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烹美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冬之大寒。 莹白的雪地上支着一樽大鼎,灼雾袅袅升起,鼎中满满的水已是沸腾翻滚了。内侍们还在往鼎下添加柴火,大鼎周围的那一片雪都被融化了。 不错,这正是北越国臭名昭著的皇后杜氏新想出的惨刑:烹煮活人。 大鼎周围,还跪着一群簌簌发抖的美人。杜后下令,命她们跪在此处观刑。 “呜呜——呜——”一个口中塞着布条的女子被侍卫们举了起来,一步步向那沸腾的大鼎靠近。 她即将要惨死的绝望大肆渲染给了在场观刑的美人们,人人吓得面色煞白,双唇哆嗦。 血肉之躯被沸水活生生地烹煮,不用想也知那是世间至痛至惨的滋味。 “把她扔进去,本宫要好好给这些新来的美人儿醒醒神,看谁还敢得了一次宠就妄想撺掇着陛下来废本宫。 ”那位心如蛇蝎的皇后正悠闲地倚坐在雕凤的檀木椅上含笑观赏。她约莫三十过许的模样,衣着佩饰精致华贵,但面容却有些妖艳,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流转之间,邪魅横生。 “呜呜——呜呜——”被举起的女子拼命摇头,眼里迸射着百般惊骇。 近了,沸腾的大鼎越来越近了!女子闷在喉中的呐喊就像一块巨石,压的所有人都不堪重负,抖的摇摇欲坠。 皇后悠然打量了她们一圈,明知故问道:“咦?你们都是从东靖一起来的美人,怎么也没人为她求求情呢?” 这时,一道动听的女声传进了众人耳中:“皇后娘娘治下有方,与您观刑,求情者同刑!谅她们也无人敢吱声。说来也是,以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凭谁也不能撼动呢。这叶佳人也太自不量力了,就该煮得她皮开肉绽才是。” 皇后听了此话很是受用,她斜眼看了看身旁说话的嫔妃,吩咐道:“来人,再搬个椅子给宁妃坐,这样的场面可要好好观赏才是。” “谢皇后娘娘。”宁妃笑着答应。 皇后又侧眸看了看站在身边另一位沉默不语的嫔妃,问道:“虞妃,你说是不是?” 虞妃微愣,旋即勉强应声:“娘娘说的自然极对。” 跪地的美人们一声也不敢吭,在她们深重的惊骇中,只听“噗通”一声巨响,那位绝望的叶佳人终是被残忍地丢进了沸腾的大鼎里,刹那间,大鼎中沸水四溅。 “呜——” 烈水裹身,那一声从胸腔中爆裂而出的惨叫如从地狱传来,瞬间就刺进了所有人的脑中。之后数日,在场的美人们人人噩梦,萦绕在脑中的那声惨叫多日挥之不去。 沸腾的水很快就让大鼎中的女子晕了过去,接下来,只需片刻,便能煮死。 与此同时,跪在人群中观刑的姚暮染轰然倒地,晕死了过去。 “姚美人……姚美人……”跪在她身侧的一位美人流着泪小声地喊她。 宁妃见状,在皇后身侧轻声调笑:“娘娘您瞧,已经吓晕了一个了。” 皇后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屑冷笑:“晕了岂不是太亏了?待会儿的佳人之肉可就尝不到了。来人,把她弄醒。” “哗啦”一杯茶水泼了下来,惊得姚暮染醒缓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去看大鼎那边是何情形,蓦地,就闻到了充斥在空气中的肉腥味。 她咬唇低头,眸中落下泪的同时,唇上也咬出了血。此等酷刑,鼎中的女子决计是死了,而她的心,也死在了这一刻。 “好了,差不多了,味儿都出来了,停火吧,给这些美人赐肉。”皇后翘着兰花指捏起丝绢掩住了鼻子。 跪地的美人们一听此话,有几人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她不但要她们观这酷刑,眼下竟然还要她们去吃那叶佳人的尸肉?! 很快,内侍们从大鼎中割下了一盘盘白里透粉的肉块,依次分给那些恶心欲呕的美人。 她们颤着手接过,只见盘中的肉块,还冒着热气与腥气,令她们快要奔溃,这……如何下口?谁能下口? 这时,皇后身边的一位总管太监高声呵斥道:“都还愣着做什么?皇后娘娘赐肉,还不谢恩吃肉?” 美人们弱声弱气道:“臣妾谢娘娘赐肉。” 皇后忽然补充道:“对了,给虞妃也赐一盘吧,她昨夜伺候陛下辛苦,应该补补。” “娘娘?”虞妃这一听,俏脸马上惨白了下来。 皇后不看她,依旧气定神闲:“虞妃,怎么了?是陛下将你喂的太饱,所以你就看不上本宫赐的肉了?” 虞妃听罢,越发惶恐,连忙否定:“娘娘,不是……不是的。娘娘愿意赏赐臣妾,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谢娘娘赐肉。” 话落,她接过了内侍递来的盘子,眼底满是艰难。 “开宴——”总管太监一声令下,谁也迟疑不得了,个个捏起肉块痛苦地吃了起来。 那可是煮的半熟的人肉…… 有的边吃边流泪,有的边吃边呕…… “皇后娘娘赐肉,吃不完或是吐了的,全部与叶佳人同刑。”总管太监又补了这么一句。 临近奔溃的美人们再也不敢呕了,一口一口嚼碎肉块,使劲咽下去,有的唇角还溢出了淡粉的血水。 直到美人们全部吃完了肉,皇后这才慢悠悠地扶着总管太监的手站了起来:“好了,把那尸体处理了。” 说罢,她带着人扬长离去了。 美人们纷纷暗自松了口气。 天冷气寒,大鼎中的沸水已不再滚烫,一群内侍围上去开始捞尸,这一捞出来,就地吓晕了两个美人。 那具尸体被内侍们拖着,要扔去宫外的乱葬岗。所过之处,美人们全部捂了眼,只有姚暮染一眼不眨的看着,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她眼皮一重再次晕死过去,轰然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这一日的惨无人道,终是在各位美人的奔溃中结束了。 …… 夜色遍洒,浓如泼墨。寒鸦难听的叫声此起彼伏地盘旋在皇宫的上空。据说,阴鸷之地才会聚鸦,这个皇宫向来如此,总有黑鸦盘聚,实在不详,尤其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姚暮染醒来时,房中已经点上了昏黄的烛光,光晕摇曳下,与她同住一间的林美人趁她晕倒了正在偷偷呕吐,她呕的艰难,分明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可还是连连干呕。 姚暮染忆起了白日里一幕又一幕的惨象,赤红的眼眸终于不加掩饰地翻涌起了汹汹恨意,那熊熊恨火仿佛能烧毁一切。片刻,她皱眉捂住心口,痛苦地喘了一声。 这下可好,又惊着了正在呕吐的林美人。 “姚美人……你……你醒了?”话落,林美人忽然扑到了姚暮染的床边跪了下来,拉起她的手哭着哀求:“姚美人!求你不要告发我!我实在难受才忍不住吐的,求你不要告发我!求求你啊,我不想死!呜呜——这个皇宫太可怕了,我不想死啊……” 姚暮染见状,沙哑道:“别吵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林美人见她俏脸深寒,言语又冲,仿佛并不诚心,她又不放心道:“姚美人,求你不要揭发我……” 只是她话才说了一半,姚暮染忽然就捂住了耳朵,面色显见痛苦。 林美人这才惊疑不定地回到自己的床铺去了。 姚暮染安静了片刻,终于放下手,把自己闷进了被子里。黑暗中,一股莫大的哀痛骤然急起。 她怎么会生在了这样的国家,生在了这样的世道? 这北越乱世,一国之君懦弱无能,手无实权,有如傀儡。而杜皇后则母家势大,外戚专权,事事压制君主。 多年了,皇后杜氏一手遮天,其本人歹毒凶残,专横性妒,肆意处置后宫,造下了许多惨无人道之事。曾因君主夏侯博当她的面儿夸奖一位嫔妃双眼生的美丽,她便下令,命人活活剜去了那位嫔妃的双眼,继而盛入锦盒献给了夏侯博,惊得夏侯博抱病多日。杜后还曾撞见一位嫔妃向君主示爱,说她的心都是陛下的。杜后毒性使然,再次下令,命人剜出了那位嫔妃的心献给了夏侯博。 杜后如此泯灭人性,很快臭名昭著,四国皆知。天下人对她的称呼,也理所当然从杜后变成了毒后。 北越诸侯不忿毒后专权,不满君王懦弱,曾两次入京讨伐毒后,然而却被毒后的胞弟援国大将军带兵平定。诸侯两次事败,虽不再兴兵作乱,却也不再臣服,于是诸侯割据一方,导致北越国中分裂,无法合纵统一。 除此之外,君主无能,毒后无为,更多内患频发,去年的雪灾冻死了无数牲畜,田地也颗粒无收,四处大闹饥荒,一直闹到了今年,依旧无法缓和,民不聊生。毒后却冷眼相待,只顾自己享乐,除了观赏酷刑,她私养男宠之事更是公开的秘密,君主却窝囊不敢言。 而她,偏就生在了这样的国家,生在了这样的世道。 更让她锥心刺骨的是,今日被烹煮的那位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姐姐,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只是,无人知道这件事。她们姐妹俩,一个叫姚暮染,一个叫叶兰心,怎么会是亲姐妹呢?除非,这两个身份是假的。 不错,她们如今的身份的确是假的。 其实,她叫苏绮罗,今日惨死的姐姐叫苏明妆。 第二章 明妆带绮罗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父亲早逝,唯剩一个母亲今年也死在了家乡的饥荒中。她们姐妹俩是从家乡逃出来的,混在遍地的饥民中,沿路挖食树根树皮。其他饥民们还会掏鼠吃蛇,并且抢的头破血流。饥火烧肠之下,易子而食都有,这些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而蛇鼠之类的东西吃多了,自然要害病了。流窜的饥民中很快就有人染上了鼠疫,并且开始大肆蔓延。灾病无情,所过之处,尸体遍布,触目惊心。 这个时候,正巧赶上东靖国送来了十位美人要献给夏侯博。只是,队伍在经过灾地时,有两位美人不幸染了鼠疫死了。护送使官怕难以交代,便强抓了她们姐妹俩偷偷充数,就这样,她们一个顶了姚暮染,一个顶了叶兰心。 而那些遥遥送来的美人们都是各乘一车,又是献给君王的美人,所以不露真容,人人轻纱遮脸,因此她们的混入无人察觉。最终,她们与其他八位美人被一起送进了宫中,献给君主夏侯博。 进宫后,她们害怕露馅而招来杀身之祸,便不再于人前姐妹相称,所以这宫中,无人知道她们其实是姐妹俩。 算起来,她们入宫还不到十日。姐姐前日里竟承了君王的宠幸,昨日又被君王从美人之位晋为了佳人之位,然而今日,竟然就惨死在了毒后的酷刑之下。 姚暮染想到这里,咬牙切齿。什么撺掇着君主废后?不过是毒后要害命的借口罢了。她的霸道和掌控欲,容不得君王不经她同意就擅自晋封嫔妃,而君王偏就这么做了,又可见是中意姐姐,所以,她竟然凶残至此,活烹了她的姐姐! 不容求情,不容分说,活烹了她的姐姐! 而她,却要咬牙目睹姐姐的惨死,痛心彻骨晕过去都不算,还要被泼醒,再忍痛含悲吃下姐姐的肉。 姐姐身死了,她的心死了。 虽谢侍君闲,明妆带绮罗。 只是今日起,世间再无苏明妆了,又谈何带绮罗呢?所以,苏绮罗也死了,与姐姐一同死在了这永生难忘的一日。 余生,她只是姚暮染,一个背负血仇的姚暮染。 当然,还有一个名字,杜蘅。从此,这个名字将被她刻进骨血。这乱世里,这险恶的皇宫里,这切骨之仇里,必是你死我活。 …… 窗外寒风扑朔,夜又深了几许。闷在被中泪流满面的姚暮染忽然听到房中有了动静,那动静极轻极小心。片刻,是窗扇被合紧的声音,随后,房门被人打开了,轻轻的脚步声走了出去,又是小心翼翼的关门声,房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姚暮染从被中露出头来,眸光幽冷地打量起来,只见隔壁的床铺上,林美人已经不知所踪了。她又看了看紧闭的窗子和地上的碳盆,一切已经了然于心了。 林美人竟然在深夜关紧窗户后偷溜了出去,想用碳气烟毒打死她。只是她满腔痛楚,又哪里睡得着呢? 她都说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可林美人还是不放心,竟然要将她灭口。这无疑是可恨的,却也是可悲的。 宫中阴暗如狱,魔爪遮天,世道尽灭,人为了活命,谁也不敢信谁,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姚暮染想罢,下地开了窗户,散散房里的烟气。 是啊,还得活着。这一条命,再贱再难,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亲手报了血仇。 她是该好好想一想,这条路要如何走了。 …… 才十日的功夫,东靖送来的美人里,就死了一个疯了一个。 疯了的那个美人,到底是被大鼎中捞出来的尸体吓坏了,经过一夜的噩梦后,终是疯了。 大清早,宫里就有人在谈说此事了。此时,姚暮染正往皇后的凤仪宫走去,半道上理所当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心道,其实疯了也好,近不得君王的身,也就远离了皇后的魔爪,留上一条命,能苟延残喘到几时便是几时吧。 …… 凤仪宫的寝殿中,宽敞华丽,茶香萦绕,熏染出了一室安逸。 皇后正在与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用早膳。她浅笑嫣然,柔情款款,与昨日那张歹毒的面目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她竟是越来越不避讳了,男宠留宿一夜后还要留他用早膳。 宫娥们小心地侍奉在圆桌旁,对此,她们早已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在毒后的淫威之下,她们也早已学会装聋作哑。 只是今日,偏偏出了点意外。君王夏侯博竟然这个时候来了。 “子仲,你先躲到屏风后面去。”皇后匆匆说了一句,那个俊秀的男子便快速躲进了屏风后。 后脚,夏侯博也进来了。他三十过的样子,身穿一袭紫色直襟常服,衬得肤色白净,面容温善清秀,整个人透着斯文儒雅,的确像是软弱之人。 就是这样一位君王,自己窝囊着,国家也跟着不成样子。 “陛下来了?用过早膳了吗?”皇后坐着不动,淡淡问了一句。 夏侯博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却见桌上摆着的是两个餐盘,空位上的那个盘子里还有来不及吃的菜肴。他心中顷刻就明白了。 “皇后昨日让人吃了人肉,朕光是听听都犯呕,哪里有胃口吃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起了寝殿,天光投射进来,照得那屏风上印着一个人影。 如今好哇,都要明目张胆往他脸上端了。 “皇后当心!你这殿里进了贼!”夏侯博忽然喊了这么一句,下一刻,他就拔剑冲着屏风狠狠刺了过去。 利剑穿过屏风,就地伤了屏风后的那一人。 一声惨叫陡然响起,纵是皇后也不禁花容失色,不管不顾就慌忙往屏风后跑过去了。 “子仲!子仲!你怎么样了?”皇后半抱起情夫,面上显见心疼着急。 只是情夫终究伤重,吐了几口血后就在她怀里咽了气。 “子仲!子仲!”皇后伤心不已,抱着情夫坐在血泊里不肯撒手,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男宠。 宫娥们见出了大事,全体吓得跪在了地上。 夏侯博也来到了屏风后,故作糊涂:“子仲?皇后认识他?难道,他不是贼吗?” 皇后马上放开情夫的尸身,“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怒指夏侯博,不再顾忌挑明了话:“夏侯博!你少装模作样!你就是故意的!怎么?你那么多绿帽子都戴了,今日才想起反抗了?” 夏侯博早已见惯她的跋扈泼辣,也不生气,反而好言相劝:“皇后别生气呐,朕真的不知道,只当是贼了。” 皇后不买账,气急败坏道:“浑说!夏侯博!你敢当我的面杀了子仲,我绝不饶你!你喜欢虞妃是吗?好!来人!马上把虞妃给本宫绑过来!” 夏侯博这才变了脸色:“你……你绑她过来做什么?” 皇后冷冷一笑:“我也要让你尝尝,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滋味!” 夏侯博心里一颤,急道:“皇后,使不得呐!虞妃是太傅的女儿,你无故杀了她我们如何向前朝交代?” 皇后愤慨道:“正因为她是太傅的女儿,本宫才忍了她这么久!如今本宫倒是忍不下去了!还有你!你个没良心的!当年若不是本宫的母家鼎立助你,你能登上皇位吗?后来,其他王爷不服,屡次来犯,若不是本宫的弟弟带兵平乱,你早就滚下皇位了!” 夏侯博喉中一噎,说不出话了。这些陈腔滥调她说了太多次了,不错,她是助他登上皇位了,可是,却让他做着傀儡皇帝!她的弟弟手握全部兵权,宫中也任她只手遮天,他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事事听之任之。 夏侯博左思右想,纵然再憋屈,却心知终究是闹不过她,心头也冒出了一丝后悔,明知惹不过还惹她做什么? “好了好了,皇后别生气了,朕的错,是朕的错,朕以后绝不管你了,什么都由着你,怎么样?” 皇后狠狠挥开了他伸来准备抱她的手臂,冷哼道:“好,好,要我不杀她也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也要让你的心狠狠痛上一痛!” “皇后,这……你又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又争了几句,不一会儿,侍卫们就绑了虞妃进来了。 虞妃一见殿中情形,心知是不妙,她战战兢兢的行了礼,一双带着惊怕的美眸直直看向了夏侯博。 夏侯博心里一酸,眼里带上了怜惜与愧疚。 皇后看在眼里,冷声道:“来人!给本宫拔去虞妃的十个手指甲,哦,对了,脚指甲也别留了。” “什么?”虞妃一听,眼里迸射出了惊恐,旋即连连哀求:“娘娘,求您饶了臣妾吧!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娘娘,求您不要这样对臣妾啊!” 夏侯博也急了:“皇后!你……你怎能如此凶残?你冲着朕好了!何必牵连无辜的人?” “陛下……陛下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呐。”虞妃哭着扑向夏侯博,夏侯博连忙抱住爱妃,又劝道:“皇后,你饶了虞妃吧,朕以后诸事皆由你,行吗!” 皇后充耳未闻,笃定下令:“都愣着做什么!行刑!” “陛下!陛下!快救救臣妾……”虞妃已经哭成了泪人,纤手紧紧抓着君主胸前的衣裳,模样可怜极了。 第三章 簪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夏侯博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侍卫们很快从他怀里拖走了虞妃。 “朕命令你们放开虞妃!!”夏侯博冲着几位侍卫下令。 然而,侍卫们却充耳未闻,将簌簌发抖的虞妃按在了地上,控制住了她的双手,又除去了她的鞋袜。 夏侯博见状,怒而无奈。宫中人手皆听命于皇后,谁的眼里会有他这个陛下。 “陛下……陛下快救救臣妾……”虞妃心不死,还在哭着哀求。 夏侯博听着爱妃的求救,纵然再心疼也没法子救了。他太了解皇后了,他若再反抗下去,她还有更狠的招数。想及此,他抬手掩了面,满心愧痛。 “不……不……”虞妃眼睁睁的看着一把铁钳捏上了她漂亮精致的指甲,下一刻,狠狠连拔带掀…… “啊——”一声惨叫凄厉响起。 “啊——”紧接着,又是一声。 皇后看着掩面的夏侯博,眼里掠过了快意:“怎么样?滋味如何?” “你太狠了……你太狠了……”夏侯博丢下这句话后,踉跄逃走了。 殿内的刑罚还在继续。十指连心,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虞妃趴在地上,痛不欲生,一头青丝都被冷汗濡湿了。她咬牙切齿受着刑,一双美眸带着恨意看向了皇后:“杜蘅……这几年,我一直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我毫无过错,昨日你却让我吃了人肉,今日又如此对我,啊——” “杜蘅,你……你好狠……啊——”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皇后眸光森冷道:“虞妃,你要怪就怪你的陛下杀了本宫的人,本宫向来睚眦必报,只好报复在你的身上。” “啊——”最后一个指甲也被拔去了,纤纤十指血肉模糊,虞妃疼的发了狂:“哈哈——你的人?你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你这个淫妇!是个男人都能上你的身,你还当皇后做什么?何不去青楼做妓,岂不是更痛快?哈哈——” “淫妇?呵!好啊,那本宫就把你也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妇!”皇后恶声说完,就吩咐道:“传本宫命令,将虞妃的凌雪宫改名为淫妇宫,往后宫中的侍卫人人都可去淫妇宫奸占虞妃!” “什么?”虞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瞬间心沉寒渊,摇头道:“杜蘅!你……你简直太毒了!我乃重臣的千金,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侮辱我的母家!” 可悲啊可悲!她在她座下就像一条狗,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才换来了几年有惊无险的日子。可到头来,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正想着时,脚上也传来了钻心的剧痛,虞妃惨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皇后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十几片染血的指甲,阴着脸挥了挥手:“拖下去,传令宫中侍卫,每日抽出十人去淫妇宫好好照拂这个贱人!还有,命人看住她,不许她自尽!” “是!”侍卫们应声,将虞妃拖下去了。 殿中只剩了一干宫娥垂首低目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皇后无心理会她们,又来到了屏风后,半抱起了情夫的尸身,痛心呼唤:“子仲……本宫的子仲啊……” …… 此时,一门之隔的寝殿外,姚暮染已经在廊下跪了许久,她想求见皇后,却无人为她通传。今日这凤仪宫似乎又忙又乱,隐约听得殿中嘈杂,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方才就连君王都气鼓鼓的离去了。 姚暮染正想着时,侍卫们忽然拖着一个人出来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模样凄惨的虞妃! 她全无意识被人拖着,双手血肉模糊不说,就连裸露在外的双脚都是如此。她所过之处,地上血迹斑斑,点点鲜血染在雪地上,如雪中红梅。 姚暮染愣愣看着,心里不无震动。要说她们这些美人是从靖国而来,无依无靠,由着杜氏残害也就罢了,可如今就连虞妃都逃不过她的毒手,看来里面那位皇后可真不是一般的残暴不仁。 罢了,今日决计是来错了,看这情形,时机太不利了。姚暮染连忙叩了一首起身匆匆离去了。 等她回到枕月轩,刚一进房时,发现林美人已经回来了,她正坐在桌前对着茶壶发呆。她一推门,又惊了林美人一跳。 “姚美人……你回来了?你……去哪了?”林美人回过神后缓缓站起,眼带探究小心问道。 姚暮染盯着她的脸,淡淡道:“昨夜房中碳气太浓,我醒来时头晕的厉害,便出去走走散散。” “原来如此。都怪我向来畏冷,昨夜便把窗户关紧了些,今早我也头晕目眩呢,临出门前明明看你还睡着,可就是想不起打开窗户,是我的错。”林美人说完后,伸手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往她手里递,一边道:“姚美人,来,多喝点水,或许能舒缓一下。” 姚暮染接过茶杯,放在手中打量了一会儿,忽地抬头道:“林美人,若我说,我不会告发你,你信吗?” 林美人神色一僵,旋即笑道:“我自然信你了。” 姚暮染低眸看向了茶水:“那你还要让我喝这茶吗?” “姚美人,信不信你与这茶水有什么干系呢?我只是关心你而已,快喝吧。” “是吗?”姚暮染抬头,冷冷一笑:“我也很想喝,只可惜这茶里被你下了毒。” 林美人的面色骤然僵了。 姚暮染接着道:“昨夜你关紧窗户溜了出去,想用碳气打死我,直到今早你回来后又发现房中没有我的尸体,你便又想用这毒茶毒死我,我没说错吧?” 林美人一听,美眸里闪过了一抹惊愕,结巴道:“没……没有,姚美人,你说的哪里话。” 姚暮染冷笑着晃了晃杯中的茶水,为难道:“这可怎么办?我本就无意告发你,可你心里恐惧太甚,就是不肯信我,一心想要我死你才安心,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我也很怕随时都丢了命呢。”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林美人气弱道。 姚暮染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她,一边道:“这样吧,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喝了这杯茶水。要么,我马上去皇后娘娘宫中告发你。怎么样?” 林美人一听,眼里露出了惊恐:“姚美人……你……” “不错,今日这房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样?选好了吗?你是要喝茶,还是要我去告发你?”姚暮染俏脸冷漠,眸中一片肃杀。 林美人看着她那样的眼神,心里不禁一颤。看来,她是真的不给她活路了。 “噗通”一声,林美人跪在了她的脚下:“姚美人!我错了,求你饶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皇后娘娘的人都说了,谁要是吐了就跟叶佳人同刑,我不想被煮啊!求你饶了我,看在我们都是从东靖一起远道而来的份上。” 她的一双眼紧紧盯着姚暮染:“饶了我……我错了,饶了我……” 正说着时,她的眸光忽然一凛,竟然快速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就对准姚暮染刺了过去。 姚暮染一直警惕着她,此刻自然有所防备,只听“哗啦”一声,她已扔了手中的茶杯,腾出双手迎上去,狠狠捏住了她拿着簪子的手,同时抬脚在她腹部用力一踹,她整个人已向后倒去。 姚暮染马上扑过去夺了她手中的簪子,继而狠狠插进了她的脖颈里,整个动作凌厉而笃定,没有半分迟疑。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汩汩鲜血渗了出来,腥味弥漫。林美人说不出话,圆瞪着赤红的眼,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姚暮染马上起身清理自己手上的血迹,等一切妥了,她才看了一眼打翻在地上的那滩茶水,此时茶水已经起了许多白沫,果然是有毒的。姚暮染冷冷地想,做贼心虚果然不假,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林美人正在看着茶壶发呆,听到动静后,她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茶壶一下,姚暮染看在眼里,就已心觉异常。再一想她关紧窗户偷溜出去的动机,她的心里自然就有了数。 想罢,姚暮染这才慢条斯理越过林美人的尸体往外走去。 在她途径虞妃宫前时,见皇后身边的那位总管太监正指挥着几位内侍更换宫门上方的匾额,卸下了旧的,挂上了新的。姚暮染粗粗看了一眼,发现那新匾上竟然写着“淫妇宫”三个烫金大字。 她正疑惑时,只听总管太监又吩咐道:“好了,今日起,这淫妇宫就可以接客了,去,马上调来十个侍卫给这淫妇宫开开张。” 姚暮染一听,顷刻明白了。回过神后,她向着那总管太监走了过去,到了跟前还屈膝作了一礼:“奴婢见过总管。” 那总管太监一打量她,道:“咱家若没记错,你应该是姚美人吧?怎么自称上奴婢了?” 姚暮染这一抬眸,才发现眼前这位总管太监不仅身形修长,面容还生的白皙俊美,看上去二十出几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美男子,言行举止间还没有阉人的谄媚秀弱,倒十分有男子之气。 姚暮染意外过后也想通了。话说,皇后好男色,这不,就连身边鞍前马后的太监都如此赏心悦目。 想通后,姚暮染冲他清浅一笑,那总管太监迎上她的笑愣了愣,旋即眼底也有了笑意。 第四章 九死一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一看,越发有了把握,轻声回话道:“总管,奴婢可不当自己是主子,这宫中有陛下皇后,还有嫔妃,还有像总管这样劳苦功高的主事者,奴婢卑微如尘,哪敢自视清高呢。” “姚美人好口才。”总管太监又打量了她一番,道:“行了,你喊住咱家是有何事?” 姚暮染轻声软语道:“总管,是这样的,奴婢想求见皇后娘娘,只是今早跪了许久都无人为奴婢通传,这不,奴婢又要去求见,正好碰见了总管,不知总管能否带奴婢去见皇后娘娘呢?” 姚暮染说完后,忽然又道:“总管别动,那些个内侍做事太粗鲁,灰尘都给总管撒身上了。”说着,她伸出纤纤素手在他肩膀上拂了拂,又轻启朱唇吹了吹。 兰香入鼻,那总管太监顿时心摇意荡,他抱臂含笑:“咱家可以带你去见皇后娘娘,只是不知,你这么急着见娘娘是有何事呢?” 姚暮染迎着他的眼,浅笑着缓缓道来:“回总管,奴婢是想求娘娘废了奴婢的美人之位,从此让奴婢留在凤仪宫当差,好伺候娘娘,也能在总管手下得些提点。” 果然,那总管太监一听,眼里笑容更浓了:“你是个聪明人。好,随咱家走吧。” 她嫣然一笑:“多谢总管,总管可真好。” 总管太监又忍不住看了看她,见她身形曼妙玲珑,一张小脸白净水灵,蜜嘴又甜,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一番下来,可真是哄得他有些晕乎。 “走吧,你现在还是美人之位,让咱家扶着美人吧?”他说着伸出了手。 姚暮染心中明白,含着笑搭上了他的手。果然,走着走着,他的手就有意无意的摩挲起了她的手,姚暮染心中冷笑,面上却只当不知,反而还回应了他,将雪白的素手与他修长的大手缠绕。 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姚暮染又摆出了一副担忧害怕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对了总管,其实奴婢也很怕皇后娘娘呢,待会儿若娘娘不痛快,奴婢可怎么办呢?” 总管太监听罢,笑看着她:“放心吧,咱家会为你美言的。” 她再次一笑:“谢总管。” 他目视前方,侧脸好看,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正和一位翩翩佳公子走在一起,哪里是什么太监。 正出神时,只听他又认真道:“好生记着咱家的名字吧,咱家名叫乔奉之。” “是,多谢乔总管,总管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您说上一句,比这宫里其他主子说十句都管用呢。” …… 到了凤仪宫后,乔奉之让她侯在殿外廊下,他自己则进内去了。 寝殿中已经熏上了华盖香,压住了血腥气。摇曳的珠帘后,皇后正侧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小憩,她才送走了情夫的尸身,此刻显然身心疲惫。 乔奉之站在珠帘外看了看,旋即悄悄转身。 “奉之。” 身后忽然传来了皇后慵懒的声音。 乔奉之回头,温声道:“娘娘醒了?是不是奴才吵到娘娘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奉之,过来扶本宫。” “是。”乔奉之这才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扶着她坐了起来,一边劝慰道:“娘娘,事情都办妥了。您也散散心口的郁气吧。” “哎……人都走了,还能怎么样呢。你派人出宫去传话,让萧阅晚上进宫来陪陪本宫。”皇后神色恹恹道。 “是。”乔奉之说完,又道:“对了娘娘,有一位姚美人今日来了两趟了,她要求见娘娘,此时正跪在殿外呢。” “哦?姚美人?那些个美人不挖个地洞钻进去躲着,还敢来见本宫?有趣呐。去,让她进来。”皇后道。 “是。” 片刻,乔奉之领着姚暮染进来了。 姚暮染在珠帘外垂首低眸跪了下来,恭敬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漫不经心道:“嗯。进来。” “是。”姚暮染缓缓起身。 静立在殿中的宫娥识趣上前,轻轻拂开了珠帘,姚暮染一步步走了进去,又跪在了她的美人榻前。 “抬头。”皇后道。 姚暮染乖顺的抬起了头,眸光微扬,旋即又快速低垂。 只那一眼,令她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眼前的毒妇。 皇后打量了她几眼,语气轻漫道:“嗯,倒是个别具韵味的美人。说,什么事?” 姚暮染恭顺道:“回娘娘,奴婢求见是有两件事要向娘娘禀报。第一件事是,与奴婢同住一间的林美人自尽了,她昨夜偷偷呕吐被奴婢发现了,奴婢忠于娘娘,自然要谨守娘娘的命令,所以今早奴婢前来凤仪宫想要告发她,只是无人通传,奴婢便又回去了。林美人见奴婢要告发她,恐惧之下便用自己的簪子自尽了,此时尸体还在房中呢。” 皇后听完浑不在意:“嗯,死了就死了,让人把尸体拖走就是了。说吧,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姚暮染继续道:“回娘娘,奴婢想求娘娘废了奴婢的美人之位,让奴婢做一个宫娥,留在凤仪宫伺候娘娘。” “哦?”这下子,皇后有些意外了:“你可真有趣呐,本宫只听过水往低处流的,可没听过有人自甘下贱的。” 姚暮染徐徐尽述:“回娘娘,奴婢虽是美人之位,却无意侍奉陛下。奴婢心中十分钦佩娘娘,一心只求伺候在娘娘的身侧。娘娘乃人中龙凤,又是女中尧舜,力保陛下皇位,平诸侯之乱,固守国祚,可谓是功盖丘山,奴婢敬服。” 话落,气氛安静了一瞬,旋即,皇后畅快地笑了起来:“咯咯咯……哎呦,奉之,快听听,这宫中总算是有个明事理的人了。” “娘娘,世人对您的成见太深,可奴婢却看的分明,北越传承至本朝,若不是娘娘鼎力坐镇,早已变乱横生,只是世人迂腐,就是看不惯女人掌权,所以无人明白娘娘的苦心和付出。” 姚暮染睁眼说着瞎话。 当年先帝崩后,换做是哪位王爷继位,都不是如今的模样了。只是木已成舟,终究是懦弱无能的夏侯博继位了,后来若不是毒后专权,惨无人道,诸侯也不会叛乱,又何需她平乱镇压呢? “咯咯咯……”皇后听完她的话又笑了起来:“哎呦,本宫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么玲珑的人了,既明事理又能说会道。” 姚暮染听着她的话,心中松了松。她要取得她的欢心与信任,颠倒是非黑白算什么?睁眼说瞎话算什么?勾引一个太监又算什么? 这边,皇后笑够了,神色忽然一转,眸光又染上了幽冷,吩咐起了不相干的事:“奉之,去打一盆水来。” 乔奉之心知是不妙了,迟疑了一瞬后还是出去端了盆水进来。 皇后看了看跪地的姚暮染,阴恻恻道:“虽然你说的话很是中听,可本宫始终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奉之,把她的头按进去,淹死她!” 姚暮染一听,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一颗心也轰然坍塌了。 “娘娘,这……”乔奉之正说着时,抬头迎上了皇后的眼,他心里顷刻明白了。 “是。”他应声,继而拉起姚暮染靠近身后那盆水。 姚暮染心死成灰,报仇无望又要赔上性命,不,她不甘心!她要与那毒妇同归于尽! 正想着时,她的纤手忽然被乔奉之狠狠掐了,她惊愕抬头,正对上了他的脸,只见他快速给了她一句唇语,看那口型,是“放心”二字。 这下子,姚暮染也明白了。 原来,皇后在试探她。 生死面前,一个人的内心最是藏不住的。若换了别人被皇后赐死,有的会不甘求饶,有的会怨恨哭泣,有的会破口大骂。 而她,也险些失控,准备拔簪冲向那个毒妇! 好险,好险! “奴婢谢皇后娘娘赐死,奴婢能死在娘娘手下,是无上的福泽。愿娘娘凤体安康,长乐未央。”姚暮染忽然转身跪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然后叩了一首,起身自己走向了水盆。 “算你识相,临死了还惦记着皇后娘娘。”乔奉之说完后,将她的头按进了水盆里。 刹那间,冰冷的水淹没了口鼻,她被憋闷在了沉沉的压抑中,胸腔内的空气很快被耗尽,难受铺天盖地袭来。她痛苦的吸了一口,冰冷的水瞬间直冲脑门,剧痛快令她昏厥。 就在她意识飘忽之际,“哗啦”一声,乔奉之又提起了她的头。暖意、空气,顷刻眷顾于她,她贪恋的吸了起来,又止不住咳了起来。 皇后看着狼狈的她,满意道:“好,果然是个可信的人,临死前还赤心无怨,惦记着本宫。” 姚暮染咳完了,跪地道:“回娘娘,奴婢方才似醒似迷之际,竟然梦见叶佳人了,她对奴婢说,我被皇后娘娘活烹了,是我不自量力,罪有应得,可你对皇后娘娘一片忠心,怎么也到了水里来了?” 皇后听完后一愣,旋即再次畅快的笑了起来:“咯咯咯……有趣啊有趣,咯咯……好,好,本宫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姚暮染道:“回娘娘,奴婢贱名姚暮染,今年十七。” “好,从此你就近身侍奉在本宫身边,不必从低等宫娥去做了。”皇后道。 第五章 误入虎口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中一松,今日这生死大关终是被她闯过去了。想着,她再次叩首:“谢娘娘,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娘娘。” 皇后又恢复了悠闲慵懒,随手把玩起了玉如意:“嗯,奉之,带她下去,安排个住处,再教教规矩,让她明日再来殿中侍奉。” “是。” “谢娘娘,奴婢先行告退。” …… 出了寝殿后,姚暮染抬头看着天光云影,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出来。 方才,若稍有差池,此刻她就是一具尸体了。 乔奉之领着她走向下人的院子,一边道:“方才可是吓坏了?” 姚暮染懵懵回神,看着他道:“乔总管,谢谢你。” 乔奉之不以为意:“方才我也以为皇后要取你性命,只不过我一抬头,又看到了她递来的眼色,所以明白了。” “原来如此,谢谢。”姚暮染捋了捋湿发,冻的瑟瑟发抖起来。 “忍着点,快到了。”乔奉之道。 两人很快走进了一座院落,此时院中还穿梭着宫娥与内侍,有的在扫雪,有的在晒被。 “这就是凤仪宫的下院了,里面住着凤仪宫所有的内侍与宫娥,宫娥所住的是东边那一排的厢房,而内侍住的则是西边那一排的厢房。”乔奉之解释道。 “原来如此。”姚暮染应声,心中却觉得别扭,这些宫人竟然不分男女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这时,乔奉之来到院子中间高声道:“都给咱家听着,这是凤仪宫新来的宫娥,叫做姚暮染,皇后娘娘甚是喜欢,以后都同住在一起,彼此照拂提点着,可别让咱家知道你们欺负新人!” 那些宫娥内侍们恭恭敬敬应声了。 乔奉之这才领着她进了一个房间,又命人来此打扫,拿了新的床褥,生了碳盆,备了宫娥穿戴的几套衣裳。 姚暮染见状,心知勾上乔奉之这等人物果然是好处多多。 “想什么呢?赶快沐浴更衣吧,热水到院中膳房去打。”乔奉之说完后离去了。 姚暮染合上房门,里面很快暖了起来。她暖了一会儿,才去膳房里打来热水沐浴了。 换好衣裳后,她窝进了温暖的棉被里。报仇的计划顺利迈进了一步,她心中稍松,不知不觉睡着了。 …… 而皇后那边,又闹腾了起来。夏侯博知道了淫妇宫这档子事后,匆匆赶来为爱妃求情,结果毫无疑问被皇后拒绝了。帝后两人不可避免的争吵了一番,夏侯博才拂袖离去了。 黄昏时,前朝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虞妃的父亲虞太傅忽然病倒了,派人进宫向夏侯博告病。 夏侯博越发愁苦,却束手无策,独自在倚龙殿喝起了闷酒。淫妇宫之事,何止是对虞妃和虞家的羞辱,也是对他的羞辱。本是他的爱妃,如今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侍卫们奸占,他这个君王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 月上柳梢时,宫中处处点亮了宫灯,远远看上去,一片星海,美的朦胧如幻。唯一煞风景的是,上空依旧盘旋着黑鸦,一声一声叫的哀凉难听。 姚暮染与其他宫娥们一起到了膳房用晚饭。一张长桌坐满了宫娥,大家一边聊着一边用饭。 姚暮染静静听着,令她意外的是,她们谈的最多的,竟然是乔奉之。 似乎多数宫娥都爱慕着那个俊美的总管,尽管他是太监,也阻挡不了女子们的爱美之心。 姚暮染简单吃了一些,第一个离去了。 长桌上的宫娥们马上转移了话题。 “瞧瞧,人家果然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宫娥,那样清高,不屑与我们为伍呢。” “是啊,乔总管还亲自给她安排房间,还不让她自己动手打扫,派了我们给她铺床生火的。” “谁叫人家生的好看呢。” “能不好看吗?你们还不知人家的来历呢,那可是东靖国千里迢迢献给陛下的美人,人家可聪明着呢,就是放着美人不做,偏来做伺候人的宫娥。” 话说到这里就有些敏感了,其他宫娥们也不敢接话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后宫,做嫔妃才是最危险的事,反而是伺候人的下人,还好活一些。 …… 姚暮染回到房间后,拨了拨炭盆里的火,吹灭灯烛后又上了床榻。白日里已经睡够了,此时便睡不着了,开始辗转反侧。如今,她已离开那住了十日的枕月轩,有了新的身份,走上了新的路。这条路势必不易,可她不会畏惧。 是该好好盘思,下一步如何走了。 夜渐渐深了,外面院中也安静了下来,只有簌簌风声,伴着阵阵鸦鸣。 “咚咚咚”。 静夜里忽然传来了突兀的声音,竟然有人敲门了。 姚暮染心里一跳,披上衣裳下了床:“谁?” “是我。” 姚暮染一听,心里不安了。都夜里了,乔奉之来她的房间,哪有什么好事。 可她已经勾引他了,他也护她了,此时翻了脸,以后还是不好过。再说,他是太监,能把她怎么样? 想着,姚暮染打开了房门。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照出了一张俊脸,他的横眉修长浓密,一双星眸熠熠生辉,面相柔和俊美,似乎自带温柔情思,如画中人似的。 乔奉之一言不发缓步走了进来,顺手关了房门。 “乔总管,有何吩咐吗?”姚暮染问。 乔奉之不回答,在她的床榻上坐了下来,自顾自的脱去了鞋,钻进了她的被窝。 “乔总管,你……啊——”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他一把拉上了床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被他压在了身下,一缕清淡香味萦绕在了鼻间。 他的眼里全是笑意:“怎么?是你先勾引我的,怎么也得来点实际的,不是吗?” 姚暮染推不开他,只得道:“乔总管,别这样,夜深了,我们不便独处,若让人知道了,可吃不了兜着走呢。” 乔奉之浑不在意:“怕什么?皇后娘娘喜淫,在这方面从不管束宫中下人。你信不信,此时西厢房的那些太监也早已溜进了东厢房幽会各自的相好来了。” 姚暮染深深诧异,原来皇后不但自个儿荒淫,也无视宫中淫靡之风,惯的这些宫人如此放肆。 只是那些太监与宫娥幽会过夜,又能做什么呢?荒唐啊荒唐,这个皇宫在皇后的统摄之下,实在是荒唐。 她正想着时,乔奉之忽然就低头吻住了她,唇上一片温热柔软…… 她一惊,连忙侧头躲过去。 乔奉之低低笑了起来:“美人儿,我不会让你后悔勾引我的。”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滑向他的腹下。 她触手所感,竟然……竟然是一片坚硬…… 她猛地抽回手,诧异道:“你……你……你不是……” “不错。谁告诉你我是太监了?”乔奉之细赏着她的面色,接着道:“皇后娘娘可不喜欢太监,她只喜欢男人,尤其是好看的男人,所以身边留着我这个男人为她主事。” 姚暮染再次震惊,随后,一股浓浓的后悔就升腾了起来。 她知道他是太监才勾引他的,谁知到头来,他竟然不是太监。她这算不算是误入虎口呢? 乔奉之看着哑口无言的她,又笑了起来:“美人儿,后悔了?照我说,你应该欢喜才是。” “唔……”她又被他吻上了。 她脑中一片混乱,挣扎着躲开了他的吻,轻声哄道:“乔总管,你别这样……我……我还没想好。” 他道:“那你几时能想好?你认为你还有退路?呵,小丫头片子,明目张胆勾引我,如今你还犹豫什么?今后我会如你所愿护着你,而你,也有了男人,两全其美,不是吗?” 姚暮染轻轻摇头:“不,求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了!” 他低笑一声,在她耳边道:“喊吧,正好与隔壁比比,看谁声音大。” 他的话才说完,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 寂静昏暗中,只听隔壁的房里隐约传来了女子的喘息声,一声无力,一声又急促…… 姚暮染面红耳赤之余,又在疑惑,那些太监怎么还能……还能做那事…… 乔奉之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院中也会有侍卫趁夜溜进来与相好幽会,不光是凤仪宫的下院,别处宫里也是如此。” 姚暮染疑惑解了,又去推他:“乔总管,你放过我吧,我不跟你,我不!” “由不得你。”他说完后,霸道的吻又落了下来。 姚暮染挣脱不得,心头越发着急,可急中生智,她忽然就顺从了,并搂上了他的腰。乔奉之有些意外,停下看她:“女子果然口是心非。” 姚暮染向他嫣然一笑:“奉之,你说的对,我是你的了。” 说着,她抬手勾上了他的脖颈。这下,两厢情愿,就温柔缠绵了许多。 两人气息久久交缠…… 倏地,姚暮染惊呼了一声! 等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被他狠狠捏住了,那力道让她的手极疼。只听“叮铃”一声,一枚银簪已从她手中掉落在地上了。 乔奉之看了看地上反着光的银簪,却不恼怒,依旧低笑:“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女子哪里肯乖乖听话,原来是假意屈服,再趁机除之。” 姚暮染无言以对。 昏暗中,他又道:“美人儿,你的身上全是煞气,你的眼里也全是杀气,这样的眼神,于暗夜里都会发光。若没有深仇大恨,一个女子不会是这个样子。” 第六章 美人煞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着他的话,心里骤然疼了起来。 是啊,若没有深仇大恨,谁愿意是这个样子?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以美色勾引一个太监。 他见她失神无言,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美人儿,说说,若今夜我真的死在了你的簪子下,明日你准备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姚暮染轻轻摇头:“我没想杀你,我只想伤了你,让你明白我不愿委身于你的决心。” 乔奉之听完后,轻轻松开了她的手,然后翻身躺在了床榻上,又搂住她,让她枕上他的胸膛,他温声道:“好,睡吧。” “你……你放过我了?”她问。 乔奉之嗤笑一声:“泼辣的美人儿,我不放过你怎么办?难道要死在温柔乡里?” 姚暮染无言以对,又轻声劝他:“你回你的房间去吧。” 他不依:“不,两个人抱着睡多暖和,你就当我是取暖的炭盆,我就当你是暖床的汤壶,睡吧,别吵了。” 姚暮染打算见好就收,却不放心道:“那你可别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 “放心,不会。” “那你会记恨我吗?” “放心,不会。” “那你以后还会保护我吗?” “放心,不会。” “呃……会,我会继续保护你的,睡吧,别吵了,不然吃了你。” 姚暮染放心了,安静了下来。原以为这么别扭,肯定睡不着,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平静无波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姚暮染醒来时,还被他抱在怀里,她深觉荒唐,推了推他:“乔总管,天快亮了,你快些离去吧。” 乔奉之收回了酸痛的手臂,眼也未睁,含糊道:“去打热水,洗漱后我自会离开。” 姚暮染又看了看迷蒙的天色,只想赶快打发他,等天一亮他再离去的话,兴许就要被人看到了。 姚暮染穿戴整齐后,出了房间。院中果然已经有宫人在穿梭了,她心里有些发虚,快速去膳房排队打了热水回来。 她梳洗过后,又去喊乔奉之,乔奉之这才下了床,一边洗漱,一边道:“今日你就要到殿中侍奉了,切记,不要与皇后的男宠说话,不然皇后能吃了你。” “好,我记下了。”姚暮染道。 乔奉之不再说话,洗漱过后,终于离开了。 姚暮染心中微松,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房间,到膳房用早饭。 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我决计没有看错,方才乔总管是从她的房间出来的!” “真的吗?难道,乔总管看上了她?” “这还用说,乔总管可不曾到哪位宫娥的房间过夜,如今来了个好看的,乔总管也稳不住了。” “哎……这下归晴姐姐可要伤心了,她一直爱慕着乔总管,两人又是皇后的左膀右臂,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原以为他们两人会发生什么故事呢,谁知半途竟杀出了一个姚暮染。” “是啊,不过依归晴姐姐的性子,怕是今后也必然没她好果子吃呢。” …… 姚暮染静静听完后,心道此事还是被人发现了。不过,她也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了很多有用的事,方便她今后应对。 想着,她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长桌上的宫娥们马上鸦雀无声了,只是余光中,有几个还在偷偷打量她。 姚暮染浑不在意,安静用饭。用完早饭后,便往皇后的寝殿去了。 到了寝殿后,皇后与她的男宠萧阅还在睡着。 上夜的大宫娥见她来了,不仅客气跟她打招呼,还耐心教了她许多事情,包括怎样伺候皇后。 姚暮染一一记下,含笑道:“谢谢姐姐教我,还不知姐姐芳名呢。” “我叫归晴,今年二十,你叫我一声姐姐倒也是对的。” 姚暮染心中意外,原来她就是归晴。想着,她又特意打量了她一番,归晴生得倒是不错,鹅蛋脸儿小巧白净,柳眉杏眼,顾盼之间妩媚多姿,的确是这凤仪宫所有的宫娥中最有姿色的。 “原来是归晴姐姐,今后要烦劳姐姐提点了。”她客气道。 “无妨,有什么不懂的就只管问我好了,把皇后娘娘伺候舒坦了,大家都舒坦。”归晴轻声说了句实话。 姚暮染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姐姐用的这是什么香?竟然如此好闻。” 归晴笑了笑:“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月支香,熏上一回,处处留香,且香气多日不散呢。好了,你留着伺候吧,我先回去了,倒真是有些困了。” “嗯,姐姐慢走。”姚暮染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的性子并不像她方才听到的那样啊。 还是因为,她还不知乔奉之在她房间过夜的事? 罢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姚暮染静立在殿中,等着皇后醒来。可没一会儿,帷幔后的床榻那边竟然传来了暧昧的声音。 姚暮染硬着头皮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总算停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只听皇后慵懒喊道:“来人。” 姚暮染连忙到帷幔前恭敬问道:“奴婢在,娘娘醒了?可是要起身?” “嗯。” 姚暮染听罢,马上朝殿外唤一声:“娘娘起身——” 话落,殿外进来了一排宫娥,有的提着热水,往屏风后的浴桶里倒着,顺便撒入花瓣。有的手中端着各种沐浴洗漱用具。 姚暮染束起了帷幔,又轻轻掀开了床幔,却见一个英俊的男子正在给皇后穿肚兜,场面十分香艳。 皇后一边享受着,一边侧头笑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姚暮染低眸:“奴婢只看到,人人皆敬爱娘娘,此乃理所应当。” “咯咯……”皇后收回目光,笑着抚了抚那位男宠的脸。 等皇后穿好了寝衣,姚暮染扶着她下地沐浴,皇后却摆了摆手:“晚上再沐浴吧。萧阅,你可知这是为何呢?” 那位男宠浅笑:“萧阅不知。” 皇后媚笑着看他:“本宫可舍不得这么快洗去你的气息,多留一会儿吧。” 萧阅听罢,笑道:“萧阅倍感荣幸。” 皇后但笑不语了。姚暮染这才从宫娥们手中一样一样接过用具伺候她洗漱,然后更衣。罢了,又伺候那位英俊的男子洗漱。 “这位宫娥瞧着面生,是新来的吗?”萧阅看了看姚暮染,问道。 皇后道:“嗯,昨日才来的,可是个妙人儿呢,你瞧着如何啊?” 萧阅道:“萧阅瞧着,只有皇后娘娘才是世间国色,玲珑绝妙。” “咯咯……萧郎今夜依旧进宫来吧。”皇后道。 “是。萧阅恨不能化为娘娘胸前的那颗朱砂痣,莫说今夜,就是此生都不离片刻。”萧阅答应。 皇后被他哄的心花怒放,又娇笑起来。 说着话时,两人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姚暮染上了香茶后,吩咐传早膳。 皇后与萧阅说说笑笑用着早膳,姚暮染与其他几位宫娥伺候在桌边,布菜续茶。 不一会儿,乔奉之进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装束,腰间束着紫色腰带,身形修长挺立,面容清雅俊美。 “娘娘,陛下今日称病罢朝了。”乔奉之禀告道。 皇后听完,幽冷一笑:“虞太傅那个老家伙为了逼陛下救虞妃,所以告病避朝。而陛下呢,又救不了虞妃,也羞见朝臣,干脆就与那个老家伙一起装病罢朝来逼本宫。哼,随他去,他哪怕日日罢朝也无关紧要,前朝有本宫的弟弟盯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对了,既然陛下装病,本宫也得配合一下才是。暮染,你去命膳房炖一盅独参鸡汤,然后亲自给陛下送过去。”皇后吩咐。 “是,奴婢遵命。”姚暮染说完后,作礼退下。 皇后要她去送汤,她可不能把此事想的太简单轻浅。皇后的心思,她要处处推敲才是。 嘱咐过膳房后,姚暮染思虑再三,回了趟自己的房间,取出画眉的笔在脸上画了些麻子才离开了。 她刚到皇后的寝殿前,乔奉之迎面走出来了。 他一见她,先是意外,旋即眼里有了赞许之色:“姚暮染,我也正想去找你,提点几句的。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很聪明。” “是吗?谢谢乔总管。”她道。 “好了,进去吧。”他淡淡一笑,天光照得他的脸那样白净俊朗,姚暮染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想,眼前这张俊脸,竟然越看越顺眼了。 …… 姚暮染回到殿里时,宫娥们正在撤早膳,萧阅也已离开了。 皇后正悠然坐在窗前修剪着花枝,那一盆娇妍的花儿被她剪得只剩了一朵,一枝独秀。 皇后听到脚步声后,漫不经心侧头看了她一眼,旋即移不开目光了:“哎呦……你这脸是怎么了?” “回娘娘,奴婢待会儿要去给陛下送汤,所以特地在脸上画了些麻子,宁可欺君,也要忠于娘娘。”姚暮染道。 皇后一听,果然满意:“嗯,你果然忠心,没有亲近陛下的心思。这后宫啊,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本宫的手里活得长久些。” 姚暮染听罢,心知自己又取得了一分信任。 杜蘅,今时今日,我对你所有的卑微与讨好,来日都会化为利剑,狠狠捅进你的心脏,为我姐姐报了血仇,让她从此瞑目。 恨恨想罢,姚暮染敛去眼底的情愫,默默清理了地上的花叶。 第七章 雪夜聚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时,宫娥进来通报,说宁妃前来请安了。 “让她进来。”皇后道。 片刻,宁妃含着笑走进来了,这还是姚暮染第一次细看她,她看上去二十出几的年龄,倒也是个明艳的美人儿。 宁妃在皇后座前拜倒:“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免礼,赐座。”皇后语意悠然。 “谢皇后娘娘。” 姚暮染赶紧搬了脚凳过来,宁妃的宫娥扶着她坐了下去。 “娘娘真是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啊,谁说岁月无情呢?臣妾瞧着,岁月都眷顾着娘娘这样的美人儿呢。”宁妃看着皇后,笑着奉承。 皇后被她哄得露了笑:“你这张嘴皮子,宫里无人能及呢。好了,好听的说完了,该说正事了吧?” 宁妃浅笑点头:“娘娘,臣妾的凝香丸用完了。” 皇后听完,甚是满意:“嗯,你果然乖顺实诚。只是这一批凝香丸还没造好,这期间,你看着办吧。” “是。那么接下来,臣妾就先去迎清寺吃斋祈福,等药造好了臣妾再回来,娘娘您看行吗?”宁妃道。 皇后低眸把玩着护甲,漫不经心道:“自然可行。” “是,那臣妾今日就出宫去寺中小住,日日为娘娘祈福。”宁妃说着,伸出了纤手,她身后的宫娥连忙扶她站起。 皇后抬眸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本宫就是喜欢你的忠心,好好揣着吧,忠心一旦丢了,命也就丢了。再不就是像虞妃那样的下场。” 宁妃听罢,面色微慌:“娘娘,臣妾向来对您忠心不二,求娘娘明鉴!” “本宫自然知道,你慌什么。暮染,去把本宫妆台上那对珊瑚珠排串步摇取来赐给宁妃。” “是。”姚暮染往妆台走去,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对华丽流彩的珊瑚步摇。姚暮染合上后拿着锦盒回来,双手递给了宁妃。 “谢娘娘赏赐!”宁妃亲自用双手接了。 “好了,回去吧。”皇后道。 “是,臣妾告退。”宁妃扶着宫娥的手行礼离去了。 姚暮染心中却存了疑惑。宁妃的凝香丸又是什么?为什么皇后命人给她造着?并且断药期间,宁妃还不能留在宫里? 这个皇宫还真是暗有蹊跷,处处是谜啊。 姚暮染在殿中又守了一会儿后,膳房那边的补汤炖好了。她提着食盒离开了凤仪宫,往夏侯博的倚龙殿去了。 宫道曲折,她问了几次路才找到。她报了身份与来意,殿前的内侍就进内通报去了,片刻,那位内侍出来请她进去。 姚暮染一进那倚龙殿,漂亮的秀眉就皱了皱,殿中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夏侯博正随意侧躺在长榻上,听到脚步声后他以手支额看了过来。 这俨然是一个被正妻压制、满心无奈只能借酒浇愁的君王。 姚暮染提着食盒走近,跪下行礼。 夏侯博打量完她后皱起了剑眉:“你就是皇后宫中新来的宫娥?” “回陛下,是。” “你这脸……”他慢吞吞道。 姚暮染赶紧回话:“陛下,奴婢也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脸上忽然就起了些斑点,污了陛下的眼,是奴婢该死。” “罢了。皇后派你来是有什么事?”夏侯博道。 “回陛下,皇后娘娘听说陛下龙体违和,所以特地让奴婢给您送了补汤来。”姚暮染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取出了补汤。 “嗯,放下吧,你可以退下了。”夏侯博看也不看那汤。 “是,奴婢告退。”姚暮染行礼,提着食盒离开了。 刚下了倚龙殿前的台阶时,姚暮染听到身后传来了内侍的说话声:“小檀子,拿银针进来。” 姚暮染听罢,心中明白了。银针是用来试毒的,夏侯博竟然防着皇后。说来也悲,两人虽是结发夫妻,却做到了这个份上,不但长期分居,还彼此防备。天家果真是无情。 …… 姚暮染回到凤仪宫,向皇后复命,她原以为皇后会问几句什么的,只是她却什么也没问。 想想也是,她这张刻意丑化的脸,能引起君王的兴趣才怪呢。 皇后看着她的脸,有些发笑:“好了,去把脸洗了,本宫看着别扭,往后陛下来了也不必遮掩了。” “是,奴婢遵命。” …… 黄昏时又下雪了,漫天雪花飘飘洒洒,看上去十分美丽。 晚膳时萧阅带着一身的雪沫来到了凤仪宫。 皇后见状心疼坏了,亲自用手拂去了他眉上的雪水。 萧阅退了几步,笑道:“娘娘先离我远些,可别把凉气过给了娘娘,萧阅可要心疼了。” 皇后闻言,美艳的脸上泛起了桃花:“快坐吧,本宫已经命人传膳了。” 姚暮染伺候着他们用了晚膳。另一位该上夜的宫娥留霞前来接替她了,皇后也只顾着与情夫浓情蜜意,姚暮染便行礼告退了。 外面已经夜色初起,星辉月华晶莹皎洁。重重宫阙层楼累榭,落地宫灯全被点亮,在纷纷皓雪下流光溢彩,美的浪漫殊丽。 姚暮染回到房间后,准备歇一会儿再去用晚饭。谁知她刚往床上一躺,马上就惊的跳了起来! 她的床铺竟然全部湿透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 她刚住进下院,新清理出的房间还没有来得及配锁链,竟然就被人钻空溜了进来! 姚暮染惊疑片刻,心中忽然就有了数。 那人能干出这样的事,似乎是情理之中呢。 罢了,知道是谁就够了,往后静观其变就是。 姚暮染定了神,看着冰冷湿漉的床铺,这可不好办了,今夜要怎么睡呢? 她正发愁时,忽然有人敲门了。姚暮染打开房门一看,来人是一位面生的内侍。 那内侍客气笑道:“姚姑娘,小的名叫福全,来替乔总管传话的。乔总管请您去他房里,今日雪大天寒,乔总管命人在房中备了暖锅酒水,又请了几位关系较好的一起聚聚。” 姚暮染有些意外,这凤仪宫下人的生活倒是很滋润啊,乔奉之又是一宫总管,就更随心了。 “原来如此,劳烦你跑路了,我稍后到。”姚暮染应了下来。 “姚姑娘客气了,乔总管的房间就在西边五号房。” “好,我记着了。” 等福全离去后,姚暮染关上房门换去了方才被床铺染湿的衣裳,然后离开房间向着对面的西厢房走去。 五号房很快被她找到了,里面灯火通明,伴着阵阵说笑声,一缕缕香味扑鼻而来,弥漫在房前不散,在这雪夜里,竟然令人倍感温馨。 姚暮染敲了敲房门,有人把门打开了,开门的内侍一见她,调笑道:“乔总管,您的夫人来了。” “哈哈……”房中传来了其他人的哄笑声。 “乔夫人,您请进。” 姚暮染面色尴尬的走了进去,心知这一日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下院中所有宫人都已知道她与乔奉之的事了。 “来了,坐吧。”乔奉之浅笑看她。 “多谢乔总管相邀。”姚暮染粗粗打量,他的房间果然与其他人不一样,既宽敞摆设也齐全精致,暖融融的十分舒适。圆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菜,荤素相间,十分丰盛。菜色中间围着一个香汤翻滚的暖锅。 乔奉之坐在上座,桌旁另坐着三个内侍,两个宫娥。 “大家好。”姚暮染打了招呼,大家纷纷笑着应承。 方才传话的福全笑着指向了乔奉之身旁的空位:“乔夫人,您坐那边去吧。” “还请大家别乱称呼才是。”姚暮染一边说着,一边在乔奉之身旁坐了下来。 乔奉之拿起筷子为她夹菜,一边道:“还没用晚饭吧?多吃些,暖锅抗冷。” “哎呦,真是情深呐。”马上有人发出了阴阳怪调的打趣声。 乔奉之浅笑着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情深,干嘛惦记着带上相好过来?” 大家笑了起来,那两位有几分姿色的宫娥也带上了娇羞之色。 福全这才笑着为姚暮染介绍:“姚姑娘,这位是素川,我的相好,这一位是柳眉,是双禄的相好,她们两个都是善良实诚的人,姚姑娘初来乍到,也不能整日只跟总管接触吧?今后姚姑娘可以跟她们两个走近一些,彼此照拂着。” 原来这桌上还坐着两对对食眷侣呢,看来这宫廷除了惨无人道和荒唐,倒也有几分活色生香呢。 想着,姚暮染客气回应:“原来如此,我初来乍到,自是需要大家提点照拂,素川与柳眉若肯与我亲近相交,我当然欢喜。” 素川与柳眉听罢,笑着与她聊了起来,三人亲近热络了几许。 等她们彼此问候完了,乔奉之侧头问她:“能喝酒吗?” “浅酌几杯吧。”姚暮染不忍扫兴,只好答应,其实她根本没有喝过酒,尝试一下也可。 乔奉之亲自为她倒酒,又道:“先吃些再饮,否则难受。” “好。”姚暮染执起筷子,捡了盘中素菜吃了几口,十分美味。 素川见她盘中全剩着肉,笑道:“看来暮染不喜欢吃肉。柳眉,来,把你跟前那莲藕蘑菇煮一些让暮染吃。” 乔奉之也看了看她的餐盘,他夹给她的肉她一口都没动,他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将她盘中的肉全夹到了自己的盘中,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姚暮染见状,心知他是明白的。 第八章 醉里狂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大家都只知靖国送来的美人全吃过了人肉,却无人知道,她吃下的,还是亲姐姐的肉。自那一天起,她注定一生吃素。 乔奉之见她失神,亲自将面前没有煮过的那一盘肉移出她的视线,换到了暖锅的另一边。 “来,喝酒。”乔奉之举杯,一呼百应。 大家围着热气袅袅的暖锅说说笑笑,不时干杯,气氛甚是融洽和美。 “咚咚咚。” 此声一响,房中静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了房门,人已到齐,怎么又有人敲门了? 福全上前打开了房门,一道倩影走进了大家的视线。 “乔哥哥,幸而我是闻到了香味便不请自来了,否则乔哥哥哪里想得起我呢。” 来人竟然是归晴。 大家跟她打起了招呼。姚暮染此时再见她,已不愿亲近问候了,于是坐着没动,只当没看见。归晴见她坐在乔奉之的身侧,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她同样也就无视她了。 “来了就坐。”乔奉之招呼了归晴一声,又沉着俊脸责问道:“福全,你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嘱咐你去请归晴了?” 福全一愣,旋即会意了,连忙笑着圆说:“是啊是啊,瞧我这脑子,真是冻住了。归晴姐姐,快坐快坐,您也别多心啊,不然您给我个嘴巴子也成。” “去你的。”归晴说完后,在乔奉之的右手边坐了下来,那是他们几个特意腾给她的位置。 两个女子左右围住了乔奉之,气氛一时有些僵了,大家偷偷看看归晴,再看看姚暮染…… “乔哥哥,以后可不许忘了我,一起伺候娘娘多年了,咱们之间的默契无人可比呢。”归晴说完后,又看向了素川,笑道:“素川,你上回还说呢,说我与乔哥哥看着般配,如今你又怎么说呢?” 素川正在往暖锅里煮青菜,一听此话,她马上看了看姚暮染,心里为难了起来,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姚暮染忽然插话道:“乔总管,今日不知是谁溜进了我的房间,将我的床铺全泼湿了。” 乔奉之听完后,快速瞥了一眼归晴,旋即道:“明日我派人查查,今夜你就在我房中留宿吧。” 余光中,姚暮染看到归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乔奉之当众许她留宿,明摆着是宣告了一件事实,让大家都知道,他意在谁。 归晴终于是坐不住了,一边起一边道:“哎,天一冷人就容易犯困,你们聚吧,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殿侍奉呢。” 就这样,归晴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气氛终于缓和,大家又饮了起来。姚暮染酒意上来,渐渐有些头晕了,却甚是舒服轻松,难怪人们都要借酒浇愁呢。 散场时,大家把杯盘狼藉的桌子整理干净后才告退离开。姚暮染看着他们脸上暧昧的笑意,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走该留。乔奉之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动声色拉住了她。 房中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人了。 乔奉之见她俏脸酡红,醉晕晕地扶着桌子,他忽然拦腰横抱起她,低头浅笑道:“别担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再说,你那床铺都湿了,回去如何睡呢?” 姚暮染听罢,悬心稍放。酒意困意一起袭来,也就乖顺的留下了。事到如今,人人皆知她和乔奉之有染,洗也洗不清了,还计较给谁看呢。 乔奉之见她温顺,他笑意柔和:“美人儿,你越来越乖了。” 说着话时,他把她放在了床榻上,他转身吹灭了房中灯烛,仅留了一盏。 房中马上幽暗遍洒,乔奉之上了床榻,固执地搂着她就是不放。姚暮染酒后燥热,不愿被他抱着,就推来推去,折腾的气喘吁吁。 他听着她的细喘,带着酒香的气息忽然就灼热了起来:“美人儿,什么时候做我的女人?” “不知道,别说了,快睡吧。”姚暮染逃避,他也不再追问了,克制着让自己平静。 “对了,今日我在殿中侍奉,宁妃来了一趟,说她的凝香丸用完了,那是什么东西?”姚暮染忽然想起了心里的疑虑,也就问出了口。 乔奉之耐心解释了起来:“凝香丸中含有麝香,女子置于脐中可避孕。宁妃在皇后座下屹立不倒,自有她的本事。多年来她为了示忠,一直心甘情愿的用着凝香丸。” 姚暮染一听,恍然大悟了。 果然啊,皇后毒手遮天,宫中谁都活的艰难。此时,宁妃离宫去迎清寺小住的事就可以理解了,不过是断药期间不敢侍奉君王又不宜拒绝君王,就干脆出宫去了。 乔奉之又道:“众所周知,皇后多年不孕,她没有的,又怎会允许其他嫔妃有呢?所以这宫中并无皇子与公主。至于嫔妃,在皇后手中死的死,残的残,皇后座下也就只剩一位虞妃和宁妃了,并且多年不曾选秀。你们东靖国送来的美人儿不过是因为牵涉了两国邦交,无法拒绝,皇后才留下了你们。” “原来如此。”姚暮染心中感叹,这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皇宫啊,里面住着一位强权在手的皇后,和一位窝囊悲哀的君王,还有一群绝地求生的可怜人。 “乔总管,这北越乱世,无人可平吗?”她忽然问。 乔奉之听完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美人儿,暴世乱世都需要用权利去平,然而,没有人的权利能盖得过杜家。皇后的弟弟援国大将军杜琰手握重兵,强权之下,没有英雄。” “那是因为国人受到的困苦还不够!前有秦二世胡亥,在赵高与李斯的帮助下,杀死兄弟姐妹二十余人,并逼死公子扶苏而当上秦朝的二世皇帝。秦二世即位后,赵高掌实权,实行残暴的统治,最终激起了陈胜与吴广起义,六国旧贵族复国运动,终亡了秦朝!再观如今北越,又何尝不是如此?诸侯分明可以不再分裂,合纵推翻腐权,可他们却破罐子破摔,干脆自扫门前雪!民间的义士也可以趁机揭竿起义,到时乱局纷纷,皇室必然顾首不顾尾!可是,国人宁可在泥潭中苟延残喘,也不愿将这暴世改头换面!只可惜我为女,否则必不惜一切平这乱世!”姚暮染语气激烈,一番话落,气氛忽然凝滞了。 乔奉之愣愣地盯着她,满眼的不可思议,半天,他才想起去捂她的嘴,警告道:“美人儿,你喝醉了,这些狂言醉语也就在我怀里说说,别处可不许再说了。” 姚暮染在他的举动里也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悔青了肠子。她气恼地想,酒水果然令人冲动壮胆!她才认识他几天,就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错了错了!后悔死了! “奉之,你就当我没说,我……我再也不说这些了。”她又温言哄起了他。 乔奉之略放了心,一双俊眸久久盯着她,轻声道:“姚暮染,你很愤世嫉俗,心思也深,还有男子都不敢有的壮志,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哪有,我就是醉了胡说几句而已,你别再想了,我就是一个想安稳活着的女子罢了。”姚暮染道。 乔奉之见她又隐藏起了自己,树起了防备的盾,他淡淡一笑,不说话了。 “睡吧。”姚暮染闭眼静默,心中却苦不堪言。是的,她恨这乱世,四处饥荒,民不聊生,母亲连病带饿撒手而去,只剩她和姐姐逃出家乡亡命天涯,苟延残喘数月之久,其中艰苦不言而喻。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宫,姐姐又惨死在了毒后手中,叫她怎能不恨! 房外风雪夜,房内暖如春,仅剩的灯烛轻轻摇曳,一室安静。两人同榻入眠,漫夜无声过了。 第二日雪停天晴了。 姚暮染今晚该上夜了,所以白日清闲,她打来热水浣洗了衣裳,又将潮湿的被褥搬到院中晾着。 福全也奉了乔奉之的命令,前来给她的房间加了一条锁链,并把钥匙交给了她。 “姚姑娘,总管说,昨日之事无需查,他心里有数,您心里也有数,以后防着就是。”福全道。 “说的是,我初来乍到,也实在不必因为小事而劳烦总管。”姚暮染道。 福全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总管对您上心着呢。好了,您若没别的事,奴才就先去忙了。” “好,慢走。”姚暮染道。 “哎呦对了,还有一事险些忘了。”福全才走了几步,又匆匆折了回来:“姚姑娘,总管还让我告诉您一声,他说,往后您要是再敢喝酒,他饶不了您。” 福全说完才笑着走了。 姚暮染哑口无言,却也知乔奉之是怕她喝醉再胡说八道,若被旁人听了去,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护她。 罢了,不喝就不喝,她也不想再碰那害人不浅的东西了。 午饭时,素川来她房中喊她一起去膳房用饭。姚暮染含笑答应,与她一同去了。 路上,素川小声道:“暮染,昨夜总管许你留宿,我瞧着归晴姐姐脸色不好,你今后防着她些,她那人平时不错,可一旦牵扯上乔总管,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姚暮染听罢,深感无奈,只能淡淡道:“素川,我记着了,谢谢你。” 两人很快来到了膳房。吃饭的长桌上,宫娥们的小是非又登台了。 第九章 君臣相顾泪沾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几个宫娥谈说的兴致勃勃。 “你们听说了吗?虞太傅在家中撞壁自尽未果,被人救下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他称病避朝,可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干脆又闹起了自尽。” “唉,可怜他那把老身子骨,还要这般折腾。” …… 姚暮染听到这里,深觉悲哀。堂堂太傅的千金,如今却住在淫妇宫里,日日被宫中侍卫羞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父亲,谁又能受得了呢? 就像她,眼睁睁看着姐姐惨死,却毫无营救之力,内心的痛苦与怨念,谁又能感同身受呢? 想着想着,碗中的饭菜顿时没了滋味儿,午饭就这样简单打发了。 …… 京中长街清冷萧索,行人稀少。一辆华贵气派的马车穿过长街,在雪地上留下了两行车轮的印记。 夏侯博坐在马车里,往太傅府去了。 太傅府正值多事之秋,一片愁云惨淡。夏侯博被人领着来到了虞太傅养病的居所,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传出了咳声。 夏侯博未让通报,而是挥了挥手,遣退了身侧众人,独自走了进去。 房中药味扑鼻,一室清苦。床榻上,一位头部带着包扎的半百老人半倚着软枕,侍婢正在给他喂药。 夏侯博看得惊了一跳。才几日功夫,一向气宇轩昂的虞太傅就成了眼前这幅模样,不仅鬓边银丝猛增,还虚弱以及,喝几口药都累得要喘上几下,显见病态不轻。 “陛下?”虞太傅发现了夏侯博,一双暗沉无神的眼眸才有了几分光亮。 侍婢也连忙转身行礼。 “你先下去吧。”夏侯博遣退了她,等房中无人时,夏侯博才来到了床榻边坐下,哀声道:“太傅啊……朕来看你了,你怎么就憔悴成了这般呐?朕对不住你啊……” 说着,他抬起广袖掩了面。 君王掩面轻泣,虞太傅看了一会儿,眼底燃起的光亮渐渐淡退了。此时,他的哭泣,只能意味着无能,意味着爱女无救。 虞太傅淡淡问:“陛下是真的到了伤心处吗?” 夏侯博听他这么问,才放下了袖子,面色闪过尴尬:“太傅,朕承认,是朕无能,才害了虞爱妃,朕对不住你们,朕无能啊。” 虞太傅也抬手抹了抹眼,淡淡道:“陛下不是无能,而是不愿。” 君臣相视片刻,夏侯博无言以对。 虞太傅咳了几声,接着道:“陛下别怨老臣话不中听,事实就是如此,老臣看得太分明了。陛下不对付皇后,是因为陛下清楚,杜家的权利就像一把双刃剑,一头虽伤着自己,可另一头,也伤着觊觎皇位的敌人。动摇了杜家的权利也就等于动摇了陛下的帝位。所以陛下宁可受着窝囊气,也要贪恋皇位。” 夏侯博听罢,语重心长道:“太傅啊,岂止这般简单呐。朕可以放弃皇位,合纵诸侯讨伐杜氏,可皇位只有一个,到时即便推翻了杜权,但狼多肉少之下,又是一场诸侯之争、手足相残呐。” 虞太傅不为所动,依旧沉稳:“陛下,江山若要长久稳固,势必要经历几次血洗,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就连几岁孩童都知。且再说皇后专横性妒,陛下膝下无子,不久的将来,夏侯家的江山必然易主姓杜,那时又该何去何从哇?为了压垮杜家,陛下就丢出一个皇位让他们争又如何?到时诸侯中无论是谁争到了皇位,都会终结如今的局面,守住夏侯江山,改换这世道。” “太傅,不瞒你说,朕就等着那一日呢。如今杜琰虽然拥兵自重,却好歹还看了皇后的面子让朕坐着皇位,一旦将来朕驾崩了,膝下无子继位,杜琰必自立为帝,到时不用谁来合纵,诸侯也必然群起而攻之,那时杜贼被灭,江山依旧是夏侯家的,朕既生前安稳,不用做败位之君,死后也眼不见为净了。” “呵呵呵——咳咳——”虞太傅忽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咳个不停。 夏侯博在他的笑声中,底气全无。伸手在他背上抚了几下。 虞太傅平息后,轻喘道:“原来陛下也有自个儿的算盘,只是陛下这把算盘拨来打去,老臣只看到了自私二字。百姓们又要为这份自私多苦多少年啊?可惜……可惜呐……” 虞太傅缓缓摇起了头:“可惜陛下没有怀想天下、为国为民之心。罢了,罢了,老臣言尽于此,今日病中胡言,陛下若不怪罪则罢,若要怪罪,老臣自然该死。” 夏侯博听完后,拍了拍虞太傅的手背:“太傅,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怎会将你置于死地呢?朕今日来此,只是探望而已,而且太傅病重昏睡,更未与朕搭上什么话呢。”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静默了片刻,虞太傅深深出了一口气,缓慢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成全。” “太傅请说。” 虞太傅忽然就泪眼婆娑了,他胡乱抹了抹眼,艰难道:“杀了虞妃吧,陛下去看看她,趁机杀了她吧。” “这……”夏侯博诧异而又为难。 虞太傅神色凄然,言语却十分坚决:“杀了她吧!小女备受欺辱,却自尽不得,陛下既然救不了她,就帮她解脱吧。我虞家的女儿,可住金屋大殿,也可住竹篱茅舍,就是住不得淫妇宫!” 话落,虞太傅老泪纵横,君臣相顾,彼此都是泪目。 良久,夏侯博才艰难的点了点头,羞愧道:“好,好……太傅好好养病吧,朕走了,走了……” …… 夏侯博出宫之举自然逃不过皇后的耳目。等他一回宫,皇后就亲自去了一趟倚龙殿,进去就开门见山了:“陛下今日去虞太傅的府中了?” 夏侯博抿着茶,点了点头:“嗯,太傅是重臣,病中又撞壁受了伤,朕去慰问一下。” “就只是如此简单吗?陛下该不是要联合虞太傅对付臣妾吧?”皇后道。 夏侯博搁下了茶杯:“皇后多心了,再怎么说,你我夫妻一体,朕怎会打翻你这条船让自己落水呢?” 皇后冷哼一声:“陛下明白就好。正因为我杜家势大,鼎力坐镇,诸侯才如此安稳,陛下也才能继续做这个皇帝。而且,臣妾若出了什么事,臣妾的弟弟一定会认为是陛下干的,到时他不依,陛下也决计讨不到好,轻则跌下皇位,重则丢了性命,陛下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皇后说的朕自然明白,有皇后这个人在,朕依然是皇帝,皇后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兵没兵要人没人,下场危矣。好了,皇后别多想,朕累了。” 皇后听罢,口气缓和了一些:“好,陛下歇息吧,臣妾先告退了。” 夏侯博看着她华贵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处,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 …… 日头很快西坠了,天光暗淡,云影无踪,只有幽幽深宫,灯影憧憧。 晚膳后,姚暮染到了皇后的殿中上夜值守。 就寝时间到了,吹灭灯烛,合上帷幔,床边芙蓉帐一落,令她面红耳赤的声音就开始了。 姚暮染心道,皇后真是好精力,夜夜风流。那萧阅倒也会哄人,越来越得皇后的欢心了。 硬着头皮守了一夜,终于盼得天亮了。 近身大宫娥留霞前来接替,姚暮染离开了寝殿,往院子里回。 等她打开房门一进去,忽然就愣住了。 她的房中竟然多了一鼎精致的小香炉,里面不知燃着什么香,正袅袅透出,熏得房中幽香缭绕,十分好闻。 又是谁来过她的房间了?房门分明是锁着的。片刻,姚暮染又想通了,门虽锁着,不是还有窗吗?冬日房里生着碳火,为了消散碳气,无人会把窗户锁紧,有人翻窗进来轻而易举。 难道,是乔奉之? 这凤仪宫也就只有他才会关怀她,或许,他知道女子喜香,便细致到为她做了此事吧? 心头疑惑还没有落定,只听“轰隆”一声动静,惊得姚暮染连忙去望,只见归晴已经领着好几个宫娥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归晴姐姐这是做什么?”姚暮染惊疑不定。 归晴无视她,盯着桌上的小香炉,冷脸下令:“你们都仔细闻闻看,她房中用的是不是杜蘅香?” 几个宫娥闻了闻,纷纷点头:“不错呢,归晴姐姐,这就是杜蘅香。” 归晴冷哼一声看向了姚暮染,那眼神里暗含阴毒与妒恨:“大胆姚暮染!竟然敢用杜蘅香!马上把她绑到皇后娘娘面前!” 话落,几个宫娥扑她过来了,左右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们干什么?归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姚暮染满心惊惑,很快就被她们拖到了院中,引得院中多人围观。 归晴恨恨瞪了她一眼,阴声道:“做什么?姚暮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死期?”姚暮染一听死字,心知此事闹大了。她迫使自己乱中生静镇定下来,开始左思右想,此事究竟是哪一出? 就因为在她房中发现了杜蘅香,归晴便要绑她去皇后面前,还说她的死期到了,那么问题一定出在这香上。 杜蘅香,杜蘅香…… 霎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懂了,她全懂了! 皇后的名讳就叫杜蘅!而杜蘅香分明是冲了皇后的名讳,尤其香这东西又是用来烧的,谁若是用了简直就是犯了皇后的大忌!闹到皇后跟前,决计是小命不保! 第十章 香染深宫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好,好一个圈套,好一个栽赃嫁祸呐! 姚暮染不再争辩,冷静地盘思了起来。今日这一劫,该如何化解? 很快,姚暮染被她们拉拉扯扯押出了下院,往皇后的寝殿去了。 “乔总管!快救救奴婢!”姚暮染忽然冲着小道旁的一颗松树喊了一声,继而用尽全力挣开了宫娥的束缚,向着那颗松树扑了过去。 归晴反应过来后,连忙领着宫娥追了上来。 此时,几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姚暮染身上,而是定睛寻找着乔总管,可是那松树后空无一人,哪有什么乔总管。 归晴心中一松,收回目光狠狠瞪了姚暮染一眼,冷冷道:“什么乔总管?你该不是怕极了所以产生幻觉了?” 姚暮染没底气道:“哎,是我看错了。” “继续押她走!”归晴说完,几个宫娥又扑上来了。 这下,姚暮染就是死活不动,与她争了起来:“归晴姐姐,你可想好了,你若害我出了岔子,奉之可饶不了你。” 归晴一听,恨得牙痒痒,当即伸手就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贱人!谁许你喊他名字的?” 姚暮染被打得头一偏,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转回头冷笑:“归晴姐姐,奉之就是喜欢我喊他的名字,怎么样?” “你!你这个贱人!”归晴气的脸都白了。 一旁的宫娥忽然道:“归晴姐姐,别与她计较了,这个贱人似乎在拖延!” “哦?拖延?”归晴捏上了姚暮染的下颌,讥笑道:“你想拖着等乔总管来救你?哼!别妄想了!乔总管昨夜与内务府的赵总管饮了酒,恐怕此时还睡的浑然不知呢。” 姚暮染终于妥协:“罢了,看来我逃不过这一劫了。” “走!”几人又押住她往皇后的殿中去了。 一进殿,姚暮染就被她们狠狠推倒在了皇后的脚下,膝盖处传来了刺痛。 “哎呦,这是怎么了?”皇后漫不经心道。 归晴迫不及待禀报了起来:“娘娘,奴婢方才经过姚暮染的房前,竟然闻到了杜蘅香的气味,奴婢不敢确定,便喊了几位宫娥进她的房间去了,结果大家一闻,发现她房中用的就是杜蘅香!宫中谁不知杜蘅香冲了娘娘的名讳,可姚暮染竟然敢用杜蘅香,奴婢便押她过来了。” 姚暮染听完后心头一定,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这边,皇后一听也生了气,恼怒道:“姚暮染,你竟然敢用杜蘅香?本宫真是错留了你!来人!赐她寒刑!” 寒刑?姚暮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归晴火上浇油道:“娘娘英明!” 归晴说完后,看向了姚暮染,她的眼眸里暗藏阴森得意:“姚暮染,你才来几日,恐怕还不知娘娘的寒刑是什么吧?我就好心告诉你,所谓寒刑,就是将你的衣裳全部扒光,然后吊进九曲湖里,只露个头出来,直到冻死为止!” 原来如此!好一个毒后!好一个寒刑!姚暮染刚想罢,殿外就扑进来几个侍卫。 姚暮染连忙哀求:“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也不知这香是从何而来,奴婢被人栽赃嫁祸了!” 说着话时,几个侍卫已经押住了她,往外拖去,姚暮染一发狠,狠狠推开他们,又爬回来继续道:“娘娘,奴婢有办法证明那香不是奴婢的!” 说着,她忽然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将雪白纤细的手臂亮在了众人眼前。 只见,姚暮染那雪白的手臂上,竟然红疹遍布,十分厉害。 马上有宫娥惊呼了起来:“哎呀!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疹?” “是啊,这红疹会不会传染呢?快!快让她离娘娘远些!” 侍卫们一听,连忙将姚暮染拉远了一些。皇后也赶紧用丝绢掩住了口鼻。 姚暮染连忙解释:“娘娘,这红疹绝不传染!因为这是奴婢的敏症,奴婢一直都对杜蘅香犯敏,闻几下身上就会出红疹,奇痒无比。所以,奴婢怎么可能会用杜蘅香给自己找罪受呢?求娘娘明鉴,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呐。” “到底怎么回事?”皇后问道。 姚暮染接着道:“回娘娘,奴婢方才回到房中,发现房里竟然多了一个香炉,里面还燃着杜蘅香,奴婢只闻了那么一会儿,敏症就犯了,可后脚归晴姐姐就带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押制了奴婢。” “这……这……”归晴诧异的说不出话了。 这时,守在殿中的留霞也开了口:“皇后娘娘,看来暮染的确是被人陷害的,明知自己犯敏,还要用杜蘅香,暮染是傻子不成吗?” 皇后也自是透彻了,她冷眼扫了一圈,淡淡道:“罢了罢了,暮染姿色不错,兴许又是宫娥们为了哪个侍卫争风吃醋陷害她呢。好了,都下去吧!” “娘娘……可是……”归晴才开口,皇后就阴声打断了她:“可是什么?你这么希望本宫杀她,此事该不是你为了乔奉之一手做下的吧?” 归晴一听,连连摇头:“不,不是奴婢,娘娘明鉴啊,不是奴婢做的,求娘娘明鉴。” “那就闭嘴。”皇后说完,又看向了姚暮染,道:“好了,回去吧,等你那敏症好了再上殿侍奉,免得本宫瞧见了心里膈应。” “是,谢娘娘,奴婢告退。”姚暮染放下袖子起身,行礼退下了。 归晴见状,心里气恼无比,却不敢再多说半句,只得灰溜溜的行礼告退,往下院里回。 半道上她一抬头,竟然看到姚暮染正迎面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等着她。 归晴一愣,旋即无视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两人近了时,姚暮染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她,云淡风轻道:“归晴姐姐这是害了人心虚吗?” 归晴转身冷眼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呵!”姚暮染冷笑一声,接着道:“归晴姐姐可真是醋劲冲天呐,先是溜进我的房间泼湿了我的床铺,昨夜又趁我上夜时翻窗进去放下了害我性命的香炉,今早便守株待兔,抓我一个现行,果真是手段了得啊。” 归晴听罢,幽冷微笑:“你有证据吗?” 姚暮染抬手指了指她的身上,徐徐道来:“话说,归晴姐姐所用的月支香是皇后娘娘所赐,熏上一回,处处留香,且香气多日不散。而我的床铺被泼湿的那日,我就在自己的房中闻到了归晴姐姐的香味儿了。归晴姐姐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前兆,那么今日杜蘅香之事是谁做的,还用说吗?” 归晴依旧面不改色,不屑道:“哼!就算是又怎样?你这些证据根本就算不得数。” 说着,归晴忽然又凑近了些,一双带着嫉恨的眼紧紧盯着她,一边从唇齿间挤出了一番话:“姚暮染,今日算你走运!可我不信,你回回都能如此走运!以后日子还长,你才来了几日就敢跟我斗?也不掂量自己有几分能耐!你若识相,就趁早离乔总管远些,否则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姚暮染听罢,眸光瞬间冷肃,透出了一缕杀气:“下一次?你认为还会有下一次吗?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把该还你的东西还给你,从此生死福祸,我们各凭本事。” “什么东西?”归晴淡淡一问。 姚暮染冷笑一下,只听“啪”一声脆响,她已狠狠打了归晴一个耳光! 纤手马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可见归晴那张脸又该有多疼。 归晴猝不及防挨了耳光,震惊地捂住了脸,不可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姚暮染快意冷笑:“归晴姐姐连人命都敢害,我又为什么不敢打你?怎么样?滋味如何?归晴姐姐,诚如你所说,以后日子还长,我们走着瞧吧。”姚暮染说完后,扔下她转身离开了。 “姚暮染!”归晴看着她窈窕如柳的背影,满腔恨意却只能咬牙切齿。 …… 姚暮染回到房里后,就稳不住了,她急切地挠起了身上的红疹,手臂也痒,后背也痒,实在难受。 挠完了,她又去膳房打了热水回来,沐浴过后上了床榻,难受稍有缓和,困意也就袭来了,昨夜守了一夜,今早又如此这般闹了一场,着实累了。 就在她半梦半醒时,“咚咚咚”,有人敲门了。 她一下子惊醒回神,只好下地开门。 门一打开,乔奉之拿着一瓶药膏走了进来。 “乔总管。”她轻轻问候。 “嗯。”他懒懒应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臂,掀开袖子打量了起来。看来,他已经知道今早的事了。 姚暮染静静看着他微低的俊脸,此时,他认真的模样给了她另一种感觉,那样沉稳,那样令人心安。 “脱了,我给你上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姚暮染自然不依:“乔总管,不必麻烦,我自己抹就是。” 他充耳未闻,一边开药一边道:“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姚暮染继续拒绝:“乔总管,不必劳烦,回头我自己上药就是。”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呃,你别这样,我自己可以的,或者待会儿让素川帮我也行。”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姚暮染还是被他的执着打败了,闷闷说了一句:“我自己脱。” 他终于笑了:“脱,然后趴到床上去。” 姚暮染咬着牙,背对他一件件除去了上衣,然后趴在了床榻上。 第十一章 计高一筹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边给她的后背抹药,一边道:“没看出来,你的身段这么好看。” 手中所触的后背,白皙如玉,香肩如削,芳泽无加。越往下,曲线渐收,连上了如柳的纤腰。就连那些小红疹在此刻看来,都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乔奉之看着看着,就莫名的烦躁了起来,止不住的想入非非。 “呀……你轻些。”姚暮染道。 他回过神,马上放柔了力道,沾取膏药一点一点给她抹了上去。 丝丝缕缕的清凉渗入了肌肤,顿时止了痒意,姚暮染不禁放松了身心。 “美人儿,舒服吗?”他的唇角含了暧昧的坏笑,只是她却看不到。 姚暮染道:“都快痒死了,有什么舒服的。” 乔奉之又问:“美人儿,那你这些红疹究竟是如何来的?” 这一问,他的语气里已经多少带了认真。 姚暮染淡淡道:“这是对杜蘅香的敏症。” “你以为我会信?”乔奉之道。 姚暮染诧异,他竟然不信此事,是他本就有洞穿力还是他了解她? 乔奉之见她无语,接着道:“还不说实话?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我若要害你,你早没命了。” 姚暮染虽知他说的对,可还是迟疑不语。 乔奉之见状,又道:“美人儿,你很懂得保护自己,你的警惕心也很强,求生欲更强。只是,我非但不想害你,还很愿意护你,可你若再这样防我,往后我也就不管你了。” “罢了罢了,告诉你就是。”姚暮染只好说出了实话:“其实,我这红疹的确不是对杜蘅香的敏症。我连杜蘅香都没有听过更没有用过,又怎会对它犯敏呢。真正令我犯敏的是树叶。” “树叶?”乔奉之意外。 姚暮染轻轻点头:“嗯。今早突发杜蘅香之祸,我想明白后便有了应对之策,于是在去殿中的路上,我扑向了一颗松树,快速抓下一撮松树的枝叶喂进口中,不动声色嚼了下去,又拖延着犯了敏症,才随她们进了皇后殿中,然后逃过了死劫。” 乔奉之听得恍然大悟,心中也不禁佩服她的冷静与聪慧。可旋即,他又皱了眉:“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对树叶犯敏的?” 姚暮染听完后,撒了句谎:“我幼时顽皮无知,吃过一次树叶,便起了红疹,自那时便知道了。” 说完后,她的心里泛起了苦涩。曾经饥荒逃难时,全靠树皮树叶来充饥,她吃了那些东西后就会起红疹,可是没办法,为了不被饿死,身上再痒她都会抢着去吃,就那样饿着,痒着,痛苦着。 直到今早,为了保命,又吃了一回。可这又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也别想轻易害了她!在她还未一报血仇之前! “原来如此。好了。”乔奉之提醒。 姚暮染回过神,轻声道:“谢谢。” “急什么?转过来,前面还没抹呢。”某人厚颜无耻道。 “你!你出去,我自己来。还有,以后你离我远些,免得旁人吃醋再来害我,我就是有九条命也架不住啊,你干脆与归晴好上算了。”姚暮染道。 乔奉之忽然就生气了,他一把将她翻转了过来,霎时,眼前一片雪白。 “啊!”姚暮染马上捂住了自己的胸脯,又惊又恨道:“你……你混账!” 他性感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黑眸也染上了几分情迷深邃:“我这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混账。” 说着,他忽然扑下身子紧紧抱住她,然后不容置疑的吻住了她的唇。 姚暮染又狠狠惊了一跳,可身子被他禁锢,如泰山压顶,根本反抗不得。她心头气愤,狠狠一甩头避开他的吻,可下一刻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白皙优雅的脖颈里。 异样的感觉令她有一瞬间的呆滞,她恼恨自己的反应,怒道:“乔奉之,你……你放开我!” 他品尝够了,终于乖乖放开了她,她马上拉过被子遮住自己,恼恨道:“你混账,你太混账了!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乔奉之眸光炙热,满载情欲,在听到她的话后,那些东西渐渐消淡了。他的神情带了几分失落,认真道:“美人儿,别这样。我乔奉之侍奉皇后座下,已经看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早已心如坚冰,可在遇到你后,我第一回想要去暖一个人,也想要被暖。” 姚暮染看着认真的他,忽然无言以对。 他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然后摩挲了一下她略有红肿的唇,才喟叹道:“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姚暮染依旧无言,仿佛喉咙被堵,愣是说不出怪他的话了。 乔奉之离开床榻,在走到房门前时,他又停了下来,一切如常道:“晚上别打定主意不给我开门,等我翻窗进来没你轻的!还有,也别想跑去别人房里睡,我一声令下,满院子的人都得把你给我翻出来。” 说完后,他才打开房门走了。 姚暮染怔愣无言,复仇之路上忽然就多了这样一份意外,令她措手不及。只是情爱,从来都不是她在乎的、追逐的。或许将来会有,但也只会是怡情,而不是全部。 她的心,似乎还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可再高远的心、再漫长的路途,也总要一步一步去走。 …… 日子有功,药石有效。 缓了几日,姚暮染身上的红疹就彻底好了,又开始上殿侍奉。同时,她也渐渐习惯了和乔奉之之间的荒唐。他们就像一对正常夫妻一般,每晚同寝,每早同起,很快就成了宫中公开的秘密。 这一日,她在殿中侍奉时,就连皇后都眼带暧昧与她聊起了乔奉之。 “暮染,你倒是好福气,本宫座下统共就乔奉之这么一个男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收了。” 姚暮染听完皇后的话,又尴尬又惶恐,连忙跪地道:“娘娘……奴婢,奴婢知罪。” 皇后今日心情不错,无谓笑道:“你怕什么?本宫若要怪罪这档子事,那么宫中要降罪的人就太多了。食色性也,本就人之常情。况且男欢女爱可是世间一大乐事,本宫自个儿都沉醉其中,又怎会管束其他人呢?不过还是你福气好,乔奉之不但是正常的男人,还能对你看得上眼,其他那些宫娥贴上去的也不少,可乔奉之始终不屑一顾。她们啊,也就只能与那些太监们对对食了。” 姚暮染见她心情不错,也小心地试着与她聊几句:“娘娘,乔总管不是太监,宫里人都知道吗?” 皇后略一沉吟,耐心道:“此事本宫倒是无意隐瞒,因为本宫从来不惧人言。只是乔奉之自个儿一直都隐瞒着,想来宫中没几个知道真相。” 皇后说完后,忽然趣意笑了几声:“有趣啊有趣,若让她们知道乔奉之不是太监,那可不是要比从前更追得紧了?” 姚暮染听着她的话,心中略有沉思。 皇后笑完后看了看她,又道:“你是不是在疑惑,本宫如此好男色,怎么没有纳了乔奉之?” 姚暮染回过了神,连忙否认:“娘娘,奴婢没有这样想,娘娘明鉴。” 皇后浑不在意,气定神闲道:“无妨。本宫再好男色,也不会不看人的,男人就是男人,下人就是下人,若与身边的下人有了瓜葛,还不让他们失了分寸?所以呐,就留在身边当个花儿一样的看看也好。” “娘娘英明。”姚暮染恭谨道。 皇后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神色有了几分认真:“今日说到这里了,本宫倒是明白了一事,敢莫那杜蘅香之事,就是归晴那个死丫头为了乔奉之做下的。暮染,你说,该怎么处置归晴呢?” 姚暮染见她终于开窍了,却又不敢贸然回答,归晴到底是她身边多年的人,要她去回答,轻重好坏之间可不好拿捏。想着,姚暮染道:“娘娘,奴婢也不知怎么办,奴婢只知道,尽心竭力把娘娘伺候舒坦,其余的,奴婢都没往心里放。” 皇后听完,满意道:“嗯,罢了,此事也只是猜测,没什么证据,那死丫头也伺候本宫四年了,就饶了她这一次。再说,还是为了争风吃醋之事,本宫可喜欢瞧情事上的热闹了,就当看了场戏吧。” 姚暮染这么一听,心里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出言要她处置归晴。 果然与皇后说话,就是要警醒斟酌,字字句句都松懈不得。 “娘娘说的是,归晴姐姐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奴婢初来乍到,伺候娘娘的功夫还都是跟归晴姐姐学的,奴婢一直感激着她,往后也还是要向姐姐讨教如何伺候好娘娘呢。”姚暮染道。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皇后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就传来了。 乔奉之进来后,却见姚暮染跪在地上,他不动声色多看了几眼,才禀报道:“娘娘,虞妃死了。” “死了?”皇后意外,追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回娘娘,方才陛下去了一趟淫妇宫,亲手杀了虞妃。” 皇后听罢,眸光转冷,轻哼了一声:“本宫原想着,淫妇宫不限制陛下出入,是要让陛下一睹虞妃的凄惨,可谁知,他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竟忍痛割爱了。罢了,命人把尸体入棺,送回太傅府吧。” 第十二章 伤阴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是。”乔奉之说完,又侧头看了看姚暮染,问道:“娘娘,她是怎么了?若她犯了什么错惹娘娘不高兴了,回去后奴才绝不轻饶她。” “咯咯……”皇后掩嘴一笑,道:“瞧本宫这记性,净顾着和暮染聊天了。行了,暮染,快起来吧,乔奉之都心疼了。” “谢娘娘。”姚暮染起了身,规规矩矩立在了一边。 乔奉之见状,才圆转道:“娘娘,这宫里的下人,谁也别想在奴才眼皮子底下给您不痛快,否则奴才饶不了他。” 皇后听得满意,笑道:“好了,去吧,快年下了,你管着一宫事务,可要忙一阵了,回头本宫给你送些丰厚的赏赐,对了,你倒是善饮,本宫就再赐你几壶陈年佳酿。” “谢娘娘,奴才告退。”乔奉之作礼出去了。 “走吧,本宫也上榻歇歇,天寒地冻的,还是被窝里暖和。”皇后懒懒伸出了手,姚暮染赶紧伸手扶她,一边走向床榻,一边道:“等娘娘午睡醒来,奴婢给娘娘泡脚推拿一会儿。” “嗯,你伺候起来的确尽心,难怪乔奉之喜欢你。”皇后上了床榻,姚暮染为她盖了棉被,又放下了床幔。她在床幔外静立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皇后均匀的鼻息,可见是入睡了。 姚暮染心里一松,马上悄悄溜了出来,大步离开了凤仪宫。 事发突然,又不宜迟,她得抓紧去办一件事了,一件极伤阴鸷的事,也是一件讨好皇后的事。 等她脚下生风赶到淫妇宫门前时,一切刚刚好!内侍们正从里面抬了一具棺木出来,要放上板车送回太傅府。 姚暮染定了定神,悠然走了上去,冲他们曼声道:“且慢着。” 抬棺的内侍们见她袅娜而来,惊艳过后,都问候了起来。 “哎呦,原来是暮染姐姐呐?奴才问您好了。” “是啊,不知暮染姐姐前来,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还是乔总管有何吩咐呢?” 姚暮染不回答他们,而是恨恨看了一眼棺材,冷声道:“这虞妃总算是死了!生前就惹娘娘不痛快,如今死了,我便要划花她的脸,给皇后娘娘解恨。开棺。” 内侍们听完一愣,旋即答应着,一边放下棺材推起了棺盖。 姚暮染取下了头上的簪子,靠近棺材,探头往里一看时,不由心惊。 只见棺中是一具骨瘦如柴的苍白女尸,可见生前饱受摧残。与记忆中那位美丽端方的虞妃已经判若两人。 姚暮染回过神后,见内侍们全看着她,于是不快道:“都去去去,看什么看?免得我下手狠了,将来你们给我满宫的传,奉之若知道我下手如此歹,可就不喜欢我了。” 那些内侍一听,纷纷挂上了暧昧讨好的笑意,一边点头哈腰往一边退。 “是是,暮染姐姐您放心,您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又是乔总管的枕边人,我们哪敢说您的闲话呐。” “就是,给我们两条命我们也不敢呐。” 姚暮染满意道:“算你们识相。回头我让奉之跟你们内务府的赵总管说说,以后给你们分派些轻松的活计。” “哎呦,奴才们谢谢您啦!” 说着话时,他们已经退远了。 姚暮染心中一松,这才俯下身子探进了棺材…… 最后,她握紧手中的簪子,对着棺中恨声道:“虞妃,你敢得罪皇后娘娘,哪怕死了我也要划花你的脸,让你投了胎来生都没有好容貌!” 说完,她用簪子在虞妃的脸上划了一道伤。人身已死,血液凝滞,即便皮肉破裂,也没有多少血渗出。 “好了,划破了!都来盖棺吧。”姚暮染直起身子,将簪子插回了发髻。 那些内侍这才上前盖棺,合棺盖时,他们还看了一眼,那尸体的脸上果然是有了一道泛白的伤口。 “看什么看?赶紧盖住,若不是担心你们到处说我心狠,我还想再多划几道呢。”姚暮染不乐意道。 内侍们一边赔笑应承,一边合上了棺盖。 姚暮染见他们推着车走了,又匆匆往回折,出来也好一会儿了,皇后应该没醒吧? 她再次脚下生风,快步疾走,终于回到了凤仪宫。谁知刚一进去,便看到殿外的走廊下,归晴正与乔奉之说着什么。归晴看到她后,马上扑进了乔奉之的怀里。 乔奉之愣了一下,开始推她,两人纠纠缠缠的。 姚暮染无视,继续往寝殿靠近。 宫里活得这样艰难,她可没有精力与她争风吃醋,更没有心情与他谈情说爱。 等她走近了,乔奉之才发现了她,姚暮染已经目不斜视进了殿里去了。 乔奉之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怒视了归晴一眼,无语走了。 …… 寝殿中依旧安静,皇后还在睡着。姚暮染松了一口气,开始调配皇后泡脚要用的药粉。 正忙着时,也不知归晴何时进来了,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道:“姚暮染,你敢趁娘娘睡着了溜出去?说!你是做什么去了?” 姚暮染不看她,淡淡道:“你管我?与你有什么干系?娘娘醒了我自会如实禀报。” 归晴喉中一噎,恨恨道:“哼,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否则我饶不了你!” 姚暮染故意道:“你饶不了我,奉之也饶不了你。” “你!!”归晴怒了,刚想骂几句,又隐约听得床榻那边有了动静,怕是皇后快醒了,她只得冷哼一声扭身走了。 果然皇后翻了个身后就醒了。 姚暮染为她泡脚推拿时,诚实道:“娘娘,奴婢方才去了一趟淫妇宫,还划花了虞妃的脸,奴婢就是恨她惹了娘娘不痛快。原以为她还会生不如死一些日子,可谁知忽然就死了,奴婢不解恨,方才便去了一趟。” “哦?”皇后意外过后,眼含认可看向了她:“果然是本宫身边的人,性子都跟本宫越发像了,本宫实在是喜欢你。” 姚暮染心上又松了松:“谢娘娘厚爱,娘娘的喜恶就是奴婢的喜恶,奴婢心甘情愿喜娘娘之喜,憎娘娘之憎。” 皇后被她哄得开心:“你这张嘴呀,可比宁妃还会哄人呢。” “娘娘能听得入耳,奴婢就知足了。” “嗯。”皇后悠然自得闭了眼,姚暮染安静为她推拿,空气中的药香十分矜贵,却盖不住姚暮染低眸时那一瞬的刻骨厌恨。 …… 此时,宫外的太傅府中,府门大开。宫里的人将虞妃的棺木送了回来,府中管家领着下人们哭哭啼啼的接了,然后停放在了大厅里。 得到消息的虞太傅撑病下了床,被侍婢们搀扶着,一步步来到了大厅里。 一入大厅,虞太傅看到棺木的那一刻,顿时老泪纵横,一边扑向棺木,一边连哭带咳起来:“女儿……我的女儿啊……咳咳……” 管家紧紧扶着他,拉着哭腔劝道:“老爷,节哀呐。” 周遭的侍从与侍婢们全部跪地哀哭着,一片悲伤。 这边的愁云惨雾还在蔓延,只听大厅门口处又传来了一道悲怆的哭声:“女儿!我的女儿!天呐……” 虞妃的母亲孟氏也匆匆赶来了,她扑进大厅后一眼就看到了厅中的棺木,本就不年轻的母亲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冲着棺木嚎哭呼唤,寻死觅活,多少人都扶不起来。 虞太傅越发五内俱崩,又步履瞒珊来到了夫人面前亲自去扶,一边悲声道:“夫人,起来吧,咱们看看女儿,最后再看看女儿吧……” 此时的孟氏已经珠钗倾斜,发髻散乱,悲痛欲绝道:“老爷,妾身怕是活不出来了!呜呜——天呐——我的女儿啊——” 虞太傅又扶了几扶,孟氏这才强撑着站起,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向了棺木。 “开棺。”管家下令,侍从们纷纷上前,推开了棺盖。 两人到了跟前,扒着棺木探身一瞧,顿时肝肠寸断,齐放悲声。 “女儿啊!你这脸又是怎么了?天呐,我可怜的女儿啊……”孟氏哭喊道。 虞太傅也看到了爱女脸上的伤,悲怒道:“这伤口无血泛白,是死后才留下的。混账呐混账,是谁干了这等有损阴鸷之事?管家,管家!马上派人去暗查打听,看谁接近过大小姐的棺木。” “是,老爷,小人这便遣人去打听。”管家说完后去了。 孟氏泪眼婆娑,一把捉起了爱女冰冷僵硬的手摩挲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的神色忽然一滞,旋即探头定睛去看,只见她们相握的手掌里确实是有一片丝绢,孟氏疑惑,顺着那丝绢轻轻一拉,一条丝绢就这样被她从爱女的袖中拉出来了。 孟氏拿起了丝绢,抖开后一看,顿时惊得忘了哭。 “老爷……老爷……你快瞧,这是什么?”孟氏回神后,连忙将手中的丝绢递给了虞太傅。 虞太傅擦了擦泪,接过来一看,同样惊诧不已,片刻,他将丝绢捏进了手心,冲着孟氏薄怒道:“你是伤心糊涂了吗?这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女儿进宫前你亲手绣给她的丝绢吗?” 孟氏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是啊……妾身真是伤心糊涂了,这正是妾身绣给女儿的丝绢啊。” 两人又围着棺木哭了许久,心力交瘁的虞太傅终于让人盖了棺,又吩咐下了行丧送葬的种种事宜。 第十三章 借棺送计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孟氏扶着虞太傅回了房,两人一进去,就遣退了身侧的下人。待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时,孟氏慌不跌的开了口:“老爷,那丝绢是怎么回事?快拿出来咱们再看看啊!” 虞太傅这才亮出了手心里的丝绢,抖开后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又递给了孟氏。 孟氏反复看了几遍,又心痛哭泣起来:“老爷,这是女儿临死前留给我们的丝绢啊,上面还用血字写着搬倒皇后的计策,女儿这是要让我们搬倒皇后为她报仇啊!” 虞太傅沉吟片刻,笃定道:“别以为丝绢上写着父亲二字,就以为丝绢是女儿留给我们的。这丝绢根本不是女儿的,而是旁人偷偷放在棺中的。” “啊?”孟氏惊惑:“这……这不是女儿的?” 虞太傅冷静分析:“你细想想,女儿又怎会知道陛下要去杀她?她走的突然,怎么可能会事先准备这条丝绢?” 孟氏一听,恍然大悟,终于信服,疑惑道:“老爷,那……那这丝绢究竟是何人放的呢?他有何居心?” 虞太傅缓缓踱步,沉思不语。 孟氏不放心,又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放的,此人居心不明,此事又云雾难辨,我们万万不可轻信啊!老爷病中时陛下曾来探望,兴许皇后与杜将军便就此起了疑心,认为老爷为了女儿要怂恿陛下废后,所以要除了我们虞家,便命人来放下这栽赃嫁祸的证据,然后再来捉赃,到时我们太傅府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虞太傅听罢,缓声道:“夫人,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很简单,此事若是皇后的嫁祸,相信府里很快就会有官兵来搜了,若等上几日没有动静,这丝绢就是可信的。” 虞太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丝绢丢进烛盏中烧了个灰飞烟灭。 烟气刚散,就有人敲起了房门。 孟氏惊了一跳,虞太傅却镇定依旧,对着房门道:“进来。” 话落,管家推门进来了,禀报道:“老爷,您方才命人暗查的事已经查出来了。大小姐脸上的伤是凤仪宫一个叫姚暮染的大宫娥干的。” 虞太傅显然意外了,连忙问道:“自大小姐入棺后,还有何人靠近过棺材?” 管家回道:“老爷,只有那位大宫娥明目张胆地开了棺,伤了大小姐的脸,再就无人近过棺木了。” “好了,你下去吧。” 等管家一走,孟氏马上愤恨道:“老爷,真是欺人太甚!如今就连皇后身边的那些狗都咬起了人!这人都去了,她还要伤了女儿的脸,简直是畜生呐!” 此时,虞太傅心中已是豁然贯通了,他赤红的眼眸里放出了一道精光,语气高深而笃定:“夫人,她若不伤脸,如何放丝绢?” 孟氏看着他精光毕现的眼,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老爷,你是说,这丝绢是她放的?” 虞太傅胸有成竹的点头:“不错。她以伤脸为名开了棺,留下丝绢才是真。” “老爷,如果这丝绢真的是她放的,那么我们就更不能信了!她可是皇后身边的人!果然呢,这就是皇后要除我们虞家的阴谋!”孟氏说完后,又检查了一下烛盏,见那丝绢的确是毁尸灭迹了,才略放了心。 这边,虞太傅却轻轻摇起了头:“夫人,正因为这丝绢是她如此这般放的,才反而可信了。” “老爷,此话怎讲?” “夫人,皇后是谁?她若要以丝绢构陷我们,还用得着派一个宫娥大费周章以伤脸之事来遮掩吗?” “是啊,也是啊。”孟氏这才想通。 虞太傅已经徐徐述说了起来:“我已经十分断定了,这姚暮染就是一只潜伏在皇后身边的虎。她与我们是一个路子的,都仇视着皇后,可她一介宫娥又放不开手脚,只好借棺送计,她来出计,希望我们出力,联手搬倒皇后。” 说着,虞太傅的神情变得惶惑起来:“这姚暮染究竟是何来历?区区女子怎么会有这样高深的心计?此人实在是聪明狡猾啊,敢莫是她也担心这条丝绢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才用了女儿的名义,特意在丝绢上写了父亲二字。如此一来,这丝绢就算被人抓获了,也只会让人以为那是女儿留给我们的,谁也怀疑不到她身上去。除此之外,这丝绢上的搬后之计可谓是妙极,本太傅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人了。” 孟氏问道:“老爷,那我们怎么办?” 虞太傅长长出了口气,脸上所有神色都被疲惫取代,他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喃喃自语:“可不能可惜了这么妙的搬后之计啊。” …… 入夜后,又飘起了雪,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一切,千山堆玉,万树挂琼。阴暗丑恶的皇宫也焕然一新,万般洁白。 姚暮染将房中炭火生旺,早早上了床榻。只是辗转反侧,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虞妃脸上的那道伤口。 想着,她心里黯然生愧,默念道:虞妃,对不起。你身已死,就请原谅我的利用吧。我要做的事,可以替所有惨死在毒后手中的人报仇,包括你,包括我,所以,对不起了。 念完,她又伸出手看了看被自己咬破的指尖,伤口正隐隐作疼。 时间紧迫,她只能在半道上躲进松树林中,咬破指尖,在丝绢上写下血字,然后藏在袖中,伤脸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藏在了虞妃的袖子里,又特意留了一个拐角隐在虞妃的手心里,好被虞家的人发现。 接下来,就是等了,等虞太傅那边的行动。她十分笃定,血仇当前,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正盘思时,有人敲门了。姚暮染知道是乔奉之,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下地开了门,又窝进了被窝。 乔奉之带着一身雪沫站在炭盆边,一边解外衣一边转眸看了看她,道:“怎么不理我?莫不是今日吃醋了?” “没有,我早就说过了,你跟归晴好上算了。”姚暮染淡淡道。 “你再敢说一句我不爱听的,今夜我就强占了你。”乔奉之说着,走向了床榻。 姚暮染没心情与他闹,只好服软:“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累了,先睡了。” 乔奉之这才作罢,笑着吹灭灯烛上了床榻,自然而然地搂她在怀。 姚暮染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不伦不类的关系,加之拒绝也是枉然,还不如省省力气,也就乖顺地枕进了他的臂弯里。 暖和的棉被下,两人亲密无间,暖意融融,温香缭绕。 “有个美人儿暖床就是好。”乔奉之惬意说了一句,旋即又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今日特意去划伤了虞妃的脸?” 姚暮染轻声答应:“嗯,为了讨好皇后,为了这条命更稳当。” 乔奉之道:“罢了,你如此做情有可原,在这宫中若想活的安全长久,就是要有你这种求生的精神才行,你能竭力自保,我也很欣慰。好了,说点别的吧。” “嗯,你说我听就是。”姚暮染懒懒道。 乔奉之想了想,又询问道:“快年节了,想要什么告诉我,衣裳,首饰,胭脂香粉之类的,我从下库给你挑些好的。” “不用,我对身外之物实在没兴趣。”姚暮染说完后,心里忽然就震了一下,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活成了这个样子,她才十七岁,却已经目空一切,淡看周遭万物,仅剩满腔恨意与报仇心计。 那么最初的她,又是什么样子的? 正出神时,只听乔奉之又语气暧昧道:“你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我还可以给你身内之物,要不要?” 姚暮染随口问道:“什么身内之物?” 乔奉之低笑了起来,凑在她耳边道:“所谓身内之物,就是我还有的,而太监却没有的,你若愿意要,那就是你的身内之物了。” 姚暮染这才明白了,马上用脚踢了他一下,嗔怒道:“你还想让我踢你下床?” 乔奉之马上抱紧了她:“别,上回腰都给我摔疼了。睡吧睡吧,惹不起你我总躲得起吧。” 姚暮染不说话了,没一会儿,她又想起了一事,问道:“今日我听皇后说,你自个儿一直对外隐瞒着你不是太监这件事?” “嗯。有的瞒过去了,有的瞒不过去,可即便有人知道真相,他们也只是心知肚明,嘴上是不敢给我胡说八道的。” 姚暮染轻声道:“想来,你如此隐瞒也是为了自保,那么你肯让我知道,可见是担了险,也可见是信任我。” 乔奉之更正道:“可见是喜欢你才对。” 姚暮染听罢,幽幽叹息:“奉之,别这样说,你我又能有什么未来呢?不过是过客罢了,何必认真,又何必投入太多。” 乔奉之拈起她的素手摩挲起来,一边道:“姚暮染,你信不信,我会在你的生命里纠缠一生?” 姚暮染一听,心里越发沉甸甸了,她的一生在哪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何纠缠的进来? 乔奉之又轻声喟叹道:“美人儿,你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怎么就这样冷静清醒呢?你若愿意随我,未来自然一切有我谋划。” 姚暮染听罢,心中无奈,他所谋划的,未必是她想要的,而她真正想要的,又不能对他言说。两人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如何在一处? 想着,姚暮染轻声道:“奉之,别再说了,睡吧。” 第十四章 厌胜之术(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道:“好。半夜可别踢被子,万一我睡得沉,忘了给你盖,可不是要着凉了。” “嗯。”姚暮染应了一声闭了眼,鼻间隐隐幽香,十分迷人。那是她的发香与他身上的清香,两香交织,总能令她抛开杂念,心安入眠。 …… 冰天雪地的十二月终于见了尾,再有三日,便要迈入绍元七年的元月了,又是新一年的开年大节了。 凤仪宫忙碌了起来,处处张灯结彩,除尘迎新。观之后宫,也就只有这一处宫殿还有几分过年的喜庆与热闹,其他宫殿都是空落无主的,冷清萧索不言而喻。 姚暮染虽暂时安稳,被喜庆环绕,可她从未忘记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于是这一日,姚暮染亲自走了一趟内务府。 内务府的赵总管一向与乔奉之交好,他为人正直亲和,比乔奉之年长几岁,三十左右的样子,面容亦是端正耐看。 此时,赵总管正指挥分派着什么,一回头就见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在静静看他,他认出来后,赶紧迎了上来,堆笑打趣道:“呦!今儿吹的是什么吉风祥雨啊?把乔夫人都给咱吹来了。” 姚暮染浅笑应承:“没把留霞姐姐给您吹来,就不算是吉风祥雨呢。” “哈哈——”赵总管朗笑了几声。他喜欢留霞之事早已众所周知,姚暮染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皇后身边统共就三个姿色不错的大宫娥,可归晴爱慕着乔奉之,姚暮染又实打实成了乔奉之的女人,只有一个留霞可以让他惦记了。 两人又笑着聊了几句,姚暮染才说明了来意:“行了,总管,咱不贫嘴了,给我拿些安息香吧。” 赵总管有些意外:“哎呦,你有乔总管陪着,还能睡不着吗?” “总管别啰嗦了,就说给不给?”姚暮染道。 赵总管笑道:“给给给,自然是要给了。不过话说回来,乔总管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怎么上我这儿来要了?” 姚暮染道:“临近年下,他手头事多,正好我又想出来走走,顺道看看雪景,所以便来您这逛上一趟。” “原来如此。好嘞,请稍后着。鹿子,鹿子?去去去,赶紧拿安息香过来。” 赵总管吩咐完后,又对着姚暮染笑了起来:“暮染呐,听说你最近与留霞处的挺好,得空了也在她跟前帮我美言几句,好歹我也与你家乔总管交情匪浅呢,是不是?” 姚暮染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了:“总管,这是自然了,我会婉转地探探她的意思。” 说着话时,鹿子将一盒安息香递给了赵总管,赵总管又转递给了她,嘱咐道:“暮染,这东西也要适量去用才是,烧的浓了久了,人会倦怠无力。” “好,我知道了,谢谢总管。”姚暮染接过东西后,客气告辞了。 …… 翌日一早,姚暮染叫上了素川,两人一道去膳房用早饭。今晚该她上夜,所以白日无事。 两人进去后,发现长桌边归晴也在。几个宫娥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她,正聊的不亦乐乎。 归晴党的宫娥们一见姚暮染进来了,马上阴阳怪调起来。 “呦,暮染姐姐还用得着亲自来膳房用饭吗?” “是啊,暮染姐姐跟我们一起吃这大锅饭可不是委屈了?我若没记错,乔总管前几日就命他的单灶开始给暮染姐姐备饭了。” “就是啊,而且还餐餐都送去暮染姐姐的房里呢,暮染姐姐今个儿却来了这里,莫不是好福气享不下去了?” …… 姚暮染不理会她们,拉着素川坐了下来。 那几个宫娥瞧着没意思,又不敢真的跟她杠,个个又扭了回去,继续与归晴聊天。 “素川,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如何?”姚暮染忽然道。 她这么一说,不仅素川来了兴趣,也吸引了长桌上其他宫娥们的注意力。有几个正在聊天的都放低了声音,竖着耳朵等待着她的故事。 素川笑着催她:“暮染,快讲快讲,难得你今日愿意说话,快让我听听看。” 姚暮染轻浅一笑,徐徐讲述起来:“这几个小故事讲的都是厌胜之术。第一个故事是偶相斗,话说,曾有主人家得罪了木匠,木匠为了报复,于是做工时便将两个披头散发正在角斗的木偶人藏在了房梁上,结果,主人家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房中传来打斗声,不得一日安生。直到有一年地动了,才将梁上的角斗木偶震了下来,主人家这才知是着了木匠的道,为此一怒之下还打上了木匠的门,接着就闹到了衙门,是为当时比较著名的木偶案。” 这个小故事一讲完,不知是太奇异还是太玄乎,长桌上又比方才安静了许多。 姚暮染唇角勾笑,继续讲了起来:“这第二个故事嘛,就是砖戴孝,还是木匠作祟,导致主人家整整四十余年丧事不断,家中人丁凋零。后来经风雨飘摇败坏了梁垣,才在墙壁中发现了一块裹着孝巾的砖头。主人家恍然大悟,扔了砖头,烧了孝巾,自此果然家宁人安了。” 这时,周围已经鸦雀无声了,宫娥们全听得入迷,有几个宫娥还催了起来。 “暮染姐姐,这些都是真事吗?竟然如此玄乎灵验。” “暮染姐姐,你讲的故事真新奇诡秘,还有吗?再给我们讲讲吧。” 姚暮染含笑看了看她们,继续娓娓道来:“这第三个故事,讲的是一段争宠情事。有一对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可妻子多年来却没有生养,丈夫的父母急在心里,便做主给他纳了妾。可小妾进门以后,丈夫还是不愿搭理,依旧宠爱正妻。小妾青春年少却要独守空房,自然不甘心,为了使丈夫远妻近妾,她四处求神问佛,最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歪门邪道的办法。” 姚暮染说到这里,饮了口茶。没想到大家又催了起来。 “暮染姐姐,然后呢?” “是啊,那个小妾找到了什么办法?” 姚暮染把玩着茶杯,接着道:“这个办法就是厌胜之术。小妾做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布偶,一男一女,各写了丈夫与正妻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还在男布偶的心口扎了一根针,然后偷偷放在了他们的床下。” “然后呢?这个办法灵验了吗?” “你别打岔,快让暮染姐姐讲下去啊。” 姚暮染见她们猴急,笑了笑:“从这以后啊,丈夫只要一看到妻子,心口就疼得十分厉害,更别说挨上妻子了,那更是疼得喘不过气。后来四处求医问药还是无果,丈夫万般无奈,久而久之,也就渐渐疏远了妻子,开始进出小妾的房间,最后,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丈夫理所当然宠起了小妾,而正妻面对丈夫的冷落与变心,最终郁郁而终了。” 故事讲完了,周遭寂静过后,一片唏嘘声,大家心有感慨的讨论了起来。 姚暮染也跟着她们感慨道:“的确是可惜呢,本是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邪术害了。”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归晴突兀的声音忽然传来了:“哼,哪有这么虚悬的事,这些厌胜之术能不能厌谁胜谁可是毫无根据,但它能引起宫闱之祸倒是真的,宫中谁敢用此邪术,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姚暮染,你最好别在这妖言惑众,他日引得宫中风言风语,再有不知好歹的效仿此术,到时怕是乔总管也保不住你了!” 说完后,归晴推开碗起身走了。姚暮染看着她的背影,美眸里快速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时外面也传来了宫中辰钟的声音,一声一声,浑厚悠长。大家这才意兴阑珊散了场。 晚膳前,姚暮染上了殿接替留霞。留霞不过双十年华,生得清秀动人,性子温婉娴静,她素日话也不多,做事却谨慎细致。 自上回杜蘅香之事留霞帮她说了话后,她便找了机会与她道谢,两人一来二去也就亲近热络了些。 姚暮染此时见了她,自然想起了赵总管的嘱咐,于是寻机凑过去轻声道:“留霞姐姐,我昨日去了一趟内务府,那边儿的赵总管要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留霞听罢,嗔道:“暮染,怎么连你也为他说起了话?我才没有这些心思,只想等着二十五岁出宫去,与爹娘好好过日子。” “罢了,姐姐就当我没说,快回去歇着吧。”姚暮染心道,何止留霞对这些没心思,她自个儿亦是不愿掺和,可拿人手短,又不愿阳奉阴违,只好多少问上一句,也算尽力了。 留霞走后,萧阅就进宫了。 姚暮染守了一夜后,天终于微微亮了。 今早该归晴上殿侍奉了。 可谁知早膳过后,都迟迟未见归晴前来接替。 姚暮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心里冷笑起来。看这情形,待会儿必然有一场好戏可看呢。 萧阅走后,皇后看了看姚暮染眼下的乌青,也嘀咕了一句:“归晴这丫头怎么回事?” 姚暮染低眸,掩下眼里的精光,道:“娘娘,要不奴婢回下院里看看?” 皇后随意点下头:“嗯,去吧。” 姚暮染行礼退出大殿,走向了下院。路上,她的唇角始终都挂着一丝别样的微笑,似有若无,难以琢磨。 第十五章 厌胜之术(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外面晨光渐盛,空气清冽如霜。皇后斜倚在了美人榻上,准备赏画。两位宫娥面对着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画卷。可她还没来得及看上几眼,便听得殿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须臾间,一小众人就声势浩大地涌入了殿中。 皇后抬眸一瞥,不禁诧异,只见姚暮染领着几个内侍进来了,她身后的那些内侍竟然还拖着一个人事不省的人,进来后就将那人丢在了地上。 皇后定睛一看,竟然是归晴! “归晴这是怎么了?”皇后一头雾水,皱眉询问。 姚暮染跪地道:“回娘娘,奴婢方才去下院里找归晴姐姐,可敲了许久都没人开门,奴婢只好打算回房换身衣裳继续到殿中侍奉。可谁知奴婢一开房门,竟然发现归晴姐姐晕在奴婢的房间里,她的手里还拿着这样东西……” 姚暮染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呈给了皇后。 皇后接过来一看,霎时,面上就勃然变色,使得殿内众人也跟着悬了心,眼见雷霆之怒就要爆发了。 下一刻,皇后果然气涌如山,盯着手中的东西,切齿愤恨道:“混账!这竟然是厌胜之术!是谁?!竟敢用这邪术来咒本宫?!” 说完后,皇后将手中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只见那滚落在地上的物件竟是一个布偶,上面写着皇后的名讳以及生辰八字,人偶上还扎了针! 皇后如此震怒,殿中的宫娥也全都看清了地上的东西,个个吓得跪了地。 姚暮染阐述道:“娘娘,这正是厌胜之术,归晴姐姐为了栽赃奴婢,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人偶,然后趁奴婢上夜时翻窗溜进了奴婢的房间,想要将这人偶藏在奴婢的房间,再来个人赃并获。” “那她又怎么会晕在你的房里?”皇后冷脸质问。 姚暮染连忙道:“回娘娘,奴婢这些日子睡不安稳,所以昨日去内务府领了一些安息香,昨晚上夜前便点上了,心道今早回去就能睡个好觉了。大概是香点的有些重了,归晴姐姐便昏睡在了里面,方才奴婢一进去就吓了一大跳,惊动了院中的其他人,大家都凑过来看,才发现了归晴姐姐的恶行,奴婢便让人绑她过来了。” 这时,福全也道:“娘娘,正是如此,方才暮染姐姐一进房就吓得惊叫一声,大家进去一看,才发现归晴姐姐晕在里面,手里还抓着这个人偶。” 皇后听完,脸色越发阴森狠戾了,她看了看地上的归晴,道:“把她泼醒!” “是。”福全在桌上捡了盏茶水,照着归晴的脸就泼了下去。 不一会儿,归晴果然缓缓醒转了过来,她疲乏无力地半睁了眼,左右看了看后,忽地就彻底惊醒了。 她一下子翻坐起来,一脸懵懂惶惑,她先是瞅了瞅皇后,只见是一副冷怒阴森的样子,她又左右瞅了瞅,见大家都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眼眸流转之间,她又看到了地上的布偶。 霎时,脑中“轰隆”一声,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在了那里。 姚暮染伸出纤手指向了地上的布偶,对归晴道:“归晴姐姐,这个布偶是你做的没错吧?昨夜你偷偷翻窗溜进了我的房间,想将这个布偶藏在我的房间,然后再来一个捉赃,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在用邪术咒害娘娘,对吗?只可惜我太蠢笨,竟将安息香点的重了些,阴差阳错便让归晴姐姐晕在了我的房里,直到今早,归晴姐姐的丑事才败露人前了。” “归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后的语气不再愤怒,而是平静,然而这样的她,才是最可怕的。 “娘娘!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归晴这才疯了一般,扑到了皇后的脚下,抱住了她的腿。 她比谁都清楚,此事的可怕。 “归晴姐姐哪里冤枉了?你晕在我的房里,手中抓着布偶,下院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你这声冤枉喊得太没道理了!娘娘这般宠信你,你却为了害我而做了这个布偶,如此狼心狗肺,娘娘真是白疼了你!”姚暮染大义凛然道。 “娘娘!奴婢没有,奴婢冤枉!求娘娘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是冤枉的!”归晴求了几声,忽地又转向了姚暮染,愤恨道:“姚暮染,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是你在害我,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好可怕的心计呐!” 话落,她又急切地转了回去:“娘娘!是姚暮染特意给奴婢设了圈套!还有,什么安息香,谁没用过似的!区区安息香怎么可能会让奴婢晕倒,一定是她还用了别的什么办法,求娘娘搜查她的房间,求娘娘明察!” 皇后又看了看姚暮染,生气道:“区区安息香能让人晕倒,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就此来看,你们两个谁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的为了乔奉之,竟然拿本宫大做文章!” 说罢,她对着几个内侍吩咐道:“你们几个再去姚暮染的房里搜一搜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是。”福全与其他几个内侍一起下去了。 殿中的氛围依旧紧张,姚暮染与归晴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余光中,只觉得皇后威严森冷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福全带着几个内侍进殿回话了。 “回娘娘,奴才们搜遍了暮染姐姐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除了平日的衣裳饰物用具之外,就只有一盒安息香。” 姚暮染听罢,也赶紧接了话:“娘娘,奴婢是清白的,求娘娘明鉴。” 归晴也哀求了起来:“娘娘!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中了她的圈套啊!” “住口!”皇后忽然怒斥,吓得归晴身子一抖,不敢再说了。 皇后冷声质问道:“圈套?你做了布偶是真,夜半溜进暮染的房间是真,谁给你圈套了?来人!归晴多番陷害暮染,此次又胆大包天做了咒害本宫的布偶,即刻赐她寒刑!” 又是寒刑!传闻中要将罪人扒光衣裳,吊入冰湖里冻死的惨刑。惨死也就罢了,还要裸身受刑,何等羞辱。 归晴这么一听,面色骤然惨白,满眼的惊骇绝望,接着就悔泪横流,切切哀求起来:“不!娘娘!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尽心竭力伺候您多年了,您就饶了奴婢一回吧,奴婢往后再也不敢犯事了!” 皇后不予理会。殿外的侍卫们涌了进来,架起了胆裂魂飞的归晴往外拖去。 “娘娘——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姚暮染!你如此害我,你会遭报应的!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姚暮染静静听着,心里无悲无喜。害人终害己,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就在归晴已经被拖到了殿门处时,那边传来了一道沉稳的男声:“等等。” 接着,就是归晴的哀求:“乔总管!求您救救我!皇后娘娘要赐我寒刑!您快救救我吧!” 姚暮染跪在地上回头去望,只见殿门处已经出现了一抹修长挺直的身影,真的是乔奉之。 归晴如见救星,紧紧抓住了乔奉之的手,声泪俱下要他救命。乔奉之看了看她,挣开她的手走了进来。 皇后见他来了,第一回没给他好脸色,冷哼了一声,道:“真是蓝颜祸水!本宫座下的两个大宫娥都为你斗得不可开交,你怎么说?” 乔奉之行了礼后,沉稳淡定道:“娘娘,任何事比起您都是小事,您先息怒,可别气坏了凤体。” 皇后的怒气与不满到了他跟前,都像是铁拳打上了棉花,失了劲道,只得又是一声冷哼,不说话了。 乔奉之捡起了地上的布偶,打量完后,道:“这东西多留一刻多一分不吉,福全,还不拿去烧了?” “是是。”福全答应着,上前接过了布偶,领着几个内侍出去了。 乔奉之这才面向皇后,作礼道:“娘娘,话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归晴敢做这扎针人偶,娘娘便赐她针刑算了,那布偶上扎了三针,娘娘便赐她三十针,待她受完针刑,贬去苦巷吧,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这时,归晴也从殿门处扑了过来,跪地哭道:“娘娘,求您留奴婢一命吧,奴婢并无意咒害您,奴婢只是气不过姚暮染,您欣赏她,乔总管也喜欢她,奴婢一时糊涂才想以此害她,奴婢知错了!” 皇后沉吟片刻,终于道:“罢了,本宫凤凰转世,母仪天下,区区巫蛊之术哪能害得了本宫。就照奉之说的办,赐针刑三十,然后贬入苦巷。暮染,你去监刑。其他人都给本宫散了!” 众人听罢,纷纷暗自松了口气。这场巫蛊之祸终于就此结束了,没有再牵连下去。 …… 归晴被侍卫们拖到了凤仪宫专设的刑房里,乔奉之与姚暮染跟在身后。两人默默走了一截后,乔奉之停下了脚步:“罢了,我不进去了。”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了。 姚暮染看着他高大挺直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若有所思。他与归晴堪称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共同侍奉皇后多年了,如今归晴落得如此,估计他也有几分不忍,否则也不会赶来为归晴求情了。 第十六章 针刑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想罢了,姚暮染独自进了刑房。一进去,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无端令人心里发怵。里面刑具齐全,有的刑具上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常年累积之下,洗刷不去。还有几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侯在里面,正将一个布囊展开,里面是一排闪着寒光的针。 归晴被绑上了长木凳,她珠钗散乱,趴在上面长发垂地,半遮了脸,只露出一只带着恨意的眼直视着姚暮染,愤声道:“姓姚的贱人!是你设了圈套坑害了我!昨日在下院的膳房里,你故意讲了那几个故事给我提醒,然后又在房中做了什么手脚,再请君入瓮困住我,你好歹毒的心肠呐!” “贱人!你想要我死,我就偏偏不让你如愿!怎么样?乔总管就是救了我,让你失望了吧?来日他若看到你的真面目,又会作何感想呢?” 姚暮染淡然无绪地看着她,吩咐道:“嬷嬷们,你们全体出去守着,我要亲自行刑!” 几个嬷嬷彼此看看,答应了。 等她们都出去后,刑房的门缓缓合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天光,只余一片阴森幽暗。 姚暮染自针囊里取了一根针,然后在归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眸光幽冷道:“归晴,你可是忘了,之前杜蘅香之事,我就差点受了寒刑,死在你的坑害里,论起歹毒,我哪里比得上你?” 说着,姚暮染将手中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后背。 令她意外的是,归晴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咬牙切齿盯着她。 姚暮染浑不在意,稳声道:“别这样看我,你心里恨我,我就不恨你吗?在这无道的深宫里,彼此不容,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你已有心害我,我为了自保,只能尽早剔除身边的毒瘤,否则拖延下去,这颗毒瘤就会要了我的命。并且我也说过,以后生死福祸,你我各凭本事,如今我技高一筹,你一败涂地,你还有什么不服?”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再去你的房间?你究竟又是如何让我晕在了你的房里?”归晴咬牙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姚暮染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你本就喜欢往我的房间溜,我便利用这一点,来个瓮中捉鳖。我故意用那几个小故事给你提醒,勾起你故技重施的心思,然后上夜前特意将安息香点得重了,临出门时又关紧了窗户,这浓浓的安息香加上一屋子的碳气自然能让你晕倒,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你翻窗进去时,若关了窗,晕倒后只能被碳气毒死了,那也是你活该。你若没有关窗,房内的碳气便会慢慢消散。而余下的安息香则能让你睡的深沉,一夜不醒。事后,就算皇后娘娘生疑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寒冬腊月的,谁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碳气呢?这再正常不过了。” “贱人!你好可怕的心计呐!”归晴恍然大悟,看向姚暮染的眼神都变了,她似乎这才明白,自己在与什么人过招。 姚暮染盯着她的脸轻浅微笑,同时又在她的身上扎下一针,引得她终于惨叫一声。姚暮染欣赏着她的痛苦,徐徐道:“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快上钩,还打算每次上夜前都这样做,三回五次的总能抓到你,只是你害人心切,这么快就自投罗网了。” 说着,姚暮染又将一根针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啊——贱人!” “归晴,纵然是我给你设了局,可真正害你的还是你自己,你若没有害我之心,我自然也害不到你。” 姚暮染说着,下手又是一针。 “还记得我在膳房里讲的第三个妻妾争宠的故事吗?那才是我真正想要递给你的,希望你得到提醒后,也做一对布偶放在我的床下,从而让乔总管疏远我。这样就算我捉到了你,你也只是想害我而已,与皇后娘娘没有关联,罪责自然轻些。可你歹心太重,根本不信厌胜之术,并且还深知真正要人命的不是厌胜之术本身,而是这个行为,所以你做了咒害皇后的布偶,企图用巫蛊之祸让我死在皇后的手里。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又能怨谁?” “贱人!我早该知道你不简单的!一个靖国来的美人,却自甘丢弃身份,来凤仪宫做伺候人的奴婢,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厉害角色的!” “你现在知道了也不迟,毕竟你还留了一命。好了,余生你就在苦巷里好好吃苦吧,也别妄想推翻你我之间的巫蛊之案,但凡让我知道你有一点不安分或是针对我,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归晴看着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畏惧。 姚暮染满意,缓缓直起了身子,亮声唤道:“来人。” “吱呀”一声,那几个老嬷嬷推门进来了。 “我下了四针,余下的你们来做。”姚暮染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气氛压抑的刑房。 而刑房外,几个侍卫还等在那里,准备在刑毕后押归晴去苦巷。 姚暮染看了看几个侍卫,吩咐道:“待会儿押她到了苦巷后,告诉那里的管事,好好看守着她,不许她走出苦巷一步,免得她逃出来惊扰了皇后娘娘,到时谁也吃罪不起。” “是是,暮染姐姐放心。” 话音刚落,刑房内就传出了归晴凄厉的惨叫声。 姚暮染听了听后,唇边带着冷笑翩然离去了。 心事已了,明日就是除夕了,旧的除了,该迎新的了,来年要做的还有很多。 …… 姚暮染回到了下院,一进房间,意外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里面的乔奉之见她这般动作,仿佛确定了什么。他语意幽深道:“看来你果然知道,安息香加碳气能让人犯晕。” 说着,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让满屋子的碳气与安息香散一散。 下一刻,他自己也眩晕起来,踉跄了一步后扶住了窗台。 姚暮染赶紧过去扶他,一边道:“奉之,你这是做什么?” 乔奉之侧头看她,他白净的俊脸上长眉微蹙,星眸迷离,淡淡道:“若非如此,怎能知晓真相?” 姚暮染哑口无言。他竟然把自己关在她的房间,点着安息香,关着一屋子的碳气,亲自来印证猜测。 他真的很聪明。 乔奉之见她不说话,等同是默认了,但令他欣慰的是,她没有狡辩抵赖,可见在他面前,她还保留着几分坦荡。 他喟叹了一句:“姚暮染,你的手段果然了得。” 姚暮染不语,转身到桌前倒了杯茶递给他,淡然自若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你想要告发我还是包庇我,都由得你。” 乔奉之见她那副无谓的样子,一股邪火忽然就蹿了上来,他一把挥开了她递来的茶杯,只听“哗啦”一声响,茶杯已经碎裂在地了。 姚暮染心惊了一下。 他盯着她继续质问:“求生欲如此强的一个人,被人抓了把柄还能是这副无谓的样子?姚暮染,你这是吃定了老子是不是?” “那你想要我怎样?这样吗?”说着,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仰起一张韵致无限的小脸冲他软声媚语:“奉之,求求你嘛,不要去揭发我,求你保护我嘛,我好怕啊……” 气氛就这样僵了一下。 乔奉之低头看她,死死地盯着她的小脸,盯了许久,一肚子的火气也不知是去了哪儿,他这才慢悠悠道:“我凭什么保护你?” “你想趁火打劫?”姚暮染问。 “嗯。”乔奉之承认。 姚暮染不知如何接话了。须臾间,只觉得他的身上烫了起来,带着淡香的鼻息也灼热了起来,轻轻落在她的脸上,令她心如打鼓。 接着,他就张臂抱住了她,低头凑近她的耳畔,声音暗哑道:“原来这样的你更美。多想你永远这样对着我撒娇,哪怕粉身碎骨,我也愿意护你。” 姚暮染一听此话,心头猛地震了一震,动荡过后,平静了,安定了。 恨意汹汹,飘摇无靠的心,第一回有了缓缓下落的痕迹。 “奉之……”她轻唤一声,踮起脚尖将娇嫩的菱唇印在了他的薄唇上。 一点温热与馨香深深击溃了他的身心。 他惊喜问她:“你愿意了?” 她的眉间风情绽放,万千韵味悉堆眼角,一双幽深的美眸中透着坚定,冲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笑,笑的惊喜,眼里满是爱惜,温柔珍视道:“从此,你就是我的染儿了。” 话落,他拦腰抱起她走向床榻,她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勾下他的脖颈,寻上他的唇。 房外晨光渐盛,看不见的角落里,冰雪正在慢慢消融,清冽的水滴,嘀嗒嘀嗒…… 犹如她此刻眼角的泪。 他极力克制着体内那只凶猛的兽,尽量温柔再温柔,可她还是落了泪。他怜惜不已,轻柔吻去她的泪,沙哑道:“染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她轻轻点头,向他嫣然一笑,勇敢地环住他的腰,邀请他尽兴。 他怜爱更甚,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耳边的青丝,然后低头吻住她的粉唇,吞下她的痛喘……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静了。 彼此相拥,亲密无间,一同从情迷中缓缓下落。 姚暮染在他怀里歇着歇着就睡着了。 第十七章 抱得佳人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毫无倦意,而是低头细赏怀里的那张小脸,她生着一双秋娘眉,风流清韵,灵秀柔美,清纯又不失妩媚。话说,一挑秋娘眉,妍笑还初,倾国倾城倾世人。还有她的桃花眼,眼形似桃花,流转之间,给人似醉非醉的朦胧感。此时,那双美眸闭着,一排羽睫安静的垂着,如春睡海棠,淡然娴静。 她的俏鼻更是精致了,挺秀小巧。她是他见过的,侧脸最美的女子。 还有那一双娇艳的菱唇,此刻微微红肿着,那是他方才热情的杰作。 “染儿,染儿?”他轻轻唤她。 怀里的女子微蹙了眉,半睁了朦胧的眼,无力嘟囔:“干嘛……我好困……” 他宠溺而笑,轻声哄道:“别睡,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待会儿我就要去忙了。” 她美眸全睁,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俊脸,又想起方才的一幕一幕,不禁微露羞色,脸颊如染桃花。 她赶紧低头埋进他的胸膛,不让他看。 乔奉之见她今日多呈小女子家的娇俏之态,真真是喜欢到了心里,与她打趣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就不客气了?” 姚暮染察觉到了他的蠢蠢欲动,连忙抬头看他:“不要……让我缓缓……” “好。”他自是疼惜听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抿唇一笑,又埋入他的胸膛里闭了眼。 等她一觉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她动了动,这才发现一张棉被被他滴水不漏地裹在自己身上,接口处压在身下,动一动都难,更别说踢被子了。 她左右挪动,松开了被子,又看了看窗外,似乎已是午后时分了。 肚子还饿着,也就睡不住了,她起身穿衣,在看到床榻上的落红时,微愣了片刻,暗叹自己终是交付给了乔奉之,而他们又是否有什么未来呢? …… 姚暮染忍着身上的不适,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到膳房里乔奉之的单灶上讨一碗阳春面吃。到了膳房才发现,乔奉之已经命他的单灶给她备了饭菜,只等她过来热热就好。 此时用饭时间过了,长桌上没有其他宫娥,姚暮染清清静静地填饱了肚子,然后离开下院逛了一趟。这么一逛,自然是在庭院里碰见乔奉之了,他正指挥着下人往马车上搬东西。 姚暮染走上前去,乔奉之看到她后,神情一下子变得温柔和暖,一双漆黑的星眸中也带上了浓浓地笑意,那张俊美的面容十分夺人眼目。 “懒猫,起来了?用过饭了吗?”乔奉之笑问她。 姚暮染点点头:“嗯,刚填饱肚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乔奉之看了看马车,回道:“宁妃回不来,明日又是除夕,皇后命人给她送些过年的东西。” “原来如此。”姚暮染有些意外,狠毒冷漠的皇后竟然还有这份心。 乔奉之又道:“对了,你向来与素川交好,我已经向皇后举荐了素川,由她替代归晴上殿侍奉,皇后同意了。” 姚暮染自然乐见:“那就好,那我得空了也得教教她一些事情。” “随你,好了,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我这边忙完就无事了,然后回去陪你。”乔奉之眼里有了暧昧。 姚暮染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 第二日就是除夕了。一早凤仪宫就响起了炮竹声,噼里啪啦,连绵不绝。 凤仪宫所有下人都跪在了皇后的寝殿前大行拜礼,齐声说着祝祷之言。 皇后心情不错,坐在廊下一边侍弄一盆腊梅,一边示意乔奉之发赏。 宫人们全体得到了同样的赏赐,个个欢喜。 不一会儿,东靖而来的那几位美人就一同前来请安拜年了。 姚暮染看了一眼,心存唏嘘。来时十人,可后来死的死疯的疯走的走,如今只剩了六个,战战兢兢地活在这深宫里。 年节喜庆,她们有这份心,皇后便也赏了她们,却懒得与她们聊天应承,随后就打发她们走了。 快午膳时,传说中的那位杜琰大将军竟然领着五岁的世子进宫来了。 这还是姚暮染第一回见他,他身穿一袭暗青色的常服,外罩了一件墨色长裘,一身的贵重稳态,行走间意气风发,隐隐透着威严霸气。再观其容貌,倒是一表人才,肃俊的五官深邃立体,俊中带着邪魅,邪魅中又暗含正气。 听说,他只比皇后小两岁,那么时年应是正值三十。 一大一小两人已经进了殿中,姚暮染赶紧低了头,不敢再看了。 “姑母,姑母,笙儿想你啦。”世子杜宁笙欢呼着奔进了皇后的怀里。 皇后含笑搂住他,满脸喜爱:“哎呦,笙儿终于来看姑母了?可想坏了姑母。”说完后,她抬头看向杜琰,笑道:“弟弟有日子没来凤仪宫了。” 杜琰一边落了座,一边笑道:“天寒地冻的,笙儿又病了两场,臣弟除了上朝,便没怎么走动。今日是除夕,臣弟怕姐姐孤单,正巧笙儿也病愈了,所以特地领着笙儿进宫来给您拜年。” “病愈了就好。”皇后摸了摸杜宁笙的脑袋,又抬眸询问道:“对了,怎么没带元芷一起进宫呢?” 杜琰道:“元芷有孕了,刚开始害喜身子实在不适,整日窝在床上不愿下地呢。” 皇后闻言惊喜:“哎呦,这可是好消息呢!元芷自生完笙儿这个长子后,多年都没有见喜,如今可好了,总算又有了好消息!等将来生下后,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 “嗯,也算她争气,没有白占正名分。对了姐姐,臣弟今日进宫,还给姐姐带了好些礼物来。” 说着,杜琰朝着殿外招呼了一声,两个随行的侍从便抬进来一个箱子,箱盖一经打开,里面顿时闪出了珠光宝气。 皇后媚眼流转,打量了几眼后,格外欢喜,满意道:“你有心了,这些年你送来的重礼也不少了,何苦拘这一回。你和笙儿能来,本宫就心满意足了。来,快入席吧,本宫命人上宴。” “好。”杜琰起身走向圆桌,一边解下了身上的长裘,随手扔给了姚暮染,姚暮染赶紧伸手去接,抱了个满怀才堪堪接住,然后安挂起来。 宴席上桌后,殿中香飘四溢,气氛亲厚融洽。姚暮染领着几个宫娥伺候在桌旁,静听他们姐弟俩聊天。 略动了几筷菜肴,又下了几杯酒水后,杜琰问道:“姐姐,陛下还是不肯来你宫中吗?今日可是除夕呢。” 皇后无谓地拭了拭唇角:“管他的,我与他已经毫无感情可言,这几年早已彼此习惯了,他冷落着我,我也不稀罕他,就这样各过各的就是。对了,他在朝堂之上可还安分?那些朝臣可还安分?” 杜琰不屑嗤笑:“姐姐放心,无人不安分。这几年我一直排除异己,朝中剩余的都是言听计从的朝臣,谁也掀不起波澜。” 说罢,他又补充道:“对了,前段时日虞太傅忽然上了折子,要辞官解佩,陛下已经准奏了。只不过我听说那老家伙自辞官后性情大变了,竟然寄情于酒色,整日醉生梦死起来,活活成了个老不修。” 皇后听完,抬起纤纤素手扶了扶牡丹髻上的凤头钗,一边不以为意道:“这些年他也算安分识相,就连痛失爱女,也只是称病深居,不曾对本宫出言一二,如今他身心受损,不怕丢丑就随他折腾吧。” 姚暮染一听这段对话,微愣了片刻后,眸中划过了一道精光。 “混账!” 姚暮染正心绪恍惚时,耳中忽听这一声厉喝,她心头一惊,回神时才发现自己方才走神间,将杜琰的茶杯倒得溢了出来,碧绿的茶水在桌上缓缓蔓延着,杜琰正神色不满地看了过来。 姚暮染赶紧放下茶壶,用抹布去清理桌面,一边谦卑道:“奴婢该死,求将军恕罪。” 清理完后,她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请罪。 杜琰见她做事干脆利落,又颇有临危不乱之态,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谁知越看越收不回目光了。 “姐姐,她是新来的宫娥?”杜琰问道。 皇后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呢。” “嗯,生得不错,比那归晴好看得多。”说完后,杜琰看向了姚暮染,对她道了句:“行了,起来吧,大过年的,别冲了喜气。” “奴婢谢将军宽恕。”姚暮染这才起身,亭亭玉立在那里,杜琰又上下看了几眼,唇角隐上了浅笑。“” 皇后见状,掩嘴笑了起来:“我的好弟弟呦,从前也不见你留意哪个女子,怎么今日就对暮染上眼了?快压一压你那份心思吧,她已经是乔奉之的人了。” 杜琰微愣,旋即淡淡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姚暮染听着他们的对话,浑身不自在,时间也变得漫长起来,硬着头皮许久,终于盼得宴席结束,杜琰离开了凤仪宫。 晚上素川接替她上夜,她临出殿时,迎面碰上了正要进殿的萧阅。 姚暮染行过礼后,与他擦肩而过了,走了一截后,姚暮染侧身回望,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 除夕夜,宫中华灯璀璨,与皎月繁星遥遥辉映,处处流光溢彩。 乔奉之在自己的房间设了除夕晚宴,而座上客只有姚暮染一人。 房中点着清淡悠长的百濯香,令人心旷神怡,疲惫俱消。姚暮染闻入鼻中,深觉熟悉,这正是他身上常有的耐闻香味。 第十八章 美玉定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几处灯烛摇曳生辉,房中气氛安然静谧。膳房里陆续送来了许多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圆桌。乔奉之善饮,又取出了自己的佳酿美酒。 姚暮染看着满桌丰盛,才发现素菜过多,她心中微暖,他到底是用心待着她,处处细致周到。 两人围着圆桌落座,乔奉之依次斟上了酒。 “你不是不让我再饮酒吗?”姚暮染问。 乔奉之俊脸如玉,星眸流转间,溢出了柔情宠溺:“今日没有别人,许你小酌。再说了,今日是除夕夜,要守岁到深夜的,不饮几杯,你会犯困。” “说的是。”姚暮染心情不错,端起酒杯嗅了一下,悠然浅笑道:“好香的酒味。” “你喜欢就好。先吃些再饮,免得酒入空腹,宿醉难受。”乔奉之夹了许多花花绿绿的菜放进了她的盘中。 姚暮染执起筷子小口吃着。两人不时举杯对饮,好不悠然惬意。 “奉之,你似乎喜欢吃鱼,不过要小心鱼刺才是。”姚暮染说着,夹起一块雪白晶莹的鱼肉放在自己盘中,垂眼为他剔除鱼刺。 就在她专心对付那块鱼肉时,只听“啪嗒”一声响,一个精致的锦盒已经放在了她的面前。 姚暮染一愣,马上抬头看他。 乔奉之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温声道:“送你的礼物,也可算作定情之物。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姚暮染心头一热,将纤纤素手在热帕上净了,然后拿起了那个不小的锦盒,打开后,只觉得眼前一片雪影闪现,夺人眼目。那锦盒里,竟是一套玉饰,一对白璧无瑕的玉镯,和一对白玉芙蓉簪。样式打造的精致清丽,玉色晶莹剔透,不掺半点杂质。玉身萦绕着淡淡地光泽,品相非凡。姚暮染小心地拿起一个玉镯打量,谁知触手生温,还有油腻之感,可见此物极佳上乘。 “我虽不识货,却也知这套饰物极为贵重,你是从何得来的呢?”姚暮染捏着玉镯问他。 乔奉之咬了一口糯米莲藕,一边道:“傻子,你太不了解我了。莫说这些贵重之物了,就是要我在京中繁华之地购两处府邸大宅也绰绰有余了。” 姚暮染猛惊了一跳,旋即却想通了。自古就出过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更有财力雄厚的宦官。乔奉之虽不是太监,但意义上并无不同。他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在深宫游刃有余多年,手中所得财物自然不会薄弱了。 乔奉之看着哑口无言的她,含笑问道:“喜欢吗?” “极美,我自然喜欢。”姚暮染含笑应声。纵然她不在乎身外之物,可这套饰物是他的心意,更有他的定情之意。 乔奉之见她喜欢,俊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干脆从她对面坐到了她的身侧,捏起她的纤纤素手,又取下她的丝绢衬在手上,将那一对玉镯亲手给她戴上了。 雪白的皓腕间多了如此清丽华美的玉镯,使她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几分娇美与矜贵。 乔奉之欣赏着,一边赞道:“我的染儿打扮起来定是绝色美人。” 姚暮染低眸打量手上的玉镯时,那一对白玉芙蓉簪也被他插进了她的发髻里。 姚暮染心觉不妥,脱口道:“奉之,不行,我只是一介宫娥,哪能如此妆饰呢?可不是张扬逾矩了。” 乔奉之看着她清韵无限的小脸,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认真道:“染儿,今日只戴给我看,明日便好生收起来。你既然已经跟了我,我不会辜负你的。如今的日子只是暂时,相信我,我们会有更好的去路,更好的生活,并且,已经快了。” 更好的生活与去路?那是什么样的去路与生活?并且已经快了?他为何那般笃定?看样子,他的心里似乎还藏着些什么事,整个人如罩云雾,令她看不分明。 疑惑过后,姚暮染心中起了涟漪,他是她复仇之路上逃不脱的意外,她也已经接受了这个意外,可虽然接受了,却从未想过未来。如今他心有谋划,倒真给了她几分提醒与期许。 是啊,皇后的这一笔血仇总有了结的时候,那么余下的一生呢?还那样遥远漫长,她要怎么过呢? 察觉到了她的沉默,乔奉之低头在她额间一吻,道:“染儿,你不相信我?” 她回过神,赶紧摇头:“奉之,我相信你,我也愿意随你,无论你谋划出何等模样的未来,我都接受。从此你在哪儿,我便跟哪儿。” “真的?”这还是她第一回正面回应他的情意,乔奉之不由惊喜。 “真的。”姚暮染说完,抬起脸,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与他对视,那模样坦荡真挚,动人心弦。 两人近在咫尺,鼻息相闻。气氛似乎不一样了…… 乔奉之与她对视片刻,终于低头吻住了她的菱唇。 姚暮染嘤咛一声,旋即勾住他的脖颈,温柔回应。 他的吻温柔绵长,时而霸道攻占一下,时而欲退惹她来追…… 她绵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结果理所当然被他抱上了床榻。夜半子时还未守到,两人已经纠缠的难舍难分…… 窗外的月光倾泻而下,光影斑驳。地上的炭盆里火焰正旺,荜拨作响,暖意一烘,桌上的鹅颈瓶里,几枝梅花骨朵儿竟然开了好几个,在烛光下渐渐舒展绽放,娇艳欲滴,鲜活殊丽。 …… 风停雨歇后,乔奉之心满意足地搂着她歇着。棉被里极暖,两人之间温情无限。 姚暮染缓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奉之,给我讲讲你的身世来历吧。” 乔奉之听她如此问,不由笑意深深,她总算对他有了兴趣,有了探知欲。想着,也就徐徐而谈:“染儿,说来悲哀,我并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自我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拂云山中,身边就只有一位师父,是他捡到了我并收养了我。直到五年前,我十九岁时,师父才许我下山,并命我入宫当差,还教了我许多事,诸如,若不想被净身,便要在上元节皇后出宫这日,制造一场偶遇,博取她的注意和重用。我师命难违,便照做了。起初,皇后是想将我纳为男宠的,但我婉拒了,表示只想做下人侍奉左右,皇后只好答应,就这样,我被皇后带进了宫,无需经过查选和净身,然后留在凤仪宫,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那么你的师父呢?现在又在何处?他为什么要命你进宫呢?”姚暮染疑问重重,没想到他身上的迷雾越来越浓了。 “染儿,对不起,这些还不能告诉你。事未成,不出口。待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有些事提早知道,对你无益。” “哦,好吧。”姚暮染应声,才压下疑问与好奇,感慨又冒了出来,世间憾事百种,悲哀万般,如乔奉之这般,在俗世走了一遭,竟不知父母姓甚名谁。 她轻轻叹息一声,搂着他的脖颈道:“奉之,过去的已成云烟,不提也罢。今后的路,我会陪你走下去。” “嗯。你从东靖而来,背井离乡,无亲无故,今后,我会护你一生。”乔奉之认真而笃定,眼里皆是疼惜。 姚暮染心中微酸,无亲无故他倒是说对了,只是东靖而来,背井离乡,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要向他坦白一切呢? 转念间,她否定了。诚如他所说,时机还未到。 “该你了,讲讲你的身世吧。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着非常神秘的故事。”乔奉之竟然主动问了。 姚暮染耍赖逃避,闭了眼嘟囔道:“我好困,快让我睡吧。” 乔奉之听罢,默然无语。怀中的女子,总是闭口不提前尘与未来,那样神秘莫测,如镜花水月,虽然美丽却触不到,抓不着。 这颗美人之心,究竟停放在何处?什么时候,他才能踏踏实实地把她握在掌心? “好,你先睡一会儿,子夜到了我叫你,带你出去放烟火。”乔奉之说着,为她掖紧了被角。 “嗯。”姚暮染心中微松,眼皮渐沉,缓缓陷入了睡梦。 直到窗外震耳欲聋的炮竹声连绵炸响,姚暮染才惊醒过来,隔窗听得院中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欢天喜地燃放炮竹,除旧迎新。 绍元七年终于来了。 乔奉之领着她出了房间。院中一片热闹欢腾,东西两排的房檐下三步一个灯笼,一排排昏黄的光晕温馨可亲。 宫人们见乔奉之出来了,纷纷欢呼了起来。 每年的今日,乔奉之都会在这院中燃放烟火,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得到高价贵重的烟火。所以每到这时,大家都盼着他。 “福全,双禄,到我房里把箱子抬出来。”乔奉之一声令下,大家越发欢喜雀跃了。 不一会儿,福全与双禄抬出了一个箱子,打开后,将里面成捆的烟火棒取了出来。 六个粗的摆放在了地上,剩余细的,可拿在手中点燃玩耍。 福全领着大家欢天喜地点燃了烟花。一阵火星过后,第一枚烟弹急急冲上了天并轰轰炸开,姚暮染看得呆住了。 是的,长这么大了,她从未见过烟花。 只见头顶漫天华彩,绚丽缤纷。仿若天女散花,炸破黑暗,光耀世界。 转瞬间,华彩坠落散尽,接着,第二枚又冲了上去,“砰”一声炸开,烟花还未灭尽之时,第三枚又冲了上去…… 第十九章 丑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天空为此占尽风华,地上的人们也为此雀跃,大家全体仰头,看着头顶的华光熠熠。 “奉之,好美,我从未见过这般的美。”她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绚丽流彩的世界里,乔奉之含笑走来,他俊美的面容温润儒雅,星眸中仿若繁星齐聚,一笑间,就点亮了她的世界。 “呀——”姚暮染轻呼一声,人已被他抱在怀里,下一刻,就天旋地转起来。 乔奉之朗朗笑着,抱着她一圈一圈转起。 她抱紧他的脖颈,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忽然在他耳边道:“你会武功!” 乔奉之停了下来,两人相拥,额头相抵,他问:“你怎么知道?” 姚暮染微红了脸,轻声道:“你的手臂,胸膛,全是坚实的肌肉,常年练武的人才会这样。还有,方才你抱我转圈时,动作敏捷……” “嘘——”他马上打断了她的后话,吻了一下她的唇,道:“不许胡说。” 姚暮染会意,只好一笑,不再说了。 烟花纵然璀璨绝美,可终究是硕然而绽,颓然而殒。看完了漫天烟花,宫人们又纷纷拿起了烟火棒,你追我赶,欢呼笑闹起来。 乔奉之点燃了一个烟火棒递给她,姚暮染欢喜接过,拿在手中轻轻摇荡,所过之处,火焰流窜。她转了一圈,带动花火四散连绵,周身如流萤环聚。乔奉之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绝美如画。 除夕夜就这般过了。 …… 宫中岁月一切如常。随着日子一日一日划过,年节的喜庆氛围也一日一日淡了。 一转眼,半月过去了,到了上元节这一日,是年节的结尾之处了。 姚暮染听说,每逢上元节,皇后都会出宫去游览京中繁华的长街,再逛逛灯会。 只是今年终究是出了意外。 晚膳后,天色微暗了,正是城中长街华灯初上的时候。乔奉之备好了凤撵,又召来了一队侍卫随行护驾。可皇后却在这个时候,将晚膳吃进去的一点东西全吐了。 姚暮染与几个宫娥连忙伺候上了她,又是拍背顺气,又是递茶漱口…… 皇后面色有些苍白,稍缓了一会儿后,抚着心口皱眉道:“怎么回事?近日来,本宫的身子越见不适了。” 她这么一说,伺候在殿中的宫娥们也察觉到了。说不上是从几时开始,又隐约像是年节过后,皇后的精神就越来越不济了,胃口也逐渐减了,整日疲乏无力,不愿动弹。此时临出宫时,竟还吐了,可见是真的有了问题。 “不对,不对劲。”皇后神色慎重,喃喃自语:“本宫的身子决计是出了毛病,胃口不佳,还犯晕恶心,下身也有不适。” “哎呀!”皇后忽然惊乍起来:“莫不是?本宫有孕了?” “啊?不会吧?”围绕在她座下的一位宫娥脱口说出了这句话。毕竟她多年无孕,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果然,皇后的一双冷厉之眼就冲那宫娥瞪了过去。那宫娥后知后觉,顿时惊吓了一跳,马上叩头请罪起来。 “来,跟本宫好好说说,本宫怎么就不会有孕呢?”皇后语气平缓,可妖艳的美眸却如霜雪铁刃,久久看着她,不收目光。 姚暮染见状,马上抬手给了那宫娥一个耳光,责骂道:“香绘!你真是口无遮拦!别在这碍娘娘的眼了,还不滚到院中自己掌嘴三十?” “是是!奴婢知罪!求娘娘莫要与奴婢这张狗嘴计较。”说着,香绘一边自打耳光,一边退了出去。 皇后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却无心计较其他了,马上吩咐道:“暮染,遣个人去太医院请两位院判大人来一趟。还有,让乔奉之撤了仪仗,本宫今年不出宫了。” “是,奴婢这便去办。”姚暮染行礼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走廊下,香绘还跪在那里自己掌嘴,她为了平息皇后的怒气,下手还挺重,脸颊已经红肿了起来。她抬头一看姚暮染出来了,连忙膝行几步拉住了她的袖子,感激道:“暮染姐姐,谢谢你方才救我,我都明白的。” 姚暮染叹息一声:“以后管好嘴巴,便是管住了命,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谢谢暮染姐姐。”说着,她才放开了她的袖子。 姚暮染转身,顺着殿前台阶走了下去,穿过两侧花圃,来到了院中。 出宫的队伍仪仗正侯在那里,乔奉之见她出来了,温言问道:“皇后娘娘还不动身吗?再耽搁下去,长街拥堵,可就寸步难行了。” “娘娘身子不适,今年不出宫了,要你撤了仪仗散了队伍。对了,再遣个人去太医院请两位院判大人过来吧。”姚暮染如实说了。 乔奉之听罢,命队伍散了,又遣了个内侍去太医院了。 两人一同往殿里走去,陪同皇后等待着两位院判大人。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位院判提着药箱恭恭敬敬地来了。 行了礼后,姚暮染掀开了晶莹的珠帘,两位院判垂首低目走了进去,打开药箱取出腕枕,皇后伸出了素手搁在上面,一位院判隔着丝绢诊起了脉象。 殿中一时沉寂,大家都静静看着那位院判,却发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气氛也随之越来越不安了。 终于,院判满面凝重地收回了手,欲言又止,干脆又让另一位院判再诊一次。 诊着诊着,结果另一位院判的脸色也骤然变了,似乎是忧惧、惶恐、不安…… 两位院判对视一眼,面色千变万化,似有难言之隐,弄得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本宫到底是怎么了?休要这幅作死的样子!有什么直说就是。”皇后因惧生怒,厉声呵斥。 两位院判浑身一颤,连忙齐齐跪地了,其中一人语气艰难地禀报了起来:“回……回皇后娘娘,您……您这是患了花柳病啊!”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僵了。 姚暮染无端觉得,殿内的空气都开始暗暗结冰了。 皇后足足惊愣了半晌,才回神过来,颤着手一指两位院判,不可置信道:“浑说,浑说!怎么可能?!混账东西!你们有没有诊错?!” “娘娘,我们二人医术精湛,绝不会诊错。敢问娘娘,近日是否疲乏晕眩,胃口不佳?” 皇后已经陷入了惊痛之中,迟迟无言。 乔奉之回话道:“然后呢?说下去。” “回娘娘,疲乏晕眩,胃口不佳,只是花柳病的前期症状,到了中期,身上便会长毒疹,到了后期,便会损及内脏。” 气氛又是一阵死寂。殿中众人都不约而同跪了地,个个垂首低目,大气也不敢出。花柳病无治,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此事一出,这凤仪宫,乃至于皇宫,都势必要变天了。 气氛久久凝滞,殿内静的只剩了皇后悲怒交加的喘息声。 “是他!是萧阅!”皇后圆睁着妖艳的丹凤眼,狠狠怒斥。 年前年后,都是他陪着她的。如今她染了这样的病,与他逃不脱干系! “奉之,奉之!即刻派人出宫把萧阅给本宫绑来!本宫要问个清楚!本宫要杀了他!”皇后用力拍着座位扶手,怒而下令,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乔奉之劝道:“娘娘息怒,依奴才愚见,对萧公子可不能用绑的,否则动静过大,难免惹出闲言碎语或诸多猜测,倒不如像从前一般,派人去请,待请进了凤仪宫后,要杀要剐都由得娘娘了。” “那还等什么?马上把他给本宫弄进宫里来!本宫要把他千刀万剐!” “是。”乔奉之应声出去吩咐了。 皇后这才看向满地跪地的人,眸中杀气迸现,冷肃道:“本宫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谁也别想活!本宫命你们全体自尽于此!来人!拿刀!然后关殿门!” “啊?!娘娘饶命啊!” 跪地的人群里马上爆发出了惊惧求饶声。 “求娘娘饶命啊!奴婢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求娘娘网开一面呐!” “是啊!奴婢一定死守此事,护娘娘声名颜面,求娘娘开恩饶命啊!” 众人齐齐磕头,此起彼伏地哀求着,人人眼里都是惊骇与绝望。 姚暮染见她狠毒至此,竟然要将殿中众人全部灭口,连忙劝道:“皇后娘娘息怒!请听奴婢一言。眼下凤仪宫众人还不能死,两位院判更是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在凤仪宫,事出反常必引猜测,反倒于娘娘声名不利。如今娘娘患了此病,还需要两位院判大人诊治,更需要下人们照料,娘娘就算杀了这一批,换下一批宫人伺候时,她们还是会知道娘娘的病情,娘娘又要杀到几时呢?不若就仅着这一批人,待我们伺候到娘娘病愈了,奴婢姚暮染愿为了娘娘的声名颜面,第一个谢恩自尽!” 话落,殿内众人连忙附和应声。 皇后目光如炬,来回打量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姚暮染身上,道:“对,你说的对,你说的有理。那本宫就告诉你们,此事若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本宫尚可容你们活着,可一旦宫里有了什么风言风语,你们这一群人谁也别想活着!” “是是,奴婢遵命!谢娘娘开恩!” “老臣遵命!谢娘娘开恩!” 众人心中一松,全体叩头应声。皇后如此丑事都被他们知道了,今日这一线生机,博的太不易了! 第二十章 战乱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见众人乖觉,终于褪去了浑身的煞气,露出了沉痛之色,抚着额声颤道:“两位爱卿,本宫的病症还要有劳你们全力诊治呐。” 两位院判对视一眼,才慢吞吞道:“是,娘娘,老臣们尽力,尽力。” “去死!!”皇后忽然暴喝一声,满眼凶神恶煞:“本宫不要你们尽力!本宫要你们一定治好本宫的病!” “本宫不能死!本宫不要死!本宫还如此年轻,如此尊贵,本宫怎么能死?!天下人都死光了本宫也不能死!”皇后盛怒爆发,一边说着一边砸起了东西。 只听“哗啦”一声!她时常把玩的那个玉如意也已被她狠狠砸了,玉碎的巨响令人心惊肉跳。 一位院判的额角更是被溅起的碎片划伤了,流下了鲜红的血。那位院判惶恐的捂住了头,马上回话,语气却带着犹豫,毫无底气:“娘娘息怒,求娘娘息怒。微臣……微臣一定……治……治好娘娘的病……” 皇后目光凶狠,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饶了,然后颓然瘫倒在了美人榻上,接着失魂落魄地挥了挥手,两位院判见状,慌不迭地行礼逃了。 “你们也全部滚出去!暮染留下。”皇后又呵斥了伺候在殿内的宫娥。 于是殿内退的只剩了姚暮染。待彻底静下来后,一向高傲冷艳的皇后悲哭了起来。 “天呐……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本宫身上……本宫怎么会染了这样的病……” “该死啊该死,老天爷真是该死啊,竟然如此对待本宫……这一定不是真的……暮染啊……本宫不是在做噩梦吧?快,快叫醒本宫啊……” 姚暮染默默听着,心里快意重重。老天这才算是开了眼,残暴荒淫的皇后染了脏病,简直是情理之中、实至名归呢! “娘娘,您不要这样伤心。您是凤凰转世,尊贵无匹,非凡人可比,您的病必然会好的。”姚暮染一边劝着,一边为她倒了一杯香茶。 皇后满眼哀莫,百般伤心,懒懒挥了挥手。 这时,乔奉之进来了。 “娘娘,出事了。”乔奉之站定后说了这么一句。 皇后一双泪眼马上看向了他:“又怎么了?” “娘娘,萧公子已经死了。” “什么?”皇后惊得忘了哭。 乔奉之徐徐解释:“萧公子已经死了,他长住驿馆,出入无常,若不是今日派人去找,还不知他已死在了房中,大概死了都有两日了。” 皇后满面惊诧,怔怔良久,才急切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回娘娘,是切腹自尽,因为发现他时他的手掌还握着腹部的刀柄。还有,他的桌上还放着这封信。”说着,乔奉之呈上了信。 皇后一把接过去看了起来,一时间,她的面色千变万化,似乎有悲悯,有愤恨…… “是他!果然就是他!本宫的病就是从他那儿染上的!他这信上说了,自知染了病,心觉害了本宫,便自尽谢罪了!天杀的萧阅!他把本宫害惨了!” 乔奉之又道:“娘娘,驿馆那边已经报了官,我们派去传话的内侍赶在官府来人之前拦截下了这封信。官府已经带走了萧公子的尸身,到时仵作若查出了什么,打的还是娘娘的脸,所以娘娘赶紧下令,从官府要回萧公子的尸身吧。” 皇后惊觉,连忙道:“对,对,奉之,快派人走一趟官府,传本宫口谕,萧阅乃是自尽,无需调查,要回尸身后就放把火烧了吧。” “是。”乔奉之出去了片刻,吩咐好事宜后又进了殿中。 皇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又哭了出来:“奉之啊……本宫该怎么办呢?” 乔奉之接过了姚暮染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皇后,一边劝道:“娘娘莫伤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今之计,封锁消息自是首当其冲,那么,就对外宣称娘娘是患了疟疾,这样太医院往凤仪宫送药奔走,也属情理之中,不会令人多加揣测。” “还有,娘娘的另外几位男宠也该灭口了,免得他们病情暴露,牵连娘娘。” “对,对。本宫的好奉之啊,真是多亏了你啊。你这便派人暗杀了他们吧,最好造成各种意外,免得惹人生疑。”皇后说着,接过了茶盏。 乔奉之应声。 皇后又欣慰道:“奉之,好好替本宫筹谋着吧,他日本宫若得天庇佑,逃过了此劫,本宫便为你和暮染赐婚,再在京中给你们赐个住处,让你们出宫生活。” “多谢娘娘。娘娘别伤心了,快上床榻去歇歇吧,待会儿太医院就会送药过来了,娘娘醒了正好喝药。” 皇后唉声叹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姚暮染,一边伸手扶上了乔奉之,往内殿里走去。 姚暮染侯在外边儿,定定看着皇后华丽的凤服一闪而过,心道她能躲过这一劫简直是痴人说梦。 …… 一个时辰后,太医院那两位院判大人就亲自配好各种各样的药送过来了,有煎上喝的,有撒入浴桶药浴的…… 接下来,凤仪宫的药味儿就再也没有断过。 在皇后的淫威之下,知情的众人果然是三缄其口,死守着皇后的丑闻,生怕宫里起一点闲言碎语,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脱口而出的话语,可是要赔上多少条性命的。于是,宫里人只知皇后是真的患了疟疾,并无隐情。 凤仪宫的药味儿仿佛传遍了皇宫,没两日,夏侯博竟然时隔多日来了一趟。殿中宫人识趣退下了,留帝后二人单独相处。 皇后看着坐在床榻边嘘寒问暖的夏侯博,无心逢迎他,冷淡疏离道:“陛下这是担心臣妾的病还是担心自己的未来?” “皇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自然也担心你的病,你可不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啊。” “是啊,臣妾自然要好好活着,让陛下多坐几日龙椅。好了,臣妾累了,就不送陛下了。” 夏侯博见状,只得道:“罢了,你病中心情不畅,朕就不惹你厌烦了,你好好养病吧,朕走了。” 就这样,夏侯博没坐上一会儿就离开了凤仪宫。 皇后看着他的身影离去,眸中掠过了厌恶。 第二日,杜琰又进宫探望了。他询问了一番皇后的病情,见大家都说没有大碍,他才放心离去,后脚又命人送了许多珍贵的药材。 姚暮染原以为,皇后能安安生生的养养病,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过几日,前朝忽然就传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个消息非同小可,无人敢瞒,也无法瞒住,于是理所当然地传到了凤仪宫。 “什么?奉之,你再说一遍?”皇后听到消息后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乔奉之又禀报了一遍:“娘娘,是真的,南乾发兵十万,要伐我北越。” “混账呐混账!怎么会这样?”皇后惊诧过后,凤颜震怒。 两国交兵,可不是小事!内有诸侯分裂,尚有杜琰镇压,他们翻不出大浪。可别国要兴兵征讨,其力量就不容小觑了! 一旁的姚暮染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直愣愣地看向了乔奉之。 乔奉之与她对视一眼,又低眸道:“娘娘,此次带兵征讨的还是南乾的太子殿下,听闻身边还跟着大智者云策。” “云策?就是我北越的那位世外高人,智者云策?”皇后问道。 乔奉之点了点头:“不错。智者云策在我北越极负盛名,德高望重,只是他自命不凡,不愿辅佐吾皇,反倒跑去了南乾,位居相国,效忠乾帝。如今又随着南乾太子来征讨故国。” 姚暮染一听,心中恍然大悟。果然不愧是大智者,不同流俗,大义凛然。不愿辅佐昏君,要终结北越暴世,救黎民苍生。 这样的人,生来只属于天下,心中只有大义而无家国。 好,好一个智者云策! 姚暮染正沉思时,听乔奉之宽慰起了皇后。 姚暮染看向了床榻上的皇后,那人已不复从前气定神闲了,如今身子病着,今日又得了心病,满眼忧思重重。 这算什么?都说生而为人,太损阴鸷,会有天报,如今看来,她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 正月下旬匆匆见了尾。迈入二月时,气温依旧没有回温,还是寒气逼人,看样子,今年的春天会来的晚些。 此时,两国已经正式交兵了。边境封烟四起,在汹汹战火的蔓延下,百姓们弃家逃窜,颠沛流离。唯有宫中尚且安逸。姚暮染日日守在殿中侍疾,渐渐,她欣慰地发现,即便有太医院的精心调理医治,可皇后的病情还是趋于恶化,精神日衰,人也消瘦无力,身心双重的折磨下,使她多半卧榻。太医院的调治不过是让她的病症发作的缓慢些罢了,根本治不了本。 姚暮染喂她喝过药后,给她盖好了棉被,皇后神色恹恹,无心起也睡不着,睁着黯然无光的眼眸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乔奉之进来了,得知皇后还未睡,便掀开帷幔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宁妃从迎清寺给您送来了书信。” 说着,他将一封雪白的书信呈给了皇后。 “宁妃?本宫都要忘了她了。”皇后说着,懒懒接过了信,看完后,道:“她想回宫侍疾,算她有心,也难为了她,年节都在寺中过了。” “娘娘,那……让她回来?”乔奉之问。 第二十一章 群起而攻之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眸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不必了。让她继续在寺中为本宫诵经祈福,他日,本宫的病症若好转了,就许她回来。若本宫的病症没有好转,便是她没有诚心祈福,就派人杀了她吧。” 此话一出,乔奉之与姚暮染都愣了一下,旋即,两人已是想通了皇后的心思。 “是。”乔奉之应声。 “还有。”皇后又补充道:“将来本宫若……若不好了,就连靖国送来的那些美人也一道杀了吧。” “是。”乔奉之再次应声。 “对了,咱们派去的使节团应该已经到了南乾吧?”皇后问道。 “回娘娘,战事刚起他们就启程了,如今应该是到了,就看如何交涉了。” “但愿这局面还能转圜,但愿天佑我北越呐。”皇后无奈叹息一声,这才疲倦闭了眼。 姚暮染放下了床幔,与乔奉之一道退了出来。 到了外殿中,乔奉之一把抱住了她,低头就对她深吻起来。 唇上一片灼热,姚暮染惊醒回神,连忙推拒,这殿中可还守着些宫娥呢,余光中,她们都暧昧的笑着。 等她逃开他的吻后,乔奉之又含笑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你了,这些日子你多半都守在殿里,害我苦想。” 说着,他竟拉起她往外走去。 姚暮染小声道:“你……你别这样,我还要在殿中侍奉呢。” 他不理会,一边走一边道:“无妨,皇后睡了。” 姚暮染无言以对,被他一路拉去了下院的房间里。 一进去,乔奉之就抱她上了床榻,迫不及待地掀起了狂风骤雨。 待风停雨歇后,乔奉之终于满足,搂着她道:“染儿,现在的局面有诸多不便,等再过段时间,你就不必喝避子药了。” “嗯。”姚暮染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懒懒应声,旋即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奉之,两国已经交战,他日若北越灭了,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乔奉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气定神闲道:“染儿,别担心,无论何去何从,我都会在你身边。相信我,我们会有一条好的去路。” 他的回答依旧隐晦朦胧,没有既定。可她就是定了心。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风雨不惊的从容与坚定。此刻,安枕着的结实胸膛,和耳边他的心跳,都齐齐抚慰了她的忧虑。 “好,我相信你。”她抬头在他唇上一啄,他的俊脸马上浮现了宠溺与爱惜之色,同时,结实的手臂也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两人安静相拥,温存歇息了一会儿,姚暮染才起身穿戴。 乔奉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她走了。 这一趟出来,耽误的时间不少,也不知殿中是何情形,近来皇后心浮气躁,脾气见长,伺候起来少不得要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姚暮染越想越慌,匆匆回到了殿中。果然,她一进去,一个宫娥就凑上来小声提醒道:“暮染姐姐,方才皇后娘娘就醒了,喊你你不在,待会姐姐可要小心应对。” 姚暮染点了点头,来到了皇后的床榻前,皇后正在翻看书册,听到脚步声后看了过来,这一看,发现姚暮染已经换了身衣裳,并且双唇略有红肿。 皇后自然是顷刻明白了,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放下了书,暧昧笑道:“回下院了?乔奉之想你了?” 姚暮染俏脸一烫,跪地不自然道:“奴婢擅离,求娘娘恕罪。” 皇后无谓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一边道:“没什么好恕罪的,倒怪本宫耽误了你们。” “娘娘别这样说,奴婢惶恐。” “呵呵。”皇后轻笑一声,看着殿顶感慨了起来:“你不必惶恐,也不必害羞。本宫都是过来人,这女人呐,真正的乐子也就是在男人身下那么一会儿了。” “唉……本宫情夫无数,说起来,还是本宫的子仲最好呐,又细致又耐心,连本宫的脚趾他都亲过,咯咯咯,真好……” 皇后陷在美好的回忆里,眸中又有了几分神采,像是回味,又像是遗憾。 姚暮染随口敷衍道:“待娘娘病愈了,一切依旧是娘娘的,天下女子无一不敬服娘娘,天下男子无一不倾慕娘娘。” 皇后听罢,露了几分笑意:“呵呵,说的好。好了,扶本宫起来在殿中走走吧,越睡越乏了。” “是。”姚暮染上前扶她起身,心中却起了嘲讽,都害了这样的病了,还在惦记着她的男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半个月后,气温有所回温时,派去南乾交涉的使节团们回来了,他们的归来,自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乾帝称北越乱世四灾八难,民不聊生,人神共愤,执意要替天行道,发兵征讨,只用战火与胜败说话。 这下子,夏侯博与杜琰就死了言和之心,召集文武大臣深入探讨起了战事。 三月初时,终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了。 然而,春风所过之处,都仿佛刮来了远方的滚滚硝烟,闻着令人不安。近处,又是皇后日渐加重的病情。 这一日,姚暮染正在房中歇息,用乔奉之送来的绿杨春泡了壶香茶,还没品上一杯,就听房门被拍的山响。 姚暮染惊了一下,门外已经响起了素川焦急的声音:“暮染!暮染!我是素川,快开门呐!” 姚暮染连忙去开门,素川一进来就捉住了她的手,神色着急道:“暮染,你快上殿里去看看吧!皇后娘娘发了火,我们都劝不住啊!” 姚暮染听罢,问道:“皇后怎么忽然发了火呢?” 素川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姚暮染的耳边,小声道:“皇后娘娘的下身长出东西了。” 姚暮染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她的病症不但没有好转,还趋于恶化,她如此贪生怕死,又醉心于尊荣权势,难怪她气急败坏要发火了。 两人一起上了殿,殿中的宫娥们正围在床前小心翼翼地劝慰着。 姚暮染分开人群到了跟前,只见皇后坐在床榻上披头散发,正抓着一个长簪胡乱扎着被子,那绣着凤凰翔天图的明红色被面儿被她划拉出了好几道口子。 她第一回如此失态,动作疯狂,显然已近奔溃。 姚暮染跪地劝道:“娘娘,您不要这样,求您保重凤体才是啊。” 宫娥们也全部跪地了,齐声道:“求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求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滚!全部滚!”皇后声嘶力竭,又折腾了一会儿,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啊——”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被子。 姚暮染听着她的悲哭,心中阵阵冷笑。比起烹煮活人,这才算是什么痛苦,她就受不了了?呵!好好受着吧! 皇后本就疲乏虚弱,方才又费了一番力气,没哭多久,便倒在软枕上昏昏欲睡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为她换了被子盖上,才悄然退出了帷幔。 姚暮染听说,她身下长的是无痛性的红色硬结。两位院判知道后,又送来了对症的药膏。接下来,宫娥们开始每日为她身下擦药,非但无济于事,没过上几日,她的身上又长出了毒疹。 皇后被病症折磨,脾气越发暴躁,整日横眉冷目,尽显凶狠。人也瘦了一大圈,无力地沾在床榻上,起不了身,只能睁眼发呆,独自咀嚼着绝望与不甘。 又过了几日,杜琰忙里抽闲又来了一趟。大家依旧隐瞒着病情,皇后自个儿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转移话题,问起了战事。 谁知这一问,还真问到了杜琰的痛处。杜琰的脸上露出了愁色,决定不瞒她了,便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一边艰难道:“姐姐,此事也瞒不了你,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臣弟才好开口。” 皇后一听,马上悬了心:“莫非?莫非战事不利?” “嗯。”杜琰点点头,接着道来:“姐姐,诸侯趁乱火上浇油,全部反了。” “啊?什么?!”皇后大惊失色。 “哎——”杜琰悠长叹息了一声:“我听说,是宣王夏侯烽挑了头,暗地里招揽说服了其他王侯,他们虽未发兵与南乾一同攻打我们,可南乾太子所过之处,他们竟然全体俯首称臣,并大开城门迎敌军入城。” 静立在一旁的姚暮染听到这里,心道是众怒难犯,诸位王侯不满多年却束手无策,如今竟然不顾夏侯家的江山,有了降服之心,默许敌国征讨。 果然呢,天怒人怨之下,必引群攻。 皇后狠狠一捶床榻,咒骂道:“夏侯家没一个好东西!宣王也是个老畜生!活该他年轻时丢儿子!” 杜琰又喟叹道:“姐姐,这还不算什么,虽有南乾犯我北越,可东靖一向与我国交好,闻听诸侯降服,我便派了使节团远赴东靖,请东靖出兵襄助我们退敌,可你猜怎么着?靖帝竟然不肯襄助,还趁此机会与我国翻了脸,理由便是姐姐烹煮了他们送来的美人儿叶兰心。据说,那叶兰心还是东靖兵部侍郎的千金,被选送到了我国侍奉君侧,却惨死在了姐姐手中,那兵部侍郎久久咽不下这口气,而靖帝又忌惮他,所以干脆趁机与我们撕破了脸。” “姐姐,北越……可能保不住了。”这句话,杜琰说的艰难,也说的无奈,神色间充斥着哀莫。 第二十二章 搬后妙计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这么一听,大受打击之下,竟“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殿内众人大惊,连忙上前侍奉。 “姐姐!你怎么样了?区区疟疾,又有太医院调养,怎会这般严重?”杜琰扶住皇后,关切起来。 “咳咳——咳咳咳——”皇后咳的满面通红,悲沉的眼眸里也落下了泪。 姚暮染为她擦拭了血迹,又忙伺候她漱口,可她却一把挥开了她,悲痛道:“怪我……都怪我啊!天要亡我北越,天要亡我北越啊!” 说完这几句,她就失去了知觉,晕厥过去了。 杜琰连忙传唤太医,等太医来了,杜琰发怒问起了罪。 “一帮废物!区区疟疾都治不好!这都拖了多久了还不见好?等着本将军砍了你们的头吗!!” 两位院判惶恐跪地,却是有口不能言。 姚暮染心知时机到了,便跪地和盘托出了真相。 果然,将那杜琰惊得如五雷轰顶,他足足愣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什么?花柳病?你说,皇后娘娘得的是花柳病?” 姚暮染点了点头:“回将军,娘娘的确是得了花柳病,这才苦苦都治不好。我们为了娘娘的声誉,全宫上下都瞒着,只对外称娘娘是患了疟疾。今日瞒不过将军,奴婢只好道出了实情。” 杜琰听罢,缓缓移转目光,看向了床榻上憔悴苍白的皇后,眼里露出了沉痛。 姐姐一生尊贵霸气,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又能怪谁呢? 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传来,杜琰低沉道:“罢了,你们好好照顾娘娘,让她少受些罪。还有,此事你们瞒的不错,继续瞒着吧。” “姚暮染,出来。”杜琰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了这么一句。 姚暮染乖乖跟了上去。 到了殿外廊下,杜琰停住了,他身形高大,往前面一站,天光都暗了几许。 姚暮染低眸问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 杜琰没有转身,背对她道:“战乱将至,本将军可以护你安然,你可愿弃了乔奉之转侍本将军?” 姚暮染乍一听十分意外,定神后作礼道:“回将军,奴婢残花败柳之身万万不敢玷污将军。” 杜琰这才转身看她,他肃俊的面容令人不敢逼视。 “你不必提醒,本将军知道乔奉之不是太监。如今本将军不介意步他之后,许你改夫再嫁,你还不识抬举了?” 姚暮染喉中一噎,想了想,又道:“奴婢真的不敢玷污将军,将军威名赫赫,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让天下人知道将军的妾室原是太监之妻,将军必定颜面扫地,被人耻笑。皇后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断不能为了自身荣华去做这恩将仇报之事。” 杜琰听罢,唇边冷笑,重重哼了一声:“果然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滚!” “是,奴婢告退。”姚暮染心中一松,连忙行礼进了殿中。 杜琰看着她修长窈窕的背影,眼里略有遗憾,也暗含嘲弄。他有心给她活路,她却偏要往死路上走,既然如此,也怪不得他了。 想罢,杜琰招来了侯在一边的侍从邓和,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道:“邓和,今日起你便留在凤仪宫,然后……” 风过,带走了余下的话语。 “是,小人记下了。” 杜琰轻轻出了一口气,大步离去了。 …… 诸侯降服,放敌深入,并勒令鼓动各个地方的城池守军弃战降服,杜琰虽位高权重,可面临四方叛乱,亦是山高皇帝远,独木难支。就这样,汹汹战火很快逼近了。 匆匆时光,在皇后的病重中,在逼近的战火中,将春寒料峭的三月掀了过去,又将春意阑珊的四月掀了过去,为大地铺展了五月盛景。 终于,五月初三那一日,乾军兵临城下了。 杜琰亲自带兵迎敌,这是最后一战了,至关重要的一战。事到如今,也就只有君主夏侯博与杜家还在负隅顽抗,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已默认了这样的局面。 纵观古今,还从未有一场征战如此轻而易举,在人心所向与众望所归中,仅用了三个月就直逼京都。 …… 战争之下,四处都是惶惶人心,唯有凤仪宫不为所动,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这里富丽堂皇,华美绝伦,却困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皇后身心俱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的身上也长满了毒疹,体内毒素侵蚀着内脏,使得她呼吸间都是难闻的浊臭。 殿中的华盖香也点的比从前浓了。 姚暮染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久久地看着床榻上消瘦变形的皇后,眸中划过了一道精光。 “娘娘熟睡了,殿中众人全部退下,让空气流通一些。”姚暮染下令,殿中宫娥们全体乖乖退下了。 一时间,殿中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似的。 姚暮染又直勾勾地盯向了床榻上的皇后,她似乎睡得不安稳了,气促皱眉,还呓语了一句:“杀……杀了她……” “娘娘?您说什么?”姚暮染凑近问她。 这一问,皇后便醒转了过来,她的双眼朦胧暗沉,待看清姚暮染后,她虚弱喘道:“本宫梦见宁妃了……她……她竟然有了陛下的孩子,你说本宫杀不杀她?” 姚暮染听了,淡淡一笑:“杀,自然是要杀的,娘娘的这双手,已经造了太多的孽染了太多的血,又何惧再多一个亡魂呢?” 皇后听了愕然,缓缓侧眸看她:“你在说什么?你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姚暮染勾唇一笑,笑容清冽如霜:“有什么不敢的?皇后娘娘,您聪明一世,却连身边的人都不了解。我姚暮染不但敢杀人,还会主动勾引太监,还敢暗藏杀机骗取你的信任,更敢设下圈套除掉归晴,今日,我还敢言语冒犯您,怎么样?” 皇后的面色骤然剧变,紧盯着她,不可思议道:“反了,反了!” 姚暮染云淡风轻道:“娘娘英明,奴婢今日就是反了。对了娘娘,你想不想知道,你这花柳病究竟是如何染上的?” 皇后一听,猛地睁大了眼,惊诧道:“你……你说什么?” 姚暮染欣赏着她的神色,终于不再顾忌,不再伪装,将心里的恨火悉数释放,并表露于眼角眉梢:“那娘娘可要听清楚了,您的病正是奴婢与虞太傅的杰作。是我假借虞妃毁容之事将害你的计策放进了她的棺中,然后传到了虞太傅的手里。你那样侮辱虞家,虞太傅怎么可能不配合我除掉你这个毒妇呢?” “你……你们这帮畜生!究竟是如何害了本宫?”皇后又惊又怒,咬牙切齿,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她。 姚暮染不为所动,继续道:“是我让虞太傅在青楼寻了个身染花柳病的女子,然后再要他宴请萧阅,并让此女子夜陪萧阅,于是,娘娘心爱的情夫酒后一夜风流,自然就染了病,他又留宿凤仪宫多日,娘娘更是逃不过这一病。后来时机成熟了,虞太傅便将萧阅灭了口,顺道留下书信,造成了畏罪自尽的假象,如此一来,皇后娘娘就算再愤怒也查不出什么真相,也就自然牵连不到我们身上了。” “你……你……贱人……”皇后这才惊觉病从何来,大梦初醒道:“难怪,难怪虞太傅那个老畜生辞官后竟然开始沉迷烟花柳巷,整日醉生梦死,本宫只以为他痛失爱女后受了刺激所以性情大变。谁知那老畜生原来是掩人耳目呐!” 说罢,她目光如刀直射姚暮染的脸,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气颤道:“好,好你个姚暮染!本宫聪明一世,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贱人,你……你到底为何要这样算计本宫?” 姚暮染恨意上眼,眸光染煞:“这就要从被你烹煮的叶佳人说起了。” “娘娘知不知道她是谁?” 皇后鄙夷不屑:“不就一个东靖来的贱人吗?难不成她还是王母娘娘?” 姚暮染一听,一把抓住皇后的衣领将她拉坐起来,使劲摇着她的双肩:“你听清楚了!她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姐姐!叶佳人是我的亲姐姐!” 姚暮染骤然失控,双眼赤红,如疯了一般,狠狠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扇得躺了回去。 皇后这么一摔,越喘越急,她恶狠狠地瞪着姚暮染,想挣扎起身,却是力不从心,只得趴在床沿边,对外喊道:“来人……快来人……” “娘娘省省力气吧!您病得这么厉害,喘口气都费劲,更别说喊人了,这声如蚊蚁的,谁能听见呢?” 皇后力气耗尽,轰然睡倒在了软枕上,气喘连连。此时的她披头散发,面无血色,那模样像极了厉鬼,哪还有半点昔日的风采与尊贵。 即便如此,姚暮染依然愤恨难平,她伸手直指她的眼窝,恨意深重道:“毒妇!你无缘无故活烹了我的姐姐!还让嫔妃们分吃她的肉!从那一日起,我姚暮染活着就只为了亲手推你下地狱!” “我本想等你自己病重而死,可如今时机简直太好了!敌军兵临城下,你作为一国之后自然忧心,我又将你的脏病告诉了杜琰,所以这个时候就算你死了,杜琰也只会以为你病中忧惧,所以撒手而去,谁也没有其他怀疑。那么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亲手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了!” 第二十三章 屠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蘅!你去死吧!去死吧!你死后必走遍十八层地狱,剜心截舌,开膛破肚,刀山油锅,你一一去尝吧!” 在皇后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姚暮染一把拉起被子严严实实地蒙在了皇后的头上,然后死死按住! “去死!毒妇!你还我姐姐命来!你还我姐姐命来!” “你知不知道,我与姐姐相依为命,一同熬着那些苦日子!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疼我!我曾被毒蛇咬了,是姐姐帮我吸出了毒血,她自己却差点没命!” “毒妇!你烹煮她的那一日,她纵然百般惊恐,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因为她怕啊!她怕她只要看了我一眼,我就会忍不住为她求情,从而也跟她一样被你煮了!所以她临死都不敢看她的妹妹一眼啊!” “毒妇!去死!去下地狱吧!” 此刻的姚暮染,如入疯魔。压制在心底的重重情愫全部喷发出来,烧毁了所有理智,然后全部化为力量,让她将那毒妇死死蒙在被中,任她双腿胡乱挣扎。 起初,她的挣扎异常剧烈,可随着姚暮染不断发狠用力,渐渐,她的动作无力缓慢了下来。时间如刻,在生杀中一点一滴流逝,最后,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了。床榻上的人仿佛成为了一滩死水,半晌都不再有所动作。 姚暮染这才轻喘着松了手,毫不畏惧地掀开被子,露出了皇后再无生机的脸。 她的表情狰狞痛苦,诡异可怖。口鼻皆出了血,并且双目圆睁,呆滞地看着虚无的世界。 皇后死了!毒妇死了!终于死了! 她死不瞑目,可见不甘。圆睁的眼久久盯着一处,仿佛执着在问,她如此尊贵,又怎会是这样的下场? 姚暮染收回目光不再看,也顾不得喘气,连忙伪造现场,整理了床铺,又抚合了皇后的眼…… 等忙完这些,她终于松了口气,腿软脱力,缓缓瘫坐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她盯着皇后的遗容,痴痴笑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我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姐姐你看到了吗?我杀了毒妇为你报仇了……姐姐,你安息吧,我为你报仇了……呵呵呵……” 滚烫的泪第一回畅快淋漓地落了下来。 …… 不一会儿,殿中传来了脚步声。姚暮染心道是乔奉之,除了他,无人敢擅自进殿。 姚暮染回头望去,果然是乔奉之。只是,他身侧还站着一个腹部高挺的女子,那女子双十过的样子,生的明艳端方,手中还拉着一个五岁孩童。那孩童姚暮染见过,正是杜琰的长子杜宁笙,那么眼前的女子一定是杜琰之妻谢元芷了。 姚暮染见他们进来,连忙爬近几步,跪地哭着禀告:“乔总管,杜夫人,方才,方才皇后娘娘凤驾崩了!奴婢只顾伤心,还未来得及出去宣告。” “什么?”谢元芷狠狠惊了一跳,马上向床榻上望去。 乔奉之亦是诧异,却没有说话,而是大步来到了床榻前,伸手在皇后鼻间探了探,才神色复杂道:“娘娘凤驾真的崩了。” “天呐!”谢元芷惊喊一声,便扑到床榻前跪地哭了起来:“皇后娘娘!娘娘!您怎么忽然就去了呀?这太突然了!您早上都还关心着我们,说正值战乱,京中不安稳,才要乔奉之将妾身与笙儿接进宫里来,眼下妾身来了,您怎么就去了啊,妾身连您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呐。” “呜呜——姑母……你快起来陪笙儿玩呀……姑母……笙儿再也不淘气了,笙儿一定听姑母的话……”小小的人儿也趴在床榻边哭成了泪人。 姚暮染也连忙跟着哭起:“娘娘,娘娘,您怎么说去就去了呀。” 谢元芷听到了她的哭声,马上侧头看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斥问道:“怎么回事?娘娘怎么会忽然去了?还有,这殿中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其他宫娥上哪儿去了?” 姚暮染梨花带雨,故作痛心道:“回夫人,娘娘本就病重,这些时日又忧心战事,日日郁郁寡欢,近几日听闻敌军已经兵临城下,更是一蹶不振,病入膏肓。方才娘娘说胸口闷,喘不过气,奴婢便遣退了殿中宫娥,用以流通空气。可片刻的功夫,娘娘就气促急喘,还憋得吐了血,奴婢连太医都来不及传,娘娘说去就去了,奴婢吓懵了,跪在地上除了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元芷听罢,目光如炬盯着她,冷肃道:“纵然你说的合情合理,可皇后娘娘驾崩是天大的事,当时却只有你一人在场,没有其他人证,凭你一面之词实在无法交代此事!” 说完后,她又看向了静立在一边的乔奉之,下令道:“乔奉之,马上拿下这个宫娥,好好刑问!若她受过种种刑罚还不改口,那就可信了。本夫人知道,这宫娥是你的人,可你若不秉公办事,徇私包庇,此事你也逃不了干系!还有,马上派人去城外通知杜将军!” 乔奉之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好言劝谏道:“夫人三思,此事还不能有任何动作,应该秘而不发才是。将军正在城外抗敌,此时若得知娘娘驾崩,必然分心坏事。况且,宫中还有个陛下呢,谁知娘娘的死讯传出去,陛下会如何行事。” 谢元芷略一思索,心觉在理,也就静默不语了。 乔奉之又道:“夫人节哀吧。娘娘既已吩咐咱家将您与世子接进宫中保护,如今娘娘虽去了,可您与世子的安危还是重中之重,咱家已经命人将偏殿整顿了出来,您与世子进殿歇着吧。至于娘娘的尸身,先放着吧。” 谢元芷抹着眼泪,道:“这要放到什么时候才算呢?眼下五月热天,尸身又能放几日呢?” “这个夫人无需担心,咱家会让内务府送来大量冰雕,镇坐在床榻周围。” “也罢,也罢。只愿将军能早日退敌,回宫主持大局才是。”谢元芷说着,一边扶着自己的后腰,吃力地往起站,姚暮染见她大腹便便,马上伸手去扶,谁知谢元芷却面露嫌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毫不客气道:“滚开!别脏了本夫人的手!也别以为此事就这么过了,待将军回宫后宣太医验尸,若查清此事与你有关,到时必扒你一层皮!” “奴婢冤枉。”姚暮染缩回了手,垂首低目。 谢元芷冷哼一声,拉起杜宁笙往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殿外却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仿佛是来人众多,脚步声滚滚,不知外边儿发生了什么。 “出去看看。”乔奉之说了这么一句,几人便一起出了大殿。 出来后,迎面所见,就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宫中侍卫,正人头攒动,聚集在殿外的台阶下。 而为首的一人正是邓和。 越来越多的宫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接二连三聚了过来。 “邓和?你怎么也在宫中?”谢元芷意外发问。 邓和作礼道:“夫人,是将军命小人留守在凤仪宫的,将军说,一旦皇后娘娘驾崩,便要小人传达将军之令,召集宫中侍卫,杀尽凤仪宫的宫人为皇后娘娘陪葬,包括乔奉之!” “啊?” “什么?要我们陪葬?” “怎么会这样?” 宫人们一听死期到了,马上发出了惊恐声,人人脸上褪尽了血色。 姚暮染心中亦是大惊。杜琰为了维护皇后声名,竟然要屠凤仪宫灭口!看来杜琰知道皇后病情的那一日就已起了杀心。此时再一想,真是后知后觉了,敢莫杜琰问她是否愿弃乔奉之,原来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条活路。只是于她来说,宁愿是死,也不愿嫁入杜家。 正心绪翻飞时,手中一暖,乔奉之已经当众握住了她的手,还轻柔捏了几下,姚暮染忽就莫名心安了。耳边只听乔奉之对着邓和冷哼了一声,问道:“邓和,那你这般阵仗,是认定皇后娘娘驾崩了?” 邓和振振有辞道:“方才殿中哭声大作,皇后娘娘可不是崩了!” 乔奉之道:“浑说!皇后娘娘好端端的,杜夫人今日前来探望,见娘娘病中憔悴,少不得哭上几声。” 邓和又看向了谢元芷,询问道:“夫人,您来说,皇后娘娘究竟是否安好?” 此时的谢元芷心乱如麻,毫无主意,一时间哪里想得清楚该站在哪边,便支吾着说不出什么。 谁知此时,一直安静的杜宁笙却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姑母就是死了,笙儿跟她说话她都不理笙儿,呜呜——” 话落,又爆发出了一片惊疑之声。 这下子,邓和心里有了底,当即下令道:“侍卫们!马上听将军之令,屠宫!包括乔奉之!” 然而,侍卫们却是不动,有人问道:“邓和,你郑重其事把我们召来,就是为了要我们杀乔总管和凤仪宫的人?” “不错,这正是将军的命令!没有事先告诉你们,是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杀?”邓和道。 “咱家在此,谁敢妄动?”乔奉之依旧镇定,星眸如霜扫视了一圈。 这一刻,姚暮染在他身上竟然看到了尊者才有的威势与霸气,无需怒色怒言,只在从容不迫间就透出了震慑力。 第二十四章 坦诚相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果然,侍卫们真的无人造次,有人回话道:“乔总管息怒,我等并不知前来凤仪宫所为何事,眼下知道了,自是不敢冒犯您。” 情势急转,就连邓和都愣了一下,然后怒斥一干侍卫:“你们敢违抗将军之令?” 侍卫们不说话。一时间,院中安静极了。 乔奉之这才放开姚暮染的手,一边步下台阶,一边道:“咱家说了,皇后娘娘没有驾崩!小孩子的胡话信不得,世子见皇后娘娘累极入睡,还当是崩了。今日在场之人最好管住嘴,可别让咱家再听到这样的流言,否则就按诅咒皇后之罪论处!” “是,小人们遵命。”侍卫们回话。 惊恐万状的宫人们见情势转了,可谓绝地逢生,也连连应答。 这时又只听“唰”地一声,乔奉之已经拔出了侍卫的佩剑,向着邓和走去,一边肃声道:“你妖言惑众,诅咒皇后,咱家今日便亲手送你上路!” 邓和一看,满脸的不可置信,可乔奉之那架势哪里是闹着玩的?想着,邓和腿都软了几分,一边退步一边斥问道:“乔奉之!你……你……我是杜将军的人,你敢动我?” 乔奉之却浑不在意,悠然说出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咱家还真得告诉你,如今这宫里,没有咱家不敢动的人,包括陛下。” 邓和这么一听,才陡然惊觉,眼前之人已经养成了名副其实的权宦了,敢说此等大话,可见早已在宫中自立党羽,有了暗势力。想必宫中的侍卫、太监、宫娥,早已被他拉拢收买,只看那些侍卫对他敬服恭顺便可知了。 邓和越想恐惧越甚,再次呵斥:“乔奉之!你,你休要放肆!你今日这般逆反,来日将军定绕不过你!” “呵!”乔奉之冷笑一声,继续逼近。 邓和一急,连忙冲着谢元芷喊道:“夫人!夫人!您快说句话救救小人吧!小人可是为了将军办事的!” 谢元芷见乔奉之要把事情闹大,便出声责问:“乔奉之!本夫人还在此呢,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乔奉之不以为意,淡淡道:“夫人,他这张狗嘴,咬定了皇后娘娘已崩,此言坏事,夫人不是不懂。所以,伤到了主人的狗可不算是好狗,留之无用!” 话落,乔奉之毅然举剑,腕力一动,那柄剑便脱手破空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凌厉飞刺的剑身便一寸不差地刺入了邓和的心口。 院中陡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伴着鲜血喷涌。邓和轰然倒地,口吐鲜血,垂死挣扎了几下,便痛苦咽气,死在了当场。 有几个胆小的宫娥马上尖叫着捂了眼。 姚暮染愣愣地看着乔奉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这边,乔奉之悠然走过去,从尸体上拔出了剑,然后扔还给了侍卫,一边云淡风轻道:“尸体处理了,都散了。” 侍卫们听令带着邓和的尸体撤出了凤仪宫。 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庭院,此时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元芷回过了神,气得冷哼一声,责问道:“乔奉之!你此举看似是在顾全大局,可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保命!” 乔奉之若无其事,随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一边不卑不亢道:“两者都有。好了,夫人回偏殿歇着吧。来人,扶夫人与世子进殿,好生伺候。” 两个宫娥踏着小碎步,翩翩来到了谢元芷身侧,恭敬道:“夫人,世子,请进殿歇着吧。” 谢元芷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往偏殿去了。 乔奉之这才步上台阶来到了姚暮染身侧,却见她一双桃花眼幽深难测,如凝固的深潭,乔奉之握住她的手询问:“染儿,发什么呆?吓傻了?” 姚暮染这才回神,面前的他,又是素日温润雅致的模样了,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定了定神,向他摇头:“我怎会吓傻呢?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便对了。”乔奉之拉着她走进了殿中,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春光。在一片死气沉沉中,乔奉之从床榻那边收回了目光,喟叹道:“唉,皇后死的真不是时候。好端端的,说死就这般快吗?” 姚暮染心中一凛,听他此言,他心里是存了疑虑的。 或许,时机已经到了。 想着,姚暮染轻声道:“奉之,你说的不错,皇后的确不会死的这样突兀,因为,她确实是我杀的。” “什么?你说什么?”乔奉之满眼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暮染迎着他的眼,认真重复:“我说,皇后是我杀的,就是方才,我亲手闷死了她。” 乔奉之一听,惶惑不已,只觉得她身上的迷雾更浓了,问道:“那你为何杀她?” 姚暮染叹息一声:“奉之,有些事,我该向你坦白了。你知道被皇后烹煮的那位叶佳人是谁吗?” “她是我的亲姐姐。”这一句,她话落泪落。 乔奉之再次震惊,俊美如玉的脸也染上了几分肃重:“染儿,你在胡说什么?她怎么会是你的姐姐?” 她哀莫叙述:“当初,东靖送来的美人染了鼠疫死了两个,护送使官便强抓了我和姐姐充数。所以我们阴差阳错进了宫,可是姐姐却惨死在了皇后的手中!我不但眼睁睁的看着姐姐惨死,还吃了姐姐的肉!” “我苟且偷生,自弃身份,蛰伏在皇后身边,就只为杀了那个毒妇!多少次她睡着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发呆,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杀了她!掐死她!用簪子刺死她!可是,我想到了你,我告诉自己,不能如此堂而皇之,我不能连累你。但是如今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为姐姐报仇了!” “奉之,你知道吗,我好痛苦!” 所有的心事与脆弱在这一刻如山洪般宣泄,姚暮染眼泪横流,捂住了脸抽泣,往事一幕幕,太锥心刺骨了。 这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剔除的刺,深深扎在心口,想一下,就要疼得发疯失控。 乔奉之怔怔看着她,印象中,这还是她第一回如此失态。他惊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抱她入怀,从不轻易哭泣的女子,此时却在他的怀里哭的百般伤心悲苦。 这一刻,他全懂了,他终于懂她了,他终于拨开她身上的迷雾了。 原来她的坚韧,聪慧,谨慎,防备……没有一样,不是被这血仇逼出来的。原来她的心里,一直背负着这样一份切骨之痛。 乔奉之顿悟过后,满眼怜惜,收紧怀抱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叹息道:“染儿,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不是东靖之人,你受苦了。只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提起呢?” 她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哽咽:“奉之,我怕我告诉你后,你会与我分歧,或者阻止我。此仇我志在必得,谁也无法阻挡,哪怕死在途中我也无怨无悔!” “傻子。”他责备了一句,又道:“染儿,事已至此,你且放心吧,不要害怕。此事有我担着,无人能伤到你。对了染儿,那么你的真名又是什么?家乡何处?可有亲人?” 他问的仔细,然而,她也只是黯然摇了摇头:“奉之,天大地大,我已举目无亲。至于我的名字,不提也罢,此生,就当我是姚暮染吧。” 虽谢侍君闲,明妆带绮罗。只是姐姐苏明妆已死,她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名了。 乔奉之听罢,抬起她的脸深深凝望:“好,染儿,如今你跟着我虽然没有名分,可在我心里,你已是我唯一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我与你必然一条心,一条路,以后无论何事,都不要再瞒我,让我护你,让我为你分担。” 她心头温热,朦胧的泪眼中,激荡的情绪已经渐归平静,她轻轻抓住他胸前的衣裳,柔声道:“嗯。奉之,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一条心,一条路。” “好。” 此时,殿内忽然亮了几分,两人一起隔窗望去,原来是云层漂移,露出了日光。 乔奉之收回目光,温言道:“染儿,别怕,这一切阴暗就要过去了,我们马上就要拔云见日,柳暗花明了。” 姚暮染听得懵懂,抬眸去看他,却见他的眼里交织着诸多情愫,窥探不明。她忽然就想起了心底的疑问,道:“奉之,今日我一直在殿中侍奉,寸步未离,皇后根本就没有吩咐过你,要你接杜夫人与世子进宫。” 乔奉之抚了抚她的长发,淡淡一笑,眸光莫测如渊:“皇后的确没有这般吩咐过,但是,我乔某人用得着他们。” 姚暮染越发云里雾里,却见他的俊脸已经靠近,在她耳边徐徐述说了起来。 她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清楚楚,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乔奉之的目的。她的美眸里闪现了复杂之色,似是惊喜,又似是激赏。 这一刻,他让她刮目相看。这一刻,她才惊觉,原来他们也有志同道合之处,只是从前不了解罢了。 想着,她向他轻轻点头,鼓励道:“奉之,都说夫唱妇随,你尽管放手去做吧,我会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追随你。” 他收到了她的赞许,浅笑着抚上了她的脸。两人无语凝望彼此,这一刻的对视,四目莫测,心照不宣。 第二十五章 权宦乱政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午后时,马蹄嗒嗒,一位侍卫驾马狂奔,一路冲出了宫门,向着杜琰所在的军营疾驰。 “报——宫中急报——” 这一声突兀的通报声由远拉近,中断了军营里的嘈杂,带来了一片肃静。众人只见一个侍卫已经驾马冲进了军营,显见急色。 疾驰的骏马穿过人群,冲到了一个帐篷前抬蹄停下,侍卫翻身下马,一头扎进了杜琰的帐篷里跪地禀报起来。 “禀告将军!宫中有变!乔奉之犯上作乱,挟制了皇后娘娘和杜夫人还有世子!又紧闭了凤仪宫的宫门,谁也无法出入!他遣了小人前来知会您,他说……说给您两日的时间考虑,您若不肯弃战降服,她们三人便会性命不保!” “什么?!”杜琰面色剧变,随手扔了酒碗,一把抓住了侍卫的领子,满脸不可置信:“你方才说什么?此事可千真万确?” 侍卫惶恐道:“回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乔奉之已经把持了皇宫,他,他也反了!他还亲手杀了您的手下邓和!” “去他娘!”杜琰暴喝一声,旋即反应到了什么,激烈质问道:“那夫人与世子又怎会在宫里?!” 侍卫被迫仰着头,有些艰难道:“将军,听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说战乱已近,担心夫人与世子的安危,便让乔奉之将她们接进宫了。” “浑话!这明摆着是乔奉之假传了口谕!”杜琰狠狠松开了他的领子,一边往帐外走一边道:“本将军这便派人领兵回宫,砸了凤仪宫的门,活捉乔奉之!” 侍卫听罢,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连忙抱住了他的腿,劝道:“将军三思呐!乔奉之说了,若将军要带兵伐他,莫说您进凤仪宫的门了,就是进了皇宫的门,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皇宫娘娘与夫人。” 杜琰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是啊,乔奉之有人质在手,哪还容得他这个将军再耍昔日的威风。 想着,杜琰缓缓踱步,一边道:“本将军就不明白了!乔奉之为什么要这样做?本将军降了,北越灭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凭他是谁,又何来这把持皇宫的能耐?” 侍卫如实道:“将军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在后宫不多走动,自然不知下人们之间的鸡零狗碎。想那乔奉之,多年来宽和待下,从不吝啬钱财与助人之力,以此笼络人心,宫中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各个总管也对他唯命是从,宫娥们爱慕着他,内侍与侍卫们都敬服着他,他要做什么,自然是一呼百应。” 杜琰细思一会儿,眸光悠远起来,徐徐喟叹:“是啊,不错。从本将军第一眼见到他时,便知他不是池中之物,可姐姐要抬举他,谁也管不着。如今看来,姐姐竟是用了多年的时间亲自喂壮了一只虎,自己却反受其害。姐姐真是大意了,以为掌握着宫中权利,可到头来却早已被乔奉之拦截在手。” 说完后,杜琰又补了一句:“难怪那个姚暮染对他死心塌地的。” “将军,那您打算怎么办?” 杜琰沉默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轰然坐倒在了桌旁,艰涩而无奈道:“罢了,罢了,外有强敌未清,内有权宦乱政,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话音才落,杜琰就狠狠拍了一下桌,那力道中似乎暗含决心:“去!告诉乔奉之,休要动我姐姐与妻儿,本将军降就是!” “是,小人这便回宫传话。” “等等!”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回宫后告诉陛下,让他写下降书,带领文武百官前来军营,一道去向南乾太子归降!” …… 就这样,侍卫带着杜琰的命令一路飞奔回宫,给乔奉之回了话。只是这么一来一去,许多事在宫里就藏不住了,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皇后座下的大总管趁乱反了。 无奈变乱四起,谁也没有本事力挽狂澜了。 乔奉之与姚暮染终究在杜琰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只等他们归降事定了。 而余下的路要何去何从,乔奉之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待打发了回话的侍卫后,他关上房门立于窗前,眸光悠远地看了看窗外天际,嘱咐道:“染儿,收拾好包袱,等杜琰归降后,我们也要离宫了,从此一起走上新的路途。” “好。”姚暮染答应着,动手收拾起来,她能带走的,也就只有他送的那套定情玉饰罢了。 乔奉之见她小心地打包玉饰,侧脸美的令他痴迷,他走近几步从身后环住她的纤腰,问道:“染儿,你不问问我们去哪儿吗?” 姚暮染转身抚上他的胸膛,温柔浅笑之间,盈盈如风月:“奉之,我说过,我相信你,以后你在哪儿,我便跟哪儿,又何必相问。” 乔奉之听罢,心念动荡翻涌,阵阵暖意渗透四肢百骸。他一字一句道:“好,染儿,有你此言相许,我乔奉之定会倾尽所有,护你一生。” 她无语笑了,美眸里染上了一片星海,熠熠生辉。 “咚咚咚!” 剧烈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房中的温情良辰。 两人皆惊了一下,乔奉之皱眉开了门,一道略显笨重的身影就扑了进来。两人定睛一看,竟是气势汹汹的谢元芷。 看样子,许多事她已如梦初醒了。 果然,谢元芷进来后抬眼一看乔奉之与姚暮染都在,指着他们便怒骂起来:“乔奉之!你们这对狗男女没一个好东西!今日皇后娘娘在这贱婢跟前不明不白的崩了,眼下你又反了!难怪你闭了宫门派人看守着,原是为了不让本夫人出去,要利用我们母子威胁将军归降!还有,皇后娘娘驾崩之事你秘而不发,也是为了多上皇后这个人质好威胁将军!你!你这个狗贼,你马上放我走!” 她骂得难听,乔奉之风度使然,并没有动怒,而是云淡风轻道:“夫人有孕,可别动气才是。只要夫人乖顺配合,待将军归降后,咱家自会放你们离开,到时将军听封后,夫人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依旧不改。” 谢元芷明艳的俏脸气得通红,质问道:“鬼话连篇!皇后娘娘生前待你不薄,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该这样做。”姚暮染忽然出声,乔奉之与谢元芷都看向了她。 姚暮染盯着谢元芷,字字清晰道:“北越乱世,君主无能,皇后不仁,你们杜家却只揽权而不善用,以致四处苦难,民不聊生。如今众怒难犯,天下共伐,照我说,灭国就是报应,也是迟早之事!你们杜家的风光也该到头了。” “你个贱婢懂什么?你凭什么对本夫人说教?你信不信,本夫人迟早打烂你的嘴!” 姚暮染见她眼角眉梢皆是凶狠,幽冷道:“果然是杜家的人,总是这般狂妄。夫人可是忘了?如今你在我们手中为质,生死安危已不由自己拿捏,我们客气待你是看你还怀着身子,可你若再如此纠缠……” 姚暮染拖着话音,一双美眸却在流转之间,意味深长的盯上了她的肚子。 谢元芷收到了她的威胁之意,马上护住了肚子,这才惊觉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暂且是不得不低头了,想着,她狠狠扔下一句话:“你……你们会有报应的!” 说完后,她才怒而逃走了。 谁知她前脚才走,福全后脚就神色惶惶地敲门进来了,急道:“乔总管!陛下来凤仪宫了,正在让人砸门!” 姚暮染心中微沉,眼下正主儿终于出面了,也不知乔奉之如何打发。想着,也就看向了身侧的乔奉之,却见他镇定自若,不紧不慢往外走去,姚暮染与福全赶紧跟了上去。 几人还没到宫门前就已经听到了轰隆隆的砸门声,一声比一声响。门里边,一队守门的侍卫也露出了不安之色。 大家见乔奉之来了,才恢复了几分神采与底气。 乔奉之边走边吩咐福全:“去偏殿看住杜夫人,别让她出来添乱。” 福全答应着去了。 乔奉之来到宫门前站定,隔门喊起话来:“陛下!您要进这凤仪宫又有何难?不必劳烦您动手砸门,您要是真敢进,奴才自然敢放,只是陛下可要想好了才是。” 话落,外面的嘈杂之声静了静。接着就传来了夏侯博的怒声怒气:“乔奉之!