸秋苦笑道:“原来陛下一直都在骗我。” 天皇叹了口气,道:“本皇并非有心欺骗,那些药物足够给你用上三辈子。” “桀桀桀……”黑袍尖声怪笑道:“如果此事属实,陛下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天皇坦然道:“本皇已是楼主刀上之俎,何须说谎?” 黑袍“嘿嘿”冷笑道:“听说陛下乃是东瀛第一插花高手,无论是技术、手法,还是创意,都无人能及。据本座所知,插花虽然是一门技术,但也包含了许多博大精深的学问,武功就是其中之一,本身修为越高,插花功夫也更加了得。如今任我杀为你所累,功力不能恢复如常,本座思来想去,普天之下,能与本座一较高下的,只怕就只有陛下一人而已,不知陛下能否代任我杀与本座一战?” 天皇忍不住失笑道:“本皇早已料到,你我迟早难免一战,却未想到,本座处境竟是如此被动。” “陛下接受本座的挑战?” 天皇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苦笑道:“这只怕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黑袍拍手大笑道:“痛快!这一战可谓是巅峰之对决,无论孰胜孰败,都将永远在江湖中流传下去。” 第三十三章 巅峰一战(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偌大的洞窟就像是一个空旷的古战场,虽无千军万马、两军对垒的雄伟壮观,但当世两大高手的对决,却也因局势而变得不再简单。 一个是在中土称霸江湖的绝代枭雄,一个是来自异邦的一国君主;一个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剑客,一个是东瀛第一高手……这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战役,也是两个国家的斗争,两个霸主的较量。 “陛下请亮兵器!”黑袍昂首挺胸,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静谧,就像是两泓死水。 天皇摇了摇头。 “你不用兵器?”黑袍的声音显得很是诧异。 天皇微微一笑,缓缓道:“插花是一种手上绝活,用不着任何一样辅助的东西。” “至少需要一把剪刀修剪枝叶吧?” “不必。”天皇伸出两根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本皇用的是自己的手指。” 黑袍瞳孔陡然收缩,缓缓道:“如此说来,陛下是要以赤手空拳来与本座一战了?” 天皇点点头,悠悠道:“楼主身怀绝技,所向无敌,只怕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样神兵利器可以将你击倒,与其如此,本皇倒不如赤手相搏,纵然失败,也还能落得一个无所畏惧的美名。” “陛下竟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敬佩。”黑袍慢慢拔剑出鞘,“你我之战,本座希望就是‘缥缈九剑’的最后绝唱,从此以后,天下不会再有值得本座为他拔剑之人!” 长剑出鞘,光芒流动。 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青钢剑,没有刺眼的色彩,没有精美的雕琢,更没有太多的装饰,若是摆放在街市,最多也就不过值三五两纹银而已! 然而,天皇却分明看见,这把并不起眼的长剑,竟充满了杀意腾腾的寒意。 剑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剑的主人。 那杀意,竟是从黑袍身上传出来的! 天皇的瞳孔也陡然收缩,而后又慢慢扩张,黑袍的身影却在他的目光中倏然变得朦胧、模糊。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有剑――那把普通的长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条沉稳而冷静的毒蛇,一旦发起攻击,必然是致命的侵袭。 黑袍双手持剑,慢慢移动,停顿在胸前,形成一个“抱剑式”,死灰色的眼神突然变得庄严、肃穆,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 突然,黑袍后退一大步,变成左弓右箭步势,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手中的长剑仍然抱在双掌中,可是剑尖却左右摆动,速度奇快,发出一种“呜呜”的闷雷声,仿佛风雨欲来,转瞬即将倾盆而下。 ――“缥缈九剑”第一招,“万流归宗”! 同样一种剑式,由黑袍施展开来,却与杀伐之神完全不同。 他的动作更快,更协调,更完美! 长剑依然像是条凶狠的毒蛇,张开血盆巨口,吞吐着舌信子,天地虽宽,但在它呼吸之间,一切都将化为虚无的幻影。 打蛇打七寸!这是对付毒蛇唯一的,最有效的方法。 但天皇却找不到这条毒蛇的要害部位。 天下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此! 在这种情况这个时候,若是燕重衣,决不会贸然出手,静观其变,寻找机会。 可惜天皇并不燕重衣,他决不能像燕重衣一样去等待,他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以牙还牙,以攻代守,为自己创造最有利的先机。 “呔!”天皇口中发出一声轻喝,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在瞬息之间鼓涨起来,就像是两个大大的布袋子,两条保养得体,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臂从中穿出,在身前交叉而过,倏然合拢,空气中顿时发出一声“哧”的轻响。 观战的群雄并没有人看得清楚天皇是如何出手的,每一个人都只依稀看见,一把巨大的剪刀不可思议地剪断了漫天剑光,就像是剪断了江南缠绵无尽的风雨。 风雨倏然而止,天空虽仍未平静,却已包裹不住大地。 黑袍双手捧着长剑,突然吐气开声,口中发出一声嘶哑、低沉如同野兽的狂吼! 吼声未绝,剑光骤闪。 “嘶嘶嘶嘶……”一阵剑气破风之声急急响起,光芒闪动之际,仿佛从天外飞来一片云一般的流水,铺天盖地,瞬间笼罩住了整个空间,黑袍的身影裹在其中,竟已变得无比渺小。 “呼!呼!呼!”劲风激荡,泥沙尘土,遍地翻飞,被剑气所摧,瞬间向四面八方飘散。 无尽的疯狂里,仿佛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就像是在江南的青石小巷中,忽然传出一句充满怯意的叫唤,却被嘈杂的喧闹声淹没。 江南是美丽的,青石小巷也充满了诗情和画意,总是陶醉了许多人的心田;但战役却是残酷的,那刺眼的剑光和那浓浓的杀意,总在不经意的一刹那间就撕碎了人们的梦境。 天皇身经数百大小战役,自然明白二者的天壤之别,他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变换,脚步飘移,双手起起落落,一口气变换了数种手法,极尽所能,发出强烈的攻击。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只在毫厘之间,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够成为王者。 天皇一生沉迷于武功和插花的学问之中,他天赋异秉,聪明绝顶,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功夫,美其名曰:“插花手”。但见他双手翻飞,时而手指并拢作拈花状,时而五指张开如同修枝剪叶,或拉或点,或戳或插,手法层出不穷,姿势优雅无比,既好看又有效,总能在危急之间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击。 剑光就像是一匹用雨织成的丝网,紧密而严实,夹杂着阵阵绵绵不绝的呼啸之声,洒落片片刺眼的银芒,大地上的沙石尘土不断地被剑气激起,升上半空,不住回旋。 黑袍就像是一根被固定了的木桩子,从始至终,竟似都未移动过脚步,反倒是天皇,围绕着他不停在游弋,不停地攻击。 “唉!”欧阳情目不转睛地瞧着战斗中的两大高手,忽然没来由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逸秋目光微瞥,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欧阳情道:“我发现,传说中的‘缥缈九剑’其实并没有黑袍所说的那么可怕,甚至还不如我们事先所想象的那么犀利。” “唔!”叶逸秋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同样一种剑法,黑袍的确远胜于杀伐之神,但与我当日所见,却似有所不及。” “如何不及?” “施展这套剑法,必然很耗元气,黑袍现在明显功力不继,剑法难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叶逸秋皱眉道,“以黑袍的修为,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欧阳情苦笑道:“所以他才以守代攻,以逸代劳,让天皇去主动攻击,如此一来,天皇的功力就会消耗得比他更快。” “我也看出来了!”站在二人身边的米珏轻叹道,“这二人之战,斗的并不仅仅是武功,最主要的还是智慧。黑袍恃剑之威,以守代攻,天皇虽然明知对方意图,但苦于没有破解之法,唯有以攻代守。” 就在三人各抒己见,议长论短之际,忽听黑袍陡然发出一声轻吼,随即就看见天皇如流星般倒飞了出去。 剑光、拳影,和呼啸的风声,在这一瞬间同时消失。 巅峰之战显然已经结束,谁才是王者? 第三十四章 了断(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皇和黑袍这两大高手的巅峰之战,虽然并没有所有人想象中的那般疯狂,但也足够精彩,令人回味无穷,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战结束得太快! “扑通”一声,天皇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地,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浓浓的血。 血色浓黑,洒在地上,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妖异的血莲。 “父皇!” “天皇陛下!” 叶逸秋和铁梯神煞、玉女罗刹三人同时惊叫一声,一齐飞奔过去。 天皇的贴身侍卫――八名影子武士,立即齐刷刷地形成一个圈子,将四人一起围在中央。 天皇在玉女罗刹的搀扶下,慢慢地就地而坐,但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费劲,气喘如牛,稍一用力,鲜血便即从嘴角边泌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可怕,体内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玉女罗刹美丽的容颜刹那间变得僵硬而诡异,充满了惊惧和悲痛、忧愁之色,泪水就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滴落下来。 天皇望了叶逸秋一眼,凄然一笑,喘息着道:“叶少侠……本皇欺骗了你……你一定很怨恨……恨不得本皇死无全尸……” 叶逸秋摇摇头,勉强笑了笑,缓缓道:“我并不恨你,人迟早难逃一死,怎么个死法,死在什么人手里,我从来都不在乎。” 天皇叹了口气,苦笑道:“在本皇这一生中,虽然做错过很多事情,但于心,却是无愧的,唯一让本皇感到内疚不安的,就是暗中对你下毒。不过……本皇早已经将所有的解药交给了美黛子,吩咐她如果日后本皇有何不测,一定要转交给你,虽然不能解毒,但也足够保你八十年的性命……” 叶逸秋也苦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天皇慢慢阖上了疲惫的眼睛,调整着呼吸,缓缓道:“黑袍无愧是天下第一高手,本皇竭尽所能与他一战,仍然被他的剑气所伤,是决计活不了的了,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本皇用独门功夫‘插花手’,将他戳得满身是伤,体无完肤,如果本皇所料不错,此刻他必然已经元气大伤,不足为惧……” 叶逸秋抬目向黑袍望去,但见他盘膝坐在地上,身上那袭黑袍破烂不堪,布满了数十个窟窿,显得非常狼狈。 独孤一剑和“天山双鹰”等十数个高手围在他的身边,个个脸色肃穆,神情严峻,仗剑拔刀,如临大敌。 忽然间,天皇一阵急喘,呼吸变得极不顺畅,苍白的脸泛起一阵红光。 这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正常现象。 叶逸秋暗暗叹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天皇脸上的红光渐渐褪去,呼吸却也变得非常微弱,声音也已变得低如蚊蚋:“叶少侠,本皇……告诉你一件事……” 叶逸秋俯身轻声道:“我在听着。” 天皇缓缓道:“黑袍……黑袍……此非彼……” 叶逸秋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你是说,黑袍此人很卑鄙?” 黑袍以魔窟秘图作诱饵,引江湖各路豪强风云聚会,而后一网打尽,此计虽妙,但手段却未免显得太过卑鄙,令人发指。 黑袍本为一代枭雄,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地予取予求,本是无可厚非,但卑鄙如斯,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天皇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不安的复杂之色,嘴巴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口气透不过来,头一侧,骤然气绝身亡,犹未闭合的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仿佛充满了一些来不及说出的秘密。 玉女罗刹紧紧拥抱着天皇的身体,只觉怀里的躯体体温越来越凉,呼吸却早已不闻,情知天皇已伤重不治,撒手入寰,不由得心中大是悲恸,却又泣不出声,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啊……”铁梯神煞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中充满了悲痛和绝望、愤怒之意,就像是野兽歇斯底里的嘶鸣。 声音未歇,又传出“呛”的一声。光芒闪处,铁梯神煞已然铁梯在手。 “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叶逸秋伸手按住铁梯神煞的右手,沉声问道。 铁梯神煞骤然回过头来,一双充满了鲜血的眼睛绽放出红色的光芒,狠狠地瞪视着叶逸秋。 叶逸秋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浓郁的杀气侵肤蚀骨,直透内心深处,全身都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 “松手!”铁梯神煞声音冷如冰雪,一字一句道,“我要杀光那些狗贼,谁拦我,谁就死!” 叶逸秋暗暗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苦笑道:“血衣楼已是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太子殿下报仇心切,情有可原,却也不必急在一时。我想……假如天皇陛下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看到你如此莽撞行事。”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我若不报此仇,便是大大不孝。”铁梯神煞怒吼道,“你再拦我,我必让你血溅五步。” 叶逸秋道:“如今黑袍受伤非轻,杀伐之神也已死在燕大哥剑下,余孽虽勇,却已不成气候,血衣楼必为我正道歼灭,太子殿下报仇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么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铁梯神煞瞪眼道。 叶逸秋略一沉吟,缓缓道:“天皇陛下挥军南下,远道而来,无非是为取出贵邦先皇骨灰带回东瀛而已,多生事端决非是他本意,落入黑袍的圈套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如今贵邦三千将士尽数遇难,天皇陛下又已不幸客死异乡,如斯重任便落在太子殿下身上,依我愚见,殿下当保全余力,将先皇骨灰和天皇遗体安然送回东瀛,方尽人子之孝道。” “这……你说的倒也并无道理,可是父仇不共戴天,我又岂能不报?”铁梯神煞神色犹豫不决,一时失去了主意。 叶逸秋摇头道:“血衣楼是黑袍毕生心血之所聚,一旦瓦解,对他而言便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加上重伤在身,只怕也活不长多少时日了。他若死了,一切便都烟消云散,非但殿下大仇得报,就连中土江湖也与他得到了了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多造杀孽?” 铁梯神煞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一变再变,一时委决不下。犹豫了很久,他长长吁出口气,慢慢收拢起手中铁梯,跺脚道:“你身中奇毒,无药可解,一切都是拜我父皇所赐,他如此待你,你竟然没放在心里,反而以德报怨,处处为我着想,我若一再执迷不悟,反倒不通情理了!罢了,罢了,一切依你就是。” 叶逸秋暗暗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米珏缓步走来,轻轻拍了拍叶逸秋的肩膀,低声笑道:“小兄弟,你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有昔日叶家贵为武林盟主之风,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骚乱,稳住了局面,这一点,只怕叶家先人也要自愧不如。” 叶逸秋淡淡一笑,低声道:“米兄,现在是你应该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什么抉择?”米珏茫然问道。 叶逸秋抬目望向“天山双鹰”,缓缓道:“若非米兄仁义为怀,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忍迫hai同门,大嫂也不至于为这两个灭绝人性的叛徒所害,米兄何不趁此良机,与他们作个了断,既报弑妻深仇,清理门户,又为江湖除害?” 一石激起千层浪,忆起亡妻,米珏顿时心中大痛,几不能言。 叶逸秋叹了口气,语声中充满歉意道:“米兄,我本无心碰触你的痛处,但若不适时当机立断,只怕后患无穷。” “我明白。”米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决然道,“他们是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忍心下手,本以为他们会自动悔改,却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他们为害江湖了!” 第三十四章 了断(2) - 杀手本色 - 郁痕 黑袍与天皇两败俱伤,虽然麾下仍有万马千军,但重伤之余,无力指挥,杀伐之神又已命丧燕重衣剑下,血衣楼中,地位与名望最高者便属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心中明白,黑袍与天皇一战,已耗尽了气力,虽然一时未死,实则是奄奄一息,苟且延喘,血衣楼大势已去。他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了数十年,久经风浪,经验充足,当机立断,将血衣楼的弟子召集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如铁桶般团团围在黑袍四周。 红衣如血,乍一看去,仿佛一片血色的浪潮,刺目生疼。 黑袍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露出一丝嘉许之色,缓缓道:“独孤大侠,你附耳过来,本座有话对你说。” 独孤一剑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黑袍的嘴唇。 黑袍喘息了很久,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如蚊蚋,除了独孤一剑,他人绝不可闻。 但见独孤一剑瞬间变换了数种脸色,低声叹息道:“楼主非要这么做不可吗?难道除此之外,我们已别无选择?” 黑袍点点头,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非常吃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 独孤一剑脸色凝重,缓缓道:“这个计划一旦启动,固然可以将敌人尽数歼灭,但我们血衣楼也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楼主三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黑袍喘息着道,“本座宁愿血衣楼数十年基业毁在自己的手里,也不愿为他人所灭。” 独孤一剑长叹一声,低头不语。他沉默了很久,忽又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种坚定的光芒,对黑袍微一颌首,转身就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道寒光突然闪电般掠起,“唰”地一声,向黑袍当胸刺去。 黑袍身受重伤,本已无力动弹,加上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突然,太意外,令人防不胜防,只听“哧”地一声,长剑穿胸而过。 “啊……”红色人群中立即传出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叫。 黑袍缓缓抬起目光,就看见了这个偷袭的人。 这个人居然是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你……你竟敢弑主……”黑袍睁大了眼睛,带着种不容置信的神色,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独孤一剑脸色坚毅,环目四顾,扫视了红衣人群一圈,缓缓道:“这是你逼我的。这些人大都是昆仑门下,楼主要让他们为你殉葬,我决不能坐视不理,否则百年之后,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本派列祖列宗?” “好,好,是本座看错了你。”黑袍凄然一笑,忽然大声暴喝道,“血衣楼弟子听令,速速将独孤一剑这个叛徒拿下,本座必有重赏。” “呛啷”声起,此起彼伏,“天山双鹰”等人纷纷拔刀亮剑,齐刷刷地指向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神色淡定自若,缓缓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夫宁愿背负弑主骂名,保全了你们的性命,各位非但不懂知恩图报,居然还想杀死你们的救命恩人吗?” “独孤一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中环皱眉问道。 独孤一剑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总执法已死,楼主又受了重伤,事已至此,各位也一定已经看出来了,血衣楼大势已去,称霸天下的美梦已成幻影。楼主情知必死,是以命我引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毁掉这个洞窟,天地俱焚,让我们为他殉葬。” “你……你说的是真是假?”李中环目光露出犹豫之色,半信半疑地望向黑袍,“楼主,难道我们真的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吗?” 黑袍缓缓闭上了眼睛,默然不语。 独孤一剑冷冷一笑,大声道:“昆仑弟子全都听好了,当今武林九大门派已被血衣楼尽数歼灭,唯吾派因老夫之故幸免于难,得以保全,如今黑袍将死,血衣楼气数已尽,尔等务必返回正道,重振吾派声威……” 语音未落,独孤一剑突然又发出一声“啊”的惨叫,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飞了起来,跌落在红色人群之中,沿途洒下一路血花,飘在空中,显得异常诡秘而妖异。 只见黑袍突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纵声狂笑道:“独孤一剑啊独孤一剑,想我黑袍在江湖上纵横江湖叱咤风云数十年,到最后居然命丧你手,当真是有眼无珠,死不瞑目……” 声音戛然而止,黑袍的身躯砰然倒地,再未动弹。 一代枭雄,就此魂飞魄散,化为灰飞烟灭! 数十名昆仑弟子快步抢上,将独孤一剑围在中央,但见他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眼见是不活的了! “哈哈哈…”独孤一剑突然也纵声狂笑起来,声音凄厉如枭之夜啼,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老虎无牙,仍是恶兽。”独孤一剑惨然嘶吼道,“黑袍啊黑袍,我逆天抗命,仍遭你毒手,报应,这就是上苍给我的报应……” 语声突然中断,独孤一剑头一歪,双腿一蹬,终究也化作一缕亡魂,追随黑袍而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非但连血衣楼的人始料不及,就连叶逸秋等人也完全没有料到。 过了半晌,李中环突然纵声高呼道:“正邪不两立,但凡是血衣楼弟子,务必团结起来,与所谓的江湖白道决一死战,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 话音刚落,只听红衣人群中有人大声道:“昆仑派弟子听令,速速脱下身上红衣,还我本派身份,免得引起武林同道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先打起来了!” 那人口中说着话,一边用力扯掉了身上的红衣,露出一身昆仑派的服饰。 只听“哧哧”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落,人群中红衣如风中落叶,片片落地,经过乔装改扮了的昆仑派弟子竟达四百多人,真正的血衣楼弟子不过两三百人而已。 “天山双鹰”与夺命勾魂、“江南双侠”等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每个人心里都已明白,今日必然难逃江湖白道正义的裁决。 昆仑派弟子中有人大声道:“大夥儿一起上,杀光血衣楼余孽,为江湖除害,以证吾派清白。” 那人在昆仑派中地位显然极高,他这一呼吁,顿时得到了数百同门的赞同和附和,纷纷亮剑对红色人群展开了厮杀。 血衣楼弟子奋起反击,无奈敌众我寡,根本不堪一击,不过小半盏时分,便被昆仑派弟子尽数歼灭,无一幸免,就连“江南双侠”和断川流、孙望乡等人也战死在混乱的杀戮之中,幸存者仅只“天山双鹰”和夺命勾魂四人而已。 天山派惨遭灭门,行凶者虽冠以血衣楼之名,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还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天山双鹰”;李冰娴遭到毒蛇之吻而致香销玉殒,元凶却是夺命勾魂。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忆起灭门惨案,爱妻之死,米珏都心痛无比,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此时此刻,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米珏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一步一步地向四人走去。 “天山双鹰”和夺命勾魂四人脸色惨白,神色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除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还的,以命抵命,以血还血,没有人可以侥幸逃过天意的安排和上苍的惩罚。 是与非,对与错,仇与恨……一切的一切,终于到了了断的时候! 第三十五章 侠者仁心(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天山派自创派以来,历代掌门都深怀仁义之风,代代传承,以此为美,米珏自成名伊始,便不曾妄开杀戒,纵是大奸大恶之辈,也常常给于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以江湖上人人都称他为“仁义之侠”。 仁义虽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但若太过,往往会变得迂腐。这一刻,米珏的忍耐似是已经到了极限,终于拔出了从不轻易出鞘的“仁义之剑”。 剑光如水,泛起一丝冰凉的寒意,那一抹流光,深深刺痛了“天山双鹰”的心灵。 天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辽阔的草原,无垠的雪山,他们本可以在那里快乐的生活,但人性的贪婪和**,却让他们与幸福背道而驰。 很多事情的对或错,往往取决于一念之间,在整个过程中,很多人都会变得很迷茫,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突然灵光乍现,怀念从前的时光。 “天山双鹰”的觉悟显然来得已经太迟了一些,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也没有了退路,因为米珏已经决定不再给他们任何悔改的机会。 剑光突然一闪,仿佛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隐约的痕迹。 米珏连话都不再多说半句,就毅然决然地发起了攻击。 “天山双鹰”自小学剑,“天山剑法”早已练得纯熟无比,若在平时,二人联手尚可与米珏抗衡,但此刻的米珏已练成先天剑气,这正是他们最为担心的。 血衣楼大势已去,这是不争的事实,“天山双鹰”和夺命勾魂四人是仅存的残留余孽,必然也难侥幸逃过正义的裁决。四人骑虎难下,毫无退路,虽然明知不是米珏的对手,也只能硬着头皮绝地反击。 “天山双鹰”首当其冲,两支长剑就像是两条饥饿的毒蛇,从两个不同的方位刺了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夺命勾魂也飞扑而出,双手连扬,“唰唰唰……”风声响处,数十个蓝汪汪的寒星一齐射向米珏。 四人如同困兽,出于求生的本能,作最后的战斗,一出手便都使出毕生绝学,心里都是怀着一个同样的想法:纵然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也要与米珏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寒星闪闪,蓝色的光芒异常刺眼,显然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米珏虽素有“仁侠”之称,但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暗箭伤人的恶徒,如此一来,反而激起了他的杀心。 “意由心生,剑随意动”,这八字真言是天山剑气的至高要诀,就在米珏心念一动间,剑气也已骤然随之发动。 剑气无形,既非肉眼可见,也无痕迹可寻,瞬息之间,“天山双鹰”夺命勾魂四人陡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压力。 剑虽锋利而迅速,却仿佛遇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非但刺之不入,反而被反弹了回来;数十种淬过剧毒的暗器本是无坚不摧,此刻却变成了像是用泥巴捏造成的玩具,突然化为齑粉,随风反吹过来,扑头盖脸地洒向夺命勾魂。 这一个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四人猝不及防,刹那间,攻击反而成了自噬,夺命勾魂被毒粉沾了个满脸。二人双手捂着双眼,痛苦地倒在地上,同时惨叫道:“啊!啊!我的眼睛……” 语音未歇,“哧哧”两声轻响又同时响起,“天山双鹰”手中的长剑向后一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刺入了夺命勾魂的胸膛,二人当即毙命。 就在这时,剑光突又掠起,无声无息地向“天山双鹰”刺去,一招两式,正是天山剑法中的“两袖清风”。 米珏身法之快,竟如鬼魅。 仓促之间,“天山双鹰”急忙抽剑回挡。 “无情断肠剑”乃是天下百剑之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只听“叮当”“叮当”两声脆响,两把青钢剑立即断为两截。 米珏剑势不停,手腕一抖,接连挽起三朵剑花,正是天山剑法的第四招:“梅花三弄”。 剑花陡然在空中绽放出来,奇异而灿烂,散发出种炫目的美丽。 这种美丽是致命的,当敌人深深陶醉在其中的时候,生命往往就在那一瞬间被终结。 “天山双鹰”深谙天山剑法,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匆忙之间,急忙展开天山派的独门轻功“飘萍渡水”闪避。二人虽然见机极快,但米珏的剑更快,“哧哧”两声,李中环被削断了一束头发,柯中平也被削去了一大片衣襟。 “天山双鹰”仗着知己知彼之利,侥幸脱险,却仍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米珏已下决心清理门户,出手绝不留情,“唰唰唰”地又接连刺出数剑。 “天山双鹰”二人手中断剑连连挥动,拼命抵挡,只听“当当当”数响,断刃片片跌落,只剩剑柄在手。 利剑流溢出冰冷的寒芒,刺人肌肤,隐隐生痛,“天山双鹰”再也无力抵挡,左闪右避,岌岌可危。 “哎呀!”柯中平突然惊叫一声,脚下一偏,打了一个趔趄,骤然仆倒在地。 就在这时,剑光骤然又是一闪,闪电般刺向柯中平的胸膛。 柯中平避无可避,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声呼叫道:“大师兄,饶命……” 呼声未绝,剑光骤然停顿! 米珏手中长剑抵在柯中平胸膛之上,沉声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师兄,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杀我!” 柯中平眼中流露出种渴望的光芒,脸上也充满了乞求之色。 那是种人在濒临绝境,万分渴求生还的无助而绝望的表情,令人实在不忍拒绝,尤其是像米珏这种“仁侠”。 米珏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你现在才知道悔改,不觉得太迟了吗?” 柯中平道:“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大师兄,你就给我一次回头的机会吧!” “我已经给过们很多次机会,是你们没有好好的珍惜。”