你这个乱臣贼子,竟敢要挟将军,叛变卖国!你最好速速放了皇后一干人等,然后束手就擒!” 乔奉之清冷一笑,眼带讽刺道:“陛下就这般贪恋皇位吗?杜琰都会为了妻儿受胁弃战,陛下眼中却只有皇位,毫无亲人的安危。这么多年了,奴才还是第一回见您如此勇往,为了保住皇位,为了杜琰继续给您抗敌,竟然前来以卵击石。” “乔奉之,朕知道朕无法与你抗衡!可你已经得罪了杜琰,即便此时得意,将来又有什么好下场呢?你识趣的话就马上收手,朕与杜琰都会饶你一命!” “呵!”乔奉之冷笑一声,气态悠然道:“陛下,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奴才再奉劝您一句,您还是速速离去,与杜琰等人尽快归降吧。否则今日奴才就开了这道门,捉您在手,到时您没有出城归降,南乾太子便会认为您没有降心,那时若要弑君可怎么是好?陛下最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第二十六章 归降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夏侯博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已少了怒意,有了几分无奈:“乔奉之,你到底怎样才肯放了皇后与杜夫人?” “奴才已经说过太多遍了,等你们归降后,奴才自会放了她们。陛下想好了吗?是要离去,还是要进来?” 门外又是一阵静默,才又传来夏侯博的声音:“乔奉之!朕就好好睁眼看着,将来你在杜琰手中是个什么下场!走!” 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夏侯博终是怒而无奈地带着几个为数不多的手下离去了。 一切恢复了安静,聚集在院中的宫娥内侍们也个个松了口气,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散了。 闹腾了一天,此时天色已晚,总算清净了。这一晚,暂且平静无波地过了。 而第二日,也就是绍元七年五月初八这一日,在杜琰的强令下,走投无路的夏侯博终是选择了归降。一众人亲自开了城门,迎敌军入城驻扎。夏侯博亲笔写下的降书在两军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被当众宣读,昭告天下。传国玉玺也上交了南乾太子。而杜琰则递交了兵权。 夏侯江山就此断送,一国之君就此跌下皇位,对敌国俯首称臣。神威多年的大将军也登高跌重,再无权力傍身。这两位举足轻重之人的归降,为北越史书收上了最后一笔。 归降仪式结束后,文武百官各自回府,而夏侯博与杜琰则留在了敌军军营,安静恭顺的等待着南乾陛下的赐封。或许还可以更贴切的说,两人是被暂且软禁在军营里的。 皇宫,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 江山易主,权责转移,偌大的皇宫里再也没有了主事的尊者,只剩一个尽得人心的乔奉之把控着皇宫。然而,这些都只是暂时。乔奉之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五月春光逼人,凤仪宫的庭院中花田繁盛,芬芳阵阵。那是杜皇后生前命人悉心栽种的名花香卉,在这似水季节里全部绽放了,一簇一簇十分烂漫瑰丽。只是与当下情势一比,就带了几分物是人非的讽刺。 姚暮染站在正殿的廊下,赏完了花,又看着凤仪宫所有的宫人陆续来到院中聚集。乔奉之命他们全部来此,要对他们做出最后的安排。 宫人们到齐后,庭院中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一片窃窃私语。国灭宫变,他们早已不知何去何从。如今的凤仪宫,只有一颗又一颗迷茫的心。 不一会儿,姚暮染身后的正殿里有了动静。 乔奉之与太医院的两位院判走了出来,院中霎时安静了。乔奉之面向宫人们,肃声道:“都给咱家听着!就在方才,皇后娘娘凤驾崩了!经太医院两位院判大人查验作证,皇后娘娘是病重而崩!” “不错,皇后娘娘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内脏还有出血之症,气血不供心,骤然猝死,实在难以回天了。”一位院判面带悲沉向大家叙述。 姚暮染听罢,心知自己拿捏对了。皇后越渐病重,本就有困喘之象,气不供心,她选择闷死她,便笃定了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而院中宫人们乍一听这个消息,霎时一片哗然。大家反应过来后全体跪在地上哀哭了起来。一时间,院中全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姚暮染看着哭泣的人群,心道何人有泪?不笑出来也就罢了。 院中正哭声连绵时,忽然,一道尖厉激昂的声音传进了众人耳中:“一派胡言!” 此话传来,哭声顿止。众人都循声去看,只见谢元芷已偷空逃离了偏殿,来到了院中。 姚暮染连忙看了看她的偏殿处,原来那里的守卫也聚集在了院子里,一时间无人看守殿门,便让她逃了出来。 谢元芷扑到众人面前,伸手怒指乔奉之,呵斥道:“浑说!全是浑说!皇后娘娘昨日就驾崩了!你秘而不发,今日才宣!你以为能瞒得过将军吗?他日本夫人到了将军面前,自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还有你们两个庸医!还有你们这些人!乔奉之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全都等着为皇后娘娘陪葬吧!” 乔奉之听罢,沉着淡然道:“好,咱家这便放了你,夫人是要回府还是要去军营告状,都由得你。” “来人,送夫人与世子出宫,顺道告诉宫门守卫,不必看守了,从此刻起,宫门出入自由。” 谢元芷见乔奉之真的要放人了,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叫骂了,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说罢,她扭身就往偏殿而去,片刻,她拉上世子出来了,被两位内侍领着离开了凤仪宫。 乔奉之打发走了她,又命人送两位院判离去,待院中再无外人时,乔奉之看向了满院的宫人,高声道:“大家听着!无论皇后是何时驾崩的,国灭乱局之下已无人问罪此事了!就算他日杜琰要秋后算账,算的也是我乔奉之的帐,一切自有我乔奉之来担,与你们没有什么半分干系!你们不必担忧害怕!眼下你们要做的,就是决定去留!” “去留?乔总管,如何个去留法?”有人问道。 乔奉之高声道:“众所周知,陛下与将军已降,相信要不了一会儿乾军就会来占领皇宫了。你们大家敬我追随我,如今趁我还有微薄之力,我便做主,许你们离宫!愿意离开的,搜刮上这凤仪宫的财物珍宝马上离宫,以后在宫外安稳度日!不愿离开的,也可留在宫中继续当差,即便皇宫易主,鉴于我国主动归降,毫无抵抗,乾军也不会将你们这些下人如何。都听清楚了吗?马上决断!” 话落,人群中乍起议论之声,大家彼此商讨起来,沸沸扬扬。 最后,多数宫人们都决定离宫,一下子作鸟兽散,乱乱糟糟地穿梭起来,有的跑回了下院收拾包袱,有的冲入了大殿搜寻珍宝,场面嘈杂犹如战场。 乔奉之也不耽误,马上拉起姚暮染的手穿过糟乱人群往下院走去。拿上包袱后,他们也要离开了。 “乔总管!”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乔奉之一听,回头去看,只见福全与素川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福全见他停下,几步跑近,问道:“乔总管,您与姚姑娘准备何去何从?” 乔奉之道:“我们也准备离宫。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福全的眼眶忽然红了,自苦道:“总管,福全跟了您多年,不愿就此和您分散,福全一无男儿身,二无糊口计,即便出了宫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还不是被人耻笑罢了。还望总管不要嫌弃,无论去哪儿都让福全跟着您!” 乔奉之听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他身侧的素川,问道:“你跟我走,那素川怎么办?” 素川连忙接话:“总管!我也要跟着您与暮染……” “住口!”福全忽然呵斥了一声,打断了素川的后话,斥道:“素川!休要犯傻!出宫的机会千载难逢,万万不可错过。你还小,应该出宫去,嫁个好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素川一听,眼里马上浮上了水雾,急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跟到哪儿都是伺候人的下人罢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马上出宫去!”福全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素川一听,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只是还未开口,便被他狠狠甩开。 “滚!听到没有?马上滚出宫去!”福全怒斥着推开她,可转过脸来却已红了眼眶。 姚暮染看在眼里,一颗心被深深震动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真情,真的有忍痛割爱的成全。 “乾军快来了,你们到底怎么办?”乔奉之无奈问道。 素川还在默默流泪,福全道了一句:“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匆匆跑去了下院,没一会儿,又匆匆跑了回来,只是手里却多了一个钱袋。 他将那钱袋往素川怀里一塞,冷脸道:“你陪我对食一场,我也盼着你好。这是我当差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如今全给你,你拿上出宫去吧,以后嫁个实诚的好人,生个胖娃儿,一辈子安稳踏实,多好。” 素川一听,眼泪落的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好了!快出宫去!”福全说完,拉起乔奉之就走,乔奉之又拉着姚暮染,三人拉扯了一截,姚暮染停下来,松开乔奉之的手,道:“奉之,你去取包袱,我再劝劝素川。” 乔奉之看了看乱糟糟的院子,不放心地叮嘱她:“好,千万别乱走,就在院子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嗯。”姚暮染点点头,看着他们两人进了下院,又折身回来,却见素川已经哭成了泪人。 姚暮染拉起她的手,安慰道:“素川,别难过了,福全都是为了你好,身陷宫中时别无选择也就罢了,可如今有了选择,有了自由,他不愿误你一生才放了手。” 素川哽咽道:“暮染,我明白的,我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他。也许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太监与宫女在宫中岁月寂寞而逢场作戏罢了,可无人知道,我与他都用了心。他人真的很好,是真心待我好……” 第二十七章 一条心 一条路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幽幽叹息:“素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说你们之间没有真心呢?正因为真心情切,福全才会忍痛成全,为了你的一生着想。你便坚强些,争气些,好好活完这一生,才不辜负他的深情厚意。” 素川哽咽着点了点头,拈起丝绢拭了拭眼角,忽然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 “素川!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姚暮染一惊,连忙去扶。 素川不依,仰着头哀求:“暮染,我离宫在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求求你了,否则我就不起!” “好,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姚暮染在她面前蹲了下去,扶着她的手臂道。 “暮染,今后福全跟着你们,无论何去何从,无论何时何地,求你与乔总管多多照拂他,务必保他安然活着,我给你磕头了!” “素川!别这样!”姚暮染马上抱住她,不让她妄动,赶紧在她耳边道:“素川,我答应你,往后我与奉之定会好好照拂他,保他安然。” “谢谢,谢谢。” 姚暮染这才扶起她。素川道:“暮染,你等我片刻。” 说罢,她匆匆进了正殿,没一会儿便拿着一把剪刀出来了。 “素川,你这是……”姚暮染正疑惑时,只见她已散了发髻,在垂下来的长发上剪了一刀。 她手握一缕青丝,交给了姚暮染:“暮染,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我心中的结发之情是他的,只给他一人。” 姚暮染心弦震动,久久无言,接过那缕轻飘飘的发丝时,却觉得重如千斤。素川在她无言地注视下含泪饮悲转身离去,娇小纤细的身影混入了凌乱奔逃的人群里,与他们一起隐入宫门,一去不回。 姚暮染怔怔站在原地,很快,乔奉之与福全就带着包袱来了。福全见这原地只剩了姚暮染一人,再无素川的身影,本就红了的眼一下子变得赤红起来,霎时就下意识地往宫门口去看,只是宫门深深,人影憧憧,他再也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了。 姚暮染见他盯着宫门落泪了,心中一片唏嘘。她将手中的青丝交给了他,并转达了素川之言,福全接过那缕青丝时,眸中是深深地沉痛。 “福全,你的选择是对的,走吧。”乔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起姚暮染往外走去。福全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泪,又将那缕青丝小心地收进了怀里,才抬步跟了上去。 一辆马车悠然出了皇宫,走在京中长街上,向着城中驻扎的乾军军营而去。 马蹄嗒嗒,车轮滚滚。春风拂进车厢,吹乱了姚暮染腮边的青丝。她掀开车帘探头回望,眼见华丽巍峨的皇宫正在视线里渐行渐远,一点一点渺小,一点一点模糊。 终于要离开那里了。 那片片繁华的表象内,包藏着世间阴暗污浊,与丑陋人心。那里,是她的噩梦。 她在那场噩梦里辗转翻滚,九死一生,终于偿了心愿,终于报了血仇,要全身而退了,再也不用去听夜晚寒鸦的叫声了。 姚暮染看了一会儿后,毅然收回了目光,满眼的复杂戛然而收。 罢了,不必再看了,那已经是晦涩往事,只能压在心里,成为此生不灭的心事,不必再呈现于日光下,以及生活里了。从此,她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活着不再只是为了报仇。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开始了。 想着,她握紧了乔奉之的手。身旁的他,墨发如瀑,梳的齐整,套在一个成色极佳的白玉冠里。一张全无瑕疵的脸俊美清雅,长眉入鬓,星眸自带温润柔情,仿佛能融了冰雪,化了人心。再观他一身白衣胜雪,竟是身不染尘般的仙姿风华,里里外外干净的那样美好。 他的存在,他的闯入,都在一点一点将她从悲仇中拉出,然后不动声色的一回回提醒她,她的生命里还该拥有别的东西,她还有美好的余生,和他的余生。 想到这,姚暮染有些嘲笑自己,究竟是命运无常,还是女子善变?她曾满身心只有报仇二字时,以为自己不需情爱,不会在乎。可如今,情爱这样东西,她终究沾染了,不可避免的拥有了。 乔奉之见她神情如雾,千变万化,他回握她的手,浅笑问道:“染儿,这一刻,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姚暮染美眸微垂,轻声道:“奉之,从冬到夏,这一段在凤仪宫的时光,就像一场梦,我在这场梦里,失去了姐姐,得到了你。” 乔奉之见她黯然感慨,搂住她温声安慰:“染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皇后死于你手,北越断送我手,这一切,已足以祭奠你那苦命的姐姐,令她泉下瞑目。” 姚暮染低眸喟叹:“是啊,这段血仇已经了结了,一切都结束了。” 脑中忽然浮现出了杜蘅的遗容,那张狰狞痛苦的脸…… 此时,她的尸身还停放在凤仪宫的正殿里,无人问津。一代毒后,如此下场,实在大快人心。 乔奉之轻声道:“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此,我要你全身心的随我往前看,陪我往前走。”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释然的意味,然后向他展颜一笑:“好。奉之,我们说过的,无论何时何地,一条心,一条路。” “染儿,此话我会一生不忘。” 一阵花香随风扑入了车厢,姚暮染闻了闻,心中雾散,语气轻松道:“寒冬终于过去,暖季终于来了。” 乔奉之接道:“是啊,美景也要绽放了。” …… 悠然慢行的马车一路顺利来到了城中的军营里。 福全拉停了马车。乔奉之牵着她走了下来。眼前的营地,人影憧憧,嘈杂交织。 “总管,咱们来这儿做什么?陛下与将军都在此处,我们来这儿可不是自投罗网吗?”福全逮着机会问出了疑惑。 乔奉之胸有成竹笑了笑,道了句“放心”,然后来到了营地的入口处。 “来者何人?不知这是我们乾军的营地吗?”入口两位守兵横出长枪拦住了他们。 乔奉之不紧不慢道:“烦请通报,乔奉之求见贵国相国云策。” “乔奉之?”守兵们一听,马上换了态度,收回长枪恭敬道:“原来是乔公子,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乔公子请进,云相早已嘱咐过我们无论何时放您入内。” “好。”乔奉之领着他们两人顺利地进入了营地。 “奉之,难道你认识那智者云策?”姚暮染疑问。 “是啊,总管见那云策做什么?那可是个老贼呢,当年深居山中,就是不肯出山入仕辅佐陛下,多少能人都请不动他,后来好不容易下山了,竟跑去了南乾效力。”福全跟在后面说了一堆。 乔奉之忽然停住了脚步,抬手在他额头上狠狠弹了一指,道:“福全,怎么说话呢?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只能说小庙难容大佛,夏侯博根本不配他来出山辅佐,又或许,夏侯博烂泥扶不上墙,人家云策不愿白费力气自讨没趣。” 福全被他说教了一番,无言以对,只得摸着发疼的脑门,嘟囔道:“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笨嘴拙舌,说不过总管就是。” 乔奉之笑着收回目光,继续走起。 军营偌大,三人兜兜转转,穿过片片哄闹的人群,终于来到了一处宽敞独特的帐篷前。 乔奉之对着守兵道:“烦请通报,乔奉之求见云相国。” 守兵听罢,二话不说就进内请示去了。 只片刻的功夫,帐帘被人一掀,里面就扑出来一道暗青色的身影:“奉之来了?” 乔奉之迎头一见来人,竟然拉着姚暮染跪地了。福全摸不着头脑,但见他们两人都跪了,他哪有不跪之理,想着,也就跪了下去。 乔奉之面对来人态度恭敬,语气铿锵:“奉之叩见恩师!多年不见,师父可好?” 姚暮染与福全这么一听,都为之深深惊愕。 眼前之人应是云策不假了。而他,竟然是云策的徒弟?传闻中,智者云策唯一的徒弟? 惊疑间,云策已伸手扶上了乔奉之的手臂,满脸欣慰道:“爱徒快起!为师一切都好,就是十分挂怀你。如今你我师徒功成名遂,往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师父说的是,奉之此生自是要追随恩师,侍奉敬孝。”乔奉之起身后,又亲自去扶姚暮染,一边介绍道:“师父,她是奉之的发妻,姚暮染。” 姚暮染起身后一抬头,就迎上了云策投来的目光,两人一个对视间,已经彼此打量了一番。 好一个智者云策!姚暮染心中暗叹。他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衣着得体,干练整洁到一尘不染,整个人气态悠然,自信从容,像极了不染俗尘的仙人,看几眼就能令人心怀舒畅,如沐春风。再观他的面相,分明平和温善,可他那双眼却在流转之间精光毕现,颇负智慧与洞穿力,就仿佛一对照骨明镜,无论何人只要在他眼中过上一遍,便无处遁形似的。 姚暮染竟然顶不住他那带有审视的目光,很快败下阵来,连忙收回目光跪地见礼:“暮染见过前辈,前辈的美名如雷贯耳,暮染早有钦佩,今日一见,是暮染三生有幸。” 第二十八章 智者云策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暮染?好名字。奉之,扶她起来。“云策打量完她,和颜悦色道。 姚暮染站起后,只听云策又道:“你既然是奉之的发妻,就别这般称呼了,若不嫌弃,今后就与他一样,唤我师父便是。” “是,师父,暮染有幸了。”姚暮染乖顺喊了一声。 云策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乔奉之又看向了福全,对云策道:“师父,他是奉之的侍从,名叫福全。跟了我多年,为人实诚,忠心耿耿,奉之抛不下他,便一并带来了。” 福全也连忙跪地行礼:“小人叩见云相国。” 云策浅笑如常,客气道:“本相最欣赏的便是忠心的人。好了,起来吧,都进去说话。” 几人进了帐篷,一阵清淡的松木香味儿迎面而来。帐篷里倒是宽敞凉爽,只是并无床榻,而是摆着一张长案与几把檀木椅,墙边是一张团石三弯圆桌,桌上奉着这个季节新上的瓜果。 云策唤来侍婢上茶,一边道:“这是军中议事的帐篷。此刻殿下亲自带兵攻占皇宫去了,我们尽可放心说话。” 婢女上了茶后退了出去。几人坐定了,姚暮染与福全无话,只安静地抿着茶,听他们师徒两人寒暄问候。 乔奉之细看了云策一番,笑道:“多年不见,师父风采依旧,想来在南乾过的不错。” 云策端着茶盏,吹了吹盏中浮叶,眉眼舒展道:“奉之,你也过的不错嘛,模样越发俊了,已不见了当年的稚嫩,还娶了妻,为师甚是欣慰。” 乔奉之含笑看了一眼姚暮染,对云策道:“无名无分,还算不得娶。恩师如父,他日奉之迎娶暮染,师父便是高堂之位,可要观礼坐镇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待这里诸事平定后,我们便随太子殿下回南乾,到时定了居安稳了,你们再成亲。” 姚暮染听到这里,下意识去看乔奉之,正好迎上了他也投来的目光,只是姚暮染的眼神里有意外之色,而他,并无意外,似乎早已知晓去路,只是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姚暮染明白了这一点,也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无论他去哪儿,她都会追随。于是,她便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乔奉之回以一笑。 云策看到了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宽慰道:“即便远赴南乾,你们也不必心怀忐忑。奉之,这几年你历练有成,此番杜琰归降之事有你一半的功劳。要知道,太子殿下为了稳坐东宫,特意在陛下面前请缨,要带兵出征北越,立下军功。如今你我师徒里应外合,助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北越,此功如山,太子殿下十分高兴。这几日,殿下已经在为师面前对你多有称赞了,想来他日,南乾朝堂必有你一席之地,只要你忠心追随,何愁没有好前程。” 乔奉之点了点头:“师父说的是,奉之谨记教诲。不过经此一事,奉之已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师父那颗莫测高深的心。” “哦?”云策笑了几声,问道:“你都明白什么了?” 乔奉之勾唇一笑间,暗含笃定:“原来当年,师父就已有了伐越之心,所以才命奉之下山,将我安插在宫中,侍奉于皇后座下。而师父则远赴南乾效忠,最终鼓动太子殿下北伐,并在打到北越后给奉之送来密信,要奉之在适当的时机挟制皇后以及杜琰妻儿,胁他弃战归降,这才有了今日殿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军功。” 话落,师徒两人深深相视。 “哈哈……”云策先笑了起来:“你不愧是为师之徒。不过,为师的功劳,你还少说了一件。” “奉之愿闻其详。” 云策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你可知那宣王夏侯烽为何要主动带头并招揽其他王侯臣服?” 乔奉之想了想,缓缓摇头:“奉之不知。” 云策慢悠悠道:“宣王呐,位高权重,又广结善缘,在诸侯中最具威望。可他年轻时丢了儿子,这是他一生的心病,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为师来到北越后便送了他一颗心药。” “什么心药?” “自然是他失散的儿子了。为师来到北越后便派人拜访了他,要他说服诸侯弃战臣服,好处就是为夫会送回他失散的儿子。你说宣王岂有不应之理?” 乔奉之听罢微愣,旋即问道:“师父又是从何得知他儿子的下落?” “为师早有伐越之心,那时起就知道将来一日会用得着宣王,所以早就找到了他的儿子并妥善安置。如今宣王同意了这笔交易并且做到了,为师便让他们父子团聚了。” 乔奉之听得心服,由衷称赞:“师父果然是大智者,视这天下为棋盘,用多年的时间筹谋一局,真是神机妙算。” 云策笑的合不拢嘴,待笑完后,神色又认真了几分,喟叹道:“奉之,并非师父无义,而是北越病如痈疽恶疮,无力回天,跟着受苦受难的是无辜的百姓。痈疮要经剧痛而剔,这样的家国,也只有经过仁国的征讨,才能长久平定。天下百姓本一家,百姓们可不管谁来做皇帝,他们只知,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师父说的极是,奉之从不认为师父无义,反倒认为师父大义,师父心怀天下,格局之大,简直超凡入圣。奉之能入师父门下,是人生一大幸事。” “好。奉之,可还记得为师为何要给你取名为奉之吗?” “奉之自然记得,此名意在,师父之命,徒儿奉之听之。” “好,奉之,你真的做到了,为师深感欣慰。” …… 他们师徒谈的浑然忘我。而姚暮染与福全早已为他们的对话暗自震惊。 此时,姚暮染才知,这场历时最短、最轻而易举的战乱背后的所有真相。他身上的重重迷雾也已随着真相大白而悉数散尽,一时间令她满心复杂。 她早知他不凡的,在她知道他不是太监时,在她知道他会武功时,在她知道他已掌控宫权时,她就已知道他不凡。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最不凡的,竟然是他真正的身份。 智者云策唯一的爱徒。单是这一句称呼,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天下多少人的敬重与仰慕。 更让她震动的还是那云策。诚如乔奉之所言,此人智慧超群,手掌翻覆之间,可扭定乾坤。认定了一件事,便不惜多年筹谋,最后漂漂亮亮毫无悬念的全盘落定。此人可敬,却也可怕。 姚暮染心中感叹,侧头与福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同样的神色,震惊与大悟过后的感慨…… 福全侧身凑近姚暮染,说起了悄悄话:“姚姑娘,难怪总管方才弹我额头呢,敢情是我方才说了人家师父的坏话。” 姚暮染看了看他额头上红肿起来的那一块,忍不住失笑:“看你往后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福全讪讪一笑,坐直了身子。 姚暮染也略整仪态,悠然端起茶盏,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师徒聊天,可听着听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相国大人!小人有事禀告!” 果然,帐外传来了动静。 “进来!”云策应声,帐帘一掀,一位士兵走了进来,跪地道:“相国大人,营地外有一大肚女子领着个孩子要闯进来,她说,她是杜琰之妻。” 话落,乔奉之与姚暮染对视了一眼。谢元芷竟然后脚就来了。 “这杜夫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呐,挺着肚子领着孩子,不安分的留在府里,还特地跑来这里。”福全道。 姚暮染也深以为然,心道她肚子里怀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竟不顾自身与孩子的安危赶来这里,也不知她是真的挂心夫君还是惦记着告状。 “去,让她进来,领她去杜琰的帐篷。”云策发了话,士兵退出去了。 福全见这情形,有些担心了:“总管,这可如何是好?待会儿杜将军听了她一肚子的话,准是要发怒了。咦?杜将军应该不知我们也在此地吧?” 乔奉之浑不在意:“他迟早要知道的,这笔账也迟早要算的。” 云策搁下茶盏,道:“不必担心,如今的杜琰已是折了翅的鹰,能力虚无,只有那双眼和那颗心还有一点昔日的雄威罢了。” 福全识眼色,马上赶在乔奉之的前头拿起了茶壶,恭恭敬敬地为云策续了香茶,一边小心道:“大人,如今杜将军与陛下成了降臣,乾帝陛下迟早要给他们赐封的,来日他们还是要揪着总管不放,可怎么是好?” “这个不必担心。”半晌没说话的姚暮染忽然出声,几人都看向了她。 姚暮染迎着他们的目光浅浅一笑:“也不知暮染说的对不对,还请师父不要见笑。据我所知,国敌即便归降,也依然是君王的忌惮,就算得到赐封,也是明面儿上的安置,降臣根本得不到任何带有实权的赐封,空有虚名罢了。所以不必担心杜琰来日报复,他虎落平阳,受制于人,手脚远不如从前方便,没什么好怕的。” 一番话落,只见云策的眼里已露出了欣赏赞许的神色:“说的不错!有的降臣还会被君王暗中监视行踪,他们若有不安分之处,君王自有千百种方法除之而后快。” 第二十九章 秋后算账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谦恭道:“师父说的是,暮染受教了。” 乔奉之也笑看着姚暮染,星眸里暗含欣赏与爱意,道:“说的好,是这么个道理不假。” 这下子,福全就大大放了心,专心为几人续茶,又捧了果盘挨个奉给大家。 几人又品茶闲谈了一会儿,云策道:“好了,茶就不喝了,多喝失味。至于话,也不可一次说尽,日子还长着呢。眼下为师还是给你们三人安排帐篷入住吧。” “好,多谢师父。”几人起了身,刚客气了几句准备散了时,就听帐篷外传来了一声怒喝:“乔奉之!马上给老子滚出来!” 几人一听那道怒声,不由一怔。福全急道:“不得了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杜将军这么快就找来了。” 乔奉之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掀开帐帘出去了。 几人一跟出来,只见来人正是杜琰和谢元芷。杜琰满面怒色,双拳紧握,怒视着乔奉之。 “夫君您瞧!妾身没有看错!这对狗男女就是来了营地!”谢元芷道。 云策见状,呵呵笑了几声,慢悠悠来到了几人中间,好言道:“杜将军这是怎么了?劣徒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将军海涵呐。” 杜琰一听,眼中诧异:“劣徒?云相,这乔奉之是您的徒弟?” 云策慢慢点头:“不错。” 杜琰听罢,俊脸深寒,刹那间已是明白了许多事,比如他心中所疑惑的,乔奉之为何要反。如今看来,这就是真相了。 好的很,师徒两个里应外合,是早有预谋的征讨! “云相,明人不说暗话!乔奉之胁迫我归降一事,就此揭过!杜某也是识时务之人,从此自然会全心效忠乾帝陛下!可杜某的姐姐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明不白的崩了,杜某理该要一个交代!乔奉之!你怎么说?”杜琰质问。 乔奉之泰然沉着道:“皇后实属病重驾崩,至于秘而不发,还不是为了让将军早日归降。除此之外,乔某无可奉告。将军若有这兴师问罪的时间,还不如早些向殿下请示,回宫处理皇后的后事。” “浑说!”谢元芷怒指姚暮染:“皇后娘娘驾崩之时,就只有这个贱人在场,她举止鬼祟,实在可疑!” 乔奉之听罢,道:“杜夫人怎样都不肯相信皇后是病重驾崩,那么乔某也该说出皇后真正的病情了,好为内人洗冤。” “住口!”杜琰忽然暴怒,当即提力出手,就向着乔奉之扑来! 乔奉之见他招式迅猛,连忙提气应对。须臾间,两人就杀气腾腾地缠斗了起来,一下子震慑住了场面,另外几人连忙后避。 姚暮染站定后,心口突突直跳,她还是第一回见他施展功夫,不由捏了把汗。 杜琰的招式勇猛霸道,招招直击要害,整个人仿佛席卷着万顷狂浪,排山倒海的气势颇有万夫不当之勇。 而乔奉之的身手则迅捷灵敏,没有过重的杀气,也无心伤人,却能轻松抵御,见招拆招游刃有余,仿佛一只悠然的鹤,从容之间透着大气,只悠闲应付,颇有天塌不惊的气度。 云策在一旁笑着观战,毫无担忧之意。 福全也是第一回见乔奉之施展功夫,惊讶过后,则看的过瘾起来。 两人正缠斗的不可开交时,忽然,一阵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几人正全神贯注地观战,此时听到掌声,一齐侧头去望。只见拍掌的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男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那男子身形高大,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衬得他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再观其面容,肤色白净,浓眉星目,高鼻薄唇,整个人俊逸明朗,透着不可高攀的贵气风华。 “殿下回来了?”云策马上迎了上去。 姚暮染一听云策口中的称呼,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拉着福全跪地了。 眼前之人正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乾太子霍景城了,年二十九,听说其人颇有皎皎君子之风。 正在打斗的两人也立即收了招,向着来人跪地行礼。 场面终于安静了。 霍景城看完了热闹,又打量了一圈跪地的众人,和颜悦色道:“今日好生热闹,本殿再回来晚些可就看不到了。好了,都免礼吧。” 众人谢恩起身,霍景城看了看乔奉之,问道:“云相,他就是你的爱徒了?” “回殿下,正是。” “好!好功夫!”霍景城由衷称赞一句,抬手拍上了乔奉之的肩,亲厚道:“奉之,本殿原以为你们师徒两人会是一个路子的,没想到你却是个擅武的,如此的话,来日出息更大。” 乔奉之恭敬道:“殿下谬赞了。殿下英武不凡,才是奉之钦佩所在,亦是奉之誓要追随尽忠之人。” 霍景城听了,神色越见激赏之意,笑道:“你们师徒一文一武,本殿有你们二人追随,便是如虎添翼。” “承蒙殿下抬举,奉之三生有幸。” 姚暮染听在耳中,心宽了一半。有那南乾太子的赏识,乔奉之今后的路自然能够走的更高更远。 姚暮染正低眸想着时,忽然就感到一束目光投放在了她的身上,无端令她压抑。她知道,那是来自于尊者的目光。下一刻,只觉得身上一轻,就听霍景城问道:“今日这营地中怎么多了两个女子?” 云策听了,笑着回话:“回殿下,这位是奉之的发妻,那一位,是杜将军的发妻。” 话落,只听霍景城朗朗笑了起来,他笑的畅快由心,可见是真的被惹笑了,等他笑完,才打趣道:“本殿出征,爱妃是一个都没带,你们倒好,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投奔本殿,果真是夫妻情深,也当真是不客气呢,哈哈……” 他说的诙谐幽默,几个男子听了都无声笑了。姚暮染却是红了脸,头又低了几分。这时再看谢元芷,已不见了方才的气焰,尊者在场,她也识趣地三缄其口了,灰溜溜如病猫一般。 霍景城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却还是吩咐道:“云相,马上给他们安排住处与婢女,可别怠慢了本殿的贵客。” 云策听罢,笑的意味深长:“回殿下,老臣正要安排呢,谁知曹操就来了。” 霍景城一听,自然明白,他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杜琰,道:“杜将军与奉之应该是旧相识了,两人见了面以武会友切磋切磋,无伤大雅,本殿瞧得热闹。” 几人一听,都知霍景城不欲追究,所以一语带过圆了场,说是圆场,言语中倒也带了敲打,一句“以武会友”,无非是在暗示两人化敌为友,别再仇视。 杜琰与乔奉之自是听明了话外之音,两人一齐抬手作礼:“殿下说的是。” 就这样,一场打斗终于收了场,至于两人的仇怨,也没理出个是非曲直,便无疾而终了。 杜琰终于说起了正事:“殿下,微臣想求殿下准许微臣回宫一趟,三日即可。” 霍景城被提醒,也想了起来,道:“是了,听闻杜皇后病重驾崩了,杜将军节哀才是。本殿这便给你手令,许你回宫处理。对了,让夏侯兄也回宫一趟吧,夫妻一场,是该最后相送一程。” “臣谢过殿下。”杜琰道。 “都进来吧。”守卫连忙掀开帐帘,霍景城当先走了进去。 几人跟进去后,霍景城取了纸笔,挥毫下笔,写下了手令。 杜琰得到了手令,再次行礼谢恩,才领着谢元芷告退离去了。 霍景城坐在案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笔,一边徐徐而谈:“今日进宫收获颇丰,那宫里还有七位东靖的美人,本殿是不是可以据为己有呢?” “殿下……” “云相。”霍景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又看向乔奉之,道:“让奉之来说说。” 乔奉之听罢,心知他在探他的智谋。于是抬手作揖,大大方方道:“回殿下,奉之愚见,此举行不得。” “哦?为何?” “殿下,天下美人何其多,殿下何必收揽降君的嫔妃呢?此举会伤殿下的声誉。殿下正义所驱,本就是来伐国的,便正正经经伐国而归就是,实在不必招惹风流是非。况且,那七位美人是东靖之人,其中不乏东靖官员的千金,殿下若可以将她们送还东靖,不但情义昭天,还能拉拢东靖人心,使两国关系和睦融洽。” 乔奉之一番话落,姚暮染看到云策眼含认可的点了点头。姚暮染放了心,看来他的回答是对的。 同样,霍景城也露出了激赏之色,薄唇边勾出了深深笑意:“奉之所言句句在理,好,就按你说的办,本殿明日便派人将她们送回东靖。” 乔奉之又道:“殿下,还有一位宁妃正在迎清寺中小住礼佛,她是夏侯博唯一的嫔妃了,殿下不妨派人接她来此,让她留在夏侯博的身边,以此安抚夏侯博,想来夏侯博也会衷心感念殿下的仁德。” 霍景城听罢,起身来到他的身侧,抬手拍上了他的肩:“好,于情于理都该这般做。所谓名师出高徒,奉之,你让本殿刮目相看!” 云策一听,嘴上谦虚了几句,可眼底却全是笑意。 乔奉之也浅笑回话:“殿下谬赞了。” “好了,本殿累了,回帐歇一会儿,晚膳时再备酒宴,大家对月好好痛饮一番。”说着,霍景城起身离去。 第三十章 初得赏识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几人行礼恭送,待帐帘落了,云策迫不及待看向乔奉之,称赞道:“奉之,做得好!你没让为师失望,殿下如此赏识你,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这还要多谢师父的悉心栽培,奉之不敢忘本。” “好,为师带你们回帐休息吧。殿下善饮,少有对手,晚宴之上你若能陪他尽兴,必然更得他的欢心。”云策说着,一边领着几人出了帐篷。 “多谢师父提点,奉之记下了。” 几人在营地中走了一截,来到了一处闲置的帐篷前。此时已有婢女奉命在此打扫,帐帘被她们掀开通风透气,里面也点上了清淡的香…… 云策摇了摇羽扇,道:“奉之,你与暮染暂且住在这儿,至于福全,便与其他下人同住一帐,这个我稍后会安排。” “有劳师父了。” “小人多谢大人。” 云策离去后,三人在原地说了会儿话,婢女便禀告打扫干净了。几人进了帐篷,后脚就有人送来了茶点瓜果。三人没坐一会儿,一位侍从便来领着福全去认帐篷了。 奔波了半日,此刻总算清净自在了。 姚暮染身心一松,坐在床榻上歇息,歇着歇着,就有些神思不属了。 乔奉之见状,来到她身侧坐下,关心道:“染儿,怎么了?有心事吗?还是累了?” 姚暮染不回答,而是扑在了他的胸前,语气幽幽道:“奉之,看这情形,原是我配不上你。我本不是什么东靖的美人,我出身寒微,后又在宫中为婢,或许有朝一日,我的身份会连累你被他人耻笑。” “胡说!”乔奉之搂紧她,认真道:“染儿,无论我将来贵贱与否,都不会弃你,更不会纳妾,此生唯你一人足矣。你若还是不能安心,我便不要这前程也罢。我们在京中购宅定居,再购铺子做个营生,也是安稳的一生,反正我们的钱足够我们花一辈子。走,我们这便去请辞!” 姚暮染听得心头灼热,一把拉住了他,“噗嗤”一声娇笑了出来:“你呀,怎么说风就是雨。” 乔奉之宠溺一笑,又坐了回来,搂住她道:“染儿,并非是我追名逐利,而是我一直都觉得你的心在高处,所以我也想朝更高处去走,才不辜负你。” 她心弦震动,抬起小脸深深凝望他:“奉之,血仇已报,北越已覆,我那颗高高的心已经在你身上落定了。” 乔奉之听了,一张如玉的俊脸马上浮上了柔情与欣喜:“染儿,相信我,我不会负你。” 姚暮染点点头,徐徐劝慰:“奉之,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你才华出众,今又遇了伯乐赏识,是该有一番作为的。我不会用情爱困住你,让你一生碌碌无为。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永远追随你。” 乔奉之心头一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染儿,只要你别再胡思乱想,我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姚暮染趣意一笑:“嗯,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反正此生我赖定了你。” 说着话时,她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美眸含情凝视他。他明白这是她的邀请,于是低头寻到了她的菱唇,姚暮染轻轻闭眼,婉转相就…… 鼻间温热芬芳,怀中腰肢如柳,轻而易举勾起了他所有的欲念…… 帐中一晌贪欢,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营地中声音嘈杂,士兵们要准备忙着烧水造饭了…… “染儿,醒了?”乔奉之轻声问她。 “嗯。”姚暮染点了点头。 乔奉之贪恋地嗅了嗅她脖颈处的馨香,大手也沿着她玲珑曼妙的曲线轻柔抚过,一边道:“染儿,从此你再也不必吃避子药了,给我生个孩子。” 她浅笑嫣然,轻轻点头。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听福全在外禀告道:“总管,您醒了吗?相国大人派我来叫您,是时候该赴宴了。” “知道了。”乔奉之答应一声,看向姚暮染,温声道:“起来吧,我给你绾发。” 姚暮染赖着不动,笑着朝他摇了摇头:“奉之,我不去了。你们男子的酒宴我一介妇人不宜露面,何况你们谈的多半都是政事,可别让太子殿下心里忌讳。我们寄人篱下,总要识趣才是。” 乔奉之的眼里流露出了爱惜,喟叹道:“染儿,你总是这样懂事,聪慧又理智。” “好了,快去吧,宁可你等着殿下,也别让殿下等你。” “好,我吩咐婢女给你准备饭菜,酒宴应该会晚,你若累了就早些睡,别等我。”乔奉之说着,下了床榻整理起衣衫仪容。最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才掀开帐帘走入了黄昏的霞光里。 他修长挺立的身影经过了帐外两位侍婢的身边。两位侍婢这才明目张胆去打量渐行渐远的这位新贵,虽然只能看到背影,却已是极佳的风采了。两人各自暗叹,原来这就是云相国嘱咐她们要好生伺候的贵客,且不论其他,单是人物,竟是位少见的美男子,令人赏心悦目。 “呃,对了。”乔奉之走出一截,忽地又停下来转过了身,却正巧对上了两位婢女打量的目光。 两位婢女正面迎上他俊美的面容,顷刻间心里是又臊又慌,两人连忙收回目光,心里却是乱了鼓点。 乔奉之不以为意,翩翩折回来几步,对她们嘱咐道:“我家夫人向来吃素,你们告诉膳帐的人,不必备荤,只备几样素菜即可。” 一位侍婢应声:“是,奴婢记下了。” “嗯。”乔奉之再次转身,翩然离去。 两位侍婢回过了神,不禁感慨,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乔公子对待发妻还真是关心体贴呢。” “是啊,得有多大的福气才能嫁此郎君呢。” “我看未必,这可跟福气没有多大的关系,男人都爱美人,长的丑的就算再有福气也得不到如此人物的倾心。”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再看看帐篷里那位夫人,不就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你明白就好。好了,别耽搁了,快去膳房知会一声吧,我守在这儿听候差遣。” “好,但愿这位夫人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两人又无关紧要说了几句,一位侍婢便匆匆往膳帐去了。 …… 日暮西垂,营地里的米香味儿顺着帐窗飘进来时,两位婢女也端着饭菜来到了帐篷里。 一位婢女恭敬道:“乔夫人请用饭。如今在外驻扎,吃喝没那么精细,还望乔夫人不要嫌弃。对了,还有这些素菜,也是乔公子特地嘱咐膳帐这般备了。” 姚暮染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她抬头看了那婢女一眼,见她与自己年龄相仿,又生得温婉可人,清秀干净,不由浅笑:“无妨。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好生面善,令我一见就有亲切之感。” 那婢女抿嘴一笑:“回夫人,奴婢名叫绿阑,今年十七了。” 姚暮染听了,出于礼貌又询问了另一位婢女的名字,知道了另一位婢女名叫月枝,亦是十七。 等问完了,姚暮染道:“好,我记着了。放下饭菜你们也下去用饭吧。” 绿阑有些犹豫:“夫人,相国大人再三嘱咐了,让我们不可怠慢贵客,您还是让我们伺候您用饭吧。” 姚暮染劝道:“真的不用,我本不是娇贵之人,无需旁人时时伺候。相国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自去谢上一番,与你们无干,都下去用饭吧。” 月枝与绿阑这才不再勉强,两人摆好饭菜,恭敬退下了。 帐中饭菜飘香,姚暮染坐在桌前小口吃着,才动了几筷,帐篷外就又有了动静。 “请问乔夫人在吗?太子殿下命我等给您添菜来了!” 姚暮染一听诧异,马上放下了碗筷,略整仪态,才道:“有劳了,进来吧。” 话落,帐帘被人掀开,一排侍从依次走了进来,他们每人各端了一盘菜肴,恭敬地摆放在了桌上。 姚暮染粗粗看了几眼,大概有六七道菜品,还全是素的。 这时,领头的侍从面向她躬身道:“乔夫人,小人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从秦安。是这样的,方才殿下本要请您赴宴,可乔公子婉拒了,殿下心里过意不去,便做主要将宴席上的菜品都给您添上一份,又听闻乔公子说您向来吃素,这才减去了荤菜,给您添上了这几道素的,请您慢用。” 姚暮染一听,连忙离开圆桌,端庄拜倒谢恩:“妾身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 秦安笑着与她客套:“太子殿下说了,夫人不必拘礼,吃住随心自在便好。夫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们就先告退了。” 姚暮染直了身子,道:“好,有劳秦管事了,慢走。” 待人全走光了,帐中又清净了下来。姚暮染对着满桌菜肴,心中起了感慨,凭她是谁?何以能得一国太子的礼待?不过是云策与乔奉之的面子罢了。由此可见,那太子殿下是真的赏识乔奉之。 难怪他曾那样笃定的说:染儿,相信我,我们会有更好的去路,更好的生活,并且,已经快了。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收到了云策的密信,并且知晓,杜琰必降,北越必灭,他必会来到师父身边,博得尊者的赏识,此后扶摇直上…… …… 营中夜宴热闹和谐,宾主尽欢,直到深夜才散。 乔奉之回来时,已是浓醉。福全扶他进帐后便退下了。 第三十一章 帝妃重逢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醉晕晕地站在房中,一直看着姚暮染笑,无声地笑。姚暮染亦是不语,只浅笑打量他,仔细看他喝醉后的模样。 他一身白衣,风华逼人。白皙的俊脸上染了两抹酒后的酡红,减去了他一贯的儒雅与仙气,使他多了几分邪魅与神秘。 月枝与绿阑上前伺候他,他却懒懒推开了她们,身形微摇来到了床榻边,抬手捏上她精致小巧的下颌,笑问:“染儿,说,我是谁?” 姚暮染见他说起了醉话,嗔他一眼,又拍开了他的手:“别闹,你喝醉了。” 乔奉之不肯罢休,再度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缓慢而又郑重道:“染儿,好生记着,我是你的夫君,你此生唯一的夫君!” 姚暮染听罢,脸颊一热,连忙侧头对着月枝与绿阑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休息吧。” 那两人相视一眼,退了出去。 “染儿……”乔奉之喟叹了一声,忽然就倒在了床榻上,不是很温柔的将她搂进了胸膛里,再也不肯撒手。姚暮染在他怀里寻了舒适的睡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一颗心定了,一夜酒香撩人,美梦频频…… …… 第二日一早,霍景城便派人护送那七位靖国的美人踏上了归国的路途,其中还包括疯了的那位美人。而夏侯博的后宫就此空置了。 乔奉之醒来时,还宿醉不适。姚暮染早已起身给他泡了香茶,此时见他醒了,便倒了一杯递给了他:“奉之,喝点茶应该会好些。” 乔奉之坐了起来,一边接茶一边道:“染儿,怎么醒的这样早?昨夜我吵到你了?” 姚暮染笑道:“没有,你喝的太醉,抱着我睡了一会儿把我都染醉了,一夜好眠呢。” 乔奉之被她可爱调皮的话语惹得笑了起来。两人正笑作一团时,帐帘被人一掀,月枝端着托盘进来了,笑意吟吟道:“乔公子,乔夫人,这是奴婢昨晚看了一宿炉火足足熬了一夜的紫苏汤,解酒养胃,此刻公子喝来正合适呢。” 姚暮染听了,心中意外,心道那月枝竟如此尽心尽力。想着,她上前去端汤,却忽然被那月枝引走了目光,这一打量,才发现月枝今日装扮的煞是俏丽,身着一袭粉衣碧裙,脚踩白色绣鞋,搭配得清新雅致。头上还簪了几朵小野花,清秀的脸上也施了粉黛,肤莹唇艳,整个人上上下下娇丽的很。 姚暮染一边端汤,一边似笑非笑道:“月枝姑娘一夜未眠,还有这样好的气色,真是天生丽质。” 月枝温婉微笑:“夫人谬赞了,正因奴婢熬了夜气色不佳,所以今日才添了妆来掩盖。” “嗯,你辛苦了。”姚暮染接过了热气袅袅、清香四溢的紫苏汤。递给乔奉之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把手中的香茶喝尽了,他盖上茶盖,淡淡道:“汤我就不喝了。汤与茶混上一肚子,哪里会好受。” 姚暮染轻浅一笑,将手中的紫苏汤搁回了月枝手中的托盘上,道:“月枝姑娘,乔公子不喜饮汤,你的心意我们只能心领了。” 月枝娇俏的脸上明显一僵,旋即才恢复正常:“无妨,那奴婢先下去了。” “嗯,去吧。”姚暮染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姚暮染转回身,接过了乔奉之手中空了的茶盏,一边道:“我瞧着那紫苏汤甚是不错呢,又是人家一夜未眠特地煮的,你怎么不喝呢?” 乔奉之重又躺下,闭了眼,胸有定见道:“身在何位受何好,过了头的殷勤要不得。” 姚暮染深深一笑,不说话了。 …… 三日后,杜皇后的身后事处理妥当了。杜琰带着妻儿回到了军营。夏侯博也满脸阴郁的回来了。而此时,霍景城刚好已经派人接来了宁妃,命人领着她去了夏侯博的帐篷。 寺中清修清苦,眉锁愁云的宁妃一见夏侯博,美眸一亮,马上楚楚可怜扑进了夏侯博的怀里,娇声哭诉起来:“陛下!臣妾终于见到您了!臣妾还以为这一生都要伴着青灯古佛了。” 夏侯博此时再见故人,亦是心有嗟叹,搂住宁妃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叹息道:“宛姝,别哭了。从今往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宁妃拭了拭泪,嗫嚅道:“陛下……” “嘘——”夏侯博连忙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带了几分自苦与无奈,劝道:“宛姝,别再这样称呼了,再也没有什么陛下与宁妃了,若传到旁人耳中,于你我不利。” 宁妃听罢,心中恻然,一时间悲天又悯人,劝慰道:“博郎,我都听说了。博郎不要太过悲苦,只要人没事就好,他日博郎得到赐封,依然可以安稳度过余生的。” 夏侯博慨叹道:“好,好……赐封之日应该快了……” 两人久别重逢,搂在一起又说了许多。最后,宁妃理所当然的留在了夏侯博的帐篷里,陪伴着这位失意的降君。 就这样,北越皇宫里各路的人都在这军营里住了下来,等待着未知的前程与去路。 军营中的生活枯燥乏味。白日里营中人多,各做各的事情,全是嘈杂之声。晚上又是野猫群聚,一声一声叫起春来就像一群婴儿在婉转啼哭,此起彼伏有些瘆人。无疑也让姚暮染想起了那个皇宫里的寒鸦,不禁心情阴郁,落落寡欢。 这一日午膳过后,乔奉之见她神色恹恹,便握了她的手出了帐篷,又打发了福全不必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道:“染儿,我带你去骑马散散,你的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姚暮染抬头看看绚丽的春光,微眯了美眸,笑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乔奉之道:“无妨,我来教你。如今清闲无事,你早日学会骑马也好,将来必然用得着。” 姚暮染一听在理,也就静静随着他往营地的马厩去了。 待牵出了一匹马后,姚暮染才发现眼前的骏马高大的让她连马镫都踩不到。于是乔奉之将她抱起去够马镫,一边道:“踩上马镫,自己上马。如果你连马都上不去,又谈何骑马?” 姚暮染脚底踩踏实了,不是很灵巧的翻了上去,一边嘟囔他:“何必对我这么严谨,我是女子,又不需要上战场,马技再好也没什么用处。” 乔奉之听了,自有说辞:“可马是唯一的出行工具,省时省力,学会了总是于自己方便的,对吗?” 姚暮染无言以对,乔奉之笑了一声,后脚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策马往营地北边的草场而去。 “不……你……放慢些……”姚暮染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心头忐忑。 乔奉之一听,朗朗笑了起来,在她耳边道:“你也有胆小的时候啊?” 姚暮染喉中一噎,无言以对了,只得侧头瞪他一眼,一边故意冷哼了一声。 乔奉之见她如此娇俏,笑的更为畅快了,等他笑够了,才温声道:“好了,不逗你了。” 说着,他轻拉缰绳,让骏马放慢速度。耳中微风顿减,骏马悠闲慢走了起来。 姚暮染悬心稍放,立高望远,放眼打量起了周遭。 一眼望去,全是营地中的重重帐篷,还有一队又一队黑压压的士兵,不时有侍婢稍显靓丽的身影,翩然穿梭着。一幕一幕铺展在明媚的春光下,严谨中又透着散漫。 姚暮染看着看着,又有些意兴阑珊了,问道:“奉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乔奉之耐心道:“快了,杜琰归降当日,殿下就已经给陛下上奏了,如今只等陛下下达安北之策,到时诸事落定,便可启程前往南乾了。” 姚暮染听罢,幽幽叹息:“说是快了,我看还需一些时日呢。” 乔奉之安慰道:“再坚持一下吧,殿下何等尊贵,也还是住在这军营里。” 姚暮染听到这里,心中另有想法。或许,这便是那霍景城的聪明之处了。皇宫是何等地方?那可是天子的居所,即便霍景城打下了北越也立了军功,可他一旦入住皇宫,便有自大僭越之嫌了。所以他并没有得意忘形,而依旧谨慎为之。 乔奉之见她静默不语,以为她还是心情不畅。他想了想,忽地凑在她的耳边,徐徐说道:“染儿,等到了南乾后,我们就在京中购一座四合院,院中挂满灯笼,整夜不灭。入夜后,我们可以躺在院中的摇椅上赏月喝茶,谈心说趣。还有,眼下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到时我请人把正房门外两侧的石板都挖去,中间留条过道,两边便改成两块花田,里面种满各种花卉,白日春光明媚,鸟语花香,蝶舞翩翩,你说美吗?” “奉之,好美!”果然,她的精神为之一振,一双桃花眼马上悠远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美景。 她终于开怀,乔奉之达到了目的,不由笑意深深,想要继续说给她听,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她又俏皮道:“不!你那么有钱,我才不要住四合院,我要住府邸华宅!” “哈哈……”乔奉之再次笑出声,笑完才道:“染儿,府邸华宅不是不可,只是迟些罢了。我已得殿下赏识,到了南乾后必定入仕为官,初来乍到可要低调才是。待他日身在官职一年半载,再迁居府邸也不迟。” 第三十二章 草场惊马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罢,侧头看他:“我随口打趣你你竟也信?殊不知,深深庭院寂寂心,庭院越大人越孤单呢。” “无论住在哪儿,我都不会让你孤单。”乔奉之看着她近在咫尺韵味撩人的小脸,心头一跳,连忙去啄她的芳唇,还想顺道轻轻咬住,只是没想到却被她躲了过去。她还面带得意取笑起他来:“原来你也有笨的时候啊?” 乔奉之见她终于开怀,可谓求之不得,哪还舍得与她斗嘴,于是笑道:“并非我笨,而是你太灵巧。现在,有心情学骑马了吗?” 姚暮染笑着点头,他的心情随之愉悦,然后将缰绳递到了她的手里,一边耐心讲起了骑马的种种技巧…… 在他轻柔动听的声音里,一座宽敞无边的草场已经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进了宽阔的草场后,乔奉之与她共乘一骑跑了几圈,该教给她的也教了。此时见她胆色稍壮,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乔奉之瞅准时机,竟然把缰绳往她手里一塞,然后松开她,略施轻功一跃跳下了马。 姚暮染背后一凉,等再看时,慢跑的骏马已经前行了一截,将乔奉之落在了身后。 她心口一慌,连忙抓紧缰绳,一边回头喊他:“奉之!” 乔奉之向他挥手,高声道:“别怕!抓紧缰绳!按我方才教你的去做!” 姚暮染这才死了求救之心。耳边风声掠过,呼呼作响,她迫使自己乱中生静,一样一样回想他方才教的,然后照做。渐渐,她似乎掌握了其中窍门,心里不是那样害怕了,而是认真策马。 骏马围着草场一圈圈地跑,不知疲倦。 第一圈,她经过他的身边时,还不安地喊了一声:“奉之!我想下去!” 乔奉之但笑不语。 第二圈,她经过他的身边时,清美如兰的面容上已经有了笑容:“奉之,我好像会了,我做的对吗?” “对极了!”乔奉之对着远去的骏马,送上了赞许。 等第三圈,她经过他的身边时,骏马明显已经比方才快了许多,而她已是笑颜如花了:“奉之,还挺好玩呢!” “那你多玩几圈,哈哈……”乔奉之心情大好,俊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一双漆黑的星眸紧紧追随着草场上那一抹白色倩影。她坐在骏马上迎风驰骋,及腰的墨色长发被风吹在身后,如上好的黑色丝绸,飘逸柔顺。她的白裙也随风扬起,整个人美如奔月仙子。 这边,姚暮染的心情也越来越豁达开朗,她已不用全神贯注紧张兮兮地去盯着马了,而是可以腾出精力去享受迎风飞奔的感觉。 可好景不长,乐极生悲。就在她的马途径草场入口处时,谁曾想,另一匹骏马也正风驰电掣地从入口处忽然飞奔了进来! 两匹马驰速都快,眼看就要相撞在一起。这惊魂一刻,姚暮染吓白了脸,蓦然尖叫了一声。 还是那另一匹骏马上的人马技娴熟,反应敏捷,连忙及时拉缰。耳中一震,只听他的马仰天长长嘶鸣了一声,然后抬起前蹄生生停了下来。 同样,姚暮染的马亦是嘶鸣着高高抬起了前蹄,急急停下。 “啊——”姚暮染被忽然立起的马身掀起,整个人往后仰去!同时,缰绳也脱了手,她失去重心,如风中乱草毫无依托,顷刻间就后仰着往马后摔去,此等情形,必是后脑先着地。凶险之中,她脑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一下落地,不死也残了! 耳边风声急掠,她在风中听到了自己满含绝望的呼喊:“奉之——” 这一声惊喊,似乎惊醒了另一匹马上的人,那人倒也反应神速,马上一脚踩上自己的马背,着力后再向姚暮染飞扑跃去,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将她拦腰一抱,两人一齐落地,抱成一团滚落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耳边没了风声,可料想中骨断肉裂的剧痛也迟迟没有来临。姚暮染惊惑睁眼,刹那间,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俊眸。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脸近在咫尺,鼻尖相触,气息交织,两人都愣了。姚暮染惊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也还紧紧抱着她的纤腰,男子独有的气息包裹着她…… 姚暮染回神,慌忙爬起来对着那人跪地,惶恐道:“妾身该死!妾身惊了殿下的马还连累殿下冒险相救,妾身该死。” 救她之人,正是那太子殿下——霍景城。 此时,乔奉之已经急切奔来,不避讳霍景城在场,连忙扶住姚暮染关切询问了起来:“染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痛?” 姚暮染无助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裳,心有余悸冲他摇摇头。 乔奉之脸色微缓,悬心稍放,这才去扶地上的霍景城,只见他已慢慢起身,又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看着两人询问道:“乔夫人没事吧?今日是本殿莽撞了,还未入草场便策马疾驰,这才惊到了乔夫人的马,还望二位见谅。” “殿下言重了,殿下冒险相救,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妾身以此礼谢过殿下。”说罢,姚暮染对着霍景城伏地叩了一首。 乔奉之又道:“多谢殿下相救,不知殿下可有伤着?实在是奉之的不是,今日偏巧来教内人骑马,她马技生疏惊扰了殿下,望殿下海涵。” “无妨,本殿也没受伤。”霍景城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营中生活枯燥,该是带着夫人前来散散心的。” 乔奉之忧心她的伤势,不欲逗留,于是向霍景城作礼:“殿下说的是。那么奉之不打扰殿下骑马了,奉之先带内人回去。” 霍景城有意无意看了姚暮染一眼,道:“好。乔夫人应该有些许擦伤,本殿这便派人给你们送些药膏。” “多谢殿下,奉之告退。”乔奉之侧头去扶地上的姚暮染,却发现她惊魂未定,于是对着霍景城大方笑了一声,道:“女子不禁吓,殿下别见笑。” 说罢,他一把横抱起了姚暮染,弃了马步行离去。 霍景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眼中有了几分趣意与探究。 暖风掠过,几步之遥的骏马悠闲地打了个响鼻,霍景城收回目光,抬步欲上马回营。 才走了一步,只听“啪嗒”一声,从他的腰间忽然掉下来一个物什。他停步一看,俊朗如画的面容漫上了几分疑惑,地上那样东西……并不是他的。 想着,他捡起来打量,只见是一个清雅别致的香囊,用洁白的素锦做面儿,上面用和田玉线绣着鲜活翠绿的丝萝,一枝一枝,蜿蜒缠绕,十分清新别致,不似鸳鸯戏水图那般常见与俗气,也不似穿珠坠链那般华美贵重,就是清爽简洁,雅致耐看。霍景城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唇边忽然勾起了笑意。丝萝丝萝,菟丝与女萝,缠绕于草木,不易分开。谁曾想,这绣着丝萝的香囊,竟然在方才的纠缠中,从她的腰间脱落,又缠在了他腰间的玉坠上…… 笑罢了,他将香囊凑近鼻间轻嗅,缕缕清幽淡薄的香气源源袭来,刹那间醉人心扉,与方才那位夫人身上的香味儿别无二致…… …… 姚暮染回到帐中,乔奉之马上细心将她检查了一遍,倒没有大碍,就是手臂上有轻微擦伤。乔奉之一边为她上药,一边愧疚道:“染儿,是我大意了,你初学骑马,我竟留你一人在马背上,方才若不是殿下相救……”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不敢说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姚暮染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奉之,我真的没事,方才只是突发意外而已,我分明都已学会了,跑了几圈都好端端的。也怪我自己不够镇定,见事就慌,不怪你的。” 乔奉之喟叹一句:“你没事就好。” “奉之……方才……我若知道会是那样,宁可不要殿下来救。”姚暮染犹豫着说出了这句话。无人知道,方才她的惊悸与惶恐中,还有一半是来自于她与另一个男子竟然有了那样亲密无间的举止,而且,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而乔奉之听完后,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佯装嗔怒,捏了一下她的俏鼻,没好气道:“你呀!心眼儿就是多。本就没什么事,愣是被你说上了台面!方才那样凶险,性命攸关,其他都不足挂齿。我呢,也没那么小心眼儿,你被殿下抱一下,又不会掉一块肉,反而还留了一命,我心甘情愿,没什么好说的。” 姚暮染听罢,心头顷刻就放松了,看着他的眼神也含情脉脉,道:“夫君,你待我真好,也足够宽容。” 乔奉之一听,心中惊喜莫名,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语气略有激动:“染儿!我原以为,在我没有娶你之前,你不会愿意这样称呼我的,如今,我总算盼到了你这声称呼。” 姚暮染依在他的胸口,温柔道:“夫君……”说着,她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抬起一双传情诉意的美眸看他:“夫君,心都是你的了,还说什么称呼与名分,此生只求夫君不弃……唔……” 她后面的话被他炙热急迫的吻打断了…… 第三十三章 安北之策(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帐篷外面,天光忽然暗淡,晴空不复,阴沉了一会儿后,竟然急急下起了雨,营地中所有嘈杂之声都隐没在了雨中。 霍景城身边的秦安因为办了趟差事,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匆匆跑到了一处宽敞的帐篷前,禀告过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霍景城正悠然慵懒地侧躺在床榻上翻看书册。秦安看了看他,马上劝了起来:“殿下,外头好大的雨,这再过一会儿凉气就要升上来了,您衣衫单薄,可别着了凉呐。” 秦安边说边取来披风,要为霍景城披上。霍景城放下书,懒懒挥挥手,挡开了他手中的披风,一边道:“秦安,让你送个药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乔夫人伤得挺重?” “非也,非也。”秦安道:“殿下,乔夫人伤的不重,只是小人去的不凑巧,在他们帐外等了好一会儿呢。” “怎么回事?”霍景城问。 秦安听他细问,眼底闪过了暧昧与神秘:“殿下,人家夫妻情深,如胶似漆呢。小人就是去得不凑巧,还是守在帐外的福全拦住了小人,说此时不便,小人这才明白。小人本想把药交给福全,可又想起您的嘱咐,要奴才一定亲手送上药,所以奴才在帐篷外淋了好一会儿雨呢。” 霍景城这么一听,顷刻便明白了,心绪忽然就有些飘忽。 “殿下?”秦安唤他,霍景城回过了神,问道:“那你最后还是亲手把药送进去了?” “是,小人可不敢违背殿下的意思。” “那她……就是乔夫人,有没有说什么问起什么?”霍景城又问。 秦安想了想,道:“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谢了恩,客套了几句而已。” “当真没问起什么?”霍景城疑惑,她丢了香囊自个儿还没发现吗? 秦安笃定道:“殿下,乔公子与乔夫人真的没有提起别的什么。” “好了,回你的地铺上去,别打扰本殿看书。”霍景城已经确定,她还没有发现丢失的香囊。 秦安回到自己的地铺后就安静了。 帐外雨水潺潺,奔泻流淌,却衬得帐内比平常还静谧。霍景城盯着手中的书,只是半晌也不见翻上一页。他盯得累了,便放下书坐起,忽然说了一句令秦安始料未及的话。 “秦安,去给本殿找个女人!” 秦安一听,一骨碌从地铺上坐起,瞠目结舌道:“殿下,这……您……您要小人上哪儿去给您找女人啊?” 霍景城听罢,看向帐窗外的漫天雨幕,心绪依然难平,却无计可施。只得重又躺下:“算了,当本殿没说。” 秦安如释重负,也慢慢躺下,嘀咕道:“殿下,早知道出征时您就带上凌侧妃娘娘,娘娘嚷着要来,您就是不同意。” 霍景城听了不屑,淡淡道:“她黏人又多事,本殿累得慌。再说,她与太子妃两人一向不睦,暗地里不知较了多少劲儿,本殿若带了她,可不是要惹太子妃伤心。” 秦安道:“也是啊,还是殿下您想事周到,面面兼顾。” 霍景城沉吟一会儿,忽地来了兴趣,问道:“秦安,依你看,是我们南乾的女子美,还是这北越的女子美?” 秦安想了想,道:“殿下,这您要小人怎么说啊?小人跟着您来北越,也没见过几个女人啊。” 霍景城唇边勾笑:“就拿那夏侯夫人,杜夫人,还有乔夫人来比着说说。” 秦安又想了想,老实道:“拿她们几人比的话,与我们南乾的美人还是不相上下的。尤其乔夫人,细看之下甚美呢。” 霍景城:“哦?怎么个美法?” 秦安正想回答,忽然又有些困惑:“咦?殿下,您今日怎么研究起了美人?您的府里就美人如云呢……” “少废话,要你说你便说。” 秦安一听,灰溜溜闭了嘴,乖乖回答起问题:“殿下,小人觉着,那乔夫人的美就像酒,要慢慢品,一眼看去倒不惊艳,可多看几眼,就越看越好看,眼角眉梢颇具风情韵致,能把人看醉似的。” “哈哈——”霍景城听完后笑了起来。 秦安见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眼里有了疑色:“殿下……” 霍景城见他欲言又止,再一看他的神色,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道:“想什么呢?闲说而已,没什么事,到了外头可别再提,知道了吗!” 秦安这才消了疑心:“是,小人明白。” …… 这一场夏雨从最开始的磅礴渐渐变小,一直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才停了下来。空气湿润,充满了泥土的气息。 此时,乔奉之正要拉着姚暮染去外头散步。雨水连绵,他们一连在帐中闷了好几日,今日雨停了,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月枝与绿阑给姚暮染披上了一件轻纱起绞的素罗白色外裳,袖口处用金丝线绣着半开的芙蓉花。下身则是一袭水蓝色的锦缎长裙,锦缎光滑细密,垂坠感极佳。这一身蓝白相间,穿在她的身上,十分雅致清丽。 姚暮染心里喜欢,对着月枝与绿阑夸道:“你们两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衣裙颜色清雅,穿着也合身。” 这些衣裙还是前些日子乔奉之给了月枝与绿阑一些钱,让她们两人出营去街上买了布料又送去裁制的,今早停了雨两人便去取了回来,谁知给她一穿,还真是好看合身。 绿阑见她喜欢,笑道:“哪是我们眼光好,是夫人身段好人又美,别说这些美丽的衣裙了,就是粗布麻衣,夫人穿上也是美的。” 乔奉之也欣赏了一会儿,忽然疑惑:“染儿,你常佩的那个丝萝香囊呢?仿佛几日没有瞧见了,今日取来佩上,与你这身衣裙也配。” 姚暮染一怔,淡淡道:“那个香囊不知何时丢了。反正也旧了,里面的香草也失了味儿,回头再重做一个吧。” “也好。走吧。”乔奉之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姚暮染见他没有多疑,心里稍松。其实那个香囊她十分喜欢,三两日便会取出里面的香草,然后将香囊清洗干净,始终保持着洁白。但是草场惊马那一日却丢失了,她猜测,应该是摔跤时掉了。后来她去草场散步,还找了一回,却没有找到。那么,就不能再继续找了,再找的话,难道还要去问霍景城吗?她不愿,该避的总要避。 两人出了帐篷,才走了一截,就见福全迎面匆匆跑来了。 他站定后气喘吁吁道:“公子,殿下与相国大人叫您去军帐中议事呢!” 乔奉之听完意外,问道:“可知是什么事?” 福全喘了口气,喜色道:“公子,是好消息呢!南乾陛下的圣旨到了!安北之策终于下达了!” 两人一听,自然都高兴。乔奉之与她对视,道:“染儿,你且回去,我这便去看看。” “好。快去吧。” 乔奉之与福全匆匆去了。 姚暮染一人无心散步,只得又折了回去。 谁知刚走到帐篷前,绿阑与月枝的对话就从里面传了出来,惊停了姚暮染的脚步。 “绿阑,你也真是的,方才把那乔夫人夸成了一朵花。哼,我瞧她也不过如此。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乔夫人原就是宫里的一个宫婢而已,仗着有几分姿色这才勾上了乔公子。可人家乔公子可不是太监呢,军营中大家都知道了。如今乔公子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前途似锦,那位夫人哪有一处是配得上乔公子的?” 这道声音是月枝的,话里话外,透着不屑与酸意。 接着,是绿阑的声音,带了几分严厉:“月枝!怎么胡说八道了起来?我们奉命伺候他们,他们就是主子,主子从前如何哪里是我们管得着的?配不配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再说,你这话若让旁人听了,还以为你爱慕着乔公子,见不得乔夫人呢。” 然后是月枝娇嗔的声音:“哎呦去你的,好你个绿阑,我……我哪里爱慕乔公子见不得乔夫人了,你休要胡说。” “那你就收起这些阴阳怪调的话,可别再说了,若让旁人听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不说就不说,哼。反正有些事搁在那里就是明摆着的,就算不说,大家也都不是瞎子聋子。” “好了好了,大清早的净听你在这儿浑说了。赶紧打扫,打扫完了出去透透气。” 里面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姚暮染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掀开帘子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咦?夫人不是去散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绿阑搁下抹布,迎上来问。而月枝就不是那样自然了,做贼心虚,仿佛在担心什么。 姚暮染依旧亲厚自然,笑道:“殿下那边有事要议,所以叫走了奉之,我便回来了。” “原来如此,反正这雨都停了,夫人迟些散步也不碍事。”绿阑说着,继续擦起桌椅。 月枝见她一如往常,也放了心,继续洒扫。 姚暮染来到床榻边坐下,静静看着她们打扫,等看了一会儿后,她忽然紧张兮兮地跑到了床尾处的矮柜旁,拿起了上面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锦盒,一边看一边庆幸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绿阑见状,问道:“夫人,怎么了?” 第三十四章 安北之策(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将锦盒抱在怀里,道:“是我忘了叮嘱你们,打扫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碰我这包袱和这锦盒。这锦盒里的玉饰是乔公子送我的定情之物,他要我一定保管妥当,还说这套玉饰要是碎了,就证明我与他缘分尽了,他就要休了我。方才我进来时见你们在打扫,这才想起来叮嘱你们。好险……” 绿阑听罢,紧张道:“还真是险呢。夫人放心吧,今后奴婢打扫时一定小心,绝不去碰那包袱和锦盒。” 月枝回过神,也连忙答应:“奴婢也记着了,夫人放心吧。” “这便好,这便好。”姚暮染说着,将锦盒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 乾帝下达的圣旨是被南乾高太尉带来北越的。高太尉来到军营后,便将圣旨交给了霍景城。霍景城看完圣旨,又听了高太尉一言后,心里犯了难,于是召来了云策与乔奉之议事。 军中议事的帐篷里,三人对坐,气氛严肃。霍景城静坐不语,等待着云策与乔奉之将圣旨过目。 一派肃静中,两人看完了圣旨。云策道:“殿下有何犯难?陛下的安北之策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啊。” 乔奉之听罢,心里十分认同云策的话。 乾帝的旨意的确是合情合理的。他的安北之策,便是用南乾的忠臣前来取代北越的降臣。之所以派高太尉亲自带了圣旨前来,就是要高太尉奉命接管杜琰的降军,然后镇守北地京都。而夏侯博与杜琰,便要随乾军一道远赴南乾,等到了南乾后,乾帝才会赐封他们。至于各地诸侯,一开始就没有反抗,他们降心还算真诚,所以名位与封地暂时不动。 而乾帝的旨意,与乔奉之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所谓山高皇帝远,对于不放心的人,君王总要把他们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好管治。而动荡不宁之地,总要放上自己信任的忠臣来镇守。 自此,夏侯博与杜琰远赴南乾,北越降军群龙无首,也必定安分,从此皆是高太尉麾下的军队了。降军安分,新将忠心,的确是良策了。 这时,霍景城出声道:“本殿的犯难之处与这旨意无关,给你们过目,只是要你们知道父皇的决策而已。” “那殿下犯难的是?”云策问。 霍景城道:“父皇还有一个意思,只不过没有写上圣旨,却命高太尉给本殿带了话,要本殿来决策,并让本殿回到南乾后第一日就给他个答复。” 云策恍然大悟,摇了摇羽扇,道:“陛下还有何意思?” 霍景城面向两人,认真说出了一句话:“父皇有意要南北互迁,再也没有乾越之分。” “南北互迁?!”云策与乔奉之异口同声。 此事就太过重大了! 霍景城看了看他们师徒的反应,忍不住笑了一下,严肃的气氛稍有缓和。霍景城起身,在地上慢慢踱步,一边道:“不错,就是将北族迁往南地一半,再将南族迁往北地一半。如此南北互通,百年之后,南北皆是一族,一族则无二心,抱团如山,外族难犯。在父皇的观念里,始终都认为,天下一统的真正意义,并不是土地一统,而是百姓一统。若不能真正实现百姓一统,那么统一的天下就只是暂时,内部还会有诸多暴乱,甚至分裂。” 帐中静默了片刻,云策慢吞吞道:“可是,南北互迁,是巨大的动作,且耗时之久难以估量。陛下若真如此决断,势必要跟上此事操碎了龙心呐。” “况且,百姓们谁愿离了家园故土?到时南北百姓怨声沸腾,怕只怕,还没实现百姓一统,倒让他们提前暴乱了。”乔奉之道。 霍景城叹息一声:“是啊……本殿也明白其中利害。父皇作为帝王,施此宏图大志,一旦功成,后世受益则流芳后世。可是当世两国百姓作为开端,深受互迁之苦,必会怨恨唾骂。哎……父皇竟把这样的难题丢给了本殿,他这是清楚此举必然延续多年才够见效,所以在试探本殿愿不愿意承他此志呢。” 云策打着扇子笑了几声:“那殿下您心里到底是愿意呢还是不愿?” 霍景城无奈嗤笑:“呵!作为储君,上有父皇,哪有本殿说愿不愿意的份儿,只有该不该的份儿了。此时,本殿的一句不愿,兴许就会失了太子之位。到时有的是人愿意支持父皇,并承他此志。” “是也,是也。殿下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去答复了,否则就是推脱惫懒,惹来陛下对您的灰心。至于互迁之事的弊处,陛下能作此想,可见早已清楚了利弊。眼下若没有足够充分的说辞说服陛下回心转意,那么互迁之事怕是要板上钉钉了。”云策摇着羽扇徐徐分析,片刻又问:“殿下,那高太尉如何提议了?” 霍景城坐在桌边端起了茶盏,一边道:“高太尉是父皇的心腹爱将,自然唯父皇之命是从。本殿也没在他跟前吐什么话。他千里奔波而来,本殿已经让他去休息了。” 云策道:“那么殿下别无他法,回国后便顺着陛下的意思去答复吧。” 霍景城又叹了一声:“哎,此事一旦推行,近三年,南北两地上至皇族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是不得安生了。只是父皇目光深远,为了南乾后世基业身先士卒,我这做儿子的也理该追随。父皇能背这一世骂名,本殿也背得。” 霍景城嘴上虽然如此说了,可那语气与神情还是带了几分无奈地妥协。乔奉之与云策对视了一眼,两人已是明白了霍景城真正的心思与意愿,却奈何身不由己。 三人相对,一时无言。 …… 晚间时暮色疏影,帘外月明。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一出帐篷,姚暮染竟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味儿。她左顾右盼,终于瞧得清楚,原来营地中早已支起了好几处酒摊儿,士兵们三五一聚,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声行着酒令,闹哄哄中倒也有几分喜庆。 乔奉之解释道:“染儿,后天大家就要班师回朝了,人人都高兴。” 姚暮染听了,心情亦是舒畅:“我心里也高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两人说笑着,在经过一处酒摊时,有士兵笑着招呼了起来:“乔公子!听闻那日夜宴上,您的酒量与殿下不相上下呢,小的们拜服于您,您今日赏光与小的们喝上几碗成吗?” “哈哈——”乔奉之笑着向他们挥手,打趣说笑:“本公子是文雅之人,喝酒也文雅,闲聊静喝罢了。而你们喝起酒来非要行个酒令,本公子又不擅长,必然一败涂地。那日夜宴侥幸没有败在殿下手中,今日可别败在了你们手中,那可真是马失前蹄了。” “哈哈——”一伙士兵全体哄哄大笑了起来,人人欢天喜地的。 姚暮染打量了几眼,夜色朦胧中,她在坐地的人堆里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半隐在一个士兵的后面。姚暮染见他鬼祟,于是定睛去看,这一看,她当即就忍不住掩嘴轻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奉之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只见鬼祟之人正是福全那厮,也不知他是几时和几个乾军混熟了,又馋了酒,便藏在他们的酒摊儿上与他们喝了起来。 乔奉之看清楚后也笑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福全身侧揪出了他,又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道:“把他们全体喝败,可别给我丢脸,知道吗?” 福全摸着脑门哭笑不得,大大咧咧说起了趣话:“公子,小人只学到了您的文雅,可没学到您的海量呐。” “哈哈——”大家又全体哄笑了起来。 “好哇,如今都敢拿我打趣了。”乔奉之伸手又要弹他,福全赶紧抱住了头:“别别,公子,不是我们要拿文雅二字打趣您,而是您哪里像是个文雅人啊?这军营里谁不知您与杜将军大打出手,一战成名啊?” 人群中又传来了笑声。乔奉之笑道:“我一年能打几次架?多数时候不都是文雅的吗?” “那您这个文雅之人就好好陪着您的夫人去风花雪月吧!哈哈——” “嗯,走了。”在一片笑声中,乔奉之拉着姚暮染渐行渐远了。 越往北走,便越接近骑马的那片草场了。营地中的灯火越来越远,明明灭灭,稀稀疏疏,如点闪的星海。 两人并肩走出了那袅袅的酒香之地,夜风又拂来了浅淡的花香,风过如兰,令人心旷神怡。姚暮染断定,是那草场里的野花儿开得越来越多了。 夜阑人静里,身侧的乔奉之忽然叹息了一声。 姚暮染听到后,心头一悬,马上侧头看他:“奉之,怎么了?” 他边走边捏了捏她的手,徐徐道:“那些士兵如此欢喜雀跃,是因为他们知道即将班师回朝,他们有国可归,有家可期,有亲可见,所以开心。只是,南北互迁的旨意一旦颁下,这世间又要有多少人要背井离乡,与亲分离了。” “南北互迁?”姚暮染停住了脚步。 乔奉之随之停下,将南北互迁之事悉数与她说了。 姚暮染静静听完,心里一片复杂。乾帝有了如此意思,可谓是变天之举了。 “奉之,在你心里,认同南北互迁吗?”她认真相问。 第三十五章 七窍玲珑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看着她缓缓摇头:“有些事强求不得,就像油和水,永远融不到一处。况且这是南北互迁,强求之下必酿大祸。乾帝心中天下百姓归一家这个宏图伟愿,未免有些纸上谈兵了。其实殿下心里也明白,他也不认同此事,但他身在其位无可奈何。” 姚暮染点头:“是啊,这是两国互通,可不是国内各地互通。南北差异太大,语言,钱币,习俗,饮食,样样都是难处。” “并且人活一世,仅百年而已。百姓们只想安稳活完这一世,他们可不愿以身试政去成就一个帝王后世的美名。百年之后,人死如灯灭,谁还管得着后世后代如何。”乔奉之说着,拉起她又走了起来。 两人默默良久,直到走进了宽阔的草场。里面空阔漆黑,一望无际。 姚暮染站定了脚步。乔奉之停下看她:“怎么?不敢往里走了?” “奉之!南北互迁之策根本行不通!”姚暮染忽然语气激烈起来。月色下,她勾人欲醉的美眸印着满天星子,美的惊人。 “为何?”乔奉之问。 姚暮染信誓旦旦,语气铿锵:“眼下北越乱世,四处成灾,饥荒,鼠疫,常年不绝!记得寒冬腊月那会儿都闹的厉害,如今夏日初袭,暑热将至,只会更加泛滥!若要南北互迁,便是疫病互传!到时两国都要陷入水深火热!” 乔奉之看着她的目光骤然变了。仿佛是不识,又仿佛是不信。但他看着看着,眼里还是一寸一寸地明亮了起来,直到俊眸如星海铺展,熠熠生辉。 姚暮染激动地拉起他的手,继续道:“奉之!如今的北越就像一把生锈的刀,乾帝若真想用它,也得先磨它!等磨好了,又是三年两载过去了。到时他若还是不肯回心转意,你就去向乾帝进言,就说,南北互迁根本达不到互通为一族的效果,到时北族到了南地,南族到了北地,芸芸众生何其多,谁能保证他们全体都会互相通婚?必定还有南族与南族的通婚,北族与北族的通婚,那么再过几代,南北这片土地上,不但不能成为一族,还分为了三族!” “三族?” “不错!南族之间通婚,后代还属南族,而北族之间通婚,后代还属北族。但凭空还会多出南北通婚的混族!如此一来,南族还是南族,北族还是北族,中间还掺杂了混族!这三族之间,必定还有鸿沟界限!” 她这番话字字清晰,落地有声。等她一口气说完又缓了口气时,才发现面前的乔奉之竟然怔怔凝视着她,他明亮的俊眸中满是震惊、诧异…… “奉之?奉之?”姚暮染被他如此注视,不安起来。 乔奉之有些回过了神,墨色长眉竟然微拧起来,他扶住她的双肩,语气又缓又惑:“染儿……你……” 姚暮染忽闪着美眸,轻声问道:“奉之,我……说错什么了吗?” 乔奉之被惊走的心神终于彻底恢复,他的俊脸一下子舒展,对着她无声笑了起来,他笑的那样认真,那样由心,那样迷人…… 姚暮染终于听到他说:“染儿,你没有说错,一个字都没有错,说的对极了!” 他用力将她揉进了怀里,这一刻,仿佛对她又爱又恨,因为爱到极致只能用恨来表诉了。 姚暮染靠在他的胸膛里,惊喜道:“奉之,我真的没有说错?” 乔奉之笃定道:“没错!不但没错,还说的妙极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可谓是一番力挽狂澜之辞了!” 姚暮染一听,巧笑倩兮:“那么你和殿下的为难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不错!何须再等三年两载?明日我便去告诉殿下这番说辞!他日回到南乾如此劝谏陛下,定能让他死了互迁之心!” “好了,你都抱得我喘不过气了。”姚暮染笑着嘟囔。 “哈哈——”乔奉之心情大好,不但没有放开她,还抱着她转起圈来。 夜幕跟着旋转,身体如浮云端,姚暮染咯咯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夫君,你会永远待我这样好吗?” …… “当然不会。” 宽敞的帐篷里,霍景城还穿着寝衣,俊郎的眉眼透着慵懒。他一边招呼秦安为他更衣,一边道:“奉之,你大清早前来定是有要事禀报,本殿怎会怪你扰了清梦呢?” “那便好。”乔奉之神清气爽地站在帐中。 霍景城正在更衣,余光中,那一抹白色身影越来越亮眼。霍景城忽然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起他来。 今日,乔奉之依旧穿了一袭白衣,用金丝滚边,领口与袖口上也用金丝线绣着如意纹。腰间则束着一掌宽的同色腰带,上面垂下来一块穿了璎珞的玉坠。他穿起白衣来似乎件件都好看,浑身上下始终清爽干净,身不染尘。风流俊俏中又隐着超凡脱俗的仙气。 霍景城打量完了,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怪她喜欢他。 霍景城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连忙干咳了几声,不知是掩饰,还是提醒自己回神。 “呃,奉之,说,什么事。”霍景城穿戴好了,随意坐在桌边饮茶。 乔奉之的唇角缓缓勾起了笑容,一字一句将昨晚姚暮染的言辞说了出来。 霍景城听完后,眸中一亮,旋即站起:“妙!妙哉!”说着,他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心头的愁云已是顷刻散尽了。他停在乔奉之的面前,笑问:“奉之,就凭这两点说辞,足以令父皇回心转意。这是你昨夜斟酌出来的?” 乔奉之道:“是。殿下若觉得可行,那么奉之愚见,此言殿下是不便亲自去向陛下陈述的,朝中的太子党也不能出声。殿下就先在陛下面前应了此事,而后再另找朝臣去向陛下谏言。” 霍景城笑着拍上了他的肩膀,赞许道:“奉之,你果然能为本殿解忧!本殿记你大功一件!” 乔奉之作礼客套:“能为殿下解忧,是臣下的本分,奉之不敢居功。” “不必自谦。单是南北互迁的这两个弊处,你能一夜想透,可见这里藏着的是一颗七窍玲珑之心。”霍景城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指点上了他的心口。 “殿下过誉了。”乔奉之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同样在感叹,那的确是颗七窍玲珑之心呢。而那颗七窍玲珑的美人心,已经赠给了他,只属于他。 “奉之,站那笑什么?”霍景城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他。 乔奉之回过神,马上收了笑,一边跟上去一边道:“殿下去哪?” 霍景城边走边道:“去找高太尉,将北越降军的兵符交给他,然后吩咐下去,今晚办个凯旋宴,明日我们出发回国!” …… 清早的军营中,暂且安静着。忽然,不知是哪个帐篷里,传来了“哗啦”一声动静。 姚暮染散步归来,掀开帐帘进去时,便见绿阑与月枝齐齐跪在地上,绿阑满脸的不安与愧色,月枝则抹着泪。 “绿阑,月枝,你们这是怎么了?”姚暮染问道。 绿阑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口难言的样子。 这时,月枝哭哭啼啼道:“夫人,奴婢该死,奴婢对不住您!”说着,她将藏在身后的锦盒拿了出来。 姚暮染一见那锦盒,心里就冷笑了起来。 月枝继续哭诉道:“夫人,是奴婢该死!您昨日才叮嘱我们,要我们打扫时小心一些,不要碰您的包袱。可方才奴婢打扫时,看到一只滑虫爬上了您放包袱的矮柜上,奴婢一时心急,便扑上去打,结果……结果不小心碰下了包袱,摔了锦盒,您的玉饰全碎了……” 姚暮染听罢,神色无波,又问起了绿阑:“绿阑,是这样吗?” 绿阑满面愧色:“夫人,奴婢也不知,方才偏巧奴婢出去倒水,结果听到帐内哗啦一声,等奴婢再进来时,月枝已经闯下了祸。” 姚暮染听了,亲手去扶绿阑:“来,绿阑,你先起来,也别担心什么,这件事怎么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谢夫人原谅。”绿阑起身后,又看了看跪地哭泣的月枝,小心求情道:“夫人,求您也别怪责月枝,她也是无心之失。” 姚暮染勾唇冷笑:“无心之失?绿阑,这你可说错了,按我说,她就是成心的。” 还跪在地上的月枝一听,连忙否认:“夫人!奴婢不是有心的,真的不是有心的!” “是吗?”姚暮染说着,接过了她手中的锦盒,坐在床榻上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果然是碎了。 姚暮染冷笑着开门见山:“月枝,你喜欢上了乔公子,然后怎么看我都不顺眼,还特地去打听了我的来历,结果知道我只是宫里的一个宫婢时,你越发不服气,认为我配不上乔公子,对吗?” 绿阑与月枝听到此处,两人对视了一眼。 姚暮染看了看两人,接着道:“不错,那日你们俩的悄悄话我都听到了。只不过,谁说的是好言,谁说的是恶语,我心里明白。” “夫人……我……”月枝支吾开口,姚暮染却打断了她的话:“后来我进了帐篷里,特地取出了我的锦盒,然后说了那番话,还说,这锦盒里的玉饰要是碎了,便证明我与乔公子缘尽,他就会休了我。结果今早,你就趁绿阑出去倒水,故意打碎了我的玉饰,想以此让乔公子休了我。月枝,我没说错吧?” 第三十六章 赏罚分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夫人,奴婢冤枉!”月枝急切辩驳。 姚暮染冷哼了一声,道:“月枝,你一定认为,我来到此处说好听了是来者是客,说难听了便是寄人篱下,所以我一定不会将你如何,哪怕你打碎了我珍视的东西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对吗?那你还真是赌对了,我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我能试探出人心就够了。” 姚暮染低头打量起了锦盒里的东西,慢悠悠道:“再说,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一些旧了的廉价玉饰放在这盒里,就算被你打碎了也无关紧要。” “什么?”月枝喃喃一声,抬头去看姚暮染:“那锦盒里……” 姚暮染淡淡道:“不错。我给你递了话后就已经暗地里取走了我所珍视的美玉,然后换成了一些廉玉,好让你摔个痛快。还有,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还真是愚蠢,我哄人的鬼话你都信?就算那套美玉真的碎了,乔公子又岂会因此休妻呢?” 绿阑与月枝听得目瞪口呆。月枝回过神后,连忙道:“太好了太好了!夫人的美玉没有碎就好!夫人,至于您说什么奴婢真的不明白,奴婢就是不小心摔了锦盒而已,眼下知道美玉完好,奴婢也为您高兴。” 姚暮染见她避重就轻装模作样,冷声道:“少来!月枝,我这里是留不得你了。我虽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至少可以让你无法继续在我眼皮子底下晃。去吧!去找营中管事,就说我宫婢出身,娇贵不起,不用两个人伺候,一个绿阑就可以了。” 月枝一听慌了:“夫人!求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姚暮染语气轻慢:“你舍不得乔公子?那等他回来送你一程好了。若让他知道,你故意打碎他送我的定情信物,他一定不肯轻饶你,轻则上报给相国大人,你换来一顿责罚。重则闹到殿下跟前,到时,殿下脸上挂不住,只能杀你泄愤了。” “夫人,求您不要……”月枝哭着哀求。 “所以,比起你自己去找管事,让他给你另派差事可好多了,不是吗?”姚暮染说着,放下了锦盒,淡淡道:“去吧。” 姚暮染说完后,便上了床榻躺下,不再理会。晨起散步到此时,还真是困了,平常哪里会早起,只是绿阑与月枝是每日清晨进帐打扫的,所以这个摔玉的机会她得给。 姚暮染躺了一会儿后,耳中听见绿阑轻声劝了月枝几句,不消一会儿,帐帘被人掀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了出去。月枝离开了。 帐中一时静谧。姚暮染身上一暖,绿阑已经小心地给她盖上了薄被。姚暮染却缓缓坐起,拉起绿阑的手,温声道:“绿阑,我一向是非分明,月枝是月枝,你是你。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心眼也好,人也实诚,我这边也没什么赏你的物件,便实际些,给你赏些小钱作为你的体己之用,也算你尽兴伺候了我们一场。” 姚暮染说着,下地去取包袱里的银票。 “夫人!奴婢不敢居功受赏,奴婢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绿阑感动推辞。 姚暮染将取出的银票往她手里一塞:“绿阑,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我也只能赏你钱财了,你别嫌我俗气才好。” “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奴婢谢夫人赏赐!”绿阑看了看手中银票的面额,惊喜道:“夫人,您的赏赐太丰厚了!奴婢在东宫当差半年,所得才是这般多。奴婢谢夫人!” “好,快收好吧。我累了,睡上一会儿,你退下吧。”姚暮染重又回到了床榻上。绿阑为她盖好被子,满怀欣喜地退下了。 …… 帐外晨光渐盛。月枝垂头丧气漫无目的走着,只是,离那帐篷越远,眼泪珠子就越多了。 “可恶!她就这样自作聪明地赶了我走,不过是一个宫婢而已,一朝飞上枝头,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真是可恶……”月枝一边抹泪一边低声咒骂。可再怎么骂,也已经这般田地了,往后是再也靠近不得那个帐篷了,也见不到那道风采俊极的雪色身影了…… 月枝越想心里越难受,才干了的泪又蓄满了眼眶。她狠狠抹了一把,想抬头看看天,谁知这一抬头,迎面处一道白色的身影赫然印入了眼帘…… 她盯着那道身影,不再擦泪,任由它流淌,声音低愤道:“哼,你想把我赶出乔公子的视线,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说罢,迎面处的身影越来越近了。月枝马上哀哭一声,扑跪在了那人的脚下,楚楚可怜地哭了起来。 正要回帐的乔奉之被她弄的莫名其妙,停住脚步问道:“月枝,你这是怎么了?” 问罢,乔奉之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紧张起来:“难道?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乔奉之说完,马上绕过她大步往帐篷那边走。 月枝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哭道:“乔公子,夫人没事!只是,您家夫人却是个多心眼儿的!她……她说奴婢爱慕您,所以就编排了一套说辞赶走了奴婢!乔公子您说,奴婢自被派来伺候你们,哪里不尽心了?夫人她却疑心我冤枉我!奴婢求公子做主呐。奴婢就这般被赶了,到了管事那里也不好交代,指不定还要吃罚,奴婢真是冤呐!” 乔奉之听罢,已隐约了解了个大概,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了。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哭成泪人的月枝,静默片刻后,他忽然搀上了她的双臂,亲自扶她起身。 他忽如其来的亲近让月枝一愣,她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整个人站在了他的臂弯里。眼前的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身上清淡宜人的百濯香萦绕而来,月枝顷刻间就红了俏脸忘了哭。 乔奉之抬手拭了拭她脸上的泪,温声道:“多大的事你便哭的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好了,我那夫人的确多疑,你不必与她计较。这些日子你伺候的的确尽心尽力,要不我去跟殿下说说,收了你做妾,你看可好?” “公子?”月枝惊喜莫名,一双泪涟涟的大眼马上迸射出了光彩,她这是因祸得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 乔奉之看着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月枝回过了神,心里欣喜若狂,一时冲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语无伦次道:“公子,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奴婢能做公子的妾室,都是奴婢的福气了!” “为什么?”乔奉之问。 月枝红着脸道:“公子如此人物,谁不爱慕呢?奴婢自第一眼见到公子时,就……公子,奴婢今后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在您的身侧!” 下一刻,乔奉之忽然就将她推远了一些。他清冷浅笑:“这不,我家夫人不是没冤枉你吗?” 月枝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喃喃道:“公子,您……” 乔奉之已经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一张俊脸在晨光的映照下俊美的不真实,可望不可及。 “好了,去吧。我家夫人能赶你,一定是你还做了别的什么事惹她过不去了,至于什么事,我这边也不追究了,可也别再让我听到你四处去说我家夫人的不是,否则我自有法子治你。” 乔奉之说完后,扔下她大步离去了。 月枝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影走远,如一盆霜雪给她兜头浇下,阵阵屈辱与羞臊涌上了心扉。 ……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军营里的凯旋宴开始了。姚暮染依旧留在了帐中,乔奉之领着福全去赴宴了。 “夫人,听说今晚的凯旋宴办的甚是隆重呢。大家忙了一个下午,把宽敞的酒帐都支起来了,里面摆满了桌椅。营中好几处膳帐里都一齐造菜呢。夫人怎么决定不去呢?”绿阑一边为姚暮染摘簪梳发,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 姚暮染浅淡一笑:“男人们的宴会,我一介妇人不便抛头露面。” 绿阑听了,忽地明白了过来:“瞧我,一时都忘了夫人是北越人呢,这就是我们两国风俗的不同了。北越国风保守,女子矜持,可我们南乾国风开放,男子善饮,女子善聚,可没有女不见客一说。” “哦?”姚暮染起了兴趣:“何为女子善聚?” 绿阑神采飞扬讲了起来:“在我们南乾,即便是未出阁的女子,也不会整日闷在闺中不许走动。像京中的名门千金官家小姐,熟识的都会结伴一同出游或是聚会赏花,茶会诗会可是三天一小办两天一大办呢。有时皇后娘娘举办宫宴更是会邀请那些重臣的千金与夫人参加呢。” 姚暮染听得稀奇,也听得热闹,又笑着问道:“那若是男子居多的场合呢?女子与妇人都不用避忌吗?” “自然不用。男女齐聚一堂,男子豪饮,女子谈趣,才艺不俗的还会被大家捧着献技呢。” “原来如此。”姚暮染说着,转过去拉起了绿阑的手,道:“绿阑,你是东宫里的侍婢?” 绿阑点点头:“嗯。” 姚暮染道:“我就是喜欢你,你与我年龄相仿,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亲切面善。他日等我到了南乾,人生地不熟的,若有你在身边提点处事,和睦作伴,该是多好。” 第三十七章 赴宴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听了,无奈笑了笑:“夫人,您是非分明,又不娇作,奴婢也想一直跟着您,可奴婢身份卑贱,来来去去哪由得自个儿做主。” “是啊,这个我也明白,来,坐下说。”姚暮染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身侧,问道:“绿阑,倘若,我让乔公子跟殿下开了这个口,你愿不愿意跟随我呢?你的月例我绝不会少给,还会把你当妹妹一般体贴,你愿意吗?” 绿阑一听,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夫人,您真的肯跟殿下开口要了我?” 姚暮染含笑朝她点头。 绿阑一高兴,也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奴婢愿意!奴婢在东宫当差两年,这才觉得,地儿好不如主儿好。夫人您是不知,东宫中鱼龙混杂,风谲云诡,连下人们之间都有斗争算计,更别说还掺杂着那些娘娘们的勾心斗角。奴婢在那里简直活的如履薄冰。夫人若肯留绿阑在您身边,绿阑铭感五内!绿阑也一定会尽心竭力伺候您,忠心不二!” “好!”姚暮染欣慰赞许:“绿阑,有你这番话就够了。我会让乔公子尽快找机会去跟殿下开这个口的。” 绿阑高兴的神采奕奕:“嗯!夫人,此等小事,只要乔公子开了口,莫说绿阑一个,就是十个,殿下也不会眨眼的。” “嗯。”姚暮染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温声道:“从今往后,我们主仆俩就再也不分开了,你敬我,我护你,可好?” “夫人,该是如此,该是如此!”绿阑开心地直点头。 两人相视笑罢,绿阑起身,继续为她梳发:“夫人鬓发如云,真美!奴婢明日为您绾一个随云髻,一定美丽。” 两人亲热交谈,说说笑笑的。等梳完了发,绿阑才搁下了梳子,两人就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乔夫人睡了吗?小人是秦安。”帘外传来了这道声音。 姚暮染听了意外,心道那霍景城难道又要给她送一桌素宴了?想罢,她应声道:“进来吧。” 绿阑赶紧上前掀开了帘子,秦安堆着笑容走了进来:“乔夫人,小人问您安了。” 姚暮染含笑客气:“秦管事不必多礼。只是,秦管事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秦安道:“乔夫人,小人是奉了殿下之命前来请您赴宴的。今日那凯旋宴上亦有女子列席,夏侯夫人与杜夫人都在,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夫人您不必避忌,理该赴宴,陪同乔公子。” 姚暮染听了,暗自沉思片刻,回话道:“好,我知道了,秦管事回去复命吧,我这边更衣后即去赴宴。” “是是,小人就先告退了。天黑路隐,夫人待会儿仔细脚下慢些个走。”秦安客套着,掀开帘子离去了。 姚暮染转回身,对着绿阑笑道:“绿阑,你的随云髻今晚就要派上用场了。” …… 朦胧月色中,一座灯火通明的酒帐到了。还未近前,酒香与菜香已经随风飘了过来,还夹杂着阵阵笑语。 秦安正在帐外指挥下人们搬酒上菜,他忙中一抬头,看到姚暮染来了,他的眼中霎时一亮,里面闪过了一抹惊艳之色。 “夫人来了?小人领着您进去吧。夫人请。”秦安相让,识眼色的下人马上掀开了帐帘,秦安对着里面报了一声:“乔夫人到宴——” 报完了,他引着姚暮染走入了里面,绿阑灭了灯笼,垂首低目跟了进去。 方才还一派热闹的酒帐,此时马上安静了下来,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穿过空气,齐聚在了姚暮染的身上。 烛光摇曳中,众人只见一位妙丽女子翩然而来,她头绾随云髻,髻角齐整,向着一侧偏去,髻上垂下来一串流苏步摇,盈盈摇荡间动人心弦。她身穿一袭白色长裙,腰间束着同色腰带,纤细楚腰一目了然。她的裙摆也十分别致,裁制成了荷叶边,长长铺展在身后,随着她的行走逶迤而过,衬得她身姿袅娜,一步一曼妙,一步一优雅。 姚暮染顶着各种注视的目光,翩翩来到了帐中央,对着主座上的霍景城端方拜倒:“妾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相国大人,见过各位大人。” 这时近了,她的面容也清晰的印入了众人的眼帘。她的小脸精致如削,肤色莹白细腻,一对秋娘眉蜿蜒入鬓,妩媚横生,那双朦胧如醉的桃花眼在流转之间,眼尾风情绽放,韵致绝佳。还有那俏鼻菱唇,无一不精美…… 众人默默看着,各怀心思。霍景城回过神后,一切如常道:“乔夫人不必多礼,来了就好,否则某个人整晚都要心不在焉了。乔夫人请入座吧。” “谢殿下。”姚暮染缓缓平了身。此时乔奉之已经离座,风度翩翩来到她的身侧,温柔牵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座位领去。 待他们落座后,众人才一切如常起来。闲谈的闲谈,饮酒的饮酒…… 姚暮染赴宴之前就已用过晚饭,此时自然无心动筷,而是端了茶盏,慢慢喝着。一边喝,一边悄悄打量起了在场的宾客。 霍景城自然是坐在中上座,往下两边各一排座位,中间留着过道。他左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悠然摇扇的云策。再过来,是一位年过半百身材魁梧的男人。姚暮染不识,轻声问了乔奉之,才知那位就是高太尉了。而高太尉再往下,就是乔奉之,然后是她。这一排座位便再无宾客了。 姚暮染又往对面看去,第一个座位坐着夏侯博,比起姚暮染初见他时似乎消瘦了一些,想来国灭败位的打击太大。姚暮染看到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位被她亲手闷死的杜皇后,也不知夏侯博看到她的尸身时会作何感想。 夏侯博下首,就坐着他昔日的嫔妃——宁妃,也是如今的夏侯夫人——宁宛姝。 宁宛姝再过来,便坐着杜琰,杜琰似乎没怎么变,面容肃俊,举手投足间依旧稳重镇定,倒还留着几分昔日的风范。而杜琰身侧,就是谢元芷了,她的气色不是很好,想来有孕辛苦,又住在军营,寝食不精,所以憔悴了些。 宾客也就这些宾客了。姚暮染打量完了,收回了目光。 这时,乔奉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染儿,你今日甚美!我就说过,我的染儿若是打扮起来,定是绝色美人。” 姚暮染听了,抿嘴一笑,侧头对他低声道:“我如此打扮还不是为了不失你的面子。我怎敢妄担绝色二字呢,世间美人如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可我的心上人,只有你一个。” 姚暮染听了,不由笑意深深,轻轻推开了他。 这边,霍景城见人已到齐,于是执起酒杯,面向众人示意,说起了场面话:“今日这酒宴,既是凯旋宴,也是夏侯兄与杜将军的离国宴。自此我南乾有你们二人忠心效力,本殿深感欣慰。” 夏侯博与杜琰听了此话,两人一齐站起,执杯敬向了霍景城。杜琰道:“殿下,忠臣择贤主而事,杜某也是识时务之人,今后必定尽心竭力效忠乾帝陛下。” “好!”霍景城说着,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夏侯博的脸色,果然,那位好像起了怒气。想想也该,杜琰一句“忠臣择贤主而事”可是结结实实打上了夏侯博的脸。 而夏侯博的脸色虽然难看,却还是忍了没有发作,与他们饮下了一杯。 霍景城搁下酒杯,看了看那两人,想笑却忍住了。这姐夫小舅子还真是有趣,看来两人之间的嫌隙也够深呢。 宴饮继续起来,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明面儿上一派和睦融洽。 姚暮染饮了几杯烈酒后脸颊就染了红晕,如泛桃花。 乔奉之含笑多看了几眼,然后转头对着身后吩咐:“绿阑,别再为夫人斟酒了,只添热茶让她饮来解酒便是。” “是。”绿阑答应着,开始为她连连续茶。 云策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问道:“对了奉之,那月枝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让她走了,这一路到南乾去,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到,绿阑一人怕是伺候不过来吧。” 乔奉听了,道:“师父,无妨。暮染平时足不出户,也没什么需要伺候的,留一个绿阑照应着就够了。” 云策嗅了嗅杯中的酒味儿,一边道:“原来如此。那先这样吧,等你们几时需要了,只管开口,我再给你们安排人手。” 姚暮染正听着,余光中,忽然看到霍景城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她心里一亮,忽然出声接话:“多谢师父关心,人手是不必加派了,有绿阑一个就足够了。听闻绿阑是殿下宫里的人,果然调教的懂事灵巧,处处周到。暮染与她一番相处,甚是投缘,都不想分开了呢。” 云策听罢,还未开口,只听霍景城的声音已经传来:“乔夫人既然喜欢,又如此抬举,本殿便把绿阑赠了你也无不可。” 姚暮染一听,心里欢喜,连忙起身朝着霍景城拜了一礼:“妾身多谢殿下。妾身若与殿下推辞,反倒会损殿下的慷慨大派,所以,妾身多谢殿下以绿阑相赠。” 霍景城听罢,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骤然深邃了一刻,旋即恢复如初,唇角也缓缓勾出了笑意。他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一边道:“乔夫人不必多礼,请坐。” “谢殿下。”姚暮染说完,轻轻坐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示好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身后的绿阑马上凑在她的耳边,赞叹道:“夫人,您真是聪慧呢!几句话就哄得殿下主动送上了人。看来这说话的本事,奴婢以后要跟您学学了。” 姚暮染没想到她竟然能看的如此透彻,心里又是一喜,看来她没选错,绿阑的确是个玲珑会意之人,这样的人,一点即透,相处起来能省去不少麻烦。想着,姚暮染含笑嗔了她一眼:“好个绿阑,我今日才跟你交了心,你这么快就与我放肆了?无论是谁哄了谁,高兴的是,今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绿阑知她不恼,笑容越发浓了:“夫人说的是,奴婢也是一时高兴,才在您耳边悄悄说说,旁处可是提都不提的。夫人放心就是,奴婢有奴婢的分寸。” 姚暮染听了十分欣慰,握住她的手,连连说好。而桌下,乔奉之也暗自握住了她另一只手,放在宽大的掌心里轻柔摩挲。姚暮染侧头看他,却见他正在与云策说话,注意力并不在她这边。他的侧脸轮廓好看,鬓如刀裁,一笔勾成般的飘逸流畅。姚暮染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帐外夜色渐渐深了,酒宴却正上兴头,几个男子都抛开个人恩怨,专心陪同霍景城饮酒尽兴,不谈其他。 姚暮染百无聊赖,又看了看对面那两位女子。谢元芷也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随意打量,在迎上她的目光时,谢元芷厌恶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别开了头。姚暮染也不在意,又看向了宁宛姝,这么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喝得微醺了,俏脸飞红,使她明艳妩媚的脸越发添了几缕风娇水媚。她眸光迷离,微痴地盯着手中的酒杯,然后抬手饮尽。一旁的夏侯博似乎劝了她几句,却未管用。她依旧为自己斟了酒,一杯接一杯地饮,仿佛有心事的样子。 姚暮染收回了目光,轻声劝乔奉之饮茶。 不一会儿,对面的桌椅传来了动静,姚暮染看去,只见宁宛姝有些轻摇慢晃地站了起来,下一刻,她的目光就直直投在了姚暮染的身上,两人四目相对时,宁婉姝忽地笑着开了口:“乔夫人,本夫人不胜酒力,想要出去散散,不知乔夫人可愿赏脸陪同?” 姚暮染一听,心中十分意外。而座上的几位宾客也被她们引来了目光,姚暮染不好当众拂她面子,只好缓缓起身,浅笑道:“好。外面月色甚美,暮染也有意出去走走,正好与夏侯夫人结伴了。” 乔奉之见状,吩咐道:“绿阑,为两位夫人打上灯笼照明。” “是。”绿阑会意,随着姚暮染离座。 宁宛姝向她走来,含笑道:“多谢乔夫人陪同,请。” 两人来到一处,翩翩往外走去。 帐外月色极美,两人踏着遍地清辉慢慢地走。被清凉宜人的晚风拂了几拂,两人的酒意都散了散。 宁宛姝一边慢走一边看了看她身侧的绿阑,意味深长道:“乔公子果然是爱护乔夫人,真是令人艳羡。” 姚暮染淡淡一笑:“夏侯夫人邀请暮染出来散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宁宛姝见她心直口快,无谓笑了笑,说起了其他:“记得当初,你还是东靖而来的美人,后来自弃身份到了凤仪宫当初,我去迎清寺前还在凤仪宫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可如今再见,你已如脱胎换骨一般,真是世事难料呢。” 姚暮染听了,心中微恼。她本就不是东靖之人,自然不想再与东靖扯上任何关系,所以一直避重就轻不愿提及东靖,因此知道她这层身份的人并不多,她可不想再被人提起,免得将来说不清道不明自找麻烦。想着,她淡淡道:“北越已经换了天,那些旧事暮染也已全部忘记,夫人也不必再提。” 宁宛姝见她回了这样一句话,不由侧头看了看她,却见她目视前方,绝美的侧脸透着坚决与疏离。宁宛姝收到了她的不快,转回脸来笑了一下,道:“好,过往云烟是不必再提了,只说今后吧。乔夫人命有奇遇,是有福之人,来日必定贵不可言。他日我们一起远赴南乾,还望乔夫人关照一二呢。” 姚暮染听罢,心知这才是她今日真正想说的了。从她此话,也不难看出,她是个聪慧识时务之人。 “夏侯夫人不是应该怨怪我与乔公子叛变吗?怎么反倒请我们关照呢?”姚暮染问。 宁宛姝笑看她一眼,无谓道:“怪你们做什么?北越不灭我就能活得舒坦吗?死了一个杜后又如何?若无南乾征讨,想来此时杜琰已经拥兵自重,取帝位而代之了,到时又有我的什么好果子吃呢?” 姚暮染见她分析的句句在理,对她的看法又改变了一些。她果然聪慧明理,会纵观长远局势。 姚暮染微微一笑,道:“夫人明白就好。好在夫人如今的路也算是绝路中的路,夫人好好走着就是,也不必担心什么,等到了南乾,夏侯博得到赐封,夫人跟着他,也是安稳的一生。” 话落,宁宛姝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哎,他不过是个窝囊的罢了,在位时窝囊,此时还是不改。方才你也看到了,杜琰打上了他的脸他都不敢作声,就算将来得到赐封,又有谁真正看得起他呢?” 姚暮染见她如此直言不讳,话里话外竟是对夏侯博的不满与无奈,颇有哀其不争的意味。姚暮染意外过后,劝道:“夫人不要这般说,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晚这样的场合,碍于殿下在场,谁敢起争执呢?” 宁宛姝侧头看她,眸光里含着深意:“乔夫人,你错了,你还年少,没有我了解男人。方才若夏侯博闹了起来,殿下还反而会对他高看一眼,可是,他把他的窝囊软弱尽显人前,同样都是男子,殿下只会笑他没出息罢了。” 姚暮染听完又是一怔,竟无言以对。宁宛姝的话不是没有她的道理,这一番谈说下来,令她不由对那宁宛姝刮目相看。只是,这么一个玲珑聪慧的美人儿,今日又特地与她闲闲散散说了这么多,她心里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姚暮染暗自想,或许,这就是聪慧识趣的美人的魅力吧,会令人想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她的心。尤其是男人,想必更会痴迷这样的女子吧。 夜风又凉了几许。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了远远一截。宁宛姝见姚暮染耐心陪她,心里多少有了底。她虽不能直击人心,却可以从细微处探得一二。单看姚暮染没有当众拂她面子,出帐后又耐心陪她说话,言语间还没有轻漫与敷衍,她便知,她并不是心性败坏之人。想着,宁宛姝竟然拉起了姚暮染的手,亲厚道:“乔夫人,我今日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想与你们友好和睦罢了,就是如此简单,你不必多想。其实说起来,我与乔奉之也算是旧识了,昔年在宫中,我也得了他不少提点,这才能苟活出来,我都记在心里呢,断不会怨怪你们半分。” 姚暮染见她又说回了主题,并且开始动之以情,心道她是真心要向他们示好,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再落她一份人情,既然要亲近修好,那就修得齐齐整整的。想着,姚暮染似笑非笑道:“夫人不怪就好,如此也不负乔公子之义了。其实夫人有所不知,皇后病重之时曾留下了话,要乔公子在她崩后,派人杀了夫人,以及宫中那几位东靖的美人。后来皇后崩了,乔公子鉴于无人知道皇后这番安排,所以也就视若罔闻了。” “哎呀!此事当真吗?”宁宛姝惊了一跳。 姚暮染浅笑看她:“决计是假不了。就算夫人不相信暮染,也应该相信,皇后的确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如此的话,真真假假,夫人心里还没数吗?” 宁宛姝沉思片刻,旋即摩挲着她的手幽幽叹息:“你说的对,我自然相信你,更相信杜蘅绝对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哎,如今才知,原来我险些……” 她忽然顿口,说不下去了,又或者是,不敢想下去了。 姚暮染劝慰道:“好在夫人也是有福的,种种困境都能迎刃而解,必有后福呢。” 宁宛姝听罢,向她欣慰一笑,美眸真挚道:“我便在此先谢过暮染妹妹了,待他日若有机会,我再向乔奉之当面言谢吧。” 说着,她要屈膝作礼,姚暮染赶紧扶住了她:“夫人不必如此,今日你对我真心示好,我便也对你真言几句,过了今晚,你我之言实在不必再提了。” 宁宛姝道:“暮染妹妹说的是啊。那我且记下了。” 话到此处,已是该说的都说了,姚暮染也就顺势为这一番谈话收了尾:“夫人,夜风凉了,我们回帐吧?” 宁宛姝点头:“好,好。” 两人又开始往回走,宁宛姝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快走到酒帐前时,一道笨重的身影正巧从酒帐中出来了。 三人迎面遇上,宁宛姝含笑打起了招呼:“杜夫人这是要离席回帐吗?可是要回去照看宁笙世子?” 谢元芷不回话,而是看了看她们牵着的手,鄙夷冷嗤道:“认敌为友!” 说完这句,她就目不斜视绕过她们,冷傲离去了。 “暮染妹妹,不必理她,她被杜蘅和杜琰惯坏了,几时都是目中无人的样子。走吧,我们进去。”宁宛姝说完,牵着她回到了酒帐。 第三十九章 降君自尽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营中酒宴结束时,已是深夜了。 姚暮染扶着身形不稳地乔奉之离开了酒帐,绿阑与福全打起灯笼静静跟着。几人在夜色里走了一截后,乔奉之原本凌乱微晃的脚步竟然稳了。他从她怀里轻轻抽回手臂,转而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染儿,该是为夫扶你才是。” 姚暮染看了看他,忍不住趣意而笑:“原来你在装醉。” “哈哈——”乔奉之朗笑起来,边走边道:“在强者面前,总要适当示弱才是。” 姚暮染听罢,深以为然,慢悠悠道:“不错。所以方才宁宛姝邀我散步,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向我们示好。她清楚眼下自身境地,所以十分明白,今后要想活得容易些,第一件事便是消除周围潜在的敌意,这可比那谢元芷聪明多了。” 乔奉之听完一笑,语气带了几分玩味:“宁宛姝,从前的宁妃,她为人处世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否则在杜蘅手底下哪有她的活路。” 姚暮染心中暗叹,是啊,所以今日她才费了好一番唇舌与宁宛姝亲善相交,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宁妃!是在一代毒后的手下艰难求生出来的人,不仅自甘久用凝香丸,还会自请去迎清寺避宠,其耐力与忍劲,以及其临机应变面面玲珑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非常人可比。所以,她也不想惹恼她,给自己和乔奉之凭空树立这样一位敌对者。 …… 回到帐中后,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上了床榻。姚暮染熬了半夜,挨上软枕后就睁不开眼皮子了,一觉入睡,酣梦深沉。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高亢焦急的人声忽然钻进了耳中,混沌的梦境被搅乱,姚暮染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还未彻底醒神,就听帐外不断传来呼喊声:“乔公子!乔公子!醒醒!乔公子,出事了!” 姚暮染一听“出事了”,猛地惊醒回神,这才辨认出那是秦安的声音,他是霍景城身边的人,眼下夜半来喊,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姚暮染连忙坐起来去喊乔奉之。她边喊边摇了他几下,乔奉之总算醒了过来,清晰地听到了帐外的喊话。 乔奉之困意四散,眼底掠过了惊疑,对帐外问道:“什么事?” “乔公子!夏侯博自尽身亡了!” “什么?”乔奉之一下子坐起,与姚暮染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秦安在帐外又道:“乔公子!此事千真万确呐!殿下已经去了夏侯博的帐篷了,又命小人前来叫您,您也赶紧过去看看吧。” “知道了!”乔奉之回了一声,马上离开床榻穿衣,姚暮染也连忙跟着下地,七手八脚为他穿戴,整理仪容。 他神色凝重,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等他匆匆走了,姚暮染才回到了床榻上,却无法入眠了,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句话:夏侯博死了?降君夏侯博竟然死了? …… 夏夜更深露重。乔奉之与秦安疾步穿过浓如泼墨的夜色,匆匆来到了夏侯博的帐前,还未入内,便听得里面人多口杂,还夹杂着女子哀伤忧怨的哭泣声。 秦安掀开了帘子,乔奉之走了进去,霎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他胃里有些翻涌,他勉强压制,对霍景城与云策作了礼。 账内人多,霍景城与云策自然在,除此之外,高太尉与杜琰也在。几人交错站着,在人影的间隙处,乔奉之看到了夏侯博的尸身。他穿着雪白的寝衣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唇角溢出了血线,心口处插着一把刀刃全没的匕首,刺目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空气都变得污浊起来,令众人都微皱了眉。 宁宛姝亦是穿着雪白的寝衣,跪在地上握着夏侯博的手,哀声哭着。素白的妙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霍景城来回踱了几步,对着几人道:“先让侍婢进来为夏侯夫人更衣吧,而后再问事情的缘由。”说着,霍景城带着几人出了帐篷回避。 外头吓得簌簌发抖的侍婢硬着头皮进去了。 一干人就站在帐外的夜色里,彼此默然。过了好一会儿,侍婢终于扶着衣着整齐的宁宛姝出来了。 宁宛姝一出来,就对着几人跪地了,哀哀戚戚道:“殿下,妾身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想问什么就问吧,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好。”霍景城对着侍婢吩咐:“扶夏侯夫人起来。” 侍婢领命去扶她,宁宛姝却是垂泪摇了摇头。霍景城也不勉强,开门见山询问了起来:“夏侯夫人,你且先说说事发经过吧。” “是。”宁宛姝幽幽开口:“酒宴散了之后,妾身便扶着夫君回来了,可回来后,夫君满脸愁云,于是妾身陪着他说话,夫君在话里话外,提起了今日酒宴上受辱之事,以及对杜将军的不满……” “长舌妇!休要往我身上编排!夏侯博贪生怕死,哪是自尽的料!他与我多年不睦,早几年怎么没有自尽?”杜琰忽然怒而出声,打断了宁宛姝的话。 宁宛姝吓得身子一抖,只垂首低眸默默哭泣,不再说了。 霍景城看了一眼杜琰,道:“杜将军,稍安勿躁。一介妇人,哪里禁得起你如此怒喝。” “是。”杜琰脸色铁青应了一声。 霍景城又看向了跪地的宁宛姝,道:“夏侯夫人,你且继续说来。” 宁宛姝拭了拭粉腮边的盈盈珠泪,哀切道:“是,妾身与夫君说话时,还听到他说,亡|国之君,不如死去。当时妾身也只当他说的是气话,也就随口安慰了几句。后来夫君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妾身只好上了床榻先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妾身迷迷糊糊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妾身被惊醒,这才发现……发现夫君他竟自尽了……” 宁宛姝说完,又伤心地哀哭了起来,一双美眸朦胧哀怨,俏脸上珠泪垂垂。 霍景城听完,俊朗的面容若有所思,转头与云策对视了一眼,又转向宁宛姝,道:“事已至此,夏侯夫人节哀吧。此时夜深不便,待明日一早本殿再办他的身后事。” 宁宛姝听罢,泪水涟涟地看向了霍景城,语气忧怜道:“妾身多谢殿下做主。” 霍景城收回了目光,转而吩咐正事:“来人,先扶夏侯夫人进帐歇息。然后将夏侯博的尸身抬到空闲的帐篷里,明日一早再行入殓。大家该散的都散了。” 侍婢扶起了宁宛姝,两人慢慢地进了帐篷。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抬出了夏侯博的尸身,往闲置的帐篷里去了。 眼前总算清净了。霍景城看了看天色,俊眸中掠过了疲倦与为难,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对着几人道:“大家既已漏液赶来了,就一起去军帐中坐坐吧。” …… 议事的帐篷中,灯烛被点亮,在暗夜里透出了一抹昏黄的光。几个男子在长桌旁坐了下来。侍婢煮了香茶,一一为他们斟上,而后静静退下。 茶香袅袅中,几个男子皆是神情凝重,默默饮着茶。夏夜的风里传来了外面草地上草虫的叽啾之声。 饮了会儿茶后,霍景城忽然出声问道:“杜将军,听说,你将杜皇后葬在了杜家祖陵?” 杜琰听罢,愣了片刻,才道:“回殿下,是。” 霍景城抿了口茶,语气平和随意:“那么依你看,你这姐夫夏侯博应该葬在何处?” “这……”杜琰面露难色,低头想了片刻,终于道:“他已是降君,自然不能再葬入北越皇陵。当日杜某也是循着这一点,才将家姐葬入了本家祖陵。”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看向了云策:“云相,关于夏侯博的身后事,本殿有两个决策,其一,将其尸身送还夏侯家。宣王夏侯烽是他们兄弟中最具威望的,我们便将夏侯博的尸身送到长宣城,由夏侯烽承接尸身并自行处理。其二,将夏侯博葬入皇陵,请示父皇后将北越皇陵改名为王陵。自然,夏侯博的赐封是不能再拖了,得让他有名有份地下葬。” 云策听完后搁下茶杯,摇起了他从不离手的羽扇,一边道:“奉之,你来说说,如何是好?” 乔奉之听了,沉思片刻,道:“殿下,奉之愚见,葬入皇陵并改名为王陵之举,是欠妥的。皇陵中还有夏侯家历代君主,降了一个夏侯博,也不能让夏侯家先祖都跟着他遭到这样的贬辱,否则必惹北越诸侯的众怒,到时陛下的安北之策也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是,是,奉之说的不错。”云策慢悠悠道。 霍景城看了看他们师徒俩,然后低头拨了拨茶盖,一边道:“的确如此,是本殿有欠考量了。那么只能将他的尸身送到长宣城交给宣王了。” 云策慢慢点头:“也就只有此计可行了。只是夏侯博的赐封还要等陛下示下,这么一来,便要拖上一些时日了,且不说夏季尸身难存,就说夏侯博已死,消息外传后,我方却迟迟没有安置之意,也很容易引起诸方不良揣测。” 霍景城听罢,手中轻轻一放,被他把玩的茶盖便“啪”地一声放回到了茶杯上。霍景城起身,语气暗含坚定道:“云相,这个不愁。本殿已经决意先斩后奏,由本殿来借父皇口谕赐封夏侯博的名位,同时,派一位亲信马上快马加鞭赶到南乾向父皇陈情。” 第四十章 先斩后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云策听罢,眼中一亮,用羽扇拍了一下桌子:“可行!” 霍景城听罢,忽然看向了乔奉之,不容置疑道:“奉之,该你出马了。今日一早,你便带上本殿的手令,领上一队士兵快马加鞭赶往南乾入宫觐见,向父皇陈述本殿这边的诸多为难以及不得已,切记,一定要哄好了父皇。” 乔奉之一听,足足愣了半晌。直到云策咳嗽了几声,乔奉之才回过了神,眼底掠过了为难,道:“殿下既已决定先斩后奏,他日回到南乾便亲自陈情就是,又为何急于一时?” 霍景城听罢,看着他的眸光骤然变了意味,然后不避讳地点破了他的心事:“这个乔奉之,一让你与你那夫人分开,你马上推辞不受,脑子也变笨了。云相,好好跟你这爱徒说说清楚。” 乔奉之面色掠过了尴尬,却无言以对。 云策为了缓和圆场,轻轻笑了几声,语重心长道:“奉之,殿下急于一时,自有殿下的考量。试想,等我们安置好了夏侯博,再带领千军万马回到南乾又是几时了?这个时间久到足以让殿下擅封夏侯博的消息传到南乾,到时,必有心怀不轨之人拿这件事在陛下跟前大做文章,陛下多听一句谗言就会对殿下多一分不利,所以即便是先斩后奏,也要能快则快。至于殿下命你去奏,也是看重你,你心思缜密,慧心妙舌且言必有中,定能办好此事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 乔奉之垂眸:“奉之明白了。” 这时,霍景城又拍上了他的肩,意味深长道:“奉之啊,大志男儿,不要拘泥俗事。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有弱点,更不能有牵绊。” 乔奉之听罢,满心无奈,只得作礼答应:“殿下说的是,奉之一早便动身前往南乾觐见,向陛下陈情。” 霍景城终于露出了笑意:“好,本殿相信你的能力。”说罢,他又看向了稳不作声的高太尉,道:“太尉大人,本殿今日之难太尉大人也看在眼里,想来,太尉也是会为本殿说话的,对吗?” 高太尉一听,也连忙起身作礼:“殿下为了大局,勇于先斩后奏,此举老臣钦佩!老臣自会向着殿下说话。” “好!”霍景城满意。 高太尉又道:“殿下,那么夏侯博的死因,就这般简单了事,不再追查了?” 霍景城语意幽深道:“没什么可查的。他自尽身亡,便是对外最好的解释。难不成,还要查出个被杀身亡,让天下人以为本殿与父皇卑鄙至此,暗杀降君吗?” 高太尉迎上他莫测的俊眸,忽然明白了过来,道:“是,殿下说的是。老臣是一介武夫,心思粗浅,多谢殿下明示。” 霍景城无言一笑,对着众人道:“至于夏侯博,本殿便承父皇之谕,赐封他为北忠王,盛装入殓后送到长宣城,由宣王夏侯烽承接。降后杜氏,则赐封为北忠王妃,待北忠王入葬后,可由夏侯家的人将北忠王妃迁坟合葬。还有一个夏侯夫人,她的称谓也该正式一些了,便是北忠王侧妃。待回长宣城时,北忠王侧妃便随灵柩一同前往。这番安排,不知几位可有异议?” 众人听罢,彼此看看,皆无异议。 此事也就这般落定了,霍景城松了口气,在桌边坐了下来,一边取纸笔,一边道:“如此便无需再议了。好了,天快亮了,大家各自回帐吧。今日是出发不得了,待办妥夏侯博的事再班师回朝吧。” “是。”众人齐齐作礼告退。 待几人都散了后,霍景城已经写好了手令,并盖上了私印。乔奉之接过他的手令时,只觉得心里有了惆怅,手上与心上皆是一片沉甸。他不露声色,行礼退出了议事的军帐。 …… 夜阑人静。姚暮染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了一阵,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入目,只见上方是一张如玉的俊脸,那张俊脸上颇有愁思,一双星眸中也是不容错辨的眷恋与不舍。 姚暮染怔了一下,旋即缓缓坐起:“奉之,你回来了?” “嗯。”乔奉之将她抱入怀里,似有若无叹息了一声。 姚暮染察觉出了他的异常,紧张问道:“奉之,怎么了?是不是夏侯博之事难以处理?” 乔奉之摇了摇头,唯有一双抱着她的手臂越发收紧了。 “奉之,你不要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反常?你快告诉我好不好?”她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不安追问。 “染儿……”他喟叹一声,语气艰涩地说给了她听。 “什么?殿下要你先回南乾觐见?”姚暮染听了,诧异失声,接着道:“那我怎么办?” 乔奉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只能留在军营,他日随着大军一同回去。” 姚暮染听罢,第一时间想说不,可转念间,她及时收住了话。此时,她的不舍、不愿,只会让他更为难罢了。她说过,她不想用情爱困住他。想着,她恢复了理智,柔声道:“奉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事兴许还有,我们都要习惯,对吗?” 乔奉之听罢,又是一声叹息:“染儿,你总是懂事的令我心疼。” 姚暮染在他怀里蹭了蹭,让自己更紧的贴近他,同时,将额头埋进了他的颈间,温声软语道:“奉之,别这样,这只是暂时的分别。待我随着大军到了南乾后,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很快的。” 乔奉之静默片刻,徐徐嘱咐了起来:“好,那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也不必担心什么,殿下与师父自会好好照拂于你。” 姚暮染鼻中一酸,忽而落了泪。她心中意外,并不多哭的她,这煽情的眼泪竟也多了起来。她侧头在他的衣衫上沾去了泪珠,道:“奉之,我会照顾自己,你放心吧。倒是你,北越到南乾,山水重重,路途遥遥,你也要好生保重自己,一切小心才是。” 说着,竟然又是一滴泪滑落了下来,她又连忙侧头在他的衣衫上蹭去。 “傻子,哭就哭了,还瞒什么,我从你的气息就听出来了。”乔奉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将她扑倒在了床榻上,他一边掠夺她的美,一边心疼责备:“染儿,不许哭了。不出一个月总能相见。你可知,你此时的泪,就是我心上的刺。” “嗯,夫君……”她不再哭,而是热情回应他。 这一声夫君,喊得乔奉之悲喜交加,身体却为她再度疯狂失控。 …… 清晨风凉,姚暮染站在军营入口处,目送乔奉之和福全领着一队士兵离去,只留一阵尘雾给她。 绿阑见她久久站着,上前劝道:“夫人,我们回去吧,今日这晨风颇凉呢,天也阴着,怕是待会儿又要下雨水了。” 姚暮染终于收回目光,默默往回走。 主仆两人刚走了一截,身后就有了动静。姚暮染回头望去,只见一队士兵用板车拉着一套棺木进了营中。姚暮染避到一边给他们让路。 待棺木匆匆经过后,绿阑在她身侧轻声感慨了起来:“夫人,真是世事无常呢,昨晚酒宴上还活生生的一个人,隔了半夜就没了。” 姚暮染面色无波,一边走一边淡淡道:“或许对他来说,死了才是最好的去路。一个男子,没了江山没了皇位,就连自己的女人也在心里瞧不起他,如此的话,还真不如一死。” 绿阑也喟叹道:“是啊,昨晚夏侯夫人,呃,是北忠王侧妃,她与您散步时说的话奴婢也听出来了,她的确不满北忠王的窝囊与软弱,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这样的男人,谁也爱不起来,尤其是北忠王侧妃这样聪慧美丽的女人,自然心不在他。” 姚暮染语气飘忽:“是啊,那么那一颗美人之心又在何处呢?” ...... 绿阑还真的说对了,早膳过后没一会儿,漫天雨丝便倾泻而下,淅淅沥沥久不停歇。 漫天雨幕中,一道纤弱的身影在雨中跌跌撞撞跑着,她的神情焦急哀伤,脸上的泪与雨水混合,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楚楚可怜。 帐篷中,霍景城正随意倚在床榻上翻看书册。诸事落定,清闲之下,也只能日日如此打发枯燥时光了。 霍景城看着看着,心神倒也融入了书中。 不一会儿,帐帘被人掀开,秦安进来禀事了。霍景城听罢,从书中抬头,意外道:“她来做什么?去,让她进来。” 片刻,帐帘一掀一落,一道湿淋淋的狼狈身影就扑了进来,直接向着霍景城跪地了。 “殿下!”她喊了一声,就哀凄哭了起来。 霍景城越发莫名,干脆放下书缓缓坐起,问道:“北忠王侧妃这是怎么了?” 宁宛姝跪在地上哀怨垂泪,听了霍景城的话,她膝行几步,来到了他的床榻边,扬起一张被雨水冲刷的苍白清美的俏脸,神情幽怨道:“殿下,妾身都知道了,您要妾身随着北忠王的灵柩一起去长宣城,对吗?” 霍景城云里雾里,纳闷反问道:“嗯,你是他的侧妃,不随同他去长宣城又要如何?” “殿下!”宁宛姝哭喊一声,一把捉住了他的袖子。 霍景城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旋即抬手避开,一边道:“北忠王侧妃,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不必动手动脚。” 第四十一章 落花有意 流水无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宁宛姝看着眼前的俊脸,猛地反应过来,她连忙收手,微红了俏脸,弱弱道:“望殿下原谅,是妾身情急失态了。” 霍景城无谓,道:“嗯,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说起正事,宁宛姝又露出了伤心之色,哀切道:“殿下,妾身不想去长宣城!” “哦?那你想如何?”霍景城微挑了一侧剑眉,问道。 宁宛姝翘起兰花指捏着丝绢拭了拭泪,道:“殿下,众所周知,北越诸侯对北忠王不满,此去长宣城,宣王碍着殿下的面子,自然不会拿北忠王的尸身如何,可妾身一介妇人,没了夫君庇护,去了那里哪有立足之地。” 霍景城想了想,道:“嗯,倒也在理。左右你都是北忠王的侧妃,随不随他去也无关紧要,你若愿意,本殿可以给你自由,放你出营,你且自去。” “不要!”宁宛姝脱口道。 霍景城这么一听,剑眉就皱了起来:“那你究竟想怎样?” “妾身……妾身想留在军营里。”宁宛姝轻声道。 “呵!”霍景城忍不住嗤笑一声:“本殿这大军迟早要开拔回到南乾,你留下来做什么?” 宁宛姝不说话了,又默默垂泪。 霍景城见状,心里困惑,他盘思了一会儿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唇角慢慢勾出了笑意:“说,你是看上了乔奉之还是看上了杜琰?” 宁宛姝一听,苍白的俏脸马上红了一半,她低垂美眸,声音轻飘飘道:“难道,就不能是殿下吗?” 话落,只听“噗嗤”一声,立在一侧的秦安忽地笑了出来。他这么一出声,宁宛姝的俏脸越发红透了。 霍景城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他抬头瞪了秦安一眼:“滚。” “是。”秦安憋着笑,掀开帘子逃了。 帐中又安静了下来,唯有潺潺雨声。宁宛姝还跪在地上垂首低眸,心如打鼓。 在一片静默中,头顶上终于传来了霍景城毫无波澜的声音:“这么说,你想跟了本殿?” 宁宛姝这才缓缓抬头,用一双幽幽美眸看他,轻声道:“殿下,妾身知道,妾身已嫁之身,不配做殿下的女人。只是世间之情,本就不会遵循一个“理”字。妾身虽是北忠王之妾,却未曾动过情,就连当年入宫也是家父为了讨好杜后,所以一意孤行将妾身送进了宫中,让妾身做杜后在后宫铲除异己的帮手。妾身活了二十三载,却从不由得自己做主。直到昨夜酒宴之上,妾身见到了殿下,惊鸿一瞥,才知世间男子原来也可以这般美好。可造化弄人,妾身已是他人之妇,也只能藏下这份爱慕。直到昨夜北忠王忽然自尽,妾身才想,是不是老天终于肯怜惜妾身一次,所以给了妾身这样的机会……” 霍景城听罢,心弦轻轻动了动。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句句坦诚,这样的坦诚与表露,比起其他爱慕他的女子,的确更容易令他刮目相看。 他静默片刻,忽然向她伸出手,温声道:“地上凉,先起来说话吧。” 宁宛姝惊喜看他,绯红的俏脸越发迷人。她轻轻伸出素白的纤手,缓缓放入了他宽大的手掌里。 霍景城扶起她,一双深邃不明的俊眸在她身上流连了几下,旋即他离开床榻,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才慢慢道:“本殿的确喜欢美人儿,尤其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只是,本殿却也不会来之不拒。你是降君的妾室,本殿若要了你,可是很麻烦呢。” 宁宛姝听罢,稍见灼热的心又凉了下去。他此话隐晦,也是给她留了颜面,没有说的太明。可那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她是降君的妾室,如今成了寡妇,他那般尊贵,若要了她,于声名不利,甚至会被人耻笑。 想罢了,宁宛姝落下了一颗泪,声音低弱道:“殿下,妾身明白了。殿下身在高位,亦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妾身对您一见倾心,纵然自身卑贱,可心中所求却不卑微,妾身也想求得所爱之人会对自己真心,排除艰难两厢厮守。殿下既然不敢,那么妾身也不会执着。殿下就当妾身今日没有来过吧。至于妾身的去路,北越这伤心之地是留不得了。希望殿下可以带妾身一同去南乾,他日到了南乾,妾身自会择一清净之地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妾身告退。” 说罢,宁宛姝拭去珠泪,行了一礼,转身黯然离去。 在她即将要掀开帐帘时,忽地,他的声音传了过来:“等等。” 宁宛姝脚步一顿,缓缓放下了手转身看他,面上泪痕宛然。 霍景城似笑非笑,一步步向她走来,他高大的身影停在她的面前,分明挡住了她的视线,却令她无端觉得,看到了万顷光线。 他捏上她的下颌抬起了她的俏脸,道:“把话给本殿说好听了再走。区区小女子,敢对本殿用激将法?你可知,本殿并不是不敢为了一个女人背负骂名,而是还不到值当的时候,更没到心甘情愿的地步。” 宁宛姝听罢,苦涩一笑:“是,殿下只是不愿为了妾身而已,妾身明白,算是妾身失言,望殿下原谅。” 霍景城满意,松开了她后退几步,抱臂打量她:“你当真愿意到南乾出家为尼?” 宁宛姝垂眸反问:“除此之外,妾身别无他路,不是吗?” “好,如你所愿,去吧。”霍景城口气淡然。 宁宛姝听了,心凉如水,默默行礼离去。 “哗啦”一声,外面的雨大了起来,嘈杂的雨声掩盖了一个女子无望的哭泣。 不一会儿,秦安又掀开帘子进来了,道:“殿下,北忠王侧妃哭着跑了。” 霍景城不作答,继续侧倚在了床榻上,拿起枕边的书册翻看起来,一边道:“秦安,今日之事给本殿把嘴巴管好了,知道吗?” 秦安连忙道:“是是,奴才知道。” 霍景城盯着书页,悠然道:“嗯,安静些,别打扰本殿看书,这书可是越来越精彩了。”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正午时分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姚暮染闷在帐中,用完午饭后,准备重新绣一个香囊来打发时间。不一会儿,绿阑打着伞回来了,带进了丝丝雨汽,她浑不在意,一边收伞一边高兴道:“夫人,还好还好,奴婢总算给您寻来了和田玉线。您瞧,是不是这个颜色?” 姚暮染往她手中一看,只见是碧盈盈的一卷丝线。姚暮染一时开怀,道:“是了是了。用这丝线绣丝萝最是好看了,你在何处寻到的?有没有给人家钱?” 绿阑笑意更深,放下丝线后将袖中的银锭取出来递给了她,一边道:“夫人,今日咱们倒是占了便宜呢。” “怎么回事?这银子怎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姚暮染问。 绿阑解释道:“奴婢听您的话,去问了好几个相识的侍婢,看她们谁有这丝线便买上一卷来。可奴婢问了好些个侍婢,她们手中都没有您要的丝线。谁知正巧遇到了北忠王侧妃送北忠王的灵柩出营,她见到奴婢在寻找这丝线,便说她手中有,于是命她的侍婢秋言回帐给奴婢取了一卷来,奴婢给她钱她也不要,说与您这般亲厚,还提钱财做什么。奴婢只好回来了。” 姚暮染听完意外:“宁宛姝?她送北忠王的灵柩出营?她不是要跟随北忠王的灵柩一起去长宣城吗?” 绿阑小声道:“夫人,奴婢听秋言说了,北忠王侧妃不愿留在北越这个伤心之地,所以求了殿下的恩典,要留下来与我们一同去南乾,到了南乾后人家要出家为尼呢。” “哦?”姚暮染越发诧异了,那样聪慧玲珑的一个美人,要的就只是这样吗?死了一个夏侯博,当真就能让她万念俱灰,有遁入空门的念头吗?据她所知,她对那夏侯博可不是真心爱慕的。 果然呐,玲珑美人心,就像一团迷雾。 姚暮染想罢了,拿起丝线穿针引线,一边道:“绿阑,这钱你就收着吧。” “夫人?”绿阑有些不好意思。 姚暮染抬头看她,笑道:“跟我还客气?拿着吧。对了,北忠王的灵柩方才出发了?” 绿阑道:“嗯。一队士兵护送着出发了,听说还带着殿下写给宣王的亲笔书信。” 姚暮染淡淡道:“嗯,走了就好。尊者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看来我们要回南乾也耽搁不了几日,兴许明日就可以出发了。” 她忽然静了心,然后细致下针,一针一针在白色素锦上绣了起来。 夜间时,雨水依旧丝丝缕缕。姚暮染洗漱过后,眼睛就有些涩了,于是对绿阑道:“绿阑,你也回帐歇息吧。你平日都与几个侍婢住在一起,记得在她们面前可别说什么,言多必失呢。” “是,夫人,您就放心吧。”绿阑答应着,伺候她上了床榻,要灭灯时,姚暮染道:“留上一盏吧。” 灯烛渐灭,帐内一寸一寸幽暗了下来,仅剩的一盏灯烛也被搁在了稍远的桌上,保留着一隅光亮。 姚暮染躺了一会儿,听着轻轻雨声,很快入睡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姚暮染竟做起了噩梦,梦中吓得无处躲藏,最后憋了一身汗终于醒了过来。她迷糊睁了一下眼,蓦然看到了一个黑影背着光坐在她的床榻边。只那一眼,霎时惊飞了她的心,让她三魂去了两魂半。 第四十二章 南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啊——”她瞬间惊醒,失控尖叫一声。 下一刻,那道黑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咒骂:“闭嘴!是我!” 姚暮染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竟然是杜琰?一时间,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怕。 杜琰见她认出他来,这才缓缓放开她。姚暮染拥着被子坐起,将自己缩在床里面,警惕地看着他,冷声质问:“杜将军,你夜半来我帐中做什么?” 杜琰对她冷笑一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过来,拉扯之间,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味儿。原来他喝了酒。 “你放开我!你再如此,我就要喊了!到时惊动了人,看你这堂堂将军如何下台!”姚暮染挣扎辩解。 杜琰不予理会,而是冷声道:“姚暮染,我只想知道,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姚暮染见他还揪着此事不放,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疑心着,从未放下。如今趁着乔奉之不在,他竟偷偷潜进来问她了。 想着,姚暮染不客气道:“还能是怎么死的?她染了花柳病,不死难不成她是神仙?” 话落,只听“啪”一声!杜琰已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姚暮染猝不及防被打得趴在了床上,一头柔顺的青丝也凌乱了,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灼烧,她看到有血滴子滴在了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出了血。 姚暮染屈辱难忍,猛地扑起来就朝他胡乱打去,能咬就咬,能抓就抓,嘴里还怒骂了一堆:“你们杜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你就算打死我,你姐姐也活不了!她得了花柳病迟早都是死!你不甘心还想怎样?你还能逆天改命不成?还有你那夫人!毫无证据却一个劲儿的火上浇油!作为女人,就不知道少说几句给夫君省事宽心吗?” 杜琰似乎没想到她如此泼辣,足足愣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时,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只能呆呆地任由她打,结果挨来挨去,就连脸上都被她抓破了,丝丝缕缕刺刺地疼了起来。杜琰被她折腾的清醒了些,他一把钳制住了她的双手,语气软了一些:“好了好了,我喝酒冲动才忍不住出了手,对不起你就是了。” 姚暮染也愣了一下,她都做好了和他恶战的准备,谁知关键时候他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软话。姚暮染不再撒泼,气喘吁吁冷声讽刺:“少来!什么喝酒冲动忍不住出手!若不是碍于乔奉之,你恨不得杀了我!” “谁说的!”杜琰呵斥一声,忽地将她抱进怀里死死按住,然后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一阵温热带着酒香袭来,姚暮染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就奋起反抗,却被他用力扣住了后脑,纹丝不动。 姚暮染情急之下,用力咬破了他的唇,一阵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晕染散开。 “嘶——”杜琰轻呼一声,终于放开了她,怒道:“你敢咬我?” 谁知他话音才落,冷不防又结结实实挨了她一个耳光,令他彻底懵了。 姚暮染打得痛快,责骂道:“你堂堂将军,竟然夜半潜进我的帐篷里动手动脚又轻薄我!岂是君子所为?” 杜琰的俊脸难看极了,仿佛要气疯了。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怒道:“君子?原来你喜欢君子?若真如此,你便不该选择乔奉之!他与他师父里应外合,通敌卖国,这就是君子所为了?” 姚暮染脱口辩驳:“这是大义!北越被灭亦是大势!” 杜琰被她堵得无言以对,气得直点头:“好,好,好。那你就好好跟着大义的乔奉之吧!你以为他是简单人?我告诉你,他与他师父一样,大义之人绝无小爱!来日有你的苦果,你且好生记着!” 姚暮染狠狠推他:“不用你管!你马上滚!今晚之事也最好不要再发生,否则营中人多口杂,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了你那夫人的耳中,到时她不吃了你,也得吞了我!” 杜琰被她推得离开了床榻,冷俊的脸一片铁青,指着她道:“你真是愚不可及!懒得管你!” 骂完,他怒气冲冲掀开了帐帘,毫不避讳躲藏,就那样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切终于平静了,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姚暮染呆呆坐了许久,才觉得心口重新跳了起来,人也活了过来,同时,全身各处也隐隐作痛起来。 两个手腕被杜琰捏得红肿了一圈,一侧脸颊也肿了起来,口中还能尝到血腥味。姚暮染长吁了一口气,愤愤地想,这真的是一个梦里梦外都是噩梦的夜晚。 …… 熬过了后半夜,翌日清早,姚暮染总算盼来了好消息,那便是大军今日就要出发回乾了! 一大早,绿阑就匆匆前来伺候她梳洗更衣,一边欢快道:“夫人,今日就出发,决计是错不了了。殿下已经命人给你们几位女眷备了马车。此刻高太尉也已经奉命领着降军进宫去替换殿下的人马了!等他们一回来,就即刻动身了!” “嗯,好。”姚暮染神色恹恹。她全身酸痛,浑身的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 “夫人?您……您的脸仿佛不对劲……”绿阑还是看出来了。 姚暮染勉强一笑,抚了抚自己的脸,道:“往常都是乔公子靠外睡的,昨晚没有他,我夜半滚下了床,一侧脸颊都摔肿了,哎……” 绿阑恍然大悟,一边端详她的脸颊一边道:“夫人这可是遭罪了。待会儿奴婢给您端早饭时专程带个鸡蛋过来,给您敷一敷脸。” 姚暮染向她一笑:“也好。” …… 半个时辰后,留守在宫中的乾军撤出了皇宫,拉着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与奇珍异玩回到了营中。那些宝物回到南乾后是要上交乾帝充入国库的。 霍景城一声令下,士兵们撤了帐篷,将大批用具搬上了军中的辎重车上,活多人更多,所以没怎么耗时。 姚暮染被安排与宁宛姝乘坐一辆马车,谢元芷则领着杜宁笙乘坐一车。姚暮染与绿阑带着包袱准备上马车时,杜琰也正将谢元芷扶上马车。隔了半夜,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照面。杜琰的俊脸上果然多了两道抓痕,赫然在目。而她一侧的脸颊也还肿着,两人四目相对,又同时避开。 姚暮染越想越觉得荒唐。有谁相信,昨夜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打了一架。 正想着时,眼前车帘一掀,露出了宁宛姝略显憔悴的脸,她向姚暮染伸出了手:“暮染妹妹,站那儿想什么呢?快上来吧。” 姚暮染回过神,道了句谢,搭上她的手上了马车。绿阑随后上来,车厢中变成了四个人,宁宛姝的侍婢秋言也随行伺候在车上。 宁宛姝穿着素色衣裙,发髻梳的简单,头上点缀了几朵素白的花钗。原本明艳的脸也苍白素净了一些。姚暮染打量完了,心道她为夫守孝,所以一身素装,于是轻声劝慰道:“宁姐姐还请节哀。” 宁宛姝听了,神情苦涩,道:“多谢妹妹。” 姚暮染想起了一事,道:“说起谢,我还要谢谢宁姐姐的和田玉线呢。” “妹妹客气了,一卷丝线而已,实在不足挂齿。” 两人又聊了几句,脚下的车轮就滚动了起来,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出发了。骑兵开路,步兵在后,中间是好几辆辎重车,霍景城等人亦是骑着马走在中间,似乎离她们的马车并不远。 姚暮染掀开帘子看向外头,周遭的景物正在缓缓后退,终于要离开这里往南乾出发了,她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却见宁宛姝正盯着她那一侧的脸颊看。 宁宛姝见她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干脆大方地问了起来:“暮染妹妹,你这脸颊是怎么回事?” 姚暮染苦笑一下,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宁宛姝道:“怎么会呢,你说便是。” 姚暮染这才道来:“昨晚睡到夜半,从床上滚了下来,便摔肿了脸。” 宁宛姝听罢,掩嘴微笑了一下:“妹妹此事的确可笑,却也可爱呢。” 姚暮染但笑不语。让绿阑倒了两杯茶,她递给宁宛姝一杯,一边道:“宁姐姐一路与我作伴前往南乾倒是好事,只是我听说,宁姐姐到了南乾后要出家为尼,这可就令我高兴不起来了,宁姐姐怎么会忽然有了这样的决定呢?” 宁宛姝听罢,一双美眸黯然了几分,叹息道:“哎,好妹妹,尘世虽大,哪有我容身之地?北越这个伤心之地我更是一刻都不想留,只能离开了。至于出家为尼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好歹算是个去路。” 她的回答也还是姚暮染听到的那样,轻描淡写没有更细致的内容,姚暮染知她不想多提,便劝慰了几句,不再谈说了。 一路轻摇慢晃,颠颠簸簸,一直走到午后,霍景城才下令,命大军原地修整半个时辰。 侍从送来了干粮,主仆四人就着车上的茶水简单吃了一些。宁宛姝掀开车帘,见外头春光极好,暖风融融,且路景秀丽,于是邀请姚暮染一起下去散散,舒展筋骨。 赶了一晌午的路,此时已经出了城,来到了城外山野烂漫处。五月的春光明媚耀眼,道路两旁簇簇野花烂漫招摇,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野。几人下了马车一看这风景,精神都为之一振。 第四十三章 山林之猎(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离她们不远处,几位男子也下了马在原地休息。平整的道路上被侍从铺好了两块软垫,云策与杜琰坐在软垫上喝茶聊天。霍景城则随意躺在另一块软垫上,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一条腿支起,闭了眼的样子眉眼沉静,在这春光下显得悠然惬意极了。 宁宛姝往他那边看了几眼,黯然收回了目光。姚暮染见她神情不郁,于是拉着她往路边走去,一边道:“宁姐姐,咱们采些野花放在车厢里吧,沿途看看也能愉悦心情。” 宁宛姝答应:“也好。” 两人说着,来到了路边。一簇簇清丽小巧的野花令人越看越喜,两人很快采了一大把,正要往回折时,谁知谢元芷竟然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三人冷不丁打了照面,宁宛姝客气打招呼:“杜夫人也来采野花吗?” 谢元芷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模样,一双眼在她们身上来回打量了几下,语气轻漫道:“要采野花还用得着来这路边吗?你们两个不就是最美的两朵野花吗?” 宁宛姝听出了她的讽刺之意,忽然叹息一声:“哎,杜夫人可要慎言呐,我刚失去夫君成了寡妇,你说我是野花尚可,可是暮染妹妹是有夫君的人,你可不许乱说呢。” 谢元芷轻哼一声:“说的也是,龙和凤是一对,狗男女也算是一对。” 姚暮染一听,心中气极,却只能忍。她大着肚子,看样子都快临产了,她可不愿惹她,给自己招麻烦。 “走吧,宁姐姐。”姚暮染拉着还想再争辩的宁宛姝,准备离开。 “等等!话还没说完,走什么走?”谢元芷身子一侧,挡住了她们,问道:“你们谁知,我夫君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姚暮染一听,心知她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正题上。 宁宛姝听了她的话,满脸的无辜与糊涂:“杜夫人,你可真是问的怪啊,你夫君脸上的伤我们哪里知道?” 谢元芷冷声道:“少装模作样!他脸上的伤是被女人所抓,这军营里就只有你们两个风骚贱媚,定是与你们有关!” 姚暮染见她胡搅蛮缠,终于忍不住出声:“杜夫人,你也为人妻为人母,说话还是给自己留点口德好。你若再胡搅蛮缠,我们便与你夫君当面对质,再让相国大人评理,你看行吗?绿阑,去,去请相国大人与杜将军过来一下。” 谢元芷一听,连忙拦住绿阑,对姚暮染道:“少拿相国大人压我!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开,让我夫君没有颜面罢了。” 说着,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姚暮染与宁宛姝站在原地,两人都失了好心情。宁宛姝还抹起了泪,哽咽道:“暮染妹妹,你听听她是怎么羞辱我的?我的命就这般苦吗?” 姚暮染劝道:“宁姐姐,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必在乎她的话。若要因她生气的话,那我早就气死了。” “噗嗤”一声,宁宛姝破涕为笑:“你呀。” 两人一人捧了一大束野花回到了马车上。姚暮染一边与宁宛姝聊着,一边取出了包袱里绣了一半的香囊,慢慢绣了起来。 宁宛姝看了看,问道:“暮染妹妹好巧的手,这绣的是什么?绿盈盈的煞是好看呢。” 姚暮染笑了笑:“我绣的是丝萝,这香囊我之前原本有一个的,只是后来丢了,我便趁着清闲无事,再绣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打发时间罢了。” 宁宛姝道:“原来如此。看这样子,再有两天也就能做好了,到时可要给我瞧瞧。” 时间悄然而过,又到了赶路的时候了。这一走,便马不停蹄地走到了天黑。姚暮染已经泛起了困意时,大军总算再度停下了,士兵们开始搭起帐篷,生上篝火,烧水造饭。乱糟糟的忙了一阵后,有侍从前来她们的马车前,请她们入帐,准备用晚饭。 几人终于离开了马车,被领到了各自的帐篷里,可以好好歇上一夜了。 就这样,大军风餐露宿地征服着遥遥路途,特地绕过城池,尽量走无人的荒道,在野外的空旷之地修整扎营。日子一成不变,枯燥而疲倦。 姚暮染的丝萝香囊也抽空绣好了,重新配在了腰间。炎炎夏日,白色长裙配上绿盈盈的丝萝香囊,整个人如梨花般清丽干净,十分纯雅动人。同时,她红肿的脸颊也消了。 这一日,队伍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姚暮染与宁宛姝坐在马车里,等了许久都不见再次出发。姚暮染便道:“绿阑,这还不到队伍修整的时间呢,你下去打听一下,看这是怎么了?” 绿阑应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绿阑就回到了马车上,颇为开心道:“两位夫人,大军并不是要修整,而是路过了一大片山林,殿下有意给士兵们改善下伙食,也让大家放松放松,所以才停了队伍,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去打猎,晚上好烤来吃。殿下自己也带着杜将军进了林子。” 姚暮染恍然大悟,掀开车帘一看,只见路旁不远处,果然是一大片幽翠的密林。许多士兵都骑着马接二连三往林子里进。 “我也要进林打猎!”宁宛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匆匆下了马车。 姚暮染十分诧异,连忙掀开车帘冲她喊:“宁姐姐!快回来!打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兴许林中还有猛兽,你遇上了可怎么是好?” 宁宛姝一边吩咐侍从给她牵马备箭,一边道:“暮染妹妹放心吧,我猎技娴熟,没事的。” 说罢,她背上箭囊上了马,匆匆往林子奔了过去。 姚暮染见状,已是无可奈何,只能由她去了。 …… 天光耀眼,幽静的密林中却有些阴暗,不时有硕大的鸟雀自头顶掠过,苍哑的叫声在林中森森回荡。 霍景城与杜琰策马并肩,慢慢深入。 不远处的草木里忽然有了动静,一只小鹿欢快跑过。霍景城连忙拉弓瞄准,一发之下,箭支破空而去,下一刻,眼前的小鹿就应声倒地,窝在草丛里挣扎翻滚,没一会儿就断了气。跟来的士兵们连忙跑过去捡起猎物。 “殿下好箭法。”杜琰赞了一句。 霍景城浅笑着侧头看他,一双深邃漆黑的俊眸停留在了他脸上结痂的伤口上。霍景城收回目光,对着周遭士兵道:“都散了,分开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大些的猎物。” “是。”士兵们四散而去了。 “杜琰。”霍景城忽然叫他。 杜琰侧头看向他:“殿下有何吩咐?” 霍景城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道:“本殿听说,你前几日夜里酒后闯进了乔夫人的帐篷?” 杜琰心中一惊,旋即明白了。这军营中的风吹草动,哪里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想着,杜琰道:“殿下,是。” 霍景城见他坦荡承认,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们算是旧识了,你该不是与那乔夫人早有一腿,所以趁着乔奉之不在,夜半溜过去幽会情妇吧?” 杜琰听罢,难得的笑了几声:“殿下,您看我脸上这伤,像是与情妇幽会留下的吗?” 霍景城也笑了:“的确不像,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那一晚,杜琰有些哭笑不得,道:“殿下,那晚我喝醉了,想去问问她关于家姐的事,谁知她却泼辣的很,以为我要干什么一样,对我连抓带打,还狠狠赏了我一个耳刮子,我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被她打出来了。” “哈哈——”霍景城畅快地笑了起来:“她当真这般泼辣?连你也招架不住?” 杜琰笑道:“女子撒起泼来,是个男人都招架不住,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哈哈——”两人对视,齐齐笑了起来。 等笑完了,霍景城忽然道:“等等,那她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杜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眼底也浮上了淡淡的愧疚与怜惜,道:“是我没问出什么,一气之下失手打了,所以才惹得她撒了泼。” 霍景城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你也真下得去手,一个弱女子而已。若让人家乔奉之知道了,决计饶不了你。得了,本殿还是让云相劝劝她去,免得她到乔奉之跟前哭诉告状,惹得乔奉之再去找你算账。你们两个不和,可不是本殿愿意看到的。” “殿下说的是。”杜琰应了一声。 霍景城又认真道:“杜琰,本殿再提醒你一句,他日到了南乾,若你们一同入朝为官,可要以大局为重才是,最好不要表现出不和的样子。要知道,你若处处针对乔奉之,便会让人以为你依旧记恨乔奉之胁你归降,所以,你对乔奉之的不满,就代表着你对我南乾北伐的不满,到时,本殿也保不了你。” 杜琰听罢,深以为然,抱拳道:“多谢殿下提点,杜某心里有数。只是,殿下为何对我如此庇护?” 霍景城笑了笑:“因为本殿惜才,也敬重英雄。只要其心不邪,本殿都愿给他们出头的机会以及风光坦途。” 杜琰听罢,心里对他的敬重又多了几许,眸光诚挚道:“多谢殿下,杜某拜服于您。” 霍景城不作答,而是拉弓放箭,又射下了一只硕大的野兔。 杜琰见状,跳下马去,亲自去捡了兔子回来,双手呈给了霍景城:“殿下箭法精妙,百发百中,杜某自愧不如。” 第四十四章 山林之猎(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却没有去接,而是居高临下看着他,认真道:“杜琰,其实本殿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问则罢,问了,本殿便要听到真答。” 杜琰怔了怔,道:“殿下问就是,杜琰必定真心回答。” “好。”霍景城这才接过兔子,挂在了马上,道:“本殿想知道,若我南乾没有北伐,那么杜后崩后,你会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杜琰一听,顷刻明白了他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踩上马镫上了马,坐定后才道:“那么殿下能回答出,曹操是忠是奸吗?天下人对杜某误解太深,无人知道,我这权威震主的大将军,其实是骑虎难下。杜某出身将门,父亲就曾是北越先帝的得意猛将,在父亲的举荐下,我十七岁时就已立了第一次军功,因此,将门杜家声名大噪,却也树大招风,终究成了先帝心头的刺。那时,我姐姐与深得君心的六皇子情投意合,先帝却认为杜家不知足,还要攀龙附凤完成更大的野心,因此,先帝不愿促成这门婚事,却又不能拒绝父亲的结亲之意,干脆就假意恼了六皇子,称他配不上我姐姐,还将六皇子打发去了封地,又称七皇子夏侯博人品贵重,便下旨将我姐姐与夏侯博赐婚。” 霍景城听到这里,已是了然于心,接了句话:“因为,先帝诸子之中,只有夏侯博生性懦弱,不得人心,绝没有继位的可能。而你们杜家,也只能奉命,否则就是抗旨,先帝正好将你们理所应当除之。” 杜琰点了点头:“殿下说的不错。就这样,姐姐为了杜家,抱憾嫁给了夏侯博,夫妻多年不睦,彼此厌憎。我杜家也从先帝此举看出了他对杜家的忌惮,于是多年来规行矩步,终于熬到先帝驾崩。后来,本该是六皇子顺应遗诏登基为帝,只是诸王不服,称六皇子侍疾时逼诏,于是合力杀了他,接下来就拉开了诸王夺嫡的局面。这时,我便给夏侯博送了信,要他带着姐姐回京,准备登基。我兵权在握,自然要在诸王之乱中扶持我姐姐的夫君登基。我震慑诸王,杀出血路,迎夏侯博回京称帝。” 霍景城听到这里,浅笑道:“只不过,夏侯博登基后,对你们杜家依旧不满,他想从你手中夺权,而你若释了权,下一步就会死在夏侯博的手中,至于你姐姐的后位能不能长久,也是镜花水月。所以你们就彼此制衡,敌对多年,谁也没有让步。” 杜琰听罢,似有若无叹息了一声:“不错。我姐姐本就对六皇子的死耿耿于怀,后来双亲又接连离世,姐姐大受打击,也无人能再管束,所以她越发强势霸道,做下了许多过分的事,引起诸王不满,他们曾两次入京讨伐,却都被我镇压,死的死,逃的逃,北越从此诸王割据,四分五裂。我就这样骑虎难下,在自保的枷锁里不得解脱,有苦无处说。” 杜琰停话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殿下,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家成全别人,小爱与大义之间,我无从选择。至于殿下真正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我姐姐死后,我会不会自立为帝,对吗?” 霍景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杜琰却缓缓点了点头:“我的回答是,会。走上了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了。诸王对我不满多年,换他们谁继位,第一个想除的都是我。我不会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也不会继续在君臣之间周旋了,我会自立为帝,将夏侯江山纳入囊中。” 霍景城听罢,徐徐道:“不错。但看他们全体向本殿归降,也知他们何等恨你了,宁愿夏侯江山改姓霍氏,也不愿是杜氏江山。哎,杜琰呐,你可真是旁人笑我太疯癫,我笑旁人看不穿呐。” 杜琰面色闪过了释然,喟叹道:“已经过去了。其实殿下北伐,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解救?我终于放下了枷锁,可以重头开始。” 霍景城听罢,眼里是浓浓的欣慰:“你能这样想就好。他日若本殿登基,绝不会放权于外戚,权力这东西呐,尤其是兵权,还是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好,不必放出去害人害己。” 杜琰会意:“殿下说的极是。” 霍景城从箭囊里抽了支箭搭在弓上,一边悠然道:“好了,故事听完了,接下来专心打猎吧,晚上在篝火旁饮酒炙肉,岂不妙哉?”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忽然袭来一阵劲风,他侧头一看,只见一支箭已从他的面前飞速掠过,狠狠射中了前方的一只小羚羊。 “殿下,杜将军,我的箭法怎么样?”一道动听的女声传进了耳中。 两个男人回头一望,只见来人竟然是宁宛姝。霍景城与她四目相对,似笑非笑道:“此箭擦身而过,怕是不为猎物,只为猎人吧?” 宁宛姝脸色微红,策马来到了他们身侧,还没开口说什么,杜琰那边就出了声:“殿下,我去别处打猎,殿下自己小心。” 说着,杜琰策马离去了。霍景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杜琰,是看出什么了吗?谁稀罕他回避了? 这边,宁宛姝已经去拎了小羚羊过来,她有些吃力,轻喘道:“殿下,男子应该都喜欢吃羊肉吧?我这猎物便赠于殿下下酒好了。” 霍景城接过羚羊挂好,道:“你似乎很了解男人。” 宁宛姝重又上了马,笑颜如花道:“不错,我还知道像殿下这样英武卓绝的男人还喜欢冒险,喜欢征服不可能的事情。” 霍景城听罢,趣意一笑,问道:“那你猜,本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宁宛姝想了一会儿,含笑摇头:“殿下,这个妾身还真不知,妾身实在想不出,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到殿下的那一颗心。” “哈哈——”霍景城朗笑了起来,英俊白皙的面容明朗如清风霁月,看得宁宛姝痴了一痴。 霍景城笑着目视前方,一边策马一边道:“走吧,时辰还早,再深入一下,看有没有大的猎物。” “是,有殿下在,妾身就不害怕了。”宁宛姝策马跟上。 霍景城:“你会害怕?你若怕,就不会独自入林了。” 宁宛姝:“妾身还不是为了能一睹殿下的射猎风采。” “好能说的嘴,女子都是这样骗男人的吗?”霍景城忽然想起了姚暮染,她耍个聪明问他要走了一个侍婢,还哄得他眉开眼笑,真是……真是没法说啊。 宁宛姝:“妾身可没有骗殿下,妾身……” “噤声!”霍景城忽然打断她,宁宛姝停了话茬,只见他神色认真,专心地目视着前方。她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前方的树林里竟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只见林中草木凌乱四分,树枝轻颤,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奔来。 “应该是野猪了。”霍景城轻声说着,手上搭箭拉弓,静等那猎物现身。 宁宛姝有些紧张道:“野猪?那可是比较蛮横的猎物呢,皮糙肉厚,一两下可猎不下来呢。” 霍景城一边注视一边云淡风轻道:“那你就好好配合本殿,直到猎下为止。” 宁宛姝面色为难:“殿下,我……我哪知道怎么配合您。” 霍景城脱口道:“那你在床榻上知道怎么配合男人吗?” “殿下!”宁宛姝一张俏脸霎时红透了,嗔道:“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也说这等荤话?” 霍景城浑不在意,接话道:“怎么不说?本殿也是人,又不是神。况且,好了好了,别说了,猎物要现身了。” 宁宛姝一听,也连忙搭弓上箭,两人屏息凝神看着前方。 地面有些微震,凌乱的草木也越来越近,使得气氛都多了些紧张与肃重。忽然,只见眼前粗壮的树杈猛地一分,一头体型壮大的黑色野猪已经蛮横地冲了出来。 “嗖”一声,宁宛姝惊吓之下,已经本能射出了一箭,那箭射入了野猪身上,不但没有要了它的命,还让它疼得发了狂,斗志越勇。它嘶声喊叫着便横冲直撞往始作俑者宁宛姝那边冲去了。 “啊——”宁宛姝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都忘了。 千钧一发之际,霍景城又射出了一箭,箭支正中野猪的一只眼睛。刹那间,两人只觉得耳中一震,野猪便撕心裂肺惨嚎起来,其声音震天动地,响彻树林。 野猪在剧痛中更加疯狂,又掉转方向冲向了霍景城。霍景城俊脸冷肃,始终镇定,又稳稳地射出了一箭,野猪又中一箭,在近处仰天狂嚎,一下子惊了霍景城的马,骏马马上弹跳着狂奔起来。这危急时刻,霍景城懒得理马,干脆从奔跑的骏马上往下一跳,顺势倒地翻滚两圈减少冲击力,而骏马也已冲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霍景城还躺在地上没有来得及站起,野猪就已冲到了他的面前,他甚至都已看得清,野猪仅剩的一只猩红的眼,里面迸射着凶光。 “殿下小心!”耳边听得宁宛姝急喊了这么一声,霍景城正想就地翻滚避开,谁知这时身上忽然一重,等他再看时,才发现宁宛姝已经扑在了他的身上用身体护住了他,并且紧紧闭了眼,一副等死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诡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添乱!”霍景城咒骂了一句,连忙抱紧她的腰,使劲往一侧翻去,两人抱成一团堪堪避开,只见方才躺着的地方,已被野猪踏了过去。野猪扑了个空,又转回来疯撞。 这时霍景城已扶着宁宛姝站起,他的铁臂在她腰间一揽,便施展轻功跃起,飞上了一颗树,在粗壮的树杈上落了脚。 “啊——”宁宛姝回过神时已站在了高处,吓得喊了一声。 霍景城看着树下的情形,一边道:“别喊了,你是在与野猪比嗓门吗?本殿迟早被你们吵死。” 树下,野猪嚎叫着发狂,像没头的苍蝇,胡乱撞倒了几颗小树,终于找准方向,撞起了他们所在的树。 树干微颤起来,树叶簌簌抖着。 宁宛姝紧紧依在霍景城的胸前,道:“殿下,这可怎么办?我们的箭囊都在马上,今日可猎不到这野猪了。” 霍景城低头看了看她吓得苍白的俏脸,温声道:“没关系,那野猪身中数箭,失血过多,等它发完这阵疯,用完了蛮劲,迟早死在树下。” 宁宛姝终于放心,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后,树下的野猪果然渐渐体力不支了,撞树的频率与力度都在下降。 宁宛姝心神定了,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霍景城的身上。她的腰间,是他始终没有松开的手臂,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令她偷偷欢喜沉醉。他认真的样子也更加迷人,那样镇定从容,仿佛天塌了只要他在,都不足为惧一般。 “殿下。”她柔声唤了他一声。 霍景城从树下收回目光,低头看她:“嗯?”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伸手环上了他的脖颈,急切地将自己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霍景城被她惊了一下,当即侧头躲过,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玩味道:“果然是嫁过人的女子,竟这般主动大胆。” 宁宛姝的神情却带了丝丝缕缕的哀伤:“殿下,有这么一吻,我死而无憾了。” 霍景城听罢,又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地,他叹息一声,然后低头吻住了她。她心头一震,旋即温柔回应。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变得温情而静好。 缠绵久长的吻结束后,霍景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宁宛姝脸色酡红,轻声道:“妾身贱名宁宛姝。”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又道:“宛姝,做本殿的情妇,你看如何?” 宁宛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道:“情妇?” 霍景城点了点头:“便是没有名分,也入不得本殿的东宫,更不能为人所知。当然,本殿得将你金屋藏娇,明白了吗?” 宁宛姝这才听得明白,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头亦是喜悦的,他肯要她,无论是明里暗里,他都是担了风险的。想着,喜泪缓缓流了下来,她轻声道:“殿下,我倾心于您,无关名位,无关权势,就只是殿下这个人而已。” “那你是愿意了?”霍景城问。 她轻轻点头,深情而坚定:“我愿意。” 霍景城微微一笑:“好,今夜二更,来本殿的帐篷。” 宁宛姝听了,俏脸微微一红,将头贴进了他的胸膛里。 最后,那头野猪果然是耗尽力气,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霍景城这才抱着她下树,等站定后,霍景城将手置于唇边,接连打了好几声口哨,尖锐而又回声悠长。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草丛里再次传来了动静,方才受惊的骏马听到口哨乖乖回来了,马身上挂着的猎物一样不少。紧接着,那边又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并且越来越近,有人高声喊道:“快!跟上殿下的马就能找到殿下了!” 宁宛姝一听,心弦彻底松了,今日,可真是收获颇丰呢。 ……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大军狩猎结束,收获丰盛,山鸡野兔小鹿羚羊,样样都是成堆,自然还有霍景城猎下的那头野猪,不可避免地挨了宰。 大家兴高采烈继续赶路,这一路赶到夜里,就可以停下来生火烤肉了。 摇曳的车厢中,主仆几人聊着趣事。姚暮染看了看宁宛姝,笑道:“宁姐姐打了趟猎回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简直是容光焕发呢。” 宁宛姝笑意深深,捋了捋鬓边的几缕发丝,道:“这是自然了,去林中走走,心情就豁达了许多。” “那便好。看来山林打猎果然是有趣的,我得加紧练习马技,学习箭术了。”姚暮染说着,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也不知此时,他到了哪儿,又在做什么…… 宁宛姝观她神色,旋即挂上了暧昧的笑容:“妹妹这是思念夫君了?” 姚暮染脸色微红,宁宛姝笑得越欢了:“妹妹还害羞吗?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也是过来人了,又怎会不明白呢?” 姚暮染浅笑:“宁姐姐说的是。” …… 月上柳梢时,霍景城命队伍停了,大军开始扎营。姚暮染正打算离开马车时,宁宛姝却叫住了她,指着车帘外问道:“暮染妹妹,你瞧那不远处,是不是座城池?” 姚暮染掀开车帘顺着她去看,果然那一片有稀疏灯火。姚暮染收回目光,道:“宁姐姐,应该是一座城不假了,但看灯火稀疏,应该不是多么繁华的城池。” “没关系,是座城就好!”宁宛姝喜上眉梢,兴致高昂道:“暮染妹妹,我们两个骑马进城逛逛吧。我想添几个珠钗,再买几盒香粉。” “这……”姚暮染为难了起来,她不想添乱。 宁宛姝看出了她的为难,付之一笑道:“妹妹别担心什么。”说罢,她对着秋言嘱咐:“秋言,你去跟殿下身边的秦安禀报一声,就说我与乔夫人进城逛逛,半个时辰就回来。” “是。”秋言下车去了。 姚暮染见状,道:“宁姐姐今日玩性很大呢,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宁宛姝拍了拍她的手,但笑不语,静等着那边的回话。 …… 朦胧月夜里,数堆篝火在营地中闪闪跳跃起来,衬得夜色十分温馨撩人。远远望去,军营像极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城池,一眼望不到边。士兵们七八一聚,围着篝火烤起了肉,野生的肉物烤起来滋滋冒油,飘出阵阵奇香。 主帐旁的空地上,霍景城与云策、杜琰,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饮酒谈天。不一会儿,一只羊腿烤好了,侍从削成了薄片给他们端了上来。下酒菜妙哉,三人饮起来更尽兴了。 这时,秦安匆匆来到了霍景城的身侧,禀报道:“殿下,北忠王侧妃与乔夫人想骑马进城去逛逛,说半个时辰回来,殿下您看呢?” 霍景城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点点的城池,皱眉道:“女子就是麻烦。去,派几个士兵护送她们进城,时间一到马上回来。” “是。”秦安应着退下了。 秋言得到了秦安的回话,很快回到了车上。宁宛姝见霍景城同意,还派了人手随行保护,顷刻间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 “姐姐笑什么?秦安已经牵了马过来了,我们下车准备进城吧,尽量早去早回。”姚暮染说了一声,与绿阑当先下了马车。 “绿阑,你不必随我去了,吃过晚饭后就在帐中等我吧。”姚暮染温声嘱咐着。 “是,夫人,您早去早回,一切小心。”绿阑道。 “好。”姚暮染答应着,不是很轻松地上了马,坐在高处放眼无边夜色,心里不禁怯怯。 “宁姐姐,我马技生疏,咱们跑慢些吧。”姚暮染与她说好了,两人才带着六个士兵策马离开了营地。 马蹄凌乱,一行人跑了好一会儿后,姚暮染心里就后悔了起来。所谓望山跑死马,那城中灯火看着近,真真跑起来可就不近了。荒郊野外,只有一轮圆月可以照路,姚暮染小心策马,硬着头皮随他们跑着。 又跑了好大一会儿,眼前一亮,城中灯火终于近在眼前了。城池入口处立着一座三牌楼,牌楼匾额上写着“凌川城。” “原来这是凌川城,看样子是个小城。”宁宛姝说了一句,领着他们进入了三牌楼,直通街道而去。 只是走着走着,几人的脸色就不对劲了。这城中竟然犹如死城,大街上空无一人,一片死寂,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热闹,街边也没有摊铺摆卖,就连临街的店铺都没有一家开门的。并且,随着凌乱的马蹄声所过之处,亮着灯的店铺竟然像约好了一样,全都熄了灯。一行人走上一截,身后黑上一截。 几人见这情形,心中生疑,放慢了马四处打量起来。一位士兵忽然道:“两位夫人,这城中一定有鬼!” “什么?”姚暮染与宁宛姝异口同声。两人正疑惑不安,忽听此话,难免想歪害怕。 那位士兵见自己吓到了她们,连忙解释:“小人是说,这城中有鬼……不不不,不是有那鬼……” 宁宛姝皱了秀眉打断了他:“行了行了,越说越乱。你的意思是这城中一定有问题,对吗?” “是是是!小人正是这个意思。”士兵总算是表达清楚了。 姚暮染心中不安,劝道:“宁姐姐,我们还是快些回营吧。此地十分诡异,若无问题则罢,若出了问题便是大乱,到时,我等区区几人,如何安然回去?” 第四十六章 山贼为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宁宛姝却不甘心,道:“这城中人仿佛听到马蹄声后就有了反应,我们全部弃马步行,再走一截看看。” 几个士兵又劝了几句,宁宛姝还是坚持:“再走走,若还如此,咱们就回吧。” 大家见她执着,无可奈何下了马,一行人步行走在街上。果然,里面亮着灯的店铺听不到马蹄声便没有灭灯,但店门依旧是关着的。 几人找准了一个店铺,敲了敲门,谁知这一敲,里面马上又灭了灯。 姚暮染见状,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凌川城这般诡异,定有大事!想着,姚暮染拉住了要继续往里走的宁宛姝,道:“宁姐姐,不可再走了,我们敲开这户人家,问问清楚后就马上离开。” 宁宛姝见她脸色肃重,语气也不容置疑,于是依言留下,与她一起敲门。可敲来敲去,里面依旧是一片死寂。 方才里面分明是有人的,却熄了灯不回应,几人不甘心,敲门又重了些,“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突兀散开…… 敲着敲着,里面忽然传出了一道妇人的哭腔,声音带着苍老与惊怕:“各位大爷!求求你们别撞门啦!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吧,我家就只有我一个老妇了,什么也不中用,更赚不来钱财……我给你们磕头了!” 姚暮染一听,心知大有隐情,连忙出声:“老婆婆!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而是从外地而来,路过此处来城中添置些用具罢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那老妇又出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也劝你还是别进来了!马上走!马上离开这里!别再耽搁啦!快走!” “为什么?老婆婆,还请你说个清楚啊!这凌川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暮染隔门追问。 一阵静默后,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昏暗的门缝处露出了一张惊惧犹存的脸。开门的是一位七旬老妇,她浑浊的眼浮着闪闪泪光,面带警惕来回打量了几人,才放心几分,道:“你们也别进来了,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就赶快走,万万不可耽搁了!” 几人皆是神情肃重,连连点头。 那老妇抹了抹泪,面带悲沉讲述了起来:“我们凌川城南边儿有座碎空山,如今已经成了山贼的窝!那些山贼在附近的城池烧杀抢掠,隔三差五就下山一趟搜刮城中财物粮食,还抢占女人,无论是闺女还是妇人,都给他们抢走糟蹋了!可怜我那孙女才十四岁,上个月也被那帮畜生抢了去,孩他爹一怒之下追了出去,便被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给杀了!” 老妇说到这里,伤心烧肠,一下子嚎哭了出来,痛放悲声。她哭着哭着,忽然就接不上气了,哭声卡在喉咙,一片安静。姚暮染赶紧扶住她,掐起她的人中,片刻,老妇“哇”一声接上了气,才放出了声音。 姚暮染安慰了她一会儿,她的情绪稍有平复,姚暮染才问道:“老婆婆,那城中没有衙门,没有官兵吗?” 老妇已经哭哑了嗓子,神色疲倦无力,哀莫道:“这乱世哪有人管我们这些百姓,兵荒马乱的,凌川城又是小城,还偏远的很,城中就没有官,也没有兵。” 姚暮染又问:“那城中居民为何不迁离凌川城呢?” 老妇哑声道:“怎么迁?手中没有钱粮,走不远的,走的近了,到了附近城池,还就是这么个情形。贼寇众多,已经成了大势力,我们是逃不过了。走吧,你们快走吧,千万别倒了八辈子霉遇上那帮畜生了!” 说着,老妇决然拿开了姚暮染的手,“啪”一声合上了木门。 几人站在外面愣着,个个心生恐惧。 宁宛姝回了神,惊慌道:“快!快回!” 一行人连忙大步往回折,个个面如土色,心如打鼓。一位士兵心中恐慌,边走边轻声道:“两位夫人呐,咱们今日怎么无端端地就冒了这般的险?这要是遇上了那帮山贼,我们几个士兵哪里护得了两位夫人呢?到时,怕是谁都回不去了!” 宁宛姝边走边道:“我跟殿下禀报时说半个时辰回来,到时我们若没有按时回去,殿下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士兵恍然大悟:“也对也对,我们几个士兵贱命一条也便罢了,可乔夫人在这,殿下就不会不管了。再退一步,就算殿下真的不管乔夫人,相国大人也是不依的呀。” 宁宛姝听罢,忽然就有些不乐意了:“你的意思是,就只有一个乔夫人殿下愿意管,旁的人都没那分量了?” 士兵见她忽然就生了气,有些莫名,可转瞬间却又明白了过来,连忙解释道:“没没没,小人没这意思,夫人您也是个尊贵的,殿下肯定也是要管的。” 宁宛姝这才板着俏脸不吭声了。 “姐姐别多心,赶快回营才是。”姚暮染劝了一句,大家都静默不语了。 一路回到原地,马匹还在,几人如见救兵,急急上了马,掉转马头二话不说就往城外奔去,仿佛身后急追着洪水猛兽。 一路上,姚暮染觉得自己的心始终揪在一起,直到看到了营中越来越近的篝火,她的心才缓缓松开,下落…… 几人终于是安然回到了营地,个个后怕不已,连话也没了,放下马就各自散去了。 姚暮染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夫人,您终于回来啦?不是说好半个时辰吗?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呢。”绿阑见她回来,迎上去问了起来。 “嗯。”姚暮染答非所问,静静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夫人,您怎么脸色不好看呢?难道是出去着了凉?”绿阑体贴地触了触她的额头,喃喃道:“不烫呀?” “绿阑,我没事,我想静一静。”姚暮染心不在焉道。 “夫人,您还没用晚饭呢,奴婢去膳帐里给您端素菜吧。”绿阑说着,掀开帘子出去了。 姚暮染怔怔出神,一段缥缈的话忽然就浮上了心间,反复在脑海中盘旋。 “可怜我那孙女才十四岁,上个月也被那帮畜生抢了去,孩他爹一怒之下追了出去,便被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给杀了!” 袖中一双纤纤素手慢慢收紧,精致齐整的指甲缓缓刺在掌心。姚暮染的美眸里渐渐露出了愤愤难平。 这苦世,究竟要谁做主?她的姐姐若有人做主,也不会那般惨死。这些百姓若有人做主,也不会是这般境地。她也曾在饥荒这片苦海里挣扎过,她也知,世间之苦各处皆有,各处不一,可唯有触目了才真正惊了心。 “夫人,夫人?” 姚暮染回过神,只见绿阑已经端了饭菜回来了。 姚暮染忽地伸手打翻了她手中的托盘,只听“哗啦”一声,托盘落地,杯盘狼藉。同时,传来了姚暮染激愤的声音:“我不吃!我哪里还能吃得进去!” 绿阑第一回见她如此反常,惶恐着跪了下来:“夫人,是奴婢不好,求您息怒呐。” 姚暮染看着她担忧的脸,这才清醒过来,她叹息一声,起身去扶绿阑,道:“绿阑,对不起,我今日心情糟乱,不是针对你,你没有错,是我不好。” 绿阑缓缓站起,道:“夫人,您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进了一趟城回来后就心情不好了?奴婢见那北忠王侧妃倒是好端端的,侍从还给她端了好些烤肉进去,人家也讨了几碗酒在帐篷里喝着呢。” “绿阑,别说了,把这饭菜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趟。”姚暮染语气淡淡,却暗含坚定。 绿阑不语,蹲下去收拾起来。等打扫干净后,姚暮染二话不说领着她出了帐篷。 营地广阔,帐篷重重,在夜里看,竟然像极了一座座坟堆。 姚暮染收回目光定了定神,道:“绿阑,我在这等你,你去主帐那边悄悄看一下相国大人是不是还在饮酒。” 绿阑应声,踏着碎步匆匆去了。 姚暮染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看到绿阑折回来了。 “夫人,相国大人已经不在那边了。只有殿下与杜将军两人在饮。”绿阑道。 “那就太好了!”姚暮染说罢,喊住一个士兵问了问路,然后抬步走了起来。绿阑识趣没有多问,静静跟着。两人蜿蜿蜒蜒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一座帐篷前。 姚暮染对着帐外守兵道:“进去通传,我要求见相国大人。” 守兵应声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守兵与一个侍婢一起出来了,那侍婢到她跟前作了一礼,道:“乔夫人要求见相国大人吗?这可真是不巧,相国大人酒量不好,饮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喝的烂醉如泥了,才被殿下派人送了回来。” 姚暮染心中失望,问道:“大人喝醉了?能叫得醒吗?” 侍婢回答道:“看样子是难,大人回来后还吐了,奴婢刚清理完,大人就睡沉了。” 姚暮染听了,又愁恼又焦急,若今日跟云策说不上话,那么就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大军就要赶路,实在是来不及啊。她沉吟一会儿,又道:“你再进去喊喊他,看能不能喊醒。” “是。”侍婢再次进了帐篷。姚暮染听到她在里面接连喊了好几声,却始终没有回应,姚暮染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一会儿,侍婢出来回话,却发现帐外已经空无一人,方才夜色里那位美貌的夫人就仿佛是嫦娥下凡顷刻又奔月而去了一样。 第四十七章 剿匪之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离开后,径直走向了主帐。到了近前,果然看到霍景城与杜琰还在篝火边饮酒。姚暮染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下,在原地踌躇不前,片刻后,她终于又抬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妾身拜见殿下,见过杜将军。” 耳中忽然传来一道动听的女声,正在饮酒的两个男人一齐循声看去,只见朦胧月色里,一道窈窕倩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两人看罢,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之色。 霍景城最先回过神,道:“乔夫人免礼。乔夫人一向闭门不出,今晚怎么出来走动了?” 姚暮染低垂美眸,鼓了勇气道:“殿下,妾身有事要奏,可否请殿下移步?” 这下子,霍景城与杜琰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这次倒是杜琰先开了口:“乔夫人,你莫不是要在殿下面前告我的状吧?” 姚暮染淡淡道:“告你什么状?妾身认识杜将军吗?” “你!”杜琰一听,气极语结。 霍景城赶紧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杜琰,你先饮,本殿去去就来。”说着,他放下酒碗站了起来,随意理了理衣衫,抬步往一边去了。姚暮染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他高大的背影令她心中忐忑。 走了一截后,霍景城停在了四处人少的地方。他转过身来,打量了她一下,蓦地,就看到了她配在腰间的丝萝香囊,崭崭新新,一尘不染。霍景城唇角有了笑意,问道:“乔夫人有什么事要奏?” 姚暮染听罢,忽地提裙跪了下来。 霍景城眸中闪过了意外,他下意识走近了几步,道:“乔夫人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姚暮染却固执不起,垂首道:“殿下,妾身想求您一件事,必须跪着说。” 霍景城越发莫名,却也起了浓浓的好奇,问道:“说,什么事?” 姚暮染这才缓缓抬头,看着他道:“殿下,妾身今晚进凌川城,却目睹了凌川城的惨状。凌川城以南的碎空山遍布山贼,贼众势大,占山为巢。隔三差五便会下山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凌川城及附近城池的百姓们深受其苦,日不敢出门,夜不敢点灯,苦不堪言。妾身想,殿下的大军既已到了此地……” “你想让本殿发兵剿灭山贼?”霍景城一针见血,打断了她的话。 姚暮染怔了怔,旋即点头。 霍景城见状,眸光深深道:“为什么?” 姚暮染早已想好说辞,于是顺溜地出了口:“殿下,因为北越已属南乾,是为霍家江山。此地受苦的黎民百姓皆是陛下与殿下的子民,殿下路过此处,若肯施以援手救百姓于水火,必得北越民心,他日回到南乾,也必得陛下称许,得天下人称颂。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亡国败位的君主,无一不是先失民心,后失天下。妾身求殿下三思,求殿下采纳妾身的谏言。” 她一番话落,空气仿佛凝结,久久静默。 霍景城有些入神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动作。 “殿下?”姚暮染轻唤一声。 霍景城回过了神,认真道:“乔夫人,本殿是问你,为什么要求本殿剿灭山贼,于你个人而言,你是为了什么?” 姚暮染听了,美眸里浮上了凄苦:“回殿下,我从未得到过这个国家的一丝庇护,反而遍尝其苦,我为这苦乱世道而悲,为这无人做主的家国而哀,为这万千黎民所受之苦而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北越终将会在陛下与殿下的手中逐渐病愈,而后富强。妾身不是尊者,妾身只是万千黎民中的一个,所以替这万千黎民谢过陛下与殿下的大恩了!” 说罢,她深深伏地,叩首不起。 空气中又是一阵静默,直到姚暮染都怀疑霍景城是不是懒得理她而走了时,她的两只手臂忽然一暖,霍景城已扶上了她。 她缓缓抬头,一阵清香与酒香袭来鼻间,然后是上方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姚暮染心中别扭,他扶她之举,已是越礼了,可她却不能不识抬举。 等她缓缓站起,霍景城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神也比从前更认真了些,带着深深地探究与猜惑。 两人依旧相近,姚暮染不动声色避开了一些。她此举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令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好了,回去吧,剿灭山贼之事本殿不同意。”霍景城说罢,抬步绕过她离去。 姚暮染深深失望,急切唤道:“殿下!” 霍景城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她:“怎么?还要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本殿吗?” 姚暮染缓缓摇了摇头,她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还是不为所动,可见是说服不了了。 “殿下,妾身只是想知道,殿下拒绝的理由,又是为什么?”她轻轻问出口。 霍景城听罢,浅淡笑了笑,道:“因为,你又不是本殿的女人。” 姚暮染听得荒唐,道:“殿下,只要言对理正就行,殿下还要拘于谁说吗?” 霍景城转身折回来几步,一边道:“自然了,本殿可不是乔奉之,任你哄着,言听计从。”说着话时,他已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朦胧月色中,他的俊脸透着神秘与莫测。 他忽然认真问她:“姚暮染,你知道,兵与匪的区别吗?” 姚暮染沉思片刻,道:“兵有人管治,匪无人管治,对吗?” 霍景城淡淡一笑:“话虽如此,可本殿却认为,在真正意义上,兵与匪没有什么区别,兵若没了饭,也能变成匪,匪若给口饭,也能成为兵。本殿这十万大军,日日的粮草消耗你可细知?剿灭山贼也并非一朝一夕,大军就此驻扎,弹尽粮空之日,他们也全成了匪,为了生存四处抢掠,那时,到底是谁救谁?” 姚暮染看着他深邃的俊眸,忽然无言以对。 “还有,姚暮染,你可知,真好人与假好人的区别?”他再次问她。 姚暮染已经无话可说,只能摇了摇头。 霍景城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呵!真好人会说,这个人真可怜,我要去帮他。假好人则会说,这个人真可怜,你们要去帮她。姚暮染,你毫无救世的能力,兴许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你只会用好话哄着别人去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罢了,真正要让你自身付出代价时,你便会放弃心中这点微薄的义了。本殿可不相信,你区区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义,更别说舍身取义。” 姚暮染听到这里,心中不服,脱口辩驳道:“殿下,若我真的有能力,我会自己去做,绝不会求任何人。可我的确毫无能力。至于殿下所说的代价,又是指什么呢?” 霍景城的眸光一寸寸变得深邃:“比如,你若肯陪本殿一晚,本殿便会发兵剿灭山贼,这样的代价,你愿意吗?” “这……”姚暮染深深诧异。 霍景城笑了笑:“你不愿意,对吗?所以本殿说,到你真的要牺牲自身时,你不会选择大义。这世间也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你要借用别人之力,也得给予别人一定回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姚暮染,等你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大义时,再来跟本殿辩论救国救民之事吧,否则就是纸上谈兵。” 姚暮染彻底懵了,喉咙与心口就像被巨石堵死,令她十分挫败。此时她才知自己何其天真肤浅。她的思想放在霍景城的面前,就好比一个是浅滩,一个是深渊。 霍景城见她愣神,终于笑着温声道:“好了,别多想了,本殿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本殿虽不是圣人,却也自认算得上是皎皎君子,根本不会有夺人之妻的想法。还有,杜琰进你帐篷之事,还是别让乔奉之知道了,他们两人不和,闹来闹去对乔奉之也没什么好处。” 姚暮染再次诧异,此事,他竟然知道?想着,她心不在焉地回话:“殿下说的是,妾身本就没有告状的意思,身为人妻,能给夫君省一事便是一事。妾身告退。” 说着,她行了一礼,从他身侧而过,翩然离去。 霍景城缓缓转身,看着她修长曼妙的身影翩然远去,他眸中的凝思久久不散。 …… 姚暮染找到绿阑后,两人回到了帐中。这一夜,姚暮染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剿灭山贼之事终究是落空了,她还被那尊贵的太子殿下说教了一通,此时再一想,自己还真是被他说的心服口服,毫无辩驳之言。哎。怎么这些男人的心思个个都如此之深呢?一个云策,能玩转天下大局。一个乔奉之,能隐藏身份多年。再论这霍景城,平日看似明朗亲和,翩翩有礼,言行也松泛随意,实际却是心有沟壑。哎。 …… 夜渐渐深了,篝火灭尽,军营中漆黑了下来,一片寂静。微暗的月色里,一道窈窕身影静静在营中穿梭着,脚步轻而快。最终那道身影停在了一个宽敞独特的帐篷前,纤纤素手轻轻掀开了帘子,身影一闪,没入了帐中。 帐中昏暗,酒香与清香融合,一室安逸。借着月光,宁宛姝看到了床榻上安睡的霍景城。他酒后慵懒,随意扯开了衣衫,露出了半截结实的胸膛,十分撩人。 第四十八章 峰回路转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宁宛姝轻轻来到床榻边,轻柔唤了一声:“殿下?” “嗯,上来吧。”闭着眼的他竟然应了一声。宁宛姝意外,难道他没有入睡,在等她吗?想着,宁宛姝心如蜜糖,然后轻轻脱去鞋袜上了床榻,从他脚下跨到了里面的位置。 等她躺下后,霍景城才睁了眼,他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暧昧笑道:“这么准时?你是有多想本殿?” 宁宛姝精心修饰过的脸妩媚动人,她主动环上了他的腰,娇声软语道:“妾身心里时刻都在想殿下。” 霍景城勾唇一笑,暧昧问道:“先聊聊?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却心知肚明,俏脸先兀自红了一片,娇羞道:“妾身听殿下的。” “软玉温香抱满怀,本殿可没心思跟你聊天。”说完这句,他抬手取下了她发髻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垂下,万般风情绽放。 ...... 帐外静夜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帐内也终于平静。 宁宛姝软若无骨枕在霍景城的臂弯里,轻声道:“殿下,妾身终于做了您的女人。” 霍景城把玩着她柔顺的发丝,话音不明道:“说起女人,本殿的女人可太多了,而你是最没用的一个。” 宁宛姝乍一听此话,不知他话中之意,马上抬头趴在他的胸膛上看他,不安道:“殿下?” 霍景城捋了捋她的发丝,温声道:“别急,本殿说的是实话。本殿那东宫里,每一个女人都有她们的用处。太子妃萧氏,出自将门,为本殿当年的争储之路鉴定了一定基础。侧妃凌氏,亦出自将门,可以为本殿制衡萧家。还有几位宠妃,是太子党的官员所献的爱女,本殿需要自党支持拥戴,还不能冷落她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美人儿,是其他无足轻重的官员为了巴结本殿所赠,那些女人无关紧要,本殿也就管不着了。而你,对本殿毫无用处,还要本殿堂堂太子去干这偷情之事,你自己说,你的用处在哪?” 宁宛姝听得恍然大悟。 原来,他根本不会娶没有用处的女人,他的所有女人都是为了政治利益而娶。由此可见,江山权位,在他心里何其重要,而美人与情爱,在他眼中又是何其淡薄。 原来,这才是他,南乾太子——霍景城。 想着,宁宛姝不甘心问道:“殿下,那您就没有真心喜欢的女人吗?无关江山权位,无关政治利益,就只是简单地喜欢她的人。” 霍景城听了,言简意赅道:“没有。” 宁宛姝听完他的回答,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没有真心喜欢的女人,那么她或许可以成为这个女人。而忧的是,他身侧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个能捕获他的心,可见他的心太难交付,那么她一介寡妇,又何来此等能耐呢? 察觉到了她的沉默,霍景城问道:“想什么呢?” 宁宛姝回过神,道:“殿下,妾身只是在想,为什么殿下忽然又决定要了妾身呢?” 昏暗中,他的声音轻缓入耳:“因为,今日林中狩猎遇险之时,本殿看到了你的勇敢与真心。本殿见过太多虚伪的爱,或者是嘴上说说,或者是流几滴眼泪,却没有像你这样以命相护的。虽然你在危急时刻自作聪明给本殿添了乱,可心是实的。” 宁宛姝听着听着,一颗泪忽然落在了他的胸膛里,他终于懂她信她了。 霍景城抬手为她拭去:“别哭,本殿明白你的心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做本殿暗处的女人,终有一日,本殿会让你名正言顺走出来,这需要时间。” “殿下!”宁宛姝哭着扑在了他的胸膛上,哽咽道:“殿下,有您这句话,妾身值了,妾身愿意等!” 霍景城轻抚着她光洁柔滑的背,道:“好,但你最好明白,本殿许给你的,只是名位,不是心。所以,你对本殿的要求也只能限于名位,荣华,这些本殿都可以给你,唯独本殿的心与感情,无人可束,不愿被束。记得东宫中曾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争风吃醋想管束本殿,后来本殿便授意太子妃,将她赶出了东宫。宛姝,好生记着本殿这番话,拿捏好自己的分寸,否则将来后悔的是你。” 宁宛姝默默听着,心知这些话都是他对她的敲打,于是轻声答应:“是,妾身记着了。妾身能做殿下的女人就已足矣,妾身不敢奢望太多,也绝不让殿下有一丝为难。” 霍景城欣慰一笑:“好。睡吧。” 宁宛姝轻轻摇了摇头:“殿下,妾身还是离去吧。此时不走的话,再走就是五更了,岂不是要吵醒殿下?倒不如此时离开,殿下也能一觉睡得安稳。” 霍景城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无声笑道:“你真的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只是,就这么离去,你舍得吗?” 宁宛姝听出了他有打趣的意思,便与他轻松玩笑:“是啊,殿下如此威猛,妾身都舍不得离开了呢。” “是吗?”霍景城的俊眸中有傲然升起,旋即再次扑倒了她…… 长长地静谧的夜,慢慢过了。 翌日一早,姚暮染就早早起身梳洗,她一夜没有好眠,果然脸上带了倦色。简单喝了点粥后,她便与绿阑拿好包袱出了帐篷,准备上车赶路。 谁知出来后走了一截,才发现大军并没有整装待发的意思,依旧像昨晚一般,井井有条地烧水造饭,懒散悠然。 姚暮染心中不明,于是喊住一个士兵询问:“今日大军怎么还不出发?” 那士兵一见是她,恭敬道:“乔夫人,是殿下听说了南边儿的碎空山遍布山贼,便下令让大军驻扎在此,等商量出决策后殿下要发兵剿灭碎空山的山贼呢。” “什么?此事是真是假?”姚暮染心中惊喜,一下子来了精神,没想到此事竟然峰回路转了。 士兵道:“夫人,这哪能有假,是殿下身边的秦安亲自到军中传了命令的。” “那就错不了了!好了,你去忙吧。”打发走了士兵,姚暮染心中欢喜,又往帐篷里折,这下子心事就一扫而空了。谁知她还没坐定,后脚帐外就传来了秦安的声音:“乔夫人在吗?殿下请您去一趟他的帐中。” 姚暮染一听,十分意外,应声道:“好,我马上去。” 晨光清冽,姚暮染打起精神来到了他的帐前。秦安候在外面,为她掀开了帐帘。 一进去,一阵茶香扑鼻。霍景城正坐在桌前悠然饮茶,他俊朗的面容隐在茶雾之后,添了几分深沉与莫测。 秦安进来后给他添了茶,而后恭敬立在一侧。 姚暮染慢慢拜下:“妾身拜见殿下,不知殿下召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霍景城抬手示意她免礼,一边徐徐而谈:“乔夫人,本殿以为,这贼匪不剿则罢,剿了便要一网打尽。本殿一早派出去的探子方才回禀,说那碎空山四通八达,并不依水临崖。大军若冒然攻上去,怕是会打草惊蛇,让熟悉地形的贼匪四蹿逃脱。所以此事还得有个方式方法,不知乔夫人可有什么妙策?” 姚暮染听完愣了一愣,道:“殿下有勇有谋,此事何需问我一介妇人。” 霍景城淡淡发笑:“剿匪之事本殿已经听了你的,所以本殿出力,你来出计,这才公平,不是吗?” 姚暮染听了,垂下美眸,轻声道:“殿下何必为难妾身,妾身又怎会懂得军事策略呢。” 霍景城道:“乔夫人自谦了。你能物尽其用,想到让本殿剿匪,又能说出本殿剿匪的诸多益处,可见你慧心巧思,智谋不俗,何不大方献计呢?” 姚暮染已然听得明白了。霍景城就是智谋过人之人,身边又有智者云策随行,别说剿匪了,就是北伐,两人也顺畅地功成身退了,又何需她出计襄助呢?所以说,他就是要为难她,逼她出一份力,谁叫这剿匪之事是她提出来的,那么她也别想置身事外悠闲看热闹。 想通后,姚暮染只得认了,垂眸道:“殿下,依妾身愚见,便让大军四面环山围剿上去吧,山下再围设一批人,用以剿杀漏网之鱼。” 霍景城听完缓缓摇了摇头:“碎空山地势险峻,乱石穿空,我军不熟悉地形,贸然上去必然担险,所以说这是力取。而本殿要的是智取,哪怕多费一番心思也罢。就像本殿北伐,不折兵损将便能拿下,这才是最漂亮的战绩。况且,本殿走到这一关头,已不能再让任何一位士兵牺牲,本殿伐国都没有让大军遭创,若在几个贼匪身上折了兵将,本殿这脸上也挂不住呐。” 姚暮染听罢,心中盘桓了一会儿,道:“智取的话,不如就来个请君入瓮吧。” “请君入瓮?”霍景城唇角勾笑,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姚暮染思忖片刻,轻声说了起来。 霍景城仔细听完后,一双漆黑的俊眸霎时亮了几寸。他静静盯着她,眸中的情愫复杂交织,意味不明。 “好,就来这招请君入瓮吧。本殿会尽快安排。”他答应了。 “是,妾身告退。”姚暮染行礼退下,走了几步后,忽地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殿下,您昨晚并不同意剿匪,为何今日又同意了?” 第四十九章 请君入瓮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还是问了,只是真正的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知。鬼知道他昨晚是怎么了,明明心里已经同意了剿匪,可在看到她避开他时,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她的剿匪之请。 想罢了,霍景城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好了,去吧。” “是。”姚暮染转身离去。 帐帘一落,眼前再无那道身影了。霍景城收回了复杂的目光,侧头看向了身旁的秦安,慢悠悠道:“秦安,这名师出高徒是有一说的,只是这乔夫人……是无师自通吗?” 秦安心直口快道:“殿下,人家乔夫人怎么没师父?那乔公子不就算是师父了?所以呀,要想会,得跟师父睡啊!” “这……”霍景城喉中一堵,竟然无言以对,旋即微恼地瞪了秦安一眼:“去,传令,让大军继续南行。” “是。”秦安赔着笑掀开帘子出去了。 …… 千里春光下,一座青山拔地而起,远远看去片片葱郁,鲜翠如油画。这碎空山虽然不高,占地却甚是广阔。山如其名,在葱郁繁树的表象下,内里乱石穿空。碎石林间,一条常年被踩踏出的山道通上连下,蜿蜒铺展。 一阵凌乱磅礴的马蹄声在山道上轰轰而过,绝尘而去,伴着阵阵说闹声。 “薄老大!这下可真是天上掉了馅饼啊!” “哈哈——兄弟们!这笔买卖若成了,咱们就可以往大些的城池去了,不必躲在这穷乡僻壤,有钱也没处花!” 一众山贼骑在马上狂奔下山,数数这队伍,大约有百十号粗俗莽汉,个个面色兴奋,双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凌川城,恨不能马上插上翅膀飞过去。 马过扬尘,山贼们一路狂奔入城,城中依旧是一片寂静。这远远传来的轰轰马蹄声早已惊了城中居民的心,大家全都躲在了家里,闭门噤声。 山贼们在城中停下,街道上顿时被挤满,黑压压的一片,阵仗着实不小。 山贼之首薄老大打量了一圈,吩咐道:“去!抓个居民来问问,看那伙乾兵躲在何处!老子今日就要他们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是!”一个山贼应声下马,谁知才落到地上,忽然就被一支箭当胸射中,此山贼马上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惊得山贼们瞠目结舌,万般莫名。 “尔等蟊贼!终于等到你们了!今日,到底谁入了狼窝还不一定呢!” 山贼们正一头雾水,心生不祥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这声喊话。一众人连忙循声去望,只是这一抬头,他们顿时面色剧变,如遭雷击。 只见城中两侧的房顶上全是士兵,一个挨着一个,个个手里拉弓上箭,无数支箭齐刷刷地对准他们,钢铁箭头闪着点点寒光。 “妈的!中计了!”薄老大当即想通关窍,怒骂了一声。 这时,一阵齐刷刷地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山贼们再一看,只见城中入口处已被埋伏在暗处的士兵们列阵堵死了,这下子,四面八方都是箭支,插翅也难逃了。 山贼们被这阵仗震慑,一众人皆是三魂去了两魂半。 这时,二层房顶上的士兵们分开了一个缺口,云策悠然打着扇子露出了头,对着底下一干山贼道:“尔等恶贼欺压百姓!今日我乾军便要为民除害!” 话落,山贼们方寸大乱,惊恐的声音接连响了起来。 “老大!这……这……”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中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薄老大怒道:“怎么办?现在知道问我了?早让你们打探清楚,谁知竟上了乾军的贼船!老子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打探好了呀!怎么会这样呢?” 云策悠然笑了几声:“呵呵呵——对付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尔等听着,是我方特意放出了假消息,说南归的乾军里有十位士兵带着数箱金银财宝叛逃了,然后躲在了凌川城避风头!你们便信以为真,经过打探后,又发现驻扎在附近的乾军已经若无其事继续南行了,你们便放松警惕,下山入城来抢那数箱金银财宝!而这些财宝足以让你们倾巢而出,也让我们来个一网打尽!怎么样?这出请君入瓮如何?” 薄老大听得怒火中烧,反唇骂道:“堂堂南乾太子竟然如此卑鄙!老子说,你们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老子哪里碍到你们的事了?” “狂贼!”云策说完,抬起了手,收到示意的士兵们马上松手放箭。 刹那间,只听箭支“嗖嗖”破空,紧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哀嚎。街道上一片人仰马翻,山贼们毫无反抗之力,乱箭之下,死的死,伤的伤。 薄老大躲在马后挥刀挡箭。他额上青筋暴起,倒有几分彪悍。数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还算身手不错,能勉强自保。 嘈杂混乱中,忽然只听薄老大悲痛喊了一声:“老二!” 喊完后,他奔向了中箭倒地的一人,将那口吐鲜血的人半抱在怀中,双眼赤红呼喊起来:“老二!老二!” 只是他才喊了几声,怀里重伤之人便气绝身亡了。 此人还是薄老大的亲弟,大家都管他叫薄老二,此时却死在了乾军的乱箭下。薄老大抱着亲弟的尸身悲痛交加,整个人呆滞了下来,忘了反抗。 士兵们剿杀到此时,一众山贼已是折了大半,尸体横七竖八,一片惨象,街道上也溢满了血腥气。只一会儿的功夫,贼匪就只剩下二十人了,那二十人将薄老大围在了中间,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刀,做着垂死的挣扎。 两方混战,刀箭铿铿。忽然,一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大人!求您停手!我们知道错了!求您给条活路吧!” 云策听到后,缓缓抬手示意,漫天箭雨总算停了下来。 薄老大怒视告饶之人,正想一刀捅了他时,告饶的那一人却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在他耳边殷殷规劝:“老大!不是我们贪生怕死,而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呐!老大您就讨饶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薄老大怔怔出神,恍然间又将目光放在了薄老二的尸身上。他双眼血红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底划过了一道坚毅的光,缓缓向着云策举起了双手……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剿匪之事花了三日的时间布局撒网,终究是不损一兵一卒便顺利落定了。云策领着剿匪的士兵们很快追上了南行的大军,大军终于再次停下修整。 云策找到霍景城后一五一十禀告了起来:“殿下,碎空山百余山贼已剿杀大半,还有二十人讨饶示忠,臣已将他们俘虏,就看绑在军营里。还有,我们后脚派上山的士兵也顺利找到了贼匪们的住洞,然后剿杀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看守的山贼,从他们手中救出了所有被掳掠的女子。” 霍景城听罢,甚是满意:“好。这下凌川城以及附近城池的百姓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云策摇着羽扇点了点头,又问:“不知那二十个俘虏,殿下打算怎么办?” 霍景城道:“一路绑回南乾,丢到临天山苑让他们劳作一生。” 所谓临天山苑,便是南乾专属于皇家的山苑,里面占地广阔,养畜种田,培花植果,专供皇家四季的肉粮瓜果。在临天山苑中常年劳作的,都是一些罪人,被人看守在里面,种田的种田,养畜的养畜,植果的植果。凡是进了临天山苑的人,没有能再出来重见天日的,只能一生劳作至死。 云策听完他的意思,赞同道:“也好!一个个大老粗身强力壮的,既不从军效力,也不自食其力,竟占山为寇靠欺压百姓们过活,这下绑到南乾去,让他们在临天山苑好好吃吃苦头。对了,还有山洞里那些被救出的女子,有些都才十四五的样子,还有几个都已经怀了那些山贼的种,真是造孽啊。难怪凌川城的百姓们对他们深恶痛绝,待我们撤队时就燃起了大火堆,将那些尸体全烧了。” 霍景城这么一听,胜利的喜悦顷刻就化为了诸多感慨。或许,这只是他误打误撞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相信这样的情形依旧存在。 想着想着,一段话忽然就浮上了他的心间:“殿下,我从未得到过这个国家的一丝庇护,反而遍尝其苦,我为这苦乱世道而悲,为这无人做主的家国而哀,为这万千黎民所受之苦而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北越终将会在陛下与殿下的手中逐渐病愈,而后富强。妾身不是尊者,妾身只是万千黎民中的一个,所以替这万千黎民谢过陛下与殿下的大恩了。”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说出这番话的那个人了。 云策见他默默,道:“殿下在想什么?” 霍景城回过神,缓缓道:“无事。奉之走了有半月了吧?想必早已到了南乾。接下来,大军加快进度,我们也尽快回去吧。” …… 马车摇摇,姚暮染坐在马车里,听宁宛姝兴致勃勃地说着。 “暮染妹妹,太子殿下还真是仁德,途中顺手便剿了碎空山的贼匪,那凌川城的百姓感恩戴德,方才还遣了一个百姓特地追上队伍给殿下呈上了一封联名谢恩信呢。”她提起那一人时,美眸都是熠熠生辉的。 第五十章 借刀杀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是啊,殿下这仁义之举,必得天下人称颂。” 宁宛姝嗔笑道:“你呀,谁不知这仁义之举的背后,还有你这位功臣。如今军营里都知道,剿匪之事是妹妹向殿下谏言的,而且,这出请君入瓮之计也是妹妹向殿下所献的妙计呢。” “是呢,奴婢也听到大家如此议论呢。说乔夫人出计,殿下出力,这才智取碎空山。”绿阑附和道。 姚暮染听罢,心中微叹,此事一出,人多口杂传来传去,倒打破了她一贯的低调。想着,她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宁姐姐,这几日我见杜夫人越发吃力了,想来该是快临产了吧?” 宁宛姝道:“是啊,她的产期在六月,现下都已是五月二十八了,也不知她能不能熬到南乾再生,这万一在路上便生了,可真是不便呢。” “说来也真是辛苦,怀着身子却这样奔波,没有早产便是万幸了。”宁宛姝的侍婢秋言道。 几人伴着摇晃的马车,又七七八八闲谈了一会儿,才各自安静下来,闭目养神。 夜间时,大军再次扎营停下。趁着月黑风高,宁宛姝再次溜进了霍景城的帐篷幽会情郎。 缠绵过后,宁宛姝将歪在一侧的软枕摆正,正要枕上去时,她的动作忽然停了,一双美眸盯着枕下露出来的东西,疑惑道:“咦?这是什么?” 说着,她拿起了那样东西放在手中打量,只是这一打量,竟令她结结实实愣了一下。等回过神后脱口就问:“殿下,这香囊是?” 霍景城看了一眼,从她手中拿回香囊重新放在了枕下,一边道:“这是本殿无意捡到的,觉得好看便留着了。” 宁宛姝看着他的举动,心中微微一窒,轻轻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一时安静无语。宁宛姝也不想再留,便起身穿戴,行礼离开了他的帐篷。 帘外月影朦胧,星火稀疏,静夜深沉的仿佛定格了。宁宛姝慢慢往回走,一颗心在诸多冒出来的想法里渐渐沉了下去。 方才他枕下的那个香囊,她断不会看错。其用料,绣线,绣工,样式,与姚暮染新绣的那个丝萝香囊分毫不差,是以断定,根本都是出自姚暮染之手,皆是姚暮染之物。 他说,他是捡到的,这一点,倒是符合的。因为姚暮染的确丢过一个丝萝香囊,才又重新绣了一个。只是,她却不相信,堂堂太子殿下会把捡来的琐碎小物放在自己的枕下,并且在她发现了之后,又从她手中接回去放好。由此可见,这个香囊他是在意的。又或许,他根本就知道那香囊是谁的,所以他有意留着。 宁宛姝越想心中越透不过气。一个大胆却又不靠谱的念头势不可挡地涌上了她的心扉。 难道,他对姚暮染? 这个念头一上来,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她赶紧摇摇头想要丢掉这个想法。可紧接着,另一件事就火上浇油般涌了上来。 那乔奉之,不正是被他派去南乾的吗? 还有,剿匪之事是姚暮染所谏,请君入瓮之计,是姚暮染所献,他通通二话不说就听之任之! 他们几时开始,走得这样近了? 难道?难道她这荒唐又可怕的念头是真的? …… 暗夜无声过了,翌日一早,在春和景明中,大军再度赶起了路。 姚暮染在车厢中饮了口热茶,抬头却发现宁宛姝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关心道:“宁姐姐,你怎么了?今日的气色似乎不比往日。” 宁宛姝看了她一会儿,浅笑着摇头:“没事,可能昨夜没睡好吧。妹妹,把你的丝萝香囊再给我看一看,我也要学学你这绣工才是。” “好。”姚暮染从腰间取下了丝萝香囊递给她。 宁宛姝拿在手中,一边细看一边道:“妹妹这香囊的确好看,不知以前的那个丢在了何处呢?” 姚暮染道:“应该是在京中驻扎时的那个草场里丢了。” “哦?那妹妹可还记得,那日草场里都有谁?”宁宛姝句句斟酌,开始试探起来。 姚暮染不疑别的,如实道:“当时整个草场只有我和奉之。呃对,后来殿下也去了,不过殿下刚去我与奉之便回帐了。” 宁宛姝这么一听,已是心如明镜了。决计便是那一日,霍景城捡到了那个香囊,并且,他知道那是姚暮染的。 “宁姐姐,怎么了?一个丢失的香囊而已,姐姐今日怎么问的这般细致?”姚暮染问。 宁宛姝回过神,强颜欢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可惜你那个香囊罢了。对了妹妹,那么后来你又找过那个香囊吗?” 姚暮染道:“倒是去那草场找过一回,只是没有找到,便作罢了。” 呵!所以,他就悄悄留着,放在枕下……宁宛姝失神地想,心口开始发堵发涩。 …… 一日的奔波总算又在月上柳梢时结束了。大军嘈嘈杂杂,搭帐扎营,烧水造饭,等忙过了这一阵,营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长途跋涉之下,人人疲倦,填饱了肚子后,便惜时如金用来休息。 夜幕一寸一寸暗沉,四周一点一点静籁。直到天地一色,浓如泼墨,已是暗夜过了半。无人注意到,此时这昏暗的军营里,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穿梭在其中。很快,这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帐篷前,只见守在帐外的四个士兵正东倒西歪睡梦沉沉,不知天地。 鬼祟的身影从一位守兵身上拔下佩刀捏在手中,然后闪身进了帐中。 这时再看,这拥挤的帐篷里,捆绑的不是那二十个幸存的山贼还能是谁?他们东倒西歪挤在里面,手脚皆被捆着。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连轻轻的脚步声都让他们猛地睁眼醒了过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薄老大警惕看着来人,冷肃道。 一片肃静中,响起了一个女子轻轻地声音:“我是来放你们离开的。” 薄老大一听,半信半疑:“你为什么要放我们?” “因为,我还指望着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山贼们一听,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女子轻笑一声:“你们知道是谁害了你们吗?你们想不想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提起那些惨死的弟兄,山贼们个个默然。薄老大忽然冷哼一声,道:“有话明说,不必绕弯子!老子且好好听一听,今日这是桩什么交易!” 女子唇角一勾,缓缓说起:“这笔交易就是,我放了你们,你们为我杀一个人。而且此人,还是向殿下谏言要剿匪的人,包括请君入瓮之计也是她的主意。所以,此人的可恨,你们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 薄老大冷冷盯着她:“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杀她?” “这个你们不必细知,你们只要知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好。” 薄老大冷哼一声:“说下去。” 女子心知他们意动,似笑非笑继续说起:“此人名叫姚暮染,也是云相国的徒媳,身份虽不是多么贵重,却也不可忽视。你们若想安全离开军营,就先去她的帐篷绑了她再逃,你们若能安然逃脱自然更好,若是惊动了人,你们也正好以她为人质,如此一来也可顺利逃走。而我,只要一点,便是等你们带着她逃走后,杀了她!这样既为我除了眼中钉,也为你们惨死的弟兄们报了仇,这皆大欢喜的交易如何?” 薄老大听罢,脑海中浮现出了薄老二的尸身,一抹痛恨之色在他的眼底慢慢绽放…… 女子见他不语,道:“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那么,就当我没有来过吧。”女子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放了老子!成交!” 身后响起了这道坚决的声音,女子笑着转过去,二话不说就砍断了薄老大手脚上的绳子,又将手中的刀递给了他,然后轻轻说出了一个帐篷所在的位置,这才转身离开。 天地寂静中,女子心中扬起了一道恶狠狠地声音:“姚暮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呜呜呜——”姚暮染睡梦正酣时,忽地被一只大手捂了嘴!那力道极重,捂得她鼻梁发疼,断了空气。 姚暮染惊醒过来,在呼吸不畅的难受中,看到昏暗的帐篷里竟然挤着数道人影。她心魂一惧,想叫却无声,只得去掰口鼻上的那只大手,一边发出了“呜呜”声。 “别动别出声!否则马上要你小命!”一道恶狠狠的低音传来。接着,一瞬眩晕上头,她已被那人狠狠拖下了床,被人一左一右捂着嘴往外押去。她还穿着雪白的丝绸寝衣,脚上也没有穿鞋,就这样被他们粗鲁蛮横地拖进了夜色里。 姚暮染双臂被抓的生疼,心中的恐慌不断蔓延,放大,美眸里迸射出了浓浓的惊恐。 “呜呜呜——”她拼命出声,想要惊动人来救她。 纠缠拉扯之间,她已经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缭缭乱乱二十道身影,不多不少。不是那些幸存下来成为俘虏的山贼还能是哪批人? 她没空去想他们究竟是怎么挣脱了看守与控制来到了这里绑她。但她清楚的是,落入这些人的手里,决计没有好下场! “呜呜呜——”姚暮染竭力嘶喊,胡乱挣扎,一双赤脚踉跄在碎石土地上,令她的双脚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可一切挣扎在彪悍的山贼面前还是太过弱小,很快,她就被他们磕磕绊绊拖到了马厩旁,那伙山贼争分夺秒开始往马上翻,押着她的两个人也合力将她往马背上扔。 他们要骑马逃走!带着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姚暮染害怕到心肝皆颤。心里霎时乱成了一团浆糊。 士兵们都睡的沉,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难道今日,她真的要落在这些人手里了吗?不,不,那太可怕了,不!乔奉之还在南乾等她,他在等她…… 想到那风华绝世的一人,她忽然来了力气,猛地张嘴就狠狠咬住了捂住她口鼻的那只大手,直咬的肉烂骨裂。 “啊——”那人本能惨叫了一声,马上从她唇齿间往回缩手。 姚暮染心中一喜,他这一声,该是能惊动人的!她牙关一松放开他,趁机大喊了起来:“来人!救命啊——快来人!” 这突兀的呼救声在静夜里忽然炸开,就如同晴天霹雳般刺耳。这下子,就惊动了不远处的士兵。只听一阵脚步声已经匆匆往这边赶来,还伴着“唰唰唰”地拔刀声。姚暮染还来不及喜悦,就被粗鲁霸道地弄上了马,脸朝下驼在了马背上。 “来人!快来人!救命啊——”姚暮染一声接一声开始喊。 而绑她之人很快也上了马,情势急迫,他也管不着姚暮染能否出声喊人了,更没空去跟她算账,只用鲜血淋漓的那只手抓住她,然后一手握着缰绳,策马冲了出去。瞬间,马蹄声轰轰凌乱,山贼们急急策马奔逃。 “站住!站住!”一队士兵迎面围了上来,待看清情形后,有人喊道:“是乔夫人!来人!快救人!山贼造反啦!” 说着,他们竖起了手中的刀,对准了迎面奔来的乱马。这一招,果然逼停了马群。 姚暮染只听马背上的人咒骂了一声,又开始掉头换个方向跑,姚暮染被马颠的头晕目眩,刚跑了一截后,还是被闻讯而来的士兵们截住了。 这时,越来越多的士兵都涌了过来,将马群团团围住了。 与姚暮染同在一马的薄老大怒声喊起了话:“要想让她活命,通通都给老子让开!否则老子捏死她!” 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道:“你……你拿她威胁也没有用,她又不是我们殿下的女人!” 薄老大冷声道:“她虽不是你们殿下的女人,可她却是你们相国大人的徒媳呢!你们若不让开,老子便杀了她!要死大家一起死!” 此话一出,山贼们群情激昂,纷纷扬手道:“对!要死一起死!要死一起死!” “这……这……”士兵说不出话了。 姚暮染被薄老大紧紧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这样的动作,令她浑身上下难受至极。 “怎么回事!”冷肃的对峙中,忽然传来了这道声音。士兵们自觉分开了一道缝,身穿一身寝衣的霍景城大步走了进来。 等霍景城看清眼前的情形时,他一双俊眸霎时染上了凛凛寒霜,哪怕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在这一刻,赫赫天威也显露无疑。他从姚暮染身上收回目光,怒道:“尔等马上放人!本殿许你们活着离开!” “鬼话!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听着,我只数三声,你若不放我们离开,我马上捏死她!”薄老大说完,似乎豁出去了,他扔了缰绳,弯下腰用双手掐住了姚暮染的脖颈。 喉咙被捏,姚暮染一声也发不出来。在这漆黑的深夜,有一瞬间,她恍然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又如常了,晨光璀璨,鸟语花香,脚下车轮滚滚,沿途风景秀丽…… “一!” …… “二!” …… 霍景城面色冷冽凝重,一双剑眉越皱越紧,如罩冰雪的俊眸紧紧盯着姚暮染。 这时,云策的身影匆匆进来了,纵是眼前情势危急,他也依旧沉着镇定,用羽扇一指贼匪,道:“尔等蟊贼,赶快放人!” 话音刚落,谁知一道女声又急急传来:“暮染妹妹!” 只见宁宛姝又扑了进来,她神情焦急,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接着,又是绿阑赶了来,急火焚心声声叫着她:“夫人!” 人越来越多,薄老大不理会他们,而是紧盯着霍景城,坚定铿锵地喊出了第三声:“三!” “慢着!”几乎是同时,霍景城喊出了这句话。 姚暮染脖颈上骤然收紧的手又松开了。 “让路!放他们走!”霍景城抬手下令,士兵们迟疑着慢慢退开,给他们留出了一条路。 “驾!”薄老大重新握起缰绳,策马冲了出去。 余下的山贼们纷纷骑马跟上,一众人挥鞭催马扬长而去。在轰乱的马蹄声中,姚暮染看到,她离营地越来越远了,那一堆人影也渐渐变小了,直到再也看不见,只剩无尽的颠簸与晕眩。 她的心就此绝望了。此一去,她必死无疑。因为,她已经想明白了。若这些山贼只求逃脱,那么他们既然已经挣脱束缚,便轻手轻脚逃走就是了,又何苦大费周章来绑上她碍手碍脚呢?除非,他们已经知道,是她提出了剿匪,更是她献了请君入瓮之计,所以他们仇视她,要带上她一同离营,一为逃跑失败拿她为质,二为到了安全的地方,杀她泄愤。 除此之外,她还确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今日之事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要借山贼之手害她性命。方才,薄老大道出她身份的时候,她便已经断定了。试想,那些山贼哪里会知道她的身份,还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她的帐篷?无非是有人施计放了一伙山贼,并告诉了他们剿匪的真相,以及她的身份,还有她的帐篷所在罢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呐。 …… 营地中,一伙人还呆呆站在原地。云策这时才急了,自言自语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要如何跟我那爱徒交代呦……”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惊呼声:“殿下!您要干什么?” 云策回过神一看,只见霍景城已经翻上了马,神色冷厉而坚定道:“都别跟来!免得人多势众打草惊蛇!本殿自有救人的妙策!”说完,他狠狠挥了一鞭,骏马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在经过士兵身边时,霍景城探腰拔下了一位士兵的佩刀,独自一人追了出去。 “殿下!殿下!”宁宛姝冲着他的背影呼喊了几声,奈何马去留尘,很快就淹没了那人的身影。宁宛姝久久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 疏影朦胧的荒野下,姚暮染驼在马上不知颠簸了多久,只觉得身体从内到外越来越凉,脑海里想来想去,已经不是如何脱身了,而是那一张俊美儒雅的脸,或温柔,或俊俏,或深沉,或从容…… “染儿……” “染儿……” 记忆里声声温柔的呼唤全在此刻活色生香起来。然而,那样温柔的呼唤或许再也听不到了。想到这,姚暮染忽然难过地落了泪,一声一声呢喃起了他的名字:“奉之,奉之,奉之……” “臭娘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给老子老实点!”薄老大抓着她的力道又重了一些。 姚暮染明知毫无希望,却还是楚楚可怜求饶起来:“大哥,你放了我吧……”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薄老大怒声怒气打断了:“给老子闭嘴!放了你?老子恨不能把你凌迟处死,为我二兄弟报仇,为我那些弟兄们报仇!” “对!杀了她!杀了她!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山贼们再次群情激昂,一边驾马,一边振臂大喊。 姚暮染听着他们愤愤地喊杀声,瞬间心沉寒渊,万念俱灭。 跑了一会儿后,一位山贼忽然道:“老大!后面好像有马蹄声!” 薄老大一听,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朦胧夜色中,果然有一道身影单枪匹马疾驰而来。 “只有一人,不足为惧!我们快些跑,甩开他就是!”薄老大说完,不停地催马。 姚暮染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时,心里骤然又燃起了希望。她吃力地转头去看,等看清楚后,她为之震惊诧异了。 那独自追来之人,竟然是?依旧穿着寝衣的霍景城?! 霍景城紧追不舍,不停狠狠抽马,拉近着中间的距离。 等他发现她的目光时,他忽然做了一个令她心惊肉跳的动作!骏马还在疾驰,他的身子却忽然倒向了一侧,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时,他又伶俐矫健地翻了回去,就像在马背上炫了一技。 姚暮染怔怔片刻,忽然懂了。 他要她跳马!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好,就算摔死她也好过惨死在贼匪手中! 她定了心。事不宜迟,她忽地取下了头上的簪子,胡乱往薄老大身上用力一扎,顷刻间,薄老大吃痛受惊,本能地放开了抓着她的手,一边摸自己的伤口一边痛喊一声:“臭娘们找死!” 趁此间隙,姚暮染使劲挺身蜷膝,双膝在马肚子上着了力,双手也在马背上狠狠一推,将自己推离马背。整个过程凌厉迅捷,发生在眨眼之间。她终于顺利地在受伤的薄老大眼皮子底下摔下了马。 接着,脑中“嗡”地一声,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劫后余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终于逃脱了贼匪之手,当即也顾不得地上的她,继续去追已经不知该停还是该跑的薄老大。 就是薄老大这一跑神的功夫,霍景城已经追得近了,他瞅准时机,忽然起身在马身上蹬了一脚,着力后施展轻功扑到了薄老大的马背上,下一刻,手中刀刃狠狠掠过,薄老大一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圆睁着双眼摔下马去,滚了几圈后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其余山贼一见,马上折回来与霍景城拼命,只是乌合之众哪有什么精湛的功夫,很快,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死在了霍景城的刀下。尸体横七竖八远远近近躺了一地。 天地间恢复了死寂。霍景城浑身的杀气渐渐散尽,他顾不得喘气,又骑着薄老大的那匹马往回奔,在奔到人事不省地姚暮染身边时,他狠狠勒住马矫健跳了下去。他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便自然而然地将她半抱在怀,轻声唤道:“姚暮染,醒醒。” 喊了几声,怀中的女子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张精巧的小脸苍白的毫无血色。霍景城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四肢和肋骨,所幸并未伤骨。霍景城松了口气,继续喊她。喊来喊去,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她皱了皱眉,无力地睁开了迷蒙地桃花眼,口中呢喃:“好痛……” 霍景城悬心而放,轻声道:“方才本殿要你跳马时也选择了路段的,这一段是草地,你应该不会受太重的伤。比起今日如此险境,这样的结果已算是好的了。” 姚暮染这才看清眼前的脸,刹那间,晕过去之前的回忆全都回到了脑海,她第一时间是惊恐,本能地侧头四处去看,如受惊的小鹿。 霍景城连忙道:“别怕,贼匪全部已死,你安全了。” 姚暮染愣愣看他片刻,终于信了。她顾不得庆幸,也顾不得全身疼痛,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虚弱无力道:“多谢殿下冒险相救,妾身铭感五内。” 霍景城却已经抢先按住了她,让她继续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他道:“别动,你才摔了马,再缓一会儿看看。” 姚暮染不愿,轻喘道:“谢……谢殿下。我没事,我可以走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你还光着脚。”霍景城的俊眸在她雪白纤细的一双小脚上流连了一下。 姚暮染见状,心中羞急,却无半分奈何。 霍景城见她情急窘迫,只好扶着她站起。月光下,两人皆是一身白衣胜雪,竟然宛如世外仙侣。两人站起后,似乎同时发现了这个共同点,都不约而同看了看对方的白衣,旋即,两人的眼底都有了不自然的神色。 似乎是在扭转气氛,霍景城道:“冷吗?” 姚暮染缓缓摇头,垂下美眸走了一步,浑身上下顿时疼地发起颤来。 霍景城扶着她的手臂,自然感觉到了。他二话不说,忽地一把拦腰抱起了她,朝自己的马走去。 “殿下!”姚暮染连忙有气无力喊了一声,以示拒绝。她知道,男子这样的拥抱是有特殊意义的,也是暧昧的。她也只被乔奉之这样抱过而已,相信乔奉之也不会再去这样抱别的女子。 霍景城却不为所动,一边走一边劝道:“姚暮染,命重要。” 姚暮染无言以对,也无计可施,只得道一声谢,然后静默。好在,他的马已近在眼前了。 霍景城将她抱上了马,不放心道:“你自己可以吗?” 姚暮染连忙点头:“可以,眼下已无危险,我走慢些就是。”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这才转身上了薄老大的那匹马,与她并肩慢走。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姚暮染开了口:“殿下,要不,您先回去,我自己慢些回去。” 霍景城听罢,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此举非君子。” 姚暮染只好闭口不言了。两人策马默默走了一截后,霍景城忽然问她:“后悔了吗?” 姚暮染一怔,道:“什么?” “后悔提出剿匪了吗?” 姚暮染听明白后,轻轻摇头:“不后悔。” 霍景城:“哪怕今日九死一生,也不后悔?” 姚暮染:“若我一人的性命可以换得凌川城百姓们的安逸,我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霍景城听罢,心中怪不是滋味。怎么他的那些女人里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有格局有情义的人呢?一个个的成日只知涂脂抹粉,争奇斗艳,穿红挂绿,争风吃醋…… 想着,霍景城在心底叹息一声,然后岔开了话题:“今日之事本殿会查个清楚,给你个交代。” 姚暮染轻声道:“妾身多谢殿下了。” 两人再度安静了下来,夜路漫漫,披着月光缓缓前行。姚暮染全身疼得令她昏昏欲睡。不知寂寂无言走了多久,两人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多簇火光,火光漫野,飘忽移动。 “营中的士兵找来了。”霍景城说了一句,忽地又补充道:“今日之事若乔奉之问起,如实照说就是,要知道,人多口杂瞒也瞒不住。刻意的隐瞒只是欲盖弥彰,更会令人生疑。”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片复杂,也不知乔奉之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低眸道:“殿下说的是。” 很快,士兵们就举着火把找到了他们。火光照路,两人终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营中。 营地入口处聚集着许多人,云策,杜琰,宁宛姝,绿阑,还有许多士兵。个个东张西望盼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杜琰俊脸冷肃,眼底隐有担忧。他来回踱了几步后,看向了云策,却见云策还就是那副沉着从容的模样。杜琰问道:“相国大人,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云策摇了几下扇子:“殿下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亲自出马,自然没什么虚悬的。” 杜琰不说话了。 “回来了回来了!殿下回来了!”一位士兵忽然欢呼。 众人远远望去,果然见霍景城与姚暮染在士兵们的包围下策马而来。 姚暮染坐在马上,看着熟悉的营地,看着人群里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倍感温暖亲切,她还能回来,真好…… 等近了时,宁宛姝与绿阑扑向了她,云策与杜琰则迎到了霍景城的面前。 绿阑一边扶她下马,一边拉着哭腔:“夫人,您总算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宁宛姝也拉起她的手,庆幸道:“是啊,妹妹吉人自有天相,遇事自然逢凶化吉。” 姚暮染疲乏无力,只向她们回以一笑。 那边,杜琰悄悄看了她几眼,终是欲言又止,收回了目光。 这边,宁宛姝亦是有意无意往霍景城那边看了一眼,欲语还休。 等姚暮染下马后,云策又看向了她,欣慰喟叹道:“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 姚暮染对着他缓缓拜倒:“让师父担心了,是暮染的不是。” 云策道:“人没事就好,还说这些做什么,快回帐去歇着吧。” “云相,乔夫人摔马受了伤,派军医去她帐中瞧瞧。”霍景城说完,又对着大伙道:“把看守贼匪的那几个士兵带到本殿的帐篷,本殿要连夜审问!” …… 大家该散的都散了,绿阑扶着姚暮染回帐。一路上,绿阑哭哭啼啼,最后语气坚决道:“夫人,不行不行,往后奴婢要与您同住一帐,奴婢就打地铺睡在您的床下!就算谁要害您,奴婢也有个帮衬啊。” “是啊,绿阑,今后你就与我同住一帐,同睡一榻,我也不想再一个人了。”姚暮染心有余悸,满身的疼痛都在提醒她,今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夜晚。可谓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若霍景城没有追上去救她,此刻,她已经曝尸荒野了。来日,乔奉之收到的,也只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算起来,那个本无交集的太子殿下竟然已经救过她两回了,一回救她没有摔马,一回让她摔马而救。 回到帐篷里后,绿阑打来热水为她擦洗换衣,整个过程里,姚暮染都在发颤,人也呆滞无话。绿阑知她吓坏了,将她扶到床上后安慰起来:“夫人,您快别想了,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是,您安然回来了!您看,绿阑就在这儿呢。” 姚暮染缓缓流转美眸,落在了她的脸上,许久,才无力笑道:“好绿阑,放心吧,我没事,缓缓就好。” 说着话时,云策派来的随军御医进来了。一番检查过后,御医说她不幸之万幸,虽然摔了马,却没有伤骨,也没有内伤,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御医留下了些药便离去了。 “太好了,夫人摔了马都没有伤筋动骨,实在是大幸。夫人能过这一劫,必有后福。”绿阑说着,帮她解衣,打开药膏在她身上擦破的地方涂涂抹抹,等忙完这些主仆两人睡下时,天色已是微明了。折腾了一夜,姚暮染虽然累极,却挂着一桩心事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与睡在身侧的绿阑聊天:“绿阑,你说,今日之事若是有人借刀杀人存心要害我,依你看,此人会是谁呢?” 绿阑闻言诧异:“夫人,怎么会有人存心害您呢?这军中全是些士兵,他们害您做什么?” 是啊,他们没有道理害她。那么,会是谁呢? “绿阑,这几日,杜夫人都在做什么?”姚暮染问。 绿阑一听,顷刻会意:“夫人,您的意思是,杜夫人?”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整个军营里,就只有她仇视着我,杜琰也不满我,所以……” 绿阑想了想,道:“可是,杜夫人近日来身子越发笨重,走几步都气喘吁吁的,她除了上车赶路,其他时间也跟您一样闭门不出啊。” 姚暮染幽幽叹息一声:“罢了,不想了,只等殿下那边的结果吧。但愿是我的猜测出了错,此事就是意外,没有内情。” 绿阑静默片刻,忽然犹豫道:“夫人,殿下……是如何救了您?” 姚暮染轻出一口气,道:“殿下要我跳马,等我摔下马后他便追上去与贼匪打斗,杀了他们。” “哦,原来如此。”绿阑应了一声。 姚暮染将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问道:“绿阑,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不妨直言。” 绿阑被她道破心思,语气为难而又迟缓:“夫人,也并非是奴婢想说什么,只是殿下当着那么多人穿着寝衣就追了出去,一副坚定勇往的样子,奴婢看到相国大人一直盯着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那样子,仿佛……仿佛在怀疑什么。” 姚暮染心头一跳:“怀疑什么?” 绿阑弱弱道:“奴婢也不知。” 姚暮染心头微沉。云策,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直觉他的那双眼仿佛照骨明镜一样,他的洞察力以及缜密心思,少有人能出其左右,他看人看事,从不走眼。那么,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绿阑,这些话不要再说了。等到了南乾后,一切就会换一番模样了。”姚暮染嘱咐了一句,轻轻闭上了眼。 帐中一片药香,一片寂静。 …… 等姚暮染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呆呆地看着帐顶,恍然忆起了昨晚,不禁心有余悸。 “夫人,您醒了?”绿阑端着热水进来了,一边在水里绞着白帕,一边道:“夫人,今日可不必急着赶路,您正好再休养一日。殿下说他昨晚一人力战贼匪,有些疲乏,所以今日命大军继续驻扎一日,明早再赶路呢。” “哦。”姚暮染应了一声,动了动身子,酸痛马上遍体袭来。 “嘶——”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绿阑赶紧扶她坐起,又将热帕递给她敷脸,简单洗漱过后,绿阑出去端来了米粥,姚暮染坐在床榻上慢慢喝着,胃里一暖,不禁身心一松,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等她刚服了药躺下后,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秦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乔夫人,小人有事禀报。” 姚暮染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慢慢坐起:“请进吧。” 帐帘一起,秦安的身影进来了,他对着姚暮染作了一礼,道:“乔夫人,昨夜山贼造反之事已经查出来了,是有人故意放走了贼匪。” “果真如此?!”姚暮染纵然早有猜测,可真真听到后还是惊了一跳。 秦安道:“看来夫人心里早有数了。不错,正是有人故意放了那些山贼。并且,此人也招认了,是她指使贼匪掳掠您的,殿下让我们把此人带了过来,说全凭您处置。” 姚暮染脱口问道:“是谁?” 秦安不答,而是对着帐外吩咐了一声:“带进来!” 话落,帘子再次被掀开,两个守兵一左一右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是你?!”姚暮染与绿阑盯着那人,异口同声。两人之所以这般惊诧,全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伺候过姚暮染的侍婢——月枝! 此时再看到月枝,姚暮染终于恍然大悟,是啊,此人害她,倒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呢。 半月不见,眼前的月枝已经没有了从前的俏丽。她身形消瘦,面色憔悴,发髻散乱如柴,衣衫也脏乱不堪。更骇人的是,她的一双唇连着下巴竟然红肿得像充了气。看来昨夜在霍景城的帐中,她被人掌嘴刑问,可没少吃苦。 姚暮染的眸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她盯着神色怨愤不甘的月枝,问道:“月枝,我和你究竟有多大的仇你要这样害我性命?” 月枝终于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姚暮染!是你赶走了我,不但害得我在乔公子面前受了屈辱,后来还被管事贬为军中的洗衣妇!你知道军中的洗衣妇是什么吗?说好听了,是给那些士兵浣洗衣物,可实际上,根本就是他们的玩物!这些日子,我做尽粗活也就罢了,还要被那些士兵羞辱糟蹋!我生不如死,不该恨你吗?” 姚暮染一听,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难怪眼前的月枝如此憔悴脏乱。军中洗衣妇,那可是份难以启齿的差事,月枝因此恨她,倒可以理解,只是,又该怨谁呢?想着,姚暮染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心术不正,我岂能留你?你下场再惨,难道就全是我的缘由,没有你自己的半分过错吗?” “什么心术不正!你不过是怕我勾搭乔公子才编排了摔玉之事借机赶我!”月枝的眼仿佛淬了毒,偏偏她的唇边却带了鄙夷轻蔑的笑容:“姚暮染,你以为你是谁?你曾经与我一样都是伺候人的贱婢罢了!只是我没有你的狐媚手段而已!” 一旁的绿阑听不下去了,与她争论起来:“月枝!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夫人她人很好的,你已经犯下了错事,还要这么说她……” “我就是说她了!”月枝恶狠狠地出声,打断了绿阑的话:“绿阑!枉我们昔日交好一场,你却无视我的悲惨只为这个贱人说话!她到底哪里好了你要这样护她?我们身份卑微本就活得艰难,最后我还要因为她一句话落得如此下场!” “那为什么我没有跟你一样落得如此下场呢?!因为我忠心侍奉,从不评说主子的是非与长短!更不会妄想勾搭乔公子取夫人而代之!”绿阑气极堵她。 月枝被堵得狗急跳墙,开始胡说八道:“只能说你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罢了!” “是啊,对,我没出息,你出息好!你出息好眼下你怎么成了这般境地?”绿阑一句话一针见血,狠狠刺进了月枝的心里。 两个侍婢在帐中横眉竖目争吵了起来,情势糟乱,场面一度失控。 一旁安静已久的秦安终于受不了女子之间鸡飞狗跳的嘴仗了,他握了拳抵在唇边:“咳咳。” “好了,绿阑,不要与她多费唇舌。”姚暮染说了一句,绿阑气鼓鼓地瞪了月枝一眼,不说话了。 只有月枝怨恨之下身心奔溃,还在对她们主仆二人轮番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秦安皱了眉,向押着月枝的士兵递了眼色。下一刻,只听“啪”一声脆响,月枝已被士兵重重扇了一记耳光。她被打懵了,安静了片刻后又发起了狂:“你们要杀便杀!我若是怕死就不会去害这贱人了!我害死了她是老天开眼也是我赚了!我就算失败了死也是我的解脱!” 姚暮染平复了一下心绪,看着月枝问道:“说吧,你是怎么放了那些人的?” 月枝却冷冷笑了一声:“要打要杀随你!我无可奉告!也别指望我向你求饶!我死在你的手中,正好化为厉鬼夜夜向你索命!” “夫人,小人知道,不必问她。”秦安对着姚暮染说了一声,然后讲给她听:“夫人,在晚膳时月枝就给看守贼匪的那四个守兵送了几坛酒喝,等夜深了,士兵们都赶路乏困,再加上酒意上头,便睡得死沉。月枝就是趁这个时候,悄悄潜进了山贼所在的帐篷,然后放了他们,并唆使他们掳掠您。” 姚暮染听罢,问道:“此事是怎么查到月枝身上的?” 秦安道:“夫人,那四个看守的士兵对于山贼逃脱之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齐齐都说是喝了月枝的酒,才睡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殿下便命人绑了月枝过来,经过一番刑问后,这贱蹄子就什么都招了。” “原来如此。”姚暮染侧眸问道:“秦管事,月枝是东宫里的人,原不该我处置的,殿下怎么会把人带过来让我定夺呢?” 秦安道:“夫人,您到底是受害者,月枝又曾伺候过您,所以殿下便专程命我等绑她过来,由您随意处置,您看着定夺就好。” “好吧。”姚暮染暗暗思忖片刻,最后道:“先把她绑好留在这吧,等我想好了再做处置。” “也好。不过夫人最好尽快了结此事,明日大军就要赶路了。”秦安说完,吩咐士兵用绳子捆了月枝的手脚,又用手帕堵了她的嘴,将她留在了姚暮染的帐中。 等秦安走后,姚暮染缓缓下地,浑身的疼痛令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她一边艰难地扶着绿阑下地,一边道:“月枝,你如今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一定稍有安慰吧?” 月枝狼狈地窝在地上,口被堵死说不出话,只用一双如刀似剑的眼愤愤盯着她。 姚暮染下到了地上,在她面前缓缓踱步,一边自说自话:“不错,我现在啊,的确苦不堪言。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这可都是你的杰作呢,你应该对此稍有欣慰。” 月枝:“……” “不过……”姚暮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份欣慰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你很快就会惨死在我的手中。” 月枝:“......” 第五十四章 人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让我好好想想,我应该怎么折磨死你呢?”姚暮染故作冥思苦想。 月枝:“……” “哦对了!想到了。”姚暮染恍然大悟看着她:“我想好了,就将你做成人彘吧。所谓人彘呢,就是先将你剜去双眼,然后割鼻切耳,再将你刺聋,最后斩去你的手脚……” “呜呜——”月枝终于从喉中发出了吼叫,她的一双眼又是恨又是惧。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姚暮染一字一句继续说给她听:“等你成了人彘后还不算完呢,我还要日日在你的诸多伤口上喷洒盐水,那滋味,啧啧……” 姚暮染话音刚落,绿阑就颤着声音道:“夫人……” 姚暮染看向她:“绿阑,你觉得我残忍?还是你想为月枝求情?那是没门儿的。解不开的仇怨只能用你死我亡来化解。你也看到了,是她先存了害我之心,我才不让她好过的。好了,就将她做成人彘吧,那简直太令我痛快了。” 姚暮染说着,轻轻蹲下去,一边去取月枝口中的手帕,一边道:“怎么样?月枝,来,告诉我,这个处置你喜不喜欢?” 等她刚一取下她口中的手帕时,月枝马上就赤红着眼嘶声愤愤:“毒妇!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呜——”刹那间,只见月枝双眼圆瞪,咬肌暴起,脸如猪肝色,唇角流下了汩汩鲜血。 “哎呀!她咬舌自尽了!”绿阑惊喊了一声,吓得不知所措。 月枝口中鲜血汩汩,喉中嗤嗤作响,一双眼珠快要爆裂而出,似乎快要窒息了。 所谓咬舌自尽,并不是断了舌就会死,而是一口咬下后,剩下的那一半舌会骤然缩进喉咙,与大量的血一起堵塞气管,造成呛咳与窒息。 姚暮染与绿阑紧紧盯着地上痛苦放命的绿阑,仿佛是一场生与死的对峙,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起来。终于,月枝又接连呛出几口血后,开始慢慢咽气,身子渐渐瘫软、放松,直到目光涣散,一动不动,圆睁着骇人的双目,看着虚空的一切。 此景十分骇人,绿阑看得身子直颤,不知是惊吓还是难过,她簌簌落下了两行泪。 姚暮染收回目光,缓缓坐回了床榻上,淡淡道:“绿阑,去喊几个人把尸体抬走吧,再遣个人去向殿下回禀一声,就说罪人月枝,已经畏罪自尽,咬舌身亡。” “是。”绿阑最后看了一眼月枝,失魂落魄地出了帐篷。 不一会儿,两个士兵进来拖走了月枝的尸体。随后,绿阑也回来了,一双眼忍不住一直去瞄月枝方才躺过的地方,那一块还残存着斑斑血迹…… 绿阑收回目光,一抬头发现姚暮染依旧是淡然处之的模样,忽然间,她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姚暮染了。 “绿阑,你想说什么?”姚暮染自然发觉了她的目光。 绿阑迟缓道:“夫人,若月枝没有咬舌自尽,您真的……真的要将她做成人彘吗?” 姚暮染一双美眸坦然看着她,缓缓摇头:“傻绿阑,就是让我活十辈子,我也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我不过是故意吓唬她,逼她自尽罢了。” 绿阑听罢,凉下去的心又渐渐回温:“夫人,您……您为什么要逼她自尽?” “因为她必须要死,却又不能死在我的处置下,所以我只好逼她自尽。”姚暮染字字清晰道。 绿阑一听,似乎懂了什么。 姚暮染起身拉起了她的手,耐心解释道:“绿阑,月枝私放俘虏,所牵涉的罪名已不是我个人的伤害之罪了,而是已经触犯了律法军规,单这一点,她必须要死。我若轻纵她,便是枉顾刑法,徇私包庇。我若处死她,又是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毕竟,她曾是我帐中的侍婢。绿阑,人都有嘴,一千张嘴就会有一千个说法,我是乔公子之妻,是相国大人的徒媳,为了他们,我不能落下任何一个说法,明白了吗?” “夫人,我明白了!”绿阑彻底开了窍,语气坚定道:“夫人说的对,夫人也做的对,奴婢再也不疑不问了!”说着,她回握了姚暮染的手,方才对她诸多的复杂情愫也随之荡然无存。 …… 月枝的畏罪自尽,在军营里并没有掀起什么涟漪。她的尸身被草席一裹,抬出军营随意扔到了荒野里。一桩私放俘虏的案子就这样快而准地落了幕。 翌日,大军继续赶路,这一路再无风波。大军很快出了北越之境,途经漠漠荒野,终于在六月初九踏上了南乾的国土。 姚暮染的皮外伤已无大碍,心情也舒缓了一些。摇曳的车厢中,宁宛姝放下车帘,兴致勃勃道:“暮染妹妹,终于到了南乾了!我听说,南乾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多雨无雪且盛产百果呢。” 绿阑笑着接话:“是啊,我们南乾没有冷季,即便是冬天气候也十分温润,所以各种果树都好存活。” 宁宛姝的侍婢秋言也高兴地凑上了话:“尤其到了夏季,简直是果香满城呢。” 姚暮染赞叹道:“竟是这样好的地方。”说着,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宁宛姝问道:“我们再有几日可以抵达乾京?” 绿阑道:“再走个三四日就可抵达乾京了。” “真的吗?”姚暮染心头一热,放下车帘问。 绿阑笑着打趣:“自然是了,夫人很快就能见到乔公子了。” 姚暮染被戳穿心事,嗔了绿阑一眼。宁宛姝见状,掩嘴笑了。 姚暮染见宁宛姝心情愉悦,忽然就想起了一事。话说,到了南乾后,她就要出家为尼了,可是细想想,这一路从北到南,宁宛姝的心情不但没有受出家之事的影响,还反倒越发舒朗开怀,一日比一日容光焕发,毫无忧虑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即将出家之人。 想罢了,姚暮染按下疑惑不提,如常处之。静静等待着与乔奉之相见的日子。 一日的赶路很快结束。翌日一早,姚暮染与宁宛姝在马车前碰面,两人正要上马车时,秦安忽然来了。他到了几人跟前,客气作了一礼,道:“北忠王侧妃不必随军同行了,殿下命小人另备了马车,专程前来护送您回京,等回京后,再护送您去清尘观修行。” 宁宛姝听罢,美眸里闪过了一抹了然。而姚暮染却是意外了:“秦管事,今日就要宁姐姐与我们分头走吗?” 秦安微笑点头:“是的,乔夫人。” 姚暮染听了,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不舍。军中相处的这些日子,宁宛姝的确善解人意,知礼识趣,温柔懂事。两人一路作伴,和乐融融,未曾有过半分不快。眼下就这样要分开了,而且她还是去清尘观出家,姚暮染心绪有些复杂。 两人相对,一时默默。最后还是宁宛姝拉起了她的手,认真道:“妹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是到了我们分开的时候了。毕竟,人各有命,人各有路,往后妹妹好生保重吧。” 姚暮染黯然叹息:“是啊,宁姐姐说的对,那么,我们就在此别过吧,也望姐姐多加保重,我会去清尘观再看望姐姐的。” 宁宛姝听罢,却摇了摇头:“妹妹,不必了。清尘清尘,清尽俗尘纠葛,方无杂念。” 姚暮染静默片刻,喟叹道:“好吧。” 两人无语对望了一会儿,秦安催促,宁宛姝终于与秋言随着秦安去了。 三人往营中另备的马车走去。在走了一截后,秦安忽然似笑非笑道:“此一去,北忠王侧妃可是要出家为尼的,怎么不见北忠王侧妃有一丝难过呢?” 宁宛姝听了,淡然一笑:“秦管事何必试探我?前几日殿下就与我说过了,等到了南乾后,会派你护送我单独进京,然后将我妥善安置。至于这个安置,可不是秦管事口中的出家。” 秦安被她拆穿了,一笑而过,道:“不错,这个安置的确不是出家,而是,金屋藏娇。看来殿下果然宠您,连这个都早早告诉您了。看来小人也该改口唤您一声小夫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小夫人还真是好手段呢,这么快就攀上了殿下,要不是方才殿下命小人带您单独入京安置,小人都还不知什么时候殿下身边已经多了一朵解语花呢。” 难怪啊难怪,难怪殿下好几夜都打发他去别的帐篷睡了。秦安在心里补了一句。 宁宛姝听着他意味不明的话语,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秦管事,殿下要了我自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在这阴阳怪调的。” 秦安却语气轻漫道:“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档子事,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呢?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殿下又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出征在外难免寂寞,被您这般追着缠着,哪有不上串的道理。如今看来啊,这远赴南乾出家为尼根本就只是个借口罢了,小夫人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在漫漫路途中有足够的机会勾搭殿下吧?小人恭喜夫人,求仁得仁了。” “秦安!”宁宛姝忽地停了步子,阴沉的俏脸上已带上了冷肃之色:“秦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认为我残花败柳玷污了殿下,可你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好歹中间还有个殿下!你不看一个也要看另一个吧?” 第五十五章 宥王之癖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秦安被她责问,却浑不在意,说出的话也暗藏机锋:“就是为了殿下,小人才说了这么多的。但愿小夫人对殿下是真心的,往后最好识趣乖顺,知进退,明分寸,不要做让殿下为难的事,更不要做有损殿下声誉的事,否则秦安忠心护主,指不定就对您多有得罪了。” 宁宛姝听罢,冷哼了一声:“秦安,你今日这般敲打未免也太重了吧?罢了,我对殿下的心是黑是白,往后走着看吧。我客气待你,希望你也对我客气一些,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不就是给殿下省事了?” 秦安深深笑了笑:“小夫人说的在理。”说完,他又看了看宁宛姝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秋言,语意幽深道:“秋言,我们在说什么你一定听懂了吧?不错,眼前这位小夫人啊,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今后你也不必回东宫了,就好好留在殿下的别院伺候小夫人吧。自然了,许多事也要学会装聋作哑,可别把小命赔给了不值钱的嘴。” 秋言一听,连忙跪在了地上:“秦管家,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夫人,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 “嗯,起来吧。”秦安上前几步,掀开了车帘,对着宁宛姝客气道:“小夫人请。” “有劳。”宁宛姝淡淡应一声,提裙步上马车。 秋言赶紧起身去扶,心中不由一阵感慨,眼前这位北忠王侧妃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们殿下的女人,还瞒得如此机密,真是世事无常。 …… 大军继续赶路,只是这一路注定多事。在走到快黄昏时,杜琰的夫人谢元芷忽然有了生产迹象,此事可是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的,杜琰匆匆上报霍景城,霍景城当即便派人护送杜琰与其夫人就近入城以备生产,并命杜琰一月后自行入京觐见。 …… 三日后,乾京城门外,一队人马原地伫立。为首有两人,其中一人身穿一袭庄重稳敛的玄青色广袖朝服,使得他从内而外透出了几分贵气非凡。他的面容清朗俊逸,雅人深致,自带高洁绝尘之风华,是少见的绝色。此人正是乔奉之。 “嗯,不错不错,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呐。”另一个并肩而立的男子痴痴盯着乔奉之,手指抚着下颌,慢慢夸赞。 乔奉之侧头看了他一眼,客气道:“宥王殿下自重,下人们看着呢,勿失仪态。” 乔奉之口中这位宥王便是为首之人其二了,他乃乾帝九子霍景遥,二十出二的轻龄年华,面相清如碧漪,净如梨花,淡雅纯澈。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像小葱拌豆腐一样一清二白的清秀面相,竟然不伦不类地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广袖常服,这么再一看,就像一盘小葱拌豆腐被撒了一大把红椒,说不清这道菜是清淡还是辛辣了。 霍景遥见乔奉之仪态端方,从容优雅,越发看的痴迷,旁若无人道:“奉之啊,你信不信,你就是板着脸骂我,我都觉得你好看。” 乔奉之:“……” “哈哈——”宥王朗朗笑了起来。 一队人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迎面处大军的队伍浩荡而来,霍景城与云策驾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在百姓们夹道围观与欢呼中,凯旋归来了。 乔奉之提前下马静立,宥王也跟着下了马,谁知才一落地,他就“哎呀”一声黏在了乔奉之的身上,呻吟道:“坏了坏了,脚崴了!哎呀,疼死我也。” 乔奉之一阵无奈,扶他站好,对着身后道:“来几个人送宥王殿下先行回府吧。” “哎呀!”霍景遥又是一声,马上离开他站得直挺,对着身后的人冷脸呵斥:“都去去去,本殿不回!” 乔奉之见状,轻轻出了口气,无话可说。 等大军的队伍近了时,乔奉之上前几步,对着霍景城与云策单膝跪了下去,语气朗朗道:“朝议大夫乔奉之奉陛下之命,前来恭迎太子殿下凯旋归来!” “朝议大夫?”霍景城与云策异口同声,两人的语气里有惊有喜。喜的是,都不用他们二人扶持举荐,乔奉之就已如此之快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位居正四品的朝议大夫。而惊的则是,两人原想让乔奉之位列武官的,没想到最终竟然当了文官。 霍景城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与云策对视一眼后,两人齐齐下了马。霍景城亲自扶起乔奉之,道:“奉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六哥,可别光顾着夸奉之啊,兄弟我也是专程前来恭迎六哥的,这可不是父皇的旨意,而是兄弟我自告奋勇要来的。”霍景遥从乔奉之身后探了出来,大大咧咧道。 霍景城这才发现他,意外过后,笑道:“行了,老九,为兄算你有心了便是。” 云策也上前向他作礼:“老臣见过宥王殿下。” “相国大人免礼。相国大人名师出高徒,一个乔奉之不但让父皇青眼有加,还惊艳了本殿,本殿真是钦佩呐。”宥王说着,眼含笑意看向了乔奉之。 霍景城与云策看着他的神情,两人一下子心知肚明,谁都不接话了。几人又另客套了几句,便各自上了马,一齐进城。 大军在身后浩浩荡荡,几人在前面并肩骑马,悠闲慢走。乔奉之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队伍,对着云策问道:“师父,暮染可好?” 然而还不等云策回话,霍景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奉之,暮染是谁呐?” 乔奉之被他缠得心里发愁,面上却只能客气:“回宥王殿下,暮染是奉之的发妻,此刻就在这队伍后面。” “什么?”霍景遥惊讶一声,旋即“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但看神情显然是不太高兴了。 云策看在眼里,靠近乔奉之,用羽扇遮了二人的脸,轻声问道:“奉之,那宥王殿下几时与你这般熟了?” 提起这事,乔奉之唇角漫上了一丝苦笑:“师父,谁知道他是自来熟还是怎么回事,自我到了南乾封官之后,他日日缠着我,哎……” 云策听罢,心里一阵叹息,慢悠悠道:“奉之啊,以后离他远些,那宥王殿下……咳咳,怎么说呢,他有断袖之癖,就喜欢你这样的美男子……” “呃?”乔奉之惊诧了一下,可旋即他就后知后觉了。是啊,那宥王对他,似乎不是普通的友好之情,倒是眼神火热,言行暧昧……眼下才知,原来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那么,他是看上他了吗? “这……这实在是荒唐呐。”乔奉之犯难了,云策也不说话了,收起羽扇立直身子,恢复了一贯的稳敛模样。 一路进城后还没清静片刻,偏偏那始作俑者霍景遥又凑了上来,并且一扫方才的闷闷不乐,仿佛重振了旗鼓,兴致勃勃道:“奉之,快看快看,那路边摊子上有好多果子,你喜欢哪种,我都可以把它雕成精美的花样送给你,让你都舍不得吃了,怎么样?” 乔奉之对着他已经客气不起来,淡淡道:“既然都舍不得吃了,那还送给我做什么?难不成干巴巴地看上几日,等着它发臭?” “吃,你吃!谁不让你吃了。”说着,霍景遥竟然一扫之前的“秀弱”,身形矫健地跳下了马,在路边摊上随手抓起了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不等摊主发话,一锭银子已经砸在了摊主的鞋面儿上,那摊主一看,赶紧弯腰捡起来放在口中一咬,笑眯眯地想,再来一锭银子砸我脑袋上我也不说什么了。 霍景遥上了马后,还真取出了一把小巧的绣刀,一刀一刀在那桃子上雕了起来,模样是少有的认真。 霍景城见状,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喏!奉之,给你!” 乔奉之侧头一看,只见一朵惟妙惟肖的“花”赫然呈现在了眼前。那桃子竟然真的被他雕成了一朵绽放的花,花瓣层层叠错,薄薄翻翘,十分精致神似,几乎以假乱真。 乔奉之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技艺,不由暗叹,道:“殿下,这……真的是您的杰作?” 霍景遥见他如此反应,清秀的脸上欢喜满满,骄傲道:“自然了!怎么样?喜不喜欢?哦对。”霍景遥又连忙取出丝绢,将那“桃花”上的汁水小心拭净,才又重新递给了乔奉之,一脸的讨好。 乔奉之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与动作,竟然如鲠在喉,只得伸手接过:“多谢殿下,那我是吃,还是不吃?” “吃!”霍景遥笑盯着他。 在他殷切的眼神中,乔奉之终于对着那精致的“桃花”,“残忍”地咬了一口。入口甘美多|汁,芬芳散于唇齿,留香不绝。于是乔奉之左一口,右一口,吃完了那朵“桃花”,然后随手丢了桃核。 “哎呀!”谁知霍景遥咋咋呼呼又是一声,与此同时,他再次跳下了马,捡起了地上的桃核,回到马上责备道:“别乱丢呐,我南乾京中的整洁市面就是被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给玷污的。” 乔奉之哑口无言,闷了半天,才道:“殿下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霍景遥忽然笑的诡异:“那你要怎么补偿我?不如今晚,嘿嘿……陪我……” “咳咳!”一直安静的霍景城与云策忽然同时干咳出声。 霍景遥话被打断,一脸无辜看着他们,道:“我是说,让奉之今晚陪我,饮酒而已嘛。” 第五十六章 入仕为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听罢,为了掩饰尴尬,笑了几声,道:“说的是,待为兄进宫见过父皇后,晚上自会在东宫设宴,你们自然都是座上客了。” “殿下说的是。”云策也附和了一句。 乔奉之左右看看,不自然道:“我……我先去看看暮染。” 说罢,他策马掉头,往队伍中间走去。霍景遥见状,竟然也要掉头跟上去,霍景城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缰绳,道:“老九,不许胡闹!” “呃……好吧好吧。”霍景遥不情不愿地作罢了。 …… 轻摇慢晃的马车并未停歇,车帘却被人忽然掀开了,在姚暮染与绿阑的诧异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探身走了进来,然后抬头露出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 “奉之?!” “乔公子?!” 姚暮染与绿阑齐齐出声。 乔奉之笑意不改,只深深盯着姚暮染,姚暮染亦是怔怔盯着他,一时凝望无语。 绿阑回过神,马上识趣道:“奴婢见过乔公子,奴婢去外面坐。”说着,她掀开帘子坐在了外面。 等帘子落下后,乔奉之对着她张开了双臂,姚暮染笑了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奉之。” 时隔近一月,两人终于相见,踏踏实实地挨着彼此,一时相拥无言。 等抱够了,姚暮染才离开他,对着他好一番打量,问了起来:“奉之,你这身装束,是怎么回事?” 乔奉之眼里蕴着温柔笑意:“染儿,我已入仕为官,当了正四品的朝议大夫,刚从宫中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去朝服。” 姚暮染听得惊喜:“什么?你这么快就入仕为官了?陛下他很赏识你吗?” 乔奉之点了点头:“陛下说我襄助殿下北伐,功不可没,便赐了官职。” “原来如此。”姚暮染心中感慨,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走上了一条正途。 感慨完了,姚暮染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奉之,福全呢?他随你一道来南乾的,怎么不见他呢?” “福全正在办差事,你晚些就能见到他了。先不提这些,说正事,染儿,你想我吗?”他说完却不等她回答,就抬起她的下颌迫不及待吻了下去。 唇间温热,鼻间清香,姚暮染心头一跳,抬臂勾住他的脖颈婉转相就,将所有思念尽数释放于这个绵长的吻。 待两人气息微乱时,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姚暮染将头贴在他的胸膛里,眼前的男子,已在南乾朝堂崭露头角,初显卓绝。她忽然不敢相信,自己拥有这样优秀的男子为夫。 “染儿,你一切可好?”乔奉之问。 姚暮染忽然就不争气地想起了自他走后的诸多惊险与委屈,天知道,她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奉之,我一切都好,只是,你再也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好吗?”她殷切恳求。 “好,我再也不离开你,哪怕今后要因为公差出行,我也带着你,如何?” “嗯。” 乔奉之见她心有隐忧的样子,问道:“染儿,路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姚暮染听了,不欲隐瞒,便将碎空山剿匪之事如实说了,包括她提议剿匪,包括她被山贼掳掠,包括,霍景城救了她。 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但乔奉之的长眉还是皱了起来,最后,他沉默许久,才揽她入怀:“你没事就好。” 然而,姚暮染很快就察觉到,自她说完剿匪之事后,乔奉之就仿佛有了心事的样子。 姚暮染轻声问道:“奉之,我……做错什么了吗?” 乔奉之似有若无叹息了一声,才道:“没有。” “那你……”姚暮染还没问完,脚下的马车就停了。车帘外传来的绿阑的声音:“乔公子,夫人,到了皇宫门前了。” 姚暮染听罢,只得憋着话随他下车。等站定后,乔奉之忽地看向绿阑,沉着俊脸肃声道:“你这声夫人喊的是哪位夫人?” 绿阑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中,眼前的男子向来温文尔雅,今日还是头一回冷了脸。愣罢,她结结巴巴道:“乔公子,奴婢喊的自……自然是乔夫人了。” “那今后便喊清楚些!”乔奉之说完,拉起姚暮染就走,绿阑忐忑地跟了上去。姚暮染看着他沉郁的侧脸,心口微堵。 队伍前方,霍景城正在和几日不见的秦安在一旁低语,主仆俩说完话,霍景城回到了队伍前,道:“云相,奉之,你们二人随本殿一道进宫复命,至于乔夫人,随着队伍先前往东宫,待奉之出宫后再去接人。至于老九,你是要与我们一道进宫,还是回府去?” “老九,老九?” 只见霍景遥竟然紧紧盯着乔奉之身旁的姚暮染,眸中似有挫败,不甘。霍景城喊了几声他终于回神,道:“六哥,怎么了?” 霍景城重复:“老九,你是要进宫还是要回府?” 霍景遥看了看乔奉之,马上道:“我要与你们一道进宫!” 霍景城只得无奈默许。 霍景遥一高兴,马上蹿到乔奉之身边,单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拉着往宫门前走去。 乔奉之与姚暮染牵在一起的手就这样被迫分开了。 姚暮染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口越发闷堵。在他知道剿匪之事后,他的态度就有些冷淡,心情也欠佳,此刻,他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众人在宫门口分开。秦安带着东宫一干侍从侍婢往东宫出发,姚暮染再度上了马车,随着队伍去东宫等乔奉之出宫。 …… 宫殿重重,红墙金瓦,绚丽夺目。蜿蜒整洁的宫道上,几人并肩走着,身后车轮滚滚,拉着数箱金银财宝。他们所过之处,宫人们全体跪地,等着他们走过。 这样走了一截后,乔奉之忽然道:“奉之多谢殿下对内人的救命之恩。” 霍景城侧头看他,却见乔奉之目光深深看着他,那眼神里,似乎暗藏意味,两人对视片刻,乔奉之垂眼避开,眸华恢复沉静。霍景城见状,心中一叹,许多事果然是做的太显眼了。想着,他淡淡道:“无妨,你千里迢迢为本殿办事,本殿自是要妥善照拂乔夫人,这是本殿之义,与其他无关。” “多谢殿下。”乔奉之收到了他隐晦的解释,再次道一声谢,然后静默。 这时,霍景遥却不识趣地接了话:“奉之呐,你家夫人倒是长得好看,而我们家六哥呢又一向喜爱美人,自是有怜香惜玉之心……” “住口!”霍景城忽然呵斥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双冷眸也直直向他射去了一道寒光。霍景遥被他的威严震慑,忙讪讪道:“是是,我闭嘴,闭嘴。哎,我怎么又心直口快起来了。” 霍景城脸色稍缓,又不着痕迹观察了一下乔奉之的神色,见他如常,才转过身继续走。 云策听着几人的对话,不着痕迹看了看乔奉之。心中暗叹,看来聪明人不止他云策一个,他这爱徒,也不遑多让呢。 一路来到了御书房觐见。乾帝正坐在宽大的御案后批阅奏章,他看上去半百之龄,身穿一袭玄青色的祥云盘龙常服,一身贵气发外,威仪赫赫。果然,就连面容都不怒自威,一双剑眉眉尾上挑,下面一双大眼亦是炯炯有神,自带三分严肃。挺直的鼻子倒是与霍景城如出一辙。因保养得宜,他的身子骨硬朗挺直,十分精神,不像五十之人,倒像是四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几人对着他端正行礼,乾帝抬手示意免礼,问道:“景城回来了?” 霍景城站直后回话:“是,父皇,方才进京,便赶来觐见父皇。” 乾帝起身走向他,大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景城,此次北伐,你可是功盖丘山,朕甚是欣慰!” 夸完了霍景城,乾帝又看向了云策,笑道:“云相,你也不愧是我南乾第一相!朕有你这样的臣子,是朕的骄傲!” 云策谦虚:“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云相,你识人甚精,教出的徒弟亦是英华发外,文武双全!我南乾就是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才。”说着,乾帝看向了乔奉之,眼底是深深地赞许。 轮到霍景遥时,乾帝的剑眉却皱了一下:“老九,你凑什么热闹?退下。” “啊?”霍景遥被他打发,不情不愿地行礼离去了。 等他走后,霍景城忽然跪地,道:“父皇,儿臣无奈之下先斩后奏,借父皇口谕赐封了夏侯博,儿臣知罪,但凭父皇降罪!” 乾帝听罢,亲手去扶他:“景城,此事乔奉之已向朕细禀陈情,你能临时变通,顾全大局,朕岂会不理解呢?” 霍景城彻底放了心:“多谢父皇!” 等他站起,乾帝想起了什么,又问:“景城,不是还有位杜将军吗?” 霍景城如实道:“回父皇,我们在路过明雎城时,杜琰的夫人有了生产迹象,儿臣便派人领着他们进城了,待一月后杜琰自会进京觐见。” 乾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南北互迁之事,你可想好了?” 霍景城:“回父皇,儿臣自是支持父皇此举,并且力行不怠。” “好!朕便着手细拟,完善后推行!”乾帝显然高兴了,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后,又道:“还有一事,安北之策尚不算完善,只是一时顾不得那么多罢了,所以决定慢慢来。这北越旧族之人,迟早是要动的,他们也得挪一挪窝,让朕重新规划土地城池,重新分封。景城,你尽快拟一份策表出来,看北越诸侯怎么个挪法,两地重新分封又是怎么个分法。” 霍景城:“是,父皇。” 第五十七章 东宫狂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云策与乔奉之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明白,乾帝这是要彻底置换,将北越旧族之人召来南乾,让他们留守南乾的封地,而南乾封地之人自是要挪出地方,到他地就封。这无疑是个大动作了。 “对了,景城,你将北越宫中那几位美人送归东靖之举十分妥当,靖帝已来书致谢,赞我国功崇德钜,礼待天下。” “儿臣本就是为了增进两国关系,如今我国美名传扬,两国和睦,自然再好不过。”霍景城道。 “嗯,你才千里迢迢而归,朕就不多留你了,早些回去洗洗风尘吧,明日朕会在宫中办个庆功宴。北地,终是我南乾天下了!”乾帝道。 “恭喜陛下(父皇)——”几人齐声恭贺,而后行礼退下。 …… 此时,姚暮染也已到了恢弘气派的东宫,被秦安领到了乘风阁闲坐品茶。这乘风阁依湖而建,开窗便是一望无际的碧湖,湖上片片荷花稠密相连,风过留香,沁人心脾。转眸之间处处好风景。 姚暮染坐了一会儿后,乘风阁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姚暮染与绿阑对视一眼,绿阑马上起身出阁查看,这一看,绿阑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声提醒道:“夫人,是凌侧妃!” 话落,来人已近,绿阑赶紧跪了地:“奴婢见过侧妃娘娘!” 姚暮染连忙起身,只觉眼前一亮,一位容貌甚美的女子已经扶着侍婢的手翩然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双十年华,肤色莹白,一张鹅蛋小脸十分妩媚,丽色横生。她身量纤纤,窈窕曼妙,身穿一袭水绿色的广袖曳地长裙,腰间竖着同色的如意带,衬出了如柳细腰,整个人婀娜玉立,美如画中人。 姚暮染屈膝作礼:“妾身拜见侧妃娘娘。” 凌侧妃也已暗自将她打量了一番,美眸里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敌意,语气轻漫道:“你就是殿下带回来的女子?” 姚暮染一听,心知她可能误会了什么,正要自报身份时,却听绿阑已经急急解释了起来:“侧妃娘娘,她不是……” “放肆!”凌侧妃忽然呵止了她,冷声质问:“本妃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你们这些贱蹄子,倒懂得见风使舵,这么快就攀上了殿下的新欢,是认准了旧不如新吗?” “娘娘息怒,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娘娘恕罪。”绿阑连连讨饶。 姚暮染连忙出声解释:“娘娘无需动怒,妾身……” “妾身?这般自称,看来殿下已经赐你名分了?”凌侧妃再次无礼打断人言,一双美眸冷冷盯着她。 姚暮染心中一阵无奈,正要再解释时,阁外忽然再次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侧妃不得无礼!” 这道声音带着威严,几人一听,当即转身去望,在一阵动听悦耳的玉饰叮当声中,只见一位仪态端方的女子施然走了进来。此女子生得冷艳贵丽,少了几分女子的温婉娇柔,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眼波流转之间,有摄人之态。再观衣着,她穿着一袭胭脂色的曳地长裙,头上金钗齐整,件件夺目,尤其她的腰间还系着一串玉禁步,此物可以压住裙边,防止行走时裙子散开而失态。更是用来约束女子的行为举止,规范仪态的。佩戴禁步行走之时,发出的声音缓急有度,轻重得当,如果节奏杂乱,会被认为是失礼。只有身份尊贵、对仪态严谨的人才会佩戴,可见眼前这位女子身份非一般了,难怪她身上有种无形的震摄力。 “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绿阑再次行礼,姚暮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位后来者,竟是太子妃萧氏。 “免礼。”太子妃道了一句,绿阑谢恩起身,安静立在一侧。 姚暮染回过神,也恭敬行礼:“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上前扶了她一把,语气温和道:“乔夫人免礼,你来到东宫便是本妃的贵客,本妃来得迟了,还望乔夫人不嫌怠慢。” “乔夫人?”凌侧妃疑惑出声。 太子妃斜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快道:“不然你以为是谁?你那双眼就只会盯着殿下新纳了什么人吗?” 凌侧妃俏脸一沉,语气幽冷道:“娘娘怪妾身做什么?就算她是什么乔夫人,好端端地她来咱们东宫做什么?” 太子妃道:“殿下与乔大人进宫去了,才命秦安领着乔夫人先来东宫等候,幸而秦安后脚便上报了本妃,否则本妃再来迟一些,还不知你要丢脸丢到何种地步。还不退下?” 凌侧妃被训斥,气得冷哼一声,辩驳道:“娘娘不必说的这么难听吧?要怪就怪妾身没您尊贵,那秦安只向您禀了此事,妾身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若不是妾身直来直去总当这坏人,娘娘您又上哪儿去当大好人,又上哪落得个贤良淑德的名儿……” “住口!掌嘴!”太子妃心中气涌,皱眉怒斥一声。 姚暮染静静看着这一幕,深觉尴尬,只得将头垂的更低。悄悄暗叹,这位凌侧妃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连太子妃她都有几分眼里不放的意思,当着外人半分情面也不留。由此可见,此妃跋扈,却也证明此妃得宠。 果然,凌侧妃听她要掌嘴,根本不怕,而是漫不经心说了一句:“罢了罢了,娘娘息怒吧,妾身不惹您生气了,妾身走就是了。” 说罢,她怡然自若扶着侍婢的手慢悠悠地走了。 太子妃见她走远,敛了敛神色,转头对着姚暮染道:“东宫姬妾甚多,唯这一个管教不通,让乔夫人见笑了。” “妾身万万不敢。今日是妾身叨扰了东宫安宁,给太子妃娘娘搁了难处,是妾身的罪过。”姚暮染低眸道。 “可别这么说,乔夫人来者是客,是本妃管教无方,才让乔夫人受了惊扰。来,坐吧。”两人相让着坐了下来。 太子妃吩咐一声,侍婢上了丰盛的茶点水果。 太子妃亲善相让:“乔夫人贵客到访,只是秦安上报的迟了,本妃只来得及备下这些糕点果子,还望乔夫人不嫌怠慢。” 姚暮染见状,心道这位太子妃娘娘果然是知礼好客,处事周到。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皇后之位,便该是这样的人物才是。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妾身能得娘娘款待,已是无上的福泽。”姚暮染谢恩,用银签挑起一小块果子送入口中。 “乔夫人是北越之人,也不知这些是否合你的胃口。”太子妃道。 姚暮染细嚼慢咽后,含笑道:“都说乾京是果香之城,如今亲尝,才知名不虚传。妾身多谢太子妃娘娘盛情款待。” “乔夫人言重了。乔大人自来南乾后,深得陛下赏识,不出几日便赐了官职重用。而乔大人又是殿下身边的人,他们两人如此亲近,你我还能疏远不成吗?还希望今后乔夫人多来走动才是。”太子妃道。 “太子妃娘娘说的是。”姚暮染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心中暗叹,她不愧是霍景城的正妻,言行有度,慧心玲珑,识大体顾大局,处处为夫长脸,着实堪称良伴贤内,与方才那位狂妃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两人继续谈笑自若,伴着临窗荷风徐徐。暖季里浑然天成的惬意是冷季中勉强烘热的温暖所不能比的。今后,她就要留在这春暖果香之地了。 只是,来得第一日便有些不顺,她已经惹他生气了。而她也已想通,他的生气应该是来自于她和霍景城的。毕竟许多事的确过了头,就连她自己都想不通,堂堂太子殿下会单枪匹马追上去冒险相救,更别说看在别人眼里又是什么模样了。何况乔奉之那般聪明,又怎会不疑不惑呢?只是此事根本隐瞒不过去……哎。 果然,乔奉之出宫后就连晚上东宫里的夜宴都婉拒了,接上姚暮染后与霍景城几人客套了几句,便拉着她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东宫。 长街步步繁华,处处飘香。人影憧憧中,乔奉之大步走在前面,姚暮染被他拉着,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绿阑识趣,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穿梭在糟乱的人群里,姚暮染跌跌撞撞,与行人磕磕碰碰。就这样走了一截后,姚暮染忽然甩开了他的手。 乔奉之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她的美眸里似有淡淡幽怨,这一刻,她看着眼前的他,第一回失了安心感。 两人对视许久,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姚暮染终是败下阵来,直言不讳道破了两人心中的敏感:“奉之,不要这样。你若真的怀疑我与殿下,便休了我就是,不必憋了自己也闷着我。” 乔奉之一听此话,就像干柴遇烈火,顷刻就燃了。他眸中怒意浓浓,语气却淡然无波:“休了你?还未娶,谈何休?” 姚暮染这么一听,更是如火浇油,脑中“嗡”地一声,眼眶就开始发热了,她愣愣半晌,才点头道:“好,好,你说的对,我本就不是你的妻,自然也不麻烦你来休了,我自去就是!” 说罢,她理智全灭,转身就急急跑入了人群里,匆忙中,唯听得绿阑焦急唤了她一声,她没有理会。一路磕磕碰碰,弯弯绕绕,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她才停下来喘口气,也不知何时,脸上已挂了泪珠,姚暮染暗骂自己何时这般矫情脆弱了? 第五十八章 小庭春院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她狠狠擦泪,等擦干净了,仿佛不甘心似的,又开始接着跑,见路就跑,见巷就拐,一气乱跑之下,仿佛要把自己彻底弄丢才肯罢休。 自然,她也做到了。此时的她已经远离繁华的大街,而是站在一个人少的巷子里,周遭的安静终于使她冷静了下来。 怎么办?真的跑丢了。她看看人生地不熟的环境,终于没出息地害怕了起来,此时她才豁然惊觉,无论是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只要没有共同的归处,没有可等之地,那么不管在哪儿,只要一旦走散,都很难再遇。 这样想着,一阵伤心与害怕就窜入了心扉,姚暮染缓缓蹲下去,抱膝无声地哭。说起来,天与地尚能上下对望,而她在这座城里,没了他,又何依何归?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已经令她泪干,心里打算着摸摸身上,看有没有钱够她今晚一餐一宿。 就在这时,只听“啪嗒”一声,背上忽然一重,仿佛被什么软软地东西砸了一下。她惊愕抬头,只见身侧地上躺着一朵嫣红色的花儿,那花儿手心大的一朵,花瓣层层翻翘,开得正茂。是她从未见过也不知其名的一种花,大概是南乾特有的吧。 看罢,她站起来四处打量,想看看是谁用这花扔了她。可看来看去巷中并无可疑之人。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这样想着,她抬眸之际,忽地就看到了巷子一侧高高的屋顶上有一道玄青色的身影。 她盯着那道身影,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那道玄青色的身影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落地,如天降谪仙出现在她的眼前,正是——乔奉之。 原来,他一直跟着她。 这一刻,眼前这张俊美如玉的脸,在她看来,就像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乔奉之看着泪痕宛然的她,俊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抬起她的下颌,道:“像你这样坏脾气的女子,除了我谁敢要你?你还跑?再跑为夫打断你的腿!” 说罢,他忽然在她腰间一揽,抱着她提力一跃,纵身跳上了他方才站立的屋顶上。姚暮染惊魂未定,便被他态度强硬地压倒在地,接着,霸道的吻就落了下来。 她一边躲,一边断断续续说话:“你……你放开我……” 他不语,准确无误地用唇封住她的嘴,时而霸道,时而温柔,很快耗尽了她的力气和挣扎之心。 两人吻了许久,姚暮染原以为不再反抗,他便会停止,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的乖顺竟然让他有了更大胆的动作。 姚暮染猛地睁眼,他……他要在这屋顶上……? 万万不行!青天白日的,在人家的屋顶上云雨,实在是荒唐! “不……奉之,不要这样……别在这里……”她在吻的间隙里低声哀求。 乔奉之竟然听话地停了下来,他清俊雅致的面容染上了两抹嫣红,越发活色生香。他看了她一会儿,眼底忽然有了笑意:“不在这里的话,那你就跟我回去。” 姚暮染:“……” “好,那就在这里吧。”说着,他再次在她身上放肆,极尽撩拨之能事,那架势是十二分的要来真的。 姚暮染连忙道:“好,好,回去,你快放开我。” 乔奉之的笑容里有了诡计得逞的意味。他从容为她整理衣裙,抱着她跳下屋顶,一路沿着原路返回。 他依旧拉着她走,姚暮染静静跟着。他的掌心暖如热雾,透过她的手传来,一步一步,融了她方才的怒意与伤心。 姚暮染消气冷静,自然想起了一事,问道:“绿阑呢?” 乔奉之道:“现在想起问人家了?方才怎么只顾着跑?” 姚暮染羞愧无言。 乔奉之又道:“好了,我给了她地址,让她过去等候,你待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哦。” 两人从小巷拐出,回到了大街,耳边又是一派热闹嘈杂。默默走了一截后,路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粗俗的骂街声:“哎呀老子真是霉了!真是瞎子拄拐下煤堆——步步捣煤啊!究竟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趁老子的婆姨没注意,掐走了摊上花盆里的花!不知道这花有多难活有多贵吗?你个坏痞子还偷得好,直接采走了朵儿留个光杆给老子!” 姚暮染被这突兀的骂声吸引,侧头看了过去。只见路边是一个临街的花坊,名为“争艳坊”,坊中除了一张摇椅,全是各色繁花,姹紫嫣红的。而花坊外的街边处还摆着一块花摊,摊子上整齐码放着数盆鲜花,其中有一盆花果然是被人掐去了一朵,只剩个枝干杵在盆里,美中不足起来。此时,一个中年男子就站在花摊前面对着来往人群气急败坏地叫骂。 旁边摊子上的人被他的骂声吸引,凑上去询问,这男子便怒声怒气解释:“就刚刚,我在店中摇椅上躺了一会儿的功夫,不知哪个坏痞子路过外边儿的摊子,趁婆姨不留神直接掐走了一朵无歇花!” 周围看客都七嘴八舌劝了他几句。 乔奉之忽然拉着姚暮染径直来到了花摊边,他摸出一块银锭扔给了那男子,道:“不过一朵花而已,你既开着花坊,便该是风雅之人才是,何必粗俗骂街?也不怕坏了生意。你赔了多少,我给你补了,成吗?” 那男子一看脚下的银锭不小,再一看乔奉之又穿着官服,马上换了个人一样,点头哈腰道:“谢谢大人体恤我们这小老百姓呐!哎呀真是吃过黄连喝蜜糖——苦尽甘又来呐!不骂了,不骂了,谢谢大人体恤了!” 乔奉之收回目光,二话不说拉着姚暮染离开。 走了一截后,姚暮染问道:“你干嘛偷人家的花?” 乔奉之理直气壮道:“我方才急着追你,又见那摊子上的无歇花开得正好,猜你必然喜欢,就顺手就掐了一朵,先拿后付也一样嘛。” 姚暮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到头来钱没少给,骂还没少挨,图什么。” 乔奉之见她笑了,他的眉宇间一下子明朗舒展了:“图什么?图你肯乖乖跟我回去,图你方才这一笑,值了。” 姚暮染听罢,回握了他的手。 两人又安静走了一截后,乔奉之忽然道:“染儿,对不起。” 姚暮染一听,鼻中微酸起来,可心口却是热的,她怔怔良久,才轻声道:“奉之,对不起。” 乔奉之回头,拥她入怀。 姚暮染倚在他的臂弯,轻声道:“奉之,今后无论什么事,我们都坦诚相待,心里不要藏话,也不要藏事,好吗?” “好。”他认真答应,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拉着她继续走。 姚暮染问道:“我们到底去哪?” 乔奉之边走边道:“回家。” …… 走到长街的第六个巷口时,乔奉之带着她拐进了右侧的巷子里,再经过两家宅院,到了第三家门前停了下来。 眼前朱红色的院门半掩着,推门而入,先是一阵花香迎面而来,令人骤然愉悦。然后姚暮染就看到了一副十分熟悉的场景,她曾臆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眼前房院四合,垂柳过墙,温馨可亲。迎面一排厢房坐北朝南林立,正中是正房,两侧是东西配房,房檐下全挂满了崭新红艳的灯笼,喜气连绵。再往下看,只见三房门前仅留了三条过道,余下几侧全挖成了花田,边缘用篱笆围着,里面遍植花卉,一派缤纷繁盛,混香四溢之下,引得蝶舞翩翩,十分烂漫。靠东边院墙的位置,还摆着两个檀色的竹编摇椅,摇椅中间是一个檀木三腿小圆桌,桌上摆着茶盏瓜果,此景看上一眼,便能惬意入心。而柳树过墙的那块地方,竟然垂下来一架秋千,此刻正在随风轻轻摇荡。姚暮染顺着秋千往上看,只见秋千上的绳索结结实实地绑在延伸到院子中间的粗壮柳树干上。 “好美……”姚暮染神醉心往。 这时,一阵菜香袭来,姚暮染转身去望,只见院门这一排的西侧还有半处厢房,阵阵菜香味儿就是从那房里的格窗飘出来的,看来,那半处厢房是厨房无疑了。 此院整洁俱全,处处烂漫,姚暮染看得痴痴无语。正目不暇接时,两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印入了眼帘。 福全笑着迎上来,扬起嗓门道:“夫人,喜欢吗?这秋千可是乔公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造好的,亏得咱们公子会轻功呐。” 绿阑也迎了上来,欢欣道:“夫人,您回来了?可真让奴婢担心,往后可不许再丢下绿阑乱跑了。” 姚暮染怔怔看着他们,高兴地说不出话,只冲他们含笑点头。 “美吗?”乔奉之来到她的身侧,看着自己多日打造下来的处处景致,也不免眼露骄傲。 “美!”姚暮染感慨,又痴迷打量了一圈,才问道:“奉之,你在南乾这些日子,空闲时都在做这些事吗?” 乔奉之笑道:“嗯。在京中挑来挑去才购了这座院子,离主街近,离皇宫也不远,总算赶在你来之前置办好了。喜欢吗?” “喜欢!”姚暮染欢喜难以自抑,他们真的有家了。“家”,是她早已梦寐以求却无缘的一个字了…… “奉之,谢谢你。”她喃喃说了一句。 乔奉之但笑不语,招呼着福全搬出圆桌放在了院中。不一会儿,小厨房里出来了两个衣着干净朴素的妇人,她们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两人见了姚暮染,心知她就是女主人了,于是齐齐问候姚暮染。 第五十九章 成婚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解释道:“她们两个是我特地请的厨娘,手艺虽然不错,可终究是南地的口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多吃几日应该就会习惯了。” 姚暮染点了点头,与乔奉之坐在了院中的桌子旁。福全闻着饭菜的香味儿,也巴巴儿地跑进厨房里帮忙端菜,几趟来回,圆桌就被菜肴摆满,酒也上了桌,几人围坐下来,吃喝谈天,欢乐融融,直到夜深,直到福全点亮了满院的灯笼,直到乔奉之喝醉,在一院烛光下对她说起绵绵情话…… 这一日,这一幕一幕,是姚暮染从未忘过的一幕。哪怕后来,她成了霍景城的宠妃,住着金屋大殿,日日温泉洗凝脂,餐餐八珍玉食,身穿锦衣华服,也总于清醒或梦回时,心魂一次次飞往这一日,飞往这个坐落在名为“合欢巷”的院子。 …… 东宫北伐,功成凯旋,在南乾史书上落下了辉煌的一笔。乾帝龙颜大悦,翌日在宫中大办庆功宴,百官列席,君臣同欢。 云策携高徒出席,赞声不绝。师徒二人襄助北伐,深得帝心,一时间在京中风头无两。 宫宴盛大,从午时开始,一直持续不散。姚暮染独自在家里,挨个打量了房间。 他们所住的正房十分宽敞,套着三间房,靠着院子这边的里间自然是寝室,摆着成套的家具,大床、妆台、衣柜等,皆是檀木所造,价格不菲。而外间则是厅房了,摆着一架书柜,一架多宝格,一张美人榻,一张弯腿方几,还有一张书案等,除却这些大件,所摆的装饰小件自是数不胜数了,房间里看上去古色古香,精致考究。 另一个里间便作为更衣沐浴之用了,入目是一面雕花侍女屏风,屏风后是一个硕大的浴桶…… 姚暮染心道这房间被他弄得还真是样样俱全,十分华丽。 福全与绿阑则分别住在左右配房中,至于两位厨娘,只需在膳时前来造餐,其他时间不用留在院中。 夜深时,宫宴散了,乔奉之半醉不醉地归来,他没有喝尽兴,又赖在院中要几人陪着喝,于是主仆几人又欢声笑语折腾了半夜。 翌日一早,乔奉之下朝回来,见姚暮染醒了,于是坐在床榻边面带宠溺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醒了就起来吧,我下朝后请了一位郎中,此刻就在厅房候着,等你更衣后让他给你把个脉吧。” 姚暮染一怔,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她点点头,喊来绿阑为她更衣洗漱。 等一切妥了,那位郎中提着药箱进了寝室为她把脉。最后,老郎中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语气又慢又认真道:“若老朽诊得不错,这位夫人之前该是服了一段时间的避子药吧?” 乔奉之一听,紧张道:“怎么了?难道是那避子药吃出了问题?” 老郎中缓缓摇头:“倒无大碍,只是久服避子药会伤根本,有的女子服上个三年两载,这一辈子就都不用再服了。好在这位夫人服用时间尚浅,用药调一调便能过来了。” 乔奉之面上的紧张松缓了,姚暮染亦是松了口气,她还能生就好…… “老先生,那便麻烦你开些上好的对症之药,不拘价钱,只说有效。”乔奉之郑重嘱咐,老郎中点点头,到了厅房乔奉之的书案上,提笔写了半晌终于开出个药方。乔奉之付了钱送走了郎中,接着就喊来福全上街跑腿,按方抓药。 姚暮染见他今日行事突然,来到厅房问道:“奉之,今日怎么这么突然呢?” 乔奉之神色如常,道:“没什么,迟早是要看一下的,自然越早越好。” 姚暮染盯了他一会儿,道:“不许瞒我,我们昨日才说好的,坦诚相待,不许藏事。” 乔奉之又被她看穿,不由宠溺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罢了,告诉你就是。我呢,是今早得知了杜琰的夫人已顺利诞下一女,所以心中羡慕的很,也巴望着你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 “杜夫人生了一女?”姚暮染也不禁满心艳羡,那个不够聪明也不够懂事的女子却够福气,儿女双全,夫复何求? “是啊,殿下的人从明雎城来信报了此事,我便理所当然知道了。”乔奉之说罢,忽然带着一脸坏笑向她走来。 姚暮染看着他的神色,笑着后退:“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猛地扑来抱住她,笑道:“自然是和你生孩子了。” 两人滚到床榻上,正笑闹成一团时,姚暮染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咕”声,乔奉之一听,笑着拉她起来:“罢了罢了,还是先让你吃早饭吧。” 庭院飞香,姚暮染坐在院中圆桌旁,端着一碗十香鸡羹,正专心对付桌上的烧饼与小菜时,对面的乔奉之忽地认真道:“染儿,后日,六月十六,宜嫁娶,我们成婚,可好?” 姚暮染口中的鸡羹忽然忘了咽,她久久盯着他,眼前的俊脸笑意柔柔中隐着坚定,姚暮染终于嫣然一笑,笑中有泪。 …… 六月十六,宜嫁娶。 他们的成婚仪式极为简单,没有宾客满堂,没有锣鼓喧天,只有一对红衣璧人在云策的见证下,拜了高堂,拜了天地,最后夫妻交拜。礼成后,两人写下了合婚庚帖: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日期载明:永羲二十三年六月十六。 最后,两人在红色的合婚庚帖上写下了各自的名字。 庭院荫幽古朴,春和景明,头顶垂柳如盖,篱内花香正浓。乔奉之在院中设了一桌宴席,配上此情此景,最是悠然忘我,惬意风流。今日宾客虽少,却丝毫没有冷场。福全点燃了一串炮竹,在震耳欲聋地喜庆声中笑着捂住了耳,绿阑一趟趟地往院中圆桌上送菜,厨房里两位厨娘忙得不亦乐乎,云策坐在圆桌旁,一边笑着摇扇,一边打量院子,口中直夸乔奉之眼光好,高人雅致,懂生活。 所有人都在笑,姚暮染看过来看过去,眼中全是那一张张笑脸,那样温暖亲和,那样喜色横生。然后,乔奉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也笑了。 他说,染儿,天地为证,无论何时何地,为夫与你,必然一条心,一条路。 …… 庭院烂漫,岁月静好。 这一日,乔奉之下朝时竟然破天荒拉回来一只大狼狗,那狗生得结实,毛色黝黑,四肢有力,尾巴摇得带劲,见人就吠,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 姚暮染在院中秋千上被它叫的心里发怯,绿阑也躲在了姚暮染身后。乔奉之却指着它笑道:“你别看它体壮又叫得凶,其实并不咬人,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姚暮染看了看那虚有其表的狼狗,禁不住发笑:“这狗你从哪儿弄来的?” “自然是买的,以后拴在院中看家,咱们院里人少安静,有几声狗叫也热闹些。”乔奉之说着,蹲下去拍了拍狗头,口中道:“铁骨,以后就用你这身铁骨好好护家,知道吗?” “噗嗤”一声,姚暮染笑了出来:“它……它叫铁骨?” 乔奉之也觉得好笑,道:“是啊,那卖狗的主人说,它骨头可硬了,有一回它懒洋洋睡在路边,结果过来一辆马车,不慎从它腿上压了过去,如此这般它的腿都没有断,再加上它最爱吃骨头,几乎骨不离口,所以就叫了铁骨。” “原来如此。”姚暮染认真打量起铁骨。 福全笑道:“夫人,您摸摸看,这铁骨真的不咬人,好耍得很。” “好,我试试。”姚暮染也蹲下去要摸它,铁骨见她靠近,龇牙咧嘴一脸凶相,可姚暮染的手越近时,它的胆儿就越怂了,最后眨巴着眼睛缩着脑袋任由姚暮染抚摸。 “咯咯……”姚暮染越看越喜:“这铁骨还真是风声大雨点小,就会装模作样吓唬人。” 几人笑了一阵,乔奉之道:“福全,去厨房里找几个骨头来,你们一人扔给它一个,它就记住你们了,往后见了你们几人也就不叫了。” 福全依言从厨房里找来了几根肉骨头,两主两仆一人扔给了它一个,铁骨果然摇着尾巴扑来晃去,先吃哪个都不是了,逗得几人笑声不断。最后,乔奉之让福全把铁骨拴在了门里边,铁骨吃饱喝足,懒劲上来,软绵绵地趴着不动了。 快午膳时,那两个厨娘来了,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乔奉之则进了房中,坐在书案后办理公事。 姚暮染叫来了福全,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了他。 福全看着那荷包,不知其意,笑着挠头:“夫人,这是……” 姚暮染心有感慨,喟叹道:“福全,我与奉之成婚那日,你喝醉了,晚上一个人躲在院中的角落里,拿着素川送给你的发丝在偷偷哭,我见你那包裹发丝的手帕不妥,所以这几日给你绣了个荷包,上面还绣了你与素川的名字,今后你就把那发丝放在这荷包里吧,可比你那手帕安全多了。” 福全一听,先是不好意思,渐渐,眸中也有了黯然。他双手接过荷包,这一打量,才发现荷包上除了他们两人的名字,还绣了一行小字:天涯两端,心不两隔。 福全感动地红了眼,二话不说就取出怀里的手帕,将里面拧好的一团发丝小心地放进了荷包里,然后动容道:“夫人,您有心了,福全谢您了!” 第六十章 驸马跪街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别说谢字,你忠心追随,我们一道千里迢迢来到南乾,明面儿上虽是主仆不假,可实际上却如亲人好友一般,我与奉之可不拿你当外人。” 福全听得眼眶越发红了:“夫人说的太好了,福全都不知说什么了,只一句,福全就只是您和公子的福全,为了你们,福全苦能吃,事能做,命也能豁!” 姚暮染听罢,心中动容,嘴上却不饶他,斥责道:“去你的,不会说话也别胡说呐。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福全破涕为笑:“夫人说的是,福全的确不会说话。” 姚暮染道:“但你的心我明白。对了,你和奉之都爱喝酒,你也不必回回非得等着他才喝上那么一回,家里最不缺酒,晚上空闲着,你想喝就到院中喝,想吃什么就去买,身上没钱了就管我要,知道了吗?” 她这么一说,不止是福全再次红了眼眶,就连一旁的绿阑都感动异常,泫然欲泣道:“夫人,您是奴婢见过的心地最好的女子。” 姚暮染听了,忽地惶惑出神了,她真的是个心地好的人吗?有谁知道,她曾杀人害人?最后,她说服自己,或许,没了恨的她,应该能算作好人吧。 …… 夜色初起时,福全点亮了满院的灯笼,一院灯海,温馨可亲。几人用过晚饭,在院中闲坐,打发静好时光。正有说有笑时,铁骨忽地上蹿下跳狂叫起来,声如擂鼓,传遍了整个合欢巷。 在狗吠声中,院外又传来了一道男声:“哎呀!这畜生太凶猛了吧?” 乔奉之一听那声音,有些苦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来了。乔奉之无奈地走到院门处呵止了铁骨,然后对着院外作礼:“不知宥王殿下大驾光临,奉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原来是宥王霍景遥来了,只见他探头探脑伸进来打量,见铁骨被乔奉之安抚乖了,才躲闪着走了进来,一身红衣与院中灯笼倒是配上了,他一边打量院子,一边道:“奉之啊,我本不想让你远迎的,可你家有了这畜生,我今后要来还是需要你远迎的呀。” 几人连忙离开桌子向他行礼,霍景遥为人随性,没什么架子,笑着让他们免礼,并让身后侍从提来食盒,从里面取出好几样小菜酒水,摆到了院中圆桌上,看那架势,是要与乔奉之痛饮一番。 “奉之啊,你这院子可真是美啊。看来我真是来对了,就该在这样的景色里小酌闲谈才是。”霍景遥兀自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乔奉之客气回了几句话,只得陪着他落座。 绿阑识眼色,很快上了餐具,又烹了一壶新茶,洗了瓜果。 姚暮染一见那霍景遥就心生别扭,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此话实在不假。霍景遥面相清秀斯文,却偏偏整日穿红挂绿,言行之间也没有男子的刚气,反倒秀弱多娇。从他身上,哪里能看得出半分霍景城的风姿。 同样,霍景遥一见她也别扭,干脆道:“本王想好好与奉之喝几杯,自然也少不了谈说几句政事,这……” 姚暮染会意,作礼道:“殿下尽兴,妾身回避。”说着,她领着绿阑进了房间。 有了今夜这开端后,霍景遥隔三差五就会来找乔奉之,堂堂宥王,在狗叫声中来,在狗叫声中走。 如此这般过了些时日,姚暮染就在街坊邻居口中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他们说,京中继太子殿下之后,又见美男,乃朝中新贵乔大人也,其温言雅行,俊美风采,不但倾倒了京中世家淑女,就连一向喜爱男色的宥王殿下也倾心于他,放着华丽府邸不待,专走小巷幽会爱郎,那合欢巷的狗一叫,准是宥王到。 诸如此类的谈说,总算令姚暮染窥探到了一些事,她这才知道,宥王有断袖之癖,并且,恋上了乔奉之。 姚暮染深觉荒唐,她也曾试想过,或许将来有朝一日,身边会出现那么一位情敌,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这情敌倒真是有了,却是个男子,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 日子平缓而过。霍景城很快呈交了两地重新分封的策表,上面依着乾帝的意思,将北越旧族划封到了南乾各地。乾帝看了之后自然十分满意,于是采用,然后颁旨下达。这一云淡风轻的动作背后,却是多少王侯依依不舍的转移。 然而,这只是开始。少有人知道,在乾帝的政略里,还有一个南北互迁。相信,重新分封之事尘埃落定后,即将要推行的,就是这南北互迁之策了。同时,也少有人知道,乾帝这一宏图伟愿只是虚惊一场,因为它终将要被东宫力挽狂澜,阻断推行。 …… 这日,霍景遥又软磨硬泡拉着乔奉之去了京郊的抚仙湖泛舟。姚暮染看着他们走远,心里憋闷,干脆也与绿阑上街游逛。 京中主街最为繁华,然而姚暮染已经走遍,今日便择了次街来逛。两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府邸前,看到了一副奇景。 只见那恢弘气派的府门前竟然端端正正跪着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衣着华贵,气态不俗,却不顾颜面,纡尊降贵久久跪在府前。 姚暮染看得惊奇,轻声问道:“绿阑,这又是哪一出呢?” 绿阑是南乾之人,自是知情,对眼前奇景也已见怪不怪,轻声解释道:“夫人,那是贾驸马。” 姚暮染纳闷:“假驸马?这驸马还能有假?” “咯咯咯……”绿阑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直点头:“夫人啊,您诌的还真是对上了戏本呢,那位驸马姓贾,是柔福公主的前夫,被公主抛弃和离了,可不就成了假驸马了吗?” 姚暮染这才明白,也不由笑了几声,才问道:“公主与驸马为什么和离了?” 绿阑摇了摇头:“这都是前年的事了,具体原因奴婢也不知,只知道公主和驸马才成婚半年,也不知驸马究竟是怎么惹怒了公主,公主好歹是不要他了,坚决要和离。当年可闹得鸡飞狗跳呢,皇后娘娘苦口婆心地劝,陛下为此还打了公主一个耳光,谁知公主还是要离,最后还是太子殿下去公主那里听了原委,才说服陛下与皇后娘娘同意和离了。” 姚暮染看了看不远处跪地的贾驸马,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驸马在这长跪又是怎么回事?” 绿阑指了指府邸,道:“喏,这就是公主府了,公主自和离之后便在京中独居一府,而驸马自从和离后一直都在挽回公主,每月都会来公主府前跪上一次,求公主原谅。谁知公主还是不改决心,哎,这公主也倔,驸马也痴呐。” 姚暮染听了,又看了看那府邸,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始终紧闭着,门外两侧的守兵也对跪地的驸马视而不见。至于周遭行人也仿佛司空见惯,如常来往,不曾停留侧目。 “绿阑,此事还真是少有听闻呢。再给我讲讲这柔福公主吧。”姚暮染道。 绿阑点了点头:“这柔福公主自是尊贵得很了,是皇后娘娘嫡出之女,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名为霍景柔,今年二十有二,生得花容月貌,只是性子却十分孤傲,不可一世,行事也专横无忌。许是和离后脸上无光,公主也很少出来走动,除了皇后娘娘亲设的宫宴和一年一度的亲耕节,公主并不出席其他什么场合。” “原来如此。”姚暮染心道,霍景城颇负君子之风德,他的妹妹还能是那样的性子吗?人之心性还真是千姿百态。 “对了绿阑,还有那宥王殿下呢?也一道给我讲讲吧。”话匣一打开,姚暮染就来了心思,想了解了解天家的人。毕竟乔奉之在朝为官,她又是官妇,往后少不了与天家之人接触,早些了解有备无患。 提起宥王,绿阑叹了口气:“这宥王殿下自小便性子软弱,言行举止偏女子之态,一直不得陛下的欢心。再论她的母亲徐贵人,也是个命苦的女子。徐贵人本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婢,那年正是皇后娘娘怀着柔福公主的时候,陛下日日去看望,一来二去就瞧上了姿色不错的徐贵人,后来垂幸了一次,徐贵人便争气的怀了龙种,才被陛下册为了贵人。同一年里,皇后娘娘先生了柔福公主,徐贵人后生了宥王殿下。” 姚暮染听到这里,道:“这哪是命苦了?分明是好福气呢。” 绿阑道:“是啊,谁不这样以为呢?大家都以为徐贵人母凭子贵必然扶摇直上,谁知世事难料却反着来了。徐贵人产子之后性情大变,易怒易躁,有一回为了小事发脾气砸花瓶,谁知却被花瓶的碎片溅伤了脸,自此便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也因此渐渐失了君心。从这以后,她就整日躲在自己的宫中闭门不出。说起来荒唐,陛下与徐贵人虽同在宫中,两人却是二十年都未曾谋面了。” 姚暮染听得感慨连连:“真是世事难料,女子最重容貌与贞洁,徐贵人伤了脸自是要失君心了。只是帝妃之间好歹还有个宥王殿下,这陛下二十年都不见徐贵人,这也太……” 姚暮染想说,君王果真薄情寡性。 第六十一章 有美一人 见之不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并非陛下不去看望徐贵人,陛下为了宥王殿下,也会做这面子功夫,可徐贵人却称自己容貌可怖,不敢惊驾,一直避不见君,久而久之,陛下就再也没去过了。直到现在,徐贵人都深居宫中,若不是宥王殿下还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晃,怕是大家早已遗忘这位徐贵人了。” 姚暮染这才恍然大悟,可心底却生出了疑惑,这徐贵人竟然能避君二十年不见?真是她心气高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呢? 绿阑见她沉思不语,道:“夫人,您别想了,那徐贵人为何避君谁也想不通,她产子之后本就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并且举止诡异,旁人都巴不得自个儿生得皇子有男儿气概,英勇阳刚,可她倒好,自小竟把宥王殿下当女儿来养,给他像公主一样妆扮,但凡宥王殿下言行举止间露出一丝男娃气态,她就要责打手心……” “什么?”姚暮染诧异失声,刹那间通透了一事。怪不得,怪不得宥王殿下今时今日会是这副雌雄难辨的性子!原来世间之事,没有无缘无故! “奴婢说得是真的,宥王殿下就是被徐贵人自小教成了这般,长大后衣着可以换回男儿装,可娇弱的性子哪里能转换得过来呢。”绿阑道。 “原来如此。”姚暮染总算是懂了,彻彻底底地懂了,心里还对那宥王生出了几分同情。同样都是皇子,旁的嫔妃个个望子成龙,可徐贵人却亲手教毁了儿子,令他性取向都出了问题…… 绿阑见她默默,挽着她继续走,调解道:“夫人,别想了,天家不为人知的秘辛可多了去了,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呢。等亲耕节时,您自然就能见到天家各人了。” 姚暮染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问道:“什么是亲耕节?” 绿阑解释道:“亲耕节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亲耕活动,南乾气候独到,什么都好种,开国先祖们最早就是以耕种为本,所以南乾尊农重农,为了鼓励农桑,以示与民同耕,是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亲耕节,在京的皇亲贵胄,上至陛下皇后,中至王爷王妃,还有公主驸马,下至文武百官以及夫人,都要率先垂范去临天山苑亲耕一月。” 姚暮染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听得惊奇,连忙问道:“那我呢?到时候我也要去吗?” 绿阑笑道:“自然了,您可是四品官员的夫人呢。不过这亲耕节也有年龄限制,过了半百之人与不足十五之人就不必参加了。另外,身有病疾,或是哪位夫人有孕或坐月,可以告假缺席。还有,妾室登不得大雅之堂,也不强令妾室亲耕,但话虽如此,每年除了陛下不带嫔妃,朝臣们不带妾室,咱那些王爷们府中受宠些的侧室可是年年都自告奋勇要追着来的。” 姚暮染又问:“亲耕节在什么时候?” 绿阑道:“下个月中旬就是了。七月中旬,正是秋收农忙时,收麦掰苞米,全是皇家的活儿了。” 姚暮染听了个明白,感叹道:“想想那场景都甚是壮观呢,女人一定不少。” 绿阑道:“是啊,每年到临天山苑亲耕时,那可真是香风漫天,莺声燕语,更少不了一些热闹可看呢。” 姚暮染心道那么多女人凑在一处,不热闹才怪。 “对了夫人,说了半天,您会干农活吗?”绿阑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姚暮染笑了笑,反问:“若是不会,该怎么办?” 绿阑道:“您要是不会,自有乔公子教您,若乔公子也不会,那山苑里还有许多教习管事,他们会教这些贵人的,跟上大家学上一月,来年就会了。” 姚暮染听了,道:“傻绿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不是尊贵之人,怎么不会干这些农活呢?记得小时候,我与姐姐从学堂回来后,就会帮着父母做农活,在农田里一边干活还要偷空去玩,折柳编物,下河摸鱼,背上背篓去挑野菜……” 说着说着,一阵酸楚与绞痛骤然袭上了心扉,姚暮染鼻中一酸,赶紧闭了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停下。活人一场,却一无所亲,这是她一生至痛。许多事,她不是不念不想,而是不敢,是这份逃避才让她活到了今日。她有时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自尽,却又没有胆量与勇气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深深挖出这些往事,细细地去想,想上几遍,就会痛不欲生,心就可以绝望断念,然后义无反顾地去死了。 “夫人,您没事吧?”绿阑见她脸色不对,赶紧扶住她。 姚暮染睁开眼摇了摇头:“没事,逛够了,回去吧。” 主仆两人看完了驸马跪街的奇景,也谈了这么半天,终于意兴阑珊往回走。 黄昏时,乔奉之与霍景遥也游玩回来了,看样子那霍景遥还要留下来吃一顿晚饭再走。 而乔奉之手中则提着一个鸟笼,一边放在院中桌上,一边喊道:“染儿,快出来逗鸟。” 姚暮染这才来到院中,在看到霍景遥时,她心中喟叹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去打量笼中的鸟。 那是一只鹩哥,体型较大,肥硕圆润,通体是紫蓝色,泛着金属光泽。听说鹩哥的叫声响亮清晰,能模仿和发出多种有旋律的音调,是鸟中最擅于说话的,且最好训练,不过这价格,也就不菲了。 霍景遥看着乔奉之逗鸟,纳闷道:“奉之,你这几日怎么净跟动物打上了交道呢?没看出来你还有此等爱好。” 乔奉之给那鸟喂了颗松子,一边道:“并非是我有这等爱好,我不过是想给我家夫人解闷儿,所以才买了。听说这鸟会背诗,咱们逗来听听看。” 话虽如此,可笼中那肥硕的鸟儿半晌也没开口,直管吃松子,乔奉之喂得不耐烦了,便将手中的松子递给了姚暮染:“染儿,你来试试。” “哈哈——”霍景遥笑了起来,打趣道:“奉之,看你这意思,敢莫这是只雄鸟,不吃你这套,所以你才换女子逗逗?你呀,还是观念太古板,要我说,是人都有情,无分男女,只要有意,不一定非要雌雄相配嘛,同性也能成双嘛。” 他此话说的太过大胆直白,还隐着某种暗示,不止姚暮染皱了眉,就连乔奉之都皱了眉,无言以对。 “逗鸟,大家快逗鸟吧。”福全见气氛不对,适时扭转了一下。 姚暮染敛了敛神色,将手中的松子又递进去一粒,却不喂进它的嘴里,而是在它的尖嘴边晃着诱惑它,嘴里也哄道:“想不想吃?说句话就给你,好不好?” 那鸟扭着脑袋追来追去也吃不到松子,最后哼哼唧唧几声,忽地清脆嘹亮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旋即哄哄笑了起来,惊得铁骨“骨碌”一下翻了起来,摇着尾巴朝这边望,嘴里骨头掉了都不知道。 “咱家夫人美貌,就连这鸟都开口夸了,哈哈——”福全笑道。 乔奉之满脸惊喜,看看鸟,再看看姚暮染,笑道:“这鸟真懂人心啊,简直是一语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哈哈——” 姚暮染抿嘴浅笑,又给那鸟喂了颗松子。 霍景遥却撇了撇嘴,直言道:“是啊,乔夫人的确美貌,不仅这鸟见了都要开口夸赞,就连我那六哥都舍命相救呢。”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又僵了。 霍景遥左右看看,连忙道:“哎呀!我好像心直口快又说错话了,对不住对不住,告辞告辞。”说着,他一溜烟往院门跑去,在一阵狗叫声中没了影儿。 等他一走,气氛又缓和了,乔奉之若无其事继续逗鸟,姚暮染也只当没有听过方才那句话。最后福全与绿阑吆喝着让姚暮染给那鸟取名字,姚暮染想了想,道:“它方才所念的诗出自《凤求凰•琴歌》,不如,就叫琴歌好了。” “此名妙哉!就叫琴歌了!”乔奉之十分赞同。 福全眼珠子一转,惊喜道:“哎呀,这下子咱们院子里有了铁骨,又有了琴歌,这不正是应了那句铁骨柔情(琴)吗?” 此话一出,大家恍然大悟,又是一阵笑声在庭院里久久回荡。 …… 日子如常,转眼间到了六月二十九这一日,东宫里竟然来人传话了,此人正是秦安,他送来了一张红色的请帖,原来今日,是霍景城的而立之生辰。 东宫。 夕阳染霞,连绵铺展在天际。宴客的笙箫殿中,早早点亮了灯火,满殿辉光摇曳。一群侍婢如花蝴蝶一般轻巧地穿梭在其中,备酒布盘,摆正桌椅……等一切布置妥当了,轻薄夜色降了下来。 今日这生辰宴,霍景城只邀请了在京的几位兄弟姐妹,而朝臣,只邀请了云策与乔奉之两人。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观那身影,无论王爷还是公主,各个端得的是气度雍容,贵不可言。 太子妃仪容端方地站在殿前,迎着霍家姊妹们在笙箫殿落座,一时间,殿中一片靓丽,笑语晏晏。不多时,霍景城与云策,乔奉之,三人一起到了。 众人起身作礼问候,霍景城含笑打量了一圈,道:“众位兄弟姐妹久等了。云相与奉之黄昏时便到了东宫,本殿便与他们师徒二人各下了一盘棋,棋局才结束,所以来得迟了。” 第六十二章 东宫宴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奉之奉之!”霍景遥不顾众人眼光,离开座位向着乔奉之扑来了:“奉之,快告诉我,你下赢六哥没有?” 乔奉之用余光看了看周遭,不动声色离远了一步,道:“回宥王殿下,臣棋艺不精,自是输了。” “哎,我就知道。”霍景遥微嘟了嘴,失望道。 霍景城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老九,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盼着你六哥输吗?” 霍景遥心直口快道:“这是自然了!六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六艺样样精通,简直毫无不足之处。六哥若能输上一回,兄弟也就知道世无完人,心里也就多少有点安慰了。” “哈哈——”霍家兄弟姐妹们哄堂而笑起来。 酒宴开始,殿中奏起了丝竹管弦之声,舞姬们妖娆曼妙的身姿在大殿中翩翩起舞。 众人一齐举杯,敬向霍景城,齐声祝祷生辰之乐。才共饮一杯放下了酒樽,便听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柔福公主到——” 殿中霎时鸦雀无声,数道目光全部投放到了殿门口。须臾,一道海棠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此人极美,一张瓜子小脸上长眉入鬓,杏眼幽深动人,流转之间,丽色逼人。美人如斯,自是处处精致,鼻若悬胆,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这样一张美人脸,却不带笑,灿若玫瑰之间,又多了几许冷艳孤绝。 她一进来,整个人周身流光溢彩。太子妃留心看了一下,发现她穿的海棠色长裙正是云锦所制。云锦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有寸锦寸金之称,穿在人身上,随着走动,不论日光下还是灯烛下,都是流光溢彩,绚丽异常。 霍景柔翩然来到座下行礼:“景柔见过六哥六嫂,祝六哥生辰愉快,万事皆遂,贵体康泰。” 太子妃离开座位,迎上去亲厚地牵了她的手:“柔妹来了?几日不见,柔妹越发明丽逼人了。” 霍景柔抿唇微笑:“六嫂也不遑多让呢。” “来了就好,坐吧。”霍景城对亲妹回了一句,霍景柔命人放下了礼物,目不斜视往座位走去。 “小柔子!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呐?”霍景遥朗朗出声询问。 霍景柔一边慢走,一边瞪了他一眼:“没规矩!我好歹大你几个月,你不喊声姐姐也便罢了,还要如此称呼?” 霍景遥不乐意地反驳:“那我还不是跟你学的?谁让你经常喊我小遥子。好了好了,说正事,你今日为何来晚了呀?” 霍景柔在座位上坐了下来,没好气道:“还不是被一个绊脚石绊住了。” “绊脚石?”霍景遥冥思苦想。 霍景城却了然于心,问道:“景柔,那贾书颜又去纠缠你了?” 霍景柔淡淡道:“六哥,不说这个了。” 人家不想提,可偏偏霍景遥又凑了上来,直言直语道:“哎,小柔子,要我说呀,你就跟那贾书颜复婚得了,人家多痴心呢,去年一整年,今年这又半年了,月月都去你的府前长跪,可见爱意之深呐。” 霍景柔板着脸还嘴:“你懂什么?和我同岁却连个妻妾都没有娶的人,知道什么是痴心?什么是爱意?” 霍景遥不服气道:“哎呦!我自然知道什么是爱了,就像小遥子我,对小柔子你,那就是爱嘛。” 这话一说,纵是霍景柔性子清冷,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口中骂道:“去你的。” 霍家姊妹们都笑了起来,笑完,继续意犹未尽听他们两人斗嘴。这霍景柔,也就到了霍景遥跟前没脾气,被逼得还能多说几句话,所以大家都爱看他们两个。 一番调笑打趣,满堂和乐融融,大家兴致高涨,畅饮了起来,好一番彼此敬酒后,又行了一轮酒令。 这边,乔奉之饮了几杯酒水,侧头对云策道:“师父,我们今日好像来错了,这家宴多了两位臣下,可是不妥呢。” 云策气态沉着道:“不必多虑,殿下相邀,自有他的道理。” 乔奉之沉思片刻,已懂了其中用意。霍景城生辰之宴,除了自家姊妹,朝臣就只请了他和云策,此举,是在无声昭示,霍景城对他们二人的看重,更在无声昭示着,东宫之党,何人坐镇。同时,也让其他人死了对他们师徒的拉拢之心。 “奉之,你与云相说什么悄悄话呢?该不是商量着要离席吧?”霍景城的声音忽然传来。 乔奉之听了,举杯致敬,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奉之又有幸得见诸位王爷公主,自是要作陪到底,哪有提前离席的道理呢。” 霍景城笑了笑,举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酒宴和睦,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一番推杯换盏,夜色已是深了。几位公主都推说要回,酒量不足的几位王爷亦是醉了,连连讨饶。 霍景城便命人送走了他们。这下子,笙箫殿就剩了为数不多几个人了,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海量,几人清清净净干脆利落地饮了起来。只有一个霍景遥,算是中等之量,高不成低不就,却也不肯走,趁着人少了,醉晕晕地摇到了乔奉之身旁的空位上,黏在他身上说悄悄话:“奉之啊,你这小脸都喝红了,怎么越发俊了呢?你知道吗,你就跟那捏出来的人一样,呃,不对不对,是画出来的,不不,还是不对,是天上掉下来的谪仙,对,就是谪仙!” 乔奉之呼出一口酒气,道:“殿下,你也生得不赖,这清秀俏丽的面容……呃不对,这是形容女子的。”乔奉之反应了过来,心里纳闷,什么时候他也被这宥王带偏了,潜意识里竟都拿他往女子这一块倒…… “总之,殿下也生得不错,你若肯脱了你那红艳艳地衣衫,换上白色衣衫,也就成了你方才说的这般模样了。”乔奉之补完了话。 霍景遥笑得越欢了,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对着他的耳呵气道:“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了?” “咳咳!”乔奉之被酒水呛到了,掩嘴咳了几声,霍景遥连忙给他端茶递水,他们这一桌忙得手忙脚乱。 霍景城对这边看了看,心里一阵无奈。 另外几位王爷见此情形,亦是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他们早已听说了霍景遥与那朝中新贵乔奉之的事迹。 这边,霍景柔身后的侍婢凑近她低语:“公主,天色已晚,您还不离席吗?您平日里可是不会熬夜的。”霍景柔身后的侍婢凑近低语。 霍景柔听了,淡淡道:“春屏,今日是六哥生辰,熬一回也无妨。况且,六嫂还在这儿呢,我先陪着。我若一走,只剩了六嫂一个女子,让她哪里能坐得住。” 这一场生辰宴果然是熬得晚了,最后就连太子妃都疲倦离场了,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最破天荒的是,霍景柔竟然喝醉了。 霍景城见她趴在桌上,显然是醉得厉害了。又一打量席间,只见云策以手支额在闭目养神。乔奉之被霍景遥缠着说话,两人一个攻一个守,拉拉扯扯的。还有另外两位王爷,亦是强弩之末,硬撑而已。 霍景城笑了笑大家的酒后百态,然后命酒宴散了,派人护送这些醉汉离去。 只剩霍景柔时,秦安为难道:“殿下,公主醉得厉害,怕是扶不回去了。” “无妨,不回府了,让她住下就是。”霍景城说了一句,来到了霍景柔身边,二话不说拦腰横抱起她,离开了笙箫殿。 走入夜色里,风凉了一些。霍景柔被他抱着走,一颠一颠地,慢慢醒了过来,醉眼朦胧呢喃道:“六哥……”说着,她又四处打量一下:“酒宴散了?” “嗯。”霍景城边走边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也就只有醉了时,才能褪下孤傲,露出几分女子的娇憨。 霍景柔有些紧张地问:“六哥,我今日没有酒后失态吧?” 霍景城道:“没有。来,说说,你今晚有什么心事。” 霍景柔无力靠在他的肩上,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霍景城道:“我还不了解你?这么多年,你就只醉过两回,第一回,是你与贾书颜和离后醉了一场,而今日,是第二回。” 霍景柔听了,固执摇头:“没,我没心事,没有。” 霍景城道:“不说?那我把你扔路边了?” 霍景柔连忙摇头:“别!六哥,我最喜欢让你抱了,等我长大后,又换了姓贾的来抱,可他只抱了半年就扔了我,摔得我好痛……现在你也要扔我吗?” 霍景城心中骤然一疼,良久,才温言轻语道:“不会的,六哥不会扔你。记得前年你嫁人时,六哥就是这样将你抱上了马车,后来,也是六哥给你做主,让你离了贾书颜。终有一天,六哥还是会将你再次抱上迎亲的马车,只是这一次,六哥希望会是最后一次。” “呜呜……”霍景柔哭了起来,拉着哭腔道:“六哥,万一有一天,我再次动心了,可那人已有妻室,怎么办?” 霍景城微皱了眉:“这可不好办,你是堂堂公主,若给人做了妾,让父皇母后还有六哥这张脸往哪放?可是取人家之妻而代之,我也不赞同,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那人若真愿意休妻,说明薄情寡性,我也瞧他不起,所以,我不会把妹妹交给这样的人。” 第六十三章 扶风园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却不以为然,语气里透着坚定:“六哥,我才不管,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凭什么要让着别人,凭什么要去遵循什么情什么义!我当初对那姓贾的倒是有情有义,可又换来了什么?谁也不是圣人,谁又能顾得了谁?还不如顾全自己罢了!我霍景柔生来尊贵,活这一世,便一定要随心遂愿,才不负这身份!” 霍景城听罢,剑眉深蹙:“景柔,你可知,纵是你六哥我,也不能事事随心遂愿,生而为人,先要不负这个“人”字,再论其他。” 霍景柔咕哝道:“六哥,你也有不遂心的时候吗?你多好啊,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全才,卓绝不凡,还是咱南乾第一美男子,你要什么没有啊?” 霍景城听着她的醉话,唇边有了丝丝苦笑:“即便如此,六哥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好了,兰叙殿到了。” 霍景柔嗯了一声,被他抱上殿中床榻上,渐渐入睡了。 霍景城刚走出兰叙殿,候在暗处的秦安就迎了上来,他左右看看,才凑近禀告:“殿下,别院那边有些不妙,秋言今日给小人上报,说小夫人自来南乾后水土不服,身子一直不适,这几日接连发起了高热,今日更是烧得糊涂,睡着睡着都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霍景城听罢,似乎这才想起还有那么个人存在。说起来,自来南乾后半月有余了,他一直忙着南北两地的重新分封之事,还一回都未去看过她,没想到她竟病了。想着,霍景城剑眉微蹙:“怎么不早些禀告?” 秦安道:“殿下,秋言傍晚时才来的,您已在酒宴上脱不开身,小人才没禀报。”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边走边道:“随本殿去一趟吧。” 车轮滚滚,在夜色中穿梭,走过京中的繁华地段,最后摇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在一处独立庄园前停了下来。此庄名为扶风园,园中垂柳亭亭如盖,所以取了弱柳扶风之意,正是回乾后霍景城命秦安购给宁宛姝的住所了。 马车停下,秦安掀开车帘时,却见马车里的霍景城已经睡着,看样子是酒劲上来已是醉了。 秦安进了车厢一边扶他,一边喊他。霍景城醒了过来,随他下了马车,脚步到底是不稳了,晃悠着停在庄园前,打量着问道:“这就是本殿的别院了?” 秦安:“是,殿下。当时小人逛着挑了一整日,才选了这个园子,小夫人也十分喜欢,小人便购下了。地契上写了小夫人的名字,与您断无关联,您放心就是。” 霍景城道:“嗯。倒是幽僻。”说着,他微晃着往眼前的庄园里进。 秦安尽力扶着,趁着霍景城喝醉,小心试探起来:“殿下,您还挺喜欢小夫人哈,夜这么深,您又醉了,都要奔波一段路来看她。” 霍景城听了,露了一笑,酒后笑意俊魅,平添风情。他道:“没有人的一生会是疏而不漏的,或早或迟总会出现那么一回意外,违背你的原则,却又教你推拒不得。” 秦安赞同道:“殿下说的是啊,小夫人不就是您生命里的意外,无关利益,却能留在您的身边。” 酒后谈兴好,霍景城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边走边走道:“是本殿没出息罢了,虽然不为利益,却也无关情爱,只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感动,所以……” 说到这,他低笑了几声,不再说下去。秦安也识趣闭了嘴,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触心,便可留理智。 此扶风园以水为景,以柳为饰,亭台楼阁都建在水上,印着粼粼水光,别有一番风月情致。水上回廊曲折婉转,霍景城兜兜转转走得头晕,干脆坐在栏杆上休息一下。正要起身再走时,朦胧夜色里已经扑来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殿下!殿下!您来了?妾身听秋言说您来了……”宁宛姝踉跄奔向他,脚上鞋子也没有穿,一身白色睡裙扬在身后,美中带弱,楚楚动人。 她一下扑进霍景城的怀里,欢喜道:“殿下,妾身在做梦吗?” 霍景城抱住她,发现她身上烫得厉害,于是斥责她身后紧跟而来的秋言:“夫人烧得这样厉害,怎么不请大夫?难道此等小事也要本殿亲自来管吗?” 秋言跪地道:“殿下,大夫是日日都请的,可夫人就是不见好,奴婢心想,夫人可能……可能还有些心病吧。” 宁宛姝倚在他怀中柔声劝道:“殿下,不怪秋言,是妾身自个儿水土不服,所以拖着不肯好。您也别听秋言胡说,妾身本无依归,能被您安置于此已是天大的福气,哪有什么心病呢?” “好,进去吧。秋言,有药的话再去煎一碗。”霍景城抱起她往阁楼那边走。途中轻晃了几步,宁宛姝紧张道:“殿下,您喝酒了?放开妾身吧,妾身自己走。” 霍景城不为所动,边走边道:“放心,摔不到你。你没穿鞋……” 说到这里,他忽然站住不动了,一双深邃幽胧的俊眸看向了她赤裸在外的小脚,久久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宁宛姝唤了一声,霍景城回过了神,若无其事继续走。夜色幽暗,无人发现他的俊眸中已经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 翌日清早,霍景柔与太子妃用过早膳后离开回府。快走到公主府前时,忽地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府前。霍景柔看清后,美眸里露出了厌恶。 “柔儿,你回来了?”贾书颜等了一早,总算是见到了人,连忙迎了上来。 霍景柔斜睨他一眼,冷淡道:“姓贾的,你再这般称呼本公主,本公主便治你不敬之罪!” 贾书颜好言道:“柔儿,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改不了这称呼。求你好好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话不投半句多,本公主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让开。”霍景柔绕过他进府,谁知还是被他挡住了去路,他道:“柔儿,不要这样,求你原谅我吧,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只怪我这张嘴不值钱,说出了口是心非的话惹你伤心……” “住口!”霍景柔呵斥一声,冷笑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听到的!我生来尊贵,无人伤过!可我怎样都没有想到,我人生中的第一道晴天霹雳竟是夫君给的。我向来心气甚高,对待感情宁缺毋滥,所以拖到双十年华都不肯嫁人,只为等个一心人!结果你出现了,我以为你便是那个一心人,所以甘心下嫁。可结果,我大错特错,造下了一生的污点!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再听你的花言巧语而原谅你?” 贾书颜听罢,俊脸上满面愧色,叹息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柔儿,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当年……” “够了!”霍景柔居高临下看他,神情语气再无涟漪与温度:“姓贾的,当年之事我不想再提,我只知,我与你早已两清,再无重来的可能。还有,你离了本公主后被人弹劾降职,可你若再继续纠缠,我便叫你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 说着,霍景柔再次绕过他进府,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拦,也不敢再阻拦,只黯然跪在原地,垂首难过。 霍景柔进府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了鄙夷。果然,他最看重的,始终都是前程与名位。想罢,她步入朱红色的大门,一去不回。 “公主,您真的不原谅驸马……贾大人了吗?”春屏跟在身后小心问道。 霍景柔边走边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和离一年半了,伤也愈合了,心也无他了。” 她伤愈的心,该重新跳动了。 “春屏,吩咐下去,今晚在府中设宴,邀请宥王殿下前来一聚。”她忽然道。 春屏听了有些意外,慢慢道:“公主,那宥王殿下现在只要一闲就缠那乔大人去了,也不知他肯不肯来呢。” 霍景柔道:“去吧,派个人去宥王府相邀,告诉宥王,今晚若不来,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 晚间时,霍景遥果然按时来公主府赴宴了,迎客的侍从一见他,竟然直愣愣地盯了半晌,仿佛都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瞅什么瞅?”霍景遥皱眉道。 侍从回过神,敛去神色将他引到了宴客的月楼轩。 霍景柔已经在此静候,此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望,亦是结结实实愣住了,她盯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小遥子?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向来红衣不离身,今日怎么穿上了白衣?” 霍景遥一边往座位走,一边看了看自己的白衣,笑道:“人都是会变得嘛,况且,我穿白衣不好看吗?” 霍景柔轻哼一声:“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哎呦,小柔子,对我穿白衣评价这么高呀?没看出来你也会夸人啊。”霍景遥说着,悠然自得坐了下来。 霍景柔不客气道:“你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霍景遥拿起桌上酒杯嗅了一下,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是说我不配穿白衣,我装没听懂,你也不必追上来打击人吧?” 第六十四章 装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不还嘴了,坐了下来倒酒。 “小柔子,说吧,今日喊我来究竟是要干嘛?还威胁得好,要是我不来,以后都不理我,你这是怎么了?想我的很?”霍景遥问道。 霍景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昨日醉了一回,才发现了酒的乐趣,以后想多多饮酒作乐,你呢,自然是好酒伴儿了。” 霍景遥恍然大悟:“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如今就连小柔子都寄情于酒了。” 霍景柔对此不作答,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独自来了?据我所知,你身边的酒伴玩友可不少呢,怎么没邀请几个一起来呢?” 霍景遥饮下了酒,做恍然大悟状:“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呢?对,得赶紧派人去邀请贾书颜前来赴宴才是。” “你!”霍景柔一把抓起桌上的果子冲他丢了过去。霍景遥闪身一躲,哈哈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道:“好了好了。我呢,也有心叫上酒伴作陪,可我家那奉之好歹不陪同我前来赴宴,哎。” 霍景柔听了,问道:“乔奉之?人家什么时候是你家的了?” 霍景遥死皮赖脸道:“哎呀,迟早是我家的嘛。” 霍景柔道:“好好,算作你家。只是,你家那乔奉之不赴我这公主府之宴,这摆明了没有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小遥子,你说怎么办?” 霍景遥:“还能怎么办?就咱俩饮几杯得了呗。” “那可不行!”霍景柔语气坚决,忽然就板了俏脸:“我堂堂公主,他乔奉之只是一介臣下,竟然敢驳我的面子,我可不饶!”说着,她一声令下:“来人!去把乔奉之给本公主绑过来!” “哎呀!哎呀呀——”霍景遥一听,连忙站了起来,冲着几个侍卫挥手阻止,一边道:“小柔子,不能啊!你可别吓着他更别伤着他呀!使不得使不得!” “不行!”霍景柔态度强硬。 霍景遥越发慌了:“别别!我……我想办法让他过来就是,让他来了给你赔罪哈,小柔子啊,你就别调兵遣将动刀动枪的啦。” 霍景柔轻哼一声,淡淡道:“你这面子,我似乎也不能驳呢。好吧,他若真肯前来赔罪,本公主就饶。” 霍景遥不说话了,原地转溜了几圈,最后对着跟来的侍从吩咐道:“玉树,去!去趟合欢巷,就跟乔奉之说……说……哎呀就说本殿快死了!以王爷的身份命令他速来救驾!” 就这样,乔奉之无从选择,终是来到了公主府。被人引到月楼轩时,却见那始作俑者正好端端的喝得高兴。乔奉之知道自己上了当,却无半分奈何,只得作礼道:“奉之见过宥王殿下,见过柔福公主。” “快免礼免礼!”霍景遥起身扑到乔奉之身侧,笑道:“奉之啊,原来你是在乎我的嘛,一听我快死了马上就来了。” 乔奉之无奈道:“殿下,您是堂堂王爷,怎可虚言诳语?岂不有失身份,折损威信?” 霍景遥一边拉着他坐,一边道:“管他的,身份与威信到了你跟前不值一提。”说着,霍景遥往他手里塞了个酒杯,道:“来来,奉之,你还是先向小柔子公主赔罪吧,小柔子知道你拒绝陪同我赴宴,就固执地以为你不把她放在眼里,你也知道哈,女人心眼儿就是多,咱是男人,不跟她计较啊。你就敬酒一杯,让人家消气吧。” 乔奉之无言以对,只得接过酒杯站起,向着霍景柔作礼:“公主勿怪,臣下只是不敢叨扰而已,绝没有轻视之意,望公主海涵。” 霍景柔看了看他,举起了酒杯,浅笑道:“说来还是本公主不周,并未亲邀或是寄帖给乔大人,自然不能怪乔大人不来了。” “咦?小柔子?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讲理的哈?”霍景遥一头雾水,方才是谁喊打喊抓的,现在怎么忽然讲理了? 霍景柔瞪了他一眼,霍景遥乖乖闭了嘴。 乔奉之与那霍景柔对饮了一杯,气氛缓和融洽了。 酒过三巡,乔奉之惦记着姚暮染,不愿再饮,所以起身告辞,谁知却被那姐弟俩好一番挽留,好歹不让走。盛情难却,乔奉之复又坐下,陪了一会儿后,他猛灌了几大杯酒,然后就干脆装起了醉,趴在桌上不动了,心想着这下霍景遥你总该送我回了吧? 果然,那霍景遥见他趴下,连忙喊了他几声,不得回应后,他笑着嘀咕道:“哎呦,奉之向来海量,今日竟然醉得这么厉害,一定是见了我,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哈哈……”说着,霍景遥伸手扶他,一边道:“小柔子你看,奉之已经醉了,咱这酒宴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告辞了。” “咦?慢着。”霍景柔饮酒过量,双颊微泛红晕,道:“往哪儿走?这公主府现成的地儿还不够你们俩住的吗?” “小柔子,奉之是外臣,咱们两个男子不便住你这儿,走了走了。”霍景遥继续扶乔奉之,乔奉之自个儿偷偷使了力,随他站起,靠在他的身上,双眼也不睁。 霍景柔见状,劝道:“乔大人醉成这般,何必再奔波,你是我弟,带个好友住就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春屏,扶乔大人到舜华阁歇息吧。” 下一刻,乔奉之只觉得另一只手臂也被人搀扶上了,要将他从霍景遥身边拉走。 而霍景遥自是不愿,又将他往回拉,一边道:“小柔子,听话啊,咱们真的不便住你这儿,人我就带走了,你若没尽兴,咱们改日再战嘛。” 乔奉之被霍景遥与春屏拉得苦不堪言,可是已经装醉也不能再露馅儿,所以闭着眼任由他们拉扯,心道回个家怎么就这么难。 那姐弟俩又争了一会儿,霍景遥耐心耗尽,忽地发起狠来,一把推开春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往乔奉之的膝弯一揽,将他横抱了起来。 “你你……”霍景柔震惊了。 霍景遥的随行侍从玉树也震惊了。 乔奉之内心也震惊了。 他怎么抱得起他?荒唐呐荒唐,这霍家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呐? “小柔子,走了。”霍景遥说完这句,不容置疑抱着乔奉之出了月楼轩。 夜色浓重,春风微凉。乔奉之被他抱在怀里,只听耳边霍景遥呼吸渐重,越来越吃力了,可他却固执地不放他。乔奉之心里既不忍心也觉得好笑,心道再装一会儿,好歹出了这公主府再露馅也不迟。 两人都硬撑着,总算是出了公主府,后边也没人追来。 侍从玉树跟在身后,道:“殿下,您……您还能抱得动吗?要不小人与您一齐抬着乔大人吧?” 乔奉之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微皱了眉半睁开眼,看了看霍景遥后,道:“殿下,您怎么抱着我呢?不敢当不敢当,我还是自己走吧。” 说着,他一脚落地离开了他,站定后又故意晃了几下。 霍景遥喘了口气,又上前扶着他走,一边道:“奉之啊,你看着个高,其实也不重嘛,你醉了,要不我再背着你也成?” 乔奉之摇摇头“多谢殿下,我自己能走。” 霍景遥道:“好吧,那我送你回。” 乔奉之再次摇头:“多谢殿下,我自己能回。” 霍景遥连哄带骗道:“奉之,听话啊,我送你回。我跟你说哈,咱们南乾的女子可开放了,看上了谁那可是会硬扑的,你看你这般美男,又醉得厉害,若被哪个女子领了回去,可没你好果子吃啊。” 乔奉之憋着笑,乖乖随他走。可在经过一家客栈前,霍景遥却不走了,拉着他就径直往客栈里进。 他要带他住客栈吗?乔奉之连忙站住:“不,这不是我家……” “奉之,这不是你家却胜似你家哈。你看,这儿又近又亮堂,住着肯定舒适,暮染也唠叨不上你,对不对?走,听话啊。”霍景遥再次拉他,乔奉之却赖着不走,固执道:“我要回家。” 霍景遥不依:“奉之,家就在那放着又飞不了,几时都能回,你今日这么醉,咱就不奔波了,就近住下吧昂。” 乔奉之见他难缠,忽然看向了他,问道:“殿下,你喜欢我吗?” 霍景遥看着他酒后的可人模样,又听他这么问,还以为他要对此有所回应,一颗心霎时飘在了云端,慌不迭道:“喜欢喜欢!奉之,我自然喜欢你了!就是这份喜欢,才支撑着柔弱的我抱起了强大的你。” 乔奉之笑了一笑,又凑近了一些,眼含暧昧道:“殿下,那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霍景遥简直是心花怒放了:“可以可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我都会配合你的。” 乔奉之又问:“那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不过你要想做什么,咱还是得先进客栈里去才好做,对不对?哎呦,我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唔!”他正说着,忽地闷哼了一声,失去了知觉。 一旁的玉树再次惊呆了:“你……你竟敢打晕殿下?” 乔奉之不理会,将霍景遥慢慢放在地上。玉树扑了过来,看了看霍景遥,指着乔奉之道:“乔大人,你!你太放肆!”说罢,他站起来往公主府的方向跑,似乎要去喊人。只是没跑几步,后颈也吃了乔奉之一击,玉树软软倒在了地上。 …… 第六十五章 一见倾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色已深。公主府的月楼轩中,宾客虽已走,霍景柔却没有离去,而是坐在原位上继续慢慢饮着,浓浓酒意上来,令她双颊酡红,美眸迷离。 “公主,您别再饮了,宥王殿下已经走了,您也醉了,奴婢扶您回房歇息吧。”春屏为她续茶,一边小声劝道。 霍景柔听了,笑着摇头,然后抬手取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头柔顺的青丝霎时披散下来,落满肩头。衬着她朦胧的醉笑,一下子风情尽绽,妖娆姝丽。 青丝放下,浑身轻松,霍景柔继续端起酒杯慢饮,一边道:“春屏,你相信一见倾心吗?” 春屏想了想,道:“公主,该是有的,但看宥王殿下不就知道了。” “哦?” 春屏接着道:“公主,那宥王殿下对乔大人不就是一见倾心吗?宥王殿下以前也不是没有喜欢的男子,可就是表面上玩玩儿,玩几日就不理会了,可是这次,他对乔大人还真是动了真格的。” 霍景柔听罢,不由失笑:“傻春屏,你以为小遥子是真心喜欢他?你以为小遥子就是简单人了?呵!你别忘了,小遥子与承王一向交好,两人亲如一人。而这承王又向来与六哥面和心不合。眼下承王被父皇派去临安调查盐引之事还未回京,而小遥子却在京中忽然勾上了六哥身边的人,难道这背后就没有点高深的心思吗?” 春屏听得了然,静默不语了。 霍景柔见状,笑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酒气,道:“好了,春屏,再给我讲讲这位大名鼎鼎的乔奉之吧,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 春屏回过神,徐徐道:“公主,据奴婢所知,这乔大人自来南乾住下后,可是轰动了一阵儿呢,要说太子殿下是咱南乾第一美男,那这乔大人就是人家北越第一美男。他与咱们殿下并肩走在一起,瞧见的人都说,一个舒朗俊逸,一个净雅仙美。京中那些没有出阁的名门世家的小姐们都暗自打听着乔大人呢。” 霍景柔饮下一杯,痴痴笑了许久,直笑得眼里有了泪光,才慢慢道:“春屏,莫说京中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了,就是公主我,也对他动了心,怎么办?” “啊?”春屏惊诧,满脸不可置信。 “就是我方才说的,一见倾心。”霍景柔说完,猛地举杯又灌下一杯,遂苦笑道:“正是昨晚,六哥的生辰酒宴上,我对他,一见倾心。” 春屏懵懵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公主,难怪您昨晚没有提早离席,宁可熬着夜,宁可喝烈酒,这都是为了乔大人?” “不然呢。”霍景柔捏着酒杯,脸上始终带笑,只是那笑里喜中带涩。她道:“春屏,你知道吗?昨晚他就坐在我们对桌,可是一整晚,我都不敢正眼看他,却又用余光看了他一整晚。” “他一身白衣,如披霜雪。仙姿之风华,绝尘之高雅,清如皓月,亮如明珠。是淤泥中的高洁,是俗尘中的脱俗,令人一眼铭心,荡气回肠。我的心,就这样就丢了。”霍景柔说罢,再次饮下一杯,醉眼越发迷离。 春屏震惊之余,见她神情痴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慢吞吞道:“公主,那今日您这酒宴……” 霍景柔自苦一笑:“自然也是为了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小遥子现在一闲就去缠他,那我只好邀请小遥子前来赴宴,盼着他缠上乔奉之一起来赴宴。” 春屏为之震动,缓了缓神,又半信半疑道:“所以,公主下令要绑乔大人过来,也是因为知道宥王殿下必然庇护,所以才如此这般逼着他请乔大人前来赴宴?” 霍景柔但笑不语,又慢慢饮着杯中酒,似是要一点一滴遍尝酒味辛辣。 春屏见状,忽然有了懊恼,道:“公主,都怪奴婢,方才您要留乔大人,奴婢却没有帮您留下。” 霍景柔道:“算了,不怪你。你没看那小遥子都恨不得把他叼在嘴里带出去,谁能抢得过他?” 春屏叹息一声:“怎么会这样?您与宥王殿下竟然都对那乔大人有意,这可如何是好?众所周知,那乔大人已有夫人,并且生得还不赖,听说就连鸟儿都会开口夸赞……”春屏说到这里,忽地反应过来,住嘴不说了。 霍景柔用醉眼看了看她,笑道:“春屏,管他夫人是美是丑,是强是弱,我想要的,还有得不到的吗?” 春屏语气慢慢:“公主,您打算……?” 霍景柔唇边勾笑,语气高深道:“春屏,你知道为何世人都要追逐权力吗?追逐到手又要用来做什么呢?” …… 翌日一早,鸡鸣天亮。客栈一间房里,酒味浓浓,屏风倾斜。满地衣衫凌乱,几只靴子横七竖八散落在一旁。 床榻边,被子掉落在地上。床榻上的霍景遥睡着睡着想要翻身,却感觉怀里抱着个人,他闭眼想了一会儿,霎时开了怀,笑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语气温软道:“奉之,你是我的了,还是我是你的了?” 怀里的人动了动,嘟囔了一句:“你是我的人,不要离开我,阿翠。” 气氛静了一下。霍景遥忽地睁了眼,低头往怀里一看,霎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他一脚将怀里的玉树踹下了床,指着骂道:“谁是你的人?啊?谁是你的阿翠?” 玉树摔醒了,光着膀子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他,支吾着说不出话。 霍景遥再一看自己也光着膀子,脸色都青了,敢莫昨晚,他和玉树光溜溜地搂着睡了一晚? 霍景遥越想越是恼火,指着玉树怒问:“说!我的奉之呐?” 提起那人,玉树马上睁大了眼:“啊对!殿下我想起来了!他他他昨晚打晕了您!然后,然后小人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景遥一听就明白了。敢莫是他打晕了他们主仆俩,将他俩安置在了客栈后就逃之夭夭了。想罢,霍景遥一脸委屈坐在床上,像个伤心的怨妇,嘟囔着骂道:“好个乔奉之,坏奉之!我把他当宝,他却把我当草。早知道我就先把他打晕了然后带走,多好,是不是?” “是是。”玉树应着话,一边抬手揉起了酸疼的脖子,问道:“殿下,那现在怎么办?要跟他算账吗?要不要派人拿下了他?” 霍景遥马上瞪他:“拿下他?谁敢!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本殿愿意被他亲被他爱!还有,昨晚的事你可给本殿闭好了嘴巴,知道吗?” 玉树:“是是,小人知道了!” 霍景遥:“嗯,洗漱上朝,去看看我那奉之今天心疼我不。” …… 合欢巷。 姚暮染用过早膳,正与绿阑坐在院中逗鸟。逗了一会儿后,铁骨忽地对着门外叫了起来。 绿阑道:“不会吧?这会子宥王殿下不是在宫里上朝吗?” 话音刚落,只听院外传来了一道严厉地呵斥声:“柔福公主驾临,还不管好院中畜生,惊了公主尊驾,谁能担待的起?” 姚暮染与绿阑诧异,对视一眼后连忙上前迎驾。绿阑呵止了铁骨,姚暮染打开了院门,刹那间,只觉得眼前一片靓丽,她不敢细看,连忙行礼:“妾身拜见公主,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免礼。”霍景柔道了一句,领着春屏翩翩走进了院中,悠闲打量起来。 姚暮染实在没想到前几日还谈说过的那位柔福公主,今日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位公主果真如绿阑所说,生得花容月貌,瑰丽雍容中又透着疏傲清冷。并且,尊贵之人的身上果然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摄之气,令她无端不安。 霍景柔打量完了院子,又将目光放在了姚暮染的身上,明目张胆打量了一番后,她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复杂之色。她问道:“你就是乔奉之的夫人?” 姚暮染低眸:“回公主,是。” 霍景柔收回目光看向春屏,春屏会意,将手中的一个锦盒呈给了姚暮染。 姚暮染不知其意,迟迟未接。霍景柔道:“这锦盒里是本公主写给乔奉之的书信,劳烦乔夫人代本公主交给他。” 姚暮染心中惶惑,这才伸手接过:“是。” “对了,这信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乔夫人若想看就看吧。”霍景柔补充了一句。 姚暮染道:“妾身不敢私看公主之信。” “随你,好了,告辞。”霍景柔说完,领着春屏翩翩离去。 恰在此时,笼中的琴歌鸟忽然说起了话:“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走到院门处的霍景柔忽地停了脚步,遂转身回来,在廊下的鸟笼前停了下来。她打量了一下笼中的鸟,语气淡然道:“一只畜生而已,总是这般夸你家夫人,也不怕为她招祸?”说着,她忽然打开笼子,伸手进去抓出了琴歌鸟,狠狠捏住了它的脖子。琴歌鸟被捏得张开了尖嘴,翻着白眼儿一声也发不出来…… “公主手下留情!”姚暮染心头一急,失声惊喊,可是,已经迟了。 霍景柔一松手,琴歌鸟直直掉在了地上,缓缓半合了嘴,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院门处的铁骨忽地扔了骨头,冲着这边狂叫起来,一声比一声急。 霍景柔不为所动,泰然自若领着春屏在狗叫声中离开了。 第六十六章 朝堂惊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回过神,忙去安抚铁骨。姚暮染呆呆看着地上的琴歌,走过去颤着手去捡,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个锦盒,这一刻,她看着琴歌的尸体,看着手中的锦盒,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心扉。 绿阑回到她身边,蹲下去查看琴歌的尸体,一边惶惶不安道:“夫人,这……”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一回事。 绿阑迟疑道:“夫人,这柔福公主究竟在搞什么鬼?要不您打开锦盒,看看那书信吧?” 姚暮染从琴歌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不看。” 这个锦盒在她交给乔奉之时,乔奉之亦是十分诧异,他与那柔福公主昨日才算是搭了寥寥几句话而已,今日她就明目张胆送来了书信,实在是突兀冒昧。 乔奉之看了看手中的锦盒,又看了看姚暮染略显苍白的脸色,想说什么却终是不知说什么,只得当着她的面儿打开了锦盒,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朵嫣红色的花朵,和一封书信。 那花朵姚暮染看着眼熟,想来想去,才想起那是无歇花,曾经乔奉之偷来扔过她的花。 乔奉之打开书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就千变万化起来,先是惊愕,然后是一片复杂…… 最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姚暮染,问道:“染儿,这信你看了吗?” 姚暮染摇了摇头。 乔奉之握住她的手,道:“染儿,不看也罢,没什么事,放心。” 绿阑插嘴道:“公子,这还没什么事啊?那柔福公主送了书信也就罢了,还捏死了咱们的琴歌,害得铁骨都伤心地不吃东西了,丢给它的骨头连看都不看了。” 乔奉之听罢,俊眸中有了隐隐忧虑。他不发一语,来到书案后提笔回信,最后将回信与来信,还有那朵花一并放入了锦盒,让福全将锦盒送回公主府。 姚暮染静静看着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深重。难道,安稳静好的日子要起波澜了吗? 福全走后,乔奉之来到她的身侧抱住她,温声道:“染儿,真的没什么事,别多想也别担心。答应我,也别问什么,一切都交给我自行处理,好吗?” 姚暮染眉眼郁郁,轻轻点头,却抒不开惴惴心结。 …… 翌日一早,众臣早朝。 金銮大殿里,乾帝坐在九层御阶之上的龙椅上,面向众臣,肃声道:“众位爱卿,太子呈交上来的分封策表已经下达旨意推行,只是这圣旨下达到北地后,宣王夏侯烽与其他几位王爷却迟迟不动,还联名呈上了一封奏章,称他们不愿离开故土,求朕体恤改策。爱卿们,你们怎么看?” 话落,朝臣们轻声议论起来,一片窃窃私语。 云策却深知乾帝之意。要他改策根本是绝无可能的事,他决定重新分封,为得就是分化北地旧族,让他们离开老巢,各奔东西,然后窝在南乾这片土地上,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今他们却不挪地,还联名上奏要乾帝改策,此举,怕是已经触犯龙威了。 想着,云策出列作揖:“回陛下,宣王几人不愿离开故土挪转他地,也情有可原。臣愚见,陛下先不必动怒问罪,不妨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驳回奏请,严令推行,若他们还是不依,到时再问罪也不迟。” 乾帝听了,却不满意,道:“朕对他们这些旧族已经够宽待了,没有贬斥他们的名位,只是让他们转移封地到南乾来,如此他们都不依,可见是不识好歹。机会朕不会给了,夏侯烽既然挑了头,朕就贬斥他的名位,也不再给予封地,直接召来南乾入朝为官。” 云策一听,一双精明的眼里,已隐隐有了悯色,心中预料成真,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看这情形,夏侯家是要再变一次天了。 议完此事,正要散朝之际,忽听大殿外传来了一声朗朗通报:“柔福公主上殿觐见——” 话落,大殿中众人个个面露意外,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众人瞩目下,霍景柔步步端方而来,经过两侧文武朝臣,来到了九层御阶之下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帝看了看霍景柔,肃声道:“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得上殿,你突兀上殿,可知罪否?” 霍景柔跪在地上,朗声道:“父皇,儿臣上殿不为政事,只是为了请父皇一道圣旨。” 乾帝道:“什么圣旨?” “求父皇将儿臣与乔大夫乔奉之赐婚!”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炸得大殿中霎时鼎沸,一片哗然。 乾帝:“……” 云策:“……” 霍景城:“……” 霍景遥:“……” 贾书颜:“……” 乔奉之:“……” “父皇,儿臣心悦乔奉之,求父皇将儿臣与乔奉之赐婚!”霍景柔语气坚定,又朗朗道了一遍。 霍景城最先回过神,面向霍景柔厉色道:“女子不得上殿,柔福公主,退下!” 霍景柔态度决绝:“本殿不退!本殿今日必要求得父皇恩典!” 霍景城见状,沉声道:“殿中金甲武士何在?!” 话落,左右金甲武士铿锵上前,押制住霍景柔往外拖去。 “父皇——儿臣求父皇成全——求六哥成全——”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余音却久久回荡在大殿里。 乾帝阴沉着脸,道:“退朝!” 此事太过敏感,可轻可重,轻则不说,重则就是惹人笑话的皇室丑闻。文武百官不敢再议论,行礼陆续散去。而霍景城一干人等,则默契地慢慢走着,想等朝臣散尽后,好彼此说上几句。 几人慢慢走下了金銮大殿前的九十九层汉白玉石台阶,磨蹭到现在,金銮大殿前已经再无朝臣的身影。霍景城这才目光复杂看向了乔奉之,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愤愤怒喝:“乔奉之!!” 乔奉之正懵懵发愁,忽听这声怒喝,刚一转头,脸上就冷不防地挨了贾书颜重重一拳,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在场几人皆惊。 “乔奉之!你是什么时候勾上了公主?!”贾书颜怒问,还要冲着他再挥一拳。谁知这时,一个人影已经扑上去与他撕打在了一起。 霍景遥将贾书颜按倒在地,一边打一边道:“姓贾的!你怎么不问问,本殿是他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 他是宥王,贾书颜自然不敢还手,一边躲避一边道:“宥王殿下,你好生荒唐!竟然为了乔奉之殴打姐夫!” 霍景遥骂道:“呸!本殿打得就是你这假姐夫!” 这时,另外几人终于回过了神,一时间,斥责的斥责,拉架的拉架,个个手忙脚乱,金銮殿下一片人仰马翻。 云策年长,不宜混入他们,只站在一旁气得直抖扇子。 经过一番混乱拉扯,衣衫凌乱的两个男人终于被拉开。霍景城斥责了一声,两人总算是不闹腾了。恰在此时,一位内侍匆匆步下高高的台阶来到了众人跟前,作礼道:“乔大人,陛下正在殿内等候,请您入内。” “是。”乔奉之擦去唇角血渍,走上了台阶。 …… 等乔奉之再度出了金銮殿,走下台阶时,却见霍景遥还独自留在原地等他。此时见他下来,霍景遥连忙迎上去盯着他受伤的脸,心疼地直嘀咕:“哎呦!这俊脸都肿了,这这这怎么还流血呢?那姓贾的下手太狠了!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看给我奉之伤得……” 他在一旁嘀咕着,乔奉之却看到了地上血渍里的一颗牙齿,应该是贾书颜的了,也不知是被谁打掉的…… “好了殿下,我没事。练武男儿受这么点伤又算什么?说不定,这就是我的报应,谁让我着急回家,打晕了殿下和玉树呢。”乔奉之说着,抬步走起。 霍景遥跟上去,担忧道:“奉之,父皇跟你说什么了?” 乔奉之淡淡作答:“没什么。” 霍景遥见他不想细谈,只好作罢,问道:“那你是要回家吗?” “自然了。” “那今日之事你想好怎么跟暮染说吗?” “如实说。”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这样她闹腾起来我也能帮你劝劝?” “不必了,我家夫人不是市井泼妇。” “行吧行吧,那你就先回去,若有什么事随时让福全来找我,我那宥王府的大门随时向你打开。” “多谢殿下,告辞。” …… 公主朝堂之上当众求婚,前驸马大闹金銮殿,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绿阑神色惶惶进了院子,将这种种如实说了,姚暮染一听,脑中“嗡”地一声,然后一片空白。 绿阑接连喊了她好几声,姚暮染才缓缓回神,心里一阵阵地窒息与绞痛。 她按住心口,慌慌追想。 前日晚上,他就去了公主府。昨日,柔福公主便送来了那封神神秘秘地书信,而他也回信了。今早,那柔福公主就当众求陛下赐婚了…… 他们两人何时到一处的?他要娶柔福公主了? 姚暮染憋着眼泪,使劲儿地想,整个人呆滞如木偶。 直到乔奉之回来,她看到他俊脸上的伤时,仿佛是印证了什么,姚暮染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缓缓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喃喃问道:“奉之,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六十七章 一厢情愿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见状,心知她已耳闻了此事,并且误会了。他心中一急,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解释道:“染儿别哭,为夫不会弃你!你听我说,此事虽已发生,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昨日的确是写了情诗给我,但我已回信拒绝了她,方才在陛下面前我也再度明确拒绝,所以陛下不会强求,也会按下此事,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真的?”姚暮染心里燃起了希望。 “自然是真的。”他看着她的眼,想起了方才金銮殿里的事。 …… 乔奉之步上台阶,再度进入了大殿:“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帝离开龙椅,缓缓步下,停在乔奉之面前,问道:“你这脸是怎么了?” 乔奉之垂首低眸,道:“回陛下,无事。” 乾帝慢悠悠道:“贾书颜这一拳打得可是不妙啊。”说罢,他揉了揉眉心,道:“行了,乔奉之,说说吧,你为何不要景柔?” 乔奉之一听,满心诧异。乾帝怎会知道他的想法与决定? 乾帝看穿了他的疑惑,喟叹道:“知子莫若父,朕的女儿朕了解。景柔自小被娇生惯养,所以性子孤傲不羁,且行事也大胆无忌。可她对待情爱,对待喜欢的男子,却是先礼后兵的。今日她能上殿这么闹,可见是已经被你拒绝,所以才出此下策,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决心。” 乾帝一语道中事实,乔奉之听得心服口服,道:“陛下英明,微臣也是昨日才知晓公主心意的,微臣也确实……拒绝了公主。” “为什么?” 乔奉之想了想措辞,徐徐道:“回陛下,公主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微臣不敢高攀。况且,微臣已有妻室,别无他求了。” 乾帝一听,已知此事无果,叹息一声道:“罢了,许多事强求不得,你退下吧,至于景柔那边,朕自有说法。” 乔奉之深深松了口气,作礼道:“陛下英明,微臣告退。” …… “奉之?” 乔奉之回过了神,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郑重道:“染儿,相信我,我已明确拒绝。我对公主真的无意,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染儿,我谁也不要,只要我的染儿。” “真的?”姚暮染环住他的腰,一遍遍确认,乔奉之耐心,一遍遍回答。 最后,姚暮染不安道:“奉之,陛下真的不会强求?那么公主呢,她能这般闹,会轻易罢休吗?” 乔奉之心中亦是不确定。诚如她所说,柔福公主能这么闹,可见其决心之大,又怎会轻易罢休?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染儿,只要我与陛下不同意,公主也没办法。”这一句话,他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宽心的。 姚暮染点了点头,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心疼道:“奉之,还疼吗?我去取药,再去厨房煮几个鸡蛋给你揉揉。” 说着,她起身欲走,乔奉之却拉住了她,继续按在怀里,温声道:“染儿,我不疼。这世间,唯有你的眼泪会让我觉得疼。” 姚暮染深深看他半晌,忽然问道:“奉之,你为何待我这般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乔奉之抚着她的发丝,宠溺一笑:“当初,你主动来勾引我,我觉得有趣。在得知你要自弃身份做一个宫娥的时候,我觉得你聪明。还有,第一晚我去你房中过夜,你发现我不是太监,便想用簪子伤了我保全贞洁,我又觉得你并不轻浮浪荡,因此,对你的轻看也荡然无存。后来,你处处谨慎,小心翼翼求生,我又觉得你坚强的令人心疼,我想保护你。再后来,你对我的情意一直不作回应,始终保持着清醒与理智,我便越发着迷,觉得你就像云雾一般缥缈难定,我想要看看你这颗心到底是什么模样,就这样,我对你一步步深陷,不能自拔,难以割舍。” 姚暮染笑了:“那么,这……算是爱吗?” 乔奉之道:“这不是爱是什么?傻子。” 姚暮染道:“可是,你从未说过你爱我。” “你想听?” “嗯。”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又是为什么选择了我。”乔奉之道。 姚暮染迎着他的俊眸,诚挚道:“奉之,一个人的虚情假意是装不了多久的,一个人的真心亦是无法掩盖的。我看到了你的真心,后来也看到了自己的心,我想,我若拥有了你,一定是我此生最大的美好,是我的苦中之甜,悲中之喜。” 乔奉之也笑了。 “好了,你快说,我要听。”姚暮染执着道。 乔奉之缓缓靠近,在她耳边低语:“染儿,爱你,要你,念你,非你不可,此生不负。” 她听罢,转头就近咬住了他的唇。 …… 公主府前,鼻青脸肿的贾书颜再度前来求见柔福公主,只是求见无果,干脆又跪在了府前。 不知跪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男声:“贾书颜。” 贾书颜回头一望,只见来人是霍景城,身后跟着秦安。 看清后,他恭敬道:“书颜见过殿下。”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绕过他进府,却在刚步上台阶时,他又停住了脚步,转身不温不淡道:“贾书颜,有句话,本殿要奉劝于你。” 贾书颜怔了怔,旋即道:“殿下请讲,书颜洗耳恭听。” 霍景城字字清晰道:“野马驰荒山,羁辔尚可挽。美人变芳心,神力不可转。” 贾书颜听罢,眸中一黯,低声喃喃重复:“美人变芳心,神力不可转……” “不错。你们已经和离一年半,她不肯原谅是她已经死心,这是无可扭转的,你也别再揪着不放了。论我天家,固然尊贵重誉,可你贾书颜也并非籍籍无名之人,即便没了驸马的称谓,你也还是朝中的三品官员,所以行事体面些吧。”霍景城道。 贾书颜忽然抬头看他:“书颜明白了。殿下的眼里也已没了书颜这个妹夫,而乔奉之那厮又入了您的眼,所以殿下想劝我放手,成全公主与乔奉之?” 霍景城听罢,微皱了眉:“贾书颜,你以为你是谁?你放不放手,都影响不了此事。本殿劝你放手,是不想你再继续出丑,让我们两家难堪,明白了吗?”说罢,霍景城转身进府,朱红色的府门缓缓合上了。 霍景城径直来到了府中的柔福院,进房后发现霍景柔正躺在床榻上睡着。 霍景城来到床榻边,看了看她脸上的泪痕,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叹息道:“我知道你没睡,你是不想见六哥吗?” 安静了一会儿后,霍景柔终是睁开了眼,缓缓坐起,面无表情道:“六哥是来劝说我放弃乔奉之的吗?” “不错。” “为什么!!”霍景柔忽地怒问一声。 霍景城也恼了,质问道:“为什么?我倒是也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堂堂公主竟然上殿当众求婚,是我天家的颜面不值钱了还是世间的男人都死绝了?你明知乔奉之有妻,你明知自己不能做妾,你明知他是我的党羽,你还干这荒唐事做什么?” 霍景柔情绪激动,拍着自己的心口,道:“六哥,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就是你生辰宴那晚,我一眼就喜欢了他!” 霍景城道:“那又如何?你以为你闹上这么一出就能如愿了?我告诉你,乔奉之若坚决不要你,你就是自取其辱!反之,就算乔奉之迫于压力休妻娶你,我们天家又会落上以权欺臣的骂名!你是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你比起我们这些皇子已经好活多了,只要你对皇室的付出不说有功但求无过就够了,可你却反倒如此丢丑于人前!” 霍景柔郁郁垂眸,不说话了。 霍景城接着道:“景柔,你要明白,名位与尊贵是福也是祸,是喜也是哀,是神兵利器也是沉沉枷锁!你要享受尊荣,也得为这尊荣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不得自由,无法自主,还要舍小我而全大局。” 霍景柔终于嘶声反驳:“六哥!道理谁不懂?可是世间之人若个个都能做到遵道循理,又何来世事无常,人心痴狂?公主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念!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你是男人,没有爱人你还有江山,可我只是一个女人,我没有远大的抱负,我只求一心爱之人,携手一生!六哥,你又何曾懂我?你又何曾懂女人?你的东宫里女人成堆,你以为她们个个都是幸福如愿的?” 霍景城听罢,忽然哑口无言。他闷了半天,才道:“行,行,你说得都对。那么我也不给你分析了,直接坦白告诉你个真相吧,就今早,乔奉之已经在父皇面前明确拒绝了你求婚之请,怎么样?接下来呢?你是继续逼婚丢尽脸面,还是如何?” “他又拒绝了?”霍景柔的眼泪夺眶而出。 霍景城见她泪水涟涟,叹息着平了平火气,道:“嗯,拒绝了。” 霍景柔抱膝埋住脸,不说话了。 霍景城又来回踱了几步,终是心中不忍,又试着站在女人的立场去开解她:“景柔,放手吧,乔奉之不是你的良人,他心不在你,你就算得到了他,也会发现,这比不得时更加痛苦。夫妻若不能一心,反而同床异梦,那不是很悲哀吗?还是,你的爱就是这样轻浅,只要得到了人就行?” 第六十八章 亲耕节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依然不说话。霍景城也无话可劝了,只好说起了别的:“听闻东靖的天璇州有人间仙境之称,世人皆心驰神往。要不六哥安排小遥子陪同你一起去东靖游览一番?你若喜欢,让你六嫂陪你同去也无不可。” 霍景柔还是不说话,却摇了摇头。 霍景城见状,叹道:“罢了,你自己静一静再说吧。走了。”说罢,他抬步离开。 “六哥!” 身后传来她忽如其来的呼唤,霍景城停下脚步,转身道:“怎么了?” 霍景柔一双含泪美眸殷切望着他,问道:“六哥,你爱过人吗?” 霍景城沉思片刻,道:“景柔,其实六哥也不知这算不算爱,六哥只知,自己真的很想留一个女人在身边。只是,那人已是旁人之妻,所以六哥只能藏在心里。” 霍景柔显然意外了:“六哥,你怎么也有这般经历?我可从未听你说过。” 霍景城道:“自然了,得不到的又何必挂在嘴边,藏在心里不见天日也就罢了。” 霍景柔叹了口气:“六哥,要不,我绑上乔奉之,你绑上那个女人,我们四个一块逃吧,抛弃一切逃得远远的,不要这身份名位,怎么样?” “傻话,走了。”霍景城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 翌日,皇后姜氏奉乾帝之命又出宫走了一趟公主府,也不知她是怎么安慰劝说了爱女,接下来几日,柔福公主这边倒真是静若寒潭,没有什么风声与动静了。 公主当众求婚之事到底是没出个结果呈现于人前,一颗颗等着看热闹的心也渐渐冷却,京中坊间流传谈说了几日也就渐渐沉寂了下去,成为了不了了之。 七月初十这日,杜琰带着妻儿,以及刚满月的女儿从明雎城进京了。杜琰入宫觐见后,乾帝赐封他为正四品的太长寺少卿,亦是文官之职。与乔奉之不同的是,乾帝为了以示对降臣的优待,所以在京中赐了杜琰府邸。 继风头大盛的乔奉之过后,朝中再添新贵,一时间,杜琰在京中亦是崭露头角。 …… 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亲耕节终于到了。 上至皇族,下至文武官员,全体列队后向着京郊的临天山苑出发。前面金鞭开道,神鬼莫近,后面便是无比壮观的队伍,男子骑马,家眷乘车,在百姓们的夹道围观中浩浩荡荡从长街而过。 这一路直热热闹闹走到黄昏,终于到了临天山苑的门口。苑门大敞,里里外外树着层层守兵,天家的气派威势尽显无遗。 随行的几千侍卫马上将这山苑重重包围,保护起来。 大队人马走入山苑,里面地势错落,越走眼前越是开阔,一眼望去春深似海,千岩竞秀,满目秀丽。 姚暮染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一路观望,不禁感叹山苑的宏伟壮观。 绿阑兴致勃勃道:“夫人,这都只是山苑的冰山一角呢。这山苑极为广阔,里面别有洞天,五苑独立。花苑里专培奇花异木。生苑中专养家禽畜类。果苑中专植各种果树。山苑中专供骑马狩猎。而田苑才是我们要去劳作的地方。” 姚暮染道:“这规模真是宏大呢。只是,咱们这些亲耕者怕是有百余人了吧?这么多人,晚上都是如何宿的?” 绿阑笑道:“各个苑中都设有厢房院,供劳作之人与下人们住。这些亲耕之人自然是要住在田苑里的厢房院了。今晚住下后,苑中管事还会挨个房间分发统一的农桑服,明日一早开始亲耕。” 姚暮染想了想,唇边勾起了笑:“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要来了。” 大队人马到了田苑后终于在主路停下,百余人各自下马下车。 站在路上放眼望去,只见黄昏的霞光里,路两旁皆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密密层层满目金黄,在微风拂动中,金浪翻涌,一直连绵到了天际,与霞光相染……实在是美不胜收。 乾帝扶着皇后下了马车。皇后姜氏凤龄四十有八,因保养得宜,看上去十分年轻。她身穿一袭鹅黄色的立领飞肩广袖长摆凤服,整个人如立彩云之上,一举一动,端方贵气,一颦一笑,雍容灿丽。母仪天下之风尽显无遗。 两人并肩而立打量着无垠麦田。乾帝心情大好,朗声道:“今年必是好收成!愿我大乾,年年丰年!” 余下众人全部冲着乾帝与皇后所在的方向跪地,高呼道:“龙德在田,与民同耕,天佑大乾,穰穰满家!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乾帝笑着打量众人一圈,与皇后齐声道:“天佑大乾,穰穰满家——” “天佑大乾,穰穰满家——”众人紧跟着高呼三声。 姚暮染哪里参加过这样的场面,不会做也不会说,只跪在人群中鱼目混珠。 等这场面结束了,帝后二人在下人们的簇拥下,携手往独立的住所丰年居去了。 舟车劳顿一日,队伍里年龄较长的朝臣们都三五结伴往厢房苑去了。剩下年轻的,玩兴儿大的,都站在路边欣赏这春华秋实的美景。人群中传来了说笑声,打闹声。个个兴致高昂,比往日奔放。虽说众人都是来亲耕的,要吃些苦,却还是阻不住大家对这美景的贪恋,还有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的向往,都只当是离开俗世玩乐一月了。 霍景遥穿着一身白衣,还配了一把白色的雕骨纱绣花鸟图折扇,整个人气质大变。他从前的衣着红艳张扬,与清秀面容根本不搭,是以显得不伦不类。可如今穿戴这样一身白衣,整个人马上出众耀眼,成了一个翩翩佳公子,清爽干净中透着文雅之气。他所过之处,众人皆面露诧异,一个个眼带探究打量着他,谁也不知,多年来红衣不离身的这位人物怎么忽然有了如此转变。 直到……直到霍景遥扑到了乔奉之跟前,黏住他说话,众人看看那两人白衣若雪,雅净相印,似乎这才明白一二。 这头,姚暮染打量完了美景,便再不动声色打量打量人群,这一看,果然是看到了几个冤家。霍景柔站在霍景城的身边,与太子妃说着话,凌侧妃插不上她们两人的话,便拉着霍景城的袖子像是在撒娇说趣。还有谢元芷,她也正站在几位端方雍容的夫人中间,笑语晏晏与她们客套攀聊着。姚暮染见她产后身形丰腴了一些,却更添风韵。她的气色极好,小脸明艳,美眸熠熠生辉,站在人群里笑迎春风,心情极好的样子。 姚暮染看罢,心道她作为女子,的确是幸福无疑的。还有她那夫君杜琰,也正与几位朝臣客套着什么。 绿阑在她身边轻声道:“夫人,您不去跟那些夫人打个招呼聊聊吗?那些夫人可没有架子,很好相处的。” 姚暮染浅浅苦笑:“不去了,你没看她们都孤立着我,生怕与我亲近从而得罪柔福公主,我又何必上去讨嫌呢。” 话音刚落,霍景城身侧的太子妃一转眸看到了她,于是扔下几人大方而来,与姚暮染打起了招呼,姚暮染含笑得体,客气回应了几句。 凌侧妃见太子妃去跟姚暮染打招呼,看着霍景柔叹气道:“哎,柔妹妹啊,看来有人的胳膊肘往外拐着呢。” 霍景柔淡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霍景城则看着自己的宠妃,语气高深道:“这把火的确是小了点,就该浇些油让它烧旺些才是。” 凌侧妃迎上他莫测如渊的俊眸,霎时心虚了一截,于是挽上他的手臂,语气温软道:“哎呀,妾身错了嘛,殿下还要与我这小女子计较吗?” 霍景城勾唇一笑:“殊不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凌侧妃听罢,咯咯一笑,灿如春花。她不顾身份仪态,踮起脚凑在霍景城的耳边,轻声道:“殿下既然嫌女子难养,又为何养了一堆呢?不如就养妾身一个得了。” 霍景城听罢,笑道:“此话也就只有你敢说。好了,离开些吧,待会儿太子妃回来可又要训你了。” 她嘟嘴轻哼一声:“太子妃娘娘就是太古板。女子总要活色生香一些才有趣,对不对啊殿下?” 霍景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太子妃却已打完招呼回来了。果然,她见凌侧妃不顾仪态黏在霍景城的身上,当即皱了秀眉,不悦道:“侧妃注意仪态。” 当着霍景城,凌侧妃不敢对她不敬,只好不情不愿离开他站好。 这边,姚暮染送走了太子妃,于是往男子的队伍里看去,想再看看自家夫君在做什么。只是姚暮染这一看,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只见乔奉之被霍景遥拉去路边赏景,两人方才站定,霍景遥忽然就坏笑一下,然后悄悄把手中的折扇交给了玉树,下一刻,他竟然趁乔奉之毫无防备,一把拖着他迈下了路面,两人狼狈地翻进了麦田里,抱在一起滚了好几圈。 乔奉之反应过来后自是要起身,霍景遥则竭力想按住他,两人在麦田里翻滚缠斗在了一起,麦秆很快被压倒了一大片。 路边的男子们不分君臣哄哄大笑起来,有的还在助威呐喊,女子们也不再闲谈,纷纷挤到路边去看热闹。 麦田里战况激烈,可霍景遥哪里是乔奉之的对手,很快就被他翻身而上,将他四肢封锁,压制得动弹不得。 第六十九章 骑鹿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却不求饶,心甘情愿被他压着,笑嘻嘻地边喘边道:“奉之,你好勇猛呀,哈哈……” 这场面热闹有趣,众人也看得津津有味。可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击天鹿鸣之声,众人再一看,只见一人一鹿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来人骑在一头巨鹿上,人鹿合一,飞若蛟龙,在空中踏风穿纵,气势汹汹往乔奉之袭击而去。 霍景遥脸朝上自然瞧得清楚,他脸色一变,喊道:“糟了!” 乔奉之早已感应到身后的劲风,此时再一看霍景遥的面色,已是心知有变。当即拖起霍景遥翻身躲避。 巨鹿落在麦田里扑了个空,鹿上之人二话不说就拔出佩剑跃下巨鹿再次朝着乔奉之刺去。 乔奉之站起后见他杀气腾腾,出招傲狠且不留余地。乔奉之观招悟人,已知此人不是善茬,必是内心有深重戾气、却又坚韧自持的人。这般强敌在前,乔奉之却反而一动不动了,整个人沉着镇定,风雨不惊,仿佛要生生挨了来人那气势如虹的一剑。 众人惊诧瞧着,都知那一剑若挨上,绝没有好。 “夫君小心!” “奉之小心!” 危急之际,众人只听耳边齐齐传来两道女子的惊喊声,紧接着,就见两道身影同时扑下了麦田。 这一幕,也是令人惊诧的。那扑下田里的女子除了姚暮染,另一个,竟是霍景柔。 两个女人齐齐扑下去,摔倒在了麦田里。 与此同时,乔奉之这边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忽然冲着袭击之人抱拳作礼,语气朗朗道:“乔奉之参见承王殿下!” 剑气如虹,劲风袭面,却忽然停住了。 承王生生收势,锋利的剑尖停在了乔奉之的喉前,近得几乎要触上他的喉结。好在,终究是停下来了。 “八哥!你回来了?”霍景遥回神,连忙爬起来跑到承王面前,拍下了他握剑的手臂,惊魂未定道:“八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和奉之闹着玩儿你也要出手!你差点就伤了他!” 承王看了看他,又皱眉看了看他的白衣,这才淡淡道:“本殿这是兄长救弟,你呢?英雄救美吗?”说罢,他将宝剑入鞘,又转向乔奉之,问道:“本殿与你素未谋面,你怎知本殿的身份?” 乔奉之作礼道:“听闻承王殿下眉间天生一点朱砂痣,四国中魅容无双。且坐骑并非骏马,而是凛凛巨鹿。再加上能在这么多尊者面前出手,必也是尊者,那么,就只有承王殿下了。朝议大夫乔奉之参见承王殿下。” 承王听罢,又问:“你为何不躲也不还手?方才这一剑本殿若没有收住,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乔奉之道:“奉之已认出殿下身份,若还手,便是不敬,若躲避,又非男儿。所以奉之别无选择。” 承王听罢,勾唇一笑,白皙的面容邪魅绽放,俊美中带着阴柔,阴柔中又带着隐隐狷狂,整个人似妖非妖,似仙非仙,正是乾帝八子,承王霍景逍了。 “好一个乔奉之,不愧是我南乾第一相的高徒。”霍景逍说完,收起了唇角魅笑,转而看向了麦田里两个狼狈的女人,他狭长的凤眸里带着一抹玩味儿:“这又是什么场面?有趣啊有趣。” “好了,都上来吧。”霍景城道了一声。 霍景逍听了,跃上了路面对着霍景城行礼:“见过六哥。兄弟方才一来就看到田中那般情景,还以为景遥被人欺负,所以情急之下出了手,六哥勿怪。” 霍景城正了神色,道:“无妨,误会而已。你向来爱护老九,本殿这做兄长的也自然欣慰有加。对了老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景逍道:“回六哥,兄弟方才回京,就直接赶来了。” 霍景城道:“原来如此,你风尘仆仆该是累了,去见过父皇后早些歇息吧。” “是,兄弟告退。”霍景逍说罢,打一声口哨,田中巨鹿顿时抬蹄开奔,往路面跃上,惊得众人马上躲避。 巨鹿停在霍景逍面前,霍景逍却朝人群里勾了勾手指,只见一位容貌甚美的女子含笑向他走去:“夫君终于回来了。妾身还以为今年要一个人干活儿了。” 霍景逍二话不说抱上自己的王妃跃上了鹿,在众人的视线里骑鹿而去。 这边,乔奉之扶着姚暮染上了路面,霍景柔则被霍景遥扶了上来。路上一大群人还在看着,一时气氛怪异。霍景柔心知自己在众目睽睽下失了态也丢了丑,脸色很不好看。偏偏贾书颜又赶上来关心询问:“柔……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霍景柔不答,冷脸扶着春屏匆匆离去了。贾书颜有些尴尬,瞪了乔奉之一眼,重重一拂袖,也离去了。 麦田里的热闹以虚惊一场而告终,此事天色也暗了,众人终于意兴阑珊散去,陆陆续续三五结伴走在田间大路上。 “奉之,方才吓坏我了,你怎么不闪不躲呢?”姚暮染边走边与乔奉之低语。 乔奉之道:“傻子,我自有我的把握。你呢,方才摔疼没有?” 姚暮染摇了摇头:“麦田柔软,哪里会摔疼,只是被麦芒扎疼了几下而已。” 乔奉之道:“回去为夫给你抹点药,再吹一吹,就不疼了。” 姚暮染浅浅一笑,不说话了。 …… 众人陆陆续续回到了厢房院,此院亦是极为宽敞,四面环房,排排林立,间间相连,如四合院似的。院子中间是个偌大的花圃,里面蝶舞萤飞,花香缭绕。 除了帝后二人住在独立的丰年居,余下人等不分身份就要全体宿在此处了。 乔奉之与姚暮染择了一间房住了下来。至于绿阑,到了晚间与其他侍婢三五一间自有住处。福全则被留在家里照顾铁骨。 月上柳梢时,果然有下人送来了两套黛蓝色的农桑服,不一会儿,简单的饭菜也送到了房中。 姚暮染见那托盘里还有一壶酒,笑道:“奉之,我们喝几杯吧。” 乔奉之笑着在桌前坐下来:“这酒是纯粮所酿,埋在山苑地窖有些年头了,酒劲霸道,为夫可不敢让你喝。” 姚暮染不理会,拿起酒壶为两人斟酒,然后执杯凑在鼻间轻嗅,果然酒味浓烈,姚暮染仰头饮下。 乔奉之见状,只好陪她饮下了一杯。 姚暮染问道:“对了奉之,今日那位承王似乎对宥王格外爱护,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乔奉之道:“是何缘故我不知,但他们两人素来情深我倒是有所耳闻,两人在京中还有个美名,曰“逍遥”二王。同父异母还能这般要好,这在天家里的确难得。”说罢,乔奉之语气慢慢道:“那承王……不是善茬。这些王爷里,在京的就那么几个,排行前四的王爷早已去了封地,留在京中的,只有五皇子谦王,太子殿下,七皇子瑜王,八皇子承王,九皇子宥王,十皇子灏王。余下的皇子都还小,不成气候。若有朝一日池水动荡,必在这龙之六子翻涌之间。” 姚暮染听了,心里叹这形势复杂。她默默饮下酒,轻声问道:“奉之,东宫已置,还不算定数吗?” 乔奉之看了她一眼,浅笑道:“这算什么定数?离尘埃落定还早呢。我已属东宫党,但愿太子殿下最终不负众望。” 姚暮染许是饮了酒,心直口快起来:“如此的话,那么你和宥王更不可能了,他可是承王的人,与你是两党而立。” 乔奉之听了一愣,旋即畅快地笑了起来,等他笑够了,才意犹未尽道:“染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与宥王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难道我还要跟他过日子去?还是你以为我喜欢男人?哈哈——你笑煞为夫也。” 姚暮染听了,亦是后知后觉笑自己胡言乱语,于是俏皮道:“罢了,算我说错,我自罚一杯,向夫君赔罪。” 灯烛摇曳,气氛静好。两人边饮边聊,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下了大半,窗外夜色也浓重了几许。 烈酒入腹烧肠,乔奉之竟然有些微醉,他饮了口茶,忽地反应到了什么,连忙去观察姚暮染。毕竟,他的微醉,也许在她那里,就是不堪设想的程度了。 乔奉之这么一观察,果然是不妙了,只见眼前的女子已经露了醉态,她双颊绯红,美眸朦胧,神情间慵懒而又带了几分稚气,却还在不停倒酒。 越醉越要喝,这可是醉酒之人的通病。 乔奉之连忙按住她的手。 姚暮染不乐意地轻哼一声放弃了,转而以手托腮嘀咕道:“夫君,我想铁骨了,怎么办?这一天听不到它叫,还真感觉缺了什么。” 乔奉之将热茶递给她,一边道:“那要不为夫回去看家,让铁骨来陪你割麦子?” “噗嗤”一声,姚暮染笑了出来。灯下的美人笑颜如花,动人心弦,乔奉之看得满眼痴迷。 谁知正看得入迷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哭了,神情变化之快就在眨眼之间,那泪水竟也便利,说流就流下来了。 乔奉之看得叹为观止,心里却知道是坏了,这酒劲果然霸道的很,他都已微醉,更别说一向言行规矩的她此时又是笑又是哭了。 乔奉之头疼了。 姚暮染哭得伤心,却见他呆呆看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安慰,于是心里越发委屈,哭着向他扑去,本想打他,可刚一站起脚下就一个趔趄,竟跌倒在了他的脚下。 第七十章 麦田春色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回过神连忙去扶,姚暮染却打开他的手,孩子气道:“你别管我!你就好好看着我哭就行了……” 乔奉之第一回见她酒后失控,没想到如此幼稚,像个傻孩子……乔奉之细想,忽然恍然大悟,是啊,他这娇妻今年可不就才是个十八岁吗?不过这也不怪他,她平日一向懂事乖顺,让他都以为她多大了一样。 姚暮染见他还是呆呆看着自己,伸手指着他伤心道:“你!你果然看得津津有味是吗?我哭了你就这么高兴吗?” 乔奉之再次回过了神,连忙又去扶,哄道:“夫人,没有没有,你哭了为夫心疼还来不及呢。”说着,他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膝上。 姚暮染得到了一丝安慰,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哽咽道:“夫君,我……我心中不安,我怕……” 乔奉之抱紧她,问道:“怕什么?” 姚暮染却哭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安,总觉得……风雨将至。” “染儿,不会的,为夫自会保护好你。”乔奉之轻声安慰。 怀里的人却继续说起了醉话:“奉之,若有朝一日,你为情势所逼要离我而去,那么我希望,只要你安然便好,不论别的了,好吗?还有,我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夫君,我也从未为夫君付出过什么,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若有一日追不上夫君的脚步了,我就停下来歇着,夫君你走你的路,别管我,好吗?” 乔奉之一听,心中忽然如针刺入。这就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事了,今日酒醉,她终于说出来了。他叹息一声,刚要开口,却被她的纤纤素手捂住了嘴。她接着道:“夫君,我没有亲人,在我失去他们后,我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得幸福。可是,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了夫君,我幸福了,也知足了。夫君,这条路若好走,我会陪着夫君,若不好走,我不牵绊夫君,好吗?” 乔奉之叹息一声,拿开了她的手,温声缓缓道:“染儿,我知道自公主一事后,你便如惊弓之鸟,这些日子也总是心结难疏。但你尽可放心,若我所行是坦途,自然无恙。若我会为情势所逼,也会弃了全局绝不负你。总之无论如何,为夫要你在身边,知道了吗?” 姚暮染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乔奉之见她这副神情,以为她感动得即将要说出什么好话,谁知她一开口他一听,还是醉话。 她说:“你身边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宥王那个跟屁虫!他是男人,干嘛总缠着你,就算他看上你了,你们两个男人在一起能做什么呀?” 乔奉之再度哭笑不得,哄道:“不做不做,为夫只跟你做。” “哼,我要去找他算账,我要去告诉他,让他别跟我抢你……”姚暮染嘟囔着,然后推开他站起,摇晃着要出去。 乔奉之赶紧拉住她按在怀里,憋着一肚子的笑,好言道:“你怎么连男人的醋也吃?” 姚暮染挣扎着,举止间皆是可爱与稚气。她道:“我当然也吃他的醋了!你……你们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在田里滚什么?我不管,我也要和你滚麦田!” “噗嗤”一声,乔奉之终于憋不住笑了,旋即,他又赶紧憋回去,连哄带骗道:“夫人乖啊,我和他那是在田里打架呢,你别想了啊,为夫搂着你咱们睡吧。” 姚暮染固执不依:“不,我就是要和你滚麦田!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说着,她东张西望起来,似乎要找个什么能威胁他的东西,可找来找去,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乔奉之吓得赶紧去关窗户,等全部关紧了,又连忙来到她身边,满口答应起来:“好好,滚滚滚。你听着啊,你把眼泪擦了,为夫悄悄带你出去,路上你也不许出声喧哗,行吗?” 姚暮染哭声止了,这才抬头看他:“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哄我吧?” 乔奉之信誓旦旦道:“真的,只要你乖乖的,别再哭别再吵,为夫就带你出去滚麦田。” “嗯!”姚暮染马上胡乱擦去了眼泪。乔奉之扶她站起,见她除了脸红眼迷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他轻轻打开房门,做贼似的往院子里打量了一圈,见院中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在夜色里穿梭,乔奉之这才进来拉着她走出去。 姚暮染乖乖跟着他走,晃了几下后,乔奉之干脆搂住她的肩,稳着她走,一边哄道:“夫人真乖,对,就这样保持,乖乖跟着为夫走,别出声儿……” “嗯!”她认认真真应了一声,那副乖样跟方才房间里的模样简直是云泥之别。乔奉之见状,眼里浮上了宠溺。 两人刚走了一截,还没出院门,忽然就听到了一阵斗嘴声。听那声音,是霍景柔与霍景遥。 只听霍景柔道:“小遥子,看到我怎么也不理我?你什么意思?” 霍景遥道:“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你明知我对乔奉之有意思,你还要对他有意思,还利用酒宴先骗我去,再骗乔奉之去,你什么意思啊?” 霍景柔道:“你还真能和他有个什么结果吗?你别荒唐了,再怎么轮也是轮不到你的,你何必跟我生这份干气?” 霍景遥道:“有没有结果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再说,你和乔奉之又能有什么结果?堂堂公主被拒婚,你羞不羞?” “你!” …… 这段对话清晰传来,身边的姚暮染顷刻间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她酒醉后理智全失,这时一下子看到了两位情敌,马上就扑蹿着准备要加入他们一起吵架。 “你们……呜呜呜——”乔奉之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她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夫人,别闹了行吗?你还想不想滚麦田了,嗯?” “呜呜呜——”姚暮染说不出话。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那姐弟俩,四人在夜色里八目相对。 乔奉之有些尴尬,解释道:“两位殿下,不好意思,内人醉了,我正要带她出去吹风醒酒。臣告退。” 说着,他捂着她的嘴带上走了。 那姐弟俩争嘴被他听到了,自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谁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散了。 乔奉之带着她一路出了厢房院,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于是放下了手,姚暮染马上委屈道:“你……你敢这样对我?” “夫人,为夫求你了,别闹好吗?” “哼,那你还不带我去滚麦田?” “滚滚滚。” “你敢让我滚?” “没没没……”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一边走上了白日里停留赏景的路,顺着路走了一会儿,乔奉之估摸着应该够远了,于是拉着她下了麦田,两人又在麦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月光朦胧,麦田芬芳,身后是那美人醉酒的风姿…… 乔奉之终于停了下来,忽地扑向她,两人抱在一起齐齐倒地,在田里滚了起来。乔奉之浑身炙热,低喘道:“好玩吗?还玩别的吗?为夫都可以满足你。” 姚暮染躺在他身下,终于心满意足笑了:“夫君,真好玩,以后你天天都陪我滚麦田好不好?” 乔奉之深深吻住她,吻了一会儿,才声音暗哑道:“傻子,你以为滚麦田就是简单地滚几圈?你不怕为夫在这儿要了你?” 她忽然向他风情一笑,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动作,一双纤手滑向了他的腹下寻找他的敏感。同时,口中呢喃:“夫君,爱你,要你,念你,非你不可,此生不负。” 乔奉之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血液都快沸腾,他低沉道:“夫人,你今日真是热情似火啊。不过,为夫喜欢。”说着,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裙,大掌探入里面,同时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衣衫长裙铺地,两人在上面久久纠缠,温情染得月华都暗淡了几许,羞涩似的躲进了云层后,只剩漫天繁星眨眼看着。 …… 翌日一早,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六位王爷全被乾帝叫走了。 丰年居中,乾帝打发了皇后出去,然后脸色铁青地看向了面前一排儿子,起身在他们面前徐徐踱步。最后停在桌前,敲了敲桌上的托盘,道:“都且看看这些是什么?你们眼熟吗?” 几人一齐往那托盘里扫了一眼,只见那托盘里放着好几样随身物件,有玉佩,腰带,金钗,丝绢…… 霎时,有几位王爷心虚地垂下了头。 乾帝打量完他们的神色,板着脸道:“方才,曹管事前来向朕禀报,说那麦田里一夜之间就像遭了难,东一片西一片全倒平了,朕还纳闷儿这是赶了群驴下田打滚了吗?直到曹管事从那倒平的地方收捡上来这些物件,朕这一看,才知并非是驴下田打了滚,而是朕的儿子们个个好兴致,竟趁着夜半领着女人去了麦田里风流,许是夜色昏暗,临走时还个个丢三落四留下了这些风流的证据。” 几人全部肃立,静静听着,一个个面色千变万化的。 “全部混账!”乾帝忽然发了难,指着一排儿子怒骂起来:“身为皇子,王爷,一个个却毫不庄重!房中那五尺大床彰显不出你们的勇猛?非要跑去麦田里胡作非为?你们糟蹋了麦田,今日让朝臣以及官妇们下田割麦,看到那倒平的麦子会怎么想?会往谁身上想?你们当谁是傻子?” 第七十一章 两获香囊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沉不住气了,慢吞吞道:“父皇……” “住口!”乾帝打断了他,接着骂:“老九,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们弟兄干的?不是你们还能是谁?连朕都认得出这几样物件里有两样就是你们几人中的!况且,那些朝臣可一个个都庄重着呢,他们不会也不敢像你们这么放肆!只有你们!仗着身份尊贵,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落下的东西还不少,珠钗玉佩丝绢腰带,还真是应有尽有啊?幸而今早曹管事发现了麦田里的异样,命人查看时将这些东西收捡了上来,否则今日被朝臣们看到,你们不知羞妻妾也不知羞吗?” 几人被揭了底,谁也不敢说话,灰溜溜地挨着骂。 乾帝见他们不吭声,火气消了消,也实在不知骂什么了,于是指着霍景遥道:“老九,说!把你刚才想说的说完!” 霍景遥忙抬起头,无辜道:“父皇,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去滚麦田。” 谁知此话一出,乾帝火气又上来了,指着他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乔奉之就是第一个滚的!这才给了你这些兄长启发,一个个的争相效仿去滚麦田,真是觉悟甚高,孺子可教呐!” 这时,霍景城出了声:“父皇,儿臣没有去。” 乾帝看了看他,见他神色沉着内敛,毫无心虚之色,这才欣慰了几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景遥赶紧趁热打铁道:“父皇,我也就是白日里和奉之在麦田里掼了跤而已,晚上真的没去。” 乾帝听完冷哼一声:“你倒想去,也得有妻妾才算。” 霍景遥垂着头不吭声了。 “好了!都来把你们各自的物件拿走!朕看了就来气!”乾帝说完,坐了下来。 几位王爷一听,彼此看看,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去拿托盘里的东西。 “拿!景谦!你先拿!这腰带不就是你的吗?”乾帝沉着脸下了令。 五皇子谦王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从那托盘里取回了自己的腰带。 轮到霍景城,垂首低眸站着没动。 七皇子瑜王灰溜溜上前从那托盘里取回了一条丝绢,自然是他某位妻妾的东西了。 轮到承王霍景逍,他倒是大方,几步来到桌前从那托盘里拿回了一个玉佩。 宥王霍景遥也站着没动。 十皇子灏王最后一个上前,从那托盘里拿回了灏王妃的金钗。 几人全拿回了东西,继续静立在原地,没人动了。 乾帝看了看托盘,道:“这怎么还有一个?是谁的?!” 几位王爷又探头看了看,却都摇头否认。霍景城却在看清那样东西时,眼里划过了愕然。 乾帝打量一圈,呵斥道:“究竟是谁的?没人认领是吗?” “父皇,那是儿臣的。”此话一出,其他几位王爷纷纷看向了霍景城,各个瞠目结舌,不可置信。最后,霍景遥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乾帝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景城在他们的注视下,上前拿回了托盘上那最后一样东西。 然而这时,乾帝的脸都绿了:“景城,你不是说你没去吗?” 霍景城俊脸微沉,缓缓道:“父皇,儿臣的确没去,但这东西,又的确是儿臣的,这个……说来话长。” 乾帝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嘴角动了动,终是不难为他了,猛地朝儿子们挥手:“都滚滚滚!” 弟兄几个这才如遇大赦,行礼后脚底抹油般离开了丰年居。 六王并肩走在一起,一时默默无话。霍景遥左右看看,忍不住打趣起来:“兄长们,原来你们都是跟着我学的?怎么样?滚麦田好不好玩?要不我今日再给你们出个好点子,你们再去试试?” “住口!”另外几人异口同声。 霍景遥被他们齐声呵斥,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霍景城走的最慢,故意落在了后面。等身侧无人时,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打量起了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丝萝香囊。 是她的。 霍景城心道世事真是巧,她两个香囊都阴差阳错落在了他的手里,只是没想到,去滚麦田这种事,她竟然也和乔奉之干了…… …… 此时,亲耕已经开始,众人都下了田,往那麦田一看,只见身影繁多,密密麻麻分布在田里劳作。 乔奉之与姚暮染窝在田里,一边割麦子一边聊天。 乔奉之问道:“染儿,头还疼吗?” 姚暮染摇头:“不疼了,这还多亏夫君今早给我备的解酒汤呢。” 乔奉之坏笑着问:“那你还记得,咱们昨晚都干什么了吗?” 姚暮染俏脸微红,点了点头:“去麦田里我依稀还记得,可后来怎么回去的就想不起来了。” 乔奉之坏笑一下,道:“自然是为夫把你吃干抹净后,又给你穿戴整齐抱了你回去的。” 姚暮染抱怨道:“怪不得我的丝萝香囊又丢了,你真是粗心。” 乔奉之道:“那酒霸道,我也醉了,田里又折腾了那么久,别说香囊了,我没把你光着领回来就不错了。” “你!” “哈哈——” 两人笑闹一处,活儿也干得来劲。山苑里的麦子长的极好,麦秀两岐,穗粒饱满,沉甸甸地半弯下来。两人挥舞弯刀割下麦秆,攒够一扎便捆住码好。若是累了可以上路边去休息喝茶,那里每年在亲耕节时,都会被摆放一长列桌椅,一桌一桌,顺着田边延绵下去。下人们不停地往那里添着茶水与瓜果,专供这些亲耕的贵人们休息。 此时还没干多久,那些身子柔弱些的妃妾以及官妇们就已经上了路,坐在那里休息闲聊了。 要说这些贵人下田亲耕,其实也就是意思到了就行,并不强规他们必须达量还是如何,所以这些人干起活来还是很悠闲懒散的,累了就歇,只要人在田边,没在房里睡着,至于其他也就管不了那么细致了。毕竟还有其他常年劳作的罪人们也在干活,只是亲耕节期间,怕那些罪人怨恨报复伤到了哪位贵人,所以他们都被隔离在远处干活。 “染儿,你也上去歇着。”乔奉之道。 姚暮染看了看路边休息之地,见那里女子倒是不少,于是道:“不了,我还可以坚持,等那里人少些我再上去,顺道给你送茶。” 乔奉之听罢,忽地扔了手里的弯刀,然后又抢过她的弯刀往地上一扔,他席地而坐,将她抱入怀里放在盘起的腿窝里,道:“歇着,聊着,可别给我累坏了。” 姚暮染连忙四处望望,发现倒也不是很引人注意。更别说坐下后,麦秆几乎快要遮住人。 两人就在田里坐着歇着,等歇够了,再起来继续干活。 乔奉之似乎心疼她吃苦,一直鼓励着,这会儿又道:“染儿,忍忍吧,说是亲耕一月,实则每年半月就干完了,剩下半月都是在这山苑中游玩,到花苑赏赏花,再到生苑宰牲烤肉,或是去果苑摘果子吃,再不就是到山苑里打猎,玩上半月也就回城了。” 姚暮染本不怕吃苦,但听他如此一说,倒真有了几分好奇与玩心。 乔奉之又道:“好了,你上去歇着,管他人多人少,谁也欺负不了我的夫人。” 姚暮染看了看路边,果然见那座位上人少了一些,于是道:“歇就算了,咱们方才在田里不是也歇了,我上去拿壶茶就回来,你等我。” 姚暮染折身往回走,这一走才发现他们活儿干的不错,已经割下了很长一沟麦子。姚暮染心情愉悦上了路边,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去拿桌上的茶壶茶杯。正要转身时,谁知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乔夫人,好久不见呐。” 姚暮染一听那声音,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了。她转身看向来人,果然是谢元芷。只是这一次再见,谢元芷给她的感觉却不一样了,也不知她是再度为人母,所以心性大气平和了一些,还是旁边桌上还坐着几位夫人令她不敢人前失礼,姚暮染只觉得她不似从前那般盛气凌人了。 旁边桌上的几位夫人也朝这桌看了过来,似乎是在惊奇,竟然还有官妇敢跟姚暮染亲近。 姚暮染当着人自然要客气:“是啊,好久不见了,还没恭喜杜夫人再得千金,儿女双全呢。” 谢元芷笑道:“多谢了。咦?乔夫人别动,你头上沾了根麦叶。”说着,她轻轻走近。 姚暮染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恶意,只得心里防着,面上顺着。谢元芷靠近她后,抬手往她头上摸去,姚暮染几乎真的都以为她只是好心,还在纳闷她怎么变了。可就在这时,谢元芷却忽然在她的耳边轻声而又快速地说出了一句话:“别喝这茶!方才公主在这里坐过,我看到……算了,总之你别喝。” 说完,谢元芷离开她,却在要放下手时,“不慎”打翻了茶壶,那茶壶顷刻从姚暮染的手中掉落,“哗啦”一声碎裂在地,里面碧绿色的茶水浸湿了地面,片片泡开舒展的茶叶洒了一地。 谢元芷惊呼道:“哎呀!乔夫人,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伤着?” 姚暮染回过神,与她做戏:“我没事,不知杜夫人有没有伤到?糟了,夫人的衣裳都湿了,我陪你回房换件衣裳吧。” 谢元芷会意,点了点头:“好,多谢乔夫人陪同。” 两人就此离开,一起往厢房院里走去,此时,也就只有那一处人少些吧。 第七十二章 引虎相斗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一进院子,里面果然人少安静。姚暮染领着她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姚暮染转身看她,问道:“杜夫人,你方才的意思是,公主在那茶壶里下了毒想要害我?” 谢元芷不放心瞄了瞄窗外,这才点了点头:“不错,我亲眼看到了,还有,好人难做,我能帮你,希望你也别害我,无论如何也别把我招出来。” 姚暮染听罢,忽然冷冷笑了起来:“谢元芷,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此话怎讲?”谢元芷道。 姚暮染冷哼一声:“你自己傻,还要把我也当傻子?那壶茶根本没有问题!公主为何要在那壶茶里下毒?公主又是如何肯定那壶茶就一定会被我喝?公主就不怕毒到自家哥哥嫂嫂吗?谢元芷,你想跟我过招,麻烦你学聪明点再来!” “你……”谢元芷语结。 “无言以对了?”姚暮染轻轻走近,用气势逼得她步步后退:“谢元芷,相信公主心悦乔奉之的事你回京后已经听闻,可此事终究不了了之,我与公主也相安无事。所以,你就想用一壶茶挑拨我与公主,从而让我方寸大乱,然后与公主为敌!而我只是官妇,如何能斗得过公主?谢元芷,引虎相斗借刀杀人的确是高招,只是你根本不会使!在你打碎那壶茶时你在我眼中就已经是跳梁小丑!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骗得过我?你打碎茶壶,在我面前既当了好人,也毁了证据。你怕我会拿着那壶茶去验毒,等发现无毒时你的谎言也就穿帮了,对吗?” 谢元芷听完,一下子懵了。这一刻,她才豁然惊觉,眼前之人的厉害之处。是她自己把猛虎当成了猫。 姚暮染见她不语,冷笑道:“怎么不说话?谢元芷,众所周知,杜琰虽然位高权重,却从未纳妾,只有你一个正妻,你根本从未参与过女人之间的斗争,你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不知风雨也不懂人心,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傻笨无脑。你实在可笑,空有害人的心却没有害人的脑子,简直是自掘坟墓。”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懂!”说完,谢元芷绕过她离开,这一刻,不知是羞愧自己愚蠢,还是被她的厉害震慑到了,她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出去。 然而,姚暮染还是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别走!谢元芷,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仇视我?为什么一直揪着我不放?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更没有什么交集,无论如何我都碍不到你吧?还有,别拿杜蘅的死说事,我可不认为,就为了一个死掉的杜蘅,你会如此恨我,说到底,她只是杜琰的姐姐,与你还隔着一层,我实在不相信,你与杜蘅会如此情深。” “不错!我不是为了杜蘅!我以前是因为她而讨厌你,但也只是嘴上侮辱你几句罢了。而现在,我自有恨你害你的理由!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谢元芷这才不加掩饰露出了对她的恶意。 姚暮染不放她,问道:“究竟是什么理由?难道,你一直记恨乔奉之胁迫杜琰归降,因此断了杜琰的帝王之路,也断了你母仪天下之路?但你又拿乔奉之没法子,所以只好报复在我身上?” 谢元芷道:“姚暮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原因不是没有,但绝不是过不去的坎儿!想我如今,朝中四品官员的夫人,虽比起从前还是差了,但能在国灭之下尚得如此,也算不错了。” 姚暮染见她肯说几句真心话,于是趁热打铁:“那你心里对我过不去的坎儿到底是什么?” 谢元芷冷笑道:“我说了,我偏不告诉你!我就要好好看着你活在迷雾里!” 姚暮染听了,忽地凑近她,试探着答案:“难不成,你也暗恋着乔奉之?” 谢元芷一听,眼中露出了鄙夷:“就是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暗恋那个狗贼!”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脆响!姚暮染已经抬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谢元芷震惊了,她捂住脸圆睁着眼狠狠瞪着姚暮染,咬牙切齿道:“姚暮染!我与你都是四品官妇,你凭什么横行无忌掌掴我?” “凭什么?”姚暮染再次抓起她的手腕,美眸如刀:“就凭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落了把柄在我手中!这一巴掌是你该受的,你且好生受着!你若是敢声张,或是敢告状,我便把你今日挑拨之事如实禀报公主,到时,看公主第一个先对付的会是谁!还有,我警告你,你若还是想把我往死路上推,我绝对会让你先死在我的前头!你别忘了,我是从一代毒后手底下活出来的人!只是如今的我,只求与夫君安稳平静的生活,我不斗则已,可是谁若想要我的命,我也绝不是任由别人捏扁揉圆的人!” “滚!”姚暮染说完这句才甩开她的手臂。谢元芷因为自己愚蠢,吃了天大的哑巴亏,满心愤愤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恨恨瞪她一眼,然后逃了。 姚暮染慢慢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实在不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愚蠢的女人一直揪着她不放! 离开房间后,姚暮染匆匆走着。心道乔奉之等不到她,再一看田边的休息区也没有她的身影,他应该会着急。 她疾步走了一截,快到院门口时,忽地看到了令她惊诧的一幕。 只见拱形的圆门后,一男子双手支墙将绿阑圈在中间,举止十分暧昧。绿阑被他抵在墙上,正神色惊慌地推拒着。 “绿阑!”姚暮染喊了一声。 那男子回过头来,竟是,承王霍景逍。 绿阑如见救星,马上挣脱出来奔到了姚暮染的身边。姚暮染看向那霍景逍,见他仿若无事,依旧邪魅浅笑,姚暮染屈膝作礼:“妾身见过承王殿下。家中小婢胆小,殿下堂堂君子,可别吓着了她。” 霍景逍随意理了理衣衫,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乔家的侍婢,本殿说怎么生得如此秀丽。罢了罢了,本殿风流惯了,见了美人儿就没了魂儿,并非是有意冒犯,乔夫人担待则过。” “殿下言重了,妾身告退。”姚暮染懒得多说,行了一礼,拉上绿阑匆匆离去。 等两人走远了,绿阑才急急道:“夫人,方才乔公子命奴婢四处找找您,奴婢就想到厢房院看看,谁知才一进院子,那承王殿下就从身后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他……他不让奴婢走,还诸多调戏,奴婢吓坏了。” 姚暮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今后离他远些就是。” 绿阑神色犹豫,许久,才弱弱道:“夫人,承王殿下如此做,自有他的用意和目的。夫人或许不了解他,但奴婢是南乾之人,这几年耳濡目染,也了解他几分。虽然奴婢不知他勾搭奴婢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也绝不是风流成性无意来撩拨的。” 姚暮染一听,半信半疑:“绿阑,你确定,他不是无故撩拨你的?” 绿阑点了点头:“这些王爷里,就只有承王殿下像谜,时而行事狂放,时而内敛睿智,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但他为人力争上游,从不做无用之功。况且,他也从未撩拨过哪位侍婢,今日突然对奴婢有了此举,怕是来者不善。” 姚暮染听罢,心中一片复杂。绿阑只是她的侍婢而已,而她也只是官妇,乔奉之是臣下,他堂堂王爷,在这中间又有什么文章可作呢?观之如今,竟又渐渐走入了复杂的境地,周遭强者环伺,上有真龙,下有龙之诸子,一个个稳的稳,邪的邪,荒唐的荒唐,还有一位狂傲的公主,眼下虽无动静,却无端令她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哎。 一日的劳作很快结束了。山苑中平静无波,活儿也干得顺利,一日复一日,终于在干了八日后,所有的麦子都被收完了。众人功成身退,说说笑笑上了路休息,一边打量光秃秃的麦田,一边等着开餐。帝后二人则慢悠悠地沿着田边走了一圈,见大家活儿都干的不错,乾帝夸赞鼓励了大家几句。 霍景遥见他心情好,大大咧咧道:“父皇,今年这活儿干得根本没有去年好!去年只用了六日就收完了麦子,今年却用了八日,我呢,为了替父皇分忧,已经想通了问题出在哪里,不知父皇愿意听吗?” 乾帝听罢,当着众人给了他好脸色,笑道:“哦?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霍景遥面带不快看了看众人,道:“父皇,问题就是啊,今年这谈情说爱的人太多了!没人好好干活全你侬我侬去了!十弟今年才娶的王妃,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那恨不得割一根麦子就亲一下呀。再论咱们六哥东宫里的凌嫂子,那叫一个不黏在六哥身上她就活不了呀!啊对了,还有乔奉之,我都瞧见了,他搂着夫人在田里就差躺下了,还有……” “住口。”乾帝一听果然不是雅话,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皇后则掩嘴无声笑了起来。 而其余众人也都憋上了笑,只是却不敢笑,一个个憋的面红耳赤的。只有霍景遥点名控诉的几个人面带羞色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霍景遥却不怕死地继续道:“所以呀父皇,接下来就要到苞米田里掰苞米了,要想今年这活儿早点干完,能空出时间玩乐的话,还是得把这男男女女全体分开才是呀。” 第七十三章 逐鹿之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众人听了,纷纷汗颜。心道你不就是憋不住了,想和乔奉之分到一块儿干活么?还要大义凛然,一棒子打散这么多鸳鸯。 乾帝听完他的话,心里却起了叹息。这么多年了,对于此子的荒唐行径他这个做父皇的已经管无可管,骂无可骂,挽不回来了。哎…… “母后,您来说说,我说的在理不在理?”霍景遥又上赶着去问皇后。 皇后好不容易止了笑,见他又追着自己来问,忍不住又笑了一会儿,才道:“行了行了,你说的倒也是个理,那就从明日开始,男子一块干活,女子一块干活,这总行了吧?” 乾帝见皇后都答应了,也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与皇后走了。 果然,帝后一走,霍景遥就当众露了馅,马上扑到乔奉之身边道:“奉之奉之,从明日起我就跟你一块儿掰苞米,你就只负责在田里坐着喝茶,我呢,就挥舞着胳膊掰呀掰!”说罢,他凑在乔奉之耳边低语:“直到把你的心掰了来!” 众人见那两人又黏在了一起说悄悄话,见没什么大戏可唱了,于是都意兴阑珊陆续散了。 …… 直到第二日,姚暮染才知,霍景遥的这个提议实在是不妙。也不知是旁人有心安排,还是巧合,姚暮染竟与霍景柔分到了一块儿。长长的苞米沟里,她在左,霍景柔在右,一人一排苞米,往下掰就是了。 霍景柔虽是公主,却年年亲耕,对这些活儿已经熟能生巧,干起来也不娇气,与姚暮染手速不分上下,一齐并进,将金黄的苞米棒子掰了一堆又一堆。 姚暮染静静干活,只觉得气氛死寂,令她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掰了一会儿后,姚暮染忽然听到她叫了她的名字:“姚暮染。” 姚暮染愣了一下,旋即转头去看她:“公主有何吩咐?” 霍景柔并没有转身,依旧干着手中的活,道:“你以为本公主放弃了?” 姚暮染听罢,心里沉了一沉,事情果然没有结束。她无话可接。 安静了一会儿,只听霍景柔又道:“我不闹,不代表我放弃。母后说的对,我若真的爱他,便该为他考虑。他初来南乾,还未站稳脚跟,我不该太过张扬给他树下贾家这个朝敌。” “所以呢?”姚暮染淡淡问。 霍景柔道:“姚暮染,其实我并未想过让乔奉之弃你,只是想让你退居妾室而已,我们还是可以并存的。” 姚暮染听罢,毫不犹豫道:“好啊,我愿意退居妾位。公主可以去跟乔奉之商量了。” 霍景柔一听,这才转身看她,微怒道:“你少拿他压我!姚暮染,我告诉你,他迟早会有愿意的一天!我奉劝你先退出是为了给你留几分颜面,免得他日被弃你会羞得下不来台!” 姚暮染无心看她,转身继续干活,语气淡然道:“那么暮染多谢公主殿下的好意了。只是可惜,暮染偏就是那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无论将来结果如何,只要还在我手中的东西,我就绝不会主动放弃,熬也要熬到留不住的那一天。” 身后是一阵静默,姚暮染却觉得如芒在背。许久,她才听到霍景柔冷哼了一声,道:“好,那就看我们谁能熬得过谁。” 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干活。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忽地有脚步声来了。姚暮染侧头一望,只见是乔奉之。然而,乔奉之看到霍景柔与她在一起干活时,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知晓。他神色如常行礼道:“微臣见过柔福公主。” 霍景柔见他竟然光明正大来找姚暮染,眼底划过了一抹薄怒,却没有说话,扭头回去继续干活。 乔奉之也无谓,竟然旁若无人在田里生起了火堆,又去挑了几个嫩些的苞米,然后道:“染儿,过来,为夫给你烤苞米吃。” 姚暮染不自然地看了看霍景柔的背影,道:“我不吃,你快回去干活。” “不行,过来。”乔奉之将苞米穿在木枝上,架在火上烤,很快传来了淡淡地香味儿。 姚暮染干脆不理他了,只认真干活。乔奉之烤了一会儿后,谁知一道声音冷不防地传来了:“好亲切的香味,不知有没有本殿的份儿?” 几人全部侧头去看,只见霍景城竟然又来了。 “殿下,这满田的苞米还能没有您的份儿吗?”乔奉之面上浅笑,心里却是另有心思了,他忽然来,真是巧合吗? “本殿经过,便被香味儿引过来了,没想到,还真不虚此行。”霍景城说着,也掰下几个苞米棒子,然后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慢慢烤了起来。 “你们俩也歇歇,过来烤苞米。”霍景城对两个女人说了一声,霍景柔乖乖走过去坐了下来。 四人围着火堆一人烤一个苞米,烤了一阵儿,米香味儿越发浓烈了。 霍景柔忽然对着霍景城道:“六哥,你既然如此看重乔大人,要不今日起,就专程派些人保护乔夫人吧,也免得有人担心我吃了他的夫人,放下活儿不干特意跑来保护爱妻。” 此话一出,气氛微微尴尬。 乔奉之道:“公主多心了,微臣就是被宥王殿下缠得有些发愁,所以跑来放松一下而已,绝无他意,望公主明鉴。” 霍景柔不说话了。 霍景城适时岔开了话题,问道:“奉之,听过临天山苑的逐鹿之战吗?” 乔奉之道:“山苑的逐鹿之战微臣自是听过。每年在所有农活结束后,陛下就会在山苑举办逐鹿之战,胜者得鹿。” 霍景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说起来,这逐鹿之战年年都是承王获胜,所以鹿为坐骑者,南乾只承王一人。至于今年,本殿便选你和杜琰为助,到时且看战况吧。” …… 转眼间,又是七日已过,苞米田里的活儿全部干完了。乾帝龙颜大悦,号召起了一年一度的皇家活动——逐鹿之战。 所谓逐鹿之战,便是在山苑的临天山上放出一匹训好的巨鹿,由诸位王爷每人选两位得力助手上山捕获巨鹿,得者为自己坐骑,且还能得到陛下重赏。失者则无缘。 至于其他朝臣,若有心观摩,皆可上山游观,只是不能参战罢了。 除此之外,皇后也号召起了每年必有的狩猎活动,亲自率领王妃官妇们一起进林狩猎,所得猎物最多者,亦有重赏。 姚暮染根本不会狩猎,连马技都十分生疏,可皇后亲自号召,不能不参与,只好接受了皇后命人分发下来的骑射劲装。心道进了林子随意走走也就罢了,皇后可没说猎不到的会有惩罚。 诸事已定,众人休养生息了一晚。翌日一大早,临天山下的密林前已经是人山人海,诸位王爷个个整装待发,只需开战的鼓声响起,便可领着各自的助力之人途经眼前的密林上山去了。 乾帝打量了儿子们一圈,高声道:“这逐鹿之战不过一场游戏而已,能者得之,不必逞强。” “是。”六位王爷齐齐应声。 乾帝来到了一面大鼓前,接过了侍卫手中的鼓槌,亲自敲了起来,鼓声激扬,声声浑厚。 “驾——”众王齐齐挥鞭,数匹骏马嘶鸣着狂奔而出,一伙人轰轰烈烈冲进了密林上山。 待他们走后,皇后骑在马上,回头打量一干狩猎的女子们,见她们个个身穿劲装,比起往日的千娇百媚,此时个个多了几分英气。皇后笑道:“如此甚好!也给男子们瞧瞧,咱们可不是绣花枕头。” 众女子们笑声一片,连连应声。 皇后笑罢,又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众人再次应声,皇后终于一声令下:“出发!” 话落,又是一阵轰轰马蹄声,女子们策马开始进林,一时间,人影憧憧,五颜六色的身影交织,一片眼花缭乱。 …… 临天山里千岩竞秀,层峦耸翠,满目碧色山河可般般入画。 诸王与各路人马已经渐攻而上,纷纷寻找着巨鹿的身影。 而霍景城上山后却反倒不急于寻鹿了,而是一副悠然无谓的模样,仿佛不是在参战,而是在山林中悠闲漫步,沿途赏景。 乔奉之与杜琰跟在他身后,三人策马慢走。杜琰越来越心急,道:“殿下,再如此散漫下去,怕是要落于人后。” 霍景城浑不在意:“无妨,不急。” 三人依旧慢走,在走了一截后,一道黄色身影忽然自眼前一掠,杜琰一见是苍鹿之身影,马上挥鞭策马欲追,谁知这时却被乔奉之喊住了:“别动!” 杜琰不解,急道:“眼见巨鹿身影,为何不追?” 乔奉之语意高深道:“逐鹿之战何为?逐鹿天下才是作为。” 杜琰半信半疑不知该动与否,却见霍景城笑着看向了乔奉之,夸道:“奉之,你果然了解本殿。” 乔奉之浅笑,胸有成竹道:“这几年的逐鹿之战殿下并非败者,而是甘当败者。今年自然也一样。” 霍景城见他窥探得如此透彻,不由笑意深深来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乔奉之道:“自上山后,殿下如此气态悠然,奉之便已断定,殿下是甘当败者的。当然,这其中自有殿下的道理。奉之愚见,这分明是一招以弱托强。说到底,逐鹿之战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陛下通过这场游戏想看到的只有诸王的心性,而非能力。那么谁若认真谁就输了,输在胜负欲太强,输在重风头,显野心。所以这胜者并不好当,倒不如不当。” 第七十四章 惊天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听罢,与他相视而笑。 杜琰则半是钦佩半是感叹道:“世人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杜琰能为殿下所用,而不是敌对,实在是幸事。” 三人齐声笑了起来。接下来也不再急于逐鹿,三人只闲散赏景,闲聊说趣。 几人又走了一截后,忽地遇见了几位观战的朝臣,霍景城笑着打起了招呼:“几位大人怎么没跟着承王呢?要想一睹捕鹿之风采,还是得跟着承王才是。” 一位朝臣笑着作礼:“殿下,今年这逐鹿之战,胜者就绝不是承王殿下了。” “哦?为何?”霍景城问。 朝臣道:“回殿下,方才承王殿下已经弃战,与宥王殿下到山下林中打猎去了。” 霍景城听罢,须臾的功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脸色微变:“可知他为何弃战?” “这个微臣就不知了。” “好了,都退下吧。”待几位朝臣离去,霍景城忽然满面霜寒,一双俊眸里满是肃重与忧急,厉声道:“山下有变!速速下山!” 他急声说了这么一句,就狠狠挥鞭催马,当先往山下疾驰。 乔奉之与杜琰反应过来后连忙策马跟上。两人看着霍景城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阵紧张肃重。能让霍景城如此十万火急,必是非同小可之事,兴许就连皇家都要为之震上三震的事。 …… 山下密林幽静,参天大树如盖,遮得密林中不见天日。 姚暮染马技生疏,渐渐落在了人后,独自策马慢走。周遭静无人声,时有枭鸟自头顶尖啸而过,平添阴森。姚暮染心里有了悔意,早知如此,便叫上绿阑一同进林作伴了。又走了一会儿,她终是决定回去,于是策马掉头。 恰在此时,却听“嗖”一声异响,她的眼前忽然一花,等再看时,只见一支长箭已经擦面而过,狠狠射入了身后的树干里。 姚暮染面色剧变,还未做出什么反应时,只见数道身影已经自树丛里闪身出来,那些人身穿侍卫装束,二话不说就开始对着她放箭。 刹那间,数箭齐发,带着劲风穿空而来。姚暮染眼见危急,失声惊叫一声,猛地扑下了马,躲在马后堪堪躲过一劫。然而下一瞬,就有几支箭支射入了马身上,骏马受惊受痛,当即仰天嘶鸣一声,然后撒开四蹄狂奔而去。姚暮染再次暴露在了刺客的视线里,惊魂未定大喊起来:“来人!救命啊!” 谁知话音才落,一支箭就当胸而来,狠狠射入了她的肩胛里,剧痛霎时袭来,几欲令她昏厥,姚暮染疼得浑身发颤,已经失了逃跑的力气,躺在草丛里动弹不得,肩膀处热流滚滚,鲜血浸染了一大片草地。 数名刺客再次搭箭拉弓对准了她…… “不——”姚暮染失声惊叫,满眼绝望。原来,她的死劫在这里,在这一日。那么,是谁如此狠决要取她性命? 正绝望想着时,忽然眼前人影闪落,一道白衣身影已停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紧接着,林中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许多侍卫涌了过来,与刺客打杀起来。 姚暮染看着眼前的白色衣摆,吃力地抬头想看清,奈何眼前却忽明忽暗,她终是无力垂下头,气息微弱道:“奉之……” “闭嘴!谁是你家奉之?你这个女人就是麻烦,也不知奉之看上了你什么。”白衣男子抱怨了一声。姚暮染这么一听,才认出眼前之人竟然是霍景遥。她实在没有想到,救她之人竟然是他。 她吃力道:“谢谢殿下……” 霍景遥一边观摩战况,一边冷声冷气道:“得了,有这说话的劲儿不如省省,也少流点血。” 姚暮染不吭声了,慢慢看向自己肩胛那里,连她都能看得出箭支入肉挺深,亏得是肩膀,若是心口窝子,怕是已经没命了。 不一会儿,霍景逍与几位朝臣又赶来了,一边道:“怎么回事?何来的打斗之声?” 霍景遥见他来了,连忙指着厮杀打斗的方向,喊道:“八哥!有刺客刺杀官妇!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应该能拿下!” “什么?谁敢在山苑中刺杀官妇?”霍景逍说着,打量起来,这一看,果然见姚暮染躺在草地里重伤昏迷。他又看向打斗的方向,却见两方人马都是侍卫装束,乍一眼看去就像侍卫们在练武。霍景逍沉声下令:“别杀绝了!务必给本殿留下活口!敢在我皇家山苑行凶,本殿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们得令,没有痛下杀手,经过一番追击与打斗,最终生擒了三人,押回了队伍里。霍景逍再次看向草地里已经昏过去的姚暮染,道:“来人,护送乔夫人回苑!然后绑上刺客随本殿去觐见父皇!” “慢着!”一道威严之声忽然传来,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霍景城已经骑马奔来了。他冲到人群里勒马停下,冷眸快速打量了一圈,在他看到草地里的姚暮染时,瞬间心沉寒渊,心里响起了一道声音:来不及了,终究迟了一步。 “染儿!”乔奉之在看清草地里的身影时,霎时俊脸深寒,下马奔了过去。 “染儿!醒醒!”乔奉之半抱起她,却见她面色煞白,气息微弱。他慌了:“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霍景遥连忙解释:“奉之,你先别急,我救驾及时,她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受了伤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不行,得尽快拔箭止血!”说罢,乔奉之立即抱起她上马狂奔而去 这边,霍景逍见霍景城匆匆赶来,作礼禀报道:“六哥,有刺客在密林中行刺官妇,已被景遥拿下,我们正要押送到父皇面前。” 霍景城暗藏寒刃的俊眸深深盯着他,道:“不必了。伤者只是四品官妇,此等小事不必烦扰父皇,本殿来审就是。把刺客交给本殿,待本殿审出结果再向父皇禀告。” 霍景逍道:“六哥!伤者虽是四品官妇,却是在我皇家御苑里遇刺的,此事还牵扯着随行护驾的两千侍卫,他们职务所在却犯此疏漏,其中孰清孰浊?所以,不经父皇之手实在难以查明。恕兄弟不能把刺客交予六哥。” “带走!”霍景逍说罢,领着侍卫们押上刺客出林。 “老八!”霍景城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 霍景逍回头看他:“六哥,此事兄弟交予父皇处置合情合理,六哥如此急色作甚?” 霍景城道:“本殿身为储君,亲审刺客为父皇分忧亦是合情合理!” 霍景逍再行一礼,道:“请恕兄弟不能遵命。六哥尊贵,有些事自然敢越过父皇自行处置,可兄弟却不敢逾越,必须要亲自向父皇禀明,由父皇处置。”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织,久久相触。林中气氛僵得仿佛定格了。大概就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这一个对视里蕴藏着什么。 然而,霍景城终是无言以对,更确切地说,是不能再出言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景逍与霍景遥押着刺客离去…… 霍景城久久看着空旷的林子,一时无言。无人知道他此时内心里的翻江倒海。 杜琰策马来到他身侧,道:“殿下,您在担心什么?” 霍景城对着空旷的林子叹息一声:“杜琰,大祸将至。” …… 丰年居中。 乾帝阴沉着脸色坐在上座,旁边,是匆匆回来的皇后,她看向座下众人,疑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行刺乔夫人?” 霍景遥道:“父皇,母后,儿臣也一头雾水呢,好端端的在林中狩猎,忽听有女子喊救命,儿臣带着侍卫赶过去时,乔夫人已经身中一箭。喏,这三名刺客就是仅剩的活口了。” 乾帝听罢,冷眸扫向那三名黑衣刺客,问道:“你们本是护驾的侍卫,却为何要行刺官妇?说!” 那三名刺客跪在地上,被龙威所摄,个个体如筛糠,却垂头不语。 乾帝冷哼一声:“看来不吃点苦头是不肯招了。这临天山苑里,最不缺的就是刑房了,那些罪人初来这里不肯好好干活,有的还妄想逃走,最后走上一趟刑房,能乖一辈子。来人,送他们去刑房,只要不死,好好伺候,务必给朕套出实话来。” 刺客们一听,顿时惊声求饶。刚被侍卫拖出门去,就听一个刺客喊道:“陛下饶命!我招!我招!” 侍卫只得又将他们拖了回来,只是这下子,场面就不是太雅观了,一个刺客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地上濡湿了一片。 乾帝皱了眉,道:“说!给朕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 那位刺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在下决心。众人的心都跟着他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通报声:“太子殿下到——” 须臾,霍景城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了丰年居,跪地道:“儿臣叩见父皇母后,儿臣是特地赶来听审的。” 乾帝看了看他,淡淡道:“起来吧。” “谢父皇。”霍景城站起,退往一侧,站在了霍景逍的对面。两人的目光一经接触,暗里就是一阵电闪雷鸣。 “说!为何要行刺官妇?”乾帝再次沉声发问。 那位刺客终是下定了决心,道:“陛下,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求陛下饶命啊!” “奉命行事?奉何人之命啊?”乾帝问道。 第七十五章 中宫之祸(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刺客犹豫片刻,终是微微抬头,躲躲闪闪地瞄了皇后一眼,道:“是中宫!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命我们刺杀乔夫人的!” 此言石破天惊,惊得房内霎时一片哗然。 几位跟着霍景逍霍景遥前来的朝臣个个惊得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云策则轻轻闭了眼,不知在想什么。霍景柔则惊疑不定地盯着皇后,只有乾帝没有任何动作,然而,脸色已是冷若冰霜。再观霍景城,亦是如此。 皇后回过神来,气极冷笑,指着刺客道:“荒谬!尔等竟敢往本宫身上编排?本宫为何要杀一个官妇?” 这时,霍景逍却忽然勃然大怒,道:“不错,母后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定是你们含血喷人!”