米珏脸上充满了惋惜的苦笑,摇头长叹道,“数年前,我本还念着你们年少懵懂,误入歧途,不忍心对你们痛下杀手,但你们却一再不知悔改,一错再错,亲自带兵毁灭天山派,又一路追杀落难同门,还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非清理门不户不可!” 米珏说话的时候,握剑的手一直都在微微抖动,显而易见,他嘴里虽说的坚决,但心情却是起伏不定,激动不已。 柯中平自小跟着米珏长大,深知这位大师兄的性格温顺随和,宅心仁厚,他察言观色,知道米珏内心显然已被自己说动,当即趁机说道:“大师兄,念在我们同门之谊的份上,你就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保证,我们绝不会再胡作非为,做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之事。” 米珏脸色沉稳而凝重,默然许久,缓缓问道:“你们是不是真心悔改?” 柯中平点头如捣蒜,忙不迭道:“若再犯错,我们任凭大师兄如何处置,就算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也毫无怨言。” 米珏点了点头,缓缓抽回了剑,沉声道:“要我不杀你们倒也不难,只是你们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大师兄你尽管说。”柯中平一边应着,一边不停地向呆立在一旁的李中环打着眼色,示意他一起向米珏求情讨饶。 李中环神情木然,一动不动,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米珏冷冷的望了李中环一眼,缓缓道:“俗话说:死罪可饶,活罪难免。你们先自毁一身武功,以后再也不许以天山派弟子自居,有生之年,更不许踏上天山半步。只要你们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就不杀你们。” “你要我们自废武功?”“天山双鹰”刹那间脸色苍白,毫无人色。 第三十五章 侠者仁心(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个人的武功学有所成,绝非易事,功力若要达到一定的造诣,更非一朝一夕之功,整个过程中包含的酸甜苦辣,实在难以言表。对于江湖人而言,最最痛苦的事情,便是莫过于功力散尽,成为废人。 是拒绝?还是答应?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生或死,就在一念之间。“天山双鹰”二人面面相觑,彷徨无计。 “这是你们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米珏沉声道,“人之一生,命运的方向总需要自己掌舵,很多机会往往都是稍纵即逝,就看你们是否把握得住。” 李中环惨然笑道:“这几年来,我们在江湖上树立了不少仇家,他们恨不得生啖我们的肉,活喝我们的血,如果我们失去武功,必定将死得很惨很难看。与其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现在就死在你的剑下。” “不……我不想死。”柯中平颤声叫道,“大师兄,我愿意自废武功,只求你不要把我逐出门墙……” 语音突然中断,柯中平两只眼睛就像是死鱼的眼珠子向外凸现出来,垂头望着自己的胸膛。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疼痛,只觉自己的胸膛仿佛正在被某种利刃迅速地一穿而过。 那是一把利剑,一把没有剑柄的断剑,持剑之人竟是李中环! 柯中平慢慢地转过头去,眼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之色,不敢相信地望着李中环,痛苦地叫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要……杀我……” “老三,我们联手闯荡江湖,从来是形影不离,谁都离不开谁……”李中环面目狰狞,神情怪异,说不出的恐怖,桀桀怪笑道,“我已决意寻死,怎么忍心把你留下苟且偷生,却让自己孤孤单单地下地狱受苦受罪?我们一起死,一起下地狱,这样才公平……”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整个人突然也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柯中平的身边。 柯中平这才发现,李中环的后心竟不知何时也已被半携断剑穿透。他惨然一笑,望了米珏一眼,嘴巴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骤然气绝身亡。 “天山双鹰”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残杀同门,丧尽天良,终究逃不出正义的裁决,本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果,但米珏心里却丝毫没有半点欣慰之意,反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这两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那一份情谊深长似海,不可估量,二人虽然坏事做绝,但在他看来,却未必不可饶恕,所以他才会再次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李中环居然杀死柯中平,而后自裁,这个结局却是他所不能预料的。 恶人伏诛,他们的血是否能够洗净他们生前所犯下的种种罪行?显然,这是一个令人无法作出正确判断的问题。 米珏愣愣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动弹,也不知是该欢笑还是应该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米珏忽然觉得有人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叶逸秋。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米兄,你用不着难过,‘天山双鹰’的死,对他们自己乃至天山派,都是一种解脱,也是最完美的结局。” 米珏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他们误入歧途,并不是他们的错,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为人兄长的教导无方,纵然他们犯下许多令人发指的恶行,也是罪不当诛,他们若肯自废武功,我决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可惜……” 叶逸秋打断道:“米兄侠骨仁心,天下群豪亲眼所见,无不折服,‘天山双鹰’得此下场,全是咎由自取,你何错之有?” 米珏道:“可是……” 叶逸秋立即截口道:“没有可是,米兄,天下群豪都已离开,我们也该走了!” 米珏环首四顾,但见身周四下里空荡荡的一片,数百群豪在李玄衣和龙七、铁全拿等人的指挥下,排列成行,井然有序,鱼贯相随,纷纷向来时的那条甬道退去。 数百群豪分两行排列,有条不紊地蜿蜒前行,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长蛇。 行不多时,两支队伍突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事出突然,群豪齐都诧异不己,议论纷纷,人声嘈杂,一时间,偌大的洞窟竟显得热闹非凡,处处回声。 叶逸秋和米珏二人穿过人群,踏过流水小桥,走进壁画甬道,就看见了队伍的源头。 队伍的领头者是燕重衣和欧阳情、劳麻衣、赖布衣等人,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甬道的尽头,站在一面石壁的面前,有人在低头沉思,有人在低声谈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充满了无奈和疑惑,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每个人心里都怀着一个同样的想法:速速离开魔窟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如果甬道是畅通无阻的,队伍当然不会突然停了下来,很显然,燕重衣等人一定是遇到了一些难以攻克的难题。 “怎么回事?”叶逸秋低声问道。 欧阳情纤手轻抬,指着那面石壁,苦笑道:“我们出不去了,唯一的出路都给堵死了!” 叶逸秋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投向赖布衣,皱眉道:“二哥,我记得我们从溶洞里退回来的时候,这条甬道还是畅通的,现在怎么……” 赖布衣摇摇头,脸色凝重而严肃,苦笑道:“甬道被堵,绝对是我们退回来后才发生的事,这里的机关,比我所想象的更多,也更复杂。” 叶逸秋轻轻吁出一口气,微笑道:“二哥是这方面的行家,无论机关如何复杂,都绝对难不倒你的,对么?” 赖布衣没有说话,脸上露出种无奈而艰涩的苦笑。 叶逸秋脸色微微一变,低沉着声音道:“你也破解不了这道机关?” 赖布衣居然没有否认,点头道:“我的确破解不了!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开启机关的机括,据我猜测,机括不是已经被毁,就是安装在我们所不能及的另一面,我已经尽力了!” 叶逸秋再也作声不得,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迅速升起,瞬间蔓延到了全身,凝固了他的血液和肌肉。 米珏大踏步上前,朗声道:“让我试试!” “呛啷”一声,寒光闪现,“无情断肠剑”已然出鞘,“咻”地刺了出去。 “叮”地一声清亮的脆响,宝剑刺在那面石壁之上,非但分寸难入,反而向旁一偏,滑了开去。 “咦!”米珏口中发出种惊异的呼声,缩手抬臂,宝剑又闪电般刺了出去。 “无情断肠剑”号称百剑之祖,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米珏运用天山剑气全力出击,要将区区一块石壁刺出一个窟窿,绝非难事。岂料又是“叮”地一声脆响,剑尖竟又偏向了一边。 米珏顿时口瞪目呆,暗暗诧异。 “没有用的,米大侠。”赖布衣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石壁,而是用又精又纯的钢铁铸造成的,坚固厚重,天下绝对没有哪一种神兵利器可以将之摧毁。” 米珏脸色狐疑地伸指弹了弹,那面墙壁立即发出“叮咚”声响,果然不是石料所制。他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收剑入鞘,跺脚道:“真的毫无办法了吗?难道我们只剩下束手待毙这一条死路?” “这倒未必。”赖布衣摇头道,“据我观察,这面铜墙铁壁应该是从上而下慢慢滑落的,如果我们能够把它抬起来,恢复回它原来的位置,就不会困死在这里了!只是……据我估计,这墙壁至少重逾万斤,纵然集十个壮汉之力,也绝对撼之不动,又哪里找得到这么多的大力士呢?” “老二,你糊涂了?居然忘了大哥天生神力。”劳麻衣伸手扒开胸前衣襟,露出一片古铜色的肌肤,但见他肌肉虬结,堆垒成块。 赖布衣摇头道:“大哥虽有神力,但你一个人却是绝对抬不起来的。” 劳麻衣将胸膛拍得“咚咚”直响,板着一张黑脸,不悦道:“大哥练‘金钟罩’这门外功已有多少个年头,你也是知道的,居然还敢小瞧大哥的功力?” 赖布衣道:“大哥之能,人尽皆知,我岂敢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我的意思是,若能再召集几位像你这般神力惊人之士,必定事半功倍。” “说到天生神力,我倒想起了一个人。”米珏微笑道,“我曾经亲眼见识过,‘捕王’李老前辈以一己之力,将狂奔中的马车硬生生地顿住,那份神力,足以与劳大哥媲美。” “但两个人只怕还是不够。”赖布衣摇头道。 米珏微一沉吟,缓缓道:“天下英豪,风云聚集,被困在这里的不乏奇人异士,我们何不就地取材,把大力士召集在一起,共同出力?” “这是一个好主意……”众人异口同声,纷纷赞同。 第三十六章 过关(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受困于魔窟的江湖豪杰多达四百六十八人,擅长外门硬功者为数不少,但膂力过人者却寥寥无几,经过众人的精挑细选,也不过只有七位而已! 这七个大力士都拥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一柱擎天”南霸天、“大力王”王大力、“力拔山河”陈飞、“气吞天地”陈冲、“一吼惊心”罗刚烈、“盖世小霸王”项小羽和“神力大将军”高仁业! 墙壁与地面紧紧闭合,连一条缝隙都找不到,若想从底部把墙壁抬升起来,那是绝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手掌粘住墙壁,借力吸起。赖布衣将九人分为两组,劳麻衣和“一柱擎天”南霸天、“大力王”王大力、“力拔山河”陈飞、“气吞天地”陈冲五人首当其冲,十只手掌紧紧粘住墙壁,在众人的吆喝声中,一齐发力往上推起。 叶逸秋等人站在一边,睁大了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动一下,每一个人的心跳仿佛都已停止,在窒息中等待惊喜的出现。 就在这一瞬间,那面墙壁仿佛微微一动,传出“轧”的一种沉重的声响,却并未如众人预期中的那般上升起来。 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一片像坟墓般寂静的小小甬道里,却犹如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令所有人的心无不疯狂跳动,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各种不同的喜悦之色,或淡若微风,或耸然动容…… 赖布衣是唯一淡定若素之人,他的脸上甚至看不见半丝欣慰和惊喜之色,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第二组准备。”赖布衣大声道,“一旦墙壁露出缝隙,立即托住底部,合众之力,将它抬起来。” “起!”劳麻衣突然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狂吼。 声音未落,忽听“轧轧”声响,那面墙壁果然上升了数寸,地面上立即露出了一条缝隙。 李玄衣和“一吼惊心”罗刚烈、“盖世小霸王”项小羽、“神力大将军”高仁业四人早已暗暗蓄力待发,此刻更不迟疑,齐齐将手掌插入缝隙之中,托住墙壁的底部,全力上抬。 这九人都是天生神力,仅仅其中一人便可力举千斤,此刻聚集在一起共同发力,团结的力量又何止万钧?只听“轰隆隆”地一阵声响,那面墙壁瞬间便上升了两尺多高,劳麻衣和“一柱擎天”南霸天、“大力王”王大力、“力拔山河”陈飞、“气吞天地”陈冲五人身形一矮,一齐托住墙壁底端,再使力时,墙壁又已升高数尺,一阵寒风骤然袭来,初时的那个溶洞已赫然在目。 “通了,通了!”群雄骤然发出阵阵欢呼,“我们出得去了……” 劳麻衣和李玄衣九人或用手撑,或用肩扛,牢牢顶住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两边靠拢,让出一条足以容三人并肩而过的通道。 群雄激动之余,再也无瑕顾及其他,纷纷争先恐后地向溶洞外拥去,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叶逸秋大声叫道:“大家不要急,如此你推我挤抢先出去,必然会造成混乱,反而误了大事,最好是排成三队,遵守秩序快步通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群雄幡然醒悟,立即纷纷平静下来,自觉地排成三列队伍,从通道中鱼贯而出。 如此一来,通行的队伍便变得顺畅了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走出魔窟的江湖豪杰已然过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劳麻衣和李玄衣九人却骤然感到墙壁变得越来越是沉重,每个人所承受的重量也越来越大,“力拔山河”陈飞、“气吞天地”陈冲、“大力王”王大力和“一吼惊心”罗刚烈四人都已汗湿重衣,不住地喘着粗气,就连劳麻衣和李玄衣二人,脸色也都慢慢地变成了酱紫色。 突然间,“轧”地一声响,墙壁骤然下沉了数分。 “不好!”赖布衣脸色倏然一变,失声叫道,“这墙壁的机关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大哥和李老前辈他们只怕撑不了多久,后面的人必须赶快加速通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语音未落,忽听一人大声说道:“我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呛啷!咣当!”声响过处,铁梯神煞从背上取下铁梯,快步行来。 “殿下,你这是……”叶逸秋疑惑地拧紧了双眉。 铁梯神煞笑而不语,只是摆弄着铁梯,倒竖着撑住了墙壁。 叶逸秋恍然大悟,摇头苦笑道:“殿下,只怕没有用,这墙乃是由钢铁所铸,既厚又重,你这铁梯根本承受不了它下降之力,非被压成一团顽铁不可!” “叶少侠,你可别小看了这把梯子。”铁梯神煞轻笑道,“它可不是寻常之物,乃是取自极寒之地的千年玄铁淬炼而成的,坚硬密实,一般刀剑根本无可奈何,就连你的‘冷月寒刀’,也未必能把它一刀削成两段。” 正如铁梯神煞所言,铁梯果然不是凡物,墙壁有了它的支撑,劳麻衣和李玄衣九人顿觉手上一轻,墙壁的重量竟然大大减少。 过不多时,江湖豪杰便已悉数穿过了甬道,铁梯神煞收回铁梯,劳麻衣和李玄衣九人顺着墙壁下落之势,逐渐减弱力量,将墙壁恢复回原来的模样。 就在这时,在前率队而行的米珏竟又折返回来,望着赖布衣苦笑道:“我们又遇上麻烦了,溶洞中所有的洞道和出口都已被完全封闭,我们根本无路可走。” 溶洞中本是洞中有洞,洞洞相连,四通八达,路路皆通,但在此刻,溶洞却像是一处死穴,除了通往甬道的回头路,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出口,数百个江湖豪杰聚集在一起,显得非常拥挤,热闹非凡。 赖布衣沿着洞壁,慢慢地踱着步子,观察了数圈,最后终于在西北角的方向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堆凌乱的石块之前,拧紧了双眉,低头不语,陷入沉思之中。 叶逸秋和米珏等人快步走来,齐声问道:“怎样?难道这里还有机关?” “这里面可谓是机关重重。”赖布衣点点头,手指指着脚下那堆石块,缓缓道,“你们看,这九块方形的石块就是破解机关的关键。” 众人注目望去,但见那堆石块恰好正是九块,呈正方之形,每一块石块上都雕刻着一个毫不相同的正楷字,分别是“一”至“九”这九个数字。 叶逸秋眉头微皱,摇头道:“我不懂。” 赖布衣手指上扬,指着面前的洞壁道:“你们再看这里。” 洞壁凹凸不平,当中却深深陷进一大块,形成一个巨大的正方形。 叶逸秋瞧了半晌,依然如坠云里雾里,苦笑道:“小弟于机关之术一窍不通,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二哥能否指点迷津?” 赖布衣微微一笑,缓缓问道:“小叶,你可曾听说过数字九宫格这东西?” 叶逸秋讪然一笑,摇头道:“虽略有所闻,但不明就里。” 赖布衣道:“数字九宫格是‘幻方’中的奇幻方,把一到九这九个数填入九宫格中,使九宫格的横、竖、斜的数字之和都相等就算过关了。 。填写这种三阶幻方是有方法的,口诀有云:‘小’坐边中间,斜着把数填;出边填对面,遇数往下旋;出角仅一次,转回下格间。” “那要怎么填?”叶逸秋拧眉问道。 赖布衣微微一笑,悠悠道:“你把横向的第一行填上二、七、六这三个数字,第二行是九、五、一,第三行是四、三、八,如此一来,横、竖、斜的数字之和就都可以是相等的十五之数了!小叶,你千万别把数字和顺序弄错了,一旦出错,我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叶逸秋倒抽了一口凉气,神色凝重地问道:“难道这数字九宫格就是开启通道的机括?” 赖布衣点头道:“正是如此!” 第三十六章 过关(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数字九宫格并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要掌握住了其中技巧,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迎刃而解。 叶逸秋按照赖布衣事先指示的方法,将九块石块一一贴在墙壁上的正方形凹陷之处,才刚退回赖布衣的身边,忽听东南方向倏然传来一阵“轧轧轧”的声响。 江湖群雄纷纷注目望去,只见一面石壁自地面上缓缓升起,片刻间便已上升数尺,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巨大的洞穴。 江湖群豪毕竟是乌合之众,大难临头各自飞,无不急欲离开,逃出生天,眼见甬道再现,顿时又忘了秩序,纷纷向洞口涌去。 叶逸秋和赖布衣等人暗暗苦笑,万般无奈地不住摇头叹气。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江湖群豪尽皆进入了那个黑暗的洞穴,留下来的,不过是叶逸秋和米珏、欧阳情、燕重衣、劳麻衣、赖布衣、李玄衣、龙七、铁全拿、铁梯神煞、玉女罗刹、八个影子武士十九个人而已! 十九人擦亮火折子,沿着洞穴往前大步而行,只见洞穴之内又是一条通道,蜿蜒而曲折,漫无边际,也不知通往何处。 叶逸秋望了赖布衣一眼,轻叹道:“二哥,我们来时的那条道路已被血衣楼毁掉,看来这条通道是他们预留的后路,没想到血衣楼中也有精通机关之术的高手,只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却没料到你才是真正的高手,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了重重机关。” 赖布衣微微一笑,摇头道:“小叶,我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依我看,前方必定还设置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机关。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我未必就能一一破解,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须回头去处理一下。你们继续往前走,不必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什么事?”众人齐声问道。 赖布衣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转身向来路大步奔去。 米珏望了叶逸秋一眼,又看了看燕重衣,轻声道:“他回头做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跟着他?” 叶逸秋和燕重衣相视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你们笑什么?”米珏愣愣地问道。 燕重衣缓缓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一天不杀人就闷得发慌,二哥一定是老mao病又犯了,一说到机关,手就痒的要命,忍不住回头去改造别人布下的机关。” 米珏恍然大悟,失笑道:“血衣楼中的确是有擅长机关之术的人,他们就是夺命勾魂,只是他们都已死了,就算赖先生重新设下机关,也不会有人与他一较高下。” “他这么做,倒不是为了争强好胜,实在是他对此道太过于执着,甚至已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燕重衣苦笑道,“我们继续往前走,不必等他。” 众人缓步而行,又过了几近大半个时辰,洞道渐渐变得宽阔,前方隐隐传来嘈杂的人语,似是争执不休,又似在商榷某些一时委决不下的事情。 众人加快脚步,很快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但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数百个江湖豪杰居然全都聚集在一起,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此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叶逸秋等人费了很大的工夫,才从群豪的争吵中隐隐明白了队伍停留下来的原因。 到了这里,江湖群豪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去路太多,根本无法选择。 溶洞的正前方和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宽大的甬道,每条甬道上方的石壁上都刻着两个大字,分别是“顺境”、“死路”、“绝处”,群雄所争执的,就是该往哪个甬道行走才是正确的。 “所谓‘绝处’,就是一个断绝去路的地方,万万行不通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而‘死路’当然也是不能走的,唯一顺畅的肯定非‘顺境’莫属。书上不是有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吗?‘顺境’二字已经明明告诉我们,此路可行,我们却不敢相信,还充满怀疑,争论不休,如此下去,只怕永远都走不出去。” 人群中立即有人点头赞同,纷纷异口同声地附和道:“不错,设下机关的人正是利用了人性多疑的点,故布疑阵,误导他人,引诱我们弃活路而不走,偏要自投罗网。大夥儿还犹豫什么?都往‘顺境’走吧!” 话音刚落,群豪中已有数十个胆大而鲁莽的人抢先进入了“顺境”甬道,有些生性谨慎的江湖豪杰本来还在犹豫不决,但眼见进入者越来越多,却并未发生任何异常,也都跟随人流而去,转眼间便去了三百多人,留下来的,不是昆仑派的弟子,就是一些拿捏不定主意的江湖散客。 铁梯神煞目光投向叶逸秋,缓缓问道:“叶少侠,我们不跟着去吗?” 叶逸秋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万一这是一个陷阱,想要回头只怕就太晚了!我们先等赖二哥跟上来了再说,在这种处处都是机关的地方,只有经过他的观察之后才能决定如何选择,我们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突然传来赖布衣无奈的苦笑声:“小叶,你太高估我了!说实话,像这种实而虚之,虚而实之的迷阵,我也不敢擅作定夺。” “二哥回来了!”叶逸秋回头道,“二哥,你的意思是……” 赖布衣缓缓走来,摇头道:“这三条路肯定有一条是安全的,选择哪一条,那就要看运气好不好了,就像一场公平、公正的赌博,押大还是买小,结果究竟是通吃还是通赔,未开宝之前,谁都没有把握,只能看谁的手气更好一些。” 叶逸秋愣愣地呆了半晌,苦笑道:“把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压上,赌注也未免太大了!” 赖布衣耸了耸肩膀,无奈道:“所以这一次别再指望我能为各位做些什么,万一输了,这么大的赌注我可赔不起。” 铁梯神煞脸色微变,沉声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与其如此,倒不如……倒不如……” “倒不如怎样?”赖布衣苦笑道,“难道殿下也想走‘顺境’那条路?” 铁梯神煞狠狠地跺了跺脚,点头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话音未落,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从天而降,堵塞住了“顺境”的洞口,下落之力重逾万钧,地面竟似也为之微微一颤。 铁梯神煞脸色骤然变得非常难看,狠狠地瞪了赖布衣一眼,几近嘶吼般大声叫道:“这次完了,就因为你的犹豫和怀疑,我们都没来得及作出正确的决定,现在洞口被堵,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我真的很后悔,后悔不该把自己的性命和整个东瀛国的命运都压在你的身上……” 赖布衣也不反驳,一个箭步窜到“顺境”洞口,将右耳紧紧贴着那块巨石,仿佛在倾听什么,脸色凝重而严肃。 铁梯神煞又气又恨,怒不可遏,眼睛似欲喷出愤怒的火焰,仿佛满腔怨气无从发作,大步跟了过去。 就在这时,“轰隆”“轰隆”之声连续响起,竟似是从已被堵塞的“顺境”甬道之内传来的,声音此起彼落,连绵不绝,地面紧随着不住地颤动起来,人站在那里,就像是飘浮不定的扁舟一般,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 第三十七章 后会无期(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那一阵阵声响竟持续了几近半盏茶时分,由近至远,从清晰和真切变成隐约而模糊,最后终不可闻,摇摇欲坠的溶洞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巨变陡生,地动山摇,溶洞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众人无不骇然变色,过了半晌,依然惊魂未定,连大气都不敢稍喘,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赖布衣回头望向满脸错愕的铁梯神煞,似笑非笑道:“有时候,偶尔犹豫和怀疑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幸运的保留下来了,下一注要如何押宝,我就多了几分把握。” “什么意思?”铁梯神煞怔怔问道。 赖布衣悠悠道:“刚才发生的响动,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必然过程,我可以断言,进入‘顺境’的人已经全军覆灭,无一幸免。我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步他们后尘。” 铁梯神煞讪讪一笑,神色间充满了歉意和尴尬,再也不敢多言。 赖布衣踱着步子,在“死路”和“绝处”两个洞口之间来回行走,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凝眉发呆,很多时候都是愁眉苦脸,仿佛这一刻,实在是他人生中最为苦恼的时候,究竟是走“死路”,还是“绝处”,平时果断而决绝的他,竟也不轻意、草率地作出选择。 又过了半晌,赖布衣突然双掌“啪”地一合,脸上露出一丝毅然决然的笑意,仿佛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有了无比成熟的决定。 叶逸秋走到赖布衣身边,低声问道:“二哥,我们该往哪条道走,你是否已有决定?” 赖布衣轻轻一笑,伸手指向“绝处”,缓缓道:“从这里出去,一定可以安然离开。” “何以见得?”叶逸秋皱着眉头问道。 “古人曾说:绝处逢生。那意思是说,人们处于绝地之时,都有一种求生的意识和本能,只需要一点点运气和机遇,往往便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赖布衣仿佛胸有成竹,斩钉截铁道,“布阵之人故布疑阵,循循善诱,其实也正是利用了‘攻心之术’,令人无法捉摸,不敢妄作决定。” 赖布衣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绝处”的甬道畅通无阻,一路行去,蜿蜒迂回竟达十数里的路程,既未遭遇机关陷阱的阻击,也未发生任何危险的变故,其之安宁和顺利,令人深感意外和惊异。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穿过一个溶洞中的甬道,远远便看见一束耀眼的亮光,一股冰凉的寒气骤然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空气清新而舒适,将洞内的霉气冲得一干二净,众人精神顿时为之一爽。 “你们听,好像有流水的声音。”欧阳情忽然娇声叫道。 众人侧耳细细聆听,果然听见一阵“淙淙”的声响,轻柔而悠扬,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起来就像是一曲来自仙宫的美妙的弦乐,令人醉意熏染,不知身在何方。 众人加快脚步,行出数丈,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洞口不远处泉水哗哗的流,汇集在一起,就像一条通天的水帘从天而降,注入一口小潭之中,最里边的悬崖上,像珍珠水帘似的不时的向下滴水,水声悦耳动听,像一首永不停止的歌,令人心旷神怡。 山风吹过,前方迷雾翻腾,云涛涌动,宛如千军万马尽收其中,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下雨似地,星星点点地溅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变幻莫测……水雾忽然慢慢地散开了,眼前渐渐清晰,远处却仍然迷蒙,好像混沌初开,天地始成,实是人间仙境。 这是什么地方?叶逸秋忽然觉得眼前景象竟是非常熟悉,在某一天某一刻,他一定曾经从这里经过。 突然间,一道灵光倏地从他的脑海中迅速地一闪而过,他猛然想起,此处岂非正是当初进入魔窟时曾经经过的那个小水潭?穿过左侧的裂隙,就是常年烟云笼罩的“仙人洞”! 不仅是叶逸秋,所有人对这个地方都不会感到陌生,他们清楚地记得,这是进入魔窟的必经之地。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从迷幻一般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阵震天撼地的欢呼声:“天啊!我们出来了……” 呼声未绝,十几个江湖豪客突然像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对于一些刚刚在地狱里走了一遭的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绝处逢生,重获自由”更值得高兴? 人在得意忘形之际,通常很容易乐极生悲,因为在这个时候,人性是脆弱的,失去了理智和戒备,往往会变得不够冷静,造成某些方面的疏忽,纵然身边危机四伏,也完全无法察觉。 “扑通扑通”的声响骤然连续响起,那十几个人突然失去了踪迹,竟似全都掉进了水里。 就在这时,前方突又传来十数声惨叫:“啊……” 声音凄厉而痛苦,令人毛骨悚然,错愕不已! 叶逸秋等人脸色骤然大变,齐刷刷地纵身而出,奔出数丈,不由得全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矫舌难下,作声不得。 只见在众人的脚下,居然横穿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水面上雾霭迷蒙,冉冉升起,却散发出阵阵灼人的热浪,迎风袭来,裸露在外的肌肤竟似隐隐生痛。 “救命……”那十几个掉进河里的江湖豪杰大声呼叫,在水里“扑腾、扑腾”地沉沉浮浮,高高举起的双手就像是被烈火烧过了一般,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瞬息之间,呼救声戛然而止,那十几个人慢慢地沉入了水里,随着一阵阵“呲呲”声响,空中散发出一股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恶臭难闻,熏人欲呕。 这条河流里的流水,竟然是滚烫的,而且还带着种强烈的腐蚀作用,将掉进水里的人活生生的溶化成了一具白骨支架。如此看来,那袅袅升起的雾气显然并不是烟云,而是被蒸腾起来的热气。 这条灼热的河流宽及数丈,将众人的去路阻隔在另一端,就算轻功高绝如叶逸秋和米珏,也绝对无法一跃而过,那个并不是太遥远的人间仙境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老天真会开玩笑。”