说罢,霍景逍抬脚踹翻了那位刺客。 乾帝眸光深深看了看霍景逍,没说什么。 霍景城冷眼看他,淡淡道:“老八稍安勿躁,本殿都没有动怒,你这怒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霍景逍道:“是兄弟失态了,只是兄弟实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难以接受才……” “此事尚在云雾之中,这算什么结果?”霍景城反问。 霍景逍:“是啊,结果如何,还得往后看呢。” “好了!都住口。”乾帝发话,两人不吭声了。 这时,皇后起身跪在了乾帝面前,道:“陛下,臣妾冤枉,万望陛下明鉴。” 霍景柔也跪了下来:“是啊,父皇,单凭这些贼人的一面说辞就认定是母后所为,实在牵强!要儿臣说,直接杀了他们三个,一句浑话也别听!” 一位刺客连忙道:“公主,我们没有说浑话!皇后娘娘正是为了公主才对乔夫人起了杀心的!众所周知……” “一派胡言!”皇后忽然怒斥一声,冷眸流转看向他们:“众所周知什么?众所周知本宫的柔福公主爱慕乔奉之却被拒绝?所以你们就拿这个缘由来诬陷本宫?还是众所周知本宫的柔福公主嫁不出去无人要了,所以本宫这个做母后的要为她杀人夺夫?岂非荒天下之大谬!” “皇后,你先起来坐下,此事朕自会明查。”乾帝说着,单手扶了她一把,皇后顺势起身回座,心定了不少,道:“多谢陛下信任。” 说罢,乾帝看向刺客,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皇后指使你们行刺乔夫人,可有何证据能证明呢?” “陛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拈香姑姑来给我们传令的,她给了我们好些银票,还说我们是侍卫,进林巡逻天经地义,然后要我们趁机杀了乔夫人!她还说,我们若不答应,皇后娘娘马上就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另外两名刺客也连连附和。 “是啊陛下!求陛下明鉴啊!” “陛下若是不信,尽可让拈香姑姑前来与我们对质!” 皇后闻言惊诧,怒道:“胡言!一派胡言!” 谁知,皇后话音刚落,就见一位侍卫神色惶惶地赶来了,跪地道:“小人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叩见诸位王爷公主,叩见……” “行了行了!什么事?”乾帝问。 侍卫道:“回陛下,厢房院那边出事了……” “什么?”霍景城忽地失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乔夫人不好了?”问完,霍景城见大家全盯着他,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于是又道:“如今,只盼乔夫人安然无恙,他日对质一下此事,该是能还母后清白的。” “好了,你继续禀事。”乾帝问。 侍卫道:“陛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拈香姑姑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皇后满脸诧异。 在场众人亦是面色各异。一事赶一事,实在是巧,也实在敏感。 侍卫接着道:“回娘娘,回殿下,此事千真万确……” “不可能!”皇后打断了侍卫的话,不敢相信道:“本宫进林狩猎前拈香还好好的!本宫命她留在厢房院的膳房里看着炉火炖着燕窝!本宫进林还不足一个时辰,她怎会忽然自尽!” “回娘娘,膳房的人说,拈香姑姑看了一会儿炉火就离去了,直到娘娘的燕窝都炖好了也不见拈香姑姑,膳房的人这才去她房里叫她,谁知一推门,就看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还有,我们在拈香姑姑的房里还发现了这封信,就放在桌上。”侍卫说着,双手呈上了一封雪白的书信。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到了那封信上。 皇后怔怔盯着那封信,面色渐变。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无故又出现了一封信,还是她身边追随多年的姑姑死前所留,那么,此信是敌是友呢? “呈上来。”乾帝道。 霍景城眼睁睁看着那封信被送到了乾帝的手里,一双俊眸越发暗不见底,从拈香的死讯传来时,某些事他便已有预料,此刻心里无惊,只有哀了。 “陛下!”皇后忽喊一声,再次跪地,双手握住了乾帝拿着信的手臂,道:“陛下,你我夫妻三十一载了,您若信任臣妾,就不要看这信了,好吗?拈香的死如此突然,这信更是来的突兀,这桩桩件件接踵而来,陛下您还看不出什么吗?” 这时,霍景柔再度出声:“父皇,今日之事一环套一环实在是巧之又巧!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求父皇相信母后,不要过多理会这些!” 乾帝看看脚下的母女二人,道:“这信上写着什么谁也不知,你们母女如此又是何故?” 说罢,他又看向了皇后,道:“皇后不必忧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皇后见状,怔怔看他良久,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乾帝打开书信看了起来。 丰年居中一片肃静。众人皆盯着乾帝的面色,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哪怕是每一个眨眼,也牵动着大家的情绪。 终于,在众人的瞩目下,乾帝的脸色果然发生了变化,先是错愕,旋即是深深地震惊与恍然,最后,归于沮丧,失望,痛心…… 他缓缓放下信,一双深邃如鹰的星眸沉定打量了一圈众人,最后停在了皇后的身上。帝后二人深深相视。 皇后见他种种神情,惊疑不定道:“陛下,这信上说了什么?” 乾帝不作答,而是将信递给了她。皇后缓缓接过,阅览起来,直到她拿着信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皇后一脸震惊看向乾帝,连连喊冤。 乾帝劈手从她手中夺回了信,满脸失望道:“亏你还能喊出一声冤枉。过往许多事朕心里不是没有疑云,今日看到此信才算是解了惑,终于恍然大悟了。敢莫这么多年,朕一直所信非人。” 说罢,乾帝转头看向了众人,做出了简单的陈述:“这信上所禀之事甚多,第一件便是拈香承认是皇后指使她收买侍卫行刺的。直到她听说行刺的侍卫被活捉,才怕事情败露便选择畏罪自尽。但拈香自尽前,还在信中禀了一些其他的事。所以,皇后无德,行刺官妇,证据确凿。即刻押送回京禁于凤台宫不得出,待朕回宫后再议废后之事!” 此言一出,肃静的气氛瞬间哗然,就像一层结实的冰面忽然被炸开,冰沫飞溅。无人知道,那封神秘兮兮的信上究竟是什么神秘兮兮的内容,竟然能让乾帝即刻就翻脸不认人。唯一得知的便是,那封神秘的信里除了证实了皇后行刺官妇之事,还另有几件皇后的陈年旧事,说是陈年旧事,但看乾帝的反应,不如说是陈年旧罪如今被翻来得贴切。 “父皇!”一直安静的霍景城终于来到正中跪地,道:“父皇这是何意?母后伴您多年,克娴内则,受万民爱戴,无人不尊!只论行刺一事真假还有待查证,而其他事情又不明不白,父皇忽行此举,势必争议如沸!儿臣实在惶恐!” “住口!”乾帝忽然暴怒而起,指向霍景城道:“景城,你嫌不明不白?朕告诉你!这不明不白,就是朕留给你母后的最后一点颜面!这信,朕羞于将它示众!许多事朕自个儿心里明白就够了!谁若是反对,就是在逼朕亮出皇后的丑事坏她声名颜面!” “父皇!”霍景柔拉起了他的衣摆,言之切切:“父皇,您为何就如此相信这信上所说?若这信上所说全是诬蔑之辞呢?” “景柔!拈香是你母后身边三十载的老人了!并且,许多事朕自己心里也有疑云!如今才算证实了而已!朕不昭示你母后的其他罪行,只亮一个行刺官妇的罪名来降罪已是仁至义尽了!”乾帝痛陈一句,旋即挣开了她。 霍景城又道:“父皇三思!母后与您三十载夫妻,恩情似海!父皇既不愿昭示罪行,便本着安内之心,能过且过能容则容吧!还有,废后之事非同小可,轻则关乎皇室局面,重则影响国运!万望父皇三思而后行!” 这时,霍景逍与霍景遥亦跪地为皇后求情。霍景城用余光看看他们二人,眼底划过了一抹寒意。 这时,云策才缓缓站出来作礼:“陛下若信得过老臣,这信,不如让老臣一观。” 乾帝转头看了看他,毫不犹豫将信递了过去。这下子,众人又齐齐盯上了云策的神色,但他终究不是局中人,自然也没有局中情,所以神色平静无波。 第七十六章 中宫之祸(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看完了?不知云相对于朕对皇后的处置是否有异议?”乾帝从他手中接回了信。 云策缓缓道:“臣,无议。” 霍景城一听,心里“轰隆”一声,连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也坍塌了。连云策都这般说了,可见信上所陈之事必是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了。并且,有他这位相国首当其冲下了话,那么其他朝臣,估计无人会对此事有所异议了。 诚如他所说,大祸将至。而眼下已至,无可挽回了…… 气氛肃静了一会儿,众人似乎这才想起来去看皇后会作何反应。 皇后迎着众人的目光,忽地痴痴笑了几声:“陛下,三十载夫妻了,如今您竟然为了这些莫须有的陈年旧事要废臣妾?陛下难道看不出来,今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谋划吗?”说罢,她猛地伸手指向了跪地的霍景逍与霍景遥,道:“陛下,您这两位儿子还真是优秀呐,兄弟齐心,这是要一举击倒臣妾呐!呵呵——好,好哇!” “儿臣冤枉!”霍景逍。 “儿臣冤枉!”霍景遥。 “皇后!休要攀咬他人!”乾帝斥责。 皇后美眸幽冷,反问:“攀咬?敢问陛下,今日之事是否太过巧合了?承王好胜心强从不落于人后,今年却弃战下山狩猎?还有宥王!偏巧就救了乔夫人还活捉了刺客?他们哪一个是清白的?一个整日装傻充愣故作荒唐!一个满身邪气如谜似雾!陛下若真要拿臣妾给他们祭刀,那么下一个,他们要针对的就是太子!陛下确定要将这皇室的局面翻然一新吗?” “若按你所说,承王宥王是故意设计,那么今日之事设计的就是景城而不是你!”乾帝怒声道。 皇后语气激烈,字字落地有声:“陛下难道不懂,斩其羽翼而击之的道理?!” 霍景逍道:“父皇明鉴!儿臣今日弃战,全因一连三年取胜,所以今年不欲再与兄弟们相争,正巧景遥又缠着儿臣下山狩猎,儿臣这才弃了战。” “是啊父皇。那逐鹿之战哪有儿臣的胜算,所以儿臣就缠上八哥下山狩猎了,父皇明鉴啊。”霍景遥道。 皇后抬手怒指他们:“逆子!你们非本宫所出,而今翅膀硬了一个个露了真面目全来反本宫!别以为本宫不知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就算没了本宫,你们也休想取代太子!” “皇后!注意言辞!”乾帝怒而出声。 丰年居中人多口杂,乱况横生,浓浓的火药味儿骤然窜起。只是其中孰是孰非,就无从得知了。 “带走!”乾帝无心再说,猛一挥手,侍卫们马上押制了皇后,往外走去。 皇后这才面露悲愤:“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不服!” “母后!母后!”霍景柔连忙转头,泪眼朦胧看着皇后渐行渐远。 “求父皇三思!”霍景城再次出声,却被乾帝打断:“景城!你再多言,就与你母后一样,禁足东宫!” 霍景城俊眸沉郁,与乾帝直直对视,父子间的气氛十分僵冷。良久,霍景城终于败下阵来,低垂眉眼,道:“儿臣去送送母后,儿臣告退。” 说罢,他行礼起身,离开丰年居追着皇后去了。 今日种种,皇后始终都没有流泪,此刻却在看到儿子追她而来时,悲沉的美眸里簌簌落下了两行泪。 “都放手!本殿与皇后说说话。”霍景城下令,两个侍卫面露为难道:“殿下,这……” “滚!”霍景城怒斥一声,两个侍卫吓得一颤,终于放开了皇后,退避到了远处守着。 “景城!”皇后悲呼一声,扑进了霍景城的怀里泣不成声:“景城啊,你父皇竟然要废母后,他竟然要废母后……如果此事成真,你与景柔将来又该如何自处啊?” 霍景城听得心酸,叹息着安慰:“母后先别悲观,此时父皇正值气头,什么也听不进去,待父皇冷静一下,有所消气后,儿臣再劝谏吧。在这期间,母后切记,千万不要闹,此时母后的任何一个举动在父皇那里都是火上浇油。” 皇后哭了一会儿,稍有冷静,离开霍景城点了点头:“景城,你是母后的骄傲,有儿如此,也别无他求了。你记着,若劝谏不成,就放弃吧,千万不要惹恼了你父皇,让小人遂心。只要你一日还是太子,母后就算身在苦海,也有盼头,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明白吗?” 霍景城点点头,又慢慢道:“母后……那信上所言之事,母后究竟是冤,还是不冤?” 皇后一听,忽地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落泪道:“景城!此事,谁都可以来问母后,但你不行!你没有资格这样问母后!” 霍景城脸颊灼热,缓缓垂眸:“母后息怒,儿臣不问了。” 皇后怔怔看他良久,终于痛心地抚上了他的脸:“景城,还疼吗?母后今日心情糟乱,你别生母后的气,好吗?” 霍景城慢慢摇头:“不会的。母后,儿臣送您上马车吧。” 皇后哀莫点头:“好,景城,照顾好景柔。” 霍景城道:“母后放心,儿臣会的,望母后多加珍重。” 皇后又道:“还有!千万小心承王宥王!他们先击中宫,后击东宫,且行事缜密,配合的天衣无缝!你一定要谨慎提防,知道了吗?” 霍景城眼里划过了一刃寒光:“儿臣知道。此路不易,该燃的烽火总要燃,该打的仗也总要打,孰强孰弱终有分晓。” …… 丰年居中,众人已散,那三名刺客也已被拉出去斩首。 唯有“逍遥”二王被乾帝单独留了下来。 无人知道,父子三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但见“逍遥”二王出来时,每人脸上都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 祖制有云,皇室亲耕必满一月方可回銮。所以众人依旧留在山苑。而皇后却忽然被乾帝以这样的方式送回了宫中,并且禁足。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只知,皇后姜氏为了替爱女杀人夺夫,所以在山苑安排刺客刺杀官妇,最后证据确凿,罪名坐实,所以被遣送回宫。而其他内情,便不得而知了。唯有山苑里的一干人等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知道此事背后,还有一些皇后的陈年旧账被一齐翻了出来,数罪齐发才惹怒了龙颜。大家惊诧之余,都在暗里猜测,能让乾帝有了废后之心的那些陈年旧账一笔一笔都是什么? 然而,除了帝后与一位三缄其口的相国知晓内情,其他人均是望尘莫及。 自然,也有求情之人。东宫太子妃、凌侧妃,霍景柔,三位女眷一起去求过一次,然而,无论儿媳还是爱女,都被乾帝毫不客气地斥了出来。连这三人都败阵而归,就此便结结实实地垄断了其他朝臣的求情之心,无人敢再去了。 …… 厢房院内,姚暮染一直昏睡到入夜才缓缓醒转了过来。入目,是乔奉之喜忧交加的俊脸。 “染儿?你终于醒了?” “嗯。”姚暮染动了动,肩膀处马上传来一阵剧痛,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伤口甚深,稍一用力便会痛不可当。”乔奉之按住她,满眼心疼。 姚暮染尽量放松,长吁了一口气,虚弱道:“奉之,疼死我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乔奉之叹息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幸而你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可要为夫如何是好。” “我若死了,你娶了柔福公主,也是一条光明大道。”姚暮染说着,垂下眼帘,心中寻思,此次这行刺之事,不是那位公主还能是谁呢? 乔奉之握住她的手,道:“傻话,为夫说了,只要你一人。好了,为夫喂你喝药吧。你得赶快好起来抓紧补补才是。” 姚暮染身痛心惊,心情十分沮丧:“有什么好补的,只要命在就是了。” 乔奉之听了,忽然语气高深道:“傻子,你不补,孩子也得补呐。” 姚暮染愣了一下:“嗯?孩子?” 乔奉之看着她笑而不语,想看看她自己能否反应过来。果然,她的神情忽然一变,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动道:“孩子?你是说,我……我有了孩子?” 乔奉之笑着点头:“不然呢?傻子,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若不是今日御医为你诊脉治伤,还不知你要糊涂到几时。” 姚暮染一听,美眸马上亮了,似春光印染,灼灼其华。方才满心的沮丧也顷刻烟消云散,不停地问:“奉之,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乔奉之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自然是真的,你有了我们的孩子,御医医术精湛,诊得细致,说是一月过半了,算算日子,正是我们成亲后那几日有的。所以,恭喜乔夫人要做娘亲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欢喜地喃喃自语,一边将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 乔奉之眉眼舒展,道:“这下要不要好好喝药好好补补呢?” 姚暮染笑着点头:“嗯,都听你的,谁让你是孩儿他爹呢。” 两人相视一笑,乔奉之想起了一事,嘱咐道:“染儿,方才我已给了那位御医重赏,要他瞒着此事。所以,你自己也要瞒着,先别声张,知道了吗?” 第七十七章 以心为证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敢莫如今她就是一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人吗?想及此,她不由再度黯然:“奉之,你知道此次行刺我的人是谁吗?” 提起此事,乔奉之亦是满心复杂,道:“染儿,皇后收买侍卫行刺,证据确凿,已被陛下遣送回京禁足。只是,此事虽表面简单,但背后真真假假还有待考量。” “什么?是皇后?”姚暮染满心诧异,旋即又回味了他的话,惶惑道:“奉之,你的意思是,表面看上去是皇后所为,实则背后是他人构陷?” 乔奉之叹了口气:“染儿,世事难料,有时,表面看上去有动机伤你的人,实则并无伤你之心,而往往救你之人才是始作俑者。如此一说,你可明白了?” 姚暮染一听,失声道:“是宥王!不,不,是承王与宥王两人!” 乔奉之静默不语,轻轻吹着碗中的药。 姚暮染兀自沉思,越发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漆黑漩涡。原来,安稳生活终究是奢望,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的神色惶惑无助,乔奉之看之不忍,道:“染儿,别想了,来,为夫喂你喝药。待会儿绿阑就会送粥来了。填饱了肚子心情一定可以缓转。”说着,乔奉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小腹,无声的动作在提醒着她,他们还有美好的事,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 轻薄夜色渐浓,处处月影斑驳。厢房院中多处房间依旧是灯火通明,或许,今夜难眠之人较多。 紫砂瑞兽三足香炉中,缓缓吐露着袅袅檀香。 矮桌旁的红泥小炉上也咕噜咕噜地煮着香茶,茶味檀香混合,却静不下一人之心。 云策与霍景城隔桌相对,盘腿而坐,一个剑眉微锁连连饮酒,一个云淡风轻连连饮茶。 “殿下,您喝慢些,老臣倒酒都倒不迭了。”云策说着,干脆将酒壶推到了他的面前。 霍景城轻轻吹出一口酒气,欲言又止,干脆又仰头灌下一杯。 云策见状,沉不住气了,道:“殿下,老臣也知道您想问什么,但老臣虽属太子党,毕竟上面也还有陛下,所以今日之事,老臣有的能说,也有不能说的。尤其那封信上的内容,老臣决计不能告知殿下。陛下信任老臣才将那信给了老臣一人看,老臣不能转头就往出倒啊,殿下您说是这个理吗?” 霍景城搁下酒杯,再次斟满:“罢了,那信是何内容,本殿就不问了。本殿只问云相一句,本殿的母后究竟是冤,还是不冤?” 云策吹了吹盏中浮叶,胸有定见道:“今日之事,没有一人含冤。承王宥王设局中宫,不冤。中宫陈年旧账重见天日,不冤。唯一冤的,只有老臣那苦命的徒媳。” 霍景城徐徐喟叹:“是啊,皇权争斗总是这么残忍,总要牵连无辜的人。”说着,他饮下一杯,又问:“这么说,那信上所陈之辞属实?没有冤了母后?” “没有。”云策缓缓摇头。 霍景城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如何证明?一个行刺之事引出了一个畏罪自尽的拈香,一个自尽的拈香又留下了一封遗信,这一事一事本就是承宥二王所设之局!其证又有何可信?况且,时过境迁,这些陈年旧事横竖都能说,又有何证据能证明就是母后所为?” 云策听了,淡淡一笑:“殿下,陛下的心,就是最大的证据。” “此话何解?” 云策慢悠悠摇起了扇子:“殿下,陛下自个儿也说了,许多事他心里不是没有疑云,如今看了信不过是证实了而已。就像老臣那年醉酒,夜半口渴难忍,便顺手去摸床边的柜子,结果还真在上面摸到了一杯凉茶,于是端起来就饮了半杯,可饮完后躺回床上,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心想夏日蚊虫过多,那杯茶也不知放了多久,万一有蚊虫落在里面被我喝了呢?这样想着,心不甘睡不着了,于是跌跌撞撞爬起来去点灯,等屋里亮了,往那茶杯中一看,里面果然有好几只蚊虫,至于被我喝掉了几只,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先有了疑,才得了证,那么这证,便是令人深信不疑的。至于陛下,亦是如此。所以拈香的那封信,与其说是翻出了皇后的旧账,倒不如说是翻出了陛下多年的疑惑,然后一一解答。而陛下认为,这些答案是对的。至于那些答案到底是拈香亲笔,还是旁人所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此事陛下已经不愿再追查下去了,所以他毅然杀了那仅剩的三名刺客作为结案,不仅断绝了所有翻案的可能,也让不甘心之人死了翻案的心。” 霍景城听罢,淡淡道:“此事父皇心如明镜,却如此匆匆结案,不再深究,不过是想保下两个儿子罢了。” 云策再为他添茶,一边道:“殿下,老臣也想劝您一句,放弃中宫吧。中宫定数如此,已无人能救了。殿下并不细知信中内容,老臣却看了,那些事……哎,总归,陛下不会原谅,中宫大势已去。” 霍景城坐在他的对面,硬生生地喝醉,硬生生地听醉,此时酒意上头,忽地失控,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愤愤道:“本殿就不明白了!承王宥王为何要蓄力击倒中宫!他们更该对付的不是本殿吗?在本殿知道承王弃战下山狩猎时,便已预料到他们要拿乔夫人设局了!因为今年,景柔爱慕乔奉之,偏就有了这个契机与理由!而承王向来好胜,能一连三年取胜大出风头,今年却忽然弃战与女子们一起狩猎,必是有所动作!只是,本殿原以为,他们针对的会是本殿,毕竟,兄长为了妹妹杀人夺夫也是有一说的事。只是没想到,最后这个祸端竟落在了母后的头上。” 云策听罢,娓娓道来:“殿下,因为您羽翼已丰,一击难中。所以承王与宥王只能先斩羽翼而后击之。其次,老臣在看了拈香的那封信后,终于明白,原来两位王爷一直都对皇后娘娘有难解之恨。那么,此番行刺官妇之事就是个引子,用这个引子来引出皇后娘娘的旧账,数罪齐发之下一招致命。还有,行刺了乔夫人,也意在离间奉之与殿下,要知道,奉之还是老臣之徒,离间奉之等同离间老臣。再加上奉之才拒绝了公主,这时来一出杀人夺夫的戏码,真真是火上浇油啊。所以承王这一招,上除皇后这个靠山,下斩殿下之党羽,又报了私仇,实在是高招。而你我空知真相却无可奈何。” 霍景城诧异:“什么?他们两个对母后有难解之恨?” 云策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是难解之恨,几乎不共戴天。也难为两位王爷,这些年在皇后面前装乖扮顺,谁知暗地里却在磨枪挫剑。” 霍景城酒劲越发汹涌,头晕目眩起来,问道:“究竟是什么难解之恨?” 云策却不语了,又从红泥小炉上提了茶壶为他续茶,道:“饮完这杯茶,殿下回去休息吧。余下这半月,一切如常,不过,殿下要切记……”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就被院中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细听,仿佛是打斗声,还伴着女子叽叽喳喳的聒噪声,似乎动静闹的挺大。 恰在此时,一阵敲门声蓦然响起。 “进来。” 侍从进来后,就慌不迭地禀报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院中打的打,骂的骂,越来越乱了!” 霍景城皱眉:“话说清楚!谁打了谁骂了?” 侍从道:“回殿下,柔福公主喝醉了,去找承王殿下算账,然后又和承王妃吵了起来,这吵着吵着,殿下的侧妃也加了进去。最后贾大人也赶了过去,三言两语不对,又和宥王殿下动起手来。殿下,您快去管管吧。这喊打喊杀的,惹来了陛下可就不好了。” 霍景城一听,重重搁下了茶杯,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时,他想起一事,又停下来问:“云相,你方才说,要本殿切记什么?” 云策叹了口气:“哎!老臣想说请殿下切记要安抚好兄弟姐妹,别让他们在这节骨眼上闹事,谁知已经迟了!” 霍景城听完,转身出去了。一到院中,一片嘈杂。远远地,看到数道人影站在夜色里纠缠不清,还伴着女子的骂声。霍景城一边靠近一边听着,可听来听去,好像就属他的侧妃嗓门最大骂得最厉害。 霍景城心道她总算逮着机会泄愤了。早在四年前,那承王妃十六及笄之年,她的父亲原是有意将她嫁入东宫的,而他呢,但凡背后有点家世的名门闺秀都是来者不拒的,眼看两人都快谈成了,谁知却算出八字不合,他这才作罢了。后来那承王妃便嫁给了承王,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从前这一小段插曲也就被众人遗忘了。 只是没想到,他那侧妃还记恨着承王妃与他有过一段默契,这边才刚冒了点火星子,她那边就一盆热油给浇上去了。 想罢了,人也到了跟前了。就近一看,只见霍景遥正骑在贾书颜的身上挥拳,贾书颜不敢还手连连躲避。再看霍景柔,她双颊泛红,珠钗倾斜,的确是醉酒之状,她一边与承王妃吵,一边冲着地上的贾书颜喝骂:“姓贾的!你个没出息的!你翻起来打他又怎么了?你就不能男人一回?你给我还手!打啊!打得过他我就……我就跟你复婚!” 第七十八章 霍家大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一边打一边还嘴:“霍景柔你少来!你就会用嘴皮子哄男人是吗?你把乔奉之哄到手我看看!” 果然,霍景柔被此话戳到了痛处,一下子炸了,扔下承王妃不管,气势汹汹就冲着霍景遥去了。霍景遥见她前来撒泼,忽然冲她身后喊了一句:“奉之!你来啦?” 霍景柔一听,马上回头望,却正上了霍景遥的当,等她气急败坏转回头来,眼前只剩了贾书颜躺在地上,哪还有霍景遥的人影。她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正好就撒给了贾书颜,指着他就开骂,话里话外,窝囊啦,没出息啦,不是男人啦,等等。 再看这边的凌侧妃,借着维护霍景柔而公报私仇,冲着承王妃骂道:“人家承王与公主兄妹之间的事,你掺和什么?你这么护你家夫君是没见过男人吗?你要不多嫁几个得了?” 承王妃不甘示弱道:“那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掺和进来又算老几?人家公主的正嫂也没出来说话,你这侧室还叫嚣的厉害,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有,我没见过男人你见过了?见了多少?又跟了多少?” 妯娌两人骂得十分难听。 而承王霍景逍则在一旁无奈看着。其实也怪不得他,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方才管住了自己的王妃,但霍景柔喝醉了又憋着一肚子的仇气哪里肯依?所以一直追着他们闹,霍景逍干脆由着闹了,心道几时惊动了父皇,那么这出戏就更加精彩了。 院子里动静这么大,怎么可能不惊动朝臣官妇,只是任凭谁都听出来了,院子里闹事的可是霍家姊妹们,他们一个个哪还敢出来凑着看,干脆都躲在房中装不知。 这头,霍景城打量完了战场,忽地鼓起了掌。 突兀的掌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带着不可忽视的震慑力。 糟乱的气氛骤然安静,大家循声一看,只见霍景城正站在夜色里,似笑非笑地鼓着掌。 “都闹够了吗?我霍家人果然个个英勇,这场霍家大战是不是应该载入永羲二十三年的史册呢?”霍景城放下手,语气淡然地问。 一时间,无人回话。 霍景城缓缓来到了霍景柔面前停下,道:“景柔,你真是本殿的好妹妹,就该这么闹,好让父皇把你我都禁足了才好,这样我们就能与母后同甘共苦了,对不对?” 霍景柔这时才有些清醒,不知是伤心皇后之事,还是羞愧自己酒醉做了蠢事,忽地流下两行泪,狠狠瞪了霍景逍一眼后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贾书颜鼻青脸肿地跟了上去。 霍景城又来到了凌侧妃面前停下,道:“侧妃,都说男子伤人用刀,女子伤人靠嘴,此话果然是不假。你这骂人的功夫是在哪儿学的?改日也教教本殿,从此本殿若要伤人,好了,不必动刀动枪了,只一张嘴皮子就能杀遍天下无敌手了。你说是不是?” “殿下……我……”凌侧妃一扫方才的泼辣,一下子偃旗息鼓,闷不出话来了。 霍景城又道:“去太子妃那里领罚吧,好好问问太子妃,你今日错在何处,明日,再来告诉本殿。” 凌侧妃见他俊脸微沉,透出几缕肃色,她不敢撒娇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道:“是,妾身告退。” 凌侧妃一走,霍景城再也不看其他众人,转头就目不斜视地离去了,仿佛余下几人都是空气。 一场混战就这样被霍景城收了场。开场时有多么轰轰烈烈,散场时就有多么云淡风轻。 大家这才散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的仿佛方才的吵吵闹闹只是一场错觉。 这头,霍景城来到了太子妃的房间,进去后,发现凌侧妃正跪在地上听训。太子妃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行礼。 霍景城兀自坐了下来,揉着额角道:“训完了吗?训完了就让侧妃回去,本殿要在你这里休息。” 太子妃一听自然高兴,道:“训完了。好了,侧妃,回去吧,切记以后不可莽撞生事。” 凌侧妃美眸里含着委屈,看了看霍景城后,行了一礼出去走了。 太子妃倒了杯热茶递给了霍景城,问道:“殿下,您饮酒了?” “嗯。”霍景城接过热茶,却不喝,只是拿起茶盖轻轻拨着浮叶,一边道:“太子妃,方才院中那般动静,怎么不见你出去镇压?你是太子妃,往那儿一站,谁也得给你三分薄面,你却窝在房中不动,坐等事情闹大,好让本殿重重惩治侧妃?” 太子妃一听,马上急道:“殿下,您冤枉妾身了!妾身今日身子不适,让若眉煎了碗药喝了,谁知喝完人就犯迷,一直睡到方才侧妃敲门时妾身才醒来的。” “是吗?”霍景城说完,饮了口茶,然后搁下茶盏上了床榻,闭目不动。 太子妃见状,轻轻为他脱去靴子,一边道:“殿下,妾身知道您心烦,妾身恨不能替您分担,又怎会为了和侧妃的一点小恩怨而不顾大局呢?这事情万一闹到了父皇那里,首当其冲受责的还不是柔妹吗?妾身若知道此事,就是绑也要把柔妹和侧妃绑回来的。我们都十年夫妻了,您却如此冤枉妾身……” 说着,她坐在床榻边的地上抹起了眼泪,恍惚间想起了今日的皇后,她与君三十一载的夫妻情分了,一朝却说断就断,何其哀也。而眼前的他,将来也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不知他们的将来又是何等模样呢?会尝这兰因絮果之哀吗? 霍景城听到她哭,这才轻轻睁开眼侧头看她,温声道:“好了,是本殿不是。你既知本殿心烦,便多加体谅吧。上来。” 太子妃这才抹去了眼泪,上了床榻睡在他的身侧。霍景城伸臂让她枕着,一边道:“明日,你带些补品去乔奉之的房间看看他的夫人,就你一人去。” 太子妃道:“好。妾身瞧那乔夫人是个明理人,必不会多说什么从而坏了殿下与乔大人的和气。” “不会的,此番孰是孰非,乔奉之心如明镜,要你去看望乔夫人,是做给旁人看的。” “好,妾身明白。” …… 昏暗的房间中,姚暮染喝过药后辗转入睡了。 霍景遥却留在他们的房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窗前久久看着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乔奉之来到他的身侧,与他一同看着窗外夜色,淡淡道:“殿下,院中已静,您可以离去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霍景遥却不似以往那般奔放活泼,而是沉静,浅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清秀的脸上,在眉眼间晕染出了一丝萧索孤凉。 他终于犹豫开口:“奉之,我……” 乔奉之打断他:“殿下,您可以离去了。” 霍景遥见他眉眼间清冷疏离,心道他终究是个聪明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逃不过他的眼。那么,有些东西,应该已经无声溃散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奉之,陪我出去喝酒!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去麦田里彻夜长谈!” 乔奉之听了,仍是淡漠:“殿下恕罪,臣不能陪同。内人遇刺,险些丧命,如今伤重,着实可怜。臣要照顾内人,所以,恭送宥王殿下。” 说着,他抬手作礼。 霍景遥见他这般,眼里迅速划过了一抹痛色。他忽然生出猛力,将他推在墙上牢牢禁锢。 “殿下!”乔奉之惊愕开口,可下一刻,一双温热浅香地唇忽然就印在了他的唇上。乔奉之猛地睁大眼,近在咫尺的,是霍景遥略带了忧郁的眼。乔奉之震惊了,正要全力反抗时,那双唇却已及时离开,辗转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道:“跟我走不走?还是留在这里吵醒暮染?” “殿下!你简直荒唐至极!”乔奉之看看床榻上的姚暮染,从唇齿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霍景遥却无声一笑:“荒唐?更荒唐的应该是你才对。究竟是你太敏感,还是你也喜欢我?我只是亲了你一下,你就有了反应,我都感觉到了。” 乔奉之听了,耳根发烫,却淡淡道:“这不怪我,只怪房间太昏暗,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是我的夫人。若是点亮了灯,让我看着你这张脸,我只怕自己会作呕。” 谁知话音才落,霍景遥忽然又凑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唇,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抚向了他身下的敏感,不是很温柔地揉了一把。 乔奉之再次震惊,狠狠推开了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骂道:“滚!” 霍景遥却浑不在意,而是缓缓靠近,低低浅笑:“奉之,尺寸不小啊。这可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呢。” 说罢,他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毫无留恋地离开他,然后若无其事打开房门走入了夜色里。 乔奉之渐渐定神,抬手狠狠擦拭双唇。 昏暗里,姚暮染紧闭的眼角忽然落下了一颗泪,缓缓滑下,消失于鬓发里。 …… 翌日早膳过后,太子妃便带着各样补品来到了姚暮染的房间。一番客套后,乔奉之回避了,留她们两个女子说话。 太子妃在她床榻边坐了下来,关怀道:“乔夫人,你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姚暮染靠在软垫上,浅笑应答:“多谢娘娘关怀,妾身已无大碍,就是一股子疼劲儿罢了,受着就是。” 第七十九章 将计就计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哎。”太子妃叹息一声,轻轻拉起了她的手,苦口婆心道:“此番的确是让你遭罪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事已经出了,乔夫人就好好养身子吧,别想那么多了,许多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想通的,逢人对事,看一面听一面还要留上一面,对吗?” 姚暮染听得了然,道:“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皇后娘娘因为妾身吃了冤屈,所以于心不安。” 太子妃一听,眼底划过了一抹欣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能这样想,本妃实在感动。原以为只有我们自家的相信母后冤屈,没想到乔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如此的话,今后我们便要走得更近才是,你说是吗?” “自然是了,在公,家夫得殿下赏识,在私,妾身又得娘娘照拂,实在是幸事,妾身珍惜都来不及呢。妾身谢娘娘关心探望。”姚暮染道。 “好,好。”太子妃欣慰地连连说好,旋即又道:“对了,父皇那边体恤你有伤在身,所以恩准你提前回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姚暮染听罢,心道乾帝许她回去自有他的用意和道理,于是欣然道:“妾身也正有此意,多谢陛下恩典了。” 太子妃道:“只是,你还带着伤,要回去的话得一天的奔波……” 姚暮染道:“无妨,在这儿也是躺着,在马车上也是躺着,坚持一日就好了。” 太子妃点点头:“好吧,本妃安排马车,明日一早送你回去。” 姚暮染道:“是,妾身多谢娘娘。” 送走了太子妃,乔奉之回来了。他坐在床榻边拥她入怀,姚暮染靠在他的胸膛里,道:“夫君,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奉之听了,轻轻抚着她的小腹:“还有什么好消息能比这个好消息更让为夫高兴呢?” 姚暮染覆上他的手背,道:“夫君,陛下已经恩准我可以提前回去了。” 乔奉之听了一愣,意外道:“回去?” “嗯。”姚暮染点点头:“我在这里实在别扭,好想回我们的家,我想铁骨了,也想福全了,我就先回去了,夫君再留半个月也就可以回来了。” 乔奉之想了想,道:“好吧,为夫这便去请示陛下,陪你一块儿回去。” 姚暮染却摇了摇头:“不要,你是臣子,当以身作则,不该为了家中琐事坏了亲耕的规矩,也别做这个先例引起其他人的闲话,知道了吗?” 乔奉之不愿意,道:“染儿,你也别回了,留下来陪我,半月后我们一起回去。” 姚暮染劝道:“傻夫君,我回去有什么不好?这里人多事杂,指不定还有什么动静,我还不如早点离开这虎狼之地,回家去清净地养伤养胎。况且,陛下许我先回去自有他的用意,明白了吗?” 乔奉之一听,还真有几分在理,于是道:“夫人还真是聪明呢,那么为夫只有依你了。往后余生,还望聪明的夫人多多指教我这个傻夫君呢。” 姚暮染轻声笑了起来:“往后余生,还望傻夫君多多保护我这个聪明的夫人呢。”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 翌日清晨,姚暮染要出发回去了。虽肩膀带着伤,疼得厉害,可腿脚到底是活动自如的。绿阑与乔奉之将她扶上马车,车轮滚滚,在乔奉之的目视下渐行渐远了。 马车摇摇,很快驶出了临天山苑。路两旁碧树重重,所过之处青翠秀丽。 待走出一截后,绿阑压低声音道:“夫人,这些日子奴婢亲近承王,已有所获。” “什么?”姚暮染实在没想到,无奈之计还真有收获。当日,她听了绿阑的话,便相信承王不是无故撩拨绿阑,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绿阑小心与他周旋,探探他到底想做什么。结果这一计还真成功了。 绿阑轻声道:“夫人,那承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几次都有意无意问起太子殿下与您之间的事。奴婢都谨慎应对了,没有留下任何话柄。” 姚暮染诧异:“他问这个做什么?我与太子殿下之间又能有什么事?” 绿阑也纳闷道:“夫人,承王向来都是这般莫测,无人能窥得他的想法,谁知他在打什么算盘。” 姚暮染不语,沉思了一会儿心中已经隐约有数,淡淡道:“人心再莫测,也有迹可循。深究此事,就不得不提宥王了。他爱慕奉之,倒曾有意无意在奉之面前暗示过我和太子殿下之间有暧昧。而他又和承王那般要好,想必承王也从他那儿耳闻了几句。加之大军从北越南归时,途中之事已人尽皆知。或许这位大名鼎鼎的承王便想在我和太子殿下之间作文章,以此中伤太子殿下,同时离间殿下与奉之吧。” 原以为是一份静好生活,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卷入了汹汹暗流之中。姚暮染郁郁叹息一声:“不过,这也不足为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与殿下素日根本毫无往来,无凭无据不是靠谁的空口白牙就可以诬蔑的。所以他这一手算盘势必是要打空了。” 说罢,她拉起了绿阑的手,问道:“绿阑,这些日子,你……没被他轻薄吧?” 绿阑听了,“噗嗤”一声笑了,道:“没有。他又不是真心看上了奴婢,就只是想套话而已,哪里能真的轻薄奴婢,他也怕奴婢赖上他弄得他骑虎难下呢。所以我们约见过几次他也就是送奴婢一些礼物,周旋过几次后他见套不出什么话,干脆都不理奴婢了。” 姚暮染听罢,也被她有趣的话音逗笑了,笑完才认真道:“绿阑,对不起,此番我派遣你这样的差事,实在是……实在是我可恶。只是你我本就一体,我们明知他要打什么主意,若不早点弄清楚的话,他日我出了问题你也无法置身事外。况且,我就是认定他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才这样决定的。绿阑,以后再也不会了。” 绿阑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您别这么说,奴婢才不怪您。我们主仆一条心,您出计,奴婢出力,管它牛鬼蛇神,通通消灭!奴婢与夫人一定会安然走下去的。” 姚暮染一听,心情霎时好转,豁然开朗了,笑道:“绿阑,我遇见你是我的福气。我的眼光也好,绿阑人更好。” 绿阑见她终于开怀,于是趁热打铁玩笑起来:“夫人,那如果那承王真的轻薄了奴婢呢?” 姚暮染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那就更好啦。人家可是堂堂王爷呢,你跟了人家从此嫁入天家,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多好?” 绿阑一听,佯装嗔怒:“夫人!” 姚暮染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是你先要与我玩笑的。” 绿阑这才依了,道:“奴婢才不羡慕天家的女人,整日勾心斗角抢夫君,累都累死了,奴婢也不是那块料,这辈子就只管赖在夫人身边了,吃得好住的好,钱也拿得多人还自由,多舒坦呢!” 姚暮染欣慰道:“绿阑,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就好。早在北越时我就说过,你若愿意跟我,我会拿你当妹妹一般看待……” 绿阑调皮地打断了她的话:“奴婢对天发誓,夫人做到了!” “你呀!”姚暮染又去刮她的鼻子,绿阑躲了过去,两人笑声不断。 一路走到傍晚,总算是进城了。马车停在了合欢巷里,绿阑刚扶着姚暮染下来,就听铁骨叫了起来。 这声音在此刻听来,实在亲切。绿阑隔着门就开始喊:“铁骨!铁骨?” 铁骨安静了一下,旋即更欢快地叫了起来,直叫得福全在院子里骂起它来,才算是安静了。 福全打开门一看,惊喜道:“夫人?绿阑?你们怎么回来了?” “先扶夫人进去再说吧,夫人肩上还有伤呢。”绿阑道。 福全一听,连忙扶她:“夫人,您怎么受伤了?这伤怎么回事?还有,公子呢?” 几人一起进了院子,一边你一问我一答地说话。 一进去,姚暮染与绿阑就齐齐扑向了铁骨,两人蹲下来对着铁骨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的揉,直揉得铁骨尾巴摇得停不下来,姚暮染这才笑着收手:“绿阑,到躺椅上躺一会儿吧,难得回家了,不想闷在房中,咱们和福全在院中聊聊。” 福全举着灯杆在屋檐下挨个点灯笼,一边道:“是是,绿阑,你先扶着夫人坐,我这便上街买些卤货熟食,咱们在院中喝几杯,恭喜夫人回家。” 绿阑却笑道:“谁要跟你喝酒了?夫人现在可喝不成酒呢。” 福全一愣,看向姚暮染,恍然大悟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夫人肩上有伤,哪里能喝酒。” 绿阑这才神秘笑道:“福全,不是伤的事,而是咱们夫人啊,有孕了!” “啊?”福全再愣,旋即脸上就笑出了一朵花:“真的吗?咱们夫人有孕了?咱家公子喜当爹了?” 绿阑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不过,此事乔公子不欲声张,你可闭紧了嘴巴,知道吗?” 福全笑着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明白。福全恭喜夫人了!前些日子的药算是没白喝!” 姚暮染点头:“是啊,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盼来了。” 福全点完了灯笼,烛光下他的脸满是喜色:“夫人,您回来的晚,一定还没吃晚饭。眼下又过了厨娘造饭的时间,您想吃什么福全这就上街去买!” 第八十章 新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一下子来了胃口,道:“就去买牛家卤货吧,你们两个买点荤的吃,我吃素的,记得卤藕和蘑菇多来一些,对了,别忘了还有他们家特色的卤汤面,我那一碗可别放卤肉。” “是,夫人,知道,知道。我这便去。”福全说着,兴高采烈上街去了。 绿阑纳闷道:“夫人,您这个习惯还真是怪呢,好歹见不得肉,可熬成了汤又能接受。您这习惯是从小就有的吗?” 姚暮染眼底晦暗了一瞬,北越最冷的那个寒冬里,姐姐的肉是她人生中最后一顿荤。 “是啊,我这习惯自小就有,改不了了,你可别嫌我毛病多啊。”姚暮染道。 绿阑笑道:“怎么会,人啊,谁没个毛病呢。” 一院明灯,温馨可亲。春风如兰,沁人心脾。两人聊了一会儿,福全就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回来了。 三人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吃吃聊聊,十分惬意。 姚暮染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福全,我方才下马车时,听到咱们对面的院子里有声音,是新住了人吗?” 福全道:“是啊夫人,昨日才搬来的,咱们对门儿的邻居正是刚从北越奉召而来的宣王夏侯烽一家呢。” 姚暮染听了意外:“堂堂宣王,怎么也住院子而不是府邸?” 福全道:“夫人,因为重新分封之事,宣王已经惹怒了龙颜,因此失去了封地。此次奉召入京,只等陛下回銮后觐见,到时,怕是宣王这个名位也保不住了,人家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此还大张旗鼓做什么,自然也求个低调了。” 姚暮染听得赞同:“原来如此。” 几人吃饱喝足又聊了一会儿,夜渐渐暗沉了。姚暮染轻轻抚上了肩膀,道:“入夜气潮,肩膀又疼了起来,绿阑,你去煎药吧,喝过药我便睡了。” 一夜安稳无梦。 翌日早膳过后,家里便来了一位贵客。正是对门的新邻居,宣王妃。她看上去四十过的样子,面相亲和温善,举止间端庄优雅,谦和知礼。她特地带着礼物来登门拜访。 福全领着她进了院中,一边道:“夫人,是宣王妃驾临了。” 姚暮染连忙去迎:“宣王妃来了?是妾身有失远迎了,王妃里面请。” 宣王妃温婉笑道:“乔夫人客气了,本妃惭愧。今日听说乔夫人回来了,所以本妃特地前来拜访。邻里之间自该亲和,还望乔夫人不嫌打扰。” 姚暮染对这位宣王妃见之亲切,连忙笑让:“王妃言重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同住一巷,又是对门,自然要彼此亲近走动了。王妃快请坐。” “乔夫人,这是本妃的一点薄礼,还望乔夫人不嫌弃。”宣王妃命侍婢呈上了礼物。 姚暮染道:“王妃言重了,妾身多谢您的心意。您如此客气,妾身受之惭愧,原该是妾身先拜访您的,无奈身子不济,没有及时拜访,还望王妃莫要多心才是。” 两人在厅房里坐了下来。绿阑烹了一壶龙井,又上了瓜果点心。 宣王妃微笑着打量了一圈,道:“听闻乔大人颇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赏识,想不到为人也这般低调朴素,令人敬佩。” 姚暮染听了,问道:“王妃,恕我直言,你们既然已知家夫身份,想必家夫当初在北越时的诸多事宜也应该有所知晓,为何还……”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到,宣王妃听得了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乔大人当初虽胁迫杜琰归降,给了北越最后一击,葬了夏侯江山。可追根究底,还是家夫宣王先挑了头归降的,如此,还能再怪旁人吗?” 姚暮染霎时想起来了。是啊,当初那宣王与云策做了交易,他为了从云策手中换回丢失多年的儿子,最后答应招揽王侯归降。从那时起,北越的覆灭,他就已失去了怨怪任何人的资格。 “原来如此,那么妾身与家夫尽可安心了。”姚暮染说着,亲自为她续了香茶。 宣王妃见状,唇角漫上了一丝苦笑:“蒙乔夫人礼待,本妃实在感动。想必乔夫人也是知道我们家情况的,此次千里迢迢来到南乾,人生地不熟的,前路又未可知,昨日拜访了几家邻居,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后,都态度疏离,不敢亲近。唯有乔夫人以礼相待,总算是一份安慰。” 姚暮染听得了然,夏侯烽触怒龙颜被夺封地,如今又奉召入乾,的确是个容易引起敏感猜测的人物。那么,她是四品官妇,亲近了他们家,会为乔奉之带来什么影响吗? 宣王妃见她不说话,道:“乔夫人不必多虑,你我只是妇人,因着做了邻居才走的近了些,女人之间的家长里短关乎不到其他。” 姚暮染一听,心中暗赞她是个会意的人,于是道:“王妃说的是。待妾身伤好些后再登门拜访您。” 宣王妃笑道:“乔夫人愿意相交就好。往日诸事已经过去,如今我们住着对门,想来他日家夫与乔大人也会是朝中同僚,日后还望乔大人与乔夫人多多关照。” 姚暮染见她总算一针见血道明了来意,心里有所思。或许,宣王也知道自身处境不妙,干脆让妇人出面笼络笼络关系,就算得不到乔奉之在朝中的关照,起码也能让乔奉之不针对他。 想着,姚暮染道:“王妃说的是,自然是该彼此关照的。” 宣王妃眼里划过了一抹欣慰之色。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宣王妃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宣王妃,姚暮染又躺回了床榻上,心道如今怎么搬来了这样的邻居?明面上说是彼此关照,邻里亲和。可暗地里能不能相交还是问题。姚暮染想了一会,心道罢了,一切等乔奉之回来后再从长计议吧。 …… 临天山苑。 夜色初降,乔奉之抱着软枕与铺盖溜出了房间,一跃跳上了屋顶,铺下铺盖后躺了上去,准备在屋顶上清清净净地睡一晚。因为姚暮染走的第一晚,霍景遥便赖在他的房间始终不肯离去,最后赖着赖着又挤上了他的床榻,逼得他不得不打了地铺过夜。谁知迷迷糊糊睡到今早,一睁眼发现霍景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挤上了他的地铺,正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 有了这荒唐而又可怕的一晚,于是今晚,他干脆趁天还没黑透霍景遥也还没有追来,索性早早溜上屋顶。这下子就算他翻遍院子也决计找不到他。 刚躺下不久,屋檐下果然有了脚步声。乔奉之松了口气,幸而他早一步出来了,不然就要被那霍景遥堵在房间了。 乔奉之噤声,如做贼似的,大气也不敢出。 谁知屋檐下忽然传来了两人偷偷摸摸的说话声,两人似乎正从屋檐下经过,一边走一边说着。 “你马上回去办事,记着,地址是合欢巷右排第三家,务必趁夜行事,一个活口也别留!” “是,小人这便快马加鞭回去办事!” 这两道声音被刻意压低,却还是被屋顶上的乔奉之听了个清清楚楚,霎时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合欢巷右排第三家!不是他家还是谁家? 乔奉之猛地掀开被子,迅速从屋檐上跳了下去,想现场抓个现行。 落地后,果然见两道人影已经渐行渐远。乔奉之连忙去追,气势汹汹挡在了那二人的前面。 “是你?”乔奉之看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那人竟然是——杜琰?! 杜琰见他如此气势,问道:“乔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少明知故问!你方才在派遣他什么事?”乔奉之指着他身侧的随从怒问。 杜琰听罢,二话不说忽然就提力奔逃起来,乔奉之眼中一凛,连忙紧追而上。 两人一前一后,飞檐走壁,在夜色里穿梭。离开了厢房院,最后一路追到了狩猎的林子里,杜琰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在森暗的林子里相对而立。 杜琰冷笑道:“乔奉之,没想到我连这么点诡计都被你发现了,真是天不助我啊。” 乔奉之怒问:“杜琰!你也是有妻儿的人,我们男儿之争何苦连累家眷?就算你一直记恨着我,有什么也冲我来!休要伤我夫人!” 杜琰气定神闲道:“想不到你乔奉之还是个情种呐?不错,我是一直记恨着你!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只能与你表面和气。但我总会让你尝到一点苦头!那么就先从你的夫人下手好了。还有,我可不管什么男儿之争不累家眷,谁的夫人谁保护,你若不服,也可以去暗算我的夫人。” “无耻之徒!我乔奉之羞与你为伍。”乔奉之说着,出手向他袭去。 杜琰第一回见他出手带了杀气,连忙出招应对,两人在林中缠斗了一会儿,眼见杜琰就要落了下风时,他却忽然笑了起来:“乔奉之啊乔奉之!可惜,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乔奉之怒问。 杜琰一边接招一边道:“可惜啊,就算你识破了我的诡计又如何?你也不想想,我为何见了你就跑。” 乔奉之一听,如当头棒喝,当即收了招势,咬牙切齿道:“调虎离山?!” 糟了!他只顾着追杜琰,却忽略了他的随从,想必此刻,那随从已经动身出发了! 第八十一章 深夜惨景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琰!我夫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跟你势如水火绝不两存!”丢下这句话,乔奉之折身就迅速往回返。 眼下刻不容缓,乔奉之没有禀报乾帝,骑上一匹马就狂奔着出了临天山苑。 月华照路,骏马疾驰如风,乔奉之心如油煎,一次次挥鞭催马,一双俊眸里满是焦虑。只是马速再快,要抵达家中也得是后半夜了,眼下千盼万盼,只盼能在杜琰派遣的杀手之前赶到!只恐迟了,只恐迟了…… …… “啊——”漆黑深沉的暗夜里,陡然响起了一声惊恐万状的惨叫声。 姚暮染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躲闪之际,忽地重重摔下了床,这一刻,小腹深处似乎坠了一下。 “绿阑!绿阑!福全!”姚暮染顾不得各个地方的痛,坐在地上哭着喊了起来,声声凄厉。 直到福全与绿阑匆匆赶来,灯烛被点亮的一刹那,眼前的情景令人震惊失魂。 “啊——”绿阑看清后亦是一声尖叫。 福全则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这……怎么会这样……” 只见姚暮染的檀木雕花大床上,一只被剁下来的狗头就放在她的枕边,狗嘴张着,猩红的舌头漏出来一截,拖拉在枕头上。再往下看,是一块又一块被肢解的狗尸,血肉模糊,腥味阵阵…… “啊!是铁骨!”姚暮染从惊恐到痛心,一下子奔溃了,抱着头痛哭起来。 绿阑回过神,连忙颤着手去扶她,只是人还没扶起来,绿阑再次惊乍了一声:“夫……夫人!血!这血……” 几人低头一看,只见她雪白的寝裤上竟然渗出了点点血迹。 姚暮染一下子愣住,忘了呼吸。 “福全!快上街去找大夫呀!夫人见红了!”绿阑反应快,马上惊声吩咐。 姚暮染懵懵回神,连忙跟着道:“对!快!快找大夫!孩子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福全吓得脸色煞白,二话不说就拔腿往外跑了。 “夫人,奴婢先扶您到奴婢的房间吧,等福全回来了,把床上那……那收拾了再说。”绿阑再次扶她,姚暮染用双手紧紧护住肚子,慢慢站了起来。只是这一站,她顿时心寒如饮冰。 就在她站起的那一瞬间,身下猛地扑出了一股热流,并且越来越多了…… “不——孩子!”姚暮染悲喊一声,就地又坐了下去,抱着肚子只哭不动了。 绿阑没见过她哭,这一见,也不由眼泪簌簌,拉着哭腔劝慰了一番后,却见她双唇一白,无力栽了过去。 …… 幽幽梦回,她本睡得安稳,却在翻身之际不小心弄疼了肩膀,于是迷迷糊糊半睁了眼,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狗头狗尸,她倏然吓醒,本能往后一躲,重重摔下了床。 “啊——”姚暮染尖叫着醒来,天色已亮。 眼前,是乔奉之布满了血丝的眼。 她怔怔看他许久,终于再次痛放悲声,拉着他边哭边问:“奉之,孩子,孩子呢?孩子好吗?” 乔奉之抱紧她,一滴泪缓缓落下,他声音暗沉道:“染儿,你听着,这个孩子注定与我们无缘,即便今日能留下,兴许他日还要以别的方式离去,所以,你别想了,我们一定会再有孩子的。” 姚暮染一听,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伤心灼肠,她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奉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我就是这么没用,你休了我吧……” 乔奉之双眼赤红道:“傻话。是为夫对不起你才是,是为夫没有保护好你,一切都是为夫的错。染儿,我的染儿,让你受苦了……”说着,他的眼里划过了一道深深恨意,终究是迟了一步…… 姚暮染泣道:“夫君,我对不起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为你生个孩子……两年!就两年,如果我还是没有孩子,我就……” 乔奉之忽地低头用嘴堵住了她的唇,然后才道:“别说傻话,纵是你这一生无子,为夫也绝不弃你。” 姚暮染却越发伤心:“可是,我若没有孩子,又怎能心安理得在你身边赖一辈子,又怎忍心让你这一生无缘做一个父亲……” 乔奉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语气轻缓道:“或许,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又有孩子了,也许再过一年,又有第二个了,到时我们操心都操心不过来呢。” “夫君,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只要你早日忘了今日种种,好好养身子,调心情,别在月子里落下顽疾,到时你想生几个就有几个。” 姚暮染泪如雨下:“夫君,到底是谁要这样对我……我好恨啊……” 乔奉之默不作答,只静静搂着她。 姚暮染也不再追问,哀哀道:“夫君,你真的不怪我吗?” 乔奉之道:“傻子,为夫只怪自己没用,让你连番受伤,为夫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两人相拥同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许久,姚暮染浓悲的心情总算有所缓和。 乔奉之轻轻将她放平,姚暮染无力地转头去看身侧,那里已经焕然一新,再也不见夜里那般可怖的情景。姚暮染却久久盯着,痛完了孩子又开始痛铁骨,喃喃道:“铁骨,铁骨好惨……” 说着,才干的泪又流下来了。 乔奉之叹息一声,安慰道:“铁骨虽然惨,但活着时是一刀致命的,它没有感受到那些痛苦。染儿,别再想了,你若喜欢,为夫再买一条狼狗回来,名字依旧叫铁骨。” 姚暮染满心哀莫,点了点头不说话了。没一会儿,累极睡去了。 …… 乔奉之离开房间,在院中坐了下来。 福全与绿阑跪在地上,两人神色间皆是愧悔难受。 乔奉之阴沉着脸,问道:“铁骨被弄成那个样子放在了夫人的床上,你们两人谁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福全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公子,是福全大意!让公子与夫人遭了此劫,福全……福全该死!” 绿阑也垂泪道:“公子,夜里确实什么动静也没有。奴婢昨晚也检查过夫人的房门,发现那门栓是被人从外透过门缝一点一点褪开的。那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了这一连串的恶行,必不得好死!若让奴婢知道是谁,奴婢要生吞了他!” 乔奉之静默许久,才叹息道:“罢了,罢了。贼有心主无意,也怨不得你们。今后我若不在,晚上绿阑你就与夫人同睡!”说罢,乔奉之又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我会一直在,再也不会有不在的时候了。” 他的眼渐渐湿润了,干脆闭了眼,喃喃道:“可惜,可惜了我和染儿这一子……” 福全见他如此悲悯,心中恨火窜起,语气坚决道:“公子,此番这个贼人您心里有数吗?您直管吩咐,福全就是不要这条烂命也要给您和夫人出一口恶气!” 乔奉之却缓缓摇了摇头:“不用,此人,我要亲自出马。”说罢,袖中大手骤然攥紧成拳,捏得咯咯直响。 …… 接下来,姚暮染在主仆几人倍增的关心下坐起了月。乔奉之几乎寸步不离,晚上也要和她同榻而眠。 姚暮染劝他另睡,称女子月中晦气,男子不宜沾染,可乔奉之浑不在意,依旧陪着她,有时晚上还给她絮絮叨叨的讲故事,有时讲着讲着自己都累极睡着了。 姚暮染惊惧哀痛的心情就这样在他一点一滴的关怀中渐渐缓和了。 这一日清早,姚暮染躺在床榻上哀哀发呆,这时,一阵浓郁的鸡汤味儿忽然传进了鼻子,而且还是北地的口味,闻起来实在亲切诱人。 宣王妃亲自端着一盅鸡汤进来了,见到姚暮染后,眼里划过了一抹悯色,叹息道:“乔夫人别动,快快躺好,月子里可要好好养着。” “王妃,您怎么来了?”姚暮染问道。 宣王妃将鸡汤放在了床边矮柜上,一边道:“我们住的近,我无意间就听到了你们院中的事,这才知道你小产了,于是特地炖了北地口味的人参鸡汤给你送来,再凉一凉就可以喝了。” “奴婢打开盖子让晾晾。”绿阑说着,打开了盖子,特意往里面看了看,见里面无肉只是汤,她心里松了口气。 姚暮染看了看那鸡汤,道:“王妃有心了,多谢王妃关心。这鸡汤确实香,闻之亲切,就跟我母亲炖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幼时家里过年杀鸡,母亲炖上一锅,一年就尝那么一回,想不到如今,竟能在王妃这里一尝当年之味,真好。” 宣王妃亲和道:“那我还真是蒙对了。来,绿阑,扶乔夫人靠着,我来喂她喝汤。” 姚暮染缓缓坐起后,连忙道:“王妃,不敢劳烦,您亲自熬了鸡汤送来已是辛劳,妾身怎能再让您费心呢?” 宣王妃端起鸡汤,道:“哪里费心了?举手之劳而已,顺便再跟你聊上几句解闷罢了。” “多谢王妃关怀。”汤匙送到了唇边,姚暮染就着她的手饮下了一勺,霎时清香四溢,亲切熟悉之感满心扑来。姚暮染忽然落下了一颗泪。从前在北越皇宫活得那般艰难,她都没有流过泪,可如今这个月子,却让她脆弱至此…… 第八十二章 失子真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宣王妃见状,苦口婆心道:“傻孩子,哭什么。这人啊,在俗世走上一遭,哪能没有个三灾六难呢。你这比起我来就好受多了。记得我年轻那会儿,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北越京中的娘家,结果却造成了一生的噩梦,将儿子丢在了街上。” 说到这里,宣王妃叹了口气,眼里带着时过境迁后的遗憾:“世事就是这样,造下你遇事,怎样都是躲不掉的。” “王妃,那后来呢?”姚暮染问。 宣王妃又喂过去一勺热腾腾地鸡汤,一边道:“后来北越先帝知道皇孙丢了,派兵在京中大肆翻找,却终究无果。那个孩子是宣王爷的长子加嫡子,丢了之后宣王爷怪了我半辈子,他半辈子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当年我痛失爱子,又被夫君怨怪,还曾寻死一次,你说,当年的我又是何等痛苦?最后还不是熬过来了?直到去年,那智者云策襄助太子殿下北伐,他送信给我们,说只要宣王爷带头归降,便会送回我们失散的儿子。我们大喜过望,为了失散的儿子,宣王爷毅然放弃了夏侯江山,带头归降。就这样,儿子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你说这是不是天无绝人之路?” 姚暮染听得感慨连连,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峰回路转,总算了结了多年的遗憾与心痛。” 宣王妃道:“所以啊,有些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你还这般青春年少,又夫妻恩爱,何愁没有孩子?只要早日疏散心结,养好身子,还怕不会多子多福吗?” 姚暮染听完她一席话,心境已是拨云见日,释然道:“王妃,谢谢您以自身之痛来宽解妾身,妾身听完您一席话,心情着实是好受多了。” 宣王妃欣慰笑了:“好孩子,这就对了。你坐月期间,若想吃什么北地口味的东西,直管让绿阑来对门知会我,我的厨艺绝不让你失望。” 姚暮染心中温暖,道:“多谢王妃。不知为何,妾身见到您就仿佛看到了母亲一样。” 宣王妃一听此话,眼里都湿润了几分,笑着拉起她的手,道:“好孩子,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幸事了。” 两人又亲热的聊了几句,宣王妃知她小月不宜久坐,于是起身告辞:“我回去了,你快躺下来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姚暮染笑着点头,命绿阑亲自送她。 到了院中后,乔奉之起身向她作礼:“多谢宣王妃对内人的关怀。” 宣王妃一双眼深深盯着乔奉之,语气亲和道:“乔大人别客气,本妃也是过来人,劝解劝解几句,乔夫人心结也疏散的快。” “多谢宣王妃。” 宣王妃又道:“乔大人,宣王爷耳闻乔大人心怀大义,有勇有谋,宣王爷十分钦佩,来到南乾后一直都想找机会与乔大人把酒长谈一番,不知乔大人是否愿意赏脸?” 乔奉之听了一愣,旋即道:“蒙宣王爷抬举,奉之自当欣然以赴。” “好,好。那本妃先告辞了,待宣王爷办好酒席,再前来请乔大人。”宣王妃笑意深深,这才慢慢离去。 翌日晌午,乔奉之依约去对门赴宴,还带了许多回礼登门。这一趟拜访,两家显然已是亲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宣王妃时不时就会来陪姚暮染说话解闷,且回回都不空手,不是鸡汤就是燕窝,再不就是清香四溢的荷包蛋汤。而宣王则隔三差五就会请乔奉之对弈几局,或是饮酒畅谈。 姚暮染听绿阑说,宣王生得威仪赫赫,身形高大挺直,贵气中又隐着霸气,沉稳中自带威慑,并不多笑,颇有铮铮男儿之风。绿阑还说,宣王只有见了乔奉之时,唇角才会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否则她都要以为,这个人物不会笑呢。 …… 临天山苑中,乔奉之无诏回城,乾帝在得知他的夫人被害小产后,此等小事也就不提了。众人也都理所当然知道了乔夫人小产之事。 一转眼,半月已过,八月十五时,圣驾回銮了。 宣王在早朝时入宫觐见,与乔奉之一道上了金銮大殿。 乾帝称宣王才干卓绝,乃逸群之才,不忍远放于封地埋没人才,于是赐封他为正三品的督察院御史。乾帝此举看似是赏,实则是贬,绵里藏针般褫夺了宣王这个名位,自此,世上再无宣王这个称号了。 下朝后,百官陆续散去。云策与乔奉之并肩走下台阶,一边道:“奉之,听闻你近些日子和夏侯大人走的颇近?” 乔奉之轻轻点头:“是,好巧不巧他就做了我的对门邻居,起初我也是拂不得面子才应邀一见,只是这一见,发现夏侯大人却是个有风骨的人,令人钦佩。” 云策摇着羽扇:“奉之啊,听为师一句劝,离他远些。” 乔奉之垂眸不语了。 云策叹息了一声,道:“暮染小产之事可有什么线索?此事可真是恶劣,竟然半夜溜进家中,惨杀了狗并将狗尸放在了暮染的床上,不为取命只为吓唬,此人究竟意在何为呢?” …… 杜府中,假山碧湖,长廊蜿蜒,好一派山水华庭之景。 乔奉之等在迎客厅中慢慢饮茶,不一会儿,杜琰进来了。 “呦!乔大人大驾光临了?”杜琰故作意外,坐下来后看了看他,道:“怎么?今日不对我动刀动枪了?我原以为你恨不得拆了我的骨呢。” 乔奉之瞪他一眼,道:“休要玩笑。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联合随从做戏,引我回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杜琰端起茶盏,淡淡笑道:“还真不愧是云相的高徒,这么快就想通了?” 乔奉之道:“起初我还真以为是你干的,只是这些日子乱中生静已经想通了。你若真要干这败坏的勾当,怕是恨不能隐秘再隐秘呢,又怎会偏从我房前经过的时候嘱咐随从呢?况且,你嘱咐给随从的,可是不留一个活口,而我的夫人只是受惊小产,所以此事不是你做的。但你也绝对知道是谁干的,你不跟我明说,而是做戏骗我回家保护夫人,可见背后真凶你供不得,对吗?” 杜琰听得心服口服,道:“乔奉之,你也别问我了,许多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说得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 乔奉之搁下茶盏起身:“好,明白了,告辞。” “等等。”杜琰叫住了他。 乔奉之回头:“何事?” 杜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乔奉之道:“此事是柔福公主做的。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得知了公主要对我夫人下手,但你不供出她,是为了不想在殿下和我之间搁为难,而我自己若想到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只想做好自己就够了。” 杜琰听罢,唇角勾笑:“乔奉之,这可是第一回,我心里有了跟你做知己的想法。好了,慢走不送。” 乔奉之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杜琰,道:“杜琰,此事,多谢。虽然我没有救下孩子,但你的心是善意的,所以,多谢。告辞。” 杜琰看着他渐行渐远,眼里渐渐露出了一抹欣赏,须臾,连他自己也为之惊了一跳。 “夫君。” 杜琰回过神一看,只见谢元芷进来了。 “夫君,那乔奉之没有将你怎么样吧?”谢元芷小心问道。 杜琰此时见她只有满心火气,冷着脸怒道:“你还有脸问及此事?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忍心借用公主之手去害乔夫人腹中之子?” 谢元芷一听,冷声道:“所以你就在得知了此事后,火急火燎去给乔奉之做戏,骗他回家保护夫人?那你怎么不干脆出卖了我和公主呢?” 杜琰怒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与乔夫人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何故去害她?” 谢元芷一听,一肚子的火气也蹿上来了,指着他道:“杜琰!你究竟是谁家夫君?你为了别人家的女人半个月都没有给我好脸色,如今还这般冲我发怒!你别忘了,给你生儿育女的人是我!还有,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害她吗?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有一晚你喝醉了梦里喊的是谁的名字?一个姚暮染迷住了乔奉之又迷住了你吗?你云淡风轻喊了一声暮染,却让我听得心碎无比!你若不待见我了只管去纳妾我不会拦你!你也休要睡在我的身边喊着别人的名字!这是对我们女人最大的侮辱!” 杜琰喉中一堵,半晌才道:“是,此事算我对你不住,可我有妻她有夫,又能如何?就为了一句称呼,你就去造这份孽?还有,你以为你搭上了公主这条船是聪明之举?公主爱慕乔奉之,除乔夫人腹中之子还有得一说,你呢?你是图什么又从中得到了什么?你不过白做了旁人的棋子,迟早被她利用完后再推出去顶罪罢了!别说我这做夫君的没有提醒你,你若继续再蹚这趟浑水,迟早淹死在里面的只有你一个!到时就连为夫也保你不住!” 谢元芷一听,顿时心慌了一截,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夫君,我……是我糊涂了,我再也不搅事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夫君,你也别再想着念着那个姚暮染了,好吗?我们领着儿女好好过日子。” 第八十三章 废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琰道:“你能这样想就好!接下来,你半年不许出府!断了所有跟公主的瓜葛!听到没有?” 谢元芷连连点头:“夫君,我一定听你的!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杜琰面色微缓,道:“好了,去吧。” 等谢元芷走了,杜琰沉沉出了口气,坐下来后怔怔出神。心绪恍然间,忆起了半月前的事。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他傍晚回房时正巧就听到了谢元芷与霍景柔的对话。 霍景柔:“杜夫人,本殿今早听了你的话后已经派人回去办事了,但愿你说的没错,那姚暮染的确怀有身孕,否则平白吓上一吓又有什么意思。” 谢元芷:“公主,妾身绝没有看错。妾身生了一儿一女,对于安胎药熟悉到一闻便知!今早妾身去膳房炖汤,那绿阑看着的火炉上煎着的正是安胎药!不是姚暮染有孕还能是绿阑有孕不成吗?” 霍景柔:“哼,但愿如此。想不到除了本殿,杜夫人也仇视着姚暮染。罢了,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帮手,今后就常来公主府串串门吧。” 两个女人在房中的谈话就这样被他听到了,他心中震动悄悄离开,正巧就看到乔奉之抱着铺盖上了屋顶,他心念一动便计上心头,喊上随从往他屋檐下去了……. 只是,终究迟了。 她林中遇刺已受惊吓,肩膀又受了伤,本就摇摇欲坠。想不到,他怎么都想不到,竟是他一向无争的夫人联合柔福公主给了她最后一击,葬送了她腹中之子。 哎。 …… 翌日朝会之上,乔奉之竟然当众向乾帝奏请:辞官解佩,归隐仕外。 此举百官皆惊。 堂堂云策之徒,四品朝议大夫,太子殿下的左右手,前途不可限量,却在正要一展抱负之际,辞官退仕?! 云策诧异过后,明白这是乔奉之没有办法的办法。乔夫人被吓小产之事众人皆知,背后真凶尚未明,然而这时,乔奉之却忽然辞官牵扯朝堂,此举直指夫人小产之事与他天家有关。只是说来说去,只一样,没有证据罢了,也自知与天家对抗不得,所以干脆辞官,打落牙齿和血吞,远离是非。 乾帝何等聪明,从他此举自然是明白了。他慢悠悠道:“乔大夫辞官之事,不予准奏。其他的,私下再谈。接下来,议废后一事。” 霍景城眸中一凛,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御座上,那位父亲的脸上已毫无犹豫之色,而是坚定。才回来第三日,他就急着提出了此事,可见,君心已绝。 众臣早在临天山苑时就已知晓乾帝的决心,又见云策也对废后无议,此时谁又敢反对呢? 大殿中一时无人说话,气氛肃静。 霍景城见状,满心汪凉,出列作礼道:“儿臣斗胆,敢问父皇,废后意义何在?母后被废,儿臣还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还得再复母后名位,予她太后之尊荣。那么父皇今日岂不是白废了后?” 此话一出,百官群臣顿时恍然大悟,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乾帝被霍景城堵的愣了一愣,旋即怒道:“那朕就在废后旨意上再加一句终身不可复位!” 霍景城道:“儿臣斗胆,再问父皇,如此一来,又让儿臣何去何从?若有朝一日登基,儿臣复其位,便是打了父皇的脸逆了父皇的旨。若不复其位,儿为王母为奴,又要背着不孝的骂名,让儿臣一生何以心安?” 乾帝再次被堵得无言以对,恼怒道:“那朕就把你也废了!” 此话一出,惊得群臣百官连忙跪地:“陛下三思——” 霍景城浑不在意,淡淡道:“父皇若能连这两点都不顾,可见意决。父皇是君,言何语,行何事,只依龙心而定。儿臣无议了,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作了一礼,后退四步,转身绝然离开了大殿。刚一出大殿,他的眼就红了。 然而,废后一事还是在今日落定了。永羲二十三年的八月十七,帝,以行刺官妇失德为由,决然废后。 乾帝颁下的废后旨意很快昭告天下,然后被下达到了姜皇后的凤台宫。圣意:废其后位,迁出凤台宫,终身禁足于临寂宫。 皇后姜氏,就此跌下凤位,成为了一介庶人。举国哗然。 也不知乾帝是怎么想的,终究,他没有在废后圣旨上添加那句“终身不可复位”。至于废储,更是无稽之谈了,回过味儿来就会明白,乾帝是被儿子堵急了,一句气话而已。 …… 东宫中,云策前来看望霍景城时,他已喝醉。 楼阁造的精巧,霍景城独自倚在长几前的软垫上,喝的脸色通红。 云策在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慢悠悠提起茶壶为他倒茶,一边道:“殿下,您今日冲动了。” 霍景城吐出一口酒气,道:“云相,我不想听这些。如今,我只在想,到底我母后年轻时做了什么事,能让父皇如此震怒,义无反顾地废后。” 云策叹息一声,终于娓娓道来:“殿下,拈香死前留下的那封信,可谓是倾力之叛。上面供出了皇后娘娘许多的陈年旧事呐。有永羲十年的那场地动,殿下可还记得?” 霍景城道:“国难本殿又怎会忘?就是父皇登基十年的那场地动,许多人都遭难了,至今已是十三年过去了。” 云策慢慢饮口茶,道:“不错,那年许多百姓遭难,活下来的也流离失所。可是,皇宫建筑精良,地动过后,伤者无数,却只有一位死者,便是承王的母妃淑妃,并且,那时淑妃腹中又怀了一子,却在那场地动中一尸两命了。当年,皇后娘娘率人大救后宫,却没有救下淑妃,后来对外宣称,淑妃是在逃跑时被倾倒的殿门砸中,所以死于当场。只是拈香能将此事写于信上,那么这背后真相……” “好了!”霍景城忽然打断他,猛地又灌了杯酒,重重搁下了酒杯。 云策摇了摇扇,接着道:“还有,宥王的母妃产后忽然性情大变,砸花瓶溅伤了脸,从此避君不见,还将宥王教的一塌糊涂,这背后……” “啪”一声突响。云策一看,只见圆润的酒杯已经被霍景城捏碎在掌心,细细地血线轻缓流了下来。 “殿下!”云策连忙去拉他的手臂,他却云淡风轻躲了过去,若无其事从杯盘中再拿一只出来,继续倒酒,一边道:“还有吗?” 云策道:“老臣再说下去,怕是殿下就要捏死老臣了。” “云相休要说笑。”霍景城一气子灌的太猛,此时脸也红了眼也红了。 云策又慢悠悠摇起了羽扇,道:“还有,当年陛下盛宠的苏贵妃,在失去两岁幼子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一年后就撒手人寰。而苏贵妃那两岁幼子的死……” 话到这里就够了,不用说霍景城也明白了,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难怪!难怪父皇不肯原谅!当年,苏贵妃宠冠六宫,是父皇心尖上的人,本殿从没见过父皇如此痴迷一个女人!还有,难怪你说承宥二王对母后有不解之恨!这下本殿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云策摇着羽扇道:“殿下明白就好。所以说,承王宥王早就知晓自家母妃一个个是怎么成了这般下场,只是空有恨意,却奈何蚍蜉无法撼树,因而他们隐忍不发多年,只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将中宫一击毙命的时机。所以淑妃与徐贵人这两件事是肯定要出现在拈香的信上的,至于苏贵妃之事,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此次承王宥王大获全胜。” 霍景城沉沉叹一口气,道:“云相,我依然不敢相信,这些事都是母后做的。汉成帝刘骜的皇后赵飞燕乃一代妒后,自身无法生育,便联合妹妹合德杀尽后宫之子,故民间有云,燕啄皇孙。而我的母后若是那样的人,我霍家其他兄弟们又是如何长成?” 云策听罢,徐徐解释:“殿下,皇后娘娘并不是容不得霍家子嗣,而是容不得任何有入主东宫之可能的人。苏贵妃,乃陛下之盛宠,她那一子可谓是在陛下的满心期待中出世,那一子若安然长大的话,如今入主东宫之人,就很难说了。还有承王的母妃淑妃,生了一个承王,而承王幼年便已见优秀,深得陛下欢心。后来淑妃再怀龙胎,若再安然诞下一子,这争储的战场里,淑妃一人就得分去二亩地,所以皇后娘娘不容是情理中事。至于宥王的母妃徐贵人,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却在皇后娘娘孕中时攀上陛下,谁又能咽得下这口气?” 霍景城这么一听,醉意霎时漫上了头:“难怪母后说,任何人都可以去问她冤还是不冤,只有我没有资格问。因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不错。如今好在,中宫受挫不累东宫。殿下要好好珍惜才是,切记不可再冲动了。”云策道。 霍景城饮下一杯酒,抬头深深看他,语气慢慢道:“云相,你信吗,本殿入主东宫七年了,而这几日,本殿第一次有了倦意,有了想要弃局的想法。母后之事本殿纵然心痛,可乔夫人小产,奉之辞官,又何尝不让本殿为难?” 云策心中了然,道:“看来殿下心中明白。” 第八十四章 当年地动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苦涩一笑:“本殿自然明白。景柔爱慕奉之,任性胡为。只是本殿却束手无策,两两为难。” 云策道:“殿下若束手无策,不妨劝谏陛下,准了奉之的辞官之请吧。” “云相!你!”霍景城诧异,旋即道:“云相,你也来逼本殿?” “不敢。”云策作礼,接着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天斗。奉之陪公主玩不起也输不起,此时退局还来得及。否则树欲静而风不止,到时失去的兴许就会成为一生之憾。” 霍景城听罢,久久无言。 …… 春夜,风过如兰,头上月华星光相皎洁,是个最适宜饮酒的夜晚。 此时,承王府中的悠然居里亦是灯火通明。两支酒杯碰撞在一起,而后分开,各自饮下。 蓦地,一道男声吩咐:“灭尽灯烛!” 下一刻,悠然居中一寸一寸暗了下去。幽暗斑驳中,霍景遥第一看到了霍景逍流泪。他的泪珠在月华下反着碎碎点点的光。 “八哥,你醉了。”霍景遥笑着打趣,然而自己的眼亦是红了。 霍景逍喟叹道:“景遥,你我憋的时间也够久了,今日毒妇被废,我们兄弟俩在这黑暗中,一起醉一场,一起哭一场,又有何妨?” “是啊,大仇得报,醉一场哭一场又有何妨?”霍景遥说着,为彼此斟酒。两人再度举杯饮下。 霍景遥问道:“八哥,今日你总能告诉我了吧?究竟皇后是如何害了你的母妃?” 霍景逍听罢,眼底一黯,垂眸道:“永羲十年的那场地动,当时我十一岁,正在上书房与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地动发生时天摇地晃,我害怕极了,只想回到母妃身边,于是一路跌跌撞撞往舜华宫跑去,上书房离舜华宫又远,我跑到半路时地动就已停止了。等我气喘吁吁赶到时,才发现我终究慢了一步,因为皇后已经抢在了前头,舜华宫的宫门已经被皇后宫里的人守住了。自我懂事起,母妃就常常告诫我,一定要小心皇后,提防她宫里的人。于是我看到皇后宫里的人看守了母妃的宫门时,便心眼灵敏没有硬闯,而是绕到了母妃的寝殿后面,翻墙进去从后窗窥看。” “八哥,你看到了什么?”霍景遥也不由紧张。 霍景逍凄苦一笑,赤红的眼里有水光似坠不坠:“我看到,皇后正在殿内揪着我母妃的头发怒骂着什么,然后她身边的太监便用圆凳狠狠砸上了我母妃的头,母妃当即倒在了血泊里,她的头上流了很多血,整个人一动不动。接着,皇后的人开始卸殿门,卸下的殿门被他们重重推倒在了我母亲的身上,将她压得严严实实,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的母亲。” 霍景遥听得震动,一边苦涩地笑,却一边落下泪来:“难怪皇后对外宣称,淑妃娘娘是在逃跑时被倾倒的殿门砸中,死于当场,一尸两命。” 霍景逍满眼哀沉:“不错,除此之外,皇后还处死了母妃宫里的所有宫人,称他们没有在地动中保护好母妃,便要他们全体陪葬。其实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唯有我,在满腔恨意中悄然退离。从那一天起,我学会了忍,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笑着去恨一个人,越是恨,越是笑,笑的天真无邪,笑的滴水不漏,笑的全无瑕疵。” “咚”一声,霍景遥重重搁下了酒杯:“八哥,别说了。” “好。”霍景逍温柔答应一声,道:“不说了,八哥也醉了,说不下去了。总之,你我心中这多年恨火,到头来终是烧死了那个毒妇。” 霍景遥道:“这全靠八哥智谋高明,买通侍卫以命办事,咬出拈香,又逼得拈香留信自尽。总算是多年磨一剑,借着行刺官妇的契机将中宫一招毙命。” 霍景逍捏着酒杯慢慢冷笑:“血债血偿,造下了什么因,便要吞下什么果。” 霍景遥轻轻叹出一口酒气,提壶为他续茶,眉眼间充斥着哀莫:“八哥,为什么我们要生在天家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我若不是生在天家,此时也该是像其他人一样,娇妻在怀,儿女绕膝,便不是如今这等模样。” 霍景逍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景遥,虽然徐贵人被逼无奈自小没有好好教你,但终究成事在人,你若愿意,可以扭转心态,娶妻生子,而不是恋慕男子。” 霍景遥听得眼泪越发汹涌,最后轻轻摇头:“不,八哥,天要毁我,又怎会给我扭转的机会?不,不,早已来不及了,在我出生在天家的那一刻,就已来不及了。” 霍景逍听不懂,只得叹一句:“景遥,你也醉了。你我兄弟今日哭过这一场,今后就只准笑!笑着打败我们所有的敌人!” 霍景遥将头搁在了桌上,喃喃道:“八哥,我是醉了,我也累了,从此,我想远离天家繁华,远离天家阴暗,远离皇权争斗。” 霍景逍看了看他,慢慢问道:“景遥,你不想与八哥同行了?你为了乔奉之想要收手?” 霍景遥慢慢抬头,以手支额,却不语。 霍景逍见状,忽然恼了,他狠狠砸掉了手中的酒杯,冲着他怒斥:“景遥!说话!!” 霍景遥这才不紧不慢道:“八哥不愧是疼我的八哥,就连发火的时候都不唤我全名,依旧是一声亲切的景遥,实在令我感动。” 霍景逍一听,一肚子的火气顿时蔫了,长长出了口气后,慢慢道:“景遥,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你对我说,父皇从不唤你的名字,他喊别的儿子都是景谦、景城、景逍,唯有唤你,是一声冷冰冰的老九。所以此后,便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喊你的名字,亲切地喊你的名字。” 霍景遥再次落下一颗泪,然后抬手饮下杯中酒,道:“八哥,就是你那一声景遥,从此让我交心予你,交兄弟之情予你。只是……”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碎裂的杯渣,道:“只是八哥明知我柔弱胆小,还这般动静吓唬我做什么?若让我家奉之知道了,指不定要心疼我了。” 霍景逍一听,头都大了,无奈道:“心疼你?你与我合伙设局,伤了他的夫人,他恨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疼你?景遥,你给我清醒一点!此次你我二人虽然搬倒了中宫,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接下来,你以为霍景城能放过你还是能放过我?你以为乔奉之不向着霍景城还能向着你霍景遥?” 霍景遥的语气骤然激烈:“但是八哥,只要我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已经这样没出息了,今日一报深仇后我也没有什么要追逐的了!我不想再剑指东宫与六哥为敌!并且,今后的路,我虽不与八哥同行,但也绝不与他人一党!我只想两不相帮置身事外罢了!” “此话何其天真?”霍景遥道:“你不愿再与东宫为敌,可此次过后,东宫已将你视如仇敌,你认为你还可以置身事外吗?如今我们两个,是合则生分则死!” 霍景遥醉晕晕地站了起来,舌头打转道:“所以说,就是非要逼着我与奉之为敌喽?” 霍景逍连忙站起来扶他,一边高深莫测道:“景遥,稍安勿躁。要我说,世事千变万化,今日是他张家的人,后日说不定就嫁到了我李家。只要有些事运用的妙,至亲也能翻脸,仇敌也能讲和。” 霍景遥醉眼朦胧,喃喃道:“你是说,奉之会嫁给我?还是我会嫁给他?” 霍景逍一听,一个头又成了两个大,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醉了,今日且先不谈这些了。我命人送你回府吧。” …… 翌日一早,姚暮染醒来时,乔奉之还睡在身侧。这是他称病避朝的第一天。接下来又是两日,他没有上朝。姚暮染这才惊觉,事情似乎严重多了。于是开始劝他上朝,谁知乔奉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 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完还没有一个时辰,宫里就忽然来人了。来人竟是乾帝身边伺候多年的卫公公,他尖细的嗓音长长报出了一声:“圣旨到——” 乔奉之装作身子不适,乏恹恹地领着绿阑与福全在院中跪地接旨,那卫公公展开圣旨好生念了一通。 几人听完旨意后纷纷诧异。 原以为乔奉之避朝,乾帝会有所怪罪,谁知乾帝不但没有怪罪,还下旨晋升乔奉之为正三品的吏部尚书,主掌文官的任免、升降、勋封,以及调动,等事宜。 卫公公念完,堆着笑将圣旨呈给了乔奉之:“乔大人少年成名,陛下又如此赏识重用,乃是我南乾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奴才恭喜乔大人了。” 乔奉之谢恩接旨。卫公公又道:“乔大人莫要急着谢恩,这天大的荣耀还在后面呢。这不,陛下要亲自办您的升官之宴,特地在公主府办了酒席,邀您午时前往公主府赴宴呢。” 这下子乔奉之是真的愣了,乾帝竟然在公主府亲自办宴邀他列席?这又是哪一出呢? …… 午时,乔奉之到了公主府,但见席上客只有乾帝与霍景柔父女二人,再无他人。乾帝端坐着,面色和缓如常。霍景柔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往那一坐,跟精致的假人似的。唯有一双美眸流转于乔奉之身上时,几缕含情诉意透眼而出,显得活色生香。 第八十五章 帝之台阶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恭敬行礼:“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见过柔福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乔大人免礼。”乾帝和颜悦色道了一声,命乔奉之入座。 “多谢陛下。”等他坐下后,乾帝神情温和道:“奉之啊,你自来南乾之后,朕默默观你一场,发现你着实出类拔萃,卓尔不群。而朕,也向来爱才若渴,否则当年的云相也不会弃北奔南,投我乾朝,成为我大乾的无双国士。只是话又说回来,人无完人,谁都是有缺点的。而你,缺点就在于,太过性情,重小轻大。你可明白?” 乔奉之听了,自然明白。乾帝无非是说他太重儿女私情而轻大局。只是时至今日,谁又知他心中已有后悔?或许,这本不是他和她该走的路。只是当时惘然,此时清醒却已是局中人,逃不脱了。 乔奉之语气恭谨道:“陛下说的是,微臣惭愧。只是诸多小者本不与大者为冲,然而到了微臣这里,却要两难,微臣也不知这是何故。” 乾帝听罢,缓缓一笑,旋即看向霍景柔,道:“柔儿,乔尚书乃我国之栋梁,你虽是公主,却无才无德无付出,理该敬重国之栋梁,不妨为乔尚书亲斟一杯,以示我天家礼待臣民。如何?” 霍景城听罢,自是欣然:“父皇说的是,儿臣惭愧,自身于社稷无功,理该敬我朝之贤臣,重我国之栋梁。” “微臣愧不敢当。”乔奉之说着,霍景柔已经拿着酒壶翩然靠近他的座位。乔奉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从进来到现在,始终没有看一眼那柔福公主。 眼前红袖添香,酒水入杯,霍景柔已慢慢为他斟满。 “放肆!!”正在这时,乾帝却忽然一声怒喝。霍景柔与乔奉之皆惊诧。 乾帝忽略他们两人的诧异,对着霍景柔就斥责起来:“柔福公主!在座君与臣,且论斟酒,为何不是先君而臣?你如此藐视父皇,实是大不敬大不孝!” “父皇?”霍景柔发懵了:“父皇,不是您要儿臣……” “住口!”乾帝打断她,怒道:“柔福公主目无尊长,来人!就地痛打二十大板!” 话落,霍景柔的神情从震惊变为了不可置信:“父皇,父皇?您……” 这时,宫人已领命入内,压倒霍景柔钳制在地,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板子上了身。 “啊——”霍景柔被打的惨叫起来:“父皇!啊——儿臣冤枉——” 乔奉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了然。原来这就是乾帝所说的“私下再谈”。一国之君,不能承认自家公主暗害官妇,也不能借着没有证据之由置之不理以权欺臣,所以干脆用了这样的方式以平臣子之怨。只是,区区二十板子,又何以平失子之痛之恨? 一个出神间,已是十板子打过去了。霍景柔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皮肉之苦,当即又是伤心又是痛,眼泪横流,惨不忍睹。这一惨,当着爱慕之人的面儿,又羞得不行,遂又咬紧银牙一声不发,硬生生地受着。 乔奉之只能下了乾帝的台阶,于是来到正中跪地,作礼道:“请陛下饶了公主吧,公主一介女流,礼仪之事不必太过严谨。陛下若还要责打,便由微臣来受吧。” “好了,住手!柔福公主,你可知错?”乾帝一挥手,板子停了。 霍景柔本就连羞带疼,此时见乔奉之出面相护,没有感动反倒有了怨怪,对着他道:“乔奉之!你逼得父皇打了我现在还充什么好人?你巴不得父皇杀了我不是吗?” “哦?”乔奉之目不斜视:“公主这话微臣就不知从何听起了。微臣为何要逼得陛下打您杀您?” “你!!”霍景柔无言以对。 “好了,扶公主下去养伤!”乾帝下令。 春屏连忙与一位侍婢上前扶她,谁知她却紧紧拉住了乔奉之的袖子,哭道:“乔奉之!我恨你!我恨你!” 乔奉之扯回了袖子,淡淡道:“恭送公主殿下。” “乔奉之!我恨你——”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眼看快要听不见的时候,忽然又随风传来一句:“我爱你——” 最后这一句传进来,乾帝与乔奉之面色微微尴尬。 “好了,酒宴继续。朕还要与爱卿把酒言欢呢。乔尚书,坐。”乾帝适时打破了尴尬,乔奉之依言回到了座位。 不多时,霍景城竟然也应邀前来赴宴了。 父子俩自三日前在朝堂上为了废后之事当众杠了几句,这三日来虽表面如常,实则心底都有疙瘩,今日私下再见,难免别扭。 乾帝见他沉着端坐,饮下一杯酒后喟叹道:“景城,你母后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许多事朕不愿说,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能一味地怪朕。” 霍景城听得俊眸微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已从云策那里知道了。那些真相就像胶水,还真就黏住了他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求情之言了。一个女人,一位皇后,一生所能犯的最大错误,也不过如此了。戕嫔妃,杀皇子……他作为儿子,可以原谅自己的母亲。可父皇作为夫君,又如何能原谅这样的妻子? 想罢,他抬手作礼:“父皇说的是,母后之事儿臣再也不提了。儿臣之前对父皇的言语冲撞,也望父皇原谅。” 乾帝面色明显欣慰,道:“好!你我父子,话说开了就好。来!今日我们君臣三人不论其他,只把酒言欢!” …… 翌日,乔奉之自是复了朝。姚暮染这才松了口气,他这一避朝,再升官上朝,同时柔福公主又被责打,这之间种种,她痛失腹中孩儿之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终究,不能在乔奉之面前提了,除了让他心痛为难,又有什么用呢? 日子如常,像书册一般,载着或平淡或精彩的故事,一页页被翻过。 南乾四季如春,季节没有明显交替,一成不变之下,显得冗长。 南北重新分封之事终于全盘落定,北地旧族联名奏请乾帝改策,不仅吃了败果,就连为首之人夏侯烽也被褫夺封地名位召去了南乾,这一招杀鸡儆猴,已令他们彻底死了守旧之心,于是各个带着人马万般无奈来到了南乾的各地就封。 这一日,乾帝终是旧事重提,在朝堂之上提起了南北互迁之事,引得群臣哗然,百官众说纷纭,议论如沸。 对此,霍景城早有安排。于是一位朝臣出列作揖,将当日乔奉之关于互迁之言一一尽述,痛陈利弊。一弊在于,北地病乱多年,各处皆有痈疮恶痕,此时互迁,便是病疮互传。二弊在于,南北互迁并不能达到合二为一的局面,反倒会转变为二分为三的局面。 这两个弊端被当众痛陈,乾帝大悟之后,终是心灰意冷收了互迁之念,再也未提。 …… 姚暮染出月时,已是九月初十了。说是坐月,她却被乔奉之逼着足足坐够了四十日。同时,肩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整个人却结结实实地瘦了一圈,瓜子脸越发小巧,下颌都尖削了许多,衬得一双桃花眼比从前还要大而幽深。腰肢也纤细得仿佛能一手掐断,整个人颇有弱不胜衣之感。 沐浴后,姚暮染坐在了妆台前,吩咐道:“绿阑,为我好生妆扮一下,记着,金钗华簪多用几支,怎么华贵怎么来。” 绿阑依言为她梳发妆扮:“夫人,您一向喜爱素净清丽,今日为何如此妆扮呢?” 姚暮染淡淡一笑:“一会儿我要去公主府探望探望这位尊贵的柔福公主,自然要衣着得体了。” 绿阑惊了一下:“夫人,您要去公主府?” 姚暮染美眸中掠一抹冷色:“怎么?我去不得吗?今日就是龙潭虎穴,我也照闯不误。” …… 公主府中,霍景柔正坐在花园里的四角方亭中赏画。自中宫被废,她又被乾帝责打,于是闷在府中数日,可谓是身心皆痛,这几日终于有所缓转了。 两位婢女对着她徐徐展开画卷,只见一对精雕玉琢的璧人跃然于纸上。画上的男子一身白衣,宛若天人,一张如玉俊脸美撼凡尘,整个人高洁不可亵渎。一个妙丽女子正风娇水媚倚在他的怀里,纤纤右手轻轻抵在他的心口前,而男子的右手则揽着女子的柳腰,两人含情对望,宛如神仙眷侣。 霍景柔打量完画,十分满意,对着一旁静立的春屏道:“春屏,这章画师不愧是我宫廷画馆里的名师,简直是丹青一绝,妙笔生花。” 春屏笑道:“是啊公主,您瞧这人画得就跟真人在眼前一样。不过这章画师却慢手慢脚的,前日公主就吩咐了,今日才完工命人送来。” 霍景柔一双美眸频频流连于画卷,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无妨,好东西值得等。” 主仆两人正说着时,府中侍从匆匆来了,禀报道:“公主,乔夫人来了,说要拜访公主殿下,此刻正候在府外。” 霍景柔诧异,旋即脸色微冷:“她来做什么?呵!去,让她进来,本殿倒要好好看看这位尚书夫人今日要唱一出什么戏。” 侍从依言去了。 春屏疑惑道:“公主,乔夫人才出了月子,今日竟忽然来了咱们公主府,实在是令人费解。” 第八十六章 杖打官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唇角挂着冷笑:“是啊,咱们就好好看看今日这是一出什么戏。” 春屏小心问道:“公主,那这画……” 霍景柔看向面前心爱的画,笑道:“好东西当然要与人分享了。画就在这展着吧,本殿可是怎样都看不够呢。” “公主,来了来了。”春屏示意一声,主仆俩抬头一看,只见明媚的春光下,一位曼妙贵丽的女子已经翩然而来,她身穿一袭蔷薇色的广袖曳地流仙裙,裙摆长长逶迤在身后,一步一步,袅娜多姿。她梳着精致的牡丹髻,髻上左右各插了三支金钗,别成扇形。发髻正中则簪着一朵盛放的蔷薇花。她一改从前的清丽雅净,今日如此妆扮,一下子灿若玫瑰,风华逼人,高贵不可侵犯。 霍景柔回过神时,姚暮染已大大方方进了亭子,俯身作礼:“妾身拜见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平身吧。不知今日吹得是什么风,竟把尚书夫人如此贵客吹来了。”霍景柔盯着她道。 姚暮染直起身子,浅笑道:“妾身听闻前些日子公主被陛下杖责,伤重起不了身,所以出了月子便特地前来看望公主。这是妾身的一点薄礼,还望公主不嫌弃。” 绿阑上前几步呈上了礼品,春屏却迟迟不接。 霍景柔漫不经心道:“挨自家父皇几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小伤比起乔夫人痛失腹中孩儿,就不算什么了。” “公主说的是。绿阑,放下东西出去等我吧,今日难得见了公主,自是要好好聊聊了。”姚暮染说罢,绿阑作了一礼退出了亭子。 霍景柔见状,自是明白,于是道:“春屏你也下去,还有你们俩,留下画退下吧。” 几位侍婢依言告退,这下子,方亭里就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说吧,你今日来公主府所为何事?”霍景柔懒得与她周旋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姚暮染淡淡一笑:“公主,今日妾身来此,只为提醒公主一件事。” “哦?何事?说来听听。” “公主可曾听过北地的情蛊?”姚暮染问。 “情蛊?”霍景柔微微挑眉。 “不错。” “情蛊本殿倒是听过,不过所知不祥。”霍景柔抬眸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暮染徐徐尽述:“所谓情蛊,便是取男女之血来喂养蛊虫七日,直到蛊虫通体鲜红,然后将蛊虫晒干磨粉,再就着融了两人之血的血酒饮下,情蛊便成了。而种了情蛊的男女,彼此一生都不会变心,并且彼此命数相连,死生一双,一方死,则另一方亡。且每人一生只能种一次情蛊,二次则无用,更无解。” 霍景柔听得皱了秀眉,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跟本殿说这些做什么?” 姚暮染向她高深一笑:“公主有所不知,曾在北越时,妾身与家夫就已种过情蛊。所以,公主此次只是害了我腹中孩子,可若是公主哪一日想要妾身的命了,妾身也得多谢公主成全妾身与家夫做这黄泉鸳鸯。” “什么?”霍景柔的脸色陡然煞白:“你是说,你与乔奉之已经种了情蛊?” 姚暮染笑得越发明艳逼人:“是啊,所以妾身与家夫早就命数相连,死生都是一双人。” 霍景柔定了定神,冷哼一声:“你这是在赌本殿舍不下乔奉之,也会因此放过你?” 姚暮染坦荡道:“不然呢?妾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在公主的手心里活命呢?” 霍景柔脸色阴沉,半晌才冷冷道:“你想多了,目前为止,我还不屑取你性命,我要的只是乔奉之罢了。至于你的孩子,哼!不错,是我干的。你这祸水!害我母后被废,我自然也要让你尝一尝这肝肠寸断之苦!” 姚暮染听罢,面色骤然转冷,字字硬气道:“中宫被废,首当其冲要怪的就只有公主你自己!是你爱慕奉之,又轰轰烈烈闹出了公主求婚的戏码,这才给了别人借口去害中宫!而妾身只是无辜之人却要被人白白利用险些丧命,如今公主还要怨在妾身头上,岂非本末倒置?” “放肆!”霍景柔忽然发怒,猛地站起来就照着她的脸重重扇了一记耳光,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本殿说话?别以为如今飞上了枝头就无人知道你过去的卑贱了!区区一介宫婢,也敢来我公主府放肆?” 姚暮染挨了耳光,脸颊一片灼烧,却依旧浅笑如初,云淡风轻道:“妾身恭喜公主。” 霍景柔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做出这句回应。她听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姚暮染一字一句道:“公主有一个位列九五的好父亲,对于喜欢的东西可以强取豪夺,还可以随时以权欺人,就连害了人也无需与庶民同罪,难道这还不值得恭喜吗?” “你!!”霍景柔气得俏脸一白,怒道:“来人!给本殿重重杖打这个贱妇!” 话落,几个侍从进了亭子里,只是抬头看了看,却个个迟疑着无人敢动。春屏更是赶来规劝:“公主三思,乔夫人是三品官妇,今日上门拜访,可不能带伤而回,否则……” 霍景柔听了此话却更上火:“否则什么?是父皇要打要杀还是乔奉之要打要杀?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本殿今日必要狠狠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妇!都愣着做什么?打!给本殿重重的打!” 这时,绿阑也扑进了亭中,跪地道:“公主殿下息怒!我家夫人箭伤才愈,又刚出月子身体虚弱,哪里禁得住杖打!求公主殿下饶了我家夫人吧。也请公主以大局为重,不看一头还要看另一头,太子殿下看重乔大人,公主若打了乔夫人,岂不是让他们为难?” 霍景柔冷着脸不说话了,似在沉思。 绿阑见有戏,马上拉了拉姚暮染的衣袖,劝道:“夫人,您就给公主认个错吧,公主殿下也是性情中人,不会不饶您的!” 姚暮染却冷冷一笑,道:“我本就没错,为何认错?公主若是想好了,妾身自然承受。” 霍景柔一听,刚下去的火气顷刻又蹿了上来:“来人!打!给本殿重重的打!打到她告饶为止!” 这下子,侍从见再也劝不住了,于是硬着头皮将姚暮染推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阵乱棍上了身。 后背与腰上剧痛袭来,姚暮染面色一白,咬紧银牙受着。 绿阑急的直求情,却无人理会。 霍景柔看着她的面色,心中一阵快慰,道:“怎么样?你当真以为本殿动你不得?” 姚暮染咬牙看她,冷声讽刺:“在这南乾,还有公主殿下不能做的事吗?休驸马,追朝臣,害官妇,公主之事迹一定可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你!”霍景柔盛怒,旋即却又气极反笑,敛去怒色冷笑道:“本殿还以为乔奉之的夫人多么柔情似水娇弱无争呢,原来不过是块茅坑里的石头罢了,又臭又硬!”骂完,她又吩咐:“打!接着打!不要停!” 长棍一下接一下重重打在姚暮染的身上。 “公主殿下,求您别打了!”绿阑见姚暮染额上冷汗涔涔,一下子急的落泪了。 霍景柔见她已经咬破了下唇,问道:“姚暮染,你还不告饶吗?” 姚暮染疼得发颤,却不服软,美眸中一片冷肃:“霍景柔,你打死我好了。你今日要么打死我,要么他日……呵呵……” “他日怎么样?”霍景柔在她面前蹲下,狠狠捏起她的下颌。 “呵呵呵……”姚暮染却不回话了,只是冷笑,笑得霍景柔竟然有些毛骨悚然。她又狠狠松开她的下颌,回到座位后拿起了石桌上的画在她面前展开,道:“看看这是什么?” 姚暮染痛中抬头瞥了一眼,只见那副画上的一对璧人,竟是乔奉之与霍景柔。 此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师之手,竟画的栩栩如生,人物鲜活在目。画上的乔奉之正揽着霍景柔的纤腰,而霍景柔的纤纤素手也放在乔奉之的心口前,两人含情对望…… 霍景柔见她神情诧异,问道:“怎么样?本殿与乔奉之是不是更般配?” “哈哈……”姚暮染看完,继续笑,这次笑的更加畅快。 “你笑什么?”霍景柔皱眉。 姚暮染笑道:“妾身笑公主嫁了又离,残花败柳之身与我家夫君有什么般配的?妾身虽然是宫婢出身,却是完璧之身跟了奉之,而公主……呵呵,公主不知吗?其实男人很在意这个的。还有,此画也只会让妾身看到公主的可悲与可笑罢了,堂堂公主,得不到心之所爱,只能画上这样一幅画来寥慰思念之情,简直是望梅止渴,能不可笑吗?” 霍景柔深深被激怒,眸中掠过一抹杀气:“春屏!掌嘴!” 春屏迟疑道:“公主,这……” 霍景柔冷眼瞪向春屏:“怎么?还要让本殿亲自动手?打!”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男声骤然传来:“住手!!” 霍景柔抬头一看来人,眼神闪烁了几下,坐下不吭声了。执杖的侍从们也连忙停了手,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姚暮染身上一松,趴在地上长长喘了口气。 霍景城大步走进了亭子,二话不说对着霍景柔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下去,所有人都懵了。 霍景柔回过神,不可置信道:“六哥,你竟然打我?” 第八十七章 东宫之行(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满面霜寒,指着地上的姚暮染道:“乔夫人是三品官妇,你也敢动手责打?” “就为了她?六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给了我一耳光?”霍景柔伤心至极,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可她又不愿当众流泪,更不愿在姚暮染面前露弱,于是说完后就气势汹汹离去了。 姚暮染已被绿阑扶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打精神跪地道:“多谢殿下解围,殿下也不必动怒,今日是妾身的错。” 霍景城低眸看她,眼底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语气温和道:“罢了,孰对孰错本殿心里自然有数。不说这些了,乔夫人伤重,随本殿到东宫养伤吧。”霍景城温和道。 姚暮染微微诧异,毫不犹豫道:“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妾身伤并不重,就不打扰殿下了。” 霍景城见她拒绝,眼底闪过一抹肃色,吩咐道:“来人,请乔夫人到东宫做客!” …… 姚暮染一觉昏昏沉沉睡醒,黄昏已至。眼前的寝殿宽敞华丽,摆设精致齐全,头顶的月影纱透出了柔和的光晕,令人安逸。 绿阑守在床边,见她醒来,连忙道:“夫人,您醒了?您半路上就晕在了轿撵里,可吓坏了奴婢。” 姚暮染打量一圈,问道:“这是哪儿?” 绿阑道:“这是太子妃娘娘的梧华宫偏殿,太子殿下特意让您住在此处养伤的。” 姚暮染叹息一声:“他就这般一意孤行吗?我一介官妇,到他的宫里养伤算什么?”说着,她想起身,却又疼地躺了回去,无力道:“绿阑,身上好痛呀。” 绿阑一听,眼眶有些发红,嘀咕了一堆:“夫人,您自来到南乾后似乎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是肩膀中箭就是小产,刚出了月子却又被柔福公主给打了。” 说罢,她又心疼又埋怨道:“夫人,您也真是的,柔福公主分明都有些消气了,您再给句好话,这皮肉之苦不就能免了吗?” 姚暮染浅浅一笑:“傻绿阑,我有我的用意。我明知她有害我之心,又怎能无动于衷呢?所以今日去公主府,先用情蛊之事骗她,能保的住这条命自然是好。其次,我也是故意惹恼她的。” “哦?为什么?”绿阑不解。 姚暮染道:“她虽爱慕奉之,与我却是表面和气,相安无事的。而我,就是要撕破这层客气,与她彻底翻脸,将此事闹到明面儿处,到时人人都知我与她有仇气,往后她再想对我做什么,也得避忌悠悠之口。毕竟我来南乾不久,也未树敌,若频频出事,傻子也会往她身上想。” 绿阑听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夫人,真是苦了您了。” 姚暮染眸中微黯:“无妨,怎样的路才算是好走的路呢?各人有各苦,各路有各难罢了。” “乔夫人醒了?”这道声音忽然传来,姚暮染往殿门处一望,只见是太子妃进来了,高贵端方的丽人使得殿内都亮了几分。 “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姚暮染欲揭被下地,却很快就被太子妃拦住了:“乔夫人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快快免了。” 姚暮染坐好,道:“多谢太子妃娘娘,妾身多有打扰,实在惭愧,多谢娘娘关照。” 太子妃在她床榻边坐了下来,和颜悦色道:“乔夫人别客气。本妃与乔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这几日也就念叨着想让乔夫人来东宫住些日子与本妃作伴呢。乔夫人就安心留在本妃身边好好养伤就是。” 姚暮染慢慢道:“家夫那边……”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乔夫人放心,本妃已经派人去向乔大人禀报了,要留你在东宫作伴一些时日,乔大人也念着你出月后该疏散疏散心结,所以已经同意了。” 姚暮染安心了,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乔夫人别这么说,今日公主府之事殿下也告诉本妃了。哎,柔妹向来如此性子,无人能管束,今日竟伤了乔夫人,本妃这做嫂嫂的替她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乔夫人莫要记恨才是啊。”太子妃苦口婆心道。 姚暮染摇摇头:“娘娘言重了,今日是妾身惹了公主不快,公主要惩治也是应该的。” 太子妃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自家妹妹什么性子我们也了解。只是事已经出了,还望乔夫人往开了想。” 姚暮染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妾身明白。” 太子妃笑道:“那就好。乔夫人先歇着,缺什么只管告诉本妃,可别让本妃怠慢了贵客。” 姚暮染:“多谢娘娘。” 太子妃走后,绿阑纳闷道:“夫人,承王本就想在您和太子殿下中间做文章,如今您怎么不退反进,答应留在东宫养伤呢?” 姚暮染轻轻叹息:“傻子,你以为我想留下?来时容易去时难,殿下将我拦截到东宫,是为了公主杖打我之事船过无痕,不让奉之知道。前些日子因为我小产之事,奉之就辞官闹了一场,如今才安稳了几日,若知道我被公主杖打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殿下一来是为了不影响与奉之的和气,二来也是为了奉之着想。而我呢,只想把事情闹出去,而奉之那边就算知道了我也有办法让他不会轻举妄动。只是殿下哪里肯放心,还是强制带我过来了。” 绿阑撇撇嘴:“哎,说到底,还是自家骨肉亲,殿下即便如此看重乔大人还不是要逼着您闭口不言,暗受委屈。如此看来,您的算盘也算是打空了,想必殿下早已封锁了公主责打您的消息。” 姚暮染喟叹道:“是啊,半路杀出个太子殿下,真是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这样,姚暮染留在了东宫里养伤。太子妃一声令下,侍婢们处处周到,补品膏药轮番伺候,实在是热心好客。 如此这般住了几日后,姚暮染背上的伤在精心的调理下渐渐开始结痂了,白皙如玉的美背上交错着青一道红一道的杖痕。绿阑坐在床边为她抹药,一边道:“夫人,咱们来东宫都有六日了,怎么也不见乔大人来看看您呢?” 姚暮染淡淡道:“他倒想来,也得能来才算呢。” “也是,殿下都带您来东宫养伤了,又怎会轻易让乔大人来看您呢。”说罢,绿阑心事重重道:“夫人,总之,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吧,奴婢听到东宫的人私下里都在悄悄议论您呢。” 姚暮染心头一跳:“议论我什么?” 绿阑慢吞吞道:“大家都说……哎,说得可难听了,什么殿下对您有意,乔大人为了巴结殿下,特意献上娇妻……再加上这几日也就怪了,殿下日日都会来太子妃的梧华宫,从前是没这么勤的,现在可好,大家都胡说八道开了。” 姚暮染心中一惊,旋即慢慢平复,无奈道:“罢了,我的伤也不疼了,可以下地行动自如了,咱们这就去向太子妃请辞吧。” 两人来到了正殿里拜见太子妃,姚暮染说了来意后,太子妃却拒绝了:“乔夫人这是嫌本妃招待不周吗?” 姚暮染连忙否认:“妾身绝无此意,娘娘热心好客,盛情款待,妾身三生有幸才是。” 太子妃拉起她的手,亲和道:“你若真的这么想,就安心留着与本妃作伴吧,几时伤好了再回也不迟啊。对了,你眼下已经行动自如了,今日便与本妃一道去花园中听戏吧,本妃怕你无趣,昨日就请了戏班子要他们到东宫里登台唱戏,今日正好与你解闷。” 话到此处,姚暮染已是不能驳了,只得道:“那,妾身多谢娘娘美意了。” …… 东宫的花园里十分宽敞美丽。太子妃命人在花园里搭建了戏台子,又在戏台对面搭了帐篷,供东宫的姬妾们来此消闲取乐。 月上柳梢时,姚暮染随着太子妃一起到场了。此时人已不少,姬妾们见太子妃来了,纷纷起身行礼,远远看去,花花绿绿一片千娇百媚。其中还有几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在追嬉打闹,想必就是霍景城的儿女了。 太子妃命众人免礼,叮嘱道:“这位是乔夫人,也是东宫的贵客,姐妹们可不许怠慢。” 众位姬妾应声,大家这才各自入座。 不一会儿,戏台子上有了动静,敲锣打鼓大戏要登台了。 谁知这时,霍景城竟然来了。 众姬妾纷纷意外,要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向来嫌女子是非,所以一直避着很少参与她们这样的场合,谁知今晚竟然来此与她们一道听戏了。 大家意外过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于是都看向了太子妃身边的姚暮染,此时再一联想东宫里的流言蜚语,也就明白了什么。 霍景城坐在了太子妃身旁的座位,与姚暮染一左一右,中间隔着太子妃。他坐下后,一边端起茶盏来品,一边道:“今日这是哪一出戏?” 太子妃道:“殿下,今日唱的是一出完璧归赵。” 霍景城语意幽深道:“这出戏好,试想,这美玉能完好无缺回去,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太子妃忽然拉住了姚暮染的手,问道:“不知乔夫人对于完璧归赵有什么看法呢?” 姚暮染见他们夫妇夫唱妇随,说来道去就是要将她留在东宫,等伤彻底好了再许她回去罢了。想着,她道:“妾身的看法与太子殿下相同。” 霍景城侧头看她一眼,眼底有了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 第八十八章 东宫之行(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戏开场后,帐篷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真看起戏来。夜渐渐深了,第一场完璧归赵总算唱完了,接下来还有一场,是长生殿。 姚暮染有些疲乏了,这几日在东宫换了地方本就难以入睡,时时乏力,熬到此时已是不能坚持了,于是起身告辞,行礼客套一番后离开了。 夜色如水,绿阑扶着姚暮染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截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乔夫人留步。” 姚暮染回头去望,只见霍景城正站在身后的夜色里,俊朗的面容在月影斑驳下透着高贵与莫测。 “听说乔夫人今日请辞,想要离开东宫?”他问。 姚暮染坦诚道:“是,妾身想离开。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不会让家夫知道公主府一事的,还请殿下允准妾身回去。” 他一步步走近,一边道:“退下。” 绿阑一听,乖乖退下了。 他停在她的面前,道:“你背上的杖伤,没有半月无法消痕,你虽不会告诉他,却能保证他半月都不碰你吗?” 姚暮染一听,顿时耳根发烫,无言以对。 霍景城见状,道:“乔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事若让奉之知道了于他没什么好处。所以,还是完璧归赵最为妥当,不是吗?” 姚暮染道:“伤好还得一些日子,妾身一不愿打扰,二不愿留人话柄。” “什么话柄?那些流言蜚语你当真了?”霍景城问。 姚暮染摇摇头:“妾身不当真,只怕旁人当真。” 霍景城轻笑一声,道:“旁人是谁?于你而言,只要乔奉之不当真,旁人都无足轻重,不是吗?” 姚暮染低眸道:“不,殿下,妾身也怕为您招来祸患。” 霍景城一听,俊眸中豁然一亮:“你说的可是真?” 姚暮染轻轻点头:“殿下救过妾身两次,这份恩情妾身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妾身虽无以为报,却也不能为殿下招祸。” 原来如此,基于恩情。霍景城眸中的光华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淡淡道:“你所担心的,无非是承王,对吗?”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却无谓笑道:“不足为惧。姚暮染,你以为,中宫被废,本殿就摇摇欲坠了?呵!本殿不会被轻易打倒。就拿此次父皇将乔奉之升职,又杖责柔福公主之事来说,你又可知,这背后真正的缘由?” 姚暮染心中一下子复杂了:“这……” 霍景城淡淡一笑,道:“所有人都以为,乔奉之是我南乾第一相的高徒,又是本殿的门下之人,所以父皇才如此抬举。实则这只是其一,其二,父皇还是为了制衡局势。” “局势?” “不错。”霍景城徐徐道来:“中宫被废,所有人都在猜测东宫会不会受到牵连。这个时候父皇若动了东宫的人,就会证实他们的猜测,让有心之人蠢蠢欲动。父皇为了不让他党有非分之想,所以对于东宫党的乔奉之不罚反升。明白了吗?”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乾帝竟如此看重东宫…… “妾身明白了。既然殿下不放心,那么妾身就等伤好后再回家吧,多谢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多般照料,妾身告退。”姚暮染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乔夫人!”霍景城忽然出声。 姚暮染停下脚步,回身看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景城缓缓走近,语气慢慢道:“你小产之事,还有公主府受责之事,本殿惭愧,对你不住。” 姚暮染心中泛上了一股苦涩,却终究语气淡淡道:“无事,殿下不必如此。” 霍景城还想说什么,终是无言以对,只好道:“好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姚暮染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绿阑上前扶她,走出一截后,绿阑犹豫道:“夫人,殿下跟您说了什么事竟然要奴婢回避?” 姚暮染还没来得及开口,夜色里忽然就有人插进来一句话:“是啊,本妃也纳闷呢,乔夫人不妨也跟本妃说说,殿下到底跟乔夫人谈了什么机密的事呢?” 主仆两人一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凌侧妃已从树影斑驳处走了出来。她一双美眸直直看着姚暮染,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妾身见过侧妃娘娘。”姚暮染行礼。她人已到了跟前,却不叫她平身,而是饶有兴致围着她转了一圈,语气轻漫道:“乔夫人还真是长袖善舞啊?派自家的侍婢勾搭承王,自个儿则来勾搭太子殿下,这是要将陛下的儿子们全部纳入囊中吗?” 姚暮染自行平身,淡淡道:“侧妃娘娘,民间俗语有云,胡吃胡喝不可胡说。侧妃娘娘是殿下的宠妃,就更不能言语无状为殿下招祸了。” “呵!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乔夫人呐。那本妃问你,你为何要无端端地跟着殿下来到东宫?还心安理得的住下了?方才又与殿下在花园里密会,你这安的究竟是什么心?”凌侧妃美眸如刀看着她发问。 姚暮染却是无言以对。霍景城将消息封锁的好,如今就连他这侧妃都不知她在公主府挨打的事,又让她怎么说呢? “侧妃娘娘多虑了,是太子妃娘娘特地要妾身前来作伴的,娘娘若有什么异议,可以去找太子妃商谈。妾身告退。”姚暮染说罢,与绿阑绕过她离开。 “姚暮染!”凌侧妃在她身后恶狠狠道:“你最好从哪儿来尽快回到哪儿去!你是官妇,众人皆知!你若还要点脸,就早点滚回去,东宫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占上一亩三分地的!” “侧妃娘娘教诲的是,妾身告退。”姚暮染再次举步,与绿阑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凌侧妃妒恨的视线里。 回到偏殿后,姚暮染一阵心烦气躁涌了上来,忽然就情绪失控狠狠砸了桌上的茶杯,眼含泪花愤愤道:“绿阑,这世上,除了一个奉之,真就无人容我吗?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们一个个这样对我!” 绿阑心中亦是不好受,一边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道:“夫人,您冷静一下吧,这是在太子妃的梧华宫,夜里又安静,咱们这般动静可别传了出去才是啊。” 姚暮染轻喘着平静下来,坐在床榻上,无力道:“沐浴抹药吧,抹勤些早好早回。” 接下来的日子,姚暮染闭门不出,再也没有离开过梧华宫一步。太子妃那边的诸多邀请,譬如赏花,听戏,泛舟游湖,等等,她都一一婉拒了。清清净净又住了有十日后,绿阑说她背上的伤已经痊愈,只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不细看发觉不了。 姚暮染松了口气,再次来到了太子妃的寝殿请辞。 殿中熏香萦绕,闻之心静。太子妃正在书桌上看儿子临帖,此子大约九岁的样子,是霍景城的长子,名为霍宜峥,生得白皙俊秀,举止端和有礼,小小年纪已颇负君子之风度。 太子妃见她来了,笑着搁下笔,对着儿子道:“宜峥,你先下去吧。回去自己再多加练习,柳公权的书风遒媚劲健,楷书多以柳体入门,以颜体见功,你才入门,等练好柳字再写颜字吧。” 霍宜峥对着太子妃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母亲说的是,儿子告退。” 在经过姚暮染身边时,霍宜峥还对着她作了一揖,方才翩翩离去。 太子妃笑着向她走来:“乔夫人今日终于肯出来了?” 姚暮染浅笑道:“娘娘,妾身伤已痊愈,所以特地前来请辞。” “原来如此。”太子妃说着,拉着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一边道:“来,让本妃瞧瞧你的伤,也好对症下药送你一些祛疤的灵药,这么明丽的肌肤可不能落了疤痕。” 姚暮染听了,乖乖解去衣衫,露出了雪白的美背。太子妃细看一会儿,道:“不碍事,再抹点祛疤的药必然留不下半分痕迹。本妃这便让人去取祛疤的灵药,你再抹上个三五日再回吧。” “娘娘……” 太子妃打断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对了,这几日乔尚书一直要来东宫看你,不若就今日吧,让秦安去送个信,邀乔尚书来府中与殿下对弈几局。你们能见上一面,彼此也好安心。” 姚暮染听了,心中一阵无奈,太子妃还是不放人,她这回家的路怎么就这么难? 晌午后,乔奉之果然是应邀来到了东宫,与霍景城在花园的凉亭里下起了棋。 一局结束后,霍景城道:“奉之,你这心不在焉的,几时能下赢本殿?放心吧,一会儿太子妃就与乔夫人来了。” 乔奉之被戳穿心事,索性坦然一笑:“殿下,除了江山权位,最让男人挂心的就是女人了,一生能有一位心之所爱陪伴,实乃幸事。见了心就安了,不见心就慌了,她笑了天都晴了,她若哭了心都凉了。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霍景城抬眸看他,满眼的不可思议:“照你这么说,呃,本殿打个比方,那假若她离世了呢?你也不活了?” 乔奉之见他如此神情,笑了起来,却不回答,反问道:“我就不信殿下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霍景城也笑了,轻轻在棋盘落下一子,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吧,本殿现在只会被女人缠的头疼,家里的,外面的,个个都巴巴儿地等着,有的还要闹脾气哭鼻子,有的连哄带骗还不让你走,哎。” 第八十九章 缓缓归矣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谁敢对咱们太子爷连哄带骗呢?”这道明朗动听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个男子回头一望,只见是太子妃领着姚暮染来了。 乔奉之一眼望到姚暮染身上,再也挪不开目光。 霍景城则扔了手中棋子,对着太子妃笑道:“本殿说错了吗?你们女人都是靠一张嘴哄男人的。当年本殿不就是这样被你骗来的?” 太子妃失笑,嗔了他一眼,道:“照这么说,那殿下也太好骗了,让这么多女人都给骗了。” 霍景城笑道:“罢了,不与你斗嘴了,明知说不过。对了太子妃,乔大人挂念娇妻,这半月你们俩若玩尽兴了就让乔夫人回去吧。” 太子妃道:“这可不行!妾身实在喜欢乔夫人,还想再留几日呢。”说罢,她对着乔奉之道:“乔大人,本妃实在抱歉了,全因本妃闺中好友实在甚少,与乔夫人又一见如故,志趣相投,所以还望乔大人看在本妃的薄面上,让乔夫人再留个几日相陪吧。” 乔奉之回过神,作揖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喜欢内人是内人的福气,只要娘娘不嫌打扰,便让她留下相陪吧。” “多谢乔大人割爱了。”太子妃欢喜地拉起了姚暮染的手,姚暮染向她回以一笑,心道他们夫妇俩的默契还真是无与伦比呢。 霍景城起身道:“你不放人也便罢了,还不与本殿回避,让他们夫妇说说话?” “殿下说的是。”太子妃笑着跟了上去,两人渐行渐远了。 这下子总算是可以独处了,两人对望着,乔奉之几步来到她的面前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嗅着她发间的幽香,问道:“染儿,你还好吗?” 姚暮染一肚子的苦涩与无奈,却不能与他说,只能强颜欢笑:“夫君,我很好啊,太子妃热心好客,日日变着法儿的与我解闷取乐,我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了。” 乔奉之见她真的开心,也放了心,道:“你呀,就不想为夫吗?为夫可是时时都想着你呢。” 姚暮染抬手轻轻抚着他清澈俊雅的眉眼,温柔道:“我当然想夫君了。只是,想念夫君的人多了去了。你老实说,这半月宥王殿下有没有去家里缠你?” 乔奉之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因为她问的实在是太准确了。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没在东宫,而是整日偷偷溜在家里的屋顶上监视我呢。” 姚暮染一下子笑了起来,笑完又道:“还不快说?” 乔奉之道:“是,夫人猜的完全正确。不过,那宥王缠了我一日,接下来我就住到相国府去了,再也没见他。满意了吧?” 姚暮染笑着点头:“夫君真好。夫君再等我几日吧,等我回去,我要吃你做的阳春面,咱们还要跟福全与绿阑在院中喝酒,对了,我还挺想对门儿的夏侯夫人呢。” 乔奉之听得眉眼舒展,眼含宠溺道:“好,你想做什么为夫都陪你,只要你在,什么都好。” 姚暮染笑着将头贴在了他的胸膛里。 …… 转眼间又是五日过去了。姚暮染背上的痕迹彻底淡去,白皙光滑的后背犹如上等美玉,通透无暇。也因此终于离开了东宫。 一出那东宫的大门,姚暮染笑着吸了口气:“绿阑,我怎么有一种出狱的感觉呢?” 绿阑笑着打量热闹的街道:“夫人,奴婢也有这样的感觉呢,如今出来了就好。对了夫人,奴婢想吃牛家卤货,咱们顺道买些回去吧。还有,福全爱喝积香酒肆的杏花酒,咱们也给他打上二斤回去。今日呢奴婢请客,夫人不要客气哦。” 姚暮染心情大好,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嗯……我呢,除了吃的,还想要织庆布庄的云锦来做衣裙,对了,还有新开的珍宝斋,听说里面的珠钗玉簪样样不是凡品,你既然请客,也让我挑上一样吧。呃,还有……” “夫人!”绿阑嗔怒打断了她,一脸委屈道:“夫人,您自个儿的钱花都花不完,还要如此作弄奴婢,您不如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得了。” “咯咯……”姚暮染捏了捏她的脸,两人笑作一团,谈笑风生穿行在街道上。最后主仆两人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回去了。 福全一人守在院子里,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一见她们回来,当即喜上眉梢:“夫人,您回来啦?您快坐,奴才这就跑一趟相国府去喊乔公子!” 姚暮染点点头,福全喜滋滋地去了。 乔奉之简直是满面春风回来的,一进院子,见姚暮染正与绿阑坐在桌前尽情吃东西,这一幕,一下子令他感觉空荡荡的家温暖充实了。 他边笑边走来:“夫人终于回来了?怎么也没提前告诉为夫一声,为夫好用八抬大轿去抬你啊。” 福全与绿阑笑了起来。 姚暮染一边吃桂花糯米藕,一边笑道:“那我再去一趟,与太子妃再住上些日子,到时你再来抬我吧。” “好啊,会堵我了?”乔奉之坐在她的身侧,问道:“吃饱了吗?” 姚暮染饮下一口香茶,点了点头。乔奉之笑道:“走,进房去,为夫前几日新给你买了一支白玉响铃簪,你看看是否喜欢。” 姚暮染一听欢喜,傻傻地跟他进房去了。结果进去后,别说白玉响铃簪了,就连一支银簪也没有,直接被他抱上了床榻好一番蹂躏…… 云雨毕,姚暮染幽怨道:“骗子。” 乔奉之笑得心满意足:“怎么是骗子呢?明日为夫买给你不就好了?” 姚暮染无言以对,只得嗔他一眼,笑着不说话了。 黄昏时,对门儿竟然来人了,夏侯大人与夫人在院中备了酒席,要请他们夫妇过去一聚。 这还是姚暮染第一回到对院串门儿,也是第一回见了曾经的宣王,如今的夏侯大人。他果真如绿阑所说,身高八尺,生得威仪赫赫,自带摄人之气势。然而席上攀谈几句,才发现他虽表面给人难以接近之感,实际却是毫无架子,还很随和,只是为人本就沉稳老敛些罢了。 除此之外,姚暮染还见到了夏侯夫妇失而复得的儿子,他与乔奉之同岁,名为夏侯玦,生得白净秀雅,五官柔和,令人看着十分舒坦。就连性子也温润如玉,与人亲和。他没有回到父母身边时一直是孑然一身,直到去年归来,也不知为何,夏侯夫妇还是没有为他娶妻,三人一同来到南乾,倒也生活的其乐融融。除此之外,夏侯夫妇还有一女,只是在北越时就已出阁,出嫁从夫,所以留在了北地。 席间,姚暮染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送给了夏侯夫人,含笑道:“夫人,这是妾身今日回来时经过珍宝斋时进去挑的。是一对和田玉碧镯,与夫人极为相配,妾身便买来送予夫人。本想明日给您送来的,谁知今日就巧了,所以顺道给您带过来了,您看看是否喜欢?” 夏侯夫人一听,满面惊喜感动:“暮染,你专程买来送我的?” 姚暮染点点头:“是的夫人,前些日子妾身小月期间,您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妾身十分感动,所以多谢夫人照料了。” 夏侯夫人打开锦盒,只见一对玉镯通体晶莹,全无瑕疵,是对难得的美玉。她感叹道:“暮染,这玉镯一看便不是凡品,一定价值不菲,你何必如此破费呢?” “不破费,夫人待暮染之心才是无价之宝,再说,夫人本就尊贵,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呢。来,我为您戴上。”姚暮染取出玉镯,小心地戴在她的手腕上,显得她举手投足间越发雍容贵丽。 夏侯烽看了看,淡淡隐笑:“此玉甚美,乔夫人好眼光。” 姚暮染道:“多谢大人夸奖。” 一席酒宴和谐热闹,几人笑语晏晏,十分融洽,直到夜深尽兴而归。 …… 千里夜色,浓如泼墨。夜半时忽然就下起了雨水,伴着满天惊雷,整个世界忽明忽暗。 “吱呀”一声,破败沉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柔弱的身影慢慢走了进去,最后停在床榻前,如鬼魅一般,一声不发盯着蜷缩在床榻上熟睡的人。直到盯够了,才语气森森道:“姜凤珈,我来索命了,你还能睡得着吗?”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将床榻上蜷缩着的女子惊醒了,她一睁眼,猛地就看到了站在床头的黑影,如鬼魅一般,惊得她心神俱丧。 漆黑的夜色里忽地划过一道闪电,亮起的那一刻里,森森白光照亮了屋子,废后姜氏满面惊恐地看清了床边的人,惊诧失声道:“是你?!” 来人桀桀冷笑:“不是我这位故人还能是谁呢?你以为陛下会来看你?还是你的儿女能来看你?” 姜废后回过神,情绪渐平,沉稳如初。她缓缓坐起,一双冷眸如刀直直盯着她:“徐揽芳,你把自己关了二十年了,如今我被废,你终于肯出来了?” 来人森冷一笑,将左侧脸颊上的一道疤痕扯得更加狰狞,电闪的瞬间,照亮了她的满头白发,整个人如修罗恶鬼,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怨念与悲恨。此人,正是宥王的母妃——避君二十年的徐贵人! 徐贵人缓缓在地上踱步,声音缥缈如鬼魅:“是啊,我出来了。如今虎困牢笼,山林中的生灵终于自由了,不用再害怕落入虎口了。” 第九十章 鸿门宴(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姜废后冷笑一声,讽刺道:“我要是你啊,出来后第一件事可不是来冷宫里看故人的笑话,而是先去找陛下,看看这人老珠黄又毁了容貌的模样是否还能再得陛下的恩宠。呵呵呵——你看看你,分明比我小了好几岁,我还满头青丝尚存,你却已是满头耄耋白发,看上去比我老多了,哎……” 徐贵人浑不在意,阴笑道:“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吗?这些年的深宫岁月里,你有多么风光得意,我就有多么痛苦悲哀,你是活出来的,我是熬出来的,我能和你比吗?不过,我现在唯一能和你比的就是,看谁先死。哈哈——” 凄厉哀绝的笑声充斥着这个电闪雷鸣的冷宫之夜。 姜废后冷哼一声,风雨不惊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是要杀我的。不过,你杀了我,你又岂能活?” 徐贵人止了笑,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杀你,就没指望自己活。二十多年了,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晚了结吧。”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打量着锋利的匕首,一边字字倾吐:“姜凤珈,想不到吧?我忍辱负重二十年,今日竟能对你为所欲为,这可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事了!” “哈哈——”姜废后发笑:“我还以为,你最快活的事是在陛下身下的时候呢,不然你也不会不甘寂寞,趁我有孕勾搭陛下,又怀了宥王那个贱种!” 徐贵人眸光骤然一冷,声嘶力竭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信我!当年并非是我有意攀龙附凤!而是我有几条命可以拒绝君恩?后来我生下遥儿,却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我万般无奈,所以自伤容貌,避君不见!还让自己的儿子怎么荒唐怎么来,只为证明给你看,我徐揽芳无意与你争,儿子也没出息难当大任!这才在你的手里苟且偷生熬了二十年!” “是你活该!当年你一介贱婢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勾上了陛下,你以为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你出自我的宫里,你若出了什么事别人第一个疑心的也会是我,我若不是为了避嫌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可就算让你活着我也不会让你舒坦!怎么样?陛下你也勾了,龙种你也生了,却偏偏被我毁了一切,你一定日日夜夜心痛儿子生不如死吧?所以早早就熬白了头发,哈哈——”姜废后快慰道。 “毒妇!!你还敢提我儿之事?贱人!今日,我就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去死吧!你死了,就再也无人知道这件事了!”说着,她像厉鬼一般凶狠扑去。 这个风雨夜,无人看到冷宫里的情景,也无人听到冷宫里的阵阵惨叫,那惨叫声凄厉刺耳,如从地狱传来,饱含非人所受的惨绝人寰的痛苦。 …… 翌日一早,风停雨歇。去冷宫给废后送饭的宫人看到了房中情景,失声尖叫一声后吓晕了过去。这一声尖叫就仿佛是暴风雨前的一道惊雷,轰隆过后,迎来的就是狂风暴雨。将整个皇宫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一个举国为之震惊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太子生母姜废后被惨杀而死。而她惨不忍睹的尸体旁,是宥王生母徐贵人的尸体。前者被惨杀,后者自杀。 之所以说是惨杀,是因为姜废后的一条手臂被徐贵人一口一口咬下了肉,一片血肉模糊,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能看到森森白骨,十分骇人。 一夜之间,后宫两位嫔妃,两位皇子的生母一起同归于尽了,一时间震惊南乾。这桩皇室大案,在众臣早朝时被匆匆报给了乾帝,乾帝闻之大惊,当即退朝往冷宫去了。 只是问来问去,冷宫里的一干人等谁也交代不出什么,无人知道,深居不出的徐贵人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冷宫,然后杀了废后再自戕。乾帝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于是将他们全体处死了。 两个嫔妃的尸体都被白布覆盖了,两个女人的一代恩怨以此告终了,然而留给世人的,却是无尽的惊疑与猜测,这究竟是怎样的仇怨,竟能让徐贵人在姜氏被废后毅然来到冷宫惨杀了她,以鱼死网破的方式将这段不为人知的深宫仇怨划上了句点。而徐贵人在一口一口啃咬姜废后的手臂时,姜废后又是生受着还是已经死去?已经无人知晓。 冷宫里一片肃穆。霍景城跪在姜废后的尸体旁咬牙落泪,霍景遥跪在徐贵人的尸体旁痛哭。 乾帝左右看看,额上青筋直跳,满心悲怒无奈。自从看了拈香的信后,他才知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仇怨,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徐贵人对姜废后竟然痛恨到了吃肉喝血的地步。难道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吗? 这时,霍景城情绪激烈道:“徐贵人二十年不曾出来,如今竟然来到冷宫杀了母后,此事还望父皇深查!” 霍景遥一听,也出口硬气道:“有什么好查的?上一辈的恩怨她们自己已经了结,我母妃纵然是杀了废后,也已抵了一命,六哥不依不饶还想扯出谁来吃罪?” 霍景城侧眸看他,咬牙切齿:“霍景遥!你给我住口!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与霍景逍干了什么好事本殿心知肚明!若不是你们,你我的母亲都不会死!你们自己惹出的祸自然是希望船过无痕了!” 霍景遥一下子站起,红着眼吼道:“我们惹出的祸?这祸多少年前就种下了!如今才算是结了果!六哥!你生来尊贵,为正宫嫡子,你只被阳光普照,何曾披沐阴暗?你永远都不知,到底是谁欠了谁,又是谁对不起谁!” 霍景城也腾地站起,怒问:“你什么意思?说!!” 霍景遥字字清晰,落地有声:“我的意思是,先种因,才得果!你如今只看到了废后的果,又何曾知道她当初种下的因?” “都住口!!”乾帝怒斥一声,眼看两个儿子剑拔弩张,火焰越烧越旺了。 两人被呵斥,这才各自停口。 乾帝语气疲倦,喟叹道:“都别争了,上一辈的恩怨就停在上一辈吧,别再往下一辈延续了。景城,老九,你们是兄弟,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说罢,乾帝低头左右看了看两块白布,道:“废后生前已是庶人,但为了全太子的孝心,顾太子的颜面,就册为元妃,葬入妃陵吧。至于徐贵人,功过难评,但念其为朕诞下一子,所以名位不动,葬入妃陵。” “让礼部着手相关事宜吧。散了,都散了。”乾帝喃喃说完,独自走了。 姜氏最终虽只是妃位,却得了“元”字为谥号,元字也,于嫔妃来说,是美谥之最,乃原、始二意,喻意原妻。她是太子生母,过身后就连乾帝都看了霍景城的面子给了姜氏身后的体面与哀荣,礼部那边自是郑重相待了此事,宫中发丧两日,最后葬入了妃陵。霍景城却哀痛不已,自请去皇陵守陵一月,以尽孝道。乾帝应允,于是在元妃入陵当日,霍景城便亲送其母入陵,随着队伍到了西郊的皇陵。 而徐贵人能保名位葬入妃陵亦是不幸中的万幸。乾帝或许是看了霍景遥的面子,又或许是,时隔二十年,他见到她满头白发的瞬间,心里多少有了愧疚。毕竟,怎样的岁月才能令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子满头白发呢?其背后之哀也,不言而喻。 皇家大事根本瞒不住,这桩惨案不但被记入了永羲二十三年的史册,还在京中沸沸扬扬谈说了好一阵,人人为之唏嘘咂舌。 接下来,就在大家都以为,太子殿下,柔福公主,以及宥王,甚至于承王,这几人的关系必然会持续恶化时,谁知霍景柔与“逍遥”二王,这三人竟心平气和地聚到了一起。 公主府的宴客花厅中,三桌素宴已被上得满满当当。三人各桌而坐,气氛和缓。 霍景柔还重孝在身,也知霍景遥亦是如此,于是席上全是素菜,然而酒水还是备了。霍景柔举起酒杯,神情哀郁道:“八哥,九弟,六哥去皇陵了,我心中难受却无处去说,只好请你们两人来府里一聚,毕竟我与九弟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八哥的母妃淑娘娘也早就离世了,八哥应该最能体会我们的心情了,所以今日咱们姊妹三人抛开上一辈的恩怨,在此执酒,患难与共吧。” 霍景遥的神色亦是郁郁寡欢,比起往日的生龙活虎,此时的他简直就像是换了灵魂,坐在那里寡言少语,是前所未有的沉敛。 霍景逍也收起了惯有的邪魅笑容,劝慰道:“柔妹,景遥,还望你们二人节哀。至于六哥,能抛下政务前往皇陵守陵,可见悲痛以及,待六哥回来,咱们姊妹再聚一场吧。” “八哥说的是。来,请。”霍景柔举杯相邀,两人迎合,一起饮下了一杯。 霍景柔搁下酒杯,问道:“八哥,九弟,这梨酒是我亲手所酿,不知酒味如何?” 霍景遥道:“此酒……” “此酒根本不是酒!”霍景逍忽然打断了霍景遥的话,补充道:“柔妹在逗我们玩吗?这根本不是什么梨酒,而是白水罢了。” 第九十一章 鸿门宴(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一听,心念陡转霎时了然,于是附和道:“是啊,八哥抢着说了我要说的话,此酒就不是酒,可不是一杯寻常的白水吗?” 霍景柔听罢,竟然“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最后还用丝绢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道:“不错,那的确是白水,看来你们是各个都喝了?” “自然喝了,不然哪里会知道,柔妹拿白水糊弄我们。”霍景逍眸光深深道。 “是啊小柔子,还不给咱们上酒?”谁知,霍景遥话音刚落,忽然眼神涣散,一头栽倒在了桌上,没了动静。 “景遥!”霍景逍见状,忙喊一声,可下一刻,他自己也一头栽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哈哈——”霍景柔见状,忽然痛快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痴狂而笑,一边紧盯着不省人事的两人,狠声道:“霍景逍,霍景遥,你们两个总算栽在了我的手上!看我这毒水毒不死你们!你们联起手来算计了我母后,害得她在冷宫惨死,此仇不报枉为人女!我霍景柔为了母后,为了六哥,今日就拿这一条命换你们两条命!哈哈——” 痴狂的笑声充斥了花厅,久久不散。外边路过的侍婢纷纷侧目,她们实在不知,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他们这位痛失生母的公主笑得这么开心。 霍景柔边笑边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们,可下一刻,她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霍景逍忽然站了起来,冲着她邪魅一笑。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当即面色一变,惊诧道:“你……” 霍景逍笑了起来:“哈哈,柔妹,我们陪你玩玩罢了,你开心就好。” 接着,霍景遥也抬头站了起来,眸光冷厉道:“亏我喊你这么多年的小柔子,你竟铁了心要杀我?” 霍景柔满脸震惊诧异,看了看他们空了的酒杯,久久说不出话。 霍景逍笑道:“柔妹,你想与八哥过招,八哥实在是嫌你嫩了。是酒总有个酒味吧?那杯中毫无酒味,不用喝也知道是杯白水罢了。亏得你也细心,备的白水,还要问我们酒味如何,就想试探我们喝了没喝。” 霍景遥怒道:“霍景柔!你当我们哥俩是傻子不成?我们收到你的请帖后就已知道今日这是鸿门宴了!不论你备的白水还是酒水,我们都不会喝的,以袖掩嘴的功夫,就已通通倒在了地上!” 霍景柔终于回了神,俏脸一寒,道:“就算你们没有喝下毒水,今日也别想从我公主府活着出去!我要对付你们,怎么可能只留一手?”话落,她狠狠砸了桌上的酒杯,一声巨响过后,从门外涌进了数不清的府兵,一个个持枪带弓,黑压压的一片,顿时将花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霍景柔美眸怨毒,狠声下令:“给本殿杀!今日杀了承王宥王者,赏黄金千两!罪责本殿担!银钱你们拿!” 霍景逍唇边魅笑不改,“铿”一声拔出了佩剑,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雕虫小技!景遥!躲到为兄身后!” 话音才落,一场激烈的乱战一触即发了。乱箭齐发之下,花厅中顿时一片狼藉,灯台倒地,杯盘碎裂,满桌菜品七飞八溅,各种巨响混杂,如被轰轰巨雷炸过…… 霍景逍身手不错,一人力战群兵,将手中宝剑翻转的滴水不漏,一一挡去箭支,次次化险为夷。 霍景柔见一时拿不下来,于是沉声催促府兵:“持长枪者近身再攻!抓紧时间!他们已知今日有变,想必早已做了安排,怕是他们的府兵也很快就要赶来救驾了!” “错。”霍景逍边打边道:“柔妹!八哥就说你太嫩。我们的府兵若上府救驾,到时两兵打杀,那么孰是孰非在父皇跟前就说不清道不明了。所以你放心,八哥今日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霍景遥也从他身后露了头,道:“霍景柔,今日鸿门宴之事,是六哥指使你的吧?” 霍景柔听得怒火攻心,指着他道:“休要拉我六哥下浑水!六哥远在皇陵,如何指使?再说,谁家兄长会牺牲妹妹来铲除敌党?父皇不信天下人也不信!所以,这番指控你还是闷在肚子里带到黄泉去吧!” “来人!杀啊!给本殿杀了这两个畜生!” 战况越发激烈,“逍遥”二王一个擅武,一个却完全不会武,霍景逍双拳难敌四手,持续围攻之下渐渐也露了下风,打得有些吃力了。 霍景柔眼底一亮,一鼓作气道:“杀!” 宴客花厅中已是一片废墟,惨不忍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方均是不胜也不败,久久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花厅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肃喝:“住手!!” 这道声音传进了混乱的战场里,气氛为之安静了一瞬。就在这时,一道雪色身影已翩然越过府兵们的头顶,如谪仙降世,落在了花厅中间。 霍景柔看清来人,连忙急声下令:“都给我长眼!别伤到了乔尚书!” 来人正是穿着一身白衣,却透着凛凛肃冷的乔奉之。 “奉之?!”霍景遥满脸诧异,诧异过后,眼底却有了淡淡的笑意。 乔奉之到场之后,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混战,与霍景逍并肩作战抗敌,霍景遥心中一暖,从霍景逍身后挪转到了乔奉之的身后,叮嘱道:“奉之小心。” 霍景柔见状,对着乔奉之怒问:“乔奉之!你这是特地赶来坏我好事的?” 乔奉之一边为“逍遥”二王护驾,一边道:“公主!马上收手!一切还来得及!” 霍景柔喝道:“你!乔奉之,你给我让开!休要护着这两个畜生!本殿今日就要与他们鱼死网破!一命换两命,值了!” “公主!收手!”乔奉之始终执此一辞。 霍景柔气得不轻:“你快让开!我不想伤了你!让开啊!” 乔奉之语气坚决道:“不让!今日奉之与两位殿下同生共死!”话落,眼看当胸一箭射来,乔奉之竟然没有去挡,而是瞄准箭向侧了侧身子,“不慎”让那支箭射入了手臂。猩红的血一下子染红了他的白衣。 “啊!奉之!”霍景柔尖叫一声,急的恨不得跳起来。 霍景遥见状,亦是急切,不顾箭支如雨,马上闪身出来去查看乔奉之的伤势。 乔奉之这一招,果然逼得霍景柔罢休了,她嘶声喊道:“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下一刻,箭雨停了,花厅中安静了。霍景柔急急奔向乔奉之,拉起他受伤的手臂哭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究竟是不是我六哥的人?你为什么要阻我!” 乔奉之镇定自若用力拔去了手臂上的箭,然后看向她,淡淡道:“公主,别动。” 霍景柔不明其意,可下一刻,乔奉之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来了霍景逍手中的佩剑,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对着霍景柔的手臂就是一剑。 “啊——”霍景柔惊叫一声,再看时,手臂已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鲜红的血并没有汩汩涌出,而是像泪滴一样,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这正是霍景逍的泯泪剑的特性,一旦被泯泪所伤,血是一滴一滴流下来的,速度虽慢,却持久难止,能让人一点一滴感觉到生命流逝的过程。 “奉之!你……”霍景柔受了此伤,惊疑不定地看着乔奉之,似乎在极力思索什么。 霍景逍最先明白过来,当即怒上心头,指着乔奉之愤愤发问:“乔奉之!你想扭转今日局面?” 乔奉之将佩剑呈给他,淡淡道:“殿下息怒,各为其主罢了。今日之事,奉之必定要力挽狂澜。两位殿下也没伤着,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怎么说,三位殿下都姓霍,同气连枝。” “乔奉之!”霍景逍怒喝一声,狠狠提拳对准乔奉之就挥了过去。 “唔——”谁知,霍景遥却忽然挡在了乔奉之的面前,替他生生受下了这一拳,整个人被打趴在了地上。乔奉之见他如此,眸底一片复杂,袖中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去扶。 霍景逍见状,更是怒火焚心:“景遥!你还护他?这乔奉之就不是个东西!你没看他方才做了什么?他匆匆赶来,看似是在为你我保驾护航,实则是在保东宫之人!他又用我的泯泪伤了公主,想将这一场鸿门宴扭转为姊妹之间的互相伤害!你还看不出来吗?” 霍景遥痛得皱了眉,语气艰涩道:“八哥,对不起,你不要伤他。” 霍景逍看看他,又看看霍景柔,恨铁不成钢道:“荒谬,简直是荒谬!你们姐弟俩迟早死在乔奉之身上!” 话音刚落,一个府兵连滚带爬扑了进来,惶恐道:“公……公主!陛下来了!陛下带着人来了!” 霍景柔听罢,马上看向霍景逍:“是你们?!你们虽没有安排府兵救驾,却已安排了人在公主府有了动静后去向父皇禀报?然后让父皇亲自来救你们,顺道再亲眼看看我这位公主是如何杀兄杀弟的?” 霍景逍寒着脸不说话了。原先是这样的,只是,半路杀出个乔奉之,竟然以伤逼迫公主罢手,提早收了这场乱局!后又用他的泯泪剑伤了公主伪造假证!一切全乱了! “公主,你怎么样了?”乔奉之忽然拉起霍景柔受伤的手臂关切询问,趁机在她耳边快速而又轻的说了一句:“接下来如何演知道吗?” 第九十二章 力挽狂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抬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热泪盈眶,轻轻点了点头。这一刻,她忽然又衍生出了活下去的欲望。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怎么回事?!”乾帝人未到声先到,声音里满是恼怒。 几人全体跪地行礼,过后,霍景柔就扑到乾帝脚下痛哭了起来:“父皇救命啊!儿臣今日好心请八哥九弟来府中一聚,谁知席间几句话不对,我们就起了争执,八哥一怒之下竟然用他的泯泪伤了儿臣,儿臣的府兵见势不妙这才赶来护驾……” 霍景逍一听,脸都黑了。枉他聪明一世,今日却栽得如此窝囊。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毒水没喝还被倒了,下毒一事空口无凭了!倒是霍景柔那被泯泪划过的伤才是真真切切的! “儿臣冤枉!求父皇明鉴!今日的确是公主邀儿臣与景遥前来赴宴的。只不过,这是公主的鸿门宴!是公主先命府兵动手堵杀我们!后来乔奉之赶到,我们原以为他是来救驾的,谁知他来之后便夺了儿臣的佩剑刺伤了公主伪造假证!”霍景逍一口气把能说的都说了。事到如今,这一场局无凭无据,全在双方的嘴皮子上了。 霍景柔听罢,哭着辩驳:“父皇,乔奉之一介臣下,如何敢伤儿臣?求父皇不要听信八哥的胡诌之言啊!” 乾帝满脸霜寒,看向乔奉之,问道:“乔奉之,今日公主府之宴,你怎么会在场?” 乔奉之作礼道:“陛下,今日贾书颜碰巧来公主府前长跪,他听到了府中动静,打探后才知几位殿下起了打斗,贾大人自个儿没主意,便前来告知微臣,微臣为了大局着想,所以决定前来看看。谁知微臣赶到时,公主已被泯泪所伤,而公主的府兵们为了保护公主只好与两位王爷动起手来,微臣这才夹在中间,左右相劝相护。” “一派胡言!一介臣下竟然敢欺君?”霍景逍怒声质问。 乔奉之依旧镇定:“陛下,微臣所说句句属实,望陛下明鉴。但眼下当务之急,应是先向承王殿下讨要泯泪的解药为公主止血才是。” 霍景逍满心冤枉愤恨却无证可说,无奈道:“父皇放心,稍后儿臣会让人送来解药。但今日之事,绝非公主与乔奉之说的这般,求父皇明鉴!” 乾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霍景遥,问道:“老九,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几人马上一齐看向了霍景遥,却见他眼底艰难犹豫,沉默片刻,才慢吞吞道:“儿臣方才吓晕了,什么也不知道。” “霍景遥!!”霍景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眼失望。 乾帝却冷冷道:“景逍,够了!你们都是朕的儿女,是朕的左右手,你们彼此伤害,疼的是朕!你们闹也闹了,打也打了,能过就过。接下来,你们三人全部给朕滚到临天山苑劳作一个月!若胆敢再犯此荒唐,朕就不要这左右手了又有何妨?朕的儿女多了去了!滚!” 霍景逍一听,心知他为了两不相伤,所以不愿深究了。他只得压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愤,告退离去。霍景遥也紧追其后一起离去了。 只剩霍景柔与乔奉之还跪在地上,两人的手臂都带着伤,血迹斑驳,颇为狼狈。乾帝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忽然伸手重重打了霍景柔一个耳光,怒斥道:“逆女!上回在山苑你喝醉了就去找你八哥八嫂闹事,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在你公主府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传出去我天家就会沦为世人的笑柄!朕警告你,你若再横生事端,朕就送你去见你母妃!你们于泉下再母女情深吧!” 骂完,乾帝狠狠拂袖,带着人扬长离去了。 乔奉之心中暗松一口气,淡淡道:“今日陛下为了不伤儿女,所以没有深究也没有查得真相,这是公主与微臣的侥幸,可一个人不见得回回都能侥幸而退,所以今后,还望公主好自为之。” 霍景柔失魂落魄坐倒在地,垂泪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悲愤于母妃被废后又惨死,所以才失了理智,险些连累了你。以后不会了,奉之,我真的不会了,你今日这般关心我,为我设想,为我扭转死局,我真的很感动,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说着,她忽然拉起他的手,殷切哀求:“奉之,你要了我吧,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也从未想过让你休了你的夫人,我与她可以并存,只不过让她做你的妾室罢了,我也不会再伤害她,好不好?” 乔奉之清冷疏离地抽回了手,兀自起身,一边从容离去,一边留下了一句话:“公主错爱了,微臣宁负天下不负妻。” 霍景柔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玉立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双泪眸里露出了一抹绝望。 …… 皇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嫔妃同死的惨案还风头未减,这边的公主府之战又很快沸沸扬扬传了出去,不负众望地印证了一件事,那便是天家的这几个姊妹真的是因为上一辈的事而仇气冲天了。坊间茶余饭后谈说的绘声绘色,说那霍家三姊妹打得昏天暗地,将公主府都掀翻了天,先是尚书大人亲自上阵劝和,结果却被乱箭所伤。陛下后又亲自出宫镇压,才将这场大战收了场,然后罚儿女们去了临天山苑劳作。 合欢巷中,乔奉之窝在家中养伤。姚暮染只悉心照料他,对于公主府之事绝口不提。可她不问,乔奉之也是憋不住的。于是这日,姚暮染为他换药时,他拉起她的手,认真解释了起来:“染儿,听我说,此次公主府之事我掺和进去,其实是身不由己。” 姚暮染温婉一笑,轻声道:“奉之,我明白的,殿下远在皇陵,你作为东宫党,自然要以大局为重,保殿下之妹。” “错了。”乔奉之道:“其实我很乐见他们自相残杀的局面,公主杀了两位王爷然后再吃陛下一罪,如此一来,东宫的敌党也除了,柔福公主这个祸患也除了,从此再也无人伤你。只是,这就要怪贾书颜那个混账玩意了!” “怪他作甚?”姚暮染不解。 乔奉之冷哼一声:“他去跪公主府,却发现公主设了鸿门宴,府内王爷公主打成了一片,他自己不想办法阻止,却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我,他这混账是在给我下套呢!” “下套?” “不错。”乔奉之点头,接着道:“他这套还下得挺准,自己想保公主却又不敢蹚浑水,所以专程跑来告诉我,想逼我去蹚浑水。我若去了公主府,两方总会得罪一方。可我若不去,到时两位王爷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公主也决计讨不到好。来日等殿下回京,贾书颜则会去跟殿下告状,说他束手无策便将消息给了我,结果我也无动于衷坐视不理。这样一来殿下定会怨怪我坐视不救,而贾书颜也达到了离间的目的。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染儿,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姚暮染一下子恍然大悟,愁绪漫上了心头:“奉之,想不到,你这官场纷争亦是如此勾心斗角。” 乔奉之叹道:“我只恨自己那日怎么就偏偏在家,我若不在,贾书颜找不着我,我也就不知道此事了,不知者不罪,到时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我都能置身事外了。只可惜,被他摆了一道,看来今后我要多多注意这位贾书颜了。” 姚暮染劝道:“罢了,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好在你保下了公主,谁也无话可说了。接下来就安心养伤吧。” “嗯。”乔奉之忽然向她暧昧一笑:“染儿,接下来为夫行动不便,有些事可就要你自己出马了。” “什么?”姚暮染一边吹药一边问他。 乔奉之却暧昧一笑,道:“罢了,晚上为夫直接教你就是。” 他这么一说,姚暮染就明白了,笑道:“夫君,你这般好色,怎么就只娶了我一个呢?” 乔奉之俊脸含笑:“夫人,有情才有欲,因为是你,为夫才好色,若不是你,为夫无情则无欲。明白了吗?” 姚暮染点点头:“嗯,是个能入耳的歪理。”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笑过了,姚暮染忽然就很想知道一个答案,于是犹豫着问他:“奉之,你……真的舍得宥王去死吗?” 此话一出,乔奉之如玉的俊脸上笑意慢慢消失了,他的眼底染上了淡淡地怅惘,许久才语气缥缈道:“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终究是两路人,没有并肩的可能。今日不是他死,明日或许就是我亡。” 姚暮染听罢,轻声道:“奉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舍不得他死,只是你无可奈何。” 乔奉之叹道:“染儿,不提他了。” “好。喝药吧。”姚暮染将药递给他,刚饮下后,福全进来禀报,说对门的夏侯大人来探望乔奉之了。 夏侯烽身穿一袭紫色常服,身形挺拔,气度威仪。他稳稳步入房中,房中似乎都亮了几许。 姚暮染客气相让后退出了房间,留他们两人说话。 夏侯烽在床边的脚凳上坐了下来,看着乔奉之道:“奉之,伤怎么样了?” 乔奉之无谓一笑:“无妨,小伤而已,大人不必挂心。” 第九十三章 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夏侯烽略放心,语重心长道:“奉之,以后切勿莽撞,公主府一战,你本不该掺和的。王爷与公主只要闹不出人命来,谁都可以全身而退,可你,就不见得了。记着,陛下是君,也是虎。” 乔奉之无奈一笑:“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此次之事奉之也是身不由己,可奉之也知,是断不能再有下回了,大人放心。” 夏侯烽面色一缓:“那就好。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对弈几局。” 乔奉之道:“自当奉陪。” 夏侯烽淡淡一笑,起身停在了墙上的字画前,上面写着几字手书狂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奉之,此字是出自你手?”夏侯烽问。 乔奉之道:“是,书法不精,大人别见笑。” 夏侯烽道:“你如今是这南乾名士,你的出手之物都将是一代楷模名范。况且,你这字看似狷狂,实则暗含规整,看似潦草,实则笔锋精致。定能收录于南乾名士录。” 乔奉之雅然一笑:“大人过奖了。此字,也是奉之写来时时警醒自己的。毕竟,福祸之间,太过莫测,也太难把握。” 夏侯烽听得大为赞许:“你明白就好。”说罢,他轻轻喟叹一声,心事重重道:“奉之,夏侯家的旧族们到了南乾封地后,陛下却一改从前,对他们的封地赋税征收过重。长此下去,他们必然不堪重负,此事,你怎么看?” 乔奉之思忖片刻,道:“恕奉之直言,此事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您。” 夏侯烽见他通透,点头道:“不错,陛下这是在逼我。所以我已经决定,明日早朝时为旧族们陈情求谅,好在你卧病不用上朝,眼不见为净了。但无论何时,你都要切记,千万要对此事保持沉默,莫要为我出言出头。” “不可!大人明知陛下之心,便不能再为北地旧族出头!”乔奉之脱口道。 夏侯烽转眸看他:“奉之,那我要在陛下手中熬到什么时候?在我来到南乾时,我便知自己已经无法全身而退。有我在的一日,陛下就不会安心,他会变着法儿地折腾夏侯旧族,以此逼我出头,然后顺理成章抓我错处,杀鸡儆猴。我便早一日让陛下如愿,他便会放过我夏侯家的旧族了。” 他说的,乔奉之全明白,所谓擒贼先擒王,夏侯烽作为夏侯家最具威望的一位领袖人物,那么改朝换代之下,他就是君王当先要打的那只出头鸟,完成杀鸡儆猴的目的。所以,他来了,被褫夺名位封地后召来南乾了。 乔奉之想得心中一片复杂,俊眸微黯道:“大人,虽然奉之早知会是如此局面,可真真到了这一步,奉之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大人广结善缘,高风亮节,乃人中之杰,却要落得如此下场,帝王铁腕守治的江山,背后果真阴暗。” “慎言!”夏侯烽提醒一句,马上看了看窗外,语气严肃道:“奉之慎言!你如今位高,难免有人眼恨,要谨防隔墙有耳之祸!况且,你不可为了我轻言此话,要知道,你对我的怜悯,便是对上者的不满。” 乔奉之轻叹一声:“谢大人提醒,奉之谨记。” 夏侯烽深深看他,眼底欣慰:“奉之,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与我亲近,有的为了阿谀奉承陛下,还孤立我,打压我。独独你毫不避忌,与我亲善相交,我心甚慰。可我也断不能连累了你。所以今日特地告知一声明日之事,望你早有准备,何时都不要为我说话,紧要时,还要顺应大势,在陛下面前道我之错!明白了吗?” 乔奉之问道:“大人真的决定了?” 夏侯烽闭眼轻轻点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他睁开眼,眼底已无波澜:“好了,奉之,你安心养伤吧。告辞。” “大人慢走。”乔奉之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不禁满心感慨。生而为人,当如夏侯烽。可祸端,亦是从此处而来。世间大道,终是抵不过帝王之道。 …… 翌日早朝,夏侯烽果然出头为夏侯旧族陈情,求乾帝减轻赋税。此举正值乾帝下怀,于是当众责他:“你心如此向旧,何归新朝?朕既用你不得,又留你作何?” 于是,乾帝以不忠二心为由,当朝将他罢了官职,命大殿内的金甲武士将他拖出了大殿。 文武百官看着这一幕,无人说话。他们心知肚明,这一日,是迟早的。 十月中旬的天气依然晴好,香风萦萦,绿树花卉丝毫不受影响,始终鲜活翠绿。这四季如春果真不是虚名。 夏侯烽成了庶人,被赶回了家中,接下来日日与乔奉之棋盘对弈。春和景明的院子里,姚暮染与夏侯夫人有时聊天,有时跟她学习厨艺,两人其乐融融,姚暮染这才觉得岁月重归静好。而这段难得的时光,源于霍家那几个姊妹都不在京中,三个去了临天山苑劳作,一个去了西郊皇陵。 院中石桌上摆着棋盘,盘上黑白子杀成一片,然而黑子已有了败象。 乔奉之再次轻轻落下一颗白子,就地定了胜负,黑子败阵,已无回旋的余地。 夏侯烽轻笑了几声:“奉之,我输了。” 乔奉之观摩着棋局,语意幽深道:“大人虽败,也只在几子之间,不算惨不忍睹,这样的局面,算是好的。” 夏侯烽听得了然,一边收回自己的黑子,一边道:“奉之不必安慰我,我心知,这只是前奏罢了,暴风雨还没有真正来临。” …… 匆匆之间,又是大半月过去了。乔奉之伤好复朝,霍景城也从西郊皇陵归来了,他清瘦了些,显得身形越发修长挺立。所谓相由心生,痛失生母之下,心中郁结,导致他的面容都褪去了几分从前的舒朗明俊,而是在眼角眉梢里隐隐透出了清寒如霜之色。从前的他俊中带朗,如今却是俊中带冷。 自然,他归来的第一日,迎接他的,就是公主府大战这个消息。 霍景城听闻了个大概,于是邀乔奉之一叙,这才知,这一场死局是被他力挽了狂澜。霍景城十分欣慰,重赏了乔奉之。如果说,霍景城从前对他只是赏识留用的话,那么经此一事后,已是真心知交了。两人的关系自是更进了一步。 只是,还没安稳个几日,朝中忽然又有了变故。有人在早朝时当众告发,称夏侯烽被罢官之后心生不满,言行之间有辱君主。此人言之凿凿,其意灼灼,还称几位邻居都听到了夏侯烽酒醉后辱骂君主之言。 乾帝听闻后大怒,当即便派人去了合欢巷搜查夏侯烽之宅,并捉拿夏侯烽一家三口归案审问。 “陛下!!”乔奉之出列作揖。 “乔尚书!你也认为应当如此?”云策忽然问他。 乔奉之收到了他的警告,眼底十分艰难犹豫,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乔尚书要奏何事?听闻自夏侯烽来到南乾后,便与乔尚书十分亲近交好,乔尚书莫不是要为夏侯烽求情?”乾帝问道。 乔奉之轻轻吐出一口气,忍痛隐悲,道:“陛下,微臣并无求情之意。至于与夏侯烽交好,也不过是做了邻居,家中贱内与夏侯夫人颇为投缘,妇人间相互走动了几趟,微臣也就少不了与那夏侯烽搭几句话了。望陛下明鉴。” “哦?那你出列所为何事?”乾帝问。 乔奉之作礼道:“回陛下,微臣就住在夏侯烽的对面,怕搜宅如此动静惊吓到贱内,所以一时心急了。让陛下与诸位大人见笑了。” 话落,一位朝臣道:“早就听闻乔大人宠妻,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有朝臣附和:“是啊,乔尚书夫妇情深,已在京中传为佳话,实在是一桩美谈。” 乔奉之听在耳中,没有作声。 乾帝道:“乔尚书尽可放心,谁人不知乔尚书家在何处,那些士兵再粗鲁,也不敢惊扰乔夫人呐。” 乔奉之恭谨道:“是微臣多虑了。” 早朝就这样散了。一出皇宫,乔奉之马上赶回合欢巷,谁知对门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一群官兵还在搜宅。 姚暮染眼含泪花扑了出来,急道:“奉之,这些官兵方才抓走了夏侯大人一家,这是怎么回事?” 乔奉之叹息一声,拉着她回了自家院子,道:“染儿,此事不要多问多管。” 姚暮染红着眼道:“是陛下,对吗?” 乔奉之亦是心中酸楚,道:“染儿,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言明。” 姚暮染不说话了,只默默垂泪。是啊,她明白的,早已明白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奉之,他们一家,会……会死吗?”姚暮染声音微颤,此时,她不愿相信自己心里的认为,只想在绝境中求得一丝希望。 乔奉之却黯然点了点头:“强者不出手则罢,出手则致命。” 姚暮染一听,彻底无望了。世事无常,就无常到了这个地步吗?他们一家全是好人,哪有一个是坏人?她舍不得他们一家,更舍不得夏侯夫人。 “搜到了!搜到了!”对院忽然喧哗起来。 乔奉之与姚暮染齐齐奔了出去,官兵们搜到了东西,已经要列队离开了。 等他们出来后,乔奉之喊住一位头领,问道:“你们搜到了什么?” 第九十四章 不畏强权 以死鄙视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那位头领恭敬道:“回尚书大人,我们搜到了夏侯烽这狗贼亲笔书写的几首打油诗,诗中多有损辱陛下之词。” “去吧。”乔奉之淡淡说了一句,官兵们浩浩荡荡离去了。 两人心头一片沉甸甸,一言不发慢慢回到了院中。 姚暮染频频垂泪,心间哀沉。对君不敬,是为死罪。这一日不仅来的快,还来的这般绝!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只是君权之下,不论无辜吗? …… 在夏侯烽家中搜出的那几首打油诗很快被呈交到了乾帝手中,乾帝看了大怒,当即以不敬为由定了罪:夏侯烽一家,三日后处斩。 当天夜里,乔奉之与姚暮染带着一些吃食来到了牢中,买通看守进去探望。 昏暗刺鼻的牢房中,夏侯烽一家三口被关在一起,三人再无华贵衣着,而是一身素白的囚衣。夏侯烽面目沉静,正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是天塌不惊般的镇定。夏侯夫人倒也有风骨,没有哭哭啼啼,没有过多情绪波动,而是冷静平和地拉着儿子夏侯玦的手,似乎在安慰鼓励。 夏侯玦拍了拍她的手,道:“父亲母亲放心,儿子不怕,儿子虽恨这强权,却不畏这强权,便以死鄙视。生当为人杰,死当为鬼雄!” “好,说的好!”乔奉之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锁链哗啦,狱卒打开了牢房,几人抬头一看,只见是他们夫妇二人,神色霎时起了波澜。 “夫人!”姚暮染扑了进去,抱住夏侯夫人就哭:“夫人,怎么办,暮染舍不得你,怎么办啊,对不起,暮染救不了你们……” 夏侯夫人这才泪如雨下,抱住她道:“好孩子,人各有命,谁又能救谁呢?你们能来送我们最后一程,我们已经很高兴了!三日后世间再无我们,往后你们夫妇一定要多加珍重,知道吗?” 这边,乔奉之与夏侯烽深深对望,彼此都红了眼。乔奉之动了动嘴,终是苍白无力道:“大人,对不起。” 夏侯烽却眼含泪花笑了,他拍了拍乔奉之的肩膀,坦然道:“奉之,我早已预料会有这一日,所以已经看淡。好在,陛下捏造的只是我个人对君的不敬之罪,而不是联合旧族谋逆之罪,由此可见,陛下并无意动我夏侯家其他人,这个结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奉之你也不必难过,更不必愧疚,往后好好走你的路就是,切记,朝堂险恶,皇权凛凛,今后你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好与暮染安然走完这一世。” 乔奉之眼眶赤红,却无言以对,只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 “奉之,我可以这么叫你一声吗?”夏侯夫人忽然对乔奉之道。 乔奉之毫不犹豫地点头:“奉之乃小辈,您自然可以唤奉之名字。” 夏侯夫人笑中隐哀:“奉之,今后好好保护暮染,别让她再受苦受难。你们夫妻两人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乔奉之道:“夫人放心,奉之会的。” “好了,奉之,快带暮染离开吧,别让人发现了。”夏侯烽催促道。 乔奉之点了点头,姚暮染却抱着夏侯夫人不放,哭得百般伤心,最后被几人连劝带扶,才堪堪站起。几人久久相望,无语凝噎。千言万语在此刻来说,都已苍白。 “去吧,快回去,此生万望保重。”夏侯夫人流着泪催促。 夏侯烽也红着眼催促:“好了,快走!” 在夏侯夫妇依依不舍的凝望下,两人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回到家中时,已是半夜。乔奉之与姚暮染皆心沉无眠,福全适时取来了酒,又喊醒绿阑来院中陪着他们喝。 两人左一杯右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心情郁结之下,姚暮染很快就醉了,神情酸楚道:“夫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同一日共赴黄泉,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乔奉之叹出一口酒气,轻轻点头:“死生一处,不离不弃,够了。” 姚暮染轻轻靠进他的怀里,眼含泪意道:“我与夫君也要如此。” 乔奉之揽住她的纤腰,道:“好,为夫与你,当如此。” …… 翌日早朝之上,议完国事后,贾书颜忽然出列作揖:“陛下,微臣要弹劾乔大人,昨夜,乔大人买通牢中看守,与夫人进内探望了死犯夏侯烽一家!” 乔奉之一听,俊脸一冷,侧眸看了贾书颜一眼,怒意涌上心间。 “乔尚书,此事可是真?”乾帝问。 乔奉之只得出列跪地:“回陛下,此事,的确是真的,微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乾帝自然很生气,冷哼一声,道:“你就这般放不下夏侯烽吗?如此的话,你对朕是否又心怀怨恨呢?” 乔奉之连忙道:“微臣不敢!微臣绝无此心!望陛下明鉴!” 云策也出言道:“陛下明鉴,乔尚书一心向君,只会深感陛下知遇之恩,绝无他念。想必是乔夫人缠得紧,乔尚书无可奈何才带夫人去了牢中看望。据微臣所知,乔夫人小月期间,对门的夏侯夫人悉心照料,这乔夫人也是懂得感恩之人,所以前去相送最后一程,也是情理之中,望陛下秉着法外还有人情,对乔尚书从轻处置吧。” 霍景城也道:“不错,儿臣也曾听闻乔夫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妇人能有这般气节与品格,十分难得。自然,再有情有义也是不能因私犯公的,乔尚书为全妇人之仁以身试法,但情有可原,望父皇法外开恩,从轻处置吧。” 乾帝面色这才一缓,道:“乔尚书,你身为朝廷重臣,却枉顾律法,知法犯法,朕就将你罚俸一年,你可认罪?” 乔奉之心中一松:“臣知罪,臣认罪,绝不再犯!多谢陛下。” “还有。”乾帝话锋一转,接着道:“再过两日夏侯烽就要被处斩了,朕便命你亲自去斩,也好叫天下人看看,我朝尚书是非分明,大义无私。” 乔奉之深深诧异,足足愣了半晌,才眸华寡淡道:“微臣领命。” 贾书颜一听竟是这般不痛不痒的惩罚,再次出声道:“陛下……” “贾书颜。”霍景城忽然打断他,漫声问道:“你对乔尚书的行踪怎么如此了如指掌呢?还有上月的公主府一战,贾大人最先知道消息,却第一时间跑去知会乔尚书,这可奇了怪了,难道我南乾的男子们都开始痴迷于乔尚书了?” “我……”贾书颜语结,憋了良久才道:“微臣也是昨晚夜游时无意碰见乔尚书的。至于公主府一事,微臣也是全无主意,这才去找乔尚书商议的。” 乔奉之听了,心中冷笑,商议?好一个商议,那么商议的结果又是什么?就是他动个嘴皮子告知,他去冲锋陷阵? “好了,退朝吧。”乾帝下令,朝会散了。 离开金銮殿后,乔奉之与云策并肩走在一起。 云策见他神情郁郁,不禁沉沉叹息了一声:“奉之,你对夏侯烽之事,当真如此耿耿于怀吗?” 乔奉之喟叹道:“师父,究竟世间之道如何定算?人心黑白又如何辨证?” 云策慢悠悠道:“世间小道在民,大道在君。君心本是白,却为大道可黑。可君心不黑,大道又不稳。所以,从大去想,这是正,若从小去想,便是邪。正邪黑白之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乔奉之慢吞吞道:“师父,我只看到,忠良无辜牺牲于皇权,埋骨于疑心猜忌,难道,这就是你我要鼎立匡扶的国道吗?” 云策精明的双眼忽然一凛,竟忽然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低声斥道:“奉之,这一巴掌,若还是打不醒你,那你,枉为我徒!” 路过的朝臣纷纷侧目,云策提高声音骂道:“让你再枉顾律法!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朝臣们一听,顿时钦佩起云策来。都出了金銮殿了他还在训斥爱徒,果然是严师出高徒。几位朝臣劝了几句,也就陆续散了。 等周遭无人时,云策敛了敛神色,继续与他辩论:“世间之道原就不是泾渭分明的!到哪儿都一样!就像人,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哪会一是一二是二毫不混淆?君王为稳大道而行小恶,又有何不可?自古全功无过的帝王你能道出一位吗?还有,在你心中,为师又是好是坏呢?为师告诉你,为师为了做好事,也做了许多孽事!怎么算?” 乔奉之心乱如麻,低眸作礼:“师父息怒,是奉之心乱失和了,奉之会好好反省师父的话。” 云策面色稍缓,连手中羽扇都忘了摇,徐徐道:“奉之,自小为师就对你事事严谨,亲教你礼法篇典,处事道慧,又请名师教你武艺。而你自小便天赋过人,一学就通,所以为师并未打罚过你。可今日这一巴掌,却是不能不打。书典所载是死的,可尘世之道是活的,你早已出山入道了,便一定要在书典与现实中悟出大智。明白了吗?” 乔奉之拱手作礼:“奉之明白了,自当谨记师父教诲。” 云策点了点头:“好了,回去吧。” 乔奉之行礼告退。 …… 第二日,一月期满,霍家三姊妹从临天山苑回来了,一个个灰溜溜地进宫复命,乾帝再训一通后,命他们各自回去了。 看他们一个个稳敛寡语的模样,想必是能乖上一些日子了。 第九十五章 亲斩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出了皇宫,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去一趟东宫,给自家哥哥那边交代一下比较好。 东宫中,霍景城正在与一位俊朗的男子下棋,见霍景柔来了,只看了一眼便又低头继续自顾自地下棋,一边道:“到你六嫂那里等我。” “霍兄。”对面的男子忽然出声,问道:“想必这位就是霍兄的亲妹,柔福公主吧?” 霍景城颔首:“正是。” 男子听罢,起身对着霍景柔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在下见过公主,久闻公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霍景柔将他打量一番,问道:“你不是我南乾之人?” 男子明朗一笑:“公主好眼力,在下是东靖之人。” 霍景城似乎不愿他们聊下去,于是出声道:“景柔,你六嫂想你了,快过去吧。” 男子一听,若有所思。霍景柔却已施了一礼,翩翩离去了。 两人继续下棋,霍景城落下一子后,忽然道:“沈弟,你我若为挚友,自可长久,若有他求,愿此次是你我最后一见。” 对面男子诧异。 …… 这边,霍景柔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了太子妃的梧华宫。 太子妃见她回来了,忙上前问东问西,关切个不停。霍景柔一一浅笑作答,最后两人对桌而坐,品茶聊天。 太子妃道:“柔妹刚舟车劳顿回来,想必累了,可既然已经来了,就且在此先等等吧。” “六嫂,六哥陪的那是位什么客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也没听过?并且还是东靖之人。”霍景柔问道。 太子妃莞尔一笑:“柔妹有所不知,那位客人还是位贵客呢,昨日才到的,就是任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呢。” 霍景柔更好奇了:“六嫂别卖关子,他究竟是什么人?” 太子妃笑道:“他啊,正是东靖的七皇子黎王,这黎王三年前来我们南乾游览,正巧与你六哥不打不相识,这一打彼此还一见如故,自此成为知交,经常书信往来。他听说了母妃驾返瑶池,怕你六哥伤心过度,竟再一次千里迢迢特地来到咱们南乾看望你六哥,也是有心了。” 霍景柔诧异:“东靖黎王沈临风?” 太子妃点点头:“正是他。” 霍景柔感慨:“六哥还有这样的挚友?” 太子妃笑了:“你六哥结交四海,挚友多了去,怎么就不能是东靖之人呢?” 霍景柔道:“也是。男人呐,生命就是这么丰富,有江山,权力,美人,挚友。可我们女人,只能以夫为天,有时,求那么一位都求不到。”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感慨过多了,言语间竟露了心事,于是打马虎眼:“好了好了,六嫂,咱们不说这个了。” 太子妃笑而不语了。 两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霍景城来。霍景柔终是等不住了,于是起身告辞,称择日再来。 谁知她刚离去没有一炷香的功夫,霍景城就回来了。 太子妃上前行礼,道:“殿下,柔妹刚走,可真是不巧。” “走了也好,免得让有些人牵肠挂肚。”霍景城说了这么一句,坐在软垫上兀自出神。 太子妃不明其意,在他对面坐下,道:“殿下此话怎讲?妾身听不明白。” 霍景城不疾不徐道:“沈临风有意求娶景柔,自景柔和离后他在来信中常有提及爱慕之意,本殿都婉拒了。谁知此回,母妃离世,沈临风竟亲自来了,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太子妃诧异:“殿下是说,黎王爱慕柔妹?” 霍景城看她一眼,淡淡道:“不见得是爱慕。于沈临风来说,与本殿这太子结交自然是好,可要是攀上我南乾嫡公主更是锦上添花,于他前程大有助益。而本殿,一来,不愿景柔远嫁,二来,景柔已在贾书颜那里受过此伤,本殿不愿让她再受第二次。本殿希望,她再嫁的话,只能是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所娶,无关其他。” 太子妃道:“原来如此。只是,殿下想的再好,也不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柔妹已经痴迷乔尚书,再这么下去,对她也没什么好。” 霍景城看她一眼:“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无论沈临风还是乔奉之,总之,本殿是绝不愿景柔远嫁就是了。留在近处,哪怕打打闹闹,也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殿下真是疼爱柔妹。”太子妃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这么一句了。 霍景城饮了口茶,慢慢道:“见娴,本殿外面有女人了,你说怎么办?” 萧见娴,太子妃闺名也。 太子妃一听,深深诧异:“殿下,是哪家姑娘?您何时收揽的?” 霍景城坦然道:“出征北越时,降君夏侯博自尽,他的夫人跟了本殿。所以一路带到了南乾,安置在别院中。” 太子妃足足愣了半晌,才语气激动道:“殿下!您!您怎么连寡妇都要?还是降君的遗孀?这南乾是没有清白女子了吗?您这么一来,传出去于您声名不利啊!” 霍景城见她如此神色,不由失笑:“好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能怎么办?只怪当初,本殿北伐时没有带上你作陪,否则也没有她的事了。” 此言意在,她不在,他寂寞了,所以饥不择食了。太子妃听得面色稍缓,却还是板着俏脸道:“那如今殿下告诉妾身,又是怎么个意思?” 霍景城向她一笑,勾勾手:“见娴,过来。” 太子妃嗔他一眼,还是乖乖起身,坐在了他身侧,他从她腰间一揽,凑近耳边低语了起来。 …… 翌日,是夏侯烽一家被斩首的日子。 快午时,夏侯烽一家被押送到了刑场,乔奉之已身穿官服坐在监斩台上等候。乾帝之命,并不是监斩,而是——亲斩! 三道素白的身影被押到刑台跪地,三人神情麻木,毫无波澜,举止间坦坦荡荡,不曾有丝毫畏惧。直到几人瞥见了监斩台上的乔奉之,面色才起了波澜。几人殷切凝望他,怔怔无言。 “大人!夫人!”人群里传来了女子急切的悲鸣。 夫妇俩循声往围观的人群里看,赫然发现了人群中一张悲悯的脸,正是姚暮染。 “暮染!快回去!”夏侯夫人终于声嘶力竭哭喊起来。 姚暮染向着他们跪地,流泪道:“侍月之恩,磨齿难忘,暮染在此目送你们——” “暮染!听话——回去!快回去啊——”夏侯夫人泣不成声。 乔奉之循声一望,俊脸顿时青了,心中是窒息一般的酸楚,他沉声下令:“来人!将乔夫人押回去!” 士兵领命,走向姚暮染,押住她撤离。 “不!奉之!不要!我不走!夫君!不要赶我走!”姚暮染哭着挣扎,举止间是前所未有的泼辣。几个士兵不敢伤她,面色为难看向乔奉之。乔奉之却厉声道:“押下去!” 这下子,姚暮染再有十八般武艺也反抗不得了,很快被他们押走了。 而刑场上的夏侯烽却忽然朗朗笑了起来:“哈哈——我夏侯烽此生无憾了!无憾了!儿子陪我们走了一程,够啦!” 他这么一说,夏侯夫人哭着哭着也笑了:“哈哈——夫君说的对,哈哈——我们就算是死,也是笑着死的!” 夏侯玦道:“父亲母亲不怕!我们一家三口死生不离!” 乔奉之眸华失采,满目黯然,袖中的手始终在颤抖,停不下来,不受控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刑台上的夫妇俩始终笑着。 乔奉之在那笑声里,只觉心如石压,不堪重负,怔怔坐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尚书大人,午时到了。”随行监斩官员出声提醒。 乔奉之回过神,抬头看看天色,语气艰涩道:“午时到!将犯人验明正身!” 最后,刽子手将砍刀呈了上来,乔奉之微颤着手接过,提刀一步步走上了刑台,停在了他们夫妇面前。 谁知,他们夫妇俩的笑声竟戛然而止。 “奉之!你!你要亲斩?”夏侯烽面色剧变。 乔奉之轻轻闭眼片刻,旋即睁眼向他们点头。 “不!万万不行!”夏侯烽忽然褪去稳重从容,神色慌乱起来。 乔奉之心酸无言。 “乔大人,午时到了,不可耽搁了。您休要听这些死刑犯胡说八道,他们在拖延时间罢了。”身侧士兵提醒。 乔奉之语气艰涩道:“大人,夫人,夏侯公子,一路好走。” 夏侯夫人撕心裂肺道:“不!奉之!不行呐!你不能斩我们啊!” 夏侯烽道:“奉之!陛下为何要派你来亲斩?!不可啊!” 乔奉之道:“大人,夫人,我知道你们怕我愧疚加重,于心不安,可君命难违,望见谅。”说着,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刀刃闪着凛凛寒光,令人见之心骇。 “噗嗤”一声,刽子手往刀上喷了一大口酒,酒味顿时弥漫开来,乔奉之就像酒意上头一样,头晕目眩起来。 他已听不清他们夫妇俩到底在喊些什么,也不明白他们本来要坦荡赴死的人为何忽然间就激烈抗拒了起来,总之,在一片喧哗中,抗拒中,在他的浑浑噩噩中,在士兵的接连催促提醒中,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刀,还是依次落了下去。三刀,重重落下,刀刀正中,一击毙命,毫无余地。 刹那间,眼前死寂了。一地鲜红刺得他睁不开眼。 第九十六章 雨夜之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扔了刀后,士兵扶住了他。忽然,一道惊雷炸响,接着天降大雨,淅淅沥沥,然后磅磅礴礴,尽情冲刷着眼前鲜红的血迹。 士兵听他始终在喃喃自语,于是凑近去听,可听来听去,他所说的,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大道虽存,良心不泯。大道虽存,良心不泯……” 这场雨,一直持续不停,下到夜里,连夜色都被深深染凉。 乔奉之从酒楼出来后,也不知自己怀里搂的是谁。可那人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话:“大人,您把小人弄到您的府里当差吧。” 乔奉之醉笑:“滚,我哪有府。” 那人又道:“大人,小人觉得您是好人,小人想追随您。有没有府没关系,您给小人搭个狗窝小人也住了。” 乔奉之还是笑:“我哪里好了?我分明是个恶人,是个奸佞!” “哈哈——”怀里的人笑了起来:“大人,您在刑场上斩完了人,您说,大道虽存,良心不泯,小人便知您是好人!” 乔奉之这才低头去看怀里的人,看来看去,依稀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白天刑场里扶他的那个士兵吗?怎么会被他搂了来还灌醉了呢? 乔奉之笑着推开他:“滚!小小士兵,也敢趁本官喝醉了来占便宜。” 那士兵坐在路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傻笑:“大人,咱们太子殿下都说了,如今在这南乾,不仅女子爱慕您,就连男子都开始为您痴狂啦。哈哈——” 乔奉之扔下他,独自走入了夜色里。头顶沥沥雨水兜头而下,令他从里到外凉透了。乔奉之在雨中踉踉跄跄走了许久,一抬头,竟看到了“相国府”三个烫金大字。 不用他主动上前,府前守兵已经来扶他了:“乔大人!您怎么醉成了这般?小人扶您进去吧?” 乔奉之刚才就搂着一个士兵,眼下见着他们就烦,挥手呵斥道:“走开!本官自己进去!本官走恩师家如走自家,何需你们搀扶带路!” 说着,他甩开他们兀自进府,一人穿行在雨夜里,摇摇晃晃往云策的房间而去。 府道曲折,蜿蜒九转,路旁花木招摇,他一一倔强拂开,最后停在了一座灯火辉煌的房前。 烛光相印,窗上两道人影正相对而坐,似在饮酒。 他上前几步,欲敲门进内,谁知房内一道声音忽然传进耳中。 “殿下,此次栽赃夏侯烽,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陛下的主意?”这是云策的声音。 “父皇授意本殿斩草除根,本殿便出了栽赃的主意。”这是霍景城的声音。 接着,云策低低苦笑几声,窗上映影,他抬手饮了一杯,今日的他似乎感慨颇多,声音缓慢而低沉道:“殿下,哎……” 乔奉之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云策深深的感慨,鬼使神差停住不走了,扶着廊下的圆柱久久站着。 不知站了多久,不知听了多久,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炸雷惊天,漫天雨水瓢泼下来,淹没了一切。 乔奉之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途中踉跄摔了好几回,最后带着一身清冷的雨水,跌跌撞撞来到了宥王府。这还是他第一回来找他,然而,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也不知他为何会想到来找霍景遥,只是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霍景遥听府中下人说他来了,当即欢喜莫名,不顾雨天亲自去迎。 大雨中,一道狼狈的身影正失魂落魄站在府前,他长发湿透,衣衫凌乱,几缕青丝蜿蜒垂在脸颊边,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神伤孤冷。 “奉之!你怎么了?”霍景遥看出异常,连忙步下台阶去扶他。 乔奉之缓缓转头看他,眼前清俊如梨花的脸那般熟悉,那般莫名温暖。乔奉之痴痴盯着他,怔怔道:“世间之大,无处可去。殿下能否收容奉之一晚?” 霍景遥愣了一愣,旋即扶他步上台阶:“好!奉之,走,先进去再说。” 漫天雨落,霍景遥本想带他疾走,谁知他却浑浑噩噩,始终一步一步慢慢挪着,脚步看似缓慢无序,却一步一步间透着沉重与执着。 这样走了一截后,两人都已是落汤鸡了。霍景遥见他里里外外全部湿透,也不知淋了多久,当下心疼不已,于是一发狠,再次故技重施,一手朝他膝弯一揽,一手绕过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横抱在怀里,匆匆往房间抱去。 乔奉之这才略有回神,道:“殿下,你这是何苦?” 霍景遥边走边答:“不苦,有你在怀,如糖入口,世间再无苦处。” 乔奉之听得懵懵无神,却喃喃道:“世间再无苦处?呵,世间再无好处才是……”说着,他推开他,只是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那一身还未换去的官服再次染了新的泥水,狼狈肮脏,再无曾经的风姿。 “奉之!”霍景遥急着扑过去,一边扶他一边道:“奉之,你告诉我,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 乔奉之慢慢站起,浑不在意一身泥水,继续慢慢挪步,一边摇摇头。 霍景遥继续问:“还是,暮染欺负了你?你们吵架了?” 乔奉之再次摇头。 两人拉拉扯扯,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霍景遥终于把他弄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堂堂宥王,竟然亲自为他更衣脱靴,擦脸梳发…… 他原以为他为他更衣时他会抗拒,可谁知今夜的乔奉之,竟然像极了一个人偶,由着他折腾摆弄,哪怕被他脱得一丝不挂,也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用手挡了身下。 “你,你手拿开!不然怎么给你穿上?”霍景遥伺候了半天,满头大汗。尤其看到他精瘦健劲的身体,顿觉口干舌燥。 乔奉之却捂着那里不肯松手,霍景遥情急,一下子掰开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竟忽然朝着他遮挡的地方拍打了一下,那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乔奉之如被毒蛇咬了,长眉越皱越紧,板着俊脸道:“你干什么?我饮酒过量,什么也干不了!你少来勾引!!” “哈哈——”霍景遥一下子笑倒在了地上,十分得趣:“哈哈,奉之,你以为我想让你干什么?” 乔奉之不回答,寒着俊脸胡乱穿上了他的衣裳,然后像挺尸一样躺倒在床榻上,再无动作。 霍景遥见他的确反常,也不再笑闹,于是坐在他床榻边的地上,静静打量他。今夜的他,满脸的哀凉无魂,满眼的悲沉迷惘。 霍景遥的心又悬了起来,轻声道:“奉之,告诉我吧,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乔奉之躺在床上,闭眼摇头。 “难道?你亲斩了夏侯烽一家,所以心里过意不去?这个我倒也听说了,你和暮染跟他们家关系不错……” 乔奉之听到此处,倏地,俊眸大睁,冲着他就是一句奔溃地吼:“住口!!” 霍景遥吓了一跳,懵懵良久,才安抚起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好好,奉之,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激动,快冷静冷静,吓死我了,原来你也会发火啊。” 乔奉之猛地坐起,语气不容置疑道:“给我酒!” 霍景遥愣了一下,劝道:“奉之,你已经醉成这般了,还是别饮了……” 乔奉之再次打断他的话:“那就给我一把刀!你自己选!” 霍景遥惊呆了:“你……你要刀干什么?”“哎呀!不不不,不行呐奉之!就算我今晚看了你的……呃,那个,也摸了,呃不,轻轻打了一下,你也不能割了呀!你以后还用不用了?” 乔奉之听他胡说八道,重重吐出一口气,当即翻身下床:“罢了,我还是来错地方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你如此废话!我来错了!告辞!” “别别别!”霍景遥连忙按住他:“好好,我陪你喝酒!喝酒!” 乔奉之这才不动了。 霍景遥一声令下,下人们将酒菜备在了床榻边的小几上。窗外雨潺潺,窗内静中带着肃重。乔奉之盘腿坐在床上,霍景遥盘腿坐在床边地上,两人一高一低,一同饮了起来。 谁知,饮过几杯,霍景遥正想说个趣逗他开怀时,一抬头,却赫然发现,乔奉之双目赤红,竟然盯着酒杯落下了两行泪。 霍景遥再次惊呆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今晚,眼前的乔奉之,竟脆弱到了如此地步,令他震动无言。 乔奉之吐出一口酒气,单手捂了脸,再无动静,仿佛成了一尊正在悲世的雕像。 霍景遥见状,知他已遇大事,却不知是何等大事,能让他悲心至此。 “奉之。”他轻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再无松漫,而是认真,带着一抹叹息。 乔奉之终于放下手,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他捏起酒杯再次饮下,淡淡道了一句:“殿下,多谢。” 霍景遥浅浅苦笑:“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谢字。”说罢,他忽然捧起酒壶,“咕噜咕噜”就往口中灌了一阵。 灌完,他轻轻拭去了唇角的酒渍,清眸黯然道:“奉之,虽然我不知你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我想,这世间,应该是没有比我更悲惨的人了吧。” 乔奉之淡淡道:“堂堂宥王,何来悲惨一说?” 霍景遥脱口接话:“生在天家皇室,本就是悲!” 乔奉之听他语气忽然激烈,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九十七章 陈年之悲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再次灌酒,喝完,他垂下明眸,忽然问起了别的:“奉之,听说你以前在北越皇宫时,身份是太监,对吗?” 乔奉之点点头。 霍景遥低眸的瞬间,忽然红了眼眶,语气寡淡道:“不过,你是假的太监,而我,却是真的,一个无根的王爷。” 他这忽如其来云淡风轻的一句,霎时惊乱了乔奉之本就乱糟糟的心。 “殿下,不要胡说!”他满面惊疑看着地上的霍景遥。 霍景遥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眼皮沉重,抬不起头也扬不起目光,无法得知此刻的他究竟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霍景遥还是没有抬眸,语气慢慢道:“奉之,我没有胡说。世间之人,各有各苦,各有各悲,就连我这王爷也不例外。你也知道,我的母妃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婢,后来得蒙圣宠成了贵人,不久就有了我。可是好景不长,我们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根本容不下我们母子。我的母妃容颜有损,我这王爷如此荒唐,哪会是没有缘由的。” 乔奉之脑中总算是清明了几分,想不到,自己的悲剧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很快又融入了另一个悲剧。 霍景遥灌下一大口酒,语气艰难,带着轻颤:“奉之,在我快满一岁时,皇后带着人来了母妃宫里,强行给我净了身。你信吗?” “什么?”乔奉之深深震惊了。 霍景遥沉沉出了一口气,这才抬眸看他:“怎么?你不信?要不,我也脱给你看看?” “别闹。”乔奉之轻轻道。 霍景遥苦笑一下,满脸哀凉:“奉之,我没闹,也没胡说。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逼嫔妃避宠,将皇子净身。什么徐贵人产后性情大变,易怒易躁,砸了花瓶却被碎片溅伤了脸,不过是为人所逼,自伤容颜避君避宠,从而在妒后手中苟活罢了。什么宥王被生母教得荒唐,雌雄不辨。不过是失了男人的根本,然后故作荒唐苟活于世罢了。” 说罢,他的手腕忽然一紧,抬眸一看,只见乔奉之已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腕,满眼不可置信道:“不!怎会这样?!即便皇后相逼,你的母妃为何独吞苦果闭口不言?她为何不告知陛下让陛下做主?” 霍景遥略微激动:“奉之!皇子变太监,是皇室奇大的丑闻!父皇若知此事,为了大局,也只会杀我们母子掩盖真相罢了!皇后也深知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还有,此事一旦闹了出来,即便父皇不杀,我这一生又如何抬得起头?如何走到人前?只会吃人一世耻笑!母妃为了我能活下去,为了不坏我颜面,所以自己划伤了脸,避君不见,以此向皇后投诚,然后让我怎么荒唐怎么来,只为证明给她看,我们母子上不得台面更入不了父皇的眼,因此皇后才留我们苟活要我们好好品尝这份悲哀!” 乔奉之惊诧异常,无力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实在不敢相信,素日直爽无拘、明朗奔放的霍景遥,竟然有着这般不为人知的悲哀。那么,他又是如何隐藏的这般完美的?一个人的表面和内心,真能背道而驰到这个地步吗? 霍景遥见他不语,缓缓垂眸:“奉之,对不起。临天山苑刺客之事,我对不住你们夫妇。可我别无选择。你没有恨过,更不知报仇的代价。那晚,我喊你去麦田饮酒长谈,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有这份恨,我有这份悲,我想让你以此体谅我,原谅我。” 乔奉之静默沉思,一切,他都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就是那一晚,他喊他去麦田饮酒,他却一味拒绝,逼得他亲了他,还摸了他,更留下了那句耐人寻味的话:奉之,尺寸不小啊,这可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呢。 他原以为,他本就荒唐,所说的“想要”是想要他。可如今才知,他所说的“想要”,是想要他自身早已失去的。 于男人来说,一生至辱至痛,不过如此了。 “奉之,现在,你该是懂我了吧?”他轻声问他。 乔奉之轻轻吐出一口酒气,慢慢点头:“我懂了。难怪你这么恨皇后,不惜联合承王设局,对付皇后。难怪徐贵人去了冷宫,惨杀了皇后。” “不错。我母妃忍了二十年,终于在最后关头与她同归于尽了。她们两个,带着我最不堪的秘密共赴黄泉了。”霍景遥说完,再次灌酒,这下子,酒壶空了。他沉沉叹口气,道:“奉之,我最大的悲哀,就是生于皇室,否则,我便该是贤妻爱妾一个不缺,儿女承欢膝下之人。但那是奢望了。” 乔奉之震动无言。世人只知宥王断袖,又有谁知,他何尝愿意如此?不过是万般无奈,早已失去了娶妻纳妾的资格,所以在这沧浪浊世里,用表象的荒唐掩盖了一切的不堪与悲哀。 霍景遥牵起他的手,认真道:“奉之,你知道吗?此事,活着的人里,就只有你我知道了,就连我那八哥都不知真相。我也曾发誓,此生绝口不再提,可我不知为何,就是信你,想告诉你,想让你了解我,懂我。” 乔奉之静静听着,内心的震动在极力翻涌,难以止息。这二十年来的时光,慢慢又匆匆,却有一对母子承载着举世之哀在内煎熬。 坐在地上的人还在絮絮说着:“奉之,人人都知,宥王殿下有断袖之癖,实则,我并不是真的喜欢男子,而是掩人耳目故意为之罢了。可我遇见你后,才发现,原来我竟真的能喜欢一个男子,喜欢到若没有这份喜欢,那么报仇之后生命将再无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考虑去死了。” 乔奉之心弦一震,慢慢道:“殿下,别胡说。” “奉之,你抱抱我,好吗?”虽是问,他却不等他答,忽然起身扑在他的身上,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他松散下来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像极了一个温柔乖顺的女子,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乔奉之满眼复杂,良久,还是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抚而过,仿佛要抚去他所有的悲哀绝望。 霍景遥在他怀里落泪了,执着而又坚定道:“奉之,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乔奉之:“好了,别说了。” 霍景遥:“奉之,我喜欢你。” 乔奉之:“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霍景遥:“奉之,我喜欢你。” 乔奉之:“够了!别说了。” 霍景遥:“奉之,我喜欢你。” 乔奉之:“好了,住口!” 霍景遥:“奉之,我喜欢你。” 乔奉之:“闭嘴!” 话落,乔奉之忽地按住他的后脑,低头封住了他的唇。两人的唇上均是一阵温热与柔软,带着浅淡醉人的酒香。彼此的俊脸近在咫尺,四目久久相对。最后,霍景遥离开他,惊喜却又不敢相信道:“奉之,你……你竟然主动亲我?” 说罢,他忽然再次扑来,与乔奉之再次亲上,这下,醉了的两人竟都失去了理智一般,仿佛忘却了一切,只顾唇齿交缠,鼻息相接。 也不知亲了多久,霍景遥忽地伸手抚向了乔奉之身下,触手所及,他的反应令他欣喜若狂。 乔奉之的脑中却忽然炸过了一道惊雷,他猛地推开他,震惊无语。仿佛在想,他为何做下了这样的事。 他久久盯着霍景遥清秀白皙的俊脸,忽地侧头“哇啦”一声吐了。一地酒水散开,房中酒气越发浓了。 霍景遥见状,却不失望,依旧沾沾自喜,然后去拍他的背,拍够了,又下地去倒茶。 乔奉之看着眼前的茶杯,喘息不定道:“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对!我疯了!我被你们霍家人逼疯了!!” 吼完这几句,乔奉之忽地赤脚下地,勇往无前势不可挡地离开了房间,到院中继续淋雨。 霍景遥连忙追了出去,却一次次被他甩开,霍景遥纠缠不休,乔奉之最后那一怒,竟然将他摔晕在了地上。 沥沥雨水拍打在霍景遥的脸上,他却毫无动作,连睫毛也不曾颤动。乔奉之终于渐渐冷静,盯着他发了一阵呆后,从地上抱起他回到了房间里。 翌日一早,大雨停了。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相拥着醒来,四目相对,彼此看看,面色皆是千变万化。 霍景遥见自己枕在他的臂弯,霎时心情大好,搂紧他的腰,道:“奉之,算你还有良心,这可是你第二回弄晕我了,你也真忍心。” 乔奉之脸色难看,道:“该上朝了。” “嗯,洗漱洗漱。”霍景遥说着,命人进来伺候。乔奉之昨晚淋湿的朝服已被下人清洗干净,却没有彻底晾干。乔奉之却浑不在意穿上了身。等收拾停当后,两人一同离开王府,入宫上朝去了。 路上,霍景遥欢快的像个孩子:“奉之,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是过了一日夫妻般的生活?同榻而眠,同时而起?” 乔奉之沉着脸不吭声。 霍景遥接着道:“你这人,还真是……真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你昨晚还亲我来着。” 乔奉之一听,怒色显露:“昨晚的一切,我只当是噩梦了!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干,你也休要再提!” “啧啧啧……”霍景遥摇头咂舌:“你还真提起裤子不认人呢,哎,苦了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九十八章 何以解忧?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不理他,继续目不斜视地走。 快到宫门前时,乔奉之蓦然看到了一道倩影。他面色一变,眸光闪烁起来,仿佛做贼心虚了。 那等在宫门前的,正是姚暮染,不远处,是左右张望的福全。 霍景遥也看到了那两人,他敛去了欢快的神色,轻咳一声,小声道:“奉之,你家夫人来捉奸了,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若无其事走了。 姚暮染已瞧见两人,匆匆向擦肩而过的霍景遥行了礼,然后来到乔奉之跟前,担心道:“夫君,总算找到你了,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福全也凑上来,道:“是啊公子,您昨日自上刑场后咱们就再没见您,晚上您也没有回来,夫人十分担心,与我作伴一齐在街上找了您许久呢,夫人淋了雨后半夜还发了高热,谁知这会儿又要来宫门前等您,可算是等到了。” 乔奉之闻言,见姚暮染两颊绯红,于是轻轻握起她的手,谁知却是一片滚烫。乔奉之轻叹一声,道:“染儿,对不起,昨日我心情不好,饮多了没法回家,便在宥王府住了一晚。你既然病了就快回去请个大夫看看,待我下朝后再回去陪你。” 姚暮染含笑点头:“夫君,我没事,小风寒罢了。夫君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你快进宫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好,快回去吧。福全,记着请大夫好生看看。”乔奉之嘱咐了一番,几人告别分开了。 然而,早朝之上,乔奉之竟然当众晕了过去,被人送回来后就顺理成章称病避朝了。 昨日的一场大雨过后,春意阑珊。姚暮染着了风寒身子不适,却坚持要亲自给乔奉之炖汤,与绿阑在小膳房里七手八脚的忙活着。 绿阑劝道:“夫人,这个交给奴婢就好,您也去休息吧,好不容易退了热,可别熬得再咳了起来。” 姚暮染将泡好的红枣去核,一边道:“无妨,我喝过药后感觉已经舒适多了。倒是奉之,一夜之间竟然憔悴成这般,实在叫我担心。” 绿阑道:“夫人别担心,乔公子亲斩了夏侯一家,心中有愧过不去这坎儿也是情理之中,如此才更显得咱们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姚暮染轻叹:“话虽如此,可心里的难受终究要自己去慢慢疏解。” 主仆两人又聊了几句,福全忽然匆匆进来了:“夫人!公子醒了,可是公子固执地出去了,奴才也不知他要去哪儿,拦也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姚暮染一听,连忙随他出来,追出了院子,却见乔奉之竟然翻墙进了对门的院子里,雪白的衣摆从墙上一晃而过,再无痕迹。 姚暮染松了口气,道:“没事,让他进去再看看吧。” 对院里,已是人去楼空,秀丽小庭芳草依旧,却再无人迹,再无欢声笑语。精致的房舍每一间都被锁上,只能透过门缝再瞧一瞧曾经的痕迹。乔奉之一处处慢慢走过,等停在他和夏侯烽经常下棋的那个石桌旁时,他的心骤然狠狠一痛,于是抚着心口缓缓坐下,将苍白的俊脸埋进了手掌心里…… 停留了许久,乔奉之终于面色煞白的翻出来了。姚暮染一直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落地,迎上去拉起他的手臂,殷切道:“夫君,求你快回去歇着吧,别乱走动了,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还望夫君早日疏散心结,我……我也不再提起此事惹夫君烦心了。” 乔奉之望望她,喟叹道:“染儿,我心情不好,想离家一些时日,你好好照顾自己,福全也留着陪你。好吗?” 姚暮染听罢,望了望对院,心中已然明白了,于是点头道:“也好,夫君就出去一些时日吧,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夫君能尽快想开就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夫君别记挂。” 乔奉之眼有愧疚,却是无言抚了抚她的脸。 当天,乔奉之就离开了,至于他去哪儿,姚暮染终是没有问,他没有主动告知,她问了也只会徒增难处罢了。 …… 宥王府。 霍景遥正神色不属坐在碧湖边的凉亭里,颇为烦躁不安的朝湖里丢着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看着却更令人烦躁。 不一会儿,玉树匆匆靠近了,等他进了亭子,霍景遥当即眼中一亮:“玉树,怎么样了?奉之那边是什么情形?” 玉树见他急,连忙道:“殿下,早朝后派过去打探的人方才来回话了,说尚书大人并未留在家中歇息,而是独自出城了!” “什么?奉之独自出城了?确定没看错?”霍景遥诧异。 玉树连连点头:“殿下,决计没错,我们派去的人一直悄悄留意着尚书大人家的动静,看到他离开合欢巷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一截,直到看到尚书大人出了城才赶回来回话的。” 霍景遥皱眉,喃喃自语:“他出城做什么?不对!奉之这两日太不对劲了!先是发了一夜疯,今早又晕了,眼下竟然又独自出城了。不对,不对。” 絮絮叨叨念完,他当机立断道:“玉树!给我备马!再派人去向父皇告假!接下来,本殿要千里追夫!” 两日后,霍景遥果然带着一队府兵在附近的凤都城搜寻到了乔奉之的踪迹。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夜色下的凤都城十分繁华热闹,街道熙熙攘攘,旗幡连绵招摇,临街两面的店铺全部点亮了门头灯,一路烛光照夜市,其繁华靓景,不亚于京中的繁华长街。 霍景遥气势汹汹冲进一个酒楼的雅间时,眼前的画面却令他目瞪口呆。只见装潢精致华美的雅间里,乔奉之正衣衫凌乱靠在雅间里的檀木长榻上,其慵懒醉意的风姿潇洒中竟带着放荡。一左一右两个妖娆的女子暧昧轻浮地依偎在他身侧,不时喂酒喂果,几人乐在其中浑然不觉。 霍景遥回过神来,气得狠狠一脚踹上了门,这才惊动了里面的三人。乔奉之醉眼朦胧,打量了一下来人,然后轻浮地笑了,指着霍景遥云淡风轻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我都躲到这里来了你还能追来,真是……”乔奉之认认真真考虑着措辞,最后一点手指,道:“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霍景遥俊脸沉凝,盯着他道:“原来这就是咱们南乾的名士,所谓的翩翩君子!竟然溜到凤都城来寻花问柳,独自作乐!” 说完,他又看向那两个艳俗的女子,“啪”地将银子拍在了桌上,道:“都给我滚出去!” 那两个女子似乎不情愿,她们还是头一回作陪乔奉之这般俊美年轻的如玉男子,个个春心萌动,贴在他的身上不愿离开。 霍景遥见自己话不管用,银子也不管用,气得脸色越发难看,最后竟直接上前去抢人,一左一右推开两个女子,用力拉起乔奉之就往外拖。乔奉之被他拉的踉踉跄跄,却依旧在笑,语气轻漫道:“话说,除了杜康酒,这温柔乡也可解忧,殿下不妨陪我一起?” 那两个女子正要拉回乔奉之,忽然听他口中如此称呼,顿时惊疑,不敢造次了,于是拿起桌上的银子,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雅间这才清净下来,霍景遥也不拉他了,两人重新坐定,霍景遥道:“奉之,你为何如此反常?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乔奉之捏起酒杯,俊脸上邪肆一笑:“反常?这算什么反常?接下来,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不过,这些事里,相信总有那么一件事,会让殿下欢喜。” 霍景遥听罢,问道:“什么事?” 乔奉之举止轻佻地抬起了他的脸,笑道:“殿下,从此,我可以和你并肩同行了。” “什么意思?”霍景遥被他捏着下颌,怔怔不动。 乔奉之再次一笑:“殿下,意思就是……”说着,他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意思就是,我是你的人了,明白了吗?” 霍景遥似乎明白,又似乎明白的不透彻,连忙追问:“奉之,你再说清楚一些,别吊着我。” 乔奉之见状,醉笑着在他唇上快速落下一吻,道:“这下明白了吗?” 霍景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那快速的一吻,瞬间眸华璀璨起来:“明白了!奉之,你是要接受我了?” 乔奉之笑而不语,端起酒杯,语气虽轻却透着认真:“景遥,陪我,陪我饮酒解忧,陪我走这一程,我们不计前嫌,不问未来,可好?” 霍景遥满眼惊喜,清俊的小白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欢心笑意:“奉之,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景遥,有什么问题吗?”乔奉之道。 霍景遥连忙摇头,激动地语无伦次:“不不不,没问题!我……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说完,他抱起他的手臂轻摇:“奉之,我还要听,我还要听!” 乔奉之笑着看他:“景遥,你撒起娇来还真像女子。” 霍景遥欢欣地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不肯撒手了。 接下来,两人一齐在陌生的城市尽情游荡,寻欢作乐。自然,出入的都是些风月场合,以酒为乐。晚上,两人同榻而眠,霍景遥每晚都会缠着他聊许久,天南地北,曾经到如今,琐琐碎碎,怎么也聊不完。 第九十九章 雨夜发狂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黏了几日后,这一日忽然又下起了雨,乔奉之听着雨声,心情极为糟糕,窝在客栈里不欲外出了。 两人干脆在客栈中要了酒菜,在矮几旁相对而坐,慢慢饮酒闲聊起来。 霍景遥见他眉眼清冷沉郁,轻声道:“奉之,你怎么了?” 乔奉之缓缓摇头:“无事。”说着,他拿起桌上果盘里一个圆润鲜红的桃子随手丢给了霍景遥,道:“来朵桃花赏心悦目一下。” “好,说起来,我不就是你命中最特殊的一运桃花了?”霍景遥接过去,笑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桃子上雕刻了起来。 乔奉之认真看着,问道:“你这技艺是跟谁学来的?” 霍景遥边刻边道:“跟我母妃学得。幼时,母妃避宠不出,也限制我外出,所以闲暇时,便随着母亲雕刻东西打发时间,久而久之,熟能生巧,还真学来了这么一手不赖的技艺。” “原来如此。”乔奉之听罢,知这是他心头的沉重之事,也便不再提,抿了一口酒后转移了话题:“你与承王为何如此情深?” 霍景遥道:“同病相怜。他的母妃淑妃也是被皇后暗害了,所以我们俩同病相怜,同仇敌忾。” “也是。”乔奉之道。 说话间,那颗鲜红芬芳的桃子已经在巧手翻转之间变成了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霍景遥将桃花递来,浅笑道:“奉之,说起八哥来,他还真是一语成谶呢。他曾说,今日是他张家的人,后日说不定就嫁到了我李家,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呢。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忽然有了如此转变,但这个结果无疑是我求之不得的,就是不知,究竟是我嫁你,还是你嫁我了,哈哈……” 乔奉之淡淡一笑,咬了一口桃子,咽下满嘴芬芳甘甜后,道:“你我皆为男子,若志同道合,引为知己同行就是,谈何嫁娶。” 霍景遥有些不乐意了:“得了得了,你这人,总是口不对心,嘴上说着一套,实际做着一套,我也不问你了,指望从你嘴里听到什么甜言蜜语简直是奢望,我就巴巴儿的等着你做就是了。” “嗯。过来。”乔奉之叫他,霍景遥马上高兴起来,巴巴儿地挪过来倚在了他身旁,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乔奉之浅笑着抚了抚他的长发,道:“景遥,说说,你究竟是为何喜欢了我?” 此话一问,纵是霍景遥也懒散不下来了,神情慢慢变得认真,道:“奉之,还记得你初来南乾,我在宫中第一回见你,你一身白衣,如清风兰雪,不食人间烟火。那一刻,我看呆了,就仿佛看到了我心目中的自己,我若不是这般可悲,我若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么,我便该是你那个样子的。” 乔奉之听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你这是一见倾心了?” 霍景遥诚实的点了点头:“嗯!一见倾心,入骨不忘。” 乔奉之好看的长眉皱了起来,俊眸带着矛盾与挣扎:“景遥,我本不喜男子,可被你诸多纠缠后,竟然也……也……”说着,他仿佛不能接受,马上灌下了一大杯酒。 然而,他这番话虽没说完,可对于霍景遥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一缕曙光了。他马上挤进他的怀里,笑颜如花道:“奉之,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爱暮染,却也喜欢我,对吗?” 乔奉之不语,霍景遥便见好就收,陪他专心饮起酒来。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两人酒醉入睡。窗外雨声渐急,夹杂着短促的惊雷。乔奉之却从噩梦中惊声醒来,奔溃地抱头粗喘。 霍景遥被他惊醒,连忙安抚询问,乔奉之却无法静心,看看窗外的雨,忽地下地砸起了东西,一张苍白的俊脸上满是痛苦不堪,悲愤莫名。 静夜中,噼里啪啦的巨响十分刺耳惊人,霍景遥回过神,连忙拦他:“奉之!奉之!你到底怎么了?你快冷静一下!可别吓我啊!” 然而,房中还是成了一片狼藉。乔奉之没有东西可砸了,忽地转头直勾勾盯向他,霍景遥迎着他的目光,吓的心头一缩:“奉……奉之,你该不是要把我也砸了吧?你……你别乱来啊……” 乔奉之双目赤红,一步步走向他,喘息不定道:“景遥,我需要一个女人。” 霍景遥一边后退一边道:“这深更半夜,我上哪给你找女人?要不,你把我当个女人将就一下算了。” 说着,他轻轻拨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一侧白皙的肩,一副“你看我这样行不行”的模样。 乔奉之见状,眸中瞬间一暗,接着狠狠将他扑倒在地,霸道地撕扯他的衣衫…… 房中一片凌乱,两人就在地上如斗兽相缠,粗喘交加,场面倒也别是一番香艳媚浪。 霍景遥见他如此粗鲁,不由惊叫连连,哄道:“奉之,你……你温柔些行不行?我……我其实也就是嘴上的劲儿罢了,还真没跟男人这么试过,你……” “咚咚咚!!!”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拍的山响,那敲门声急烈而沉重,满是怒气。接着,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粗俗的叫骂声:“哪来的疯狗!大半夜砸完东西又开始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睡了?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住在了你们隔壁!” 霍景遥满头大汗,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正急躁得手足无措,听到骂声马上找到了宣泄口,冲着门外就回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明日一早用钱砸死你个狗|娘养的!” 门外的男人也不吃素,马上回骂:“谁稀罕你那两个汝母卖来的臭钱?你半夜这么狼嚎鬼叫,怕也是在卖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着,上方,乔奉之慢慢冷静了,也无兴致了。这场面,极其滑稽可笑,他在上面卖力,下面的人也在卖力,却是卖力跟别人骂账,谁还有兴致真是奇了。 乔奉之离开他,淡淡道:“你先骂,我睡了。” 霍景遥这才回过神,心道自己怎么在这关头还要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于是不再理会门外的骂声,拉着他道:“奉之,别呀,咱这不是还没成其好事吗?来,卷土重来,这下我一定乖乖配合。” 乔奉之躺回了床榻上,没好气道:“让你这么折腾一回,怕是十天半月我都要不|举了。” 霍景遥错失佳机,一下子愁眉苦脸,索性将火气全部撒给门外叫骂的男人,他一边骂一边抽空对乔奉之道:“奉之,不行不行,我快骂不过了,这狗|娘养的气死我了,我把门打开,你帮我打,好不好?” 这闹哄哄的气氛反而转移了乔奉之的注意力,让他心魔渐退,归于平静。乔奉之轻轻出了口气,道:“打什么打?上来睡,若要出气,有的是办法。” 霍景遥听罢,顺了顺气,这才依言睡在他身侧,不再回骂了。门外的男人骂了一阵,见房内再无动静,“呸”了一声离开了。 翌日清早,两人在客栈一楼吃早饭。店小二检查完他们的房间,凝聚了一脸的黑气下来了,不可思议道:“两位客官,你们……你们昨夜是带领千军万马将那房间当成了沙场吗?” “噗嗤!哈哈——”霍景遥笑了起来。 乔奉之轻咳两声,颇有风度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递了过去:“不好意思,该赔的赔,你看够吗?” 店小二一看那叠银票,脸色顿时由阴转晴了,慌不迭道:“够够够,够了够了!客官真是好说话,这下小人也好跟东家交代了呀。” 乔奉之又道:“店小二,还有一事,嘱咐你一声。” 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是是,客官,您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照办。” 乔奉之笑着轻声说给了他,店小二考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奉之奉之,待会儿真的有好戏看吗?”霍景遥咬了一口汤包,问道。 乔奉之莫测一笑,伸手拭去了他唇角的一点汤汁:“等着看好了。” 晨光璀璨,一楼中宾客川流往来,宾客们安静地用着早饭,不时轻声聊几句什么,气氛十分和谐。 忽然,一阵暴跳如雷之声从二楼客房传了出来:“去他娘!!老子活见鬼了吗?店小二!店小二!” 乔奉之抿嘴一笑,与店小二对视了一眼,店小二依着他的嘱咐没有应声。楼上的男人喊了半天没人回应,一气之下“哐”一声踹开了房门,冲出来对着楼下怒喊怒叫。 “啊——” “天呐——” 霎时,楼下用饭的女客们一见那情形纷纷捂脸尖叫成了一片,整个一楼轰动了。一时间,女客们逃的逃,窜的窜。有的碰倒了椅子,有的摔在了地上,一片嘈杂凌乱。而用早饭的男客们却在看清情形后,指着二楼哄堂大笑起来。 只见二楼栏杆旁,一个五大三粗的裸|身男人正怒气冲冲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赤洁溜溜,只有一双手紧紧捂着身下,那情形,十分荒诞可笑。 那男人见了一楼的骚动糟乱,又臊又急,对着店小二怒喝道:“店小二!你这是什么黑店?!去他娘了!究竟是哪个混账玩意儿溜进了老子的房间偷走了老子的衣裳?杀千刀的货竟然连个裤衩也不给老子留,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第一百章 认人为证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左右看了几眼,见一楼再无女客,这才看向笑的前仰后俯的霍景遥,道:“景遥,还有最精彩的一幕,不过只有一瞬间,你可得看清楚些了?” 说罢,乔奉之起身,对着那男人便丢过去一个碗,那男人见有异物隔空砸来,眼见是要砸在脑门子上了,当即想也未想便腾出双手去挡东西,这下可好,捂了半天的下身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 这下子,一楼中再次笑声大作,男客们笑的前仰后俯,直拍桌子拍大腿。就连店小二都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才反应过来他是最不该笑的,于是硬是合上了嘴憋住了笑。 那裸|体男人反应了过来,见自己像候一样供大家戏耍取乐,气得脸都绿了,当即重重砸了手中的碗,又捂住了下身,骂道:“店小二!操你娘!还不赶紧给老子送套衣裳上来?!” 骂完又骂看戏群众:“还有你们一群糟心玩意儿!笑什么笑?你们自个儿没有这家伙吗?你们要真没有,就把婆姨送来,老子替你们玩!” 乔奉之听得此处,心知是触了某人的敏感,于是看了霍景遥一眼,却见他浑不在意,依旧笑的合不拢嘴,这才放心。然后对着二楼那气急败坏的裸|体男人笑着勾了勾手指:“阁下听好了,是我偷了你的衣裳?怎样?来,追我一程?好让大街上的人也瞻仰瞻仰阁下的风姿?哈哈——” 乔奉之笑着往外走去,一副气定神闲,一边道:“遥子,走咯!” 霍景遥捂着笑疼的肚子跟了上去。 那裸|体男人见他们慢条斯理开溜,干望着却没办法追上去算账,只得怒骂连连,直骂得看热闹的群众再也听不下去,纷纷结账离开。 店小二这才慌不迭送了套自己的衣裳上去,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 “哈哈——奉之,我喜欢死你了,哈哈——”两人走出了一截,霍景遥还乐得停不下来。 乔奉之道:“方才看清楚了吗?” 霍景遥笑着点头:“看清了看清了,哈哈——不过他那家伙比起你就差远了,你那是何等威风呐,哈哈——” 乔奉之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照说,若是从前,我听了你这等荤话,该是俊脸一红的,怎么如今也没了反应?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来了厚脸皮吗?” “哈哈——”霍景遥笑得得意:“奉之,这算什么?你再跟我待一段时间,你就会变成流氓啦。” “咦?”霍景遥忽然不笑了,恢复了正经,用肩抗了抗乔奉之,道:“不过说真的,昨晚你还真是流氓了一回呢,你是怎么了?做个噩梦醒来就奔溃了?一奔溃就需要女人发泄?没有女人就冲着男人来?” 这下子,乔奉之还真是俊脸红了,瞪他一眼,边走边道:“一时失控,别再提了。” “行行行,不提了。走吧,咱们今日去城郊划船钓鱼,烤了就酒。”霍景遥说着跟了上去,跟了一会儿后,他又碎碎念起来。 乔奉之见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问道:“你嘀咕什么呢?” 霍景遥明朗一笑:“我在祈祷啊,祈祷你今晚继续做噩梦,然后失控,我好献身呐。” “你!”乔奉之无言以对,干脆掉头继续走。霍景城哈哈笑着跟了上去。 …… 凤都城风月无边,京中却是涟漪暗涌。 六七日都过去了,乔奉之竟然和霍景遥齐齐不知去向,此事十分敏感,衍生出了诸多不轨的猜测。 乾帝那边也颇有微词,略显不快。 这期间,云策与霍景城皆派人到合欢巷来问过,无奈姚暮染都不知去向,只谨慎应对,称乔奉之到了幽僻之地养病去了。 明处,她虽打发着询问去向之人,可暗地里,一颗心也是越来越慌了,就在这份慌乱不安持续加重时,这一日,宫中竟然派人来了,来人正是乾帝身边伺候多年的卫公公,他亲自来传令,称乾帝要召她进宫作证。 姚暮染十分诧异,究竟什么事需要她来出面作证? 更衣后,她随着卫公公踏上了进宫的路途。今日她特地穿了一身端方稳重的衣裙,整个人仪态华贵,端方优雅。 路上,姚暮染客气地套着话:“敢问卫公公,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会需要我一介妇人进宫作证呢?” 卫公公对她倒是十分恭敬,和颜悦色道:“尚书夫人不必担心,此事对您来说,也是小事一桩,您只需认个人如实答句话就是了。” 姚暮染越发疑惑不解:“哦?请问卫公公,究竟是何事呢?” 卫公公道:“尚书夫人一定认得北越降君的遗孀,北忠王侧妃宁氏吧?” 姚暮染一听,心中诧异,宁氏宁宛姝,怕是早已伴着青灯古佛了,又怎会忽然冒了出来呢?想着,姚暮染道:“公公说的不错,同是北越之人,本夫人的确认得她。” 卫公公道:“这就对了。今日啊,有朝臣竟然弹劾太子殿下私德败坏,与北忠王的遗孀宁氏有不齿之交,此人还揭示了太子殿下的金屋藏娇之处。陛下为证真伪,便顺着地址,还真捉拿了一位女子进宫,最后到了陛下跟前,此女子竟说自己不是北忠王侧妃,并与太子殿下说法一致,称两人之间一清二白,绝无苟合之事。” 姚暮染听得荒唐又意外,此女子敢在圣驾前称自己不是北忠王侧妃,那么就一定不是了。否则她还敢欺君不成吗?就好比眼下,连她都要去宫里认人作证,所以一个不小心被人认出来,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了。除此之外,她认为此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且不说今日那名女子究竟是谁,就只说宁宛姝与霍景城,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两个人。宁宛姝固然是个玲珑聪慧的美人,可有寡妇的身份摆在那儿,霍景城未必就能看得上,况且,霍景城那样明智的男子,又岂会给自己增添此等险因?所以,此事无非是被人用来攻击东宫罢了。 想罢,姚暮染脱口道:“公公,此事决计是对东宫的诬蔑了!” 卫公公侧头看她:“夫人,您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究竟是您了解殿下呢,还是您了解北忠王侧妃呢?” 姚暮染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才道:“本夫人也并非是了解谁,只是殿下之君子风德传扬天下,又哪里会是浪得虚名呢?必然是德厚流光,做不出此等之事的。” “原来如此。那老奴就接着再讲。”卫公公目视前方,接着道:“方才说了,殿下与那女子两不相认,陛下也犯了难,最后想起杜琰杜大人应该最是熟悉宁氏,所以陛下又传召杜大人进宫作证,结果杜大人认了人后,也说此女子并非是北忠王侧妃。最后殿下主动建议,便将京中几个认识宁氏的人都召进宫作证,所以老奴才来了这一趟。” 姚暮染听罢,证实了心中猜想,杜琰虽是东宫党,却也不至于欺君。看来此女子果然不是宁宛姝。那么究竟是谁平白无故编排了这么一出戏来坏东宫的名声,打击东宫在乾帝心目中的地位? 在困惑中,姚暮染进入了重重宫门,最后顺着宽敞的宫道弯弯绕绕来到了御书房中。 一进去,只见房中人影憧憧,站的站着,跪的跪着,有乾帝坐镇亲自审问此事,阵仗与气氛着实令人不敢松懈。姚暮染定了定神,缓缓来到正中行礼:“妾身姚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长乐无极。” 乾帝稍一打量她,温声道:“尚书夫人免礼。” “多谢陛下。”姚暮染起身,眼角余光瞄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只在余光中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一颗心定的越发踏实了。 “尚书夫人应该认得北忠王侧妃宁氏吧?”乾帝问。 姚暮染恭谨道:“回陛下,妾身的确认得北忠王侧妃。” “那你且看,这名女子是不是北忠王侧妃?”乾帝发了话,姚暮染这才明目张胆去看跪在地上的女子,看了几眼后,她如实道:“回陛下,此女子陌生,妾身不识。” 话落,霍景城作礼道:“父皇,这下,儿臣清白了吧。” 这时,弹劾东宫的那位朝臣辩驳道:“陛下明鉴,太子殿下曾在此女子所住的扶风园多番走动,并且,此女子名叫宁宛姝,据说,那北忠王侧妃闺名就叫做宁宛姝,当初也是随着殿下的大军一道来了南乾的,这实在是太巧了。” 霍景城不紧不慢道:“本殿曾闲游时路过了这位女子的扶风园,见她的扶风园好景色,因此想从她手中买下此园,谁知此女子竟不给面子,本殿才多走动了几回,想要劝她将园子卖于本殿而已。至于名字一事,据本殿所知,那北忠王侧妃唤作宁宛姝,而扶风园的地契上所写名字,是林晚舒,想必正是这位女子的名字,音同字不同,又怎会是其人?敢莫是有人听岔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接声道:“陛下明鉴,的确如此。民女无才无德,又怎会高攀得上太子殿下呢?民女实在是冤枉,若这位大人还要咬着不放,那么民女……民女请求验身!民女未嫁之身,又怎会与殿下有染?只需一验便知!” 第一百零一章 寻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女子话落,众人诧异。话都到此处了,可见确无其事了。乾帝当即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纯属巧合!无需再议!杨大人,你诬蔑东宫,朕便将你革去职务!你可知罪认罚?” 此时,这位胆敢弹劾储君的杨大人终于是打了退堂鼓,先前的种种有利证据竟然到了圣驾前全被一一推翻,变成此时的无证无言了。辨明形势后,杨大人噗通跪地,垂头道:“陛下,臣知罪!”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出了御书房后,姚暮染扶着绿阑慢慢往回走。谁知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姚暮染回头一望,只见杜琰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 姚暮染语气淡漠道:“不知杜大人有何指教?” 杜琰与她并肩而走,一边道:“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你我都是北地旧人,如今同在南乾,我也没把乔奉之怎么着,更没把你怎么着,你用不着如此吧?” 姚暮染喉中一噎,想想也是,曾经在北地的恩怨到底是没有带到南乾来影响到如今。想着,她的口气软了几分:“杜大人说的是。” “那么你可知,乔奉之的去向?”杜琰问道。 姚暮染意外,怎么连他都关心起了此事?于是道:“妾身不知。” 杜琰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个多么聪慧的人呢,谁知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犯了糊涂,怎么也不劝住乔奉之呢?他之前便与夏侯烽亲近,陛下已有不满,才令他亲斩,可如今他刚斩完夏侯烽一家,便又称病避朝又不知去向,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姚暮染听得心中再次不安起来,他与夏侯烽走得近本就犯了乾帝的忌讳,如今这种种,只会让乾帝更加猜忌臣下对他不满,这可的确是不妙呢。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太过相信他了,相信他比自己聪明,自己想到的想不到的他应该都能想到,所以她松懈了,不愿在他面前过多班门弄斧,也没有适时给予他某些提醒,因此将他放的太过松泛了。 姚暮染轻轻叹气:“杜大人,多谢提醒。” “还有。”杜琰补充道:“还是别让他和宥王殿下再过多纠缠了,宥王是谁的人,乔奉之又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他们两个再纠缠下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姚暮染听了,转头看他:“看来人当真会变,时至今日,杜大人竟然也会为我们夫妇设想?” 杜琰淡淡一笑:“我这人呢,曾经横绝北越,傲气半生,却不会自困,往日已过,往事已负,把握好眼下才是正理。” 姚暮染听罢,对他有所改观了,顺口便问了几句,道:“近日怎么不见杜夫人出来走动了呢?” 杜琰道:“小女已会认生了,越发缠她,所以走不开了。” 姚暮染道:“原来如此。” 两人再无话,默默走出皇宫,在宫门口分开了。 离开皇宫后,姚暮染与绿阑慢慢走在街上,她韵致撩人的眉眼间满满皆是愁色,她心事重重道:“绿阑,你说,宥王殿下真的与奉之在一起吗?” 绿阑道:“夫人,这是明摆着的事。咱们公子前脚才走,宥王后脚就带着府兵也走了,肯定是去找咱们公子去了。” 姚暮染一听,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绿阑,前几日宥王府的那批府兵不是回京了吗?宥王带着他们出去找人,又怎会让他们无功而返呢?他们能回来,说明宥王已经找到奉之了!那么那些府兵一定知道那两人的下落!” “走!绿阑,我们马上去宥王府打探一番!” 说着,姚暮染脚步快了,主仆两人一道去了宥王府,门前守兵却道宥王不在,无法接见。姚暮染客气地让绿阑给他们塞了银子,请他们将前几日出动过的那批府兵喊出来几个问了问消息。 这一问,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出来了。毕竟,他们的宥王殿下找到尚书大人后,一时高兴,可没告诫过他们,不许将这下落告知旁人。 当天,姚暮染便扔下绿阑,只和福全两人骑马离京,前往凤都城了。 她马技生疏,然而今日却是不觉得胆怯,连连催马,两人风尘仆仆奔波了一整日,终于在入夜时赶到了凤都城。 只是下了马后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那两人是在凤都城不假,可到底是在城中哪处,谁又能知晓呢? 姚暮染牵着马走,一边道:“福全,你走左侧,我走右侧,咱们挨家挨店打探吧!” 福全看看她,道:“夫人,你不饿吗?我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姚暮染这才后知后觉,赶了一天的路,已是饥肠辘辘十分疲乏了。她歉意一笑,道:“也是,福全,那咱们就找个地方用饭歇脚吧。” 两人找了间客栈,在一楼大厅坐下,点了饭菜要了茶水,填了填肚子。而门外,已是夜色浓了,街上一片华灯流彩,人来人往,却没有一张是她想要见到的那个面孔。 “夫人,找到公子后您打算怎么办?”福全问。 姚暮染想了想,道:“让他立即回京,并想好一套说辞,消陛下猜忌。” 用过饭后,两人再次走入夜色里的繁华长街,漫无目的打探询问,却终究是白费力气,虚耗了前半夜。直到长街上萧索清冷,再无行人,已是暗夜过了半。 姚暮染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旁的台阶上,疲倦道:“福全,缓缓吧,缓缓我们找间客栈休沐。” 福全牵马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感慨道:“夫人,茫茫人海,寻人不易呐。宥王殿下有人有马,可咱们势单力薄,就难上加难了。” 姚暮染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叹气,道:“无妨,来都来了,总要尽力找寻,你我皆是闲人,多做逗留也无碍,哪怕奉之已回去了,咱们在这儿耽搁几日也不碍事。” 福全振作精神点了点头:“也是,咱们就多找几日吧。相国大人那边也挺急呢,咱们若能找见再好不过了。” 谁知,福全话音刚落,静谧深沉的夜空竟忽然爆出了一朵烟花,“砰”地炸开后,顿时漫天华彩,夺目绚烂,照亮了凤都城。 两人一惊,抬头去望,只见一颗接一颗的烟火一飞冲天,接连炸开绽放,夜空绚烂如白昼。 福全看着看着,道:“哎,说起来,咱们公子就喜欢放烟花。” 姚暮染浅笑道:“是啊,曾在北地过的那个除夕,大家就在院中放了烟花,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很遥远了。”说着,她起身牵马,边走边道:“走吧,去看看是谁深夜在放烟花。” 福全牵马跟上,两人走了一截,终于停在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前,此楼外观壮丽华美,内里灯火通明,矗立在夜深人静中,像极了一座繁华不夜城。自然了,这样的地方也正经不到哪里去,正是一座青楼夜馆,唤作“寻芳楼”。 此时,寻芳楼内热不热闹他们不知,但楼外门口处却是十分热闹。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围着两道白色身影,娇声笑语,一起观看着烟花,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姚暮染看清后,心弦猛地一震,移不开眼了。被包围在一片莺莺燕燕中的那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乔奉之。而另一人是谁,自是不用再说了。 乔奉之与霍景遥勾肩搭背,亲热的依偎在一起。他看着头顶烟花,一改从前的从容雅致,竟然笑的那样飞扬浮躁。等漫天烟花散了,乔奉之松开怀里的人,又去点燃了一捆,接着,漫天华彩继续绽放,绚丽如白昼霞光。女子们继续围着他们欢呼媚笑。 霍景遥亦是笑颜如花,再次扑进他的怀里,两人一起望着满天烟花,浑然不觉,这个世界里,还有旁人。 福全看得清清楚楚,脸色微变,却不敢说话。姚暮染怔怔站起,一步一步往他们那边靠近。 近了,越来越近了。乔奉之一身白衣,风姿如旧,只有往昔从容雅致的眉宇间竟多了几分清寒沉敛。而依偎在他怀里的霍景遥,竟然比从前更加荒唐。他穿着一袭白裙,梳着女子的发髻,头上还别着一支玉簪,充为了女子。若不是她早知他是宥王殿下,那么此刻看来,那就是一个清丽秀美的女子。不时,还有娇媚艳丽的女子笑着取下自己的珠钗,往霍景遥头上戴,霍景遥来者不拒,欣然接受,由着她们打扮。显然是一群疯玩疯闹的醉鬼。 这时,一个女子对着霍景遥故意乍呼了一声:“哎呀!这位小娘子生得倒是清秀俏丽,就是这胸脯太平了吧?不行不行,男人可不喜欢这样的,姐妹们,还不进去拿来馒头给他塞上?” “哈哈哈——” “咯咯咯——” 一群女子笑声大作,一派花枝乱颤,活色生香。 霍景遥靠在乔奉之怀里与她们调笑:“各位姐姐们最是懂得俘虏男人的心了,你们若能叫我这夫君喜欢我,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了。” 说着,他从怀中一掏,手再用力一扬,只听“唰”一声,令人眼花缭乱的银票漫天撒开了。 霎时,女子们尖叫一声,纷纷慌不迭地抢了起来,场面嘈杂凌乱。 霍景遥看向乔奉之,笑得那样欢心达意,甜腻腻喊了一声:“夫君~~~” 乔奉之醉笑不语。 第一百零二章 郎心初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又道:“夫君,这下人家的钱就花完了,夫君养我可好?”说着,他不等乔奉之回答,笑着将手塞进了他的衣衫里搜起钱来。 女子们抢完了钱,各个十分欢喜,继续看他们俩,寻机阿谀奉承。 果然,一个女子道:“小娘子,你这摸的可不是地方呐,应该再往下才是啊。” 大家又哄笑了起来。 霍景遥在一片笑声中,在女子们的注视下,便依言将手从乔奉之身上往下探,从胸膛到腰间,再往下…… 乔奉之却笑着捉住了他的手,在霍景遥耳边不知低语了一句什么,霍景遥马上笑得灿如春花,乖乖收回了手。 女子们见状,询问道:“哎呦,小娘子这么听夫君的话呀?不知你家夫君是怎么哄了你呢?” 霍景遥笑得暧昧,肆无忌惮道:“夫君他说,回去了再让我摸。哈哈……” “咯咯咯——”又是一阵莺声笑语。 …… 不远处的夜色里,姚暮染怔怔看着这一幕一幕,忽地走不动了。她紧盯着乔奉之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渐行渐远,却又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降临。 最后还是福全沉不住气,几步上前,朗声喊道:“公子!” 这一声喊出来后,天空依旧“噼里啪啦”地绚丽着,然而地上,已是静了。 那群人纷纷转头望着忽然出现的姚暮染与福全,场面一时安静,气氛也不甚怪异,因此谁也说不出话,愣愣站着。 福全接着道:“公子,总算找见您了!哎呦!奴才见过殿下。” 乔奉之迎上姚暮染的美眸,醉意朦胧的眸光里闪过了一抹痛苦与挣扎,良久,才恢复平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姚暮染不语,福全道:“公子,夫人担心您,特地马不停蹄赶来寻您的,白日奔波了一日,又在街上寻了您半夜,终于是找见您了。” 霍景遥敛去了方才肆无忌惮的笑容,慢悠悠道:“这下你们可来迟了,落了我之后。” 姚暮染咬牙克制,不去看他,只看向乔奉之,道:“奉之,玩够了吗?玩够了就随我回去吧。” 谁知霍景遥又插了话:“暮染,这凤都城好玩的很,几日间哪里能玩够呢……” “你住口!”姚暮染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他,美眸幽冷道:“宥王殿下,你到底是想怎样?你若真的喜欢奉之,便该为他的处境着想!” 霍景遥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裙,对着身后那群默默看热闹的女子道:“好了,都回去吧。本殿明日再来寻芳楼找你们玩。” 那群女子听了,纷纷意兴阑珊,接二连三回到了身后的寻芳楼。 等周遭无人,只剩下他们四人时,霍景遥对姚暮染嬉皮笑脸道:“暮染啊,你也别这么生气,我跟你可不犯冲,你依旧做大,我来做小就是。我可不是那柔福公主,非要把你挤到侧室的位置上去。” “你!你!”姚暮染被他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都别吵。”乔奉之终于出声了,道:“暮染,你与福全回去吧,我再逗留几日也就回去了。” 姚暮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不跟她走,而是要跟霍景遥继续留下?称呼也从染儿变成了暮染? 姚暮染只觉得心中一个角落在轰轰坍塌,她定定神,劝道:“奉之,你离京之事可大可小,望你慎重,为大局着想跟我回去,好吗?” 她提醒的隐晦,但乔奉之何等聪明,自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乔奉之却浑不在意,语气轻漫中透着一丝不羁:“无妨,你不用担心。我有景遥撑腰,陛下该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景遥,你说是吗?” 霍景遥连忙笑着点头:“自然是了,奉之,我会保护你的。” 姚暮染又道:“奉之,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从今往后你都要指望他吗?那么云师父与太子殿下呢?你又把他们放在何处?” 乔奉之一听,忽地怒了:“住口!姚暮染,你听清楚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管我的事了!” “什么?你说什么?”姚暮染震惊了,满眼的不可思议,眼前这位翩翩俊郎,真的是她的奉之吗?一夕之间,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了?姚暮染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迷雾。 乔奉之看着她,一字一句重复:“我说的很明白了,往后,你再也别管我的事,回去过好你的日子就行了。” 姚暮染心寒如冰,怔怔无语,福全亦是脸色复杂,而霍景遥更是十分吃惊,呆呆看着乔奉之,不明白他对他向来宠爱的娇妻竟忽然变了态度。 “好了,回去吧。”乔奉之又是一声催促。 姚暮染看着夜色里他的俊脸,感受着他忽如其来的冷漠,霎时间如被抽走了灵魂,喃喃道:“好,好。我走。”说罢,她毅然转身,走入了夜色里,渐行渐远。 空荡冷清的夜色中,乔奉之久久盯着姚暮染离去的方向,没有挪步。 霍景遥见他眸中矛盾与挣扎交织,试探问道:“奉之,你……你对我换了态度也就罢了,怎么对暮染都换了态度?” 乔奉之这才收回目光,抬步离开,语气缥缈道:“别问了,回去吧,累了。” …… 这边,福全追上来时,只见朦胧月光下,姚暮染已泪流满面。 福全叹息一声,回想方才乔奉之与那霍景遥种种暧昧亲昵,也当真觉得难以接受,却只能按下不提,安慰起姚暮染:“夫人,您别伤心,公子近日心情不好,您体谅一下吧。兴许再给他几日时间,他玩好了也就回来了,人也就正常了。” 姚暮染狠狠擦泪,边走边道:“福全,你说,奉之究竟是怎么了?一个男子当真会对另一个男子动心动情吗?” 福全本就暗自感慨着此事,听她问了,也心知有些事瞒不过去,干脆坦诚道:“夫人,奴才觉得,那宥王殿下倒是对咱公子有真心实意,至于咱们公子对他,奴才就看不明白了。” “他们都那样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姚暮染想着方才的一幕幕,心头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属于她的那声“夫君”,如今却被霍景遥叫了,而乔奉之竟也没有抗拒之意。还有霍景遥那暧昧露骨的一句“夫君他说,回去了再让我摸。哈哈……” 这一句虽然不堪,却也真实,残忍地向她披露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然接受彼此,到了同榻而眠的地步,到了有肌肤之亲的地步…… 她一边流泪,一边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几日不见的他,竟彻头彻尾像变了个人。一个人当真会变的如此之快,且毫无征兆吗? 福全见她流泪,心中不忍,劝道:“夫人,您别哭了,公子待您这般珍视,一定不会负您。至于今晚种种,想必公子回来后是方是圆总会给您画上一道,您就别伤心了。” 姚暮染听罢,又擦了擦泪,道:“但愿如此。走吧,我们找个客栈休沐,明日一早回京。” 两人沿着主街走着,夜色深沉,长街萧索,两旁亮着灯火的店铺寥寥无几,只能从其中找上一家投栈了。 最后停在了一家“凤都客栈”前,看牌面,此店还算气派些。两人刚一进去,竟齐齐愣住了。 只见客栈里的柜台前,霍景城正与秦安站在那里,秦安正在开房付钱,霍景城则沉静从容,等候在一旁。 几人在这凤都城深夜的客栈里迎面相逢,均是微愣。 姚暮染最先回过神,连忙作礼:“妾身拜见……” “别声张!”霍景城脱口打断了她的话,旋即面色温和,解释道:“在外别露身份。” 姚暮染会意:“霍公子说的是。” 霍景城听她如此称呼,眼里有了深深地笑意。 姚暮染却在心里暗暗疑惑,他怎么也来了凤都城?难道也是为了找寻乔奉之?可他堂堂太子殿下,即便有心维护自党官员,替乔奉之在乾帝那里转寰局面,也不至于亲自出马寻找。要知道,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几日,这几日连他这太子殿下都要避朝了。可他人就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眼前,那么他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头秦安已开好了房,这才来得及与姚暮染打招呼,笑道:“小的见过夫人!哎呦,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霍景城道:“别贫嘴,再开两间,供乔夫人与侍从入住。” “是。”秦安又转回去开房。 姚暮染连忙道:“不敢劳烦霍公子。” 霍景城浅笑道:“无妨,小事一桩别计较。” 姚暮染垂眸,恭谨道:“多谢霍公子。不知霍公子怎会来这凤都城呢?” 霍景城看看她与福全,道:“我来此,与你们目的相同。只不过我忙完手头的事启程迟了,这才在深夜赶到。”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他真的对乔奉之看重到了如此地步。想着,她道:“原来如此,只是,霍公子是从何得知这下落的?” 霍景城温润一笑:“你一介妇人尚能打探出他们的下落,我又怎会不知呢?” 姚暮染喉中一堵,羞愧无言,只怪自己心直口快问了这般傻的问题。 霍景城见她不语,转了话题,问道:“那么,你找到奉之了吗?” 第一百零三章 凤都城偶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念电转之间,脱口否认了:“没有,妾身寻了半夜,无功而返了。” 若让霍景城知道乔奉之与霍景遥黏在一起连她都叫不回去,怕是要多生猜疑了。其次,乔奉之明面儿上是因病避朝,若让人知道他与霍景遥生龙活虎玩的不亦乐乎,那可就有欺君之嫌了。 霍景城一双俊眸却在她红肿的美眸上流连着,忽然决定拆穿她,于是毫不避忌道:“是吗?除了乔奉之,又有谁能让你红了眼眶呢?” 姚暮染一愣,旋即垂眸:“霍公子说笑了,夜里风大,吹红了眼而已。” 霍景城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移转,越过她看向了她的身后。姚暮染见状,下意识想转头去看,谁知千钧一发之际,霍景城忽然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肩,阻止了她的动作。 姚暮染惊疑,轻轻推开他,道:“霍公子,怎么了?” 霍景城的面色恢复如常,对她温声道:“没什么,你先回房间去,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秦安,送乔夫人上去。”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大家既然都碰见了,何苦急着散场,不如叙叙旧多好。” 霍景城见掩饰不过去了,眼里闪过了一抹微怒。 几人都循声一看,只见一个美艳曼妙的女子已经翩翩走了进来,此人竟然是——霍景柔。她身后跟着的,正是春屏。 姚暮染看清后,本就糟糕的心情越发雪上加霜。暗叹此行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凤都城先被那霍景遥添了一肚子的堵,如今这另一位又来者不善了。 霍景城看着自家亲妹,问道:“景柔,你这是……偷偷跟着为兄来的?” 霍景柔云淡风轻道:“是啊,没办法,我就是爱热闹,所以凤都城这出热闹,小妹岂有不参加之理?” “福全,我们上去吧。”姚暮染说罢,对着霍景城福了福身,然后丢下他们兄妹俩上楼。 “等等。”霍景柔喊住了她,翩然绕到她面前,竟然语气和善道:“乔夫人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你也不必见我就跑,你可以当我是来寻找小遥子的。” 姚暮染淡淡道:“公主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何需在乎妾身的想法。” 霍景柔喉中一噎,顿了顿,才又耐心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乔夫人上去休息吧,明日,或许我们还可以连成一线一同找人呢。” 姚暮染无语,抬步上楼。福全默默跟了上去。 楼下,霍景柔找了处靠窗的角落在桌前坐下,一边道:“六哥,他城相逢,新景新趣,咱们不妨喝几杯?”说罢,她对着柜台后面打盹的掌柜吩咐:“掌柜的,将你们店里的招牌好菜来几样,再来壶好酒。” 霍景城见状,只得慢慢坐下,问道:“你来凤都城找乔奉之,名目何在?” 霍景柔浑不在意,道:“六哥,这你可错怪我了,此番我来凤都城,虽不为霍景遥,却也不为乔奉之,而是为了,印证一件事。” “什么事?” 霍景柔盯着他的俊脸,深深一笑:“六哥,你真心喜欢的那个女子,就是姚暮染吧?” 霍景城一听,俊脸霎时变色:“景柔!慎言!” “六哥这么严肃做什么?此地就只有我们两个而已。”她刚说完,霍景城已起身欲离去,不愿再与她说。 霍景柔冲着他的背影道:“六哥恼羞成怒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六哥心中那个求而不得的有夫之妇,正是姚暮染,不是吗?” 霍景城停住脚步,转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言两语间,掌柜的上菜来了,夜深无客,上菜极快。掌柜的摆好了酒菜,见霍景城沉脸站着,于是热心招呼:“这位贵客,您坐,您坐,小店的菜色绝不让两位贵客失望。” 霍景城向他挥了挥手,然后重新坐下。 霍景柔拿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道:“乔奉之称病避朝,又下落不明,父皇必然猜忌,六哥的确是有充足的理由来凤都城寻人,可如此一来,六哥也得避朝几日,到时人人皆知六哥也亲自出马去找人了,这维护之意岂不是太明显?在父皇那里反倒会适得其反。六哥如此聪明,又怎会如此行事呢?那么,六哥不顾后果不顾舆论来到凤都城,就只是为了姚暮染罢了。” 霍景城面色无波,慢慢抿了口酒,淡淡道:“然后呢?” 霍景柔继续为他斟酒,道:“六哥,这些日子我已想通了许多事。许多细枝末节处的疑惑也已透彻了。诸如,在临天山苑亲耕时,六哥得知我与姚暮染在一起干活,生怕我欺负了她,所以特地赶来救场,结果却晚了乔奉之一步,六哥便说自己是被烤苞米的香味引来的。” “还有,公主府里我杖打姚暮染的那一日,六哥偏生好巧不巧地就赶来救了她。还有今日,姚暮染前脚离开了京城,六哥后脚便慌不迭地处理完手头的事也赶了过来,就是生怕姚暮染离开你的眼皮子出了岔子。这种种种种,只能说明,六哥一直派人关注着姚暮染的一举一动,并默默保护着她。对吗?” 霍景城默默饮酒,不置可否,一张俊意逼人的面容在烛光下神秘莫测。 霍景柔见他不语,道:“六哥,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妹妹我还会害你吗?相反,我与你摊开此事,正是为了护你。说句自私的话,虽然我是非常希望姚暮染弃了乔奉之,投入六哥的怀抱,可此事兹事体大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坏了六哥的声誉颜面,甚至要影响前程的,就拿那杨大人诬蔑北忠王侧妃与你有染一样。所以,妹妹奉劝六哥,即刻连夜回京吧,别再做无意义的事。” “呵呵呵——”霍景城忽然笑了起来,道:“不愧是我的妹妹,心思竟也这样细腻灵敏。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如此费心护她,还不是为了防你?我可以如你所愿马上回京,不过你若真想你六哥没有后顾之忧专心朝政,那么你就好生待她,否则,我怕是也保不住乔奉之了。” 说罢,霍景城起身:“秦安,回京!” 霍景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窗外夜色漆黑,星火稀疏,微光不足以照破广夜。霍景柔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一人对着满桌酒菜,美眸中隐着怅然。楼上那位,竟然是六哥的心上人。这凤都城的某一处,还有她那位心上人,而他们各自的心上人,才是一对人。情情爱爱,竟然复杂荒诞到了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 翌日拂晓时分,姚暮染便与福全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凤都城,她一刻也不想多留,此地,似乎是他与霍景遥的定情之地呢。 天亮后,霍景柔得知姚暮染早已离开,冷哼一声道:“春屏,你瞧,某人脚底抹了油,溜的还真是快呢,敢莫我如今都成洪水猛兽了?” 春屏掩嘴一笑,道:“公主,她惧怕您也是情理之中,由她去吧。” 霍景柔微微颔首:“嗯,不说她了。我们也回京吧。” 春屏有些意外了:“公主不找乔大人吗?” 霍景柔缓缓摇头:“罢了,不找了,他若独自在凤都城也便罢了,可偏偏还黏着一个霍景遥,上回公主府里打成那样,闹的那般臭,还怎么相见。” 春屏道:“那公主还为何跟着殿下来此呢?” 霍景柔忽然觉得好笑,心道他们兄妹两个,还真是各保各的人,他为了姚暮染特意赶来凤都城,可他此举又对乔奉之有害无益,那她为了乔奉之只好也跟着赶来劝他回京。想罢了,她对春屏道:“别问了,你不懂。” …… 姚暮染回京的第二日,就拜访了相国府,将乔奉之不肯归来之事如实告诉了云策,请他拿个主意。自然,只捡了能说的说了,忽略了寻芳楼前那一幕幕香艳而又荒诞的情景。 云策听她说完,颇为愁恼,摇着羽扇道:“暮染,不瞒你说,陛下因为此事的确不快,几次言语间都隐有训诫之意,我也十分愁恼。这奉之也真是的,向来聪明,不会想不到此事背后的隐忧,却还如此冲动不顾后果。此事耽误的越久,陛下那里就越难圆说。哎,待我想想,想想……” 姚暮染垂下美眸,道:“大人,都怪妾身,没有及时提醒相劝。” “罢了,人已经放走了,再说这些也无用了。”云策说完,微微蹙眉:“不对!此事内有变数!” “变数?”姚暮染惊疑。 “对,我直觉,宥王就是这个变数。”云策说完,看向她,道:“奉之从前对他避之不及,如今竟与他黏在凤都城不肯回来,这宥王自然是个关键点了,也不知这背后,有没有承王的什么相干。” 姚暮染听罢,有苦说不出,难道要告诉云策,他的宝贝徒弟和霍景遥不仅不计前嫌,还你侬我侬,宛如爱侣吗?此事不但荒唐,打的也是她的脸,若输在了女人手里也便罢了,偏偏还是个荒唐的男子,羞得她如何说出口? 想着,她轻叹一声,道:“大人,妾身昨晚想了一夜,堪堪想到了一计,应该可缓转此事,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云策眼中一亮:“暮染,你且说来。” 姚暮染点点头,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再赴伤心地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云策听罢,喜忧交织,道:“暮染,此事有风险!万一那两人回来后露了馅,可是要将你套进去的,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啊。” 姚暮染美眸中划过坚定:“大人,妾身想好了,姑且一试吧。” 云策沉思片刻,终于慢慢点头:“罢了,罢了,姑且一试吧,但愿你不会后悔。” 姚暮染摇摇头:“妾身不后悔,待夫之心,理应如此。” 云策眼底欣慰:“暮染,奉之有你,是福气。好了,放手去做吧,我也会派人一直守着城门,只要看到他们进城,马上悄悄报信,让他们配合圆场。” 姚暮染俯身行礼:“多谢大人。” 等她走后,云策慢慢道:“来人,更衣入宫。” …… 东宫的梧华殿中,霍景城正坐在书桌后看书,太子妃也不甚清闲,靠在美人榻上徐徐摇扇。 又翻了几页后,霍景城搁下了书,道:“走吧,去偏殿看看宜峥近来书法练习的如何了。” “好。” 闲谈间,夫妇二人一起离开了正殿,谁知刚走出来,就见秦安从花影扶疏中走出,匆匆上前道:“殿下,小人有事禀报。” 霍景城看看他的面色,对太子妃道:“见娴,你先去吧,本殿这边又有事情要处理了。” “是,妾身去陪宜峥练字,殿下忙中也要顾好身体,妾身告退。”太子妃说罢,作礼离开了。 霍景城这才步下台阶,与秦安一道走入了眼前的小花园里。 “秦安,什么事?” 秦安道:“殿下,京中爆出新消息了,与合欢巷那边有关,是乔夫人有了大动静了。” 霍景城听得心中一紧,忙道:“什么动静?” 秦安道:“殿下,乔夫人方才竟然去相国府里借了三百府兵,领着人马轰轰烈烈地往凤都城去了。” “咦?”霍景城疑惑了:“这是哪一出?她这是要上阵打仗去了吗?” 秦安点点头:“殿下,您还真是说对了。” “什么?!”霍景城越发惊疑:“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安道:“殿下,据城中消息所传,说乔夫人从凤都城回来后,一口咬定乔大人与宥王殿下是在凤都城出了岔子,于是哭哭啼啼赶到了相国府,连跪带求问相国大人借了三百府兵,然后领着人马赶往凤都城去救人了。” “哦?说下去。”霍景城若有所思。 秦安接着道:“眼下消息已经外露,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乔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她前日去凤都城寻夫,拿着画像经过一番打探寻访,终于在一家酒楼里打探到了消息,这酒楼的店小二见到她手中的画像马上就认出了人来,然后将自己的所见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原来乔大人与宥王殿下好几日前就在凤都城出了岔子,起因是宥王殿下挥金如土,露了财气,所以被贼匪盯上。出事那日,两人正在一间酒楼饮酒,夜深都不肯散,于是店小二便陪着他们守在店里打盹,最后熬到两人终于尽兴而去,店小二正要关了店门时,忽听门外有了动静,原来是好几个贼人趁着二人喝醉,一涌而上抢尽了两人身上的财物,店小二吓得不敢出声,连忙关了店门偷偷听着,这一听便听到两人气愤之下,一致决定去追回钱财,接着就再无音讯了。乔夫人心急如焚,一口咬定两人是落入了贼匪之手,这才赶回来借兵救人。等乔夫人借兵而去,相国大人后脚就进了宫,一五一十向陛下禀报了,不过眼下陛下那边还没什么动静。” 霍景城听罢,刹那便懂,当即暗道,好一计掩瑕藏疾,粉饰太平呐!好一出为夫开脱的戏码! 凤都城一见,她亲口告诉他,没有找到乔奉之,更是提都没有提什么打探来的消息。可回京后忽然就搬出了这套说法,可不是来得突兀?她还煞有其事带着府兵轰轰烈烈前往凤都城救人,而云策后脚就进宫禀报了,这两人一唱一和,一演一圆,递给父皇的说法只有一个:乔奉之并非避朝不归,而是早几日就已出了事回不来了。 霍景城想着,深深笑了起来,道:“秦安,凤都城客栈那一晚的事,别再提了,咱们帮着这位神通广大的乔夫人圆了就是,奉之若能消父皇的猜忌与不满,也是本殿所乐见的。” 秦安道:“是。” …… 一整日的奔波之下,姚暮染带着三百府兵再一次来到了凤都城这个伤心之地。只是这一趟来,只为做戏罢了,还真不能让这些府兵真的找到了那两人,否则一旦找到,人多口杂之下,指不定谁就多言坏事,称那两人并非是贼窝里救出来的,而是在凤都城某一个风月场所里找到的,找到时两人还逍遥快活不亦乐乎呢。这个结果对她而言,那简直是太可怕了。 于是,姚暮染约定了会和地点,便把府兵们全部支开到城郊的偏僻荒芜之处,让他们搜寻贼窝去了。自己与福全则决定,再次夜守寻芳楼,守株待兔。自然,这次私下再找他,他回不回已经不重要了,她只要将消息给了他们,能让他们回京后配合圆谎就是。若找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云策已经派人时时守着京中城门,只要这两人一进城,也会有人立即传递消息给他们。 别说,夜守寻芳楼还真是找对了。寻芳楼是凤都城数一数二的豪华风月场所,彻夜不息,灯火通明,十分繁华,颇有一楼亮一城之感。而那两人,霍景遥高调,挥金如土,吃喝玩乐自是以奢华为主。而乔奉之虽低调,却也高人雅致,不会去没有情致的一般之地。那么这寻芳楼,自是那两人的不二选择了。 两人守到夜色初临时,果然见乔奉之与霍景遥现身了,两人皆是白衣若雪,风采逼人。姚暮染见他们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心头先是一痛,旋即才又挤进一抹喜色,无论如何,找见了就好!能解了燃眉之急,其他的,都再从长计议吧。 于是她满心复杂上前喊人:“奉之。” 寻芳楼前,乔奉之停住了脚步。然而他们一连玩了多日,夜夜挥金如土,出手大气,人又潇洒不羁,风流有趣,早就征服了这寻芳楼的女子,所以每到日暮时分,那些女子便在门口翘首以盼,既盼着俊郎,也盼着财主。守到此时果然见这两人现身了,霎时一窝蜂地涌出来,将他们团团簇拥在了一片花枝招展里,亲热的招呼他们进去。 于是,乔奉之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视若无睹,与霍景遥在簇拥下走进了寻芳楼。 姚暮染看着这般的他,终于奔溃,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变了,一切都变了,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许多东西已经从根本上变了。可是,她不明,不解,不甘…… 福全亦是满心的复杂难言,分明是那样恩爱情深的眷侣,然而这两次,竟破天荒变了氛围,一次比一次决裂,他也不禁深深追想,这是怎么了? 姚暮染坐了一会儿,又来了力气,分明眼含泪花,语气却倔强坚定:“福全,咱们也进这寻芳楼玩玩吧!” 于是,姚暮染与福全进了那寻芳楼。 一进去,一阵艳俗颓靡的香气扑鼻而来,姚暮染皱了秀眉。再一打量,楼中大厅装潢的十分阔派华丽,水红色的长纱做顶,高高悬起,连绵如山峦,在无数灯烛辉映之下,折射出了有暧昧情致的粉红色光晕,这光晕覆盖了整个大厅,为一派香艳缱绻增情添趣。而大厅中间则是一座两尺高的方台,台上,左右乐姬奏乐,中间是一位穿着暴露的红衣舞姬,她正扭着蛇腰跳的起劲,舞姿妖娆魅惑,场面十分香艳靡丽。围着那方台,四周皆是座位,每处座位的相隔之处皆垂着半透不透的轻纱做帘,用以遮挡,一处处轻纱座位里,一道道身影暧昧交缠,伴着此起彼伏的莺声燕语。有谈好了的,便搂搂抱抱离开座位,相拥着上了二楼的房间里。 一位穿红挂绿的老鸨扭着身子迎上来招呼,等看清后,她张开大红唇,意外道:“哎呦!这位美人儿,我这儿可是爷们来的地方,你来又能作甚呢?是不是走错了?” 姚暮染拍了拍福全的肩,道:“没走错,我身侧不是有位爷们吗?我来陪他。你放心,东西不会少点,姑娘也多来几个。” 说着,她掏出银票递了过去。有钱不赚是傻子,管他是男是女?老鸨一看,这才满脸舒心,热心招呼起来。姚暮染让那老鸨领着他们在乔奉之那一桌的隔壁坐下了。 “我的妈呀。奉之奉之,你快看呐!”霍景遥看到了隔壁桌的姚暮染,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乔奉之隔着透明垂坠的轻纱一看,俊脸微微变色,旋即收敛平复,低眸道:“别理她。” “来呀,两位俊郎看什么呢?隔壁那女子是美,可看着眼生,根本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想来也陪不了你们。倒是我们姐妹几个,为了让两位俊郎欢心,又绞尽脑汁想出了新的游戏,保准好玩的停不下来呢。”两人桌上的女子们娇媚天成,亲热的取悦着两人,两人很快加入了游戏。 第一百零五章 寻芳楼问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不一会儿,老鸨领来了两个艳丽的女子,让她们坐在了福全的身侧。福全被她们左右围攻,浑身不自在,躲过这个,那个又贴了上来,喝了这杯,那杯又喂了过来。福全被缠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姚暮染的心情了。 而姚暮染始终关注着乔奉之那一桌,可看来看去,眼眶总是灼热。她从没见过左拥右抱的乔奉之,从没见过如此风流不羁的乔奉之。不,应该是说,在凤都城的这个乔奉之,已然陌生,令她不敢再认。 伤心烧肠,酒也烧肠,几大杯灌下去,与心事一融合,头就晕了。姚暮染扶着额,低下头边笑边落泪,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奉之,我哪里错了吗?目送你走的那一日我们还好好的,为什么凤都城再见,你已不是你……” 泪珠滴入烈酒中,姚暮染举杯灌下,在一片灯红酒绿、吵吵嚷嚷中,伤心无处躲藏,慢慢释放开来。 说起来,她这一桌的氛围在旁人看来就有些怪异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在自斟自饮,自言自语,一派神伤失意,哀怜动人。而对面的一个白脸小生则被作陪的女子左一杯右一杯地灌酒,白净的脸上都被那两个女子亲上了红色的唇印。要说他们二人是一对吧,这哪有妻子陪着丈夫来青楼寻欢的?可说他们是兄妹吧,似乎也没有妹妹陪上哥哥出来嫖的。 谁知这一桌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姚暮染不知晕晕乎乎了多久,耳边忽听一声敲锣之声,四周忽然静了。中间的方台上有了动静,原来是一位温婉舒和的女子登场了,那女子颇有文秀书卷之气,穿着一身白裙亭亭玉立,在一堆庸脂俗粉中脱颖而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鸨堆着笑,大红唇一张一合道:“各位贵客,又到了咱们知心姑娘登场的时间了。诸位若有什么难解之忧或者难解之惑,皆可砸来银钱问问咱们知心姑娘,经知心姑娘巧口一开,妙语一解,保准您烦恼全消,舒心豁然!” “好——”周遭一片欢呼。 “当啷”一声,一个银锭子已被人扔上了方台,提问的那个男子道:“知心姑娘,在下倒要问你,如此才德,为何沦落青楼?” 知心姑娘从容优雅,微微一笑,道:“回贵客的话,小女子才德无人赏,亦身不由己,才沦落青楼,可沦落了青楼,才德反而露,却已覆水难收。” 那男子听了,笑道:“罢了,世事无常。也许这就是,珠于群星,其辉暗淡,珠于砂砾,其芒争锋。” 知心姑娘听罢,美眸掠过一抹欣赏:“这位贵客好才华,也好生通彻豁达,知心拜服。” 男子一听,脱口道:“那知心姑娘可愿委身于在下?在下定当好生善待珍置,如何?” 知心抿嘴一笑:“贵客说笑了,众所周知,知心卖艺不卖身,有负贵客抬举了。” “哈哈——”男子笑道:“罢了,有缘无分,强求不得。在下再无疑问,游戏且继续吧。” 这时,又有男子抛了银锭上台,出言无忌道:“知心姑娘,你既沦落青楼,为何还要卖艺不卖身,守着清白不与她人一伍?要知道,你若愿意卖身,首夜值千金,够你一辈子了。” 这个问题虽有轻浮无礼之处,倒也是实话。知心姑娘依然从容沉静,向他温婉一笑:“这位贵客此言欠妥。小女子虽入风尘,却持本心不变。卖艺为生存,不卖身为仅存的自尊。” “好——说的好——”周围宾客们起哄起来。 姚暮染却听到福全身边那两个女子议论起来。 “哼!还不是装清高!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这些人一点自尊都没有了?真不明白,李妈妈为何要捧她!” “是啊!都已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般做派咱们可学不来,这寻芳楼是什么地儿?净给她拿来装清高了。哼!往后瞧着吧,迟早咱们这位知心姑娘会给人妥妥收揽了,到时看她还怎么装圣洁!”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出了咱寻芳楼这门儿,那大街上有的是清白干净的女子,她在这一群白梨花里,那份清高可就不值钱了。所以啊,还是要到咱这地方来,才能给她陪衬出来呢。这么一陪衬啊,外头遍地都是的东西,在这里就成了稀世珍宝了。” 福全听她们议论,醉晕晕道:“两位姐姐,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啊!” “闭嘴!” “闭嘴!” 两个女人齐齐出声,一个往福全口里灌了杯酒,一个往他嘴里塞了个果。 姚暮染看着听着,心中却对这知心姑娘有了几分欣赏之意,能在这样的地方保持本心,并当众宣之于口,等同自推恩客,其气性甚为高洁,堪称出淤泥而不染。俗世万千,有人肯花大笔的钱来买尊严,有人拒绝大笔的钱来留尊严,孰是孰非呢?只看本心本愿罢了。 刚想罢,乔奉之那桌就有了动静。只见霍景遥从乔奉之怀里搜出了银票,冲着方台就是一扔,然而轻飘飘的却没扔上去,虽是如此,却很快就有侍人捡上了银票放到了那方台上。 半晌,几位宾客都只是扔上了银锭子而已,眼下却是一个数额不小的银票上了方台,老鸨马上笑得脸开了花,一张大红唇咧开后占了大半张脸。 霍景遥站起来,问道:“知心姑娘,那我问你,这世间情爱,可有局限?是否非要是一雌一雄,或是一男一女?就不能是同性?” “哈哈——”大厅中爆发出了阵阵笑声。 霍景遥打量一圈,点着手指道:“俗人!你们都是些俗人!只会喜欢娇滴滴又多事的女人!咱们男子在一块儿多好多自在啊?这才是超越一切的世间大情!” “咳咳!”乔奉之握拳抵唇,咳了几声。 霍景遥不说了,转而看向台上的知心姑娘,道:“好了好了,知心你来回答!” 知心姑娘见大家笑停了,这才认真道:“这位贵客,以小女子之见,贵客所言不无道理。须知,只要两情相悦,两心相融,两志相投,管他国界,管他男女,重要的不是这个人是谁,而是这个人。” 此话一出,周遭静了。只有霍景遥一个人仿佛胜利了,欢呼着又扔起了银票,引得几个侍从捡都捡不迭了。 姚暮染却醉得越发厉害了,她想也不想便取出了银票,亲自离开座位扔向了方台,道:“我有一问,愿知心姑娘认真解答。” 知心姑娘看看她,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与惊讶,旋即唇角露笑,道:“还请这位娇客提问就是。” 姚暮染头晕目眩,勉强站立,问道:“良人忽变,情深不在,是何缘由?” 谁知话音刚落,周遭又起了哄。 “哎呦,这位佳人如此姿容,良人还会变心?” “是啊,是谁瞎了眼,会辜负这样的美人儿呢?” “要不,美人儿你也梅开二度,跟了我算了,我保准不负你,哈哈——” 下一刻,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大家回神一看,只见姚暮染已狠狠砸了桌上的一只酒杯,那酒杯碎裂在方台周围,巨响令大家安静了下来。 姚暮染在众人注视下,语气绝然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又比谁好?你们男人,不得时如盼珍宝,得时又弃之如履,何懂珍惜?说起来,于女人而言,世间最潇洒之处,莫过于青楼楚馆了!女人心死如灰,不再空付痴情,只与你们男人逢场作戏,到最后谁骗了谁,谁伤了谁还不一定!” 话落,又是一阵安静。 老鸨见她身形不稳,大放醉话狂言,连忙上前圆场:“大家安静,安静!各位贵客皆是男子,心胸度量宽广如海,可别与醉酒的女子计较才是!接下来,咱们只听知心姑娘如何答复就是了。” 知心姑娘也连忙接话,道:“这位娇客,我这便来回答你。良人忽变,情深不在,只在两点,一是倦了,二是变了。” 姚暮染听罢,痴痴笑了起来:“哦?是吗?倦了?变了?呵呵,或许如此吧。多谢。”说完,她摇摇晃晃回到了座位。 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只是这下,这些风流来客的注意力就被姚暮染吸引走了,数道目光频频往姚暮染这边看来。 看来看去,最后发现她同桌的唯一一个男子已是醉了,而她自己也醉晕晕的趴在桌上,纤瘦的香肩不时颤动一下,似乎在哭。 这个情景,就令那些风流之客跃跃欲试了。 果然,姚暮染醉晕晕的睁眼时,人已被陌生男子搂在了怀里,那男子四十左右,倒是年轻精神,有附庸风雅之心,自诩风度翩翩,对她柔情款款,温柔安慰,好一派虚假嘴脸。 “美人儿,你一定是遇到了伤心事,难不成,你的夫君真的不要你了?” 姚暮染认清了自身处境,猛地推他,又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谁知,那男子挨了耳光却也不恼,依然自持风度与她温柔搭话,道:“美人儿,你尽情打吧,在下向来怜香惜玉,即便今日被你打残了也绝不还手,更不动怒,只为一探佳人心呐。” “对了,你对面这位小兄弟是谁?看样子喝醉了,要不在下送你们回去吧?” …… 第一百零六章 撒泼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这边,霍景遥一会儿看看姚暮染那边,一会儿看看乔奉之的脸色,最后劝道:“奉之,去管管吧。” 乔奉之轻轻摇头,霍景遥无奈沉默。可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那男子要拉着姚暮染与福全离开时,只听“啪”一声,乔奉之手中的酒杯忽地被他捏碎在了掌心。 霍景遥一看,二话不说,登时离开座位就杀到隔壁,“哗啦”一声,将酒壶砸碎在了那男人的头上。 那男人被砸的头破血流,捂着脸回头望来,谁知刚一转头又挨了霍景遥重重一拳。 霎时,这两个座位乱了,女人们看到了鲜红的血,登时花容失色,惊叫着散开。接着,大厅中也乱了。 “打架了打架啦!妈妈!李妈妈!” “天呐,这人不会死吧?这可是我桌上陪的人,他要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哇!” 霍景遥从乔奉之怀中一掏,对准方台上空扬手又是一把银票,然后趁乱拉起乔奉之与姚暮染离开。 受伤的男人原本坐的那一桌上还有几个同行好友,一看他在这边受了伤,而敌方又扔了银票要趁乱逃跑,自是不肯罢休,于是纷纷涌上来要堵。 这时,他们桌上的女子就喊了起来:“几位大爷!让他们走吧!那……那扔银票的男子可是当今陛下的九儿子!” 这下子,这帮男人不敢动了,面面相觑。 “陛下的九儿子?宥王?是宥王殿下?!” “哎呀!还真是对上了呢!话说,宥王殿下有断袖之癖,你们听他方才问知心的问题了吗?” “对呀!可不就是他了!” “得了得了!没事没事,大家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帮男子自是罢了休,纷纷去看那受伤的男子,心里皆在暗叹,今日算他倒霉了,惹了谁不好,偏生就惹了龙的儿子。 这边,姚暮染醉晕晕的被拉出了寻芳楼,正要回头找福全时,福全已经跌跌撞撞跟出来了,他左右脸颊上皆是红色唇印,一边跑一边道:“夫人,嗝!我受不了了,我不喝了,我也不要女人了,嗝……” 姚暮染放了心,醉眼朦胧中,见乔奉之终于肯施舍一点目光给她了,于是鼻中一酸,扑上去抱住他就流泪:“夫君!我好想你,求你跟我回去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夫君不要这样对我,好吗?” 福全见她酒醉失控,只顾传情诉意,于是打了个酒嗝提醒道:“夫人,先把正事说了!” 姚暮染哭得百般伤心,道:“正事?什么正事?夫君才是我的正事。没有夫君,我连世都没了还哪来什么事?” 福全见她醉得厉害,说不到正点子上,干脆自己来说:“公子!嗝!奴才就跟您直说了!夫人前日找您您不回,嗝!夫人回京后便想了一计帮您开脱,说您与宥王殿下在凤都城落入了贼匪之手,嗝!所以才迟迟没有回京!然后夫人又问相国大人借了三百,嗝!三百府兵赶来凤都城救驾,以此做戏掩人耳目。您若还是不跟夫人回去,嗝!他日与殿下两人也别露陷,否则,夫人就是欺君之罪!嗝!” 乔奉之:“……” 霍景遥:“……” 乔奉之低头看向黏在身上的姚暮染,眸中一片复杂,痛苦与矛盾交织,最后道:“先找客栈。” 这一路,姚暮染一直挽着他的手臂黏在他身上,乔奉之扶着她没有拒绝,霍景遥也面色如常走在一侧,最后道:“奉之,此事我算是听明白了。总之,无论何时,咱俩回京时,都要穿身破烂回去,说自己是从贼窝里逃出来的!” 福全又打了个酒嗝,道:“殿下说的不错。如此,夫人来回奔波几趟,嗝!也值了。” 话落,乔奉之又看向了醉晕晕的姚暮染,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抱了她起来,大步走着。 福全则与霍景遥细说此事,套着细节。 “行了,你快别嗝了!本殿明白了!”霍景遥皱着眉听完,看向那边,却见乔奉之抱着姚暮染,于是摇头叹息:“哎,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心情不好要寻欢作乐知道拉我作陪,一涉及正事,就没我这号人了。” 乔奉之边走边道:“怎么?你想造反?你不喜欢我抱她?行,你来抱。” 说着,乔奉之将醉睡的姚暮染往他怀里一塞,霍景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接上了,气喘吁吁道:“奉之,我……累死我了,我抱不动啊。” 乔奉之道:“你就当抱得是我。” 霍景遥道:“那我就有力气了。唉唉唉!不对,可她不是你呀!” …… 几人找了客栈投宿。姚暮染睡到半夜,口渴难忍醒了过来,却见房间空空,乔奉之并没有留下来陪她。顿时,一股子气恼与伤心涌了上来,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到走廊喊道:“福全!福全!” 良久,福全才从隔壁房间出来,问道:“夫人,怎么了?” “奉之与殿下呢?”姚暮染问。 福全想了想,最后一指她右侧的隔壁房间,道:“在那房里。” “他们两人住一间?睡在一起?”姚暮染又问。 福全道:“住一间是真的,睡没睡一起就不知道了。” 姚暮染火气泛滥,二话不说冲进自己的房间,搬起个圆凳就冲到隔壁,一凳子砸向了房间的窗户,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制窗格破了个大洞。 “乔奉之!霍景遥!你们两个……两个狗男!”姚暮染本想骂狗男女,可及时反应到,骂那两个人还真不是这个骂法。 她在走廊撒泼,福全看得惊呆了。 然而,房间内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姚暮染又搬起圆凳准备再砸一次,可凳子刚掂起来时,房门终于迟迟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正欲兴师问罪时,却见眼前是一个醉酒的美丽女子,于是一下子收住了火气,皱着眉道:“这位姑娘,你……你在干什么?深更半夜的,要抢男人吗?” 姚暮染盯着眼前的陌生男子,结结实实愣了,然后又赶紧趴到窗户的破洞之处往里面查看,可看来看去,里面空无一人,姚暮染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对那男人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我赔,我赔你。” “你陪我?”男子问道。 姚暮染点头:“对不起,我赔你就是了,我真的认错了,对不起。” 那男子玩味儿道:“你确定你要陪我?” 姚暮染:“嗯!我赔你!绝不抵赖。” “哈哈——”那男子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抢男人的。”说罢,那男子一把抱起了她将她抱进了房里。 天旋地转中,姚暮染一阵糊涂,左右看看,道:“你干什么?!” “是你说你要陪我的。”那男子笑道。 姚暮染懵懵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怒道:“我说我赔你钱啊!钱!” 那男子笑道:“不好意思,在下倒不缺钱,家中也有贤妻爱妾,可就是差你这一味泼辣椒。” 几句言语间,人已被他抱上了榻,姚暮染终于如临大敌,挣扎呼救:“福全!福全!” 挣扎间,姚暮染将那男子的手臂狠狠咬了,因此,那男子的倔劲与兽性也上来了,沉声道:“果然泼辣!会砸窗子,还会咬人,究竟哪个男人才能驯服你?今日我便来试你一试!” 可下一刻,那男子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就倒在床上没动静了。床下,福全手里举着凳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被他砸晕过去的男子。 “好福全!有两下子!”姚暮染赶紧爬起来,拉起福全跑路,在路过一楼大厅时,店小二缠着不让走,姚暮染想也没想,“唰”地一声,一大把银票就撒出去了,这一招也不知何时学来的,想也没想就做了,反正有效。 两人远远逃开后,在夜色里歇歇脚。夜风一吹,姚暮染打了个寒颤,从方才的暴动中逐渐恢复平静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臂,道:“福全,他们两人竟然在我们睡下后偷偷退房离开了,这才让方才那男子住了进去。” 福全余醉未醒,语气有些激烈:“夫人,咱们公子已经变了!他不是咱们以前的那个公子了!” 此时的姚暮染更加冷静了,就仿佛垂死挣扎之人最后终于认命。她慢慢点头道:“是,他不是从前的他了。福全,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福全摇头:“夫人,您没错,一点也没错。乔公子的改变太过突然猛烈,奴才心想,或许是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姚暮染想了想,唯一能解释通的“其他原因”就是,他喜欢霍景遥,喜欢与他黏在一起寻欢作乐,并打算此生都要这样跟他过日子了。 “福全,不说了,我们重找客栈休息,明日带兵回京。我累了。”姚暮染抬步,在“累了”那两个字出口时,一滴泪也无声落了下来。 须臾,她又道:“不,不行,还不能回去。我声势浩大出来救人,却在第二日就无功而返,不足以令人信服,所以,我们再拖延几日再回京吧。” …… 接下来两人又在凤都城逗留了三日,这三日,姚暮染彻底沉静了下来,不再找人,只安安分分留在客栈里拖延着时日,也不再提乔奉之,像是在极力压制伤心。 第一百零七章 冬至之宴(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三日后,姚暮染终于带兵回京。接着,京中又有了新的消息,说这救夫心切的乔夫人还是没有救回夫君,于是领着府兵无功而返,接下来整日窝在家里以泪洗面。 这下子,乾帝就沉不住气了,也是真的信了“出事”一说,正要下达旨意救人时,却在这当口上,消失已久的霍景遥与乔奉之竟然巧巧的回京了。这两人回来时衣衫褴褛,如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十分狼狈。两人特意没有更衣,第一时间就进宫去觐见了乾帝,两人按照之前与福全套好的说辞禀明了前因后果,说来说去,只归为了一个说法:夏侯夫人死后,姚暮染心情不好,乔奉之为了眼不见为净,所以决定去凤都城寻个幽僻之地养病,紧接着宥王寻来,两人在凤都城汇合的第二日就出了事。 乾帝听得无话可说,又见他们如此模样,自是不能再训斥什么,反倒关切了几句,可关切来关切去,乾帝看着他们的样子,忽地就想笑,可又不能笑,于是憋着,赶紧打发了他们。等那两人一走,乾帝才笑了出来。 乾帝的龙颜由阴转晴,此事,也自然是雨过天晴了。 …… 姚暮染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彻底放了心。然而接下来近十日的时间,乔奉之都没有再回过合欢巷。关于他的消息,姚暮染都是听说的,听绿阑说,听福全说。 绿阑说,他住进了宥王府,两人一块上朝,一块回府,同出同入。 福全说,他已在京中买了府邸,正在让人打扫修葺,过些时日应该就能住进去了。 姚暮染心想,这或许是他和她分居的前兆吧。 冬至这天,宫中竟然派发了请帖下来。原来是德妃娘娘要在宫中办冬至宴,所以邀请了一些官妇与名媛参加。 姚暮染理所当然收到了邀请,也理所当然拂不得德妃的面子,于是穿着合宜,与绿阑进宫赴宴了。 南乾四季如春,说是冬至,也只是个时间上的日子罢了,十二月的天,根本毫无冬之韵味。姚暮染忽然就有些想念北越的雪,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和他共度过的那几个雪夜。 下了马车,两人走在蜿蜒的宫道上,路上远远近近还有数道靓丽多姿的身影,有的独自走着,有的三五结伴,一片花枝招展,想必同是赴宴之人。 姚暮染边走边道:“绿阑,我还没有见过德妃娘娘,更别说了解了,你给我讲讲?” 绿阑道:“说起德妃娘娘,现下这后宫里也就她位份最高了,所以陛下让她打理着后宫事务,德妃娘娘姓袁,是十皇子灏王殿下的生母,她为人亲和,宽严有度,治下有方,很受人尊敬呢。” “是啊,这般会来事,怎会不受尊敬?”这道满是桀骜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姚暮染与绿阑皆回头去望,只见眼前一片靓丽,原来是霍景柔扶着春屏慢慢走上来了。 姚暮染规规矩矩地行礼:“妾身拜见柔福公主。” 霍景柔漫不经心抬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珠钗,道:“免了。” 姚暮染直起身子,道:“公主也是来赴冬至之宴的?” 霍景柔放下手,眼角眉梢露出了鄙夷不屑:“什么冬至之宴?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人想做皇后,自是要铺铺路,拉拢拉拢人心了。” 姚暮染听了沉默,此言不敬,霍景柔能说,她可不能接。 霍景柔见她不语,皱了秀眉道:“说你是个规矩乖顺的吧,你又敢闯我公主府。说你是个勇敢不屈的吧,你又这般谨言慎行。真是怪了,我六哥怎会……” 话音忽然一断,她及时收住了口,目视前方道:“罢了,人本就复杂多变,哪里能说的清。” 话落,她扶着春屏走了。 姚暮染这才抬步走起。 冬至宴就设在宫中的御花园里,里面树田环绕,花影扶疏。在空旷处,摆上了一桌又一桌的宴席。如此便能对着美景品美食,倒是高情雅趣。 远远地,就看到各色身影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在里面,不时传来阵阵轻谈与笑语。 德妃宫里的下人们井然有序地忙活着,入口处,还设了通报之人。姚暮染将请帖递给他,那内侍接过去看了看,对着花园里长长报了一声:“尚书夫人到——” 不知是她向来低调还是怎么回事,她一出现,场面都静了静。各种目光齐齐聚集在她身上,还没见过她的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这就是尚书夫人,这可是咱们南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尚书夫人了。” “是啊,听说才十八岁,正是好年华,也是好眼光,竟嫁了尚书大人这般人物,跟着他一生荣华。” “不过,你们别看她年轻,却不浮躁轻狂,甚是知礼谦逊呢,山苑亲耕时我就见过她,你们呐,也就今日才有了这般眼福。” “是有眼福,的确标致玲珑呢,可人前再风光,人后也有辛酸,上有柔福公主与宥王殿下压着,想来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不,尚书大人自回京后好些日子都不着家了。” …… 姚暮染自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镇静从容翩翩入内,迎上别人的目光时,便无声回以一笑。一番下来,倒也融洽。 入席时间还未到,众位官妇名媛都在赏花散步,攀谈闲聊。 姚暮染轻声道:“绿阑,看来看去,我认识的,竟只有公主一人。对了,杜夫人竟也没有参加。”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心道荒唐,来南乾活了一场,认识的两个女子还全是敌人。 这时,又听长长一声通报:“太子妃到——” “对啊,这不还认识一位吗,真是忘了。”姚暮染说完,迎上去行礼,自然,大家都迎了上去。 太子妃身穿一袭庄重华贵的白色广袖飞领长裙,裙子乃云锦所制,本就光华璀璨,夺人眼目。而那裙上,还绣了几幅孔雀南飞图,雀眼是硕大圆润的黑珠,雀羽则用了蓝锦丝线一绣而成,合在一起色泽明亮,在日光下闪闪生辉,十分大气华丽,眼见的珍贵不菲。 “都免礼吧,今日能在宫中一聚,也算是我们女子的盛事,都别拘礼才是。”太子妃笑着免了大家的礼。众人亲热的簇拥着她,无非就是些赞美奉承之言了。 霍景柔也翩然上前,毫不避忌道:“六嫂都来了?这面子还真是给大了。” 此话一出,那些官妇与名媛都安静了一瞬,她口中的面子,是给了谁面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妃见状,道:“柔妹,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说起来,咱们这些女子也的确是好久都没聚聚了,今日有这机会自然是好。” “咦?乔夫人今日也来了?快快,到本妃身边来。”太子妃看到她,笑着邀请,云淡风轻转移了话题。 姚暮染含笑走来,柔声道:“许久不见,娘娘风采依旧呢,今日有幸再见,令妾身心生欢喜。” 太子妃亲热的拉起了她的手,道:“本妃亦是如此,那么,乔夫人陪本妃去赏赏花吧。” “自然是好。”姚暮染答应一声。太子妃向围在身边的众人一笑,拉着她翩翩走远。 两人在御花园中穿花拂柳,走了一截后,太子妃忽然叹了口气。 姚暮染问道:“娘娘何故叹气?”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手,道:“女子嘛,烦恼还不是来自于自家夫君。听说,你是认识那北忠王侧妃宁宛姝的?” 姚暮染听了意外,脱口道:“娘娘,您怎么也信了流言呢?上回分明是那杨大人以此事诬蔑,后来各方证据都证明是无稽之谈,娘娘怎会提到她呢?” 太子妃听了一笑,道:“我怎么会信这无稽之谈呢?不过是有了这样的风声,今日又见了你,便顺口问问罢了。” “原来如此,妾身的确是认识北忠王侧妃的。”姚暮染道。 “她,是个怎样的人?”太子妃问。 姚暮染想了想,道:“娘娘,依妾身所见,北忠王侧妃是个甚为聪明的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八面玲珑。” 太子妃听罢,又问:“那你们随军一同来南乾时,途中,是不是她与殿下有了什么亲密不当之举,才让有心人酝酿了此事?” 姚暮染沉吟片刻,摇头道:“娘娘,妾身所见,她与殿下根本毫无交集。” 太子妃微微颔首,道:“也是,本就是桩诬蔑,自然是无需什么证据也能空穴来风了。罢了,不说此事了,说说你吧,近来,心情应该是不太好吧?” 姚暮染心中一阵黯然,无言以对。 太子妃又道:“你也别瞒我,都是女人,有些事情上完全可以感同身受。本宫都听说了,乔大人冷落了你好些日子,倒与宥王走的十分亲密,此举于公于私都不好呢,你呀,也不想想办法吗?” 姚暮染听了无奈,这些日子,乔奉之亲近宥王,已引起诸多揣测与不满。云策肯定不乐见这样的局面,霍景城更是不乐见,想必这两人,都应该找过乔奉之,大概也是搬不回来了,所以这位太子妃也来敲打她了。 “娘娘,妾身会再尽力相劝。”姚暮染说了这么一句,心想,还怎么劝?郎心似铁,在凤都城她已受过两回,如今他在京,却不回家,如此绝然的态度生生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与自信,只留给她无尽的迷思,这些迷思最终化成了两句话:为什么?怎么了? 第一百零八章 冬至之宴(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太子妃见她眼角眉梢透着黯然与忧思,又站在小立场上温声劝道:“暮染,你也别多想了,宥王古灵精怪人又有趣,兴许乔大人就是被他带的贪玩了些,说不定过几日也就回去了。” 姚暮染听着这无效的安慰,强颜欢笑道:“多谢娘娘劝慰。” 话到此处已是结尾了,正巧后边儿有宫娥寻了上来,恭谨道:“太子妃娘娘,德妃娘娘已经到场了,请您与乔夫人回去入席。” “好,本妃知道了。”两人又结伴往回走,等回去时,众人已经入座,满满坐齐了三桌,一片花团锦簇。而最中间的第四桌上还空着几座,德妃坐在上首,左右下首便是霍景柔与几位公主了。 姚暮染第一回见德妃,自是要特地见礼,于是拜倒:“妾身拜见德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德妃还没说什么,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咦?” 姚暮染意外抬头,却见德妃左下首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眉目清俊,星眸皓齿,正微皱了眉看她。 姚暮染不明所以,垂下美眸,没有妄动。 德妃这才看向姚暮染,语气温和道:“乔夫人快快免礼入座。这位是本宫最小的胞弟,名墨华,本是文职外官,近日才被陛下调来京中入职,正巧就赶上了本宫的冬至宴,所以不害臊的跟来了,乔夫人别见笑。” 原来如此。姚暮染谢恩平身,太子妃拉着她一道入座,姚暮染见这一桌坐的全是她们自家之人,于是婉转推辞。德妃却发了话,道:“乔夫人坐了就是。京中的官妇名媛本宫都已见过,唯有乔夫人向来低调,本宫还从未一见,今日正好与本宫一桌,好生聊聊才是。” 姚暮染这才依言坐在了太子妃的下首,与霍景柔对面。 此时才来得及打量那德妃,她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面相雍容,却也可亲,一举一动十分稳重得体,颇有尊者之风范。 开宴后,一排排宫娥脚步轻快,迅速而又有序的端上了一道道菜品。打开盖子后菜品还冒着热气。 德妃看了十分满意,当先优雅地执起了筷子,道:“本宫还生怕在此设宴,等端上来后就要凉了,眼下看来还不错。大家趁热用吧。” 她为长,当先动了筷,其他人也就跟着动了筷,一时间,菜香飘散,夹杂着几桌宾客的轻谈声,场面十分惬意融洽。 “见娴,今日怎么也没带着宜峥进宫呢?”德妃问道。 太子妃笑道:“不过是个毛孩子,也就不带了,留他在宫里做做功课。” 德妃道:“宜峥是老六的长子,老六果然看重,这般悉心栽培,调教出的宜峥小小年纪就有君子之风,谦和知礼,最是惹人疼,真是虎父无犬子。” 太子妃听得春风满面,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德妃一笑,又转向了霍景柔,道:“对了,景柔,手臂上的伤如何了?可是落了疤?本宫这儿有祛疤灵药,待会儿你带一瓶回去?” 霍景柔清淡一笑:“好歹是嫡公主,怎会没有祛疤的灵药?娘娘关心了我手臂的伤,却又挖了我心里的伤,真是多谢娘娘的好意了。” 德妃一听,面色微僵,透出了一抹尴尬。 “娘娘,这是道什么菜?竟然如此鲜美。”太子妃指着一道菜发问,不动声色缓和了场面。 德妃面色一缓,这才道:“难怪你不知,这道菜的确是本宫的膳房里新出的一道菜,叫做鲜烧虾丸,入口鲜美又不失劲道,本宫尝了便喜欢,这才端上了今日的宴席,你们若也喜欢本宫就高兴了。” 太子妃赞美道:“的确是好菜,一尝便喜。娘娘可知这菜的做法?臣妾回去后想亲自做给宜峥一尝。” 德妃笑道:“此菜做起来是细致活,工序倒也繁杂。先将鲜虾去头去壳,虾肉剁碎成泥,团成丸子,再用少许炸过虾壳虾头的油起锅,炒入佐料炝了,再加入煮过虾头虾壳的鲜汤,汤沸后加入虾丸煮至入味,最后勾芡起锅,撒些芫荽,如此这般便成了。” 太子妃学到了此招,笑容更深,道:“多谢娘娘,臣妾记着了。难怪此菜甚是鲜美,暮染,你也尝尝。” 姚暮染一愣,旋即应声,却是不敢动那虾肉丸,而是硬着头皮舀了一小勺汤送入口中,顺口赞了一句:“娘娘膳房里做出来的东西果然极好。” 德妃笑意更深了:“你们喜欢就好。” 这时,那袁墨华忽然盯着姚暮染,似笑非笑道:“乔夫人会喜欢这样清淡的东西吗?据我掐指一算,乔夫人应该喜欢辣的东西才是。” 此话一出,桌子上都静了。大家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说上了话。 姚暮染意外过后,道:“袁大人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些都能掐指算来。” 袁墨华浑然不觉周遭氛围,依旧坦言无忌:“那是,观人观其品,观品再探其所好之味,可不是没有根据的。” 姚暮染无奈,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便道:“袁大人说的是。”说完,她又侧头与太子妃主动聊了起来,显然是不愿与他多言了。 袁墨华笑看了看,这才作罢。 席间,姚暮染越来越不自在,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时时追随着她,可抬眸看时,又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尝过菜色后,席上又上了酒,德妃领着众人欢畅饮酒,中间还设了几个小游戏,倒也热闹有趣。 酒过三巡,德妃含笑得宜,忽地看向了身侧自家兄弟,道:“墨华,你的笛子吹的不错,就连陛下也曾夸过,既然今日来了,也没有白白坐观的道理,不如露上一手给咱们这些女子助助兴?” 袁墨华笑了笑,大大方方道:“应该的,还请诸位贵人不要见笑。”说着,他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碧色长笛,放在唇边提气轻吹。 霎时,一声平稳轻缓的笛声慢慢倾泻而出,开场之音轻柔流淌,却比首来就激荡高扬更深入人心,于是,四周静之又静。 压住了场面,笛声慢慢扬起,婉转清澈,悠悠绕耳,宛如黄鹂清啼,又如淙淙溪流,如此玄妙天籁,十分悦耳入心,令人听之忘忧,陶醉其中。 忽然,笛声渐急,令一颗颗沉醉其中的心豁然苏醒,转而激奋动荡。笛音由低回化为高亢,荡起千层涟漪,时扬时抑,转换之间如行云流水,起伏之间游刃有余,绵延回旋,吊人心弦。最后稳稳收来,归于和缓,在似断非断般的轻柔颤音中,最后一缕笛音绵延消绝了。 “在下献丑了。”袁墨华熟练地将碧玉笛子插回了腰间。 众人终于收心回神,霎时满堂喝彩。 德妃见这场面,笑得满面春风。 太子妃赞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父皇也曾夸赞袁大人乃当世吹笛高手。” 霍景柔也道:“据说,袁大人吹笛,还曾出现一桩奇事,今日便问来,究竟是真是假?” 姚暮染一无所知,问道:“不知,是何奇事?” 太子妃耐心解释道:“据说,袁大人曾在烟阳城时,有一日带着袁夫人一同出游,却在经过烟阳湖时,忽听湖边一阵喧哗吵闹,原来是一位女子被夫君休弃,不堪羞辱,要跳湖轻生,湖边围观的路人不敢贸然靠近,七嘴八舌地安慰劝解着。这时,袁大人就取出了长笛,吹了一曲极为欢快悠然的曲子。曲毕,那女子竟放弃了轻生之念,自己走了回来,然后急切地跑回娘家去见爹娘了。此事在烟阳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美其名曰笛音转意。”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确是一桩雅闻美谈呢。” 霍景柔见她们两个说消停了,又问道:“袁大人,此事是真的吗?” 袁墨华莞尔,道:“回公主,确有其事。” 太子妃问道:“那么袁大人为何想到了这个法子救人呢?” 袁墨华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乐声有如人言,曲出则意述。那女子绝了生念,多般劝说无用,不若换个法子让她听上一曲,一来,平心静气,二来,欢快的曲子可以勾起她心中的美好之事,等同在绝望中灌入生机。” 众人听得心领神会,纷纷拍掌称妙。 德妃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一席冬至宴宾主尽欢,午时开始,于黄昏时才散。官妇名媛中饮了酒的不少,各自被侍婢扶着上了马车回府。 姚暮染与太子妃结伴走在宫道上,绿阑与她的侍婢都远远跟着。 两人都各自有心事,各自带了酒意,所以聊起来更加坦诚亲切了。 太子妃似乎不胜酒力,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轻轻吐出,道:“暮染,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姚暮染听了苦笑:“娘娘说笑了,这天下女子,最该羡慕的人应该是您才对。” 太子妃笑着嗔她一眼,道:“你也拿旁人的说辞来恭维我?” 姚暮染道:“并非恭维,而是事实如此。男子追逐天下,女子追逐男子,娘娘所嫁之高,夫君之尊,前途之贵,不言而喻。” 太子妃自苦一笑,道:“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古,男人就三妻四妾,尤其尊贵的男人,更是以此为颜面。可夫君再尊贵,地位再高,作为女子,就没有我们自个儿的心思了吗?” 第一百零九章 金屋藏之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女人嘛,能大度到哪里去?谁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家夫君?可这份无奈,也只能压制,否则又是我们不贤惠了。可你不一样,你独树一帜,得到了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而这个男人的身份还不低,你可谓是女子中的领军人物了,独创了这样的局面,让我们女子都知道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婚姻与情爱,这在南乾来说,可是个值得载入名册的美谈呢。” 姚暮染听着她的感慨与赞美,却没有分毫欢喜,反倒苦不堪言。从前,她与他一心一路一双人,她完全有这个资本去庆幸自己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可如今,夫君竟然跟个男人跑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事彻底露出端倪后,她的这个美谈就要变成一个天大的笑柄与丑闻了,自此,美也是她,丑也是她,沧浪浊世里,谁又能帮她? 太子妃见她不语,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即便今非昔比,你也曾拥有过,单这一点,依然值得羡慕。”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酒气,喟叹道:“或许,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妾身稍有安慰的东西了。只是,用曾经拥有,来安慰如今失去,不是很可怜可悲吗?” 太子妃道:“那你也拥有过,而我,穷极一生,一刻也不曾有,未来更不会有。殿下风流,那东宫里的女人多的就像开不完的花,我要相夫教子,还要管教姬妾,在此中周旋,那份累,可想而知。对了,还有咱们那位凌侧妃,仗着家世显赫,殿下宠爱,与我分庭抗礼多年,始终不服管教,哎……” 姚暮染听到这里,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动容道:“娘娘,您是好人!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更是个称职的太子妃,将来,也定是贤泽天下的好皇后!” “哎呀!”太子妃忽然惊呼一声,连忙提醒:“暮染,不可轻言呐!” 姚暮染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太快,赶紧道:“娘娘,对不起,是妾身失言了。” 太子妃四处看看,这才缓了面色,看着她道:“罢了,只此一回,往后须得谨记,出口三思才是呐。” “是,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太子妃又牵起了她的手,道:“好了,继续走着吧。对了,说说,你为何对我评价如此之高?” 姚暮染道:“妾身倒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咯咯……”太子妃掩嘴一笑,道:“说吧说吧,还有什么话能比方才那一句更严重呢?” 姚暮染莞尔,这才道:“妾身之所以觉得娘娘好,是因为凌侧妃那般恃宠生娇,还能与娘娘并存到今日,可不就是娘娘贤德仁善,包容所致吗?娘娘若是无德之人,凌侧妃怕是早已断了路,毕竟,堂堂太子妃,收拾一个姬妾又有何难?不过是娘娘德范沐下,才有她的今日罢了。” 太子妃听罢,又是欢畅一笑,才满眼欣慰道:“暮染,原来你真的懂我!” 姚暮染回以一笑:“娘娘,看人看事,深入一些,往开扩散一些,会看到更多实质的东西。” 太子妃笑得合不拢嘴,简直要视姚暮染为知己了,欣慰道:“暮染,真是遇你太迟。” 姚暮染道:“不迟,妾身始终以娘娘为尊,敬娘娘一生,也拥护娘娘一生。” 太子妃本来笑着,听了此话,眼里却有了泪花,握着她的手连连说好。说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事,坦诚道:“对了暮染,今日宴席上你与那袁墨华搭了话,可实在不怎么妙呢。” 姚暮染一听,诧异不安:“娘娘,怎么了?” 太子妃高深莫测笑了笑,慢慢道:“你以为景柔公主为何对那德妃不假辞色?你以为德妃娘娘为何要带她那弟弟一同赴宴?呵呵,有些事越是简单,便越要往复杂了想。” 姚暮染越听越糊涂:“娘娘,还请明示。”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徐徐道:“听我说,如今中宫空置,难免让后宫的人心生希望。而德妃呢,位份最高,又统摄后宫,自然希望最大,于是一阵枕边风吹过,陛下便调了她的兄弟到京中入职,今日宴席上她又宝贝疙瘩似的带了来,还当众露了一手笛音。而德妃邀请的宾客里还有未出阁的名媛,所以,无非是借着这个冬至之宴,让他兄弟再娶一个京中名媛,拉帮结派,建立势力罢了。” 这番话情理兼备,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原来那慈眉善目的德妃还有这样高深的心思,一个冬至之宴,笼络京中妇人心,要知道,没法儿拿捏朝臣的心思,便要笼络他们的枕边人,笼络的好了,到时一个官妇一口枕边风,朝臣们会推举立谁为后,还有虚悬吗?而且办宴之举也在乾帝跟前捞了表现,又趁此机会让自家兄弟相亲,可真是为皇后之路做足了铺垫。 至于霍景柔,对德妃那般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了。她是嫡公主,心气甚高,自是不愿见这后宫再崛起一位皇后,顶替她母妃的位置,给她做这正统的“后娘。” “而那袁墨华,不好好看他的联姻人选,却偏偏主动找你说上了话,你说妙不妙?”太子妃补充道。 不妙,自然是不妙。自那袁墨华赴宴后,太子妃能想到的,说不定旁人也都想到了,大概都已明白今日之宴意在何处了。而袁墨华跟她搭了话,难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姚暮染道:“妾身明白了。多谢娘娘提点。” 最后,太子妃醉意越发明显,姚暮染劝了几句,她才肯分别,于是被东宫的侍婢扶上了马车,摇摇离去了。 姚暮染则与绿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走着,满心酸楚,女子,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无论是多么的幸福,只要短暂,就像昙花一现,也只会让人陷入意犹未尽的痛苦里罢了。 出了宫门后,主仆两人走了一截,姚暮染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夫人,怎么了?您累了?还是醉了?”绿阑问道。 姚暮染摇摇头,语气艰涩道:“绿阑,我想去宥王府,我想去找奉之,最后一次,找他最后一次。” 绿阑一听,也不禁神伤,犹豫道:“夫人,若公子还是不回呢?” 姚暮染苦涩一笑:“他若还是不回,我也得问出个理由,这些日子,我都快想疯了,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了?他要如此这般?” “夫人,您今日有些醉,要不,我们明日再去吧。”绿阑道。 姚暮染摇头:“不,就是因为醉了,我才有这勇气。” “那好吧,奴婢陪着您走上一趟,但愿能得到好结果。”说走就走,绿阑扶着她,两人这便去了。 谁知到了宥王府前,霍景城也正在府前等候。看到她来,他眸中有了微悯之色,温声道:“你来找奉之?” 姚暮染上前行礼,道:“回殿下,是。” “嗯。”霍景城道:“本殿已经命人去通报了,咱们等着就是。” 果不其然,一会儿的功夫,漆红的府门大开,霍景遥与乔奉之双双出来迎驾了。 乔奉之在看到霍景城身边的她时,眸中微沉,旋即别开目光行礼。 霍景城道:“都免礼吧。今日本殿酒性大发,便不请自到,想与九弟奉之痛饮几杯,不知是否欢迎?” 霍景遥道:“欢迎欢迎!六哥来了,蓬荜生辉,来来来,六哥快请进。”说着,他忽然看到了一旁的姚暮染,意外过后,慢吞吞道:“这……暮染,你也酒性大发,来找我喝酒?” 谁知,姚暮染却乖乖点了点头:“嗯,酒性大发,来找殿下喝酒。” “咳唔!”霍景城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干咳又类似笑了却又及时收回嗓子里的声音。 霍景遥骑虎难下,反倒愣了一下,旋即才道:“都请都请!来,请进。” 几人一起进了宥王府,一路穿花拂柳,过桥走廊,终是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花厅里。 姚暮染看看天色,已是入夜了。收回目光随着他们入座。 霍景遥一声令下,酒菜很快上桌,几人对饮一杯后,霍景遥与霍景城寒暄道:“六哥啊六哥,你总算是原谅了兄弟,肯上兄弟的门了。” 霍景城笑道:“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说,谁离了谁不能活?九弟不照样过的风生水起,还金屋藏之?” 霍景遥冥思苦想了片刻,道:“六哥,你的这个金屋藏之,说的可是金屋藏了乔奉之?” 霍景城道:“人家的夫人都找上门了,那你藏的是谁,还用说吗?” 这时,乔奉之道:“两位殿下,微臣姓乔,名木,字奉之,现今双十出六,已是七尺男儿,来来去去皆是本心本愿,何来被人藏之一说?” 霍景城无言以对,看向他的眸光里微微窜起了一撮火焰。 姚暮染狠狠灌下一杯烈酒,鼓起勇气道:“敢问乔大人,可有妻室?” 乔奉之毫不犹豫道:“有,家有一妻,貌美如花,却自嫁无子,正欲休之。” “休之?”姚暮染美眸直转,落在他的身上。 “不错,正欲休之。”乔奉之看着她,一字一句重复。 姚暮染袖中纤手发颤,面色尽量沉稳,道:“理由?” 乔奉之道:“七出之条,一,无子,足够了。” 第一百一十章 溃不成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嗡”一声,脑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姚暮染怔怔看着他,他的疏离与陌生令她心惊。这一刻,心和希望仿佛通通被烧成了灰烬,在她眼前簌簌落下了一阵黑灰,那些黑灰劈头盖脸罩住了她,让她羞愧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妾身告退。”她站起,落荒而逃,羞愧而逃。身后,听到霍景城说:“对妻尚且如此,对本殿,又待如何?告辞。” 就这样,酒宴还没开始,就已匆匆散去。在乔奉之的三言两语之间,来客溃不成军,纷纷迫不及待地撤出了战场。 夜色朦胧,姚暮染的脑中也是一片稀里糊涂朦胧迷惘,她强忍着眼泪走出了宥王府,绿阑在一旁扶她,似乎在心疼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安慰着什么。然而,姚暮染什么也没听进去,走着走着,脚下如踩棉花,重心不稳,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夫人,您怎么醉成这样了?”绿阑紧紧扶着跌跌撞撞的她,满脸担心。 走远了一截后,她纤细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姚暮染懵懵回头看去,看了半天,道:“殿下?” 霍景城抓着她,道:“找个地方聊聊。”说着,不容分说要带她走。 姚暮染不愿,开始撒泼,开始挣扎:“我不走!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还往哪儿走?我要回家躲起来!我要挖个地洞躲起来!” 霍景城充耳未闻,如拎着一只小鸡,轻而易举将她带到了一个最近的酒楼,上楼时,姚暮染忽然想起了寻芳楼里的那个楼梯,许多恩客与女子相拥着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里,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不上去!我……唔!”霍景城从容不迫捂住她的嘴,拎了她上去。 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里,霍景城对身后的绿阑道:“没事,外面守着。” “咔”一声,雅间的门关了。 姚暮染晕晕乎乎,斜靠在座位上,醉眼朦胧仔细打量,发现这房间里并没有床榻,只有一张圆桌,于是松了口气,又开始打量人,看来看去,道:“殿下?” 霍景城:“嗯?” “你……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姚暮染问。 霍景城道:“不做什么,只说几句话罢了。说说吧,你和乔奉之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话音刚落,她便抱头抗拒:“别提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霍景城连忙坐在她身侧安抚她,道:“行,不提他,不提他了。那你现在想提谁?” 姚暮染不语。 霍景城问:“要不要提一下宥王?” “别提他!我讨厌他!”姚暮染再次抗拒。 霍景城又问:“好好,那再提下柔福公主?” “也别提她!她总欺负我!”姚暮染依旧抗拒。 霍景城眼底渐渐有了笑意,斟酌再三,最后道:“那……要不提一下,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她倒是安静了。 霍景城眼里笑意更深,道:“看来这位太子殿下你不是很抗拒,要不,说说这太子殿下吧?” 姚暮染听罢,用残存的理智与清醒,放下手抬头看他,吐字不清道:“殿下不必试探,我心中自知,殿下于我屡有大恩,我没齿难忘。” 霍景城听罢,笑了一下,道:“然后呢?不该是以身相许吗?” 姚暮染认认真真地摇头,还没说什么,忽然有人敲门了。 “进来。”霍景城道了一声,一个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道:“客官,这是您要的解酒汤。” “放下吧。”霍景城说完,店小二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霍景城拿起解酒汤,用勺子轻轻搅拌,不时吹一下热气,最后舀上一勺递到了她的唇边。他这一串的动作,自然又而然,仿佛想也没想便遵从着本意去做了。 姚暮染却怔怔看着他,霍景城在她迷茫不解的目光下,忽地反应过来,然后陡然心虚,不自然地慢慢收回了手。 姚暮染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自己端起汤来就往嘴边凑。 “小心烫!傻子!”霍景城忽然咒骂一声,连忙夺过了碗,姚暮染又睁着无辜的大眼看他,霍景城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紧张激烈了,于是平了平情绪,温声解释道:“烫,凉一下再喝。” 姚暮染倒也乖顺,轻轻点了点头,最后直勾勾看着他,问道:“殿下,你是男人,对吗?” “嗯?”霍景城脑子一懵,旋即点头:“嗯,我是男人。” 姚暮染又问:“你真的是男人?” 霍景城点头:“呃,我的确是男人,怎么样?难不成你想试试?” 姚暮染忽然落下泪来,喃喃问道:“你是男人,便一定知道男人的想法和心思,对吗?” 霍景城望望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他的语气忽然降温,带了清冷与认真:“我虽是男人,却只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别人的就不知道了。你若想知道乔奉之在想什么,还是再找机会与他面谈吧,我帮不了你。如今乔奉之跑去了宥王府,还躲着我与云相,我自己也一头雾水,无处去解呢。” 姚暮染望望他,忽地身子一歪跪在了他的面前,一身白裙铺展在地上,如盛开的花朵,两耳上的流苏耳链也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摇荡起来,拂打在白里透粉的面颊上,格外妩媚动人。她殷切道:“殿下,求你原谅他吧。我……我会再找机会与他谈的!” 霍景城叹息一声,心道她都要被乔奉之休弃下堂了,首先担心的竟不是自己感情上的着落,而是乔奉之在朝堂上的着落,真是天下自有痴情人,而“情”字也,又是人人都写不好的一笔。 想罢了,他扶她起来,道:“男人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太多,只要你的心和感情在他那里有了着落就好,至于朝政与国事,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姚暮染怔怔无语,最后轻轻出了口气,疲倦道:“那么,我……我要回家了。” 霍景城道:“喝了汤,我送你回去。” 姚暮染听罢,乖乖端起了桌上的汤,稀里糊涂喝完了。谁知,喝完后,她忽然面色剧变,猛地看向霍景城,急道:“你!你给我喝的什么??!!” 看她那副样子,仿佛他给她下了毒一般。霍景城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连说话都不顺畅了:“这……这就是一碗解酒汤而已。” 姚暮染痛苦不堪,赶紧取出丝绢凑在唇边,吐出了残留在嘴里的碎肉一样的东西,等吐净了,她又激愤道:“这汤里有肉糜!我……我恨你!”说罢,她推开他要出去,霍景城顶着一头雾水,连忙去拦,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恨上了我?” “放开我,快放开我!要来不及了……”姚暮染用力推,却始终推不开,拉拉扯扯之间,只听“哇”一声,她就地吐在了地上,吐在了两人中间。 霍景城惊呆了。 事已如此,姚暮染干脆蹲下索性呕舒服了,直呕得眼泪横流。此时,除了那碗汤,也没吐出别的什么东西,却夹杂着酒味儿。 霍景城回过神后,不知所措。这场面,他目前为止,还没应付过。因为,从没有哪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失态,更别说吐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拉她到桌子的另一边,避开地上的呕吐物再说。 姚暮染被他扶过去,面露痛苦道:“我不吃肉!你竟然……”说到这里,她看着他一脸无辜与莫名的样子,忽地意识到,其实怪不得他。 然而这下子,霍景城忽然就后知后觉了。是啊,她不吃荤的,曾在北越的营地驻扎时,他还曾派人给她送过素宴,谁曾想,今日上楼时随口一声嘱咐,那店小二端来的竟偏偏就是一碗带了肉糜的解酒汤。 霍景城心中一愧,温声道:“罢了,怪我怪我,回头我再给你赔罪。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吐完了,人也清醒了几分,胃里的翻江倒海也止息了。姚暮染点了点头,道:“殿下,什么也别说了,其实怪不得你。走吧。下去给人家赔些钱就是了。” 这个地方想留也留不得了,霍景城只得答应一声,带她走出了雅间。守在外头的绿阑连忙扶了上来,几人一道走下楼梯。霍景城在柜台前结账的功夫,回头一看,那主仆两人已经没了影儿。他追出来在夜色里四处打量,依旧没有看到那一抹身影,看样子,竟是溜了。 这头,两人躲在巷子里,绿阑不时探头去瞧,最后道:“夫人,殿下已经离去了。” 姚暮染点点头,扶着她走出巷子回到大街,再往合欢巷走去。主仆两人浑然不觉,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那个“已经离去”的太子殿下又冒了出来,目送着她们离去。 霍景城在街边矗立良久,若有所思,心道她的心果然玲珑至此,即便饮了酒,也残存着一丝意识,知道她不能劳他亲送。 长街繁华,灯烛沿街长明,人来人往。姚暮染被繁华灯火和憧憧人影闪晕了眼,醉晕晕地摇了摇头,继续与绿阑走,边走边说起了醉话:“绿阑,奉之他说,他要休我,因为我没有孩子,可我的孩子呢?还不是葬送在了他亲自选择的这条路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醉里又逢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若我真的挽回不了奉之了,我也想离开这里了,到时,我留给你一笔钱,你拿着好好过日子,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一生安稳和睦。” “还有福全,他便继续跟着奉之。哎,我们这些人,可能很快都要散了,从此各奔东西。” 姚暮染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眼前忽然一黑,仿佛被人挡住了去路和光线。姚暮染头也不抬,拐向左边,可那黑影又挡在了左边,于是她又拐向右边,谁知那阴魂不散的黑影也跟着挪到了右边。 姚暮染这才皱眉抬头,朦胧所见,是一个年轻好看的男子,姚暮染满眼茫然与他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姚暮染终于反应了过来,道:“是你?” 那男子见她认出,浅笑着道:“嗯,是我,恭喜你,这次没有认错。” 姚暮染皱眉:“袁大人为何挡我去路?难不成,你还真的相中了我啊?不行不行,你误会了,我可不是京中名媛,我是官妇,所以,你离我远些。” 袁墨华朗朗一笑,道:“怎么两次见你,你都醉着?这女子里也有酒鬼吗?” 姚暮染无心多说,也没有深想,不客气道:“还请让开。” “让开?”袁墨华说着,挽起袖子,亮出了手臂上的咬伤,道:“抱歉了,在下非但不让,还要让你赔我呢,你说,你赔我吗?” 姚暮染莫名其妙,道:“登徒子,我陪你?我陪你你也未必要的起!” 袁墨华托腮深思:“可是,在凤都城那一晚,你分明说了你要赔我的啊?” “凤都城?”提起这三个字,姚暮染心中先是一痛,旋即才起疑:“凤都城那一晚?哪一晚?你……” 袁墨华道:“就是你撒了酒疯的那一晚。你酒后砸了我的窗,砸了我的窗也倒不说了,还让你的侍从砸晕了我的人,砸了我的人也便不提了,你还亲口咬破了我的手臂,这一笔一笔,怎么个赔法?咱不好生算算吗?” 姚暮染一听,一下子睁大了朦胧的桃花眼,指着他道:“你……你就是……” “对,恭喜你,这次也没认错。”袁墨华道。 “你……你……”姚暮染什么也说不来了,原来凤都城那一个伤心的夜晚,那一个撒了酒疯的夜晚,遇见的就是这个男子,德妃的胞弟——袁墨华。 难怪今日席间,他主动与她搭话,说她应该喜欢辣的东西才是,这不就是在讽刺她,那一晚的泼辣吗? 袁墨华见她说不出话,沉吟片刻,轻出一口气,道:“罢了,看你今日喝醉了,且先不讨债。走吧,我送你们回去,顺道认认家门,改日闲了直接上门讨债不是更好?” 姚暮染气得不轻,道:“你!我……我赔你就好!你又何必追到家里?我一介妇人,若让债主追上家门,这张脸还往哪里放?夫君的颜面又要往哪里搁?你还让不让我活人了?”说完,她拿出钱袋,却发现带的不多,情急之下,又把头上的金钗玉簪一一取下,通通递给他,道:“这些……你先拿着!若嫌不够,说个地址,明日我再让家中侍从送去就是!” “哈哈——”袁墨华笑着将这些东西全部归还给她,道:“罢了,不与你玩笑了,这些东西我不但不能收,改日还要再送上一些呢。实不相瞒,本官挑来挑去,就看上了你身边的这个侍婢,改日重聘上门,就看乔夫人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啊?” “啊?” 姚暮染与绿阑齐齐惊呼。姚暮染感觉到,绿阑搀扶着自己的手有些发颤了。她不明白这发颤的意思,是喜,还是不喜。 姚暮染定定神,见他不再纠缠那晚的事,于是振作精神,道:“袁大人,你也看到了,本夫人不胜酒力,喝的多了,而家中小婢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这般仓惶决定,不若改日清醒相谈,如何?” 袁墨华一口答应:“好!明日午时,仙风楼,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姚暮染终于得以脱身,与绿阑继续回家。身后的夜色里,两个男子,一远一近,一前一后,默默跟了许久,直到她进入了家门。 …… 宥王府中,酒宴匆匆备好又被匆匆撤去。霍景遥与乔奉之回到了房间,今夜,两人竟都相对无言。 这时,府中侍从前来禀报,称承王殿下来了。 霍景遥听罢,看了看乔奉之,道:“奉之,你先坐坐,我去去就回。” 离开房间后,霍景遥与霍景逍迎面遇上了。 霍景逍邪魅俊惑的脸在夜色里看来,妖异而又神秘。 霍景遥看了看身后的房间,生怕他与乔奉之碰面,连忙拉着他往别处走,一边道:“八哥八哥,这边请。对了,我回来都好些日子了,你怎么今日才来看我?” “那你不知道去找我吗?”霍景逍反问,旋即冷哼一声:“罢了,知道你如今金屋藏娇,一刻也舍不得迈出,只好我来找你了。” 霍景遥嘿嘿一笑,打着马虎眼。 两人来到了一处六角亭子里,霍景逍看着如水的夜色,眉宇间似有怅然,开门见山道:“景遥,八哥出师不利,手下的杨恒栽了。” 霍景遥讶然:“杨恒?就是那诬陷六哥扶风园养着北忠王寡妇的杨大人?他他他……是你的人?” 霍景逍轻轻出了口气,道:“就连你都不知道他是我的人,谁知父皇却看出来了,诬陷之事过后,父皇叫我进宫,话里话外好一番警示敲打,哎。出师不利。” 霍景遥想了想,道:“这么说,就是你指使杨恒去诬陷六哥的?” 霍景逍瞪他一眼:“什么诬陷?这根本就是六哥的请君入瓮!他先是故意放出消息,让人以为他和北忠王侧妃有一腿,接着,人就一趟趟地往扶风园跑,将我们的眼线引过去,我们查探后发现,扶风园地契上写的还真是北忠王侧妃的名字,你说我能不大喜?谁知杨恒一状告到了父皇跟前时,这些证据竟然全变了!地契上也不是宁宛姝这个名字了,住在那里的女人也不是北忠王侧妃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霍景遥诧异。 “你以为呢?”霍景逍看他一眼,严肃道:“所以景遥,六哥已经对我们出手了。他这一招请君入瓮,既除去了我手下的暗党杨恒,也让父皇疑心我有了剑指东宫之心。可谓是一箭双雕。” “怎么办?八哥吃了这等暗亏,可如何是好?”霍景遥道。 霍景逍没好气道:“如何是好?呵!对我来说,你少添乱就是好了!” 霍景遥一脸无辜:“我我怎么添乱了?我才从凤都城回来不久,什么也没干啊?” 霍景逍道:“在这节骨眼上,你又将乔奉之藏进了府上,只会让父皇疑心,你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在分化东宫党了。” 霍景遥恍然大悟。 霍景逍一甩衣袖,坚决道:“所以,赶快让乔奉之走……” “八哥八哥!且住,且住!”霍景遥慌不迭打断了他的话,道:“八哥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知,这下子,不用我们挑拨,奉之也已不与他们一党了,否则,奉之会不明白局势吗?他住在我宥王府,躲着六哥与云相,其实就是在过渡,在渐渐退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奉之这个人,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什么?你这番话可靠不可靠?”霍景逍问。 霍景遥信誓旦旦道:“自然可靠了。你都不信吧?我以我的个人魅力,把奉之抢过来了,嘿嘿嘿。” 他笑得一脸得意,霍景逍却另有所思,道:“景遥,你可别上当了。乔奉之为何忽然转了性子变了态度,要撤离东宫党与我们为伍?” 这下子,霍景遥的确笑不出来了,慢吞吞道:“这个,我虽然不知,但我相信他!” 霍景逍无言以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挖苦了一句:“走了,不耽误你们共度春宵了。” 谁知,他才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又停下来了,回到亭子,面色不自然道:“你……你和他……” “我和他怎么了?”霍景遥问。 霍景逍面色越发僵硬,道:“就是……就是,你们,你们之间,真有情爱?” 霍景遥一愣,旋即捧腹大笑:“哈哈——八哥,你也对此事好奇啊?哈哈……” 霍景逍别过脸,冷声道:“笑什么?好生回答就是。” 霍景遥意犹未尽憋回了笑,道:“自然是有情爱的,他都亲了我,每晚同榻而眠,还能有假吗?八哥该不会以为,这是奉之的美男计吧?” “咳咳,不无可能。”霍景逍的脸色越发难看,硬着头皮道:“那……那你们还做了什么?” “该做的都……”霍景遥说到这里,猛地对上了霍景逍诧异的脸,他仿佛随着他的话提起了心,隐着一丝紧张。 霍景遥见状,又想笑了,道:“该做的都……还没做。这不,得慢慢来嘛。”“咦?不对呀八哥,你怎么这么关心此事啊?难不成……你也想试试断袖之情?” 霍景逍板着脸道:“少胡说!女人都打发不过来了,更别说什么男人!我就是一时纳闷罢了,始终不信男子之间会有什么情爱。好了,走了走了!” “八哥慢走!兄弟不送啦!”霍景遥心情大好,目送他离去后,回到了房间。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仙风楼之约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霍景城回到东宫后,宫里亦是发生了点状况。 到了太子妃所在的梧华宫时,太子妃正衣衫半解,垂着长发躺在美人榻上小睡,酒后睡意浓,她眉眼沉静,睡得俏脸红扑扑的。 霍景城看了看,几步走近轻轻抱起她,谁知又惊醒了她。 太子妃睡眼惺忪一看来人,登时抓住了他的袖子,颇为情急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妾身都没有招了。” 霍景城这才放下她,在窗前长榻上坐了下来,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连你都没辙了。” 太子妃在他对面坐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道:“殿下,您将扶风园的宁宛姝接进东宫,并化名宁淑,安置在妾身身边做个侍婢,此举原是为了方便请君入瓮,也为了长久的安全和隐秘,本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谁知如今,安不安全倒是另有一说了。” 霍景城搁下茶杯,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妃道:“殿下,是这样的。今日妾身进宫赴宴,黄昏时才归来,谁知就让人有了可趁之机。那凌侧妃将宁宛姝叫到了她宫里去,说宁宛姝总是偷偷看您,兴许是别有用心之人,于是对她好一番责问责打。” “嗯?”霍景城听着,一侧剑眉挑了挑。 太子妃接着道:“妾身回来后,宁宛姝没在跟前侍奉,妾身奇怪,便叫来一问,这才知她在凌侧妃那里竟受了责打,身上带了伤所以才无法侍奉。” 霍景城听罢,揉了揉眉心,道:“她伤的怎么样?” 太子妃叹了口气,道:“背上全是鞭痕,妾身安慰了她一通,又命人给她上了药,才送她到下房里歇着了。” 霍景城闻言静默,半晌后,才道:“侧妃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明目张胆责打你手下的人,还真是被本殿宠壮了胆子。见娴,明日,你亲自送侧妃回凌家,就说本殿的意思,让侧妃在娘家学乖了再回来。” 太子妃听罢,道:“是,让她回去学学乖也好,也别在妾身宫里搅和了,迟早要将宁宛姝的身份搅出来不可。” “好了,本殿去看看她。”霍景城起身。 太子妃微愣,旋即道:“殿下,宫中人多口杂,您怎么方便去下房?” 霍景城道:“见娴,女人心海底针,她好歹是本殿的女人,万般无奈到了你身边做婢,今日又受了这般屈辱,若本殿还要不闻不问,难免让她伤心,她一伤心,难免要生出怨恨,这一怨一恨,指不定自己还要往出捅,所以,安抚是少不得的。不过你放心,本殿不过夜,看望过后就回来。” “殿下说的是。”太子妃话落,他人已离开。 …… 翌日,姚暮染醒来后什么都忘了,脑中一片混沌,唯一记得是,只有乔奉之的那一句“正欲休之。” 她轻轻捂住脸,叹息一声。早饭也省了,一直躺在床榻上痛定思痛。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绿阑却见她躺着不动,仿若根本无事的样子,于是越来越不安,眼底带着难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进进出出几趟,终是硬着头皮将昨晚的仙风楼之约如实说了。 如当头棒喝,姚暮染这才猛然记起,昨夜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袁墨华,竟然看上了她的绿阑,并要纳了回去?说他是一时玩笑不必理会吧,可他又郑重的定下了今日的仙风楼之约,又可见不是玩闹。 姚暮染细细追想一番,登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她一骨碌坐起来,拉起绿阑的手,道:“绿阑,此事涉及你,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绿阑俏脸一红,道:“夫人,奴婢哪有什么意思,全在夫人了。” 姚暮染道:“绿阑,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无论如何也要依你本愿的。你别害羞,快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 绿阑又羞又为难,姚暮染又催了几遍,她才鼓着勇气,慢吞吞道:“反正,奴婢觉得,那袁大人……是个不错的人。” 姚暮染心中“咯噔”一声。她这是愿意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始终盼念的,都是绿阑嫁得寻常人家,过着安稳的日子,而不是给达官显贵做妾。况且,她自己也说过,她才不羡慕天家的女人,整日勾心斗角抢夫君,累都累死了。可是现今,她竟愿意了,那么,她该是动了心了? 想罢,姚暮染又道:“绿阑,你可想好了?那袁大人是德妃的胞弟,家中有妻有妾,不日,他的家眷就会后脚迁入京中了,而你嫁他,只能是妾。你真的想好了?” 半晌,绿阑轻轻点了点头。 姚暮染见状,满心愁绪。此事从小处来说,是绿阑的意愿问题。可从大处来说,还有前朝后宫的局势问题。德妃满心期望袁墨华可以娶得一位有家世的名媛千金,可以助力自己登上后位。可袁墨华挑来挑去,竟然挑到了她的侍婢头上,这让德妃情何以堪?又让她如何拉得下脸去高攀?况且,此事到了别人口中,传来传去,指不定怎么难听呢。 想来想去,她叹息一声,揉着额角,道:“罢了,先沐浴更衣,赴约面谈后再看吧。” 仙风楼算得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豪华之地了。姚暮染与绿阑赶在午时前来到了这里,进去前,姚暮染侧头看了绿阑,见她今日打扮的格外娇艳,终是欲言欲止,咽下了一肚子的话。 雅间里,袁墨华已经等着了。今日,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广袖公子袍,袍子无纹无案,过于简洁清净。腰间则竖着同色玉带,上面垂下来一串白色的穿珠璎珞,将上好的白玉编在了中间,坠尾则是白色的穗子,十分繁复精致。这样一来,精致的配饰与简洁的袍子一搭,两两中和之下,简洁中又带着考究,透出了隐隐贵气。考究中又带了清雅,透出了不俗。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白色的雕骨纱绣山水图折扇,这一身蓝白相间,任谁看了,都是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袁墨华见她来了,唇角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乔夫人能来赴约,在下倍感荣幸。请坐。” 姚暮染满心复杂入了座,在茶香缭绕中,雅间的门被敲响了,店小二送了菜上来,花花绿绿,搭配得宜,满满上了一桌子,菜香慢慢溢出。 姚暮染看了看满桌菜色,忽然疑惑。袁墨华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浅笑道:“乔夫人,昨日冬至之宴上,在下有幸与您一桌,却见席间荤菜您一口未动,只用了几样素菜,于是在下便想,或许您碰不得荤腥,于是方才点菜时,便自作主张要了些素菜。若乔夫人觉得不妥,尽可再添。” 姚暮染暗叹,他竟这般心细如尘,只是,他这般的迁就,却令她觉得毫无道理。她道了谢,虽毫无胃口,却鉴于他的迁就,不忍拂了面子,所以象征性地尝了几筷素菜,便不再动了。 绿阑在一旁勤勤续茶,姚暮染看了看她,心道该谈正事了。于是开门见山道:“袁大人,昨夜偶然相遇,袁大人那番话可是真心?” 袁墨华看了看她身后的绿阑,笑道:“在下正人君子,绝不会拿这种事来说笑玩闹,所以,自然是真心的了。” 姚暮染抿了口茶,道:“袁大人放着名门闺秀不选,却看上了家中小婢,难道,袁大人就不怕气坏德妃娘娘吗?” 袁墨华听了,笑意不改,道:“乔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乔大人乃三品尚书,位高权重年轻有为自是不消细说。而绿阑,虽是侍婢,却是乔夫人的爱婢,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德妃娘娘自是不会生气了。” 姚暮染无言以对,心想此事已经两厢情愿,怕是要顺理成章了。她若执意拦下,怕是绿阑会有遗憾,万一怨她怪她,可真是造孽了。 袁墨华见她不说话了,摇了摇折扇,一本正经道:“咳咳,在下,袁墨华,今年双十出八,已经任职京中文官,乃中书令。今日特求,乔夫人将家中爱婢下嫁,不知可否?” 姚暮染听了,心道他还真是抬举,话里话外给她们一方撑足了面子。想罢,姚暮染道:“我这边无议,只是有个请求,看袁大人能否周全了?” “请讲。”袁墨华道。 姚暮染道:“袁大人先选一位名媛千金成婚吧,合了德妃娘娘的心意,事后,再纳家中小婢,可否?” 袁墨华听罢,心知这是一招掩护,笑了笑,道:“不必,德妃娘娘那边儿,在下自会沟通,乔夫人无需多虑。” “罢了。”姚暮染说完,看向窗外,道:“这雅间里还真是闷的慌,本夫人还是先出去透透气吧。绿阑,你留下来侍候袁大人,布菜续茶,一定要伺候周到了。” 绿阑耳根子都已红了,垂眸道:“是。” 姚暮染离开后,站在街旁盯着二楼他们所在的那个雅间,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此事,该是成了,竟然就这样成了?竟然这般快就成了? 在她即将山穷水尽时,此事竟然成了,而绿阑,也将要出嫁,离她而去了…… 鼻中一酸,她连忙抬头看看天,可看着看着,又在想,这天怎么这么容易就变呢?只在眨眼之间,就仿佛天翻地覆,面目全非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心为二 一路两歧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翌日早朝后,袁墨华就近去了德妃宫里,如实说了娶绿阑之事。 德妃听了,果然皱了秀眉,也不逗鸟了,满面诧异道:“墨华!你挑来挑去,就看上了个侍婢?” 袁墨华却浑不在意,坐下来后不紧不慢道:“姐姐,别做无用之功。” “无用之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德妃问道。 袁墨华从她手中接过了细长的银勺,伸进鸟笼里去逗鸟,一边道:“姐姐,维持现状便好,陛下,不会再立皇后了。” 德妃闻言,心中一沉,追问道:“何以见得?” 袁墨华道:“如今的后宫,姐姐已然为尊,只是,也只能滞留在此处,无法更进一步了。陛下若有心让姐姐再进一步,如今我到京中任职,便不是文官了,而该是武官。” 德妃听得一颗心一沉再沉,道:“此话详说。” 袁墨华收回手,慢慢道:“姐姐,陛下根本不愿给我们袁家实权,并且,后宫嫔妃只要膝下有子的,陛下都不会再给出任何实权了。要知道,人心不足,进了一步还想更进一步。膝下有子的嫔妃一旦入主中宫,势必要为自家皇子打算,那么就有可能对付东宫。所以,陛下为了避免夺储之祸,决计是不会再立后了。姐姐膝下有灏王,也没有这个可能。还望姐姐能听进去,不要再做无用之功。做的多了,只会让陛下疑心提防,反倒连现状都保不住了。” 德妃恍然大悟之余,心凉如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袁墨华见状,劝道:“姐姐,保持现状,好自为之吧。至于我娶谁,无关紧要。” 德妃不甘心,不愿信,又问道:“那陛下……有没有可能立一位无子有女的嫔妃做继后?” 袁墨华笑着摇摇头:“更无可能了,无子之后,立了白立。姐姐就以德妃之尊好好把持后宫大局吧,您虽无法更上一层楼,可也无人能越过您,这就是最好最稳的局面了。” 德妃沉默半晌,才拿起丝绢拭了拭眼角似有若无的泪花,喟叹道:“罢了,罢了。你说的全都在理,原是姐姐我痴心妄想了。行了,说说你的婚事吧,你怎么会忽然看上了乔家的侍婢呢?” 袁墨华听了,眸光深远起来,半晌才道:“或许,这就是眼缘吧。” 德妃望望他,却见他颇为认真,只得道:“好吧,随你吧。” …… 德妃那边松了口,还命人给姚暮染和绿阑送来了一些赏赐,姚暮染彻底放了心。而袁墨华说要赶在年前把喜事办了,于是很快就送来了不轻的聘礼,并定下了嫁娶的日子。 十二月二十日,宜嫁娶。 这桩忽如其来又雷厉风行的婚事一下子传了出去。一时间,京中坊间茶余饭后都谈说起了此事。一个是德妃的胞弟,中书令袁大人,年轻有为,笛音绝世。一个却是乔家不起眼的侍婢,这样的身份悬殊,本就极赋谈资了。 大喜的日子在一日日逼近。合欢巷中,家里的氛围越来越怪异了,主仆两人,一个喜事将至,却克制着不露喜色,宛如寻常。一个满心悲苦,也克制着不露悲色,强颜欢笑。还有一个福全,守在院中也不肯去找乔奉之。三人就这样相依为命般的过着。 而乔奉之,在他们几人的生活里,视线里,在这花香满庭的院子里,已经无影无踪,如石沉大海,只留给他们一道无人能解的谜题。 这一日,三人上街去购置绿阑出嫁要用的一应物品。三人在各个店铺里挑挑拣拣,给绿阑置办了一身出嫁当天的行头,极其喜气华美。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些精美的首饰,金钗步摇,玉镯耳坠,不一而足。 最后三人热火朝天满载而归。谁知,到了家门前时,却见一人正等在那里。 近了时,福全认了出来:“玉树?你怎么来了?” 玉树转过身来,与福全客套几句,又向着姚暮染作礼。进了院子后,福全又拉着他追问:“玉树,你今日忽然来,是不是……是不是咱家公子要找夫人?” 玉树点点头,然后转向姚暮染,道:“夫人,小人今日来,的确是奉了乔大人之命。”顿了顿,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雪白的书信,一边递去,一边道:“夫人,这是……乔大人命小人给您送来的。” 姚暮染看着那书信,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令她迟疑着没有勇气伸手。 “这是什么?”福全问着接了过去,但他识字不多,只认出了“休书”二字。 登时,福全面色僵了:“休……休书?!” 姚暮染一听,脑中先是一阵眩晕,旋即,浑身里里外外凉透了,一颗心仿佛被扎破,仅存的希望,对生活的信心,曾经的美好,未来的憧憬,所有的心心念念,一并顺着那个破洞流失殆尽了。 “什么?!休书?福全,你莫不是看错了?你又不识字胡认什么?拿来我瞧!”绿阑劈手从福全手中夺过书信,谁知只看了一眼,面色亦是僵了。 “夫人,这……”绿阑满眼的不可置信,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姚暮染定定神,这才慢慢接过了休书,垂眸看了。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确是一封休书。他的书法又精进了,即便是写于休书上,也没有半分潦草,而是笔墨横姿,刚柔有度,华美自然。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然,从聘姚氏为妻,岂期过门一载,迟迟无子,正合七出之条,情愿退回本宗。愿妻相离之后,重梳婵髻,美扫蛾眉,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乔奉之於永羲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七亲笔。 字字诛心。 姚暮染看得纤手在颤,心也在颤。 这时,玉树又从怀中掏出了厚厚一攒数额最大的银票,道:“夫人,乔大人还说了,您即将嫁婢,怕您陪嫁礼薄了惹人轻看,于是让小人送了这笔钱来。” 姚暮染从休书上抬头,怔怔看着他手中那厚厚的银票,刹那间,一切都懂了。 他送来了休书,顺道以陪嫁礼的名义送来了一大笔钱,其实是在用钱给她最后的交待与安置。 玉树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夫人,乔大人说了,这院子当时买时,便在您的名下,如今依然是您的,您尽可安心住着。” “夫人,乔大人还说,请您将两纸合婚庚帖取来,由小人带回去,乔大人要做损毁。” 春光晴好的天,风景秀丽的院,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个呆愣的傻子,接受着一盆又一盆的霜雪兜头浇下。 “好。”姚暮染整个人晕乎乎的没有真实感,慢慢走进房间,从妆台的柜子里取出了那两纸合婚庚帖。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永羲二十三年六月十六。乔奉之姚暮染。 她一遍遍看罢,终是拿着它们离开房间,来到玉树面前道:“他要损毁这两纸合婚庚帖吗?” 玉树迟疑,终是点了点头。 下一刻,只听一声声裂纸之声传来,“嘶啦,嘶啦”,一声声,缓慢而又坚定。 姚暮染将两纸合婚庚帖的残渣交给了玉树,道:“此等损毁小事,不必劳烦尚书大人动手,你且拿回去交差吧。”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也请你一并带给尚书大人。”姚暮染转身回房,在妆奁里取出了那套定情的白玉首饰,连着锦盒一道交给了玉树,道:“都拿给他吧。告诉他,路有分歧,两心不同,理该各还本道。愿他,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 等玉树走了,福全与绿阑皆红着眼看她,姚暮染回过神,冲他们摇摇头,然后拉起绿阑的手,道:“绿阑,将那嫁衣穿给我瞧瞧,也看合不合身。” 绿阑却缓缓落下了泪:“夫人!您要难受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憋着!” 姚暮染道:“傻子,哭什么?我没事,命运无常,人心易变,我们总要习惯才是。但愿,我被休弃之事不会带给你一丝一毫的晦气,你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嫁出去,往后也幸幸福福的才好。” 三日后,大喜的日子到了。一大早,福全就燃起了一串炮仗,响彻了合欢巷。房中,姚暮染正亲自为绿阑梳妆打扮,淡扫蛾眉,绯红色的胭脂在掌心匀开敷面,朱红色的唇脂也一点一点用心地涂在了唇上。等一切妥了,镜中出现了一个明艳动人的新嫁娘。 姚暮染笑道:“绿阑打扮起来真是好看。” 绿阑握住她的手,轻启朱唇:“夫人,奴婢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姚暮染道:“有什么好看的,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你能幸福比什么都好。” 绿阑落下泪来:“夫人,对不起,绿阑对不起您!偏偏在这个时候嫁了,留下夫人您孑然一身,奴婢……奴婢对不住您!” “哎呀!新娘子哭什么哭?也不怕晦气!”姚暮染连忙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嗔道:“你呀,妆又花了,我还得动手再补,你再这般耽搁,就要误了吉时了!” 绿阑却不依,反而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姚暮染无奈,也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连声安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时,福全人未到声先至:“夫人!绿阑!花轿快到咱们巷子口了!”话落,他人也风风火火奔了进来。 “好了,快补补妆,一定别误了吉时。”姚暮染推开她,又动手补妆。 忙完片刻,只听巷中又是一阵炮竹声,伴着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绿阑,去吧,去找你的幸福,去走你的路,愿你安康长乐,此去终身无悔。”姚暮染为她盖上了喜帕。对着福全笑道:“好了,福全,快送绿阑去吧。记着,送嫁之人还要讨个姑爷的大红包呢,你可不能空手回来啊。” “是是。小人讨了新姑爷的红包,晚上回来请夫人喝酒!”福全小心扶起绿阑出了房间,在姚暮染的目视下,在喧天的锣鼓中,那一抹红色身影步入了花轿,在她的视线里随着喜气连绵的队伍渐行渐远。 队伍最后,几个脚力夫抬着几箱嫁妆跟着。袁墨华的聘礼,她原原本本又给绿阑赔了过去,除此之外,将乔奉之补来的银票也悉数添给了绿阑,分毫未留。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待合欢巷静了,院中静了,姚暮染才收回痴痴目光,在院中一处处慢慢走着,一处处细细打量着。那秋千上已再无当初满脸笑容的女子,只独自随风轻轻摇荡。还有那一对檀色的竹编摇椅上,亦是空空荡荡,没有了那个俊雅如仙的男子,也没有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唯有廊下的花田依旧繁盛,花香阵阵,蝶舞萤飞,却也没有了依偎在一起共赏的那对眷侣…… 空了,一切全空了。 也就是这个院子里,成亲当日,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染儿,天地为证,无论何时何地,为夫与你,必然一条心,一条路。 却没想到,言犹在耳,他竟这般匆匆就食言了,与她一心为二,一路两歧。而她连真正的缘由都不知道。这一场婚姻,她不但一败涂地,还败的这般草率糊涂。 多日来憋下的眼泪,此刻无人了,终于倾泻而出,无声地洒过了每一处。 她从不多哭的,曾在北越时,所有的痛苦难平皆来源于仇恨,可即便痛苦,她也心如坚铁不曾流泪。可他偏偏出现,用温柔怜惜一步步击溃她坚硬的外壳,却在给了她短暂而又极致的美好后,再用最残忍的事实告诉她,除了仇恨,情爱更加痛苦,百倍伤人。 她抱膝蹲在院中,无声哭了许久。情爱这把磨人的刀,正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眼看山河生翠,满目繁华,春光普照,却没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走出这个伤心苦海。 福全回来时,果然买了好些吃食,还打了几斤积香酒肆的杏花酒。入夜时,主仆两人点亮了满院灯笼,就着吃食,畅饮起来。 饮着饮着,姚暮染忽然道:“福全,你本是乔大人的侍从,如今还赖在我这院子做什么?还不快回他身边去,随侍左右?” 福全打了个酒嗝,摇头道:“乔公子已经变了,我才不去找他,从今以后,我要好好伺候夫人。” 姚暮染语气轻飘飘道:“可是,我不需要伺候了,我想去临天山苑劳作一段时间。” 福全惊得睁大了眼:“不行不行!夫人,那山苑鱼龙混杂,也不是那么好待的!您何必去找那份苦吃!不行不行!这个我绝对不同意!” 姚暮染失笑:“你还想管我?哼,如今,谁还能管我?我自由了,比任何人都自由。” 福全道:“反正我不同意!您哪也别想去!就在这院子好生待着。或者,您想去哪儿散散心,我也陪您一道去!总之,去山苑劳作,您想也别想。” “咯咯咯——”姚暮染被他逗的笑了起来,笑声清悦动听,道:“好,好福全,难得你对我下令一次,我便遵命好了,咯咯——” 福全松了口气,笑道:“夫人,来,咱们玩个游戏!” 姚暮染好奇:“什么游戏?” “投骰子玩真心话!输者除了饮酒,必须真心回答赢家的一个问题。”福全道。 姚暮染觉得新鲜,笑着答应:“好。” 不过,话音才落,忽然有人敲门了。两人对视一眼,福全上前打开了院门,却在看到来人时,福全结结实实愣住了。 一道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愣着做什么?你们家夫人在不在?” 福全回过神:“哦哦,在在在!奴才叩见柔福公主。” 姚暮染心中一凛,心道,果然是少不了落井下石的人,这么快就赶来看笑话了。想着,她不紧不慢起身,对着翩翩进入院中的霍景柔作礼:“民妇叩见柔福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免礼。”霍景柔扶着春屏的手翩翩走了进来,打量了一圈,问道:“你们主仆两个在喝酒?” 姚暮染点头:“是。” 霍景柔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借酒浇愁愁更愁。” 姚暮染无语,满院灯烛下,她的面容无喜无怒,却透着一丝哀凉淡绝。微红的眼眶仿佛是细心晕染上了胭脂,反倒是别样的风情楚楚。 霍景柔兀自在摇椅上坐了下来,道:“得了,别一见我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本殿知道,你一定是以为我来看笑话的,其实不然。本殿只是觉得,今时今日,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姚暮染见她没有恶意,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也坐回桌旁,道:“公主,此话怎讲?” 霍景柔道:“难道不是吗?乔奉之不肯为我休妻,却肯为了霍景遥休妻。咱们两个争了个头破血流,谁知到头来,奉之却被个男人勾走了,真是匪夷所思,荒谬可笑。还有酒吗?给我也来一杯。” 姚暮染愣了愣,福全倒是活泛,连忙为她拿杯斟酒。 霍景柔接过后一饮而尽,道:“姚暮染,你可别怪我啊,这次乔奉之休你,还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姚暮染冷笑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到底,公主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尚书大人休我的缘由,是无子,而我那一子葬送了谁手,你我心知肚明。” 谁知,霍景柔却也不恼,道:“行,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你不住,的确是我派人杀了你们家的狗,又吓得你小产了。可该过的事还是要过,揪着不放怎么办?况且今后我也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咦?”姚暮染疑惑了:“公主殿下怎么忽然就对我客气了起来呢?” 霍景柔云淡风轻道:“不客气又该如何呢?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哪里值得我再废心思呢?” 姚暮染唇角勾起苦笑:“说的也是。” 霍景柔看了看她,问道:“姚暮染,不知,你将侍婢嫁于袁墨华又是什么用意?” 姚暮染道:“毫无用意,两厢情愿罢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虽不是君子,却也知成人之美。” 霍景柔默默笑了一会儿,才道:“罢了,今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或许,你还有更璀璨的来日。” 是吗?她还有什么来日?不日,被休弃的消息外传,她也没有什么娘家可避,就真的要挖个地洞躲起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了,还有什么璀璨可言呢? “对了,你们方才说要玩什么游戏?我也加入。”霍景柔忽然道。 姚暮染与福全一听,皆有些错愕。 霍景柔道:“怎么?不欢迎我?” 福全连忙打着哈哈:“没没没,公主多虑了。” 姚暮染想起了福全所说的游戏,心念一动,答应了:“自然欢迎了,既是游戏,当然人多热闹了。” 说罢,姚暮染看向福全:“福全,给公主讲讲游戏规则吧。” 福全点头,恭敬道:“公主,奴才说的这个游戏就是投骰子玩真心话,谁投的点数小,谁就输了,不但要喝下输酒,还要真心回答赢家的一个提问。” 霍景柔听罢,似乎来了兴趣,道:“好,备用具吧,我先与你们夫人玩几局。” 福全答应着,去取来了一个大碗,往碗中丢下了两个骰子,哗啦啦地转溜着,气氛一下子松泛活跃了。 姚暮染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荒唐。世事还真是千变万化,叫人应接不暇。走到如今,她竟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与杀子凶手维持和睦。追根究底,不过是今非昔比罢了,要知道,眼前这位仇敌如今捏死她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逼得她不得不学乖。 想罢了,姚暮染定下心神相让:“公主先来吧。” 霍景柔微微颔首,离开摇椅来到了饮酒的桌边坐下,也不推辞,抓起来骰子就丢了下去,两个骰子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最后平稳落定,一个是二,一个是四,加起来是个六点。 姚暮染见状,心中松懈。六点可不是什么大点,要赢也挺容易,于是满怀信心轻轻一撒,两个骰子相互碰撞着转溜了半天,最后,一个是二,一个是三。 围观的春屏一见,掩嘴笑了起来,对着福全道:“喂喂,瞧见没有,你们家夫人这是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呀。” 福全悄悄瞪她一眼,没有作声。 姚暮染也只当没有听见,无言饮下了输酒。 霍景柔问道:“姚暮染,我问你,若是你身边出现了一个比乔奉之还要尊贵的男子,相貌人品也样样不输,正巧他也喜欢你,你……会不会改嫁于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见她上来就是一记重锤,愣了半天,才摇头道:“不会。” 霍景柔微微挑眉:“是真心话?为什么不会?” 姚暮染淡淡道:“公主要耍赖吗?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若想再问,便要再赢。” 霍景柔喉中一堵,无话可说,捏起骰子就是一撒。这一次,她的点数比方才还要大些,一个是四,一个是五。 姚暮染一看,心中越发没底气了,心道人走霉运还真是拿不住呢。 她全无自信捏起骰子撒了下去,没抱任何希望。事实是,没抱希望是对的,也免得失望。果然,她就是输了,竟然不争气地弄了一对二出来了。 这下子,别说春屏要笑了,就是霍景柔都笑出了声,道:“这下看你说不说。就我方才的问题,回答。” 姚暮染饮下输酒,道:“对我而言,被夫君休弃下堂,都已羞得恨不得要死要活了,哪还来的脸面改嫁?再说,一介弃妇,原配夫君都不愿珍惜,又能得到谁真正的爱护与疼惜呢?” “你!”霍景柔忽然不乐意了,似乎被她的话踩到了痛处,柳眉倒竖道:“照你这么说,本公主也是弃妇,也得不到第二个男人的爱了?还有,你的意思是说,我将来要是改嫁,就是厚脸皮了?” 姚暮染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公主与她的遭遇还真就像了,只不过,她是被休,而她,是主动休夫,似乎在立场上,她还更有骨气一些。 姚暮染解释道:“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要玩,就别在字里行间计较这些。” “是啊公主,您消消气吧,玩真心话嘛,不就这样喽。来来来,您接着丢,这下保准又赢了我们夫人呢。”福全也连哄带骗起来。 霍景柔这才缓和了脸色,傲气地冷哼一声,捏起骰子丢了下去。这下子,姚暮染马上看到了希望的火苗。那骰子仿佛也有灵性,霍景柔开开心心地丢它时,它就不负期望是个大点数,可霍景柔生了气后再丢它,结果就没有那么如愿了。这下,她丢的一个是二,一个是三。 姚暮染来了精神,紧随其后丢了下去,等骰子转停了,福全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自然,风水轮流转,这次终于是她赢了,她丢的一个是三,一个是六。 霍景柔自觉地拿起酒杯喝下了输酒。 姚暮染斟酌再三,问道:“敢问公主,是如何得知了我有身孕一事的?毕竟,我可不认为,公主会无聊到就想用狗吓唬我一下。” 这下,轮到霍景柔愣了。她回过神,淡淡道:“姚暮染,你这么玩可就是假公济私了。” 姚暮染道:“我也没破坏什么规矩啊,就是一个比较认真的问题而已。福全,你说,玩这游戏,谁要是藏着真话说假话,会怎样?” 福全看了看霍景柔,慢吞吞道:“谁若是不说真心话,就会……会……” 霍景柔不耐烦瞪了过去:“说就是了!我还怕这些虚套子吗?究竟会怎样?” “就会夜夜尿床。”福全弱弱说了这么一句。 “噗嗤”一声,春屏又笑了出来。霍景柔的脸色亦是阴晴不定,最后瞪完福全又瞪春屏,春屏这才憋回了笑。 “公主快回答,再耽搁的话,还要再罚一杯酒。”姚暮染趁热打铁催促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霍景柔想了又想,最后道:“是杜琰的夫人告诉我的。” “谢元芷?!”姚暮染诧异失声,没想到,借着这个游戏一问,还真问出了答案。 霍景柔点了点头:“她生过两个孩子,对安胎药一闻便知,她偶然在山苑的膳房里碰见过绿阑在煎安胎药,所以断定你有了身孕,然后告诉了我。” 姚暮染一听,心中陡然窜起了一阵恨火。原来此事,还有谢元芷的份儿!她始终都想借霍景柔的手害她!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个暗敌。只是如今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她已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夫君,跌入尘埃里面了。 “公主,我醉了,失陪。”姚暮染说罢,绝然扔下她们回到了房间。 霍景柔却意犹未尽,正玩得兴起,见她不管不顾回房了,喊了几声她也不理,最后冷哼一声,竟与福全和春屏玩了起来。 姚暮染听着院中的动静,将头埋在被窝里,泪流满面。一千遍一万遍的“为什么”从脑中接踵而过。 为什么,谢元芷如此锲而不舍地要害她? 为什么,乔奉之忽然换了灵魂,绝然弃她? 为什么?谁能告诉她,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 哭累了,她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睡梦。一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身侧忽然一挤,仿佛上来了一个人。姚暮染皱起秀眉,半睁了眼,这一看,登时惊得没了瞌睡。 只见睡上她床榻的,正是霍景柔,喝醉的霍景柔。 春屏自个儿也晕晕乎乎,笨拙地将她扶了上来,大着舌头道:“夫人,我……我家公主醉得扶不回去了,就在您这儿睡一晚吧。” 霍景柔胡乱踢掉了鞋子,冲着春屏摆手笑道:“去,下去吧,我要跟乔夫人好好聊聊。” 春屏摇摇晃晃地下去了。 姚暮染回过神,看着醉笑的霍景柔,只觉得荒唐又害渗,她们两个,竟然要同睡一榻? 身上忽然一重,霍景柔已将长腿搭在了她的身上,道:“姚暮染,你可别趁我喝醉了半夜欺负我啊。” 姚暮染一边推开她的腿,一边道:“还真是个好主意。” 霍景柔痴痴笑了笑,又将腿搭在了她的腰上,同时,手臂也搭了过来,舒适地叹了口气:“嗯,这床奉之睡过,我也睡一回好了。”说罢,她看向呆若木鸡的姚暮染,忽然朦胧一笑,语气暧昧道:“姚暮染,跟我说说,被奉之搂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这下子,姚暮染瞬间石化。然而一颗心,竟也因为她荒唐的话语跳动不已。是啊,曾经夜夜相拥,温情缱绻。那些漫漫长夜,都是在他的怀里度过的。北越畏寒,南乾畏热,她总是踢被子,他却总能及时醒来,一次次为她盖上。她记得,有一晚她酒醉后觉得闷热,连连踢被子,他便一遍遍不厌其烦去为她盖,最后她烦躁,跟他较上了劲,一盖就是一踢,一盖就是一踢。他终于盖的不耐烦了,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接着一下子翻起,霸道地扒光了她的睡裙,然后用男人的方式狠狠惩罚了她。 而她,被他这么折腾了一场,还真燥热褪去,困意袭来,安稳睡去了。 脸颊忽然一痛,姚暮染回过了神,皱眉质问道:“你干嘛捏我的脸?” 霍景柔也皱着秀眉,道:“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姚暮染揉揉脸颊,没好气道:“我无可奉告。” 霍景柔不依不饶,又醉笑着,语气暧昧道:“那,乔奉之那方面……厉害吗?” 姚暮染一听,登时睁大美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她迷恋乔奉之,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咯咯咯——”霍景柔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女人嘛,关心此事也很正常,你又不是未嫁的姑娘,有什么可羞的?” 姚暮染回神,还就那副说辞:“我无可奉告。公主既然醉了就好好睡吧,这张床留给你一人,我另找地方睡。”说着,她推开她下床,披衣离开。 霍景柔却耍赖似的拉住她,嘟囔了几句。姚暮染不理会,挣开她离开。 到了院中,发现桌上一片狼藉,酒壶倾倒,菜色扫荡一空,看来这三人还真是喝了个尽兴。还有那两个骰子,正安然留在碗里,停留在了两个一点上,红艳艳的,一模一样。 姚暮染忽地想起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而福全,就四仰八叉睡在院中的摇椅上,连自己的房间都回不去了。姚暮染来到他的房间,取出了他的薄被给他盖在身上。又到了绿阑曾经住的房间,透过窗户看去,发现春屏睡在里面。她只好在院中另一个摇椅上躺下。摇椅摇啊摇,摇的她心烦意乱。满院的灯笼也还亮着,她却感觉不到温馨了。夜幕月黯星疏,漆黑深远,带给了她一丝孤独与绝望。 她久久看着天幕,眼角轻轻落下泪来,她抬手,一边擦泪,一边心想,奉之啊奉之,多少人都爱着你念着你,难怪我要失去你。我卑微如尘,还能比天家的子女更幸福吗?能遇见你,或许就已耗尽了我毕生的福运了,我既不能生下你的孩子,也不能与你细水长流,可见福运已尽,我又回去了,从天堂跌落凡尘,回到了那个卑微的我,举目无亲的我。 …… 翌日清早,姚暮染醒来时,听到了一阵抱怨。 “好歹也是堂堂尚书大人的前妻,就算被休了也不至于如此不体面吧?家里现今除了个侍从,竟然连个侍婢都没有了,实在是不方便。本殿一身酒味,原想着起床后要沐浴一番,谁知竟是人手不够。” 姚暮染定睛一看,发现霍景柔正坐在福全昨晚睡过的那张摇椅上,春屏正在伺候她梳发挽髻。春屏劝道:“公主,您就忍上这一回吧。昨晚也是您喝的多,奴婢扶不回您,才让您住下了,往后咱不住了就是,待会儿回到公主府,奴婢再伺候您沐浴更衣。”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流云散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坐了起来,面色无波道:“对不住了,家中无婢,不能周全的伺候公主。” 霍景柔见她醒来,皱眉道:“姚暮染,你就算被休了,也别过的这么寒碜行吗?待本殿回去从府上给你拨个可靠稳妥的侍婢来,你好歹是女子,福全又只能做些粗活外活,贴身伺候的内活还是少不得侍婢的。” 姚暮染听得懵懵无言。这究竟是怎么了?世事翻覆竟如此之快,昔日爱侣弃了她,昔日仇敌如今竟关怀起了她? 霍景柔见她不说话,又道:“你难道在想,我派来的侍婢是用来监视你的?呵!大可不必,我已经说了,你已没有什么值得让我费心思的了。我只是觉得,事已至此了,你不必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该心疼的人也许不会再心疼,而不该心疼的人倒是会偷偷心疼。” 她这话说的莫测隐晦,姚暮染听得稀里糊涂,却也无心细想,淡淡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不必劳烦公主了,我今日再请个侍婢回来就是了。” 发髻梳好了,霍景柔扶了扶金钗,道:“姚暮染,别说我没提醒你,外面的人不知底细可是靠不住的,反倒是府里调教好的侍婢懂规矩些,做事也稳妥些。对了,听说你身边的绿阑原是我六哥宫里的人?那这样好了,你信不过我总能信得过我六哥吧?我就再从六哥那里给你拨个侍婢过来,如何?” 姚暮染头疼,揉了揉额角,道:“公主,真的不用了,这么点小事,公主何必从这调动从那调动的,让人知道了只会以为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连个侍婢都用不起了。” 霍景柔见她还是不买账,冷哼一声,道:“你不要也得要!好了,告辞。”说着,她扶着春屏离开了。 谁知,一个时辰不到,还真有一个侍婢上门来了。姚暮染问了几句,得知她还真是霍景柔从东宫里拨来伺候她的。这名侍婢名叫碧芽,今年十七,面容清秀白净,身形娇小,言语间也谨慎沉稳,甚是懂事乖巧的样子。 人已上了门,可见霍景柔的决心。这时再赶回去,彼此脸上就都不好看了,况且,她又巴巴儿地扯进了她的六哥,若再拒绝,怕是霍景城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姚暮染叹息一声,只得认了,就这样留下了碧芽。 三五日间,终于,尚书大人休妻的消息还是势不可挡地传了出去。一时间,闲言碎语如沸。 云策闻听消息,十分惊诧。再次上了宥王府去找乔奉之谈话,然而两人皆不在府中。云策一番打探后,寻到了京中最大的酒楼“天下居”。 这天下居地如其名,的确是个大气的地方。普通些的宾客若要用餐饮酒皆可在一楼的大厅里,或是二楼的雅间里。除此之外,天下居后门里还有一个占地广阔的山水庭院,庭院里又被隔成了一座又一座的雅景小院。京中一些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人物通常会订下这样的院落用来饮酒取乐。 而这样的地方,云策自是常客。于是轻车熟路寻到了后门的庭院里,走进了一座名为清越馆的庭院。 院中景色秀丽雅致,方亭小渠,石桌棋盘,假山碧树,处处是景。绕过影壁墙,云策一见院中情形,登时脸都绿了。 青天白日的,霍景遥与乔奉之竟然都已早早喝醉,正在和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玩捉迷藏。 霍景遥眼上蒙着帕子,瞎子摸象一般四处慢慢摸索着,姑娘们则笑嘻嘻地四处躲藏着。而乔奉之只充当了看客,坐在石桌旁一边饮酒一边观赏。 云策气的脸色发绿,当即沉声道:“老臣见过宥王殿下!” 院中总算安静了,那些姑娘忽见一位庄重严肃的长者来此,观他衣着又非俗品,并在言行间自带凛凛威仪,尤其那一双眼,一点也不浑浊朦胧,反倒精光毕现,仿佛一对泽世明珠,照穿万物。姑娘们看着他,竟是乖乖站着,一声也不敢吭了。 霍景遥取下了蒙眼的帕子,看到云策后,笑道:“呦!相国大人?本殿还说您老人家庄重绝俗,该是不愿来这样的地方呢,早知如此,来此一聚自是少不了相国大人了。” 云策摇了一下羽扇,目视前方没有回话。 这时,乔奉之也搁下酒杯,坦然迎了上来:“下官见过相国大人。” 云策一听,眉宇紧蹙,冷声道:“好个礼仪周全的乔尚书!听说,乔尚书近日就爱寻花问柳?”顿了顿,云策来到路旁垂柳下,用力折下一支柳条握在手中,然后来到了乔奉之面前。 霍景遥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拉住云策拿着柳条的手臂,劝道:“哎呀,相国大人,这可不行呐。这柳条打人可疼了,不是说,打在儿身痛在爹娘心吗?您是奉之的恩师,此情也等同父子,可不能一时气头……” “宥王殿下!”云策打断他,中气十足道:“老臣管教劣徒,无人能拦!即便是陛下,也不会拦!”说罢,云策狠狠抽回手,对着乔奉之就是一柳条打了下去。 “说!为何休弃发妻?!”云策怒问,接着又是一柳条。 乔奉之却是眉也不皱,一副云淡风轻。有一瞬间,竟似一尊雕像,无喜无悲,遍体透着死寂。 “说!”云策又抽了一柳条下去。 乔奉之终于轻轻开口,语气里皆是冷漠疏离:“相国大人,您教下官的东西的确很多,却没有教过下官,不可喜欢男子。如今,奉之与宥王殿下情同知己,决意此生同行,自是要一心一意待之。而家中糟糠又迟迟无子,不休待何?” “你!你!”云策一贯的从容气度瞬间瓦解,气得连连抽起他来,霍景遥一看,又急着上前抓住了他手中的柳条,道:“相国大人!本殿命你,速速离去!” 云策不卑不亢道:“宥王殿下,在这南乾,只有陛下和东宫二位,可以让老臣离去!殿下若识趣,便不要过多干涉,否则今日,老臣便越矩一回,替陛下管教您一回又有何妨?” “你!你……你想倚老卖老?”霍景遥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干气着却是说不出话了。 乔奉之淡淡道:“景遥,退开。好歹师徒一场,我便让恩师打痛快了,以还此恩情!” “什么意思?”云策明眸一沉,问道:“还此恩情?然后呢?” 乔奉之毫不犹豫道:“然后两不相干。从此奉之是成是败,是生是死,与您断无干系!还有,请您回了殿下一声,奉之愚材,不配殿下赏识提拔,前尘一并谢过,后路,风流云散。” “奉之!你!!”云策额上青筋暴起,一双明眸中风云变幻,莫测如渊。僵持了这么多日了,乔奉之终于不再是打发,不再是躲避,不再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而是坚定清晰地说出了决裂的心意,那样毅然,那样决绝。 云策久久盯着他,两方僵持了许久,云策终是慢慢放下了手,语气无奈而疲倦:“为师知晓人心善变,却不知如此之快。可为师更知,世间之事没有无缘无故。为师再问你最后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休妻?暮染一介妇人,碍不到你任何事!还有,为什么离经叛道,舍为师与东宫而去?” 乔奉之听罢,忽地赤红着眼痴痴笑了起来:“为什么?呵呵呵……为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相国大人要打就快些打,不打就让下官目送您离去,愿您此程再无遗憾再无孽。” 云策听罢,忽地身形不稳,倒退了两步。 乔奉之却已悠然回到了石桌旁,端起桌上的酒杯轻嗅一口,悠悠念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哈哈——” 云策气极,颤着手指向他:“竖子也!无心再惜!”说罢,他狠狠扔了手中的柳条,拂袖盛怒而去。 庭院风波平了,霍景遥连忙奔到乔奉之身边,对着他仔细打量,一边道:“奉之!你怎么样了?哪里疼?这个老顽固,动起手来竟这般狠,你从前该是受了多少罪啊?” 乔奉之痴痴笑着摇摇头:“景遥,世间最疼,不在身,而在心。” 霍景遥道:“奉之,这个我自然深有体会。可是,事到如今,就连我都有了疑惑,你究竟是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弃妻退党,这么决绝。你……你真的是为了我吗?还是,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乔奉之依然笑着摇头:“没有什么缘由。弃妻,是在我倒向你的那一刻,生命里就已无她了。退党,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霍景遥将信将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缘由了?” 乔奉之低眸看他:“说来倒是也有,那就是你如此可爱动人,我心荡之,情愿惜之。” 霍景遥严肃认真的俊脸一下子垮了,慢慢露出了欢心的笑意:“奉之,我爱死你了!” “呵呵……”乔奉之低笑几声,继续饮酒。眼前风月无边,仿若虚空之境。 …… 云策败阵而归,又亲自来了一趟合欢巷,然而在姚暮染这里更是问不出什么,她只推说乔奉之怨她无子,其余的,自个儿都是一塌糊涂。云策连连叹息,安慰了几句后,摇着头走了。不过很快,他就命人给姚暮染送来了许多赏赐,姚暮染知道他是真心真意地心疼她,并非是愧歉打发,所以欣然接受,让他安心,并让福全去了一趟相国府谢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只闻新人笑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谁知福全前脚刚回来,后脚太子妃竟然也登门了。 姚暮染心中苦笑,她还真是被休得惊天动地呢。关于他们的美谈佳话,也终究散于尘土,变成了丑闻。 太子妃进来后,连茶也不喝,拉起她的手就是一番关切询问。言谈间,无非也想知道,事情怎会到了这一步。 姚暮染当然无可奉告,依然是那套说辞,无子被休。 太子妃见也问不出什么,最后安慰了她一通,惋惜地走了。 三日后,绿阑在袁墨华的陪同下回门。姚暮染在院中设了一桌宴席招待。 绿阑已为人妇,金钗饰发,华裙上身,妆容精致,已是妥妥的贵妇风范了,整个人明艳照人,坐在袁墨华的身侧犹如一支初绽海棠,娇羞动人。 而袁墨华,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心情就不是那么好了,席间一言不发,只听她们主仆两个相谈。 绿阑想起了一事,忽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朵鲜艳盛开的花儿,一边递给姚暮染,一边道:“夫人,这花儿是我们方才来时,在门口发现的,就别在大门上,也不知是谁放的。” 姚暮染接过来一看,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南乾独有的无歇花。 此时再看这花儿,就从她脑海里引出了两件事。第一件,乔奉之曾在路边追她时顺手偷了这花儿,并用这花儿扔了她。另一件,便是霍景柔第一次给乔奉之写信,锦盒里也放了这样一朵无歇花。 只是,今日这无歇花又是谁人所留呢? 姚暮染想了片刻,压下不提,专心作陪。碧芽在一旁周到伺候,添茶布菜,手脚利落稳妥。 绿阑见状,取出了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然后赏给了碧芽,道:“碧芽,为人奴仆一定要忠心为先,我也曾伺候过夫人,夫人为人极好,待人可亲,你能伺候夫人是你的福气,可要好好惜福才是,知道了吗?” 碧芽点头,恭谨道:“夫人说的是,奴婢会好好伺候夫人,忠心不二,至于您的打赏,奴婢愧不敢受,奴婢伺候夫人本就是本分与福分,哪里还敢居功。” 姚暮染与绿阑对视一眼,两人皆对她满意。 绿阑笑着亲自将银票放在了她的手里,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所以才更要照拂你了。好生拿着吧,往后若做的好,赏赐这些的别说夫人要赏,就是我,也少不得你的赏。” 碧芽这才大方接受,谢恩。 最后,绿阑临回前,将乔奉之留下的那一大笔银票悉数还给了姚暮染。 姚暮染不接,绿阑却苦口婆心道:“夫人,奴婢拿着这笔钱着实烫手,您还是别给奴婢搁这难受了。再说,夫人今非昔比,更需要这笔钱,您若朴素地过着,而奴婢却锦衣玉食,可让奴婢如何安得下这份心?” 姚暮染听了,这才乖乖接过,道:“傻子,还奴婢长奴婢短的,教人听了,岂不笑话。” 绿阑握住她的手,道:“夫人,如今绿阑在外人面前,或许能被抬举一声夫人,可在您面前,奴婢绝不忘本,是您不顾旁人骂您厚着脸皮高攀,是您一心顾全了奴婢的心意,全了这桩婚事。奴婢永远是您的奴婢,也是您尽心疼爱了一场的妹妹。” 姚暮染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了。原来她都懂。 绿阑见她终于不再克制,落下了泪来,自己也红了眼眶,哽咽道:“姐姐别哭,您还有绿阑妹妹呢。妹妹如今趁着有点身份地位了,往后由妹妹来照拂姐姐,姐姐也莫要心灰意冷,好好与福全守着咱们的家,好好过着,只要人在,未来可期。” 姚暮染泪流满面,感动的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的心终于得到了一抹安慰,哭道:“傻绿阑,嫁了个人怎么这般能说会道了。好了好了,快随袁大人回去吧。听说昨日,袁大人的家眷已经来京,你们同在一府,你一定要小心警惕,顾好自身周全,知道了吗?” 绿阑取来丝绢为她擦泪,道:“姐姐放心,妹妹自有分寸。” 姚暮染平了平情绪,道:“好,好妹妹。” …… 十二月底了,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重了。京中长街更为繁华,处处张灯结彩,各种年货出摊,供人们挑选采买。 福全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后,拿出了一朵无歇花,道:“夫人,又是一朵!这些日子怎么每天都有无名之人送一朵花来,真是奇了。” 姚暮染也为之奇怪,自她被休的消息传出去后,每日院门上都会被别上这样一朵无歇花,不分时辰,风雨无阻。 “夫人,会不会是,乔公子?”福全小心问道。 姚暮染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 福全挠着头:“那还会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 …… 日子如常,和然无波。唯有周遭过年的喜庆一日比一日浓烈,还没到日子呢,每日就有断断续续地炮竹声了,想来是巷中人家的孩童早早就玩上了。 这一日,碧芽买了菜回来,顺手取下了别在大门上的无歇花,进来后神色十分怪异。 姚暮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花,道:“碧芽,这无歇花每日都有,不曾间断,你还在奇怪吗?” 碧芽放下菜篮,慢吞吞道:“夫人,并非是花的事,而是……” 姚暮染头也不抬,继续与自己下棋,下完白子下黑子,神色间颇多琢磨,还挺认真。她道:“是什么?” 碧芽在她对面坐下,艰难道:“夫人,奴婢方才听到了一个消息。” 姚暮染道:“哦,京中的消息太多了。” “夫人,是……是关于乔大人的消息。” 碧芽说完,她拿着白子的手果然顿了顿,旋即恢复自然,落在了棋盘上。这才轻声道:“尚书大人怎么了。” 碧芽神色为难,踌躇再三,终于慢慢说出一句话:“乔大人要娶柔福公主了。”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黑子没拿好,一下子掉落在了棋盘上,登时砸乱了一片棋阵,这下,棋局被搅,两败俱伤,分不出胜负了。她缓缓抬头,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话已开了头,余下的也就不难了,碧芽说话顺畅起来,道:“夫人,京中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议论呢,奴婢听到后,还特地去徐公茶馆打听了,此事决计是不假。” 姚暮染垂眸不语,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突然?他怎么要娶霍景柔了? 碧芽见她不语,接着道:“夫人,此事的确太突然了,可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据公主府传出的消息,说乔大人前日里去了趟公主府,说自己断了线的风筝落在了公主的府里,于是上门寻找。公主正打算让下人们帮着一起找找,谁知,乔大人忽然就抱起了公主,说他断了线的风筝不就是公主吗?” “滴答,滴答……”姚暮染仿佛听见了自己心头滴血的声音。 碧芽一鼓作气道:“这下子,公主可算是盼来了,当即就与乔大人一同进宫面圣,请陛下赐婚。陛下见郎有情妾有意的,也没立即拒绝,只说考虑一番再议,谁知今早,赐婚的圣旨就颁下来了,还说要喜上加喜,让两人在年三十除夕日成婚呢。” 赐婚圣旨都下了? 除夕日?再有三日就到了。 他要娶霍景柔了。 为什么? 为什么朝夕之间,他的心思竟然如此莫测如渊?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霍景遥拐走时,谁知又冒出了这么一台戏,他竟然又要娶霍景柔了? 原来,世事翻转,悲哀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嫁他一场,却是先甜后苦。而霍家那两个姐弟,却是先苦后甜,终是圆了心愿。 她甚至能想象到,此时的霍景柔,该是何等欢喜幸福,对一个痴情的女子来说,这样的幸福,比得到天地星辰还要心满意足。 碧芽感慨道:“夫人,男人的心真硬!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识得旧人哭!” 姚暮染对此依旧不予置评,转而去看那菜篮,若无其事翻了翻,道:“碧芽,别说了。这菜还差了一样呢,你上街去补上吧,顺道再找找福全,他早上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影儿呢。” “是,夫人,那奴婢去了。”碧芽将手中的无歇花放在桌上,转身去了。 院门关上后,姚暮染拿起无歇花打量着,娇艳芬芳的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极美。比当初她迷失于某个巷子时,在身侧地上捡起的那一朵还要美。可是,只有那一朵,当初的那一朵,才会让她欢喜。如今的这些,只会让她见之心痛。 一年了,一年的相守,竟这般匆匆,就在最美好时花残月缺了。她还在被他休弃的苦海里挣扎,恰在此时,雪上加霜,这片苦海又沸腾了,烧得她血肉模糊。这时,她才明白,原来他弃她,比他娶旁人还令她好受一些。 她一下一下拔去了所有的花瓣,忽然有些讨厌那个每日悄悄送花的无名客。究竟是谁呢?究竟意欲何为呢? 她的生活已经如大雪封山,来路隐没,去路无方。这时,还要再来个谜团给她徒添烦躁吗? …… 尚书府已经修缮完毕,人手驻扎,不日,就要迎娶南乾嫡公主入府了。乔奉之在府中巡视了一遍,慢慢离开。 谁知,府门一开,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福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纵是错付 也不后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看到他来,面色依然无波,一边步下台阶一边浑然无事道:“福全,今日怎么想起找我了?” 福全面色沉冷,隐着微怒与失望,质问道:“乔公子!您到底是为什么辜负了夫人,又要娶公主那个杀子仇人?” 乔奉之眸光一寒,直直看向他,警告道:“福全,注意言辞。” 福全从未见过这样凛如霜寒的他,不由一怔,道:“公子!您倒是说啊!您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您原就是个风流成性一塌糊涂的人吗?” 乔奉之抬步绕过他走,一边道:“你才知道?那还不算晚。” “我不信!”福全抬步跟上去,语气坚定道:“我不信公子是这样的人!” 乔奉之云淡风轻道:“那你信什么?又愿意信什么?” 福全道:“公子!我什么也不信!我只信你!我只信你亲口而出的话!只要你亲口说了,我就信!” 乔奉之慢慢停了脚步,转身看他,道:“好,你听好了,我为了前程,弃了糟糠,巴结宥王,攀上公主,以强大自身。明白了吗?” 福全懵懵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还真就是这样的。好了,福全,回去吧。往后,尚书府还是欢迎你的,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乔奉之说罢,扔下他渐行渐远。 福全久久看着他离去,满眼失望与颓丧。从始至终,他竟然绝口未提姚暮染,哪怕是一句雨后展伞的话,诸如,“好好照顾她”,或是“好好劝劝她”,就连这样的话他都懒得说上一句。 福全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乔大人!你太绝情了!!我宁愿,我们没有来到南乾!哪怕留在兵荒马乱的北越,也比今时今日要好!” 然而,那道远去的背影依旧从容镇定,风雨不惊,不为所动继续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乔奉之眉宇间的郁郁忧思很快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绝然与坚定,是冷漠与肃峻。 一路来到宥王府,穿过府中的蜿蜒小路,刚到霍景遥的房前时,便乍听一声接一声地巨响传了出来,似乎是瓶瓶罐罐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玉树手足无措守在房前,一抬头见乔奉之来了,马上如见救星迎了上来,慌不迭道:“大人!您可算是来了!殿下他……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房间砸了个稀巴烂呐!” 乔奉之拍拍他的肩,道:“下去吧。” “是,大人您好生劝劝吧,小人先躲一会儿,小人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玉树诉完苦,脚底抹油溜了。 乔奉之从容自若推开了房间的门,入目所见,还真是一片稀巴烂。那个始作俑者正站在一堆破烂中间,回过头来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霍景遥忽然像疯了一样朝他扑来,也不知从从哪儿忽然冒出了牛劲,将不欲动弹的乔奉之一下子绊倒在地。紧接着他就手脚并用爬上来,骑在了乔奉之的腰间,将他压住后,他愤怒道:“说!你为什么要娶霍景柔?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什么我心荡之,情愿惜之?现在呢?你的心荡了一下就停了?你对我的珍惜呢?你负了一个还想负两个?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说着,他低下头对准乔奉之就是一阵胡乱撕咬,从脸颊,到嘴唇,到脖颈,到肩膀,再到手臂,气势汹汹咬了一路。然而,终是下不了狠心,只留下了一连串的牙印。 乔奉之不但没有痛意,还痒得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景遥,景遥!你冷静一下,你再这样我就要反抗了?” 霍景遥停了下来,红着眼盯着他,似乎在琢磨,到底拿他怎么办。 便在这时,乔奉之的笑脸忽然凝固,接着惨叫一声,面露痛苦。 霍景遥懵了,一脸茫然对着他上下看看,可他也没把他怎么样啊? “奉之!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霍景遥急了。 乔奉之语气艰难道:“景遥……腰……我腰……” 霍景遥一脸迷糊:“什么?你要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什么?要我?” 乔奉之痛苦又好笑,流着冷汗道:“我……我腰……扭了,快,快放开我……” “啊?腰扭了?”霍景遥这才反应过来,脸又冷了,视线慢慢下移,停留在了他的腰间,道:“扭了活该!最好让你腰扭坏了,看你今后还如何在床上施展男人的威风!” “不,不对,应该要斩草除根才是!”霍景遥狠狠说了一句,忽地伸手一把抽开了他的衣带,又手忙脚乱去解他的衣袍,一边道:“我要把你……把你的祸根咬掉!看你今后还能找哪个女人!” “啊??!!”乔奉之大惊失色,干望着却扭了腰动弹不得,只得忍着腰上的痛楚伸臂去拦:“景遥!景遥!别别别!你……你先放开我,我一定给你个解释!” 霍景遥边扒他的裤子边道:“我不听!我什么也不听了!我只知道,你和霍景柔悄悄勾搭了,为了不让他人阻止,你们还压得稳稳地只告诉了父皇一人,等父皇旨意一下谁都拦不住了!六哥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你们……你们好深的心计!你个混蛋!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同样都是女人,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休了暮染又娶霍景柔?若是这样,我宁愿你的正妻是暮染!暮染可比霍景柔乖多了!也比霍景柔好看多了!” 终于,身下一凉,还是被他扒光了。乔奉之心里亦是一凉,难不成,难不成英雄末路,还真要葬在他的口中了? “景遥!!别胡来!!”乔奉之急喝一声,冷汗重重。 然而,某人风声大雨点小,等到真的扒光了,霍景遥却反而不动了,而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身下,喃喃道:“不,不行……这家伙咱俩必须得留一个。” 乔奉之满头大汗,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连忙道:“是啊景遥,留下一个总归是好的,别人不用你也要用嘛。你可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话落,只听“啪”一声,霍景遥已经不轻不重朝着他那里打了一下,骂道:“我不稀罕!心若是我的,身才是我的!你这么朝三暮四,还是留给别人用吧!你听着,从今日起,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割袍断义!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不共戴……” “行了行了。”乔奉之打断了他,腰缓过了这一阵,慢慢能动了。他一把推开他,快速穿戴整齐,谁知刚系上衣带一回头,却见霍景遥满眼哀怨伤心地看他:“你……你竟然推我?你果然是变心了!” “噗嗤!”乔奉之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霍景遥见他笑容绝美,好看至极,不由痴了痴,旋即又板回脸,道:“你笑什么?你再笑,我就哭给你看!” 乔奉之来到他身侧坐下,抬起他的脸盯着,道:“好,哭吧,哭给我看,你若真的哭了,我绝不负你,如何?” 气氛静了。两人无声四目相对,对着对着,霍景遥明澈的大眼真的落下了两行泪,他哽咽道:“你以为我真哭不出来吗?我的心都滴血了,几滴泪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好歹也是个男子,却说哭就哭,乔奉之看得心弦一震,旋即叹息一声揽住他的肩,道:“好好,你厉害。我认输了。景遥,你听着,我给你一个解释。”说着,他凑在他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霍景遥听到最后,脸色果真由阴转晴了,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乔奉之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再说,我与你之间,本就没有名分一谈,那么谁做我的正妻又有何妨?我们之间,该计较的,只有人和心,对吗?” 霍景遥擦擦泪,点了点头,然后扑进他的怀里,道:“奉之,我信你。若我对你,终是一场错付,我也绝不后悔!” 乔奉之动容一笑,笑中隐着淡淡的苦涩忧伤:“好。” 两人相拥片刻,霍景遥问道:“你今日就要回到尚书府了?” 乔奉之道:“嗯。娶了公主,便在你府上留不得了。” 霍景遥又有些闷闷不乐了,道:“那你,还会来看我吗?我,能去你府上找你吗?” 乔奉之想了想,笑道:“还是我来找你吧。当然,你若一定要来找我,不怕与霍景柔打架的话,就来吧。对了,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万一你们俩又闹了起来,我该是怎么个拉法呢?” “算了,我还是不去找你了。”说完,他又理直气壮解释道:“我并非是怕了她霍景柔!而是不想你在中间为难,更不想你的府邸鸡飞狗跳罢了。” 乔奉之笑道:“小娘子的确懂事啊?” “噗嗤”霍景遥笑了。 送走了乔奉之,他满面春风回到房间,一看眼前情景,登时吓了一跳:“去他娘!这这这……这谁干的?我的房间怎么成这样了?” 玉树在房外汗颜。 …… 赐婚圣旨已下,有的是沉不住气的人。霍景城赶到公主府时,霍景柔正试着嫁衣,凤冠霞帔上了身,整个人明艳夺目,正在侍婢们的包围叽喳下含羞带娇照着镜子。 而这一幕,却刺痛了霍景城。 “都下去。”霍景城一进来就面色不善挥退了房中侍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捉鬼(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在镜前自赏,无视他的脸色,反而笑颜如花:“六哥,你看到了吗?我得偿所愿了!乔奉之终于要娶我了!” 霍景城沉着俊脸,道:“景柔,别傻了,马上去父皇跟前,请求退婚。” 霍景柔依旧笑着,自顾自地照镜子,一边道:“六哥,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霍景城以手支肘,揉了揉额角,道:“乔奉之待你并非真心,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那般宠爱他的夫人,却能在朝夕之间说变就变你不好奇吗?他与云策决裂,退我东宫党,背后又怎是没有缘由的?还有,他既然与我已经分道扬镳,为何又要娶我的妹妹?” 霍景柔浑不在意道:“六哥,别讲这么多了,朝堂局势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也不愿懂。我只知我是女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个如意郎君。若六哥还要阻拦,我这第二场婚姻便不要六哥的祝福也罢。” 霍景城一听,喉中一堵,默然无语。纵是再不愿相信,不愿接受,此刻却也心知是覆水难收了。 他喟叹道:“你真的就那么爱乔奉之?” 霍景柔反问:“六哥不也是那么爱姚暮染?爱到放在眼皮子底下,却近不得碰不得,只能悄悄护着。六哥,或许朝政大事你最通透,但情爱上,你远不如我透彻。你之所以能以君子之德来护这个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心不在你,你觉得无需强求。可是六哥,若有朝一日,姚暮染跑来告诉你,她爱你,她要你,她扑进你的怀里诉说着绵绵情意,那么你呢?你还会维持君子之风远远看着吗?不!你不会,那时,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这个女人留在身边,日夜厮守!那时,你就会觉得,今日的我,并非是愚蠢,而是情之所至!” 霍景柔一步步走近他,神色认真:“六哥,我固然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六哥也别担心,眼下局势是不错的,他们夫妇分离,我嫁乔奉之,你守姚暮染,人心非石,六哥一定可以暖热她的心。等熬过这一段,终有一日,六哥如愿走上了那个位置,到时一切都不用担心了。因为,历史是强者写的,到时六哥说她是谁她便是谁,无人敢再说,她是乔奉之的前妻。” “那么,还请六哥别再阻拦妹妹了好吗?妹妹答应你,就算嫁了乔奉之,我不但不害姚暮染,还会帮衬着六哥保护她,怎么样?” 霍景城听她声情并茂说了一堆,却无动于衷,冷声道:“少往我身上扯!前路是黑的,且走好当下再论吧!” 霍景柔问道:“那么六哥到底是成不成全妹妹?” 霍景城沉声道:“你和乔奉之瞒得如此机密,就怕有人阻拦节外生枝!如今父皇圣旨颁下,还轮得到我成不成全吗?我作为兄长,只想提醒你,乔奉之此人,本性已变,非你良人,嫁之可悲!免你铸成大错回头无路!” 霍景柔道:“那么多谢六哥的提醒了,所求如愿,妹妹勇往,无所惧。” 霍景城听到这里,长长吐出了口气,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若他日被负,可后悔今日?” 霍景柔坚定摇头,毫不犹豫:“此嫁幸与不幸,是凶是吉,是善是恶,绝不后悔!哪怕最终风起扬沙,一无所有,也绝不后悔!” “呵!”霍景城忽地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好,好,好!” 他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只留下了三个“好”字,拂袖而去。 …… 晚间,姚暮染正在一院烛光中与自己对弈,黑白子皆由她操控,她纵观局势,步步斟酌落棋。 黑白子正缠斗的不可开交时,忽然有人敲门了。福全打开院门,来人信步走进了院中,姚暮染抬头一看,为之诧异。 来人竟是——杜琰。 “姚暮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杜琰说着,来到她的桌旁观望棋局。 今日他穿着一身窄袖黑衣,手腕上还缠了黑色的护腕,腰间也竖着黑色的腰带,上面没有配任何挂饰。这一身黑衣显得他的俊脸越发白皙清透,眉目分明。但整个人也多了几分酷色。他穿得如此干练简洁,仿佛是要上阵杀敌似的。 姚暮染不紧不慢起身,朝他福了福身,道:“民妇见过杜大人。不知今日杜大人来此是有何事吗?” 杜琰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能上你的门,自然是有事。” 说着,他伸手从棋盘上捏起了一颗黑子放在手中打量,语气认真道:“姚暮染,信我一次,如何?” 姚暮染听得惶惑:“杜大人,此话怎讲?” 杜琰随手丢回棋子,转头看她,神色十分认真:“姚暮染,你若想活命,今晚便听我的。听着,现在让你的侍从与侍婢离开院子,找个地方待一夜,明早再回来。然后……我再教你。” 姚暮染一头雾水:“杜大人,如此是为了哪般?还请明示。” 杜琰眉头一挑,道:“女子就是啰嗦。事后再解释,现在,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语气竟是不容置疑,姚暮染无言以对,实在不知该不该信他,更不知这究竟是闹哪出。 福全与碧芽亦是懵懵站在院子里,不知这是何情形。 杜琰见她们主仆三人一动不动,彼此大眼瞪小眼。他干脆转身看向他们,命令道:“马上离开!”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福全看了看姚暮染,面色为难又困惑。 姚暮染心思一动,忽然道:“福全,碧芽,你们照杜大人说的办吧,快去,晚上找个客栈住,明早再回来。” 碧芽犹豫道:“夫人,看这情形,眼望着是要出点什么事情了,我们若走了,那您怎么办呢?” 姚暮染心中一暖,道:“碧芽,无事,去吧。这不,还有杜大人在此坐镇呢。” 福全与碧芽对视一眼,两人快速离开了。 杜琰打量了一圈院子,道:“姚暮染,怎么忽然又信了我,畅快起来了?” 姚暮染道:“杜大人若是想害我,也不必打发我的下人出去了,否则我这边一出什么事,那两人皆是人证,能证明杜大人今晚古里古怪地来过。” 杜琰听罢,皱了眉:“你怎么就这么会算计?你就不能只单纯的信我,信我这个人吗?” 姚暮染反口道:“你倒是做过一件让我信任的事情也算呐。曾经酒后不管不顾冲进我的帐篷,还给了我一耳光,后来到了南乾,你的夫人又对我诸多不满,谁知她会吹个什么枕边风,让你维护娇妻也对我不满?” 这下子,杜琰脸色一冷,说不出话了,憋了半天才道:“这些旧账还翻它干什么?且住,不说了。接下来,灭了院中的灯吧。”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姚暮染忍不住道。 杜琰在廊下徘徊,一边灭灯,一边道:“不是我有鬼,而是你这院子今夜必然会来鬼,我便好心前来帮你捉鬼而已。” 姚暮染一听,霎时紧张兮兮,疑神疑鬼看了看院子,只觉得害渗,声音有些轻颤道:“什么鬼?你是在故意吓我吧?” 院中一寸一寸暗了下去,杜琰的脸在夜色里看不大清了,他道:“你也会害怕?” 最后一盏灯笼也被灭了,院中彻底暗了下来,姚暮染抬头看看月亮,发现今晚的月光都不甚暗淡。一时间,竟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不由往他身侧近了近,一边说话给自己壮胆:“自然了,我是人又不是石头。那……那接下来怎么办?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转了行,改去捉鬼了?” 朦胧中,忽听杜琰低低笑了几声。下一刻,纤腰一紧,姚暮染已被他搂住腰带进了怀里,男子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姚暮染心头一惊,脱口质问:“你做什么?啊——” 这忽然而来的一声惊呼,是因为杜琰已经抱着她跃上了屋顶。耳边微风骤急,身子凌空,心无实处,叫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等两人在屋顶站定后,杜琰才放开惊魂未定地她,道:“喊什么?我能把你怎么着?” 姚暮染悬心而放,只是对于他这一连串的迷之行事越发疑惑了,问道:“你……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别这样吊着我,行吗?” 借着月光,姚暮染看到杜琰俯身趴在了屋顶上,似在隐藏埋伏。他一抬头,发现姚暮染还直愣愣地站着,当即有些粗鲁地拉下了她,让她趴在自己身侧,道:“杵在那儿等着被鬼上身吗?” 姚暮染捶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没好气道:“杜大人,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你快告诉我行吗?” 杜琰压低了声音,道:“接下来声小些,你也别再问了,我只知有鬼,却不知那鬼要耍什么花枪,一切只等鬼现形了才知全貌。” “哦。”姚暮染趴着乖乖不说话了。 微风无声,暗夜静谧。两人跟木头一样趴在屋顶上,静静等待着什么。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姚暮染等得满心紧张,不由舔了舔微干的唇。这一幕恰好被杜琰瞧见,他眸华微漾,赶紧转回了头,却在下一刻,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这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姚暮染趴了太久,实在不舒适,轻声呢喃了一句,便撑起手臂想微微动弹一下。 第一百二十章 捉鬼(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谁知,杜琰已经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手臂。 “嘶——”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这就疼了?我没用力啊?女子还真是娇气。”杜琰说着,松开了她的手臂,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却忽然移不开目光了。 “你这手臂是怎么了?”杜琰问道。 姚暮染低头去看,只见月光下,她的白色水袖上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如雪中红梅,为她增添了几分娇怜羸弱。 姚暮染无谓道:“没什么。” “我看!”杜琰一把拉过她的手臂,不由分说便揭起了她的袖子,这么仔细一看,他的俊脸一下子沉了。 只见她纤细雪白的小臂上竟然布满了点点针孔,那些针孔有的已经结痂,成了黑色的小圆点,而有的,还在冒着血珠子。想必是被他方才无意一捏,挤出了血。 “你这手臂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语气里,竟然带了一抹怒气。 姚暮染使劲抽回手,放下袖子,道:“我说了,没什么。” “说!”杜琰盯着她,冷声道。 姚暮染皱眉道:“你烦不烦?我都说了没什么,你干什么刨根问底?” 杜琰无语,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怒极而笑,点着头道:“呵呵,明白了,我明白了。” 姚暮染问道:“你明白什么了?你可别乱猜测。” 杜琰冷声道:“好,那我就猜猜看,你且看我猜的对不对。你这手臂,是被你自己用针扎的,对吗?因为乔奉之移情别恋,你心如刀绞,心痛的时候,便用针扎自己,妄想用身体的痛苦来盖住心里的痛苦,对吗?” “没有的事,别说了。”姚暮染嘴上推诿了一句,暗里却已是透骨酸心了。这一刻,在杜琰的目光下,在这朦胧的月光下,她忽地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哀莫。那些针孔,无一不是她的愚蠢,她的可悲,她的可笑,她的可怜。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了。那人走了,她孤独了,孤独到,一个男人夹杂着怒气的质问都能引出她的伤心和眼泪,顺道亮出她最脆弱的地方。 微凉的身子忽然一暖一转,杜琰已经将她搂进了怀里,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枕着他的手臂,上方是他带了怜惜的俊脸。他似有若无叹息一声,温言道:“别哭了,你还小,而路还长,总要这般那般地痛上几次,每熬过一次,才会更加坚强,直到最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若按以往,姚暮染第一时间就要挣扎反抗,兴师问罪了。然而这一刻,她听着他如此诚恳的安慰,却不想动,也懒得动了。就像一只飞累的鸟,精疲力竭之下,哪怕是一座刀山,它也渴望着能暂时落下脚来歇歇。 她流着泪,轻声问道:“杜琰,你们男子……会为情所苦吗?” 杜琰看着怀里清丽哀伤的小脸,此刻就连哭着,都是那般韵致无双,令人看了,仿佛都要疼到自己的身上与心里去了。 他道:“自然了,借用你的话,男子也是人又不是石头,怎会没有七情六欲?但我们男子,痛不外露罢了。不过,你也隐藏的不错了,若没有这些针孔,我还真以为你这般潇洒呢。” 姚暮染无语,沾染了“情”字,谁还能潇洒?表面云淡风轻,暗里苦痛自咽罢了。 她轻轻擦干净脸,离开他的怀抱。 杜琰却及时按住了她,忽地低头吻了下去。他武将出身,铁骨铮铮,该是霸道而又强硬的。但他的吻竟然也可以如此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品尝。 姚暮染惊呆了,正欲躲开,他却仿佛已经料到了她下一步的反应,竟先她一步离开了她的唇,道:“姚暮染,要不,跟了我吧。” 姚暮染推开他,回到原位趴好,擦擦嘴唇,冷声道:“今晚看在你安慰我,又来帮我捉鬼,你的轻薄我就不计较了。还有,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一不想改嫁,二不想被你家夫人撕碎。” 杜琰见她脆弱已过,又恢复了往常,不禁无奈低笑一声,甚是苦涩:“你不愿信我罢了,若你愿意交付,我必竭力相护。” “哼。”姚暮染脱口冷哼一声,道:“这话,我听某人说过太多次,最后结果还是这样。我不会再信这样的话了,的确,我也不愿信你。所以,再也别提了。” 杜琰听罢,重重出了口气,接着就狠狠一拳砸在了屋顶上,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人各不一,我不是乔奉之,未必会同他一般!” 姚暮染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却还是决定避重就轻,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道:“你干什么?我就这么一处容身之地了,你可别给我砸坏了。” 杜琰被她气得久久无语。 姚暮染软了口气,道:“好了,有什么可生气的,专心捉鬼吧。话说,也等了这么久了,都深夜了,那鬼怎么……” “嘘。”杜琰忽地打断她,示意她看。 姚暮染心头一跳,马上噤声,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漆黑的夜色里,一道鬼鬼祟祟地人影竟从院门一侧的墙头上翻了进来,轻巧地落地了。 “鬼”来了!果真有“鬼”来了! 姚暮染十分惊愕,一下子睁大了美眸,一度怀疑自己在夜色里窥伺太久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可眨眨眼后,那黑影依然在眼皮子底下。一瞬间,令她惊恐莫名,一颗心轰轰直跳,仿佛要冲破胸膛。 两人躲在屋顶上屏息凝神静静观察着。 那道黑影进来后,并没有直奔房间而去,而是四处打量了一下,忽地脚步轻快靠近了院中的那口井。 “他……他要做什么?”姚暮染悄悄问杜琰,杜琰压低声音道:“看就是了,总归不是千辛万苦来你家投井自尽的。” 姚暮染不说话了,继续观察。 那黑影到了井边后,快速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包什么东西,打开后一股脑地全倒进了井里。 那是什么?毒药?是毒药!! 这下子不用问,姚暮染也顷刻明白了。 那人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溜了进来,竟是要在井里投毒,想毒死她这主仆几人! 要知道,那井水供着她们的吃喝,每日煮饭烧菜,沏茶浸果,洗脸沐浴,事事不离,样样不缺。若不是今晚她亲眼见了,怕是明日一早,她们主仆三人就要中毒暴毙了! 好狠辣的心呐! 究竟是谁呢? “快!快抓住他呐!”姚暮染压低声音,在杜琰耳边急声催促。 此人若不拿下,问出背后的缘由和主使,就等同头上悬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利剑,或是身边潜藏了一颗随时会传染的毒瘤,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安宁之日,也没有安心之时了。 谁知,杜琰心中计较了一番后,却是没有轻举妄动,还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镇定。 眼看那黑影投完了毒就来到了墙下,又要翻出去。姚暮染还怎能镇定?于是又低声催促:“他要溜了!快!快抓呀!你不是来帮我抓鬼的吗?” 杜琰轻声道:“别急,自有人会帮我们抓他。” 姚暮染一头雾水,一双妩媚的秋娘眉越皱越紧,忍不住抱怨:“今日真是被你耍得团团转!分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何必故弄玄虚!” 杜琰见她不满,再一低头,发现那黑影已经翻过墙头溜出去了。这才靠近,在她耳边道:“姚暮染,乔奉之与公主大婚将至,可是有个人,你不觉得太安分了吗?前所未有的安分,这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呢。所以这最后关头,他那边必出大鬼,果不其然。” 姚暮染疑惑:“你说的这个人,是?” 杜琰冷笑一声,语气笃定道:“今日这一出戏是贼喊抓贼,正是咱们那位前驸马,贾大人贾书颜干的。” “贾书颜?”姚暮染先是错愕,旋即,就豁然贯通了。可不是嘛,当初霍景柔亲上金銮大殿求婚,贾书颜一怒为红颜,大闹金銮殿,与乔奉之和霍景遥皆动了手。可如今乔奉之与霍景柔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他那边却反倒静若寒潭,毫无波澜了。诚如杜琰所说,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那么,他并不是不动,而是时候未到,眼下,他还真是登台了。 想罢,姚暮染追问道:“此事是他干的我信,毕竟他的确是有动机的。只是,他如此这般到底是想干什么?” 杜琰胸有成竹道:“他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冲着乔奉之去的。他先命一个小贼前来下毒,待那小贼溜了,贾书颜再擒住带回去。等明日一早,你们主仆几个横尸院中,消息传出去后,贾书颜就会带着那个小贼去面见陛下,说他昨晚碰巧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贼,然后带回去盘问,结果盘问到方才才有了结果,而这个结果竟然与合欢巷的命案有关,所以他特地带了小贼去面圣。而那小贼到了陛下面前,则会招出,是乔奉之为了抹去过往不再被人诟病,所以命他到合欢巷下毒杀妻。然后,陛下自会派人查证,而那有毒的井水便是铁证了。” 姚暮染听罢,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杀妻?贾书颜竟然要用这样的罪名来对付乔奉之?他竟然要牺牲三条无辜的性命,来给乔奉之设上这样一局?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诬告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得脸色忽青忽白,最后竟是冷笑连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手腕之高,我算是见识了。只是,这位贾大人一向追着公主不放,在这节骨眼上出手,他就不知避嫌吗?” 杜琰道:“这等杀人嫁祸、指证重臣的恶事,他自然是要硬着头皮自个儿上了,否则交给别人来办,就等同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了别人。” 姚暮染慢慢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会知道今夜有鬼?还知道的如此详细?” 杜琰看向漆黑夜色,道:“我白日里恰巧碰见了有人在你家院前鬼鬼祟祟偷看,想必是踩点探查来的。而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贾书颜。试想,一个痴情的驸马,被抛弃后就像女子的信事一样,月月还要来公主府跪上一回。后来,公主当众求婚,贾书颜还对乔奉之怒而动手,怎么如今反倒沉得住气了?不出来闹上一闹都对不起他这个人呢。” 姚暮染听罢,慢慢点头:“不错,这就是为什么你一提贾书颜,我就深信是他不假。” 杜琰道:“起先,我猜测的是,今夜现身的鬼可能多半会放火杀人,所以才命你的下人全部离开了。只是没想到,竟是井里下毒这无声无息的一招。” 姚暮染又深思一会儿,道:“杜琰,你确定,贾书颜就是你方才所说的这个路数?” 杜琰道:“不然呢?还能是什么路数?他跟你可无冤无仇,跟乔奉之却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就只能是用你的命来构陷嫁祸了。到时,乔奉之会是什么下场姑且不论,就说这桩婚事,陛下也会重新考量,那么,贾书颜就已达到目的了。”说罢,他又问道:“对了,姚暮染,你怎么分毫没往公主身上怀疑呢?” 姚暮染道:“他们后日就要大婚,这个节骨眼上,我若出了事,公主根本无法避嫌,她才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杜琰点头:“不错。所以,一定是贾书颜,有理有据的把这件事推倒乔奉之头上。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姚暮染盯着院中的井,冷笑一声:“怎么办?你明知此事背后的环节,却还是放走了下毒之人,由着他被擒入贾书颜的手里,你还问我怎么办?你是巴不得尚书大人被困此局吧?” 杜琰轻笑一声,坦荡道:“不错,我今夜来,就只是为了救下你的命而已,其余的,我管不着也救不了。如今情势微妙,乔奉之与云策翻脸,与太子殿下分道,我凭什么帮他?按我说,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你明日就与贾书颜一起去指证他得了,他让你这么伤心,你也别让他抱得美人归,看你们夫妇俩谁比谁狠。” 姚暮染听罢,美眸如刀看向他,杜琰一看,连忙抢在她前头道:“玩笑,玩笑话。” 姚暮染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罢了,今日之事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主仆几人的命,谢谢你,杜琰。” 杜琰听罢,问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要知道,就算你明早没有中毒而死,贾书颜等不及后也会揭开此事,最后还是会查证出你家井里的确有毒,这个结果于乔奉之而言还是不利。而你若要推翻此事,指控贾书颜是幕后主使,又是毫无证据的。” 姚暮染垂眸不语,心绪翻飞不停。最后道:“我一定会想出对策的,至于你,既然已经保我一命,想必明日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一定不会多言从而对我不利,对吗?” 杜琰道:“是了,好人做到底,我不会对你不利。但听你此话,你还真的要保乔奉之了?”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应该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自该好聚好散。我从没为他做过什么,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与成全,遥望与守护。” 微风轻漾,月色朦胧,像极了临天山苑滚麦田的那个夜晚。她醉了,对他说:“奉之,若有朝一日,你为情势所逼要离我而去,那么我希望,只要你安然便好,不论别的了,好吗?还有,我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夫君,我也从未为夫君付出过什么,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若有一日追不上夫君的脚步了,我就停下来歇着,夫君你走你的路,别管我,好吗?” 她还说:“夫君,我没有亲人,在我失去他们后,我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得幸福。可是,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了夫君,我幸福了,也知足了。夫君,这条路若好走,我会陪着夫君,若不好走,我不牵绊夫君,好吗?” 如今,这些话一一应验了。她也要言而有信一一去做了。 杜琰却皱了眉:“乔奉之有那么好?怎么一个乔奉之男男女女都为之着迷?这是见鬼了吗?” 姚暮染无声一笑。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趴在屋顶上聊了这么久,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趴在这里? 直到杜琰问她:“冷吗?” 姚暮染这才反应过来,然而,身子都僵了。她艰难地爬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道:“谢谢你,那么,你……快回去吧。” “是吗?”杜琰紧跟着站起来,拍拍衣袖,笑道:“那我就回去了?” 姚暮染点点头:“嗯。” 话音刚落,杜琰纵身一跃跳到了院中,负手而立,悠然离去。 姚暮染居高临下看着他,可看着看着,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喂!杜琰!你……你把我也带下去呀!” “哈哈——”杜琰笑了起来,转身看她:“是你要我走的。” 姚暮染道:“你肯定是要走的,迟早要走的,那你走时也得把我带下去呀?” 杜琰笑着转身回来,再次跃上屋顶,道:“你这……可就是主动的投怀送抱了?”说着,他揽过她的纤腰抱在怀里,却迟迟不跳。姚暮染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别过脸催促:“你……你快点。” 兰香扑鼻,杜琰俊眸暗沉,低声问道:“快点什么?” 姚暮染道:“快点带我下去。” 杜琰看着她绝美的侧脸,痴痴一笑,道:“好。” 说罢,他再次提力一跃,将她带了下来。 脚踏实地后,姚暮染离开他站好,道:“谢谢你。” 杜琰一笑,从容转身,一边离去,一边留下了一句话:“姚暮染,那我就等着明日的好戏了。” …… 翌日一早,福全与碧芽一起回来了。院中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两人微放了心,却听厨房里有动静,姚暮染端着一盆清粥出来了,浅笑道:“你们回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昨晚杜琰压根就没有来过。 福全与碧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夫人,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夫人,那杜大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到底所为何事啊?” 姚暮染将清粥放在圆桌上,道:“他呀,压根在胡说八道,只是为了把你们支出去,劝我去挽回尚书大人罢了,什么事也没有,他一会儿就走了。” 两人听得恍然大悟,直说没事就好。 姚暮染将粥盛入三个小碗,一边道:“对了,昨晚杜琰来过之事你们可要守口如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偏偏杜大人就在晚上来了一趟,还支走了你们,若让旁人知道了,那话可就难听了,你们该是明白的,对吗?” 两人自是明白,连声答应。 姚暮染松了口气,喝完粥后,忍着一身的疲倦与酸痛,打着精神躺在摇椅上与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然而,直到晌午了,合欢巷的“命案”都没有发生。 果然,午后时,一批官兵来了一趟合欢巷,二话不说打起井水验证了一番,最后扬长而去了。 福全满心疑惑,嘀咕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井水怎么了?” 姚暮染吩咐道:“福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去宫门口打探打探消息,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时辰后,福全回来了,他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副不得了的模样,惊惊乍乍道:“夫人,有消息了!可不得了呀!”福全喘了口气,接着道:“夫人!原来那贾大人死心不改,还在暗算咱们……尚书大人。他……他押着个人进宫了,说是他昨晚偶然撞见的鬼祟之人,于是拿下带回去审问,结果方才审出了结果,一看事情非同小可便押进宫面圣了。可那人到了陛下面前,竟然说他昨夜在咱们的井里下毒了,还说是尚书大人指使他干的。这不,方才陛下才派人来咱们院子里取了井水验毒,结果……结果当然是没毒了!咱们尚书大人肯定不会这么对咱们的。” “然后呢?”姚暮染问。 福全道:“陛下那边验出了咱家井水没毒,自然知道是那贼人存心诬陷、胡说八道了,于是陛下一怒之下砍了那贼人,还斥责了贾大人一通!” 好!姚暮染听得心里痛快,心道好一个神机妙算的杜琰,这一事一事全按着他的戏本来了。想想都知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贾书颜信心十足带着贼人进宫,要招供乔奉之,结果招是招了,可到头来,合欢巷乔尚书的旧居里,井水压根没毒,所以这番诬告不攻自破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夜筹生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那招供的贼人胡说八道,胡乱指控,自是没有好果子吃。而贾书颜,不避嫌地策划了一切,虽没有罪有应得,却也暴露了更多,接下来,他若再要动手,可就要三思再三思了。 此事终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姚暮染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了。疲乏袭来,她这才回到房间闷头就睡。这一觉,直睡的昏天暗地,等醒来时,半日半夜已过,天都要亮了。 她躺在床上发呆,回味着昨晚的梦。是的,她昨晚做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她梦见乔奉之回来了,就坐在她的床边对她温声软语,他温柔地诉说了很多,可梦境朦胧,她听不真切。最后,他还俯下身来抱了她,温柔的吻就落在她的额头,脸颊,还有她的唇上。她满心欢喜,在梦里泪水涟涟,所有的渴望都化为一句话,执执着着重复着的一句话:“奉之,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 天亮后,举国欢腾,炮竹雷鸣。 今日,是除夕日了,也是南乾尚书乔大人迎娶嫡公主的大喜之日。 据说,婚礼盛大,万民围观。红毯铺路,一身凤冠霞帔的霍景柔脚不沾尘,被霍景城亲自抱上了迎亲的马车,一路沿着大红的长毯直达尚书府前。途中,霍景柔揭开盖头,掀开车帘,笑颜如花向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们撒去了大把大把的糖果与金叶子,引得百姓们欢呼争抢,场面空前热闹。百姓们追随着马车,一路高呼:“愿公主殿下与驸马大人情深白首——愿公主殿下与驸马大人情深白首——” 到了尚书府前,远远地就看到府前人影缭乱,进进出出宾客如云。乔奉之等在府前,他身穿一身灼灼红衣,比起素日白衣若雪,今日的他,多了几分俊魅明艳,风采逼人。他在一帮世家子弟们的起哄与簇拥下,笑着从马车上扶下了霍景柔,只是嫁衣太长,霍景柔不慎脚下绊了一下,乔奉之便朗朗一笑,在观礼的众人的瞩目下,横抱起她,大步抱回了府里。 新修葺出来的尚书府处处是景,假山飞瀑,碧树群花,长廊架湖。倒更像是一处供人游览的山水园林,而非是住居。 府中宾客往来,热闹非凡。南乾气候温润,什么都讲究半开放式。于是,就在这华美秀丽的山水庭院里,摆上了数桌宴席宴客。宾客们彼此走动敬酒,场面热火朝天。参加喜宴的朝臣们或彼此恭维客套,或见了乔奉之送上祝词。而年轻些的世家子弟们则在起哄笑闹,挨桌敬酒。 今日的喜宴,云策没有到场,如果说之前相传的师徒决裂只是个欲燃不燃的苗头,那么今日云策这般缺席,已令众人确定了此事。自然,霍景遥也没有来,他的缺席,不消说大家也知缘由,一来与霍景柔不睦,二来有乔奉之这个敏感所在。而霍景城身为胞兄,不来没法子,所以来过一趟走了个过场后又匆匆离去了。除此之外,倒是承王霍景逍满面春风地带着重礼来了,被宾客们簇拥在上座宴饮,他的到来,更是印证了一件事,那便是乔奉之与承王的结盟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众人正多般揣摩时,乔奉之已翩翩来到了霍景逍的桌上给他敬起了酒,两人一派和乐,谈笑融融。霍景逍在言语间对乔奉之大加赞赏,大送祝词。 只是,天公不作美,分明晴空万里,却淅淅沥沥洒下了雨水。宾客们为了缓和场面,都说这是晴雨,一会儿就过,是个好兆头。然而,这场晴雨还是没有止歇的意思,天色反倒渐渐阴暗下来,晴雨忽变阴雨,连绵不绝了。南乾就是这样,四季如春,多雨无雪,从没有瑞雪兆丰年一说。 雨不见停,宾客们也已吃饱喝足,便不再给乔奉之搁为难,于是纷纷告辞。乔奉之再三挽留,也只留下了近两桌的宾客,将他们安置在了室内楼阁中,继续上宴畅饮。 乔奉之被各方敬酒,早早就醉了。迷糊中,有人扶他,那人看似客气,实则暗含了颇重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乔奉之便迷迷糊糊随着他起身离开。 外面雨水连绵,那人将他扶到了一个长廊下歇息。乔奉之靠着红柱,眼也不睁,不知在想什么。 扶他之人见状,道:“你醉成这样还怎么洞房花烛夜?” 乔奉之醉意一笑,抬头看去,道:“杜琰,多谢你还愿意来参加我的喜事。” 杜琰在他身侧坐下,赏着落雨如珠,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收回目光,道:“是啊,这是喜事,你的大喜事。只是,背后又是谁的一片伤心呢?对了,你也不好奇,那井水是怎么从有毒变成无毒的吗?” 乔奉之顿了顿,声音低沉道:“杜琰,谢了。” 他如此言简意赅,那个“谢”字也缘由不明,不知是谢他告诉了他前晚的全部真相,还是谢他护了姚暮染一命。 杜琰道:“你不要回避,那井水有毒变无毒,背后不是那么简单的。” 雨水太多,似乎溅到了乔奉之的眼里,他抬手遮在额头上,道:“不错,的确不简单,昨晚……我悄悄回了合欢巷,也查出了结果。” 杜琰十分意外,侧头看他:“你昨晚回去了?姚暮染知道吗?” 乔奉之轻轻摇头:“她不知,她太累了,睡的太沉,什么也不知道。” 杜琰沉默片刻,问道:“那么,那井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奉之始终用手遮在头上,慢慢道:“是她,她砸坏了对院的锁,然后将自家有毒的井水提上来倒去了对门院子里,又将对门院子里无毒的井水换了过来。”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闪过,雨水越发磅礴了。唯有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死寂的。 他叙述的如此轻描淡写,但任谁想,背后也不是这般云淡风轻的。两口井,一桶一桶提上来,一桶一桶倒去对门的院子里,直到倒干井水,再将对院无毒的井水一桶一桶提上来,一桶一桶倒进自家井里。连夜不歇的奔忙,暗含多少心酸的奔忙,毫无助力孑然一身的奔忙,夜色里、泥泞里的奔忙,到他嘴里,竟如此云淡风轻,少了“一桶一桶”,也少了“一趟一趟”。 杜琰想象着那副场景,心口堵得慌。他再也没有接话,起身要走。 “杜琰!”乔奉之忽然唤住了他。 杜琰停住脚步,转身:“怎么?” “你喜欢她?”乔奉之直言不讳问出了口。 杜琰却默默不语。 乔奉之又道:“当初在山苑,你曾做戏骗我回来保护她。而现在,你我是敌非友,你应该是很想借贾书颜之手打倒我的,你大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我掉入贾书颜的陷阱,但你为了护她一命,放弃了这个机会留了我一线生机,可见,你很喜欢她,对吗?” 杜琰直视他的眼,道:“如果是呢?” 乔奉之静默良久,终于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杜琰微眯了眼,煞有其事地思考着,最后坦诚道:“第一次见她,我就喜欢了,怎样?她很乖稳,很聪明,很内敛,也很勇敢,还很好看,与我的夫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我一见她,就仿佛见到了一本精彩的故事书。怎样?当初我没有机会,现在你管不着了吧?” 乔奉之哑口无言。 杜琰看着雨幕,冷笑一声:“乔奉之,我也不去想你是为什么性情大变了,我只知,有些人,错一时就是错一世。而你,已经再无机会了。还有,你虽没有害她之心,但也别忘了,今后你的枕边人是何方神圣。你若能从她的手里保下姚暮染,我杜琰也敬你是条好汉。” 乔奉之听罢,似乎苦笑了一声,旋即淡淡道:“多谢,慢走不送。” …… 黄昏时,姚暮染正在房内隔窗观雨,雨小了些,却还是连绵不绝,雨丝密集交杂,带起了清凉的水汽。 院中,已被福全与绿阑装饰的喜气绵绵,对联贴的齐齐整整,颇有几分过年的韵味。 这时,只听一阵“踢里哐啷”之声传来,姚暮染探头去望,只见福全与碧芽已将院中的圆桌搬了进来。 福全道:“夫人,饺子馅已经剁好了,咱们这就在房中一起包饺子,明日开年大节也好煮来吃,那才是地道的年味儿呢。” 碧芽道:“是啊夫人,奴婢调的饺子馅也不赖呢,除了肉馅,还特地给夫人备了素陷,保准夫人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呢。” 姚暮染看着眼前两张喜色的脸,心知今日是个敏感的日子,他们怕她难受,怕她胡思乱想,所以极力活跃着氛围,想让她欢欣些。 姚暮染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含笑下地来到桌前坐下,道:“好啊,咱们比赛包饺子,看谁包的多。快去厨房拿馅儿和面团,咱们这就开始。” “好嘞!!”福全欢天喜地去厨房跑路了。 窗外雨潺潺,窗内却是温馨好时光。主仆三人围着圆桌,一边包饺子,一边有说有笑。 福全忽地心血来潮,道:“夫人,碧芽,我来给你们讲个笑话,如何?” 碧芽一听欢喜,下意识拍掌叫好,却忘了两手都沾着面粉,于是这么一拍,顿时拍起了一阵粉雾,呛得福全慌不迭地离开圆桌,一连打了好些喷嚏。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除夕守岁夜(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咯咯咯——”姚暮染与碧芽皆笑了起来,姚暮染这么一笑,习惯性地掩嘴,结果又把面粉糊上了脸,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气质,说不出的可爱,就像一只出去贪玩最后脏兮兮回来的小花猫。 这下子,福全与碧芽又笑起她来。姚暮染连忙用手背擦了擦,谁知越擦晕染的越多,最后干脆不理会了。却趁他们两人不注意,忽然伸手,给他们一人糊了一脸。三人笑闹一处,等笑够了,才催促福全讲笑话。 “咳咳!”福全故意清了清嗓子,离开圆桌站好,似乎是要连讲带演。 一看他这副样子,姚暮染与碧芽连饺子也不包了,四只眼睛巴巴儿看向福全,兴致勃勃专心看他表演。 福全也不怯场,一番整容肃目,学上了那茶馆里的说趣先生,先捋了捋下巴并不存在的“山羊胡”,一本正经道:“话说从前,有一位君主要选宰相,而这位宰相须得有才能,并且勇敢,最重要的,是不能怕夫人。” 说完,福全换了副神态,威严又神气,一指她们两人,道:“都给寡人听好了,接下来,怕夫人的,站在左边,不怕夫人的,站在右边。” 话落,他又恢复了说趣先生的神态,慢慢说起了旁白:“于是啊,一干臣下全都站在了左边,那可叫一个人人都怕夫人呐!可是,只有一人站在了右边。君主一看,十分欣慰,高兴地问他原因。” 这时,福全神态再次一变,演上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嗫嗫嚅嚅道:“回……回陛下,我家夫人说……说,不准我往人多的地方挤。” 气氛一滞,旋即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姚暮染笑得合不拢嘴,福全自个儿亦是畅快地笑着,而碧芽笑着笑着想拍大腿,结果一巴掌下去,偏了,大腿没拍上,倒给她拍扁了一片饺子。 几人都愣了,一时间,看看碧芽,又看看那一片可怜的饺子,面面相觑后,再次哄堂大笑。 正笑得停不下来时,福全却忽然不笑了,凝神道:“等等,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呐?” 两人都不笑了,一片安静。姚暮染侧耳听了一阵,那嘈乱的雨声中的确夹杂着一阵敲门声。 姚暮染连忙道:“是有人敲门,福全,快去开门吧。” 碧芽道:“咦?这除夕守岁日,还下着雨,谁还会来串门儿啊?” 福全撑着伞出去开门了,没一会儿又笑眯眯地进来了:“夫人,您看是谁来了!” 姚暮染连忙去望,只见门帘一掀,一位身穿碧裙的女子笑意盈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侍婢,侍婢手中还提满了礼包。 “绿阑?!”姚暮染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姐姐,我回来了。”绿阑笑着应声,进来后与侍婢收了伞,侍婢放下礼包后又为她褪去了披风,绿阑一身干爽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这是咱们相识的第一个年节,妹妹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过,所以请示了袁大人后,便回娘家来了。” 不等姚暮染说话,福全直欢呼:“太好了太好了!绿阑姐,算你还有良心!没扔下娘家人!” 绿阑瞪他一眼,道:“好你个福全!竟拿我打趣!看我今晚不灌醉你!” “哈哈——”福全欢快地笑去了。 碧芽也道:“绿阑姐姐回来了真好!咱们一起过年,人多热闹,夫人的心情一定更好!” 姚暮染的确高兴极了,笑着拉绿阑坐下:“你呀,就只记着这是咱们相识的第一个年节,怎么也不记,这也是你和袁大人相识的第一个年节呢?理该留着陪他才是啊。” 绿阑笑道:“姐姐,可不能这么算呐,我有心陪他,可人家身侧妻妾成群可不稀罕呢,倒是姐姐,肯定是想我的紧,所以我不回来陪姐姐还要陪谁呢?对了姐姐,这次我回来也没带什么礼物,那几个礼包里,都是姐姐素日爱吃的一些东西,只冲着今晚咱们守岁时能下酒罢了。” 姚暮染听着,唇角直往上弯:“好,好,既然回来了,咱们就一起过年。你瞧,咱们饺子已经包了这么多了,馅儿还是碧芽调的,闻着就不赖,待会儿咱们就去煮了吃。” 福全道:“是啊!俗话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这氛围十分热闹可亲,绿阑笑容不绝,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包吧,干脆也包够了明日的,咱们再开始喝它一场,也免得今日都醉了,明日没法早起包饺子了。” 福全道:“还是绿阑姐想的周到!来来来,都干活了!干完活儿一醉方休!在咱这院子里,可没有什么一板一眼的规矩,明着主仆,暗里,可比一家人都亲呢!” “好,说的好!”姚暮染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亲切的脸,简直要乐开花了。 绿阑一边捏着饺子,一边嗔道:“福全,少贫嘴!快来包饺子,早些包好早些就酒。”“来,香卉,你也来。” 香卉是绿阑的侍婢,看上去十分乖顺文静,她原想着,随绿阑来到这里,定有拘束之处,却没想到,这里的氛围竟然是这样的,主仆不分主仆,随意调笑打成一片,可真是令人自在,也令人神往。 香卉身心一松,笑着坐下来,道:“两位夫人若不嫌奴婢包的饺子丑,奴婢就加入吧。” 福全问道:“你这是真丑还是假丑?哦不不不,我意思是说,你是谦虚还是怎地?” 香卉一听,难为情道:“我包的饺子,是真的丑。” 福全马上拿了一张面皮递给她:“来来来,先露上一手,让咱看看能丑到哪里去。” 香卉骑虎难下,犹犹豫豫接过了面皮,舀了馅儿往里面一包,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捏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众人瞩目下,一个不像饺子的饺子横空出世了。 桌边众人盯着那个饺子看了半晌,个个受到了打击,面色各异,一片鸦雀无声。 “噗嗤!哈哈哈——”福全终于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指着那饺子道:“你这是饺子吗?这分明就是个被揉成一团的纸团嘛!” “咳咳。福全,呃,那个,咱家酒还够吗?”姚暮染憋着笑岔开了话题。 福全这才敛了笑,道:“夫人,酒多着呢,放心。唉对了,香卉随着绿阑姐来串门,也算是客,哪有劳烦客人动手的道理。来来来,香卉,你一边儿坐,说不定咱家今日还有客人要上门,你就只管开门迎客吧,昂。” 香卉被打发到了一边,挨着绿阑乖乖坐了,嘟囔道:“夫人,香卉给您丢脸了。” 绿阑一听,侧头安慰道:“可不是傻话吗?谁生来就会了?多琢磨几次就好了。再说,这桌子上又不缺人手,包起来很快的,人多了反倒手忙脚乱呢。你就给咱们续续茶就好了。” 香卉开心了起来,道:“嗯!” 绿阑这才一笑,转回来继续包饺子。 碧芽看看她们主仆两个,又看看姚暮染,道:“夫人您瞧,绿阑姐跟您一个性子呢,把下人疼得没地儿放,谁遇了您们二位啊,真是足足的福气呢。自然了,奴婢就是好福气!” 姚暮染笑道:“就你会说,快别贫嘴了,免得一个不留神,又毁了咱们一片饺子,那可真是上头接水下头漏水,没完没了了。” “哈哈——”福全带了头,大家哄哄闹闹又是一阵笑声。 一桌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饺子是越包越多了,整齐地码放在盘中,一盘又一盘被端去了厨房放置。 福全看了看窗外,道:“天黑了,我去点灯笼,亮亮堂堂的才好。”说着,他打伞出去了,不消一会儿,院中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外面虽下着雨,但灯笼挂在廊下,有屋檐可庇,自是不受雨水的影响。 接下来,大家就准备煮些饺子了。 福全端起了最后一盘饺子准备往厨房走,却忽然站住不走了:“夫人,您听,是不是又有人敲门了?” 大家安静了,姚暮染再次去听,最后道:“福全,还真是有人敲门了。怎么你今日是金口玉言吗?说咱家还要来客还真就来了。” 福全哈哈一笑,道:“夫人,我也没料到啊,起先,只是找个由头打发香卉而已嘛,谁知还真的顺着我的话来了。” 香卉有些羞着了,道:“我知道我包的饺子丑,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琢磨。” 姚暮染道:“没什么,香卉你别在意,其实论起来,咱们在座的也没几个包的太漂亮的,都是寻常罢了。”“福全,快去开你的门。” 福全讪讪一笑,放下饺子盘出去开门了。 这回福全进来,就可谓是神采飞扬了:“夫人!贵客呐贵客!您且再看,是谁来了!” 姚暮染这回再一看来人,还真是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回的来客,竟然是——太子妃! 太子妃也带着一位侍婢,拎着几个礼包进来了。她一进来,气质使然,贵丽逼人,使得房中都亮了起来。 这下子,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全体上去行礼。 太子妃见他们气氛热闹和谐,深深被感染,笑道:“都快免礼,无需拘束。看来本妃赶的正是时候,这是正要下饺子了?” 姚暮染又惊又喜,上前扶着她坐下,笑道:“是了,正要下饺子呢,娘娘来的正是时候。”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除夕夜守岁(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上了新茶奉给了太子妃,道:“妾身见过娘娘,愿娘娘长乐安康。” 太子妃笑着接过去抿了一口,看向绿阑道:“绿阑,好样的,你也是从东宫里出来的,能有今日,本妃也为你高兴。” 绿阑笑着作了一礼:“多谢娘娘。若不是娘娘与夫人照拂,哪来绿阑的今日呢。娘娘与夫人聊着吧,妾身带着他们去厨房煮饺子。” 太子妃道:“好,辛苦你了。” 这下子,众人全体端上饺子奔着厨房去了,只留下太子妃与姚暮染在房里。 太子妃拉起她的手,颇为诚恳道:“暮染,本妃与你是真心相交,即便你如今没了身份,本妃也不会因此疏远你。今日是除夕夜,也是……哎,本妃想来陪你。” 也是乔奉之与霍景柔大婚的日子。 她怎么会忘?即便半晌一直那么高兴,其乐融融,可内心里,此事怎会忘却? 姚暮染道:“娘娘,您记挂着暮染,还特地过来陪伴,暮染十分感动,暮染三生有幸才遇了您,得您这般照拂。” 太子妃拍了拍她的手,道:“暮染,本妃视你为闺中挚友,这可是不为任何事所左右的。你我之间无关朝堂,无关一切,就只是单纯的你和我,明白吗?” 姚暮染心下一暖,回握她的手,道:“娘娘,暮染自是明白的。只不过,今晚是除夕守岁夜,娘娘又是东宫之主,却扔下姬妾们来暮染这里,不知会不会不妥?” 太子妃抿了口茶,道:“不妨事。今日我也陪着殿下去了尚书府,殿下似乎心情不妙,没有入席就离开了,可我这做嫂嫂的就不能说走就走了,便硬着头皮留着。等我回到东宫时,姬妾们已经三五一聚摆起了除夕宴,我也懒得掺和,便来你这里寻个清净自在。对了,还有那凌侧妃,被殿下送回了娘家,这几日一直给殿下送信,说过年了要回来,可殿下不允准,她便在娘家闹啊闹,一会儿病得要死了,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当尼姑,可真是闹心。” 姚暮染听罢不予置评,只笑道:“那娘娘今晚就在暮染这里轻松一下吧。” 太子妃笑道:“自然是了,今晚我们也好好痛饮一番,看我俩之量孰深孰浅。” 姚暮染俏皮一笑,道:“那暮染可就不让娘娘了?非得让娘娘尽兴而归,一醉方休才肯饶呢。” “咯咯——”太子妃笑了起来,嗔道:“谁稀罕你让,只生怕你醉了哭鼻子。” 两人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门帘被人一掀,一阵凉意蹿了过来,福全匆匆进来,道:“娘娘,夫人,又有贵客来了!” 下一刻,一道悠然的男声传进了两人耳中:“哎呦,六嫂子也在啊?” 两个女人一愣,转头去望,只见来人竟然是——霍景遥?! 他悠然走了进来,身穿一身白衣,清雅出尘。有那么一瞬间,给了姚暮染错觉,仿佛看到了乔奉之。 太子妃见他来,亦是十分意外,道:“九弟也来了?看来暮染这里还真是个令人解愁忘忧的世外之地呐。” 姚暮染回过神,上前迎驾作礼,霍景遥已经先她一步阻止了,道:“别来虚礼,我来蹭饺子,再蹭几杯酒水,暮染,你不会赶我吧?” 姚暮染如今再见他,已是无感。于是客气道:“殿下言重了,请坐。” 霍景遥坐在了太子妃身侧,故意调笑道:“六嫂子,大过年的,你不陪我六哥怎么来了这里呢?兄弟我可告诉你,咱六哥外面又有佳人啦!你再不管着点儿,又一个凌侧妃要养起来了。” 太子妃听罢,不以为意笑了一笑,道:“九弟呀九弟,你如今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何苦还管嫂子的事?嫂子谢你好心了啊。” “哈哈——”霍景遥笑了起来,道:“六嫂子果然聪明,就是不上当,真不愧是咱东宫六嫂呢。” 太子妃瞪他一眼,浅笑道:“少贫。” 姚暮染倒了杯茶递给霍景遥,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串门呢?” 霍景遥竟然心直口快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姚暮染听得发愣,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对了对了,前些日子霍景柔来了一趟,不也说了这样的话吗? 一时间,姚暮染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又是怎么个转法呢?