叶逸秋苦笑道,“出路明明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却无法企及,看来我们注定是逃不过黑袍的算计。” “未必如此。”赖布衣摇头道,“这是血衣楼一早预留的退路,肯定是有办法过河的。”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无端刮起一阵狂风,呼啸声中,将雾气和热浪吹得纷纷向四面八方散去。 “咦!”赖布衣忽然轻声惊叫,仿佛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水面。 风吹雾散,只见河面上忽然露出十六个圆形的石墩,平整的礅面上都刻着一个醒然入目的大字,依稀是:山、巅、一、寺、壶、酒、尔、乐、苦、煞、吾、把、吃、杀、不、死! 每个石礅间隔约莫两尺八寸,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一样排列横在水面,显得奇特而怪异。 “这些石墩只怕就是为了渡河而设的,可是……这些字又是什么意思?”叶逸秋紧紧拧着双眉,茫然问道,“难道这些石墩之中竟也暗藏机关?” “小叶,你猜对了,石墩上的每一个字的确都暗藏玄机。”赖布衣微笑道,“你知不知道,古人有一项非常伟大的发明,叫做‘圆周率’?” “圆周率?” “关于圆周率,民间曾经流传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嗜酒如命的教书先生,有一次酒瘾上来,便给学子们留下背圆周率的这道题,自己却去了私塾后山中的寺庙,和寺中的老和尚开怀痛饮。圆周率位数众多,寻常人能背诵出前面十几个数已属不易,教书先生料想等到自己醉意熏熏地回来时,这些学子们也未必背得出来。岂料等到他重回私塾时,学子们居然异口同声地背诵道:‘山巅一寺一壶酒,尔乐苦煞吾,把酒吃;酒杀尔杀不死,乐尔乐……’教书先生惊诧不已,思索了很久,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首打油诗正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ba九七,九三二三八四,六二六’的谐音,学子们是借此诗讽刺他贪杯误教……” “我明白了,原来这**字就是圆周率的前十六个数……” 赖布衣截口道:“不是十六个,而是二十四个。如果我们直接踏礅而过,很可能会和那些掉进水里的人一样,被河里的热流化为一堆白骨,过河的唯一办法,就是按照圆周率前二十四位数的顺序行走。” 叶逸秋默然半晌,缓缓问道:“二哥,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赖布衣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道:“说实话,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这的确已经是唯一的办法,无论如何,都是非试不可,至于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三十七章 后会无期(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毋庸置疑,叶逸秋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就连上天也在暗暗眷顾,他自恃轻功卓绝,首当其冲,以身涉险,按照圆周率的数字顺序,在相应的石墩上纵横跳跃,居然安然无恙地越过了热浪奔腾的河流。 数个时辰之后,一百多个江湖豪杰按照相同的方法,全都毫发无损地抵达到了彼岸。 穿过藤萝中的裂隙,经过烟云弥漫的“仙人洞”,站在“万斛珠玑”的旁边,但见白云飘浮,阳光灿烂,天空一碧如洗,耳边不断传来澎湃的声音,那是海浪的呼啸,洗涤着人们晦暗的心灵…… 当人们死里逃生,往往发觉,原来活着,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魔窟之战,血衣楼固然已被瓦解,但江湖豪杰也大伤元气,除了七十余位昆仑派弟子,生还者仅存六十余人,可谓是两败俱伤,输得彻彻底底。 黑袍既死,纵然血衣楼尚有余孽,也已如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江湖或许又能平静很多年,江湖豪杰所付出的代价虽然足够惨重,但扭回了局面,已足以令人欣慰,唯一遗憾的是,在清点人数的时候,由始至终竟都未看到“乾坤一剑”秦孝仪的踪迹。 当时数百名江湖豪杰皆被困在魔窟之中,场面混乱不堪,彼此之间,谁都无法顾及,秦孝仪只怕是误进“顺境”,死于非命! 米珏与秦孝仪素来交好,彼此间情深意厚,不由得暗暗懊悔,痛骂自己不该顾此失彼,为了清理门户,竟然疏忽了秦孝仪。 人在共同患难之后,往往更能增加彼此之间的真情,经此一役,众人对叶逸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大义和勇敢纷纷赞不绝口,得知他竟是昔日武林世家叶氏之后,更是无不肃然起敬。 蓬莱虽是一处人间仙境,但群雄每每思及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魔窟,都是不寒而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在此多作停留,纷纷登船起航,分道扬镳。 “叮叮叮……咚咚咚……” 一阵阵悠扬动听的琴声,就像是流水般从蓬莱阁里不断响起,仿佛来自天上仙宫的弦乐,如泣如诉,扣人心弦。 玉女罗刹危襟正坐,神情专注,十支纤纤手指仿佛充满了灵气,拔动着七弦琴的琴弦。 叶逸秋就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倾听着那优美的声音。 琴声突地一变,变得哀艳而凄婉,充满了无限的无奈和忧伤。 叶逸秋心头一跳,眼前忽然显现出一种故人依依惜别的景象――离别在即,欲去还留,心里仿佛还有很多话儿想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那时的心情复杂难明,魂为之暗销,肠为之寸断……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玉女罗刹推案而起,目光如水一般温柔,但眼波流动中,却分明充满了万分惆怅的离情别意。 叶逸秋迎着她的目光,看出了浓浓的不舍和深深的依恋,依稀读懂了她心底的故事。 她不忍离去,这一去,远隔重洋,将永难再见! “唉……”玉女罗刹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道:“叶公子,这一次,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弹奏,从此以后,我们或许已不能再相见……如果……如果这一次相聚,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想,从此以后,我将不会再为别人弹奏。” 叶逸秋转过了目光,望向远方海天成一色之处,缓缓道:“士为知己者死!在下能得公主如此厚爱,实在受宠若惊,如果这次真成永别,在下有生之年,也不会忘记公主这个朋友的。” “朋友?”玉女罗刹凄然一笑,声音中竟似充满了绝望和忧伤,“在我心里,我们却并不仅仅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叶逸秋心底一颤,没有说话。 玉女罗刹又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将那把七弦琴捧在手里,缓缓道:“叶公子,你可记得这把琴的模样?” 叶逸秋回转目光望着那琴,缓缓点了点头。 “是否已经记在心里?”玉女罗刹又问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是更多更多年,永远都不会忘记?” 叶逸秋又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悠悠道:“也许……二十年之后,会有人带着这把琴从东瀛而来,如果你们能有缘相见,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对待那个人。” “也许?”叶逸秋微微皱了皱眉,“那是一个什么人?” “我现在还不能确实,我说的只是‘也许’。”玉女罗刹浅浅笑道,“也许,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也可能是我的女儿,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弟子……也许,没有‘也许’!”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玉女罗刹莲步轻移,盈盈而出,幽幽道:“叶公子,我虽有万般的不舍,但终究还是要离去,回到自己的家园故土,在此,我想献上我最衷心的祝福,愿你和欧阳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恒久。” 未等叶逸秋应声,她已头也不回地抱琴而去,走得竟是如此的决绝。 叶逸秋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惊异,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他只道玉女罗刹性格刚烈,行事坚决而果断,却哪里明白,其实玉女罗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伤心欲绝,若再多停留一刻,便将永远不愿离去! 玉女罗刹的身影刚刚消失不久,另一个轻盈的倩影便从楼梯的转角处飘然而来。 叶逸秋不用去瞧,仅仅只是闻着那人身上的气息,就已知道她是谁。 “你看到了吗?她哭了!”欧阳情幽幽道。 “她哭了?”叶逸秋神情有些木然。 “她哭了!”欧阳情的声音中似乎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她是为了你才哭的。” “为了我?”叶逸秋依然呆若木鸡。 “你偷走了她的心,她虽然走了,可是心却还在你这里。”欧阳情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尖锐,“你是个贼,一个专门偷走女孩子的心的贼……” 叶逸秋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柔声道:“你知道吗?你也是一个偷心贼,偷走了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和你的心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血肉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油嘴滑舌。”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敲打着叶逸秋的胸膛,满腔醋意顿时化为无限柔情,娇声道,“告诉我,她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叶逸秋将她拥得更紧,缓缓道:“她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将来一定会是我的好妻子,她祝福我们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真的吗?”欧阳情的目光投向玉女罗刹离去的方向,“她真的在祝福我们?” 叶逸秋脸色严肃地狠狠点了点头,道:“她说过,这是她最衷心的祝愿!” 欧阳情突然变得沉默不语,美丽的眼眸仿佛闪现出点点朦胧的泪光。 那是幸福的泪水!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来自情敌的祝福更令人感动?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残阳血一般的余晖落入茫茫的大海,将海水染成了一片刺眼而妖异的红,微波荡漾之际,总是飘起一片片浮动的光芒。 玉女罗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不停地频频回首,遥望着越来越变得遥远的蓬莱阁,直至那个古老的建筑已经化成了一个小黑点,她都舍不得收回远眺的目光。 她贵为东瀛国的公主,从小都是戴着万人瞩目的光环长大的,高高在上,无忧无虑,可是现在,她却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为情所困,初涉爱河,便被淹没在泥沼之中,不可自拔。 爱情,原来竟是种折磨人的东西! “忘了吧!”身后忽然响起铁梯神煞的叹息声,“忘了他,忘了这一切,毕竟曾经发生过的都已经只是过去,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哥哥……”玉女罗刹倏然转身,就像是一只受伤无助的小鸟猛地扑进铁梯神煞的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铁梯神煞轻轻地拥着她,轻叹道:“妹子,你哭吧,尽情地哭吧,把心里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吧!” 就在那一刻,海水停止了呼啸,妖艳的红也突然消失了,仿佛就连它们也不忍心看见一个痴情的女子为了相思而伤心哭泣…… 第三十八章 老枪的女儿(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清晨,晨雾欲散未散,东方那颗启明星闪闪烁烁,大地依然还是一片灰色的朦胧,铁枪山庄就像是一个尚未睡醒的婴儿,沉寂而宁静。 铁传雄起了一个大早,踱着方步,漫步在山庄的大门之外。 今天,他的心情仿佛好得不得了,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露出一种如释重负、无比轻松的表情。 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得特别快。黑袍与天皇巅峰对决,同归于尽;杀伐之神被燕重衣一剑穿心,必死无疑;江湖数千好汉与血衣楼帮众被困魔窟,死伤无数……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 铁传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若非黑袍将自己留下来镇守铁枪山庄,只怕也是一去不回返了…… 血衣楼已经覆灭,铁枪山庄将不再受到黑袍的统治,他终于恢复了自由。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自由更让人感到快乐了!铁传雄心里愉快地想着,转身向庄内走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你就是铁传雄?” 铁传雄慢慢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很美,很年轻,但目光就像是一支犀利的剑,锋芒毕露,令人不可逼视。 “我是。”铁传雄笑了笑,笑得很优雅,很自然。 那年轻女子慢慢走了过来,站在铁传雄的面前。 她站得很近,几乎与铁传雄是贴身相对,铁传雄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吐气如兰的呼吸。 他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女人动心的英俊男人。铁传雄向来都很自信,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有一套让她们很快就喜欢上自己的方法。 “姑娘,我们认识?”铁传雄微笑道。 “不认识。”那女子的声音很冷,脸上也如罩上了一层寒霜。 铁传雄也不在意,依然满脸笑容道:“那么姑娘为何找我?”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突然笑了笑。 漂亮的女人笑的时候,当然是非常美丽的,她这一笑,就像是春花乍展,美艳不可方物。 铁传雄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却没见过笑容如此动人的美丽女人。她的笑,扣人心弦,令人难以抗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神色痴迷的铁传雄,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非常怪异,露出一种惊惧和恐慌之色。 他忽然发现,那女子的笑容也已经变了,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致命的毒蛇! “我送你……”那女子也像是一条毒蛇,诡秘地笑着道,“……去死!” 铁传雄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出自一种本能,双掌毫无意识地击了出去。 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 他的双臂刚刚抬起,就突然像两条死蛇般软绵绵的,无力地垂落下来。 铁传雄的反应并不慢,但那女子的动作更快,至少比他快了三分。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他忽然感到胸口一痛,那是一种胸膛仿佛被某种利器撕裂,揪心的痛楚。 铁传雄依然还能感觉到自己微弱的呼吸,但心跳,却仿佛已经停止。 “噔噔噔……”他一连倒退数步,不由自主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他看见的,是一片染红了胸衣的鲜血和一截刀柄。 刀柄制作精美而怪异,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象牙的色泽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他明白,刺入自己胸膛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匕首。 这一刺,既狠且准,准确地刺中了他的心脏,切断了血液的流动,所以他才会突然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为什么杀我?”铁传雄挣扎着问道。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冷道:“因为你该死。” “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 “明白什么?” “老枪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父亲,他死于血衣楼之手,你不为他报仇倒也罢了,反而与弑师强敌狼狈为奸,枉费老枪极力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铁传雄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那女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这是在为铁枪山庄清理门户。” “你是谁?”铁传雄只觉呼吸越来越是艰难,强撑一口气道,“你和铁枪山庄是什么关系?” “你既将死,我就让你死得明白。”那女子缓缓道,“我就是老枪的女儿!” “你……你是师父失踪多年的女儿?”铁传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那女子紧紧咬着牙,眼里竟似噙满了泪水,默然良久才恨恨道:“老枪虽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他对待我们母女时的狠心和决绝……我本不想回来,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可以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可以不在乎我们母女的生死,但我还是不能对他不忠不孝,因为我曾经答应过我红颜薄命的母亲……” 铁传雄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微微一动,下一口气竟已接不上来,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那女子蛾眉微蹙,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你想说什么?” 铁传雄气息微弱地道:“我……没有……老枪……他……” 语声突然停顿,再无声息! 那女子急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没有?” 没有回答,因为死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说话的。 铁传雄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但他的眼里充满了诡异的神色,嘴巴依然张得大大的,仿佛想要说出隐藏在心底的一个极大的秘密。 那女子呆立在铁传雄尸首旁边,心里琢磨着他临死之前没有说完的那些话:“他究竟想说什么?‘我……没有……老枪……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没有背叛老枪,还是老枪还没有死?” 她想了很久,始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默然许久,她缓缓俯身,白皙的纤手握住了匕首的柄。 这把匕首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她母亲给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绝不可以丢失。 就在她想用力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发觉,自己全身所有的肢体和关节,都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变得僵硬,丝毫动弹不得,就连丹田之气都无法提起。 “不好,这是中毒的迹象。”她心里暗暗一惊,刹那间冷汗直冒,“该死,我只道铁传雄必死无疑,却没料到他居然还有此一手,意图与我同归于尽。” 就在她心念一动之际,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却低沉有力的声音:“你真的是老枪的女儿?”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个人会是谁? “回答我。”那人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令人难以抗拒。 “你是谁?”那女子反问道。 “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的人。”那人沉声道。 那女子心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下毒的人是你。” “当然是我。”那人居然并不否认,桀桀怪笑道,“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中者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在半个时辰内若得不到解药,那么他就会真的变成一个永远都不会动弹的死人。” “你为什么对我下毒?”那女子恨声道。 “不许问我任何问题,但我的每一个问题,你都必须回答。你的小命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你已经别无选择。”那人阴恻恻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老枪的女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女子有些赌气道。 “是,则生;不是,则死!” 那女子叹了口气,苦笑道:“虽然他狠得下心抛弃我,但我还是不能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那人沉声冷笑道:“看来你果然是老枪的女儿,很好!” “我本来就是……”语音未落,那女子只觉眼前一黑,忽然一头栽倒在铁传雄尸体之上,昏了过去。 一条黑色的影子随即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闪电般飞掠而出,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腰带,将她提在手里,毫不停留地向山庄之内奔去,瞬间消失在重重楼阁之中…… 第三十八章 老枪的女儿(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轮红日在沉寂了一个夜晚之后,终于喷薄而出,从遥远的东方冉冉升起,万丈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晨雾渐散,铁枪山庄朦胧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地方已经不再宁静,随着人语与脚步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山庄的大门之外,出现了八、九条人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正是叶逸秋、欧阳情、燕重衣、李玄衣、米珏和龙七等一行人。 在蓬莱,黑袍与天皇同归于尽,血衣楼精英几乎全军覆灭,江湖白道也损失极重,数千好汉仅剩百余人侥幸生还,这一战,可谓是两败俱伤。血衣楼虽已被歼灭,但事情并未结束,鬼影子和李红绡依然被囚禁在铁枪山庄之内,生死未卜,是以众人从蓬莱归来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铁枪山庄,解救二人。 铁传雄是铁枪山庄的庄主,只要找到了他,就能打听出鬼影子和李红绡的下落,但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看见铁传雄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变成一个永远都不会再说话的死人。 铁传雄的尸体就仰躺在大门外的台阶之前,睁着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想要说出隐藏在眼睛里的秘密。 是谁杀死了铁传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感到很好奇。 平坦的空地里,无数脚印清晰地显现在厚厚的尘土上,却并无凌乱的痕迹,很显然,铁传雄是在毫无准备出手的情况下,遭到了对方的突然袭击。 杀死他的人,一定是个杀人高手。 燕重衣忽然慢慢地蹲下身子,凝视着铁传雄的胸膛,目光落在那怪异的匕首的柄上。 “你在看什么?”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燕重衣一动未动,淡淡道:“我知道是什么人杀死了铁传雄。”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燕重衣没有立即回答,只听“哧”一声轻响,他竟将插在铁传雄胸膛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从匕首锋利的刃上滴落下来。 “尸体虽无体温,但血并未凝固,铁传雄死去一定还不到半个时辰。”燕重衣凝视着匕首道。 叶逸秋点点头,问道:“凶手是谁?” 燕重衣目光依然未抬起,缓缓道:“是八妹!” “八妹?”叶逸秋骤然大吃一惊,愣愣道,“燕大哥,你能不能确定?” 燕重衣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肯定地道:“一定是她,我认得这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她贴身之物,是她视如生命的东西。” “可是……”叶逸秋紧紧拧着双眉,不解道,“她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这把匕首既然对她如此重要,杀了人之后,她为什么又没有顺手取回?” 燕重衣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神中露出种迷惑而深思之色。 “八妹是谁?”李玄衣缓缓问道。 叶逸秋微一迟疑,缓缓道:“‘九龙堂’老八,‘矫龙’程蝶衣!” “啊?”李玄衣瞪大了眼睛,作声不得。 燕重衣忽然抬起头,大步向铁枪山庄里面走去。 叶逸秋眉头轻蹙,问道:“燕大哥,你做什么?” 燕重衣头也不回,扬声道:“我有一种直觉,八妹现在一定就在铁枪山庄里面,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 铁枪山庄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声名显赫,老枪虽然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但授徒几近三百,供养奴仆数十,在往常,这个地方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然而,众人却都奇怪地发现,此刻虽已日上三竿,但庄内却依然不见人迹,庄丁和奴仆们仿佛还在睡梦之中,偌大一个山庄,竟显得出奇的冷清和安静。 这种清静,仿佛处处透露出种死亡的气氛,令人深感不安,几要窒息。 庄内的人呢?难道真的是沉睡未醒?这个时候,他们早应该起床劳作,老枪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武林世家的人,都必已养成了一个有规律的起居习惯,不应该变得如此懒散。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不明白铁枪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全都没有了主意。 “我们分散了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叶逸秋忽然说道,“不管我们看到什么,都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刻钟之后全都回到大厅会合。” 这个提议很快就通过了每一个人的同意,两人一组,分头行动。 叶逸秋垂头看了欧阳情一眼,笑了笑道:“你还记得,这里有一个后花园吗?” “当然记得。”欧阳情嫣然一笑,“那里有一个很有趣的屋子。” 有趣?叶逸秋微微苦笑,他可不这样认为。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夜的风月令人**蚀骨,但短暂的欢愉,却换来他一生一世的愧疚,对两个女人的永久愧疚。 他曾经发过誓,这一辈子非欧阳情不娶,但他却辜负了她,在他的生命中,拥有了别的女人,虽然,事情的发生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次,他却变得犹豫和彷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们。如果非要让他抉择,他当然是选择与欧阳情永不离弃,但李红绡怎么办?事情的结果,终究是有一个女人深受伤害。 叶逸秋沉默了很久,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仿佛提起了所有的勇气才下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心,目光凝重地望着欧阳情,缓缓道:“我们之间,是不是不可以存在任何秘密?” 欧阳情轻笑道:“每个人的心里都会隐藏着一些不必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情人之间,虽然坦诚可以让两个人心无芥蒂,但太过于表白,未必就是件好事。” 叶逸秋轻叹口气,没有说话。 欧阳情道:“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跟我说?” 叶逸秋艰难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我想跟你说……我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 欧阳情道:“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叶逸秋苦笑道,“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欧阳情嫣然一笑,淡淡道:“是这样的吗?如果你真的不想隐瞒我什么,那就不妨说出来。”她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我只对一个秘密有兴趣,除了它之外,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是什么?” “当年在飞龙堡,我爹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叶逸秋猛然愣住了,呆立许久才苦笑道:“你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么简单?” “对,是不是比你想象的更简单?”欧阳情微笑道,“如果你觉得很简单,那就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叶逸秋长出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笑,缓缓道:“那一次,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对关于你的事,包括你的童年,你的梦想,看得出来,他很疼你爱你,你就是他的一切。最后,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哪一句话?” “他要我接替他,继续疼你爱你,不要让你受伤害,不然……他一定会扭断我的脖子。” “噗嗤!”欧阳情失笑道:“你当然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凶残的人,绝不会扭断你的脖子,他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 叶逸秋却没有笑,轻轻地揽她入怀,低声道:“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会疼你爱你,保护你一辈子……” 欧阳情也紧紧抱住了他,柔情似水道:“我不想知道你心里所有的秘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这就已经足够!”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天下情人,谁不如此? 爱,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简单,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第三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刻钟的时辰就像是指间沙疾疾溜走,很快就过去了! 