他们姐弟俩竟然轮流转着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一会儿,热腾腾地饺子煮好了,左一盘右一盘地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溢满了房间。 这一桌饺子备上了,酒水菜色也妥了,坐着太子妃,霍景遥,姚暮染,绿阑四人。余下的福全,玉树,香卉等随行的下人,姚暮染便命他们去福全的房间聚去了,除了饺子,酒水菜色皆分去了一份。就这样,主仆们分成了两桌,共度着这个除夕之夜。 那几个下人倒也能玩得来,其乐融融很快打成了一片。几人也十分有分寸,没一会儿就轮流着过来一个人,看这边有没有什么要伺候的,续茶上果,添酒擦桌,十分周到。 长夜漫漫,灯火晃晃,两个房间皆是一片喜气热闹。 这边的四人围着桌子吃着饺子,姚暮染的那一份是素饺,碧芽特地分开了,其余人吃的皆是肉饺,大家都夸味道不错。 姚暮染见他们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号召起了酒战游戏:投骰子。 “大!大!大!” 骰子在碗里转溜着,霍景遥冲着碗就是一通喊,可俗话说的好,有理不在声高。纵是他喊得再激昂,最后骰子落地,也是个小点。惹得大家哄笑了起来。 他们的游戏规则,四人轮撒,优胜劣汰,点数最大的那人不必喝酒,其余三人皆算输家,都要喝下输酒。所以每一局四人里,只有一个胜者,可谓是竞争激烈了。 而这一局,太子妃点数最大,所以胜了。霍景遥最后弄了个小点数出来,只能认罚,与姚暮染、绿阑,喝下了输酒。 连番玩下来,气氛高涨,人人欢天喜地畅饮忘形。 “小!小!小!” 骰子正在碗里转着,霍景遥直喊“小”,惹得太子妃瞪了他一眼:“一轮到我撒你就喊小,我偏不让你如意。” 话音刚落,骰子落定了。霍景遥一看,马上盯着碗哈哈笑了起来,这次还真是个小点了。 太子妃俏脸一板,道:“真是个乌鸦嘴!暮染,你来。” 姚暮染抓起骰子丢了下去,顿时,其余三人左右开弓地喊了起来。 太子妃和绿阑直喊“大”,霍景遥一人喊“小”。说也奇了,这次两个骰子转溜了好一会儿就是不停。直到霍景遥喊不过她们,还被她们震到了耳朵,才投降道:“得!得!咱别喊了,我喊不过你俩,认输了行吗?” 骰子终于转停了,却是个不大不小的点数。 轮到绿阑撒了,姚暮染与太子妃同样给她助威呐喊:“大!大!大!” “小!小!小!”霍景遥始终一人为政,孤军奋战。 最后绿阑倒是个大点数。 这下该霍景遥了,三个女人齐声呐喊:“小!小!小!” 霍景遥盯着碗里转溜的骰子,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耳朵,道:“安静,安静!!这下轮到谁咱都别喊了成吗?吵死了!!” 姚暮染道:“本就安静地玩着,是殿下先要喊的。” 太子妃道:“是啊九弟,你对我们没有敌意,我们自然也不针对你啊。” 绿阑道:“就是,殿下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霍景遥四面楚歌,被三个女人嚷嚷地苦不堪言,掏了掏发麻的耳朵,正要再讨个绕时,谁知一阵雷鸣般地欢呼声紧接着就爆发了出来,炸响在他的耳边。 原来,碗中骰子停了,是个再小不过的点数。那三个女人岂有不欢呼的道理? 霍景遥甩了甩头,又揉了揉耳朵,懵懵道:“来来,你们赶紧再说几句我听听看,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我这是被震聋了吗?” “哈哈——”三个女人又是一阵畅笑。 这一局,绿阑一人胜了,余下三人一起喝了输酒。继续卷土重来。 夜渐渐深了,几人酒性高涨,玩得哄哄闹闹,热火朝天。这一刻,人人都忘却了一切,忘记了身份、地位,忘记了各自的心上之人。 大家忘形于天地,眼前只有那一对转溜的骰子。 而最后一位贵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堂堂太子妃拿着酒杯,竟然趁霍景遥不注意往他杯子里偷偷倒。而霍景遥正搂着姚暮染的肩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姚暮染醉晕晕地一直推他,霍景遥不乐意了,嚷嚷道:“你推我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上回在凤都城你喝多了,还是我把你抱回客栈的!你真是没良心呐!对了对了,我为了你还跟旁人打架了呢!” 姚暮染仰着白里透红的小脸,理直气壮道:“然后呢?然后你就领着奉之跑了!害得我砸了袁大人的窗户,后来没钱赔,就把我那可怜的绿阑赔给他了!” 霍景遥道:“那你怎么没把自己赔给他啊?” 太子妃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美眸一转,连忙道:“等会儿!这……这我没听错吧?你砸了袁墨华的窗户?”“还有,暮染去凤都城不是没找着你们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除夕守岁夜(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与姚暮染一听,齐齐一愣,旋即后知后觉暗自叫苦,果然是饮酒坏事,两人竟稀里糊涂把这事给嚷嚷出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还是霍景遥反应快,当即打起了马虎眼,抓起碗中的骰子往太子妃手里塞,一边道:“哎呀!六嫂,醉话你也信?来来来,嫂子接着撒,这回保准是个大点数!” 太子妃兴致甚高,也就不提了,一看骰子在手,二话不说就接在手中撒了下去。 这下子,在场几人皆喊着:“大!大!大!” 这回还真不负众望,骰子落定后竟是个十足的大点数,一个五,一个六。 太子妃笑得合不拢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撒什么?三人直接喝下输酒就是了,我就不信了,你们谁还能撒出两个六点。” “我来试试!” 此话忽然传来,气氛骤然一凝,房内几人连忙转头去望,只见门口处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白色身影。他墨发微湿,两缕垂在鬓边,看上去风流俊俏。他清俊精致的眉眼经过雨水洗刷越发白皙分明,清澈亮净。今日,他竟一改从前的紫、黑二色,穿上了一身白衣,衣领衣袖处皆用金丝线绣着如意云纹,衣身上还用金线绣着几字手书狂草,整个人儒雅翩然,玉树临风。 竟然是——霍景城! 他似乎也喝酒了,但依然稳重雅正,眉眼含着笑静静看着他们乱糟糟的酒局。 这时,福全拿着酒杯餐具进来了,一边往桌上放,一边笑道:“今日可真是奴才的错,雨声嘈杂,殿下敲了许久的门奴才才听见,真是该死了。殿下,您先坐,奴才这就让碧芽给您煮饺子去。” 太子妃最先回过神,当即笑着迎上去,道:“殿下怎么过来了?是来接妾身的吗?” 素日那般端庄的人今日竟玩儿的如此欢脱,霍景城也是第一回见,颇觉新鲜,笑着为她正了正头上倾斜的金钗,道:“自然是为了接你。怎么这般醉了?难不成这里卧虎藏龙,还有高量不成?那么本殿这便会上一会。” 太子妃原以为他要接她回去了,心里还有些不情愿,生怕扫了大家的兴。却没想到,他不但不拉她走,还肯留下来陪他们一起玩,当即惊喜十足,笑道:“好啊!殿下快为妾身报仇吧。” 两人往桌前走来。霍景遥笑道:“呦,六哥也来凑热闹了?听说六哥今日在外与几个挚友饮酒去了,看样子这是还没醉呢,正巧兄弟陪你再饮几杯。” 霍景城看看他,意味颇深地笑了一下,言简意赅道:“好。” 姚暮染与绿阑连忙上前行礼。霍景城摆摆手,道:“别来虚礼,反倒是本殿叨扰了姚夫人才是。” 姚暮染道:“殿下言重了,难得殿下愿意逗留,我们自是万分欢迎。” 霍景城浅笑道:“好。今日大家既然都聚在这儿了,便不分身份好好过它一个除夕。” 霍景遥亲自上前扶着他坐下,笑嘻嘻道:“六哥,我……我刚才还说你的坏话了,我自己先给你招了,你就饶我一饶吧,免得回头通过六嫂的嘴再告诉你,那可就变了味儿了。” 霍景城笑道:“哦?你说我什么坏话了?” 霍景遥为他满上一杯递了过去,道:“我跟六嫂说,六哥外面又有佳人啦,哈哈,本是为了逗逗六嫂,谁知六嫂子不上当,可见是六哥教的好,哈哈——” 霍景城听罢,一笑置之,道:“世上佳人万千,哪能一一择来?有那么一位相知之人就够了,其余的,皆是点缀。”说罢,霍景城握住了太子妃的手,那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妃自是笑得满脸绯红。 姚暮染见状,笑道:“殿下与娘娘夫妻情深,理该共饮交杯才是。大家说,是不是这个话儿?” “哈哈,是极是极!”霍景遥笑着起哄。 绿阑也大大方方笑道:“是啊,还请殿下与娘娘趁此良辰美景,共饮交杯呢。” 这下盛情难却,那两人也推拒不得了。霍景城看看姚暮染,笑笑不语,执起酒杯与太子妃交臂饮下了一杯。 霎时,满堂喝彩欢呼,拍掌叫好。 饮完交杯酒,霍景城看向了桌子中间的大碗,笑道:“太子妃这个点数着实不好赢呢。”话虽如此,他还是从容拿起了骰子,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然后浅笑着看看众人,这才颇为镇定地撒了下去。 这下众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也没人去喊大还是小了,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两颗骨碌碌转的骰子。 碗里叮叮当当响了一会儿,骰子终于落定了。 下一刻,房间内骤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地欢呼声。 霍景城撒下的点数,还真是两个六点,没有更大,这就是最大了。 霍景遥看得叹为观止,不愿相信偏偏就这么巧这么神,半信半疑道:“六哥!你有没有作弊?这太玄乎了,我就不信你哪来这么好的手气!”说完,他正要号召上太子妃一起问问其中玄机,结果兴冲冲一扭头,却见太子妃正一脸痴迷崇拜地盯着霍景城看,他当即嚷嚷道:“喂喂喂,六嫂,你魇住啦?老夫老妻多少年了,不用这么看着我六哥吧?要不,你把我六哥吃进肚子里得了。” 太子妃回过神,笑着瞪他:“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他?” 霍景遥道:“统共就这么几个人,暮染又不让我看,我只能看你了啊。行了行了,不说闲话了,只说六哥这俩六点,我怎么估摸都是内里有鬼!” 霍景城哈哈一笑,对此不置可否,道:“这样吧,老九,你来说一个点数,本殿来撒,咱们再观上一局,如何?” “好好!”霍景遥想了想,道:“来,六哥,撒两个一点出来看看?” 霍景城修长的手指随意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笑着抓起骰子放在手中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撒了下去。 这下,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转溜的骰子,在瞩目中,两个骰子终于停了下来。只是这下,却没了欢呼声,而是鸦雀无声。 只见那碗中,赫然是两个鲜红的一点。 在场几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霍景遥盯了半晌,理直气壮道:“瞧吧瞧吧!我就说了,六哥会手艺,你们还不信?这哪能说几就来几呢?可不是有鬼?” 姚暮染亦是看得神乎其神,忍不住道:“殿下,再来一局可否?” 霍景城笑着看她:“好,你来说个点数,本殿来撒。” 霍景遥却道:“暮染,得了,六哥俨然是会手艺,什么点数撒不出来?” “你别吵,咱们再看一局。”姚暮染说罢,想了想,对霍景城道:“那就请殿下再撒个一点和六点出来。” “好。”霍景城答应,将垂下来的墨色长发拂到身后,抓起骰子摸索一会儿,再次撒了下去。 骰子碰撞着慢慢停了下来,果然,玄之又玄,一个一点,一个六点,赫然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哎呀!!瞧,瞧!这不就是有鬼吗?”霍景遥指着碗乍乍呼呼起来。 姚暮染这下就信了霍景遥的“有鬼”一说了,于是盯着碗道:“嗯,这下我也确定了,殿下的确在搞鬼。” “哈哈——”霍景城笑了起来,一张俊脸美如冠玉。他道:“罢了,不逗你们了,老九说的对,哪有这样好的手气和运气?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霍景遥问道:“那,六哥这雕虫小技是如何学来的?” 霍景城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霍景遥不依,道:“六哥,说嘛!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只要六哥愿意讲,哪有不愿听故事的人呢?” 霍景城笑了笑,给大家讲了起来:“老九与太子妃应该是知道东靖七黎王沈临风的,三年前,沈临风来我南乾游览,当时本殿恰巧公差出行,与他在安庐城的赌坊里遇见了……” “啊?”霍景遥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三年前六哥去安庐,还逛了赌坊?六哥还有玩赌的嗜好啊?!” 霍景城哈哈一笑,道:“不然呢?咱们男人不逛赌坊,难道去逛青楼?” 霍景遥听得有理,恍然大悟道:“也对啊。哈哈,那六哥接着讲。” 霍景城抿了口茶,继续道:“本殿与沈临风在安庐最大的赌坊里相遇,那日,他手气绝佳横扫全场,赢遍赌坊无敌手,威风极了。本殿自然不服,便上前与他一赌。” 霍景遥听得刺激,连忙追问:“结果呢?结果六哥赢了吗?” 霍景城放下茶盏,没好气道:“怎么赢?本殿输得一败涂地,险些要露宿街头了。” “哈哈——后来呢?”霍景遥道。 他们兄弟两人一问一答,循循渐进将此事渲染得精彩而神秘,众人都认真听着。 霍景城接着讲道:“那会儿,本殿虽输得一败涂地,却也洞察出了沈临风的小动作,他投骰子之前,都要状似无意地去拈一拈袖子,本殿猜,那袖子里必有问题。所以本殿拿出了最后的赌注,霍氏玉佩。” “什么?霍氏玉佩?”霍景遥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取下了腰间的玉佩,道:“就这个?咱们霍家景字辈的玉佩?” 他手中的玉佩,白璧无瑕,晶莹剔透,上面的图腾虽不见龙,却是三爪巨蟒,威风凛凛的盘踞着,空白处,是“霍九”二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除夕守岁夜(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而这玉佩正是霍家景字辈的男丁人人皆有的,象征着身份。每一位皇子出生时,乾帝都会订做这样一面玉佩赐下来,让皇子们自小配着,时刻不离身。可见这玉佩的意义与贵重了。 果然,霍景城也取下了腰间的玉佩,上面图腾一致,刻字,自然是“霍六”二字了。霍景城看着玉佩,道:“自然是这玉佩了。” 霍景遥一看,又惊喜又庆幸道:“哎呀!六哥没把它输出去呀?吓死我了。” 霍景城笑着将玉佩挂回去,道:“本殿能拿这玉佩来赌,自是胸有成竹,握着分寸的。那沈临风欣然应赌,本殿却不愿和他比点数大小了,而是手不碰骰,以盅摇之。果然,沈临风不愿,再三推拒,最后要卷钱走人。这下,本殿就不愿忍了,直接与他动起手来,从他袖中搜出了小小一盒鱼胶。本殿这才恍然大悟,他那顶好的手气是怎么一回事了。” 霍景遥问道:“怎么回事?” 霍景城解释道:“投骰子前,用手探入袖中,在指腹上薄薄地沾上一层鱼胶,抓上骰子后,若想撒一点,便在一点相对的那一面抹上鱼胶,撒下去后,因为黏性,骰子有薄胶的那一面自然容易沾在碗底,而对面的一点也就出来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地。 姚暮染感慨道:“真是高招啊。果然,人呐,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太子妃也道:“想不到沈临风堂堂王爷,竟也会这种不入流的功夫。我只知殿下与他不打不相识,却不知竟是因为这样的事打起来的。” 霍景遥顾不得感慨,急着要听下去:“六哥,然后呢?” 霍景城接着道:“他被本殿当场抓了个现行,这下子就引起了公愤众怒。赌坊内输钱的赌徒们自然要找他秋后算账了。当时闹得很凶,有人还跟赌坊的东家告了状,东家见自己的地盘里有人出鬼,当即一声吆喝,从后堂喊出来一批凶神恶煞的打手。这时,本殿便听到沈临风的侍从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黎王殿下,快跑!’本殿这么一听,当即摸来了沈临风的身份,心道,这东靖的七黎王来我南乾游览,可不能让他出事呐?否则影响大局。于是本殿便劝他交出所赢之财,而沈临风强龙不压地头蛇,自是接受了本殿的调解,可即便如此,东家还是不依,此等出鬼之人在他的赌坊里被抓出来,可是要影响生意和名气的,东家坚决要断他一指,给个教训。本殿见不能善了,也不愿以权欺民和他们动手,毕竟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所以干脆带着沈临风逃了,直被那批打手追了好几条街。” “哈哈哈——”霍景遥捧腹大笑起来。 姚暮染也没有憋住,笑道:“想不到咱们太子爷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绿阑也偷偷在笑,笑完又敛了神色,问道:“殿下,那然后呢?” 霍景城道:“然后那沈临风便对本殿感激涕零,要请本殿喝酒。而本殿呢,办完公事本就闲人一个,加之,也的确好奇他一个王爷怎么会这样的耍诈功夫,于是便欣然应邀,与他一齐找了酒楼对饮畅谈。沈临风这个人呢,谈吐幽默,为人畅朗,是个十分风趣的人,而且处事四通八达,不像皇族之人倒很有江湖习气,本殿对他感兴趣,便交了他这个朋友,也自然跟他学下了这个雕虫小技。” “六嫂,上!”霍景遥盯着太子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妃一愣,懵懵道:“什么上?” 霍景遥道:“袖子啊!六嫂快上!检查下六哥的袖子,说不准他今日没醉的原因就是因为袖中藏了鱼胶,所以酒战不败,这才清醒着来了咱们这儿呢。”嘴上这么说着,他自个儿却已经当先扑上去动起了手。霍景城没有料到他忽如其来的动作,不慎被他在袖中一翻,下一刻,只听“啪嗒”一声,一样东西自霍景城的袖中掉了出来。 “咦?”霍景遥疑惑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似乎在极力追想什么。 而姚暮染在看清那样东西后,心神忽然一震,微微睁大了美眸去看霍景城,然而,霍景城却是神色未变,仿若平常。 姚暮染从他那里看不出什么,又看向了地上的那样东西。那正是她所丢失的——丝萝香囊! 太子妃也是第一回见那香囊,根本不知由头。她从地上捡起了香囊还给霍景城,语气淡然道:“殿下,好生收着吧,可别让那个送香囊的女子伤了心。” “太子妃多想了,没有这回事。”霍景城说了一句,将香囊重又收进了袖中。 “哎呀!”霍景遥忽然乍呼一声:“六哥,我想起来了!我就说这香囊怎么看着眼熟。这不就是在临天山苑中,父皇骂我们哥几个风流好色滚了麦田,还落下了一些小物件,便喊我们去取各自的物件,六哥当时拿回的就是这个香囊嘛!” 这下,姚暮染根据他的话,四两拨千斤,连追想带推测,终于理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一颗心也随着渐渐拨开的迷雾越来越沉重。她轻轻伸手过去,握住了绿阑的手。她的丝萝香囊,绿阑是知道的,眼下握她的手,是有安抚与示意的意味的。 绿阑自然收到她的示意,也不再看那香囊,只垂了眼慢慢品茶。 姚暮染生怕霍景遥再谈论下去,于是道:“一个香囊而已,不说也罢,咱们言归正传吧。”说罢,姚暮染看向霍景城,问道:“殿下既然没有鱼胶,那么方才的雕虫小技又是怎么生效的呢?” 这事一提,众人果然都不管那香囊了,纷纷看向霍景城,等待着答案。 霍景城深深一笑,解释道:“是你们方才没有在意罢了,本殿虽没有鱼胶,却在投骰子之前,会先摸摸湿发,代替鱼胶来增加湿性,果然效果也不赖呢。” 众人恍然大悟。这时,才一个个后知后觉想了起来。可不是嘛,平时他根本没这么多小动作的,今日,却屡屡与湿发过不去,可不就是有他的用意吗?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景遥弄明白了,朗朗发笑。 气氛回温了,方才的小插曲也船过无痕了。锦上添花一般,福全也正巧端了热腾腾地饺子进来了,道:“殿下,您的饺子,请用。” 霍景遥殷勤地拿起筷子递给他,道:“六哥先尝尝这饺子,味道着实不赖。” “好,这饺子包得也甚是小巧精致。”霍景城夹起一个饺子喂进口中,只是还没嚼几下,忽地道:“嗯?”说着,他从口中取下了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原来是一枚铜钱。 绿阑笑道:“殿下有福,吃到了铜钱,这是吉兆呢。” 姚暮染也解释道:“是啊殿下,今日我们包饺子时专程包了好几个洗净的铜钱,而吃到铜钱的人必然有福,所以许愿也可成真,还请殿下许个愿望吧。” “哦?”霍景城笑意深了,问道:“本殿许什么愿都会实现吗?” 霍景遥凑上前,语重心长道:“六哥哎六哥,我的六哥哎!你这可就太认真了啊。这不过是图个好兆头,哪能许什么成什么呢?” “是啊,图个吉利和高兴就成。”太子妃看向霍景城,道:“殿下便依着规矩许个愿吧,这是殿下的福兆呢。我们几个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几大盘饺子都下了肚,可那铜钱啊,是一个没见。” “好。本殿就图这个好兆头,许上一愿。”霍景城轻轻闭眼,眉眼沉静柔和。片刻,他遂又睁眼,语意幽深道:“许完了。这个愿望,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的确能实现。” 霍景遥听得好奇,是非道:“六哥,那你许的什么愿呀?” 霍景城不答,浅笑着摇摇头。 太子妃也瞪了他一眼,道:“九弟,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 霍景遥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弃,哈哈一笑不再提了。 霍景城吃了半盘饺子,便搁下了筷子,用香茶漱了口。 霍景遥见他吃完了,道:“六哥,那接下来,闲话莫多说,咱就这游戏,继续?” 霍景城道:“你们这个玩法儿太古板,这样吧,备个盅来摇,本殿坐庄,你们挨个来猜单数或双数,猜对的,本殿喝,猜错的,你们自己喝,如何?” 霍景遥明眸一转,霎时懂了,欢呼道:“好好!就玩儿这个!我就说嘛,玩这东西还是要跟六哥学,这些女人只知道个比大小,实在无趣!” “咦?”太子妃不乐意了,道:“半晌是谁玩得又蹦又跳乐不可支的?” 姚暮染也道:“就是,九殿下这是见异思迁!” 绿阑也道:“不错,殿下这是喜新厌旧!” 霍景遥再次四面楚歌,被女子们左右围攻上了,不由愁眉苦脸道:“六哥,兄弟请你赶紧治治这些个女人吧!好像我今日来蹭了饺子又蹭了酒,就活该被她们这么对待。怎么您说一句话就是一呼百应,我怎么一张口就要被堵?” “哈哈——”大家哄堂而笑。 闲话不再说,大家这就玩上了。霍景城随意摇了几下,将骰盅落定。 太子妃猜了双数,结果骰盅一打开,却是单数,太子妃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饮下了输酒。 接下来霍景城继续摇,霍景遥猜了单数,最后打开来看,他也猜输了,抱怨了几声后喝下了输酒。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见书中颜如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下轮到姚暮染猜了。霍景城随意摇了几下便落定了,一双黑眸看向了姚暮染。姚暮染避开他的目光,只看着骰盅,道:“单数吧。” 霍景城笑了笑,道:“本殿建议你,猜双数。” 姚暮染这才抬眸看他,脱口问道:“为什么?我猜对了殿下可就要输了。” 霍景遥道:“还能为什么?六哥怕是又玩了花样呢。哄着你猜双数,其实他知道自己摇出来的是单数,这不明摆着站在烟囱上招手,把你往黑路上领吗?” “哈哈——”大家再次哄堂而笑起来。他这番话说的当真幽默风趣,还附带了一句新鲜别致的歇后语,众人自然爱听。 姚暮染却道:“九殿下别乱我心神,我还是信上殿下一回吧,改口猜个双数好了。” 霍景城唇角含笑,眉眼柔和,问她:“确定了?” 姚暮染点点头:“嗯,确定了。” 霍景城笑而不语,轻轻打开了骰盅。大家再次伸头一看,不禁又是一阵笑声。 这次摇出来的,果真是双数。 所以说,姚暮染赢了,霍景城输了。 霍景遥笑道:“六哥啊六哥,你这算不算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呢?哈哈——” 霍景城依旧笑而不语,抬手饮下了输酒。 就这样,骰盅游戏一直进行到深夜,众人醉得醉,晕乎得晕乎,简直醉态百出。霍景城笑着打量众人,心知今日酒局也就到了此处了。 临近散场时,谁知福全竟然又领着秦安进来了。 秦安半夜寻来,定有要事,他进来后匆匆行了礼,便凑在霍景城的耳边说起了什么。 霍景城听罢,忽地面色剧变,问道:“此事可真?” 大家一见这副情景,纷纷安静了。 秦安道:“殿下,决计是真!就方才发现的。” “六哥,什么事啊?”霍景遥问道。 霍景城俊脸凝霜,看了看众人,道:“罢了,你们迟早是要知道的。是贾书颜,他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愕万分,满脸不可置信。 姚暮染细思此事,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贾书颜,竟然在乔奉之与霍景柔成婚的当夜,悬梁自尽了? 霍景遥也对此事颇为费解,道:“六哥,那贾书颜挽不回小柔子竟然自尽了?这个男人怎么比我还没出息?” 霍景城颇有意味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九弟,贾书颜之死不就是你的杰作吗?又何苦在六哥跟前装无辜?” “什么什么什么?”霍景遥更是不可置信了,道:“六哥!你……你是说,我杀了贾书颜?” 霍景城不语,盯着他看。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哈哈——”霍景城却忽然又笑了,道:“九弟,六哥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吓坏了,不然乔奉之一心疼,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了。哈哈,走了。” 霍景城看似在笑,眼底却带着冷然。他起身拉起太子妃就走,那样子,竟带着一点绝然与冷酷。 热火朝天的场面与气氛一下子僵冷,整个房间都仿佛下沉到了寒渊。 霍景遥听着他留下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自是不依,追上去道:“六哥!” “滚开!!”谁知,霍景城忽然暴怒,一改素日的风度翩翩,转身就是抬手一挥,一下子便将霍景遥拂倒在地。 “殿下!”姚暮染与绿阑连忙去扶地上的霍景遥,霍景遥回过神,猛地推开她们,“蹭”地站起,重重拍拍袖子,道:“六哥!你凭什么冤枉我?就因为我喜欢奉之我就有了杀贾书颜的动机啦?那照你这么说,霍景柔!姚暮染!她们哪一个没有动机和嫌疑?” 霍景城俊脸深寒,沉声道:“少来砌词狡辩!本殿忍你和老八太久了!如今再加上个乔奉之,你们三人帮想干什么?想共襄什么盛举?当本殿看不懂你们的花花肠子?你霍景遥丢尽颜面挖了乔奉之与你们为伍!呵!乔奉之更高明,坏了良心休了妻,娶了本殿的亲妹来掣肘本殿!好啊,你们个个都是英雄豪杰!本殿何其有幸,有你们这么强大的对手!” 兄弟两人翻脸相对,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吓得酒醒了。 姚暮染这才明白霍景城怒从何来。贾书颜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前任妹夫,在朝中也颇有地位,况且贾书颜为了讨好霍景柔,自然是事事向着霍景城说话,为霍景城所用。可如今贾书颜竟然在诬告了乔奉之杀妻后,又在他大婚当晚死了,这时机实在敏感,任谁也会想到或许是报复所为。即便众所周知贾书颜痴心不改,可要大家相信他一个有权有势的大男人会为爱自尽,也还是悬了又悬。那么他的死,必然会让霍景城警铃大作,而霍景遥乔奉之等人,也在他的底线边缘试探上了。 太子妃回过神,连忙抱着霍景城的手臂苦口婆心劝道:“殿下,您快消消气吧!都是自家亲兄弟,何苦为了外人闹成这般啊!” 姚暮染作为主家,自是不能让他们闹起来,也连忙去劝霍景遥:“殿下,什么也别说了,娘娘喝醉了要回去休息,咱们让殿下与娘娘回去,而后暮染再陪您喝,可好?” 绿阑见这阵仗,也跪在地上劝道:“两位殿下息怒啊!如今我家夫人的处境已经雪上加霜了,今日若两位殿下在这里闹了起来,怕是我家夫人背不起这罪也收不了这个场呐!” 姚暮染也跟着跪地,劝道:“求两位殿下息怒吧。” 那边,兄弟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霍景遥终于重重哼了一声,回到座位默默灌起了酒。这边气焰一败,霍景城那边也该是会下这台阶了。 果然,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虽淡却不失客气道:“姚夫人,今日叨扰了,多谢款待,告辞。”说罢,霍景城拉着太子妃转身离去了。 窗外雨夜里,霍景城大步走着,太子妃被他拉着停不下来,只能小跑着跟上,一边喊了一声她的侍婢。须臾,福全的房间里匆匆出来了一位侍婢,连忙跟着自家主子匆匆走了。 房内剩余的几人全部松了一口气,一时间默默相对皆无言。 姚暮染与绿阑一齐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霍景遥自然心情糟糕,一气之下接连灌下了好几杯酒,口中一时辛辣,于是饥不择食,拿起筷子去吃霍景城剩下的那半盘饺子。 “什么玩意儿!”刚嚼了一口,他从口中取下了一个东西,一看是一枚铜钱,脸色更不好看了。扔下铜钱又吃第二个饺子,谁知一咬,又是一枚铜钱,他拿出来看了看,骂道:“真是没天理!坏事净让他干了,好兆头也全给他占了!” 姚暮染听罢,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道:“殿下,你……你真的没杀贾书颜?” 霍景遥一听,抬头瞪她,嘴里还含着饺子就嚷嚷了起来:“你怎么也说是我干的?啊?我就那么坏吗?我还想说是你干的呢!傻子!你怎么不往六哥身上怀疑?啊?六哥在这关头上杀了贾书颜,正好将我和奉之推到风口浪尖,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呀!你怎么不怀疑咱家老六啊?” “再说了!你以为六哥醉了?所以才失控了?六哥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我告诉你!他今日当着你们冲动发飙自然有他的道理!试想,一屋子人呢,他先当着你们咬我一口,就想借你们的口传出去,将这把鬼火带动着扇到我们身上,加深我们的嫌疑!” 姚暮染听罢,喉中一堵,竟无言以对。心里却是乱得翻了天,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包裹了她。原本的悬梁自尽,现在却在三言两句之间,有了他杀的嫌疑。且再论他杀,霍景遥和霍景城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说来说去,到头来,两人还真都有合情合理的说法,谁又是清白的呢? 那么,贾书颜之死,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若是他杀,又是谁搅了这池水呢? 霍景遥见她出神,道:“喂!姚暮染,你倒是开心得很呀?今日可是奉之娶霍景柔的日子,一晚上净见你笑了,怎么也不见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呢?” 绿阑听不下去了,嘟囔道:“殿下,您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噢呦!袁小夫人不乐意了?行行,本殿不提了,那咱再来聊聊你家夫君?”霍景遥一本正经道:“来,绿阑,跟本殿说说,你是怎么跟袁墨华对上眼的?听说那位公子哥吹笛子吹得可好了,哎哎别打岔。对了,之前在山苑时,你不是跟我八哥挺好的嘛?怎么?两人谈崩了?哎,也是啊,崩了就崩了,咱八嫂那个人啊,看着温柔,其实泼辣着呢。咦怎么又说岔了?绿阑啊,这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在袁府陪夫君呢?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要不这样吧,以后谁欺负了你,你跟我说,我看暮染的面子帮你出头,行吗?” 两个女人听他酒后长篇大论,不禁愁眉苦脸。 绿阑一脸无奈道:“殿下,您醉了,快别胡说了。再说,您一气子问上这么多,妾身也回答不过来呐。那……妾身就先回房睡了,您随意啊。” 绿阑落荒而逃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秉烛夜谈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凌乱酒场,摇曳灯火,只剩了姚暮染与霍景遥两个人。 霍景遥若无其事继续吃饺子,姚暮染托腮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脱口说了一句话:“殿下啊殿下,您的话又多,事又多,尚书大人怎么受得了你?” “嘿!暮染!你这可就说错了!这一静一动可是好搭配呢!”霍景遥一听不赞同了,灌下一杯酒,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道:“暮染啊,说实在的,奉之还真变了!” 姚暮染苦笑一下,道:“我当然知道他变了啊,都喜欢上男人了,能没变吗?” “不不不……”霍景遥摇摇头,道:“我说的变,可不是这个变,而是啊,奉之他没有从前那么快乐潇洒了,他不爱笑了,经常心事重重还爱发呆!啊对了!一遇上下雨天啊,他晚上都会做噩梦,醒来就要发狂呢!不是砸东西就是……呃,就是折腾我。反正是变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惊,这才恍然忆起,她与他,已经分开太久,她都不了解如今的他了。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心情怎么样,在朝堂的处境怎么样…… 今日,在他大喜的日子里,她还是从霍景遥口中了解了他的一些细节之事。 怎么会这样可悲?曾经爱着的、赖着的、守着的人,如今已经远在天边,一点一滴都要通过别人的口才能知道。 姚暮染垂眸,忽地落下两行泪,轻声道:“殿下,我懂了。” 霍景遥见她悄悄落泪,叹息一声饮下一杯酒,道:“你懂什么了?” 姚暮染擦干泪水,道:“我懂了,他心情不好,有你这样欢脱爽朗的人在身边,会使他轻松快乐一些。所以,他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 她还懂了,夏侯一家终是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病,他会在雨天做噩梦,醒来会发狂,皆因为,他亲斩夏侯一家时,就是一个雨天。 霍景遥道:“聪明!有悟性!这么快就通透了。这就是我说的,一静一动才是好搭配呢。” 姚暮染忽地拉起他的手,泪眼朦胧道:“殿下,是不是,只要我改改性格,像你这样开朗洒脱,他也会重新喜欢我?” 霍景遥见她泪眼婆娑,心软使然,连连叹息。最后语气又慢又认真道:“暮染,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没想到,奉之忽然会变,但我从没有过让他休你的心思,甚至,他休了你娶了霍景柔,我还很遗憾,可是……许多事,旁人无法左右。” 姚暮染努力克制情绪,喟叹道:“殿下,别说了。我知道,回不去了。无论我再怎么变,也回不去了。” 霍景遥道:“那,你怪我吗?” 姚暮染摇摇头:“有什么可怪的,若情比金坚,自是风雨不侵。若有了变数,也只能在自己身上找缘由,与人无尤。” 霍景遥终于无话可说,也不知说什么了,喝尽了盏中热茶后,起身告辞:“好啦,回了。你……好生保重,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姚暮染起身:“多谢殿下,恭送殿下。” 霍景遥摆摆手,出去了。 姚暮染刚一坐下,忽地听到门外“哎呀”一声惨叫。 姚暮染心头一惊,连忙出去查看。只是这一看,当即又是哭笑不得了。 原来霍景遥酒后没走稳,一下子摔进了廊下的花田里,将那柔软湿润的花田砸出了一个人形坑,花花叶叶被压倒了一大片,几株东倒西歪的鲜花还在他的头顶上楚楚可怜地摇曳着,仿佛在无声控诉:“快把这东西拖走!我也快坚持不住了!” “噗嗤!”姚暮染终于忍无可忍,笑了起来。 霍景遥缓过了神,一边起一边骂道:“姚暮染!还不来扶我?!你家的花成精了吗!见本殿玉树临风就拖我下来,不知道本殿一贯都不沾花惹草吗!” “玉树!咯咯……玉树,快来扶殿下!咯咯……”姚暮染依旧无情地笑着。 玉树听到动静,与福全一起出来了,两人一看这副场景,登时睁大了眼。 玉树回过神,感觉身边福全在颤、气息凌乱。连忙悄悄道:“憋住!” 福全不颤了,也悄悄道:“必须得憋住。走,先扶人!” 两人四脚踏进了花田里,将一身污泥的霍景遥扶了上来。恰在此时,绿阑也出来了,香卉与碧芽也出来了,七个人缭缭乱乱站了半院子。 霍景遥看着自己一身污泥,手足无措路都不会走了。抬头一看,又是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当即恼羞成怒,骂道:“都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也按进泥田里!”说罢,他甩开俩腿就风风火火地往外逃,一路走得身上直掉泥渣。 玉树连忙跟上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扔下一句悄悄话:“等我们走远些再笑啊,别让殿下听着了。” 福全对他道:“嗯嗯,快去吧,尽量走快点,我快憋不住了。” 等他们走后,院子里马上就爆发出了哄哄笑声。随即而来的,是城中巷中震天慑地的炮竹声,一连串一连串地炸开,此起彼伏,震醒万物,激荡人心。 夜半子时已过,永羲二十四年的元月来了。 大家在院中捂着耳欢呼,福全也取来了一串炮竹,在院中点燃,灿灿火星炸得雨丝飞溅。这一刻,万民同乐,风雨无阻。 满城炮竹接连炸响了许久,才稀稀拉拉地停了。 福全与碧芽,还有香卉,已经开始打扫房间了。 人多手快,两个房间很快被收拾了出来。福全回房睡了,碧芽与香卉则去了绿阑的房间休息。 姚暮染与绿阑自然要睡在一处,秉烛夜谈了。姚暮染在房中点上了百濯香,没一会儿就压下了酒味儿,房中幽幽淡淡好闻了起来。 两人用热水洗了脸,又用加了青盐的香茶漱口,然后上了床榻,慢慢喝起了新泡的果茶,可以唇齿留香,压制酒味,让人舒爽清朗一些。 院中明灯未熄,房内安然静谧。果香四溢中,姚暮染忽然问道:“绿阑,说吧,你在袁府受了什么委屈?” 绿阑一愣,看看她,摇头:“姐姐,你想多了。” 姚暮染道:“跟我也要瞒吗?” 绿阑道:“并非是瞒,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袁大人他近来心情似乎很糟糕,除了上朝,一回府就闷在书房中,不是吹笛,就是作曲,根本不到各房走动。我呢,也不愿上赶着去,还不如趁此闲机回来陪姐姐过年。” 姚暮染半信半疑道:“当真?就只是这样,没别的了?” 绿阑好笑道:“姐姐,就是这样,真没别的什么原因了。姐姐不知道,那袁夫人当真温柔贤惠呢,那性子比起您来都错不了多少,是个好心眼的人呢。” 姚暮染听罢,终于放了心:“那便好。只可惜我如今没了身份,想邀约袁夫人出来用餐一聚也还要顾忌人家会不会嫌我没有自知之明。不然,可真想讨好人家一番,请人家多多照拂你。” 绿阑道:“姐姐,那倒也不用。生是小人,讨好了也没用。生是好人,不用讨好,也懂得以诚待人,尽善尽美。” 姚暮染莞尔一笑:“说的也有几分在理,但前提是,你先要安分守己,别去招惹旁人,知道吗?” “姐姐说的是,我自然不会惹是生非了。好了姐姐,不说我了,说说姐姐吧。”绿阑转移了话题。 姚暮染心头一沉,道:“你是想说,香囊的事吧?” 绿阑点点头:“姐姐,那香囊竟然在太子殿下那里,这事……太古怪了。” 姚暮染浅浅一笑,道:“绿阑,这事一点也不古怪。反倒让我通过此事,终于明白先前在山苑时,承王为何要撩拨你从你口中套话了。” “为什么?” 姚暮染嗅了嗅果香四溢的茶,道:“承王心细如尘,在山苑的麦田对尚书大人出手的那一日,我与公主一起跌下了麦田,当时,他对我多有打量,想必那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我佩在腰间的丝萝香囊。而后来呢,你没听宥王殿下说,陛下责骂他们几个风流滚了麦田,还落下了一些物件,于是喊王爷们去取回东西,当时,太子殿下取走的,便是我头一晚丢失在麦田里的香囊。” 而且此事,就只有几位王爷知道,心粗些的,根本就没有留意,就像霍景遥,也才是今日见了,才猛地想起。所以这事一直都没有闹出来,寻常过了。而她和乔奉之自然而然地便以为,那香囊丢了就是丢了。 绿阑听罢,一下子恍然大悟:“对啊!宥王殿下都说得那般清楚了。所以!所以说,当时承王见殿下取走了姐姐的香囊,便认定殿下与姐姐有染?甚至于,一起滚了麦田?” 姚暮染点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所以承王想借此事打击太子殿下,毕竟,一国储君勾搭臣下之妻,可谓是昏庸无德,定会大失人心,将来又如何做个明君信服于天下?可承王又无从下手,只凭一个香囊也算不得证据,就算闹出来了,我与殿下也不会承认呐。我这边推说那香囊不是我的,殿下那边再一推说是他随手捡的,后来丢在了麦田。他承王又能怎么办?所以,他才找上了你,想从你那里得到些真凭实据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语破天机(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嗤笑一声,鄙夷道:“真是好算盘!但我嘴巴严实,愣是什么也没透露给他,他才罢休了。” 姚暮染轻柔地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莞尔道:“好妹妹。” “只是……”绿阑犹豫,还是问到了最关键处:“太子殿下为何要取走姐姐的香囊呢?他知道那香囊是何人之物吗?” 这也正是姚暮染心中的疑惑。她轻轻摇头:“此事我就不知了,也不能去问了,当没看见就是了。” 绿阑慢吞吞道:“我认为,堂堂太子殿下不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物件珍而重之地随身带在身上。若带了,应该是知道那香囊是谁的。” 的确,绿阑所说的,也是她不安的所在,逃避的所在。若他真的知道那香囊是她的,并且有意留了,那么此事……该往哪个方向想? 姚暮染轻轻喟叹:“绿阑,别说了,今日之事,今日的谈话,出了这个门全部忘记吧。” 绿阑道:“姐姐,我明白。”说罢,她搁下茶杯躺了下来,道:“哎,姐姐,多事之秋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日贾大人的死就要公诸于众了,但愿大家都相信他是自尽的,这把火,可别往尚书大人身上烧呐。” 提起他,姚暮染心中一黯,看了看窗外,夜阑人静。此时,他又在做什么?洞房花烛夜,该是软玉温香抱满怀,良辰美景,乘兴共往吧? ……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划过了雨夜。 “你亲手杀了我们!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天打雷劈啊!” 夏侯烽一家血淋淋地出现在了乔奉之的眼前,一人一身白色的囚衣,上面却遍染了大片鲜血,如在暗夜里开出的诡异之花。他们一家三口对他怒目而视,赤红的眼珠似乎快要爆出眼眶,深重的怨恨透眼而出。 “你大逆不道,将来必遭天谴!” “你会有报应!天会报你!” …… “奉之!奉之!”又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混沌如雾的思绪稍有清明。 “奉之!快醒醒!你梦魇了!快醒醒!”这道声音在耳边越喊越急,乔奉之终于低喘一声,大汗淋漓醒了过来,眼前,是霍景柔担忧的脸。 他猛地坐起,胸膛剧烈起伏,满眼悲痛,苦不堪言。 霍景柔松了口气,下地给他倒了杯热茶,道:“奉之,你做噩梦了,我看你想动动不了,便喊醒你了,你怎么样了?” 下一刻,只听“哗啦”一声,茶杯应声碎裂。 “啊——”霍景柔被他打翻茶杯吓了一跳,忙道:“奉之,你怎么了?” 乔奉之喘息着揉揉额角,极力压制奔涌的情绪,低沉道:“公主,对不住,今晚我要睡书房。”说罢,他掀开被子下地,那模样不容置疑。 霍景柔心中一酸,忽地从身后抱住他:“奉之!求你不要!你已经是我的驸马了,大婚当晚若睡了书房,教我颜面何存呐?” “奉之,你留下吧,我知道你今晚饮酒过多,又做了噩梦,没有……没有和我圆房的心情。我能理解,只要你留下便好,我们什么也不做,好吗?” 乔奉之听着她温言软语,重重吐出一口气,道:“那你且先睡,我去清漪楼的浴池泡一会儿,醒醒酒,待会儿回来。” 霍景柔见他让步,自然要依:“好,那我等你。” 乔奉之大步离开了房间,外面暗夜无光,唯有片片冰凉兜头洒下,这雨,还真是不停了。 乔奉之踉跄来到了一个亭子里,背靠红柱,久久看着雨夜。奔涌的一片乱绪冲破压制,顷刻翻腾滚滚。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他亲手斩了夏侯一家,满心愧痛去饮了酒,酒后还走了一趟相国府,后来又去了一趟宥王府。 就是那个雨夜,普普通通的一个雨夜,却崩塌了他的前半生,颠覆了他的后半生。 刻骨难忘的一幕,是相国府中,轩窗倒影上,那一对相对而坐的身影。 是云策与霍景城在对坐饮酒。两人还聊了很多,很多。他也听了很多很多。 …… “殿下,此次栽赃夏侯烽,是您自己的主意,还是陛下的主意?” “父皇授意本殿斩草除根,本殿便出了栽赃的主意。” “殿下,哎……老臣造了孽啊。” “云相,此话怎讲?” “殿下有所不知,那失散又重逢的夏侯玦根本不是夏侯夫妇的亲生儿子。” “什么?这么说,我们北伐时,云相用假儿子骗了他们?” “老臣没有骗他们,况且,用一个假儿子也骗不过去,失散那么多年了,儿子再回身边,他们老两口就会深信不疑吗?就不会滴血验亲吗?所以,根本骗不过去。” “那这是怎么回事?” “哎,当初,老臣给他们送去了一个假儿子和一封信。那假儿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信上所告知的,才是他们的真儿子。老臣还在信上劝了他们,心里知道自己的骨肉是谁就行了,不必去认。余下的,将错就错吧。因为北越已覆,夏侯烽又是旧族颇有威望的领头人物,就连归降敌国都能一呼百应,实在地位非凡。而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之下,这样的人物是最危险的,又何必认来亲生骨肉,连累他跟着自己前路未卜呢?自然,夏侯烽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老臣说的句句在理,于是认了假儿子,将真儿子藏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夫妇的亲生骨肉又是谁?能让云相这般护下来?” “殿下,老臣的爱徒乔奉之,正是夏侯烽夫妇丢失多年的亲生骨肉。” “什么?!” “殿下,是真的。当年,老臣在北越捡到了丢失的奉之,当时他才三岁。后来北越先帝派兵大肆寻找丢失的皇孙,老臣这才知道,奉之是夏侯烽的长子。哎,二十多年了,连老臣都忘了当年的自己究竟是如何作想,总觉得留下这位皇族后裔是有益无害的事。所以私心使然就留下了这个孩子,带入拂云山生活,并为他取名,乔奉之。因为老臣是在一个小桥上捡到了他,便取了乔字为姓,而奉之二字,是希望他乖顺懂事,对我这个师父的话能听之奉之。” “原来如此。那么后来呢?” “后来,都已是很多年后了,直到杜琰拥立夏侯博为帝。然而夏侯博生性懦弱,不会治国,杜家又专权,杜后更是无道,民不聊生。老臣便动了伐本之心,命十九岁的奉之下山入宫,蛰伏在杜后身边。” “而云相自己,便弃北奔南,投我乾朝。待时机成熟,一举提出北伐,大获大义无私之赞声。父皇龙颜大悦,便命本殿与你一道北伐。那么这时,就能利用夏侯烽丢儿子的事做做文章了。奉之这位皇族后裔也能在北宫派上用场了。” “不错。我们南乾大军到了北越后,老臣便给奉之飞鸽传书,要他在适当的时机,以杜后和杜夫人的性命胁迫杜琰弃战归降,这才有了我们南乾不费吹灰之力的北伐之功。整件事就是这样,老臣也压在心里够久了。谁曾想,夏侯烽最终还是走上了老臣最担心的那条路,他太过维护旧族,引起陛下不满,最终被召来了南乾。更让老臣提心吊胆的是,他们夫妇为了能时时见到亲生儿子,竟然搬去了奉之的对院住。结果最后,奉之亲斩了双亲与义弟,造下了这违天悖理之罪孽。这一场孽,是老臣一手造成的啊!” “哎,的确是一桩闻所未闻的罕事。本殿也总算明白了,夏侯夫妇来到南乾后偏偏住在了奉之的对院。原来是血浓于水,自有真情。即便不能相认,也要时时相见。从始至终,不知情的,只有奉之一人罢了。” “是啊,有时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奉之与暮染偏偏就与他们夫妇俩一见如故,亲近相交。那夏侯夫人冥冥之中还伺候了儿媳坐月。哎,直到他们夫妇入狱,被判死刑,奉之竟然那般耿耿于怀。若让他知道,他亲斩的,还是他的双亲……老臣不敢想,不敢想了……” ……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夜空,拉回了乔奉之的思绪。眼前的雨声嘈杂凌乱,也夹杂着他哀莫沉痛的泪水。 造化弄人,他还是在那个雨夜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了解了所有的真相。 “轰隆”一声,前半生崩塌了。“哗啦”一声,后半生也沉入了冰渊。 他捂住脸,靠着红柱缓缓蹲下去,心中一片兵荒马乱。往事纷涌,记忆里那仿若寻常的相处,对门两家亲厚的往来,一幕幕,一幕幕,下棋品茶,两家聚餐,谈论政事,教授厨艺……点点滴滴,哪一点没有透出父爱?哪一滴又没有透出母爱?迟来的、珍贵的,父爱与母爱。 他的母亲说:“乔大人,宣王爷耳闻乔大人心怀大义,有勇有谋,宣王爷十分钦佩,来到南乾后一直都想找机会与乔大人把酒长谈一番,不知乔大人是否愿意赏脸?” 他的父亲说:“奉之,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与我亲近,有的为了阿谀奉承陛下,还孤立我,打压我。独独你毫不避忌,与我亲善相交,我心甚慰。可我也断不能连累了你……” 他的母亲说:“奉之,我可以这么叫你一声吗?奉之,今后好好保护暮染,别让她再受苦受难。你们夫妻两人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一语破天机(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他的父亲还说:“奉之,我早已预料会有这一日,所以已经看淡。好在,陛下捏造的只是我个人对君的不敬之罪,而不是联合旧族谋逆之罪,由此可见,陛下并无意动我夏侯家其他人,这个结果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奉之你也不必难过,更不必愧疚,往后好好走你的路就是,切记,朝堂险恶,皇权凛凛,今后你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好与暮染安然走完这一世。” 直到,那个阴天,他们被押赴刑场,他君命难违,奉旨亲斩。 他的父亲面对生死,分毫不惧,还当众朗朗笑起:“哈哈——我夏侯烽此生无憾了!无憾了!儿子陪我们走了一程,够啦!” 他的母亲也哭着哭着笑了起来:“哈哈——夫君说的对,哈哈——我们就算是死,也是笑着死的!” 当时惘然,可而今后知后觉,才知原来他们口中的儿子,并不是夏侯玦,而是要亲斩他们的他。 乔奉之想起了他们看到他要提刀亲斩时,那两张陡然变色的脸。 “奉之!你!你要亲斩?” “不!万万不行!” “不!奉之!不行呐!你不能斩我们啊!” “奉之!陛下为何要派你来亲斩?!不可啊!” 当时他还疑虑,为什么坦然赴死的两人忽然就变得激烈抗拒起来?可是当夜听到那石破天惊的真相后,他终于懂了,全部懂了。因为他们即便要死,也不愿在死前,让儿子来背负这违天悖理之孽。 可是,那三刀还是落了下去,一地温热与鲜红,流淌着,蔓延着,一直流到如今,流进他的心里,变成了一根血红的刺。 那些话,言犹在耳,此刻想来,却是字字锥心。那些事,历历在目,此刻想来,却是幕幕刻骨。最后留给他,如扼喉般难以言说的心碎与哀莫,还有抓心挠肝般的遗憾与疾伤。 雨声嘈杂,恍然间,他依稀又想起了绿阑的一句话。 绿阑说:“宣王爷只有见了咱家公子时才会笑,不然奴婢都以为他不会笑呢。” “哈哈——呵呵呵呵——”乔奉之捂着脸痴狂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指缝里渗出了泪水。 错!错!错! 身为夏侯家之后,却误信师父,自断自家江山! 多年师徒,情同父子,却被他蒙骗多年,摆布多年!沦为了他大义旗号下的牺牲品! 千里投奔的乾朝,竭力效忠的乾帝,在匡扶大道与政权的旗号下,逼戮忠良! 血铸之错!焚心之恨! 永生之可耻!永世之可笑! “哈哈哈——”痴狂骇人的笑声在雨中久久盘旋。 这个雨夜,他没有奔溃发狂,却只想笑,笑自己的可笑,笑自己这半生都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太好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传来,乔奉之意犹未尽停了笑,抬头去看,伞下,是霍景柔满是担忧的脸。 “奉之,你到底怎么了?” 在雨中哭过、笑过,心魔稍退。乔奉之浅笑着站起,摇摇头:“没事,我好着呢。有幸娶了公主,所以出来淋淋雨,看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再偷偷笑一场,多好?” 霍景柔半信半疑:“夫君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走吧,回房。”他接过伞撑在两人头顶,一起离开亭子。走了几步后,霍景柔却别扭了起来,两人离得近,手臂也碰来碰去的,霍景柔那半边身子都淋上了雨。她见乔奉之似乎正常了点,于是打趣道:“夫君真是不会疼人。” 乔奉之一愣,旋即看她,低低一笑,叹了一声:“女人呐……总要男人呵护着,疼爱着,可怎么是好呢?一旦有朝一日没了夫君,你们要怎么办?”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将伞递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横抱起她,边走边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霍景柔窝在他的怀里,笑得俏脸开了花:“夫君,能嫁给你,真好。我才应该淋淋雨,看是不是在做梦。” “别再提雨了,就像流不尽的血一样,我很讨厌。”顿了顿,他又道:“我喜欢北越的雪,很美很干净,比南乾的雨美好多了。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去再看一看。” 说着话时,两人回到了房间。房内烛光摇曳,温馨可亲。 霍景柔道:“夫君出去太久,怕是会凉着,要不要沐浴一下?” “好。” 霍景柔对外唤了一声,两个侍婢进来听了吩咐去备热水。 一切妥了,乔奉之转入屏风后沐浴。霍景柔往那边看了几眼,这才轻手轻脚来到妆台前,拉开小抽屉取出了一盒香料,又来到香炉旁点上。轻烟袅袅透出,一阵馥郁的暖香扑鼻而来,闻之,令人心神迷醉。 正是房中暖情之香——媚合香。 今晚虽是洞房花烛夜,可府中宾客散了时,乔奉之也烂醉如泥被下人们扶了回来,连婚房里的礼仪都省了,直接浓睡不醒。此刻虽是半夜了,这媚合香到底是派上了用场。 “这是什么香,如此好闻。”乔奉之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从屏风后出来了,他一身洁净,温文尔雅,清俊精致的面容被热气一烘,眉眼越发清晰如刻。 霍景柔见他眸海深幽,再往下,是半敞的寝衣,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神秘而又性感。一瞬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心一阵砰砰猛跳。她定定心神,道:“谁知是什么香呢,总归是陪嫁物里比较珍贵的香料,点上总没错。” “原来如此。”乔奉之在床榻上随意躺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过来睡吧,不早了。” “好。”霍景柔答应一声,吹灭了几盏灯烛,房中马上幽暗了下来,微光迷离,气氛一下子变得朦胧如幻。 她在他身侧乖乖躺下,鼻间萦绕着两人身上融合在一起的香味。霍景柔心跳轰轰,杂乱无章。 幽暗中,乔奉之道:“公主,手怎么这么烫?你在紧张什么?” 霍景柔轻声道:“夫君,我的确很紧张……” 按说,她已嫁过人,应该不会这样紧张无措的。但在他面前,她的一切全部瓦解,回归到了一个情窦初开、羞涩无措的状态。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她,不再是那个骄傲的公主,更不是那个酒后妄语,敢问姚暮染,他那方面是否勇猛的女人。此刻的她,就只是一个面对心爱的男子,渴望靠近却又小心翼翼的女子。 “过来。”乔奉之伸出一臂,让霍景柔枕上,这么一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亲密无间地拥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的温情缱绻竟然令她满足到红了眼眶。对面,是他好闻的鼻息,带着一点淡淡的酒味。腰间,是他有力的手臂……原来这就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她不必再可怜兮兮地去问姚暮染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额头上方响起,动听而又撩人心弦:“别紧张,我可不是粗俗莽夫,自会温柔待你。”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温柔,也就仅限于刚开始,等她适应了他之后,他便不是那话了。强硬而又霸道地攻城掠地。他真的很懂女人,张弛有度,游刃有余,且持久……一次次带着她攀上巫山之巅。 归于平静后,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微重的气息,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心里某一个角落里,开出了一朵鲜艳似锦的花,那花儿仿佛是被蜜糖浇灌而开的。 他的手摸索到了她纤细柔滑的手臂上,问道:“这道疤就是当日被我用泯泪剑所伤的?” 霍景柔道:“嗯。” 乔奉之道:“怎么会落了疤痕?” 霍景柔道:“这伤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伤,而是你保护我的见证,更是你赐给我的礼物。所以伤口愈合后,我并没有涂抹祛疤的药,专程留下了它,每每看到,都会觉得十分慰藉。” 他那边是一阵沉默。 霍景柔识趣道:“罢了,不提了,睡吧。” 乔奉之这才说话:“再聊聊吧,公主,我想知道,你和贾书颜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霍景柔这边又是一阵沉默。 乔奉之只好道:“不想说就别勉强,睡吧。”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她的声音终于轻轻响起:“我嫁他半年,怀过一子,但我孕中时,他隔三差五便夜不归宿。有一晚,我决定悄悄跟出去看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结果,他竟是去了一个客栈和他的新欢幽会,我在房外听到他对那个女人说,他爱的只有她,他的心里并没有我,只因为我是尊贵的公主,他要利用我巩固地位奔前程,否则他才不会娶我。” “当时,我连羞带辱,怒火攻心,又激烈地砸了许久的门,就那样小产了。直到我瘫在地上腹痛不止,血流不止,他终于穿戴整齐出来了。即便后来他对我百般赔罪,我也不愿再原谅,坚决要和离。但当年,父皇母后坚决不准我和离,问我我也不愿说缘由。后来六哥便来与我心平气和地谈,我便告诉了我六哥。六哥便为我做了这个主,然后说服父皇母后,许我和离。” “就是这样。” 乔奉之听完,似有若无叹息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那贾书颜若对你没有半分真心,都已和离了,也不会不顾身份月月去跪公主府吧?” 霍景柔语气冷淡,带着一丝轻蔑:“为了前程,为了挽回靠山,他什么事做不出来?死缠烂打又算什么?不提他了。”顿了顿,她又小心问道:“奉之,你会不会嫌我是已嫁之身?”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声大雨点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道:“不会。江山都可以易主,美人又何尝不是呢?红颜总是命运多舛,总要从一个怀抱辗转到另一个胸膛。” 霍景柔一听,搂住他笑了。 房中的香味越发浓烈了,令她心魂摇荡,意乱情迷。此香果然效力霸道,连她都如此这般,他那边,也应该好受不到哪里去吧? 她红了脸,酥了心,轻轻抚着他的胸膛,又凑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呢喃了一句:“夫君,还要……” 乔奉之低笑一声,道:“你这是寂寞太久了吗?” 霍景柔主动送上了芳唇,在吻的间隙里,呢喃道:“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仅剩的烛光微微摇曳,床幔上印出了两道交缠重叠的身影,一派活色生香,暧昧缱绻。 …… 翌日,风停雨歇,天光放晴了。今日是开年大节,举国休事三日,君臣民同乐。 然而,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却被贾书颜的死讯闹了个满城风雨。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尚书府。昨日两人大婚,无人会这么不识趣,在夜半去禀报这件事。于是憋到今早,两人才算是知道了。 霍景柔听到这个消息后,怔怔无语,静默了半晌,才淡淡道:“他竟然就这样死了……” 乔奉之正在桌前擦拭宝剑,此剑名为逐霜剑,乃玄铁所铸,剑刃利如秋霜,雁过而折翼。还是承王霍景逍特意赠予他的。霍景逍十分爱剑,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收藏名剑,那么这柄逐霜剑从他那里出手,必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他慢条斯理擦完了剑,回鞘放好。这才慢慢走向霍景柔,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盏道:“公主心里可是难受了?” 霍景柔似有若无叹息一声:“哪里,我怎会为他难过?只是此事太过突然,一时间觉得恍然不真罢了。” 乔奉之道:“是啊,真是命运无常,人如蝼蚁,今宵不知明日事。” 霍景柔见他话虽如此,可眉宇间却甚是寡淡,不由脱口道:“奉之,他的死,与你有没有干系?” 乔奉之一愣,旋即失笑一声:“公主啊公主,你怎么先冤枉上了为夫?虽然说实在的,为夫也就正准备大婚后收拾一下他,可谁曾想,他仇家还蛮多,早早就折了。” 霍景柔连忙解释:“不,奉之,我的意思不是向着他而要冤枉你,我只是怕此事牵扯到你身上,我担心的只有你而已。” 乔奉之抿了口茶,道:“贾书颜是悬梁自尽,能往谁身上扯?纵是清官,也不是靠猜测断案的。除非,贾家能拿出贾书颜他杀的证据,否则还是要压得压,盖得盖。” 霍景柔道:“那万一此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意在陷害你,还真给贾家留下了什么证据,而这证据又指向你呢?” 乔奉之道:“那么公主可就要给为夫作证了?他是昨晚死的,为夫昨晚与你洞房花烛,可一步不曾迈出,更不曾见过什么人呢。况且,为夫位居尚书时日尚浅,手里可没有什么能指派的能人。” “我自然会向着夫君说话了。”霍景柔拿起茶壶为他续茶,一边慢吞吞道:“夫君,会不会是……宥王干的?” 乔奉之一听头疼,揉了揉额角,道:“公主,你先别乱猜测行吗?景遥不会在这关头给我添乱。” 霍景柔轻哼一声,道:“夫君,你喊他景遥,却喊我公主,可见在你心中,他的地位还是高于我,对吗?” 乔奉之失笑:“你跟谁争风吃醋不好,非要跟他来争?” 霍景柔道:“那我要跟谁争?好,话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倒是想问问夫君,夫君的心里,可还有姚暮染?” 乔奉之听罢,俊脸忽然阴沉,语气淡漠道:“公主,往日云烟,该散的散,往后你若要计较这些事,与我这般相处,那还是省省吧。我看,我又该离家出走了。” “夫君息怒!”霍景柔连忙挪到他的身侧,哄道:“夫君,我再也不提了,这些事就让它们全部过去吧。夫君都不在意我和贾书颜的过往,也不嫌我已嫁之身,我也绝不再提起夫君的过往了。夫君好好留在我身边,好吗?” 乔奉之侧头看她,道:“这就是了。原来尊贵傲气的公主也能这么乖,从前,还真是为夫看走了眼。” …… 纵然因朝中重臣的死而闹得满城风雨,多方猜测。可百姓们的年还是要过。 合欢巷中,姚暮染一大家子主仆忙活了一早,终于赶在午时前备上了一桌丰盛的年宴。大家在院中圆桌旁坐了下来,姚暮染道:“等等福全吧,他打探消息该是快回来了。” 绿阑道:“好,等等福全。兴许他能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呢,那么咱这一桌年宴不就更有滋有味了。” 主仆几人坐着闲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没一会儿,福全果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朵无歇花,道:“夫人,又是一朵,那人要偷偷送到什么时候啊?” 姚暮染看看那花,道:“理他作甚。说正事,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福全在桌旁坐下,笑容满面道:“夫人,贾大人之事,有惊无险地过了!” “哦?”姚暮染惊喜,忙追问道:“怎么个有惊无险?” 福全道:“夫人,贾大人的死,终究是风声大雨点小。贾家那头只以悬梁自尽的说法上报了陛下,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放。听说,陛下慰问了一番后,给贾家批下了一笔抚恤金,就这么算完了。这下,贾家都认了悬梁自尽这个说法,那么旁人自然不会再多言了,就更扯不到尚书大人身上了。” 姚暮染心中一松。绿阑惊喜道:“福全,这个消息可属实?此事真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了?” 绿阑的惊喜姚暮染感同身受。昨夜两位殿下还因为此事险些闹起来,原以为今日也不会善了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落幕了,实在是出人意料。 福全道:“绿阑姐,你还不信我吗?这消息的确属实。看来贾大人的确死得干净,总之是牵扯不到尚书大人身上了,咱们夫人也就安心了。” 碧芽却插了句话:“夫人还记挂尚书大人做什么?他无情抛弃您,现在又娶了新人在侧,别说他不出事了,就是出了事,也还有公主和宥王给他挡上一挡呢。” 气氛微凝,姚暮染心下黯然,接不了这话了。 绿阑道:“碧芽,我忽然想喝果茶了,你去泡上一壶。” 碧芽也意识到自己心直口快了,于是道:“夫人和绿阑姐莫怪,奴婢也是心疼夫人,为夫人不平。哎,奴婢往后再也不提了就是。奴婢这便去泡果茶。” 见她走了,绿阑对姚暮染道:“总之,姐姐安心了就好。来,我们动筷吧,我都饿了。” 姚暮染莞尔一笑,对于此事上的确是安心无忧了。其实,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至于贾书颜的死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也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乔奉之之间,能少上这么一位心怀诡计的人,等同是少了一桩祸患,的确是好事。 “好,大家快趁热吃吧。”姚暮染道。 很快,碧芽泡来果茶回到了座位。席间再也没有提起什么事,大家笑语晏晏,吃得尽兴。福全那厮又给大家热火了场面,声情并茂、连说带演给大家讲了几个笑话,逗得一桌子人开怀大笑,前仰后俯。 姚暮染不愿出门,年节也就只能这样去过了。主仆几个日日造宴,饮酒作乐,投骰子赢钱,等等。 直到年初三,袁墨华来了。绿阑看到他来,满眼惊喜,眼角眉梢的娇羞之色藏也藏不住。 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午宴。 席间,姚暮染玩笑道:“袁大人可算是来了,再不接绿阑回去,我的钱可都要被她赢去了。” 绿阑娇嗔一笑:“姐姐,你怎么光说我赢你钱的事?怎么不说你和福全日日灌得我和香卉昏天暗地,连饭都吃不进去几口了。” 袁墨华在一旁含笑听着。 姚暮染道:“那就更好了,袁大人接上你回去,我也不用输钱了,你也不用日日醉酒了,可不是两全其美吗?” 午宴过后,袁墨华自是接上绿阑回去了。这下,又剩了他们主仆三人,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福全道:“夫人,今日初三了,街上店铺都开了,咱们也可以适当出去逛逛呐。” 碧芽也道:“是啊,听说街上可热闹了,大家用彩绸和灯笼装饰了街道,走到哪儿都是一片喜气呢。” 姚暮染歉意一笑,道:“我实在不想出门,再窝上几日,到了十五上元节咱们再出去逛逛灯会吧。” 福全与碧芽听罢,心道也算,她好歹愿意出去一趟就好。 日子闲适,人一无聊,就会关注一些小事了。这一日,福全一低头,看到了花田里的繁花,忽地突发奇想:“夫人,要不,明早开始,我就守在对院里的大门后,透过门缝来看看到底是谁每日在偷偷送花?我实在是太纳闷儿也太好奇了!” 碧芽也道:“是啊夫人,奴婢也好奇极了。咱们让福全抓来看看吧?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日日在给您偷偷送花!” 姚暮染却遥遥头:“实在不必,有些事,糊涂些好。那人送花没有恶意,想来也是认识的人干的,若真逮出来了反倒僵了,日后也不好相见了。倒不如不理会,顺其自然吧。”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梦园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天下居中,霍景逍包下了一座风景雅致的院落,正与霍景遥兄弟两人在宴客花厅里对饮闲谈。 闲聊间,忽听一阵动听的笑声传来。两人抬头一望,只见一道皓如莹雪的身影已经翩然而来。那人风采绝佳,进了花厅后,一路笑着拱手作礼:“奉之来迟,让两位殿下久候了,还请两位殿下海涵。” “奉之!”霍景遥眼眸一亮,当即站起。 霍景逍以拳抵唇:“咳咳。乔尚书来得也不算晚,无妨,快入座吧。” “谢两位殿下。”乔奉之客套着从容入座,只是,还没坐下,就被霍景遥截了胡,毫不避讳地将他拉在了自己的身侧,按着他坐下。 霍景遥自己仿佛也有些心虚,对着霍景逍嘻嘻哈哈道:“八哥,哈哈,别见怪别见怪,我都好多日没见过奉之了,今日这酒宴只有咱们三人,八哥你就别约束我啦。” 霍景逍无奈,干笑了几声。 乔奉之这边已经端起了酒杯,笑道:“先让奉之敬上八哥一杯吧,也算是赔罪。近日忙得很,冷落了我那景遥,八哥可别生气才是。” 此话一出,那哥俩齐齐愣了。 回过神后,霍景遥满面惊喜欢欣,当下就笑着扑在乔奉之的身上,捶腿大笑:“哈哈——奉之,你可真是绝了,绝了!哈哈——这么快就随我喊上八哥啦?哎呦不行了,我要活活笑死了。” “咳咳。”霍景遥则无奈地干咳两声,道:“乔尚书,你这……你这可让本殿如何应声呐?你二十出六,本殿二十出四,这一声八哥,可怎么当得起?你还是先把六哥喊顺了,再考虑本殿这边的称呼吧。” 乔奉之笑意如常:“八哥说笑了,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六哥这称呼,奉之可是不敢喊的。倒是八哥,与奉之一样,皆视景遥为心头肉,那么这声八哥,无关年龄,只关乎情,是奉之该喊的,也是奉之愿意喊的。” 霍景逍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霍景逍,唇角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他忽地直言不讳道:“现在啊,朝堂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不知,贾书颜的死,有你们两人的相干吗?” 两人一愣,霍景遥道:“八哥,你说什么呢?贾书颜自己一脖子吊死了,你怎么也胡乱猜测起来?” 霍景逍冷哼一声:“自己吊死?那是鬼才相信的话。” 霍景遥道:“可是,人家贾家都没怀疑什么,更没放出什么话,咱们又何必多想那么多呢?” 霍景逍道:“你以为贾家心里没有怀疑?别傻了,他们只是没有证据,只能哑巴吃黄连罢了,否则若凭一面之词认定是他杀,再不依不饶求父皇做主的话,那么人人都会往奉之和你身上怀疑了,他们敢开这个口来放风扇火吗?贾家可没有什么根基可言,几代人就出了贾书颜一个当官的,最后还当了半年的驸马,可谓是贾家的顶梁柱了。如今顶梁柱一倒,他们家没人没地位,谁敢无凭无据胡乱怀疑什么来得罪王爷和尚书?” 霍景遥听罢,道:“既然贾家没有证据也不敢追究,那八哥还问我们做什么?我才不会在这时给奉之添乱,奉之自己也不会如此不避嫌啊。” 乔奉之道:“殿下说的正是。” 霍景逍道:“问你们,只是想得个真相罢了。若是你们做的,本殿也会夸你们是条汉子。可若不是你们做的,我自然就有了数,知道是谁做的了。” 此话所指,不言而喻。 霍景遥却摇了摇头,道:“起先,我也以为是东边做的,可是现在一看,根本是无稽之谈。若是东边为了陷害我们做的,又怎会不给贾家留下证据呢?所以八哥啊,你还是别往东边怀疑了,咱们该好好消停消停了。” “哦?”霍景逍觉得好笑:“你如今只想谈情说爱?你可真是没出息极了。” 霍景遥不愿再谈,道:“好啦好啦,没出息我也认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难得我又见了奉之,应该只谈风月才是。” 恰巧,菜色接二连三上桌了,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天下居的菜色十分精致美味,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这里的食材非常新鲜。听说此名店的东家财力雄厚,还专程包着一个偌大的菜园,说是菜园,里面除了蔬菜瓜果,还养着各类家禽,现给现足,全面供应着天下居的出菜,简直就是一个小版的皇家山苑。 菜色飘香,霍景逍执筷相让。乔奉之第一筷菜先夹给了霍景遥。霍景遥笑得合不拢嘴,将他夹来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恨不能把自个儿那盘子都舔了。 接着,他就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奉之,我还要吃那一道,还有那一道!对,哎哎哎!你也别往我盘子里放了,就直接喂给我就好了嘛。” “啊——嗯!好吃!” “哎呀,这还有一根鱼刺没有挑干净嘛,奉之你真是,也不怕卡到我?” “对了,我还要吃那桃子!奉之,你也给我雕一朵桃花嘛,难看我也认了,好不好?” “来,我给你我的绣刀。” “对,对,就是这样雕。哎呀!不对了,雕坏了雕坏了……” 霍景逍来时,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此时看着那一幕幕,还是受不了他们那样的氛围,实在受不了!于是决定速战速决,然后早些离去,眼不见为净。这便开门见山道:“乔尚书,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外界相传,乔尚书与云相师徒决裂,与六哥分道扬镳,却又与我们兄弟二人走得近了。其实说实在的,本殿也不知这其中几真几假,但为了景遥,本殿明面儿上也配合你了。只是,乔尚书若真想真心实意喊上这么一声八哥,也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才是。不然本殿可不知,到底是六哥亲,还是八哥亲。” 乔奉之听罢,浅笑之间,已是心知肚明。所谓听话听音,霍景逍所言何意,聪明人都懂。 他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上的桃汁,一边道:“八哥说的是,这诚意,奉之不日就会送上了,但愿到那时,能让八哥满意。” “好,本殿拭目以待。”霍景逍说罢,举杯示意:“那么,再饮一杯,本殿就先回府了,你们两人慢慢聊吧。” 乔奉之意外:“八哥这么快就要走?” 霍景逍饮完一杯,拿起了桌上的泯泪剑,一边离座一边道:“嗯,走了,不然要活活别扭死。” 霍景遥爽朗道:“哈哈——八哥,那你慢些走,代我向八嫂子拜个年。”说完,又速速补上了一句:“对了八哥!那什么,你把帐结了吧,这天下居可贵了,而我近日又穷得很。再说,是我们哥俩请奉之来的,也不能让我家奉之结账呐。” 乔奉之无谓道:“这是什么话?实在无妨,奉之来结账,实乃荣光。” 霍景逍站定问他:“你做什么了把自己弄得这么穷?” 霍景遥哈哈一笑,道:“我新买了一座情梦园,花了个昏天暗地。” 霍景逍挑眉:“情梦园?什么情梦园?” 霍景遥神神秘秘道:“就是一处幽僻的锦绣华庭嘛,里面美轮美奂宛如仙宫,我还收藏了许多珍宝在里面呢!情梦园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霍景遥皱了眉头:“你那宥王府好好的,还买什么情梦园?” 霍景遥满脸暧昧看了看乔奉之,道:“宥王府是我明面处的住宅,这情梦园就不一样了,专程是我和奉之私下里幽会的爱居嘛。至于住址,八哥你可别多心啊,连你都不能告诉呢,只能我和奉之知道,也免得他日被那霍景柔抓奸。” 另外两人这么一听就懂了。说白了,不就是偷情的秘密地方吗? 乔奉之也是眼下才知道,险些喷出一口茶水。霍景逍则手背青筋暴起,捏得泯泪剑咯咯直响。 “情梦园?名字真俗!”霍景逍扔下这么句话,阴着脸离去了。 乔奉之憋住笑起身送驾,待霍景逍的身影消失,又被霍景遥按回了座位。他兴致勃勃道:“奉之,我给你讲讲咱们这个情梦园吧?” 乔奉之唇角隐着笑意:“嗯,说。” “哎,你是不知道咱们那情梦园有多美多奢华!里面虽不大,但宛如仙境,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丹窗朱户,飞檐列瓦,雕梁画栋,山房流泉,像世外桃源一样!有我们俩的寝居情梦阁,还有藏宝阁,还有无歇阁……” 乔奉之听他滔滔不绝讲着,忽地打断:“等等等等,藏宝阁自然是用来收藏珍宝的,那这无歇阁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霍景遥满眼暧昧看着他,故作娇羞道:“就是……就是咱两……咱两在里面做情事时,不眠不歇的意思嘛。” “噗嗤——”乔奉之终于喷了茶水,俊眸睁大:“不眠不歇?你当我是铁打的??” “哈哈——”霍景遥笑倒在地:“奉之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嘛。在咱们南乾啊,花以无歇花为王,谁家若是能种上无歇花,那可都是身份的象征,意义非凡呢。咱们那无歇阁不就是用来种无歇花的喽。” 乔奉之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霍景遥见他这副神情,眉头忽然一皱:“你干什么这么害怕?难道,你……你已经被霍景柔整怕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元节灯会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空气里仿佛窜起了一点醋味,乔奉之头疼,连忙道:“没有的事!你别胡说,我对付她还不是绰绰有余……呃,说这个做什么。你继续讲你的情梦园。” “是咱俩的情梦园!” “呃对,咱俩的,你继续讲。” 霍景遥接着道:“咱两的寝居情梦阁里啊,我就没有摆什么床,而是用玉石铺了半地的玉榻!对,你没有听错,是用玉石铺了半地的玉榻,冬暖夏凉呢!玉榻上面又铺满了锦缎软垫,这样咱俩就可以尽情地在上面滚嘛,滚它整整一夜,都不带跌下来的……” 乔奉之似乎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专程滚来滚去,滚一夜…… “噗嗤!”又喷了一口茶。 “哈哈——”霍景遥笑得欢心舒畅,又道:“奉之,估计咱们的情梦园再整顿个三五日就能住人了。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地址,往后每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这三个日子,我都在那里等你。” 乔奉之问道:“为什么全是带二的日子?” 霍景遥道:“当然不是因为我二,而是‘二’这个字和‘爱’很相近嘛。别啰嗦了,你快过来一点嘛。” “原来如此。”乔奉之恍然大悟,这才慢慢凑过去。霍景遥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个地址,说完,恶作剧似的,张唇含住了他的耳垂。 一阵电流陡然蹿起,乔奉之当即就恼了,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就咬上了他的唇,咬完低骂:“你……你真是转女人去了,结果转成了男人!!” 霍景遥双颊微红,动情一笑,扑了上去。唇齿缠绵间,他喃喃低语:“夫君,好夫君,在你面前,景遥甘为女人。” …… “呕!!!!”门外偷看的霍景逍干呕了一声,彻底离去了。 一路上,他边走边懊恼,他干什么要对那两人的事好奇?还作践自己留下来偷看?是怕乔奉之对那九弟不是真心,所以想看看他们私下里的相处情景吗?眼下看来,乔奉之能对他下嘴,还真不是装的。 呵!绝了,这才是真的绝了。原来两个男子之间真能到这个份儿上,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真是情之所至,一切都不是阻碍? …… 转眼间,十五上元节到了。 姚暮染之前已许,这一日要与福全碧芽出门去逛灯会。于是到了晚间,三人整顿了一番便出门了。 街上灯火璀璨,步步繁华,每走十步,头顶便是一串灯笼穿街高挂,宛如星河落入人间,一片流光灿影。面带喜色的人们摩肩擦踵,川流而过,留下了此起彼伏地欢声笑语。 三人在长街上一边逛一边往城南的灯会靠近。 福全与碧芽在街道上东穿西蹿的,一会儿在饰品摊子上挑挑拣拣,一会儿又去买花灯。没消停片刻,两人又要拉着她去元宵摊子上吃元宵,姚暮染不愿当街吃东西,便让他们两人去了,那两人欢快地跑过去,一人买了一碗,连咬元宵带喝甜汤,烫得连连呵气。 姚暮染等得无聊,干脆在身边的面具摊子上买了一个鬼脸面具戴上。只是这么一戴,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安心和安全。她怔怔良久,这才豁然惊觉,自己被休,竟无地自容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不愿出门不愿见人,倒是买个面具把面容一遮,才一下子自在了起来。 一时间,她心中百味陈杂。 那边,福全与碧芽总算是吃完了汤圆,心满意足地回来了。一看姚暮染戴着面具,那两人笑了起来,道:“原来夫人也是个调皮贪玩的呢。” 就这样,热闹的人群里,突兀地多出了一个鬼脸人混在里面。 街上的游客越来越多了,人群拥挤,大家都满脸向往,在往城南的灯会靠近。三人随着人流慢慢挪着,走得还挺艰难缓慢。 正巧这时,还偏偏有人逆着人流走。姚暮染一时不察,与那人撞了个满怀。正要抬头致歉,却在看到那人时,有些发愣。此人身形高大,身姿精健笔直,仿若玉树临风的降世谪仙。 然而,令姚暮染发愣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人也带着一张面具,还是黄金打造的,实在惹眼。也不知,那面具下是怎生一张面容?毕竟,观之身形都已如此不凡了。 姚暮染心知惹不起,连忙道:“对不起,我一时不察,还望贵人原谅。” 面具后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了看她,旋即摆摆手,却不再继续逆流行走,而是转身顺着人流离开。 姚暮染莫名其妙,心道那人是哑巴吗? “唉唉——大家都别挤,别挤呐!” “是啊,挤什么?灯就在那儿,迟一会儿还能飞走让你们瞧不到吗?” 没想到,她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让人群拥堵了起来。福全与碧芽护住她,连连嚷嚷着。 姚暮染赶紧抬步继续走。却听周遭传来了回应声。 “这位白脸小生,你懂什么?我们年年去灯会哪是指望着看那些花灯呢?” 福全一边挤着走一边道:“那你们是为了看什么呀?难道那灯会上还有嫦娥下凡不成?” “哎呦,这么一听你还真是外地来的呀?那灯会上哪有什么嫦娥下凡,倒是有贵人降临才是真的。” 福全一听,挤到那人身边去了,笑嘻嘻道:“嘿嘿,你说对了,我真是外地人,对了,给我讲讲呗,那灯会上有什么贵人呢?” 那人走得拥挤艰难,却见福全用手臂横扫一片给他开路,也就热心道:“小生啊,你可听好了,咱们京中年年的上元节灯会,都有一位神神秘秘的贵人在灯台上给所有答对灯谜的人奖励呢!关键是啊,这奖励还不小,有时是块美玉,有时又是一片金叶子,你说大家伙儿能不急着赶吗?告儿你,这都迟了,眼下那灯台附近早就人山人海了!” 福全听得新鲜,道:“真的呀?真有贵人给大家伙儿发钱呀?” 那人道:“唬你作甚?来来,继续给老兄开路,把他们都扫开,老兄带着你杀到灯台猜谜领奖!对了,你读书多不多?会不会猜上几个玩意儿?” 福全一边为他扫清“障碍”,一边道:“我当然……不会了。” 那人愣了一下,道:“没关系没关系,照常给老兄开道,老兄今晚若能猜出几个,给你个跑路的辛苦钱也没什么大不了。” 福全意兴阑珊道:“哦,不辛苦不辛苦,您的打赏也受不起受不起。”说罢,福全离开他,跑回了姚暮染的身边,继续为姚暮染开道护航。 那人忙中偷闲骂了一句:“嘿!小嫩生滑得很!套出了话就溜了!” 很快,两人之间的交流就被人群里的嘈杂声打断了。 姚暮染与碧芽边走边取笑福全的过河拆桥之举。 也不知跟着人流走了多久,三人终于磕磕碰碰来到了城南的灯会,这里果然人山人海更加拥挤。这灯会上自然是有各种各样供观赏的花灯了,除此之外,灯会中心点还设了一座灯台,这灯台上的花灯可就不是供人观赏的了,而是供人猜灯谜的。 每年,这灯台上都会挂上九十九盏花灯,任由百姓们采摘抢灯,谁若是抢到了花灯,就要回答花灯里的灯谜,答对了便可以排队去主事者那里领取贵人所施的奖励了。可若是摘了花灯却猜不到,半碗茶的功夫便要重新还回去挂上,再由他人择摘。当然,回答错了的也不作数,依然要重新还回去挂上。 在乾京,这个灯会游戏已经很多年了,每到上元节,百姓们都趋之若鹜。只要猜对灯谜,不怕打赏不够,只怕凑不够九十九个人。此事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姚暮染还是第一次逛这样的灯会,新鲜之下兴致大发,别处的花灯也不看了,直接打量那灯台上的一圈花灯,甚至跃跃欲试,想扑到前头,等时间一到先摘下来一个瞧瞧。 可是她透过面具看来看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她再一凝神细看时,不由再次发愣。只见那灯台上,除了几个主事的人,中间唯一的一个座位上还坐着一位男子,那男子仪态悠然,闲适地慢慢抿着茶。正是她方才在人山人海里撞到的那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 姚暮染越发困惑了,那“金面男子”方才本来向着反方向走,却在被她撞了一下后,又折身回去,谁曾想,眼下竟然在这灯台上又出现了? 这时,一阵敲锣之声响起,人海渐渐平静了。 台上的主事者一边敲锣一边围着灯台环绕,道:“各位游客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了!大家皆知,一连七年了,都有贵人降临,出资打赏猜灯者!没错,今年依旧,打赏不改!” “哦——”人群中欢呼鼎沸。 “安静!安静!”主事者一连说了几遍,才安抚了大家狂热的心。 “大家先安静!请往后看!往我身后看——” 众人依言看去,便看到了灯台上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场面静了片刻,很快有人高呼起来。 “我知道——他就是我们的贵人!” “是啊——去年我就见过了,黄金贵人亲自送了打赏过来,然后就走了!” “何止去年?每年我都看到是这位黄金贵人亲自来送赏赐呢!虽然送下了就走,但贵人之善心仁德,天地可鉴呐!” “谢贵人打赏——谢贵人打赏——”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七年未解之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时间,场面更加控制不住了,大家都在向着台上的“金面男子”拱手作礼,感谢之声此起彼伏。 “安静!大家安静呐!”主事者再次狮吼一声,总算勉强震住了场面。 “大家安静!先听我说!以往,咱们的贵人都是亲自送了打赏来然后就离去了,但今年不同哇,咱们贵人又特地回来了,要留下来与大家同乐呢!” “哦——”一片欢呼声再次盖过了他的声音。 主事者揉了揉耳朵,再次狮吼:“安静!大家安静!今年啊,虽有打赏,却和往年的规矩稍有不同了!咱们的贵人临时改意,今年要亲点一位游客上来回答过去七年里无人能解的那个灯谜!” “啊?什么?” “不会吧?就那最难的,七年里都无人能解的灯谜?” “这怎么可能?七年都没有能人,今年就能解开不成?” 主事者见大家议论成一片,又出声镇压:“安静吆!!大家伙儿稍安勿躁呐!听我说,今年规矩虽不同了,但要得到打赏可比往年容易多啦!今年啊,只要咱们贵人亲点的游客答对了这七年无解的灯谜,那么今年这九十九盏花灯大家都不用想破脑子猜谜了,而是只要抢到,就能去领赏啦!” “啊??什么??真的吗?” 百姓们欢呼了一阵,忽然后知后觉,这话说着容易,可实际上,却是最大的一个坑。要知道,七年无解的谜,今年,贵人亲点的那个人就能解啦?这样想着,百姓们的欢呼声也低了下来。 有人问道:“那若是贵人亲点的游客也解不出这七年之谜呢?岂不是要连累咱们大家伙儿都拿不到恩赏?” “对呀!就是嘛——” “是啊——” 主事者再次敲锣绕场:“大家稍安勿躁!贵人年年降临,以自身财力恩赏大家,又怎会让大家吃亏咧?大家听好嘞!今年,贵人亲点的游客若答对了,那九十九盏花灯谁抢到了就赏谁五片金叶子!若是这位游客没有答对,那九十九盏花灯每人也能赏上两片金叶子呐!” 场面凝滞一瞬,紧接着就爆发出了排山倒海地欢呼喝彩声。能不欢呼吗?往年要挤得头破血流才能抢上一盏灯台上的灯,并且还要猜对了灯谜才能得赏。而眼下,由这位亲点的游客来解七年未解之谜,若解对了,每人五片金叶子,那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好东西!再退一步,就是这位游客解错了或是解不出来,那么抢到花灯的,无需解答每人也能得到两片金叶子,那也是寻常人家苦上半辈子才能勉强一换的东西。 众人理清了得失,怎样都是不亏,那么还等什么?当场又是一阵欢呼! 主事者高声道:“接下来,有请咱们贵人上前点人!” 在雷鸣般地掌声中,灯台上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慢条斯理起了身,翩然来到了灯台边缘,透过面具的眼孔对着人群扫视,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定了,接着抬手指向了人群。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姚暮染。 姚暮染:“???”都看她做什么? 主事者见金面贵人点好了,顺着一看,马上对着姚暮染眉开眼笑:“恭喜这位姑娘啦!对,对!就是你。来,请这位姑娘上台来好吗?” 姚暮染还愣着。 周遭却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这位姑娘啊!您可要好好解这灯谜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就全指着您的这五片金叶子过日子啦!” “是啊姑娘,您可要想好了再答啊!小人先谢您慧心妙口之恩啦!” 福全跟他们对上一起嚷嚷:“都嚷嚷什么?先把这如山的压力给了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一紧张,那能行吗?再说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往年就算答对灯谜也才是一片金叶子,今年就算我家夫人答不对,你们抢上灯也有两片金叶子!还搁这儿喊什么喊?再喊,我把我家夫人领上回了!” “哎呦,原来这位贵人不是姑娘,是位夫人啊。嘿嘿嘿,行行,这位小生你也别恼,咱们不说了不说了,你好好劝劝夫人,让她宽心啊。” 底下议论成一片,主事者又道:“大家都安静,现在,咱们就请这位夫人上台来吧。” “夫人,别愣了,快去呐。”碧芽小声提醒,姚暮染回过神,看向了灯台上的男子,那男子的一双黑眸似乎也在看她,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耐心等待着。 周遭是一双又一双满含希冀地眼神,姚暮染骑虎难下,慢慢抬步。前面的人群自觉分开了一条道,姚暮染顺畅走过,提裙上了五层台阶,来到了灯台上。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万众瞩目,不由庆幸,方才这个鬼脸面具还真是买对了。 那男子慢慢回到了座位上。 主事者和颜悦色道:“这位夫人,您准备好了吗?” 姚暮染无奈,道:“那么请出谜吧,只是民妇才疏学浅,若是答错,还望大家不要见笑,更要原谅。” 福全在台下对着她喊话:“夫人!您别紧张!理他们作甚!您就算答错了也不丢脸!毕竟那灯谜七年都无人能解呢!” 姚暮染宽了宽心,对主事者道:“那么,请出谜吧。” 主事笑着点头,旋即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这才道:“请听谜——话说,古时有一位昏庸的皇帝,他喜欢与死刑犯玩抓阄的游戏,就是将两个写有‘生’和‘死’的纸团放在盒中让犯人抓阄,犯人若抓到写有‘生’字的纸团,皇帝便会饶他们一命,反之则必死无疑。可有一日,一位朝臣为了在朝中排除异己,便在皇帝跟前进言,诬陷朝中宰相大人有谋反之心。皇帝一怒之下便将宰相打入牢中,准备在第二日让宰相抓生死阄。只是诬陷他的那位朝臣已经偷偷在抓阄的盒中做好了手脚,里面两个纸团上都写着‘死’字,没有‘生’字。所以说无论宰相抓到哪一个,都是死路一条。此事被宰相的好友以探监为由偷偷告知了宰相。那么请问,这位宰相如何在第二日的抓阄中活下来?” 场面一片肃静,台下百姓们悄悄议论,交头接耳,可人人摇头,无人能解。僵持了片刻,大家干脆不费那心神了,纷纷望向了台上的姚暮染。 姚暮染感觉自己都要被他们的目光望穿了。转头对那主事道:“这就是七年无解的那个灯谜?” 主事者道:“是了是了,这灯谜还是咱们贵人亲自出的,贵人还许诺,若能解出这个灯谜,便有大赏!只是七年了,贵人要等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姚暮染转头望了望身后那悠坐的金面男子,那男子见她望来,唇角微扬似乎笑了一下,旋即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姚暮染转回来,莞尔一笑,道:“此灯谜真正的答案我虽不知是什么,但我若是这位宰相,在抓生死阄时,便会将抓出来的那个纸团赶紧吃了,盒子里余下的那个纸团上也是个‘死’字,那么就证明被我吃了的那个纸团上写着‘生’字,这样一来尚有生机。自然了,若皇帝怒问我为何吃下纸团,我会说,微臣爱君敬君,无论生路还是死路,都是陛下给微臣的,微臣看也不看便吃下,以示忠诚就服之心。” 话落,场面一阵寂静。台下众人捋了一遍她的答案,发现竟然合情合理。大家回过味来,恍然大悟,紧接着就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敢问贵人,这答案正确吗?” “是啊,这答案对是没对啊?” “就是呀,若连这个答案都错了,那我估摸这谜语根本就无解!” 场面正嘈杂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慢条斯理的掌声,“啪——啪——啪——”一下一下,有条不紊。 姚暮染循声回头一看,只见是身后那个金面男子在鼓掌。姚暮染心中松了一松。 自然了,台下众人见那贵人鼓掌,登时一腔热血涌上了脑子。他能鼓掌,便说明,台上的那位夫人解对了。 “啪啪啪啪——”一时间,天地之间全是雷鸣般地掌声。百姓们拍痛了手,又换了用嘴来欢呼,一片沸腾。 “解开了解开了——” “贵人的七年未解之谜终于解开啦——” “太好了——这位夫人也是咱们的贵人——夫人聪明——夫人机智——” 主事者亦是一脸笑容,看着姚暮染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带着钦佩与探究,由衷夸道:“这位夫人啊,您可真女中诸葛啊!小人佩服,佩服!” 姚暮染向他回以一笑,然后看向身后的金面男子,问道:“贵人,不知民妇所说,可算答案?” 那金面男子向她点了点头,并竖起了大拇指。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大家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开抢的锣声,要一涌而上争抢花灯拿那五片金叶子。只是主事者手中的锣还是没动静,并走向了身后那金面男子,俯身靠近听那男子吩咐起了什么。姚暮染见状,心道他原来不是哑巴啊。 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主事者听完吩咐终于回来了,却还是不见敲锣开抢,而是对着姚暮染道:“这位夫人,咱们贵人十分钦佩您的才智,想引为明正知交结识一番。眼下咱们贵人想邀您找个雅地一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云烟阁雅叙(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罢,心里犯了难,这当众与他去约谈,实在不妥。可那一句‘明正知交’,又让她觉得此人实在大气不俗,又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当众拒绝百姓们的贵人,让这贵人也着实挂不住脸呐?怎么办? 谁知,台下又起了哄:“还请贵夫人赴约呐——” “对啊——请贵夫人赴约——” 福全这边,心思转了几转,心道自家夫人都被休了,一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这忽然又得到了一位神秘贵人的欣赏,若由着他们发展下去,指不定夫人的二春又要降临了。当即心念一定,也吆喝起来:“夫人!您去赴约吧!贵人仁心善德,定是正人君子,值得一交呐!” “碧芽!快快,吆喝呀,让夫人去钓金龟婿呐。”福全急急提醒,碧芽也出声道:“夫人,您就去赴约吧,钓上贵人当金龟婿…….唔!” 福全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对着大家讪笑:“嘿嘿嘿,大家别笑,别笑。呵,这丫头片子嘴皮子太直,哈哈,哈哈。”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姚暮染当众被碧芽来了这么一句,俏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也不知身后那金面男子听到没有…… 台下众人依然吆喝着让她去赴约,姚暮染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赴约,能先保全他的面子离开这里,接下来,要走要散谁知道呢? 打定了主意,姚暮染对那主事者道:“贵人既然相邀,民妇岂能不识抬举?民妇也十分钦佩贵人的善心仁行,能与贵人一叙,倍感荣幸。” 那主事者等了半天,见她终于答应,当即一拳砸在手心里:“好!这就太好了!还请夫人到贵人身边去,贵人领着您一道离去。剩下的,都由小人来处理。” “好。”姚暮染转身,一步步走向了那金面男子。那男子见她翩然而来,唇角似乎又扬了一下,旋即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下台离去了。 “恭送两位贵人——恭送两位贵人——” 两人在夜色里刚走了一小截,便听身后响起了一声敲锣之声,大家开始抢灯了!或许,更准确地来说,是开始抢那五片金叶子了。一时间,身后人声鼎沸。 两人渐离繁华嘈杂,走入了另一条街道,一步步,慢慢清净了下来。一路上,姚暮染一直在想托词告退,想着想着,面前的男子忽然停了下来。她一抬头,只见两人已站在一个名叫“云烟阁”的店前。 此店门前两侧垂下来两串长长的灯笼,在夜色里十分温馨安逸。从外看来,此店古朴典雅,透着风雅墨香之气。似乎真是他所说的‘雅地’。 那金面男子转身,对她再次做出了邀请手势,姚暮染心知不能再拖了,于是道:“贵人原谅,民妇|方才答应赴约,不过是万不得已,不愿拂了贵人的面子。眼下,民妇家中还有琐事,就在此告辞了,望贵人原谅民妇失陪。” 那男子看看她,忽地从鼻中哼笑了一声。下一刻,他竟然直接拉上她的手腕往店里拖去。 姚暮染顿时花容失色:“唉唉唉!你……贵人,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你快放开我!” 那男子一声不吭,态度强硬地将她拉进灯火通明的云烟阁,然后径直拉她上二楼,此情此景,竟然莫名熟悉,就仿佛往事重演。姚暮染无暇多想,被他拉进了一个古韵生香的雅间,他还随手关上了门,人也没有要坐的意思,就那样堵在门前。 姚暮染见他就像堵猎物一样,一下子害怕了,恼怒自己怎么这么蠢,认都不认识就敢答应赴他的约? 姚暮染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好言求饶道:“贵人,你……你放我走吧,我胆子小你别吓我啊,也别和我开玩笑,我真的家里有事。” “我……啊对了,我家夫君要来找我了!我夫君是……是当朝尚书大人!你再怎么有钱也不能得罪官啊,你还是放我走吧。” 那男子听他说了一连串,忽地笑出了声,也终于开了金口说话了:“你家夫君是当朝尚书不假,可他不是已经休了你吗?再说,你只知我有钱,又不知我身份,怎能断定我就惹不起你那薄情的尚书呢?” 等等!他的声音,是很耳熟的。而且,他似乎很了解她的事情。呃不对,再等等!这似乎也不算了解,毕竟京中的人都知道,尚书大人休了妻,那么他知道此事,似乎也不足为奇。 “那你到底是谁?堂堂男子何必遮遮掩掩?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男子一听,又笑了:“你说我?呵,那你自己呢,生得貌美如花不也戴了鬼脸面具不肯以真容示人?” 又听他出了一次声,姚暮染终于听出他是谁了,一时间,十分愕然。但心里的害怕与担心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慢慢褪下了面具,露出了清韵无双的脸,然后坐下来扭过头不看他,道:“殿下真会捉弄人!” “哈哈——”那人朗朗一笑,慢慢褪下了黄金面具。只见面具后那张脸,是人间难得几回见的面容。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得不似真人。正是一国储君,东宫之主——霍景城! 霍景城笑着在她对面坐下,道:“就知道你聪明,所以不敢说话一直憋着,就怕你认出来,那可就没什么趣味了。” 姚暮染不敢瞪他,也不敢不给好脸色,只得客客气气道:“那殿下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霍景城道:“街上相撞时,我便闻香识人了。况且,你身边还跟着福全,若再认不出你,岂不是太笨?” 姚暮染听了无语,只得岔开话题:“原来殿下就是百姓们心中那个仁心善行的贵人,借着游戏散赏百姓,果真是南乾之福。” 霍景城道:“过奖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好了,说正事吧,今日你能解开我的谜题,也算是缘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也断然没有再走的道理了,不如,对月浅酌几杯?” 姚暮染道:“殿下还愁没有人陪您赏月对饮吗?” 霍景城温声道:“这个自然不愁。但今日我们这般偶遇,可不是很别致?理该浅酌长谈,才不辜负。再说了,你家的侍婢不是说,让你来钓我当金龟婿吗?你就这么走了,他们可是要失望的。” 原来他还是听到了。姚暮染脸颊一烫,微恼道:“小婢胡说,殿下别往心里去,更别再拿这话玩笑。” “哈哈,好,好。那现在,我就当你是答应留下来了?”霍景城问完根本不等她回答,就对着门外唤了一声:“小二,点单。” “诶来嘞!”店小二吆喝着进来了,正要奉上菜谱,谁知霍景城却看也不看菜谱,就信口点来:“一壶百果香茶,一壶自酿葡萄酒,一盘辣卤鸭舌,呃不,鸭舌不要了。一盘桂花糯米藕,鲜蘑菜心,五彩豆丝,炝锅什锦,香芹百合,香椿豆腐,银耳莲子汤。至于云烟,来两壶柠果味的。好了。” “好嘞!贵客稍等!”那店小二努力记了一通,笑呵呵地离去了。 “等等。”姚暮染忽然喊住他,补充道:“那辣卤鸭舌也上一盘吧。” “唉好嘞!” 等店小二离去,姚暮染道:“殿下不必如此迁就我的口味。殿下点菜如此熟练,看来是这里的常客,所点的自然都是此店的特色。那么那盘辣卤鸭舌也必是殿下爱吃的,点上就行。我也还没到看都不能看荤腥的地步。” 霍景城笑看着她,道:“的确,辣卤鸭舌很下酒,但口味重了,正好配些素菜中和。” 姚暮染道:“对了殿下,不知太子妃娘娘在做什么?今日我们偶遇来此,应该也请娘娘过来一聚才是。” 霍景城道:“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过年事多,太子妃忙到今日,正巧回萧家拜年了,晚上也不会回东宫。” 原来是回娘家了。姚暮染只得道:“原来如此,那么还请殿下回去后见了娘娘时坦然告知一声我们今日的偶遇。” 霍景城听罢,微皱了眉:“姚暮染,你为人处世竟小心谨慎到了这般地步?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姚暮染心下一黯,道:“殿下尊贵,自是不知卑者之苦。暮染向来如此,自己怕麻烦,也怕为别人招来麻烦,所以不得不小心处事。” 霍景城看她良久,终于慢慢道:“或许有朝一日,总有一人,能护你立高而行稳,除你卑微,免你懦弱,消你惧心,许你百无禁忌,轻狂纵横,随心恣意而活!” 姚暮染诧异了。诧异他说出此话时的坚定,就仿佛,他就是那一人。还诧异他言语间那微微一抹恼意,就仿佛是,恨透了自己在意的人却在小心卑微地受苦,见不得她在尘埃里周旋打滚。 刚想罢,姚暮染豁然惊醒!她怎会打了这样一个比喻?一时间,默默无语,暗自无措。 霍景城轻轻出了口气,道:“对了,香囊的事,怎么也不见你来问我?” 姚暮染抬眸看他,旋即摇头:“有什么好问的,当没看见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霍景城还要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店小二端着托盘上菜来了,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然后离去。雅间的门再次关上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烟阁雅叙(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自袖中取出了那个香囊,道:“我的确知道这香囊是你的,但从父皇那领来之后反倒不能还你了。否则我领来的东西若再佩在你的身上,可不是有鬼了。” 姚暮染脱口而出:“那么我佩过的东西殿下又当着几位王爷的面领走,这就没鬼了?” 霍景城结结实实地被她堵住了。半晌,才道:“本殿见你这香囊好看,就冒险领来了,怎么着?不行吗?” 这下又换姚暮染被他结结实实地堵住了。 两人无言相对,僵持片刻,忽地,竟齐齐笑了。 姚暮染笑完,敛了敛神色,道:“不说了不说了,殿下快吃你的鸭舌吧。” 霍景城也笑道:“嗯,这几样素菜你自己随意。” 姚暮染拿起茶壶为两人斟茶,然后再斟酒。黑红色的葡萄酒芬芳馥郁,倒入透明的水晶杯里,竟格外好看。 斟完茶酒,姚暮染又发现了桌上两个形状奇怪的小玉壶,那玉壶一头还连着一根细管,姚暮染研究了半天,实在不知那是什么玩意。 霍景城这边适时地出声解释了:“这是果味水烟,烟雾缭绕如云,又称云烟,是这云烟阁的特色,除了此店有,京中再无。此烟对人有益无害,一口呛嗓,两口提神,三口舒然。” 姚暮染听得惊奇:“原来京中还有此物,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霍景城道:“不怪你,水烟本就产自东靖,这云烟阁的店家也是东靖之人。” “原来如此。” 霍景城笑看着她,道:“你试试?” “我……我不敢。”姚暮染如实道。 霍景城笑容更深了,道:“怕什么?我还能给你投毒不成?来,我教你。” 姚暮染看着怪模怪样的小玉壶,还是没勇气,道:“我……我不想试。” 霍景城却不依不饶:“听话,只吸三口,我给你讲个笑话。” 姚暮染还是摇头:“殿下,你别让我吸,我给你讲个笑话?” 霍景城一愣,旋即朗朗笑了起来,他笑得舒畅由心,停也停不下来,最后憋住,意犹未尽道:“姚暮染,呵呵,有趣,实在有趣。” 说完,他又将那小玉壶往她跟前一推,道:“来,别说笑话的事了,吸。” 姚暮染见他竟然如此固执,若再推脱,这话题怕是没完没了了,于是只好妥协,硬着头皮捏起小玉壶上的细管,浅浅叼在嘴里,然后不动,只用一双美眸直直看着他。 霍景城见她那副模样,就仿佛等他一发话,她就要视死如归,狠狠作战了。霍景城又没忍住,别过脸就笑。 姚暮染松开细管,道:“殿下笑什么?是我动作不对还是怎么了?” 霍景城笑够,转回脸来,道:“动作对着呢,呃,继续。” 姚暮染再次叼上了细管,又在看他。 霍景城憋着笑道:“对,第一口轻轻吸一下就好,会有些呛,熬过第一口就好了。” 姚暮染听罢,这才垂眸,乖乖吸上了。轻轻一吸之下,果然是呛得咳了起来。霍景城连忙将她的果茶递上,道:“润润,别停时间太久,继续第二口。” 姚暮染喝了口果茶,舒缓了一下,不免美眸幽怨看了他一眼,再次叼上了细管。 霍景城继续教她:“第二口长吸慢吸。” 姚暮染依言照做,慢吸长吸。绵润温和地烟雾带着清冽的果香慢慢渗入五脏六腑。这下倒真是不呛了,姚暮染轻轻吐出残烟,正要说什么,忽觉五内清朗舒泰,精神也为之一振,下一刻,竟有身轻如燕之感,就连气息都从内而外溢出缕缕果香。 “这……”姚暮染心觉这太神奇了。 霍景城见她尝到了其中乐趣,道:“再来一口试试。” 这下子,姚暮染就不再抗拒了,乖乖又吸了一口。这一口过后,整个人精神百倍,飘飘然然,舒心销魂,烦恼都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怎么样?好东西吧?”霍景城问。 姚暮染点了点头,身心彻底放松了。忽然间,想说的话也多了,那云烟就仿佛一把钥匙一样,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她的心扉,将里面的烦恼排出,同时也将压抑释放,再无顾虑。 姚暮染飘飘然甚是舒服,道:“殿下愿意碰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对了殿下,您今日本都离开灯会了,怎么又回去了呢?” 霍景城轻轻吐出口中的残烟,道:“我见你要去逛灯会,便掉头回去了,想用我那七年都无人能解的灯谜来难一难你,结果,你还真是冰雪聪明,才智无双。可谓是女子中的翘楚了。说实在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女子。” 姚暮染莞尔一笑:“殿下谬赞了,脑子一时灵光罢了。” 霍景城笑道:“你这一灵光可害得我损失了四百九十五片金叶子,等于一个金店都赔进去了。” 姚暮染好笑:“是殿下自己要玩的,难道,玩得起还输不起吗?” 霍景城道:“怎会?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武帝铸金屋以藏阿娇,我愿意与你玩一场,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姚暮染夸了一句:“殿下大气,是真汉子。” “啊?”霍景城惊讶了:“汉子?汉子这个词这么粗俗你都会说?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啊。真英雄都比这个词强。” 姚暮染“噗嗤”笑了,心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了?看来,真是那云烟的效用了。 “罢了,的确是我说得不太动听,殿下是真英雄才对。” 霍景城勾起唇角,笑容迷人。姚暮染看着他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殿下,你的笑话呢?” 霍景城也跟着想起,道:“也是,你已吸了三口,我也该履行承诺才是。咳咳,那你听好了?” 姚暮染点点头。 “我心在你。” “啊?”姚暮染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话惊了一跳。 “我心在你。” “……”姚暮染脑中混乱了,左思右想也不知这忽然是怎么了,好好讲个笑话,竟惹出了这句话。 等等!笑话,笑话? 姚暮染一下子明白了,给面子地笑了几声,道:“殿下,这的确算是个笑话。也是我听过的最短的笑话。” 霍景城见她反应过来,也跟着笑起:“就只是最短的笑话?难道不是,最真的笑话?” 姚暮染心又提了起来,微恼道:“殿下,别玩笑了。” “哈哈——好,不说笑了。来,饮几杯吧。”霍景城道。 姚暮染心又落下了,与他执杯共饮了一杯。 “殿下,这酒真甜,真好喝,还很香。”姚暮染放下水晶杯,夸了一连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贪恋地喝下去了。然后又夸了一连串。 霍景城见她彻底放开,十分满意,笑道:“你别看这酒好喝,不知不觉间就能醉人,你还是防着些比较好。” 姚暮染道:“这样吗?不,那不行,那我得赶紧回家……” 轩窗外月色正好,雅间内也烛光正好,在这十五上元节,这气氛实在太美。霍景城冷不丁听到她要回家,心自然是跟着一紧,谁知她后半截话就迟迟冒出来了:“我得赶紧回家告诉福全一声,让他来接我回家。” “噗嗤”一声,霍景城没有风度地笑了。 姚暮染惊讶看他,不明白他今晚一直笑笑笑,笑个什么?! 霍景城见她美眸茫然,还带着一丝幽怨,这才不笑了,一本正经道:“我问你,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回家去,告诉福全一声,然后再来这里继续饮酒,等差不多了福全就来接你了?” 姚暮染道:“不然呢?” “对对对,这个思路就是对的。”霍景城又为她斟酒,道:“不过你别担心什么,你就算醉了,也还有我,我会把你安然送到家的。喝吧喝吧,干脆喝傻,思路就更简单直接了,也不必我费心猜了。” 姚暮染一脸无辜看着他:“喝傻?也对啊,真的喝傻了怎么办。”说完,她赶紧端起果茶,咕噜噜灌了几口。 霍景城见她那意思,就是放些茶到肚子里去,让那茶与酒在肚子里大战一场,看酒能赢了茶,还是茶能融了酒。 霍景城还是想笑,却忍住了。 姚暮染又想起一事,疑惑道:“对了,殿下是一国储君,每年在灯会上散赏百姓本是美德与善缘,为何又要带上面具,不肯以真容示人呢?” 霍景城高深一笑,温声徐徐道:“姚暮染,你有深深探掘过人心与人性吗?就像今晚,你不负众望解开了那七年之谜,这自然是皆大欢喜,成了他们的贵人。可你若是解错了呢?那时,就无人会为得到的两片金叶子而惊喜了,他们只会遗憾为什么你没有答对,为什么他们没有得到五片?尽管往年,他们得到的只有一片而已。这只是寻常一些的人心,若有心性偏激不正的人,兴许还会怨你,尽管你什么也没做,尽管他们根本毫无损失,可是,你就是会平白无故得到一部分人的怨怪,而非感恩。” 姚暮染垂眸细想,还真是如此。她道:“殿下是想告诉我,人心不足的道理吗?” 霍景城微微颔首:“人心不足,人性贪婪。我真心实意散赏百姓们,以普通商人的身份每年打赏打赏,他们就视我为神明。可我若以储君的身份这般散赏,他们会说什么?小气!寒酸!堂堂太子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拥半国之财,打赏却如此微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烟阁雅叙(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脱口道:“殿下,我明白了!这就是,富翁与乞丐的故事。在国家有难时,乞丐捐出了所有的身家一百两,乞丐得到了大家的敬佩。而富翁也捐了一百两,则会得到大家的唾骂!” 霍景城笑容越来越浓,夸道:“你果然聪明,一点即通。不过,除了人心不足的顾虑之外,我自然还有另外的用意,你想知道吗?” 姚暮染点头。 霍景城却不急着说,而是笑着举杯,再次与她对饮。饮完,他才一边倒酒一边道:“怎么说呢?许多事顺着来也许没有效果,可倒着来就有可能是惊喜了。几年前,本殿在上元灯会上,倒是碰到过一位女子,呃,说是女子,不如说是有点身家的寡妇吧,夫君去世了,她继承了雄厚的家产。人嘛,中等之姿,至于年龄,仿佛比我还要年长几岁。” “然后呢?”姚暮染听得兴味浓浓。也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听他说故事,他的嗓音低沉柔稳,讲起故事来逻辑清晰,引人入胜,一听便懂。 霍景城接着道:“当年,本殿戴着面具去灯台送赏,那个女人正巧在台下看到了我,你说,她会不会看上我?” “咯咯——”姚暮染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怎么讲着讲着就偏到这儿了?我仿佛在听一个情爱故事一样。” 霍景城难得见她会这样笑,不由一愣一痴。旋即也跟着笑:“放心吧,本殿叙事,绕得再远也能给它折回来,圆满地收场。” 姚暮染听得笑眯眯的,道:“好好,殿下继续讲。” 霍景城道:“可是你还没说,她会不会看上我呢?” 姚暮染笃定道:“一定是看上了!” 霍景城唇角深扬,道:“为什么?” 姚暮染想了想,道:“殿下既然已经如此问了,那么殿下和她的故事一定是朝这个方向发展了,那就只能是她看上了殿下,而不是殿下看上了她。” “为什么?” 姚暮染见他还要问为什么,不由睁大了美眸,惊奇道:“殿下??中等之姿的寡妇??您能看上??” 霍景城喉中一堵,旋即失笑,道:“你看人太表太浅了吧?我怎么就看不上中等之姿的寡妇呢?” 姚暮染哑口无言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他。姚暮染忽地想到了宁宛姝,她还曾那般笃定,以霍景城的身份,必然看不上宁宛姝。可眼下这么一听,她才知道,太子妃说霍景城风流,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还真是……来者不拒? 霍景城见她忽然不说话了,敛去笑意,道:“你在想什么?该不是,对我有了什么看法?别!不逗你了,我说笑而已。” 姚暮染摇摇头:“我也没想什么,殿下继续讲吧。” “嗯。”他抿了口茶,道:“那女子的确是看上了我,她还没有分寸没有眼力,眼看我戴着黄金面具,又在灯会上散赏,怎会缺她几个钱?结果你猜呢?她当众给我砸下钱,要我褪下面具给她一看真容。” 姚暮染失笑:“然后呢?殿下听她的了吗?” 霍景城道:“当然没有。说到这里,故事也就要结尾了。台下众人跟着起哄,要我褪下面具,但我始终没有,并且很快离去。通过此事,我这位贵人是不是更加神秘?更加让人好奇?” 姚暮染道:“自然是了。” 霍景城道:“那么,我攒够了好奇,攒够了神秘,有朝一日忽地亮出身份,届时人人都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当朝太子殿下在给他们散赏,那时,可就不是唾骂了,而是惊喜,而是民心所向,更是做善事不留名的美谈。这就是本殿开头的那句话,有些事,顺着来不行,倒着来效果就不一样了。” 这下子,姚暮染听得目瞪口呆。豁然惊觉,眼前的男子,是个心如深渊的男人,聪明睿智,心有沟壑,玲珑绝世。 霍景城迎上她的美眸,并解析了她美眸里的东西,笑道:“你的反应真让我自豪。” 姚暮染坦然以对,没有藏去眼里的东西。慢慢念道:“黄金面贵人多年冒名以灯施赏,只为有朝一日,卸下黄金面民心所向。” 好深远的苦心,好有耐力的久战,好坚韧的心性……眼前的男子,似乎不是常人,而是神。 这边,霍景城见她念出这么一串话,忍不住朗笑几声,也慢慢念道:“北有佳人,为救苦世黎民,不惜以身许英雄,苦求英雄出力救世救民。” 姚暮染有些晕乎,脱口道:“等等,等等,这是……这是哪一出来着?” 霍景城提醒:“就是凌川城剿匪那一出。” “啊?”姚暮染睁大了美眸,旋即道:“的确是有凌川城剿匪这么一出。可是,哪有以身许英雄这一出?我可没许你!而且当时,你都拒绝了我的剿匪之请,谁知你怎么想的,第二日又答应了。” 霍景城憋着笑,道:“我告诉你,这些佳话美谈,往往带点情色在里面,才会那么深入人心,浪漫缱绻。古今文人骚客,可最爱听这样的段子,并加以美饰宣扬。否则干巴巴地,谁愿意去听那北地佳人苦求英雄出力救民的故事?所以啊,到了别人嘴里,没许也是许了。不然,人家英雄不图你的……呃,说好听点,美色!人家凭什么答应帮你?那不是无稽之谈吗?” 姚暮染一听,竟无言以对,片刻,才闷出一句话:“罢了,我说不过殿下。” “哈哈——”霍景城畅朗一笑,再次举杯邀她对饮。 窗外月盈盈,华灯不熄,遥远的天际,似乎还有烟花绽放,美丽而深远。今夜的乾京,是座不夜城。人们都会整夜狂欢,拖一拖年节的尾巴,也送一送年节的尾巴。 霍景城也跟着她看向窗外,问道:“你喜欢烟花?” “不。”姚暮染毫不犹豫说完,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再次一饮。 霍景城看看她,犹豫再三,忽然道:“姚暮染,你……和杜琰究竟是什么关系?” 嗯?何出此言?她和杜琰??旧识的关系呗?? 姚暮染惊讶惶惑:“殿下怎么这么问呢?” 霍景城道:“难道不是吗?杜琰帮着你化解了井水投毒之事。事后,他又为了你,杀了贾书颜。甚至为了你,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能指控乔奉之的证据,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你,而冒险除去了一个害你的人。” “什么??!!”姚暮染惊呆了。 贾书颜?是杜琰杀的?杜琰帮她捉鬼,霍景城竟然也知道?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姚暮染惊疑不定道:“殿下说的可是真的?殿下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霍景城浅浅一笑:“贾书颜之死,起先我也以为是宥王做的。可乔奉之大婚当晚,杜琰喝醉了去夜杀贾书颜,他分明将身上的玉佩丢在了别处,却醉得糊涂,以为丢在了贾府,生怕第二日那玉佩暴露引火上身,于是天还没亮就来找我和盘托出了此事,并让我想个法子保他。那么我自然要问他为何杀贾书颜了,他便说了贾书颜派人在你家井里投毒的事。由此可见,他对你的保护之心已经再明不过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杜琰,杜琰,好一个杜琰,他竟这般护了她一场,真的护了她这么一场…… 霍景城见她哑口无言,于是慢吞吞道:“所以说?你被乔奉之休了,又跟杜琰好上了?” “没有的事!殿下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姚暮染忽地爆发,站起就冲他吼,一下子声泪俱下:“殿下为什么侮辱我?我丢脸丢到这个地步,还愿意活着都不错了!我哪还会跟这个好跟那个好?你……现在人人都欺负我没有夫君是不是?我!我要是跟杜琰好上了,便教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永不轮回!我……唔!” 霍景城一下子站起,冲到对面捂住了她的嘴,愧道:“姚暮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性子松泛伤到你了,对不起,你冷静冷静。”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所有的痛苦凄迷都瞒不住了。她还被他捂着嘴,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热泪大滴大滴流到了他的手背上。霍景城似乎被烫了一般,连忙收回手,转而搂住她带进怀里,语气温柔道:“姚暮染,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姚暮染正埋在他的胸膛哭得伤心奔溃,一听此话,猛地从他胸膛里抬头:“笑?我能笑出来吗?你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还让我胆战心惊!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我快疼死了!” 霍景城搂住她不放手,紧张道:“你哪里疼??” 姚暮染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去推,一边道:“我心疼,我的心都快疼死了!我都不知道我能这样熬到哪一天!我已经这么低调了,怎么我这边一点芝麻大的动静你们还是知道?难道我真要挖个洞躲起来才能清净吗?” 纤腰被他抱得紧,她推了半天怎么也推不开,又改变策略去掰他的手臂,可还是徒劳无功。 她身上兰香幽幽,夹杂着果香,人又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被这么个人在怀里折腾了半天,霍景城竟然不合时宜地有了难以启齿的反应,于是低声警告道:“姚暮染,你最好快点冷静下来,我也可以再给你好好道歉,直到把你哄高兴了为止。可你要再吵着回家,或是再这么折腾,我就……”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乐极生悲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就怎样?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就要怎样,又能拿她怎样? 姚暮染听出了他话里有危险的苗头,问道:“你就怎样?那我建议你杀了我好了。” 霍景城听罢,道:“胡说什么?你就说,你肯不肯冷静地坐下来?” 姚暮染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似乎在思考,他观察着她的神色,似乎在等待。 两人无言对视。 正在这时,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两人心惊了,气氛也坏了。 雅间的门竟是被人蛮横地踹开了。只见三个衣着华美的妙丽女子竟然凭空出现在了门口,死死地盯着雅间内的两人。 霍景城还抱着她,她的手也抵在他的胸口,两人姿势暧昧,就这样暴露在来人面前。 姚暮染一看来人,心口猛地一震。就是任她想破脑袋,也决计想不到,来人竟然是——凌侧妃!承王妃!灏王妃! 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三个女子将雅间里的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神色各异。凌侧妃回过神后,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对着霍景城不可置信道:“殿下!真的是你们??你!你和这个贱人在这里做什么??你抱着这个贱人又想干什么?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还不放开她!!” 承王妃赶紧跟了进来,劝道:“六小嫂,你别冲动,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你先冷静一下,可别惹恼了殿下才是。” 灏王妃也跟进来劝了凌侧妃几句。 这边的两人终于回过了神。霍景城放开怀里的人,一双俊眸变得深邃如渊,看了看结伴而来的三个女子,淡声道:“真是巧啊,你们三人竟然走上了一道。既然来了,就去旁边的雅间坐吧,东西随意点,本殿来给你们结账。” 然而,凌侧妃这边醋劲冲天,哪是这么容易就能下台的?她连气带妒,霎时落了泪,急道:“殿下,你别转移话题!你你!你快说呀!你跟这贱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说着,她眼带愤火看向了姚暮染,却发现姚暮染眼眶微红,眼神微有迷离。于是又道:“殿下!是不是这贱人演了一出美人醉酒来勾你的魂儿??这个贱人不要脸了也不要命了吗?之前东宫里就有你们的流言,谁知眼下看来,竟然是真的?!殿下你快说啊!!” 她这般闹腾质问,很快引来了看客。 姚暮染又想挖洞钻进去了。怎么会这样倒霉?小心翼翼了多少年,一日的松懈就让祸端钻了空子。难道,她真就成了尘埃里的人,毫无福运,只有衰气? 正百般懊悔时,她忽觉脑中“嗡”地一声,继而脸颊上就传来了火辣辣地痛。她一抬头,只见面前是凌侧妃近在咫尺的怒容,那般毒那般恨,似乎要生吞活剥了她。 姚暮染挨了她一耳光,当即跪地,道:“娘娘息怒。” “息怒?呵呵,也对啊,我应该像你一样,夫君都被人抢了还要做个缩头乌龟才对,是吗?”凌侧妃说着,又扬手朝她打来,只是这次却被霍景城防住了,将她的手腕死死捏住,往一边拉去。 凌侧妃一边挣脱一边破口大骂:“死贱人!!你自己守不住夫君就来勾搭别人的夫君!你个贱人!空闺寂寞了可以去卖呀?何必来恶心别人!!” 姚暮染羞愧至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吗? 霍景城制住凌侧妃,转头对承王妃和灏王妃道:“今日真是不巧,六哥教你们笑话了。眼下不便,你们两个且先离去吧,六哥私下里也好拉下脸哄哄你们这位侧嫂。” 两位王妃听罢,又劝解了凌侧妃几句,终于告退离开了。 霍景城眼见着她们下了楼梯,这才松口气,然后一脚踹上了门,隔绝了外头的看客。 他眸光森冷看了看凌侧妃,道:“侧妃,你的胆子还真是吃壮了,连本殿的门也敢踹?还敢当着人这样质问本殿?就是太子妃在此,也不是这么说话的。先自个儿掂量掂量你那是几斤重的骨头!” 凌侧妃被他抓着手腕猛地推倒在地,一下子愣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翻脸的他,美眸里迷惘而伤心。他方才还说会好好哄她的,自然也应该会给她个解释了,可是眼下,两位王妃才一走,他竟然不是那话了。 霍景城看出她的想法,道:“怎么?还真指望着本殿抱着你好好哄上一哄?本殿告诉你,方才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你留了几分脸面罢了。眼下,本殿只在想着,如何收拾你!” 姚暮染还跪在地上,连忙道:“殿下与娘娘息怒吧,今日之事全是误会,是妾身的错,妾身在此先向娘娘赔罪,望娘娘息怒,更望娘娘相信殿下。那么,妾身也先行告退,殿下与娘娘好好说说话吧。” 凌侧妃一听,冲着她就嘶声尖喊:“贱人!你跑什么?现在知道跑了?早怎么不走?我看你在殿下怀里待得很是心安理得啊?你这见床就爬的贱人!!” 姚暮染听着那不堪入耳的话,这一瞬间,忽然满心悲苦哀凉。她一言不发,起身打开门逃了。 “贱人!!!你回来!!!你这个……呜呜!”身后响起了凌侧妃的尖叫,只是后半截话却说不清楚了,应该是被霍景城捂住了嘴。 姚暮染如避蛇蝎,满心羞愧匆匆离开了云烟阁,冲入了夜色里。 而云烟阁的雅间里,气氛还是未平。 霍景城放开捂着她嘴的手,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被人利用了来坑本殿,却还不自知,在这大吵大闹!本殿问你,承王妃是谁家人?你跟她走上一道做什么?你是嫌本殿太安生了还是暗处的敌人太少了?” 凌侧妃还瘫坐在地上,伤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理智,撒泼耍赖道:“我不管!我才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殿下和那贱人有了不齿之交!别说我因为吃醋不肯依了,就是换作太子妃为了大局也必然不依!!” “你们不依然后呢?反了你们了?”霍景城指着她,恨铁不成钢道:“别说本殿和姚夫人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你当着承王妃和灏王妃的面不但不压事还要挑事?这下好了,本殿的行踪被承王盯准了,承王妃又受了承王指使,骗着你来这里闹事,还拉上了灏王妃当人证,本殿落了这个把柄给他们,明日承王党再拿此事攻击本殿,到时本殿勾搭官妇,私德败坏,名声一毁,必失人心!就该将那东宫拱手让人了!到时,本殿给你一封休书你滚回凌家再也不要回来!” 凌侧妃这才被骂得清醒了些,怔怔看着他,有些无措起来:“殿下,这……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吗?” 霍景城道:“不然呢?那你且先跟本殿说,你是怎么找来的?” 凌侧妃想了想,道:“就是承王妃派人到凌家给我送信,邀请我出来逛逛,还说在山苑时妯娌之间闹的太僵,她心生悔意要给我道歉,我便出来了,结果灏王妃也在。然后我们逛了一会儿承王妃就带着我们来这里了,结果,结果上楼经过这雅间时,我就听到了殿下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霍景城嗤笑一声:“呵!听听,这可真是巧啊?本殿的好侧妃,你这是给本殿引狼入室呢?嗯?” 凌侧妃一下子也想通了其中关窍,马上翻起来拉住霍景城的衣袖,急道:“殿下!这可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啊!殿下您原谅我吧,也别休我啊,不然,我……呜呜呜……”她哭了起来。 霍景城从她手中抽回袖子,道:“怎么?现在害怕了?你若知道害怕,还想挽回此事,那么今日之事若闹到了父皇那里,你便好好想想你该是怎么个说法!” 凌侧妃低头左思右想,旋即道:“那……那妾身就说,今晚来这里,没有见过那贱……姚暮染?可是,可是此事若真的闹到了父皇那里,承王妃和灏王妃也会作证,今晚殿下就是和这贱……和姚暮染在这里搂搂抱抱了啊?” 霍景城见她稍微开窍了,点拨道:“所以说,就要你和她们对着干了,她们说是,你便说非。还有,你也不能说没见过姚夫人,这里许多人都看到了本殿这雅间里还有一个女子,所以这个说法瞒不下来。你只需把你口中所谓的‘搂搂抱抱’去了就好。至于本殿,便是与姚夫人恰好偶遇,而姚夫人向来与太子妃交好,便与本殿坐下聊聊,问问太子妃而已。明白了吗?” 凌侧妃点点头,又拉起了他的衣袖,泫然欲泣道:“殿下,我明白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将这件事圆了!只要殿下别休我就好,殿下,好不好嘛?” 霍景城语气淡漠道:“以后给本殿学聪明些!要知道,什么人能交,什么人不能交。你倒好,谁给你句好话你就信谁!这么多年,若不是本殿和太子妃护着你,怕是就连东宫里的一只老鼠都能咬死你!好了,滚回凌府去!此事若给本殿圆转的好了,本殿再接你回去。” 凌侧妃微微松气,旋即却又慢吞吞道:“殿下,那你和姚暮染……到底……” 霍景城皱眉,不耐道:“本殿和姚夫人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今日还真就是偶遇,所以坐下聊聊。侧妃,满意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流大案(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凌侧妃还是不甘,又壮胆道:“可是……可是方才,殿下还抱了她……” 霍景城似乎受不了了,抬手捏了捏挺直的鼻梁,道:“侧妃,你听好了?本殿抱过的女人太多了,今日这一出恰巧被你看见了,可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本殿时时都抱着女人呢。怎样?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还是你能管住本殿?呃对了,还记得东宫以前那个恃宠而骄的侍妾吗?她争风吃醋到了想管束本殿的地步,说起来,正如你今日这般呢。后来,太子妃不是将她打断了腿丢出了东宫吗?那事,可是本殿授意太子妃干的。怎么样?凌知意,你最好早日明白,本殿虽是你的男人,却更是凛然不可犯的储君!滚!” 凌侧妃泪眼汪汪对他望了许久,才气得一跺脚,打开门离去了。 雅间的门再次合上,已是一片肃静了,仿佛方才的吵闹只是一场幻觉。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座位上坐了下来,而对面,也已没了那个与他融洽畅谈的女子。 果然,许多珍贵美好的事,就是这样短暂。 …… 姚暮染回到合欢巷依然惊魂未定,满心的羞愧与懊悔一齐在心头翻搅着,因此一夜未眠。天微亮时,总算有了睡意。正要合一合眼时,却猛然听到院门被拍得山响! 姚暮染心一惊,连忙披衣坐起,隔窗打量。 福全脚步匆匆去开了门,只见一伙官兵已经气势汹汹冲进了院子,为首之人道:“陛下口谕,召姚暮染进宫一趟!” 姚暮染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霎时,一股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愣了愣,赶紧起床穿戴梳妆,期间,一直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与昨夜的事有关?她惶惑猜疑,但唯一确定的是,官兵这般阵仗来,绝对是出了大事! 福全与碧芽匆匆进来禀报,两人都知这势头不妙,皆满脸凝重。姚暮染抽空宽慰了他们几句,妆扮得体后来到了院子。 “带走!”为首的官兵见她出来,一声令下,姚暮染就被官兵押了起来。 姚暮染乖觉,没有反抗,只乖顺地随着他们走。路上,还好脸相对,问那为首的官兵:“官爷,民妇愚钝,实在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望官爷告知一声可好?” 为首的官兵道:“东宫因为你,有了大难了!想必您干了什么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姚暮染一听,心中乍然一惊!东宫大难?因为她?难道,正是昨夜的事酿成了今日的祸端? 姚暮染心如油煎,又追问了几句,只是这下,那官兵不但不再回答,而是斥她一句:“闭嘴!” 姚暮染心知是问不出来了,于是乖乖闭了嘴。 一路被推推搡搡押到了皇宫,又被押上了金銮殿前的台阶。姚暮染一步步走上,看着眼前巍峨宏壮的大殿,令她一下子如临大敌!此时,正是众臣早朝的时间,却要押她一介妇人上殿,可见此事已经闹大到了这个份上,实在非同小可!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肃然而立,气氛静的可怕。姚暮染心中惊惧难定,被押着从中间的长毯上经过。 百官早朝,乔奉之,应该也在其中吧?想不到,再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依旧是堂堂尚书大人,而她,竟然像极了被捉拿上殿的罪人。 她垂首低眸,被两个官兵押到了长毯尽头,在九层御阶下停了下来。这时才发现,御阶下还跪着好几人。承王妃与灏王妃皆受了伤,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捂着手臂,包扎处的绷带上还渗出了鲜红的血迹,正被各自的侍婢扶着跪在那里,个个端得是个楚楚可怜、摇摇欲坠。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朝臣也跪在那里,那朝臣气度威严,庄重雍容,却满脸老泪纵横,正盯着眼前一块凸起的白布。 是尸体?!姚暮染一下子认了出来,那白布下轮廓起伏,观得是个人形!那是?谁的尸体?! 这大殿上的一幕一幕实在诡异难辨,姚暮染如坠迷雾,心绪翻涌,勉强镇定跪下行礼。 乾帝也不叫起,而是开门见山:“姚氏!朕问你,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姚暮染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今日之祸,必然是昨晚所酿了。只是观这阵仗,可见后果已经十分严重了! 姚暮染回过神,清音朗朗道:“陛下明鉴!民妇和太子殿下并无什么关系。” 这时,承王妃却言之切切道:“大胆民妇!撒谎欺君!你和太子殿下有染,昨晚在云烟阁的雅间里搂搂抱抱,却正巧被我们撞破,六小嫂气得还大闹了一场!结果……结果太子殿下为了隐瞒此事,竟然夜半派人来将我们灭口!本妃与灏王妃侥幸逃过了一命只受了刀伤,却可怜了六小嫂,已经被狠心的夫君灭了口了!” 什么??? 太子灭口???凌侧妃死了??? 跪地抹泪的那位朝臣也忽然对她怒目而视:“妖妇!!你究竟是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殿下为了隐瞒你们的关系,竟然一夜间派人连灭三口!可怜老夫这可怜的女儿,大好年华却死在了自家夫君的刀下!”“陛下啊,求您给老臣个公道啊——”“女儿——呜呜呜——我的女儿啊——呜呜呜——你这一走,也挖走了为父的心呐——” 原来那位朝臣,是凌侧妃的父亲,凌大人。那么,他面前被白布席裹的尸体,便是凌侧妃??? 姚暮染听了来龙去脉,顷刻明白了今日这是桩什么样的大祸!堂堂储君,杀人灭口,灭的还是自己的妾室!凌家的地位在朝中举足轻重,必然不依!太子之行,也必然为律法所不容! 怎么会这样?一夜之间,一团火苗竟然燃烧成了烧天大火?! 姚暮染忽然间勇气大增,与他们几人舌战,道“冤枉!民妇冤枉!太子殿下更是冤枉!你们口口声声这般指证,可有何证据?” “证据?”承王妃怒道:“本妃与灏王妃身上的伤就是证据!那被擒下的刺客就是证据!他们已经招认,是太子殿下派他们来刺杀我们灭口的!那几个刺客已经被关入度刑监严刑审问,总能审出个最后的结果来堵住你那颠倒黑白的嘴!” “荒唐!”姚暮染痛陈一句,接着道:“民妇和殿下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况且,再退一步,就算殿下与民妇有什么,民妇无夫,殿下可纳,全乃我二人的自由,并不背德逆伦,殿下又何需如此过激地去隐瞒?更用不上来灭口!更何况,民妇本就与殿下一清二白,绝不受此等冤辱!望陛下明鉴!” “你你——”凌大人指着她,气得直点手指,最后才道:“你简直是巧言令色!厚颜无耻!” “陛下,臣有奏。”忽然,这道声音插了进来,众人全都看了过去,只见乔奉之已经出列了。 姚暮染看到他,心里当即窜起了希望的火苗!他要救她了,他要为她说话了! 乾帝问道:“乔尚书所奏何事?” 乔奉之拱手作礼,道:“回避下,姚氏若真是自由之身,殿下要纳她也无不可,也确实到不了灭口的地步。但是,若姚氏还是微臣之妻的时候就已与太子殿下有染,那么,殿下要瞒的事就多了。譬如,私德败坏,作风糟劣,以权欺臣,夺臣之妻,昏庸无道!” “乔尚书,话说清楚!”乾帝道。 乔奉之低眸,道:“陛下,事到如今,微臣也瞒不住了。太子殿下早就觊觎微臣之妻姚氏,还曾以太子妃的名义强接姚氏去东宫长住,方便两人偷情,因此,东宫里还惹起了流言蜚语,称微臣为了巴结殿下所以献上了娇妻。实则不然,微臣其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两人的奸情微臣早已知晓,但微臣对抗不得太子殿下,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太子殿下面前也装作毫不知情。但最后微臣实在忍无可忍,这才休妻,成全他们。只是没想到,因为此事,如今竟惹出了人命,实在是微臣的错,微臣若能早一日揭晓此事,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说罢,乔奉之又对着凌大人道:“凌大人,下官畏权,一时的忍让竟让您老来丧女,实在是下官大错特错!望您节哀!” 姚暮染一听,脑中“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暗里碎了又碎,成了一地残渣。她隔却憧憧人影,直直看向他,眸光未眨,深深盯着他。他,她的前任夫君,她还深深爱着的他,暗地里竭力相护的他,却已面目全非的他,反过来狠狠刺她一刀的他…… 谁都可以冤她辱她,但他不可以!可是,那人,偏偏就是他! 她忽然想起霍景城的一句话:“你有深深探掘过人心与人性吗?” 不,没有探掘过,今日却用血泪见证了。 乔奉之此言一出,众臣一片哗然!此时,大家才后知后觉,为什么乔奉之忽然就与云相决裂,与霍景城分道,还休了妻……原来背后竟是这等隐情,原来是夺妻之恨! 这下子,许多事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了起来。如果说,两位王妃和一位丧女的凌大人靠着刺客招认的东西指证东宫还是虚悬的事,那么乔奉之上禀的这番话,就将此事板上钉钉了。 第一百四十章 风流大案(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时,承王又出列了,道:“父皇,儿臣方才倒是也想起了一事。不知父皇可还记得,曾在山苑时,父皇让我们去丰年居取回各自的东西那一事?” 乾帝冷哼一声:“自然记得,你说就是。” 承王道:“回父皇,那一日,六哥说他没有去滚麦田,却又在最后取回了一个绣着丝萝的香囊,说那是他的东西。当时儿臣心里就存了疑,因为那香囊,儿臣在姚氏的身上看到过,可是六哥竟然取走了。现在再一想,难道,六哥当时骗了父皇?他根本就是和姚氏到了麦田里偷情?” 又一位朝臣道:“据臣所知,姚氏身边的两个侍婢都出自东宫,前一位侍婢嫁了袁大人,这新来的侍婢依然是从东宫调过来的,太子殿下对姚夫人的确是关怀呢。” 姚暮染一听,心里绝望了。所有的祸患都积攒到了这一日,齐齐爆发了。而乔奉之那边,能指控霍景城夺妻,自然不会承认,那晚是他们夫妇滚了麦田并丢下了香囊。 铁证在前,百口莫辩! 这时,卫公公匆匆跑了进来禀报:“回陛下!度刑监那边有结果了!” 众人的心都跟着一提,静静等待着后话。 卫公公接着道:“陛下,重刑加身,那三名刺客还是不改说辞,并且有一个刺客已经受不住刑罚咽了气了!” “啊?” “怎么会这样?” 朝臣们一片哗然,这个结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了。死都不改口,此事没有翻覆的余地了。 “哈哈——哈哈哈——”百官队伍里忽然传出了朗朗笑声,霍景城笑着走出来了,他笑得狷狂畅然,一步步而来,停在了九层御阶下,面向众人笑道:“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本殿的这么一点风流韵事都被你们扒得清清楚楚,真是荣幸,荣幸!” “景城!”乾帝面色凝重,呵斥一声。 霍景城慢悠悠转身,对乾帝道:“父皇,不必再审问了,墙倒众人推,又铁证如山,儿臣实在百口莫辩,这便认了就是!不错,儿臣就是喜欢姚氏,并占为己有!至于姚氏,被儿臣胁迫了而已,儿臣威胁她,若不从了儿臣,儿臣便教乔奉之在南乾再无立足之地,姚氏为了护夫,所以万般无奈委身于儿臣。至于杀妾杀弟妻之事,儿臣也认了!” 话落,如石破天惊,砸得金銮殿气氛大乱,阵阵哗然!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匪夷所思的事。 霍景城竟然就这样坦荡认了,他竟然认了?难道,这真就是一国储君的真面目吗?一时间,文武百官有人信之,有人惊之,有人疑之。议论声如沸。 “都肃静!”乾帝出声,喝静百官,道:“太子,不可胡说!朕不愿冤了任何一人!” 霍景城道:“父皇,那么儿臣喊声冤,有人信吗?铁证如山,又如何翻?”说罢,他再次转身面向两侧众臣百官,道:“本殿全认了!哈哈,怎样?废储一党出来说话呀!!!” 然而话落,反倒出来了一波保储党。云策出列力辨,辨完,杜琰又上前力辨,最后是太子妃的萧家也站出来为霍景城说话,还杂七杂八有几位朝臣也出来为霍景城说话。 霍景城见状,道:“哈哈——萧大人,您不愧是本殿的好岳丈!哪像凌大人,不辨是非,被人利用了来害自己的女婿,哈哈——杀妾?别说杀自己的妾室了,本殿生来怜香惜玉,压根就没杀过几个女人!唉真是可怜了,可惜了,可惜本殿那凌侧妃,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会娇嗔。哎,叫本殿再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佳人呢?” 太子妃的父亲萧大人道:“殿下,您不必动怒,凌大人算您哪门子的岳丈?所谓患难见真情,凌家不辨是非先咬您一口,可真教人寒心!” 凌大人一听,怒指萧大人,叱道:“死得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说得轻巧!说起寒心,这朝中蛇鼠一窝、世风日下才真教我寒心!太子风流,狠心杀妾,您这位正统的岳丈大人为了太子妃将来能顺利登上后位,自然助纣为虐向着太子说话!” 萧大人也不甘示弱,回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当初,是谁巴巴儿地将自家女儿嫁入东宫做妾?你不也是看殿下前途光明吗?还有你那位好女儿,不也在你的唆使下,对太子妃不恭不敬,一直妄想取而代之,将来好入主中宫?哈哈,结果到头来,自家女儿却不生育,多年无子,否则若教你家女儿生个儿子出来,怕是今日也没我萧家的事了!可笑啊可笑,五十步笑百步真是可笑!” “你你你!”凌大人说不过了,气得直哆嗦,哆嗦来哆嗦去,最后头一垂又嚎哭了起来:“求陛下做主啊——” 霍景城道:“两位岳丈大人都息怒吧。今日本殿栽此深坑,若无来日则罢,若有来日,自是知晓周遭人心,孰黑孰白,孰清孰浊。呵呵呵——”笑罢,他转身向着乾帝跪地,再次道:“父皇!儿臣认罪!但凭父皇降罪!” 他就跪在姚暮染的身侧,姚暮染侧头看他,却见他眸光坚毅,一身铁骨铮铮,毫无畏惧。 她轻声道:“殿下何必如此?旁人诬陷尚有回旋之地,可殿下自己认了,就……” 霍景城听完,竟然毫无顾忌,众目睽睽之下就将她搂了过来,在她耳边道:“风雨来得猛,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当众搂姚暮染入怀,这一动作众人瞧得清清楚楚,当即,又是一片左右摇摆的朝臣相信了今日之事,暗地里倒戈了。 姚暮染无言推开他,此时再想申辩一句冤枉,或是清白,都毫无说服力了。 霍景城的话始终模棱两可,既承认了夺臣之妻,也承认了灭口之事,却在话里行间,又否认了一二。 乾帝对此沉思不决。 云策杜琰则与萧家联手求情,力保东宫的名位。 可是,人就是这样,有几人信你,也有几人踩你。那些跃跃欲试想踩东宫的朝臣在观摩了这么久后,见霍景城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口认罪,终是信心大增。于是又出来一波朝臣,痛陈太子无德无道,言语间虽没有直接提出“废储”二字,但其言凿凿,其意灼灼,已经逼近在废储的边缘了。 霎时间,朝臣们四分五裂,几方人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保的保,踩的踩。 朝堂一片乌烟瘴气。乾帝抬手慢慢揉着额心,彷徨难决。储君这个名位,不废则不废,废了就断然没有再立的道理了,着实是个要一刀定生死的决定。 大家都辩累了,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了始终不语的乾帝。 “朕说了,不愿冤枉任何一人。”乾帝说完,忽然下令:“来人!再将姚氏身边的两个下人绑入度刑监严刑审问!看他们能吐出点什么。” 什么??姚暮染吓懵了。度刑监?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令犯人闻风丧胆的地方!昨夜被逮的三个刺客才被刑问了半夜又一早,就已经死了一个了,可见,里面的刑罚惨绝人寰! 不,不!她的福全与碧芽怎能进那样的地方去? “陛下明鉴啊!民妇的两个下人毫不知情,求陛下不要滥伤无辜呐!”话落,身子忽然一歪,再次被霍景城揽进了怀里,只听他无比坚定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眼看着卫公公领了命匆匆下了御阶,要去派人到合欢巷抓捕了!姚暮染心中一沉,终于道:“陛下!民妇也认了!民妇自己招供,求陛下不要伤及无辜!” “是的!民妇与殿下……与殿下的确早有瓜葛!殿下对民妇威逼利诱,民妇为了保全昔日夫君与自身,不得不屈服于殿下!直到……直到昨晚,民妇与殿下幽会,却被几位王妃撞见,民妇连羞带辱便逃了,余下的,民妇就什么都不知情了,望陛下明鉴!” 霍景城接上了话:“回父皇,的确如此。儿臣认罪。” 这两人一附一和,登时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子,东宫千夫所指,就连情妇都倒戈相向了。这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心虚,怕自己的下人进了度刑监招出难听的东西,所以连吓带心虚,干脆自己认了。而这一认,俨然是对东宫最后的、致命的一击了。就此,两个始作俑者皆认了罪,乾帝若还不接受还要再查,那就有失公允,更有偏私之嫌了。 这下子,那些力踩东宫的朝臣们气焰更高了,腰板子也更直了,纷纷痛陈东宫的种种罪行。 乾帝脸上微有怒色,猛地站起来,道:“景城!!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你给朕记好了!” “着,翰林草拟废储旨意,待朕过目亲书并落玺后,下达!” 一锤定音!再无虚悬了。 乾帝又道:“至于姚氏……” “父皇!”霍景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儿臣强占了姚氏,是儿臣灭了口,一切与姚氏无关!她唯一的过错,就是没有坚守妇道而已,这可算不得罪,顶多是个人私风不良妇德败坏而已,还望父皇网开一面,不要为难一个女子。” 云策与杜琰又站出来说话了,两人为姚暮染求了这个情,最后,一声不吭的宥王竟然也站出来为姚暮染求情了,然而这还不算什么,谁知始终默默地袁墨华竟也出来为姚暮染求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流大案(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乾帝左右看看,在御阶上来回踱了几步,思虑再三,终是看了云策的面子,没有在姚暮染身上计较罪名,却责她祸水误人,命她回去后禁足一年,不得踏出一步! 姚暮染跪地谢恩。深深大殿,众目睽睽,羞得无处躲藏。 正在此时,只见一位内侍匆匆进了大殿,禀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京中的百姓们反了!” “什么?”乾帝眉宇深皱。 内侍禀报道:“回陛下,京中的百姓们聚在一起,一路游街来到了皇宫门口全体长跪不起,说要联合请命,求陛下网开一面,宽赦东宫!” 满堂再次哗然。 “怎么会这样?” “百姓们竟然联合为东宫请命?” 在议论声中,大家终于惊觉,原来东宫的羽翼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丰满!竟然从朝中蔓延到了民间,得到了万千子民的拥戴与爱护。而百姓们的意愿与分量又是不可轻视的,就连乾帝也不能枉顾,否则便是不顺民意,不应天意。更加不能派兵镇压,否则又是不爱子民的昏庸骂名! 这下可就棘手了。 乾帝回过味来,心中竟是一喜。问道:“可知百姓们为何如此拥护东宫?” 内侍回答:“陛下,这事说来传奇!咱们京中每年的上元灯会都有一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施资打赏猜灯谜的百姓们,百姓们视此人为贵人,十分敬爱!可是今早,百姓们竟然得知了,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是戴着黄金面具的那个神秘贵人!这下子,百姓们自然更是敬爱有加了!他们说东宫若被废,就是断黎民之福,折南乾之运,行不通行不通呐。” 姚暮染跪在地上听着这种种,心中豁然一松。她慢慢转头看向跪在身侧的霍景城,却见他并不看自己,唇角却慢慢勾出了一个微笑。 姚暮染懂了,今日他是有备而来的。 正如她所说,黄金面贵人多年冒名以灯施赏,只为有朝一日,卸下黄金面民心所向。 这一日终于到了!他筹谋多年,精心布下的这步棋真的派上用场了!兴许还是力挽狂澜之用! 这下可好!东宫党军心大振,重振旗鼓,纷纷高呼:“求陛下顺应民意,宽赦东宫——求陛下顺应民意,宽赦东宫——” 乾帝观之场面,赶在对立党发话之前下了台阶:“东宫民心所向,实乃天意!朕若不顾民意,违逆天意,便是无道之主,难称明君!加之多年来,东宫嘉谋善政,兢兢业业毫无疏漏。况且,东宫还有如山的北伐之功,功过之间容朕再量,但废储之事,从此罢谈!” 这下,腰板子刚直了一阵的对立党顷刻败了气焰。乾帝睿智,言语之间把自己也带了进去,摆明了谁要再提废储之事,便是逼迫他去做昏君!这,谁还敢揪着不放呢? 霍景城见时机到了,于是道:“儿臣自知有错,父皇既愿意给儿臣机会,儿臣便该惜之!儿臣自请,去南荒之地苦修一年,望父皇允准。” “准奏,太子无德,明日一早发配南荒。就这样吧,好了,退朝!!”说罢,乾帝拂袖而去,离开了乌烟瘴气的朝堂。 众人全体行礼恭送。 待送走圣驾,一干朝臣还停留在深深的大殿里,仿佛这出戏没了陛下,也还能再唱上几段,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散去。 果然,好戏又登台了。霍景城竟然看着姚暮染,肆无忌惮道:“本殿的好情妇,你错了!你不该说民妇恭送陛下,而该说,臣媳恭送陛下!” 姚暮染无语,一颗心只沉浸在千疮百孔的痛楚里。 这边,两位王妃被侍婢扶起,一派虚虚弱弱,娇怜动人。灏王妃年龄小,不禁事,一番连吓带惊,眼都哭得肿成了桃子。她起身后唯唯诺诺看向霍景城,泣泪不止:“六哥,我……我即便昨日看到了你们……可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六哥竟然派人来杀我……” 霍景城却朗声道:“老十!快把你的王妃领走!顺便告诉德妃娘娘一声,她站在承王那边没错!本殿双拳难敌四手,如她所愿栽了!接下来,本殿倒要看看,本殿不在的这一年里,这老八和老十又是如何个争法!” 灏王听他点名提起自己,道:“六哥,你别冤枉人了!我的王妃被你伤成这样,连说句话也不行吗?再说,此事与我的母妃又有什么干系?” “呵!德妃娘娘想当继后,这继后当不成又想当名正言顺的太后,那么只能联合旁人先除本殿,然后再窝里斗胜负了。”霍景城悠悠说完,又看向乔奉之,道:“尚书啊尚书,真是苦了你了,本殿给你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你还能忍到今日才说,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呐。” 乔奉之无谓多言,轻笑一声,与霍景遥潇洒离去。 “尚书大人!”姚暮染忽地出声喊住了他。 乔奉之停下脚步,转身看她。他的眸光陌生冰冷,再也不复曾经。 姚暮染一步步走向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然后将手中的长簪双手递给了他:“民妇既然如此让尚书大人蒙羞,那么今日,民妇求尚书大人亲手杀了民妇泄愤吧。” 乔奉之看着她手中的长簪,竟然接了过去。 “乔奉之。”霍景城悠然的声音再次插了进来:“你敢动本殿的情妇试试看?” 乔奉之隔着肃静的人群看向霍景城,笑道:“殿下想什么呢?微臣哪敢动您心上的人?微臣只不过是恼恨自己瞎了眼,娶了姚氏受了辱。所以这一簪……” 话落,姚暮染眼前忽然一片鲜红,她定睛一看,只见乔奉之已将那长簪狠狠刺进了他自己的胸口,鲜血汩汩,顺着他的手缝横流四错……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了。 “咳咳——”乔奉之忽地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咳了起来,几口鲜血喷在了姚暮染的脚上。 “你……”她看着脚下咳血的他,泪水弥漫,幕幕光景在里面扭曲消融,曾经相爱相守的时光是假,曾经言之凿凿的海誓山盟是假。仅剩了眼前鲜红的一片血是真,那是她对他造成的耻辱,是他恨不能脱胎换骨、剜肉流血想抹去的耻辱。 那么,他的这一场指控,其中究竟几真几假?究竟是昧着良心纯粹的诬陷?还是毫无信任认定是她红杏出墙的论断? “奉之!!!”霍景遥疯了一样,红着眼去扶他。乔奉之被他扶着重新站起,随意抹了抹唇边的血,用力拔出了胸口的长簪亮在手心里,对她道:“姚暮染,从此,两不相欠。”话落,“叭”一声,他手中的长簪应声而断,断成两截掉落在了两人脚下。 云策回过神,愤声骂道:“竖子!你今日以发妻的名声控指东宫,不怕遭天谴?” 乔奉之不看他,却桀然冷笑:“相国大人真是说笑了,您的一生,为了所谓的大义,又造了多少孽?您都还能好好活着,我休个红杏出墙的妻还能遭天谴吗?呵呵呵——”说罢,他捂着胸口长笑着离开了大殿。 姚暮染呆在原地,身体里不知是哪个角落,疼地死去活来。 这边,凌大人也冷哼了一声,对霍景城道:“南荒苦修一年?这缓兵之计的确妙哉!只是殿下如此昏庸无道,十年也不能挽回今日一臭的声名!” 霍景城笑道:“没关系,十年挽不回臭名声,也总好过,活了半辈子却被猪油蒙了心。” 说罢,霍景城一把拉起姚暮染,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金銮殿。 天光刺眼,姚暮染一出来就泪流满面了。 霍景城看看她,叹息了一声,拉着她边走边道:“姚暮染,坚韧,勇敢,无畏,放手,释然,样样难做,却样样不能不做。你们之间,纵然怪他,却也怪你自己,太轻信一个人,投入太多,灌溉太多,最后却开出了丑陋的花,又何必日日盯着看?早些扔了就是。” 姚暮染珠泪成串,眉眼间充斥着哀莫:“殿下,其实,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霍景城侧眸看她:“什么路?” 她缓缓抬眸看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殿下,坚韧,勇敢,无畏,放手,释然,这些,暮染在此通通送给您,殿下总有苦海翻身日,愿您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以德泽世,一洗今日之耻!” 说罢,她忽然向他粲然一笑,在他神痴迷惘之时,猛地甩开他的手,然后疾步掠过,一头撞向了台阶下最后一只石狮。 “砰”一声闷响,血流如注,模糊了她的眼,模糊了她的世界,模糊了一切。鲜血溅到了石狮的铜铃大眼上,然后缓慢滑下,仿佛就连这石铸的狮子也无法心如磐石,为世人流下了一滴血泪。 终究,她在金銮殿下寻死未果,只受了伤昏死过去,被霍景城亲自送回了合欢巷。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反倒堂而皇之,不必再忌讳什么了。 第二日一早,霍景城出发离京,带着几个为数不多的护从去了南荒之地。 直到傍晚时,姚暮染才浑浑噩噩醒了过来,微微一动,脑中就是一片疼痛与眩晕,她痛苦地皱眉,却在下一刻,整个人愣住了。 “娘娘?” 只见太子妃正坐在她的床榻边,深深望着她。 姚暮染赶紧坐起,道:“娘娘,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碧芽也不叫醒我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行而无路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太子妃见她醒来,隐去了眼底的复杂,淡淡道:“你如今已是殿下的枕边人,受了此伤殿下必然心疼得紧,我哪敢吵醒你?” 姚暮染听罢,一愣又是一惊,连忙道:“娘娘!不是那样的!!我和殿下……” 太子妃却不听解释,打断她,道:“你和殿下暗度陈仓多久了?” 姚暮染一听,简直要急疯了:“娘娘!!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娘娘,求你信我好吗?暮染要的,从来都是安稳平淡的生活,暮染不愿为殿下招祸,更不会辜负娘娘与我的情谊!此番之事,全是旁人构陷,娘娘您也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太子妃听了,冷笑一声,道:“无稽之谈,证据会那样确凿吗?再说,你与殿下两人不都承认了吗?还有,那日除夕夜,殿下袖中掉下来的那个丝萝香囊是你的不假吧?如果不是珍视之物,殿下一个大男人又怎会随身携带?” 姚暮染又是一惊:“娘娘?此事,您是从何处知道的??” 难不成?还是霍景城亲口告诉她的?不,不可能,没有这个可能!他的前庭已经起了火,后续之路还需要萧家保驾护航,这个时候,为了笼络住萧家,他更该在太子妃面前喊冤才是,又怎会再无缘无故告诉太子妃香囊的事来火上浇油呢?毕竟,他在前朝承认此事,可不代表私下也会在自己人跟前承认,况且这个人还是太子妃萧氏! 那么,太子妃又是从何得知那香囊是她的呢?? 太子妃见她满脸惊疑,冷哼了一声:“看你这样子,香囊之事也决计假不了。你也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姚暮染满肚子苦水,搅得她难受不已,她忙拉起她的手,言之切切道:“娘娘,香囊之事,纯粹是我丢他捡而已!至于我和殿下在朝堂上承认有私情,全是各有苦衷!殿下说他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我,却是不想让我的两个侍从惨死在度刑监!娘娘,你信暮染,好吗?暮染不是那样的人,不是,我不是……” 她慢慢落下泪来,心中苦得无以言说。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教她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境地? 太子妃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看似轻柔,却暗含坚定。她道:“你丢他捡?真是笑话!那路边的东西哪怕是块美玉是样珍宝,殿下也怕脏了手懒得去捡!姚暮染,你也不是这么糊弄人的吧?本妃是三岁小孩呢还是木头人?还有,本妃是大度,本妃可以容一个凌侧妃,可是,你凭什么以为我也会容你?容我视作挚友的人也来睡上我夫君的枕榻?” 不,不是这样的。姚暮染泪眼朦胧,连连摇头。 “你如此作为对得起我吗?姚暮染,你太让我寒心!你听好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当你是挚友,更不会放过你!今后的路,我们走着瞧吧。”说罢,她起身,竟然认认真真地拍了一会儿衣裙,那样子,仿佛是在嫌弃这个脏地也脏了她。这一举动,深深刺疼了姚暮染千疮百孔的心。 她终于拍够了,再也不愿停留一刻,将长裙往身后一拨,转身离去。 “娘娘!!!”姚暮染忽然喊了她一声,声音激烈得有些歇斯底里。 太子妃脚步一顿,终是停了下来。 姚暮染含着泪光,扑下床摔在地上,然后再端正跪好,道:“娘娘,这些日子,我们虽浅交来往,却回回深谈,早已知晓彼此心性。暮染信您,您也信暮染,对吗?况且当日,暮染去东宫小住,背后是何隐情您心里一清二楚,可是今日,您也来责怪暮染,其实,您并非是不信暮染,而是弃了暮染,对吗?” 太子妃身形一僵,定定不动。 姚暮染盯着她的背影,道:“娘娘,您今日来与我决裂,是来断我最后一丝希望与生念的,对吗?” “殿下是储君,您是太子妃,您要以夫为重,所以您要断我生念,绝此祸端。我若活着,必要连累殿下一直浮在这漩涡里,被人谈论,被人诟病,这一页污点,也会久久翻不过去。可是我若一死,这件事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没有人再提了。” 所以,她来了,在霍景城离京的当日,来了。来断她最后一丝希望,来逼她死。 姚暮染字字泣泪,句句酸心。她一步步膝行到她身后,抓住她的裙摆,道:“娘娘,暮染已有死志,必会全了娘娘对殿下的一片心的。苍天不怜,神明不佑,夫君弃我而去,世人毁我清誉,娘娘为夫舍我,谁又懂我绝望?暮染慷慨赴死就是。那么暮染就在此,先拜别娘娘了。一谢娘娘多般照拂,二谢娘娘所付情谊,三愿娘娘一生坦行无忧,与殿下情深白首。”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她说完,深深伏地,叩首不起。 许久,上方传来了太子妃的声音:“暮染,对不起。”说罢,她疾步离去。 姚暮染这才慢慢起身,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泪水纷涌。眼前水光投影,百般模糊,正如她的心,已经被冰霜包裹,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这世间的美好。 碧芽后脚进来了,见她跪在地上哀然落泪,惊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碧芽扶她,又道:“方才太子妃娘娘哭着跑了,怎么您这边也是如此?夫人,是太子妃与您说什么了吗?” 姚暮染一边抹泪一边回到床榻上,慢慢道:“娘娘她说,她信我,信我和殿下是清白的,还让我安心养伤。我一时感动,也说了许多话感动了她,所以我们都落泪了。没什么,碧芽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夜渐渐深了,姚暮染一直躺在床榻上发呆,昏暗中,她久久盯着虚无的空气,一动不动,像极了人偶。唯有眼角滑下的泪水是活的,一遍遍地涌动着,温热而沁凉。 今夜,这个昏暗的房间,她左看一遍是绝望,右看一遍是无望。恍然间,依稀想起了曾经的她,和曾经的岁月。北宫险恶,杜后残暴,她为了替姐姐报那血仇,顽强不屈地在里面周旋着,算计着,小心翼翼着,那时支撑她的,是仇恨。 直到遇见他,悲恨的心竟然开了花。他像一阵融融春风,拂进了她的心底,又像一抹灿灿曙光,驱散了她的晦涩。 仇恨与情爱之间,就是衔接的这样完美。他来了,她的仇也了了。从此支撑她的,是他。 从北到南,她随他一路走来,却发现一切根本不是最初想要的样子。只是回头无路,便硬着头皮继续去走,谁知这一走,便走到了今日,他左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了她的心口…… 一个女人,最看重的情爱与清白,都被所爱之人亲手摧毁,一力断送。这是她此生都不能承受之重。 而她连真正的原因都不知道,稀里糊涂之间,就迎来了天翻地覆,置身于凄风苦雨。 走到这一步,世间其大,天广地阔,却无处安乐,无人容她。 死,的确是最好的去路。 窗外月明,院中说话声轻柔,福全似乎接受不了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知是难平于乔奉之的绝情,还是痛心于姚暮染的遭遇,总之难以入眠,坐在院中的灯海下唉声叹气地饮酒。碧芽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亦是迟迟不肯睡,在院中陪着福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碧芽还不时悄悄来到她的窗前往里打量,想看看她睡了没有,是否安稳。 姚暮染见状,心道这般情形,想死还不是那么容易。万一再次被救了又没死成,那可真就是个大笑话了。所以这一次,她要万无一失。 她将泪水擦得干干净净,又揉了揉发僵的脸,这才慢慢起身来到院中,站在廊下的光晕里笑着看他们。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头不晕吗?”福全与碧芽连忙迎了上来。 姚暮染笑着摇摇头,道:“心里惦记着一件事,睡不着。” “夫人,什么事啊?” 姚暮染轻松豁然地出了口气,道:“太子妃贤惠明理,今晚来这一趟不但没有怪罪我,还好生安慰了我一番。我心情缓转十分感念,所以想送太子妃一份重礼。你们进来拿上银票,然后去万福珍宝斋对面的客栈住下,切记明日一早第一时间赶到珍宝斋买下那对新进的鸳鸯玉枕,我好赠予太子妃,祝她和殿下伉俪情深。切记,一定要盯好了,人家店门一开你们就赶紧进去买,可别被旁人买走了。” 那两人听罢,对视一眼,又齐齐盯着她看,却发现她眉眼舒展,唇边噙笑,语意之间轻松豁达,带着释然。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仿佛‘死’过一次终于看破了一切,不再执念,焕然新生了。 姚暮染见他们盯着自己,恍若无事又补充道:“对了,明早买上玉枕可要给我拿好了,千万别磕了碰了,我要全无瑕疵送到太子妃的手里。还有,顺便再买些咱们常吃的那家小笼包,我在家煮好粥等你们。” 那两人这么再一听,心中的防备和猜疑就褪去了不少。 姚暮染笑道:“好了,进来拿钱吧。” 那两人跟进了房中,碧芽不放心道:“夫人,那您一人过夜,能行吗?这差事福全一人就能办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香消处 几多飘零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有什么不行的?肚子饱着,药也喝了,茶水也在床边备着,我就点上香好好睡一觉就是了。再说,我要你和福全一道去自有我的道理,女子会讲价,好歹能省一个是一个,咱们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福全听来听去,看来看去,最终欣慰道:“夫人,您能想得开,福全实在为您高兴。好嘞!全子就好好给您办妥这份差事,您和太子妃一向亲近,有她护着,谁也不会拿您怎么样。咱们的日子如常照过就是了。” 碧芽道:“是啊夫人,您能想得开就实在太好了!夫人,您今晚的笑容特别美,碧芽想天天看您这样笑。” 姚暮染今晚就是特别爱笑,柔声道:“好,以后,我都这样笑。” 那两人拿了钱离开,在走到门口时,姚暮染忽地道:“福全!” 福全回过头:“夫人,怎么了?” 姚暮染道:“福全,我希望,你别再怪尚书大人了。许多事,他应该也是身不由己。我都不怪他,你也别怪他了好吗?你们主仆多年了,一起从北地到南乾,许多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揪着不放。感情这个东西,一放就再也抓不起来了。” 福全听罢,叹息一声,道:“那就给福全一些时间吧,但愿福全也能像夫人这样,挣扎一段时日后,忽然就能释然了。” 姚暮染笑着点头:“好,你一定能做到的。好了,去吧。晚上了,路难走,你们两人仔细。” 两人的背影在院中渐远,‘咯吱’一声,朱红的院门被打开了,两人走入门外的夜色里,再也不见。 身后夜色里,那孤零零的女子,隐着绝望的一张笑脸登时垮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姚暮染对着漆黑的空气喃喃道:“福全,绿阑,碧芽,永别了。” …… 当天半夜,合欢巷右侧第三家庭院忽然就燃起了烧天大火。烈火熊熊,浓烟呛天,终于惊动了巷中熟睡的邻居们。一时间,邻居们熙熙攘攘穿梭起来,灭火的灭火,报官的报官,一直忙了半夜,直到第二日天色微亮,这场烈火才终于被熄灭,然而,却已迟了。一切都付之一炬了。 烂漫庭院变成了焦黑废墟,房屋被烧得坍塌落架。正房里,被抬出了一具焦黑变形的尸体,火焰炼干了血肉,只剩焦皮包着骨,惨骇至极。经查验,那是一具女尸。 福全与碧芽一人抱着一个锦盒回来了。两人一见院中情形,足足愣了半晌,最后齐齐腿软瘫倒,向着那焦黑的尸体爬去。 福全扑过去一把抓起了尸体的手,整个人呆若木鸡。他盯着尸体愣了许久,眼眶越来越红,昨晚的一切,在这一刻已经后知后觉起来。她的笑,她的嘱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福全看着眼前的焦尸,憋着不愿哭,因为他不愿信!不愿信也不敢信,眼前这具可怖的焦尸就是记忆里那个活色生香的女子。 “夫人!夫人!!”碧芽同样涕泪横流,哭得哀声长长:“夫人!夫人!您竟然丢下我们去了,您竟然去了!呜呜呜我的好主子!原来您半夜特意支开我们,就是要……呜呜呜,夫人!” 碧芽的哭声在残忍地提醒着什么,提醒他,眼前这具焦尸……就是她。 福全终于慢慢信了:“夫人!!!!”撕心裂肺哀嚎一声,喉间溢出了悲怆的哭声。 这桩火案当天就有了定论:尚书大人的前妻,东宫的情妇,一朝东窗事发闹得满城风雨,姚氏不堪其辱,在金銮殿下已经撞石寻死一次,然而未果,被东宫送回了合欢巷养伤。但姚氏已存了死志,趁东宫离京的当天夜里,特意支走了两个下人,然后放火自焚了。 祸水姚氏,死了。带着她最爱的这座庭院,远逝了。 无人知道,这个辱了前夫又害了储君的祸水,其实只是一个清白无辜、失了依归的可怜女子。她的一生,前一半,将所有的恶意与仇视都释放在了北越。后一半,将所有的善意与宽柔全带来了南乾。但世事翻覆,她终究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守在空寂的岁月里苟延残喘到了这一日,在承受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后,将风华正茂的生命定格在了永羲二十四的元月十七。 此时,她不过是个才迈入十九岁的女子而已。 人们只看到,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害了两个男人,最终也害死了自己。却无人明白,其实是两个男人害死了无辜的她。也不知那位尚书大人对于她的死会作何感想?更不知已在南荒途中的东宫那位知道此事又是什么感想? 一切都无人知道了。这场东宫风流案终是以东宫的流放和姚氏的自焚而死暂时落幕了。 …… 尚书府中,乔奉之伤重之际,从霍景柔口中听到了她的死讯。窗外春意潺潺,房内药香淡淡。气氛静得可怕,仿佛针落可闻。 蓦地,他咳声大作,一声一声,暗哑如刮,从胸腔里挤了出来,撕心裂肺。 霍景柔向他床前走了一步,忽地又停住。美眸里满是挣扎与痛苦。她轻声问他:“很难受,是吗?” “咳咳咳——噗——”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霍景柔直愣愣看着他,落泪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乔奉之!!你混账!!”所有情绪终于爆发,她伸手直指他的面容,伤心质问:“你已经娶了我,为什么还要帮着别人对付我的六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好了,六哥去了南荒,姚暮染也死了……” 乔奉之听到最后一句,“噗嗤”又是一口鲜血。 霍景柔却指着他笑了起来,边笑边落泪:“哈哈——你很痛苦是吗?哈哈,我告诉你!姚暮染死了!她死了!死在了你们曾经恩爱相守的家中,死在了大火中!被活生生烧死了!是你害了她,是你亲手逼死了她!” “住口,咳咳——住口……”他唇齿染血,语气艰难,额上青筋暴起。 霍景柔置之不理,语气决绝道:“我偏要说!事到如今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不错,我六哥的确喜欢姚暮染!他生平就只真心喜欢了一个女子!就是姚暮染!!他远远看着都心甘情愿!可是你却害死了她,你逼死了她!等我六哥从南荒回来,他不会放过你!”说完,她忽地奔向妆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握在手中,然后向他步步逼近,一边道:“奉之,你知道我多想恨你吗?此刻,我对你的爱若能少上那么一分,就一分!!我就可以用这把剪刀狠狠捅进你的心脏!!可是,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对你这般入迷!!” “你负了云相,负了六哥,负了姚暮染,也负了我!你说,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六哥!!呜呜呜——我恨你!!”她一下子瘫坐在床榻边的地上,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她哭了许久,忽地反应过来,床榻上的人似乎过于安静了。等她再一抬头,不由大惊失色,只见乔奉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像是昏了,更像是,死了…… “奉之!奉之!醒醒!醒醒呐!”她终于清醒过来,猛地扑过去呼喊他,谁知半晌也不得回应,她急了,转头就冲着外边喊人。霎时,府内乱成了一片。各路大夫提着药箱你来我往,对着乔奉之轮番诊断。最后,大夫们你一句我一句,终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尚书大人有伤在身,又急火攻心,伤了根本,心肺两气受损,纵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往后的日子里也很难再恢复,体虚咳疾是要伴随一生了。 等周遭终于清净了,霍景柔怔怔看着床榻上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声音缥缈道:“春屏,去,派人走一趟宥王府,让宥王来接上驸马到宥王府里养伤吧。” 春屏一听,错愕道:“公主,您这是?” 霍景柔道:“去吧,让宥王来把人接走。这段时间,我不想见他,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春屏暗叹一声,依言去了。 也不知春屏派去的人脚力多么快,但霍景遥似乎是插了翅膀飞来的一样。他一进房,就直奔床榻而去,对着乔奉之巴巴儿地望,急道:“奉之前日的簪伤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怎会又咳了血?” 霍景柔破天荒没有对他冷眼相待,而是平和出声,声音里透着一抹疲惫:“他知道姚暮染死了,伤势恶化加重,就成了这样了。小遥子,你说,他心里爱的到底是哪一个?” “反正不是你!”霍景遥说完,对外喊道:“玉树,进来几个人!把奉之给我抬到马车上去!” 霍景柔看着一伙人七手八脚抬上乔奉之离去,窸窸窣窣地声音渐行渐远,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是啊,反正不是我,我早就知道的,但我还是抱了幻想,信了日久生情一说。” …… 就这样,乔奉之被送到了宥王府养伤。霍景遥直接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寝室里,和他同睡一榻时时照料,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两人的寝室中,百濯香袅袅升起,夹杂着淡淡药香,一室温馨安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世则坠十九层狱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醒着,躺在床榻上久久出神。他面色苍白,十分憔悴,整个人绵绵无力。眉宇间还拢着一股深浓的颓丧与哀莫,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和魂魄。 霍景遥见他醒了,于是扶起他,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只是这么一动弹,乔奉之又虚喘了起来。 霍景遥听在耳中,疼在心上,责备道:“奉之啊,你怎么就这么傻?何苦拿簪子刺自己呢?哎,如今我才算是明白了,你为何忽然就变了,休了暮染,别了六哥,投奔了我们。还事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你反抗一下也是应该的嘛。那……那现在她已经死了,你也就早些放下吧,别为她难过了,是她先对不住你的。” “咳咳咳——”他忽地激咳起来,霍景遥一下子慌了,连忙给他顺气,口里念道:“奉之啊,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啦?我发现了,只要你一听到那个名字,你的心绪就不稳了,然后就开始咳。我告诉你,你再这么下去,必定熬坏了自己也熬死了我,你行行好,定定心,别折腾我了行吗。” 良久,他总算平息了下来,轻喘着道:“景遥,都说,这世间有十八层地狱,可我却觉得,应该是有十九层。我们所活的这个俗世,不就是第十九层地狱吗。” 这是霍景遥第二回见他如此消极悲沉,不由叹息一声,道:“奉之,不要这么心灰意冷。别说这俗世了,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有他们的烦恼。我们能来这世间走上一遭,见过花开,饮过甘泉,吻过心爱之人的嘴,就是美好与福气了。” 乔奉之垂下眼眸,道:“是吗?得失之间,就这么简单吗?” 霍景遥道:“不然呢?得知所幸,失之必然。你看啊,我们来时,光洁溜溜,本就一无所有,后来得到的都是天赐的,但世人执念忘本,便抱着不肯撒手,以为是自己的,所以失去了就哭天抢地。可是人人都忘了,我们本就一无所有,能拥有过一些东西就已经赚了,何必为失去的难过?” 乔奉之一愣,想想还真是一个说正不正、说歪不歪的道理。他半晌才道:“景遥,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已经看破世事。不过,这也是你用了无数血泪才悟出来的一份豁然吧。” 霍景遥道:“不然呢?苦的尽头就是甜了,若苦的尽头还是苦,那我们也还有一招笨办法呢,那就是麻木与习惯。咦我还真得告诉你,我啊,小时候可喜欢咬指甲了,心情郁闷时就抱着指甲咬,尤其食指和中指,回回都咬得只剩一丁点儿指甲盖,露出血肉。那时,有人看到我惨不忍睹的手指,都要问我,不疼吗?奉之我告诉你啊,还真是不疼呢,因为咬得多了,疼得多了,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后来指甲长一点不咬还难受呢。” 乔奉之慢慢被他转移了心神,此时听得荒唐,便拿起他的手看了一下,道:“这手指不是好好的吗?你现在不咬了?” 霍景遥道:“早就不咬了。” 他轻柔摩挲着他的食指与中指,道:“你是如何改掉这个习惯的?” 霍景遥带了点无辜,道:“是八哥,他说我若再敢咬指甲的话,他就再也不喊我景遥了。” 乔奉之道:“你为何对称呼如此执念?这么喜欢别人喊你的名字?” 霍景遥道:“你不觉得,被亲人或是喜欢的人喊名字,是很温暖的事吗?” 乔奉之听了缄默。神思缥缈之际,一道轻柔的声音穿过云雾,慢慢飘来,一声一声,喊的皆是他。奉之,奉之,夫君,夫君,一声一声,喊得也是全部的希望。 “咳咳咳——” “哎呦又来!你是真想折腾死我啊!我告诉你,你再不定心镇气,再这样咳下去,我就把你送回霍景柔那里,到时,没一个要你,看你怎么办!日日被霍景柔骂去吧!”霍景遥说了一连串,还觉得不够,又连吓唬带分析,继续说给他听:“你看啊,你现在病着,回去了人家霍景柔骂你你也没力气还击,只能干受窝囊气,对不对?还有啊,我告诉你,你这一病也在床榻上威风不了了,指不定晚上就被人家霍景柔骑了马,折腾得你七荤八素。” 乔奉之咳得涨红了脸,微恼道:“咳咳咳——你少说几句,我气息就顺了!” 霍景遥这才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冷静冷静,平息一下吧,别想不开心的事了。那,我上来搂着你,给你讲好笑的故事?” “哐啷”,才踢掉了一只靴子,玉树就来敲门了:“殿下,承王殿下来了,说是要看望尚书大人。” 霍景遥一听,又连忙穿靴,道:“让八哥进来!” 不消一阵,房门被人推开,霍景逍进来了。他带着重礼前来看望,身后的侍从将手中的补品礼物放下后识趣地出去了。 “八哥来啦?嘿嘿,就是说嘛,奉之这一离开尚书,离开霍景柔的眼皮子,许多事就是方便多了。来来,八哥快坐。”霍景遥招呼着他坐下,又忙着将乔奉之扶起来靠在怀中。 乔奉之喘息不定,道:“八哥,恕奉之无法下地行礼。” “无妨,你这八哥都叫了有些日子了,咱们之间还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霍景逍见他气色极差,精神萎靡不振,叹息道:“奉之啊,许多事已经过去了,你便早些想开,定心养伤吧。” 乔奉之微微颔首,道:“景遥,我想喝你亲手泡得茶,去吧。” “好,我这就去。”霍景遥扶着他靠上床头的软垫,然后出去了。 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自是有不一般地话要说。 乔奉之慢慢道:“八哥,不知此番,奉之这番诚意八哥是否还满意?” 霍景逍笑着点头:“满意,十分满意。奉之,你不愧是云相手底下出来的人,此番高人妙计,实在教本殿刮目相看。所以,本殿不是全力配合你了吗?把自己的王妃都豁出去了。好了,本殿收到你的诚意了,看来这八哥,的确是比六哥要亲呐,哈哈……” 乔奉之道:“八哥明白就好。只是奉之还有一事,要与八哥默契一下。” “什么事?” 乔奉之将目光转向了门口,道:“自此同行,你我之间所施之计,所做之事,景遥不必知晓。就像此次,他什么也不知,随波逐流只信上表象就好。” 霍景逍这么一听,对他再次刮目相看,感慨道:“奉之,你待景遥还真是有心。只是,我们暗地里做的事景遥即便不知,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早已与我们绑在一起,同生死共荣枯。咱们这条船一旦翻了,跑不了你我,也逃不了他。” 乔奉之慢慢点头:“八哥说的是。只是许多事,留上一手总是好的。今后,我们暗地里的行事依旧把景遥剔除在外吧,他日能防得万一自然更好,若防不了,我也还另有用意。” 霍景逍道:“你还有什么用意?” 乔奉之道:“景遥心善,除了我,无欲无求。若他知道你我所做之事,他虽不会阻挠,心里却会有负担。我们俩,应该都希望他能一直这么轻松快乐,不是吗?” 霍景逍默默良久,忽地高深莫测道:“奉之啊奉之,本殿也迷上你了?怎么办?” 乔奉之一愣。 霍景逍看得朗朗大笑:“哈哈——玩笑,玩笑,逗你一乐,于养病有益。好了,如你所愿,你我共同护他。走了,你好好品尝景遥泡的茶吧。” “奉之恭送八哥。” 霍景逍走到门口时,忽地又停了下来,认真道:“奉之,卸下心病,好好养伤,好好筹谋。来日,我若为君,景遥固然是我的心头肉,但你是我弟夫,又何尝不能成为我的心头血?” 乔奉之听罢,心领神会,浅笑道:“八哥说的极是。八哥慢走,待奉之伤好些再陪八哥一醉方休。” 没一会儿,霍景遥捧着精致的茶壶进来了:“咦?八哥呢?” 乔奉之道:“八哥还有事,先走了。” “哦哦,那我给你倒茶吧。”霍景遥倒上一杯来到床榻前递给他,道:“你把我支开和八哥说什么悄悄话呢?” 乔奉之道:“我们俩在商量,以后,他是不是可以叫我一声弟夫。” “弟夫?哈哈哈——”霍景遥笑倒在了床榻上,道:“亏得你们两个大男人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商量着这事。奉之啊,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他的弟夫呢。嘿嘿嘿,这话我怎么这么爱听呢?” 乔奉之抿了口茶,道:“爱听就好。” 霍景遥一下子翻起,对着他别有滋味地笑:“不止爱听,我爱的可多了。我泡的那茶好喝吗?” 乔奉之道:“还不错。” “那我也要尝尝。”说着,他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乔奉之原以为他会就着那茶杯品上一番,谁知,他抢过茶杯竟然放下,然后直奔他的嘴来。唇齿相接,他热情似火,贪恋地品尝着他口中的茶香。 乔奉之应付了一阵,然后躲开:“够了……” “不够。”他又追上来。 又是一阵亲热,乔奉之再次躲开:“够了,够了。我病着,也干不了什么,你也别这般折腾了。” 霍景遥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今晚,我就把你当马骑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温柔的。”说罢,一串坏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旧景无故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一阵无奈,道:“要不,你还是把我送回尚书府吧。” 他这才饶了,哈哈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哪舍得你离开我片刻。我这便上来搂着你,给你讲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 …… 东宫灭口案才过去没几日,暗里就翻涌起了余波。 凌家与萧家已然势不两立,剑拔弩张互掐起来,搞得每日朝堂之上都蔓延着火药味儿。 不知是霍景城被放逐到了南荒还是怎么回事,昔日风姿凛凛的杜琰竟然也像极了一只乏羊,日日醉酒,无心朝事。 还有宫中的德妃更加夸张,一见乾帝就哭诉,坚决否认霍景城当日在大殿上对她的诬蔑之辞。 至于云策,已经在御书房前连跪三日了,他竭力请求乾帝收回成命,将霍景城从南荒的路途上召回,还说,自古以来,凡为储君,一生都有两大忌,一忌被废,而废之必死。二忌被放,而放之必伤。 但乾帝也自有难处。金口玉言已出,断不能收。加之风流灭口案铁证如山,无论如何东宫总要受些惩罚才是。谁知,乾帝回绝了云策后,云策还是不改此心,连连劝谏,劝得多了,乾帝也就不听不见了,由他去跪。 终于在第四日,云策终于败阵而归,心道圣意已决,怕是跪死他这副老骨头,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这才颤巍巍地站起,唉声叹气地出宫回府了。 就此,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暂成定局了。 半年后。 永羲二十四年的七月亲耕节又到了。 临天山苑风景如旧,秀丽风光宛如一轴轴画卷,一幅幅在眼前绵延拉开。满目翠色山河,好比名家妙笔之下的经典墨色。 大家赶了一天路,纷纷下了马车舒展筋骨,一见眼前美景,登时精神一振,三五一站,两两结伴,站在路边赏景。一眼望去,人影憧憧,仿若百人入了画境。 乾帝看了看眼前景象,心中似乎颇多感慨。眼前风景如旧,但他身边,已经少了一妻一子。回想从前,那一人还在时,年年亲耕节都会伴在他的身侧,也是有着‘帝后情深’的美名的。那些岁月里,她算计他的后宫是真,可对他的种种爱护也是真。那么,在这冗长的深宫岁月里,什么才是假的呢?还有他们的儿子景城,今年也不在身边了,丢下东宫的姬妾们、儿女们,远在南荒了,也不知他在那里过得如何…… 哎,物是人非啊…… 德妃见他眉宇间染了淡淡愁绪,走近几步,道:“陛下,臣妾看您有了倦意,不如,臣妾扶您到丰年居歇息,再尝尝山苑里的新茶新酒?” “也好。”乾帝收回目光,与德妃一同离去了。 乾帝一走,人群里就有人不肯安分了。霍景遥马上蹿到了乔奉之身边,忽略一旁的霍景柔,直接拉起他来到麦田边,小声道:“奉之你瞧,去年咱们还在这一块儿滚了麦田呢。” 乔奉之慢慢望去,眸光如一汪深潭,浅浅流转,静静打量。半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心绪猛一起伏,忽地按住心口咳了起来。 霍景柔见状,连忙抢上前,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他,道:“奉之,快吃颗药压一压。这里空旷,所以风大些,咱们还是快些回房间落脚吧。” 乔奉之接过药丸,捻在指间打量,须臾,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弾,便将那颗药丸弾进了麦田里。 “半年了,吃烦了,以后别再给我药了。” 他的声音低稳无澜,人也郁然沉敛,像极了无喜无怒的人偶,表面精雕玉琢,内里死气沉沉。曾经的潇洒翩然,曾经的从容悠扬,早已一去不返,变成了如今这副定定老僧的模样。 霍景柔心中叹息一声,再次倒出一颗药递给他,劝道:“奉之,这药珍贵,对你的身子还是有益处的,你还是吃了吧,兴许日子有功,哪一日你的旧疾就被镇下去了。” 这边,霍景遥收到了霍景柔的眼色,当即会意,想帮着她一起劝劝。可他灵动明澈的眼眸骨碌一转,似乎是有了什么主意。于是不劝了,而是接过药丸,道:“小柔子,你放心吧,我会让他吃了这药的。” 霍景柔点点头:“好,那我先与春屏到厢房院找个房间收拾一下,你陪着奉之散散步也好。” “嗯,去吧。”霍景遥看着她与春屏离去,忽然间,心里竟百味陈杂。 这半年来,他们姐弟俩之间竟是越来越和平了。自从她让他将乔奉之接到宥王府养伤时起,就仿佛是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的名字叫做‘默认’。渐渐地,姐弟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所缓和,慢慢破冰了。除此之外,两人之间还仿佛有了某种默契,对于三人这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不再斤斤计较了,就这么心照不宣地一来二去着。 霍景遥想,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乔奉之病后变得默默无言,郁郁寡欢。霍景柔对此已经束手无策,被磨光了脾气。而他,是唯一能让乔奉之一笑的人。所以,她情愿他多陪陪他,只要他能开心舒怀,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想什么呢?难道在想,怎么劝我吃下这颗药?”乔奉之问道。 霍景遥回过神,向他欢朗一笑,道:“我才不劝你呢,你不吃,我吃!”说着,他竟然随手就将药丸丢进了嘴里。 乔奉之愕然:“你!快吐了,药岂是能乱吃的?你怎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说时迟这时快,霍景遥忽然就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迅速地吻上了他的唇。乔奉之越发惊愕,这田间主路上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朝臣官妇呢,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这……岂不荒唐! 下一刻,口中蓦地一苦,霍景遥已用舌将药丸喂入了他的口中,这才将四瓣唇分开,道:“咽下去!不然我就一直亲你!” 乔奉之连惊带臊,连忙咕噜一口咽了下去,心虚地看向了周围。果然,那些朝臣官妇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此时见乔奉之望来,忙收了目光,恍若无事接连散去了。 霍景逍看得有趣,哈哈一笑,道:“真情人,真情人,哈哈……” 也难怪那些朝臣官妇们对此目瞪口呆了。乔奉之来南乾一年多了,前半年,他们时常都会耳闻他和宥王之间的暧昧事迹,直到后半年,两人已是确定了断袖之情。一时间,四面八方定有各种好奇与猜测,不知他们二人私下如何相处,是否会有缠绵之事。谁知眼下,却是亲眼看见了。他们竟然堂而皇之亲了起来,那么私下里……不用想了。 他们可不是要目瞪口呆了? 而霍景逍,与他们两人走得最近,想必这半年来该见的都见了,所以已经见怪不怪,习惯了。此时,自然能潇洒爽朗地笑出声来。 霍景遥见人都走光了,又催霍景逍:“八哥,你也快走,我还有悄悄话要跟奉之说呢。” 霍景逍笑道:“好,好,慢慢说。” 等霍景逍也走了,霍景遥这便又黏上了乔奉之,颇为娇俏道:“奉之,咽下去了?” 乔奉之点头。 他不依,道:“我要检查。”说着,又扑上去吻在了一起,间隙时呢喃:“奉之,周遭没人了,你回应我一下嘛。” 乔奉之心中一柔,搂了他的腰,认真相待。 直到亲够了,霍景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微红了脸道:“嗯,检查完了,的确是咽下去了。” 乔奉之面带无奈,无奈中又有宠溺,道:“方才那么多人看着呢,往后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了。只此一次,下回恕不奉陪,知道了吗?免得我当众推你你丢了脸伤了心。” 霍景遥一脸无辜:“是你不肯吃药我才出此下策的嘛。反正你也给我听好了,今后只要我知道你少吃了一顿药,我就会找机会当众亲你一次,哪怕你推我我下不来台,我也认了,知道了吗?” 乔奉之望着他温柔笑之,俊脸如玉,温润柔和。 霍景遥知他是接受了,欢欣一笑,看向金黄麦田,道:“奉之,你知道,去年咱们滚麦田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乔奉之摇头:“不知。” 霍景遥兀自嘿嘿坏笑,这才踮脚凑在他的耳边,道:“当时,你不是压着我吗?我就悄悄在想,要是能被你这么压一辈子就好了。” 乔奉之听罢,笑意更柔更暖,喟叹着道:“你啊。” 霍景遥道:“我怎么啦?我可是你的忘忧果。” 乔奉之心中骤起涟漪,是啊,忘忧果,忘忧,忘忧,那么,他的忧又是什么呢? …… 这边,霍景逍悠哉哉地来到了生苑里。所谓生苑,便是专养家禽牲畜的一苑,取名为生苑。难得不用上朝理政,能到山水田野之地来,有这空闲的一晚,心情自是绝妙,起了兴致。于是霍景逍到生苑命人现宰了两只野兔,剥洗妥当后用盐巴和香料腌制了起来,准备晚上去烤。 夜色逐渐降临了,收到邀请的乔奉之一路稳步慢走,来到了一片苞米田边。 月华遍洒,照得天地之间疏影明灭。眼前的田地里也跳跃着一簇火光,在暗夜里时而忽闪,看来十分温馨。乔奉之越下路面,拂开|苞米杆子一步步向那火光靠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困而击之 逐而杀之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田中间已被人砍倒了一片苞米杆子,腾出了一块空地。霍景逍正独自坐在空地处,悠哉地烤着手中的野兔。腌制好的兔肉翻来覆去烤了一会儿,果然奇香弥漫,滋滋冒油,表皮越发金黄酥脆,十分诱人。 脚步声渐近,霍景逍头也不抬道:“奉之来了?” 乔奉之走入了空地里,围着小篝火随意坐下,轻嗅一口香味儿,道:“八哥好情致。” 霍景逍将另一只穿好的野兔递给他,笑道:“是啊,本殿今日兴致甚高,就想在这田里小酌烤肉,不过却难为了你,田间路不好走,你没累着吧?” 乔奉之将野兔架在火上烤了起来,道:“不至于,奉之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霍景逍道:“也是。景遥和景柔在做什么?可别让他们跟来了。” 乔奉之道:“八哥放心,奉之收到您的密邀,自有分寸。景柔去了太子妃的房里品茗谈天,至于景遥,去了果苑摘果,说要亲自摘来最新鲜的桃子,然后给我雕一盘最美的桃花。” 霍景逍听罢,无声笑了:“这便好。来,饮上一番吧。” 两人将烤叉支地,拿起酒壶对饮。春夜惬意,仰头,是一番月于夜中明的深远意境。低头,是一阵田野芬芳的自然气息。兔肉滋滋,火光摇摇,周围不时传来一两声草虫的叽啾。 烈酒涌入喉中,再绵滑入腹。一阵火辣过后,舒适地熨帖着五脏六腑,慰藉着深藏在里面的万千愁绪。深深叹一口酒气,乔奉之道:“八哥,这样悠然惬意的日子想来也没有几日了。” 霍景逍听得了然,道:“是啊,再过半年,咱那位六哥就要回来了。说起来,六哥不愧是六哥呐,这一去南荒就像野鸟无踪,我们的杀手怎样都寻不到他的踪迹,迟迟沾不上他的边儿,白白虚耗了半年的时间。” 乔奉之道:“东宫睿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霍景逍道:“只是,再这么下去,等六哥安然回京之时,可就没咱们的好果子吃了。到时,六哥缓过了劲儿,怕是要一根一根数遍我们的骨头。” 乔奉之伸手翻转了两支烤叉,这才道:“所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时间不多了,机会也不多了。” 霍景逍盯着火上的兔肉,笑道:“不过,眼前的兔肉也烤的差不多了。”说罢,他取下烤叉,撕下了红光油亮的兔腿,放在口中一咬,顿时餍足地微眯了眼,将手中烤叉递给乔奉之,道:“所以呢?你可有什么法子?” 乔奉之撕下了另一只兔腿,却迟迟不下口,道:“办法是有,就看八哥肯不肯了。” 霍景逍道:“说吧。” 乔奉之沉静片刻,语气慢慢,说出了一番话。 然而话落,气氛骤然僵冷。霍景逍听得清清楚楚,却还是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乔奉之半垂眼眸,又轻轻重复了一次。谁知下一刻,脸上就挨了霍景逍一拳。 霍景逍怒问:“乔奉之!!这是谁给你的胆子??” 乔奉之却从容无谓,慢慢转回脸来,这时反倒慢条斯理吃起了兔腿,一边道:“八哥,走到这一步,我们只能砥砺前行,无法回头了。当日东宫灭口案闹的那样厉害,陛下却说,废储之事,从此罢谈。陛下这话一搁,其他王爷再来十个八个,谁又能名正言顺走上那个位子?那么只能是邪门歪道了。况且现在,我们既无法将他困于东宫击之,也无法将他逐于千里之外杀之。难道,要坐以待毙,等他半年后归来依旧稳坐东宫吗?那时,若再想筹谋什么,可就难上加难了。” 霍景逍冷着脸不说话了,就连啃起兔腿也用力了些,仿佛带着些发泄的意味。 两人一时默默,只有眼前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许久,霍景逍轻声道:“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乔奉之点头:“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可谓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了,成了,殿下想要的就攥在了手中。若殿下不愿,坐等东宫归来反击,那么奉之也无话可说,自己选择的路也没有后悔的道理,奉之甘与你们同死就是。” 霍景逍听罢,眸光沉沉,扔了手中的骨头,喟叹道:“奉之,原来有些路,是自己把自己逼上去的。” 乔奉之慢慢感慨道:“是啊,是自己把自己逼上去的。”说罢,他转了转另一只烤叉,道:“这只兔子也熟了,待会儿给景遥带回去。” “景遥……”霍景逍慢慢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咀嚼着什么。 乔奉之道:“八哥,其实,你从未了解过景遥这个人。他很善良,他也很乖。他虽与你同行,却没有与你一样的野心。他和你一同对付废后姜氏,也只是为了报一些私仇罢了,报完了也就完了,不再奢望其他。他要的很简单,八哥要的却复杂……” 霍景逍忽地打断他:“那你呢?你乔奉之要的又是什么?” 乔奉之一怔,旋即笑了,道:“八哥,我要的也很简单,就是保下景遥罢了。你们对付废后时,东宫就已经记恨了。我为了景遥,便加入你们与东宫作对,期望着八哥能做那个胜者,这样,景遥才能此生安然。” 霍景逍听罢,深深看他:“你……对景遥真的这般真心?” 乔奉之道:“不然呢?景遥对我亦是真心,我自然也待他真心。景遥的好,只有我品得出来,你们任何人都不行。” 霍景逍嗤声失笑:“呵呵……好一个弟夫,你可真是奇男子。来,一口饮尽,如何?” 乔奉之见他拿着酒壶邀请,于是欣然赴之:“自该奉陪。” 两人仰头,咕噜噜地灌着酒。这番豪气洒脱,和谐畅饮,仿佛方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一拳’的事情。 霍景逍先喝完了,顺手远掷,“哐啷”一声,空酒壶碎裂在了暗夜里的角落。 “奉之,既无退路,那么一路舔血也要向前。你……放手去做吧,本殿全然配合。”霍景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轻飘毫无重量,但看他神色,又仿佛此话重逾千斤。 乔奉之听得清清楚楚,唇角微勾,道:“好,有了八哥的默许与配合,奉之勇往无畏。” 霍景逍道:“成了,本殿护你们一生。败了,本殿来挡,你好好照顾景遥就是。” …… 夜色渐沉。乔奉之悠哉地拎着烤兔回到了厢房院。在途经杜琰的房间时,竟听到里面传来了他们夫妇的争执声。 女子本就擅长嘴战,净听谢元芷在那儿骂了,杜琰就像是嘴里含了热茄子,说不出几句顺畅的话。 夫妇吵架,也算是小热闹了。乔奉之醉着,也就不厚道地倚着廊下圆柱,笑眯眯地听着。 “你不痛快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姚暮染?难道我说错了?姚暮染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勾着这个挂着那个,直到丑事败露了,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个写法了,这才一把火烧光了贱骨头!” 话落,“啪!”一声脆响传来,似乎是杜琰说不过了,便动了手。 房内静默片刻,只听谢元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调:“你……你居然为了那个尸骨都臭了的贱人打我?!啊——姓杜的!老娘今天跟你拼了!呜呜呜——” 里面情形糟乱,谢元芷撒了泼,对着杜琰左右开弓一通乱打,杜琰边躲边呵斥:“住手!你自生完孩子简直不可理喻!还哪有一点从前的样子!” “你说我?那你自己呢?这半年来,你心上人一死,你又是个什么样子?像个木头人一样!上回难得领了女儿一会儿,还心不在焉让女儿摔了!你的魂儿跟着那个贱人飘到黄泉去了??” 乔奉之终于听不下去了,抬步就走,逃一般似的。正脚步不稳慌慌走时,前方忽然一黑,一道人影已经拦住了去路。 乔奉之抬头一望,原来是袁墨华。不由飞扬一笑:“原来是袁大人呐。” 袁墨华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无心再看,目光转往别处,这打招呼的架势颇为不敬。他道:“尚书大人脚步匆匆,这是从哪逃出来的?莫非艳遇奇多,乔大人逃都逃不迭了?” 乔奉之见状,不言不喘从他身侧绕过去,似乎没看到他这一号人。 袁墨华这才转头看他,冷色道:“目中无人!” “啊?”乔奉之停下脚步,转身道:“袁大人在与谁说话?” 袁墨华冷声冷气道:“自然是乔大人了。” “哦,原来如此。”乔奉之退回几步,道:“袁大人目中有人,方才与乔某说话却看向别处?” “你!”袁墨华喉中一堵,旋即平复,道:“罢了,知道乔大人能言善道,还擅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更深谙御敌之道,袁某佩服。” 他的话语里带着种种讽刺。乔奉之听了,忽地别有意味笑了一声,道:“说起来,这半年来,袁大人就没给过乔某好脸色,这是什么缘由呢?” 袁墨华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乔奉之道:“乔某清楚什么?袁大人又清楚什么?照我说,袁大人把自己的家务事理清楚比什么都好。绿阑半年前小产,这背后,怕是少不了袁大人枕边人的干系呢。呵!” 第一百四十七章 莫失归来路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袁墨华一听微恼:“你这是什么意思?绿阑当日小产,全因姚夫人离世,打击所致!如今乔大人不自省,还将这一茬赖到袁某的府上,岂不是本末倒置?” 乔奉之淡然一笑:“所以说,袁大人处处给乔某脸色看,就是怪乔某间接让绿阑小产了?真是这样吗?” 袁墨华道:“不然呢?” 乔奉之慢悠悠道:“可是,上回乔某身边的福全到贵府去看望绿阑,绿阑却向福全诉苦,说袁大人后悔纳了她,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袁墨华脸色骤然一僵,道:“浑说!” “呵!”乔奉之笑着打量手中的烤兔,悠然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了,宥王殿下还等着乔某的烤兔呢,不多说了,告辞。” 袁墨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一片黯然。是也,是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能自知…… 第二日一早,众人下地亲耕了。依旧是先割麦子,后掰苞米。金黄无垠的麦田里人影憧憧,在春光的泽沐下辛勤劳作。 霍景遥割下一片麦子铺展开来,拉着乔奉之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两人才聊了没几句,霍景遥忽然笑道:“奉之,你往哪儿摸呢?真是越来越坏了。” 乔奉之听得纳闷儿,道:“谁摸你了?” “你分明摸了!”霍景遥说着,侧头看他,只是这一看,却发现他的确规规矩矩躺着,并没有什么动作。 霍景遥一愣,霎时心中悚然。再一抬头看去,只见一条翠中带红的长蛇正顺着他的大腿往腿根处慢慢蠕动而来。那蛇甚是粗壮修长,三角蛇头微微扬起,不时吐一下纤细的红信子,芝麻大的黑眼仁子死气沉沉中透着冰冷的寒光。 天呐!这一幕可要命了。霍景遥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都卡在了喉咙里喘不上来了。 “奉之……奉之快救我……”起初,他还不敢轻举妄动,忍着恐惧耐着性子轻轻颤出了这句话,可随着那大蛇又蠕动着近了一步,霍景遥终于奔溃,“哇”一声就胡喊乱叫起来,好一通疯狂乱扭。 那蛇正悠然蠕动,忽然就被霍景遥疯马打滚一般甩了出去。大蛇落于麦田里,受惊之下,“倏”地遁走,隐入稠密的麦秆里不见了影子。 乔奉之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马上将魂飞魄散的霍景遥抱进怀里连声安慰,霍景遥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整个人也像蛇一样扭动着缩进他的怀里,恨不能被他包裹的滴水不漏,可见是惊吓至极。他边哭边嚷嚷:“呜呜呜——奉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好多年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惊吓了,呜呜呜——” “奉之,快把它赶走!要了命了,呜呜呜,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呜呜呜——” 乔奉之第一回见他如此惊惧,倒真是像了娇气的小女子,哭哭啼啼可可怜怜的。于是按他在怀,一力安抚,道:“景遥,别怕别怕,那东西已经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心呢?心还跳着没?呜呜呜——我的魂儿呢?”他埋在他的胸膛里还是哭。 乔奉之有些哭笑不得,道:“好吧,我来给你喊喊魂儿。” “景遥,景遥,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景遥,景遥,快回来,家中可亲,为夫在候你。” “景遥,景遥,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景遥,景遥,快回来,家中可亲,为夫在候你。景遥,景遥……” 染儿,染儿,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染儿,染儿,快回来,家中可亲,华灯长明,花田不败,摇椅未歇,秋千不停,为夫在候你,为夫从未抛弃你。 温声慢慢,一字一句,温柔可见。怀里的人终于慢慢平息,吸了吸鼻子,道:“夫君,你的声音怎么像快哭了?你快别喊了,难听死了,我回来就是了。” 乔奉之回神,对他深情一笑,道:“好,回来就好。别害怕了,有为夫在呢。” 霍景遥慢慢仰头看他,可怜巴巴道:“夫君,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乔奉之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道:“那现在还害怕吗?” 霍景遥缓缓摇头:“有夫君在,我不怕了。” 乔奉之道:“那……现在,把你的左手从为夫的衣衫里拿出来吧?” “哦,好。” “然后,把你的右手从为夫的肋骨下抽出来吧?” “哦,好。” “再然后,把你的左腿从为夫身上放下去吧?” “哦,好。” “再把你的右腿从为夫的腰下收回去吧?” “哦,好。” 等两人都躺舒坦了,霍景遥忽地破涕为笑,道:“夫君,我吓坏了,把你也惊坏了吧?让我瞧瞧,咱们的宝贝吓着了没有。” 说着,他忽地伸手往他身下探了过去。 “你!!”这下,乔奉之是真受惊了,道:“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这一茬?” 霍景遥一边抚摸着,一边心满意足道:“夫君今天格外温柔深情,人家就情难自禁了嘛。” 乔奉之被他摸着,一会儿催促道:“好了,起来干活。” 霍景遥“噗嗤”一声笑了:“夫君,它的确是准备起来干活呢。” “噗嗤”,乔奉之也笑了,无奈道:“你呀。” 两人爬起来继续干活,霍景遥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下干起活来就畏畏缩缩,慢慢吞吞了。 乔奉之见状,道:“等着,我去给你拿些驱赶蛇虫的药粉,用纱布裹了,你挂在身上。那味儿虽然刺鼻,但图个效用就是。” 霍景遥笑容一甜,道:“那夫君快去快回哦。” 乔奉之顺着麦沟返回路上。路边的休憩之地已经有许多娇气的女子聚在那里喝茶了,霍景柔也在其中,见他上来,笑道:“夫君上来喝茶吗?” 乔奉之道:“非也,方才田里见了蛇,倒是惊人一跳,便上来拿些药粉带在身上。” 那些女子一听,纷纷花容失色。 “真的有蛇啊?不知有没有毒性呢?” “是啊,我怪怕那玩意儿的,看着就害瘆。” “想来应该是无毒的蛇吧?” 乔奉之听完议论,道:“诸位夫人可别掉以轻心,我方才见到的那条蛇可是有毒的,通体翠绿,七寸之处却是鲜红夺目,那种蛇必然有毒,被它咬上一口,可不好受。” 诸位女子们听了,越发畏惧不安了,最后齐齐商量着也要结伴到管事那里领上些药粉,制成香囊佩在身上。 说走就走,女子们当即三五结伴地去了。这下子,人人都知道那麦田里有了毒蛇,男子们还好,女子们可就乍乍呼呼地不行了。管事那边干脆派了下人开始挨个分发驱赶蛇虫的药粉。 谁知好巧不巧,这一风潮白日里刚流行起来,当天夜里,就有一条蛇爬进了乾帝所在的丰年居,更是好巧不巧地咬伤了乾帝的脚踝,顺道将德妃吓了个半死。 大半夜的,丰年居一下子乱了。随行太医进进出出,轮番诊断,最后得出结果,那蛇偏生有毒,乾帝就这样中了蛇毒,脚踝肿了一大片。好在毒性缓慢,太医们尚能控制,于是清了伤口,开了药方,服上个十天半月的,就可以清除体内毒素了。 虚惊一场,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田苑本就多蛇,此事实属意外,无处去查。但乾帝龙体受损,岂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于是,丰年居的几个守卫因职务疏忽,粗心大意放蛇入内,所以被下令杖毙了。 田苑中的曹管事惶恐不已,战战兢兢跪在乾帝床前求罪,乾帝还是宽赦了他,并下达口谕,每年亲耕节,厢房院各个房间都要派人勤洒驱逐蛇虫的药粉,保证蛇虫不会入内伤人。 曹管事逢此大赦,欣喜若狂谢了恩,当天就派人捣药铺晒,两日后磨成了粉,挨个分发到了大家的房间里。 乾帝龙体抱恙,连丰年居的门也出不了了,开始留在丰年居内养伤。德妃也不用下地亲耕了,时时侍奉在乾帝身侧,端茶送水,擦洗喂药,可谓尽心尽力,百般体贴,万般周到。乾帝心中一暖,拉起她的手道:“惠然,辛苦你了。” 德妃笑意盈盈,道:“陛下说哪儿的话,臣妾服侍您是臣妾三生休来的福气,若敢言辛苦二字,真是不懂惜福了。” 乾帝欣慰,道:“你陪朕也有些年了,一直都是这样贤惠懂事,朕心里都知道。只是有些事,你别怨朕才好。” 德妃微愣,旋即道:“臣妾对陛下不曾有丝毫怨意,至于陛下说的有些事是什么事,臣妾也不懂。如今臣妾只盼陛下龙体早愈,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是。” 乾帝看着她的笑脸,眉宇间舒展,道:“今日想见景灏那孩子了,你晚上叫他过来一趟,咱们一起用个晚膳。” 德妃笑道:“好。说起来,景灏也十分惦记着陛下呢,这几日陛下龙体抱恙,那孩子的精神都倒了一截,心情也低落不已,郁郁寡欢的。若换了平常,怕是早和老九玩闹去了。” 里面的对话分毫不差地传进了霍景柔的耳中,她眸中微愠,透出了不善的神色,对一旁的乔奉之嘀咕道:“装贤扮淑假好人!谁不知她什么心思!都人老珠黄了还要吹这一口枕边风,岂不知,早已不是香风,而是满含心思的歪风!”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幼之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她对德妃的仇视和鄙夷显露无疑,乔奉之听了,道:“眼下陛下身边只有一个德妃时时相伴,也算是逮着了机会,她自然要在陛下面前大夸自己的儿子了。” “痴心妄想!再怎么夸也轮不到她的儿子!”说罢,她出声打断了里面的对话:“父皇,是儿臣与驸马来看您了。” 里面传来乾帝的声音,道:“进来。” 两人掀开湘妃竹帘入内,一股清雅的药香袭面而来。乾帝正靠坐在床头上,因蛇毒未清,他的脸微微苍白浮肿,呼吸也不是太通畅,无声细喘。德妃正坐在床榻边与他聊天,帝妃二人共度着闲逸时光。 两人进来在他床榻边跪地行礼,乾帝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霍景柔起来后关切道:“父皇感觉怎么样了?” 乾帝看了看脚踝处的包扎,道:“父皇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区区一条小虫,又能将朕如何。” 乔奉之道:“陛下说的是,陛下真龙天子,洪福齐天,自是神鬼莫近,灾病不侵。” 这时,两位侍婢奉上了茶水,两人接过去,揭盖的瞬间,茶香四溢。 德妃笑道:“这是山苑的新茶,本宫特意用了煮过花瓣的水来烹的,茶香中犹带花香,芬芳馥郁,回味无穷。陛下倒是喜欢,就是不知公主与驸马是否喝得惯了。” 乔奉之轻嗅一下,道:“多谢德妃娘娘,微臣有口福了。” 霍景柔却放下茶盖,命侍婢端走了茶盏,道:“说起来,茶就是茶,喝得就是个茶味,若再混上花香,岂不是喧宾夺主,失了主次?也真是难为德妃娘娘了,烹一盏茶都有层出不穷的心思。” 德妃脸色一僵,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侍婢再泡其他的茶来。 乾帝隐隐有些不高兴了,责怪道:“你呀,口味真是越来越挑剔,常喝原味的茶水,尝尝别的有什么不好。” 这时,侍婢再次奉了一盏茶来,霍景柔这才接过去,微抿了几口,淡淡道:“多谢德妃娘娘了。娘娘真是能干,不仅伺候起父皇来体贴周到,还哄得父皇眉开眼笑。不知晚上娘娘与十弟陪父皇用膳时还准备怎么哄呢?儿臣也好学学。” 德妃一听,面色再度一僵,心中霎时恼了,忍无可忍道:“景柔,本宫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平日在外人面前对本宫冷声冷气不留颜面也就罢了,今日当着你父皇的面儿竟还是这般夹枪带棒,本宫到底是对不住谁了?还是伺候你父皇哪一点不妥当了?”说罢,她取出丝绢按起了眼角,不甚委屈。 乾帝一看,忙出声缓和局面:“景柔,以后说话温软随和一些。你们年轻人,白日忙着亲耕,晚上忙着游玩,是你德娘娘一直寸步不离地侍奉着朕,你们不念好,也别伤她。” 乔奉之作礼道:“德妃娘娘勿怪,景柔说话向来如此,娘娘既是长辈,便多担待些晚辈吧。奉之替景柔给娘娘赔个不是,还望娘娘息怒。” 德妃拭完泪,轻轻吸了吸鼻子,道:“驸马说的是,本宫是长辈,自该多多担待,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打紧,可就怕景柔再这么下去,会影响他们姊妹之间的感情。” 言下之意,景柔总是针对她,她就没有儿子吗?她的儿子就能乐意吗? 霍景柔一听便懂,反驳道:“娘娘少盘算些,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自然稳当。半年前灏王妃也不会受伤。” 又是旧话重提!当初东宫灭口案时,霍景城最后在朝堂上对灏王说的那番话,言下之意,直指德妃与承王达成协议共抗东宫,令人自然而然就想到,是承王派出了承王妃来演苦肉计,德妃便派出了灏王妃来演苦肉计。两位王妃一同见证了云烟阁里的‘搂搂抱抱’,再一同‘遇刺’来火上浇油,更是铁证如山呐。此事德妃不知在乾帝面前澄清了多少次,谁知乾帝那一关都过了,霍景柔这边还是揪着那个说法不放! 这下,德妃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哽咽道:“陛下,您听听,您的女儿就是这样对臣妾的。臣妾能盘算什么呀?臣妾若要盘算什么,还能等到现在吗?” 霍景柔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想早些盘算,只是却被我母后压了一头。如今山中无虎,娘娘自然跃跃欲试了。” “景柔!你,你给朕滚出去!”乾帝终于火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呼吸之间透着艰难,喘得厉害。 乔奉之连忙道:“陛下息怒,娘娘息怒。”“景柔,陛下还在病中,你少说几句。快给陛下和娘娘赔罪!” 德妃也忙着安抚乾帝,连连轻抚他的胸口顺气,道:“陛下,您还病着,千万别动怒呐!快缓缓吧。臣妾这便去给您煮参茶,您喝了好提提气。”说着,她抹着眼泪出去了。 乾帝气得脸色胀|红,看着霍景柔还想骂什么,却又及时反应到,女婿还在。他只好咽下了话,摆手道:“你们俩出去,这几日都别来了!” 乔奉之道:“陛下息怒。” 霍景柔也道:“父皇息怒吧。儿臣也不是冲着您的,就是不喜德妃罢了。父皇您瞧见没有,六哥不在的这半年里,周遭的阿猫阿狗都有了别样的心思,再这么下去必出乱子啊。父皇,求您把六哥召回来吧!” 乾帝听罢,呵斥道:“女眷休要干政!朝政的事不是你们可以置喙的!出去!出去!!” “父皇!”霍景柔还要再说,乔奉之却打断了:“公主,陛下龙体不适,这些日后再说吧。” “陛下息怒,微臣与公主先行告退。”乔奉之行了礼,拉起霍景柔离开了。两人一出丰年居,霍景柔就甩开了他的手,道:“你当然不希望我六哥回来了!你巴不得他永远别再出现,对吗?哼!这世道真是乱了,我是你堂堂正妻,你却不认自家妻兄。小遥子又是你的谁?你却拿他的兄长当手足,真是拎不清亲疏远近!” 乔奉之见她又唱这些陈腔滥调,不由脸色一冷,道:“你又想吵架了?” 霍景柔反唇相讥:“你又想去小遥子那里长住不归了?” 乔奉之道:“你如今这么见不得我,我去了景遥那里,不是正合你意?” 霍景柔喉中一堵,旋即却轻出一口气,潸然落泪了,语调一软,凄楚自伤道:“奉之,我哪有见不得你?我只是爱你爱得太痛苦,太艰辛。你和六哥都是我爱的人,可是你们却要敌对,我好矛盾,我好痛苦……”说着,她倚进他的怀里轻轻抽泣起来,喃喃道:“我好想六哥,我好想我的六哥……奉之,我对你一片真心,即便半年前你那样对我六哥,我还是该咽的都咽了。你真就不能为了我,远离承王,与六哥回到从前吗?” 乔奉之慢慢揽住她的肩,喟叹道:“公主,你最好早日明白,嫁夫从夫的道理。” 霍景柔流着泪,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道理谁都懂,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哎呀,柔妹怎么哭了?难道,父皇病得厉害了?” 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太子妃来了,想来是要进去探望乾帝的。半年都过去了,夫君不在身边,音信全无,她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已经消瘦了许多。 霍景柔连忙擦擦泪,道:“六嫂,父皇没事,是我自己想六哥了,所以忍不住哭了。” 提起霍景城,太子妃毫不避忌地看了乔奉之一眼,语气淡漠道:“那你还真是找错了哭鼻子的地方。” 说罢,太子妃目不斜视绕过他们进了丰年居。十分默契的是,太子妃出来时,眼眶亦是红红的。她仰头看看日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扶着若眉的手慢慢往回走。 谁知,刚出了丰年居院中的拱门时,眼前豁然一闪,竟与承王妃迎面遇上了。 两人都是一愣,承王妃回过神后规矩行礼:“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眸光深深看着她,道:“免礼。承王妃也是来看父皇的?”承王妃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春风满面的。她抬手捋了捋鬓边一缕青丝,道:“是啊,身为儿媳不便侍疾,便勤些请安也算。” 太子妃轻轻一笑:“承王妃就是懂事。” 承王妃回以一笑:“娘娘也是。不过,娘娘怎么红了眼呢?难道?又为六哥求情了?” 太子妃浑不在意,慢慢按摩了一下眼角,道:“身为人妻,理该如此。想来他日,若承王有个什么三灾六难的,承王妃也肯定比谁都急。” 承王妃听罢,面不改色,笑道:“夫君得天庇佑,福气深厚着呢。倒是娘娘,进去一趟却红着眼出来,想必娘娘还是没能如愿。不过娘娘也别太难过,凡事该往好处想想。半年前,六哥虽然险些失势,但娘娘也因此少了一个心腹大患呢。” 太子妃慢慢听完,道:“哦?此话怎讲?” 承王妃道:“六哥杀了凌侧妃,这件事对娘娘来说,不该是有喜有忧的事情吗?六哥在南荒熬够一年,还有回来的一日,可娘娘的心腹大患凌侧妃,可就永远没有回来的一日了,不是吗?所以娘娘还是多往好处想想吧。” 太子妃这下听完,竟气极反笑:“呵呵呵,本妃自个儿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承王妃却想到了,可见是心思匪浅呢。至于半年前的事,承王妃还用得着在这儿颠倒黑白吗?内里真相谁不明白似的。”说罢,她抬步就走,已是不愿多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自立为帝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身后,承王妃却忽然道:“那么娘娘这是很待见凌侧妃了?不过也是啊,凌侧妃与娘娘虽不和多年,可是有一件事却为娘娘立了功,想必娘娘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一直容着她吧?” 太子妃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你对我们妻妾之间的事很了解吗?好,且说来听听看。” 承王妃翩翩来到她的面前,道:“当年,妾身被家父许给六哥,可偏偏在测算八字时,竟好巧不巧,偏生不和。而八字不合这一出戏,可不就是凌侧妃醋劲冲天,所以收买了人做下的吗?妾身因此没有嫁入东宫,这也正合了娘娘的心意呢。娘娘这么一看,哎呀,这可恶的凌侧妃也有她的好处嘛,净爱争风吃醋,可偏偏夫君就是宠她,地位还稳当的很。这要是留着她,往后哪还用得着自己出手去拦女人?侧妃自己就去办了嘛。所以娘娘留着侧妃这只狼来看后院的门儿,能给自己驱逐不少的敌人呢。” 太子妃听罢,冷冷一笑:“呵!承王妃,且先不说我们妻妾之间的是是非非,就说你今日重提这些旧话,又是怎么个意思?是记恨着侧妃?还是记恨着本妃?还是对于没有嫁入东宫始终遗憾?” 太子妃说完,忽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哎呦,这可就有趣了,难道你心里还想着你六哥不成?呵呵,不行呐,这可就迟了太多了,就算感情允许,这伦理也不允许了啊?也不知承王听到你今日在此旧事重提,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下太子妃完美回击,承王妃就有些难以招架了,盈盈笑脸也垮了下来,杏眼圆睁道:“娘娘,您在胡说什么?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了,妾身该忘的早都忘了。今日旧事重提,也只是感佩一下娘娘的高深心思罢了。娘娘也别指望着以此来离间妾身和承王的夫妻感情,娘娘有这功夫,倒不如多去求父皇几次,好让六哥早日归来,夫妻相聚。要知道,咱们女人啊,没了夫君,就像天塌了一片,一个人又能撑多久呢?这时,若再刮起小小的一片风浪,娘娘都是承受不住的啊。” 太子妃美眸一凛,眉宇间漫上了英气:“怎么?你们还想在本宫身上下手?” 承王妃慢悠悠笑道:“哪有的事,咱们妯娌之间说什么下手不下手的,就乖乖跟着夫君,且让夫君给咱们撑着头顶的天吧。”太子妃沉声道:“好!本妃就且好生看着,究竟是你家夫君走的远,还是我家夫君飞的高!”说完,她转身而去,步态凌厉,风起裙扬,宛如乘风将起的凤凰。 …… 春意不改,日子如常。但丰年居里边,气氛却越来越紧张了。太医们两日一诊,却发现开出的药方竟然没有清下乾帝体内的蛇毒,心道是不是乾帝的体质不受此药,于是又重换药方,可隔了两日再诊,却惊诧地发现还是无用。太医们不明所以,分明那药方毫无问题,是他们联合开出来的,可吃给乾帝,竟然毫无效用。太医们一头雾水,惶恐不已,再次重开药方给乾帝服用,然而隔两日再诊,发现还是无用。就这样,药方换了又换,太医们诊了又诊,拖了有十日,乾帝的病情越渐严重了,脸上浮肿不消,气喘渐重,体内蛇毒毫无消退。 太医们束手无策了。这些日子,能用的药全用上了,可不知为何,到了乾帝那里,就是没用。 乾帝被蛇毒折磨,人一难受,脾气就暴躁了,指着几位太医骂道:“一帮庸医!!区区蛇毒都拿不下去,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齐齐跪地,惶恐不已。乾帝骂完,喘了半晌,又捶床道:“朕就不信了!朕真龙天子,会败给这区区蛇毒!你们马上想办法!朕还能挺住!!” 太医们彼此看看,商量了一番后,唯一的决策,还是继续换药方。