此刻,众人依照之前的约定,一齐聚集在铁枪山庄的大厅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种非常凝重而严肃的神色,仿佛遇到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诚如最初的意料,铁枪山庄果然发生了变故,他们几乎找遍了整个铁枪山庄,除了他们自己,居然没有再看见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没有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 铁枪山庄里本来至少有三百三十六口人,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没有了气息,没有了生命。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一夜之间,铁枪山庄便沦成了地狱,显得异常阴森恐怖,处处散发出诡异的气氛。 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些人的死法竟然一模一样,全都在梦中长睡不醒,未曾感觉到丝毫的不安和痛苦,就已经安静地死去。 李玄衣与龙七、铁全拿三人为捕多年,但如此巨大的血案,却也是闻所未闻。他们仔细地检查了一些尸体,发现这些人死亡时间并不长,绝不会超出三个时辰,每一具尸体都全身僵硬,肢体和关节皆不能活动,就像是坚硬的石头一般。根据多年积累起来的经验,他们很快就作出了一个同样的判断:这些人是中毒而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居然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地死去?凶手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毒杀铁枪山庄的数百余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程蝶衣为何要杀死铁传雄,还是一个未知之谜,而今又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怪事,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几乎喘不过气来。偌大一个大厅,突然变得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哎呀!”龙七忽然惊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大厅的沉静。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一齐刷地望向龙七。 龙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讪然一笑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想……我们很可能忽略了一个人。” “什么人?”李玄衣沉声问道。 “就是八妹……”龙七望了燕重衣一眼,“……程蝶衣程姑娘!” “啪”地一声,李玄衣骤然击掌大声道:“你不提起她,我倒几乎忘了!铁传雄为她所杀,铁枪山庄里的数百个人在同时离奇地中毒死亡,只怕也是她做的。” 燕重衣脸色骤然大变,倏然抬起头,目光就像他腰间的铁剑般犀利,语声也已变得异常冰冷:“你说什么?” 李玄衣微微一愣,缓缓道:“我说……程姑娘很可能就是屠杀铁枪山庄满门的凶手。” “你有证据,还是出自你的推测?”燕重衣冷笑道。 李玄衣苦笑一声,道:“我没有证据,只是根据推测……” 燕重衣立即截口打断道:“既然没有任何证据,你怎可就妄下定论,说我八妹就是凶手?” “这……”李玄衣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伸起袍袖轻轻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既然是她杀死了铁传雄,那么……她的嫌疑就非常之大……” “八妹自小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与铁枪山庄素无往来,她为什么要屠杀人家满门?”燕重衣冷冷道,“仅凭一把匕首,更不能断定铁传雄确是为她所杀,也许,是别人偷走了她的匕首,借刀杀人,栽赃嫁祸。你们六扇门的人,办案的时候,岂非最重于证据?物证不可少,人物更不可或缺,你们谁看见她杀了人?” 李玄衣顿时被这一番抢白说得目瞪口呆,尴尬无比,作声不得。 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骤然变得严峻起来,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道。 叶逸秋轻咳一声,缓缓道:“八妹……程蝶衣这个人,我对她也非常了解,虽然她是个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但绝非杀人如麻的狂魔,屠杀数百人这种事,绝对不会是她做的。” 李玄衣长叹一声,苦笑道:“既然叶少侠也这么说,想必是不会错的,看来凶手确是另有其人。这样吧,我们再仔细地搜寻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活口,又或者是一此蛛丝马迹。” 叶逸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轻笑道:“这桩血案其实可以缓一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鬼影子前辈和李姑娘,这里的人已经全都死了,就怕……” 语声突然停顿! 叶逸秋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李玄衣脸色骤然大变,拔足奔出了大厅。 龙七和铁全拿相视一眼,也紧紧追了出去。 叶逸秋轻轻叹息一声,对燕重衣道:“燕大哥,其实你是能确定铁传雄的确就是八妹杀死的,对不对?” 燕重衣点点头,缓缓道:“那把匕首,任何人都不可能从八妹手里偷走。庄门之外的脚印,虽然杂乱无章,但明显只是两个人的,其中一个,肯定非八妹莫属。”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能感觉到,八妹就隐藏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里,我的直觉向来都很准确。” 叶逸秋相信燕重衣的直觉,因为他也是一个直觉非常准确的人。 通常,一个人的直觉分为两种,一种是与生俱来的,还有一种却是经过了很多种不同训练和培养方法之后才艰难形成的。他属于前者,燕重衣属于后者。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欧阳情道,“我们赶紧去寻找吧!” 话音刚落,忽听厅外有人大声笑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也许老夫知道他们被困的地方。” 爽朗的笑声,中气充沛的声音,众人听来,只觉非常熟悉。 声音方歇,就看见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这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年纪虽已逾古稀,但身强体健,腰板挺得笔直,步伐坚稳,毫无龙钟老态,竟是众人在蓬莱时遍寻而不见的“乾坤一剑”秦孝仪。 黑袍处心积虑地欲借蓬莱魔窟将江湖群雄一举歼灭,在其内处处设置了重重机关,又安装了大量的炸药,若非赖布衣一路破解和劳麻衣、李玄衣等人力举万斤闸,群雄必被困死在内。但在脱险之后,众人清点人数时却并未发现秦孝仪的踪迹,还道他受困于“顺境”之中,被炸得粉身碎骨,却没料到,此刻竟然在铁枪山庄突然出现。 他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鬼魂?如果是人,那么又是如何从魔窟逃出来的?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呆地望着一副从容不迫模样的秦孝仪。 “怎么了?”秦孝仪微笑道,“你们是不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老夫?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看见的可能只是一个鬼魂?” 米珏笑了笑道:“秦老爷子,你还活着。” “老夫当然还活着,这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吗?”秦孝仪大声笑道。 米珏讪然一笑,问道:“那么……你是怎么逃出魔窟的?当日在魔窟之中,你与众人失散,我们还道你也……早已丧命其内。” 秦孝仪叹了口气,缓缓道:“当日情形一片混乱,老夫本想带着白无瑕那孽徒的尸体先行离开,岂知魔窟处处都是机关陷阱,不知怎的,我们就掉进了一条秘道之中。那条秘道同样布满了各种机关,若无白无瑕的指引,老夫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杀伐之神的指引?”燕重衣陡然双目一张,迸射出两道慑人精光,沉声道,“他胸口中了我一剑,居然未死?” 秦孝仪点头道:“幸亏燕公子这一剑刺得有些偏了,他才一时不能就死,否则老夫如何还能安然逃脱?” “那么他现在人呢?” “我们逃出来不久,他就死了。”秦孝仪黯然叹了口气,“不过,他在将死之前,或许是因为对老夫感到愧疚,也可能是想为自己赎罪,减轻自己所造下的杀孽,说出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告诉老夫,鬼影子和李红绡李姑娘,就囚禁在铁枪山庄后花园里的地牢里。”秦孝仪缓缓道,“刚才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他们?” “后花园的地牢里?”叶逸秋眉头轻皱,对米珏道,“米兄,你去找李老前辈,告诉他这个消息,我们先去看看。” 第三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在叶逸秋和欧阳情的记忆中,后花园其实并没有栽种太多的花草树木,只有一间石屋依山而建,地方虽然不大,却也显得空荡荡的,平时人迹罕至,根本就没有秦孝仪所说的地牢。 “老爷子,你确定地牢就在这里?”欧阳情蹙眉问道。 秦孝仪神秘地笑了笑,点头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白无瑕说,地牢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若无指引,寻常人是找不到的。”他用手指了指那间屋子后面的山壁,又道:“地牢就在山壁的后面。其实,最初的时候,这个地牢并非用来关押犯错之人的,而是铁枪山庄历代庄主闭关修练之地。” “那么……要怎样才能打开地牢?”叶逸秋问道。 秦孝仪道:“这个简单,只要按一下设置在山壁上的机关,地牢就会出现。” 他嘴里说着话,伸手在山壁某处轻轻一按,只听“咔扎扎……”一阵声响,本是天衣无缝的山壁突然缓缓地移动起来,露出一个巨大的洞穴。 那洞穴很深,深入地下数丈,从数十级台阶拾步而下,走到尽头就是地牢。地牢处于山腹的地底之下,永远看不到阳光,就像一个牢固的石笼子,显得阴森恐怖。 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如果杀伐之神的确没有对秦孝仪说谎,那么鬼影子和李红绡就应该被囚禁在地牢里,但地牢又深又长,没有一丝灯光,阳光更无法普及,一片黑暗,根本瞧不见里面情形。 “咔嚓!”“咔嚓!”秦孝仪拿出火折子,当先摸索着走进地牢。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掠起一阵劲风,“呼”地一声向他扑头盖脸地袭了过来。 有埋伏!秦孝仪陡然醒觉,急撤数步,百忙中挥出一掌。 “砰”地一声轻响,两道劲风骤然撞在一起,瞬间化为无形。 秦孝仪正欲回头向众人示警,岂料黑暗中又传来“呼呼”数声,数道强烈的劲风又如狂潮怒浪般疯狂涌来,竟似夹杂着一阵阵淡淡的幽香。 秦孝仪身形展动,也不拔剑,双掌接连击出,化解了那数道劲风,大声喝道:“里面是什么人?能否先别动手?” 里面那人冷哼一声,阴森森道:“你们是来杀人灭口的吗?” 声音娇脆如铃,清丽动听,显然是个女子。 燕重衣心头陡然一震,脱口呼道:“是八妹。”他抢上几步,大声叫道:“八妹,是不是你?” “六哥?你是六哥?!”里面那人陡然一声惊呼,随即狂奔而出,正是“矫龙”程蝶衣! “八妹,你果然在这里。”燕重衣长长松了口气。 程蝶衣乍见燕重衣,骤然扑入他的怀里,喜极而泣。 燕重衣等到她哭泣之声渐渐变得微弱,方才缓缓推开她,轻声问道:“八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蝶衣依然梨花带雨,低声饮泣,轻轻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庄外中了一个神秘人的暗算,突然昏倒,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地牢里,正想着如何脱困,地牢的机关忽然就自己开了,没想到竟是你们……” 燕重衣点点头,缓缓问道:“你来铁枪山庄做什么?” “我……”程蝶衣张大了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燕重衣沉声问道:“铁传雄是不是你杀的?” “六哥,你都知道了?” 燕重衣从腰间取出那把匕首,缓缓道:“这把匕首是我从铁传雄身上拔出来的,我想你一定是还来不及取回,就已经遭到了他人暗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 程蝶衣紧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燕重衣轻叹口气,又问道:“铁枪山庄里的人全都暴毙,不留活口,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程蝶衣骤然一愣,一脸迷茫道:“你说什么?铁枪山庄里的人全都死了?” 燕重衣点点头,还未说话,忽听身后脚步声起,米珏与李玄衣等人已一起赶来。 “在哪里?他们在哪里?”李玄衣大声问道。 叶逸秋用手指着地牢,道:“就在里面。” 李玄衣望了一眼黑黝黝的地牢,取出随手携带的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龙七和铁全拿连忙紧随其后。 过了片刻,龙七抱着李红绡,铁全拿抱着鬼影子,尾随李玄衣走了出来。但见鬼影子和李红绡衣衫褛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但气息犹存,显然只是处于昏迷之中,并无性命之虞。 李玄衣长出一口气,对着众人抱了抱拳,笑了笑道:“老朽本已金盆洗手,不问世事,此番重出江湖,实属无奈之举。如今血衣楼自取灭亡,人质安全脱困,老朽心愿便已了了,再无挂牵,这就打道回京,来日有缘再聚。” 众人唏嘘不已,纷纷拱手还礼。 龙七迟疑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道:“前辈,回到京里,能否替晚辈面奏圣上,请辞捕快一职……” 李玄衣大吃一惊,皱眉道:“你欲辞去官职?为什么?” 龙七笑了笑,淡淡道:“晚辈早已厌倦了官场,只想像米大侠和叶兄弟等人一样,一身轻松,自由自在,游戏人间,快意江湖。” 李玄衣轻叹口气,点点头道:“说的也是,老朽必尽全力为你说辞,还你一生自由。” 龙七大喜,一揖到地,笑道:“晚辈恢复自由之身,必会常常进京看望你老人家。” 李玄衣又与众人寒暄了许久,终于分道扬镳,依依惜别。 叶逸秋目送李玄衣驱马远去,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乱糟糟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李红绡尚自待嫁闺中,却遭恶人暗算,**于他,虽然自己也是被迫无奈,但歉疚之情终生难免。这一别,山长水远,来日茫茫,怕是很难再见,对她的歉疚,也怕是永不可消了!然而,见面必然会给二人带来尴尬,还是别再见来得好些,至少……有些深受伤害的回忆,是可以用时间去忘记的! 如今的江湖,仿佛已经风平浪静,一片安宁,但叶逸秋的心里,却一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觉得一切都并未结束,处处都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谜团。 程蝶衣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毒杀铁枪山庄数百口人的凶手又是谁?程蝶衣所说的那个神秘人又是什么人?叶逸秋觉得,这三件事之间,一定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一条看不见的链子将它们紧紧地串在一起。 突然之间,叶逸秋心头仿佛有一道灵光倏然掠过,稍纵即逝。这道灵光虽然短暂,却像是一把钥匙,在一刹那之间开启了他锁满重重疑问的心门,令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秦大侠!”叶逸秋对秦孝仪笑了笑,“我忽然想到一些事,必须向你请教一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孝仪微笑道:“叶少侠客气了!” “我知道铁枪山庄的后山,是一个非常清静安宁的地方,非常适合你我交谈,还请秦大侠移驾一同前往,如何?” 秦孝仪微微一愣,环目四顾,看了众人一眼,道:“就只你我二人?” “对!”叶逸秋微笑道,“就只有你和我。” 秦孝仪笑了笑道:“叶少侠请带路。” 叶逸秋摇摇头,道:“你且稍侯,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直奔大厅而去。 过了片刻,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快步走来,笑道:“秦大侠,请随我来。” 秦孝仪望着他手里的包袱,脸上露出种怪异之色,也不说话,举步跟着去了! 第四十章 人杰与枭雄(1) - 杀手本色 - 郁痕 站在铁枪山庄后山的望岳亭中,虽无“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壮豪迈的感觉,但俯瞰座落在半山腰中的铁枪山庄,仍能从中体会到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落寞。 叶逸秋将手里的包袱放在那张圆形的石桌上,慢慢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一套紫砂壶茶具,还有一大包上等极品龙井茶,和两罐清凉甘甜的泉水。 秦孝仪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叶逸秋的每一个动作,目光平淡而安静。 然而,叶逸秋却从他平静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似有还无的不安和惊异。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茶具摆好,然后在地上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在一处避风的地方,用石块简单地砌起一个小炉,开始架薪烧水。 过不多时,水便开了,叶逸秋提着滚烫的沸水回到亭中,开始慢慢地沏茶,也许他平时只喝酒不吃茶,动作竟显得有些笨拙。 自始至终,二人都绝未交谈,此刻,秦孝仪仍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等待他完成沏茶的过程。 他的微笑,此刻竟似隐隐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嘲弄和讥讽之意。 又过了片刻,一股浓香渐渐散发出来,叶逸秋终于沏好了一壶茶,他摊开手掌,作了个“请”的手势。 秦孝仪望着那杯雾气袅袅升腾而起的龙井,淡淡一笑,终于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把喝酒改成了喝茶?” 叶逸秋摇头微笑道:“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我到现在都还未学会喝茶,这茶是为你而准备的。” “为我?”秦孝仪眼神里隐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叶逸秋点头道:“或许,你本来喜欢喝的是高山乌龙,但在铁枪山庄,我只找到这一包龙井,你不妨将就一下。” 秦孝仪微微一怔,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 叶逸秋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世上,不喜欢喝酒又不喜欢喝茶的人很少,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通常他的身上都会随着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酒气,看得出来,你并不常常喝酒。像你这种纵情山水、快意江湖之间的剑客侠士,必然有自己的嗜好。” 秦孝仪笑了笑道:“你没有从我身边闻到酒味,所以才断定我喜欢喝茶?” 叶逸秋不答反问道:“我沏茶的功夫是不是远远不如白无瑕?” 秦孝仪霍然抬头,平静的目光竟似突然变了变,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提起他?” 叶逸秋笑了笑,笑容里似乎充满了讥诮:“我想,在平时,沏茶这种粗活应该是由他来做的,是吗?” 秦孝仪古怪地笑了笑,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渐渐冷却的龙井。 “喝茶,宜热不宜冷,即使它的温度刚好适合口感。”叶逸秋漫不经意地望了秦孝仪一眼,悠悠道,“茶之一道,想必秦大侠比我懂得或多,茶越烫,香味越浓,不知是否如此?” “咕嘟”一声,秦孝仪吞下那口茶,抬目望向叶逸秋,在那一瞬间,目光倏然变得像刀一样犀利,像雪一样冰冷,仿佛想要刺进叶逸秋的心里,看穿他心里的秘密。 叶逸秋没有逃避,反而坦然相对。 “你约我来此,就只是为了请我喝茶?”秦孝仪冷笑道。 叶逸秋摇摇头,缓缓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风景很美,很独特?” 秦孝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叶逸秋轻叹口气,又道:“可惜,熟悉的地方,往往没有风景,但有……回忆。在这里,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还有你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些话。” 秦孝仪嘴角掀起一丝冷笑,沉声道:“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话?” “茶之一道,用平凡的话来说,乃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恒。佛曰:‘道由心悟’,也便是这个道理。”叶逸秋悠悠道,“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秦孝仪脸色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变化,但只是一闪而逝,轻轻笑道:“说得好,没想到,你居然也懂得一些茶道,莫非是跟东瀛天皇学来的?” 叶逸秋微微一笑,又道:“在茶道中,静与美常相得益彰。古往今来,无论是羽士还是高僧或儒生,都殊途同归地把‘静’作为茶道修习的必经大道。饮茶需心平气静,讲究井然有序地啜饮,以求环境与心境的宁静、清净、安逸。” 秦孝仪点点头,微笑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懂得这些道理,实在不容易。” 叶逸秋没有理他,继续说道:“男儿饮酒,虽是豪迈,但终究伤神伤身,不是养生之道。我们练武之人,若常喝茶,对武功的进展同样大有裨益。古人曾言:‘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个人在练武之际,往往难以平静,一旦心生杂念,六根不净,便极易走火入魔,轻则功败垂成,重则毙命。若常喝茶,二者结合,心恒静之,对学之所成岂非很是关键?” 秦孝仪静静地听着,但却渐渐地笑不出来了,脸色变得非常怪异,目光中杀意蠢蠢欲动。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勾起了你的回忆?你有没有想起了一些什么?”叶逸秋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冷冷的地笑意。 秦孝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来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么我就不妨再提醒提醒你。”叶逸秋悠悠道,“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敌人都没有,那种孤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多少年来,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过这么多话的人,虽然我们处于敌对的位置,但我依然对你一见如故,有你这么样一个对手,我觉得非常幸运。” “够了!”秦孝仪忽然长身而起,大声叫道。 “你终于想起来了?!”叶逸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是冰冷,充满了讥诮之意。 秦孝仪摇摇头,目光显得很平静,淡淡一笑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叶少侠,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想平平静静地安享晚年,你若是真心请我喝茶,我是绝不会推辞的,但你如此胡言乱语,我可就没有任何兴趣了!” 叶逸秋愣了愣,苦笑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情,说了那么多的话,你居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难道……难道非要我把话挑明了,你才会自己承认吗?” “承认什么?”秦孝仪愣愣地问道。 “承认你才是……”叶逸秋目光骤然变得冰冷,一字一句道,“真、正、的、黑、袍!” 语声如刀,带着种刺骨的寒意,透出种不可抵御的威严。 秦孝仪又一次愣住了,就像是一具木偶,一块石头,完全不会动弹。过了很久,他仿佛才恢复了知觉,骤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叶逸秋却没有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就像刀锋般一样犀利。 第四十章 人杰与枭雄(2) - 杀手本色 - 郁痕 笑声倏然停止! 秦孝仪慢慢地直起腰来,正色道:“你说我是黑袍?我怎么可能会是黑袍?黑袍岂非已经死了?你明明也看见了的,在蓬莱魔窟里,他已经和天皇同归于尽……” 叶逸秋截口打断道:“黑袍不止一个,陈士期……不,应该是徐子慕,他的确也是黑袍,的确是血衣楼的主脑,但并不是血衣楼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更不能算是真正的黑袍,充其量,他不过是个傀儡,是个可悲的替死鬼。” 秦孝仪长叹口气,黯然神伤道:“陈士期与我相交数十年,我还道他是个坦荡荡的侠义君子,却没想到被他欺骗了整整二十年,谁能体会我的心情?” 叶逸秋冷笑道:“你不必惺惺作态,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与陈士期早已串通好的。” “我如何与他串通?” “白无瑕假扮成燕大哥的模样,潜入神刀门和旋风楼、飞龙堡四处杀人,你是他的师父,这些事你当然不会不知道。燕大哥接受老枪的雇佣,刺杀司马血,他却不知道,其实老枪也是血衣楼的人,而所谓的司马血,就是隐居多年的陈士期。你们的设计精密,计算完美,可谓天衣无缝,我本以为,你们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燕大哥,但后来仔细一想,才明白其实这是你们的瞒天过海之计,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陈士期的身份,所以你才会几次三番地暗中帮助燕大哥脱困。” 秦孝仪似乎越听越有趣,慢慢地坐了下来,自己提壶沏起了茶,悠哉乐哉地一边喝着一边听着。 叶逸秋喝了口茶,接着说道:“黑袍的身份扑朔迷离,陈士期本来应该是个死人,谁都不会想到死人居然还能复生,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黑袍。后来在那个无名海岛,白无瑕在与我对决之时,不小心遗落了他的白玉笛,暴露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你明白,你是他的师父,身份一定也会受到别人的怀疑,认为你很可能就是黑袍,所以又使了一个苦肉计,假装被白无瑕暗中下毒,又遭到血衣楼的追杀,以此来为自己洗脱嫌疑。当然,你的确是中了毒的,否则就很难让每一个人相信,你与血衣楼之间毫无关系。”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秦孝仪拍掌大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就好像我的确就是黑袍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设计出来的。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叶少侠不但是个编故事的高手,还是个极具断案能力的天才,就你这些想当然的推理和毫无证据的猜测,只怕连‘捕王’李玄衣都想不出来。” 叶逸秋冷冷一笑,也不管他的冷嘲热讽,自顾自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完全没有想到,黑袍居然并不止一个人,这件事,除了你自己和陈士期,白无瑕当然也是知道的,但你们一定没有想到,其实天皇早有怀疑,认为黑袍是由两个人所扮的。” “他是如何发现的?” “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有所怀疑,直到他与陈士期决战之后,方才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临死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句不完整的话,他说:‘黑袍……此非彼……’我本以为他说的是‘黑袍……此人真卑鄙’,但现在想来,原来他的意思其实是,此黑袍非彼黑袍。” 秦孝仪微微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叶逸秋呷了一口热茶,缓缓道:“他曾经对我说起你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暗地里交锋了一次,当时二人功力旗鼓相当,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而在魔窟再次交手之时,他却发现,这个黑袍功力突然大打折扣,若非仗着‘缥缈九剑’之力,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由此可见,与他同归于尽的黑袍,绝非初次会面的那个黑袍。他第一次看见的是你,而后来每次所见的黑袍,则是由陈士期所扮的。” 秦孝仪笑了笑,轻声长叹道:“你说的在情在理,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果然就是黑袍了!”他喝了口茶,又冷笑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是黑袍,随时都可以置你于死地,何必让你活得如此自在?” “你不杀我,是因为你的梦想还未实现。” “什么梦想?” “刀与剑的最后较量!你一直都想知道,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究竟是‘缥缈九剑’,还是‘落日刀法’?” “原来如此!”秦孝仪哈哈一笑,悠悠道,“可是仅凭这些,你好像还是不能证明我就是黑袍。” “不错,我一直都无法证明。”叶逸秋微笑道,“我也一直以为,黑袍就是陈士期,但从你突然出现在铁枪山庄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哦?”秦孝仪饶有兴致地道,“那么说,你也是刚刚才想通,我才是真正的黑袍了?” 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不错,本来我还以为,白无瑕既然是杀伐之神,那么你就可能是黑袍,但你使用苦肉计消除了我这个想法,欺骗了所有的人,我敢肯定,到现在为止,除了我,决没有人想得到你才是真正的黑袍。当日在魔窟里,你要求带走白无瑕的尸体,看似念及师徒之情,不忍他死无葬身之地,其实是想救他一命。” 秦孝仪冷笑道:“他的心脏已被燕重衣一剑刺穿,虽然还有一口气,但已危在旦夕,我非大罗国手,如何救他于不死?” 叶逸秋摇摇头,苦笑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当然,我无法理解的问题还有很多,但现在都已经想通了!当日你突然失踪,其实也是早就算计好了的,魔窟里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费尽心思欲将天皇和江湖群豪一网打尽的同时,也为自己留下了退路。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千算万算,还是失了一算,你万万没有想到‘懒龙’赖布衣居然识破了你的意图,非但解除了重重机关,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重新设置了机关,封锁住了你的退路。然而,他也决计没有想到,狡兔三窟,你的退路其实并不是只有一条,正是这一条秘密之道,才让你安然脱困,不至于葬身魔窟。” 秦孝仪冷笑道:“说下去。” 叶逸秋道:“据程蝶衣说,她杀死铁传雄之后,自己也遭到了一个神秘人的暗算,我想,这个神秘人一定就是你。非但如此,就连铁枪山庄三百几十个人的性命,也都是被你害死的。” “我是凶手?”秦孝仪冷笑道,“我是如何害死那些人的?” “用毒,苗疆巫教的‘僵尸散’。”叶逸秋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无知无觉,全身冰冷僵硬,血液停止流动,呼吸也随之受阻,最终窒息而死。当年,‘卜仙’胡来就是死于此毒。” “这么说,我还杀死了胡来?”秦孝仪冷笑道。 “不关你的事,那是宋飞扬所为。”叶逸秋道,“你和宋飞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同样有很大的抱负,但不同的是,宋飞扬是个人杰,而你却是一代枭雄。” “人杰和枭雄有什么不同?” “宋飞扬出身于武林世家,生来就带着家族辉煌的光环,本来可以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前途,只可惜他太不幸运,因为其兄宋飞腾的作为太杰出,所以人们记住的,只是宋大堡主的名字,却没想到宋二公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他心胸狭窄,虽有大将之才,却无王者之风,终究还是将自己逼得走投无路,功败垂成。而你,成名数十年,侠名远扬,门徒无数,遍及五湖四海,却又谁能想象得到,正是如此一位侠义无双的大剑客,居然会在暗地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企图称霸天下?一个是费尽心思想要出人头地,一个却是机关算尽欲待一统江湖,这岂非正是人杰与枭雄最大的区别?”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真相(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铁枪山庄。 那块牌匾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有的地方早已开始出现了腐烂,但“铁枪山庄”四个镏金大字依然光芒璀璨,高高的挂在大门之上,透出种不可侵犯的威严。然而,它的光环已不再,荣誉已坠落,武林世家的声名也已成为过去,曾经的辉煌和显赫,人们只能在记忆里去凭吊,去怀念…… 物换星移,人事总是偷偷改变,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长盛不衰的,就像一个朝代总有衰落的时候,然后被另一个取代。江湖上的武林世家也是如此,也许多年以后,铁枪山庄就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彻底从记忆里抹灭。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很多人都为铁枪山庄的悲惨落幕而扼腕叹息,但最伤感失落的人,却是程蝶衣。 燕重衣与她情同兄妹,从未见过她如此哀伤和落寞,他知道,在程蝶衣的心里,一定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燕重衣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拙于言辞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探听别人的心事。 事实上,世上最了解女人的,永远都只有女人。 欧阳情观察了他们很久,她虽然看不穿程蝶衣的心事,却明白燕重衣的心情。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程蝶衣身边,柔声道:“我常常听逸秋提起你,他说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从小就学会了怎样照顾自己,每次和你在一起,他都觉得很快乐,因为你就像他的妹妹,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陪他说话,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程蝶衣抬起头,眼眶竟似有些湿漉漉的,强颜一笑道:“叶大哥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九龙堂’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 欧阳情微笑道:“他真的有那么好?” 程蝶衣失笑道:“如果他不够好,你又怎么会爱上他?” 欧阳情微微一愣,这一点是谁都不可以否认的,所以她点了点头,缓缓道:“他的确很好。” 程蝶衣又笑了笑,悠悠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六哥常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用情最深的女人,如果没有你,叶大哥就不会拥有现在的声誉和地位。” 欧阳情摇摇头,微笑道:“很多事情的决定和抉择,都只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一个人的改变,主要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愿。”她微微一顿,又道:“就好像……我虽然能够感觉到你有心事,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起来。” 程蝶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欧阳情试探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程蝶衣望了欧阳情一眼,微一犹豫,缓缓道:“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居然毒杀铁枪山庄满门?” 欧阳情愣了愣,道:“你好像很关心铁枪山庄,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 “因为他该死。”程蝶衣目光倏然变得冰冷,恨恨道,“老枪已经不在了,他本该好好管理铁枪山庄,继续延续它的声望和威名,不至于湮没在江湖飘摇不断的风雨里。可是他却贪生怕死,投靠了黑袍,让铁枪山庄成为血衣楼的巢穴,玷污了它的声誉,你说这种不忠不孝、不忠不义之人,是不是该死?” “这种人的确该死。”欧阳情点点头,苦笑着轻叹道,“你是想为老枪出一口气,所以才杀死了他?” 程蝶衣点了点头。 欧阳情沉吟着问道:“那么你和老枪……是什么关系?” 程蝶衣轻轻咬着嘴唇,默然良久才道:“他是我的父亲。” “你是老枪的女儿?”欧阳情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呼。 燕重衣乍听之余,也猛地一愣,快步奔了过来,惊讶地道:“八妹,你是老枪的女儿?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程蝶衣苦笑了一下,幽幽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任何人说的,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老枪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们知道吗?我母亲本来是一个出身于青楼的风尘女子,与老枪一见倾心,十月怀胎之后就生下了我。然而,老枪自恃是武林世家,坚决不肯娶我母亲入门,说是门不当户不对,青楼女子不配成为铁枪山庄的夫人。就在我三岁那年,我母亲带着我来到这里,苦苦哀求老枪把我留下,因为她实在没有能力把我抚养长大。我至今都无法忘记我母亲是如何的哀求他,也永远无法忘记他是如何的决裂无情。他只是抛给我母亲一块碎银,就狠心地把我们母女驱逐了出来。我们母女自此相依为命,流离失所,以乞讨为生,苦不堪言,受尽了人间的凄风苦雨,我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客死他乡。她在临终之前,嘱咐我,即使老枪不认我这个女儿,也不可以恨他,因为他……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说到这里,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倒欧阳情的怀里,伤心欲绝。 欧阳情眼里也噙满了泪水,紧紧地拥抱着她。 燕重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 这是一个凄惨的人生际遇,男人的无情令人痛恨,女人的痴情让人感动,而那个孩子的遭遇,却让人感到揪心般的疼痛。 “九龙堂”的九个兄弟姐妹都是孤儿,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但每个人的原始背景都不尽同,想起自己的出身来历,燕重衣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从小就被“白衣杀手”冷落收养,并没有遭受太多的人生苦痛。 此刻,他虽然没有流泪,但却紧紧握住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条条浮现,显然正在强自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痛恨和愤怒。 该死的世俗观念,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米珏长长叹息一声,缓缓走了过来,轻声道:“程姑娘,老枪如此对待你们母女,你居然还能不计前嫌,实在令人敬佩。如果我没有猜错,偷袭你的那个神秘人,一定就是杀死铁枪山庄满门的凶手,你有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程蝶衣摇摇头,哽咽着道:“没……有……” 米珏又问道:“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有的。”程蝶衣回忆着道,“他说,如果我是老枪的女儿,则生,不是则死!” “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声音?” “呼”地一声,程蝶衣如遭电击,突然挣开欧阳情的拥抱,惊叫一声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刚刚还听见过他的声音。” “就在刚才?”米珏和燕重衣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问道,“就在这里?” “对,就在刚才,就在这里。”程蝶衣决然道,“他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米珏和燕重衣对望一眼,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一起问道:“他是谁?” 程蝶衣缓缓道:“他就是……‘乾坤一剑’秦孝仪!” “啊?是他?” 刹那间,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真相(2) - 杀手本色 - 郁痕 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季节。 知了躲藏在树上的枝叶里,一声一声地鸣叫着,仿佛在抱怨夏天的闷热;树木却在炽热的阳光下蓬勃地成长,绽放出勃勃生机,将大地染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绿…… 都说在美好的阳光下,邪恶无处隐藏,然而,当又咸又臭的汗水从你的额头上滴落,岂非就是一种罪过? 站在望岳亭中,放眼而望,但见远山就像云烟一般,贴在蓝色的天边。天边,风淡云轻! 秦孝仪也像天边的一片浮云,显得非常平静和从容,虽然天气燥热,但依然没有晒干他喝茶的兴致。叶逸秋坐在他的对面,一袭轻衫汗渍斑斑,却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安静,冷冷的望着怡然自得的秦孝仪。 “乾坤一剑”是个大名鼎鼎的剑客,是个深受他人尊敬的侠士,他行侠仗义的事迹早已在江湖上传播不绝,为人津津乐道,纵然说上三天三夜,怕也是难述其中一二。若非证据确凿,叶逸秋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位悠闲而从容的慈善长者就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忌讳莫深的可怕的黑袍,他宁愿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而事实上,自始至终,秦孝仪都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黑袍,一切,都还是叶逸秋的假设和推测。 “你不该回来。”叶逸秋轻叹口气,“如果你不出现在铁枪山庄,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真正的身份,本来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幡然醒悟,原来事实的真相还是被隐藏着的,我现在终于找到了那条可以把所有疑问串连起来的链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死铁枪山庄里的人,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杀死铁传雄,但我想……你一定是有目的的。” “你说完了吗?”秦孝仪忽然抬起头,望着叶逸秋淡淡一笑,“我说过,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想平平静静的安享晚年,并不想再次卷入江湖的纷争之中。你还记得我的儿子秦五一家人吗?我的孙女小小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这次能够死里逃生,让我觉得,活着真好,我已经决定真正退出江湖,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那种隐居山林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叶逸秋突然愣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孝仪忽然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道:“如果你一定要将我认作是真正的黑袍,事已至此,我想我已经不必再为自己解释,反正黑袍已死,再也不会出现。” 叶逸秋就像是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孝仪笑了笑,忽然大步走出了望岳亭。 叶逸秋的目光仿佛也被他的离去所牵引,慢慢地移动,追随着他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一丈、两丈、三丈……片刻之间,秦孝仪已越走越远。 “我想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叶逸秋长身而起,扬声道,“我已经恢复了功力,终于练成了‘落日刀法’,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 秦孝仪骤然驻足,回头道:“什么?你已经恢复了功力,练成了‘落日刀法’?”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明显地露出一丝怀疑,夹杂着一种狂热的惊喜。 从他的眼神里,叶逸秋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缓缓道:“我欺骗了天皇,其实在我还未决定投奔他之前,就已经恢复了功力,现在的我,比从前更强更自信。” “哦!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觉得很开心的消息,恭喜你!”秦孝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和淡定,但脸上却依然流露出种若有若无的渴望。 “难道你没有兴趣知道我是如何恢复功力的?”叶逸秋微笑道,“你不妨坐下来,我再慢慢地告诉你。” 秦孝仪微一犹豫,忽然又大步走了回来。 叶逸秋心里暗暗叹息,狂喜中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失落。 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秦孝仪就是黑袍。秦孝仪这一回头,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对“落日刀法”很感兴趣。这世上,对“落日刀法”最感兴趣的人,非黑袍莫属。 叶逸秋能够活到现在,就只是因为黑袍想要证明,“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究竟哪一种才是武林中最厉害的至尊绝技,所以才迟迟没有对他下手。一个对所谓的“巅峰”痴迷到几近疯狂的寂寞剑客,是绝对不会错过每一次可以证明的机会的,尤其是黑袍,他仿佛只是为此而生,否则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着叶逸秋的性命。 “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不戴上它?”叶逸秋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充满了讥诮之意。 “什么面具?”秦孝仪依然非常平静。 “黑袍的面具。”叶逸秋的目光就像他的刀一样犀利,“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和黑袍说话。你不是说过,这世上,只有我才配做你真正的对手吗?如果你想要见识‘落日刀法’,现在就是机会。” 秦孝仪的脸色渐渐地变了,沉声道:“看来我已经别无选择,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叶逸秋道:“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和死穴,你太执着于刀与剑的巅峰对决,这一战终究是无可避免的。贪婪是你的弱点,好胜就是你的死穴。其实,如果你一直不肯承认的话,就算我明知你就是黑袍,也拿你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确就是黑袍。” 秦孝仪冷冷地笑了笑,忽然转过了头,随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再回头时,那张怪异的黑色面具已掩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黑袍,最后的真相! “这是你逼我的。”黑袍长叹道,“你可知道,在逼我露出真正的面目的同时,你也选择了错误?” “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逼我承认我才是黑袍,那么一切都已结束,我已经决定永远忘记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一切,带着秦五一家三口远走高飞,再不出现,所以我才一再忍耐,无论你如何逼供,都坚决不肯承认我是黑袍,因为……我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也在给你们机会。我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可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又改变了事情的结果。一旦我恢复了黑袍的身份,那就意味着,杀戮即将重新开始,这一次,我决不会再手下留情,杀了你之后,再杀光你的朋友,杀死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是你不给你自己机会。”叶逸秋冷笑道,“血衣楼势力遍布江湖,危害之大,不可想象,有多少门派因你而亡,又有多少人为你而死?你以为只要你退隐江湖就可以抹灭你的罪恶了吗?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怎么可能放过你?让你心安理得,逍遥自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黑袍桀桀怪笑道,“自古以来,每一个朝代的崛起莫不如此,就连你能成就今日英雄之名,也是经过了无数的杀戮。一个人想要比别人站得更高,就必须踩着他们的尸体往高处走,而不是等着他们把你拉上去。” 这是什么理论?叶逸秋哭笑不得,明知黑袍所言毫无道理,却偏偏不知如何反驳。他默然良久,缓缓道:“在你决定杀死我之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还道你已经洞悉一切,却原来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无瑕究竟是生是死?” “生即是死,死也是生。只要你把他当做是死的,那么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答案?叶逸秋微微苦笑,又问道:“既然你已经毒杀了铁枪山庄满门,为什么铁传雄仍能幸免?” “既然我已经决定归隐,就必须彻底清除所有的障碍,铁枪山庄里的人对血衣楼知之甚详,我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铁传雄侥幸逃脱是一个意外,但他最终还是死在老枪的女儿手里。” “程蝶衣是老枪的女儿?”叶逸秋吃惊地道,“你居然没有对她下毒手?” 黑袍摇头道:“我已决定退出江湖,可不想再惹麻烦,杀了他,燕重衣一定会追查不休,总有一天会找到真相。” “我明白了!”叶逸秋恍然大悟道,“你没有杀死鬼影子和李红绡,也正是这个道理,担心李玄衣终有一天发现你的秘密。” 黑袍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只希望,我的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冷笑道:“天理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 杀意纵横(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浩瀚碧空,万里无云,炫目的阳光显得极其毒辣,似欲烤焦大地,涂炭生灵。 风,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止,花的叶、树的枝,全都失去了活力,浓浓的绿意变得毫无意义。 米珏与欧阳情、燕重衣、程蝶衣、龙七等人站在望岳亭外,望着秦孝仪脸上毫无生气的黑袍面具,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似乎至今仍然不愿相信,在江湖上曾经一呼百诺,受万人敬仰的大剑侠秦孝仪,居然是坏事做绝,恶贯满盈的血衣楼首脑――黑袍! “我现在是应该还称呼你为‘秦大侠’,还是‘黑袍先生’?”米珏一脸苦笑,叹了口气道,“你在江湖上本已拥有一个非常高的地位和名声,却为何非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人在江湖,地位再高、声名再大又如何?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黑袍声若削竹,桀桀怪笑道,“我要的是一个王朝,可以延续到千秋万代,永永远远。” “原来你是想要做受万人参拜的皇帝。”欧阳情轻叹道,“江湖,是一个壮大的群体,物以类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信念,但只怕还没有人敢妄想成为江湖的真命天子,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还如此天真?” “嘿嘿!”黑袍死灰色的目光投向欧阳情,冷笑道:“当初你创建青衣楼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欧阳情摇头道:“青衣楼旨在行侠仗义,除魔卫道,而血衣楼意欲统一江湖,称霸武林,两者岂可同日而喻?” “道?什么是道?那都是一种借口。”黑袍长叹道,“罢了罢了,成王败寇,事已至此,夫复何言?现在我的秘密已经暴露,你们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米珏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你我曾经数次在月下酌酒,花间比剑,今日不妨来一次真正的较量。” 黑袍冷哼一声,摇头冷笑道:“天山派剑法虽然冠绝天下,堪为剑派之最,但如何能与至尊绝技‘缥缈九剑’相提并论?纵然你已练成先天剑气,也难抵挡我一剑。放眼天下,只有‘落日刀法’方能与之抗衡。”他目光转向叶逸秋,又冷笑着阴恻恻道:“如果你敢骗我,将会死得很惨。” 叶逸秋微微一笑,缓缓道:“天皇暗中对我下毒,让我失去功力,本来是想以此作为牵制,逼我为他效力,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由我师母所创的后三式‘落日刀法’,正是需要自废功力,从头学起,而后再与前六式相融贯通,刀法方为有成。” “如此说来,你的确已经练成了‘落日刀法’?”黑袍仰头大笑道,“好,我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得偿夙愿,若战败,死不足惜,但若胜,死的人就是你们。” 大笑声中,他忽然推案而起,大步走出了望岳亭,来到空旷之处持剑而立。 叶逸秋一言不发,慢慢地走到他对面数丈之外,站成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黑袍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剑――杀伐之剑! “‘缥缈九剑’对‘落日刀法’,‘冷月弯刀’对‘杀伐之剑’,都是最中之最,旗鼓相当,谁都没有占半点便宜,这一战,是一场公平的对决。”黑袍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拔剑出鞘。 剑光流动,在强烈的阳光下凝聚成一丝杀意,蠢蠢欲动,仿佛正在等待鲜血的灌溉。 “我不妨先给你提个醒,”黑袍缓缓道,“当日你在此处看到的‘缥缈九剑’,只是一种演示,我一旦真正施展出来,一切都会变得毫不相同。” 叶逸秋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向前一摆,淡淡道:“请,请出剑!” 黑袍深吸口气,抱剑于胸,死灰色的你目光注视着冰冷的剑锋,突然后退了一大步,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仿佛蓄势待发,但剑锋却闪电般不住左右摆动,隐隐发出一种“呜呜”的风雷之声。 叶逸秋依然凝立未动,但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陡然收缩,他知道,黑袍这一剑随时都可能击出。在去年的此地,他已见识过“缥缈九剑”第一招“万流归宗”的厉害,不过是一根枯枝而已,便已充满了凌人剑气,如今黑袍手里是一支真正的宝剑,威力之大,远非当日可比。 叶逸秋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觉从对方手中之剑传来的剑气越来越强烈,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燕重衣呼吸也为之一窒,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油然而生,只觉“缥缈九剑”由黑袍施展开来,非但比白无瑕更凌厉霸道,也更严谨密实,毫无破绽可寻。 “万流归宗”虽仅一招,却含九式变化,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练气之道,第二部分为攻击之道,而最后一个部分则是防守之道,若想破解,就必须在黑袍凝气之后、攻击之前,先发制人,一旦他的攻击转为防守,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的剑下讨得半点便宜。 就在这时,黑袍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影闪电般疾射而出,速度之快,绝非肉眼能见。 寒光一闪,刀气纵横。 叶逸秋的刀已出鞘。 一怒拔刀――拔刀是一种姿势,愤怒是一种力量! 刀出鞘,气已生。 刀光就像一道流水,以大海奔腾的速度向黑色光影飞去,在半途中骤然相遇,瞬间彼此消融,黑白纠缠,合成一体,发出“哧哧”的刺耳声响,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还未得及眨一眨眼睛,如雪般白的刀光与泼墨般黑的剑光已然分开,却未消失,只是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飞舞,强烈的劲风呼啸着,卷起了树叶,掀起了沙石,刹那间,但见空中尘烟飞扬,落叶纷纷。 两人一旦交手,便以快打快,再也停下下来。 突然间,剑光一闪即逝,仿佛已被刀光吞噬,漫天飞旋的树叶在风声呼啸中向四面八方飘散开去。 剑光消失的同时,黑袍也突然失去了踪影。 只听叶逸秋一声断喝,挥刀更疾,刀光暴涨,在虚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影,铺天盖地,如潮似浪,远远看去,就像是天际无端涌现出一片波翻云诡的海洋。 “落日刀法”第二式“风生水起”:一刀出,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势不可挡! 水滴石穿,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永远都不会枯竭。这世上,能够阻挡水的东西就只有泥土――水来土掩! 就在这一瞬间,黑袍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挥手,出剑。 “缥缈九剑”第二招:“天外流云”! 这一剑仿佛从天而降,卷起满天飞云,在刹那间突然扩散,就像大地翻腾,尘土飞扬,渗入波浪之中。 水土相汇,互相消融,瞬间化为无形。 刀光骤然消失,风却未止,浪犹未静,只见天空突然黯淡下来,一片柔和的光芒如霜华般轻轻铺满大地…… “落日刀法”第三式“霜凝月华”:一刀光寒,霜华如凝。 刀出,杀气即化寒霜,使敌人全身凝结!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方圆数丈以内,草木不生,人人自危! 刀光遍地,剑气满天,所经之处,沙飞石走,那景象是何其壮观,又何其凄美? 山顶平地阔及十数丈方圆,林木茂密,绿草如茵,虽非风景独特,但也自有一番趣味,正是如此一个幽静之地,此刻竟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巅峰决斗。 千百年来,江湖曾经发生过多少次令人难忘,而又流传不灭的巅峰对决?二十年前的韩大少与剑圣那一战,虽然至今为人津津乐道,被誉为最经典的决斗,但毕竟是“友谊之战”,只是一场高手之间的比武较量,点到即止,分出胜负便就此作罢,却如何能与这场生死攸关的正义之战相比? 第四十二章 杀意纵横(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刀气与剑光纵横交错之间,平静的山顶已变得飘摇动荡,落叶纷纷扬扬,沙石起起落落,俨然成为一个充满了杀戮,却不流一滴鲜血的战场。 在观战的五人中,功力最弱的就是程蝶衣,虽已站得极为遥远,但刀与剑发出的劲气实在太过凌厉,令人几乎窒息,她虽极力抵抗,仍然感觉胸口烦闷,气息极不通畅。 又过了片刻,程蝶衣终于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张口呕吐起来,秽物虽臭,但刀与剑的劲气骤然扫过,便淡不可闻。 欧阳情发觉到了她的不适,娥眉微蹙,忽然握住她的左手,微微一笑。 程蝶衣正欲报以赫颜一笑,忽觉一股极其温柔的暖流骤然从欧阳情手掌心传了过来,呕吐与眩晕的感觉立即消失无踪。她明白欧阳情是以自己的功力帮助她继续支撑,心里不由得大是感激,对欧阳情又生了几份好感。 刀与剑的决斗越来越是激烈,此时此刻,早已瞧不见叶逸秋和黑袍两人的身影,但见一白一黑两道光芒时分时合,时长时短,或是纠缠旋转,又或合而为一,快得无与伦比。 山顶上的压迫感也是与时俱进,迅速地增加,仿佛天空已坍塌下来,欲与大地合成一体。 欧阳情若是独自一人运功相抗,自然可以形若无事,但此刻,她将部分功力传送给了程蝶衣,便难免大受影响,额头上渐渐地出现了一排排、一串串的细密汗珠。 这场决斗固然是百年难得一见,但她担心更多的是双方的胜负和叶逸秋的生死。 成王败寇,胜即生,负即死! 此刻,叶逸秋面临着的已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安危,同时肩负着一个正义的使命,承担着整个江湖的命运。黑袍不死,血衣楼便将永远不会覆灭,天知道他将如何统治江湖,称霸武林? 就在欧阳情呼吸渐粗,几快无法支撑之际,程蝶衣忽然用力地一甩手,挣脱了她的手掌,全身一软,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欧阳情顿觉一阵轻松,缓缓调整气息,心无旁贷,凝神注视着刀与剑的决斗。 刀气纵横,剑光缭绕,一种不可抵挡的杀意在空中、在大地,迅速蔓延、扩散,林木深处,飞鸟惊动,扑腾腾地展翅疾起,争先恐后地往远处飞去,逃离这个杀戮之地。 蓦然间,忽听一声尖锐的长啸,就像是哨子般刺穿了无垠的苍穹,在山峰之间回荡不绝,啸声中,黑袍化作一道黑色的云烟,袅袅升起,直至半空,杀伐之剑仿佛牵来天边的一朵浮云,飘飘荡荡,如虚如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住了白色的光芒。 云是飘渺的,缥缈在九天之外,摸不到,抓不住,总是变化出无数种神奇的幻影,陶醉了芸芸众生。 然而,这是致命的一剑,当对手因为它的变幻而感到迷惘的时候,与死神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云烟初起,半空又飘起一朵白色烟云,在黑云的笼罩中迅速扩大、散开,黑白相间,在虚空中不住翻腾,飘来荡去。 “落日刀法”第六式“过眼云烟”:人生匆匆,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流入岁月,遁迹无形;美人迟暮,如同英雄寂寞般悲哀,失去的不可挽回,万般无奈;刀出,生命了无意义,希望随即破灭。 两片云,只不过是两片虚无的云而已,却在一瞬间破碎了虚空,苍穹仿佛裂开了无数痕迹,死神在每一个碎片里,引颈高歌,挥袖长舞。 烟消,云散,了无痕…… 黑云两朵浮云消失的同时,站在远处观战的龙七终于因功力不继,再也支撑不住,砰然倒地。 剑光又起,刀气再现,杀意又一次纵横天地之间…… 刹那间,阳光仿佛失去了颜色,天地之间突然变得黯淡无光,风没有方向地吹起,到了这里便停止了拂动,消失于无形之中。 一团黑白相混之气似乎在半空中曾经有过瞬间的停顿,很快就迅速飘散,所经之处,风声飒飒,洪雷隐隐,数丈以外的十数株树木竟似无法抵御这无形的劲道,树枝剧烈的摇晃不止,落叶漫天飞舞,飘向遥远的天际。 “哇”地一声,燕重衣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剑光一闪,铁剑刺入泥土,深及半尺,支撑住他微微晃动的身躯。 米珏见状,微一皱眉,伸手握住燕重衣的手掌,将天山派先天气功注入他体内。 燕重衣投以感激的目光,苍白的脸色渐渐转为红润。 碧空依然万里,阳光依然毒辣,但改变往往只是在一瞬间便即发生。 突然间,阳光黯淡,天空低垂,天边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山巅,朦朦胧胧中,仿佛一只来自洪荒亘古的巨兽,正在张开血盆大口,欲将吞噬大地万物。 雪白的刀光一闪,再闪,仿佛流星划过,痕迹犹在,却已陨落。 “落日刀法”第八式“必杀之刀”:必杀必杀,刀出人亡,不留痕迹! 刀光一闪即逝,却在瞬间撕裂了乌云,阳光从缝隙中透射下来,驱散了黑暗。 乌云渐渐消散,淡如轻烟般飘飘荡荡,陡听黑袍一声暴喝,声音未绝,那片四处飞散的烟云竟又如云海翻腾般迅速聚拢起来,化成一把巨大的光剑,发出一阵奇异的怪啸。 蓦然间,整个山巅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无垠的苍窘,突然风翻云动,那道天际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热电,挣脱了禁锢,翱翔在九天之上。 