而朝臣与王爷们,还有公主和王妃们,都群跪一地,联合请求乾帝提早结束今年的亲耕,圣驾回銮,到宫中休养。乾帝斟酌了一番,终于下令,今年亲耕结束,所有人提前回城。 就这样,山苑亲耕还不到半月,就提前结束,所有人都浩浩荡荡回到了城中。 这下回到宫中,乾帝便有了更精心的照料和医治。为了专心休养生息,乾帝口谕,罢朝数日,期间,由承王监国,暂代圣主之职。 这一口谕下达,似乎是风向猛转,众人似乎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紧接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承王竟然一改从前争强好胜的风格,难得的谦虚了下来,对于监国重任推辞不受,称自己无才无能,难当大任,并与乔奉之两人力荐灏王来监国。 乾帝心道只是暂时,谁来代理政务都一样,于是便应允了。就这样,灏王忽然脱颖而出,走入了众人的视线,从乾帝手中承接了玉玺,担当起了监国大任。风向跟着又是猛转,霎时,德妃在后宫风生水起,嫔妃们巴结的巴结,奉承的奉承,送礼的送礼,好不风光得意。 偏在此时,京中竟然有了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说君有疾,德妃娘娘衣不解带悉心照料,终于感化君心,所以君意有所倾,已有易储之心,想废太子,转立德妃之子灏王为储,等等。 这般流言传得绘声绘色,几乎过遍了每一个角落。一时间,德妃母子,风头无两。儿在前朝呼风唤雨,母在后宫如日中天。 然而,灏王监国的第三日,便迎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这个难题,震惊朝野。 灏王无策,当日便来到德妃宫里说了原委,德妃听罢,愁眉苦脸道:“哎,灏儿,母妃只是深宫妇人,哪里懂得朝政大事呢?此事事关重大,你还是去见了你父皇,由他来决策吧。” 灏王道:“母妃,可是,这节骨眼上,父皇哪能再受打击呢?” 德妃道:“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事除了你父皇,无人能发话。你还是快去告诉你父皇吧。” 就这样,灏王来到了乾帝养病的帝凰殿。 “景灏来了?”乾帝躺在龙床上,有气无力地问。灏王行礼后在床前脚凳上坐下,面色凝重道:“父皇,您蛇毒未清,龙体不适,儿臣也已监国,本不想打扰您休养,只是,此事实在重大,儿臣做不了这个主……” 乾帝问道:“究竟什么事?” 灏王语气艰难道:“父皇,是六哥,六哥他,他竟然……” “景城怎么了?!”乾帝马上睁圆了眼,颇为紧张。 灏王依旧是个吞吞吐吐:“六哥他,他竟然在南荒……自立为帝了。” “什么?!”乾帝不敢相信,一把扯住了灏王的衣袖,道:“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灏王硬着头皮重复:“父皇,六哥他在南荒自立为帝了。” 气氛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乾帝的咆哮声乍然暴起,响彻了寝殿:“滚!!!!!” 灏王惊恐,连忙跪地。乾帝怒目圆睁,双眼赤红,急喘着叱骂:“你们,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都想置景城于死地!朕不信,朕不信!!!” 灏王解释道:“父皇,儿臣也不愿信呐,可此事是事实啊!六哥民心所向,一呼百应,手下拥护的人还不少,这半年来已经在南乾建立了势力,如今时机成熟,他竟然占取了南荒的南枭城,并封城为据,施计拿下了城军统领以及其家眷,兼软禁城中官员,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逼他们投靠!六哥已经杀了好几个官员了!城军统领为了保护家眷便向六哥屈服,就这样,城军也被六哥纳入了囊中!同时,六哥自称为帝,还在城中招贤纳士,想要建立新朝!” “噗嗤!”乾帝忽然吐了血,怒目圆睁道:“不信!!朕不信!!朕不信!!!”说罢,他一把揪住了儿子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来的?是谁传来的?!” 他的怒容近在咫尺,唇边染着鲜红的血迹,一双怒目也满是血丝,里面翻滚着惊涛骇浪。 灏王毕竟年纪轻,此时见他又是吐血又是发怒,自是吓坏了,颤着声劝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儿臣还是先给您喊太医吧!” “说!这个消息如何传来的!!!”乾帝揪着他不放,整个人仿佛一只受伤的雄狮,正在酝酿着气吞山河的一怒。 灏王见逃不脱,惶惶恐恐道:“父皇,是……是南枭城的府丞晏大人假意投靠六哥,博取信任后,暗地里便偷偷给附近迎安城的知府飞鸽传书,祥述此事。迎安城知府收到密信第一时间就上来了折子。” 乾帝粗喘如牛,放开了灏王的衣领,无力地栽回了床榻上,一双血红的眼慢慢转了许久,终于道:“朕不信,朕还是不信。景灏!你给朕听着,此事,不要与任何大臣去议!再给朕拟旨下达,召太子回京!朕要见他!朕要见景城!!”说着,他猛一侧头,“噗嗤”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脸如猪肝色。 灏王大惊失色,连连应承:“父皇息怒啊!!儿臣这便去办,这便去办!父皇您息怒啊!”“来人!快传太医!!” 第一百五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太医们匆匆赶来,却个个束手无策。乾帝的病情当真是怪极了,眼下诊来,体内毒素依旧未退,症状也分毫未减,可见是在山苑时给耽搁了十日,错失了最佳治愈的时机,毒素已经渗入了五脏六腑,造成了损害。此时就算能清毒,也是治标不治本了。 乾帝情绪过激,吐了血后晕了过去,还不知自己的身子已经到了何种地步。而宫中最是藏不住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前朝百官与一众王爷皆已知道了这不妙的情形。 德妃哭成了泪人,又时时守在了乾帝的床榻前侍疾。 此时的皇宫,已是多事之秋,山雨欲来。乾帝病重,多方担忧。灏王监国,多方猜测。偏在此时,半年都没了音讯的东宫,竟然有了翻江倒海的动静,竟于千里之外的南荒之地自立为帝了!此乃谋逆反叛之大罪! 乱况!乱况横生!风雨欲来! 几个时辰后,乾帝终于醒转过来了。他一睁眼,见德妃正在身边伺候,于是抓起她的手腕就问:“景灏将朕召回太子的口谕拟旨下达了吗?” 德妃连忙道:“下达了下达了。陛下您快静静心,以龙体为重吧!这旨意下达过去也得六七日的功夫,太子收到旨意赶回京中也得是六七日呢,这半月的功夫,难不成您日日都这么悬着心地等吗?” 乾帝语意甚笃道:“等!朕一定要等景城回来!朕一定要见到景城!” 德妃听了,犹豫半晌,终是小心道:“哎,陛下,就算太子回来了,可在南荒称帝的那一茬也是铁证如山的事,太子如此失德,谁还能为他粉饰太平呢?终究不过,不回被伐,回来被废罢了。” 这番话十分大胆,她强撑着说完,手心里已握了一把汗。 乾帝那边却没有太大反应,而是慢慢转向她,语气平和道:“那依你之意,朕该怎么做呢?” 德妃半垂了美眸,道:“陛下,臣妾哪里知道呢?臣妾只不过随口感慨几句罢了。” 乾帝喟叹道:“要不,就先废再伐吧,朕的儿子多着呢,哪个推出去不能顶天立地?” 德妃一听,眸中刹时一亮,慢慢跪地,道:“陛下英明。” 乾帝侧头看着地上的她,眼中精光乍现,忽地慢慢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 德妃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了。慢慢抬头,却迎上了他仿佛洞穿一切的双眼,她心中一虚一慌,赶紧道:“臣妾是说,陛下做任何决定都是英明的。” “呵呵……”乾帝依旧只是看着她笑。 德妃在他的注视下,仿若泰山压顶一般,顺畅气都喘不上一口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陛下,您渴了吗?臣妾再给您喂几口参茶吧?” 乾帝这才停了笑,转回脸去,艰难地吸了口气,说起了别的:“太医怎么说?朕的身子已经救不及了?” 德妃温声道:“陛下,您说什么呢?只要您平心静气,别再操心动怒,太医们定能将您治好,您就放宽了心好好休养着就是。” 乾帝果然不信,怒道:“朕就不信了,区区个蛇毒,什么药都清不下去!一帮庸医!留他们何用!” 德妃见他如今易怒易躁,喜怒无常,她陪在身边也不免心惊胆战,硬着头皮又劝了一会儿,乾帝总算是不说话了,恹恹欲睡。德妃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放下床幔,轻步离去了。 身后,乾帝原本紧闭的眼忽地睁开,直直看向了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移。他眸中沉沉,若有所思。 这时,一段话清晰地浮上了心间。 “父皇您瞧见没有,六哥不在的这半年里,周遭的阿猫阿狗都有了别样的心思,再这么下去必出乱子啊。” “必出乱子啊……” …… 第二日一早,太子妃的父亲、云策,还有杜琰,三人齐齐进宫,到了帝凰殿前求见。 此时,乾帝刚喝过药,德妃正在给他喂粥,末了,精神稍缓,便召他们进了帝凰殿。 德妃回避后,三人再次齐齐跪地,为东宫自立为帝之事,替东宫辩解求情起来。 乾帝默默听罢,道:“三位爱卿啊,实不相瞒,半年前的东宫灭口案,尽管证据那样确凿,可朕心里始终相信景城是被冤枉的,朕始终相信着这个儿子啊。” “直到如今,竟然又发生了南荒为帝之事,可是朕依然愿意给他最后一份信任,无关于君臣,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信任。所以,朕没有派兵到南枭城讨伐,而是召他回京。他若回来了,自有伸冤的机会。可他若不归,朕也保不了他了。”说罢,乾帝转回脸,望眼欲穿地看着上方虚无地空气,语重心长道:“景城啊景城,清浊之间,就看你归不归啦。” 三人见乾帝耐心给出了这番好话,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于是宽慰了乾帝一番后便告退了。 离开帝凰殿,三人并肩慢慢走着。云策愁眉不展,轻叹一声,道:“敝府有新茶,两位大人若不嫌弃,就到敝府去坐坐吧?” 萧大人与杜琰对视一眼,两人顷刻会意,应承了下来,三人心照不宣出宫,一起往相国府去了。 这边,保储党的三人前脚才一走,后脚,凌侧妃的父亲又与几位朝臣前来求见了。只是这回可就不是那么幸运了,乾帝累了不愿再见朝臣,于是命他们离去了。 外面狂潮暗涌,风雨弥漫。宥王府中却是一派不闻风雨的安逸。 春光晴好,香风徐徐。碧绿的湖畔,霍景遥悠闲随意地侧躺在兰草上,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抓着鱼竿,漫不经心地钓着鱼,翘起的二郎腿还不时抖上几下。配上假山碧湖之秀景,看上去好不风流恣意。 湖边的四角方亭里,霍景逍正在与乔奉之在棋盘上厮杀。很快,霍景逍所持的黑子就有了败象。他观摩了一番,“啪嗒”一声,将手中的黑子重重在棋盘上落了下来,带着一抹撒气的意味。 乔奉之看看他,淡然自若道:“八哥这就恼了?莫不是输不起?” 霍景逍一肚子的躁火,恼道:“本殿真是意难平!!父皇见了萧大人,却不见凌大人,这不摆明了不听任何声讨六哥的言辞吗?父皇就那样看重六哥吗?如今都自立为帝了,还不废不伐,要召他回京!!父皇眼里就六哥一个儿子吗!!!” 亭子下的湖边,传来了霍景遥懒洋洋的声音:“你们两个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啊?我一个人快无聊死了,你们快下来跟我一起钓鱼,咱们晚上烤鱼吃啊……” 两人自动忽略。 乔奉之默默收回棋盘上的白棋,慢条斯理放回手边的棋盅,一边道:“八哥别恼,东宫在南荒称帝,可谓是自掘坟墓之举,暗地里火上浇油的人多着呢,东宫就是想回也没那么容易,就让陛下等着吧,等到心凉了,也就肯认现实了,易储还不是早晚的事。” 霍景逍道:“这个本殿自然知道。可心里就是难平!同样都是儿子,却有着天壤之别!要是换作本殿,别说如今称帝之事了,就是半年前的灭口案也挺不过来!” “喂……下来陪我钓鱼啊,不然我就上去搅你们的棋局去了?” 乔奉之慢慢劝道:“八哥消消气吧,谁让东宫在诸位皇子中军功最大呢?北伐之功,那可是南乾史书上最辉煌的一笔。” 霍景逍愤愤不平道:“那又怎样!给了本殿,照样能打下北边天下!只不过当初,他有云策和你,这才打得这般漂亮!” “喂……怎么一个都不理我啊?你们信不信,我从这湖里跳下去!” 乔奉之浅笑道:“八哥,那么现在,奉之已是您这边的人,也会全力辅助您打一场最漂亮的仗。” 霍景逍看看他,眼底露出了欣慰,这才消了口气,道:“也是,八哥有云相那位国士,本殿有你这位军师,且看最后,谁家欢喜谁家愁吧!” 乔奉之莞尔:“再开一局,八哥凝神来下。” 话音刚落,只听湖边“噗通”一声巨响。两人一个对视,下一刻,齐齐起身奔下亭子来到了湖边,却见霍景遥正窝在兰草里笑得四仰八叉:“哈哈哈——上当了吧?我不过是往湖里扔了块大石头,你们还以为我跳湖啦?哈哈——” 两人面色铁青,一语不发又齐齐回来。 “喂!!要不要这么冷漠啊?难道,要逼我真跳吗?” 两人自动忽略。再开一局重下了起来。只是这一局棋下起来就不是那么顺利了,没一会儿,霍景逍的侍从又匆匆进了亭子,在霍景逍的耳边禀起了事。 霍景逍听完,挥退侍从,看向对面的人,笑道:“奉之,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德妃那边果然有动静了。” 乔奉之深深一笑:“女子感性,很容易相信一个人或一件事,德妃也不例外。” 霍景逍道:“那你知道她那边是个什么动静吗?” “噗通”一声!湖边又传来了落水的声音,两人还是自动忽略,当没听到。 乔奉之道:“德妃那边还能有什么动静,儿子掌着监国大权,应该会从自己的儿子身上下功夫。不外乎,就是教劝灏王,别在召回东宫这件事上太认真,能马虎敷衍过去,让东宫收不到召回旨意,东宫也就不能如期归来了,陛下呢也就死了那条心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打你身 痛我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错了。”霍景逍第一回见乔奉之也有失策的时候,难道得笑了起来,道:“德妃虽是妇人,但其心思也没你想的那么浅。你我为了护景遥,这种种之事都不让他知道。而德妃也一样,她为了护她的儿子,所以行事也将她的儿子隔除在外了。灏王前脚送出旨意,她后脚就派人将传旨兵偷偷截杀了。” 乔奉之听罢,似乎有所感触,轻声道:“当真是母子情深,也是个有担当的妇人,自己一力挺上,不把儿子拖进浑水犯险,可敬,可佩。” 说着说着,他的眸光便深邃悠远了起来,似乎隔却了山海,隔却了岁月,清晰地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是啊,谁没有母亲呢?世人谁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他也有母亲,有父亲。他的父亲与母亲也大爱无疆,为了他一力承担了所有。丢子,是毕生至痛,可知子何处,终又成了劫后至喜,但命运作弄,还是酿了一腔无奈与遗憾。哪怕受着思子之苦,也不敢认他,怕连累他。只搬到他的对院小心翼翼地相交,对他多看一眼是一眼…… “奉之?奉之?” 乔奉之回过神,淡淡一笑,道:“八哥,没事。来,再下一局。” 霍景逍道:“好,你也曾是与六哥对弈过的人,棋艺自然不赖,今日本殿便全力以赴,看能不能胜你一筹。” 乔奉之但笑不语,当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颗白棋。 霍景逍刚捏起一颗黑棋,忽地想起了什么,道:“咦?你有没有发现,这么半晌,那家伙是不是太安静了?” 乔奉之这才惊觉,可不是?自从那第二声‘噗通’过后,钓鱼的那家伙就再没声气了。 两人又是一个对视,下一刻,再次齐齐奔向了湖边。只是这下,两人都愣了。湖边四处,哪还有霍景遥的影子?再观那湖面,也十分平静,只有春风过后所荡起的细细涟漪。可是在此刻看来,那平静的湖面就有些诡异了,透着不祥。 两张俊脸一齐凝重了下来。乔奉之道:“八哥,你们南乾之人应该都会游水吧?” 霍景逍道:“是啊……” 乔奉之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霍景逍后半截话出来了:“可是,景遥胆小,从没习过游水。” “……”乔奉之无语,直接喊起了人:“景遥——景遥——” 霍景逍也不敢大意,跟着喊起:“景遥!景遥——” 毫无回应。 霍景逍急了:“霍景遥!!马上给我滚出来!!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啊???霍景遥——” 乔奉之一刻也不能等了:“来人!!来人!!马上沿湖给我搜寻一圈!!其余人全部给我下湖!!” 不闻窗外风雨的宥王府,在短暂的安逸过后,也乱了。 府兵们得知宥王殿下落水无踪,全体出动,围着碧湖搜寻起来。岸上人影憧憧,东找西寻。湖里你浮起来他沉下去,满湖的脑袋。 乔奉之站在湖边,脸色煞白。心头一阵接一阵地抽搐着,眼里是满满地忧惧。 霍景逍同样如此。乔奉之道:“八哥。”霍景逍道:“嗯?” 乔奉之咬牙切齿道:“别拦我,今日让我找见他,我非打断他一条腿!” 霍景逍咬牙切齿道:“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 “找到啦找到啦!宥王殿下找到啦!” 两人一听,心头豁然一松。向着那声音的方向疾步走去。最终,在湖边一座假山的窟窿里,看到了睡眼惺忪的霍景遥。 那始作俑者似乎刚刚被吵醒,看着眼前的阵仗还有些茫然。可下一刻,看着假山下两张结冰的脸时,登时想起来了,指着他们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下知道急了?早让你们陪我怎么偏不听呢?” 霍景逍唇角的肌肉抽了几抽,道:“奉之,你方才说什么?” 乔奉之道:“打断他的腿。” 霍景逍道:“还等什么?” 乔奉之道:“一刻也等不了了。” “啊啊啊——”一阵惨叫声响起,霍景遥被乔奉之从假山的窟窿里拽了出来,拖着往两人的房间走去。 “呀呀呀!!!奉之奉之!放开我啊——你抓疼我啦——” “八哥救命啊——你这弟夫要我命啊——” 霍景逍看着眼前那一对冤家咋咋呼呼地离去,面色渐渐舒缓下来,最后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 “哐啷”一声,乔奉之踹开了房门,提着霍景遥走了进去,手一松,将他扔在了床榻上。 乔奉之站在床榻边,整个人如罩冰雪:“说,你是想吓死我还是吓死你八哥?” 霍景遥被他摔得晕乎,半躺在床榻上。见他此时当真是生了大气,也不敢再嘻嘻哈哈,赶忙乖乖解释:“夫君,你……你别生气嘛,我……我就是逗逗你们,你们都不理我,我一个人无聊,才想起吓唬你们的嘛。”说完,他又嘀咕:“再说,原本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想躲在假山里看你们着急一下,差不多时就会出来了嘛,谁知这一躲进去,竟还睡着了……” 乔奉之气极无语,二话不说就解下腰带冲他身上用力挥了一下。 “啊啊——”霍景遥连惊带疼,睁大了明澈地眼看他。这还是乔奉之第一回这么对他,不由满脸委屈,满眼泪花子。 乔奉之冷眼看着,紧接着又扬起了手。 霍景遥贯来机灵,连忙扑上来抓住了他拿着腰带的手,楚楚可怜地求饶:“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吓你了。夫君,我错了,我错了嘛……” 乔奉之见他泪水盈眶,终是心中一软,怒气消退。这时才想起,自己那腰带上还镶着一块硕大的玉石,打在身上,应该是疼了。 他一把将霍景遥推倒在床上,骑上去开始扒他的衣裳。 霍景遥今日被他弄得一愣一愣,怔怔问道:“夫君……你要干嘛?你该不是要把我脱光再打吧?不行不行呐,好夫君,你就饶了我吧!呜呜呜……你知道的,我不禁吓也不禁打呐……” 乔奉之手中动作不停,沉声道:“别动!!我看看打伤没有!” 霍景遥一听他心疼了,满心委屈浮了上来,登时就簌簌落下了泪:“呜呜呜——夫君,我好疼啊——我快疼死了——” 乔奉之解去了他的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背,这么一看,心情越发不是滋味了。他那白皙的背上,果真是有了一块红肿,想必过两日就会变成淤青了。 “好了,别哭了。”乔奉之说完,俯下身去给他吹了吹,还是心疼难消,便又吻了吻那块红肿的伤,语气柔了下来,喟叹道:“是为夫下手重了,你可怪我?” 霍景遥翻过身来抱住他,哽咽道:“夫君,你快好好哄哄我,再好好疼疼我……” 他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美如温玉的脸轮廓很是柔和,还真不带一丝男子的刚硬。清秀的五官淡雅宜人却又不失|精致,一双春山眉微皱之间暗藏绵绵风情,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着水光,如盈盈碧波,一滴孤单可怜的泪珠还挂在粉艳的唇边。这幅样子,无一不在勾取着人的怜惜。 “好了,别哭了,为夫再也不打你就是。”乔奉之拭去他的泪,温声哄着。 霍景遥嗫嚅道:“也不许再凶我。” 乔奉之道:“好,为夫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你,可好?” 霍景遥这才破涕为笑,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像只乖猫一般,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 乔奉之看得喜欢,轻轻叹息一声,抬起他的脸对着他的粉唇吻了下去。唇齿缠绵,温情缱绻,连周遭空气都被融化,绵软如水。 青丝垂下,铺满了软枕。身下的人肌肤白皙柔滑,不输女子。清秀动人的脸颊上晕染了两抹媚色,别样的风情。乔奉之看得心弦颤动,自是不会放过他。 云雨之间,乔奉之看着身下青丝如瀑的人,认真喟叹了一句:“景遥,不要离开为夫。” 那人喘息不定,声音绵软娇气:“夫君,景遥永远不会离开你。” …… 恢弘气派的东宫中,表面如常,内里却弥漫着片片愁云。太子妃刚从萧家回来,眉眼带着愁色。去时不巧,偏生父亲去了相国府还未回来,所以父女俩并未见上一面,这便无功而返了。她刚一进梧华殿,便见一道窈窕曼妙的身影正站在走廊下。 “宁淑,你站在这儿发什么愣?”太子妃一边进殿一边问道。 这位化名‘宁淑’的妩媚女子,正是藏在东宫已久的宁宛姝。 “娘娘,奴婢有事相求。”宁宛姝跟着她进殿,见太子妃神色疲乏坐在了美人榻上,于是识趣地上前,为她松下了一头青丝,轻轻给她按起了头。 太子妃身心渐松,轻轻出了一口气,道:“什么事?” 宁宛姝道:“娘娘,奴婢想走一趟南荒。” “什么?”太子妃吃惊,拿下她按摩的手,道:“你说你要干什么?” 宁宛姝端正跪地,道:“娘娘,陛下虽然下旨要召回殿下,可奴婢却觉得,殿下能在南荒称帝,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哪肯这么容易回头呢?所以奴婢想偷偷走一趟南荒,劝殿下回来。” 太子妃听罢,眼带探究看了她良久,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又仿佛是第一回见到了这一面的她。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全之策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宁宛姝见她不说话,又求道:“娘娘,求您答应奴婢吧。娘娘您虽是主,奴婢是仆,可奴婢与您一样,心都是向着殿下的。如今殿下再涉难关,娘娘您又要坐镇东宫,便让奴婢来为殿下和娘娘尽这一份心力吧!” 太子妃听罢,为难地叹了口气,道:“宁淑,事情哪有你想得那样简单?你总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这一路又千山万水路途遥遥的,岂不是以身犯险?再退一步,就算你能顺利抵达南荒,可南枭城已被殿下封城戒严,你又要如何进城啊?” 宁宛姝想了想,道:“娘娘,车到山前必有路,奴婢只要到了南枭城外,还愁不能见到殿下吗?哪怕是塞给城门看守一些钱,让他帮忙通传也好,或是让他们帮忙带个信物也罢,总之,奴婢一定会想方设法见到殿下!” 她说得坚决,美眸里也满是殷切、无畏。 太子妃揉了揉额角沉思再三,最终还是道:“不行,你还是安分地留在东宫吧,眼下京中颇乱,耳目遍布,这个时候,东宫里的人大到本妃,小到宫人,谁也不能有点什么不一般地动静。再说,殿下把你安置在我身边,我除了要宽待你,还要为你的安全着想。” 宁宛姝不甘,道:“娘娘,奴婢会趁夜偷偷离京!绝不引人注意!至于自身安全,奴婢也已看淡,若此行顺利自然是好,若不顺利,奴婢卑微之躯就是一死又能如何?” 太子妃秀眉深蹙,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若放你走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逃不了干系,来日殿下定会怪我。” 宁宛姝聪慧,一听便懂,道:“娘娘,奴婢真心愿为殿下与娘娘奔走,此去安然与否都与您断无关联,奴婢自己也无怨无悔。求娘娘成全!” 太子妃抿起了茶水,道:“就算你这么说了,可除了你知我知,还有谁知呢?万一你真的有个什么好歹,我还是那个恶人呐。” 宁宛姝半垂了美眸,左思右想,最终道:“娘娘,奴婢有一法子可以两全!但奴婢为了以示诚意,且先不告知娘娘,待事后娘娘自然就明白奴婢的心意了。” 太子妃见她如此固执,问道:“究竟是什么法子?你可别乱来啊?” 宁宛姝道:“娘娘,您就信奴婢一回吧。” 太子妃看看她,终是道:“罢了,先起来吧。” 宁宛姝慢慢起身:“谢娘娘。” 太子妃搁下茶杯,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第一次认真地叫了她的名字:“宛姝,你待殿下还真是一片真心。人还聪明,又勇敢,比这东宫其他的姬妾们要出彩多了。” 宁宛姝侧身为她续茶,道:“娘娘谬赞了。” 太子妃道:“好了,茶不喝了,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寝殿安静,熏香缭绕。午时的春光照进轩窗,最是能催人入眠。太子妃上了美人榻侧卧,以手支腮,闭目小憩。不消一会儿,若眉又进来了。 太子妃慢慢睁眼,道:“什么事?” 若眉递上了一封信,道:“娘娘,萧大人知道您回了萧府却又无功而返,方才便派人送来了这封信赖,说能安您之心。” 太子妃接过雪白的书信,拆开看了起来。看到最后,眼中的疲惫与愁思慢慢消退,整个人都仿佛豁然一松。她离开美人榻来到灯台旁,将那书信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回来躺下,道:“若眉,下去吧,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忧愁了多日未曾好眠,眼下身心松懈,这一觉竟十分香甜安稳。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靠近。 “娘娘?娘娘?”有人轻声喊她,太子妃从睡梦里浮上来,睁开眼一看,发现窗外已是夜色降临了。 眼前,是若眉隐着急色的脸:“娘娘,奴婢该死,奴婢也不想吵醒您,可是事出突然,不得不赶紧禀报于您。” 太子妃慢慢坐起,道:“什么事?” 若眉这才露出了气愤不已的神色:“娘娘,宁淑跑了!她竟然卷上您给她的所有赏赐趁夜跑了!” 太子妃这么一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宁宛姝所说的‘两全之策’,她既能如愿离开东宫去找霍景城,也不用连累她去背那‘照顾不周’的罪名。所以她自个儿逃了,这下前路如何,可就怪不得任何人了。好一个宁宛姝!竟是如此一个慧心玲珑之人。 这时,一个已故之人的话语忽然清晰地回响在脑海里:“娘娘,依妾身所见,北忠王侧妃是个甚为聪明的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八面玲珑。” 甚为聪明,八面玲珑…… 是啊,她能以寡妇的身份博得自家夫君的垂怜,可不是没有她的本事和道理的。 这一刻,太子妃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些事,这才将此人高看了一眼。 若眉见她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娘娘?您在想什么?要不要派人去追回宁淑啊?她可真是个白眼狼,娘娘待她不薄,她倒好,将自个儿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就差那摆摆设设她拿不下也搬不动,否则眼下怕是那屋子里只剩那四堵墙了!” 太子妃回过神,微恼道:“罢了!一个小小的宫婢,如今看我东宫即将落难,便势力地卷着钱跑了!这样的小人跑了才是好事,还追她回来做什么?” 若眉一想也是,便道:“还是娘娘说的在理,娘娘向来宽宏,那就饶她一回!可她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她不是跑的欢吗?最好跑断了腿才好!” 就这样,宁宛姝的南荒之行,被太子妃掩人耳目,安上了卷钱跑路的说法。 …… 转眼几日过去了,乾帝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太医们这些日子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可依旧清不下乾帝体内的蛇毒,各个称奇,说乾帝的身子就仿佛百药不侵一样,实在是稀奇却又无迹可寻。就这样,乾帝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直骂一帮太医是庸医,骂得怒急攻心时,便下令斩了两位太医。接下来又补上来两位,大家一起战战兢兢地为乾帝治理身子。一时间,嫔妃公主们开始频繁进殿,轮流侍疾。 眼下灏王监国,但朝会已免,群臣百官们虽无需上朝,却也擦亮了一双双眼睛,密切关注着宫中的动静,以及东宫称帝之事的进展。前有凌大人求见被拒,大家观清形势,想声讨东宫的官员们也不敢去求见了,加之,乾帝病中易怒易躁,这个时候,可无人敢去龙头锯角。 就这样,乾帝卧于病榻,不许灏王与朝臣们去议东宫之事,更不见任何有意声讨东宫的官员,仿佛把自己缩在了一个狭小的壳子里,病着,固执着,等待着东宫的归来。 这一日,霍景柔进宫侍疾,刚到帝凰殿前,便见那里一片热闹,几个宫婢正小心呵护地陪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在玩一个皮制的小球。 那女童四岁的样子,穿得精致贵气,被打扮得像只小蝴蝶。她追着地上滚动的球,洒下一路欢笑。 春屏看罢,小声道:“公主,那不是承王殿下的小千金吗?看来承王殿下与王妃也在殿内呢。” 霍景柔道:“是啊,真是来得不巧。”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一动,霍景柔低头看去,只见那小球已经滚在了她的脚边。 对面,那花枝招展的小身子紧接着就追了过来,只是没追几步,她就慢慢停了步子,抬头一看,见是霍景柔,于是乖巧道:“卿儿见过柔姑姑。” 霍景柔微微露笑,道:“卿儿真是有礼貌。” 卿儿仰着小脸,语气天真道:“小孩子都要有礼貌。柔姑姑也会生个有礼貌的孩子。” “哦?”霍景柔一听欢喜,笑意更深了,向她招招手:“过来,姑姑看看你。哎呦,真是小淘气,玩得头发都散了,来姑姑帮你束好。” 卿儿乖乖靠近,霍景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解开她发髻上的小红绳,轻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又重新束起绑好。再一打量,果然整齐清爽多了。 “唉等会儿,姑姑再给你簪一朵小花,卿儿就更好看了。”说着,霍景柔又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了一枚小花钗,正要往她头上别时,只听一声惊乍骤然传来:“哎呀!!” 霍景柔转头一看,可不得了了,只见承王妃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一般,提着裙摆就急跑过来,一把将卿儿夺去抱在了怀里。 霍景柔的脸色霎时冷了,质问道:“八嫂!你这是干什么?”说罢,她看向了她怀里的卿儿,问道:“卿儿,姑姑是大坏人,不但掐了你捏了你,还要吃了你,是不是?” 卿儿慢慢摇头:“姑姑不是坏人,姑姑还要给卿儿带花儿,卿儿喜欢姑姑也喜欢姑姑的花儿。” 承王妃听罢,看了看霍景柔手中的小花钗,道:“公主别多心,我只是怕卿儿顽皮,扰到了公主,毕竟,公主又不会带孩子。” 霍景柔一听,美眸中陡然窜起了火焰:“你还想说什么难听的?一并说来岂不痛快?是,我是不会带孩子,并且嫁了两个男人都生不出一个孩子,可这又如何?时日还长何苦早早把话说绝?况且,你拿这个笑话我,我还笑话你辛辛苦苦怀了一趟却生得是个女儿呢!比起八哥其他生了儿子的妾室,你这正室照样错了半筹!”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男儿流血不流泪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你你……”承王妃一下子气懵了,霍景柔却不给她反击的机会,扶上春屏的手抢先道:“走吧春屏,陪本公主去为八嫂祈祈福,盼她早日生个儿子好坐稳王妃的位子,不然别的姬妾母凭子贵,迟早上位!” 主仆两人说走就走,将气极语结的承王妃甩在了身后。 卿儿静静看了半天,这时道:“母妃,是不是卿儿做错事了?母妃和姑姑都生气了。” 承王妃此时再看女儿,就有些意难平了,凶她道:“乱叫什么!!她才不是你的姑姑!她在笑话你是女儿身!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你怎么就偏是女儿不是儿子!!否则她上哪儿笑话我们?” 卿儿被她这么一凶,委屈地撇了撇嘴,可是撇了半天都不见母亲来哄,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恰在这时,霍景逍也从帝凰殿出来了,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整个人仿佛酝酿着暴风雨,随时会爆发。 他沉着脸刚一下台阶,卿儿就奔着他去了:“呜呜呜……父王……呜呜……” 霍景逍见女儿哭兮兮的,按捺了一下心情,抱起她道:“卿儿怎么了?” 卿儿哭道:“母妃凶我……母妃说我不是儿子……” 霍景逍听罢,看向了一旁神色悻悻的承王妃,冷声冷气道:“儿子又如何?不得宠爱再优秀也无济于事!!”说罢,他抱着卿儿大步离去了。 …… 这头,霍景柔亦是哭兮兮地回到了尚书府。方才在承王妃面前有多么冷傲,这会儿就有多么沮丧。无子之事上,终究是人前戴了面具,人后独尝辛酸。 她甩开春屏的手疾步走着,一边落泪一边风风火火地进了房间。乔奉之正悠然地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擦拭宝剑。 霍景柔一见他,满心委屈一起涌了上来,冲过去抱住他就哭。 乔奉之莫名其妙,慢慢放下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伤怀不已,道:“奉之,为什么我就是不能怀你一个孩子?还要我怎么做啊?太医也看了不少,个个说我身子无碍可以生!这半年多来坐胎药也喝了不少,可就是,就是这么难!!” 乔奉之这才明白她伤心何来,于是温声劝道:“子嗣上,也讲究儿女缘的,缘分到了也就成了,缘分不到也强求不来。” 霍景柔使劲擦了把泪,道:“话虽如此,可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我偏要强求!再说,我们成婚半年多了,我迟迟无孕,你脸上不也没光吗?指不定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呢。” 乔奉之不以为意,道:“说就说吧,就让他们以为是我这个夫君无能,公主你也能挽回几分颜面。”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夫妻一体,你的颜面就是我的颜面!”说罢,她起身往他膝上一坐,搂着他的脖颈道:“夫君,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出去,多陪陪我,我就不信我怀不上!到时看那八贱人还用哪张嘴来嘲笑我挖苦我!” 乔奉之道:“公主,还是别勉强,顺其自然吧。”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了。乔奉之看看霍景柔,她乖乖从他身上下去了。 “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原来是府中的一个侍从进来了,禀报道:“尚书大人,宥王府派人来了,说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乔奉之挥退了侍从,慢慢起身,却被霍景柔一把拉住,问道:“你昨日才从那边回来,怎么今日又叫你过去?这半年来我不多说什么,你们就这样蹬鼻子上脸吗?” 乔奉之一阵无奈,道:“公主别恼,想必那边有事,我过去一趟再回来就是。”说罢,抬步离去。 霍景柔气愤不已,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再这么下去,怕是霍景遥都能怀了我也怀不上!!!” …… “见过尚书大人!”宥王府门前守兵齐齐行礼。 “嗯。”乔奉之目不斜视走上台阶进府,刚一进去,就看霍景遥正等在里边。 “怎么了?”乔奉之出声,霍景遥见是他,连忙迎上来:“奉之,八哥方才来了,心情很糟的样子。这才让我派人喊你过来,也不知是什么事。” 乔奉之边走边道:“八哥人在哪儿?” 霍景遥道:“就在你们上回下棋的亭子里。” “嗯,我过去看看,你回房去。” 霍景遥见他不让他跟着,当即道:“你和八哥到底有什么秘密?怎么一个个全背着我?” 乔奉之道:“没什么秘密,一些琐事不愿惹你操心罢了。好了,回房去吧。” 霍景遥半信半疑:“真的?那好吧,那我依旧到湖边一边钓鱼一边等你们,行吗?” 乔奉之停住脚步,侧眸看他时,一侧长眉微挑:“钓鱼?” 霍景遥一见他这幅样子,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回就只是钓鱼!真的就只是乖乖钓鱼!绝不干别的!” “呵!”乔奉之笑了一声,继续走起。霍景遥连忙跟上,一边对着下人嘱咐:“去去,快去给我备渔具,拿到烟波亭下的湖边。” 乔奉之一进烟波亭,果然见霍景逍正面色隐怒坐在石桌旁,他生气时,俊魅的脸不再是邪笑涓涓,而是满满的冷酷,眉宇之间凝聚着一股令人望之生畏的危险气息。 “八哥。”乔奉之叫了一声,霍景逍转过脸来,冷怒之色依旧不减,开门见山道:“奉之,玩完了,我们没戏唱了。” 乔奉之听得莫名,翩然几步在他对面坐下,道:“八哥还请详说。” 霍景逍一拳砸在了石桌上,震翻了茶壶,碧绿的茶水蜿蜒流下,茶壶咕噜噜滚动着,霍景逍越看越燥,干脆一把抓起茶壶砸向了亭中的红柱上,愤声道:“父皇竟然要我去北越择一封地长驻!!” 乔奉之一听诧异:“竟有此事?” 霍景逍眸光如刃,狠狠盯着一地残渣,道:“就方才,我与王妃进宫探望,父皇竟然说,让我尽快在北越择一封地,三日之内出发!” “眼下什么时机?父皇病重,太子反叛,灏王监国,局面已乱!诸王都纷纷上奏想要回京,父皇却在这个时候要我去北越封地!这不摆明了疑心我,打发我,暗示我永远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乔奉之听罢,深思片刻,慢慢分析道:“八哥说的不无道理,看来陛下的确是疑心了您,或许更确切来说,他早在半年前就疑心了您。只是陛下这个人,对外手段果决,但对自己的儿女却优柔寡断,总想息事宁人,不愿伤任何一子,所以他一直容着八哥。直到如今,他病重了,局面也乱了,他感觉自己压制不了八哥了,这才终于下了决心让八哥离国。” 霍景逍道:“是啊,父皇驳了诸王想要回京的奏请,也把本殿远远打发到北地,他肃清周遭,自个儿好专心地待在里面等着六哥回来,再为六哥粉饰太平,扶他坐上帝位!!”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儿子,我哪里就比六哥差了?父皇的眼里却只有六哥一个儿子!!真是不公平,不公平!!啊——”他长吼一声,又是狠狠一拳砸上了圆柱。 底下钓鱼的霍景遥终于被惊动,匆匆上来了:“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打打砸砸的?哎呦八哥!你的手流血啦!” 霍景逍推开他,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八哥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谋得所求如愿以偿!更要护我承王府,护我九弟!!” 霍景遥一脸茫然,向乔奉之投来求救的眼神,乔奉之道:“景遥,没事,下去继续钓你的鱼吧,我会代你宽慰宽慰八哥的。去吧。” “哦。”霍景遥犹犹豫豫地下了亭子。 乔奉之来到霍景逍身侧,道:“八哥别恼了,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陛下既然疑心你连番对付东宫,那么我们就消他疑心便是。” 霍景逍听他说得成竹在胸,眉宇也跟着一缓,问道:“消他疑心?” 乔奉之点头:“不错,消他疑心,至于怎么消,不过就是临时变通,将计划中的一步棋提前走了就是。且看陛下还要怎么决断吧。” 霍景逍迎上他的眼,两人对视之间,彼此心领神会了。 又坐了一会儿,霍景逍一肚子的燥火总算是消退了大半。乔奉之这才起身告辞。 霍景逍一脸意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亭下湖边那块,道:“真是破天荒了,你今日不留着陪他??” 乔奉之淡淡苦笑:“不了,府上后院那边起火了,今日若不如约回去,这把火怕是要烧得我焦头烂额。” 他说得诙谐夸张,霍景逍也听得了然,心情又是一缓,邪魅的惯笑又回到了唇边,他道:“两边周旋,还真是累啊。” 乔奉之但笑不语,行礼离开了。出了宥王府刚走了一截,竟迎面遇上了熟人。 绿阑与福全也看到了他,两人一愣,旋即行礼。乔奉之还没说什么,那两人就兀自平了身,十分默契地一起绕过他离去。似乎除了尊卑之间的礼数,与他已经再无任何可说的。 乔奉之慢慢回头,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驻足。 半年前,那一人的离去,伤了好几颗心。绿阑惊闻噩耗,急火攻心从而小产。福全终于肯回尚书府,然而回来一月,在去袁府看望了一趟出月的绿阑后,竟自请要离开尚书府,去袁府当差,跟在绿阑的身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 稚子敏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他明白,那主仆两人都不原谅他,虽然,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原谅。或许更贴切地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 翌日,春和景明,万顷天光下的皇宫楼宇累榭,一重一重层叠相连,金黄琉璃顶灿然生辉,一派庄严瑰丽。 霍景逍与王妃带着卿儿又进宫来探望乾帝了。 药香袅袅的寝殿中,一室安静。乾帝正躺在床榻上闷闷发呆。他的脸浮肿未消,眼下和双唇上还透出了乌青之色,想必是蛇毒渐深了。 德妃听到脚步声,转头一望,道:“承王和承王妃来了?” 乾帝也侧目望来,在看到卿儿时,严肃沉郁的脸稍稍缓和。两人带着卿儿上前行礼。承王道:“父皇,再有两日儿臣就要离国了,心里牵挂父皇,也只能勤来看望,多陪陪您了,您可别嫌儿臣烦呐。” 乾帝一听,脸色又松缓了几分,细看之下,眼底还带着一抹如释重负。他道:“景逍,你和王妃有心,朕岂会嫌烦?卿儿,来皇爷爷这边。” 卿儿乖乖来到床榻边,乾帝捏起了她的小手放在掌中摩挲,眸光透出了一抹慈爱,道:“卿儿真是越来越听话了,只是可惜,这小手因为顽皮还是落了个小伤疤。”说罢,乾帝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若能早些听话乖顺,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了。” 霍景逍听得半垂了眼,袖中双拳慢慢收紧。 德妃拉起了卿儿的另一只小手,笑道:“孩童顽皮乃是天性,自然是越大就越乖些。这日子啊也是说快也快,转眼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卿儿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自然也接不上什么话,只认真地把玩着乾帝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摩挲着让它转圈。 谁知,乾帝忽然声色严厉道:“别玩这个!!” 卿儿被吓了一跳,登时想撇嘴。承王妃一看,赶紧上前拉她离开床榻。这时,乾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凶了些,忙缓了面色制止承王妃,然后拉起了卿儿的手,道:“卿儿乖,是皇爷爷脾气太大了,有没有吓到卿儿啊?” 卿儿得到了他亲口的安慰,小嘴才不撇了,眼里的泪花子也凝固了,慢慢摇了摇头。 乾帝又哄了哄她,卿儿总算是露了笑脸。气氛一下缓和了。 这边,德妃起身道:“好了,本宫先去看看玉容那丫头参茶煮得怎么样了,承王与王妃好好陪陛下说说话吧。” 待德妃走了,卿儿睁着明亮的大眼,问道:“参茶好喝吗?怎么皇爷爷每天都喝?” 乾帝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参茶当然好喝了,待会儿皇爷爷也喂你一口,你不就知道了?” 承王妃嗔道:“父皇别理她,这孩子就是多事。” 乾帝道:“无妨,孩子好奇心都重,与其一遍遍给他们解释,他们还听不懂,倒不如让他们亲自一试。” 承王妃道:“父皇说的也是,父皇不仅有安邦治国之伟略,就连教养孩子这小事上也颇有一套呢。” 霍景逍起身慢慢跪地,道:“如今儿臣离国在即,就只盼父皇早日病愈,儿臣在北越也就可以安心了。” 乾帝看看他,没有叫起,问道:“想好去北越的哪一处封地了吗?” 霍景逍道:“儿臣经过思虑,最后甄选出了三地,便是洛霖,湘风,清邰这三地,就看父皇更中意儿臣去哪一地了。” 乾帝想了想,道:“你既让朕给你拿主意,那就洛霖吧,不过,洛霖这个名字不怎么好,朕便将洛霖改名为……”思虑半晌,道:“改为恒安。朕就以北地的恒安城赠你,希望你今后以怀安之心守此一城,别让朕失望。余下南乾这边,昔日的你争我逐也好,如今的骤风急雨也罢,就一笔勾销,再也不提啦。” 耳中是他字字珠玑的敲打,霍景逍听得明白,道:“父皇说的是。” 乾帝这才道:“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谢父皇。”霍景逍起身坐下,殿中一时静默。 正巧德妃也进来了,参茶已经煮好,被玉容端在托盘上,人也跟着德妃进殿了。 据说,德妃宫里有一位美貌的宫婢,名为玉容。人如其名,生得花容玉貌,现年虽已双十出六,却还留存着少女风韵,是宫中年龄相近的婢女里最好看的一个。 此时她跟着德妃进来,就此将她看上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她身姿曼妙,小腰如柳,面容柔美,整个人如一汪楚楚弱水,招人怜爱。她进来后,便端好托盘,静立在一边。德妃从托盘上端起参茶来到了乾帝的床榻边。 这边,卿儿本就对那参茶好奇,这会儿终于盼来了,模样十分天真地使劲嗅了嗅,欢呼道:“好香好香。” 乾帝笑了,指了指德妃手中的参茶,道:“待晾凉了先给这小家伙喂一口让她尝尝。” 德妃道:“好,说起来,承王的府上还能少了这样东西吗?不过是不适宜孩子喝罢了。今日偏生让瞧见了,要是不给尝一口怕是哄不乖这小馋猫呢。” 德妃说着,轻轻递来一勺,卿儿乖乖张大嘴接上,咽下去后还意犹未尽舔了舔粉嫩的小嘴,一双大眼巴巴儿地瞅着碧玉碗,道:“还要喝。” 德妃笑着劝道:“小馋猫,这可是大人喝的东西,很补的,小孩子要是喝了可是会上火的。” 卿儿听得似懂非懂,道:“卿儿不怕上火,皇爷爷也不小气,卿儿就要喝。” 这下,几人都被稚子之言逗乐了,其乐融融笑作了一团。 德妃笑停了,只好再喂过去一勺,卿儿乖乖喝了,这才作罢,心满意足地跑回了承王妃的怀里。 大家被她逗得又笑了一阵,德妃见参茶温度合宜,便一勺一勺喂给乾帝。末了,还用丝绢轻柔仔细地为他拭了拭唇,这才将碧玉碗放回了玉容手中的托盘上。 霍景逍道:“父皇喝完参茶也该午睡了,那么儿臣就先退下了,后日一早再来向您辞行。” 乾帝喝了热乎地参茶,腹中温暖踏实,困意便上来了,话也无心说了,只朝霍景逍摆了摆手,示意离去。 几人行了礼,放轻脚步离开。 谁知,刚走到殿门口时,卿儿却忽然哭了起来:“父王,母妃,呜呜呜——卿儿好疼啊。” 承王妃一听,连忙蹲下问她:“卿儿哪里疼?好端端的怎么会疼呢?” 卿儿哭着指了指胳膊,承王妃揭开她的袖子一看,不由花容失色:“哎呀!卿儿这是怎么了?夫君你快瞧呐。” 霍景逍低头一看,登时眉宇深蹙。只见卿儿那小胳膊上已经起了大片的小红疹,遍布在白嫩的肌肤上,红白相间十分明显。 “哎呀,脖子上也起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承王妃霎时乱了方寸,对着卿儿这边看看那边查查,结果发现,她的身上也起了同样的小红疹。女子不禁事,蹲在卿儿身前连连惊呼。 德妃也已疾步赶过来,一看卿儿这幅情形亦是为之一惊:“哎呀,这孩子是怎么了?” 这边,乾帝被殿门处的动静扰得睡意无踪,马上道:“带过来朕瞧!” 几人带着卿儿来到了乾帝的床前,卿儿哭着伸出小胳膊,道:“皇爷爷,呜呜呜——卿儿好疼,有人用针扎我……” 几人一听便明白了,敢莫是那些小红疹并不犯痒,而是像针刺一般的疼痛。 乾帝一看,微变了脸色,对玉容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玉容连忙去了。 承王妃心疼地连连落泪,抱着卿儿不撒手。霍景逍责她:“多大点事,在父皇跟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承王妃抹了抹泪,道:“妾身自然心焦,卿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呢,也不知是哪里的缘故。唉,怎么会这样……” 乾帝道:“会不会是那参茶的缘故?” 德妃道:“应该不会吧?那参茶大补,孩子若饮得多了也只是上火罢了,再说,卿儿就只喝了两口,也不防事呐?” 霍景逍道:“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德妃又安慰了承王妃几句,几人在卿儿渐急的哭声中心焦地盼着太医。 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齐太医。他较为年长,在太医院颇负赞誉,也是为乾帝主理病情的太医之一。 乾帝见他来了,不等他行礼便吩咐:“齐太医,马上瞧瞧这孩子是怎么了。” “是。”齐太医放下药箱,将卿儿从承王妃怀里哄出来,查看了一番后,道:“回陛下,小郡主这是敏症。” 几人异口同声:“敏症?” 齐太医点点头:“不错,正是敏症,人生来体质各异,对食物有容性与拒性,有些不顺服的食物下肚,刺激之下,便会出现敏症,有的呼吸不畅,有的显于皮肤。不知,小郡主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承王妃想了想,道:“午膳时就只吃了半碗米饭,配了几口橙香蛋羹,还有几口火腿丝。卿儿喜欢吃这三样东西,每日的午膳都是必备的,昨日也是这般吃了,可昨日都好好的啊。”说着,她又看向了玉容手中托盘上的碧玉碗:“还有就是方才喝了两口父皇的参茶而已,可德妃娘娘说,参茶大补,即便小孩子喝了也只会上火,哪里能出现敏症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消弥散之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乾帝沉默了半晌,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口气生硬道:“去查验一下那参茶,方才朕没有喝尽,碗底还留着几口。” 齐太医听罢,来到了玉容面前,从托盘上拿起那只碧玉碗查验起来,先是闻了闻,最后又蘸取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殿内几人都静静盯着他,气氛一时紧张。 谁知查着查着,齐太医的脸色陡然剧变,惊愕道:“消弥散?竟然是消弥散!” 几人见他如此模样,脸色也跟着一僵,心知事情非同小可,一时间,七嘴八舌全部询问起来。 “齐太医?怎么了?” “是啊齐太医,消弥散是什么?” 齐太医满脸凝重,放下玉碗面向乾帝跪下,道:“陛下,那参茶里竟然有消弥散!陛下,消弥散是种奇药,此药无毒,奇就奇在若是与其他药一起服用,此药便会消减其他药性,故名消弥散!” 乾帝自卿儿的敏症后,虽对那参茶已有疑心,可此刻听来,还是如晴天霹雳般炸响在耳边!他的眸光骤然一凛,许多事已如醍醐灌顶。他沉沉出声,近乎咬牙切齿:“朕懂了,朕全懂了!!难怪朕的蛇毒久久未清!难怪这些日子百药无用!!原来全拜这消弥散所赐!!” 这边,齐太医又何尝没有恍然大悟呢?这些日子他主理乾帝的病情,却越治越糟,手下几位太医已经被斩,眼看再这样下去连他都要小命不保了!谁知今日,竟忽然知道了百药无用的原因,岂不绝地逢生为之惊喜?他附和道:“陛下英明!微臣也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太医院为陛下换了无数药方,可就是百无一用,原来问题竟出在这里!只是,那参茶里为何会有消弥散呢?想必,让小郡主出现敏症的,也就是那消弥散无疑了!” 乾帝越想越是火冒三丈,一双眼眸凛凛生威,将殿内几人扫视了一圈,怒斥道:“是谁?是谁在朕的参茶里下了消弥散?想用蛇毒来拖垮朕!!!好,好哇!!” 几人见他发了雷霆之怒,全体惶恐跪地,除了息怒二字,一时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卿儿窝在承王妃的怀里,哭了几声后,便被殿中这可怕的气氛吓得不敢再哭了。 此时,就是傻子,也明白了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件怎样可怕的事。 这是有人蓄意谋害龙体,此乃宫闱大祸!! 原来乾帝久治不愈,背后竟是这等隐情。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蓄意谋害龙体,在乾帝被毒蛇咬伤后,将消弥散下在了乾帝每日必饮的参茶里,就这样,乾帝每日前脚服着药,后脚喝参茶,被参茶中的消弥散消减了清毒之药的药性,所以几番医治,都百药无用,久久清不下体内蛇毒,由着毒素流遍全身,攻入了肺腑。而消弥散又是奇药,不具毒性,所以用银针根本测不出来。只是世事巧极,那参茶竟然被进宫的卿儿喝了两口,就是这小小的两口,不但引出了卿儿的敏症,还误打误撞引出了乾帝久病不愈的真相。 一时间,殿中几人皆想清楚了这一环又一环的事,个个心惊肉跳。 霍景逍道:“父皇,您在山苑刚中蛇毒时,太医就已发现药石对您无用,这才频繁更换药方。难道那时起,父皇的参茶里就已经被人掺上了消弥散?” 他的话一针见血,乾帝一听,愤愤一拳捶在了床榻上:“不错!!敢莫那时起,朕就已经日日在喝这消弥散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东西?!” 齐太医连忙解释:“陛下,消弥散的确不常用,但其存在便自有价值。若是有人服错了药,或是服得过了量,便可用这消弥散来消减药性。就是不知,此药究竟是如何到了陛下的参茶里。” 乾帝猛然将目光转向了跪地的德妃,道:“那参茶是你日日煮给朕来喝的,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德妃一听,不由睁大了美眸:“陛下?您竟然怀疑臣妾?” 乾帝冷肃道:“并非是怀疑!而是朕要查得真相!自山苑亲耕时,只有你陪在朕的身侧,朕的参茶也是你和玉容主仆俩日日亲煮的,旁人根本没有过手,朕不问你问谁?”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众人齐齐一惊,循声看去。只见玉容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浑身抖得厉害。她的脚边,是一地摔碎的残渣,看样子,似乎是手中发抖,没有端好托盘,不慎将碗摔下去了。 此时,她见众人一起望来,更是慌慌无措,嗫嚅道:“奴婢……奴婢该死,不慎打翻了陛下的玉碗,奴婢该死……”说着,她蹲下去收拾碎片,谁知整个人还是抖抖簌簌,一个走神,“哎呀”一声娇呼,又将手指割破了。 玉容忽然变得如此古怪,这一幕幕,众人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霍景逍直直盯向她,斥责道:“你在慌什么?!” 玉容猛地又是一抖,抬头看他一眼后,连忙放下托盘跪在地上,恐慌道:“奴婢没……没慌什么啊。” 她的话毫无说服力,因为她的声音发颤不已,不但不能令人取信,还更引人怀疑。 乾帝怒道:“此人有鬼!她听朕问德妃时提到了她的名字,接着就古怪至此,可见心虚害怕!马上把她给朕押入度刑监审问!” 玉容一听,脸色顷刻褪尽血色,一片煞白。她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起来:“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求陛下饶命啊!” 德妃一脸懵然,但眼前火烧眉睫也无暇细想,连忙为玉容求情:“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您要是真将玉容押入度刑监,可不是疑心臣妾,打了臣妾的脸吗?这让臣妾今后在宫中还有什么颜面立足?” 乾帝沉声道:“德妃!一个宫婢而已,你这么维护做什么?难道有人蓄意谋害朕恭,朕就这么罢休不查了吗?” 德妃喉中一堵说不出话来了。玉容一看她沉默了,更是吓得心殒胆落,张嘴就道:“德妃娘娘!您快救救奴婢吧!!难道,您想过河拆桥,要借陛下的手将奴婢灭口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纷纷眼带狐疑看向了德妃。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只听玉容接着又道:“德妃娘娘,您若真要过河拆桥,不念主仆情谊,那么也别怪奴婢管不住嘴了!” 德妃听得美眸圆睁,指着她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让她说!”乾帝呵斥一声,看向了跪地的玉容,道:“你都知道些什么,如实说来!” 玉容面对天威,又吓得连连发颤起来,道:“陛下!求您不要送奴婢去度刑监啊!此事与奴婢无关啊!” 乾帝道:“那与谁有关?你且如实说来!否则只能去一趟度刑监了!” 玉容只要听到度刑监那三个字,就胆裂魂飞,当即一口就招了:“陛下,是德妃娘娘在您的参茶里下消弥散的!” 在场众人再度震惊。 “胡说!胡说!本宫为何要谋害陛下?!”德妃面色剧变,此时再看玉容,就仿佛看到了一只可怕的鬼魅。 玉容振振有词道:“陛下不肯立娘娘为后,娘娘便怀恨在心,所以要谋害陛下!因为这个皇宫除了陛下,剩下的人里就以您为尊了,您便想以尊者的身份操持大局,先废东宫,再扶持灏王殿下即位!” 德妃一听,气得眼冒金星,身子摇了几摇才勉强跪稳,指着她道:“玉容!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这般污蔑本宫?!你究竟是谁的人?你不要命了也要给旁人办事吗?!你再敢胡说就给本宫下拔舌地狱!!” 玉容对着乾帝道:“陛下英明!奴婢没有胡说,更没有污蔑德妃娘娘!” “呜呜呜——”这时,承王妃怀里的卿儿又哭了起来,她左右看看,哪个人都是一副生气的样子,还吵得没完没了,她受了惊吓,身上又疼,终于哭出来了。 乾帝道:“承王妃先随齐太医到太医院给卿儿看看敏症吧。” “是,臣媳告退。” “微臣告退。” 两人走后,殿中恢复了安静。乾帝半晌听着她们主仆两人唇枪舌战,惊怒之下气得够呛,喘息声也重了许多。 霍景逍连忙起身来到床榻边坐下,为乾帝抚背顺气,一边道:“父皇息怒吧,龙体要紧。此事儿臣听了半天,觉得还是有疑,只凭玉容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是德妃娘娘所为,实在是寒了枕边人的心。况且谋害龙体是滔天大罪,也不能以度刑监的私刑来草草定罪。不如,就将此案交给太常寺审理吧。相信德妃娘娘为证清白,也会一力配合太常寺的。” 乾帝慢慢摇头:“太常寺又要如何查?消弥散之事只有玉容一个证人,朕亲自查了定罪就是,若交给太常寺,大张旗鼓之下,又要牵扯进去多少人?” 德妃一听此话,顿时心生希望。乾帝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不想将袁家和灏王府牵连到这桩案子里!她马上趁热打铁:“陛下英明!陛下英明!臣妾是冤枉的!” 这边,玉容死咬上了她,一听她喊冤,又出言指证:“陛下!奴婢没有冤枉德妃娘娘!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德妃娘娘想谋害陛下,然后废储,扶持灏王殿下即位!结果陛下病中时,竟传来了太子殿下自立为帝的消息,德妃娘娘大喜过望,斗志越勇!直到灏王殿下监国,下达了召回太子的旨意,德妃娘娘后脚就派人悄悄截杀了传旨兵,为得就是不让太子殿下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主自尽 婢腰斩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什么?!”乾帝一听这番话,终于失了所有理智,他双眼赤红,胸膛起伏不定,满面怒火朝玉容喊话:“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玉容战战兢兢,如实又说了一遍。待她说完后,德妃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仿若丢魂失魄。 乾帝一看她这幅样子,登时信了七八分,指着她就怒斥:“贱人!!真的是你?!” 德妃看着他惊怒交加、不可置信的脸,久久回不过神。 “贱人!!”乾帝见她不再反驳,无话可说。他怒从心头来,忽然伸手,使劲全力朝她脸上扇去! “啪”一声脆响,德妃被打得趴在了地上,终于簌簌落下了两行泪。 这边,霍景逍连忙安抚乾帝,劝道:“父皇息怒,儿臣还就是那句话,玉容所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德妃娘娘跟了您多年,无凭无据可不能平白受此冤屈,还是让太常寺那边查了再说吧。” 德妃一听,这才清醒了几分,连忙翻身跪好,道:“陛下!不用查了!是!是臣妾干的!都是臣妾干的!臣妾认了!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妾全认了!求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贱人!贱人——”乾帝如受伤的雄狮,一声怒吼响彻了殿宇。 德妃扑在他的床榻边,哭得凄惨可怜,句句求饶:“陛下,是臣妾对不住您!是臣妾该死!臣妾任凭陛下处置,只求陛下不要牵连无辜啊!陛下,咱们的灏儿也不知情!臣妾想阻拦太子回来,起先还去劝过灏儿,让他不要下达旨意,可灏儿不听,还责备了臣妾,臣妾没办法,这才派人去截杀传旨兵的!眼下灏儿都还被臣妾蒙在鼓里,等着他的六哥如期归来呢!陛下,求您不要迁怒臣妾的母家和咱们的儿子啊!” 乾帝听得寒心,怒问:“那么消弥散一事呢?” 德妃的神情犹豫起来。 霍景逍道:“看来消弥散之事德妃娘娘是冤枉的,或许,也就只有太常寺能查出真相,还娘娘清白了。” 德妃听罢,神情一振,语气激烈道:“陛下!消弥散一事也是臣妾干的!!臣妾伴您多年,一直规矩守礼,谦卑温逊!却一直被姜废后压着!最后姜氏去了,臣妾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成为您的继后了,可您却根本没有立臣妾为后的想法!您为了护东宫,这样无视臣妾,臣妾当然怨您!所以臣妾要害垮您的身子,还想废了东宫,让咱们的灏儿做太子,做皇帝!” 乾帝听罢,满眼失望痛心,道:“你真是鬼迷心窍!” 德妃又拉住了他的衣袖,道:“陛下,无论消弥散还是截杀传旨兵,都是臣妾一人策划一人干的!袁家不知情灏儿更不知情!臣妾以袁家全族之人起誓!臣妾所干之事他们若有第二人知晓,便教我袁家男女老少即刻死绝!!” “求陛下明鉴,不要牵连无辜啊……” “陛下,求您看在臣妾陪您多年的份儿上别将此事闹大,臣妾一人背罪就是,陛下,臣妾求您啊。” 寂静的大殿,只有德妃哀凄的哭声久久盘旋。乾帝捂着心口静默无语,似在沉思。 最后,他叹息一声,清清楚楚说出了最后一番话:“罢了,罢了,朕这个人,英明一世,吃亏就吃在了妻妾儿女的身上。罢了,传朕口谕,玉容因私仇谋害龙体,其无亲族,无法株连,判其腰斩之刑!德妃袁氏,截杀传旨兵,等同逆旨,废其封号名位,赐自尽,于今夜大行!灏王年幼,不足以担当大任,收其监国之权。” …… 不知过了多久,帝凰殿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声给了人沉重与缓慢的感觉。 先是失魂落魄的玉容被人拖了出来。等待着她的,是极其残忍的死法——腰斩。 紧接着,霍景逍与德妃一起走了出来。两人虽顶着同一片天,从同一扇门里走出,然而两人的神色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宛如死气沉沉的人偶。 一个浅笑如常,云淡风轻,宛如闲庭漫步的青鹤。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更确切地说,是德妃在慢慢挪着,不堪重负地挪着,而霍景逍则耐心地慢慢跟着,陪着。 等离帝凰殿远了些,霍景逍终于先说话了:“恭喜德妃娘娘如愿以偿,没有连累袁家和灏王府。” 回应他的,却是德妃极尽恨意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狠狠打在了霍景逍的脸上,令他怀疑,这是女子的手劲吗? 德妃满眼恨火,咬牙切齿道:“霍景逍!你好手段!好手段呐!!本宫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全明白了!” 霍景逍浑不在意这一巴掌,慢悠悠道:“娘娘明白什么了?” 德妃美眸如淬毒,道:“你少装蒜!霍景逍,你背后有军师,打了好漂亮的一手算盘呐!你瞅准了我伴驾的时机,然后以消弥散谋害龙体,只为时机一到嫁祸于我!难怪回宫后陛下让你监国时,你竟然推辞不受,还好心地联合乔奉之来举荐灏王监国!原来就是为了将我们母子推到风口浪尖,合情合理地将谋害龙体的罪名安在我们身上,让我们来做这替罪羊!你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你还是人吗!!” 愤愤声讨间,她又恍然大悟了一事,语气更是激烈:“还有,那些声称陛下要废储改立灏王的流言也是你们散播出去的吧?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对此深信不疑,从而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惹他疑心,从而也做些什么,好让你们暗里偷偷搜集我的把柄,再通过玉容的口一齐告发出来!!” 今日,她后知后觉的事太多了,虽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还是不足以将眼前之人的可恶一一尽述! 霍景逍耐心听完,语气悠然道:“娘娘既然如此冤屈,方才怎么又不喊冤了呢?呵!娘娘扪心自问,自己又清白到哪里去了?派人截杀传旨兵娘娘没有做吗?正因为娘娘做了,所以才猪吃花椒闭了气,不敢再喊冤。” 德妃气得双眼血红,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早早就没了娘的畜生!!你方才在你父皇面前看似句句为我求情,实则句句是在逼我认罪!你再三劝谏你父皇,要将这案子移交太常寺审理,太常寺是什么地方?那帮人最会假公济私,借用案子排除异己!再小的案子只要到了那里,也会被大张旗鼓大肆抓捕,一捅就是一窝!而你能劝谏陛下将此案移交那里,就是想拖我袁家和灏王府下水!我不认罪一力担下还能怎么样?” 霍景逍听到“没了娘的畜生”时,眸光骤然一冷,迸射出了两缕嗜血淬毒般的光。他从唇齿间挤出了一段话:“没了娘的畜生?娘娘可别忘了,今夜您自尽谢罪后,从此霍景灏也就成了没了娘的畜生了。” 德妃一听,失控怒喊:“你这畜生也配和我儿相比?我儿仁善!不会谋害亲父,不会利用骨肉,不会对付东宫,更不会算计嫔妃!你是什么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冷血畜生罢了!” 霍景逍的瞳孔骤然一缩,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德妃一看,不仅不收敛,还畅快地嘲笑起来:“瞧,本宫戳到你的痛处了!哈哈——来啊?你杀了本宫啊?怎么?还没听够?畜生!没娘教养的畜生!短命鬼留下来专祸亲人的畜生!!” 霍景逍听罢,忽地咬牙一笑,这一笑邪魅如魔,竟是别样的森森狂情。他一字一句道:“本殿既然是畜生,那这冷血无情的坏事自然是要多做一件是一件了,除了谋害亲父,利用骨肉,对付东宫,算计嫔妃,本殿还可以狠心杀弟呢。” 德妃一听彻底奔溃,伸手就往他的脸上抓去,嘶喊道:“你!!你要对我灏儿做什么?!” 眼看她五指大张如鬼爪一样迎面袭来,精心修饰过指甲尖利修长,其中两指上还戴了两个纯金护甲,可堪利器。若挨上她这么一下,多好看的脸都要废了。 说时迟那时快,霍景逍侧头就是一躲,同时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甩在地上,冷声道:“跟男人动手?娘娘还真是自不量力!本殿敬你是长,愿意受你一巴掌,可断断没有再受一次的事了。娘娘还是别发疯了,今日的一切,还不都是顺着东宫半年前的话来了?就算没有东宫,你我也终需一战,现如今你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怨的?你我这一场战局里,你若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邪念,谁也不会将你如何!可你自己也动了野心起了欲望,那么你注定要为你的野心和欲望付出代价!你,不无辜!所有向着皇权之巅前行的人,没有一个是清白无辜的!” 说完,霍景逍扔下她大步离去。身后,远远传来了德妃奔溃的哭声,以及咬牙切齿的咒骂。 就是这一日,乾帝久病不愈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一时间,整个南乾都为之震了一震。只是最终,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竟然是德妃身边的一个宫婢,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一时间议论如沸。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乾帝这是护了德妃,祸水东引,让玉容背负了一切。他是帝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无人敢再提真相。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君无悔(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谁知风雨满宫,前脚玉容谋害龙体之祸刚掀起风浪,后脚德妃竟又因为截杀传旨兵而被赐自尽,连带着拖累灏王失去了监国大权。世事无常,翻转极快,前一阵,母子两人还风头无两,谁知只是昙花一现,眨眼之间就已七零八落掉入了泥沼里。 这场宫闱之祸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背后,却印证着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 刑场上,玉容被固定在森森悬起的铡刀之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承受的是何等酷刑。腰斩不似砍头,人并不会顷刻死去,而是会清醒地感受着身体一分为二,感受着鲜血蔓延,感受着灭顶般地剧痛,直到血尽,或是活活疼死。 人之将死,反倒平静了下来,玉容没有再恐惧,没有再发抖,更没有再挣扎,而是仰面朝天静静躺着,一双无望的大眼痴痴盯着眼前的晴空与云朵。一行大雁轻快掠过,披着日光,沐着春风,结伴去了想去的地方。 而她半生至此,想去的地方,只有他的怀里。却终究成空,为他下了地狱。 “行刑——” 重铡狠狠落下,一声撕心裂肺般地惨叫陡然惊飞了头顶的鸟雀,它们乱了方向,散了队伍,失了同伴,胡乱拍打着翅膀,不知飞去了何方…… 半个时辰后,刑场外响起了一声通报:“承王殿下到——” 监斩官一听,连忙上前行礼相迎。 霍景逍下了马,边往刑台走边道:“罪婢玉容谋害龙体,本殿前来亲自查验刑果。” 监斩官道:“殿下说的是。只不过,这玉容骨头硬的很,腰斩完都半个时辰了,竟迟迟不咽气,下官只得一直侯在这儿,等她咽了气再行复命。” 霍景逍不说话了,一路来到了刑台边,触目所及,全是刺目的鲜红。他脚步微顿,旋即还是一阶一阶走上了刑台,停在了玉容面前。或许更准确地来说,是停留在了玉容上半截身体前。 眼前景象,惨不忍睹,触目惊心!空气中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 监斩官跟着上来,皱眉道:“殿下您瞧,都说贱骨头硬,说得还真就是这玉容!斩了都半个时辰了,她还是迟迟不咽气,上半截身子疼得滚来滚去,离下半截身子都这么远了,这会儿总算是没了力气,趴在这里才不动了,可还是不咽气呐!” 霍景逍俊脸深寒,脱口道:“你能少说几句吗?滚!!!本殿有眼睛,自己会看!!” 监斩官见他莫名其妙发了火,心头一缩,连忙唯唯诺诺讨好了几句,慌不迭下了刑台。 周遭静了,玉容趴了半晌,攒了点力气,这会似乎知道自己等来了什么,于是艰难地抬头,一点一点将目光往上挪。眼前的画面一寸一寸印入眼帘,白底黑缎的金蟒皂靴,绛紫色的衣摆,腰间的镶玉腰带,白玉般的一截脖颈,最后,是一张俊魅至极的面容,剑眉凌厉,凤眼狭长,鼻若雕刻而来,双唇紧抿,眉间一点朱砂痣,聚集了世间万般风情。 “殿……殿下……”她含糊呢喃着,然后吃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摆。然而,才伸到一半就已无力垂下。 剧痛与无力,令她再度垂手低头,她缓了一会儿,继续方才的动作,一点点抬头,看他。然后伸手,试图抓住他…… 霍景逍额上冷汗涔涔,终于慢慢蹲下去,伸出微颤的手摸在了她的唇上。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一点一点用指腹摩挲着她染了血的双唇,然后,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话:“这是本殿唯一吻过的一张嘴。” 玉容听罢,死寂的眸子顷刻间如被春光点亮,里面华采奕奕。她对他露出了极美地一笑,然后垂下头去,再无声息。仿佛终于盼来了所盼,心一安,可以咽气瞑目了。 霍景逍见她再无声息,放在她唇上的手指慢慢挪到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细细感受着冰冷来临前的最后一抹温度。片刻,他轻轻闭眼,藏起了眸中的一切。等再睁眼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常。他慢慢起身,道:“本殿探过鼻息了,罪婢玉容已死。” 监斩官一听,深深松了口气,这下就能离开这地狱一般的地方,早些交差了。当即吆喝:“来人,快来人!把尸体扔进乱葬岗去!手脚都麻利些!把血迹也清洗干净了!” 官兵们上了刑台。霍景逍转身,一步步走下。忽然,身后传来了惊呼声:“哎呀!这贱人垂死挣扎之际,竟然还在地上写了几个血字呢!” 霍景逍一听,当即又掉头回去,只见三个官兵已经移开了玉容的尸身,而她方才趴过的地方,赫然是八个鲜红的血字! 为君无惧,为君无悔。 几个官兵也看清了地上的血字,当即议论起来。 “哎呦!这……这个‘君’字,指的是谁呀?看来这玉容人美,风流韵事也难免啊。” “能被称为‘君’的,自然只有……”陛下了。但他后面三个字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了:“君子也是‘君’!好了好了!对着个死人讨论什么?也不嫌晦气!赶紧拖上走吧!”说话的这人口气略重,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话,同时,还用眼神示意他们,承王殿下还在,可别口无遮拦! 那两个官兵霎时反应过来,当即吓得一缩,惶惶恐恐地拖上玉容的两截尸身走了。 为君无惧,为君无悔。 霍景逍久久盯着那八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如刻的血字,恍然间,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仿若跨过山河,隔却岁月,从遥远的天外传来了。 “殿下?殿下?你在哪儿?” “殿下?快出来吧,别躲了!淑妃娘娘已经消气了!你快出来随奴婢回宫吧!” 朦胧月夜里,树影斑驳。一个十二三岁的宫婢打着灯笼,在小树林里东张西望慢慢穿梭,一边呼喊着。 这时,树林的某处角落里传出了一个男孩的声音,稚嫩却又透着倔强。 “玉容!你骗我!母妃说她再也不会原谅我!我就知道她怀了新孩子,就不喜欢我了!” “殿下,你真是小傻子,淑妃娘娘气头的话你也信?快别躲了,赶紧出来吧,奴婢的灯笼都快烧熄了!” 昏暗的小树林里半晌没了回应,一片寂静。忽地,灯笼熄灭,最后一抹昏黄的烛光也消逝了,小树林里变成了一色的漆黑。紧接着,就传来了玉容的惊呼:“哎呀!什么东西咬了我!疼死我了!呜呜呜——” “玉容!你怎么了!”才十一岁的霍景逍终于急了,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循着玉容的哭声奔了过去。 “殿下,我好痛!呜呜呜——” “玉容!你别哭,我这就过来了!我背你回去!” 哭声越来越近了,霍景逍终于看到了坐在地上哭泣的玉容,这下脚步更快了。谁知刚跑到她的身边,猛地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被她按在了身下。 “殿下,上当了吧?总算骗你出来了!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玉容!你这个大骗子!” 霍景逍上了当自然气恼,于是使劲推她,玉容也不甘示弱,使劲压制他。 “殿下,求你别乱动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母妃说她不原谅我!现在你也来骗我!你放开我!别以为你大我一岁我就推不开你!” 两人在柔软的杂草之间你推我搡起来。挣扎之间,似乎有哪里渐渐不对劲了。两人贴得很近,身子亲密无间地纠缠厮磨在一起,昏暗中,细细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一阵少女独有的芬芳萦绕在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怪异了! 霍景逍感觉自己发起烫来,别扭道:“你……你放开我,我不跑了!” 玉容喘息未定:“你真的不跑了?” “不跑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你马上起来!别再压着我了!” “好,你肯听话就好,累死我了,你的蛮劲儿还真大。” 谁知玉容刚一离开他,他马上拔腿就跑。 玉容急得大喊:“殿下!你怎么说话不作数?你可是男子汉啊!” 霍景逍边跑边道:“我说话怎么不作数了?我只是答应你不往别处跑,可没说不往宫里跑!” 玉容一听,松了口气,他肯回宫就好。只是苦了她自己,要一个人回去了。想着,她边追边喊:“殿下,你等等我啊!我可是为了找你才出来的!现在你扔下我,我就不害怕吗?” 霍景逍跑得气喘吁吁,头也不回道:“我才害怕!你就跟妖怪似的,弄的我难受又别扭!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回!” …… “殿下,淑妃娘娘已经走了,求殿下尽快振作起来吧,好吗?眼下舜华宫被封了,奴婢也要被派到德嫔娘娘的宫里伺候了,以后也不能再时时照顾殿下了。” “玉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连母妃都会离开我,更别说你了。” “不!殿下!奴婢不会离开殿下!淑妃娘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即便人到了别处,心也是向着殿下的!奴婢会一直守着殿下的!” 这一守,就是七年。 …… “殿下,今日是您十八岁的生辰,奴婢特意给您做了盘点心来。” 依旧是舜华宫北边的偏僻树林里,两人坐在低矮粗壮的树干上,就着漫天星光,度着一位皇子最孤单的生辰。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为君无悔(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点心入口,香甜入心。 “不错,你这点心做的倒有我母妃做出来的味道。” “殿下,您喜欢就好。一转眼,殿下都已经十八了,今日起,您就是真正的男人了!殿下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想让你做真正的女人。” 幽暗的林子里,玉容羞红了脸,慢慢倚近了他的怀里。两人青涩地靠近彼此,紧张而又沉迷地缠绵,双唇吻在一起难舍难分。 “殿下喜欢亲玉容吗?” “自然。” “那么殿下以后都别再亲别的女子好吗?玉容觉得,能让男人动心动情的,一定是温柔芬芳的吻,而非身体。” “好。本殿只亲吻你一人。” 玉容欢喜地窝进他的怀里,两人静静躺在草地上看着群星逐月。看着看着,玉容就有些怅然若失了:“殿下,皇子十八岁时就要开牙立府了,殿下也马上就要离宫,搬入承王府了,玉容还能再见到殿下吗?” “傻子,立了府也能时时进宫,就像四哥,还不是成日在宫里转悠,有时还会留宿,父皇也没说什么。况且,本殿搬入承王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娶你做王妃。” 情窦初开的女子,全身心的爱意得到了这样的着落,一颗心霎时被蜜糖浇灌了个满。 “可是,可是奴婢只是宫婢,身份卑微,陛下与皇后娘娘会同意吗?” “他们不同意,我就长跪不起。” “殿下,你待玉容真好!” 这一晚,他十八了,是真正的男人了,也让她做了真正的女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偷尝了禁果,便一发不可收拾,频繁幽会。 …… “殿下,奴婢终于又见到您了,这两年,您在宫外过的好吗?殿下为什么两年都不来看玉容一眼?” 十八一别,已是匆匆两年了。隔着宫墙,再未相见。昔日少年郎的山盟海誓已如石沉大海,只有满心思念的痴情女在高高的深墙内盼念着情郎,望眼欲穿了两年,总算盼来了他的一面。 “玉容,忘了本殿吧,别再等了,本殿不会娶你。” 两人之间一阵静默,须臾,女子低低地哭泣声响了起来,如猫爪挠心。 “为什么?殿下这么快就忘了曾经的一切吗?可是,玉容还爱着殿下,一直爱着殿下啊。” “爱着本殿?呵!本殿爱极了你这张嘴,却也恨极了你这张嘴!总能说出口是心非的话来骗本殿!” “殿下?”玉容惊得忘了哭。 “本殿这便说个明白!让我们都死了这份心也死了曾经的岁月!两年前的深夜,本殿知道你夜不当值,于是溜进德嫔宫里的下房去找你,结果到了你房前,你竟然正与他人在里面行鱼水之欢!本殿不愿相信,于是一直藏着,结果最后,竟看到四哥从你的房里溜出来了。本殿没有冤枉你吧?” 玉容一听,结结实实愣住了。往事汹涌而来,两年前的一些事慢慢清晰了起来。那时,四殿下经常在她面前出现,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火热赤裸,有时还寻机对她动手动脚,她一直避着,小心周旋着。谁承想,就是那个夜晚,她在房中熟睡,四殿下却闯进了她的房间,她惊惧不已连连求饶,却被他捂住嘴,压在身下威胁。 “玉容,你还装什么清白圣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老八的事!你与老八偷偷在小树林里缠绵时那副浪荡勾人的样子呢?怎么?你能跟他就不能跟我?” “玉容,我可以放开你,只是你若再挣扎或是想喊得话,那就直管惊动人好了,到时本殿在你这里吃了亏,必会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小命不保!其次,事情若闹出来了,且看老八还肯不肯要你!” “殿下,求您饶过奴婢吧!您是堂堂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玉容已经侍过八殿下,既不能背叛他也不能玷污您啊!求您饶了玉容吧,呜呜呜……” “想让本殿饶过你?简单,好好陪本殿一晚,就像你对老八那样,温柔,情愿,主动。本殿若满意了,自然放过你不再纠缠。可你若还是不依,哼哼......” 一个是尊贵的皇子,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娥,注定了这场悲哀难以幸免。 可是世事残忍,那一晚,偏偏就被她心上的情郎知道了。 玉容连连垂泪,拉起霍景逍的衣袖,急切解释:“殿下!那一晚玉容是被他所逼的!玉容心里只有殿下,玉容不愿失去殿下……” “够了!那一夜的刻骨伤心此生也就只此一次了!本殿不想再提更不想再见你!所以那夜过后,第二日本殿就自请离宫搬入了承王府!在你还满心欢喜等着本殿娶你时,本殿已经在逼自己忘记你!本殿再也不会相信女人了!!” 玉容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殿下,玉容不是有心背叛你的!玉容是被逼无奈的,呜呜呜……殿下不相信玉容,也不来问玉容,就那样离开了皇宫,两年都不来见玉容一面,殿下,你的心怎么变得这样狠了?” “本殿进宫来不是为了听你哭的,你若还要再说这些,本殿就失陪了。” 玉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另一手使劲擦去自己的眼泪:“殿下别走,玉容不说了,不哭了。殿下再抱抱玉容好吗?” 霍景逍站着没动,玉容上前投入了他的怀里,道:“殿下,两年前的确是玉容的错,玉容对不起殿下。但玉容对殿下一片真心!玉容可以为了殿下死,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玉容会用这一生来证明,玉容只爱过殿下一人!” “殿下从此保重,玉容会在宫中默默守望着殿下。只要殿下用得上玉容,玉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还有,玉容曾要殿下答应玉容,再也不去亲吻别的女子,其实这个承诺玉容并非是出自私心,而是希望殿下这一生都不为女人所误,玉容断不会去害殿下,可别的女人就不一定了。殿下若要屹立不倒,就不能对她们动心,否则就会生出牵绊,从而变成殿下的弱点!殿下只要不吻她们,就不会轻易动情,这样才能心如钢铁,不为所动。” 一声叹息过后,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也保重,本殿走了。” 二十一别,匆匆又是数年。昔日动了初情的少年郎也已成了如今莫测如谜的男人,身后妻妾成群。而那些缱绻岁月里的妙丽少女也已在宫中长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人。只是,美人心却多年不变,依旧怀着痴心,空付痴情。 终究,她一语成谶,他们之间再次有了交集。 山苑亲耕时,吃了烤兔后的第二晚,深深暗夜里,他和她一如当初在树林里一般,相拥着滚在柔软芬芳的麦田里,抵死缠绵。 她轻喘声声,连连呢喃:“殿下,吻我……” 他如她所愿,吻住她的芳唇辗转品尝。时隔多年了,他再一次尝了与人亲吻的滋味。 “玉容,还记得你当初的诺言吗?” “玉容记得,从未忘过。” “本殿真的要用到你了。” “殿下尽管吩咐。” “若是一去不归的事呢?” “玉容在所不惜。” “玉容,你可以拒绝的,本殿不会勉强。” “不!玉容终于盼来了为殿下尽心尽力的机会。玉容为君无惧,为君无悔。” …… 为君无惧,为君无悔。 霍景逍盯着那八个血红的字,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那一起长大的岁月,多年相伴的时光,美好与痛苦交织的初情,就这样伴随着刑台上鲜红刺目的血,轰轰坍塌,狠狠砸死了故事里所有的人,顺便埋没了一切。 她负过他,让他伤心断肠,逃离皇宫,独自舔舐|着伤痛,再也不想尝试情爱,再也不愿吻任何一个女人的嘴。 最后,他也负了她,让她身受酷刑,流尽血泪,惨烈而死。 情与命的尽处,只留下了这八个血染的字迹还鲜活在目,祭奠了曾经的漫漫岁月,也作为了他们之间最可悲最潦草的结局。 …… 罪婢玉容已死,接下来,人们就将一双双窥看的眼睛和探听的耳朵放在了宫中的德衍宫。那是德妃的宫殿,眼下已经被人层层把守。只等入夜,这座辉煌了多年的宫殿就要失去它的主人,然后成为一座冷宫了。 而帝凰殿前,已有三人长跪不起。灏王与灏王妃自是要为母妃求情,袁墨华也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灏王到底是年强气盛的少年郎,有痛就有怒,有怒就有冲动,他赤红着双眼对着帝凰殿紧闭的大门呼喊求情。 “父皇——求您饶了母妃吧!母妃是冤枉的,她是无辜的!可恶的只有儿臣一人!是儿臣先下达了旨意,然后又派人截杀了传旨兵——” 谁知话还没说完,脸上忽然挨了重重一耳光。灏王被打懵了,愣了半晌才捂着脸道:“舅舅,你为何打我?” 袁墨华寒着脸道:“求情不是你这等求法!你给我闭嘴!再喊下去,一个救不出来再搭进去俩!” “袁大人说的是极!” 这道声音忽然插进来,几人转头一望,只见霍景逍慢悠悠地来了。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修身常服,显得沉稳雍容。他负手信步而来,天光环聚在他的身上,这一刻的他,竟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尊贵气度,仿若站上了云端,那样高不可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宫妃怨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八哥你来了?”灏王见到他,眼中一亮,道:“八哥,父皇不见我们,求八哥进去帮我母妃求求情吧!” 灏王妃也饥不择食起来,道:“八哥,好歹妾身与八嫂也算交好,求八哥为我母妃求求情吧。” 袁墨华对此沉默,然细看之下,他的眸中却满是冰冷与鄙夷。 霍景逍道:“十弟,恕本殿无能为力。你也知道,父皇什么都能忍,唯独涉及到了六哥,唉……那简直是触了父皇的逆鳞。” 灏王一听,黯然无语。脑海中浮现出了父皇那张惊急交加的脸:“朕不信,朕还是不信。景灏!你给朕听着,此事,不要与任何大臣去议!再给朕拟旨下达,召太子回京!朕要见他!朕要见景城!!” 是啊,可见那一个儿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多么重。 “袁大人。”霍景逍看向袁墨华,慢悠悠出声。 袁墨华端正跪地,面向帝凰殿,纹丝不动,道:“承王殿下有何吩咐?” 霍景逍道:“袁大人深藏不露,心中知道的事太多了。有些事若在心里压不住了,要冲出口的时候,可要好好想想你这外甥。好了,言尽于此。” 说罢,霍景逍抬步走上了帝凰殿前的台阶,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登高,观之望尘莫及。 灏王见他一去无踪,马上转回脸来询问:“舅舅!八哥的话是什么意思?舅舅都知道什么事?怎么我听八哥的意思,像是在提醒舅舅什么,又像是在威胁舅舅什么?” 袁墨华眸光寡淡,半垂了眼:“灏儿,什么都别问了,总之,与你无关。” “舅舅!!”灏王显然被这一团又一团的迷雾困得快要奔溃了,殷切道:“舅舅,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吗?怎么你和母妃都是这个样子!大家分明都好好的,可是眨眼之间说变就变,母妃忽然就遭了此劫,舅舅也变得神秘起来,你们到底都瞒了我什么?我都快被你们折磨疯了!” 袁墨华起身,重重拍了拍衣摆,语冲道:“说了别问了!”说罢,他一把抓起灏王的领子将他拉起来,往帝凰殿前一推,道:“去求你父皇!让我们见德妃娘娘最后一面!” “最……最后一面?”灏王懵懵呢喃,似乎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词句。 袁墨华沉声道:“别愣着了!天已黄昏,求不来生路,便去相送即将要上死路的人!” “死路……”灏王像个红眼的兔子,失魂落魄慢慢上了台阶。 …… 德衍宫中,满殿寥落寂静,仿若死气已经提前而至,氛围令人不适。 德妃如木偶一般,死坐在窗前半晌不动。她珠钗尽除,华服被剥,一身雪白不染纤尘。那一头乌发长长垂下,没有金钗华簪的装饰与掩饰,此时才看得到她的乌发中已掺上了缕缕银丝。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花圃里的簇簇春花,眸光丝毫不眨,像极了两口枯井,虚空而无望。 将这样的德妃看上一眼,才令人陡然惊觉,原来她褪去金钗华服,洗去精致妆容后,明显已是个带了老气的四旬妇人了。 寂寂寝殿,忽然传来了轻缓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德妃终于收回目光看了过来,这一看,枯井一般的眼眸里就有了波动。 袁墨华与灏王夫妇终是求来了乾帝的口谕,来送她最后一程。 数目相对,皆无语凝噎。灏王夫妇迎上去,母子三人二话不说就抱头痛哭。直哭得袁墨华红了眼,别过了脸去。 生离死别,相送之言,叮嘱之辞,伴着滚滚泪水,过来过去千篇一律,不必细表也众所皆知。 最后,灏王夫妇跪地,叩了三首,被德妃再三劝说着离去了。 脚步声渐远,殿中又恢复了死寂。 “墨华。” 袁墨华轻叹一声,含着泪光慢慢转向了她,艰涩地吐出了两个字:“姐姐……” 德妃走近几步,眸带恨火道:“霍景逍那个畜生方才威胁你了?” 袁墨华道:“也不算威胁,只是提醒我,有些事过了就忘。” 德妃愤声骂道:“畜生!!那是一只畜生!!” 袁墨华慢慢看向窗外,喟叹道:“是姐姐自己选的,是姐姐要与那畜生为伍,不顾我的劝阻。”说着,他沉沉出了口气,道:“许多事根本行不通!半年前承王找上姐姐联盟,要姐姐让我说服绿阑出面指证东宫与姚夫人,别说绿阑坚决不依,就是兄弟我,也对此鄙视有之!我还多番劝了姐姐,别动这样的歪念!更不可与承王为伍,那简直是与虎谋皮!” 他紧盯她的眼,道:“可姐姐呢?见说服不了我与绿阑,便另行险招,竟让灏王妃去配合承王夫妇捉奸,当夜,灏王妃也逃不过一出苦肉计,结果遇刺受伤,没过几日便小产了!那是灏儿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姐姐的亲孙!姐姐自己都心虚,知道这是你们婆媳两人害人的报应,所以对外瞒了小产之事,可是姐姐能瞒得过自己的良心吗?姐姐所作所为,难称一声好婆母,更难称一声好母亲!若让灏儿知道自己王妃受伤的真相以及小产的真相,只怕要寒了他的心!” “姐姐都要死了!你还要怪这件事吗?还有,灏儿他有什么可寒心的?我这么做还不是在为他博前程!还有灏王妃,她若不愿意,我这个婆母也勉强不了她!但她也愿意为了夫君一博!你情我愿的事,谁要寒心谁要怨恨?况且,她有身孕之事自己都不知道,我又上哪儿知道?我若知道的话,又怎会让她担险?”德妃说完,来到他面前盯着他,沉声道:“墨华!我窝囊了半辈子,在姜氏的手底下小心翼翼熬了半辈子!我能熬到后来的局面已是万分不易!我就活该被姜氏吓破了胆,连她死了我都不敢再争什么吗!” “继后与太后,我总要得到其中一个!!哪怕现在我败了,我也不悔!因为我争过,我没有遗憾了!我不想在很多年以后才发现,原来当年我只需勇敢一点只需迈出那么几步我就可以成功,但我却被姜氏吓破了胆,做了碌碌无为的缩头乌龟!” 袁墨华道:“姐姐,尊荣名位固然重要,可若要以命去博,不如不要。” 德妃道:“皇权二字,谁没有用命去博?谁那么轻松那么容易勾勾手指就得到了?是啊,在世人眼中,东宫那位倒是天之骄子,是陛下的心头肉,所有人看他都是风光无限,活得顺风顺水。但你又可知,储君二字也是霍景城用命博来的!” 德妃慢慢转眸看向窗外,眸光深远起来:“八年前,朝中热议立储之事,几位王爷皆有拥护之声,陛下仿徨难决。就是那一年,陛下在城楼检阅军队,最后,还攀上了城墙临空而立。结果后来,令所有人都吓破了胆的一幕发生了!” “陛下竟然失足,不慎从城楼上坠落!那一刻,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原以为陛下坠地的那一刻,天也必变!但是你知道吗?在场那么多位王爷,就只有霍景城一人以身去接陛下!被陛下砸得当场吐血,重伤一年不起,险些不治!” “百善孝为先!就是这五个字,成就了霍景城的东宫之位,成就了他一生不可磨灭的美名,成就了他在陛下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可谁又知?他那重伤不起的一年又是如何熬过来的?谁容易了?谁勾勾手就要什么来什么了?” 袁墨华听得心间震动,道:“既然东宫在陛下心目中如此之重,姐姐为何还要不自量力,与承王为伍,妄想蚍蜉撼树?” 德妃道:“再重要的人,只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也会耗尽一切!陛下也不可能扶一个阿斗上位!” 袁墨华道:“但是姐姐如今得到了什么?!” 德妃喉中一堵,怔怔良久,终于败了气焰,喃喃低语:“是啊,我得到了什么?技不如人,我什么也没得到,还拉了灏王妃下水,让你投鼠忌器,明知霍景逍半年前的恶事,也明知如今是他倒戈害我,却只能将这一切吞进肚中不能告发!” 袁墨华喟叹道:“是啊,方才他还在提醒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要想想外甥,我只能哑巴吃黄连。” “墨华!姐姐对不起你们啊……”德妃终于坐在地上大放悲声,妇人婉转哀切的哭声在死寂的宫殿里久久回荡…… 窗外,天光失温,薄风渐起。西侧的天际,霞光绯红,如世间之血染就,鲜红夺目了一阵,便在夕阳西下中一点一点褪色,最后终被黑暗覆盖。 笼罩着死寂的宫殿中,再次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端着托盘来了。 鸠酒,匕首,白绫。 择其一上路。 德妃红肿的眼久久盯着托盘上的东西,最后痴痴笑了起来,抬手将那些要命的东西一一抚过,声音飘渺道:“墨华,来替姐姐选一样吧。” 袁墨华向着她慢慢跪地,赤红的眸中滴下了泪来,颤声道:“替姐姐选东西又算什么?若是可以,兄弟愿意替姐姐受那些东西。” 德妃笑着摇摇头:“傻话,去天上与父亲母亲重逢的喜事,就让姐姐来吧,姐姐想他们了。” 袁墨华一听,“唰”地落下了两行热泪。 “墨华,好好保护灏儿,姐姐就那么一个儿子,务必要替姐姐顾全了。” “兄弟会竭尽全力护好灏儿。” “仕途险恶,也保护好自己。姐姐若在天有灵,必会保我弟,佑我儿。” 第一百六十章 弑君之夜(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阵死寂过后,忽听“哐啷”一声,酒杯碎裂在地,惊破了满殿安静,也惊破了惴惴人心。 永羲二十四年,八月初七,德妃袁氏,薨。 夜如泼墨,天上星子寥寥,唯有宫中的飞檐落地宫灯惶惶亮着。 卫公公带着她的死讯到了帝凰殿复命。乾帝听了缄默半晌,最后慢慢闭上眼,缓缓摆了摆手。 霍景逍与卫公公会意,两人默默行礼退下。 “景逍。” 霍景逍脚步一顿,回头望去,乾帝依旧闭着眼,道:“你不用走,过来。” “是。”霍景逍折身回去,静静寝殿只剩了父子二人。 乾帝轻轻吐出心间的浊气,睁眼叹道:“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 霍景逍半垂了眼:“父皇,是啊,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了。但好在,查出了消弥散一事,父皇的身子很快也就可以痊愈了。” 乾帝似乎似有若无嗤笑了一下,慢慢摇头:“痴人说梦啊……朕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耽误了那么久,毒素已深入堆积,此时即便服药有效,也无法根除了,只能多拖延些日子罢了。” 此话霍景逍接不上了。 殿中烛光摇曳,明明暗暗的光晕令床上床下父子两人都变得莫测相对起来,似在不言中互猜心思。 静默片刻,乾帝转头看他,问道:“你可怪朕?” 霍景逍一愣:“父皇在说什么,还请明示。” “怪朕让你去北地。” 原来如此。霍景逍道:“儿臣不怪父皇。” “呵呵……”乾帝笑了几声,道:“朕这个人呐,英明一世,如今还不到风烛残年,却已让妻妾儿女耍得团团转,不可谓不失败啊。” 霍景逍一听,连忙跪地:“父皇别这样说,儿臣惶恐。” 乾帝听罢,眸光渐渐变得深邃遥远,慢悠悠道:“朕所有的儿子里,只有你和景城两人不知惶恐二字谓何。他能屈能伸,睿智沉稳,勇敢无畏。你冷心冷情,争强好胜,桀骜不羁。你们都有男儿之铁骨,都是朕的好儿子。” “却也是朕膝下最不能并存的两个儿子。” 霍景逍听得最后一句,猛地惊愕:“父皇?!” 乾帝慢慢发笑,笑着说出了最严肃的话:“景逍,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如常远赴北越封地。其二,留下来。你想好了回答朕。” 霍景逍听得一颗心沉了又沉,寒了又寒。最后,他也笑了起来,声声苦笑中隐着伤怀与无奈:“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了,明白了。儿臣这便回答您,儿臣选择去北越封地,不过,乔奉之是北地之人,熟悉那边的一切,儿臣背井离乡难免不习惯,儿臣要带他一起离朝前往北越,还望父皇允准。” 乾帝听罢,心中如释重负。这还有什么不能准奏的?这些对付东宫的人,走掉一个是一个,走掉一个少一个。 “准奏。不过,把景柔给朕留下,景柔不能再跟着乔奉之了。那北越的雪冷得很,景柔不适合去那里。” 既然不能,为何当初又赐了婚?在明知乔奉之已经与云策决裂,并靠近了宥王的前提下,为何还成全了这桩婚事?如今又来棒打鸳鸯? 霍景逍慢慢叩了一首,道:“这几日儿臣已为远行做好了准备,这便让人召奉之进宫,一起向您辞了行,然后连夜悄悄动身,绝不惊动柔妹。” …… 世事颇为巧妙,不能惊动霍景柔的消息,还偏就绕过了她,传到了宥王府。因为乔奉之正巧就在宥王府中。 前来传话的人如实说了霍景逍的意思以及召他进宫的目的。乔奉之听完陷入了沉思。霍景遥却在一旁聒噪得不行,一连嚷嚷了一堆。 “怎么回事?八哥这么快就要走?而且还要带你?那么我呢?他去北边不带我吗?他明知道我和你分不开,现在好,他就只带你啊?还连夜出发?够急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这是私奔跑路呢!” “这究竟是什么事啊?八哥亲自来棒打我们这一对鸳鸯了?不行不行!我也得进宫去!我要好好问问他!他若真不带我,我就也不让你去!!” 乔奉之心中多有盘桓,慢慢起身,道:“景遥,别吵,我先进宫看看,你早些睡。” “啊?”霍景遥一头雾水,继续嚷嚷:“奉之,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八哥要你进宫是去辞行!然后连夜跑路啊!!我还能睡着吗?” 乔奉之被他嚷烦了,脱口就凶了一句:“别吵了!若真要连夜跑路,我也会来带上你!!” 霍景遥被他凶得一愣,旋即委屈巴巴却又小心翼翼:“你……你真的会来吗?” 乔奉之见他这幅样子,面色缓了缓,道:“自然会来,你且安心睡吧。” 霍景遥半信半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时,忽地不安极了,连忙又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认真道:“夫君,那......那你一定要来啊?哪怕要下地狱,我也会等你来接我。” 乔奉之听罢,心念动得厉害,慢慢笑了,一手揽住他的腰带入怀里,温声道:“好,等我。有你的地狱,那也是天堂。” ...... 暗夜朦胧,乔奉之披星戴月进了宫,直达灯火通明的帝凰殿。脚步声打断了殿内的安静,那父子两人皆转眸看他。乔奉之走近跪地:“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参见承王殿下。” 满殿烛光惶惶,明灯印他如玉。乾帝看着眼前风采俊极、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人,眼中微露惋惜。可惜了,可惜了他这女婿,终究站错了队伍。想罢了,他道:“免礼。” 乔奉之刚站起,霍景逍意味不明的话语就在殿中响起:“奉之,抛了景柔,弃了景遥,随本殿连夜去北越,你愿意吗?” 乔奉之心中惶惑,今晚的霍景逍,古怪之极。他慢慢转头看去,却见霍景逍一张俊脸透着刚毅,唇角那抹惯常的邪笑也寻不到一丝痕迹了。他将目光缓缓下移,终于在霍景逍身上寻到了蛛丝马迹。 “回陛下,回殿下,奉之不愿去北越。” 霍景逍听罢,对着乾帝淡淡道:“父皇听到了,奉之不愿去,至于儿臣,更不会去。” 乾帝一听,骤然愣了。 此时,霍景逍整个人已变得冷然,盯着神色惊疑不定的乾帝,道:“父皇,您给儿臣的选择究竟是在试探什么?试探儿臣是否野心不改?还是试探儿臣是否肯迷途知返?” “儿臣明白,儿臣若选择如常去北地,便是迷途知返,也是父皇保了儿臣。可儿臣若选择留下来,便是野心不改,那么父皇就会为了霍景城弃了儿臣。对吗父皇?” “为什么?父皇,儿子问您一句,为什么!!!!” 最后这一句‘为什么’,霍景逍是吼出来的,声如雄狮,震彻寝殿。就连乾帝都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怒,敢有此一怒。 乾帝见他挑明了话,咳了两声,按住胸口,承认道:“为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朕理该如此!朕早该如此了!朕能容你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父皇是真心容忍儿臣的吗?还有,父皇明知乔奉之初衷已变,为何还将柔妹嫁给了他?这背后,父皇使得是个什么心思?” 话到这里,眼观鼻鼻观心的乔奉之也沉不住气了,作礼问道:“陛下,微臣也有此疑惑。当日,微臣与公主进宫求您赐婚,您当时一口回绝。可是临走时,公主却单独留了下来。结果第二日一早您就下了赐婚的旨意。微臣知道,一定是公主留下后说了什么,这才改变了您的心意。此事,微臣也曾多番问过公主,但她始终推诿不答。微臣还请陛下解惑。” “还能是为什么?”不待乾帝有所反应,霍景逍已经插言,盯着乾帝道:“父皇啊父皇,眼下听奉之这么一说,儿臣还真是猜对了。您不答应他们的婚事,是因为您知道奉之对东宫的初衷已变。可是在柔妹留下后,您忽然又答应了这门婚事。呵呵,无非是柔妹跟您说了不一般的话。比如,父皇您就答应让女儿嫁给奉之吧,如今他已经与六哥分道扬镳,还靠近了宥王那边,我若能嫁给他做他的枕边人,万一他有什么不安分之处,我也能及时探知他那边的想法和动静啊。” “结果父皇一听,十分在理。就这样,为了庇护霍景城,父皇便嫁了公主来做奸细!” 乔奉之听罢,心知他的话还真是情理兼备。只是,这奸细并不称职,二来,他怎么可能不提防她? 所以,这根本是乾帝的无用之功。只是被女儿用好听却不实用的话哄得上了架而已。 这头,霍景逍接着道:“父皇,您扪心自问,您对儿臣的包容就没有其他的心思吗?是,儿臣承认,您对妻妾与儿女的确宽宏,爱护,爱护到即便疑心了儿臣,也还是下不了手,所以坐视我为祸,想让我逼急了霍景城,由霍景城来对付儿臣!您要让霍景城拿我开刀,同时树威,震慑其他王爷,谁也别想对付我霍景城!否则就是霍景逍的下场!对吗父皇?这就是您对儿臣的包容!” “只是可惜了,霍景城不知怎么想的,就是迟迟没有动静,算起来,这应该是他唯一让父皇失望的事吧?直到如今多事之秋,霍景城在外,您又病重,知道自己压制不了儿臣了,终于来打发儿臣去北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弑君之夜(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乾帝的脸色胀得通红,咳声也急促起来,怒视霍景逍,咬牙道:“你是在跟朕秋后算账吗?好,好!你憋了这么久,总算是说出了心里话!” 霍景逍愤愤低吼:“是的!父皇!!我快憋疯了!我快恨你了!!不,不!!儿子已经恨了你!” “这么多年了,我的付出,我的功绩,我的努力,你丝毫都没有看到!你的眼里只有霍景城!!只有那个给你当过肉垫的儿子!!他无论做了什么,你都百般信任万般维护!而我,连你的疑心都熬不过去,就陷入了你的诸多算计中!最后还要被你远远踢开!” 此刻的他狂躁无比,整个人仿佛席卷着骤风狂浪,一双赤红的眸子里一片赤裸,再也没有任何掩饰,露出了不甘,愤恨,癫狂,狠戾...... 乾帝被这样的他震住了,瞪大了一双眼看他,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为之惊动无言。 乔奉之则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若精致的雕塑。 霍景逍狂气翻涌,趁此宣泄:“父皇父皇,先是父再是皇!您这个父亲却太失公允!都是您的儿子,何不让我们各凭本事?如今霍景城斗不过我,这何尝不是我的本事?又何尝不是他的无能?可父皇还是要一力保他!将我这个儿子远远丢开!” “去他娘的北越!!我不去!!我霍景逍就算死也要死在南乾!!我这偏心的父亲在这儿,我那苦命的母亲在这儿,我那只为一声称呼就肯交心于我的景遥在这儿,还有我那打不死也拉不下的六哥在这儿!我又岂能离开?!” 乾帝听得如遭雷击,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他,气涌之下胸膛起伏剧烈,怒道:“逆子,逆子!!滚!!!” 霍景逍不为所动,继续痛述:“父皇!还有当年我母妃的事!那一年儿子才十一岁,亲眼见了姜氏砸死我的母妃,又将殿门卸下推倒在她身上!那一刻起,儿子就此咽下了一团烧心灼肝的火,整日整夜被烧得生不如死!在儿子快要憋疯时宁可跟一个宫婢去诉说,却不可以跟自己的父亲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说到痛心愤恨处,霍景逍抬手便直指乾帝的脸,恨声如雷:“因为你的纵容!因为你对嫔妃的宽宏!就像今日,德妃的谋害龙体之罪你都可以大事化小!父皇对待嫔妃还真是宽容大度啊?难怪你念着霍景城不放,因为只有他继承了你的怜香惜玉和胸襟是不是?剩下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外人养的,冷心冷情没有一点你的风范是不是?” 乾帝挣扎着想起身,试了几试,终是力不可支,最后侧趴在床沿边,缓缓伸出手指向他,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勉强挤出两个苍白无力的字:“放肆......” 霍景逍目空一切,只有憋在心里多年、哪怕一死也要痛快宣泄的情绪。他问道:“父皇,去年在山苑亲耕时,姜氏刺杀官妇之事发生后,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父皇还记得吗?” 乾帝赤红的眸子终于从他身上撤回,流转之间似乎追思起来。 霍景逍冷笑一声,道:“父皇,你说,当年的许多事你心里不是没有疑云,而是看了拈香的信后才算是证实了。你知道儿臣当时听到你这样的话后,有多么寒心有多么恨吗?” “恨你分明已经疑心身边有了一只杀妾戮子的狼,却还抱着侥幸置之不理!这就是儿子宁愿自己背负苦痛仇怨也从不敢去你那告状的原因!父皇心意难测,姜氏心狠手辣,儿子年龄尚小,一切儿子都没有把握!所以儿子有苦有痛,有仇有怨都不敢跟你说!儿子怕告状不成,反传进姜氏耳中,因此小命不保!” “儿子只能独自饮痛含悲,小心翼翼地熬着那些深宫岁月!儿子有多么孤单无助?儿子有多么害怕?害怕不知哪一日就死在了姜氏的手里!父亲你在哪儿?父亲你知道吗?你只知道儿子多年的野心!今日儿子便告诉你,我的心就野在了那时黑在了那时!!!” 乾帝听到此刻,浑身的怒意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哀莫与无力,一双血红的眼慢慢流转,似乎在追思那些过往。 “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此生,我一定要苦心极力走的更高更远,直到站上权力之巅,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母妃已去,我要给予追封,让她哀荣无上!王妃从霍景城那边改道嫁了我,备受嘲笑,我也要给予她尊荣,让她挺起腰板,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家王妃好眼光,择了我是正确的!至于我的九弟,我要他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活着!他拿我的泯泪剑去扒粪我也不说什么!他拿我的玉玺去砸核桃我也不说什么!他喜欢的人,管他是男是女我通通都认!!” 乾帝呵呵哀笑:“原来你的心也有热的地方,你对老九还真是......” “住口父皇!!你就不能喊他一声景遥吗!!这么多儿子,你都会喊一声名字,可只有景遥,永远是老九老九,只是一个冰冷的排号!有时我都怀疑,你对他失望以及,或许早已忘了他的名字吧!” 霍景逍诉完了所有的痛苦与怨愤,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语气恢复了淡然:“父皇,事到如今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半年前霍景城那案子,的确是我一力构陷的。若不是百姓们联合请命,霍景城就要栽个结实了。” “唔咳咳咳——”乾帝忽地按住胸口艰难地咳了起来,须臾间就咳红了脸,像是哮症犯了,呼吸都艰难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霍景逍接着道:“还有,父皇,你听仔细了。霍景城自立为帝之事,也是我构陷的!” 乾帝的咳声戛然而止,猛地仰起一张胀|红的脸看他。那充血的眸子里,是震惊!是不可置信! 霍景逍惯常的邪笑又回到了唇边,在那笑意里,却释放着最残忍的话:“这半年来,父皇一直在安逸中等待着他的归来,却不知,我早已派了杀手赶到南荒在到处追杀他!” “咳咳咳——逆子!!” “但不可否认,我这位六哥的确有他的厉害之处,足足半年了,我的杀手始终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这样的人还真是厉害又聪明,着实当得起父皇的看重呐。” 霍景逍话锋一转:“所以,我只能再出一计,让他背上反叛之罪!我派了许多人到南荒造势,只用了半月,便造成了霍景城在那边自立为帝的假象!其实,在那边称帝之人,只是一个与霍景城身形相似却戴了黄金面具的人。” “半年前,他是怎么利用黄金面具绝地逢生,如今我就怎么用黄金面具将他拖下深渊!” “咳咳——噗嗤——”黑红色的血迹从乾帝口中喷涌而出,染污了床铺,然后滴落在了光可鉴人的金水砖地面上。 乾帝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如血,咬牙切齿间,连下巴都在颤抖。 乔奉之冷冷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犹如未见。 霍景逍冷然微笑:“父皇,我知道你此刻恨我至极,我又何尝不是呢?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父皇却还是要保霍景城。父皇这颗龙心,已经偏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就不恨吗?我恨!恨这颗偏得歪歪扭扭的龙心!父皇不知道吗?为君者的一点点偏心都会是泼天利益的倾斜!” “噗嗤——”乾帝再次吐血,趴在床沿边痛苦狼狈,像极了街角被打得半死的流浪汉。 霍景逍看着看着,一双赤红的眼渐渐浮上了一层水光。他慢慢蹲下去,道:“父皇,对不住了,儿子又气得你吐血了。不过,追本溯源,就连父皇被蛇咬了都是儿臣计划中的起始,更别说那消弥散了。” “畜生!!!”乾帝终于奔溃,恶狠狠地从喉间挤出了这句话,然而,声如蚊蚁,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威势。 霍景逍接着道:“父皇,儿臣若是畜生,您又是什么?” 乾帝:“反了......反了!” “是!我是反了!今夜,就是我霍景逍弑君弑父之日!不过,这都是被你逼的!!被你逼的!!!” 他的眸中露出了痛苦与癫狂。 “我原本打算,用蛇毒拖垮父皇的身子,在你病中脆弱之际,正好传来霍景城自立为帝的消息,父皇必会对霍景城失望以及,下旨废他!这时,我再亮出消弥散一事,推德妃出去顶罪,十弟也就入不了父皇的眼了!那么父皇这边愁云惨淡,再无可信可用之人,自会将期许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霍景逍说到这里,恨意暴涨:“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父皇偏心霍景城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还要召他回来!对他不见不休!更是下了决心要将我打发到北越,再也不能回国!” “好,那么我只有消父皇的疑心,早些亮出消弥散之事,让德妃去做坏人,这样一来,父皇或许会以为自己疑心的一切应该也有可能是德妃做的,与我无关。这下,父皇该是要信任我一回了吧?” “逆子,畜生......咳咳咳——噗嗤——咳咳——”乾帝吐完血,急喘不停。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弑君之夜(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谁知,父皇眼里还是没我,竟然给出了选择让我来抉择。如果说,之前父皇一力决定让我去北越时还有保我之心,那么此次让我来做选择时,就已对我起了杀心!” 霍景逍眼里那层水雾越来越浓:“父皇,今晚,儿子无遮无掩,向您坦诚了一切,您也安个心,让儿子送您去吧,儿子不孝了。您去陪我母妃吧,我母妃一定很想您,她的腹中,还有您未出世的孩子呐。” “奉之!”霍景逍忽地喊了一声。乔奉之听罢,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了。 在他刚迈入帝凰殿,对霍景逍的古怪而惶惑时,他打量了霍景逍的惯常动作。果然,他看到霍景逍经常拿着泯泪剑的那只手已经狠狠握紧成拳,那是他的杀气。所以那刻起,他就知道了,今晚,是个蕴藏了杀气的一晚。 乾帝苟延残喘地趴在床沿边,眼露惊诧与怒气:“你们敢......放肆......来人,快来人......” 然而,气短无力,仿佛是好不容易才用残劲从胸腔里的挤出的声音,低弱而模糊。 乔奉之一步步靠近床榻,轻声道:“陛下,别怪奉之。奉之自来南乾,跟您学得最深刻的一招,便是,皇权之下,不论无辜。您为皇权杀戮无辜,也注定要为皇权所杀。” “八哥,出去稳着外边的人吧。” 霍景逍的眼里终于落下两行泪,他最后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乾帝,终于绝然离开了寝殿,默认了一切。 殿中静了,只剩君臣二人各怀心思的相对。乔奉之在他床前蹲下,道:“陛下,告诉微臣,玉玺在哪儿?” 乾帝连怒带病,浑身已没有半丝力气,眼皮子都已耷拉下来一半。唯有眼中的愤恨还是鲜活的,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奸佞......做梦......” “梦?的确,这一世,对景遥来说,就是噩梦。”乔奉之慢慢叙述:“堂堂皇子,一岁时,就被皇后净了身,尊贵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太监,再也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不是噩梦又是什么?” “你......你说什么???”乾帝终于又使出力气撑起了眼皮子。 乔奉之叹息:“哎......我那景遥究竟是如何从这样的悲剧里活出来的?还活得这般明媚开朗,既没有红了眼,也没有黑了心,依然舒朗赤诚。可表面越是这样快乐,便越是让人心痛。” “原不喜男子,却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喜。男人啊,谁不想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呢?可景遥,早已失去了去爱女人的资格。只能荒唐,背上断袖之名。” 乾帝一言不发,血眸精光流转,这一刻,许多事正在他的心里拨云见日。往事一点一点翻涌,一点一点清晰,许多无解的事在此刻都有了它的答案...... 半晌,乾帝圆睁着眼落下泪来,哀声低语:“景遥......我的儿......景遥......儿啊......” “我的遥儿啊......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连父皇都骗了过去啊......儿啊......为父......为父误了你一生啊......”头一垂,这位主宰了南乾半生的帝王,这位叱咤风云一生的男人,这位对待妻妾儿女能过则过的夫君与父亲,这位临近油尽灯枯的伤心老人,在喉间溢出了悲沉的呜咽。 或许这一刻,他才终于理解了八子霍景逍的话。因为爱妻爱子,所以宽宏,侥幸,能容则容,到头来反倒害了妻妾儿女...... 乔奉之看着他痛哭,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所以,陛下,请拿出玉玺吧,然后亲自写下一道旨意,无论何时,无论新君是谁,不得伤九子霍景遥性命。” “自然了,您的玉玺一旦拿出,我们当然会再矫诏,矫诏废储,矫诏立储。但东宫深不可测,为防万一,所以还是需要您来亲书霍景遥的赦命旨意。” “陛下若不成全我们,我们一旦事败,景遥也会跟着我们一起死。” “所以陛下,景遥的命,和东宫的储君之位,您在此,尽快地,择其一吧。” ...... 南乾永羲二十四年,八月初七夜,帝,病重驾崩。 后世野史记,乾帝乃情种,因宫闱之祸赐死爱妃袁氏,然,帝悲痛不已,病情加重,于当夜同去。故,帝妃情深,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终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 翌日一早,皇宫一片素裹。百官跪哭,万民同哀。 同时,三道遗诏横空颁下。 其一,朕之六子,太子景城,失德在前,流于南荒。不思悔改,终於南荒再犯谋逆反叛之大罪。愿昭其不孝不义之名,于此废之。 其二,朕之八子,承王景逍,人品贵重,政绩优越。不失明君风范,愿扬尔之德范嘉行于世,授其储位,君临天下。 其三,朕之九子,宥王景遥,天性纯良,未涉权流。愿全其赤城之性。后为君者,将其永善之,永不得诛之。 “荒谬!荒谬!!” 帝凰殿前的广场上,百官哀哀跪阶前。云策一人站立,如鹤立鸡群,对着阶上宣旨的卫公公痛诉。 “岂不荒谬?!陛下之前还下旨要召回东宫,怎么眼下就不声不响废储改立了?” 卫公公宣完旨,红着眼步下台阶,来到云策身边,道:“相国大人,有何荒谬的?昨晚是陛下亲自命奴才呈了玉玺进内的,并且,这三道遗诏都是陛下亲自书写,奴才亲眼所见呐!” 云策语气铮铮:“那你也定是被奸人收买了!!再敢多说一句,老夫将你当场格杀去殉先帝!” “哎呦!!奴才不敢呐!奴才万万不敢呐!!”卫公公一骨碌跪下来,满脸冤枉:“相国大人明鉴啊!奴才也是跟了先帝多少年的人了,怎会如您所说这般不辨是非,忘恩负义呐?呜呜呜——奴才已经宣完了旨,谁愿杀就来杀了奴才好了,奴才本就是要为先帝殉葬的人。” “哼!!”云策重重哼了一声,无话可说了。 乔奉之环顾一圈,却不见萧大人与杜琰的身影。这一刻,心里隐约有了什么念头。他暂且按下未提,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再无异议之声,承先帝所托,是否该请承王殿下上殿登基了?也好让承王殿下以新君的身份送先帝入陵,以慰龙心。” “登基?”云策嗤之以鼻:“乔尚书心急了吧?要知道,先帝生前曾有诏,召东宫回京!这些旨意不论生前还是崩后,皆乃君命!我们作为臣子自然要依命行事,全了所有君命!眼下,便理该暂且搁置,等东宫归来,再从长计议!” 乔奉之道:“陛下亲书废储旨意,玉玺印鉴齐全,这也是君命,到底该全哪个?南乾律法,去年一套,今年陛下亲改,又该遵循哪套?” 云策听罢,摇着羽扇笑了起来:“呵呵,呵呵......”笑完又慢慢点头:“罢了,登基吧,站得越高,摔得越惨,才会越失望。” 乔奉之冷笑一声,来到前排王爷的队伍里,毕恭毕敬跪在了一身披麻戴孝的霍景逍面前,道:“殿下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 “不好啦不好啦!!!” 忽如其来的急禀之声打断了一切。 一位宫门侍卫匆匆跑来:“诸位王爷!诸位大人!不好啦!太子殿下回京了!带着太子军杀来啦!!!” “什么?!” “啊?” “太子??” “回京??” “真的假的?” ...... 一片唏嘘哗然声中,乔奉之就近与霍景逍对视一眼,这一瞬间,两人先是大惊,然后是大悟。 难怪,难怪...... 霍景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记着!!给本殿把景遥护好了!!” 乔奉之沉静不语。 须臾的功夫,远处嘈杂凌乱的动静就慢慢传来了。 皇宫正门,已是一片厮杀。太子军来势汹汹,勇不可挡。对抗宫中守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小臂上银色的护腕闪着点点寒光。他的身形高大健阔,乘着一匹四蹄粗壮、驰力不俗的枣红色骏马,一双漆黑的双眸持续不断迸射着坚毅悲愤的光。整个人凛凛生寒,如天降战神,平乱世,定人心。 太子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宫人们抱头鼠窜,尖叫哭喊。守兵们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宫变战乱之下,四处都是惶惶人心。 文官百官跪在广场上,远处的百般动静入耳,也惊飞了他们的心。谁也没有想到,远在南荒的太子怎么忽然就在这当口上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没有余地不容置疑地直接发起了宫变。 “哒哒哒哒哒——”激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广场上白刷刷地一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英姿勃发,雄威摄人的男子正骑着骏马汹汹而来,一身铁骨铮铮之气仿佛凌驾万物之上,令世间一切渺小失色,为之臣服。 此威震华庭之人,正是半年不见的——霍景城! 霍景逍看清来人后,眸色深冷,久久盯着。这一日,还是没有防住!莫说德妃要阻他的回京之路,就是他,也早已在回京之途的各个城门层层设下了杀手暗守,他根本回不来的!可是,他还是出现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东宫归来(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骏马仰天长长嘶鸣一声,高抬前蹄在众人眼前停了下来。霍景城居高临下打量一圈,冷肃的面容上迸射着前所未有的雄威之气。他动作潇洒矫健地跳下马,目中无人,只穿过人群疾步走向帝凰殿。他稳步生风,铿锵而行,一边道:“半年不见,众卿别来无恙。还请众卿候着,待本殿看过父皇,再议!” 一众人终于回过了神,场面登时乱了。 云策道:“殿下啊......您终于回来啦!” 凌大人道:“太子殿......六皇子!你如今已是反贼,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灏王道:“六哥!我恨你!就是因为你在南荒的事,我的母妃也死了!” 其他朝臣们也声讨了起来,尤以凌大人最甚。人群中,说是说非者,一时对半。 霍景逍道:“六哥止步!你已是罪人!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皇?你以为父皇的驾崩没有你的原因吗?是你亲自捅了父皇一刀,如今去见父皇,不怕父皇魂魄不宁?” 霍景城已经越过众人走上了台阶,这时停下转身,居高临下俯看他们,冷然道:“霍景逍,今日,若让本殿查出父皇的驾崩有什么可疑,你信不信?本殿必亲手诛你!”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帝凰殿前守卫阻拦,他手中长剑翻转,眨眼之间,连毙两命。看也不看大步入内。 殿中灯火冉冉,却是一片死寂。 面前,金棺华贵,稳稳停放。棺身图腾清晰在目,金龙穿云,翔于九天。各色宝石珠子镶嵌其上,在明灯之下闪闪夺目。只是,这样华贵无匹的东西,内里安放的,却是最为死寂的尸身。 “父皇!!!”霍景城悲喊一声,重重跪地不起。赤红的双眸久盯龙棺,蓦地,落下两行泪来。 他慢慢膝行至金棺前,伸出微颤的手抚上金棺,颤声道:“父皇,儿子来迟了,儿子不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厮杀又起。原来是霍景逍已经承接了乾进军的兵符,此时见势不妙,便召了乾进军进宫平乱,诛杀太子乱党。 太子军是霍景城麾下的私军,而乾进军是乾帝手中的国军,两方力量悬殊太大,太子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在乱况中,在百官的不安中,霍景城终于红着眼慢慢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他在长阶上站定,扫视一圈,道:“本殿听闻,父皇昨晚临终前,只有霍景逍与乔奉之守在帝凰殿。眼下,你们两个当着天地,当着百官,来说说父皇是怎么死的?” 霍景逍道:“六哥,你已是废太子,而我即将成为新君,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们?” “哦?你不说?好。”霍景城环视一圈,慢慢抬手,将手中的一物亮给了众人看:“众卿请看,这是父皇的玉扳指。大家仔细看,这扳指可有何异样了?”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去看。却是云策心细如尘,一眼就发现了端倪。他一拍羽扇,道:“殿下!先帝这玉扳指上的玉变颜色了!” 这么一提醒,其他朝臣们纷纷恍然大悟。这时再看,果真了!从前,那枚玉扳指的玉色是宝蓝色,而今日,却变成了正红色! 霍景城朗朗宣告:“这玉扳指上的秘密,只有为储君者才知!大家请看,这玉扳指的下一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关,轻轻滑动之下,便可令上面的玉石滚动,换到另一个颜色上。这个机关存在的意义便是,父皇若自觉即将枉死,便会用这机关换了玉色!” 霍景城眸光如鹰,打量一圈,一锤定音:“所以!玉石色变,君死有疑!!” 话落,一片哗然,百官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沸议起来。 云策道:“原来如此!玉石色变,君死有疑!这么多年了,你们谁见先帝的玉扳指换过颜色?” 这一声问得,无人否认。 乔奉之镇定自若道:“殿下,您既知玉扳指的秘密,也有可能是方才进殿后,自己换了玉的颜色。” 霍景城侧眸冷冷扫他一眼,不予回答,而是看向卫公公,道:“卫公公,再将那三道遗诏呈来本殿细看。” 卫公公听罢,依言将那三道遗诏呈了上去。 霍景城站在台阶上,慢慢展开遗诏挨个看了起来。战乱在前,厮杀震天。他却始终沉着如石,风雨不惊。修长健阔的身影衬着身后恢弘的亭台楼宇,俨然成了世间最贵不可言的画面。 远处是两军厮杀的嘈杂打斗声,近处,是一片惴惴之肃静。终于一一看罢了,霍景城却红着眸子冷笑了起来,将第一道废储的遗诏面向众人展开:“此遗诏,的确是父皇亲笔。但众卿请看。朕之六子,太子景城,失德在前,流于南荒。不思悔改,终於南荒再犯谋逆反叛之大罪。愿昭其不孝不义之名,于此废之。” 霍景城念完,解释道:“此废储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不’‘愿’。” 众人一听,再度惊诧愕然。这时,个个都开始捋念一遍,这才发现,还真是如此啊。 霍景逍眸中的光泽一寸一寸暗了下去,道:“巧合也说不准。六哥如今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吗?竟在这些细微末节上挑毛拣刺。” 霍景城不答,继续展开第二道来念:“朕之八子,承王景逍,人品贵重,政绩优越。不失明君风范。愿扬尔之德范嘉行于世,授其储位,君临天下。” “此立储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不’‘愿’。呵!这也是巧合吗?” 他接着念起第三道:“朕之九子,宥王景遥,天性纯良,未涉权流。愿全其赤诚之性。后为君者,将其永善之,永不得诛之。” “这道赦命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愿’。” 一一解释完,霍景城将三道遗诏还给了卫公公,面向众人,不容置疑道:“其一,玉石色变,君死有疑!其二,三道遗诏,父皇皆将真正的意愿用藏头的形式写明,可见崩前,被人拿捏,有诸多无奈之!” “那么这三道遗诏,本殿只认那道赦命遗诏。其他的......”话刚到此处,他的气势陡然凌厉,猛一提剑指向霍景逍,痛责道:“霍景逍!!你弑父弑君!矫昭篡位!此等乱臣贼子,虽亲必诛!!” 霍景逍毫不示弱:“霍景城!!你才是反叛谋逆!比起你,我尚有父皇亲书印玺的遗诏,你有什么?只有在南荒称帝的可恶,和眼下提早回京的可疑!你是从南荒飞回来的吗?就是飞,也不是这么快吧?” 霍景逍说完,提醒群臣:“各位大人!谁不知德妃娘娘截杀了传旨兵,后来自尽谢罪的事?所以霍景城根本就没有收到父皇的召回旨意!那么他又是如何回来的?而且还这么快?” 百官中,果然又起了争议。 “是啊......按说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收到召回旨意,这怎么就回来了呢?” “别说他没收到,就是收到了,一来一回也得是半月的功夫,哪有这么快啊?” “是啊......” 霍景城将利刃一般的眼眸锁在霍景逍身上,沉声道:“霍景逍,你当本殿到了南荒就成了聋子瞎子?在父皇提早回城养病时,本殿便已得到消息,心知父皇病重了,那时便启程回京了,如今正好赶回来,有何可疑?” 霍景逍沉声道:“那你也是无诏回京!等同抗旨!” 霍景城冷冽一笑:“抗旨?你方才不是说了,父皇下达过召回旨意吗?只能说本殿与父皇心有灵犀。” 霍景逍怒道:“砌词狡辩!” 霍景城冷嗤一声,道:“且说今日吧,霍景逍,你以为你有乾进军就可高枕无忧了?难道你不好奇,父皇手中另一个乾佑军的兵符上哪去了吗?” 霍景逍瞳孔一所,皱眉质问:“难道在你那儿?不可能!你手中若有乾佑军,又怎会用太子军逼宫!” 霍景城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日光下折射着矜贵摄人的光泽。 真的是乾佑军的兵符! 霍景逍与乔奉之心中齐齐一沉。难怪只在乾帝那儿找到了乾进军的兵符,而乾佑军的兵符却不知下落!谁知眼下,竟凭空出现在了霍景城的手上! 霍景城打量着手中的兵符,道:“本殿北伐归来后,父皇就已悄悄将乾佑军的兵符给了本殿!今日本殿带太子军闯宫,是为了尊重父皇亡灵!本殿的乾佑军只有在乾进军有了动静后才会杀入宫中护主!眼下你急不可耐调了乾进军进宫,那么本殿的乾佑军也就快杀来了!” “啊??!!” 百官的队伍里发出了惊声。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兄弟两人的这场争权中,会反转成如今这般! 原来乾帝早已暗中将乾佑军的军权转移给了霍景城!那么这一场战乱,霍景城有乾佑军与太子军,霍景逍的乾进军又如何以一敌二? 果然,外边又传来了消息。乾佑军又杀进了皇宫,与太子军内外夹击,共抗乾进军。 一时间,皇宫中杀声震天,腥风腥雨,仿佛地面都随之震颤起来。嘈乱中,还裹杂着惨叫与哭喊...... 宫变之下,流血漂橹,万鬼同哭。 这一刻,兄弟两人之胜负,已再明不过,毫无虚悬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东宫归来(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云策看准时机,忽然朗朗高呼:“太子殿下才是真龙天子!才是天命所归!老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带头,就像一面冰湖裂了缝,裂口慢慢蜿蜒,直到哗啦一声,冰面彻底破裂。 群臣百官齐齐跪地高呼:“臣等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无论是东宫党始终不变的拥立,还是对立党的见风转舵,群臣终归是在观摩了这一场相争后,百官齐心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东宫这般强势归来,背后的瑕疵已无人计较,也无人敢去计较了。否则霍景城一声杀令,正是新帝排除异己的好时机。要知道,新君剔除那些站错队伍的臣子,天经地义。 乔奉之见了这般情形,面色竟毫无波澜。只有身侧的霍景遥仿佛嗅到了什么危险,红着眼靠近他的身边,牵起他袖中的手,慢慢摩挲。 乔奉之转头看他,轻声道:“景遥,别怕。你有赦命诏书,谁也伤不到你。不过,我和你八哥,可能陪不了你了,但我不悔。余生,你好自珍重。” 霍景遥一听,“唰”地落下了泪,颤声道:“不,我要你们都陪着我!奉之,这世间若没有了你,我会心死如灰,希望灭尽!” 天空灿灿,一片光明。百官的臣服高呼中,却隐着这样一幕酸心的告别。 这头,霍景城的冷眸扫视了群臣一圈,这一刻,君王独有的赫赫天威初露端倪。最后,他将目光定在霍景逍的身上,道:“霍景逍,军力上你必败无疑,所以别做无谓的抵抗了。你还是让你的乾进军弃战,而后呈交兵符于本殿吧。” 霍景逍眸染恨火,灼灼逼人,道:“霍景城!哪怕只剩一兵一卒,我也要与你死战到底!” 霍景城道:“霍景逍,别再让无辜的士兵牺牲了。这样吧,你让乾进军弃战,本殿与你单打独斗一场,若本殿败了,今日便自甘去殉父皇。若你败了,任由本殿处置,可好?” 云策道:“陛下,不可啊!陛下胜券在握,何苦如此?” 袁墨华道:“是啊陛下!只等乾进军战败,让承王输得心服口服便是!陛下何苦冒险?” 群臣纷纷附和。 霍景城道:“众卿莫急,两军厮杀,伤得是国本。本殿要亲自上阵,让霍景逍输得心服口服。” 霍景逍这边却森森冷笑:“霍景城,兄弟还是第一回见你如此狂妄啊?”说罢,他咬牙沉喝一声:“来人!传本殿令,乾进军弃战!” 霍景城听了满意,二话不说,提剑袭来。他气势如虹,出招凌厉,霸气十足。霍景逍忙提气应战,两道身影很快厮杀在一起,缠斗得难分难舍。 两人心中皆是愤愤恨火,尽数释放于手中利剑,两道剑锋相触之时,火光闪溅。众人看得个个心惊。 两剑乱舞,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腾腾杀气与厉厉剑气,逼得众人不断后退。 一刃寒光袭面而来,同时传来霍景逍低沉的愤声:“霍景城,终究是我小瞧了你!沿途城门早已被我守住,为得就是阻止你回来!那么你是如何进了城并号召了太子军逼宫?除非......你半年前就已抗旨!” 霍景城侧首一躲,同时利剑挡上,化去对方剑气,冷然道:“该是我小瞧了你!想不到你为了皇位,连弑父弑君之事都干得出来!早知如此,我何苦容你到今日?” 两人打斗之间,同时发起了无人能听到的嘴战。两剑交锋时,你一言,再交锋时,我一语。 又掷出一道带着狠戾的剑招后,霍景逍道:“你与父皇皆是对外狠心,对内却心软之人,这是你们共同的弱点!也是共同的窝囊!” 霍景城以剑挡下这一招,腕力一转,再向对方劈去一刃剑光,道:“我容你和老九,是心知我母亲亏欠了你们!否则我早已出手,将你们一锅端了!” 霍景逍在刀光剑影中嗤笑:“好一个仁德君子霍景城呐!母债子还,既然如此,何不把江山皇位拱手让我?你还在这儿争什么?口不对心!假仁假义!” 印着闪闪火花,霍景城冷俊的脸在明灭之间变幻莫测。他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位子本就是我的,我即便走上这个位置也依然可以容你,如果你没有弑父的话!而换了你霍景逍身处此位,你岂会容我?” “断然不会!”霍景逍剑到声至:“既生瑜,何生亮!我这一生,所有理想,所有盼念,通通都被你阻拦扼杀!!我岂有容你之理?” “好!今日,你便带着所有的理想和盼念,带着对我的恨,去殉父皇吧!!”话落,霍景城忽地凌空跃起转身似逃,哄得霍景逍松懈欲追,正在这时,他猛一回身,同时暴起一招,将所有愤火化为拔山举鼎之力,聚于手腕上,狠狠一剑刺去。其腕力之大,令利剑席卷着劲风脱手,破空而去。 霍景逍始料未及,连忙横剑去挡。霍景城来势汹汹的利剑穿过空气,剑尖重抵霍景逍的剑身,却因其力霸道,在相触的瞬间就打了滑,来剑滑过泯泪剑直入霍景逍的胸口。 这还不算完,霍景逍整个人都被这样一力击退甚远,最终滚落在地,“噗嗤”一声,口吐鲜血。 “八哥!!八哥!!”霍景遥惊喊着冲出队伍奔了过去,他半抱起霍景逍,声泪俱下:“八哥!你怎么样了?!不要打了,不要再与六哥打了!八哥,我们认输吧!弑父弑君一事又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只靠猜测就断定是你所为!等六哥气头过了,也一定会放过你的!” 霍景城充耳未闻,一步步走近,浑身的杀气不减反增。霍景逍一把推开霍景遥,将胸口的利剑狠狠一拔,剑出血涌,口中又是一股鲜血喷出。 霍景逍将手中的剑扔给霍景城,咬牙道:“接着打!直到我死在你的手中!!” 霍景城接过剑,冷然靠近。 这时,群臣中间有人求情了。 “陛下手下留情啊!承王殿下乃陛下手足,只说弑父弑君之事,的确尚无证据能证明是承王所做。陛下不可无凭无据杀弟,落下这不悌骂名啊!” “求陛下开恩,勿杀手足。” “求陛下开恩,当着先帝亡灵,不可杀弟啊!” 七嘴八舌的嘈杂中,忽然又传来了女子的惊喊声! “殿下?殿下!!” “六哥!!” “夫君!夫君!!” 众人回身一望,只见女眷们又匆匆赶来了。 太子妃,霍景柔,承王妃,三道窈窕绚丽的身影一齐向着这边扑来了。 承王妃满脸急切,扑到霍景逍的身边,抱住他哭得梨花带雨:“夫君!夫君你没事吧?呜呜呜,夫君啊......”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霍景逍终于褪去杀气与恨意,捂着胸口坐倒在地。承王妃也瘫坐在他身侧,不住地哭。霍景逍咳了口血,伸手搂住她,不知如何安慰了,也不知如何叮嘱了。 这头,太子妃的眼里也只有自家夫君,只有那一道冷肃而立、犹如战神,仿佛一抬手就可打破一片天的人。她一双美眸殷切地望着霍景城,这一刻,半年的思念与牵挂纷涌在心间,她很想奔入他的怀里,却碍于百官在场,身份使然,终是克制,扑跪在了霍景城的脚下,涕泪横流:“殿下啊!妾身总算把您盼回来了!妾身盼您盼得好苦啊——” 世间有道,柔可克刚。所有铁骨铮铮的英雄,即便掌可做刃,劈开山河,身可做盾,挡万卷狂浪。可在看到自己的女人时,似乎都会不由自主为之柔软。 霍景城亦是杀气渐褪,扶起太子妃,并藏好剑刃以防伤她,然后当众将她抱入怀里按住,道:“见娴,为夫回来了,从此,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夫君——”太子妃埋首在他胸膛里长泣。 这头,霍景柔看完霍景城,再看乔奉之,一时竟不知,这两个男人,她该走向谁。只能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说了句:“六哥,你回来就好。” “见娴,到一边去,让为夫先杀了这弑父弑君的畜生!”几句安慰过后,霍景城的杀气又上来了。 太子妃乖乖退往一边,霍景城剑尖划地,慢慢向霍景逍走近。 霍景遥跪地求饶:“六哥!!求你放过八哥吧!!八哥不会弑父的!!” 霍景城冷眼看他:“老九,要不是你有父皇的赦命诏书,本殿杀了霍景逍下一个要宰得就是你!!” 霍景遥道:“六哥,你若真要杀了八哥,那我也不稀罕赦命诏书了,你就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一直沉默的乔奉之忽然斥道:“景遥!你给我过来!!八哥若真赴了黄泉,自有奉之陪伴!你!给我过来!!” “奉之,不,不,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人!呜呜——”霍景遥看看霍景逍,再看看乔奉之,一时来这边也不是,到那边也不是,他奔溃地抱头痛哭起来。 乔奉之忍无可忍,当即走过去一把将他拖过来,按在地上连番哄劝。 霍景城看看乔奉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终于,他高大的身影还是停在了霍景逍的身侧,缓缓举起了剑。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宫归来(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承王妃一边垂泪,一边试图动之以情:“当年,我本是要嫁给六哥的,此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可最后却因为八字不合,婚事无疾而终。那时,我备受嘲笑,可只有夫君他不在乎这些,娶了我做王妃。六哥,我不能没有他,求你放过我的夫君吧!” 霍景城语气依旧寡淡:“你们夫妻情深,说予我听作甚?” 承王妃握刃不放,泣道:“六哥啊!我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的夫君吧!今日就当妾身不要了脸,求六哥看在当年你我的情分上,还有那一吻之情,放过我的夫君吧!!” “呵!”霍景城冷笑一声:“那是哪一年的事?本殿忘了。承王妃,本殿耐心有限,劝你马上放手,可别指望着六哥会怜香惜玉到你身上来。” 这下子,太子妃也忍不住要声讨了:“承王妃!亏你今日还有脸提起当年之情!半年前你与灏王妃联合凌家在朝堂上共伐殿下的那一茬呢?那时你怎么不提情?” 霍景柔也跟着声讨:“承王妃,你还真是不要了脸!此时,怎么不拿出你往日小人得志、盛气凌人的样子来呀?” 承王妃无言以对,只哀哀垂泪,手中仍是不松劲。 霍景遥缓过了一口气,继续哑着嗓子嘶喊:“六哥!!求你放过八哥!求你放过八哥吧!!” “吵死了。”淡淡说了句,霍景城猛地收剑,剑刃终从那一双纤手里拔|出,然后再次刺过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霍景遥:“不要!!!啊——” 承王妃:“不!!” 霍景城再次收了剑势,只因为,承王妃整个人又扑在了霍景逍的身上。这次不等霍景城说话,她先道:“六哥!等等吧,等我问完一句话,便......便由着六哥杀弟吧!!!” 说罢,她再也无心理会周遭一切,只低头看向了怀里的霍景逍,流着泪问道:“夫君,现在呢?你肯吻我了吗?” 霍景逍一愣,眸中微黯,旋即却又亮起。他温柔一笑,抬手擦去唇上血迹,不由分说便扣住她的后脑,对着她染泪的双唇吻了下去。 大概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吻,也是最后一次。 唇齿缠绵,他的吻竟然青涩而笨拙,毫无经验。与当年那一人的吻来比,简直云泥之别。而她,和这两个男人,一人皆有一吻,但也只有一吻。于这漫漫岁月里,何其稀少而又可贵。 承王夫妇拥吻在一起。这一幕发生的十足荒诞突兀,众人皆面面相觑。 最后,夫妇两人终于慢慢分开,承王妃看着他的俊脸,哀哀而笑:“夫君,你前脚去,我后脚就来。” 霍景逍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咳了一声,这才道:“好好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卿儿。你听着,为夫喜欢女儿,不喜儿子,儿子会活得很累,很累......” “咳咳——照顾好我们的女儿。为夫陪了你五年了,如今到黄泉去,可不想再见到你了,为夫要陪另一个女人去了。你......好好活着。” 他慢慢转头,看向了被按在地上挣扎的霍景遥,眸中一片赤红:“景遥,我弟景遥,余生珍重。八哥先去了,下一世,你我再来做兄弟!!” “霍景城!动手吧!!” 话落,一声闷哼响在耳畔。承王妃低头一看,利剑已经穿心而过,怀里的人喷出一口血后,慢慢阖上了眸子。只有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依然鲜活...... “八哥!!啊啊啊——”霍景遥在悲喊声中晕了过去。 承王妃也伏在了夫君的身上久久哀泣不止。她的夫君终究是一败涂地了。败在以为霍景城回不来,败在以为他手中除了太子军再无兵力...... 群臣百官,寂寂无语...... 这一日的皇宫,血色遍染,令人沉重压抑。 霍景城抽回了血淋淋地剑,扫视一圈后,竟慢慢朝着灏王逼近。灏王毕竟年轻,已是吓得腿软,颤颤后退。 “老十,你怕什么?”霍景城依旧一步步靠近他。 袁墨华一看,也不由白了脸,连忙道:“陛下明鉴!灏王之清白,天地可鉴!当日,陛下的生母获罪,陛下亦是不知情!所以,母之作为子不知,不知者便不罪!!” 霍景城停下脚步,慢慢转眸看他:“好,好。娘舅护外甥,有情有义。这才是我天家该有的氛围嘛。” 说罢,他继续靠近灏王,可灏王还是连连后退。霍景城失了耐心,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扯了回来,温声道:“十弟,可别吓坏了。为兄见你这腰带都松了,亲自过来给你束好,并于改日,再送你一条新的,往后十弟可要乖乖系着这腰带,时刻谨记手足之情才是。” “还有啊,为兄这个人呢,很是大度的。你不记恨我,我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但十弟若还要记恨为兄害你母妃死了,那怎么办?为兄送你去见你母妃吗?不不,那可是行不通的呐,十弟你说呢?” 袁墨华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这是霍景城的下马威与敲打。 灏王自是也听懂了,一下子瘫跪在地上,颤声道:“六哥,哦不不不,皇兄,我......我不恨你......” “乖。”霍景城说完,回到了原地,看了看霍景逍的尸身后,语气森严道:“弑父弑君的罪人已死!接下来,肃清同党!” “来人!将乔奉之押入大牢,择日处斩!!” “不要啊!!!” 霍景柔如遭雷击,终于扑向霍景城,跪地拉住他的衣摆,惊惧道:“六哥!你怎能斩我夫君啊?你怎能斩亲妹夫啊?承王已经认了罪,六哥能饶且饶吧!” 这时,云策竟然说话了,他满眼苦涩,语气艰涩道:“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吧。” 乔奉之忽地发出了笑声,语气淡漠道:“实在不必,奉之甘愿赴死。”说着,他轻轻将霍景遥放平在地上,眸光在他的脸上久久流连。 霍景城冷笑:“来人!带下去!” “六哥不要啊!!”霍景柔急得哭声大作,见乔奉之被人押制了,又连忙奔过来挡住去路,然后死死抱住他,对着霍景城哭喊:“六哥!!你若杀了我的夫君!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我也会陪他同死!!你不要妹夫了也不要妹妹了吗?” 霍景城眸光未动:“来人!将柔福公主拿下!即刻起,禁于宫中的鸣瑟殿,不得踏出一步!” “六哥!不要啊!我会恨你的!我恨你!”霍景柔绝望了,崩溃地大吵大闹着,死抱着乔奉之不肯松手。最后被人拖着往开了分,一点一点被迫离开他。 乔奉之始终镇定自若:“公主,放手吧。真的到了你要放手的时候了,也到了我该放下的时候了。” 大仇已报,求仁得仁,无悔了。无人知道,南乾的一代君主,是被他亲手闷死的。 ...... 灯火通明的帝凰殿中,一派肃静。 乾帝趴在床沿边,睁着血红的眼粗喘。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 “所以陛下,景遥的命,和东宫的储君之位,您在此,尽快地,择其一吧。” “景遥的命,和东宫的储君之位,您在此,尽快地,择其一吧。” “乔奉之,你这个犯上作乱的奸臣!!”乾帝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句话。 乔奉之冷冷一笑:“陛下,夏侯烽倒是高风亮节有情有义的忠良,不也被你杀了?” 乾帝听得一愣,旋即怒目圆睁:“你......你果然在此事上一直对朕不满?” “是!“乔奉之斩钉截铁地承认,寒着俊脸道:“夏侯烽有什么错?当日东宫北伐,还是夏侯烽招揽了旧族弃战归降的!此抉择已证忠良之心!后来,就算他为自家旧族说话,上书不愿离开故土,这也是人之常情!可陛下却借机削他名位,召他前来南乾入朝,并故意苛待北地皇室旧族,逼夏侯烽出言求情,你再顺手抓错,怪罪于他!后来,又命东宫以打油诗栽赃陷害,斩草除根!” “陛下行事好生周全,好生利落啊!说好听了,是为了正皇权之道,说难听了,纵非昏庸,却也难称仁君!” 乔奉之浑身戾气骤起,眸带恨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还有,陛下您听好了,您的女婿,您的臣子,乔奉之,其实是夏侯烽的嫡子,丢失了多年的嫡子!” “什么......”乾帝猛地抬眸与他对视,满眼所触,皆是乔奉之的滚滚恨意。 乔奉之道:“怎么?陛下震惊了?震惊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阴差阳错亲斩自己的双亲,造下这天谴之孽?!陛下,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乾帝血红的眼眸来回转溜,许多事在这一刻,忽地清晰,忽地又糊涂。他道:“你恨朕不假......可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要帮承王对付景城?啊?” 乔奉之道:“陛下,所以这条路我走得很艰辛,也绕得很远。我并不记恨东宫,我与太子殿下并无什么仇怨,但我必须与他决裂!因为云策站在他那边,因为东宫睿智,不会让我拿捏,因为东宫至孝,根本不会有弑君的可能!而承王殿下就不一样了,他野心勃勃,争强好胜,为了所求可以不择手段!那么我便辅佐他对付东宫,出谋划策,一计一计让他骑虎难下,最终逼他走上弑君之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胜者为王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乾帝恍然大悟:“呵呵......呵呵呵......云相的高徒啊,好一个乔奉之啊......” 乔奉之字字铿锵道:“你是怎么让我走上了亲斩双亲之路,我便怎么让你的儿子走上弑父之路!” “为走这条路,我步步泣血,忍痛而来!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怕我一旦败在东宫手里,会连累我的发妻,我忍痛含悲休了爱妻,将她隔除在外,我自己来走这条路!我若败了,她不受连累!我若胜了,必一步一跪,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到她的面前负荆请罪!” “可是,我害死了她,逼死了她......”乔奉之双眼赤红,慢慢垂头落下了两行悲泪。 乾帝却依旧摇头哀笑:“呵呵呵......” 良久,乔奉之才再次抬头,语气艰涩道:“没有她的日子,我百般隐忍与痛苦,却逢了一个景遥,成了我忘情的酒,成了我解忧的果。直到她离世,景遥又成了我续命的药。所以,我要保他!为防万一,还是请陛下拿来玉玺,亲书他的赦命诏书吧!” 乾帝停了笑,久久不语。 乔奉之道:“陛下不愿吗?不愿在生命的最后,给这个最悲惨的儿子最后一点父爱吗?” “那么请陛下三思而后行吧。您若不愿成全我们,我们依然要弑君。但弑君之后,没有您的亲笔遗诏与印玺,我与承王必定事败,我们俩死了不要紧,景遥也难逃一死。反之,若陛下愿意成全,那么便拿来玉玺亲书赦命遗诏,然后再亲书废储立储的遗诏吧。” “还是那句话,东宫的储君之位,和景遥的命,陛下尽快择其一吧。” ...... 这位叱咤南乾半生的君王在被弑之前,终将欠缺了多年的父爱在生命的尽头弥补给了九子。他答应了一切,也顺从了一切。 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到头来他却在废立的遗诏上做了这样的手脚,还有那枚玉扳指,竟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他成功了,成功颠覆了他们的胜局,成功护持了东宫的称帝之路,也成功保下了九子的性命。 不动声色之间,这位君王将鱼和熊掌兼得于手。 而他们,却败了,终究是功亏一篑,一败涂地了。 眼前光影纷飞,厮杀声声。又是一宫兵荒马乱的情景了。 霍景柔还在哭喊,双臂被侍卫死死抓住往后拖去。直到她拽扯了乔奉之的衣领,撕了一片布料去,两人终于分开了。 霍景柔看着乔奉之被带走,冲着霍景城泣泪嘶喊:“六哥!!他是我的夫君啊!!你那么疼我,为什么不能饶他??你在公报私仇是不是??你在恨他逼死了姚暮染是不是??” 霍景城冷脸不答。很快,霍景柔也被侍卫带走了,哭喊声响了一路...... 霍景城再下一令,霍景遥也被侍卫架起,送回了宥王府。 这头,太子妃一双美眸始终盯着霍景城,眼里只有那一道冷肃而立、犹如战神,仿佛一抬手就可打破一片天的人。这一刻,半年的思念与牵挂纷涌在心间,她很想奔入他的怀里,却碍于百官在场,身份使然,终是克制,扑跪在了霍景城的脚下,涕泪横流:“殿下啊!妾身总算把您盼回来了!妾身盼您盼得好苦啊——” 世间有道,柔可克刚。所有铁骨铮铮的英雄,即便掌可做刃,劈开山河,身可做盾,挡万卷狂浪。可在看到自己的女人时,似乎都会不由自主为之柔软。 霍景城终于褪去杀气,扶起太子妃,并藏好剑刃以防伤她,然后当众将她抱入怀里按住,道:“见娴,为夫回来了,从此,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夫君——”太子妃埋首在他胸膛里长泣。 不知何时,宫中的打杀也已静止。霍景逍一死,乾进军群龙无首,全体弃战投降,归顺新帝。 乾进军的兵符也被人从霍景逍身上搜出,呈给了霍景城。 乱局终定。 翌日,血洗过后的皇宫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看上去祥和安逸。而在这宁静的表象之下,被时间掩盖的,却是历朝历代的争权之血泪。 而这一日,也是国之大日,先帝要入陵了。霍景城率领百官群臣亲送先帝入陵,并在皇陵长跪了一个时辰,直到百官们全部跪地劝他,霍景城才起身,赤红着双眼下令回城。 乾帝入陵为安了。国却不可一日无主,于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定在了第二日。 胜者为王。南乾永羲二十四年八月初十,在群臣百官的拥护下,帝之六子霍景城,正式登基。 天光大亮,破开一切晦暗,大放异彩,万物霁霁。 金銮殿前的广场上,一条崭新的红毯长长地延伸向了金銮大殿。长毯边沿,两排金甲武士持枪肃立。在他们身,文武百官各站一侧,挺挺肃立。 震耳欲聋的炮竹之声响彻了重重殿宇。过后,礼官面向人山人海,高声唱和:“吉——时——到——恭请新帝上殿登基——” 话落,一片窸窣之声,文武百官全体齐齐整整跪地,远远望去,乌压压地一大片,场面壮观,气氛凝肃。 这时,长毯的尽头出现了一抹高大华贵的身影。霍景城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头戴旒冕,俊美的面容隐在旒冕玉珠之后,若隐若现,尊贵不可犯,莫测不可窥。 在众人的敬仰参拜中,霍景城身披天光,一步步沉稳而来。他身形修长,气宇不凡,一身摄人之尊,贵气天成。所过之处,无人敢抬头逼视。 他目不斜视,最终走上了大殿前高高的御阶之上,直到身影隐没在了宽敞的大殿里,再也瞧不见。 片刻,礼官再次朗朗宣告:“新——帝——即——位——” 话音一落,广场上爆发出了山呼海唤之声。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新帝即位,连颁数道旨意。 其一,追封生母姜氏为元和皇太后,迁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其二,册太子妃萧氏为皇后,统摄后宫,赐居凤環宫。 其三,召诸王回京,于皇陵吊丧守孝。 其四,改年号为天泽。 ...... 忙碌了一日,此刻夜色终于落下。宫人们开始点燃落地宫灯了。霍景城离开御书房走入夜色里,稳步向着萧皇后的凤環宫而去。此时,他已换上了一袭轻简修身的白色常服,衣身上用金线绣着活灵活现的金龙,领边与袖口也绣着金色祥云,腰间则束着一条金色腰带,上面垂下来一块成色极佳的碧玉。这一身装束,衬得他玉立修身,明俊逼人,举手投足间也比从前更加贵气雍容,仿若云端谪仙,高不可攀。 路上所过之处,宫人们全体“唰唰”跪地,直到这位强势而归的新帝走过,他们才敢起身。 霍景城打量着眼前已经变了天的皇宫,神色略有疲倦。他边走边道:“卫公公,你追随先帝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待朕身边的秦安回来后,朕便准你出宫养老。” 卫公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奴才多谢陛下,谢陛下......” 凤環宫很快到了。宫人们打扫了一日,此刻眼前的住殿已是焕然一新,富丽堂皇,宽敞华美。 卫公公在外长长通报了一声。霍景城进殿后,皇后也正迎了上来,两人一个对视,皇后连忙拜下行礼。 霍景城挥退了殿内宫人,双手扶起她,道:“见娴,这半年你受苦了。” 此时殿内无人,灯烛摇曳,香炉袅袅,如此静好时光最能渲染情绪,柔软情肠。她轻轻倚进他的怀里,心下亦是嗟叹。半年了,夫君一去无踪,难觅音讯,谁又知晓她是怎么过来的呢?如今总算是熬出来了,贵为中宫皇后,苦尽甘来,还有何处不值呢? 他身上香味已改,已沾染上了帝王才能用的龙涎香的香味儿了。她闻之心安,轻声道:“陛下,臣妾不苦,只要是为了陛下,臣妾有苦也当甜头咽了。倒是陛下,神色多有倦怠,人也清瘦了一些,还望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霍景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走时一切无恙,归来时已经翻覆,真是......罢了,不说这些了。”他顿住话,牵起她的手走向窗前的长榻上坐下。 皇后斟了热茶呈上,霍景城接过慢饮,道:“对了,自朕归来,还不曾见过萧大人与杜琰,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道:“陛下,父亲几日前就给臣妾来了信,说让臣妾安心,因为云相大人出计,要父亲与杜大人一起走趟南荒探探那边的情形。所以趁着灏王监国不用上朝这个时机,父亲与杜大人便一起悄悄去了南荒。算来也有好几日了。” 霍景城听得心念一震,道:“萧大人与杜琰竟一齐去了南荒?” 他的神情似惊似慰,皇后道:“是啊陛下,怎么了?” 霍景城平了心绪,慢慢摇头:“无事,有此等忠臣,朕心甚慰,往后更要以礼待之,才不负君臣之情。” 皇后莞尔一笑:“身为臣子,理应敬君护君。” 霍景城又抿了一口茶,随意将殿内打量了一圈,忽地想起什么,问道:“宁宛姝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岁月沉香(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提起这事,皇后也蹙了眉,面色隐忧道:“陛下,哎,宁宛姝也去了南荒,说要劝陛下归来。” “嗯??”霍景城又是一惊,皱眉问道:“走了多久了?你怎么也不拦着?南荒路途遥远,她一个弱女子如此远行岂不危险?” 皇后连忙道:“陛下,非是臣妾没有拦,正是因为臣妾拦了,宁宛姝不依,才趁夜偷偷跑了!臣妾知道时,便对外说是宁宛姝见东宫即将落难所以卷钱跑了。” “算起她走的日子,似乎与父亲他们只错一两日之间。” 霍景城凝眉不展,道:“但愿萧大人与杜琰,还有这宁宛姝早些平安回来。他们能风雨无阻前往南荒,无论朝臣还是女人,都是有心之人,朕深感欣慰,都该善待。”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对了陛下,那么东宫那些姬妾您准备怎么册封呢?” 霍景城道:“朕刚接手国事,会忙一些时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根据她们的心性、母家背景、入宫时日长短、和有无子嗣,斟酌着定下位份,然后列来册子给朕过目,若妥了,朕就批下。” 皇后浅笑道:“是,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好。”霍景城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忽然起身,道:“见娴,你早些睡吧,过几日朕再来陪你。” 皇后见他要走,连忙跟着站起,意外道:“陛下还有事情要忙吗?” 霍景城拉起她的手捏了捏,道:“嗯,你睡吧,朕走了。” 这一走,便踏着夜色离开了皇宫。最后,霍景城独自在京城名店‘天下居’的后门停了下来,轻车熟路入内,进了独立的院落‘洞天院’。 上了二楼,敲敲房门,须臾,门被打开了,门内一张白皙清丽的小脸印入了眼帘,顷刻消了他百般疲惫。 岁月沉香,飘忽之间,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那一个火夜,有一个绝望的女子,在打发了两个侍从后,认真更衣梳妆,然后将白绫抛在梁上,毫无留恋地将脖子套了进去。 “咚”一声,圆凳被踢倒在地,接下来,世界一片混沌。 ...... “咳咳......”姚暮染浮出那一片漆黑与混沌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了。她皱眉睁眼,只觉得嗓子格外难受,头也一阵阵地眩晕与钝痛。 一道温和动听的男声传来:“懒猫,一夜又一日了,你终于肯醒了?” 姚暮染循着声音定睛一看,不由愣住:“殿下???” 眼前之人?竟然是昨日一早就离京去了南荒的霍景城? 霍景城见她人与神智皆清醒了,俊脸隐着惊喜,道:“是我。” 姚暮染稀里糊涂道:“殿下,你......你也下来了?” 霍景城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哭笑不得,道:“下哪儿去?别说我没下来,就是你要下去,我也会把你拉上来。傻子,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呢。” 姚暮染听罢,心疑自己这是又没死成吗?那么他呢?不是去了南荒吗?怎么这么一睁眼,眼前又是他? 脑中忽地炸过一道灵光,难道??他半夜派人来也将她带出京城,带上了南荒之路吗? 这可如何是好?福全和碧芽今早回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算什么? 若说这世上,还有她舍不下的一人,那么,就是福全了。素川的福全,素川曾跪地求她,要竭力保下的福全。 “呜呜呜……”她心事齐发,不堪重负,翻个身趴下,低声哭了起来。 霍景城却仿佛心情很好,语气悠然道:“嗯,还有力气哭,说明伤势无碍。来来,起来喝药了,哭什么哭?你们女子的眼泪是能救世还是能救己?” “呜呜呜呜——”姚暮染哭得越发伤心了。 霍景城耐心等了一会儿,谁知她还是哭,于是道:“你再哭,我可就动手了?翻了你过来,用嘴给你渡药!” 实际上,这一夜又一日,他也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她睡得浑浑噩噩,嘴也不张,他便只能出此下策。谁知,那甜甜的药水渡进了她的嘴里,她仿佛尝到了甘霖一样,本能地张嘴就接住他的唇,然后像个婴儿一样吮吸,将他口中的药汁吸得干干净净,一口一口咽下去。他猜她是渴了,于是喂完药喂水,喂完水喂药……喂了一夜又一日…… 想着想着,他性感坚硬的喉结忽然就上下滚了一轮。 这个威胁果然有效,姚暮染哭声一停,恼道:“你胡说什么?你快放我回去!我不去南荒!!” 霍景城一听,这才知她担心什么,失笑道:“去南荒做什么?又热又旱的,还是咱们京城舒服,别说你不愿去,我也不愿去。” 姚暮染一听,翻过身来,挂着满脸的泪珠,问道:“那我们这是在哪?” 这时,她才有心打量一下所在,只见是一间宽敞华美的房间,摆设齐全,干净整洁,古韵生香。 霍景城道:“我们还在京城,一个安全的地方。” “真的?”姚暮染心中一喜,还在京城就好!想罢又问他:“可是,可是殿下不是昨日一早就去了南荒吗?还有,我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提起这事,霍景城温和的俊脸似乎骤然冷了。他盯着她的美眸,道:“姚暮染,你知不知道,昨晚若本殿去迟了一步,你就......” 就吊死了。 姚暮染疑惑:“深更半夜的,你来我家干什么?” 敢莫她正吊在那儿,就等着咽气呢,他就来了? 霍景城喟叹一声,道:“我必须得去。谁知去了,才发现你打发了侍从,自个儿吊上了白绫。” 姚暮染听了默默,原以为万无一失的一死,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真不知该怪他还是该谢他了。 气氛静了半晌,姚暮染微觉别扭,又旧话重提:“那么殿下呢?殿下不是昨日一早就去了南荒吗?” 霍景城端着药碗,一边轻轻吹药,一边道:“去南荒?我是傻子不成?这一离开京城,我迟早被追杀在外面。所以,我那东宫的马车上,坐着的只是我的替身,随行者是秦安,将敌人的注意力引出去罢了。我自个儿则安心躲在京城,好照料我的情妇呐?” “殿下这是抗旨啊!”姚暮染惊了一跳,接着问道:“那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自请去南荒之地呢?” 霍景城道:“还是调虎离山。我若留在京城被禁足在东宫,虎困牢笼放不开手脚,敌党必然乘胜追击,东宫或许还会有雪上加霜般的祸患,诸如,诬陷栽赃。而我要是离开京城了,他们无法在东宫里做文章,也就只能追杀追杀而已。所以我只好派出替身,领上秦安出去,让他们追杀个够。况且,我那替身可是高手,轻而易举拿不下来,自然很难露馅。所以,这一年,要瞒天过海并不难。” 姚暮染听了,心中一阵钦佩。他如此才智,乔奉之与承王会笑到最后吗?一个风流灭口案,可见他们的攻势的确是迅猛,可霍景城心如深渊,以退为进,以暗击明,从容应对,又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男人们的战争,朝堂上的追权逐利,尔虞我诈,果然是计计高深,步步惊心。 “好了,别想了。喝药吧?小情妇。”霍景城将药碗递过去。 姚暮染却幽冷着俏脸,迟迟不接:“殿下别再胡说了。” 霍景城收回手,道:“唉,也就只能嘴上胡说一下了。谁知道我平白担着这个勾搭官妇的名声,实际上却连你一根指头都没碰,真是冤死我了。” 姚暮染想起了金銮殿上的一幕一幕,心中愧痛,轻声道:“殿下,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霍景城温声道:“别这样说,我身在高位,觊觎者众多,大祸小患皆在意料之中。是我连累了你才是,将你卷进了争权的漩涡。” 姚暮染听罢,心中叹息。是啊,究竟是谁害了谁呢?到这一步,身边的事情和人心,她已全都看不分明了。 “殿下为何要认罪呢?殿下知不知道,您差点就被废了!” 霍景城浑不在意,道:“姚暮染,你不懂。前日在金銮殿上,我若是正正经经喊一声冤,你知道,要有多少人跟着送命吗?到时,彻查之下,你,你的两个下人,我东宫里的下人,一批一批全要被押进度刑监中严刑审问!而东宫与前朝密不可分,到时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也会出乱子,党羽之间争咬,官员人人自危,这是大祸。所以我置之死地而后生,认了就是。” 姚暮染听得心中感佩不已,道:“殿下真的是皎皎君子,将来也必是一代明君圣主。” 霍景城微微一笑,略有苦涩,喟叹道:“如今本殿都认罪了,可外面还是乱了。云相在御书房前长跪,求父皇将我从南荒的路途上召回。至于杜琰,竟然连醉两日,无心政务。其他的东宫党一个个也全成了乏羊。至于乔奉之,再次伤重避朝,景柔与他大吵一架,将他送去了宥王府。萧家与凌家也已势不两立,剑拔弩张起来。德妃则日日去父皇面前哭诉,否认我在大殿上对她的攻击之言。哎。” 姚暮染听罢,一时默默。权力之巅没有净土,微微一颗石子丢下去,就打乱了表象的宁静,露出了里面滚滚翻涌的污尘。 第一百六十八章 岁月沉香(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姚暮染慢慢掀开被子下地,道:“殿下,多谢您保我无罪,也谢您多般照料,还有这救命之恩。那么,暮染就先告辞了。” “喝药。”霍景城再次将药碗递给她,问道:“告辞?干什么去?” 姚暮染接过药碗,慢慢道:“自然是回家了。” “回不去了。”霍景城盯着她的眼,认真道:“你合欢巷那宅子,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 “什么?!烧了?!”心猛地一颤,手也不受控制颤了起来,药碗跟着一晃,漆黑的汤药撒了出来,在月白色的薄被上晕染了一片。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等待着一个解释。 霍景城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耐心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凌家丧女,眼下正是记恨你和我的时候,而明面上,我又离开京城去了南荒,你以为凌家能放过你?不如自己一把火烧个干净,造成你不堪受辱以火自焚的假象,也能全你个忠贞烈女之名。” 霎时,姚暮染如醍醐灌顶!是啊,他说的不无道理,凌家怎会放过她这个祸水?尽管她自己也是真的想死。可他还是处心积虑也为她策了一计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说?眼下在外界看来,不守妇道的姚氏已经自焚而死? 却无人知道,他们这两个罪魁祸首还躲在京中。 所以,她真的回不去了。家,回不去了,人,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都葬于火海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也都被焚烧得干干净净了。 她和他曾经的家,见证了那短暂的恩爱与美好的所在,她的秀丽庭院,她的俊雅少年郎,她的初心初情,在火海中一去不返了…… 忽然,她扔了药碗,激烈的动作以及药碗碎裂的声音连霍景城都惊了一下。只见她满眼泪光,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问道:“福全呢??碧芽呢??” “别急。”霍景城耐心解释:“放心吧,他们都好着呢。我在放火之前,已经命人将乱葬岗拖来的女尸放在了你的房中。今早他们回来后看到了那烧焦的尸体,便以为你放火自焚了。然后,福全回了尚书府,到乔奉之身边去了。碧芽也回东宫去了。” 姚暮染心中一松,唯余黯然。所以,这荒凉的世间,又只剩了一个要死不死、苟延残喘的她了?她怔怔无语,眼眶发涩。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孤寂寥落过,这么心灰意冷过。就仿佛一叶浮萍漂于|大海,满目所见,皆是深沉无边的海水,衍生出了随时都要被吞没的恐惧与绝望。 霍景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喟叹道:“姚暮染,别这样。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一无所有的。乞丐也还有一个陪伴多年的讨饭碗,流浪汉也会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伙伴,死去的亡魂也还拥有亲人的思念。而你风华正茂,不该对自己的生命过早绝望。我们一同遭祸,这是你的绝境,也是我的绝境,我们更要顽强蹚过。说,不经一番寒彻骨,下一句是什么?” 姚暮染语气飘忽道:“怎得梅花扑鼻香?” 霍景城浅浅一笑:“是了,就是这句话。从现在起,只要我再看到你掉一滴眼泪,呵!对不住了,文房四宝伺候,你好好给我把这句话抄上千百遍再说。” “你……”姚暮染惶惑看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霍景城无谓道:“你不喜欢这个惩罚?那好,不抄也行,换成念的,念上千百遍也行。” “不。”姚暮染轻轻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殿下为何要屡屡救我帮我,为我筹谋生路,还安慰我,开解我,给我活着的希望?” 霍景城敛去笑意,深深看她:“你不知道?” 姚暮染不说话。 他又问:“你当真不知道?” 姚暮染还是不说话。 他这才道:“你不知道那你也太笨了。天下人都知道,我霍景城生来就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尤其疼惜楚楚可怜的女子,一见她们生活过的不顺,或是心情不好流几滴泪,那简直都要疼到我的心上了,恨不能替她们承受呢。” 姚暮染心弦一松:“原来如此。” 霍景城盯着她的脸,道:“怎么?你希望是什么原因呢?” 姚暮染垂眸:“什么也不希望,我的所有希望,已经幻灭了。” 霍景城道:“希望如灯,还能再燃。也是那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 姚暮染被他带动着聊了这么一会儿,心情还真是缓了缓,脑中也不是那么眩晕了。她慢慢转向地上药碗的碎片,道:“殿下,抱歉,刚才是我情绪过激了。” 霍景城无谓道:“没什么,我喊人来打扫就是。顺便让人再给你煎一碗药。” “多谢殿下。” 霍景城来到房门处,在那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候在暗处的一个人影就快速推开门进来了。那人穿着普通,一身布衣,平平无奇,像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厮。 霍景城道:“梅风,把这儿收拾了,就按方才的药方再煎一碗药来。” 地上的药汁与碎片很快被梅风手脚利落地扫净了,不一会儿,新药煎来了。霍景城接过,又放在手里连吹带搅拌。 姚暮染看着他,道:“殿下,再等几日,我伤好些就离开。” 他的动作一僵,旋即道:“离开?你还能去哪儿?” 姚暮染道:“既然京中我待不下去了,那么我就偷偷离开京城。” 霍景城道:“说得容易,但我不准备放你走。” “什么?”姚暮染眼露意外:“那,难道,我们孤男寡女就这样在一起躲一年?” 霍景城点头:“你我必然要躲,而你,唯有和我躲在一处才最为安全,明白了吗?至于躲多久,未知之数。” 姚暮染道:“我们,真的要躲在一起?” 霍景城浅笑:“不然呢?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还在京的人,我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你还没死的人,咱们可都要留在对方身边,互相守着秘密,共度这个难关才是。” 姚暮染听了,神思有些恍然。想不到,走到这一步,在绝境中,她的身侧竟然还留有一人,而这人,是她上天入地都决计想不到的一个人,竟会是霍景城…… 而他,也是她最不能靠近的一人。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了太子妃的脸。 回过神后,她轻轻叹息,道:“殿下信我好吗?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殿下,我可以离开京城,找个偏远些的地方,从此过着普通的生活。”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不行,这些,一年后再说。总之这一年里,你哪也别想去。” “可是……” “闭嘴,喝药。” 姚暮染一愣,嘟囔道:“闭上嘴还怎么喝药?” 霍景城亦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姚暮染喝完药,问道:“殿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霍景城道:“天下居。” “什么?”姚暮染错愕:“殿下,这天下居可是京城名店,每日宾客盈门,人多口杂,咱们躲在这里能安全吗?” “傻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你可知这天下居真正的东家是谁?” 姚暮染见他笑的别有意味,慢慢道:“难不成?是殿下?” 霍景城道:“算你聪明。这天下居的确是我的,里面有一批信得过的人,个个身怀武功,平日装扮成普通人在这里经营、跑腿、打杂,实则是用来给我探听京中各路消息的。并且,这天下居是豪华之所,达官显贵就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宴客谈事,既耍了阔气排场,也彰显了身份。而我的探子们个个耳力极佳,伺候那些达官显贵宴饮时便能从他们的谈话中窃|听一些秘事,让我对他们的心思了然一二。如今我住了进来,被这批亲信掩护,怎能不安全?” 姚暮染听得瞠目结舌。男人的世界,不,尊贵的男人的世界,竟然可以复杂却又精密到这个地步?这一刻,她隐约懂了“强者”二字真正的涵义。难怪自古,主宰天下的都是男人…… “哈哈——”霍景城见她如此反应,笑意间颇有骄傲自豪。 姚暮染又想起一事,问道:“殿下,那么前日百姓们长跪宫门为您请命,又是怎么回事呢?” 霍景城道:“我的消息肯定比你灵通,在知道侧妃遇刺后,便已明白这是一张意欲盖下东宫的天罗地网,我自然要想办法突围而出了。所以天还没亮,就命秦安拿着我的黄金面具到街上奔走,告知百姓们黄金贵人的真实身份,并煽动他们联名求情。结果还真不赖。” 姚暮染暗自又是一阵钦佩:“原来如此。” 霍景城似有若无叹息了一声,徐徐分析道:“此次大祸,我是栽的一清二楚。侧妃之死,其一,为了诬陷我杀妾灭口,这场局里只有闹出了人命,才能死死困住我。” 姚暮染深以为然。是啊,若不闹出人命,其他的也只是不痛不痒,如何撼动东宫这颗大树? 霍景城接着道:“其二,设局之人早已算到了一切,可谓是天衣无缝。若她们三个看到我们有亲密之举那自然更好,若我们只是普通的对坐闲聊,依侧妃吃醋善妒的性子也必然会质问一番,如此一来没什么也成了有什么,照样能借题发作。除此之外,设局之人还算到了我心思缜密,在看到她们三人来云烟阁时必会生疑,所以一定会哄好侧妃,并教唆侧妃改口,让她坚称没有看到我们有亲密之举。那么到了父皇那边,一边说看到了,一边说没看到,可就不干净利落了,所以侧妃必须得死。在她收到承王妃的邀请踏出凌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走上了死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岁月沉香(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慢慢追想,从长计议:“所以说,设局之人一直在跟踪殿下……” 霍景城提醒:“不只是我,还有你。” 姚暮染点头:“也是,总之我们被跟踪了,设局之人发现我们到了云烟阁,便派了承王妃出面邀请侧妃娘娘与灏王妃也来云烟阁,然后顺理成章发现我们。接着,夜里就自派刺客造势,给殿下安上一出心虚灭口的戏码。侧妃娘娘正如殿下所说,必须要死,而承王妃与灏王妃的伤就只是做戏,为了掩人耳目,坐实殿下的灭口之举?” 霍景城道:“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姚暮染,你这么聪明,不妨再猜一猜,这设局之人是谁。” 姚暮染不说话了。 霍景城见状,忽然冷哼一声:“呵!你就护吧,护到几时也是枉然。初三那日,承王宥王乔奉之来过天下居一趟,席间,承王对于乔奉之的投靠之意没有欣然接受,而是向他讨要一份实实在在的诚意,结果乔奉之说,这诚意不日就会送上。呵!结果最后,乔奉之一战功成,给本殿设了这么漂亮的一局,真是少年英雄!这份诚意也真真是甜到了承王的心坎。那么从此,这就是男人的战争了。别说你要护他,就是霍景柔要护,也是没门的事。” 姚暮染听得心中“咯噔”一声。他说此话时的样子,竟那样淡然,那样沉稳,言语间不露一丝怒气,却无端令人觉得更加可怕。就仿佛是一只狼,腹中饥火烧肠,身上伤痕累累,心中恨意勃勃,却反而稳如泰山不动声色,只镇定从容地锁定猎物,盯着,等着,然后一击毙命。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就是如此。不急色,不露痕,稳稳地在心里密织着,耐心地等待着……多么令人生畏的一个强者啊。 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乔奉之与霍景城之间,还会有这样的一战,而这一战,注定诱发接下来的战争,而接下来的战争,就会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了! 她怔怔失神,美眸悠远朦胧,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未来,承王登基,乔奉之是功臣。霍景城登基,乔奉之是奸臣。而新帝诛杀站错队伍的臣子、并在曾经竭力对付过他的臣子,天经地义。 “殿下!”她再次拉住了他的袖子,美眸殷切,语气激烈:“殿下,或许,我们都错怪了他!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与我们翻了脸,可是方才,我忽然惊觉,也许他真的误会了我们,以为你对我有意,而我也要留不住了,所以他恼恨却又无奈,这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否则,该怎么解释他忽然的转变?他不傻,他比谁都清楚,您比承王更加卓绝,可是,他舍近求远了,必有他的苦衷!殿下,或许,你们可以再心平气和地谈谈,解开这个误会,或许,一切还可以回到当初!” 霍景城听她说了这么一串子,却盯着她冷笑了起来:“姚暮染,你聪明的时候是真的聪明,可是笨的时候也笨得无可救药!你那前夫有什么好护的?值得你说这么一堆来为他辩解?你是不是直到此刻都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如梦初醒,回心转意了,倦鸟归巢了,回你身边了?你都已经撞了南墙了,还不肯回头,非要把墙撞倒了发现那边是深渊,才肯回头?” “呃不。”他的话音忽然一转:“按你这鬼迷心窍的程度,你应该会从那深渊跳下去,还坚定地以为,乔奉之正在下面捧着双手接你吧?” 姚暮染喉中一堵,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也被他说恼了。只是,闷闷气了半天也不敢骂他,只好掀开被子下地,决定离开。谁知脚一沾地,腿上一点劲儿也没有,直接就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脚下。 “你可真能折腾。”他低斥一句,俯下身去抱她,姚暮染头晕目眩散去,猛地打开他的手,道:“我再怎么鬼迷心窍,你也不必这么嘲讽我!人一辈子谁不傻上几回?还有,你当日把我扣在东宫,结果酿了如今之祸!眼下你还要把我扣在这里,你还想酿出个什么祸?” “我不管,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跟你躲在一起!你如果不放心,就把我藏到太子妃身边让她看守我也行!” 总之总之,她不能和他在一块儿。她不能前脚才向太子妃言之凿凿证明着清白,后脚就与她的夫君整日缠在了一起。 霍景城一听,竟“噗嗤”笑了。能不好笑吗?一个宁宛姝被他藏在了东宫太子妃身边,现在这姚暮染又要吵着去,行,加上太子妃仨了,这努努劲再送一个去,不就能凑上打一桌牌了? 霍景城蹲在她身边,无声地笑。 姚暮染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霍景城回过神,道:“好了,起来吧,地上凉,也别闹脾气了。请你有点良心好吗?我整整一夜又一日不眠不休地照顾你,说你一句你就不依了?女人都是这么不讲理的?” 姚暮染听他如此一说,当即心虚了。他们谁也不是谁的谁,可他堂堂太子爷,却为她筹谋划策博取生机,还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一日...... 她慢吞吞道:“对……对不起。” “算你还有良心。”说罢,他一把横抱起她,放在了床榻上。姚暮染刚要反抗,谁知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也就不开这口了。 房内光影昏暗了一下,似乎是夕阳西下,夜幕要降临了。 霍景城看了看天色,道:“快入夜了,我先回房了,就在你的隔壁。顺便叫人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然后吃了晚饭接着睡吧。等你几时伤好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姚暮染愕然:“什么?我们还敢出去逛吗?” 霍景城道:“怎么不敢?” ...... 又是好几日过去了,姚暮染头上的伤没有大碍了,脖颈上的勒痕也消退了。 然后,还真被他领着上街了。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片热闹嘈杂。 姚暮染如做贼似的,边走边心虚:“六……六……” “啧!六什么六?还七八九呢。”身边的人不耐烦地咂舌。 姚暮染终于别别扭扭地说出来了:“六……六郎。” 那人终于笑了,道:“嗯,怎么了?” 姚暮染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边小声道:“我们真的不会被认出来?” 那人道:“那你看看我,还有一丁点昔日的风采吗?” 姚暮染依言对着他认认真真打量了起来。 眼前的霍景城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干净是干净,到底还是粗糙普通了。他束发的也不再是玉冠,而是一块都要生锈的铁冠,黑乎乎地很是寒碜。再观他面容,姚暮染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他原本白皙俊朗的脸上竟然贴了好些圈脸胡,下半张脸黑丛丛|毛茸茸的……老气横秋中带着粗犷与野气。他还在眼角沾上了好大一颗黑痣,那黑痣上还长着一根毛…… 从头到脚,除了高大的身形改不了,其他地方,没有一点像是一国太子,更与南乾美男沾不上丝毫边儿。 姚暮染打量完深深松了口气。心道就他这样,怕是乾帝站在他跟前也决计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来。 “放心了?”霍景城问她。 姚暮染点点头,对着他的脸看久了,无端想笑,她就尽力憋着,憋着…… “行,那我也再审视一下你。”说着,他也对她从上到下明目张胆打量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头上珠钗尽除,裹着暗色的头巾。原本白皙的面容也不知被她抹了什么东西,肤色竟然变得暗黄无光,这一点倒是伪装的好,从根本上改变了肤色。除此之外,她还点了一脸的麻子…… 霍景城打量完,笑道:“嗯,行,绝对安全。” 两人继续走起,混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姚暮染跟在他的身侧,轻声问道:“那个……” “哪个?” 姚暮染无奈,只得道:“六郎。” 霍景城的唇角又隐了笑意:“嗯,又怎么了?” 姚暮染语气谨慎道:“那个,你……你把我家烧了,那你准备给我赔吗?” 霍景城见她忽然提起这一茬,不由看了看她,道:“赔,自然要赔了,将来赔你一座更漂亮更华丽的住处。” 姚暮染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呃……我不要房子和住处了,你……你能不能折成银票子赔给我?” 霍景城驻足,盯着她的目光乍然变了意味:“好让你卷上钱开溜?” 姚暮染一听,心乏了半截。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呵呵,哪有的事,我没这个意思。”姚暮染赶紧否认,继续说服他:“你看,我现在一无所有,穷得一清二白,你赔给我点银票子,我带在身上也有安全感啊。” 霍景城道:“你看,银票子不是在这儿吗?” 姚暮染一懵:“在哪?哪儿?” 霍景城道:“这儿,就这儿。” 姚暮染一头雾水:“我没看到。” 霍景城道:“我这么大的人你看不到?” 姚暮染点头:“看到了?然后呢?银票子呢?” 霍景城道:“我不就是你的银票子?你想买什么,怎么花,全都有我,你要票子岂不是多此一举?” 姚暮染:“……” 第一百七十章 岁月沉香(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为了消他戒心,为了让他相信,她要钱就是想花一下而已,所以很快计上心头,指着街边的珍宝斋,道:“我要去那里买东西!” 霍景城眼也不眨,道:“走。” 最后,两人被珍宝斋的掌柜轰了出来。 “走走走!别来捣乱!这里是宝地,哪样疙瘩不是价值连城?岂是你们这对穷汉丑妇买得起的?去去去!地边摊儿上逛逛得了。” 两人面面相觑。 霍景城咬牙低斥:“真是岂有此理!” 姚暮染劝道:“算了算了,殿……六郎别生气,其实细想想,咱们要低调,还真不能进这样的地方,不然可不是背道而驰吗?” 霍景城面色一缓,道:“也是。那这么说,我这是有钱都花不尽兴了?” 姚暮染道:“您都尽兴地花了多少年了,不在乎这段时日,走吧。” “可是,这一段时日才最珍贵。” “什么?”姚暮染见他不但不走,还站在那儿嘀咕,于是折回来劝他:“你可别想着闹事啊?咱们要低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六郎该是能屈能伸的男子才是,走吧。” 这下,姚暮染主动拉了他的手臂,霍景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随着她回到了街道上。 接下来还是那话,无论贵贱,姚暮染就是要买点东西,以此证明,她要钱只是为了买买买。 “六郎,你瞧这银簪好看吗?”她蹲在摊子前挑挑拣拣。 霍景城脸上含笑,带着不自知的柔意,道:“好看,你的眼光也好,喜欢哪些都挑来,全给你买了。” “嘿!”摊主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道:“这位仁兄,别吹牛呀!买就买,不买就不买,何必这般说来让我白高兴?像你们这种充大充阔的顾客我见多了,为了在女人跟前显摆,都能把天吹个窟窿!而女人一听男人大方豪气,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为了表示贤惠与不虚荣,还就不买了!” 霍景城的脸又阴了下来,忍了几忍,终是没从怀里掏出钱来砸去。 姚暮染心知这摊主又惹犯了霍景城,于是道:“摊主,好生说话呐。我倒不是不买,但也的确不会买那么多,俗话说好事成双,我就买两支你们摊上最贵的,你给我包起来吧。” 这不是个实在话吗?摊主马上变了态度,从摊子上捡了两支最贵的银簪包在了小盒中。 霍景城掏了银票递过去,摊主抬头一看,登时懵了,又对着霍景城上下打量,似乎在想,这票子真是从他怀里出来的?半天才道:“这这……这钱太大找不开呐?” 霍景城冷笑一声:“哼,找不开?” 摊主终于赔上了笑脸,道:“这位仁兄,方才是我言语不当,您别往心里去呐。我这小本生意,一天的买卖钱也找不开您这一张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换张小的来吧?” 霍景城这才饶了,慢条斯理又掏出一张,一看还是大的,于是又掏出一张,还是大的,再掏,接着掏…… 摊主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霍景城掏钱掏烦了,干脆一股脑从怀里全部抓了出来,从厚厚的一叠大票子里挑挑拣拣找最小的数额。 摊主已经震惊的不能再震惊了。 姚暮染左右看看,为了圆‘低调’的场,赶紧起身去按住他的手,道:“六郎,快别掏了,好不容易今日回娘家问有钱的哥哥借了些钱,可是要花十年的,哥哥让我们十年都别管他要钱了,你可别给掏丢了呀。” 霍景城心情又好了,看着她笑了笑,将大把票子塞了回去,还是将那找不开的银票给了摊主,道:“找不开罢了,余下的赏你。” 摊主大喜:“哎呦……” 这时,姚暮染却灵机一动,心里另有了打算,于是赶紧抢在摊主前头,劝霍景城道:“六郎,不能啊,这钱可是要花十年的,你怎能打赏人呢?” 摊主的笑脸僵了僵,好言哄劝道:“夫人您别拦呐,男人有时也需要耍耍阔气的嘛,这才是男人的魅力呀?小的在此祝您家哥哥年年发大财!呃不不不,也祝您汉子年年发大财!” 姚暮染却慢慢摇头:“不成,不成。除非,这银票你全给我兑换成银簪,我也不嫌多不嫌重,扛了就走,怎么样?” 果然,人心不足。若姚暮染一开始就拿这银票全买成簪子,那摊主必然大喜。可霍景城已经放出了打赏的话,此时摊主就只想既拿票子也留簪子,所以神情间有些犹豫。 姚暮染一看,道:“行,你找不开钱也怨不得我,那我就放下簪子,一支也不买了。六郎,走。” “哎哎哎!夫人!回来,回来!只要诚心,只要合理,哪有谈不成的事呐?您您您回来,快把您汉子也拉回来,我这就给您挑些您拿走,就当您大大照顾了生意!” 这不就是了吗?姚暮染欣然答应:“好,给我包了。” 霍景城那银票终是物尽其用,没有白费。姚暮染背了一大包银簪与霍景城离开。 走了没几步,霍景城接过她的包袱扛在了肩上,问道:“你要这么多银簪做什么?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能进去一家名店,就绝对给你买最好最贵的东西,你何必把这一堆废铁看在眼里?” 姚暮染道:“这不是那摊主找不开吗,咱们是普通的平民,就是要低调,要精打细算才像样。再说,这些簪子我也不为了自己戴,而是用来摆摊售卖的,这躲藏的日子里不就打发了无聊时光吗?” 霍景城听罢,却驻足不走了,忽地对她道:“来来来,你看,那不远处是不是有个小池塘?” 姚暮染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道:“还真是,的确是个小池塘。” 霍景城道:“我会抓鱼,带你过去给你露两手?” 姚暮染欣然答应:“好!” 两人到了池塘边,只听“噗通”一声巨响,霍景城把肩上那一包“废铁”全扔进了池塘里,看着她道:“对,要精打细算,细算着怎么捞上钱跑路。你倒是聪明,从我这捞不上钱,便骗我用钱给你买东西,你再拿上这些东西卖了赚钱,等攒得差不多了就开溜?是不是?” 姚暮染:“……” 霍景城盯着她的脸,道:“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了?” 姚暮染被拆穿,一股挫败感漫上心间,指着池塘对他道:“我告诉你,我会水性!你再逼我,我就跳进池塘里逃走!” 霍景城看看池塘,道:“你跳啊?我就是跳进去淹死也要追上你!” 姚暮染:“……” 霍景城继续观她的神色,道:“又无话可说了?” 姚暮染欲哭无泪:“殿下,要不,您杀了我灭口算了,一劳永逸。您也别这么扣着我了,好吗?我真的想离开你,离开京城,我想远走高飞,我想从此一个人活。” 霍景城听罢,眸中倏地一黯,语气微涩道:“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都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 姚暮染摇头:“我不懂,也不愿懂,我想离开!”说罢,她心中压抑的伤再次爆开,鲜血蔓延,所过之处惨不忍睹。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他推进了池塘里,然后转身就跑。 是的,她跑了。哪怕乞讨出京,哪怕一路乞讨到别的城池,也在所不惜。因为她已经觉悟,她的所有把戏都在他那里无处躲藏,也就是说,她从他那里,根本捞不到钱跑路。那么,就这样跑吧,跑吧,跑到几时算几时。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每跑一步,心上就沉一下,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不想了,跑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片乍乍呼呼的声音。 “哎呀!有人落水啦!” “天呐,大家快救人呐!” “这怎么救??被淹成这样,谁跳下去就扒着谁不放,两人都上不来啊!” 姚暮染心头一震,险些将自己震晕过去。她脚步骤然停顿,然后掉头就往回冲!这一次的步伐,比她逃跑时还要坚定而迅速。 他竟然不会游水???!!! 可是,南乾临海,越往南的城池,就越以出海打渔为生。南乾这片土地上,北重耕种,南重打渔。所以农活和水性是国人的基本功课。就像马背上得天下的铁骑之国,就连女子都要会骑马,不忘先祖开国之功,更不忘家国是如何而来。 可是,霍景城竟然不会游水? 而她,虽在北地,却自小就会水性,幼时和姐姐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们经常不知羞一起到渠里游水,玩乐之间就学会了。 “噗通”一声!她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池塘里,霎时,池水裹身,凉遍全身。 而她的心也凉透了,愧疚,懊悔,自责,惊惧,席卷了她的心,最后,一切全化为一句话:他千万不要有事! 眼前水波弥漫,花花白白。池水涌进耳朵,世界都静了…… 她终于在水里看到一团黑色的身影,心中一振,奋力向他游去。到了近前,她想拉住他的双臂拖出水面,可他胡乱挣扎,根本让她抓不稳。姚暮染深吸一口气,沉下水面,抱住他的脖颈,对准他的唇,先渡了一口气过去。 空气带水吸进嗓子,他呛了一下,咕噜噜吐出一串水泡,接下来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扒住她不放。他高大健阔的身形将她裹得严实。姚暮染试了几试,浮不上去了!登时心中一阵绝望。 第一百七十一章 岁月沉香(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水底挣扎时,她绝望地想,她是罪人啊!她对不起南乾,对不起百姓,她竟然毁了未来的明君圣主…… 不,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一代君子,一代美男,不该是这样离去…… 水压逼人,十分难受。姚暮染力气大增,竭力挣脱他浮上水面,趁着短暂而珍贵的机会猛吸一口气,正好又被他扒了下去,于是再次给他渡过去一口气,顺便咬破他的唇企图唤醒他。 一缕鲜血在水中蜿蜒飘散,如红丝绸,最后缥缈无痕。 而霍景城竟微微睁开了眼,他眸光茫然,却还是很快就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她。 水中,她的小脸绝美,一头长发疏散柔顺,在水中绵绵飘逸…… 下一刻,他竟松开了她,双手在她腰间一握,用力将她举上了水面。 姚暮染终于又重见天日,大口大口吸上空气,沉下去再次渡气给他,四片唇瓣紧密相接,只过气而不掺水,可见吻得很深。 霍景城睁大了眼,似乎惊呆了,这一惊,也不再乱动了。姚暮染心中一喜,趁此机会,用力抱住他往上游,这次成功了!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两人都冒出头了!老王快扔绳子呐!!” “哎呀老王!那是鱼丝!扔过去拉不上来人还要勒断人家的手!”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太紧张了扔错了!” 姚暮染一把接过绳子,另一手死死拽着霍景城,一下一下,划开碧波,终是被绳子拉到了岸边,被人们七手八脚拖上了岸。 霍景城被淹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姚暮染见状吓坏了,连忙爬过去开始摇他:“六郎!六郎!醒醒啊!快醒醒!” “这样是不行的!得把他肚子里的水压出来!” “看样子这汉子是不行了!快!快先渡气再说呐!等人醒了别说吐水了,吐血都是好的!” “哦哦!”姚暮染六神无主,随口答应着就俯下身朝他口中渡气,这边,还有人过来帮忙,一下一下按着霍景城的胸膛。 姚暮染深呼吸,将空气逼进他的口中,再吸,再逼……终于,口中一凉,他一口水吐进了她的口中,姚暮染惊喜至极,随口吐掉口中的水,开始拍他的脸:“六郎!六郎!你快醒醒!别吓我啊!六郎,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咳咳咳——”霍景城侧身一连吐出了好多水,又无力躺了回去,边咳边道:“最毒……咳咳……妇人心……” 姚暮染见他活过来,心口立时一松,嚎啕大哭起来:“六郎!你别这么骂我啊,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水啊……” 周遭群众又说了起来:“别担心别担心!这汉子能吐水能说话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也真是的!看着是个高大威武的男人,怎么就不会游水呢?他是咱南乾的人吗?” “就是!人家一个妇人都会游水,他一个男人怎么就不会这一道啊?瞧瞧,胡子都给淹掉了几撮。” 姚暮染急道:“你们快别吵了!我先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了!你们马上帮我备个马车来,我要送六郎回家!”说着,她从他怀里掏出了那些湿漉漉的银票,道:“这,这些银票虽然湿了,但真货就是真货,你们拿回去晒晒,照样能用!” 一时间,群众大喜欢呼,争抢着她手中的银票,也争着抢着揽活帮忙。 只是最后,马车没备上,大家倒是推来一个手推的板车,七手八脚将霍景城抬了上去。这时,姚暮染还记着不宜高调、引人注目的事,便自己接过车把手,谢绝了他们送人的好心。 于是,街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丑妇人,那妇人的车上同样是个湿淋淋的丑男人…… 姚暮染用力推车前行,推得气喘吁吁,道:“六郎,你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啊?我快推不动了,你能下来自己走几步吗?” 车上传来了咳嗽声:“咳咳……换成背我,你选一个吧。” “那还是推吧。”姚暮染继续卖力。 车上又传来了沙哑的声音:“长这么大,没这么丢过人……” 姚暮染道:“要不,要不我用我的头巾把你的脸盖住,你就当今日的你不是你吧?” “咳咳……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咳咳……我到底是喝了多少水?怎么吐不完了?呕——” “六郎,对不起啊,你忍忍吧,回去后我让梅风给你找大夫。” “呕——” “对了六郎,你那些银票我全给了出去,我可一张都没贪啊。” “呕——” 一路呕到了天下居的后门,直接进入了有着数座院落的后间庭院。他们所住的是一座名为洞天院的院落,这洞天院别有洞天,是天下居里唯一一座设了住房的院落,并不对外,只供霍景城偶尔来住。 此时,院子里霍景城的四大护从,梅风、兰风、竹风、菊风皆在。四人一看,主子竟然被这样送回来了,当即迎了上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好好逛个街怎么这般回来了?” “是谁干的?” “难不成?事态有变?” ‘梅兰竹菊’四人面色越来越凝重,想得也越来越复杂。 “呃不不不……”姚暮染赶紧打住他们,毫无底气地解释道:“主子,主子他说,他要给我抓鱼,结果就掉进池塘里了。” 四人一听,齐齐汗颜。 “抓鱼?主子想要什么没有?怎么会到池塘边亲自抓鱼?” “就是!说笑话呢吧?” “呕——”尊贵却又狼狈的主子终于发话了:“她说的不错,呕——的确是我要去抓鱼,才掉进了池塘。” 四人一听,又是面面相觑,神色变幻莫测。 最后,几人将霍景城扶回了房中沐浴更衣。姚暮染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见梅风出来了。梅风见她还湿淋淋站在这儿,对她道:“您怎么还在这儿呢?主子不是让您先回房沐浴更衣再说吗?” 姚暮染看了看湿淋淋的自己,道:“主子他怎么样了?” 梅风道:“小人正要差人去请大夫,主子能说会动,想来没什么事。” 姚暮染放了心,这才慢慢回到房间,一番沐浴更衣,总算是清爽洁净地变回了原样。她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房门几开几合,大夫来了又走,四大护从也相继离开,熬药的熬药,守院的守院,似乎就剩霍景城一人了,想来,他应该睡着了。 姚暮染便坐着没动。谁知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姚暮染心中一悬,心道他刚被淹了也没见他那么咳呀。 最后听来听去,姚暮染越听越别扭,感觉那咳嗽声似乎是故意的一样。但无论如何,这房间隔音不好,她听到了便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于是到他房前轻轻敲门。 他终于不咳了,沙哑的声音里似乎还挺平和无波,道:“进来。” 姚暮染轻轻推开房门进去了。 霍景城沐浴过后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正靠坐在床榻上往这边看来。他已恢复了往日明俊逼人的样子。 姚暮染看了一眼,忽然就满心无措起来。就仿佛外形变回来了,许多东西也跟着变回来了,他就是他,一国储君霍景城,而不再是白日里可以随意相处的那个莽汉六郎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硬着头皮一步步来到了他的床前跪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道:“殿下,是我该死,我对不住您,您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霍景城揉了揉发疼的脑门,哑着嗓子道:“姚暮染,你真是没良心,我为了你落到今日躲躲藏藏的地步,有宫不能回,有父不能见,有兄弟还个个想杀我,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这样对我。” 他语气里的酸楚教人不忍听闻,姚暮染想想他说的也是,她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一冲动一失控就干下了这么蠢的事。若真淹死了他,接下来……还有接下来吗? 姚暮染也后怕极了,泫然欲泣道:“殿下,对不起,我……我该死!我以为你会游水的,对不起,殿下……” 霍景城道:“哼,你就这么想逃开我?竟然拿我的命来赌?实在教我寒心。” 姚暮染道:“殿下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死!要不?您马上杀了我?!” 霍景城道:“哼,我若杀了你,我那有钱的妻兄别说十年了,一辈子都不给我钱花了。” 姚暮染道:“嗯?这是哪一出?” 霍景城道:“就是穷夫妇管娘家哥哥借钱那一出。” “哦哦想起来了。”姚暮染恍然大悟,又道:“殿下,什么夫妇妻兄的,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低调才故意说来掩人耳目的。” 说完,她忽然有些纳闷儿,自打出事以来,连着这些相处在一起的时日里,竟然不见他愁恼与烦忧,更不见他消沉与失落,反倒见他是前所未有的舒朗畅然,还很爱开玩笑,那些真真假假的玩笑,信口就来,杀得她一愣一愣。而眼下都这般情形了,他竟然还能与她轻松玩笑,实在是……说不出的感觉。 霍景城道:“那你怎么没有故意说我们是兄妹或是好友呢?就偏生说我们是夫妇?” “我……”姚暮染喉中一堵,说不出所以然了,大概是觉得丑妇配莽汉,天经地义吧。想罢了,她慢慢道:“殿下,那……那以后我们再出去逛街的话,就说是兄妹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岁月沉香(六)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眉头一皱,道:“你都要跑了,还有什么以后?” “不不不。”姚暮染一本正经道:“殿下,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他俊逸的眉宇舒展了,温声道:“好了,起来吧,坐在床边陪我聊聊,我实在头疼。” 姚暮染一边起身一边道:“殿下,对不起,您忍忍吧,脑子进水了当然疼了。” 霍景城道:“你说谁脑子进水了?” 姚暮染连忙道:“不不,没说您,我自己也有点头疼,又何尝不是脑子进了水的缘故呢?” 他这才饶了,道:“过来,我给你按按。” 姚暮染一愣:“呃,不不,不用不用。” 他道:“那你给我按按。” 姚暮染又是一愣,才轻声道:“我不会,要不,我喊梅风来给您按吧?” 他语气坚定,一口否决:“不行!过来!不会按就不会按,反正已经被你折腾的半死不活了,再被你按晕了也没什么。” “哦。”姚暮染往他身侧坐了坐,硬着头皮伸出双手,轻轻在他两个额角轻揉慢捻。只是还没按几下,腰间忽然一紧,人已被他抱进了怀里。正按摩的双手也被他的力道带得落了下来,正巧环在了他的脖颈上。 男搂腰,女环颈,十分亲密暧昧的姿势。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彼此沐浴过后皆带着自己独有的清香与芬芳,两种香味儿混合在一起,萦绕在两人之间,气氛似乎都绵软了下来,释放着幽幽温情。 姚暮染骤然一惊,睁大美眸对上了他似乎燃着火焰的黑眸。 “姚暮染,你胆子不小?敢占我的便宜?你在水里对我做了什么?嗯?上岸后又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嘴是谁想亲就能亲的?嗯?”他盯着她质问了一连串,脑海里选择性失忆,自动忽略了他用嘴给她喂药的事。 姚暮染收回双臂抵住他的肩膀使劲推,一边道:“殿下,你别这样,你放开我我给你解释!” 霍景城盯着她,眼里的火焰似乎更旺了:“不行!马上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也占了你的便宜,咱们两两相抵。” 姚暮染听得荒唐,微恼道:“殿下,我那是在救你啊!你在水里都快没气了,我不先给你渡口空气,等我们上了岸你就死……就驾鹤西去了!” 霍景城抱住她不放,对她的挣扎推搡视而不见,道:“我不管,总之你亲了我,还咬破了我的嘴,你得给我个交代。” 两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姚暮染赶紧别过脸,谁知他也侧头跟了过来,饶有兴味巴巴儿地盯着她的脸:“躲什么?你在水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说吧,你准备怎么给我个交代?” 姚暮染怒启朱唇:“为了救命!这就是交代!不然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软玉在怀,兰香萦绕。他的黑眸更加深邃暗沉,像一片迷渊。身体也里里外外一片滚烫灼热。他稍作克制,道:“要不,罚你在我这里抄一夜书如何?” “抄……抄什么?难不成,又是那‘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霍景城想了想,道:“不抄这个,就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两句吧。” 姚暮染一听只是抄书,自然愿意。虽然是一夜,但他才被淹了,还能有精神监视她一夜吗? “好好,你放开我,我抄。” 霍景城见她答应,终于放开了她。 事实证明,姚暮染还是高兴的太早了。晚膳过后,霍景城就不让她回房了,直接开始抄起。 姚暮染乖乖来到书案边磨墨。 霍景城却道:“去喊梅兰竹菊,把书案给我挪到床前来,我也好监视你。” 姚暮染见他来真的,暗自叫苦不迭。 最后,“梅兰竹菊”四大护从依言将书案给他挪到了床边。 他靠在床榻上一本正经指挥着:“竖过来放,与床平行。” 梅风左右看看,一脸茫然:“主子,这么一放,那座椅往哪放?” 他道:“还放什么座椅?她直接坐在床榻上抄就行了。” 四大护从再次汗颜,互相看了几眼不说话了,默默照他说的办好了。 此时,窗外夜色降临了。皓月清冷,繁星稀疏,天幕深远无垠。 书案上烛火摇曳,微暖如玉。姚暮染坐在他的床榻边开始抄了。纸上墨色流淌,清隽小字自有其华。姚暮染抄了一张又一张,反反复复只有那两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霍景城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没有一点儿要睡的意思。在她沾了墨又要下笔时,他缓缓坐了起来,在她身后透过她的肩膀去看她的字。 “不行,你的字没有你的人好看。来,我教你。”说着,他一手从她左侧穿过,撑在书案上,另一手穿过她的右侧握上了她拿笔的手。 霎时,姚暮染被他以这样的姿势圈在了怀里,灯下手把手教字,情诗在纸,墨香在鼻,仿若才子佳人闺房之趣,何等温情缱绻? 哪是他们该有的? 她猛地起身,正要恼他,谁知下一刻,只听“嘶啦”一生脆响。 两人皆不明所以,然而很快,两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坐起时,压住了她的长裙,她猛地一起,那轻薄的白色长裙竟然从腰间撕裂开来,露出了她白皙的纤腰。 这身白裙轻薄却不透光,因此,姚暮染只在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肚兜,被开襟长裙左右交叠一裹,腰间再束条如意带固定就是了。下身则还穿着白色中裤。而肚兜护得了前面却护不了后面,全身上下,就只有腰背处,里面没有什么防护衣物,因此,她腰部如玉的雪肌暴露无遗,那点杨柳细腰,似乎不盈一握。 霍景城不可避免地瞧见了,眸光一凝,愣了一愣。旋即才在她的惊慌失措中回神,一本正经道:“呃,赔,这个必须得赔。不过,是你说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那就先缝一下,缝不好了再赔。你去,叫梅风拿针线,我来给你缝。” 此时,纵是姚暮染平日再稳重,也不由花容失色,惊慌羞愧之下,说不出一句话,可一双眼却越来越红,眼见着要滴泪了。 霍景城见状,连忙别过脸,语气不好道:“好了好了!回去更衣,然后再回来接着抄。” 姚暮染羞得无地自容,连忙逃跑,这一跑,“嘶啦”又是一声。她再次奔溃,惊呼一声捂住了脸,颤着声音道:“你倒是放开我的裙子!!” 霍景城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的裙子从腿下抽出来甩给她,道:“抄个书也能乱我方寸!” 姚暮染知道自己后背露的更多了,于是转身面对着他,捂住脸一步步倒着走。 霍景城看不下去了,道:“我不看就是了,你转回去好好走,当心别绊倒了。” 姚暮染从指缝里看他,哽咽道:“你躺回去,把被子蒙上来!” “好,依你。”霍景城说完躺了回去,拉起被子遮住了脸,在被子里嘀咕了一句:“反正已经看到了,不亏。” 姚暮染趁此机会连忙转身,终于拖着惨不忍睹的裙子逃了出来。这一逃回房间,是打死也不肯再去了。直接换上了睡裙,上了床榻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打算雷打不动。 谁知过了一会儿,他那边又开始咳嗽了。 姚暮染用力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咳死也不听!这就是南乾美名外传的皎皎君子霍景城!结果混熟了以后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君子! 姚暮染闷在被中,一腔烦躁。却还是隐约听得他那边咳声不断。 不去,不去!不管,不管! 最后,还是梅风听不下去了,敲了敲他的门进去了。姚暮染隔墙听到了梅风的声音:“主子,药已经喝了,您怎么越咳越厉害了?” “哎呀!!主子!您怎么发烧了??不行呐,小人得赶紧再去请大夫呀!” 房门一开,梅风蹬蹬噔下楼去了。 姚暮染继续按捺。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再次进了他的房间。大夫诊完后,说他呛水厉害,咳嗽虽是正常,可发起高热就挺凶险了。 姚暮染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终于从被中露出了头,起身慢慢更衣。直到听见大夫离去了,她才来到他的房前敲门。 梅风打开了门,见是她,道:“姚姑娘,你来得正好,你先守着,小人去煎药。大夫说主子发起高热还挺凶险,这不,杂七杂八又开下了一堆药,赶着煎出来好让主子喝了睡。” 姚暮染点点头,梅风出去了。 姚暮染慢慢将目光投向床榻那边,见霍景城依旧倚坐在床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时,他清隽的眉宇稍有舒展,宛如冰雪化开了。 姚暮染慢慢来到盆架边绞了热帕,然后来到床前,为他敷在额头上,道:“殿下,对不起......” 他的唇角又勾出了笑意,一双俊眸目不转睛地看她,温声道:“别再这样说了,没事的。” 姚暮染沉默,感受着热帕的温度,微凉时便再去热水盆里浸一下,然后继续敷在他的额头上。 霍景城拿下了她的手臂,道:“夜深了,你该是累了,回去睡吧。” 姚暮染道:“我不累,等殿下喝了药几时睡了,我再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东靖之行(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此时赶都赶不走了,于是轻声说了一句:“有你在这儿,我哪能睡得着。”还有一句,他在心里补充了:“我哪舍得睡。” 最后,梅风煎好了药,用托盘端来了三碗药...... 霍景城道:“你出去,她留着就行了。” “是。”梅风放下药再次出去了。 姚暮染端起药,一碗一碗吹凉,一碗一碗递给他,他咕噜咕噜全大口喝了。 姚暮染轻声道:“殿下,您躺下来睡吧。明灯惶惶太刺眼,我去灭上几盏灯烛,幽暗一些,光晕也柔和一些,您定能很快睡着的。”说着,她起身灭烛,房间一寸一寸幽暗了下来,光晕朦胧如幻。 霍景城依言躺下,姚暮染为他掖好被角,道:“殿下,您别盯着我看了,快睡吧。” 光影朦胧,印得他的脸十分柔和,透着一派安逸与满足。他笑道:“灯下赏美玉,月下赏美人,果真不假。” 姚暮染不说话了,转眸看向了床边书案上写下的诗词。 霍景城忽地问道:“姚暮染,除了乔奉之,你......还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姚暮染一愣,慢慢道:“这个问题,我没想过,自己也不知答案。” 霍景城想了想,道:“那......杜琰那样的呢?” 姚暮染半垂美眸,摇了摇头。 “那......承王那样的呢?” 姚暮染再次摇头。 “嗯......贾书颜那样的呢?” 姚暮染还是摇头。 最后,他道:“那,我这样的呢?” 姚暮染又愣,抬眸看他,一时真不知如何应对了。 两人静静对视良久,姚暮染轻轻别过头去,将书案上的灯盏拉近,淡淡道:“殿下睡吧,我继续抄书,等殿下睡着了我再离去。” 房中的幽暗霎时染进了霍景城的俊眸里。他无语良久,终于道:“好吧,再换一句来抄。” “抄什么?” 霍景城慢慢念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 晨光渐盛时,微微刺眼。姚暮染微微拧眉,慢慢睁开眼来。一看窗外,天已大亮。她慢慢坐起,谁知马上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在他的房间里?并且,还睡在他的床榻上?而这房间这床榻真正的主人,竟坐在床榻边,手肘支案,手掌支额,睡得沉静。 姚暮染愣愣看他一会儿,这才慢慢靠近,伸手在他额间探了探,索性,高热已退。看来昨晚那三大碗药还真不是哄人的。 “殿下?殿下?醒醒。” 霍景城剑眉微拧,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见眼前是她,朦胧的眸子恢复了神采,道:“你醒了?” 姚暮染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床榻,道:“殿下,我......这是怎么回事?” 霍景城这才躺回床榻上,舒坦地叹了口气,道:“昨晚我没睡着,你倒是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不想吵醒你,便让你睡下,我来睡书案。” 姚暮染一听,心中百味陈杂。有愧疚,懊恼,自责,还有一线如温泉般细细地暖流在心头蜿蜒而过...... “殿下,对不起,你本就病着,我还害你没有睡好。” 霍景城无谓道:“罢了,女子娇气,自该让着你。” 姚暮染轻声道:“那......殿下再睡一会儿吧?我回房了。” 霍景城道:“嗯,今日再缓一日,明日继续带你出去逛逛。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或是想去的地方?” 姚暮染道:“我倒是没什么想做的,全凭殿下做主吧。” 霍景城忽然来了精神,一下子坐起,对她勾勾手指:“过来。” 姚暮染一脸莫名,慢慢靠近。 他含着笑,轻声道:“陪我走趟东靖,如何?” “啊?”姚暮染诧异失声。 霍景城道:“怎么?是你说要我做主的。” 姚暮染道:“殿下,我没听错吧?你说的可是东靖?遥之千里的东靖国??” 霍景城点头:“是啊,是东靖国。” 姚暮染马上拒绝:“太远了,我不去。那我就先祝殿下一路顺风,玩得尽兴。”说罢,就要转身走。 霍景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姚暮染被他拉得坐在了床榻上,急道:“放开我,殿下难不成还要绑我去吗?” 霍景城温声哄道:“你别急着走,我就放开你,有话咱们好商量嘛。” 姚暮染打开他的手,别开脸道:“反正我不去,商量了也是白商量。” 霍景城见她此时的模样与神态,像极了闹脾气却又哄不好的小媳妇,他的笑意越来越浓,盯着她的侧脸道:“你就说,怎么样你才肯陪我去?” “怎么样我都不去。”她看也不看他,又是一口回绝了。 霍景城无计可施,愁恼地捏了捏挺直的鼻梁,又试探道:“要不,从东靖回来后,我把该赔你的银票翻倍赔给你?” 姚暮染一顿,这才转头看他,看了片刻,又别过了脸:“现在再赔给我有什么用?除非......” 霍景城心中燃起了希望:“除非什么?” “除非,从东靖回来,你给我钱,也放我走,我才跟你去。” 霍景城听罢,二话不说一骨碌躺了回去:“好了,不去东靖了。” 姚暮染:“......” 气氛又静了一会儿,姚暮染悄悄打量他,此时他虽闭着眼,却令她明显觉得,他已经很不高兴了,甚至,眉宇间隐隐笼罩着忧郁。 姚暮染心软了,慢吞吞道:“殿下,那你为何非要去东靖呢?那么远,来来去去没有三个月哪里能下来。” 霍景城一听,又睁了眼,坐起来道:“三个月算什么?你忘了?这一年我都是闲人一个。再说,东靖的天璇州素有人间仙境之美名,我早已心驰神往,却始终不得机会。如今一样闲着,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姚暮染不说话了。 霍景城见有戏,继续循循善诱:“还有,东靖不是还有我的好友沈临风吗?我母妃刚离世后,人家就专程来南乾看望了我,如今我也该去看望人家一次,对不对?” 姚暮染还是不说话。 霍景城再接再厉道:“还有,东靖很有趣的。你一个女子,四国中游过三国,可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再说,我们躲在京中还要乔装才能出行,可到了东靖就能随心所欲了,一样是躲,咱们躲得舒坦一点多好?” 姚暮染这才面带无奈接了话:“殿下,路途遥远,到了别国又人生地不熟的,殿下尊贵,是不能出一丁点儿岔子的。” 霍景城的笑意又回到了脸上,道:“无妨,走时带上梅兰竹菊,他们功夫不错,我自个儿也有功夫傍身,我们定能无恙,尽兴而归。” 姚暮染看了看他,见他眸华璀璨,隐着期待,着实不忍扫兴了。于是道:“好吧。” “哈哈......”霍景城一时开心,下一刻,竟仿佛是忘了一般,顺手就将她搂入了怀里。 姚暮染冷不防栽倒在了他胸膛里,回过神后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他。霍景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就往怀里看,这下子两人四目相对,齐齐愣了,霍景城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回过神后,他赶紧放开她,不自然道:“呃,对不住,一时高兴,忘乎所以,你别生气。” 姚暮染离开床榻,没好气道:“风流成性,自然可以理解。走了。” 霍景城俊脸一臊:“唉你把话给我说好听了再走!什么风流成性?我总不至于是个女人就会抱吧?” 回应他的,是“哐啷”一声关门声。 ...... 说走就走,东靖之行定在了第三日。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千里春光下,一辆马车离开了软香红土,迎来了陌上草薰。 这一路山高水阔,青山路遥。走过山河为过客,却也为山河添色。 姚暮染与霍景城坐在摇摇车厢中,‘梅兰竹菊’四大护从骑马随行。 沿途美景不可负,姚暮染掀开窗帘一直望着外头,这一刻,深深按捺在心底的痛苦与压抑似乎都随着车马扬尘而挥散了一些,就此多了几分豁达。 这时,霍景城悠然的声音传来:“停车。” 车夫沉默识趣,也不多问,这就拉停了马车。 姚暮染这才放下窗帘,转头看他:“殿下要做什么?” 霍景城微皱了眉:“不是说好了嘛,在外你喊我六郎,可别再喊殿下了。” 姚暮染不说话了。谁知他使得是什么心思,非要两人在外以夫妻的身份处之。 出神间,霍景城已经下了马车。姚暮染掀开窗帘看去,却见他走到了路边,没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把野花折了回来。 马车继续行驶起来。 霍景城坐定后,从一捧野花里挑了最美的一枝,趁她不备,手一伸就别在了她的发髻里。 姚暮染摸摸耳鬓的花,倒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 他却急道:“别摘!如此甚美!” 姚暮染慢慢放下了手:“多谢殿下。” 他一挑眉:“嗯?” 姚暮染半垂了眼:“多谢六郎。” 他浅笑之:“嗯。” 这一路走得十分悠闲缓慢,白日里赶路,晚上便就近入城投宿,用过晚饭后,顺道在城中逛逛。 令姚暮染舒坦的是,的确不用再乔装了,就这样卸下了所有的顾虑与担忧,大大方方出行,也没有了那糟糕的做贼心虚之感。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东靖之行(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但令姚暮染十分苦恼的是——霍景城的爱好。 他喜欢逛赌坊,每到一城就要逛逛当地的赌坊,有时还要挥金如土豪赌几把。自然了,回回都要拉她作陪。于是,姚暮染频频混迹在了乌烟瘴气的赌场里,与一帮长声吆喝的粗俗大汉共处。 但她奇怪的是,霍景城竟然不用他那小把戏来赢钱,而是正正经经来赌。有时赢了,姚暮染就跟着高兴,有时输了,姚暮染看着他输出大把票子,真是心疼地紧。想当初她想卷钱跑路时,那些钱随便给她一些,都够她跑到天涯海角了。 这一晚,他们来到了东抒城投宿。休沐过后,照例上街。姚暮染一路跟在他身边,心里默默祈祷,这街上可别凭空多出个赌坊才好!不然霍景城必进啊!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走了不远一截,街边就出现了一座赌坊。 姚暮染叫苦不迭,拉住他道:“六郎,我......我突然心口疼,我想回去。” 霍景城观了观她的神色,不知是识破了还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在意,道:“我给你揉揉?” 姚暮染暗骂了几句,又道:“我真的心口疼啊。” 霍景城道:“我真的给你揉揉?” 姚暮染已经彻底无语,皱着秀眉看他,却不说话了。 霍景城这才笑了,道:“这样吧,我今日赢的钱全归你,如何?” 这话若是以前听了,肯定高兴,可现在,姚暮染已经无感了。诚如他所说,她还要钱做什么?他不就是她的银票?这一路上,她什么也不缺,有些地方他比她还细心,不用开口就给她置办了,有时还一掷千金,只为了买下一样她多看了几眼的东西。 钱,似乎放在她的身上真的毫无用武之地了。 霍景城见她对钱已经如此淡漠,笑意更深了,如此说来,她是真的没了跑路之心了。 “六郎。”她忽然兴起,心口也不疼了,脸上也笑了。 霍景城看得愣了一愣,这是?女人准备使坏的前奏吗?他好奇了,道:“怎么了?” 姚暮染道:“六郎,我可以陪你进这赌坊,不过,今晚让我来赌,可好?” 原来如此。霍景城朗朗笑了起来,道:“所以说,你想早早把我的钱输光,然后早早回去?” 又被识破了!! 姚暮染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说了,当先抬脚往那赌坊里进。霍景城笑着跟了上去,眼里遍染了不自知的宠溺。 但今晚,霍景城仿佛是走了霉运一般,简直是出师不利,十赌十输。一攒又一攒地钱流水似的输了出去。 若是以往,霍景城眼也不眨。但今日,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衰运,正摩挲着下唇纳闷儿。 就连赌坊的东家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这位仁兄,你究竟是不是个称职的赌家?