半空中乍然响起一声炸雷,狂风烈烈,山巅之上沙石飞走,尘土飞扬,天地间顿时充满了肃杀与冰冷之意。 就在这时,那把光剑便在这时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半空中猛地砸落下来。 ――“缥缈九剑”最后一式:“颠覆天地”! 刀光忽现,从平地掠起,在瞬间铺满了天际。 叶逸秋同样使出了最后一招! “落日刀法”第九式“一刀纵横”:一刀出,惊天地,泣鬼神,天地亡;刀气纵横,谁人能敌? 杀、意、纵、横! 杀……意……纵……横!! 杀――意――纵――横!!! 高手间的巅峰对决,胜负只在一瞬间。 这世上,绝没有哪一句语言可以形容刀与剑的最后一击,它的过程已经远远超世上所有人的想象,唯一能够用眼睛看到的,就是平静,一种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的平静。 刀光甫一消失,剑影也乍然随之沉寂,抬头,望天,苍穹依然无垠,阳光依然灿烂! 杀意,曾经纵横天地,但在此刻,过去永远只是过去…… 叶逸秋的刀又已不见,一袭白衣,站在猎猎风中,动也不动,就像一片浮云融入蓝天,就像一尊石雕矗立大地。 黑袍就站在他的对面,同样一动不动,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更加黯然无神,露出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过了半晌,他忽然沙哑着声音道:“好!好刀!好刀法……” 叶逸秋笑了笑,嘴唇微微一动,但从嘴里冒出来的却并不是语言,而是血,鲜红的血! 米珏和欧阳情、燕重衣远远站在一边,却没有立即靠近二人。杀意虽已消失,但他们还是不能确定,决斗是否已经结束。 黑袍握剑的手忽然微微一动,似欲还剑入鞘,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竟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嘣!嘣嘣!嘣嘣嘣……” 杀伐之剑突然一节节地断落,断成二十几块细碎的铁片,在未着地之前,竟又突然化为黑色的齑粉,随风飘去。 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再一次改变了颜色,不是怀疑,也不是迷惑,而是恐惧,是绝望。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绝望! 他忽然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啪!啪啪!啪啪啪……” 响声不绝,黑袍的双臂就像杀伐之剑一节节断落,然后是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膛、他的脖子、他的头…… 不过顷刻之间,黑袍好端端的一个完整的人,竟突然裂开了数十片,地上布满了他的断肢残骸。 江湖上,从此再也没有黑袍这个人,也不会再见到“乾坤一剑”秦孝仪的踪影! 然而,江湖上又有多少人会相信,秦孝仪就是黑袍? 就在米珏等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之际,原本身如标枪般站得笔直的叶逸秋,忽然慢慢地向后倒去,阳光照耀下,只见他雪白的胸襟已被鲜血染成了刺眼的红…… 大结局 归去来兮 - 杀手本色 - 郁痕 剑! 利剑! 剑在手中。 那是一只保养得非常完美的手,手指纤长,肌肤白皙,指甲非但修剪得很整齐,还修饰得非常好看。 手和剑的主人呢? 没有人看得见它们的主人。 这人全身都隐藏在一团朦胧的浓雾之中,除了一只手,一把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身躯。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凡是人,必有好奇之心,叶逸秋也不例外。他很想知道,手和剑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慢慢走了过去,伸手去拨那团浓浓的迷雾。 就在这时,那只手忽然动了一动。 “咻”地一声,利剑就像是一条毒蛇,锋利的剑尖刺向他的喉咙。 叶逸秋大吃一惊,急忙飞身闪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完全僵硬,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刺入自己的喉咙。 一剑穿喉! …… 叶逸秋没有死,他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虽然梦里的情形清晰而真切,但它毕竟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很舒服、很柔软的大床上。他目光游移间,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味道……这里是天涯海阁,他现在就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也并不孤独,欧阳情就坐在他的床前,铁狼和银狐携手并肩,静悄悄的站在她的身后。 “你醒了!”欧阳情忽然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惊喜地叫了起来,“你终于醒过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叶逸秋微笑着,柔声道:“我怎么回到天涯海阁来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欧阳情竟似喜极而泣,珍珠般的泪水无声滑落,哽咽着道:“你已经昏睡了整整十天。” 十天?叶逸秋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充满了怀疑和惊异之色。 “你在与黑袍的最后一战中,脏腑深深受到了黑袍剑气的摧击,伤势极重。”铁狼微笑道,“你被送回金陵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就连梅君先生都不敢保证,你一定会醒过来,只有情儿,她坚信你一定不会离她而去。” “现在,你终于醒过来了。”银狐展颜笑道,“醒妃夫人说过,只有你的意志足够坚强,才能醒转,于是情儿就天天守护着你,担心万一你醒来看不见她又要着急了。” 叶逸秋心里一阵感动,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梨花带雨的欧阳情,轻轻地笑了笑。 “噔噔噔!”门外脚步声起,灰袍人和白袍人大步走来。 乍见这两人,叶逸秋又惊又喜,心里倍觉亲切,挣扎着走下床来。 灰袍人袍袖轻拂,一道柔和的劲风顿时将叶逸秋逼了回去。 “不要起来,你重伤初愈,需要多点休息。”灰袍人微笑道,“你与黑袍那一战,我们都已经听说了,你居然在短短的二十几天中就学全了‘落日刀法’,进境之神速,简直超乎人之想象,要是小香地下有知,一定也大感欣慰。” “呵呵!”铁狼大笑道:“大少,秋儿能有此成就,若无你悉心点拔,纵然神器在手,也绝难练成绝世神功,你生平未曾授过一徒,今日就收了他作弟子吧!” 灰袍人摇头笑道:“欧阳兄,你这话可就折煞小弟了,叶少侠此时的武功修为,比起你我都已高出许多,小弟才疏学浅,黔驴技穷,岂敢妄称人师?” “大少!”欧阳情忽然嗔怪道,“你与冷落叔叔早已到了江南,却不与情儿相见,反而极力隐藏行踪,这是为何?” 灰袍人笑了笑,目光投向叶逸秋道:“你现在是否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 叶逸秋点点头,缓缓道:“前辈就是‘四绝公子’韩大少。” “原来你早已猜到了!”韩彻微笑道。 欧阳情道:“大少如此欺瞒情儿,情儿可不依,非罚你大醉一场不可。” 韩彻摇头道:“情儿,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喝茶,这酒若是非喝不可,也只喝两种。” “哪两种?” “喜酒和饯别酒。”韩彻微笑道,“你与叶少侠好事将近,不知何时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欧阳情望了叶逸秋一眼,笑吟吟地没有说话。 叶逸秋脸上一红,扭扭捏捏地也不作声。 韩彻轻叹口气,微笑道:“喜酒若是喝不成,看来只能喝饯别酒了!” 叶逸秋心头一惊,失声道:“前辈要走了?” 韩彻点头道:“我与阿落本就是闲云野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江湖终究不是逗留之地,唯有山林,方为人间净土!”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金陵城外,十里长亭,有人饯别,击节而歌。 饯别自然不能没有酒。 酒是“千年香”,一醉能消千年愁! 这几年来,韩彻和冷落二人深受无垢方丈的影响和熏陶,一直以茶代酒,但“千年香”勾起了他们的酒馋,这一喝,竟然喝得熏熏欲醉,不知归路。 龙七虽是韩彻的记名弟子,但二人相见,也不过数次而已,韩彻从未对他传授过一招半式,只是在他的刀法上略微点拨,彼此间,感情并不如何深厚。数年来,龙七忙于办案,疲于奔命,武功并无多大进展,此次决心辞去官职,无非是向往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今番重遇韩彻,当真是天赐机缘,誓死相随。 燕重衣与冷落分别多年,相聚不过数日光景,又将别离,不由得黯然神伤。他忽然解下腰间铁剑,放在冷落面前,缓缓道:“师父,弟子请求你收回此剑。” 冷落微微一愣,蹙眉道:“我早已解剑归隐,你才是此剑的主人。” 燕重衣摇摇头,道:“此剑杀戮太重,嗜血成性,弟子已经厌倦了杀人,怕是难以驾驭。” “嗯!”冷落点头道,“此剑的确杀气太重,但如想消磨它的杀气,倒也不难。” “弟子不明白,请师父明示。”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这把剑既然可以用来杀人,自然也可以救人。只要你摒弃恶念,以善之心使用它,时日长了,便能慢慢消除它的杀气。” “弟子明白了!”燕重衣点点头,缓缓地将铁剑重又悬于腰际。 叶逸秋望着那把乌黑色的铁剑,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恶梦。 如果梦境成真,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看不见面目的人会是谁?那把利剑又是什么样的剑?黑袍死,血衣楼灭,江湖上,还有什么人想要用剑杀死自己? 天边一抹残阳露出艳红的颜色,将大地照耀得异常凄美、哀艳,转眼又已黄昏。 送君千里,纵须一别,离别的歌声终于唱响。 秦步对欧阳情抱拳一揖,缓缓道:“欧阳姑娘,在下也要跟你告别了!” “秦大叔,你也要走?”欧阳情大吃一惊。 秦步点头道:“数年之前,你初出江湖便即创建青衣楼,韩大少担心你阅历太浅,举步维艰,是以吩咐我充当你的车夫,暗中保护你的周全,如今有叶少侠守护着你,已不必我来多事,是时候离开了。” 欧阳情黯然轻叹道:“秦大叔今后何去何从?” 秦步微微一笑,缓缓道:“在下将与大少在山中结庐比邻而居。” 欧阳情又轻轻叹了口气,黯然无语。 黄昏中,夕阳下,秦步驾着马车,慢慢向远方行去,车厢中响起一阵流水般悠扬的琴声,韩彻的歌声悠悠传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决战之卷.《一刀杀意纵横》终 第一章 浪子小刀1 - 杀手本色 - 郁痕 金陵,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因为在这个六朝古都中,居住着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盖世英雄――从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成功蜕变成曾经多次力挽狂澜,改变了江湖命运的大侠,叶逸秋! 经过一年另五个月之前的那一场魔窟浩劫,“叶逸秋”这个名字便开始在江湖上根深蒂固,“任我杀”那三个字早已渐渐为世人所遗忘,人们爱屋及乌,纷纷搬迁到金陵城居住,以便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叶大侠的身影,听到叶大侠更多的英雄故事,一时间,金陵城竟是人满为患,就连与金陵城毗邻的其他小城市,也显得拥挤不堪。 与金陵城相隔仅只八十六里路程的益阳城就是其中之一! 益阳城,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城市,不仅地方小,人口也不多。但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却有个大名鼎鼎,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这个人,从十岁时就开始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了,十三岁那年,就用自己的一双拳头打出了一片自己的天下,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为独霸一方的武林大豪,而小小的益阳城,就是他的老家,本来并不为人所熟知的小城市,很快就被人们所不能忘记。 这个人,就是杜侯爷! 杜侯爷当然并不是个真正的侯爷,他从未为朝廷效过力,也从未见过真龙天子,压根儿就与那些加官进爵的朝中大官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过是名字叫做“厚野”而已,久而久之,人们都习惯地叫成了“侯爷”! 事实上,以他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与名望,还有他无可匹敌的财富,“侯爷”的称谓是当之无愧! 黄昏。 残阳已落,晚霞灿烂。 金秋的黄昏最是美丽,总有一种如处子般含羞而矜持的动人魅力,令人陶醉而至沉迷。 但现在,杜侯爷的脸色却非常难看。他脸上的肌肉几乎是扭曲在一块的,就像是一块厚厚的木板,被人用力地拧紧,绞榨成一团。 杜侯爷的心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简直已经恨不能将所有在他身边的能动的飞虫全都一拳打扁,但当他的目光投向金玉堂的时候,所有的愤怒和不愉快,却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金玉堂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俊秀的容貌,标准的身材,温文有礼的态度,得体的修饰,至今迷倒了一大片益阳城怀春的姑娘小姐。 金玉堂年方三十,但跟随杜侯爷却已经整整二十年,是杜侯爷最为倚重的得力助手。 金玉堂身为杜府的大总管,地位是非常高的,虽然比不上杜侯爷的那些三妻四妾和成群的儿女们尊贵,但他所说的每句话,决没有人敢于否定,所做的每件事,决没有人敢加以干涉,当然,除了杜侯爷。 杜侯爷虽然只比金玉堂年长十一岁而已,但他对金玉堂,却如同父亲对待儿子,不但寄于厚望,给他绝对的权利,还给了他许多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譬如……武功。 金玉堂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他自己和杜侯爷,绝对没有第三个人了解! “这两天,城里有些什么陌生人出入?”杜侯爷放缓了声调,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同时轻轻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大扳指――那是一颗非常巨大的祖母绿宝石。 杜侯爷决不是喜欢显富摆阔的大老爷们,益阳城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走卒乞丐,根本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他是江湖上很有钱的人。 这颗扳指,数十年来如一日,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指,因为它不仅是一种尊贵身份的标志,更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这世上,除了杜侯爷自己,决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两天在益阳城出现的,都不是陌生的人。”虽然已是微凉的金秋季节,金玉堂还是不停地轻摇着手里的那把精致的铁骨玉扇,似乎这是他唯一的习惯,“昨天凌晨,城南的‘七把刀’柳飞刀带着他的七个弟子,离开了益阳,至今未回……” “柳飞刀出城是为什么?”杜侯爷打断道。 “据说是他拜把子兄弟‘枪王’杨铁枪娶儿媳妇,他准备了七大箱贺礼,特去贺宴。” “他的七大箱贺礼,有没有可疑之处?” “没有。”金玉堂摇头道。 “唔!”杜侯爷沉静地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些什么人?” “昨天上午,洛阳‘寻花山庄’的二公子寻千寻带着一伙人曾经路过此地,但未作停留便出城而去。昨天中午,关外的‘一刀独霸’独孤一刀从南方而来,在怡香楼呆了三个时辰,于日落之前,又往北方而去。今天下午,京城的振武镖局于日落之前进城,落脚在城西悦来客栈,估计不会停留太久,或许明天清早便要离开。今天晚上,也有两拔人马入城,一拔是河洛一带的绿林好汉,另一拔是经年在长江流域行走的海盗,但他们都没有停留太久,依玉堂之见,他们只怕都是在打振武镖局的主意。” 听着金玉堂温文软语地娓娓道来,杜侯爷不住满意地点着头。 益阳城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杜侯爷早已成为一方之主,每一个角落都遍布他的耳目,无论发生什么,甚至只是一条流浪狗饿死街头,都很快会传入杜府。 当然,假如他有时间有兴趣的话,他还能够知道得更多。但现在,他只想了解益阳城这两天的动静。 “到今天中午为止,也曾有好几个江湖中人出入益阳城,但都没有逗留太久。”金玉堂深吸了一口气,倏然将手中折扇一拢,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不过,中午之后入城的那个人,就很不一样了!” “哦?”杜侯爷目光闪动,“他是谁?” “浪子,小刀!” 小刀是个浪子。浪子通常是个不羁之人。 或许,对一个有家有爱的人来说,漂泊,绝对是一种痛,一种无奈。草原的风再如何温柔、新鲜,捎来的绝不是花儿的清香、芬芳,而是从遥远的大漠里飘来的沙尘的味道,苦涩、干燥;江南的烟雨再如何迷离、朦胧,那也绝不是一种美丽,而是一种游子对家的思念,对爱的幻想,心酸、哀叹! 这世上,有些人也许注定了流浪一生,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都是没有家的,或者说,他的家是天涯,在他的心灵。 小刀就是这种人,一个没有家,却又四海为家的浪子。 这世上,永远都会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事,欢喜的,悲哀的,忧伤的,不可思议的……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人幸福美满。 没有人知道,小刀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一种故事,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来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江湖上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浪子小刀”,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他用的武器就是刀。 浪子小刀的刀,不是名刀,也不是好刀,没有一刀斩断千重浪的磅礴气势,也没有一刀斩断奔马的头颅的千钧力量,更没有任何的修饰和多余的雕刻,它就是一把很普通的刀,一把平凡得毫不起眼的飞刀。 飞刀也是刀,不管这把刀是怎样的刀,都没有人能够否认,它是刀。非但是刀,而且还是一把非常特别的刀。刀的本身,也许是非常廉价的,就像是一块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破铜烂铁,经过根本就没有铸造的专业知识的改造之后再成为一种武器的,但它的价值却不是白银和黄金可以衡量的,甚至可以说,这是无价之宝。 其实要衡量一把刀一把剑是否是件神兵利器,是没有准确的标准的,一切都是因人而异,一个人的武功修为才是决定的最大因素。像小刀这种人,纵是顽铁也会成为神器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不是普通的浪子,做的往往都不是普通的事,所以他的麻烦都不小,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他都不怕。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小刀刚刚出道的时候就做了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 第一章 浪子小刀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年之前,小刀刚刚出道,那时他还是一个有梦想却没有名气也没有钱的浪子。 他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梦想自己会成为一代大侠,成为富甲一方的武林大豪,在全国各地中至少要建三十栋美丽的别院,这一生至少要娶三十个美丽的妻子。然而现实却是非常残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非但连一座仅作栖身的破庙都没有,而且每个女人见了他,立即像苍蝇般飞得远远的――他的魅力,就像是一坨屎,连男人看了都觉得恶心,又如何吸引女人? 小刀很无奈,所以他发毒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于是他开始铤而走险,选择了一条他自认为是条捷径的捷径――他开始赌,豪赌,赌钱,也赌命! 这一次他赌的是命。他挑战的对手是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刀霸”。 这一年,“刀霸”年方四十,刀法号称“天下第一”,自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十战役,据说未尝一败。 小刀的年纪比“刀霸”小了很多,自出道以来,也已身经大小数十战役,却是未尝一胜。 所以他决定做出这一惊天之举――挑战无可匹敌的“刀霸”! 一个人不能出名,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想要出名,就必须为他人所不敢为不能为!就算死在“刀霸”剑下,他总算也出了一回风头,名气一定会很大,虽然会有很多人说他不知死活。 小刀与“刀霸”的双刀对决如期举行――在泰山之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时分!这一战轰动江湖,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这一天,泰山之巅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把二人紧紧围在了当中。他们并不关心别人的生死!小刀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人会有兴趣去了解他关注他,每个人想看的只是“刀霸”的“霸刀之道”罢了! 决斗终于开始了。 “请出刀!”“刀霸”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漠。看得出来,他对这一战也是非常重视的,他尊重敌人,就像尊重他手中的刀一样! 但是他心里觉得非常可笑:这一战,居然来了这么多好事的旁观者。他当然已经知道,这一战,小刀是故意放出了风声的。 为了出名,小刀是用心良苦!因为,他将一战成名,不论死活成败,他都将会成为一个名人! 小刀已拔刀!飞刀! 刀是孤独的,小刀也是孤独的!有人给他算过命,他这辈子注定孤独。因为他的命很硬,是个天煞孤星。 就在众人摒绝呼吸的一刹那,刀出手。先出刀的人是“刀霸”。他的刀很快,刀法充满了王者的霸气!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很少人能够接得下他一刀。 小刀却拧紧了眉。他忽然发现,“刀霸”这一刀并不如传说中的完美,至少存在三个破绽。但当时的情形并不容他有丝毫的迟疑和疑惑,他的刀也飞了出去。 后发,却先至! 血飞溅!血像是红日那么的鲜艳。 是谁的血?是不是小刀…… 不是!绝不是! 是“刀霸”的血!“刀霸”的右肩吃了一刀,慢慢倒了下去。 “你赢了!”“刀霸”说,脸上没有半分悲哀,只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赢了!?”小刀木然说。 “你赢了!”“刀霸”站了起来。 “我赢了!”小刀却是飞起来的。 他打败了当今江湖上第一刀客,现在,这个桂冠已经属于他。 就这样,小刀一战成名,“浪子小刀”这个名字一日之间就传遍了江湖,小刀这个人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名人。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子到一位大名鼎鼎的浪子,小刀仅仅只用了九个月零八天的时间! “浪子小刀?!”杜侯爷双眉倏然拧紧,忍不住暗暗长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来益阳是为了什么?” “他是在午时之后进的城,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了!”金玉堂摇头道,“浪子小刀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有人明明在晚上还看见他在杭州城里最肮脏邋遢的街头小摊上喝着最劣的酒,可是在明天早上,却有人看见他正躺在苏州城怡红院最红的头牌床上睡大觉。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神算子’也一无所知。”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杜侯爷若有所思问道,“他来此的目的,你也根本打听不出来?” 金玉堂摇着头,嘴角边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像小刀这样如鬼魅的人,他的动向决不是他人随便就能掌握的,因为他是浪子,一个没有根,没有家,没有来历,也没有目的的浪荡小子,他的生活,总是充满了神秘和迷惘的色彩,就算精明如神,也决不可能对他的动向作出任何准确的分析。 “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来历?”杜侯爷沉着声音问道。 “没有,决没有任何人。”金玉堂肯定地断然回答。 “神算子也对他一无所知?”杜侯爷连脸色也都一起沉下来了! “是!”金玉堂苦笑道。 杜侯爷默然许久才问道:“你能不能够打听出来?” 金玉堂想了想,过了很久才缓缓摇头道:“玉堂没有把握。” 杜侯爷双眉顿时紧紧拧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脸色凝重道:“那么你认为他来此地是否有所企图,还是只是路过而已?” “这很难说。”金玉堂摇头道,“一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浪子,虽然决不会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但只要他喜欢,就算住上一年半载也不奇怪。” “唔!”杜侯爷点点头,又习惯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他现在什么地方?” “城西,断肠楼!” “断肠楼?”杜侯爷脸上露出种迷惑不解的表情,“他去那里做什么?难道他也听说过花寡妇那小浪蹄子的艳名,慕名而来?” “据说苏州城怡红院的头牌柳香浓和杭州城倚香楼的名妓李小师,都是多才多艺,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花寡妇虽有沉鱼落雁之貌,但与她二人比起来,只怕连一点诱惑的魅力都没有,浪子小刀决不可能是为她而来。” 杜侯爷突然不说话了! “根据‘快腿’杨平舟来报,浪子小刀已经付给了花寡妇半个月的酒钱和房租,看样子是想住上一段日子。” “嗯!浪子小刀这个人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不少,虽然浪荡不羁,风流快活,但人缘还算不错,特别是女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像是苍蝇和一坨屎一样粘在一起,赶也赶不走。”杜侯爷沉吟着道,“你先想个办法,试探一下他的虚实,如果他与那件事情毫无关系,我倒想和他交个朋友。” “侯爷想要玉堂怎么做?”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 金玉堂微微一笑,轻轻摇动着手中折扇,点头道:“是,玉堂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章 最贵的酒1 - 杀手本色 - 郁痕 城西,断肠楼。 断肠楼就在江岸对面的街角上。 断肠楼是一家酒铺,地方不大,规模也很小,分前后院两进,前院是招呼客人吃饭喝酒的地方,后院盖起三层小楼,那就是客房了! 店面很窄,墙壁上的石灰也已到剥落,甚至门前连块招牌都没有,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在益阳城北一带却极有名气,只要提起江边的“断肠楼”,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断肠楼其实并不仅仅只是让人断肠,更让人断魂。 断魂的意思,当然不是送了性命,而是丢魂落魄的另一种诠释。 断肠的是酒,断魂的却是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绝对美丽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花信年华,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白皙的肌肤,她整个人,仿佛只要随手一拧,就能拧出一大滩水来。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断肠楼的老板娘――花寡妇! 断肠楼的生意向来都很不错,很多时候,常常是座无虚席,在座的客人大多是些年轻的小伙子,有时候不能不让人怀疑,这些客人究竟是来吃饭喝酒的,还是为了一睹老板娘的美色。 花寡妇很早就已经守寡了,一个守寡的女人,门前是非总是比别的女人多了一些,所以关于她的风流轶事从未间断,消息一传开,很多人都认为花寡妇是个不守妇道的轻薄女人,于是就开始有一些心存非分之想的男人,总是趁机揩油,假装不小心摸摸她如春笋般的小手,蹭蹭她的丰满柔软的酥胸。 花寡妇心情好的时候,往往只是一笑置之,遇到她心情欠佳时,就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奇怪的是,就算她把自己所能知道的脏话都骂出来了,生意依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花寡妇最令男人着迷的地方,并不是她美丽的容颜和魔鬼般的身材,而是她娇嗲的声音,甜如蜜的语气,当然还有她天生的妩媚。至于她的详细来历,从来就没有人追问过,因为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总是件令人悲伤的事,像她这样可爱的女人,谁又忍心让她多回忆一次悲伤的往事呢! 现在,花寡妇正杏面生春地坐在柜台后面。 一条红色丝巾,不紧不松地挽住满头漆黑如瀑的柔柔长发,任凭倾泻下来的散发披露腰际,微风吹来,散发出阵阵芬芳的幽香,熏人欲醉;一袭淡红色的长裙,紧紧裹住玲珑曼妙的身体,显得凹凸分明,酥胸半露,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宛然可见,明亮如镜,几可照人……这就是花寡妇,一个永远都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的女人,一个永远都不会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而改变的女人! 此刻,店铺里坐满了各种各样的客人,每个客人看上去都很气派,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奇怪的是那些客人既不喝酒,也不说话,一个个全都像中了邪,只眼巴巴望着柜台发呆。 这些客人来到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不过是为了多看一眼那个风骚的老板娘而已! 很多时候,遇见这种情况,花寡妇一般都不会介意,因为就算她收的价钱比平时更高一些,那些客人都不会和她计较。但现在,她的心里却很不爽。 此刻,花寡妇的俏脸已经拉下来了,一对眼珠子也早已经不再勾魂摄魄,换上了一种冰冷的神色,带着一丝愤怒,望着就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 这是一个很好看,决不会让人感到讨厌的男子,剑眉星目,鼻子英挺,看上去一脸英气,但他的脸上总是露出一种坏坏的笑,有种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味道。 花寡妇在江湖上打滚了多年,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知道这个年轻又好看的陌生男人一定是第一次光临她的酒铺,可是她却还是非常生气。 断肠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这个年轻人虽然已经付足了半个月的房租和酒钱,但他已经霸占了一个位置很久了,几个时辰下来,似乎还是没有打算放弃的样子。 那年轻人能耐住性子,花寡妇却实在有些沉不住气了。 “喂!那个谁……”花寡妇一时想不起年青人的名字。 “老板娘是在和我说话吗?”那年轻人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问道。 “废话!”花寡妇瞪眼不悦道,“不是和你说话,难道是在对我自己说?” “我有名字,你怎么不叫?” “鬼才记得你的狗屁名字。” “我叫小刀。”那年轻人笑嘻嘻道,“别人都叫我浪子小刀,你不妨就叫我刀仔吧!” “我呸!”花寡妇狠狠啐了一口口水,一脸不屑的样子,“我管你是浪子小刀,还是刀仔,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小刀笑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花寡妇真的板起了脸孔,恶狠狠道:“你的肚子还能不能装下东西?” 小刀的目光慢慢投向面前的桌子。 桌子上,除了两瓮味道并不能算好的酒和一副碗筷,一碟花生米,一盘又冷又硬的牛肉干,别无他物。 “老板娘,”小刀摇头苦笑道,“你觉得我浪子小刀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么?” “既然这点东西不能让你满足,那为什么你还不赶快叫二楞子加点酒菜?”花寡妇忽然一改凶恶的模样,换上了一副媚笑。 二楞子是酒铺的伙计,是花寡妇用一个月以二十九天作计算,每天只付一吊钱的工资请来的。 二楞子其实一点也不傻,一天一吊钱的工资虽然少得可怜,但能够与花寡妇天天相处,他从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能再上酒菜了!”小刀苦笑道,“我用全部的家当,预付了半个月的房租和酒钱,已经没有一个子儿可以挥霍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老板娘可以给我赊帐。” “赊帐?”花寡妇杏眼一瞪,“告诉你,休想!” 小刀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 “既然你不再上酒菜,那么就赶快把你的屁股从凳子上抬起来,给老娘滚蛋!”花寡妇真的板起了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滚?”小刀依然一脸淡定,“老板娘要我滚到哪里去?” “你爱去哪就去哪,这跟老娘没关系。” “为什么要我滚?” “你坐在那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赖着不走,老娘还怎么做生意?” 小刀目光瞄向四周众人,慢悠悠道:“他们好像也来了很久了,老板娘怎么不赶他们走?” “他们不同。”花寡妇瞪起了眼珠子。 “我可看不出他们和我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们是大爷!” “大爷?”小刀不懂了。 花寡妇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瞎子?” “我不是。” “既然你不是瞎子,总看得出来他们叫的酒菜比你的丰盛吧?”花寡妇冷笑道,“你看看你自己,只要了三两银子的酒菜,跟别人比起来,也不知寒碜了多少倍。” “噢,我明白了!”小刀伸手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原来老板娘的意思是说,有钱的就是大爷。” “废话,有钱的人当然个个都是大爷。”花寡妇翻起了白眼。 “这么说,我也曾经是个大爷。”小刀笑嘻嘻道。 “你?”花寡妇一对含春杏眼冷冷地瞧着小刀,卑夷地道,“你什么时候是大爷了?呸!” “只要老板娘把我的房租悉数退还,我岂不就是个大爷?” “你想退回房租?” “是。”小刀的回答干净利落。 “行!”花寡妇居然也回答得干净利落,“但首先声明,老娘只退还十五两。” “十五两?”小刀吃惊地瞪眼道,“老板娘,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 “既然我没有听错,那么就一定是你搞错了!” “老娘也没有搞错。” “错,大错特错!”小刀拍案而起,一只脚搁在了桌面上晃荡着,“你这里的房租一天是十两,我总共预付一百五十两,你却只退还十五两,这不是搞错了又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搞错,是规矩。” “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小刀愣愣道。 “别的地方也许没有,但老娘这里有。”花寡妇冷哼道,“这是老娘的地盘,自然有老娘的规矩。” 小刀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在笑,不停地苦笑。 “二楞子!”花寡妇忽然大叫。 二楞子立即快步奔来。 “你把桌子收拾收拾,然后把这小子给我撵出去!” 二楞子还未说话,忽听有人道:“等等!” 声音淳厚优雅,温柔动听,说话的人显然是个很有教养又很有礼貌的人。 第二章 最贵的酒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花寡妇和小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望向门外,就看见了那个温文尔雅、风流多情的金玉堂。 在益阳城,除了杜侯爷,身份之尊、地位之高,便非金玉堂莫属。通常,像他这种人,往往只出入于富丽堂皇、很有名望的地方,像花寡妇这种简直就不入流的小酒肆,是绝对不会踏足半步的,此刻突然出现,可实在让所有的食客大吃一惊。 花寡妇却是依然淡定若素,不为所动,一双妙目直勾勾地望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冷笑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你?” “正是在下。”金玉堂微笑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花寡妇忽然拉长了一张俏脸,“上个月老娘才刚交了今年的地租,好像并没有欠杜侯爷的债。” “在下不是来收债的。”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花寡妇连声音都已沉下来了,“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你这里卖不卖酒?” “废话!酒馆不卖酒,还靠什么来营生?” “既然你这里卖酒,在下当然是来喝酒的。” “噗……”花寡妇忍不住喷出一口口水,神色怪异地失声道:“你是来喝酒的?堂堂金大总管居然来老娘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喝酒?是老娘听错了,还是你走错了地方?” 金玉堂笑了笑,缓缓坐了下来,就坐在小刀的对面,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为喝酒而来。 花寡妇冷笑道:“老娘的酒,就怕你金大总管喝不得。” “为何喝不得?”金玉堂悠悠道。 “因为它贵,贵到一两买三百两银子。”花寡妇忽然笑了,诡异的表情就像是一只狡黠的老狐狸。 “三百两?”小刀突然惊叫一声,虎地跳了起来,“你这里的酒一两连半吊钱都不值,你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这不是在敲竹杠吗?” 花寡妇杏眼一瞪,板着脸道:“这里是老娘的地盘,敲竹杠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小刀瞪大了眼睛,一脸苦笑,作声不得。 金玉堂显得非常淡定,微笑道:“三百两?不贵,这价格很合理。” “你还觉得这价格很合理?”花寡妇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弄不懂金玉堂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金玉堂从怀里摸出一绽黄金,轻轻放在桌子上,淡淡道:“很不凑巧,今天在下没带银子,就用这东西估酒吧!” 亮锃锃的光芒在阳光的映照下,竟似让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铺变得蓬荜生辉,非但吸引住了所有的食客的目光,就连小刀和花寡妇都瞧直了眼睛。 小刀“咕”地狂吞一口口水,大声道:“喂喂,这位兄台,你别上当,她这酒比臭水沟里的水好不了多少,我简直从未喝过如此难以入口的劣酒……” 话音未落,但见一条白光闪电般掠过,那绽光芒四射的黄金已然落在花寡妇的手里。 “完了完了!”小刀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颓废的坐了下来,不停地苦笑,不住地摇头。 “臭小子,你少管闲事。”花寡妇恨恨地瞪了小刀一眼,“滚远点,别当老娘财路。” 小刀傻瞪着眼睛,望向金玉堂愣愣道:“你真的给她?” “在下给得起。”金玉堂点头道。 “你不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金玉堂淡淡一笑,反问道。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本来可以买的起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你……你却用来买这里的酒?” “喝酒本来就得付账的,不过别人用的是银子或者铜板,在下用的是金子,这有何不妥?” 小刀瞪着他,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挥金如土的人,这人根本就是一个败家子。 金玉堂抬目望了小刀一眼,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在下这个人一定有毛病?” 小刀摇摇头,苦笑道:“是我这个人有毛病,别人的银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本来用不着我来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在下当然也知道这里的酒根本就不值得一两卖三百两银子,可是有一个人却值得让在下这么做。” 小刀望了望金玉堂,又把目光投向花寡妇,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对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很有兴趣,嘿嘿!” “不对。”金玉堂摇头道,“在下不是为她而来。” “那么为谁?” “你!” “我?”小刀顿时愣住了,“你知道我是谁?” “浪子,小刀!”金玉堂微笑道,“最近江湖上,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关于你的故事,你的名声几乎已经直追叶逸秋叶大侠,没有人能比你更加风光了!” “有趣,有趣!”小刀“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大腿,大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浪子小刀与‘刀霸’一战成名,想让别人记不住你的名字都很难。”金玉堂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折扇,“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名望,只怕已经可以和叶逸秋叶大侠平起平坐了!” “你这话我爱听,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在讽刺我。”小刀哈哈一笑,忽然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我一见如故,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我的小秘密。其实当时我想挑战的是叶逸秋叶大侠,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已放弃了!” “哦?”金玉堂有些故作吃惊的样子,“为什么放弃?” “因为我只想出名,并不想死。”小刀狡黠地了笑,“听说叶大侠的刀,一旦出鞘,对手纵然不死,也得流血,太可怕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但是什么?”金玉堂忍不住问道。 “但是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向他发出挑战的。”小刀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露出就像是他的飞刀般犀利的锋芒。 “为什么不是现在?”金玉堂淡淡道,“难道你还没有把握,还没有准备好?” 小刀摇了摇头,长叹道:“现在还不行,我连喝酒的钱都拿不出来,哪里有足够的资本去冒险?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出手很大方的朋友……唉!” “你在这里有没有朋友?” “在这里要是有朋友,我还用得着被那个臭婆娘坑蒙拐骗?”小刀翻着一双白眼,没好气道。 金玉堂微微一笑,悠悠道:“如果有人很想和你交朋友,你会不会拒绝?” “那就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了!”小刀正色道,“我的原则从来是朋友不在乎多,重在知心,最重要的是,我想喝酒的时候,他请不请得起。” “刚才那绽金子就是他给我的,你说他请不请得起?” 小刀“哎呀”一声道:“原来你是在花别人的钱,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心疼。那个人,我必须见一见!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第三章 杜侯爷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通常是很难见到杜侯爷一面的,能够与杜侯爷把杯交盏的,一定是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豪杰,又或是非常幸运的人。 小刀战败“刀霸”之后,不仅名气变大了,就连运气也好了起来,杜侯爷非但没有让他失望,而且还给了他一些不小的惊喜。 小刀怎么也没有想到,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句话,一挥手,就可以把一座繁荣昌盛的城池夷为平地的杜侯爷,居然是那么的随和亲切,那么的平易近人,就像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邻家大哥,一点都没有生份的样子。 小刀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但这一次心里却突然充满了感动,只觉能与杜侯爷这个人坐在一起,这一生已非枉然,那一份福气,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够得到杜侯爷的赏识和器重,他甚至愿意为杜侯爷做任何事。 杜侯爷当然不会要求一个素味平生,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他做任何事情,他用最热情的态度和最诚恳的语言,将小刀奉为座上嘉宾,颇有英雄重英雄,相逢恨晚,惺惺相惜之意。 通常在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佳人作伴,美酒助兴。 酒是杜府最好的佳酿,绝对不是只花三百两纹银就能买得到的;佳人自然是人间绝色,纵然是红楼头牌也未必能把她们比下去。 小刀年纪虽轻,野心却不小,尤其是梦想,名气、豪宅、美酒、佳人……无不是他所想所需。如今,“浪子小刀”这个名号虽然在江湖上已经传得掷地有声,有时候还能借此估点酒喝,但却换不来财富,非但连栖身的处所都没有,更没有一掷千金博伊人一笑的豪气。 对于一个囊空如洗的江湖浪子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拥有一套富丽堂皇的豪宅和花不完的财富更令他满足? 酒逢知己千杯少! 小刀自出道以来,喝酒还从未有过如此尽兴、畅快的时候,举手之间,酒尽樽空,大呼过瘾。 明媚的阳光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西方的天边隐隐露出一片红晕,就像是处子初经人事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羞怯。 天色,很快就将变得黯淡下来。 杜侯爷吩咐小厮撤下酒席,重新布置了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遣散了歌妓舞者,只留下金玉堂作陪。 谈论正事的时刻终于要来了!小刀心里暗暗有谱,他就知道,杜侯爷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个对他毫无作用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被他奉为座上嘉宾,享受最好的款待的。 杜侯爷极为健谈,见闻广博,无论是民间还是江湖上的各种奇闻轶事,无不信手拈来,朗朗上口,而且绝无重复,令人大快朵颐。 三人借酒助兴,侃侃而谈,此时此刻,若是一再客套,未免显得太过于拘泥,杜侯爷终于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咳咳!”杜侯爷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脸色突然变得严谨而肃穆,放缓了声调道:“你是第一次到益阳来?” “唔!”小刀用柔软的纸巾抹了抹沾满油渍的嘴唇,点头道,“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 “益阳城里有没有熟人?” “要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小子就不会误投黑店,给花寡妇那抠门的恶婆娘狠狠地敲一竹杠了!”小刀不住摇头苦笑,既无奈又愤慨。 杜侯爷微微一笑,悠悠道:“所以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了益阳,你应该事先和我打个招呼,早就已经是寒舍的座上嘉宾了,哪里还用得着和那女人晦气?” “杜侯爷是大名鼎鼎的一方霸主,小子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浪子,只怕还没踏入贵府门槛,就被撵出来了!” “你现在不就是在寒舍中吗?” “这……”小刀搔了搔头,想了想道,“小子无德无能,却不知为何能得侯爷如此厚爱?” “因为你是浪子小刀,因为浪子小刀不是一般的江湖浪子。”杜侯爷脸色端庄,语气非常诚恳,“我正需要像你这样既有才能又有胆识的人。” “侯爷太抬举小子了!”小刀谦卑地说道,“一个浪子,要来何用?” 杜侯爷又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时日,可曾听说过‘剑宗’?” “剑宗?”小刀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没听说过。是什么玩意?”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杜侯爷苦笑道,“据我猜想,也许是一个最近方才成立的江湖帮派,但还未真正崛起,否则绝不会打听不出它的来头。” “侯爷也不知道?为何又要提起?” “我是个不惹麻烦的人,但麻烦却总是常常来找上我。”杜侯爷轻叹道,“前天晚上,有人不知怎么就溜进了我的书房……” 虽然明知突然打断别人的说话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小刀却依然“哎呀”一声截口道:“居然有人溜进了侯爷的书房?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杜侯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小刀,颇为嘉许和赞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不管这人用的是什么方法,反正他就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侯门深似海,尤其是像杜侯爷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大豪,府邸必然比寻常人家更加森严戒备,布满重重关卡,就算是一只飞鸟掠过,也会惊动巡视的守卫,就连一条野狗无意中窜入,只怕也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那个人居然可以避人耳目,不露痕迹地潜入进来,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宵小。 “那人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小刀问道,“还是带走了什么东西?” “他留下了一封信。” “寄柬留书!”小刀轻轻地一拍大腿,“果然不是盗贼匪类。信上说什么?” “你自己看吧!”杜侯爷右手微微一动,就像是变戏法般,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素纸。 小刀犹豫了一下,缓缓接了过来,只见里面写道:“但凡世间剑者,皆归‘剑宗’有也!侯爷私藏‘相思’,实乃犯忌,天地不容。中秋之夜,本宗将于金陵‘天涯海阁’召开赏剑大会,盼侯爷携剑莅临,若有不从,贵府必将鸡犬不宁!” 每一句每一字,似乎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霸道和盛气凌人的味道。 “天下之剑,皆归剑宗!好大的口气。”小刀长长吐出一口气,轻笑一声道,“幸好我用的是刀,不担心会受到这种无理取闹的挑衅。” 杜侯爷轻叹口气,苦笑道:“这剑宗也的确神通广大,居然知道本府藏着‘相思’。” “相思又是何物?” “一把剑,相思之剑!” “相思剑?这名字起的很有意思,想必大有来头。” “来头的确不小。”杜侯爷微笑道,“你可知道,我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谁?” “杜康!” “杜康?”小刀皱紧了眉头,傻傻问道,“哪个杜康?” “造酒的杜康。”杜侯爷的声音充满了自豪和无限的敬意。 “啊!”小刀失声惊叫,神色肃穆道,“侯爷原来是酒圣杜康的后人,失敬,失敬!” 第三章 杜侯爷2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杜侯爷淡淡一笑,缓缓道:“曹孟德在《短歌行》中曾经云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造酒之术,千百年来,一直为我杜家所传承,就连我这一大半家业,都是由此而来。” “可是相思剑和杜康酒又有什么关系?” “数百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奇女子,人称‘相思夫人’,嗜酒如命,每每畅饮一回,便杀人如麻,死在她剑下的人无分好坏,不计其数。我祖上有位叫杜伯仲的人,为阻止相思夫人恶行,投其所好,以造酒秘方换取杀人之剑,并约法三章,决不可再胡乱杀人。” “这办法不妥。”小刀摇头道,“刀剑不过是身外之物,失去了可以再造,那相思夫人一喝酒就要发疯,到处杀人,侯爷祖上将造酒秘方传给她,岂不是助纣为虐?” 杜侯爷摇头笑道:“‘相思剑’可不是一般利器,相思夫人一旦和它人剑分离,嗜杀之性便大打折扣,加上又得到了造酒之术,便终日沉醉其中,直至终老。当真是‘红颜一醉,剑断相思’!相思夫人逝世后,此剑也被我杜家视为传家之宝封存了起来,若非紧要关头,决不轻易取出现世。这个秘密,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却不知道剑宗竟是如何知晓的,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嘿嘿!”小刀大笑道:“剑宗竟敢招惹侯爷,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背上捋须,自讨没趣倒也罢了,只怕还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自掘坟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杜侯爷也嘿嘿冷笑道,“既然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索性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侯爷的意思……”小刀瞪大了眼珠子,“是要拿着相思剑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赏剑大会?” “对!”杜侯爷点头道,“所以我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小刀愣了愣,摇头道:“小子不懂侯爷的意思。” 杜侯爷目光坚定,充满了信任望着小刀的眼睛,缓缓道:“我要你带着相思剑,去金陵的天涯海阁,代表我杜家参加这一次赏剑大会。” “我?”小刀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几分,吃吃道,“侯爷居然要把家传之宝交给我?难道侯爷就不怕出了闪失?又或者我携剑一去不回……” 杜侯爷摇手打断道:“我这一生中,从未看错任何人,这一次同样也不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小刀愣愣地呆了很久,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正色道:“侯爷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浪子小刀。” “就因为这个?没有别的原因?” “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小刀又开始在发愣,过了很久才又说道:“侯爷是不是胸有成竹,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杜侯爷反而一楞,神情古怪,缓缓道:“你若不答应,才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本以为,你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杜侯爷微微一笑,悠悠道:“因为从你踏入寒舍的那一刻开始,江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浪子小刀是杜侯爷的拜把子兄弟,谁若不尊重浪子小刀,就等于不把杜侯爷放在眼里,谁若敢碰你一根寒毛,那就是在拿刀割杜侯爷身上的皮肉……” 没等杜侯爷把话说说完,小刀已然拍案而起,一股热血仿佛已冲上了脑门,大笑道:“好,就凭侯爷这几句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浪子小刀也决不皱一皱眉头,这件小事就交给我了!” “真汉子,好兄弟!”杜侯爷也倏然长身而起,朝着小刀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小刀很快恢复了冷静,眼珠子就像是陀螺般滴溜溜地连转数圈,笑道:“侯爷刚才说,江湖上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我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是么?” “嗯!”杜侯爷郑重地点着头。 “啪!”小刀双掌一合,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大笑道:“我现在就出去转一转,到整个城里逛一逛,尤其是那个花寡妇,看她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刀爷。”三缄其口的金玉堂突然插话道,“那婆娘可不是一般货色,撒起泼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少惹为妙。” “没关系,对付这种女人,我最少有九九八十一种法子,每一种都可以让她后悔生出世来。” 金玉堂还待劝说几句,却被杜侯爷用眼色制止了。 现在的小刀,已经不是一般的江湖浪子,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下子就由麻雀变成了金凤凰。 小刀绝不是一个常常感到悲观和绝望的人,虽然他很穷,常常连沽几两酒水的铜板都拿不出来,但他依然过得很快乐、很开心,他知道,只要不断地努力,不懈地追求,坚持最初的梦想,一切都有可能实现。 现在,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实现了! 杜侯爷早已放出话来,在益阳城里,无论小刀大爷去哪个角落,要做什么,都可以放纵自由,所以他一整夜都玩得很开心、很惬意,只可惜益阳城实在太小,就算走遍大街小巷,也用不了几个时辰。 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小刀发现这座小城市里,并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足够的兴趣停留的地方,经过一家古玩店,和那个老眼昏花的掌柜的随便交谈了几句,只觉意兴阑珊,最后走进了一个赌坊之中。 赌坊通常是最无情、残酷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所有的赌徒和荷官,竟全都热情得很,见到小刀,左一句“刀爷”,右一句“刀公子”,仿佛认识小刀已经很久了! 然而最让小刀满意的不止如此,平常赌运并不怎么好的他,今晚似乎注定要时来运转,他连押十场豹子,荷官摇出来的骰子,居然全都是豹子。 小刀的财运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押什么点数,还是押多少银两,十有ba九都不落空,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赢了不少。 “不少”的意思当然是“很多”,多得让他连数都懒得去数。 这时候,小刀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家赌坊本来就是杜侯爷开的,这区区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不过是给他的见面礼,那些人若不是按照杜侯爷的交代,就一定是在给杜侯爷面子,对他表示了最“诚恳”的“尊重”。 小刀忽然觉得很悲哀,在与刀霸一战中胜出之后,他的名气已经变得很大,却似乎还远远不及和杜侯爷见上一面所带来的一切,杜侯爷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就几乎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 一个人想要扬名立万,原来竟是可以如此的简单,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幸运,就可以在一瞬间为天下人所知。 小刀终于觉得意味索然,再这样赌下去,估计还要不知赢多少,他喜欢银子,但并不想用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去获取,像杜侯爷如此这般的施舍手段,跟救助一个乞丐又有什么两样? 小刀虽然是个两手空空的浪子,但不是一无所有的乞丐,只要他愿意,他至少有几百种赚钱的方法让自己变得很富有。 小刀吩咐荷官把绝大部分的银两留存在赌坊里,怀里掇着三万两当今市面上最流通的银票,快步离开了赌坊。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 熬了一个通宵,小刀连嗓子都已变得沙哑无比,干燥得就像是被火焚烧着了似的,一双眼睛布满了条条血丝。但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抖擞,抬头望了望天,大步向城市的西边走去,断肠楼就在那个方向的江岸对面的街角上。 连断肠楼的影儿都还看不见,小刀心里就已经在不住沾沾自喜地想,当花寡妇看见今时今日的“小刀公子”时,脸上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 第四章 杜侯爷的秘密1 - 杀手本色 - 郁痕 花寡妇起了个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墨绿色的百褶长裙,在脸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最后还把那对弯如柳月的细眉描了又描,直到自己认为无可挑剔为止。 这个时候,通常是还不会有客人光顾的,所以断肠楼显得一片冷清孤寂。 花寡妇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开始清点这几天来的货单,盘算着还需要购买哪些物品和鲜肉。 天色渐渐大亮,就在这时,终于来了一个客人。 虽然这个客人似乎来早了些,但花寡妇看见他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仿佛早已算准了小刀一定会去而复返。 花寡妇只是轻描淡写地望了小刀一眼,立即又垂下了目光,声音冷若冰霜,丝毫不带感情:“你回来了!” 小刀反而楞在了那里,心里感到非常失望和落寞,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懊恼不已。他本以为,花寡妇见到他,肯定会热情无比,大献殷勤,“公子”前“大爷”后的拍着马屁,为自己昨天的无礼藐视和不敬忙不迭地道歉。 小刀心里早已想好了对付这个女人的计策,却没想到,花寡妇的反应竟然如此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并不知道,小刀已经是杜侯爷的拜把子兄弟。 如此一来,小刀纵然聪明绝顶,也变得无计可施,只能暗暗苦笑,怨自己时运不济,居然遇见了这个连杜侯爷的帐都敢不买的女人。 小刀愣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花寡妇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亢不卑道:“昨天你走得匆忙,行囊包袱还留在这里,老娘就知道你会回来拿回去的。” 她嘴里说着话,一只手从脚下提起一只包袱,“呼”地一声扔给了小刀:“你的东西老娘早已经准备好了,拿回去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小刀伸手接住,苦笑道:“是谁告诉你我是回来拿东西的?这里面全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不要也罢。” “既然不值钱,你就更应该拿走。”花寡妇冷冷道,“老娘是见钱眼开,但不是专门给别人收拾垃圾的清道夫。” 小刀一时无言以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啪”地扔在花寡妇面前。 “什么意思?”花寡妇脸色如常,冰冷的眼神却似隐隐发生了某种变化。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刀一脸得意,冷笑道,“你不是见钱眼开吗?今天刀爷我高兴,这点票子,就赏给你了!” “你的意思是,无缘无故的,你就把这些银票白白送给我?”花寡妇脸上忽然笑开了一朵花,妩媚而妖艳,动人心弦。 “唔!”小刀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神色傲慢,含糊其辞,不置可否! “我呸!”花寡妇突然脸色又是一变,充满了愤怒和不屑,狠狠地吐出一口口水,把那叠银票推回到小刀面前,骂道:“你这小子变得可真快,有了点银子和面子就很了不起了?那还不是沾了杜侯爷的光,认你作了拜把子兄弟。老娘本以为你这人虽然穷,但穷得还算有点骨气,却没想到自甘堕落,攀上了杜侯爷这棵大树……” 小刀被花寡妇骂得莫名其妙,他实在不明白,跟杜侯爷肝胆相照,怎么就自甘堕落了? “你以为抱上了杜侯爷的大腿,你就成了金凤凰了?老娘奉劝你赶紧清醒一点,好好打听一下杜侯爷是什么样的主,否则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清楚,进了枉死城还要替他进十八层地狱……”花寡妇意犹未尽,喋喋不休地骂个不停。 小刀见过泼辣的女人,像花寡妇这样的女子却还是第一次打交道,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简直就要爆了!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个声音“嘿嘿”冷笑道:“自古以来,古人有训:钱财万万不可露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不把古训当成一回事?难不成当真吃一堑,才长一智?” 声音虽然苍老,但铿锵有力,中气充沛,洪亮而清晰。 小刀转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腰板挺得笔直的华服老者阔步走了进来,径自坐在北边角落里,竟未瞧过他人一眼。 花寡妇见有生意上门,迅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脸上立即换上了一副职业性的笑容,道:“老爷子吃饭还是打尖?敝号虽小,但价格合理,招待周全,保管老爷子您满意。” 那华服老者也不回头,点头道:“老夫要在益阳呆上几天,就住在你这儿吧!” 花寡妇还未说话,小刀已大声道:“这位老丈的房租和伙食,我全包了!” 话音刚落,那华服老者沉声道:“年轻人,老夫想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钱财虽为身外之物,但必须好好利用,不可胡乱糟蹋和浪费。老夫本不差钱,何须你来付帐?” 小刀一夜暴富,本想好好挥霍一番,却不想连碰了两个钉子,大好的心情不由得顿时一落千丈,跌到了谷底。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华服老者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悠悠然道,“投机取巧而得的意外之财往往守不住,尤其是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老夫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等到哪一天,你凭着自己的本事和一双手开创了属于你自己的一片天地,再来显摆,老夫定然当仁不让,受之无愧。” 一番不温不火、不亢不卑、谆谆善诱的话语,就像是一根根锐利无比的锋芒,狠狠地刺痛了小刀那颗骄傲的心。 如果地上有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轻声笑道:“刀爷,你果然在这里。” 看见这个人,小刀顿时长出一口气,似乎找到了台阶,笑道:“金总管,你来的正是时候。” 金玉堂温文一笑,目光微瞥间,瞧见那华服老者,顿时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诧异之色,目光仿佛定格了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小刀一把挽起金玉堂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仿佛急欲离开这个令他自取其辱的是非之地。 “慢着。”花寡妇忽然冷冷叫道,“把那些臭票子拿回去,别玷污了老娘的名声。” 小刀微一犹豫,咬了咬牙,回身一操,将那叠银票放回怀里,拖着仿似中了邪一般不能动弹的金玉堂,急急忙忙地快步而去,身后依稀传来花寡妇阵阵充满讥讽味道的嘲笑声…… 转过了几道弯,穿过了几条街,小刀方才放缓了脚步,长出一口气,顿觉轻松了许多。 “你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见鬼了?”小刀跺着脚,对魂不守舍的金玉堂不满地发着牢骚。 金玉堂紧紧皱着眉头,眼神中依然带着种迷惑之色,摇摇头道:“刀爷,叫你别去招惹花寡妇那婆娘,你怎么就是不听劝?这一次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吧?” 小刀讪讪一笑,悻悻地道:“迟早有一天,我要让那婆娘好看。” “算了吧!”金玉堂苦笑道,“别说是我,就连侯爷对那婆娘都不能不忌惮几分,以后见到她,最好绕着走,省得生事。” “不就是一头母老虎吗,有何可怕?”小刀嘀咕道。 “一个女人当然不可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一群女人。”金玉堂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那婆娘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青衣楼’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我明白了,花寡妇就是青衣楼的人。”小刀恍然大悟,苦笑道,“一头母老虎的确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一群母老虎。侯爷并不是忌惮花寡妇,而是青衣楼。” 金玉堂点头道:“招惹女人,无异于自讨苦吃,她们发起疯撒起泼来,足够让天下男人难受一阵子的了!” 小刀摇头不语,只是不停地苦笑,一副“女子难养”的无奈模样。 第四章 杜侯爷的秘密2 - 杀手本色 - 郁痕 一日之计在于晨! 杜侯爷虽然养尊处优,过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他决不是只会虚渡光阴的那种无聊之人,相反,他的生活起居很有规律,通常在东方刚刚才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他就会很自然地醒来。 每一天的早晨,他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譬如读读书,写写字,在后花园里随意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人的一生时光不过几十年而已,虽觉漫长,其实却极短暂,瞬间便过去了,他可不想辜负了这大好光阴。 享食完简便而营养丰富的早膳,杜侯爷吩咐小厮沏上一壶香气氤氲的热茶,坐在平时用以会客的大厅中,静候小刀的归来。 小刀昨晚的一切动向都在杜侯爷的掌握之中,他故意让赌坊输给小刀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为的就是要让小刀玩得开心,让小刀感受到他的诚意,小刀才会对他服服帖帖的,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浪子,通常除了为名,也就只爱金钱享乐而已,杜侯爷一眼就早已看穿小刀这个人,只要出名,只要拥有了一大笔财富,就会变得忘乎所以,甚至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这世上,堪称侠义之人的确不少,但像叶逸秋那般名符其实的“侠之大者”却实在不多。小刀决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叶逸秋,但正是杜侯爷所需要的人。 杜侯爷不自觉地又开始在转动大拇指上的那颗扳指,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而奇异的微笑。 隐藏在扳指里面的秘密,很快就将公诸于世,最后的结果,必然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宁愿这个秘密永远都隐藏下去,永不出世。 日上三竿的时候,小刀苦着一张本不难看的脸走了进来。 一夜暴富,小刀本该心情大好,精神焕发才对,不应该是这种脸色,杜侯爷心里明白,他一定是在花寡妇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让他觉得丢尽了脸面。 杜侯爷也不点破,微笑道:“兄弟玩了一整夜,是否尽兴?” 小刀强颜一笑,气咻咻道:“本来还好好的,偏偏给花寡妇那恶婆娘破坏了!” “哦!”杜侯爷悠悠笑道,“你又去捋那母老虎的须了?金总管不是劝告过你,千万别去招惹那女人吗?” 小刀愤愤不平道:“侯爷,益阳是你的地盘,那婆娘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兄弟这可就不明白了,她究竟凭什么敢不给侯爷面子?” 杜侯爷缓缓摇了摇头,道:“她不必给我面子,要给面子的人应该是我。” “你给她面子?”小子愣愣道。 “不。”杜侯爷摇头道,“一个恶婆娘当然不在我眼里,我给面子的这个人是叶逸秋。” “叶逸秋叶大侠?”小刀苦笑道,“怎么扯上他了?” 杜侯爷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花寡妇是青衣楼的人,是么?” 小刀点点头。 “可是你又是否知道,青衣楼楼主是什么人?” 小刀摇摇头。 “她就是金陵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欧阳情。” “啊!是她。”小刀惊叫一声,一拍大腿道,“明白了,欧阳情是叶大侠的准夫人,如果动了花寡妇,就等于得罪了叶大侠,这可划不来。” 杜侯爷点头道:“叶大侠这人重情重义,一诺千金,侠肝义胆,若非是他,江湖早已被血衣楼控制,永无宁日,我对他是非常敬佩的。试想,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由一个谈之色变的杀手,成功蜕变成一个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英雄豪杰?” 小刀点头道:“这种人,你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好了,闲话少说。”杜侯爷缓缓长身而起,“兄弟,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人的年纪越大,往往越是喜欢清静,杜侯爷所居住的地方座落在后花园的一角,那是一座僻静的楼阁,掩映在树荫花影之间,四周种满了一行行茂密的修竹,每当有风拂过,便如千军万马一齐奔腾,声势浩荡,蔚为奇观。 杜侯爷的居室摆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四张凳子,还有一张坚固的红木摇椅,唯一的装饰就是南面墙壁上的那一幅壁画。 壁画是用一块完整的岩石雕刻出来的,画面上是一个身穿古人衣物,须发如霜的老人,笑容可掬,栩栩如生,奇怪的是,他只有一个眼睛,右眼竟是空洞无物。 杜侯爷站在壁画面前,神色肃穆,对那画中老人恭恭敬敬地连鞠三个躬。 “侯爷,这画中的人是不是杜康?”小刀忍不住问道。 “不是。”杜侯爷摇头道,“他就是杜伯仲。” “哦!”小刀挤了挤眼睛,神情怪异道,“他是否患有眼疾?” 杜侯爷摇摇头。 “那么他……怎么会只有一只眼睛?”小刀讪笑道,“另一只去了哪儿?” 杜侯爷也不以为仵,微微一笑道:“他的眼睛很好使,据说八十大寿的那一年,他依然还能穿针引线。”他微微一顿,又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壁画其实并不简单,少装了一颗眼子,肯定是暗藏玄机的。” 小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个空空的洞孔,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杜侯爷又笑了笑,手中如同变戏法般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却是一颗椭圆形的石珠,瞧那形状,正是一颗眼球。 杜侯爷踮起脚尖,将手中石珠镶嵌在那个洞孔之中,大小竟是恰如其分,不留一丝缝隙,完美无缺。 做完这一切,杜侯爷退回两步,拍了拍手,笑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当然不难猜到其中有何玄机。” 小刀点头道:“壁画之后定然暗藏机关,那颗石珠就是开启机关的机括。” 话声未了,只听“轧轧”声响,那幅壁画竟突然冉冉升起半人多高,露出一截白色的墙壁。墙壁的中央又有一处凹陷,高八寸,长及两尺八寸,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事实上,凹陷里面放着的,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盒子是用散发着陈香的檀木做成的,周边都雕刻着诸如鸟兽、花草……各种各样的花纹,显得古朴古香,精致又雅观,但不知为什么,小刀总觉得锦子盒非但很神秘,而且诡异之极。 这个盒子隐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一定非同寻常,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杜侯爷把盒子捧着拿了出来,转身轻轻放在桌子上,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而严肃,缓缓道:“兄弟,盒子里的秘密,我杜家世代相传,我已经守了几十年,若非无缘无故冒出一个剑宗,只怕还要再隐藏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更久。现在,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话犹未了,小刀急急忙忙连连摇手道:“别别别……知道别人的秘密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我还年轻,可不想英年早逝,侯爷还是别说出来的好。” 杜侯爷哑然失笑,道:“兄弟,你太多虑了,如果我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对你不够公平,因为盒子里面的东西,正是相思夫人的‘相思剑’。” 原来盒子里面的东西,竟是流传数百年的杀生利器“相思剑”,也难怪藏匿得如此隐秘。 第五章 一剑相思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杜侯爷沉声缓缓道:“此剑嗜杀成性,一旦出世,必然大开杀戒,痛饮无数热血,天下从此大乱,势必无可避免。今日我为剑宗所逼,万不得己引剑待出,虽然非我所愿,但百年之后定必为杜家列祖列宗怪罪……” 话未说完,小刀忍不住接口问道:“既然此剑祸害苍生,当初杜伯仲为何不干脆把它毁了?” “毁不了!”杜侯爷苦笑着摇头叹道,“当年‘四绝公子’韩大少因天缘巧合,偶得一刀,名为‘杀气飞霜’,行遍天下,所向披靡,正是因为此刀实非人间凡物,而是经过无数杀戮和血战的淬炼之下,慢慢地凝聚了杀气,形成了一种毁天灭地的魔性。此剑与‘杀气飞霜’并无两样,同样是将杀气转化成了魔性,若非天意使然,人力根本无法毁灭掉,我杜家这才将它隐藏了起来,视为杜家世代相传的秘密和祖训。” 小刀用手搔了搔头皮,不解地问道:“既然此剑与天下苍生平安与否关系重大,侯爷便不该让它重现人间。说到底,剑宗不过是一个江湖上小小的无名帮派而已,以侯爷的实力,根本无须担心受其迫hai。” “兄弟,你错了!”杜侯爷摇头道,“我已经命人打探过剑宗的底细,它绝不是你想象中的小小帮派,甚至比我原先预料的还要大,至少要大上十几倍,它的实力和气势,远非杜家可比,就连青衣楼只怕也只能望其项背,简直比血衣楼更可怕。” 小刀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杜侯爷虽然只是一方豪杰,但他在江湖上的地位,绝对占在首席,不可撼动;青衣楼作为为江湖伸张正义,维护武林和平的组织,实力非凡,声势也足够的浩大,江湖众多帮派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而血衣楼乃是集天下之邪恶于一体的黑暗组织,纵然是武林诸多门派联手,也未必能与之抗衡……剑宗这个帮派其名不扬,在江湖上从未出现过惊天动地的动作,居然可怕如斯,这件事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简直不可想象。 “我若执迷不悟地盲目抵抗,无异于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杜侯爷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敢保证,不出三天,剑宗就可以把益阳城夷为平地,成为冤魂缠绕的乱葬岗。我身为杜家之主,又岂能忍心见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惨烈一幕?” 小刀再也说不话来,他已经彻底无语。 “我如此委屈求全,其实也还保存了一线希望。”杜侯爷压低声音道,“天下名器,缘者得之!此剑出世之后,若是落入有缘人手里,或许能像韩大少一样,能够驾驭它的魔性,以正义之心,铲除邪魔外道,挽救苍生,还天下太平。” “如果奸人得之,那又如何?” “天下本已混乱不堪,人人皆危如累卵,让它变得更乱又有何妨?”杜侯爷苦笑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丝希望,也是唯一的机会,我不能不赌一把,毕竟在开宝之前,谁都不知道是庄赢还是闲胜。” 小刀也跟着苦笑,黯然长叹。 “兄弟,我现在就要打开盒子,此剑杀气太浓,魔性太重,你年纪轻轻,定力不足,最好退让三尺,免得抵御不住它的杀意,伤了自身。” 小刀不由得愣了愣,问道:“杀意也能伤人?难道侯爷就不担心自己?” 杜侯爷微微一笑,傲然道:“我身经百战,杀人无数,自身便有杀气,相信抵挡得住。” “可是你身上并不带杀气,你的杀气在哪里?” “有时候,杀气并不一定要在表面上透露出来,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最可怕的。”杜侯爷左手轻轻按在胸口上,缓缓道,“我的杀气,就在这里。” 小刀全身陡然如同触电般一震,双眼瞬间眯成一线。 看不见的杀气有多可怕?当你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暗藏杀你之心,在你没有半点戒备的时候,他却在笑谈间突然出手,试问,你焉有命在之理?这种事,别说真的遇上,就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小刀望着杜侯爷,突然觉得背脊阵阵发冷,一股凉意直透心底。 这个唯恐天下不够乱的杜侯爷,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他认自己为拜把子兄弟,又把天底下最可怕的杀生名器交托给自己,究竟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是别有居心? 小刀看人一向并不很准,这一次,他更看不透杜侯爷这个人。 小刀心里开始在慢慢后悔,后悔来见杜侯爷,更后悔凭着一股热血就一口应承了杜侯爷的要求,带上“相思剑”代表杜家参加赏剑大会。 默默无语中,小刀慢慢地退出了三尺。 盒子没有加锁,甚至连锁的痕迹都没有,就在小刀暗暗奇怪的时候,杜侯爷面向小刀,从大拇指上取下那只大扳指,慢慢地镶嵌在盒子左侧,顺手一拧,只听“吧嗒”一声,盒盖竟似装了弹簧一般倏然弹起。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杀意骤然从盒子里飘散出来。杀意如霜,冰冷似雪,就连站在三尺之外的小刀都似乎感觉到了,只觉毛发悚然耸立,全身都变得僵硬如寒铁,久久不能动弹。 好浓的杀意!杜侯爷心里也忍不住在暗暗惊呼,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静默许久,杜侯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慢慢地把传说中的杀器拿了出来。 但见“相思剑”长约两尺七寸,非但比寻常剑器略为短小,也显得更加纤细精巧,虽已隐藏了数百年,但剑柄依然光滑异常,色泽明亮,鲜红的剑穗同样妖艳夺目。 这把精致的短剑,竟是与魔刀“杀气飞霜”齐名的杀生名器“相思剑”?小刀瞪大了眼睛,心里油然生起一丝敬畏。 “好剑啊,好剑!”杜侯爷发出一声喟然赞叹,将剑向小刀递了过去,“兄弟,我现在就把此剑托付于你,望你好生保管,千万不要出现半点差池。” “现在?”小刀茫然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杜侯爷点头道,“赏剑大会定于中秋之夜召开,也就是八天之后。” “此去金陵,不过几十里路的脚程,给我一匹快马,一个时辰便到,现在就交给我,岂不是太早了些?” 杜侯爷摇头道:“剑宗究竟为什么要召开赏剑大会,居心何在,我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想要了解其中内情,就只能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 “我提早让此剑现世,以剑宗的能力,定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如果他们抢在赏剑大会召开之前前来索剑,我至少可以证明,他们召开赏剑大会不过是一个幌子,觑觎天下名剑,据为己有,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小刀愣了半晌,苦笑道:“侯爷,你现在就把剑交给我托管,只怕从此以后我就食寝难安了,一不小心,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已经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可以选择。” “金玉堂呢?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好,而且,他还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并不是我不信任他。”杜侯爷缓缓摇头道,“而是杜家离不开他,你不明白,整个杜家对他的依赖有多么大。” 小刀突然闭上了嘴巴,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冷笑:“杜家离不开他?只怕是你舍不得让他去送死,所以才找到我这个替死鬼吧!” 第五章 一剑相思2 - 杀手本色 - 郁痕 大厅中,小炉子里的炭火燃烧得正旺,壶中的泉水很快就被烧开了,不断地向上升腾起阵阵热雾,缭绕不尽。 端坐不动的金玉堂急忙起身,提起那壶开水,注入茶壶之中,一股芬芳的香味立即散发出来,飘浮在虚空间,令人心旷神怡。 用完早膳后,听一段小曲,喝几壶香茗,是杜侯爷的习惯。金玉堂自小便追随在杜侯爷身边,久而久之,也慢慢地养成了这些习惯。 杜侯爷常说,酒是好东西,可以令人变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但茶却是比酒更好的好东西,它能令人神智清醒,提高警惕,增强思维,寻常人喝茶,便如方外人参道一般。 金玉堂酒量并不浅,但很多时候,他宁愿多喝一点茶,因为他是杜府的总管,日理万机,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 杜侯爷和小刀已经离去一个多时辰,金玉堂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杜侯爷和小刀终于一齐回到大厅里,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寒意刺骨的杀气。 杀气是从小刀紧紧握在手里的剑发出来的,那把剑,比平常所见要短小得多,最适于女子翩翩起舞时所用。 金玉堂从未见过此剑,但他知道,这把剑,一定就是传说中杀戮无数的“相思剑”! 每当小刀行前一步,金玉堂便只觉得胸口为之一窒,身边本来还直直冒起热气的那壶开水,竟似也正在逐渐降温,这寒冷的杀气,实在令人无所适从。 金玉堂倒吸一口凉气,稍微定了定神,缓缓起身,将那壶渐渐冷却的开水重新烧开了,又换了一壶新茶,恭恭敬敬地递于二人。 香茗热气腾腾,金玉堂却犹觉寒意阵阵,毛骨悚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侯爷,今天早上,城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孔。” “熟悉的陌生人?”小刀硬生生地吞下一口热茶,失笑道,“金总管什么时候也学着说出家人的话了?这话说得禅机十足,一般人可听不懂。” 杜侯爷微微一笑,缓缓道:“玉堂你能否说得详细点?” 金玉堂道:“侯爷是否还记得,就在三年前,晋商第一人带着他麾下‘追风三十六骑’,在飞龙堡中惨遭横死,无一幸免,唯独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所踪。” “你说的是山西首富吕千秋?”杜侯爷失声道,“难道……难道他并没有死,还是死而复活?” 晋多从商之人,而且很多人对生意一道都颇有心得和能耐,驰名四方,众多商客中,当数太原府吕千秋首屈一指,据说他的生意和产业遍布各地,开枝散叶,富可敌国。三年前,吕千秋突然失踪,音讯全无,吕家的人遍寻不获,最后为他立了块长生牌位,只当他已然逝世,如今居然现身益阳,所以金玉堂才有“熟悉的陌生人”这一说法。 “死人当然不能复生,玉堂认为,吕千秋根本就没有死。”金玉堂道,“只是玉堂想不通,这三年来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在益阳出现?” “他现在在哪里?”杜侯爷凝眉问道。 “花寡妇,断肠楼。”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杜侯爷决然道,“你去把他请来。” 金玉堂点头道:“玉堂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忽听厅外脚步声响,一名中年家丁快步走来,说道:“侯爷,府外有人送来拜贴。” 杜侯爷道:“拿来给我看看。” 那家丁呈上拜贴,杜侯爷摊开一看,只见帖中写着两个大大的正楷字:晋,吕! “送帖来的是什么人?”杜侯爷脸色瞬间变换了数次,缓缓问道,“如今人在何处?” 那家丁恭恭敬敬回答道:“是个须发皆白,但腰板却挺得比桩子还直的老人家,尚在府外等候侯爷回复。” 杜侯爷急声道:“快,快请他进来,这个人既是稀客也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吕千秋已经年逾八旬,这个年纪的老人无疑已是风烛残年,身子半截以上都已经埋进了黄土。但吕千秋却毫无龙钟老态,虽然须发皆白,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口钢牙整齐坚固,脚步稳定扎实,比年轻人更显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小刀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吕千秋,第一次的时候倒不觉得此人有何特别之处,但此刻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印象自然大大改变,只觉得堪称“天下第一富”的吕千秋,富贵之气与生俱来,不可抹煞,眼神虽非凌厉无棱,却是不怒自威,令人心生怯意。 小刀不过是初出江湖崭露头角的无名小卒罢了,莫说是他,就连在江湖摸爬打滚了十数年,见惯了大场面的金玉堂,竟也似为吕千秋的气势所慑,呆立在原地。 杜侯爷毕竟也是一方霸主,虽然心里也有些许敬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忙不迭拱手作揖,客套连连,把吕千秋奉为座上嘉宾。 吕千秋端起香茗,浅浅啜了一口,目光斜睨,有意无意地瞄向坐在下首的小刀,忽然“嘿嘿”一笑,缓缓道:“这位小哥好冷的杀气。” 小刀微微一楞,呆呆道:“我?” “老夫不是说你。”吕千秋摇头道,“是你背上的剑。” “哦!?”小刀恍然道,“是,是……” 吕千秋微笑道:“不知此剑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可否借老夫一观?” 小刀顿时没了主意,求救的目光望向杜侯爷。 杜侯爷哈哈一笑,道:“剑乃凶器,老爷子是万金之躯,莫要让那东西伤了精神,不看也罢!”他向小刀打了个眼色,又道:“小刀兄弟,你昨晚一宿未眠,想必已经很累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小刀明白杜侯爷是在为自己找台阶,正合心意,如释重负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应了声“是”,向杜侯爷和吕千秋作了个揖,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 吕千秋望着小刀离去的背影,脸上似笑非笑,目光诡异,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章 复活的死人1 - 杀手本色 - 郁痕 杜侯爷轻咳一声,问道:“江湖上已经很多年没有老爷子的消息了,人人都道老爷子已经隐世不出,今天却怎么来到了益阳城?” “很多年?不过是三年而已!”吕千秋淡淡道,“江湖上传言老夫已死,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那是,那是。”杜侯爷笑道,“江湖上总有一些好事之人,专门造谣,无事生非,这般传言岂能轻易相信?这不,老爷子不就好端端的在寒舍中作客吗?只不过,晚辈还是有些事情不明白,老爷子能否指点迷津?” 吕千秋道:“侯爷有话请说。” 杜侯爷微一沉吟,缓缓问道:“老爷子,请恕晚辈冒味了!在三年前的飞龙堡里,你与你的‘追风三十六骑’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追风三十六骑’全都丧命,而你却能一直活到现在?难道当年,你们遇到了强敌的伏击,‘三十六骑’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不惜一死?” “江湖上就是这么说的?”吕千秋脸色淡然。 杜侯爷摇头道:“也不尽然,有很多种说法,但都是推溅,不可信,不可信。” “桀桀!”吕千秋忽然怪笑一声,低沉着声音道:“事情的真相,当然并非如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就算是诸葛再生,只怕也想不通的,因为杀死他们的凶手并不是别人,正是老夫。” “啊?什么?”杜侯爷大吃一惊,惊呼道,“老爷子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子?这……这又是为何?” 吕千秋一脸木然,连眼神都不泛半丝波澜,淡淡道:“侯爷一定以为老夫丧心病狂发了疯,是么?” 杜侯爷摇摇头,苦笑道:“每个人做事,都是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原因的。” “这句话说得好。”吕千秋大笑道,“实话说吧,老夫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因为老夫打算做一些大事情,不想让他们跟在身边碍手碍脚,所以索性将他们全都杀了!” “老爷子要做什么大事?” “这就不足为他人言道了!”吕千秋神秘兮兮地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言。 杜侯爷也不追问,微笑道:“老爷子此次前来寒舍,又是为了什么?” 吕千秋脸色一端,正色道:“侯爷,老夫想和你商量个事,此事对于老夫重要无比,但对于侯爷,却只怕是……只怕是……” 说到这里,向来直爽的吕千秋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只怕如何?”杜侯爷微笑着问道。 吕千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益阳城虽然地方不大,但却是侯爷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基业,从一个不知名的边陲小镇发展成一个繁华的小城,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夫明白,这里,就是侯爷的根。” 杜侯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拧紧了眉头,语气沉闷道:“老爷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吕千秋一拍手掌,大声道:“既然侯爷如此快人快语,老夫就不卖关关子了!实不相瞒,老夫想要侯爷把益阳城转卖给老夫,价格任凭侯爷开口,老夫绝不胡乱砍价。” “什么?”杜侯爷脸色陡变,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老爷子是想把晚辈全家老小赶出自己的家园吗?” 吕千秋摇头道:“侯爷言重了,老夫知道,这么做的确是强人所难,但是这个地方,对于老夫实在是太重要了,希望侯爷能够考虑和商榷一下,价格方面,老夫绝不会亏待了侯爷。” “这不是价格的问题。”杜侯爷缓缓坐了下来,“这里是杜家数代相传的祖业,从晚辈的爷爷的太爷爷开始,就已经生活在这里了,我看此事就不要再说了,老爷子来到这里,晚辈便当一尽地主之谊,为老爷子设宴接风洗尘。” 吕千秋摇摇头,起身作揖道:“老夫已有落脚的地方,接风洗尘就不必了,老夫突然想起另有要事,这便告辞。” 自吕千秋离去之后,杜侯爷就一直坐在他的位子上,既不动,也不说话,僵硬的姿势竟保持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只是眉眼之间数次变换了各种神色,似在沉吟深思,又似什么也没有去想。 杜侯爷不说话,金玉堂也绝不言语,他是最了解杜侯爷的人,明白杜侯爷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等到杜侯爷把心里所想的事情整理出了头绪,就会主动说出来与他商榷。 过不多时,杜侯爷果然说话了:“玉堂,依你之见,吕千秋是真的想买下整座益阳城吗?” 金玉堂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绝对不是。” “哦?为什么?” “因为他来得很匆忙,什么都未准备,根本就不像是来谈买卖的样子。”“呼啦”一声,金玉堂又摇起了他的白玉扇,肯定地道,“吕千秋口口声声说,益阳城对他非常重要,可是态度却又很淡然,并不像志在必得,相反,当他看见‘相思剑’的时候,目光却显得非常兴奋和躁动,仿佛求之若渴。就依他的态度和反应来看,玉堂觉得,买城决非吕千秋的目的,他不过是随便找一个借口前来打探‘相思剑’的下落而已。” 杜侯爷双掌一合,发出一声重重的脆响,大笑道:“玉堂,你所说的就跟我心里所想的一模一样,我可以肯定,吕千秋现身益阳,一定是和‘相思剑’有关,和剑宗也必然存在莫大的关系。” 金玉堂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着道:“侯爷,吕千秋说在他消失的这三年里,一直在谋大事,难道他竟是在暗中策划剑宗这个组织?” “你认为吕千秋就是剑宗宗主?”杜侯爷微笑着,神色诡异。 “是。”金玉堂直认不讳。 杜侯爷又笑了笑,问道:“你真的相信是他自己杀死了‘追风三十六骑’?” “这岂非正是他亲口承认的?” “不,绝不是。”杜侯爷摇头断言道,“吕千秋不是一个只为一己私欲,就不择手段的狠毒之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他绝对做不出来。” 金玉堂点头笑道:“想必这其中另有内情,非当事人不能解释。侯爷,敌人既然已经到我们家踩点了,我们是否也该予以还击?”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连敌人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还击?”杜侯爷微微一笑,“玉堂,你不必担心,我心中早有对策。” “什么对策?” “一个字:等!” 金玉堂忽然不说话了,仿佛已经明白杜侯爷的意思。 等,等待时机,等待敌人沉不住气暴露行踪,然后以不变应万变,有时候,很多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困境之中,突然灵光乍现被逼出来的。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