你不知道赌不带女的规矩吗?女人晦气,你让她坐在你身侧,可不是晦气的要逢赌必输了?” 赌桌上其他几个赌鬼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这位阔气的仁兄,你带个女人可不是要输了?这个很灵验的,别说带上女人来赌了,就是头一晚沾了女人的身子,都要戒赌几日,免这晦气呢。” “是啊,要不,给你那女人一点钱,让她自个儿出去逛逛,别坐在你身侧了。” 姚暮染听得面红耳赤。 霍景城听完却不高兴了:“怎么这男人干不好什么就往女人身上推吗?女人有什么晦气的?再晦气你们一个个也没少亲没少摸,这会子嫌晦气了?” 场面忽然一静,旋即,满堂哄哄大笑起来。 “哈哈——这位仁兄说话可真是直啊!” “就是啊,哈哈——” 姚暮染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一钻。 这头,语出惊人的霍景城还冷着俊脸,接着道:“再说,我的女人不但不晦气,还灵气十足呢。” “过来。”霍景城说着,还反其道而行地将姚暮染搂进了怀里,字字清晰道:“别怕,为夫就是输死也跟你断无干系。” 姚暮染无言以对,刚要离开他坐好,却在无意一瞥时,看到了赌坊里的一面招牌,上面写着‘东抒赌坊’四个大字。于是,她的动作凝滞了,乖乖靠在他的胸膛里,趁机轻声道:“六郎,别再赌了,我知道你今晚逢赌必输的原因了。” 霍景城一听,低头看她:“什么原因?难不成有人出鬼?” “不是。”姚暮染轻声解释:“六郎,这可是东抒城,又是东抒赌坊。东输,东输,您是东宫之主,来到东抒赌坊玩赌,能不输吗?” 霍景城听了一愣,旋即朗朗笑起,十分得趣:“哈哈——有理,有理。好,不赌了,咱们回吧。” 说着,他一推面前的骰盅,拉起她离开。 身后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嘿,这位仁兄还真是疼女人啊?” “是啊,观他气度,非富即贵,再看他赌品,当真是没得说。按理说,应该是不差女人的人啊,怎么会这么稀罕身边那个女人呢?” ...... 这头,两人一起出了赌坊,走在夜色里的长街上。 霍景城还在回味方才那‘东输’一说,此刻边走边笑:“姚暮染,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又很有趣的女子。” 姚暮染道:“六郎谬赞了。” 长街繁华,明灯惶惶。两人正往回走时,途经一家客栈前,只见眼前数道人影一闪,几个小厮就将一个女子打了出来。 被打的女子看上去双十过的样子,十分年轻也挺有姿色。被推搡出来摔在了地上,鞋子也掉了一只,十分狼狈。此情此景在大街上格外引人注目,很快就有行人驻足围观起来。女子羞得捂上脸低声哭了起来。 打人的小厮们退往一边,一个面目凶悍的胖妇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一叉腰,指着女子骂道:“小贱人!今日就是给你个教训!往后要骚要媚都到别处去施展!别再让老娘看到你!” 说罢,她又看向围观的行人们,道:“大家伙儿都好好看看,就是这个小贱人!我怜她是个外地寡妇,无处可去,便请她来我客栈做工,我待她也不薄,谁知她倒好!仗着有几分姿色,竟与我家夫君眉来眼去,企图勾引!我客栈中许多小厮都看到了,今日我才赶了她走!你们都别以为是我过分,遇上这么个白眼狼贱人,我没撕了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说到气头上,胖妇又朝女子啐了一口:“呸!贱人!怎么着?你还指望着我家夫君休了我扶你上位,让你来做这客栈的老板娘啊?” “原来这样啊......” “哎,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本分些还出这幺蛾子作甚。” 围观人群立时恍然大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原本对那女子的同情目光也转变成了鄙夷。 女子似乎不堪受辱,猛地放下手,还口道:“我都说了不是我勾引他的!是他老对我动手动脚,呜呜呜......如今你赶了我也好,我也不用再忍受了,更不用寄人篱下受了轻薄也不敢吭声了!” 两个女人你说是她说非,掀起了嘴仗。 此事发生的突然,还就在眼前上演。姚暮染与霍景城都不可避免地看完了这一出。 这头,霍景城仿佛已经断定了谁是谁非,于是看着那女子,慢慢摇头咂舌:“啧啧,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姚暮染道:“六郎的怜香惜玉病又犯了吗?若真心疼,不若领走她安置在身边,这一路也不寂寞了。” 霍景城听罢,转头深深看她,似乎极力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看了一会儿,还是无功而返,这才拉起她绕过眼前哄闹的人群继续走。 等远了些,霍景城道:“姚暮染,说起来,我都寂寞了三十年了。” 姚暮染嗤之以鼻:“哎呦,咱们太子爷三妻四妾,红颜如衣,还能寂寞三十年吗?” 霍景城不满她的语气,使劲捏了捏她的手,这才道:“真正的寂寞,在于心。” 姚暮染忽然哑口无言。因为他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人总是需要最想要的那一人的陪伴的,若没有那一人,哪怕身侧再多人环绕,也还是如斯寂寞。 她垂眼,轻声问道:“六郎的心怎会寂寞?” 霍景城道:“从前,心上无人,空空荡荡,自然寂寞。如今,心上有人,却求而不得,只能远观,依旧寂寞。” 姚暮染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截,他问道:“你不问问,如今我那心上的人,唯一的人,是谁吗?” 姚暮染摇头:“不问,六郎自知就是。” 霍景城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喊我六郎的人?” 姚暮染道:“快些回去吧,我累了。” 谁知话音刚落,身侧的霍景城忽然不走了。他的眉宇间漫上了薄薄愠怒,深深盯着她道:“我要去领上那个女人一起回。我就不信她会看不上我。你说这世间有几个女人会看不上我?嗯?她是瞎了眼蒙了心吗?任我怎么做都掰不来!我打个天下也没这么难吧?” 说罢,他竟然扔下她掉头就往回走。 姚暮染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这是发了脾气吗? 但是,霍景城走了一截后就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转身望了回来。 两人隔着人影憧憧,隔着夜色朦胧,四目相对。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东靖之行(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没走,眉宇似乎舒展了几分。最后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走了回来,面色不自然道:“算了,这一去,岂不坐实了你说我风流成性之言。好了,回去吧。” 姚暮染不敢再说话了,乖乖跟着他往回走。 安静了一会儿,他看了看她的侧脸,温声问道:“你......生我的气了?” 姚暮染见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就恢复如常了,原来是快性之人。这才敢说话,慢慢摇头道:“没有,你别生我的气就好。” 他不放心道:“你真的没生气?” 姚暮染点头:“没气。” 他道:“那你怎么都不笑一下?” 姚暮染无奈,转头对他笑了一下:“好了吗?” 霍景城不依不饶道:“此笑非真心。” 姚暮染一听,别说笑了,这会儿只想哭! “六郎,喏。”她说着,又对他一笑,尽量按他的要求来,做到由心一些。 “噗嗤”,他也笑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不快顷刻烟消云散了。 ...... 又慢悠悠地赶了好些天路,终于离开了南乾,踏上了东靖的国土。 东靖国虽是小国,却物阜民丰,奇景颇多。几代君王皆有怀古之心,对名胜古迹的留存与保护上十分重视。因此,可说东靖是个风韵浓郁的古香之国,但常年下来,无新替旧,所以相对南北两国,也是落后之国。 这里可就不似南乾的四季如春了。二月中旬的天气,正是春寒料峭之际。 一进边境的城池,几人就全部添了些新衣保暖。出来大半月了,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眼下又到了东靖,一行人心情甚好,兴致奇高。沐浴过后,便一起上街去逛,准备找家酒楼一尝新味。 谁知街上频频飘香,直闻得几人馋涎欲滴,腹中咕咕。又慢慢走了一截,几人才发现,原来这还是一条小食街。街道两侧摆满了小吃摊子,阵阵香味与黄昏的光晕交织,温馨至极。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姚暮染说了一句,便对霍景城道:“六郎,我想尝尝这些。” 霍景城见她难得提个要求,自是笑着答应:“好。想吃什么直管拿,我给你善后。吃不完的也别扔,我也来给你善后。” 姚暮染笑而不语,来到街边一摊一摊地打量。最后终于在姹紫嫣红的各色小吃里找到了一样感兴趣的,看上去是嫩绿嫩绿的蔬菜,三个一串,串在铁签上,排放在铁架上烤得红光油亮。 姚暮染向来对蔬菜情有独钟,可眼前这鲜嫩碧绿的蔬菜姚暮染在南北两地可都是没有见过的,尤其还是烤炙这样的做法。 摊主正热火朝天翻转着铁签,一边热心招呼:“这位客官是闻香而来吧?那您选我家就对了,来来来,烤得正是火候,吃几串您随便拿。” 姚暮染伸手取来一串,吹了吹,咬下了一团蔬菜慢慢吃着。待细嚼慢咽后,夸道:“摊主,这蔬菜奇香,不知是什么菜?” 摊主笑着回话:“这是寸香草,可是咱们东靖的特色呢。话说,林间麝鹿就喜欢舔食这种草上的露水,久而久之,麝鹿的涎液就浸入了草中,寸香草便有了麝香的功效......” “呕——” 姚暮染发出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后,身后的霍景城领着他的梅兰竹菊全体笑声大作。她出师不利,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添堵的小吃,胃中不由一阵翻涌。稍做平息后,她慢慢转身,那几人终于不再肆无忌惮地笑了。 姚暮染看向憋着笑的霍景城,道:“六郎,你方才说,我吃不完的也别扔,你来善后是吗?” 霍景城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然而,她已经将手中的蔬菜串递了过来。那蔬菜串她只咬去了一小团,铁签上还有两小团...... 霍景城迟迟未接,并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呃,你就当我没说吧,吃不完扔了就是。” 姚暮染还是固执地伸着手:“六郎是君子,怎可出尔反尔,诳骗我小女子?” 梅兰竹菊也开始配合她,赶鸭子上架。 “公子啊,您就吃了吧,您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怕这两团香草吗?” “是啊公子,美人和香草才能驯服英雄之心,如今美人亲自递来的香草,岂有不吃之理?” 霍景城听罢,看着姚暮染深深一笑:“好,吃就吃,美人与香草,岂有不爱之理。”说罢,他接过了蔬菜串,毫不犹豫地咬下了一团,慢慢咀嚼。待咽下去后,又将最后一团也吃了。 “嗯,自有奇香。”霍景城夸了一句,转身看向梅兰竹菊四人,不容置疑道:“来,你们也一人来一串。” “啊?” “什么?” 这下子,轮到梅兰竹菊四人叫苦不迭了。 姚暮染不由失笑。她拉他下水,他再拉他们下水,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飞不了他。 梅兰竹菊四人既不敢拒绝,也是真心实意不愿扫兴,于是银牙一咬,个个到那烤炉前一人拿了一串来吃。吃完后,有两个说好,也有两个说不好,总归是众口难调。 几人沿着小吃摊一路逛下去,新景新趣,个个心情飞扬,看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想吃。于是尝了一路,各种小吃都七七八八下了肚。酒足饭饱后,几人这才换了条街来逛。 此时,夕阳还未坠下,昏黄柔和的光晕为这座小城增添了几分温馨与安逸。街道上一片和谐,人们安居乐业地生活着,行人可亲,岁月静好。 “公子,您瞧!”梅风忽然指向了一个地方。 几人一看,原来......又是赌坊! 姚暮染出声唤他:“六郎。” 霍景城在这当口上一听她叫他,就知道拦路虎要上场了。可是侧头一看,却见姚暮染妩媚悠长的秋娘眉都皱了起来。她幽深朦胧的桃花眼里满是欲诉难诉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六郎,我......” 霍景城见她这回不像是装的,唇角笑意也没了,隐隐紧张道:“你怎么了?” 姚暮染左右看看,神色依旧带着难为情,轻声道:“我......我......” 霍景城一脸莫名,又盯着她研究了半晌,忽然一个灵光,明白了什么。于是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看你这样子,难道是......那个来了?” 姚暮染一听,俏脸“唰”地红透了,跺脚道:“不是!” 霍景城又罩了一头雾水:“那......你是怎么了?” 姚暮染这才硬着头皮轻声道:“我......我本不想扫兴的,可是......可是我的敏症犯了,身上好痒。” 霍景城听了,目光又狐疑起来:“证据呢?拿出证据我就信。” 姚暮染美眸幽怨嗔了他一眼,然后亮出雪白纤细的小臂给他看。 这一看,还真是的,冰肌雪肤之上果真是起了许多红疹。 霍景城看得神色一凝,忙道:“走,赶紧找个医馆去看大夫!“ “你们四个,快去打听城中最好的医馆在哪儿!” 梅兰竹菊四人分头打听去了。 霍景城拉着她的手臂细观,口中道:“只是痒不疼吗?你从前有过这样的情形吗?” “有过,这些红疹也不疼,就是痒得难受。”姚暮染自己心里明白是方才那寸香草吃坏了。她对树叶犯敏,对于蔬菜却是无碍的,可方才那寸香草十足是林中香草,敢莫正是与她犯了冲呢。 霍景城轻轻给她吹了吹手臂,道:“身上其他地方还有吗?” 姚暮染见他对此事倒是认真,于是乖乖回答:“背上会有。” 霍景城拧眉看她,叹道:“真是可怜。忍忍吧,我尽快带你去看大夫。” 姚暮染看了看街对面的赌坊,道:“那,六郎不去玩赌了?” 霍景城一听,仿佛听到了荒唐事,当即皱眉道:“姚暮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生活不分主次一团糟?” 姚暮染连忙解释:“呃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六郎别恼。” 霍景城没好气道:“我早都恼了你了,你此刻才知?” 姚暮染被他说的无言以对,身上又痒,气恼与烦躁发不出去,只得低头狠狠挠起手臂,把气撒给了自己。 “唉唉唉。”霍景城连忙阻止她,道:“别挠,会落疤的。行了行了,我不说你了就是。忍忍,他们该是快打听来了。” 很快,梅兰竹菊四人就打探回来了,几人便直奔医馆而去。 老郎中看了看她手臂上的红疹,对症开了些涂涂抹抹的药。 回客栈的路上,夜色已降。霍景城的俊脸隐在夜色中,竟然有些暧昧神色,他轻声道:“你想过没有?回去谁给你涂药?” 姚暮染目视前方,道:“这个我早有打算,回客栈后,请客栈的女店家到房间帮我涂。” “啧!”他一听咂舌,道:“你还真是坚守阵营,不给敌人一点可趁之机啊?” 姚暮染侧头看他,一双幽幽美眸动人心弦:“六郎口中的这个敌人是谁呢?” 霍景城喉中一堵,才道:“你觉得呢?” 姚暮染道:“总之不是六郎,六郎是君子。”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她一双秀眉又是一皱,然后低头挠手臂去了。他忙道:“别抓,再忍一会儿,马上到客栈了。” 姚暮染点点头,忍耐下来。 回到客栈后,女店家果然热情,一听是涂药的小事,马上欣然答应,与姚暮染一同上楼进了房间去。 霍景城站在楼下久久无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璇州(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因着姚暮染的敏症,几人在这边境小城里逗留了两日,直到她症状全消,这才再次启程,往东靖名地天璇州出发了。 天璇州位于东海之上,是座五光十色的孤岛。为什么说它五光十色呢? “海水蔚蓝无边,漫漫水汽氤氲,正午的日光投射下来,与水汽相接之时,便在岛屿上空折射出了七彩绚桥,当地人美其名曰‘天虹’,并视其为神明亲手布下的祥云,见之大吉。不过,咱们南乾多雨,这天虹倒是常见。但到了东边这天璇州,许是日日正午都有这天虹,所以被视为了神迹奇景。而岛上的仙山白云缭绕,山下又绿林苍翠,加上七彩天虹与广蓝海水,可不就是五光十色的孤岛了?”霍景城坐在船舱里,对着姚暮染耐心解释了这么一通。 此刻,船舱内只有他们二人,梅兰竹菊四人兴致奇高,正在外头的甲板上观景,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 这时,海水忽然翻涌起了一波大浪,身下的座船也跟着起伏摇荡了一下。 “呕——”躺在座位上的姚暮染又是一声干呕。 霍景城连忙递了茶来:“再坚持一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上岛了。” 姚暮染面色苍白推开他的手,道:“不喝了,喝了也留不住。呕——” 这时,船舱帘子被人一掀,原来是船夫的妻子戴姨进来了。她看看姚暮染,担忧道:“小娘子还没好转吗?这都呕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会晕船这么厉害啊?我瞧你这么个呕法,怕不是有孕了?” 霍景城:“嗯?” 姚暮染:“啊?” 戴姨见他们这般神情,纳闷儿道:“怎么?你们不是夫妻吗?这日日在一起,有孕了也正常啊?哎!你们年轻人可别太糊涂了,凉心凉意只顾着游玩,兴许就没往这上头想,可别糊里糊涂给耽搁了。” 霍景城低下头去饮茶,再没说话。 姚暮染红了脸赶紧解释:“呃,谢谢戴姨关怀,不过,我就只是晕船而已,的确没有身孕。呕——” 戴姨见她如此,眼中依然狐疑,又苦口婆心叮嘱了几句,才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一走,船舱内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姚暮染侧躺在座位上,怔怔出神了。 有孕,是啊,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是终究无缘…… 若那个孩子可以留住,是不是如今的一切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吐都忘了。”霍景城忽然道。 姚暮染回过神,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霍景城见她不语,斟酌再三,还是轻声道:“你对乔奉之还是念念不忘?” 姚暮染一愣,无语。 霍景城放下茶盏,又道:“姚暮染,那我问你,若现在乔奉之肯回头要你了,你呢?不计前嫌回他身边去吗?” 他此言一出,姚暮染乍然惊醒。是啊,她这么念念不忘的意义与目的又是什么?若他真的回头了,那么她呢?也会不计前嫌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回他身边去吗? 会吗?会吗? 她深深设想,俏脸凝重。终于在自己心里问出了真正的答案,不会。 霍景城见她不语,语气平和道:“是,乔奉之的确生得好看,也心思玲珑,智谋不俗。可终究是年轻了些,要知道,少年人是经不起繁华俗世中的诱惑的,他们追逐刺激与新鲜,沉迷自由与恣意。哪像我,早已过了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年纪,见得多了心也沉淀了,只想在风雨过后回归静籁,在繁华中寻得安稳。我呢,是乱中求静,乔奉之则是静中逐乱。” 姚暮染慢慢坐起,道:“六郎说的有理。那么六郎怎么看待他和宥王殿下的断袖之情呢?六郎跟我说说好吗?” 霍景城一听,慢慢笑了起来,笑完才道:“说就说,谁教我霍家还真就出了这么一号人呢。”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正月初三那日,乔奉之与逍遥二王到了我天下居宴饮。后来,承王先行离席。留下乔奉之与宥王二人,我那些探子看到了他们......”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呃......他们搂搂抱抱,吻得难舍难分。” “呕——”姚暮染又是一声干呕,这一刻,别说胃里面了,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终于,一切还是血淋淋地揭开了。由不得她再侥幸,也由不得她不信,他们之间,是真的有情。 那么,抛开一切,他变心,移情别恋,是铁打的事实了。 而情爱中,这是最不能原谅的一点。那么她心中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不恨他,却也不会原谅。 霍景城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笑了,火上浇油道:“所以,你那前夫是男女皆喜。哎,那颗少年之心还真是难以把控啊。他喜欢老九跟老九去过也就罢了,还把我的妹妹也一并娶了,真是气死我也没处去说。” 姚暮染听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也只能默默。事到如今,谁不是各有各苦呢?她又慢慢躺了回去,云淡风轻转了话题:“六郎,海上风大,我还是冷。” 霍景城将自己座位上叠好的被子拿去给她盖上,这顺便在她座位边一坐就不愿起了,笑道:“我知道有一个暖和的地方,就看你愿不愿去了。” “什么地方。”姚暮染拢好被子,随口应着。 “六郎的怀里,是世间至安至暖之地,你可愿来?”话音刚落,霍景城忽地心头一凛,自己都愣了。此话无论玩笑还是真心,都已是太明太露了。 那么她那边会如何作想?当作惯常玩笑?当作真心之问来回答? 他忽然后悔的不行,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若当做了玩笑,便是依旧逃避。若当做了真言,便是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似乎没有一种情形是他想见想听的。 “来来,竖起耳朵,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忙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姚暮染窝在被窝里,身子一暖人也舒适了一些,与他趣言:“我又不是兔子,还竖起耳朵?” 霍景城成功绕过了这个话题,心中暗松一口气。随手拈来她的几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笑道:“那我开始讲了?”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慢慢讲了起来:“其实,这也不算是故事,而是真事。当世四国中,南乾,北越,东靖,你都到过,还有最遥远的一个西舜之国。西舜近几年才算彻底平定,只因上代君主李战十分宠信奸臣燕叔则,这燕叔则生得还十分英俊,但平步青云后,便开始揽权营私,残害忠良,篡改律法,以致民怨沸腾。” 姚暮染听到这里,问道:“那么君王李战呢?也不除此奸臣吗?” 霍景城道:“李战哪里舍得。这是后话了,待我一一讲来你便明白了。” “嗯。” “这燕叔则把控了西舜有三年之久,李战对于此人的恶行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让臣民对君主寒了心。最终众怒难犯,群起而攻,四方叛乱。李战的二皇叔趁此时机,带兵杀入京中,擒了燕叔则,并以车裂之刑处之。西舜史称叔则之乱。” 说到这里,他满眼笑意看她:“结果燕叔则死后,你猜李战怎么着了?” 姚暮染想了想,道:“被拉下皇位了?” 霍景城慢慢摇头:“非也。叔则死后,李战竟然主动殉他而去了。” “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姚暮染十分惊讶。 霍景城道:“叔则祸国,李战殉臣,这件事可是四国中最匪夷所思的事。但李战殉臣的背后,却有着一桩极为浪漫缱绻的风月奇谈呢,令人唏嘘咂舌。” “什么奇谈?”她就知,君王殉臣如此荒唐的事,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呢? 霍景城噙着微笑,这便讲来:“话说,李战少年时,曾在宫中御花园散步,恰见花影扶疏处有一曼妙女子正在偷偷哭泣。此女子花容月貌,身条柔美飘曼,粉藻其姿。却又素裳花下,哭得梨花带雨,婵露秋枝。” 姚暮染听到这里,道:“所以,那李战就像六郎一样,怜香惜玉病说犯就犯了。” 霍景城喉中一堵,旋即朗笑两声,道:“你呀,真就逮着我不放了?” 姚暮染也兀自失笑,道:“好了,六郎接着讲吧。” 霍景城接着道:“李战见那女子连哭都这般绝美,所以就……呃,怜香惜玉病犯了。当下就心摇意荡,三魂去了两魂半,于是上前温柔询问。那女子见少年翩翩而来,温柔有度,于是卸下心防与他应答。” “原来,此女子名叫云玑,是李战父皇的秀女,却因生得绝美,引人妒忌,所以被其他秀女们孤立并且踩踏,而中宫皇后也对此默认,云玑自然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入宫以来并未一见天颜。这日她来御花园赏花,却见群花中有一朵花凋零了,当下便心有戚然,觉得自己就像那群芳中凋零的花一样,一时伤怀便潸然泪下了。” 姚暮染听得心有感慨。却静静不语,等着后话。 霍景城徐徐讲来:“李战听完云玑的遭遇,便是喜忧参半了。忧她的身份竟是父皇的秀女,却也喜她并未承宠。李战安慰了她一番,云玑便离去了。但此次邂逅以及攀谈,彼此皆有好感。此后,李战心怀佳人,日日都去那御花园想要再见芳影,结果误打误撞还真就偶遇了几次,一来二去,两人熟稔了。李战还暗里多番保护佳人,使云玑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璇州(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那么这云玑也该是对李战动了心吧?” 霍景城笑道:“自然了,人家云玑又不是你,心硬如石,怎么也拉不展掰不下。” 姚暮染秀眉一蹙,嗔道:“六郎说她就说她,何苦拉上我。” “好好,接着来讲。这云玑呢,也自是对李战心生情愫,两人明了心迹,很快就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两人还约定,云玑继续隐在后宫生活,不见天颜,等父皇一去,李战再纳她为妃。” “但好景不长,李战身为太子,暗里自有多方耳目盯着。于是,太子勾妃之事很快就暴露了。老帝只能赐死云玑。” “哎……”她幽幽叹息一声,道:“苦的总是女子。” 霍景城道:“但云玑即便是死也不后悔,而李战也难舍心中挚爱,要自推储君身份,求父皇赐云玑为妻,并要离开皇宫,到世外生活。云玑却深明大义,不愿误了李战,于是坚决阻拦,并甘之赴死。” 姚暮染道:“嗯,这李战倒也没让人失望,我这心里才算是平衡了一些。六郎,然后呢?” “云玑死前,两人抱头痛哭。最后,李战咬破手指,取来毛笔蘸了血迹,亲自点在了云玑的前颈正中,说要以此标记为证,来生寻得彼此再续前缘。点在前颈正中,方便他一眼认出。” “然后呢?” 霍景城道:“云玑就这样死了。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李战也顺利成为了西舜的新帝。但他却多年都不曾忘记昔日佳人,依然守着那个约定,并在如云的美人里寻找着她的转世。话说李战看美人,不看脸不看身,第一眼只看脖颈。” “六郎,那他最终找到她了吗?”姚暮染问。 霍景城神秘一笑:“他认为他找到了。李战最后竟然在一个御前侍卫的身上找到了她的痕迹。这个御前侍卫脖颈正中恰好有一颗朱砂痣,正长在喉结上,与当年李战在云玑颈上以血点下的位置分毫不差。” “什么?竟然是个男人吗?”姚暮染觉得这个故事到了这里,就不怎么美好,而是荒唐了。 霍景城点点头:“但更为巧妙的是,经过李战一番询问,竟发现那侍卫出生的日子与云玑死去的日子是同一日。这下,李战就抛开了心中的复杂与矛盾,彻底相信了这个小侍卫就是云玑转世,于是将这侍卫收入龙袍之后做了男宠,圣恩眷顾,宠信有加,要星星不敢给他摘月亮。” 姚暮染道:“这个侍卫就是燕叔则。” 霍景城笑着点头:“不错。堂堂君王爱上了侍卫,最终造成了叔则祸国,君主殉臣。” “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姚暮染听得跌宕起伏,满心感慨。原来男子之间真的会有情爱。 信了,懂了。 霍景城喟然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君王也不例外。话说,李家出情种,还真不假。” 说着话时,船身忽然一震,只听船舱外传来了船夫的吆喝声:“到了到了!几位贵客,准备下船上岛啦。” 原来是船靠岸了,海上漂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姚暮染心头一喜,总算不用再受这晕船之苦了。当即精神一振掀开被子下地,整理了一下衣裙,与霍景城一道走出了船舱。 海水淡淡地腥味涌入鼻间。两人抬头一望,只见眼前豁然开朗。 碧水连天中,一座葱郁的孤岛赫然呈现在了眼前。岛上草木成林,葳蕤如盖,无边的鲜绿遮天蔽日,碧色满目看得人精神一振,疲惫全消。 此刻,船就停靠在岛边,船夫指着岛上隐在草木之间的石铺小路,道:“几位贵客,上岛后沿着这条小路走,就能走入岛中的居民区了。” 海水深迷,船身微微动荡。几人接连下船上岸,走上了林间小道。 姚暮染举目四望,欣赏岛上风光,心境都跟着开阔豁达。霍景城看着她脸上的浅笑,心中一阵欣慰。一个女子,从绝望自尽,到劫后余生,再到心灰意冷想要逃离一切,却无奈地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慢慢过着、熬着,一个月了,终于能在如今露出些由心的笑意了。 或许她不自知,但这一个月,他明显感到了她的变化,那一颗美人之心,似乎正在慢慢从寒渊中上浮。 他慢慢笑了,紧随在她身后。 这时再一观,岛上地势错落有致,千岩竞秀,万树多姿。午后的日光温度最高,照在林中,一片暖晕环绕,树影斑驳。 一行人走在林中绿荫小道上,个个兴致高昂。小路蜿蜒曲折,转眸就是新景,令人目不暇接。 梅风道:“公子,这趟跟您出来,真是大饱眼福了!” 兰风道:“是啊,这样的机会一生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回了。” 菊风道:“公子,也不知岛上风土人情如何,习俗多不多,欢迎不欢迎外来的游客。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万一不好相处,这在岛上也住不舒坦呐。” 霍景城边走边道:“不会的,天璇州是东靖堪称国宝级的游地,也是东靖的脸面,就连他国游客都会慕名而来。若岛上各处有什么不妥,靖帝早就封了此岛,以免让他国游客耻笑名不符实。” 几人一听,连称在理。 霍景城接着道:“况且,靖帝格外优待此岛,每年都会拨钱给此地居民,让他们修修岛上的路,造造渔船之类的。除此之外,还专置了路子,方便此岛与外界互通采物。陆地上的人需要他们的各种海品,他们也需要陆地上的菜粮,就这样互换互利。” 梅风赞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几人又穿花拂柳走了一截,霍景城忽然道:“也不知这岛上有没有赌坊?” 姚暮染:“......” 梅兰竹菊:“......” “哈哈——”霍景城见几人无奈无语的样子,朗朗笑了起来。 很快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两侧丛树一隐,眼前豁然宽广。只见错落有致的稀疏碧林中,坐落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房子,连绵起伏下去,想必这便是岛上居民区了。此时正是午后小憩之时,所以石房碧树之间行人寥寥,只有一些老人正靠坐在石房外的长木上三五闲聊。也有人用碧绿粗壮的藤条编了吊床挂在两树之间,人就躺在上面轻摇慢晃晒着太阳。 眼前之风光,便是景中有城,城中有景。 姚暮染看得惊奇,问道:“六郎,那些大石头,就是他们的房子吗?” 霍景城点点头:“不错,岛上潮湿,不适宜建木房,而土房又太煞风景,所以历来都住石房,冬暖夏凉。”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几人继续深入,穿梭在石房之间,期间,也能见到其他游客。这一逛才发现,这些石房里有供客入住的,有酒屋,有小吃铺,有蔬菜果铺,零零杂杂坐落在其中,也算是与外面的生活方式无二了。 居民区再往南看,顿感压抑。只见一座翠山拔地而起,巍峨壮观。越往上,越瞧不清山之真貌,因为已经高耸入云,隐在了云雾缭绕之间。 姚暮染以纤手覆在额上,遮光仰望。霍景城解释道:“此山被岛上居民视为仙山,他们认为,山顶住着神仙,造福此岛,保佑他们平安喜乐。还认为每日正午的天虹便是神明亲手所布,以示神明与他们同在。” “原来如此。” 霍景城道:“那,我们是接着逛下去,还是先找个石房住下休息?” 姚暮染收回目光,看着他道:“我好饿。” 坐船坐了两个时辰,她就呕了两个时辰,岂不腹中空空,寡淡难受? 霍景城见她彻底缓过了劲儿,笑道:“走,找间食铺填肚子。” 几人找了一会儿,见一块巨石上写着“天璇食铺”,于是掀开石洞上的帘子进内。一进去,一阵阴凉之气扑面而来。里面燃烛颇多,倒是亮堂。这一打量,发现里面的饭桌都是石桌配着石凳,凳上垫着软垫。里面正有两桌客人在闲谈间品尝当地美食。 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妇正在里面靠墙的石灶前忙活着,火上所置,竟是一块轻薄而又平坦光滑的方石,所烹制的食材都会在方石上以油煎炙,散发着淡淡地腥味与奇特的香味。 姚暮染看了看那些食物,已经十分确定,靠海吃海,此岛上的食物多数都是海品,鱼虾参蟹之类的。蔬菜倒是也有,却是贵价之物。能在此地点上几样素菜,反倒是豪客了。 那位小妇一边忙活一边招呼他们入座。几人坐下后,霍景城一气子乱点,海品一堆,素菜一堆,直点得旁边桌上的客人频频侧目。 想必也在纳闷他们,来了此地不尝海味,还吃什么蔬菜。 忙完了那两桌,他们的菜品才迟迟接二连三上了桌,一堆鱼虾参蟹,袅袅散发着鲜腥味儿。那几个男人不挑口,上来就吃,还连称美味。 姚暮染就着素菜吃着米饭,倒也吃得合口舒心。也不知那蔬菜在烤炙时放了什么香料,吃起来还真有几分回味无穷。 这边,霍景城亲手剥了几只虾,忽然对姚暮染道:“怎么办?我想改掉你这吃素的习惯。” 姚暮染淡淡道:“妄想。” 霍景城道:“你先告诉我,你不吃荤,是因为吃了会出问题,还是自己不想吃?” 姚暮染道:“我心里有阴影,自己不想吃。勉强吃了,便觉得恶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璇州(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想了想,道:“你这是心病。要不,我帮你治治?” 姚暮染咽下米饭:“怎么治。” 霍景城道:“这样吧,你吃下这一只虾,咀嚼时心无旁骛,并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人皆所喜的美味,是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与祝福。同时,也看着别人吃。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吃,你吃时就盯着我看。” 他竟然来真的,还真夹着晶莹的虾肉蘸了蘸小碟中的山芥酱,然后递了过来:“张嘴。” 两人默默对视,到底还是霍景城先败下阵来,好言哄道:“姚暮染,人的一生不可能一成不变,总会是全新的自己去覆盖曾经的自己,所以尝试改变,不是坏事。” 姚暮染听得半垂了美眸。是啊,人总是要变的,也总是要逼迫自己去做一些事,比如,忘记一个人,忘记一段时光...... 想罢了,她慢慢抬眼,轻声问他:“那......我若吃了还是不适呢?” 霍景城道:“呃,差了一样东西。等我叫了酒来,你吃下去后马上喝口酒一压。好,就先这样试试吧。” 房主很快送了酒来,自然,这酒也是与外边互换来的东西,亦是价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呃不,只等她张嘴了。 姚暮染用筷子去接他筷子上的虾,霍景城却躲了过去,道:“不行,你自己吃就会只咬一点点,这个要一口全吃,来,张嘴。” 他又喂了过来,还挺执着。 姚暮染拂不了他的面子了,于是乖乖张嘴,硬着头皮叼来了那只虾肉。 与此同时,他也喂虾入口。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一起咀嚼着虾肉。许是这氛围好笑,她没忍住“噗嗤”笑了,霍景城也跟着笑了起来。 咽下虾肉,霍景城推来酒杯,她轻抿一口,顿觉口中一阵奇香...... 霍景城又夹来一只虾,道:“继续。” 姚暮染定定心神,又乖乖吃下了一只。 霍景城见她没有不适,笑道:“这不就对了?慢慢改变,慢慢接受。” 姚暮染轻轻点头,低语了一句:“六郎,谢谢你。” 几人又连吃带聊坐了一会儿,这时帘子一掀,一位年轻精神的男子进来了,此男子看上去双十左右的年纪,身形笔直,面目干净俊秀。是他们上岛之后见过的最俊的一个男子了。 那男子边走边打量了几眼桌面,道:“翠莲,今日蔬菜倒是卖的好。” 那叫翠莲的小妇见他进来了,却是没给好脸色,反还瞪了他一眼,责道:“你还知道回来?你昨晚又去哪儿了?不知道天慢慢暖了,岛上游客也多了吗?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听那话音,原来两人是对小夫妻呢。 那男子不说话了。 翠莲一边忙活一边唠叨他:“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三天两头就夜不归宿!还偏偏每回一逢闹鬼就彻夜不回,我一个人能不害怕吗!” 夫妻之间的家常唠叨,几人听了笑笑就过,也没在意。填饱了肚子后,结账离开。 此时人们午睡已过,石房与碧树之间人多了起来。 居民们对外来的游客十分热情,纷纷围上来询问,要不要住店,要不要雇人带领着游览,要不要乘船到海上观景,等等...... 最后,几人一致决定,先住下休养生息,明日再逛。 一位姓艾的老伯领着他们去住自家的石房,一路上堆着笑说得喋喋不休,什么整齐干净,房价合适,还管三餐,云云。 梅风问道:“艾老伯,岛上潮湿,会不会有蛇虫鼠蚁之类的?” 艾老伯笑着摇头,抬手指了指石房空隙处的那些碧树,道:“看到这些树没有?这也是咱们的神树,白日里日头一照没啥子,等到日头落了月亮出来了,这些神树就会散发香气,我们闻着舒坦,可蛇虫鼠蚁就不喜欢了,所以咱这居民区根本没那些坏东西。” 姚暮染听得惊奇:“艾老伯,这些树到了晚上真的会散发香气?” 艾老伯道:“是啊,不光只有香气,一到晚上还会有白雾,人就像做梦到了天上仙宫一样。那就是我们仙山上的神仙将山上的仙气吹下来保护我们的。” 几人都听得啧啧称奇。 难怪这天璇州被世人称作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此岛虽然被这里的居民说的神乎其神,没有什么实质依据,但转念一想,不就是这样玄乎如谜,才有了天璇州的美名吗? 最后,几人选了四处相连的石房入住。梅兰竹菊两人一间,姚暮染与霍景城各一间。 艾老伯面带疑色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人,道:“还以为你们是两口呢,看着这么般配,原来不是啊?” “咳咳。”梅风转移了话题,搭着艾老伯的肩问起了别的事。 一行人总算是忙安稳了,落脚住了下来。 石房中阴冷,姚暮染上了木床盖好棉被,谁知挨上枕头还没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这一觉安稳无梦,睡得又暖和又香甜,等懒懒醒来时,已是入夜了。 她躺着伸足了懒腰,心里惦记着那些树的香气和夜间白雾,这就揭开被子下地,谁知无意一瞥,竟愣在了当场。 这......这身上怎么又多了一层棉被? 是霍景城。 她心里有了数,于是整理衣裙发髻,然后掀开帘子走出了石房。 这一出来,才知房主老伯所言非虚。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触目所及,薄薄白雾,袅袅其姿,蔓延得不知边际在哪儿,月光倾泻,更是添了朦胧似幻之感,宛如九天仙境。整个居民区都被笼罩在这雾蒙蒙里,隐约能看见雾中的憧憧人影,不时传来说话声。 姚暮染又吸了吸气,果然闻得淡淡奇香而来,顿觉心旷神怡,五内皆安。她慢慢穿过白雾,来到霍景城的石房前,轻声唤他:“六郎?你醒了吗?快出来看奇景啊。” 里面不见回应,姚暮染又轻轻喊起:“六郎?” 谁知话音才落,腰间忽然一紧,竟是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忙回身望去,只见身后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姚暮染也只到他的下颌处。两人在这袅袅白雾中四目相对,那人忙道:“嗯?怎么是你?” 姚暮染看清他的脸,没好气道:“那你希望是谁?” 身后那偷抱她的男子,正是霍景城。 这头,霍景城看看四处薄雾,清隽的眉眼在雾气中十分柔和,他笑道:“自然希望是这岛上的姑娘了。那艾老伯说了,这岛上晚间能出来走动的都是待嫁的姑娘,而求妻的男子也会在夜里出来寻找命定的眷侣,寻到了便上前一抱。在这仙云祥雾里,若哪个姑娘被男子抱到了,便是命定的缘分,也是神仙的祝福,就要乖乖嫁了人家呢。你说你,我想抱个岛上的姑娘,怎么偏偏就是你?” 姚暮染毫无诚意道:“那对不住了,耽误你沾花惹草了。” 话音刚落,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时,人已被他拦腰横抱在了怀里。 “你......你干什么??”姚暮染惊了一跳。 霍景城边走边道:“别动。这岛上习俗真是如此,你要是被抱了,还真要嫁给人家,不然就是违逆神仙的美意,会引起岛上众怒的。所以还是我抱着你安全些。况且迷雾重重,我有那扶着你的功夫,不如抱上你走算了。梅风他们备了烤鱼和酒,正在海边树林里等着呢。” 姚暮染推他胸膛:“不劳你搀扶,放我下来。” “别动!”他再次出声,语气铿锵有力,异常坚定。 姚暮染被他的语气一震,抬眸看他,却隔着薄雾难辨他此时的神色与喜怒。只有那句不容置疑的‘别动’,在彰显着他的坚定和不满。 姚暮染真就没敢再动。 月洒千山,白雾漫漫,奇香淡淡。霍景城始终抱着她,一步步稳稳而行。腰腿之间,是他有力的手臂,肩靠在他的胸膛里,额上是他温热的鼻息,有条不紊地落下,清新好闻,还带着男子独有的一种令人安心安全的气息。她的长裙也被风吹起,缠绕在他身上...... 此情此景,在月下宛如画卷,俊朗的男子于迷雾中寻到了他心中的仙子,视若珍宝抱上归家...... 沉默走了一截,她终于沉不住气,道:“对了六郎,你把你的棉被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霍景城本要低头看她,谁知这么一低头,一双薄唇冷不防挨上了她的额头,仿若轻柔的吻。这一刻,他感觉她抓着他手臂的手骤然收紧。霍景城连忙调整距离,定了定神,道:“小事一桩,我让艾老伯又拿了一床过来。” 姚暮染放心了:“那就好,谢谢你。” 话落,他的脚下忽然踉跄,似要摔倒。姚暮染心头一惊,本能地伸出双手抱上了他的脖颈。两人气息相近,气氛紧张。 谁知没摔,他又稳住了,还低声笑了起来。 姚暮染收回手,一拳捶在他的胸膛里:“你故意的!” 霍景城依旧低笑,不知是不是姚暮染的错觉,只觉得他此次的笑里,竟有了几分苦涩。他道:“姚暮染,别再对我说谢谢了。你谢我的方式就是,危险了抱紧,安全了放手,一年之期到了远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璇州(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得乍然一惊,他的话竟然那样快准狠地戳进了她的心里。尤其那一句“一年之期到了远走”,可谓是一针见血道破了她隐藏不言的心思。 她早该知道自己的一切心思都瞒不过他的…… 无言中,一股浓浓的羞愧涌上心间,顿觉无地自容。 下一刻,她狠狠推他胸膛,整个人瞬间从他怀里摔落,滚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她的眼泪,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泛滥过。是啊,她这是活成了什么模样?用自私的可恶侮辱着他。 恍然间,他很早就说过的一句话忽然在此刻清晰地响了起来:这世间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你要借用别人之力,也得给予别人一定回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姚暮染!”霍景城急唤一声,紧随追来,却见她趴在草地上,埋首于双臂,双肩微颤哭得不能自已...... 这一刻,他忽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蹲下去伸手抚上她的肩,轻声道:“姚暮染,对不起......” 她抬起头,慢慢擦拭眼泪,而后忽地翻起来,将他一齐扑倒在地。 “你......”霍景城诧异,不明所以。 姚暮染趴在他的胸膛上,泪眸幽幽看着他,轻声道:“六郎,你也别再对我说对不起,分明是我对不起你。” 她轻轻拿起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而此举又代表着某种邀请。她温言软语之间兰香袭人:“六郎,你愿意吗?” 薄雾缭绕,身上的女子柔美芬芳,神秘莫测,还露出了几分他从未领略过的风情与妖娆,十足惑乱人心。 霍景城心头滚烫,身子滚烫,只深深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他此时惊动无言,心中却已是千军万马轰轰而过,声声砸在他的胸膛里。 “六郎不说话,我就当六郎愿意了。”说罢,她对着他好看的薄唇吻了下去。 芳唇微张,抿住他的下唇,轻轻打开,趁机吻进去,唇瓣绵绵交叠,香舌探入里面,轻轻撩动他的舌...... 霍景城浑身一颤,乍失理智。如雄狮暴动而起,接上她的唇就是一番辗转品尝,汲取芳泽…… 气氛乱了,薄雾更迷了...... 两人在草地上相拥深吻,尽数吞下彼此的呼吸。霍景城是前所未有的狂热,狂热中不失耐心与温柔,耐心与温柔中又隐着迫切。他似乎嫌不够尽兴,猛地翻身将她压下。身上一重,姚暮染微微喘息,可听在他的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让他为之疯狂沉迷,恨不能吞了她。 只是很快,半路就杀出了程咬金。那薄雾中竟隐约传来了居民们的说话声,打断了一切。两人终于不再妄动,此时才稍稍恢复理智,考虑起了实际问题。 姚暮染满面通红,拢了拢凌乱的衣裳,轻声道:“六郎......不适宜在这里......”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停滞,忽地让他惊觉到了什么东西。他生生压制浑身燥气,紧紧盯着她的脸,眸光别有意味。 “六郎?” 霍景城终于沙哑着声音道:“姚暮染,先别说在哪里适宜,你就说,你这是心甘情愿接受了我,并与我长久而行?还是被我说羞了,只想以身谢我,谢过了就算完?” 姚暮染陡然无语。 这样暧昧疯狂的时刻,他竟然还能一下子想到最关键之处,并问起她来,而不是顺水推舟过后再说。更可怕的是,他又一针见血道破了她的心思...... 霍景城见她犹豫不言,浑身的滚烫从内到外慢慢冷却。他重重出了一口气,伸手为她整理衣裙,一边道:“算了,心不到,身子我也不需要。” 姚暮染喟然道:“六郎,对不起,除此之外,我无以为报。若这样的谢法你不稀罕,那就是我不自量力了。对不起。” 她推开他,起身逃了。 霍景城心沉寒潭,颓然躺下,以手背覆额,闭上眼,一口接一口重重吐气,带着无奈,带着颓丧。 ...... 姚暮染逃回自己的石房里,一颗心犹自砰砰直跳。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现在冷静下来,忽然觉得不堪回首。双唇还微微酥麻,对镜一照,白皙的脖颈里也落下了他的吻痕...... 她捂住脸,这一刻,深深地茫然无措。 夜半三更时,姚暮染听到他回来了。他似乎喝得烂醉如泥,被梅兰竹菊四人轮番搀扶,总算是弄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房主艾老伯家就烧好了大锅饭,挨个送给自家房客。 早饭吃完没一会儿,一阵脚步声靠近了,梅风的声音在外响起:“夫人,公子说他头疼,让您去陪他说说话。” 姚暮染听了有些发愣。这......还怎么相见?可转念一想,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躲到几时? 最后,姚暮染不自然地进了他的石房里。帘子落下,房内昏暗了些。 霍景城穿着雪白的中衣,悠然懒散地躺在床榻上,睁了眼侧头看她。四目相对,姚暮染脸颊一烫,赶忙垂下眼帘避开,轻声道:“六郎怎会头疼?难道是昨夜饮酒过量?” 霍景城拍了拍床榻,示意她过来坐下。然后揉了揉额角,语气松快道:“还不是你害的?你把我好一番折腾,过后就跑,我能高兴吗?只能借酒消愁,谁知今早连早饭都吃不进去,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呐。” 姚暮染原想着两人再见必会尴尬,谁知他这么若无其事大大方方一说,两人之间反倒是一下子自然了。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在他床榻边坐了下来,道:“那我给你按按头吧?” 霍景城的眸光却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颈里,那里,有一朵暧昧的吻痕...... 是他昨晚留下的。 这么一想,昨晚种种情形马上浮现于脑海,刹那间,不知是哪里,又无端烧燥起来。他忙收回目光,心道,真是没看出来啊,素日这般稳重娴静的人,一到那时候,竟然也能如此风情万种,娇气水媚,撩人心弦。 女人啊女人,天性如此吧...... “你笑什么?”姚暮染发觉他的目光悠远,似在出神,唇角还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霍景城回过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姚暮染道:“六郎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要不,我去艾老伯家给你煮一碗阳春面?” 霍景城笑着点头:“好,吃完咱们去逛景区。” 直到她端着热腾腾的阳春面进来,他才闻香而起,离开了他那沾在身上的床。 他接过碗,吸了一筷面条,道:“嗯,好吃。” 三下五除二,他吃光了面条喝完了汤,俊脸上一派心满意足,终于下地梳洗。 姚暮染却在心里暗暗赞他。 因为,那碗面好吃不到哪里去。毕竟,两国饮食上到底是有着差别的,食材也有所不同。而她煮那碗面时,少了小葱提香,也没有卧上一个荷包蛋,只捻了一点艾老伯家那一罐不知名的香料进去,又调了一点盐味儿罢了。说是阳春面,不如说清水面条更合适,她也没指望他吃多少,能喝点面汤暖暖胃也就罢了。 谁知,他却吃得干干净净。可见他虽身份尊贵,却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并没有什么骄矜与挑剔之处,饮食上根本不分贵贱,有什么吃什么。这一点令她敬服。 “怎么这样痴迷地看着我?嗯?”他发现了她的目光。 姚暮染收回目光冷了脸:“看你就看你了,哪有痴迷一说?” 霍景城笑道:“那可说不定。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兴许昨晚咱俩......唉唉唉,回来,我不说了。来来,给我选一件。”他连忙将她拉了回来,然后指向了撑架上的几套衣袍。 姚暮染这才站定不动,看了看几套衣裳,抬手一指:“就这套吧。” 霍景城看了一眼,当即拒绝:“偏不,你喜欢某人穿白衣,也给我选白衣?” 姚暮染无语。最后他穿了黛蓝色的衣裳,整个人神采英拔,风流倜傥。 梅兰竹菊四人已经等在外面,学着那些居民,坐在长木上闲聊。霍景城出来后,命他们雇了一位居民领上他们游赏。 这位居民是个年轻的寡妇,姓甚不知,只知居民们都叫她小名‘婵娟’。婵娟还带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她穿着朴素干净,面相可亲,虽寡言少语,却是对人一看就笑,十分亲厚热情。 一伙人就这样离开了居民区,往南边的景区去了。 这景区便在仙山脚下,是一大片奇花异木林,里面有天然所形的奇景,也有人工所造的趣景。 婵娟与儿子领着他们走,一路上,那男孩活泼话多,倒也为这出游的气氛增情添趣。 男孩蹦着蹦着,忽然就蹦到了姚暮染的身边,问道:“姐姐,你多大啦?” 姚暮染含笑与他聊着:“我十九啦。” 男孩想了想,兴致勃勃道:“姐姐,我八岁了!再等十一年我就和你一样大了,到时我娶你行吗?” 姚暮染‘噗嗤’一笑:“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男孩道:“姐姐长得好看!哪像我们岛上的女娃儿,一个个黑不溜秋的。” “哈哈哈——”梅兰竹菊几人哄哄笑了起来。 霍景城也回头望来,笑道:“小子,你先看看你自己有多白?” 第一百八十章 天璇州(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男孩不以为意,道:“我现在是男娃,将来是男人!黑就黑了,这女娃嘛就一定要白了才好看。我看这位姐姐不止脸白,估计身上更白。” “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笑。 姚暮染却有些羞了。霍景城意味深长看着她笑,对男孩道:“小子,这个你倒是猜对了,这位姐姐身上确实白。” 姚暮染瞪他一眼,道:“何苦跟上孩子胡说?” 霍景城朗朗一笑:“与孩子说话才有趣。” 男孩赞同,对霍景城道:“嗯!你这个人倒是有趣,我喜欢!那你多大啦?” 霍景城道:“六十。” 男孩惊讶:“啊?你都六十啦?” 霍景城哈哈一笑:“六十减半是多少?” 男孩恍然大悟:“哦,原来三十呀。” 霍景城笑而不语。 男孩又道:“你比我阿娘大五岁,年龄正好,你长得也好,要不你也留下来别走了,娶了我阿娘,我就认你做后爹啦。” “哈哈哈——”梅兰竹菊几人简直要笑抽过去。 这下子连姚暮染也没忍住,笑了一连串停不下来。 霍景城自己亦是哭笑不得,心道自己怎么净和寡妇打上了交道? 这时,婵娟才红着脸说话了:“裴娃,别说话了!”说着,她扬手吓唬,裴娃却十分机灵,马上轻快地蹿出去,一会儿就跑的老远了。 这边,婵娟训完儿子,又对着几人道:“小娃调皮,你们别笑话。” 霍景城道:“无妨,童言才有趣。”说罢,他对着远处的裴娃招手:“来来,别怕,过来跟前聊聊。” 裴娃看了看母亲的脸色,犹豫不决。 婵娟这才道:“客人喜欢跟你聊天,过来就是。” 裴娃脸上一笑,又蹦到了霍景城的身边。对他仰头一望,赞叹道:“你好高啊,也不知我长大了有没有你这么高。” 霍景城伸手揽上了他的肩,边走边道:“生得男子,不论高矮,当有顶天立地之气,开怀见诚之心。对了,我的长子宜峥和你一般大,他都已经满腹诗书,并日日晨起习武,兼悟处事之道了。不过,你也有你的优点,要不,这回随我一起走,去给我那长子当个伴读?闲暇时,也带他领略一下生活之趣。” 裴娃道:“你也有儿子?和我一样大?” 霍景城道:“嗯,他只长你一岁而已。” 裴娃问道:“那他都会什么?” 霍景城道:“文安天下武安邦。诗书礼仪,武艺骑射,都会教他。” 裴娃道:“那他不会什么?” 霍景城想了想,道:“他不会挨打。” 裴娃没听懂:“啊?” 霍景城解释道:“他不会挨打。哪像你,见势不妙还知道要跑。而我那长子,哪怕挨打受罚都不失气度,不乱仪态,更别说跑了。但往往那时,我是希望他能跑的。” 裴娃这才听明白,不敢相信道:“那......那这么好的孩子还会挨打啊?那他阿娘打他时,你会拦吗?” 霍景城道:“这是什么话?怎能让他阿娘打他呢?应该我亲自来打才是。” “哈哈哈哈——”裴娃笑弯了腰,笑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都是怎么打他的?” 霍景城道:“戒尺打手心,犯错严重时,板子伺候。” 裴娃又问:“那你打他时,他阿娘也不拦吗?” 霍景城道:“别说拦了,我训子时,谁敢啰嗦一句,同罚。” 裴娃似乎受到了惊吓,一个劲儿地摇起头来:“不不不,我不跟你走了,也不认你做后爹了。你要做了我的后爹啊,我会被你打死的!” “哈哈——”霍景城趣笑不已,解释道:“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可不能惯,人面上走的人,得训的有模有样,所以我都是亲自来管教。至于女儿,宠着就是。” 裴娃道:“算了算了,我偏偏是男娃!我还是不跟你走。再说,我走了那我阿娘怎么办?我爹去年就没了,我可不能扔下我阿娘啊。” 霍景城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道:“男人的心要远阔一些。等你将来有出息了,再来接你娘离开,给她好的生活,让她见更多世面。” 姚暮染静静听他们聊着,这一刻又见识到了另一面的他。她所看到的他,只是睿智的男人,宽怀的夫君。然此刻再一看,他还是个深谙育子之道的父亲。 这头,裴娃还是直摇头:“不,我还是不跟你走。外面的人可坏了,连偷带抢还拐卖小孩,哪像我们岛上的人,头上有神仙,可干不出丝毫坏事,连撒谎都不会呢!谁要是干坏事被发现,可是要绑在石头上扔进海里的!你啊,说不定就是拐卖小孩的,我才不跟你去!” “哈哈——”霍景城笑道:“小子,你这么黑,到了外面能卖几个钱?” 裴娃一脸纳闷儿:“外面买人和卖人还要看是黑是白吗?那……那……”裴娃想了一会儿,忽地一指姚暮染,问道:“那这个姐姐能卖多少钱?” 霍景城笑看姚暮染,字字清晰道:“她是无价之宝。” …… 半个时辰后,几人已经走入了景区。眼前山水如画,鲜翠欲滴,草木奇香。伴着清晨鸟语,一行人走在油亮柔软的草地上,一处处走过赏过。 来到一处光如明镜的湖边时,裴娃对着几人解释道:“这是我们岛上的净安池,是山上神仙赐给我们的圣水。” 此时,香风萦萦,净安池水微起涟漪,在日光下波光艳影,清澈见底。 梅风看了看,道:“小子,什么圣水?你可别给我们乱讲啊。” 婵娟道:“小娃没乱讲,这池水的确是圣水。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直都是这么清亮。咱们岛主大人还试验过,将这池水往泥水里倒一点,结果那泥水也很快变得清澈了。” 几人听得啧啧称奇。 霍景城问道:“那这水能饮用吗?” 婵娟道:“自然能了。咱们居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取一些圣水,取回去就掺进自家水缸里,那些水也就变得清甜干净,所以大家都吃着这水长大的。” “原来如此。”霍景城说完,顺着坡子上的石阶往下边走去,看样子是要到那池边看看。 “你干什么?”裴娃忽然拉住他,道:“我们这池子只能看,不让游客靠近的。” 霍景城驻足,道:“没错,我也就是看看而已,只不过到近处看看罢了。” 裴娃指着池边一个简陋的茅草屋,道:“不行不行,我们这池子每天都有居民轮流看守,就是不让游客靠近池子。你看,那茅草屋里有人看着呢,你非要下去人家就要跟你干仗了。” 梅风不乐意道:“论起干仗,咱家霍六爷还没怕过谁!走!干仗就干仗!总不能钱花了出来一趟,却不能让公子尽兴。” 另外三大护从纷纷称是,几人结伴摆了气势就要下去。婵娟与裴娃顿时急了。 姚暮染一见这情形,也十分不赞同。要知道,此岛民心团结,人人相护,个个恪守岛上规矩,一个弄不好,怕是要引众怒群攻的。姚暮染正要劝说,霍景城那边已经开了口:“唉唉唉,回来。” 那四人这才驻足,齐齐对着霍景城看。霍景城道:“一个个这么横干什么?不知道入乡随俗吗?走,接着逛。” 婵娟与裴娃这才松了口气,姚暮染也放下心来。 梅兰竹菊四人依言上来,大家在裴娃的带领下,继续逛下去。 霍景城慢下了脚步,与姚暮染并肩走着,问道:“累了吗?” 姚暮染道:“美景当前,哪里会累。六郎呢?酒意可散尽了?” 霍景城笑道:“嗯,酒劲过去了,多亏你那碗汤面。对了,这景区没有石房,却有帐篷,咱们晚上住在这儿吗?” 姚暮染看了看周围,道:“景区人烟稀少,怕是到了夜里会有些害瘆。” 霍景城道:“不妨事,这岛上的人可会生活了。年轻些的就出海打渔,上了年龄的就守在景区里挣游客的钱,比如卖吃的,租帐篷,人工所造的景点还会收钱,所以到了晚上,还是有些人的。” “原来如此。”姚暮染想了想,道:“要不,迟些再决定吧,如果逛完天色还早,咱们就回去,若是迟了,再住下吧?” 霍景城欣然答应:“好。” 姚暮染忽然慢吞吞道:“六郎,我......” 霍景城道:“怎么了?” 姚暮染不敢看他,半垂美眸道:“我不想走了。” “嗯?你累了?我抱你走?”说着,他真要来抱,姚暮染赶紧推开他,道:“我是说......我想留在这个岛上,不想离开了。” “什么?”霍景城听得眉头一皱:“你是说?你想留在这个岛上生活?” 姚暮染点头:“嗯,我想留下,所以到时......六郎自己离开吧。” 是的,此岛民风和乐,人心朴实,信仰虔诚,是个无争无忧之地,她动心了,想留在这里,活于世外,再也不回南乾。 他那边一阵沉默。姚暮染还是不敢去看他,头垂的更低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像结冰了一样。 静默良久,他终于说话了,却暗含怒气,近乎咬牙切齿:“姚暮染,我被你折腾的都没心活了!” 说罢,他大步往前走去,不理她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璇州(六)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好话没说几句就不欢而散了,两人之间气氛也一下子不对劲了,大家都发觉了。梅风与霍景城说起了话。婵娟也来到了姚暮染身边与她聊天,问道:“这位小妹喜欢我们这岛吗?” 喜欢!就因为太喜欢了想要留下,才惹犯了霍景城。 她轻轻点头:“我自然喜欢了,这里真是世外桃源,令人忘忧。真是遗憾,自己生来不是这里人。” 婵娟亲切一笑,道:“哪里有哪里的好,我们在这里生活久了,也向往外头的生活呢。但我们除了打渔没啥本事,出去了也不会干别的活计,只能困在岛上生活。” 姚暮染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婵娟姐姐,你们这里婚配的规矩,真的是要在晚上,由男子来抱心仪的姑娘吗?” 婵娟道:“嗯,岛上的女人晚上都是不会出门的,只有年龄到了十五该嫁人的姑娘,才能在晚间出门。而未婚的男子便会去抱自己喜欢的姑娘。抱上了就是神赐的姻缘,不能违抗。” “原来如此。”姚暮染心想,真是一人一个性子,一地一个习俗呐。 说话间,前头带路的裴娃忽然朗声道:“到了!瞧,这就是我们岛上的承情石!” 姚暮染听罢,问道:“婵娟姐姐,承情石是什么?” 婵娟指着前方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解释道:“这就是承情石,是一块天然的石头,形状就像男女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所以叫承情石。” 姚暮染听罢,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婵娟所言不假。那巨石细看之下,还真就像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两手手指清晰明显,手掌相合,十指交缠,一指也不缺,十分逼真神似。 此时,那巨石前已经围了一些游客,有的眷侣或夫妻便会上前,十指相扣,同时用另一只手一起去摸那承情石。 婵娟解释说,那样会得到奇石的祝福,让他们携手一生,恩爱到老。 “过来!” 前面忽然传来这道声音,姚暮染定睛看去,正对上了霍景城那一双黑眸。他道:“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姚暮染乖乖走了上去,他二话不说就拉起她往那承情石靠近。姚暮染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连忙抽回手:“你干什么!” 这一声有些激烈,游客们都看了过来。 霍景城浑不在意,又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他耐心耗尽,一把抱起她来到承情石跟前一放,下一幕,令所有人都愣了。 他竟将她按在了承情石上,两手与她的两手皆十指相扣,按在两侧,接着,一低头就狠狠吻住了她。 “唔唔唔!!”姚暮染又惊又羞,一边扭头躲避他的吻,一边发出抗议,但这样的力量在他面前何其弱小。此刻的霍景城似乎很恼很生气,吻她的力道都又重又霸道。她不依,他就咬开她的唇然后再吻进去,她想合嘴也合不上了,一合反而含住了他的上唇...... 周遭响起了起哄声。 姚暮染面红耳赤,一边躲一边说话:“放开......我......别唔......这样......” 他依旧不放她,却停下了紧紧追随的吻。他在她耳边咬牙低声道:“姚暮染,我们都别装了,我不陪你装了,你也别逃了!你这么聪明,定知我心!可你次次逃避,令我一个字都不敢说!此刻,就让这承情石见证,我,霍景城,真心在你!我心在你!” “你说!你跟不跟我?!你要不要我?!” 毫无预兆,一切就这样被揭开了,破了表象,露出了真正的东西。 这些日子,姚暮染心中不是无感,只本着能压就压,能避就避。可是此刻,他还是亲口说了,也终于亲口说了。那么,她也无法再逃避了,他不容她再逃避了。 姚暮染心中一片复杂,怔怔无语。 他又沉沉出声:“说!你跟不跟我?!要不要我?!” 姚暮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心中满是愧疚。在他的注视下,她终是鼓起勇气,轻声道:“六郎,对不起,我不会与你同行,我不想再领略天家的勾心斗角。乔奉之纵然负了我,可六郎,也并非我的良人。对不起。” 霍景城一听,俊眸霎时暗淡,一张俊脸漫上了失望,痛心,沮丧,无力……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埋首在她的肩膀,喃喃道:“姚暮染,你当我是这么容易就退缩的?呵,我不会放弃,我绝不放弃!还有,留在岛上的事,你想都别想!” “走!!接着逛!!”他一把拉起她,两人终于离开了承情石。随行的几人连忙跟上,只是这下,那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更古怪了。 霍景城俊脸幽冷,紧紧拉着她的手走着。而姚暮染,满脸羞愧,低着头乖乖跟着。 走了一截后,姚暮染见大家被霍景城的情绪影响,都默默跟着,话也不敢多说,一行人死气沉沉的。于是便想劝好他,轻声道:“六郎,你别冷着脸了行吗?我给你讲个笑话?” 霍景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道:“我自己就是个笑话!我还笑话谁去?” 姚暮染喉中一堵,又哄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这种事也强求不了,对吗?六郎还是原谅我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这么理智的话,当初在北宫怎么就跟了乔奉之呢?那时他的身份可是宦官,你怎么就能跟一个太监呢?” 姚暮染连忙解释:“不是,那时,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太监了。” 霍景城道:“哦?所以说,你知道他不是太监,所以才跟了他?那我呢?我也不是太监啊!该有的一样不少,你怎么就......”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真是被你气糊涂了,胡说了起来,这事可不是这么算的。” 就是啊,难不成她嫁夫的标准,就只是“不是太监”就行了? 姚暮染无话可接了。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道:“那你......认识他多久跟他......跟他……呃......” 姚暮染一听没好话,一脸无奈打断了正在想措辞的他:“六郎,你到底是好着还是没好?是不是我回答了之后,你还要问我,他那方面如何?你清醒清醒好吗?” 霍景城这么一听,当即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向了她,似乎在想,这话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盯着她看着看着,忽地“噗嗤”一声又笑了,没好气道:“真是被你气死又气活!” 姚暮染松了口气。总之,他别再纠结她的拒绝就行。这样冷脸冷上一天的话,相信随行的几人没一个能舒坦的。 自然了,他一笑,气氛缓了。大家都觉得轻松了。 很快,又一奇景到了。只是这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只是一片树林而已,草丛繁盛,异木多姿,却无奇处。 裴娃见大家一脸懵然,不无骄傲道:“你们别小看这片树林,这可是迎光林!林子里的草地上长满了迎光花,一到夜里就开,而且花蕊还自带荧光,晚上看的时候,就像一群萤火虫,也像天上的星星。” 大家恍然大悟,又听了个稀奇。 冲着这迎光林和迎光花,霍景城决定,大家晚上都宿在景区的帐篷,夜里好来观赏这一林奇花。 正在这时,姚暮染忽然发现身边的婵娟有了异样。只见她紧紧盯着远处的一个地方,神色悲悯,眼中也落下了滚滚泪水,双唇抿在一起微颤不已。 婵娟爱笑,此刻却骤然变了神色,像换了个人。姚暮染十分诧异,连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迎光林的尽头处就是仙山了,而那仙山脚下的山壁上却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而婵娟就直直盯着那个山洞无声地哭。 姚暮染喊她:“婵娟姐姐?你怎么了?” 大家一听,都回头望来,见婵娟忽然成了这般,个个一头雾水。 这时,就连裴娃也笑不出来了,嘟着嘴指向山洞,对着几人道:“我爹去年就死在了那个山洞,所以我阿娘每次来景区看到那个山洞,都会忍不住哭鼻子。” 这头,婵娟终于擦了擦泪,对着几人道:“一时没忍住,大家别笑话。” 姚暮染问道:“婵娟姐姐,那山洞是什么地方?姐姐的夫君怎会在那里出了事呢?” 婵娟吸了吸鼻子,囔声囔气道:“那山洞是咱们岛上的鬼洞,没有一人敢去。” “什么?” “啊?” 大家都惊了一跳。 婵娟叹息一声,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仙山脚下那个山洞存在了很多年了,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直到前年冬天,岛上来了一个戏班子,那戏班子的班主倒也聪明,外头生意难做,便将目光转向了此岛。班主料定这岛上的人都没有看过戏,便想趁他们没见过世面,给他们个新鲜乐子挣他们的钱。 于是戏班子就上了岛,与岛主大人交谈过后,岛主大人便同意他们留在岛上唱一个月的戏。但他们一个班子人多器具也多,敲的打的吹的唱的,这每日一排演练习起来,咿咿呀呀,叮铃哐啷,便又扰到了居民。所以岛主大人便去找他们商议。最后,戏班子便住进了景区里落光林尽头的山洞,那里幽僻又宽敞,谁也吵不到谁。岛主大人倒也热心,让人给他们搬去了好几张床,冬天本就冷,两人挤一床也就睡下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鬼唱戏(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就这样,戏班子住进了山洞,两日在景区里唱一台,三日再到居民区里唱一台。 可天有不测风云,世事残忍。谁知戏班子刚来的第十日,岛上下了雪,冰霜惨烈之下,戏班子晚睡时便将山洞里的炭烧得过重了,人也一个个睡的死,结果,整个戏班子全被炭气打死在了山洞里。 算起来,加班主刚好十人,有男有女,全体死在了洞里。 这可是天璇岛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惨剧,一时间,震惊了全岛。而岛主大人也不知戏班子的根底,便按岛上的“海葬”将他们葬了,这事也就这么算完了。 可谁曾想,前一个月里,那山洞还是风平浪静的,可一个月后,那洞里竟然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原来,隔三差五一到夜里,那原本黑漆漆的山洞里竟开始火光闪耀,接着就是一片敲锣打鼓之声,就像大戏开场了一样,热闹的紧! 守在景区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个个吓得心颤。岛主大人也就只能嘱咐居民们,人有三魂七魄,别靠近那山洞就是了。 就这样,洞里虽然偶尔吵着闹着,但无人靠近,也就相安无事。 直到去年一个晚上,有一个年轻人裴四,他在景区里作陪游客喝酒,结果喝醉了,夜里回到帐篷里躺下后,就隐约听得那洞里又敲锣打鼓闹了起来。裴四被那声音扰得烦躁,加之酒后壮胆,便带了根木棍探了过去...... 结果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山洞里,而死法,竟与头一年那班戏子的死法一模一样,都是中了碳气之毒而死! 这下子,居民们又是一阵心惊胆寒,认为是那戏班子横死他乡,所以十人魂魄皆不安息,个个化为了索命厉鬼。自此,居民们便视那山洞为鬼洞,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而这离奇死去的裴四,也自然就是裴娃的爹了。 一伙人听完婵娟的讲述,个个面色惊疑不定,心里是又奇又惑。 梅风心直口快道:“这事真是怪了!你们不是说岛上有神仙吗?神仙眼皮子底下哪容得下这些妖魔鬼怪来害人?可不是自相矛盾吗?” 兰风道:“是啊,你们这仙山,山顶住着神仙,山脚住着索命厉鬼?这不是荒诞吗?” 婵娟被他们堵得无言以对,只弱弱说了一句:“总之娃他爹死得离奇,查不出什么来。” 一旁的霍景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发一言。 姚暮染也心知古怪,却无瑕在此刻深思,眼下还是安抚婵娟要紧,于是她拉起婵娟的手,劝慰道:“婵娟姐姐别伤心了,人已经去了,姐姐还是要早些放下,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才是。相信裴娃的爹也在天上保佑着你们母子呢。” 婵娟听罢,随意抹了抹脸,慢慢挤出一个笑容,对她道:“谢小妹关心,我没事了,让大家笑话了。” 她的笑又回到了脸上,气氛一缓,几人也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霍景城从怀里掏出了一攒钱递给了裴娃:“小子,这是你带我们游赏的跑腿钱,拿着。” 裴娃一看,登时睁大了眼:“哇!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你真的全给我啊?” 婵娟斥责道:“裴娃!不许拿这钱,快谢过客人,心领了就是。” 裴娃的手又缩了回去。 姚暮染见状,劝道:“婵娟姐姐,让裴娃拿着吧,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孩子,不用想也知其中的艰难不易。我家公子向来心善,不见苦难也就罢了,见了就绝没有不管的道理,所以姐姐还是收了吧。” 婵娟对着他们俩左看右看,眼睛又红了,道:“谢谢,谢谢小妹,谢谢几位公子!我原以为我们岛上的人心地就是最好的了,没想到你们外面的人也这么好!谢谢,谢谢......” 霍景城道:“好了,小子,拿去,接下来继续领上我们逛。” 裴娃接过钱,小脸笑得像开了花,对着霍景城一脸崇拜道:“这下我还是决定认你做后爹!哪怕被你打死我也认了!谢谢爹!” 这话一出,煽情的氛围马上烟消云散,一群人笑的前仰后俯。 霍景城笑着在他脑门子上弹了一下:“臭小子,小小年纪就爱财如命,见钱眼开,违背原则,可要不得。你这声爹既然已经喊了,我就先教训你一顿再说,行吗?” 裴娃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说了,你打娃的时候是希望他跑的,那我就先跑啦!哈哈——”说着,他在长笑中一溜烟跑远了。 此娃机灵有趣至此,大家都看得轰轰而笑。 一行人这便有说有笑继续逛下去。 “快瞧!迷津台到了!”裴娃又指着一处景点给大家看。 众人跟着一望,只见眼前是座低台,只是那低台上立满了竹竿,原来是用竹竿围造出了一个偌大的迷宫,称之为迷津台。游客若想一试,便从迷津台这头的台阶上去,然后走入迷宫里,顺着竹竿围出来的路不断七拐八绕寻找出口,而出口,则在迷津台的那一头。 自然了,这迷津台就是岛上居民为了挣外来游客的钱,而人工制造的趣景。 霍景城自然是要玩,于是交了钱,带着随行的几人全部上了迷津台。 只是一群人在里面走来走去走了许久,竟是没一个人能找到正确的路,寻到出口。 霍景城走烦了,揪住裴娃的后领,道:“小子,你一直鬼笑什么?说,出口怎么走?” “哈哈哈——”裴娃又是一阵大笑,显然是知道什么,却瞒着不说,就要看他们出丑。 梅风也道:“小子,我们绕了半天了,你也看够了,指个出路!” 裴娃这才大笑着领上他们来到了迷宫中间的一条小路上。 姚暮染看了看,道:“裴娃,此路我方才试过了,喏,前面被竹竿挡着,无路可去啊?” 裴娃调皮一笑,接着忽然就抓上了竹竿,并且轻轻推动,下一刻,那排竹竿竟像门一样打开了...... 婵娟笑着解释道:“这迷津台里这一边所有的路都是死的,只有这条路上设了这个竹竿门,不推就像竹墙挡路,其实一推就开,然后再通过去,找路下这迷津台。” 众人听罢,总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来这迷宫中根本无路,想出去只能发现这个趣味机关,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在裴娃的捧腹大笑中,大家总算是全部出了迷津台,从那一头的台阶上下来了。 裴娃道:“好玩吗?哈哈......这迷津台就是这样,先让游客进去自己找路,结果累死他们也出不去,这时,主人家再指出那个门,大家才知道自己白忙活了,原来根本就没路,而是要推门的,哈哈——” 此话不假,这一行人的确被这古怪机关折腾的哭笑不得,但也得了别样的趣味儿。 霍景城道:“难怪这迷宫叫做迷津台,原来进内之人无法自渡,只能靠主人来指点迷津,方能出去。” 游赏了这么久,此时已到了正午。小岛上空真的慢慢形成了一道七彩天虹,并且越来越清晰。 此景一出,婵娟与裴娃皆齐齐跪下了,对着天虹双手合十跪拜,拜完三拜才起了身。 婵娟说,这是岛上的规矩,天虹一现,居民们都要跪拜,回敬神明。 另外几人都笑而不语了。 接下来,裴娃领着大家在景区找食铺,吃了午饭后,大家都累了,需要午睡,于是裴娃又带着他们租帐篷。 几人终于在帐篷里歇了脚。 等到夜里,裴娃又来领上大家去吃晚饭。 夜色下,景区里各处依然灯火点点,不时会有游客穿梭的身影,伴着笑闹声,十分温馨可亲。路过酒摊,还会听到游客们行酒令的声音,一派热闹无忧。 几人干脆就在这热闹的酒摊子上坐了下来。霍景城又是一气子乱点,只是这下,就没有素菜了。 姚暮染不满,道:“你这是要饿死我?” 霍景城笑道:“你看你这么纤瘦,可不能再吃蔬菜了。你可要及时悬崖勒马才是。” 谁知这时,一道声音冷不防地插进来了。 “哈哈,就是就是!要知道啊,这男女一上了床啊,可是男瘦不压人,女瘦硌死人呢,哈哈......” 几人一听此话十分不雅,也无礼至极,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插话的是身后那一桌上的一个醉汉,那醉汉看上去还很年长,没有六十也有五十的样子,正与几个好友畅饮,这畅饮过了量,便露出了极差的酒风,整个人言行放浪,老脸可憎,十足是个痞里痞气的老流氓。 老醉汉见他们齐齐看来,还不以为意,对着他们嬉皮笑脸道:“年轻人,我说错了吗?这女人一瘦,男人趴在上面可不是硌的慌?” “哈哈——”老醉汉同桌的好友起哄笑了起来。 这时,梅兰竹菊四人“蹭”一下齐齐站起,盯着老醉汉个个露了戾气。 霍景城却抬手制止了他们,对着后桌那老醉汉道:“阁下可真是为老不尊,大半辈子都活出来了,竟不要老脸当众说这淫词秽语。就你这高龄,别说瘦女人了,就是给你个丰满不硌人的,我也替你担心,这上身有想法,下身没办法。” 老醉汉一听,当即变了脸色,猛一拍桌摇摇晃晃站起,指着霍景城道:“你!你竟然笑话我老了睡不动女人了?老子当年一夜齐驭三女的时候,你怕是还没沾过女人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鬼唱戏(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嗤笑一声:“好汉不提当年勇,难怪你现在只能嘴上说说来过过瘾了。” 那老醉汉似乎在同行好友中还挺有地位,此刻见老醉汉受辱,几位好友亦是齐齐站起,“哐啷”一声掀翻了桌子,一阵巨响打破了夜的安然。 两桌客人就此剑拔弩张起来,引得客人与行人纷纷侧目。 老醉汉有人助阵,气势暴涨,指着霍景城道:“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你信不信,老子今晚擒了你,就当你的面儿再展雄风,把你身边那个女人玩给你看!!” 霍景城听得脸色一寒,当即收回了制止梅兰竹菊的手势,侧头对他们说了一句:“别闹出人命。” 话落,四道身影齐齐扑了上去。酒摊子顷刻成了一片废墟,桌翻椅倾,碗盘飞溅,酒水横洒,游客尖叫逃散,摊主瞠目结舌...... 梅兰竹菊没使功夫,普通的拳脚上去,那几个醉汉都顷刻倒地,狼嚎鬼叫...... 裴娃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姚暮染亦是目瞪口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霍景城这边,慢条斯理掏出了一攒银票放在了桌上,然后拉起姚暮染的手,云淡风轻道:“走,换个地方吃饭。” 三人离开酒摊又走了一截,姚暮染心中不安,看了看身后,道:“六郎,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霍景城浑不在意:“能有什么事?钱也赔了,他们打痛快了也就撤了。”他说完又对裴娃道:“对了小子,说说,我在你们这景区跟其他游客干仗,你们岛主大人会怪罪吗?” 裴娃道:“如果会怪罪,那你怎么办?” 霍景城道:“那......我就先赔钱解决,如果还是不行,那我就连夜跑,你看行得通吗?” 裴娃慢慢摇了摇头,道:“怕是行不通。不过,有一个办法,应该能让岛主大人消气。” “什么办法?” 霍景城与姚暮染异口同声。 裴娃看了看他们俩,慢吞吞道:“就是......唉!咱们岛主大人有一个丑闺女,叫陈鱼,不止癫癫傻傻的,身上还有狐臭,她一出现,周边就没好空气了。所以今年都二十了还是嫁不出去,晚上到处溜达也没男人抱她回家做婆娘,岛主大人都快愁死了。你如果愿意娶岛主大人的丑闺女,他应该就能消气。” 霍景城:“嗯??” 姚暮染却‘噗嗤’一声,不合时宜地笑了,边笑边道:“六郎,那......我们能不能安全离开这个岛,就全靠你了?” 她一笑,霍景城因为醉汉某句话而落下的怒气也有所消退了。他伸手也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你这是卖夫求荣,要不得。” 说完,他又问裴娃:“对了小子,你们岛主大人有没有娶不上妻的儿子?” 他说了上句,姚暮染就猜到了下句,于是瞪他一眼。 裴娃自是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打趣言语,老老实实道:“岛主大人当然有儿子,就是陈渊哥哥,他可是我们岛上最好看的男人呢,怎么可能没有婆娘?人家前年就娶了翠莲姐姐,对了,居民区里那生意最好的天璇食铺就是他们两口的。” “翠莲?挺耳熟呢。”霍景城道。 姚暮染倒是想了起来,提醒道:“六郎,就是咱们昨日去过的那个天璇食铺,那铺主翠莲还与后脚进来的夫君拌了嘴呢。” 霍景城一下子想了起来:“对对,原来那翠莲就是陈渊的妻子,是你们岛主大人的儿媳啊?” 裴娃点头:“嗯!” 霍景城道:“岛主大人的一双儿女倒是取得好名字,陈渊,陈鱼,岂不是临渊羡鱼?” 裴娃道:“这个我不懂,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上身有想法下身没办法的,我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啊?” 霍景城听罢,以拳抵唇干咳一声,道:“呃,就是......呃,那个老不羞呢,在某些事情上,是有想法没办法。而你还小,是既没想法也没办法。至于我呢,是又有想法又有办法。” 姚暮染听不下去了,道:“你别跟孩子胡说。” 霍景城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算了算了,不说了,说了他也不懂。” 说话间,几人又在一处酒摊坐了下来,填饱肚子后,霍景城让裴娃回去陪他阿娘了。他惦记着迎光林中迎光花的奇景,便与姚暮染两人走向了迎光林。 夜色朦胧,两人漫步,一时无言。其他时候,身侧都围绕着人,很自然地就相处下来了。眼下却是再无旁人,两人走着走着,气氛就仿佛哪里不对劲了。 路也变得漫长起来。 最后,终是到了迎光林,气氛才跟着一缓。 “六郎你瞧,那就是迎光花吗?”她忽然指向林子里。 霍景城定定神,顺她所指去望,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大片流光点染,密密麻麻布满了林子,时而明明灭灭,如天上星子,灿灿生辉。如地上萤虫,闪闪夺目。 “是了,原来真是迎光花。”说着,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靠近。两人走入树林里,脚踩迷离星河,眼望点点萤灯,仿若进了幻境,美得失了真实。 “人间仙境,名不虚传。”姚暮染笑赞一声,蹲下去细细打量那花。只见是手心大的一朵纯白花儿,花瓣六数,露出里面一点放着微光的花蕊,成千上万开在林中,聚少成多,成就了迎光林的奇景。 “别乱动!”姚暮染忽然出声,口气似命令。霍景城连忙站定,她道:“六郎小心些,别踩着它们了,你不是号称怜香惜玉吗?” 霍景城慢慢抬脚,避过花儿来到她身侧蹲下,道:“世间娇花万千,哪能一一惜来?不如怜取眼前。” 说着,他摘下一朵迎光花别在她的发髻上,微光印着她绝美的小脸,如仙子跌落凡尘,游戏花丛。 此情此景,此人此美,是他心中理想,却也是妄想。 夜色渐渐深浓,林中依然一片流光皎皎,薄雾微漾,恍然如梦。两人在其中漫步了一会儿,一抬头,姚暮染忽地就看到了林子尽头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就这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怵然一惊,只觉得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忙收回目光:“六郎,回去吧,我累了。” 往回走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未消退,她走几步就想回头去看,仿佛身后跟着什么...... “六郎......我......我想倒着走。”说罢,她转身倒着走,将没有安全感的后背留给了安全的这一面,将具有警惕性和防范性的正面留给了危险的那一面。 果然,好多了。 “你在怕什么?”霍景城发现了她的异常,转头往身后看,这下他也看到了那远处的山洞,并想起了那山洞的怪谈。他一脸无谓,转过脸来,笑道:“原来你也有胆小的时候啊?” 姚暮染刚要接话,谁知眸光流转,竟陡然看到了令她惊骇至极的一幕...... “六郎,你看......你快看!”她紧盯身后一处,颤着声音紧张地语无伦次。 霍景城见她此等模样,心知有异!他俊脸一肃,转身看去,这一看,亦是一惊。 只见林子尽头的那个山洞已经亮了,里面微光闪闪,在暗夜中看来,仿若幽幽鬼火,诡异极了。 看来婵娟说的不错,那的确是个鬼洞! 姚暮染着魔似的盯着鬼洞,嘴上颤声催促:“我们快回吧!” 霍景城只惊诧一瞬,此时已归泰然,道:“回什么?不是说那山洞里一亮,接下来就是鬼唱戏了吗?咱要不留下看看?” “那你看,我先跑了!”她虽说的坚定,却是没动。 霍景城见她的确紧张,低低笑了几声,心道女人果然就是女人,再怎么聪明沉稳,可在鬼神和未知的这一方面,还是有着天生的恐惧。 想着,他几步上前将她横抱在怀,边走边道:“别怕,我在呢,没什么好怕的。只可惜梅兰竹菊不在,否则定要他们几个去探探那山洞到底有什么鬼。” 姚暮染这下就出息不起来了,他的怀里的确令她感到安心安全。 两人出来后,姚暮染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帐篷区后,霍景城道:“天色晚了,进去早些睡吧,夜里如果害怕就叫我。” 姚暮染慢慢点头:“六郎也早些睡吧。” 两人的帐篷相邻,这便各自回帐了。 谁知洗漱过后,姚暮染正松了一头长发慢慢梳理时,蓦地,远处竟传来了令她心殒胆落的动静。细听之下,那是一阵隐隐约约、时而间歇片刻的敲锣打鼓之声,正是从迎光林鬼洞那个方向传来的! 鬼唱戏出来了! 姚暮染脊背一寒,扔下梳子就上了床榻把自己蒙进了被窝,这一蒙,捂出了一身汗也不敢再出来,狭小的空间里,憋得她气促不已。 而远处那隐约的锣鼓之声还在持续,一声一声,越不想听却是钻耳入心。 姚暮染连热带闷,也不知熬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而景区里,却是不太平了,隐约传来一阵哄闹嘈杂声,似乎是什么人正在帐篷区里闹事,听那阵仗,事情还不小。 姚暮染起床梳洗更衣,穿戴整齐后走了出来,却见不远处的帐篷前人满为患,里面喊的喊,劝的劝,七嘴八舌闹成了一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鬼唱戏(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站在帐前远观了一会儿,还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身旁的帐篷帘子一掀,霍景城一身清爽洁净地走出来了。 姚暮染见他出来,上前去问:“六郎,梅风他们呢?昨晚回来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是不见他们?” 霍景城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道:“放心,他们后半夜就回来了,和那帮醉鬼一起被岛主训了半夜,又赔了钱才回来的,此时怕是在帐篷里睡的正香。” 姚暮染松了口气,又问道:“六郎昨夜可听到了那洞里的声音?” 霍景城看着远处的人堆,道:“嗯,听到了。我直觉,眼前这摊子事,该是与那鬼洞脱不了干系。走,上去看看。” 两人慢慢挤了进去,只见被人群围出的空地上,竟然躺着一具少年的尸体!那尸体面色发青,似乎是中了什么毒。而尸体旁还站着两个同样年轻的少年,看上去都是同龄人,十五六的公子哥模样。此时,那两位小公子正脸红脖子粗地与租帐篷的租主叫骂,直嚷嚷着要见岛主大人,让他速去请岛主大人前来主事。 难怪一大早就如此哄闹,原来是出了人命! 七嘴八舌中,两人总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闹事的这两位公子是死者的同行好友,三个少年家世不错,一同结伴云游名地,这一趟便寻了天璇州来。本是三五知己共游世外、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美事,却奈何少年人无畏的性子,和追寻刺激之心,最终造下了这桩命案。 昨晚,三位公子酒过三巡,忽听那玄乎的鬼洞里有了动静,于是三人竟拿那鬼洞打起了赌,说谁要是敢去那洞里过上一夜,另外两人便一人应他一件事,只要几时开口,两人言听计从绝不抵赖。 那位横死的岳公子便当了这个‘英雄’,应了赌后便独自往那鬼洞去了。 而另外两位公子也只以为他是装着玩儿,想必到了别处溜上一圈也就悄悄回帐篷了,因此两人都没有在意,酒劲上头便各自回去睡了。谁知今早两人起床去岳公子的帐篷里找人,却见帐篷空空,床褥齐整,可见他一夜未归。 两人这才悬了心,趁着青天白日的,两人便结伴去那鬼洞里找人了,谁知这一去,找到的竟是他的尸体。 而他的死因,竟也是中了炭气之毒! 两人抬回尸体后便不依了,这不,在帐篷前大吵大闹,要岛主大人给出交待! 此事一传开,岛上居民们再次人心大骇。去年一个裴四就这样离奇死在了洞里,大家好不容易快要遗忘了,谁知眼下,心中的忌讳与恐惧再次被这几个少年人给挖了出来。 “来了来了!岛主大人来了!”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围观众人纷纷去望。 只见一位年逾四十的男人穿过人群稳步而来,此人发密鬓广,浓眉大眼,五官很是端正,且身形高大几乎快赶上霍景城了。只是他已微微发福,整个人雍容圆润中透着敦厚之气,但观其步态与气度,又是秉节持重之人,颇有几分服人的感觉。 岛主来到了人群中间,还未及开口,那两位公子就已当先发难,责问起来。 那位谭公子道:“你就是岛主大人?你瞧见没!我们的好友在你岛上的洞里死了!!你这仙境,你这号称举头三尺有神仙的地方,竟能发生这样离奇不明的事!你这岛主怎么个说法?” 另一位邵公子道:“不错!你这岛主大人怎么当的?我听说去年就已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你们没有永绝后患,今年轮到我们又出了这摊子事!你们那洞里到底有什么鬼?你必须给我们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们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这头,岛主打量了一番尸体,面色十分沉重,双手合十祷告了几句,这才睁眼道:“两位公子息怒节哀,出了这样的事,我和我的岛民们同感悲切。但就事论事,那洞本就是我们岛上的禁忌,这两年来,我再三下达命令,要岛民们接待游客时一定要再三叮嘱,不可涉足禁地。几位公子入乡不随俗,更不守规,现在出了事只一味怪责我们,这......” 谭公子道:“说一千道一万,人死在了你们的地盘上这是事实!你们必须给出应有的交代!” 邵公子道:“不错!岛主大人,你最好别像对待去年那位死者一样不了了事,拿玄之又玄的事情来打发我们!” 岛主道:“不知两位公子想要怎么样的交代?” 邵公子道:“我们不信鬼神!请你以证服人,查出我岳兄真正的死因,别拿鬼神之说含糊了事!待查出后,再谈其他!” 岛主面色有些为难:“哎,那山洞本就有亡魂十数,有怪事也不足为奇,你们非要我查,莫非要我去与那群鬼打官司吗?” “此言欠妥。” 此话忽然从人群里传出来,姚暮染侧头一望,只见说话的正是霍景城。 霍景城慢步走入了人群中间,停在了岛主面前。 两个男人皆身形高大,扎堆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颇有藐视群雄鼎足而立之感。 岛主迎面近看霍景城,见他气度凛凛,贵不可犯,不由肃然起敬,客客气气道:“不知这位是?” 霍景城抱拳向他作了一礼,举止间从容端庄:“在下姓霍,至于名字,不足挂齿。今日突发此事,霍某观闻一番,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却不赞成岛主大人迷信待之,这才出来言语一二,还望岛主大人海涵。” 岛主见他谈吐不俗,更是生敬,道:“原来是霍公子。不知霍公子有何高见可以助我解忧呢?” 霍景城道:“我虽不信鬼神,但也可以理解岛主大人的迷信,毕竟这天璇岛是被美称为头顶有神仙的地方,岛主大人对神深信不疑,也自然就会对鬼深信不疑。但依霍某看来,有鬼的并不是山洞,而是人心。” “哦?”岛主一听,马上变得一脸慎重,问道:“霍公子是说,此事不是鬼干的,而是人干的?” 霍景城浅笑颔首,云淡风轻的动作却暗含笃定:“不错。” 岛主似乎颇为惊讶,不赞同地慢慢摇头:“霍公子,你可能想错了,我们岛上居民虽多,但其中却没有一个坏人,没有一颗坏心。这头顶有神明,我们绝不会干一丁点坏事,生怕惹怒神仙,神仙便不再庇佑,掀起海水淹了此岛。况且,岛上历来都有死令,谁若干了什么违背人情道德的事被发现,便会绑上石头沉入海里淹死。所以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人犯错受刑。霍公子可能不了解我们的民风与境界,就是谁家金子放在桌上不锁门,都不担心丢失。而且岛民们连一句谎话都不会说,更别说杀人了。” 此话一说,围观人群里的那些岛民纷纷附和,举手称是。 霍景城道:“岛主大人,既然你们这个地方上有神仙,下有良民,连水都是圣水,花花草草都有灵气,那么就算有鬼,也应该都在你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成了好鬼,又怎会是害人的厉鬼呢?再说,岛主大人方才说‘谁若是干了什么违背人情道德的事被发现’,而这句话里最重要的三个字,是‘被发现’,那若是干了没被发现呢?” 岛主还是不愿相信:“这......这不可能!我相信我的岛民们!” 霍景城慢慢踱步,停在岳公子的尸体旁看了看,道:“这样吧岛主大人,此案,由霍某来破。岛主大人若是不能接受霍某质疑你们的岛民行恶,那就只当霍某是冲着那害人的厉鬼来查案的,这样可好?” 岛主大人听罢,思忖片刻,最后道:“好,霍公子愿意出力助我,我自然感谢。只要能查出个原因,给了两位公子交代,我们的良心也能安了。那么,就麻烦霍公子了。霍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一定全力配合。” 霍景城再作一礼:“岛主大人客气了。” “是你这臭小子??!!” 人群中忽地传来这么乍乍呼呼的一声,姚暮染循声一看,一下子头都大了。那说话的,不正是昨晚被打的那个老醉汉吗?谁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认出了霍景城,真是冤家路窄。 霍景城也看到了他,云淡风轻道:“哎呦,您老人家酒醒了?来看热闹了?” 那老醉汉扑到霍景城面前,却是比霍景城矮了好半截,他气势被压不敢妄动,只点着手指开骂:“你这坏痞子!你让随从打一个喝醉的老人家,你下得去手吗?啊?你还笑话我老了睡不动女人了!你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他宿醉还没清醒透彻,说话间淡淡的酒味儿又传来了。霍景城抬手掩了掩鼻,道:“老人家,没什么事回去继续睡吧,我还忙,失陪了。” 老醉汉不依,凶巴巴道:“你少躲!你打完人就跑,事后再赔几个臭钱就算完了?” 霍景城道:“那不然呢?再赔你十个丰满不硌人的女人?” “你你你......”老醉汉气得直点手指,点来点去,忽地就瞥见了地上的尸体,惊讶过后,他看向岛主,道:“岛主,这人是不是就是这坏痞子杀的?” 霍景城漫不经心道:“是,所以你也当心和他一样下场。” 说罢,霍景城拉起姚暮染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鬼唱戏(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午后,天光璀璨。一行人穿梭在树影斑驳的迎光林里,向着林子尽头的鬼洞出发了。 谭公子与邵公子在前面带路,姚暮染与霍景城走在后头。 姚暮染道:“六郎为何要管这摊子事呢?” 霍景城道:“实在看不下去了,明知是人为,却要眼看着他们因为迷信推给鬼神。况且,若不彻查,兴许那鬼洞还要出事,我一样闲着,便来做这个好人,也看看我这脑子还好使不好使,免得跟你在一起太久,脑子里只剩儿女情长了。” 姚暮染无言以对。 霍景城道:“待会儿可就要进那鬼洞去了,你若害怕还来得及,这便回去找梅风他们几个一起去逛逛吧。” 姚暮染摇摇头:“青天白日的,可就不害怕了。况且,你都说了是人为,我自然也不往鬼神上想了。” “这么相信我?” “若六郎都不能相信,我又能相信谁?” 霍景城听得眉开眼笑,道:“终有一日,你会说,若六郎都不能依靠,我又能依靠谁。” 姚暮染轻声道:“此话倒也不假,但许多事变起来,人力也不可挡。六郎再尊贵,也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者说,六郎越是尊贵,便会越多无可奈何。” “咦?六郎,我想到了!”姚暮染忽地惊喜。 霍景城见状,还以为她想到了关于此案的什么线索,谁知正要问时,却见她已经蹲下去采来了一朵闭合的迎光花,对着他道:“六郎,我想到了!这迎光花只在夜里开,定是因为它见不了日光,咱们来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霍景城被她弄得反应不及,迟迟才道:“怎么试?” 姚暮染琢磨着手中的花,想也没想便道:“你快脱。” 霍景城剑眉一挑:“嗯?” 姚暮染抬头看他,兴致勃勃道:“你把外衣脱了,咱们用它遮住日光,把花儿藏在里面看看会不会开。” 霍景城这才明白,不由失笑:“好,依你。”他解下腰带,张开衣襟,道:“也不能让我全脱了吧?张开衣襟你把花藏进来就是。” “嗯!”姚暮染将手中的花儿藏进了他张开的衣衫里,他微微拢紧,尽量遮住日光,顺口又唠叨了一句:“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跟着你干这么天真幼稚的事呢?” 姚暮染笑而不语。两人面对面站着,像两个傻子,一动不动齐齐盯着他的怀里看。 气氛安静,两人紧盯着他怀里的花,不觉间就越靠越近。若在旁人远远看来,便像极了两人相拥在一起,十分暧昧缱绻。 她低着头,发间的幽香隐隐袭来,她的手也还跟着花儿伸在他的怀里,这样坚持了一会儿,霍景城不免就有些意乱情迷,声音低沉道:“要不,你也钻进来得了?” 姚暮染头也没抬:“别动!它比方才大了一些。” 霍景城正心猿意马时,忽听此话,只觉得怎么就那么......那么别扭?那么像......另外一回事? “我想要你。”他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飘忽,带着极度的小心,既怕她听到,又担心她听不到。 姚暮染观察着迎光花,浑然不觉:“什么?” “没什么。” “六郎你瞧!真的开了!” 霍景城连忙低头,只见自己怀里那一片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慢慢燃起了一点晶莹的光。迎光花真的开了,六片白色花瓣舒展开来,露出了里面带着荧光的一点花蕊。 霍景城看得唇角含笑,那抹笑意温柔迷人。他道:“她愿在我怀里开,我也愿惜。” 他拿出她的手,并就着她的手嗅了一下花香。 然而,那花儿十分灵,一见日光马上就又合上了。 姚暮染有些失望:“这花儿真的好灵啊,说开就开,说败就败。看来真是只迎月光,不迎日光。” 霍景城道:“花是留不住了,不过这回忆,我会永远留住,并且日久弥新。” 姚暮染抬头看看他,没说什么。 霍景城兀自整理起衣衫,束上腰带。 “喂!你们在干什么?”前面传来了不满的声音。 原来是那两位小公子走了一截不见他们,又折了回来,谁知这一回来,看到的就是霍景城系腰带的那一幕,难免引人遐想连篇。 邵公子不满道:“命案还没查清,你们俩不顾正事,干什么卿卿我我的?” 两人途中的小插曲也已结束,霍景城笑而不语,与姚暮染走了上去。 四人会合了继续往鬼洞走。初春的天气,日光再好,林中也依然阴森。 几人走了一截,谭公子问道:“霍兄,如果去年与今年的两桩命案真是人为,那这凶手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 霍景城边走边道:“为什么我就不知了,但我肯定的是,首先,这位凶手不会主动去杀人,因为别处无命案,两个死者都是去了那鬼洞才死在里面的,这便说明那个洞是凶手的禁忌,不闯者无恙,闯了就得死。” 谭公子道:“那......若是凶手与这两人都有仇,怕在外边杀人引人追查,便想办法骗他们到洞里,然后借厉鬼一说杀了他们呢?”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傻子,且不说去年的裴四去那洞里到底是自愿还是被骗,就说你们的岳公子,也是因为打赌自己去的。再说,你们才来岛上几天?凶手和岳公子能有什么仇?” 邵公子道:“霍兄说的极是。事情究竟如何,只盼着霍兄到了洞里能给我们窥察出线索了。” 霍景城看看他们,问道:“对了,你们三个是谁家公子?这出来玩儿却没了一个,你们回去怕是也不好跟人家的双亲交代吧?” 提起这事,那两位公子的脸色又是齐刷刷地一白。 只听“啪”一声脆响,邵公子已经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红着眼道:“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岳兄打这赌!是我害了岳兄......” 谭公子也愁眉苦脸道:“我们三个不仅是好友,就连我们的父亲也都是世交。所以这事......可真是难以收场了,我都没胆回京见我爹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暗自叹息。 霍景城慢悠悠劝道:“算了,一个个的也别这么悲观了,事情已经出了,还是勇敢一些迎难而上吧。身为男子,一生哪能不抗几回风浪,等抗过这一回,只要你们没被父亲打死,缓个几年又是一条好汉。” 谭公子拉着哭腔道:“霍兄,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啊?你那打死两个字一说,我心都凉了半截。” 霍景城道:“我说的是实话,到时你俩的父亲为了让好友消气,会揍得你们几个月都起不来床,但最坏也就这样了,等他们揍完你们,过些日子又会心疼的紧,你们又是两条好儿子了。不过我若是你们啊,担心害怕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霍景城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好友的离世会让我追悔莫及,愧疚一生,最后落成心头难拔的刺。” 那两位小公子听得默默无语,眼眶又齐齐红了。 这次,姚暮染也忍不住了:“六郎,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啊?” 霍景城随手刮了一下她的俏鼻,继续对那两人道:“这就是你们年少轻狂的代价与教训,有过这一次,你们将来才会更稳更懂。对了,你们是京中之人,可了解沈临风?” 那两位公子一愣。 霍景城反应过来,道:“呃,就是你们的黎王殿下。”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谭公子道:“黎王殿下谁不知啊?生平所喜有二,一是赌,二是南乾嫡公主。” 姚暮染听得讶然,那黎王沈临风竟然喜欢霍景柔?想着,她慢慢转头去看霍景城,却见他仿若无事的样子,看来他早已知道此事。 这边,霍景城道:“这黎王喜欢南乾公主?有何依据?” 邵公子道:“黎王殿下的书房和寝室都挂着南乾公主的画像,而且他啊,每读到了什么情诗,都要念给那画像听,可见黎王殿下对那南乾公主多么痴情。” “什么?” 姚暮染听他语气起了波澜,侧头看他,却见他的神色竟也起了波澜,似是惊诧,似是不敢相信,又掺杂了那么些许的......自责与悔色。 谭公子道:“不错,黎王殿下的确对南乾公主痴情,但人家公主的太子哥哥不依呢,黎王殿下为此痛苦了好长时间,我们京中人人皆知呢。” 霍景城脸色沉着,再也无话了,一路默默。几人都静静走着,谁也没再说什么。 霍景城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能把控身边之人的情绪,似乎是一种无形的震慑力,亦或是带动力。他高兴了,旁人就会更高兴。他沉默了,旁人就会更沉默,不敢再多说一句。 很快,几人走到了林子的尽头。上头,是压顶一般的雄壮仙山,下头,便是那阴森森的鬼洞,就像张着黑嘴的怪兽,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去。 而洞前,还横着一条清浅的小渠,一步可跨的距离。 两位公子早上已经来过,此时便轻车熟路跨了过去。过来是霍景城,他轻巧跨过,然后转身伸手接她。 姚暮染正要过时,忽地盯着小渠愣住了。 霍景城见她发愣,道:“怎么了?难不成,要我抱你过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鬼唱戏(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六郎你瞧!”姚暮染指向小渠,解释道:“这小渠两埂上都是松软的泥土和草,可咱们过去的这一块上面却没有花草,并且泥土十分结实平整,可见是经常过人,这才踩踏结实的!” 霍景城一听一看,恍然大悟:“还真是。”说着,他又跨了回来,道:“看这硬实的程度,还真是长年累月踩踏下来的。” 两人对视,皆心领神会。这鬼洞是岛上禁地,不是无人敢来吗?又怎会在通往鬼洞的溪埂上踩踏出这样一条结实的‘路’来?可见,有人经常来这鬼洞! 那么此人经常来这无人敢来的鬼洞做什么? “喂!你们又在干什么?两人挤在渠埂上不怕掉下去啊?” 姚暮染这才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怀里。这渠埂上结实能站人的只有这能过人的一小块,霍景城方才跨回来后便与她挤在了上面,他怕她掉下去,便自然而然单臂搂住了她的腰...... 所以说,这暧昧的一幕又被那两位公子瞧见了。 姚暮染拿开他的手,当先跨了过去。霍景城后脚随了上来,他似乎心情不错,对着两位公子道:“你们俩眼睛有问题,该看的看不到,不该看的一幕都不漏。” 邵公子道:“你也知道你俩的一幕幕我俩不该看啊?那你们就庄重一点,避着些我们这还未成家的人。” 霍景城道:“行了行了,我们发现了一条线索,一时探讨入迷,就忘记仪态了。” 邵公子一听,不无惊喜道:“你们发现线索了?什么线索?” 霍景城便将方才所见讲给了他们听。 两人听罢,还没高兴热乎呢,随即就起了疑。谭公子道:“可是,也有可能是前年那戏班子在这住时踩出来的啊?” 姚暮染分析道:“不会。因为他们总共才来了十日,第十日就出的事。而这十日里,他们还在居民区住了好几日,最后因为扰民才又搬到了洞里来住,只几天的功夫根本不足以踩踏的如此结实。” 谭公子道:“姐姐说的有理。那......会不会是之前岛民们踩踏出来的?” 姚暮染还是摇头:“不可能。鬼洞出事后,他们如避蛇蝎,根本不会来。而没出事前,这儿就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他们也没有理由来这儿,来了也没什么可做的,而且上仙山的路也不是从这儿走的。再说,就算是岛民们之前踩踏出来的,可也两三年过去了,期间无人踩踏,春去秋来的,也该恢复原貌了。” 邵公子赞同:“这位姐姐说的句句在理。所以我断定,戏班子出事后直到如今,就是那个凶手一直在频繁来这山洞!” 霍景城道:“说的不错。走吧,进洞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几人这便走入了那阴暗幽森的山洞。 一进去,一股森森寒气扑面而来。姚暮染定了定神,放眼打量。只见这山洞宽敞而不幽深,还挺方正,四面石壁也很平整,只是粗糙了些,不似居民的石房内部,壁面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洞里的东西还不少,据说都是当年那个戏班子留下来的,自他们出事后,这些东西就全被留在了洞里,无人敢动,自然,因为晦气也不愿动。 左墙这边,靠着石壁依次摆放着三张陈旧蒙灰的小木床,就连床上的被褥也脏污污地卷成一团胡乱放着。其中一张床上还放着一些锣鼓乐器。 而右墙这边,摆着两张合并在一起的小床,两小合一大,远远看去成了一张宽敞的大床。 地上,是一个罩着铁制熏笼的大炭盆,里面还有残余的煤灰。而最里面的墙角旮旯里就堆着一堆黑炭。 邵公子此时再进此洞,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指着那个炭盆道:“霍兄,我们早上进来时,岳兄的尸体就躺在这炭盆旁边。” 洞内空旷,一开口就有回声,更显阴森。 霍景城来到炭盆旁看了看,道:“很明显,凶手就是烧炭杀人,去年的裴四如此,如今的岳公子亦是如此。这样的死法和戏班子的死法一致,便更让人信服厉鬼索命之说。” 邵公子道:“霍兄说的有理。” 谭公子却道:“可是,去年那裴四还有我岳兄,他们就不知道跑吗?就这样乖乖躺着等着被烟毒死啊?” 霍景城看他一眼,道:“真是傻子说傻话。眼看有危险谁不知道要跑?关键是能跑掉才算。” 谭公子被他说的一臊,辩解道:“可是......可是我们发现岳兄时,他身上也没绑绳子什么的,腿脚完全是自由的啊。” 霍景城伸手在他额头一弹,言简意赅道:“被凶手打晕了,放在炭盆边,燃起炭火,凶手走人。就这么简单,通还是不通?” “哎呀!”谭公子摸着额头,恍然大悟:“通通通!这下就通了!又痛又通!” 霍景城只顾与他们论事,半晌都没听到姚暮染的动静了。此时想起,心中猛地一提,马上回头找人。却见姚暮染正站在那合并在一起的大床边发愣。 他心口一松,走上前去:“你在看什么?” 姚暮染回过神:“我在想,这两张床为什么会合在一起?” 两位公子也来到了床前,谭公子道:“可能是那戏班子里有一对夫妻吧。” 霍景城听罢,道:“来来来,跟霍兄好生算算。那戏班子有十人,这里有五张床,他们睡时都是两人一挤,刚刚好。那这两张床合在一起被夫妻两人占了去,剩下的八个人睡三张床?摞着睡吗?” 谭公子喉中一堵,却不服气,脑子转了个弯还要辩解。 谁知霍景城已经不紧不慢开了口:“你是不是还想说,也许这合并的大床夫妻两人睡了,他们旁边还能再挤两个人?那既然如此,夫妻两人直接就挤一张床不就得了?还合什么床?再说,你还小,根本就不懂夫妻,他们分开睡自有分开睡的道理,哪能再跟旁人挤一床?那不是翻云覆雨,天摇地荡,殃及池鱼吗?” “咳咳!”一旁稳重些的邵公子忽然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 霍景城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你懂?” 邵公子脸色微红,不自然地垂了眼:“我不懂!” “那你咳什么?”说完,霍景城又转回脸来,一锤定音:“所以说,这合并在一起的床根本就不是戏班子干的,而是后来的事了。” 谭公子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嗓子眼,但此刻才是真的服了,嘟囔道:“霍兄,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人俊个高,气质非凡,就连脑子也这么聪明......” 这时,姚暮染忽然道:“六郎说的极是!” 几人纷纷转头看她,姚暮染面向几人,一双美眸神采灼灼,不无激动道:“六郎!我全明白了!” 三人一听皆喜,两位公子更是连声询问。 姚暮染抬手一指:“你们瞧,那三张单床已是灰尘满满,而这合并在一起的床却全无灰尘,并且被褥干净!可见有人经常来这洞里睡觉,甚至是过夜!” 几人依言一看,还真是。 眼看线索在手,谭公子激动道:“姐姐你快说下去!” 姚暮染又捏起床上被角,道:“还有,方才我掀这被子时,闻到了女子的香味儿,可这里是鬼洞,一个女子又怎敢上这儿来睡觉或是过夜呢?” 这下子,霍景城顷刻全懂,道:“所以,来这里睡觉或是过夜的,根本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而单床太挤,他们这才合并出了大床。” 姚暮染点头:“不错!” 谭公子又犯起了糊涂:“可是......可是他们不在自己家里睡,跑来这鬼地方过什么夜?” 邵公子道:“就是,难道这岛上还有无家可归的夫妻吗?” “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 霍景城与姚暮染异口同声。说完,两人对视一瞬,心领神会。 “你们打什么哑谜?一并全说了多畅快!”谭公子急道。 霍景城这才道:“来这儿过夜的并不是夫妻,而是一对......常年偷情的情夫与情妇。” “情夫与情妇?” 姚暮染道:“对,他们的关系不正当,或许男有妻,女有夫,但两人之间或许也有真情,这才出此下策,常年跑来山洞幽会。” 邵公子终于听明白了,激动道:“我明白了!我也全明白了!他们为了常年幽会,为了关系不被发现,为了这个地方不被别人闯入,所以用鬼唱戏来吓唬人!让所有人都以为洞里有鬼,不敢靠近!” 霍景城“啪”地打了个响指:“不错。他们先是在洞里生起火堆,然后拿上那些乐器一通乱敲,这就是让岛民们闻风丧胆的鬼唱戏了。” 姚暮染接着道:“直到去年,裴四酒后壮胆,闯入了山洞,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或许正如六郎所说,先把人打晕,然后放在炭盆边上,烧起炭火后双双离去。” 邵公子咬牙切齿道:“还有我那岳兄,昨晚打赌竟真的来了这里,就......就被那对狗男女打晕后用碳气毒死了!” 霍景城慢慢摇头咂舌:“啧,真是可笑,本来这洞也阴森森的,尤其夜里,即便不闹鬼也没人敢来。两人悄悄来幽会就是,却非要大张旗鼓,反倒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追凶(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谭公子愤声道:“那对狗男女真是该千刀万剐!这么点事就要灭口,若再严重些,他们岂不是要吃人!!” 霍景城道:“又说傻话,这可不是小事。你忘了这岛上的规矩了?谁要是干了什么违背人情道德的事被发现,就要被绑上石头沉入海里。所以这两人根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偷情,这才大费周章,万般小心。但终究不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慧极必伤。” 邵公子满眼恨火,道:“霍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我们并不知道那对狗男女到底是谁啊?我们怎么才能揪出他们呢?” 谭公子此时精神振奋,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慷慨激昂道:“简单!从今晚开始,我们三个男人就夜夜守在这山洞附近!等他们进了洞亮了灯,再耍完鬼唱戏的把戏,肯定就到床上去了,我们就等他们脱干净后再冲进去!” “噗嗤”一声,霍景城捏着鼻梁笑了起来。 几人一愣,齐齐看他。 霍景城放下手,见几人都盯着他,这才慢慢收了笑意,干咳两声,道:“对不住了,霍兄本不该在这个时候笑的。但想想那情景......啧啧,我们将人赤条条地捉在床上,床上还有女子,怕是不妥也不雅吧?” 谭公子正摩拳擦掌,振奋不已,一听‘床上还有女子’,也不想别的,当即又犯了一根筋的毛病:“那......那就让这位姐姐进去捉奸!” “嗯?”霍景城皱了眉,斜睨谭公子。 姚暮染也闹了个红脸,道:“谭公子,那床上有女子,你们男人看不得,可那床上也有男子,我就能看了?” “啪”一声,谭公子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哎呀,我真是急糊涂了!姐姐莫怪。” 霍景城这才剑眉舒展,憋着笑道:“好了好了,捉奸一事根本行不通。明知我们正在查案,他们还会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吗?” 谭公子又是恍然大悟:“也对啊!” 邵公子急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就让那对狗男女逍遥法外吗?” 霍景城想了想,转头对姚暮染道:“我们再去婵娟那里走一趟,问问去年裴四之死的细节,看看能否有什么新发现。” 一语点醒梦中人,姚暮染脑中灵光一闪,道:“对!两位公子本就知道岳公子来了鬼洞,这才在今早找来了。那么裴四呢?他的尸体又是被谁发现的?而且还这么快,第二天就被及时发现了?” 鬼洞无人来,怕是裴四的尸体就算放臭了也不会被轻易发现。可是,偏偏就那样快,那样及时,第二日就被发现了。那么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去鬼洞又是做什么去了? 呵!此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两人对视,又是心领神会。 霍景城带笑赏她,见她俏脸白净,一对秋娘眉衬着大而幽深的桃花眼,流转之间暗藏风情,眼角眉梢韵味悠长。俏鼻挺秀,菱唇娇艳,正是十二分的耐看,却又因耐看,看久了便又觉得痴醉不已。 他终是没有忍住,伸出手轻柔小心地捋了捋她荡在脸颊边的一缕青丝,慢慢念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霍兄——” “霍兄——” 两位公子面带无奈,异口同声。 “哈哈——喊什么喊?这便去找婵娟查案。走。”霍景城笑罢,几人一道离开了山洞,原路返回。 谁知到了婵娟的帐篷前,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人回应。姚暮染只好掀开帐帘去看,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谭公子道:“咦?怎会没人呢?按说,这些接待游客游览的居民应该不会乱走,只等着客人几时有兴趣逛了便随时叫他们带路的。” 霍景城道:“是啊,大人不在,小子也不在。这让我们上哪去找人?看来今天得拖一天了。” 事情的真相已明,眼看凶手的身份也越来越清晰,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卡住了,真是令人心焦的事情。 这时,隔壁帐篷里出来了一个老伯,看了看几人,道:“几位客人是来找婵娟和裴娃的吗?” 谭公子连忙道:“是是是,老伯,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那老伯道:“知道知道,这不,听你们喊她呢我就赶忙出来了。婵娟临走时特意给我留了话,让我告知你们一声,她今晚不上来了。” 姚暮染问道:“老伯,那你知道婵娟姐姐是干什么去了吗?” 老伯道:“今日货船要上岸采货,婵娟母子俩便与春华姑娘一道上岸去逛货了,估计回来很迟。妇人家晚上又不便出门,婵娟也只能在居民区过夜了。” 霍景城道:“原来如此,多谢。” 几人无功而返,霍景城便要大家先各回帐篷,明日再说。谭公子与邵公子两人心不甘地回帐篷了。 姚暮染进帐篷前,霍景城却喊住了她,道:“先到我帐篷聊聊再说。” 姚暮染见他倒也认真,心想他可能还有什么案情要避着那两位公子私下才能说,于是答应,随他一起去了。 进了他的帐篷后,果然,他迟疑着开了口:“姚暮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姚暮染在桌前坐下,道:“什么猜测?” 霍景城道:“你说,那个偷情之女,会不会就是婵娟?” “啊?”姚暮染听了一惊,直觉里,她不想把婵娟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霍景城拿出两支茶杯,一边倒茶一边给她分析:“婵娟说,去年裴四因为喝醉了,被鬼唱戏吵得烦躁,加之酒后壮胆便去了鬼洞,结果横死。但实际上,也有可能是婵娟偷情,裴四尾随捉奸,才被他们杀了。” 姚暮染听得心头一沉,虽然不愿那样去想婵娟,可霍景城这么一说,不可否认,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霍景城抿了口茶,接着道:“还有,昨晚跟我们在一起的就只有裴娃,婵娟可不在,谁知是做什么去了?虽然知道他们有妇人不夜出的规矩,可晚上到处是雾,谁能盯得清谁?结果偏巧到了夜里,山洞的鬼唱戏就出来了,还出了人命。”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沉再沉,不愿作声。 霍景城接着道:“直到今日晌午,婵娟知道了我们要去查案,她也应该猜到了我们会再来问她。所以她心虚害怕了,便带着裴娃躲了。甚至,我都怀疑,她和裴娃跟上货船上岸后跑路了。毕竟,我可是给了他们一笔钱呢。”说完,他慢慢摇头:“坏了,坏事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大方了。” 姚暮染有些发愁,道:“那现在怎么办?婵娟若真的跑了,这案情也无法再进一步了。岛上那么多男人,谁知那个情夫会是谁呢。” 霍景城思忖一番,忽地起身:“走!回居民区,让梅兰竹菊乘船追人,咱们在居民区等消息。” “好。”姚暮染当即应下。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又离开了帐篷,就近去找谭公子与邵公子。 进帐后,霍景城言简意赅道:“我们要去居民区查案,你们两人,马上去鬼洞守着,以免我们全部离开,凶手后脚去毁证据。” 谭公子道:“霍兄,你们怎么又要去居民区查案?难道,又有进展了吗?” 霍景城转身往外走,留下一句话:“好好配合,等着就是。” 两人又喊上梅兰竹菊四人,一行人匆匆赶往居民区。 路上风光如画,画里行人悠然。只有他们几人脚步匆匆。霍景城走起快步来,仿若带风,却又步步稳当,一步是英姿飒爽,再一步是气宇轩昂,引得过路女客频频侧目。 他目不斜视,边走边道:“这个地方怎么也没有马,真是不方便。” 梅风道:“就是,他们走来走去不累吗?” 兰风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公子,马倒是没有,不过我看到有的游客为了游览省力,会租羊车!” 梅风却道:“说了等于没说。那羊走的还没我们快!” 霍景城却忽然站住了,半垂眼眸斜睨梅风:“羊车?呵!树挪死,人挪活。咱们一定要让它们慢悠悠地走吗?就不能打着赶着让它们跑?” 余下众人恍然大悟。 霍景城当机立断:“你们四个,马上去租四辆羊车,速去速回!” “好!”四人连忙风一般地去了。 等人的功夫,姚暮染道;“六郎,万一梅兰竹菊追不回婵娟,接下来怎么办?” 霍景城想了想,道:“也不能怎么办了,就把我们调查到的如实跟岛主说了,他信与不信,最终也得给个交代。然后,再劝劝那两位公子,也别追凶了,能索要点钱财或是岛上的什么宝物,就赶紧运上尸体撤退。天越来越暖了,回京路远,耽搁不得了。” 姚暮染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呢?继续留着还是离开?” 霍景城转头看她,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当完出头鸟还不跑路,等着被人打啊?兴许那凶手见我们逼跑了他的情妇,接下来就要对我们来者不善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放着好好的东靖不玩,留下来跟他们过什么招。” 姚暮染见他心中沟壑分明,步步有谋,顿觉安心无虑。 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很完美......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追凶(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咩咩咩咩咩——” 一阵羊叫越来越近。 两人转头去望,只见四架羊车卷着沙尘轰轰而来。那羊车是敞篷的,可坐两人,就是为了方便游客沿途慢悠悠来赏景的。每辆车上套着两只大肥羊,跑起来白影缭乱,还真不慢。 眨眼间,几辆羊车带着沙尘到了近前。竹风不会驾驭羊车,连拉带喊怎么也停不下来,轰隆隆就从眼前径直驶过了头,绝尘而去。车上远远传来了竹风还夹杂着羊叫的呼喊:“公子——停不下来啦——我就先走一步啦——” 一阵羊叫声中,另外三辆羊车倒是停下来了。梅风抹了把汗,一边下车一边道:“公子,这羊车不好驾驭啊!游客租它们游览时,前面都有人牵着,慢悠悠地转着就是。我们却要当成马来使,你瞧,竹风都下不来了。” 霍景城接过他手中的树条,拉上姚暮染上车,一边道:“到了居民区,真要是停不下来了,你们的轻功是做什么吃的?” 梅风道:“这个我们当然也想过,可是人跳下去了,羊车也要跑丢了!怎么给人家还啊?方才租车时,人家一听是远路,根本就不租给我们,我们几个好说歹说,又是加钱又是押钱,才终于弄来了这四辆。” 霍景城不以为然:“正事办完再找羊车,找不到就赔钱。” 梅风道:“公子,说到钱,咳咳,禀报公子,我身上的钱已经告急了。” 原来,霍景城出门时,从天下居的账房里支来了许多面额最大的银票,这些银票多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梅兰竹菊四人的身上都装了个满当,而他自己也装满了票子,大家伙这才出门。到了东靖便置换成了这边的票子,五人继续分开装在身上来花。 眼下,梅风身上的那一笔已经告急了。但细算之下,他那一笔也已花了一个来月了。 霍景城自然不以为意:“无妨,等咱们花到菊风身上时,就开始打道回府。” “是。”梅风上了另一辆羊车:“公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霍景城嘱咐起来:“切记,一定要快,务必把人给我抓回来。还有,抓人时也注意一下细节,看看婵娟是什么神色什么反应。对了,别吓到了裴娃那小子。” “公子,知道了。” “好了,去吧。” 三人两辆羊车,赶着轰轰离开了。 余下霍景城和姚暮染两人,就不急着赶了,他们不追凶,只需到了居民区的石房里等消息便是。 霍景城用树条抽了一下大肥羊,羊车动了起来,慢慢向居民区驶去。 敞篷车的确便于赏景,沿途风光尽收眼底。 羊车悠悠,摇得人懒意都上来了。两人也只能按捺下关于案情的忧虑,一路乘车慢走。毕竟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霍景城盯着前面两只白花花毛绒绒的大肥羊,道:“我想吃羊肉了,怎么办?” 姚暮染有些困,顺着他的作风懒懒应了一声:“宰了,赔钱。” 霍景城侧头看她,笑道:“你吃吗?如果你肯吃,我就宰,怎么样?” 姚暮染慢慢点头:“好。” 霍景城一听,十分高兴:“这便对了。那,烤了还是煮了?” “烤了。”姚暮染无心理他,侧头靠在车上,眼皮子一点一点变得沉重。眼前绿树重重,翠影明灭,一副一副掠过,最后是一片漆黑。 就像那个漆黑的山洞,她满心恐惧,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她根本不知自己进那山洞要做什么,可双腿就是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带她深入。 漆黑,恐惧,战栗,犹如甩不去的鬼魅,亦步亦趋跟着她,袭击着她。 不知战战兢兢在漆黑中摸索了多久。眼前倏地一亮,火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山洞。 她被亮光刺得眯了眯眼,这才定睛去看,然而,在她看清眼前的一幕时,‘轰隆’一声,一颗心犹如被巨石狠狠砸了,惊得快要爆裂,痛得快要窒息。 只见,那罩着铁制熏笼的大炭盆旁,躺着的,是霍景城的尸体...... 她睁大美眸看着,一时间忘了天地,忘了年月。 梦里不知为何心碎,可就是千般心碎。梦里也不知为何绝望,可就是万般绝望。 大概是因为,这浊世沧浪里,她最后一条栖身的船也沉了吧......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向他爬去…… “六郎!” “六郎!” 身子忽然一动,眼前一切缓缓散去,痛苦的意识渐渐抽离,上浮。她缓缓半睁美眸,在耀眼的光晕里看到了霍景城近在咫尺的俊脸。那样明朗,俊美,精致,鲜明...... 周遭一切如旧,羊车摇摇,春光明媚,翠染山河...... 她被他抱在怀里安抚。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才睡了多久就做噩梦了?”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怔怔盯着他看,他也痴痴盯着她笑。他实在不敢相信,她竟然在梦里叫着他的名字,那样急,那样慌,还带着哭腔…… “六郎!!”她的美眸里满是凝重,隐隐有水光浮动。她重重唤他一声后,第一次主动抱了他,任由自己缩进他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得滴水不漏。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怀里的那朵迎光花又开了,绚丽异常。 他珍而重之抱着她,轻抚她的背,温声软语哄着:“我在。别怕了,只是梦而已,况且,梦是反的。” “别怕,有我抱着你,安心睡吧。” 梦中那颗恐惧绝望的心,终于在此缓解。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纤纤素手捏着他胸前的衣裳,靠在他的怀里闭眼睡去。 这下睡得无比心安踏实。 最后,她是被一阵女子的哭声吵醒的。 睁眼一看,人已在居民区自己石房里的床榻上了,此时睡醒,见灯烛摇曳,猜想外面应是天黑了。 只是,外面是谁在哭呢? 那女子的哭声一点也不婉转动听,反而十分狂放嘹亮,就像傻孩子的大声哭嚎一样。期间,还夹杂着男子的说话声,那声音,她竟然越听越像霍景城的声音。 姚暮染赶紧下地梳洗整理,换好衣裙后匆匆出去。外面果然已是夜色浓浓了,月光下薄雾缭绕,草木的奇香淡淡袭来。 姚暮染抬步往那哭声靠近,近了时,却为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地上,抱着霍景城的腿嚎啕大哭。而霍景城被她抱的动不得,便悠然往那儿一站,由着她抱,由着她哭。他听烦了,就抬手捏捏鼻梁,让自己镇定,忍耐。 “这......”姚暮染一头雾水。 霍景城见她来了,本想说什么,却又生怕一说,惹的脚底下的女子越发不依不饶,干脆不出言了,向着姚暮染两手一摊,一副“我不知道,我很无辜”的样子。 周边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艾老伯上来一看:“哎呦!这不是岛主大人家的闺女陈鱼吗?怎么坐在这儿嚎呀?” 陈鱼?姚暮染一听,马上就想起来了!裴娃说过,陈鱼是岛主大人的女儿,性子癫傻,容貌丑陋,身有狐臭,因此二十都还未嫁,夜里到处溜达也没男人抱她回家。 想着,她特地打量了地上那嚎哭的女子。果然,她一张大脸可堪比盆,双眉高提,尽显凶相,一对眯眼间距很宽,鼻梁塌陷鼻头还大,此时嚎哭之下,厚嘴大张,面容越发扭曲,实在是无姿。 陈鱼抱着霍景城的腿不肯撒手,拉着哭腔道:“艾伯,石叔,董哥,阮弟,呜呜呜——这个男人他抱了我却不认账,他还要跑!呜呜呜——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啊?” “什么?” 周遭围观的男人们马上不乐意了,纷纷闹哄了起来。毕竟,头顶有神仙,岛民们连谎话都不会说的,这些岛民们彼此之间都是深信不疑的! 姚暮染混在人群里,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竟没转过弯儿来,更没弄明白这是哪一出,只得先静观其变。 霍景城见群众越来越多,有的安慰陈鱼,有的对他指指点点。他终是忍不下去了,脸带无奈道:“大家安静,听我说,我真的没抱她,是她抱得我。”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像是我妹妹在哭?”说着话的功夫,一个身形笔直,干净俊秀的男子破开人群走了进来。 这下可好,人家的哥哥陈渊又来了。 “小鱼,怎么回事?”陈渊看着自家妹妹,一头雾水。 陈鱼见哥哥来了,更是拉开洪亮的嗓门哭诉起来:“哥哥——呜呜呜——这个男人他抱了我却不认账!呜呜——” 陈渊一听,脸色沉了,对着霍景城打量了一番,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堂堂大男人,看着像模像样,怎能出尔反尔戏弄我妹妹?” 霍景城冷着俊脸,道:“大男人又怎么了?大男人也照样会往小女子手里栽!最后一遍,我没抱她!” “哇呜呜——哥哥,艾伯,石叔,董哥,阮弟,呜呜——我知道我丑,可我身材不丑啊!这男人见我身段好看就来抱我,抱了之后发现我的脸丑,他他他就不认账了!哇呜呜呜——” 这下可好,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引起众怒了。 石叔中气十足道:“董娃阮娃!你们年轻娃儿都愣着干什么呢?抄家伙!!”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追凶(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董哥摩拳擦掌:“好嘞!欺负我们岛民老实是不是?今日断你条腿再说!” 阮弟抡起袖子:“先拳脚伺候!来!再来几个壮实的!” “来了!” “开揍!” “唉唉唉!!!”姚暮染连忙扑上去挡在了霍景城的面前,对着大伙儿好声好气道:“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你们先别生气,这事肯定有误会,咱们有话好说,可别伤了宾主和气呐!” “让开!我们不伤无错之人!没你的事你一边儿去!” “就是!来来,来几个人把她拉开!” 说着,几个男人就朝她过来了。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咯吱”之声。姚暮染回头一看,只见霍景城满面霜寒,紧盯着那几个靠近她的男人。他袖中铁拳捏的咯咯直响,人已大露雄威摄人之气,仿佛不动则已,一动便可威震寰宇,眼看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了。 姚暮染心头大急,正要再劝和劝和,可恰在此时,竟然有了转机——艾老伯站出来说话了! 艾老伯对大家道:“都先别动咧!这人是我家的房客,人是没得说的,我先来做个中间人,商谈了再说。” 人老自威,大家这才不动了。姚暮染感激地看了艾老伯一眼,心中稍松。这儿还有一个肯讲理的就好。 艾老伯来到霍景城跟前,问道:“霍公子,我们岛民不会说谎,我也就不问你抱还是没抱了,我就只问你,认还是不认。” 霍景城寒着俊脸,道:“不认会怎样?” 陈鱼:“哇呜呜呜呜——” 艾老伯语重心长道:“霍公子啊,你也瞧见了,你不认,咱这些年轻娃儿可都要跟你干仗了,干完仗就要把你赶出岛去。你要是认了,就留在岛上娶了陈鱼丫头,以后就跟我们一样,是这里的岛民了。” 霍景城听罢,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陈鱼抱着他的腿使劲摇:“哇呜呜——我被抱了却不被认,我不活了,不活啦——” 艾老伯道:“霍公子?” 霍景城回过神,俊眸扫视一圈,自带威仪,这才道:“好,我认了!” 姚暮染一听,结结实实愣住了。 陈渊看看他,道:“你真的认了?你最好想清楚!认了你就要真心对我妹妹,好好留在岛上,一辈子也别离开!”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我认了!” 此话一出,周遭群众还没什么反应,就只听脚下“啊——”一声欢呼尖叫!那陈鱼一听霍景城认了,顺着他的腿就爬了上来,冲着他紧紧一抱:“我终于有夫君啦!!” 一阵不雅的异味传来,霍景城当即皱了眉,别开脸去,一边往开拨弄她:“你你你先起开!” 陈鱼不依,浑身像是裹了浆糊,死死抱着自己迟来的春天,道:“夫君,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今晚可是要抱我回你屋子里的!” 霍景城:“嗯??” 姚暮染看着这突发的一幕一幕,依旧莫名其妙。 这边,艾老伯道:“是,的确是这规矩。霍公子,你现在就把人抱走吧,明日一早两人去向岛主大人敬茶,我们都会来观礼。再由岛主大人择个日子,你们正式成亲。” “对!快抱回去!” “抱回去!” “抱回去!” …… 霍景城定定站了许久,周遭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他似乎不堪重负,慢慢地、无奈地,将目光堪堪转移到了陈鱼的脸上。 陈鱼见他终于正眼瞧了自己,十分受宠若惊:“夫君!你就别嫌弃我了!我知道自己丑,大不了以后白天时,我戴上面纱,晚上咱们睡时,把灯灭了嘛。你也别担心咱们娃儿会丑,你这么俊,娃儿肯定像你!” 霍景城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无言别开了脸,又捏起了自己的鼻梁。 群众们又催促起来。 艾老伯道:“霍公子,别耽搁了,陈鱼丫头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快抱回去,大家伙儿也该散了。” 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牙一咬,心一横,还是把陈鱼抱了起来。 群众们终于一扫方才不快,变得热情如火,纷纷欢呼喝彩,喊叫起来,有的还打着尖利的口哨声...... 霍景城一语不发,冷脸抱着陈鱼大步进了自己的石房。 群众们意犹未尽讨论了起来。 “岛主大人真是大喜了!” “是啊!招上了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女婿!” “哈哈,是啊,谁说人家岛主大人的闺女嫁不出去?这不,不嫁就不嫁,一嫁就是不一般的汉子。” 姚暮染在他们的讨论声中回到了自己的石房。 房中烛光晃荡,她托腮深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他寂寞了,真就在雾气朦胧中,见那陈鱼身段不错就给抱了?不然以他的性子,若受了冤枉,哪里肯依? 还是?他的确受了冤枉,却奈何梅兰竹菊不在,双拳难敌四手,所以打算好汉不吃眼前亏? 石房隔音好,她也听不到他那边是什么情形,心想明日抽空亲自问了就是。 她定了定心,也不欲再出去,便松了长发,蘸取桂花油慢慢梳理。 外面原本鼎沸的人声也已渐渐散去,此刻总算是彻底恢复了安静。 梳完发又晾了一会儿,姚暮染除去衣裙上了床榻。这么一点石房,一床一桌,还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正出神时,只听“唰”一声,帐帘被人掀开了。姚暮染赶忙去望,却见霍景城寒着脸捂着鼻进来了。 “你......”姚暮染又愣住了。 他一进来,先放下了捂鼻的手,顺顺畅畅呼吸了几个来回,然后一言不发又开始脱衣,脱完后掀开帘子就将衣裳扔了出去。 狐臭味重,看霍景城这样子,显然颇受其害,挨了陈鱼后连衣裳都不要了。 等他扔了外衣进来,又二话不说去洗帕擦脸。等他收拾好了自己后,竟然在她的注视下,直奔她的床来,掀开她的被子就钻了进来。 “啊——”姚暮染惊呼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她的外衣也脱了,此刻亦是穿着雪白的中衣,这...... “别喊,我今晚必须在你这里过夜。”这还不算什么,霍景城竟然又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间深嗅了起来,似乎要用她的香味彻底盖掉半晌所嗅来的异味。 “你!你放开我!”姚暮染伸手就捶打他的背。 霍景城不为所动,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里,令她身子一僵。 “别动。” 姚暮染道:“你......你过来干嘛!那陈鱼呢?” 霍景城道:“我听外边没人了,把她打晕了。” 姚暮染又开始推他,一边道:“那......那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霍景城似乎闻舒坦了,这才离开她躺好,畅快地叹了口气:“我就没抱她,只是出去看看梅风他们回来没有。谁知冷不防就被她抱了。” 原来如此。 房中灯暖如玉,被窝温热馨香,两人挤在上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就像夫妻睡前的闲话密语一般。 姚暮染往床里面避了避,道:“那你为什么认了呢?” 霍景城道:“哪怕跟他们这一战打得日月无光我也不认。可是后来,艾老伯说的一句话,忽然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霍景城道:“今晚的事,是凶手在阻我们。” “什么??”姚暮染惊了一跳。 霍景城分析道:“裴娃说了,陈鱼貌丑,身有异味,二十了都嫁不出去,晚上到处转溜也没男人抱她。兴许,凶手计上心头,偏就教了她一招,别等男人抱了,主动去抱男人,然后赖上。很不幸,我就是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也必须是我。” 姚暮染恍然大悟:“所以说,凶手不但教了她这个招数,甚至还告诉她,有位霍公子一表人才,天人之姿,财力雄厚,出手豪气之类的。” “聪明。”他说完,忽地面向她侧身而躺,以肘支床,以掌支额,笑看着她:“不过,一表人才,天人之姿,是凶手说的,还是你说的?” 姚暮染白他一眼:“我这不是在打比喻吗。” 霍景城笑笑,接着道:“就这样,这位陈鱼赖上了我。但我必然不依啊,那么,就要被他们揍上一顿赶出岛去了,凶手便成功阻止了我们查案,继续埋下了真相。” 姚暮染听得合情合理,点了点头:“所以说,婵娟不管跑没跑,她都成功地将我们引回了居民区。然后,情夫这边安排好的陈鱼便登场了。我们今夜若被赶了,婵娟也就能回来了。” 霍景城打了个响指:“聪明。所以,未免节外生枝,我就是认了,怎么着?他们能逼我抱陈鱼回房,还能逼我趴她身上去吗?” 姚暮染一听此话不雅,又白了他一眼:“那明日怎么办?明日一早你们就要去给岛主大人敬茶,岛主大人还要择日子让你们成亲。” 霍景城不以为然:“哪还有明日?我只等这一夜,梅风他们若追回人了,我且留着破案,若追不回,天不亮咱们就跑。” 姚暮染道:“那两位公子呢?你也不管他们了吗?”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大难临头各自飞,我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他们?顶多让梅风连夜去趟鬼洞知会他们一声,就说霍兄我大难临头,对不住他们先行跑路了,再劝他们也尽早撤退,他日有缘,京中再见。怎么说他们的岳公子也已经人死如灯灭了,我这活生生的人,可不能再赔给这个岛。” 第一百九十章 追凶(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罢,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那今晚怎么办?你真要在我这里过夜?” 霍景城道:“不然呢?我那房间可是待不住了,会窒息。”说完,他又纳闷儿道:“你说,这女人不都是香的吗?怎么会……哎。” 姚暮染起身穿衣:“好吧,那我要穿整齐了睡。” 霍景城嗤笑一声:“我若有心,你穿再多又能如何?” 她不为所动,他也悠然不动。却专程等她穿整齐后,猛一下子翻起来,手劲强大,三下五除二就扒去了她的衣裙,整个过程快而凌厉,霸道勇猛,明摆着在用事实给她证明,我若有心,你穿再多又能如何? 等姚暮染反应过来时,被他的力量和速度深深震惊了。 她……几时被他扒了的?她……反抗了几下被扒了的?怎么感觉自己还没扑腾几下就败了? 男人,果然有他们的可怕之处。 姚暮染吃了他这个下马威,便学了乖。只拉住被子裹好自己,无言一抬眸,却见他眸海深幽,依旧盯着自己。她心里一怵:“你……你还盯着我看做什么?这不都被你脱了吗?你快躺回去!!” “好。”他答应一声,竟乖乖躺了回去。谁知一阵天旋地转,他又把她拉到了他的身上。 这下换姚暮染趴在了他的身上,她懵然无措,正要离开,谁知他却抱紧她的腰,认真说话了。 “姚暮染,在北越军营的那个马场里,你险些摔马,我救了你,当时,你就这样趴在我身上。其实那日,不瞒你说,我很烦躁,因为想要女人却没有合适的,烦躁之下才去骑马散心,结果却让你勾得燥火更甚。” 姚暮染听他说的如此直白,俏脸‘唰’地红透了。她使劲推他,让自己躺了回来,并背对他,轻声道:“别说了。” “偏说。”他又追来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声音低沉十分蛊惑人心:“你知道吗?自那日后,我总会梦见,我们俩在梦里......在梦里……呃......” 姚暮染一听他说那个“呃”,就知道不是好话了。她当即用脚踢他的腿:“别说了,离我远点!” 他不为所动,更紧地挤过来,还用腿压住了她的腿,阻止她的反抗。 “你说,我那些梦,有朝一日会成真吗?” 姚暮染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而他身上竟隐隐传来一股炙热,他的鼻息也带着灼热,声音都已低沉暗哑,仿佛沉入了意乱情迷之中。 姚暮染顿感不妙,这情形,似乎有些危险了...... 而此时的反抗,应该会激发一些什么东西,比如,一个男人的狂气,一个男人的征服心,和一个男人最后的理智...... 想定,她不敢再动了,拿出软法子来缓解困境:“六郎,我好困,你让我好好睡觉行吗?” 霍景城道:“好,那就回答我的问题。我那些梦,是否能成真?” 姚暮染听罢,心中叹息:“六郎若真想成真,此时便可。我残花败柳之身,也没什么高贵的,六郎若有兴趣,我奉陪便是。” 霍景城一听,二话不说松开她躺了回去:“睡觉。” 姚暮染心口一松,却也一暖。她轻声道:“六郎,我的心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他以手覆额闭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自然了,我不喜欢的女人,我也不在乎她们的心。但我喜欢的,我就希望她也恰好喜欢我。这才是男女之间最美好的事。” 说着,他又追了来抱上她:“但我感觉,你也是喜欢我的,否则你不会在梦里那样慌急地喊我。那么,你到底是从哪道坎儿上过不去?说出来,六郎给你解惑?” 两人已经谈开了,也就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姚暮染道:“其一,你身份尊贵,我自知配你不起,我是弃妇,还会误你声名。其二,我不想跟了你再去领略天家的勾心斗角,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其三,我的心还很乱,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你。其四......” “等等等等......”他赶忙打断了她。这么一条一条被她说下去,他听得心都快灰了。敢莫在他心中这么简单的事却有这么多过不去的坎儿吗?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霍景城慢慢开口:“咳咳。也别四了,就这三条,我先挨个给你说说?” 姚暮染不说话了。 霍景城认认真真道:“其一,英雄不问出处,女子不计出身贵贱。别论尊卑,咱们真情至上行吗?你那前夫真情至上,还跟我家兄弟有一腿呢。至于误我声名,你想想,已经都误到这个地步了,咱就坐实了算了。还有,当日在金銮殿上,我承认与你有私情,其实也是借着他们的嘴给我开了我自己不好开的口,那日我能扛,今后我照样能扛。” 姚暮染听得心弦一颤,久久无法平静...... 他接着道:“其二,关于天家的勾心斗角和如履薄冰的生活。你若愿意相信我,那么只要我霍景城能自保一天,便会保你一天。我若有保不住你的那一天,那也是因为我死在了那一天。” “别胡说!”姚暮染忽地失声。白日里才梦到他死了,此刻他又亲口说出了‘死’字,实在刺耳。 他低笑一声:“瞧,多在意我。连听都听不得我死。” 姚暮染无言以对了。 他接着道:“其三,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我。哎,咱们降低一下标准,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当是喜欢我,行吗?” “噗嗤”一声,姚暮染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笑:“咯咯咯......” 他还是第一回听她这样笑,是前所未有的畅快由心。她的笑声动听柔婉,声声落在他的耳中,竟会让他生出惊喜来...... 他笑道:“难怪形容女子娇笑要用花枝乱颤,我告诉你,你再这么颤下去,若是碰到了我危险的地方,你可就危险了。” 姚暮染马上不笑了,并往墙上挤了挤,避一避他。 谁知他也跟着挤来:“好,就这样再接再厉,咱们今晚一定可以合力挤倒这堵墙的。” 姚暮染:“你......你别挤了,我的脸都贴到墙上去了。” 霍景城:“那你别背对我了,转过来贴我怀里多好。” 姚暮染:“不。” 霍景城:“过来,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我得当面跟你说。” 姚暮染:“不。” 霍景城:“看来我又得亲自动手了。” 姚暮染:“……” 最后,两人面对面了。他慢慢靠近,将额贴在她的额上,两人鼻尖相触,气息交织。他字字郑重道:“姚暮染,六郎很早就开始暗恋于你,六郎真心在你,挚爱是你,所求是你,一切都为你。” 姚暮染默默听完,心弦震动久久不能平息。此时才知,原来他早已对她暗恋已久。 原来他们之间的这一场纠缠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已扎根。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风流成性,而是早有真情。 此时再寻蛛丝马迹,那么算来,该是有一年了。他就那样默默凝望了她一年吗? 若真如此,那么她该是将他伤成了什么样? 推他下水,逃跑,逃避,直到,明确的拒绝…… 眼眶乍湿,她轻声呢喃,语气艰涩:“六郎……我……对不起,我的心还很乱,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睡吧。”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将她更紧地收入怀里,两人齐齐融入夜的静谧。 直到石房外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两人齐齐睁眼对视,才知彼此都未睡,却无端相拥装睡了许久。 “公子?公子?”一道声音在隔壁的石房前低低响起。 是梅风!他们终于回来了! 两人眼中齐齐一亮。事情能否有转机,全看他们几人了! ...... 暗夜朦胧,万籁俱寂。 霍景城拉着姚暮染的手匆匆向着居民区外的林子走去,梅风静静跟在身后。 原来,梅风几人不负所望,真的捉回了婵娟母子和春华姑娘。并且梅风心思缜密,抓回来人后没敢往居民区里带,生怕她们三人惊动了居民,让人还以为他们要拐卖岛上妇女,那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一路上,霍景城与梅风主仆俩一问一答,了解着抓人时的细节。 待他们主仆俩问完了,姚暮染又道:“六郎,待会儿我们见了婵娟,是直接指认她,还是先问问裴四的死?” 霍景城道:“先别打草惊蛇,当作什么也不知,先问问裴四的死,看她怎么说。” 三人一路来到了薄雾弥漫的林子里。只见眼前人影缭乱,兰风三人满头大汗,手里一人抓着一个,婵娟与裴娃倒是平静了下来,似乎被安抚的不错。可另一位春华姑娘却被菊风捂着嘴,看样子无法镇定。 “后爹!”裴娃见霍景城来,精神一振就要往他跟前蹦,却被兰风抓着扑不过来。 霍景城走近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子,没事。现在,我让兰风陪你回去休息,你要记住,千万别吵别闹,不然若让人知道后爹和你娘在这儿夜会,那可就不太妙了,知道吗?” 裴娃半信半疑:“那我阿娘呢?她什么时候回去?”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道:“呃......我和你娘夜会完了就放她回去。好了,兰风,带他回去休息。”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相大白(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裴娃临走前,留下了一句坚定的话:“我告诉你!我阿娘明早若是回不来,我就不认你做后爹了!你在我心里就是骗子!!” 等裴娃走了,婵娟道:“霍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霍景城却不答,而是看向了菊风那边的春华姑娘,她满眼惊惧看着这边,喉中呜呜直叫。 霍景城客气道:“春华姑娘是吗?对不住,霍某得罪了。不过你也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委屈春华姑娘先留着,一早我再放你回去。” “菊风,带她走远些。” “是,公子。”菊风依言将春华押至远处。 霍景城这才侧头给了姚暮染一个眼神,姚暮染会意,于是来到婵娟身边,语气轻柔道:“婵娟姐姐,你别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们正在查案,有些事情需要找姐姐来问问,只是姐姐恰巧不在,我们又焦急案情,这才连夜找姐姐回来的。” 婵娟面色缓了几分,道:“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霍景城紧盯她的神色,字字清晰问了起来。 暗夜深邃,几人隐在其中一问一答,许多事四两拨千斤,终于渐渐露了端倪。 最后,霍景城与姚暮染对视,两人皆恍然大悟,面带惊诧异口同声:“原来如此!” ...... 翌日一早。岛主大人的石房前已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了。 此岛习俗,新人敬茶乃“初礼”,亦有得一观。旁人家这初礼都有人来凑热闹撑场面,更别说是岛主大人家难嫁的闺女与新婿的初礼了。 石房窄小,大家都闹轰轰地守在外面,谈笑风生。房前一张大圆桌,岛主大人正满面春风坐在上座。桌上备着茶果和香炉,每逢喜事都要拜献神仙。除此之外,桌上还摞着好多碗,帮事的妇人拿着酒坛一碗一碗地倒满,前来道喜之人便上前每人讨上一碗喜酒来喝。 人群里忽然起了哄,爆发出了欢呼声。 岛主抬头一看,只见霍景城已在众人瞩目下迎面而来。岛主大人当即站起,满眼华彩盯着他看,真是身姿挺拔,风采俊极,怎么看怎么喜欢。 “霍公子!真的是你?”岛主迎上来,拍上他的肩,高兴道:“大家都说是霍公子,查案的霍公子,我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果真是你!” 他的惊喜溢于言表,霍景城也只能当做不见,慢条斯理行了一礼。 岛主这才对着他的身侧打量,却见他身边只有那位贯随的女子,根本不见自家女儿。 “咦?小鱼呢?” 霍景城道:“岛主大人,是这样的,陈鱼梦深未醒,霍某也叫不起她,便先自过来了。礼数什么的,只好放一放,等陈鱼来了再说。眼下趁此时机,霍某还是当着岛主与各位岛民们的面,先把鬼洞的案子破了吧。” 岛主眼中豁然一亮:“霍公子,那案子你查出来了?” 霍景城颔首:“查出来了,但这个结果,相信大家会难以接受。所以,在我说真相之前,诸位还是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姚暮染站在他身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此时,却是抬了头,细细打量人群,却见某一人的脸色乍然苍白,呵,是了,这就对了。 岛民们见鬼案竟然有了眉目,个个肃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霍景城看。 岛主道:“既然小鱼还没醒,那就先由霍公子破案吧,也好早一日让岛民们安心。” “好。”霍景城慢慢踱步,一边道:“诸位岛民们,首先,鬼洞之案并非是冤魂作祟,而是有人故意在装神弄鬼!众所周知,那戏班子来过十日,相信你们也听过他们的戏,大家不妨来说说,他们那戏唱的如何啊?” “我只听过一出,好像叫救风尘。” “我听过的那一出叫拜月亭。” “对对,拜月亭我也听过,我还听过他们的长生殿。” 等周围议论完了,霍景城道:“岛民们,那你们再好好想一想,山洞里那隔三差五的鬼唱戏唱的又是些什么名堂啊?” “这......” “这好像说不上来啊......” 霍景城扫视一圈,道:“大家都认为,鬼唱戏就是戏班子的鬼魂在唱戏。可是,我到你们景区的第二晚,也听到了山洞里的鬼唱戏,但我压根没听出什么名堂,什么救风尘,长生殿,哪有那样的调子?就是一通胡敲乱打而已。” “如果说,真是戏班子冤魂不散,在山洞里反反复复演练生前所学,那么那些鬼魂敲打出来的也该是他们生前的拿手好戏才对,又怎会是一通胡敲乱打?难道他们去了阴曹地府,能记得自己生前是唱戏的,却记不得自己唱的是什么戏吗?” “对呀!” “是啊,这两年,你们谁听出来山洞里的戏曲是什么调子了吗?” “还真是没调子啊!不就是一通乱七八糟的乐器声而已吗?” 霍景城唇角一勾,朗声道:“所以,那鬼唱戏根本就是有人冒充!装神弄鬼之人根本不会敲打戏曲,也不会唱,就是乱敲几下吓唬人而已,自然没有调子了。” 岛民听到这里,已是信多过疑,个个肃静,没有质疑之声。 岛主大人道:“霍公子,那......那装神弄鬼之人,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吓唬我们?” 霍景城道:“为了与情妇偷情而不被发现。” “啊?偷情?” “我们岛上哪有这样的事?偷情?” 霍景城道:“诸位岛民稍安勿躁。那鬼洞你们因为恐惧没有进去过,可霍某为了查案,昨日去了一趟。那洞里还留着床被,乐器,炭火,以及其他一些日常用具。其中,三张单床都已落满灰尘,可唯有一张合并在一起的大床被褥干净,可见,有人经常去那洞里过夜,而合并在一起的大床则证明了,一起去过夜的是两个人。还有,那被窝不止干净,还带着女子的香味儿。” 岛民们听得一派肃静。 霍景城接着道:“那么这两个人,我只能想到是一男一女,难不成,还会是两个男人或是两个女人吗?话说到这里,相信你们心中也有了数,不错,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经常去洞里过夜幽会。” “因为你们岛上规矩严苛,谁若是干了什么违背人情道德的事被发现,就要绑上石头沉入海里。这样一来,偷情之人怎能不万般小心?所以,他们选择在鬼洞偷情,并装神弄鬼吓唬人,让人不敢靠近鬼洞,他们的关系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话到此处,岛民们自然是恍然大悟,个个鸦雀无声,神色各异。 霍景城徐徐踱步,继续道来:“直到去年,裴四喝醉闯了鬼洞,这才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两人为了保命,便一错再错,将裴四灭口。而裴四的死因很简单,什么冤魂索命?那洞里不是还留着一些取暖的炭火吗?偷情之人担心用别的方法杀了裴四会引起怀疑,于是便将裴四打晕,放在炭盆旁,再燃起炭火。就这样,裴四从晕到死,死在了炭气烟毒之下。这样就会让你们以为,与戏班子一个死法便是戏班子冤魂索命,你们更是吓得不敢靠近鬼洞,偷情之人也就更结实地隐瞒了真相。至于岳公子,同理,饮酒时听到了鬼唱戏,便与好友打赌去了鬼洞,自然,又撞破了奸情,还是被他们以同样的办法灭了口。” 说罢,霍景城来到岛主面前,道:“岛主大人,你说,霍某所说在不在理?” 岛主面色发青,迟疑半晌,才点头道:“有理是有理,可是......” 霍景城打断他:“岛主大人,别再说你的岛民不会干坏事了。或许,你在了解你的岛民之前,应该先了解一下‘人’这个字。人这东西啊,复杂着呢,没有绝对,没有全然。” 岛主听得头都垂下几分,慢慢道:“那......那你查出那偷情之人是哪两个了吗?” 霍景城转身下令:“带上来!” 话落,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梅风菊风押着一个女子走来了。 那女子俏脸惨白,惶惶不语,被押到了人前。 大家探头一看,全体惊诧。 “春华?” “春华?” “怎么是春华?” 霍景城道:“不错,那偷情之女正是春华!至于男的......”他慢慢走向人群,眸光一扫而落定,抬手一指:“就是你,陈渊!!” 众人再次发出惊讶声。 岛主一听,亦是变了脸色:“霍公子,不要胡说!今日是你与小鱼的初礼喜日,你怎能无端指控妻兄?” 陈渊寒着脸道:“霍公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诬蔑我?” 霍景城眸光如鹰逼视着他:“陈渊,那我问你,你前年娶翠莲为妻,为何直到今年,翠莲都迟迟无子?” 陈渊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怒视霍景城,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与这案子又有什么干系?” 霍景城道:“自然有关系。因为你不爱翠莲,自娶了她,根本就没有与她圆房!她自然迟迟无子了。” 陈渊一听,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顷刻就被怒火烧红了:“霍公子!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霍公子没有胡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后的翠莲慢慢走了上来。细看之下,她的眼底满是灰心绝望。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相大白(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翠莲走进众人视线,凝重着俏脸:“霍公子没有胡说。自我嫁给陈渊后,他说自己有男儿隐疾,无法行夫妻之事,所以我们从未圆房。我喜欢他,爱他,尊重他,所以这几年一直苦水自咽,不露家丑。” 霍景城接着道:“可是,这个男人并非真的无能,而是不愿与你罢了。他心中所爱之人是春华,所以宁可和春华去山洞装神弄鬼地偷情也不愿碰你。”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此时,岛主大人似乎后知后觉了什么东西,面如土色愣愣无语。 陈渊怒道:“你们在编排我!!翠莲!你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 翠莲垂眸不语,却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了。 霍景城面向众人,娓娓道来:“相信你们这些岛民都知道,陈渊未娶妻前,与春华十分亲好,可他最后却在祥雾中抱了翠莲,这是为什么呢?” 霍景城冷笑两声,道:“因为他抱错了人!他要抱的,原本就是春华姑娘,谁知他却抱成了翠莲。他被岛上规矩所逼,无可奈何才娶了翠莲,却又与春华情真意切难以割舍。陈渊对翠莲说自己有隐疾,无法圆房,实则是对春华忠诚所致。正好这时,戏班子在鬼洞出了事,还留下了一些东西,俨然像一个小家。陈渊便与春华决定,从此到那鬼洞偷情过夜。” 岛民们听到此时,一片唏嘘,却没有质疑之声。所有人都满脸凝重,紧紧盯着霍景城。 霍景城却悠然来到岛主大人面前,意味深长道:“岛主大人,您生得个好聪明的儿子。为了与人偷情,竟然拿那山洞大做文章。每逢两人偷情之夜,先在洞里燃起火堆,接着就敲锣打鼓吓唬人,造成了鬼唱戏的假象。” 陈渊怒驳:“你胡说!!那山洞本就有鬼,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就编吧!编再多也没人信你!” 霍景城猛地看向他,眸光如刃:“本就有鬼?呵!本就有鬼的话,那么裴四死后第二天,你去鬼洞做什么?裴四的尸体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听说你发现了尸体,还被吓得好几日都卧床不起。而对于你为什么去鬼洞,你对大家的解释是,自己家里的木床有些松晃,所以去鬼洞里看看那戏班子留下的床能不能用。可我问过翠莲,翠莲却根本不知家里有木床松晃这回事,可见你在撒谎。还有,既然你如此胆小,又怎敢去用死人睡过的床?既然你敢用死人睡过的床,又为何胆小到见了裴四的尸体就吓得卧床不起?嗯?陈渊公子?” 陈渊被堵得脸红脖子粗:“你给我闭嘴!!我胆子如何无需跟你来说!!这些也都是你的猜测!你毫无证据凭什么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霍景城冷笑道:“证据?我到你们岛上第一日,就去过你们家的天璇食铺,你后脚进来翠莲还与你拌了嘴,说你隔三差五就夜不归宿,还每逢闹鬼之夜就偏偏不在。你做什么去了?去山洞和春华过夜去了?”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翠莲又开口了:“霍公子说得不错!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逢那山洞一闹鬼唱戏,我的夫君就绝不在家,彻夜不在!” 姚暮染也终于开口了:“还有一个证据,那鬼洞里有一张合并的大床,而大床上的被子里,有女子的香味儿,那香味儿,我昨晚在春华的身上闻到了。” 话落,一阵羊叫凌乱传来。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一架羊车轰轰驶来了,那车上挤了三个人不说,还挤着一大团被子。 谭公子道:“到了到了!快让羊停下!” 邵公子道:“你别挤了!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 竹风道:“你们俩别吵!车停不下来了!抱好被子快跳车!” “我不敢呀!!” “是啊!我们没那功夫啊!” “那就随着羊车跑丢!!”竹风说完,抱好被子一蹦子跳下了车,往人群里跑来:“公子!来了来了!被子来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香气绝对没漏!” 霍景城“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竹风抱着被子在人群前挨个过了一遍:“来来,大家都来闻闻这被子,再去闻闻春华,看这味道对着没。” 众人深觉荒唐,纷纷目瞪口呆。 此时,那位春华姑娘总算是沉不住气了,红着眼道:“霍公子,你查案就查案,为什么当众这样侮辱我一个姑娘家?” 霍景城淡淡道:“对不住了春华姑娘。只是,这还不算什么,你如果还是不承认,那我就让你们岛上年长些的妇人给你验身。你不是未嫁的姑娘吗?那一定是完璧之身了?” 春华猛地睁大了眼:“你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不是我干的我就是不承认!你少诬蔑我!!” “诬蔑?”霍景城看着她,咄咄陈述:“你与陈渊打得好算盘当我看不来?我们昨日到了山洞查案,你与陈渊料定了我们会找婵娟再问线索,所以你们害怕了,很快就想出了一石二鸟之计。第一计,先由你约上婵娟乘船上岸逛街,躲开我们的追问,并特意逛得很晚,拉着婵娟在岸上的货街住下。第二计,陈渊再教唆自己的妹妹主动去抱我,并且赖上。我不愿意,就要被你们群攻,然后赶出岛去。那么,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我这个查案的人被赶出去,你和婵娟再回来,从此,又可以和陈渊暗度陈仓了。只是,你们低估了我霍某人,我就是认了,怎样?甚至,在我认了时,陈渊还不敢相信地跟我出言确认,什么你真的认了?既然认了就要真心对我妹妹,好好留在岛上一辈子也别离开。陈渊说这话,看似是为了妹妹好,实则是在提醒我,向我陈述后果,用一辈子也别离开这种话吓唬我。” “还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的随从上岸抓人时,婵娟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可你因为心虚害怕,又是尖叫又是逃窜。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查出了真相,所以上岸去抓你了,这才惊吓万分。” 春华被堵,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霍景城又对众人道:“还有最后一个证据,你们可以问问陈鱼,究竟是谁教了她撒谎赖男人的招数。” “不用问了!一切已经再明不过了!”谁知这时,翠莲忽地怒陈一句,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春华扑了上去,众人还没看清时,就见春华惨叫一声捂了脸,原来是被翠莲狠狠抓破了脸。 “春华!快三年了!哪怕我都已经嫁给陈渊了,你还是记恨着我!你还是勾着他不放!你们两人还干这偷情杀人之事!就不怕神仙踢下石块砸死你们吗!!” 春华猛地放下手,脸上赫然是一道血红的伤。她满面怒容几近扭曲,狠狠一把将翠莲推倒,接着扑上去就胡乱开打。 两个女人各怀深仇大恨,激烈地撕打在一起。扭打的身躯带起地上灰尘,其中夹杂着耳光声,咒骂声,尖叫声...... 这突如其来的激战令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直到,春华明显落于下风,被翠莲骑在身上接连扇耳光时,“住手!!”陈渊终于冲出来,扑进了灰尘里。 姚暮染轻声道:“六郎,你说,他会帮谁?” 霍景城一边观战一边道:“明摆着了。春华占上风时他不出来,春华落了下风他就出来护花了,显然更偏心情妇。” 结果很快出来了。 果然,陈渊推开了翠莲,将春华紧紧抱在了怀里。 此举,已是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众人震惊哗然。 “原来真的是你们?!” “陈渊!春华!真的是你们俩干的?!” “你们俩年纪轻轻,竟敢偷情害命?!” “天神呐!岛上出了坏人,求您原谅,不要怪罪此岛呐——”一位老者双手合十,当先跪地向天请罪。 其余人也全体跟着跪地,一起高呼:“求天神原谅,求天神不要怪罪——” 岛主大人的脸顷刻褪尽血色,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儿子,双唇嗫嚅了几遍,终是吐不出什么话来。 这头,翠莲被陈渊推得老远,摔在了地上。她回过神来,满脸眼泪,指着他们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去沉海而死吧!!” 春华在陈渊怀里哭了一通,抬头对她道:“翠莲!你才是始作俑者!!你才是那个恶人!!我和陈渊走到这个地步,全是你害得!!” “翠莲,我们俩自小玩到大,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前年,我与陈渊两情相悦,我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于是我们俩约好,晚上我穿一身最显眼的红衣,他来抱我,我们就此成婚。可是,我太拿你当人看了!我把这件事高高兴兴跟你说了,谁知你晚上却把我锁在屋里,自己穿了一身红衣出去了!” “陈渊就这样错抱了你,无可奈何娶了你!我告诉你,你守活寡这三年,是你活该!!陈渊宁肯与我去鬼洞偷情也不愿碰你!他宁肯不要男人的脸面,称自己无能也不愿碰你!你强行抢去的男人你自己受着吧!!” 姚暮染听得大惊,与霍景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原来,这段冤案孽情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真相。 两个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却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坦诚待之,一个却耍了手段李代桃僵,最终造成了这场悲剧。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相大白(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即便翠莲被揭了底,依旧是满眼不甘,愤愤道:“不错!我就是拆散了你们!我喜欢陈渊比你还早!我也在盼着自己尽快到了待嫁的年纪,然后去向陈渊表明心意!可你却捷足先登!什么朋友?这样的朋友我还怎么交下去?难道要日日听你来跟我讲你和陈渊有多么多么甜蜜恩爱吗?我做不到!我也要为自己尽力一博,谁本事大算谁的!!” 陈渊怒视翠莲,冷漠道:“翠莲,你听着,我不爱你,甚至我恨着你!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有春华一人!哪怕偷情杀人,哪怕石沉大海,我也认了!” 翠莲听他亲口说了,终于心死如灰,痴痴盯着他们狂笑起来:“哈哈......她真是个会勾人的货呐!勾得你连命都不要了,哈哈......” 何其悲哀?作为妻子,却守了三年活寡,原以为丈夫无能,还替他瞒着。谁曾想,背后竟是这样伤人的事实。 若不是霍景城从婵娟那里问出了陈渊这个线索,若不是姚暮染去找她谈话,她还不知自己活在怎样一场骗局里。 只是,老天又何其公平?她骗了他,他也骗了她,终是两两相报了。那么,这一场孽缘里究竟孰对孰错呢? 这头,春华抱着陈渊的脖颈,满眼喜泪:“夫君,我就知道,我们不会辜负彼此。” 陈渊看着怀里的人,重重在她额头一吻。然后,血红的眼穿过人群,看向了失魂落魄的岛主大人。 “爹!我恨你!你太迂腐死板!当年我错抱了翠莲,我去求过你,让你改了这规矩!可你怎样都不肯依,才让我此生抱憾!你死守岛上规矩,我便来破这规矩!自然,谁干的谁挡,我偷情杀人,该石沉大海,可我不用你们动手!!”说罢,他一把抱起春华,大步走了起来。 “渊儿!!”岛主大人红着眼追上去,老泪纵横道:“渊儿!你要去哪儿啊?” 陈渊抱着春华头也不回:“去跳海!”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姚暮染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本是一对有情人,却阴差阳错不能结为连理。可他们有情不假,却用了两条性命来铺垫了这条情路...... 就像他,利用她来对付东宫,用她作为一个女人最看重的声誉来铺垫了他的路...... 岛主大人舍不得儿子,却也无法当众破这规矩,只得老泪纵横紧紧跟着他们。其余岛民们也全体跟了上去。霍景城拉着她也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他们走出居民区,穿过林中小路,最后来到了浪花击岸的海边...... 陈渊始终抱着春华不放,此时站定,低头道:“春华,你怕吗?” 春华含泪摇头:“夫君,我不怕。” 陈渊道:“闭上眼。” 春华道:“不,夫君,我还要看着你。” 陈渊温柔一笑:“好。这一去,从此再也无人阻拦我们了。” “噗通”一声巨响!海里水花四溅! 一对有情人勇敢无畏地跳入了深迷的海水中,再也无还。 “儿啊!我的儿!!啊——”岛主大人趴在岸边石上,伸手痛哭,抓到的,却只有空气。 喜事变丧事,何其哀也?岛民们纷纷劝起岛主来,他却哭得难以自抑,趴在那里不肯离去...... 此情此景,令人酸心。 姚暮染心中压抑憋闷,叹息一声:“六郎,回去吧。” “好。”霍景城拉起她复又往回走。 石房前,四大随从也聚齐了,谭公子与邵公子也跳下了羊车,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霍景城打量一圈,吩咐道:“都收拾东西,我们准备离岛。” “离岛??想得怎那么美咧?我的羊车呢??” 迎面,景区租车的老伯远路赶来追讨了,他气喘吁吁停在霍景城面前,满脸着急道:“霍公子,我的羊车呢?啊?五个车十个羊!!一个都不见啦?我的全部家底就败在你这里啦?” 霍景城捏捏鼻梁,道:“老伯,你先别急。你那些羊呢,肯定还在岛上,跑不到海里去。但我现在也确实没空去找,咱们就直接商谈一下赔钱的事,你看行吗?” 老伯道:“赔钱倒是好说,可你给我老人家找这麻烦做甚咧?那些羊,我还得坐船到货街上去买,买大的吧,一船还装不下,得两趟的跑。买小的吧,我还得一把草一把料地喂大!你说你,哎......”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中用,越来越不硬实了。这么大几个男人了,看着一个个高高大大威风凛凛的,怎么就拉不住羊呢?你们就光有吃羊的劲儿吗?哎——” 老伯一脸苦恼,长吁短叹。 姚暮染在一边偷偷笑。 霍景城自己也憋着笑,道:“老伯,还请原谅。呃那个,兰风,上钱。” 兰风从怀里抓出钱来。 霍景城道:“老伯,你自己拿吧,把你的车钱,跑路费,喂羊费,还有耽误下的生意钱,全都算上。具体我也不知道多少,你自己就看着拿吧,可以只往多拿别往少拿。” 老伯皱花的脸这才舒缓了舒缓,对着兰风手中的大票子看了看,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可我们心要实,不能多拿坑了你,那我先算算啊。呃,羊再买十只,坐船算上两个来回......” “等等等等……”霍景城打断他,道:“老伯,你也别算了。这样吧,你若拿多了,也不算是你坑我,就当是我自愿孝敬了你,行吗?” 老伯道:“那你对着天大声说一遍,让我们神仙听见了,我才敢伸这手。” 霍景城满脸无奈捏了捏鼻梁,这才抬头,两手括在唇边,仰天道:“天神呐!你让他拿了钱赶紧放我走吧!!我是自愿赔钱的!!赔多了就算是孝敬他了!!” “咳咳。好了老伯,我属龙的,不喊则已,一喊就是声震九霄,你们神仙肯定听见了。你就放心快些拿吧,我这边赶着离开,很忙的。” 老伯掏了掏耳朵,道:“好好。那我就拿了。” 羊车的事总算解决了。 霍景城接着吩咐:“梅风兰风,你们两个,去景区帮两位公子把岳公子的尸身运来。竹风菊风,你们两个,去收拾收拾咱们的东西,然后去海边叫船。” 谭公子道:“霍兄?这就走?不找岛主索赔了?” 霍景城道:“听霍兄一句劝,鬼洞的凶手查到别处尚能索赔,可查到了岛主大人的家里,并且人家的儿子也已抵命,呵呵,此事就只能这么着了,我们也万万留不得了。至于索赔钱财,该弃则弃。看你们的样子,也知家境不错,回去后各自跟父亲拿些钱凑在一起赔给岳公子的双亲就是。再退一步,如果钱上真有难处,霍兄给你们补上。听话,赶紧去吧。” 两位公子满眼崇拜感激:“霍兄!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好人?你真是太好了啊!我们听你的!!” 四人去了景区运尸体。姚暮染与霍景城回到了石房里等着。不多时,就听到隔壁的陈鱼醒了,人家一出来就开始到处找夫君,最后夫君没找着,被居民们告知了陈渊跳海一事,人家才不管夫君了,匆匆往海边去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四人总算运着尸体回来了。岛上历来都是海葬,白布一裹投入海里就是,因此并没有棺木。岳公子的尸身也没有着落,就是用白布裹了而已。 几人一道沿着上岛时的路往海边走,到时,竹风菊风已经喊住了一条船,正靠在岸边等着。 大伙儿上了船,船家解了绳子正要开船时,只见树林里追来了一道身影。 “夫君!夫君!你去哪儿啊!” 霍景城一看又是陈鱼追来了,忙道:“快开船!” “好嘞!”船慢慢离开岸边,往深迷的海水中间驶去。 谁知,那陈鱼追到了岸边,见船已离去,竟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向着这边游了过来,边游边喊:“夫君!!” 甲板上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姚暮染心中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梅风回过神,一脸纳闷:“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谁能告诉我?” 兰风道:“谁知道怎么回事!这女人喊谁夫君呢?谁是她夫君?” 他们都不知,他们的主子已经被那女人赖上了。 霍景城站在甲板上,眉宇间染着几分愁恼,直直盯着海里的陈鱼看。 陈鱼用力划开壮阔波澜,锲而不舍地游来,倒真是决心甚笃,颇有几分狠劲儿。 梅风催促:“船家!再开快些!甩开她!” 霍景城却忽然道:“停船!不能再开了,把她引到海中间,她体力不支游不回去定要淹死。停船!” 船走了没一截就很快停了下来。大家静静等着,陈鱼终于一鼓作气游到了跟前。 梅风和兰风把人捞了上来,陈鱼连气都顾不得喘,又是一头扎进了霍景城的怀里,死死抱住他哭道:“夫君!你不要我了吗?呜呜呜......” 众人:“???” 船家鼻翼微动,皱眉道:“这......怎么这尸体已经有味儿了吗?” 其余几人一闻:“是啊,怎么真有了味儿啊?” 谭公子道:“胡说!我岳兄前晚才出事的,尸体还新鲜着呢!哪有什么味儿!” 他们不知异味何来,姚暮染却心知肚明,只在默默考虑,要不要好好劝劝陈鱼。 第一百九十四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往回开船!把她送下!”霍景城吩咐一声,低头把怀里的陈鱼往开推,一边道:“别再缠我了,我抱没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女子家,别这么赖男人,姿色可无,志气不可无。” 陈鱼哭着摇头,死死扒住他不放。霍景城谅她是女人,又湿淋淋哭兮兮的,即便推她,也还是带了分寸留了风度。 霍景城又劝道:“这样吧,你喜欢钱吗?我给你钱,你回去好好过日子,行吗?” 陈鱼还是摇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钻着钻着,霍景城忽然面色剧变,闷哼一声后看向怀里,却见陈鱼已经手握银簪刺进了他的胸口。 陈鱼得逞后,马上变了脸,她一脸愤恨,目光怨毒:“你害我的哥哥跳海了!我翠莲嫂嫂也上吊死了!你还不要我!你还要扔下我跑!我恨你!” 众人大惊失色,一下子全乱了。 “公子!!!” “霍兄!!!” “六郎!!!” 陈鱼很快被众人扒开按住,却还是不断叫骂。 霍景城未在此处设防,忽然受此剧痛,俊脸‘唰’地白透,捂住胸口皱了剑眉,咬牙切齿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六郎!让我看看伤在了哪儿!”姚暮染俏脸惨白,扶他坐下不管不顾去解他的衣衫,最后露出了他血淋淋的胸膛。她取出丝绢擦拭血迹,最后露出了一个小血洞。 “六郎,船上没有药,我给你按着伤口止血,应该会有点疼,你忍忍吧。”说着,她将丝绢缠在指上,重重按在了血洞上。 霍景城剑眉微皱,却是一声也不吭。 那头,梅风喊道:“到了岸边了!公子,这个女人怎么办啊?” 兰风气不过,狠声狠气道:“敢伤我们公子!杀了她算了!” 霍景城疼地气息微重,道:“别伤她,让她下船。” 梅风道:“公子,那万一她又跳海追来呢?” 霍景城道:“你们带她下去,把她绑在林中树上。” “走!死女人!敢伤我们公子!”梅风与兰风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将那陈鱼弄下去了。 几人回来后上船要走时,谁知婵娟母子又追来了。 “后爹!”裴娃见霍景城受了伤,一蹦子跳到了船上,对着霍景城左看右看:“爹你怎么受伤了?” 霍景城沉沉出了口气,道:“没事,小伤而已。你是来送我的?” “嗯!后爹不但给我钱,还查出了我爹的死,我来谢谢后爹。” 婵娟也后脚上来了,满脸担忧地看了看霍景城,道:“霍公子,要不,你们先等等,我这就跑回去拿药来?” 霍景城道:“不用了,心领就是,我们赶着离开。” 婵娟道:“好吧。霍公子,暮染妹妹,谢谢你们了!愿你们一路顺风。”说着,她拉起裴娃下船。 裴娃却红了眼:“后爹!我舍不得你!” 霍景城勉强露出笑容,道:“小子,有缘自会再见。回去吧,好好做人,好好照顾你娘。” 裴娃认真点头:“嗯!我也要做像后爹这样的人!” 霍景城眼底欣慰:“好小子,去吧。” ...... 这次,终于是顺利离开了。大船划过海面,向着陆地驶去。 船舱中,霍景城躺在座位上,枕在姚暮染的膝上,被众人团团包围,嘘寒问暖的。 霍景城疼得气喘,却也不忘安抚大家:“都别担心,小伤而已,若是伤到了心肺,肯定就会吐血了。” 谭公子愤愤不平道:“真是好人没好报,好端端的就被那个疯女人给伤了,哎!” 霍景城道:“对了,两位公子,上岸之后我们就分开走,你们俩还带着尸体,肯定要往京中急赶,我这边不急,就慢慢走了。咱们有缘京中再见。” 两位公子听罢,都失落垂头。 谭公子道:“若不是还要带岳兄的尸体尽早回去,我们还真不想与霍兄分开,哎。” 霍景城无声笑笑,吩咐道:“菊风,把你身上那笔钱给两位公子。” 邵公子一听,连忙拒绝:“霍兄,不用不用!我们愁的根本就不是钱,就像你说的,回去让父亲赔钱就是。就不拿霍兄的钱了。” 谭公子也道:“是啊,我们心领了,谢谢霍兄了。” 霍景城道:“行,那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里吵我,我睡一睡。” 大家这才依言散了,散了也就不说了,一个个似乎还很识趣,全体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去了。 船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姚暮染还按着他的伤口,止血还真有效。 霍景城却拿下了她的手,道:“手酸了吧?别按了,大男人流点血没什么大不了。” 手一拿开,胸口那小血洞又开始溢血。姚暮染复又按上,急道:“你别乱动!我手不酸!” 霍景城盯着她的脸,慢慢露了笑容,念出了一句话:“山海可平,难平人心。要平人心,以心换心。” 两个时辰后,总算上了岸。谭公子与邵公子雇了马车,带着尸体与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其余几人便直奔货街的医馆而去,大夫看了伤,说没有大碍,包扎开药也就完事了。 霍景城不欲就此修整,梅风他们便在货街里购车买马,几人重新上路,往大些的城池出发。这一走,夜里才到了古德城,一行人在城中住下,而这一住,就是一个月。因为大家坚持让霍景城养伤,别再奔波,霍景城拗不过大家,便妥协了。 第一晚,他疼得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喊来姚暮染陪他。 他带了伤,她忽然就不别扭了,十分温顺听话,心里只盼着他好受一些就好。 直到,霍景城蹬鼻子上脸,竟然对她道:“过来,来我怀里,说一些好听的话,我就舒坦了。” 姚暮染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旋即却又改变了主意,温顺地靠进了他的怀里,还故意靠左,用头压着他的伤口,心道你不疼我就靠着,看咱们谁难受。 然而,她靠了许久,他都没什么反应,始终抱着她,还催促她说些好听的话来听。 姚暮染坚持不住了,将头离开了一些,狐疑道:“你不疼吗?” 霍景城道:“自然疼了。” 姚暮染道:“那你怎么一声不吭?” 霍景城道:“再疼我也要抱你。” 姚暮染倏地无语。心弦颤动,心绪涌动,涌来涌去,心间越来越热,越来越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想指引着她做出什么事来一样。 她赶紧离开他,无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古德城住够了一个月,霍景城的伤势终于大好,整个人除了清瘦了些,其他一切如旧,依然是那样明俊逼人,风采绝佳。 众人精神奕奕再度上路向着靖京出发,路上依旧悠然散漫,到一城宿一晚。如此下来,六七日的路程愣是走了十来日才到。 靖京繁华,天子脚下,城民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一行人入城之后,在最繁华的主街上寻了家客栈安置,出来就是繁华的街道,逛起来实在方便。 此时还是白日,街道上洒满春光,行人们来来往往,热闹又融洽。 行至一处府邸前时,只见府前竟有人排着长长的队,排队之人仿佛都是些算命卜卦的江湖术士,一个个的,自端高深莫测、心怀天机的仪态。 姚暮染抬头一看,眸光忽地一凛,只见府门上的匾额上,写着“姚府”两个大字。她忽地驻足不走了,不知为何,那个‘姚’字就是吸引住了她。 很快,府门一开,一个老者从里面被赶出来了。那老者不紧不慢捡起了自己的帽子,中气十足道:“只信活不信死,错失真相!” 他的话莫测高深,姚暮染决定上前打听,结果打听来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 原来,这姚府,竟是“她”的娘家。 真正的姚暮染的家。 而府中长女“姚暮染”,在前年就被东靖皇帝选中,凑了十位美人送去北越献给了君主夏侯博。只是“姚暮染”早已死在了北越的鼠疫之下,这才有了她与姐姐被护送使官强抓充数这一出。 可是后来,霍景城北伐后,将那些美人悉数送回了东靖。那些美人疯的疯,活的活,终究是回到了故国,回到了父母身边。只有一个“叶兰心”被毒后活烹而死,此事也是人尽皆知的,“叶兰心”的父母也自然知道女儿死了,痛苦一段时间也就不惦念了。 可是,却只有一个“姚暮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姚暮染”的双亲见其他美人们都回来了,就是不见自家女儿回来,于是这两年一直在四处寻女,却始终无果。寻得绝望了,竟开始饥不择食,相信起了江湖术士的算命卜卦之说,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得知女儿的下落。 这不,府前排队的这些人,都是要进府里去给“姚暮染”的双亲测算女儿下落的。 而那位老者进去后算了一番,开口就说他们的女儿早已死了,双亲悲怒不愿相信,便将他赶了出来。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对了?”霍景城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姚暮染就此落下了心事,却只能按下不提,于是摇了摇头:“我没事。” 接下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公子!您瞧!” 几人转眸一看,嘿!又是赌坊!! 霍景城在岛上憋了好几日,又在古德城睡了一个月,此时一见赌坊,真是久旱逢甘霖,当即就道:“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故人万里 归来对影(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不在焉地跟上去,一伙儿人进了赌坊。 里面赌鬼满屋,吵吵嚷嚷,骰盅哗哗作响。 在人群的包围下,桌上一个男子显得格外众星捧月。此男子双十过许的模样,面目俊秀明朗,眉宇柔和,一双星眸清澈如镜,眼角眉梢处暗藏温润韵色,见之可亲,看之舒服。 他身穿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整个人清雅俊逸,却偏偏坐在这最俗气的赌桌旁。可他这么懒散悠然地一坐,又坐出了潇洒脱俗之感。他手中骰子一丢,就是一场胜局,直赢得赌鬼们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哈哈——”他赢得眉开眼笑,俊脸温润可亲。 霍景城盯着他深深一笑,朗声道:“我来跟你赌一把!” 场面顿时静了,众人齐齐看来。 “哈哈,又有人给我送菜来了。”那男子说着,伸手拨开两个赌鬼,往这边看来。谁知这一看,竟结结实实愣住了,最后还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就是一串惊呼:“呀!呀呀呀呀——” 他起身“呀”到了霍景城跟前,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霍兄?!” “呀!霍兄呀!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哈哈——”霍景城笑了起来,拍上他的肩:“沈弟!别来无恙!”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东靖七黎王——沈临风。 谁曾想,霍景城还没上他黎王府的门,两人就已在赌坊偶遇了。 这时沈临风总算是信了自己的眼睛,一个大男人家,当即就激动地抱住了霍景城:“我的霍兄啊!!我一厢情愿的妻兄啊!!” 霍景城推开他:“行了行了,这喊出的调子怎么跟嚎丧似的。” 沈临风高兴的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走走走,不玩赌了!酒上见真章!霍兄!我们先痛饮一场再说!” “来来来,小爷我今天高兴,赢来的钱就不要了,你们全体分走!” “霍兄,走走走,让兄弟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兄弟这心里高兴的,高兴的......” 他实在想不出措辞来表达这兴奋的心情了。 “哈哈——”霍景城见之可笑,与他并肩往外走。一伙儿人又匆匆离开了赌坊。 路上,沈临风见霍景城身边还跟着女子,面带暧昧道:“霍兄,这位美人儿看着眼生啊?霍兄的新宠?” 姚暮染垂眸不语。是啊,她和他这不伦不类的关系,到底怎么说呢? 霍景城却避而不答,反是高深莫测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哎呦!”沈临风似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笑道:“霍兄竟然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一天?” 霍景城笑而不语了。 沈临风领着众人来到了京中最豪华气派之地‘风荷雅苑’。 沈临风介绍道:“霍兄,这风荷雅苑是我好友开的,我可是按你那天下居的形式给他提了建议,外堂既有散座雅间,内院也有独立院落。” 霍景城看看客满盈门的风荷雅苑,笑道:“东施效颦的效果还不错。” 沈临风忽然叹气:“哎,我把好主意出给了好友,却把馊主意留给了自己。不瞒你说,我也效仿你在京中开店一事,也在我们京中开了赌坊,谁知,谁知他娘的被人告发了!父皇封了我的赌坊,还把我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哈哈哈——”霍景城畅笑起来,道:“沈弟,你可真是胆壮,身为皇子,自己偷偷玩赌也就罢了,还开赌坊?这不是德不配位,带头助长歪风吗?你皇帝老爹不骂你骂谁?” 沈临风道:“所以啊,我才是那个丑东施。” 说话间,几人进了风荷雅苑的内院,来到了风荷院前。正要进院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七弟!好巧啊!”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高马大,膘肥体圆的男人走上来了,那男人酒肚浑圆,身形肥硕之下显得气场十足,威势中透着贵气。 沈临风道:“原来是五哥啊!的确是巧,五哥也来饮酒?” “不错,请几位好友来这儿喝几杯。”那男人说罢,转眸对着霍景城一看,当即眸光一凛,满面惊诧:“哎呀!这......这位是南乾储君,霍家老六?!” 霍景城意外,素未谋面,他怎认得他? 沈临风道:“五哥说的不错,这位正是兄弟的贵客,霍六兄。来来来,霍兄,这是我家五哥擎王,长你四岁。” 霍景城翩然行了平礼:“原来是五兄擎王,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擎王也赶紧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霍六弟别多礼才是。我就说今早怎么一睁眼,那窗外喜鹊喳喳,原来是我东靖国来了贵客!哎呦,这可是要禀报父皇的大事呐!父皇好以国宴待客才是啊。” 霍景城笑容得体:“不敢当,兄弟此来南乾,只为一会好友,不愿声张,只能失礼于靖帝陛下,就不拜访他老人家了。兄弟先谢过五兄的美意了。” “原来如此。那为兄既然已经碰巧幸会了霍六弟,就绝没有不理的道理了。霍六弟多留几日,今日由七弟先行款待作陪,明日再由为兄来一尽地主之谊,与霍六弟把酒言欢!” 霍景城道:“兄弟倍感荣幸。对了五兄,你我素未谋面,为何五兄却认得兄弟?” 擎王朗朗一笑:“霍六弟年少有为,北伐之行功盖丘山,又德厚流光送还美人,不仅父皇在我们面前对你大加称赞,就连我京中的女子也为你倾心。霍六弟有所不知,咱们京中有一女子,妙手作画丹青一绝,父皇曾有意召她入宫中画馆,谁知此女却婉拒了,理由是,她只画南乾太子,其他的,概不落笔。原来她曾去南乾时有幸见过霍六弟的真容,这回来后,就是一腔相思寄情于画作呐。后来父皇便从她那儿讨了一张画作,我们也自然就看过霍六弟的画像了。而今日再一见真人,才知那女子妙笔生花,将霍六弟画得传神极了!” 姚暮染始终默默,此时听了这么一出,心中感慨不已。这霍景城在东靖都有痴心爱慕者,那女子真是一见霍郎误终身呐。 霍景城暗自恍然大悟,面上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真是让五兄笑话了。” 几人又笑着寒暄了一番,这才分别进了各自所在的院落。 梅风几人守在院子里,另外三人在宽敞华美的花厅里坐了下来。 沈临风一番豪点,菜色,酒水,云烟,香茶,汤羹,果盘,很快流水似的上来了,满满当当摆上了桌。 姚暮染静静坐在霍景城身边,开宴后,只捡了最近的菜夹了几筷。女子吸那云烟不雅,她更是没动。 霍景城却频频给她夹菜,只要是他夹来的,就必定是荤的,还说她若不吃,他就亲手喂。逼得姚暮染只得硬着头皮一样一样去吃。 那两个男人不怎么动筷,专心对饮,在吞云吐雾中相谈。 沈临风道:“对了霍兄,你怎么忽然在百忙中来了东靖呢?” 霍景城不想让他跟着乏心,于是瞒下了自身处境,轻描淡写道:“跟父皇告了长假,前来东靖找你玩玩。” 沈临风一听,乐呵道:“原来如此,那就好!那我们兄弟俩可以好好潇洒一番了!” 霍景城笑着转移话题:“对了沈弟,你在朝堂上的情势如何?” 提起这个,沈临风叹了气:“不瞒霍兄,我处境不妙。我都查出来了,我那赌坊就是我那五哥的人告发出来的,哎。” 霍景城轻轻吐出香气袅袅的烟雾,意味深长道:“擎王,呵呵,擎字,满怀敬意向上托举也。看来你父皇对他寄予厚望啊?” 沈临风懒得再提,道:“不说我了,霍兄还是好好干吧,等将来我这边如果没争上,时移世易,我就去南乾投靠你去了?” 霍景城嗤笑:“少指望我,不瞒你说,我也快干不过我们家老八了,你以为我的情势就很乐观?你还是好好干你的,保不准将来霍兄就来东靖投靠你了。” 姚暮染在一边听得直想笑,兄弟两人一个比一个失利,一个比一个英雄气短。不过通过这几句对话,她再次领略到了霍景城的聪明之处。 一个皇子,与他国皇子结交,何尝不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呢? 两人各自争权,谁若败了,要想全身而退便离国远赴,投靠另一个。他们皆是彼此战败后的退路。除非两人倒了血霉,都齐齐败了。 沈临风那边纳闷道:“霍兄,你们家老八一直跟你不对盘,可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怎么如今也变强了吗?” 霍景城道:“并非他变强了,而是背后有高人辅佐了。” 沈临风道:“高人?除了你身边的云策,哪还有什么高人?除非云策的徒弟乔奉之,应该能秉承师范。” 霍景城心道他绕来绕去,总算引出了他真正想提的。这便笑道:“你对于景柔的第二任夫君还真是关注啊。” 沈临风哈哈一笑,也就不装了,坦荡道:“霍兄,那,他们俩感情如何?那乔奉之对公主可好?” 袖子一动,霍景城侧头,正是姚暮染在拉他袖子,道:“殿下,我想去街上逛逛,一会儿回来。”说罢,不等他发话,她就提裙站起,又对着沈临风作了一礼,终于翩翩离去。 霍景城了然她心,也由了她,只吩咐梅风兰风护送随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故人万里 归来对影(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姚暮染跟梅风兰风一道上了街,却寻机支开了他们,然后跑得无踪了。 姚府中,一位下人匆匆禀报:“老爷!夫人!府外有个女子说她知道姚暮染的下落!” 府门匆匆打开,姚大人与夫人疾步走了出来。姚暮染上前作礼:“见过姚大人,见过夫人。民女知道姚暮染的下落。” 姚大人半信半疑盯着她看,姚夫人却是几步扑上来就抓住了她的手,急道:“我女儿何处?啊?” 姚暮染看着她眼中希冀的光,倍感心酸艰涩,却也只能如实告知了。 “姚大人,姚夫人,前年,那十位美人到了北越,却在经过鼠疫灾地时,姚暮染得了鼠疫离世了,正因为她离世了,我被护送使官抓进了队伍里充数,所以此事,只有我知。今日恰逢到了京中,并得知了贵府的情形,民女这才特意前来告知一声,望二位节哀,早日放下吧。” 哎,长痛不短痛。儿女可以伤,可以死,就是不可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那会熬坏父母之心的。 姚暮染离开时,夜色已降,而身后,已是一片哭声。 哭吧哭吧,哭了这一回,早日放下,早日解脱,不必抱着希望悬心一生,空等一世了。 姚暮染了结了这件事,心中松缓了,这才穿过夜色往风荷雅苑回。 但愿她回去时,他们已经谈完了乔奉之。 一路到了风荷雅苑的正门口,却见一位小厮行色匆匆抢在她前头往里面进,他这么疾步一抢,却又与外出的一位宾客迎面撞上了。 只听“哒哒”两声,从那小厮身上掉下来两个精巧结实的小药瓶。那小厮二话不说连忙捡起塞回身上,也不理会对面致歉的宾客,抬步绕过他就走。 姚暮染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到了风荷院里,竹风菊风抬头见她独自回来,问道:“夫人,梅风兰风不是随你一道出去了吗?他们两个呢?” 估计还在街上找她吧,找不到时自然就会回来禀报霍景城了,而等他们回来时,她已经在了。 姚暮染道:“我在街上跟他们走散了,就自己先回来了,想必他们不一会儿也就回来了。”说完,抬步走进花厅。 霍景城见她回来,眉宇间仿佛顷刻松缓了些,笑道:“逛完了?可遇见什么喜欢的东西没有?明日好买给你。” 姚暮染坐回他身侧,轻声道:“我就是随意走走,也没看什么。” 霍景城将她的纤手收进掌中摩挲了几下:“好,明日再陪你逛。” “哎呦,还真是破天荒了。”沈临风面带暧昧来揶揄他:“霍兄不是很讨厌陪女人逛街吗?看来不是不喜,而是要看跟谁,哈哈。” 姚暮染听罢,心中蓦然一动。如果他真的讨厌跟女人逛街,那么这些日子,为什么每每都是他主动要带她逛呢?难道,他知道女人喜欢逛街,所以......? 霍景城这边,却是笑而不语了。兄弟两人继续饮起。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夜色渐深了。两人酒意上头,个个醉色流淌,真心话也就出来了几句。 霍景城喟然道:“沈弟,其实,为兄对你有悔。” 沈临风酒后更是心直口快:“你现在后悔了我也排不上号了,公主再嫁乔奉之,难不成我还能指望公主再休乔奉之吗?哎.....” 霍景城道:“谁休谁不一定,但他们两个迟早走不下去。而我,也没脸再走你这条回头路了。误了你和景柔,是为兄的错,为兄的错......” 沈临风道:“那你自罚十杯!我就不怪你了。” 霍景城听罢,二话不说,拿起桌上酒壶就对着嘴倒了起来。他一口一口咽下,性感撩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缕酒水顺着脖颈流下,一派潇洒豪放,风流倜傥。 霍景城咽下最后一口酒,将空壶倒给沈临风看。 沈临风目瞪口呆这才回神:“哎呀!霍兄海量啊!这么一壶下去,你怕是很快就要烂醉了!” 霍景城不以为意,重重吐出一口酒气,黑眸渐染迷离:“醉就醉,若得好梦,愿长醉不醒。” 只是,祸不单行,他才一口气饮下一壶,就见醉汹汹的擎王前来敬酒了。 擎王喝得更醉,手中拿着一樽酒摇摇晃晃进来,越那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威势与贵气,变得狼狈又滑稽。 他摇着走来,舌头打转:“霍六弟,来来来,为兄特意过来跟你对饮一杯。六弟原谅啊,为兄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想过来作陪于你,但自己的场子又离不开,这才耽误到这时,还喝了个醉,霍六弟可别笑话啊。” 霍景城笑笑,拿起酒杯离开座位迎他。姚暮染一看不妙,他身形摇晃,醉意明显,状态竟也比那擎王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醉鬼在座位边迎上,霍景城的醉笑十分风流迷人,他道:“东靖美酒醉人,云烟撩人,兄弟我也醉在其中,五兄别笑话兄弟量浅就是。” 擎王站不稳,直是个晃,嘴上道:“哈哈——咱们哥俩谁也别笑话谁,来来,一起碰了这一杯!” 霍景城伸手,与他酒樽相撞,抬臂欲饮。 “殿下!!” 蓦地,姚暮染竟大声喊了这情急的一声。花厅中登时一静,三个男人齐齐看了过来,谁也不明白这么乖这么沉默的女人这会子怎么忽然急了。 姚暮染迎上他们的目光,当即皱了秀眉,按住心口跌跌撞撞扑到了霍景城的身边,面露几分痛苦,道:“殿下,我......我心口疼的厉害,我们快回去吧。” 霍景城定定看她,目光尚是茫然。 擎王有些不乐意了:“本殿与霍六弟还没喝上一杯说上几句呢,你这女子就多了事......” 姚暮染不理他,只看着霍景城,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拉他衣袖,再次申述:“殿下,我心口好疼,殿下快带我回去吧......” 霍景城听罢,转头对擎王与沈临风道:“看来今晚的酒宴就到此处了,霍某失陪,还请两位见谅,咱们明日再饮。” 姚暮染心口一松。 擎王那边也只能同意:“好吧好吧,饮了这杯咱们就散吧。” “好。”霍景城再次举杯示意,两人正欲再饮之际,谁知姚暮染又急声道:“殿下!”说着,她扑进他的怀里,用身子隔开了他欲抬的手臂,并开始轻轻摇他:“殿下,我不嘛......我要你现在,马上,立刻就带我回,我都快疼死了,呜呜呜......” 她埋头在他的胸膛里哭了起来。 三个男人又是齐齐一愣。 霍景城回过神,单臂搂了她的腰,对那两人笑了笑:“我这爱妾向来娇气,让两位见笑了。” 沈临风道:“既是‘爱’妾,那只能疼着了,好好,霍兄赶紧带她离席吧。待兄弟把这料理了,后脚就去客栈相见。” 那个‘爱’字,沈临风故意咬得很重。 霍景城笑着搁下了酒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道:“霍某就此失陪了,二位见谅。”说罢,抱上人离开。 院中,四大护从见酒宴散了,随上霍景城离开,一行人往投宿的客栈走去。 姚暮染心中彻底松了,等出了风荷雅苑的大门,她抬手擦了擦硬挤出来的泪水。 霍景城醉眼看她,迷离眸光里的笑意却清晰可见:“明知你是装的,可你那么一撒娇,我还真是抵挡不住了。说,你是怎么了?累了不想待了?” 姚暮染隔着他的肩膀看看身后,轻声道:“殿下,回去再说,总之我没事,就是装的,你醉了,放我下来。”说着,她推他胸膛,霍景城这才放下她,一行人穿过夜色回到了客栈。 姚暮染将他扶回房间,霍景城坐在床榻上,顺手一拉将她拉进怀里坐在他的膝上,他道:“说,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来跟我撒娇?” 此时,姚暮染无心计较这亲密接触,当即就开门见山,而说出的话,却惊散了他的酒意。 “殿下,你的酒里有毒!” “嗯??”霍景城皱了眉,双眸霎时清明。 姚暮染满面凝重,一字一句全说了出来。 “殿下,我逛街回来时正好看到跟在擎王身边的那个随从与人相撞,从他身上掉下来两个小药瓶,我当时只存疑而无解。后来,擎王来敬酒,他醉得厉害,越门槛时还绊了一下,可即便那样他手中的酒杯都端得稳当,没有洒出半滴酒水。直到......直到我看到他与殿下碰杯时,却状似摇晃无意,将自己酒杯里的酒水溅进了殿下的酒杯里。” “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擎王的酒根本就是一杯毒酒,而他的随从掉下来的那两个药瓶,一个是解药,一个是毒药!是他派随从特地离开一趟去拿来的!擎王先自服下解药,然后在酒杯里投下毒药,再来跟殿下对饮,碰杯时便把毒酒溅在殿下的酒杯里,殿下若饮了毒酒......” 霍景城打断她,俊脸深寒道:“我明白了。我的死,能拉沈临风陪葬,擎王便利用我除了沈临风这个朝敌。而临风爱慕景柔,就连谭公子与邵公子都知道是我这个兄长阻拦了,京中其他人谁又不知呢?那么到时,就是沈临风为报阻婚之恨,在酒宴上用毒杀我。” 姚暮染慌不迭地点头:“殿下英明!正是如此!”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计杀擎王(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眸光如渊冷笑了一声,旋即敛去了一切关于此事的情绪。只伸手温柔地抚摸上了她的小脸,满眼珍视道:“染儿,你救了我。” 姚暮染轻轻摇头:“殿下也救我多回,我救殿下不足挂齿。” 他低头又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喟叹出了几句醉话:“你怎么这么聪慧灵敏?你怎么这么让我着迷?你怎么就是不跟我呢?染儿,跟了我吧,我真心在你,真的在你。” 情话在耳,酒香在鼻,情迷又意乱。 姚暮染定定神,轻轻别开脸:“殿下,你醉了,睡吧,我回房了。” 他抱住她不放,低叹一声:“你心口疼是装的,这下我心口疼可是真的。唉,要这天下何用?最想要的,却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接着,他埋首在她颈间就开始自言自语,仿佛在跟自己商量。 “要不......别管心了?先得到人再说?这得到了人,心应该也不远了吧?” “不行,不行,万一霸王硬上弓反倒惹她伤心了呢?不止是伤心,肯定还要鄙视我怎么这么卑鄙?唉......” “不对,也不对,万一她领略了我在床上的魅力,还就喜欢了呢?” 姚暮染听了他一堆醉话,“噗嗤”一声,使劲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殿下......” “嘘。”他却打断了她,提醒道:“喊我六郎。霍景城属于东宫,太子殿下属于南乾,只有六郎是属于染儿一人的。” 姚暮染笑容凝固,心弦猛颤。 这一刻,心里的某个念头终于压不住了,那个念头叫做‘妥协’。 向他妥协,向爱妥协,向她所畏惧的生活妥协...... 是否她那中途断了的缘分,根本就是她命途与情路的改转?让她别了错的,逢了对的? 那么伤她的,又有何不可忘?只当那人已死。 那么爱她的,又有何不可要?只当再赌一回。 越想心越热,她久久盯着他的俊脸,这一刻忽地下了决心! 她要告诉他,她要他!她愿意努力爱他! “六郎……” “咚咚咚——” 忽然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切,她未完的话就这样鲠在了喉中,一片灼灼情意也这样噎在了心头。 “霍兄,开门,我是临风!” 姚暮染只得咽下一切,连忙离开他去开门。 沈临风一见她,道:“哎呦,小嫂嫂这不是好着呢嘛?” 姚暮染垂眸作礼:“我没事了,让黎王殿下见笑了。” “没事就好,免得我霍兄心疼。”沈临风走进房中,见霍景城靠坐在床头,脸色沉静,眉眼朦胧,道:“霍兄?还能动弹不?走走走,霍兄来我东靖,兄弟哪能让你住客栈,走走,上我黎王府去。” 霍景城抬眸看他,慢悠悠道:“临风,为兄这心里憋了口气咽不下去,你说如何是好?” 姚暮染听罢,心知肚明,那是一口怎样难咽的气。他刚从南乾的风风雨雨里脱身,得了一年心闲的日子,谁知刚来东靖京中第一日,便又卷进了这边的权斗之中,险些命丧于此。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沈临风这边,一头雾水:“霍兄?难道兄弟招待不周?让霍兄多了心?” 霍景城慢慢摇头,然后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抬手点了点他的胸膛:“沈弟呐沈弟,你可知,咱们哥俩今晚险些齐齐栽在了你家五哥的手里。” “霍兄,此话怎讲?” ...... 月入碧湖,银波粼粼。黎王府的水榭中,灯笼摇摇,桌上茶香四溢,云烟袅袅。 “什么?!”沈临风听了原委,“蹭”地站起,满脸惊动。 霍景城慢慢抿着解酒香茶,酒劲渐过,热血消退,也不免后怕几分。他眸光深邃盯着碧湖,不言不答之间,却更有说服力。 沈临风顷刻信了,看看他,又看看一边的姚暮染,道:“小嫂嫂,这......这就是你在酒宴上忽然撒娇耍赖的原因?” 姚暮染有些羞臊,不好意思笑了笑,垂眸道:“是,殿下见笑了。” 沈临风登时对她刮目相看,满脸感激道:“哎呀!兄弟在此谢过嫂夫人了!兄弟这才明白,霍兄为何这么疼嫂夫人!真是没白疼啊!” 姚暮染被他说得越发不好意思,垂眸不语了。 沈临风谢完人,思绪回归正事,登时心中怒火激荡,在水榭中走来走去,咬牙痛骂:“沈临苍那个混账玩意儿!竟出了这好生厉害的一箭双雕之计!” 霍景城冷笑一声,慢悠悠道:“沈弟,此番幸有你嫂嫂为我哥俩化去此劫,我们命不该绝,那么接下来,就该绝他的命了。他不仁,莫怪我不义。让为兄来宰了他,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姚暮染心头猛地一跳,当即转头看他。原来,霍景城杀心已起。只是,在他人屋檐下出手,此乃险事!她不禁暗自忧虑。 这头,沈临风随口确认了一句:“宰了他?” 霍景城看向他:“怎么?你舍不得你家亲哥哥?呵!你那亲哥哥要害你命,你这霍家哥哥可对你没坏心,你可想好了再说。况且,宰了你们老五,既出了这一口恶气,往后你的路也好走,你说呢?” 沈临风自个儿都恨得牙痒痒,哪有不依之理,此时确认好了,当即就应:“宰就宰!有霍兄助我,我要他沈临苍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霍景城说完,眸光微寒:“说说,你那五哥是什么样的人?包括他的所喜所厌,一并说来。” 沈临风这才坐下,猛饮一口茶润润嗓,这才道:“五哥城府颇深,圆滑奸诈,跟那逮不住的泥鳅似的!人前还端得一副谦和知礼的君子模样,实则是腹黑小人!至于所喜,霍兄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喜欢喝酒,若不看脸就看他那挺出的酒肚,不知道的还当是快生娃了呢!” “至于所厌,我就不详知了。” 霍景城又道:“他除了你,可还与谁不对盘?” 沈临风道:“我和他是表面和平,内里暗斗。可他和我们家老四,那就是明里暗里都不对盘了!” 霍景城道:“哦?你们老四又是什么样的人?” 沈临风道:“我那四哥口无遮拦,不会说话总得罪人,性子还冲动。还有,他可不是一般的好色呐,他喜欢美女,尤其是又美又浪的女人,有时一晚要数女陪寝,咳咳......都被女人吸干了,瘦得跟竿儿似的。” 霍景城听得哑然,若有所思起来。 沈临风道:”不过,这老四是老四,老五是老五,老五可没什么软肋可抓啊?” 霍景城慢慢勾出高深莫测的笑:“沈弟,只要是人,怎会没有软肋?况且,咱们男人可是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的软肋呢。这个软肋不击则已,一击必中。沈弟,听霍兄的,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为了出这口气,也为了你前路好走,明日霍兄就使上一计,给你披荆斩棘,开道护航。” 他这么快就胸有定见,沈临风与姚暮染齐齐看他,却见他高深莫测的笑容下,透出了成竹于胸的笃定与自信。 沈临风见状,信心大增:“霍兄,什么计?” 霍景城噙着笑,蘸取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四个字。两人正探头看时,只听他悠然的声音又传来了:“沈弟,连夜去青楼找一个最美的女人。” ...... 翌日晌午,擎王就满面春光笑呵呵地来了黎王府。 几人在花厅里遇上,擎王抱拳客套:“霍六弟,说好今日由为兄来宴请霍六弟的,为兄这便找上七弟的门来请贵客了,哈哈——” 霍景城笑着迎上:“五兄客气了,兄弟实在荣幸。” 沈临风道:“五哥,你来得正好。霍兄说我黎王府风景不错,我一早就吩咐下去,午时在府中设宴,也就正准备派人给四哥和五哥送去请帖,请两位兄长前来作陪贵客呢,没想到五哥与我心有灵犀,这便来了。” “哦?你还请了四哥?”擎王一听还请了老四,当即心下不快。他们两个向来不合,旁人不知这七弟也不知吗?怎能同时请两人呢? 沈临风道:“是啊,要说这南乾的风流人物啊,霍兄当仁不让。而东靖之风流人物,那就非咱四哥莫属了。所以霍兄非要见一见咱们四哥,说这风流知己同卧酒家,岂不快哉?兄弟只好请了四哥。” 霍景城道:“不错,兄弟瞻仰了五兄的风采,还想再瞻仰瞻仰四兄之风姿,这才不虚此行。” 擎王听是霍景城要请,再不乐意也不能说什么露什么了,只好笑道:“好,今日咱们兄弟四人就一醉方休!不过,说好今日由为兄来做东,这七弟却又在府上操办了,为兄这可就是一毛没拔又反沾了凤羽啊。” 沈临风道:“五兄别急,我出场子你出钱,回头兄弟把今日的宴席开销列成账册五兄过目,到时五兄全给兄弟一分不差地报来,这总行了吧?” “哈哈——”擎王对他点着手指,笑道:“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呐!好,妥了!” 凭栏轩中,笙歌曼舞,几人在内闲坐闲聊,一边赏着歌舞,一边等着沈家老四琅王到席,便可开宴了。 透过舞姬曼妙身影的间隙,擎王特意注意了姚暮染,见她姿容极美倒是不假,只是此时又乖得一句话都没有了。 擎王心中暗恨此女坏了他的妙计,这便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霍六弟,你那爱妾心口疼的毛病今日不会再犯了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计杀擎王(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笑道:“五兄见笑了,昨晚给她吃了灵丹妙药,今日决计是不犯了,哈哈。” 擎王笑道:“霍六弟该不会就是那颗灵丹妙药吧?啊?哈哈——” 几人朗笑交叠,沈临风道:“五哥心知就是,何必说那么明白。我那嫂夫人羞脸可重了。” 姚暮染还是默不作声,由着几个男人打趣闲说。 “琅王到——” 忽然而来的一声通报,令凭栏轩内登时肃静。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琅王已精神十足地踏进了凭栏轩内。此人面容儒雅随和,中等身高,却瘦得过了头,身姿虽笔直却透着薄弱。他边走边道:“听闻霍家兄弟到我东靖了?” 厅内三个男人当即起身去迎。唯有擎王,漫不经心的动作中透着怠慢。 “哈哈——四兄琅王,幸会幸会!”霍景城翩然上前作礼,琅王回了礼对他一打量,登时满目惊艳,赞道:“早就听闻霍家六弟风华绝世,乃南乾第一美男,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呐!” 霍景城笑道:“四兄谬赞了,男儿风华,原不在表而在内。比起两位兄长,兄弟或许就是虚有其表了,哈哈。” 琅王一听不赞成:“唉?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不知霍六弟的北伐之功呢?那可是愚兄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功绩啊。” 霍景城道:“四兄过奖了,若非高人随行,兄弟怕是要吃下败果,贻笑大方了。” 琅王道:“霍六弟自谦啦!哈哈——” 沈临风上前作礼:“四哥到访,兄弟脸上有光啊。四哥快请入座,咱们这便开宴,兄弟几人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琅王笑让:“霍六弟请入座。” 霍景城抬手谦让:“四兄请。” 几人这才落座,琅王经过擎王的桌前时,似是才看到他,道:“老五也在啊?那正好,今日咱们弟兄好好饮几杯。” 擎王依旧在笑,但此笑就不是那么由心欢朗了,他道:“你我兄弟该是如此。” 沈临风一声令下,开宴了。 香茶酒水,云烟果盘,精致菜肴,琳琅满目摆上了桌。今日菜色别致,每桌都上了一盘烤羊腿,盘中另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用菜时便可用其割肉品尝。再观羊腿色道,可谓烤得是酥黄焦脆,飘香缕缕。 擎王看了看羊腿,道:“七弟,何苦给咱们弄这么麻烦的菜?这吃起来还要动手去割,岂不是又要忙着割肉又要忙着饮酒,哪能尽兴?” 沈临风笑道:“兄弟也没办法啊,霍兄就是喜欢这道菜。” 霍景城看看盘中匕首,语意悠长道:“不错,五兄,其实这道菜才有趣。咱们谈笑饮酒之间,再玩玩刀器,才是男人嘛。” 琅王道:“既是霍六弟的所好,五弟你也别挑了。” 擎王笑道:“是是,霍六弟说的极是。来来来,为了欢迎霍六弟这位贵客,咱们兄弟四人先自对饮六杯再说!” 其他几人一致赞同,直称擎王果然豪爽。 烈酒斟满,四个男人这便一气子对饮了六杯,酒水下肚,几人更是开怀畅朗,这才相让着慢慢动筷。 “过来,我教你用刀。”霍景城说了一声,将盘中锋利的匕首递给了姚暮染,姚暮染看看他,无言接过来。他用手比了一下,道:“先削下这样的薄度我看。” 姚暮染见他比划出来的薄度就跟几页纸的薄度一样,心道自己怎么可能有那刀功?果然,在羊腿上一落刀,他就看不下去了,笑道:“你这是宰羊呢?给我。” 他接过匕首,轻巧地在羊腿上削了几个来回,几页齐整的肉片就下来了,他夹入她的盘中后,人也凑在了她的耳边,道:“你今日似乎很紧张?那匕首就别放了,拿在手中壮胆,闲了割羊肉玩玩。” 姚暮染转头看他,与他鼻尖轻轻擦过,她没有躲,在他唇边吐气如兰:“六郎在,我不怕。” 他勾唇笑了:“好。六郎再告诉你,打拼天下的是英雄,保家卫国的是英雄,这保护美人的也是英雄。六郎前两者可败,唯独后者绝不败,染儿,放心。”说罢,他端坐了回去,继续与众人饮酒谈笑,她却心跳不已,久久失神。 这时,一阵香风飘来,府中管家亲自领着几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进来了。 几个男人抬头看去,才知今日宴席还安排了这么一出。 美人们娇声细语齐齐行了礼,妙声如莺啼,听得人心都酥了。 沈临风哈哈一笑,道:“来来来,几位兄长们,都来挑挑看。这男人饮酒,没有美人作陪可就少了滋味了。” 擎王兀自饮酒,似乎对女色无甚兴趣。 倒是琅王,看了看霍景城,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七弟啊,你这安排不妥啊?当着贵客,咱们兄弟来这一出,可不是叫霍六弟见笑了?” “哈哈......”霍景城笑道:“四兄多虑了,自家兄弟在一起,便该怎么尽兴怎么来。不怕两位兄长笑话,我家那几个兄弟,到山苑亲耕时个个都领着女人趁夜去滚麦田,压倒了麦秆惹得父皇挨个痛骂呢。” “哦?哈哈——” “哈哈哈——” 大家齐声朗笑,气氛融洽,场面火热。 “美人之争,兄弟我就当仁不让了。”霍景城说着,含笑来到厅中,停在了那几位美人跟前,含笑念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他身姿英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往那排美人们跟前一站,高出她们许多,真是群美配英雄,画面十足风流旖旎。 美人们对他一望,个个都酥了芳心软了娇骨,再红了俏脸垂下美眸,心中暗自打鼓。 霍景城在她们面前挨个走过,同时,抬手一一抚过她们的下颌,那模样好生风流轻佻。最后,他停在了一位风姿妖娆的美人面前,二话不说就搂进怀里往自己的座位上带。 另外几个男人起哄朗笑起来。 “哈哈——霍六弟在这方面,果真是潇洒不拘啊?” 谁知,霍景城搂上美人没走几步,那美人竟忽地反抗,挣开了他:“公子原谅,奴家不愿陪你。” 霍景城放下手,饶有兴味打量她:“哦?这是为何?” 擎王却不满了,猛一拍桌站起,斥责道:“谁家不识趣的女人?!敢当众拂我霍六弟的颜面?你活得不耐烦了?” 琅王摆手制止他:“唉?老五,咱是男人,可别跟小女子计较。你粗声粗气可别吓到了美人儿。” 擎王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那位美人却也胆色十足,不卑不亢道:“这位霍公子自然是俊美无俦,可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子,我不愿往他们中间凑,宁可去陪旁人。还有,我陪客也有我陪客的规矩,话先说在前头,你们若能接受我言行开放,我且留下作陪,若嫌我说淫词艳语不登大雅之堂,那我还是告辞离去吧。” 琅王一听,眼里露了些色相,道:“哎呦,这美人儿有性格。” 擎王冷哼一声:“什么性格?耍贱勾人罢了。” 这头,霍景城似乎来了兴趣,对她道:“你说,你言行开放?喜欢说淫词艳语?” 那美人道:“嗯,我们陪客,没点本事给男人乐子,哪里能立足?” “呵!有意思。”霍景城说罢,打量几个男人一圈,道:“兄长贤弟,咱们要不要先听听她这言行到底开放到什么程度?” 琅王道:“哈哈,听听,听听再说。” 沈临风也道:“自然要听,我只听过男人说荤话,自己也说荤话,就是没听过女人说荤话,哈哈。” 霍景城笑着转头看她,道:“先来几句?” 那美人毫不怯场,当即道:“那奴家就献丑了,先作艳词一首,博大家一乐。” 霍景城笑道:“请。” 那美人一念词,人也跟着媚色流淌,她来到桌前拿起酒樽呈给霍景城,神情风娇水媚,盯着他念道:“浅酒人前共,软玉枕边拥。” 霍景城接过酒杯时,她顺势倚进了他的怀里。霍景城笑意更深,站定不动配合于她。 “冠缨之除,花鬓将卸。思心静默,柔情暗通。” “再揽红裈,抬素足,抚玉臀。” “娇人含情仰受,玉地微绽而不知。” 念到此处,她忽地一把解开了霍景城的腰带,继续暧昧念来:“乃出朱雀,痛痛痛,轻把郎推。”念罢,她轻轻将霍景城推开,嗔看他一眼,复又入了他怀,纤纤素手抚上了他的薄唇:“郎怜而歇,唇相凑,舌儿相弄。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这回滋味成狂,动动动。” “纵娇吟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 ...... 不等她再念完了,寂静过后,几个男人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 而姚暮染,已是听得瞠目结舌。心道此女子还真是豪放。 “哈哈哈哈——”琅王笑得连连称妙,擎王则嗤之以鼻,沈临风更是笑得直拍桌子。 “哈哈——此词绝妙也!”霍景城笑着系好腰带,转头再看几个男人,问道:“兄长贤弟来说说,这位美人留是不留?” 琅王道:“自然留!如此有趣的美人儿,可少见的很。” “哈哈......”霍景城笑着转回来,对她道:“行了,不愿陪我,便去陪我四兄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计杀擎王(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那美人儿行了一礼,翩翩来到了琅王的桌前,琅王接过玉手,扶她过来坐下,当即就如获至宝地搂进了怀里。 霍景城笑意深深收回目光,继续打量美人,道:“至于五兄,看样子是喜欢柔顺矜持的。你们中间,谁乖谁就往我五兄那里去。” 话落,两个美人儿行了礼,往擎王桌前走去,擎王看到她们皱了眉,却碍于霍景城,终是没说什么,由着她们一左一右围住了他。 霍景城道:“至于我风弟,呵,你们中间有没有会玩赌的?过去跟他较量较量?” “哈哈——”沈临风失笑:“霍兄,你这是什么个安排法?” “那你自己来选。”说完,霍景城随手搂了个女人回到座位来了。 他刚一坐下,就将姚暮染的纤手收进掌中捏了两下。姚暮染心中都明白,于是侧头对他莞尔一笑。他凑过来,轻声道:“我怎么感觉,你对我的态度忽然柔顺亲热了许多?” 姚暮染想起了昨晚自己那颗灼热的心,以及再无动摇的决定。此时再看他,已是另一番心境了。 只是,让她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她心里已经拿他当自己的夫君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表明心意? “六郎,快过去陪你的美人,可别冷落人家。”姚暮染心想,稍稍露出吃醋之意,他该是就会明白她的心了吧? 他却搂住她,道:“我的美人儿不是在这儿吗?对了,那女子方才所念的艳词你觉得怎么样?实话告诉你,那可是我作的。” 姚暮染的俏脸唰地红透,推开了他无心理会了。 这头,沈临风随手点了两个美人来身侧坐下,这下场子可就圆圆满满了。 酒宴继续,在一片莺莺燕燕中,几个男人尽兴而饮。 霍景城身边那位美人倒是几次都想亲近他,却被他不动声色挡去。那女子不甘心,这便又呈上酒与他对饮,嗲声嗲气道:“六郎,奴家与您共饮一杯嘛。” 姚暮染听罢,心道她可能听到她喊他六郎了,这便也跟着喊了。谁知,霍景城却听得脸色一冷,从她手中接酒杯时‘不小心’没接好,‘哗啦’一声,酒杯坠落,与桌上碗盘相撞,发出了刺耳的一声。 姚暮染在一边看得清楚,心知这是他的不满,所以他故意砸了酒杯来警告那美人。 那美人却无眼色也不知缘由,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霍景城这边只能一忍再忍。 酒上兴头,几个男人的言行都豪放了起来。琅王又道:“美人儿?再给我们作上一首,如何?” 沈临风醉笑着附和:“是啊,如此美人还带了才气,可不是要再露一手?” 那位美人饮下一杯酒,笑着打量一圈,却道:“艳词就算了,不过,奴家倒是会观鼻识器。” 琅王道:“什么叫观鼻识器?” “咯咯咯——”那美人儿掩嘴一笑,风情流露,她道:“就是啊,奴家能通过男人的鼻形识出他们雄风之物的大小。” “哦?哈哈——”琅王今日搂着此女似是得了宝,被她逗的连连乐呵,十分爱不释手。 沈临风道:“观鼻识器?这是怎么个识法?说说?” 那美人一双美眸直直看向霍景城,娇笑问道:“这位霍公子鼻若雕刻,又挺又直,观其形可测其器,是你们几人里最威风雄壮的了。咯咯......” 沈临风道:“霍兄的鼻子好看倒是真的,他自己也觉得好看,这一有个什么烦心事或是无奈之处啊,就喜欢捏捏自己的鼻梁呢。只是这器......我就不知道了,哈哈......” 琅王道:“唉?霍六弟到底年轻,人俊个高,器物雄壮也是情理之中。”说罢,他对着霍景城身侧的美人儿道:“唉唉,你坐在我六弟身侧,就近摸摸,看是不是那回事,哈哈——” 霍景城唇角噙笑,抬手挡下了身侧美人伸来的手,道:“两位兄长,可别呀,兄弟敏感,一触即勃,可不能让兄弟尴尬呐。哈哈——” “哈哈哈——”众人哄笑一片。 就这样,好好的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之前还端着君子之风互相吹捧客套,可在那位言行放浪的美人的带领渲染下,气氛就偏到了一边。此时烈酒上头,几人的言行更是没了度。 这边,沈临风似是很有自信,道:“美人儿,再说说我,怎么着?” 那位美人对他鼻子看了看,掩嘴笑道:“殿下的器物也不在小呢,咯咯咯......” 沈临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傲然一笑:“你还真有两下子,哈哈!” 这下,不等人问,美人儿自己说了起来:“嗯,四殿下呢,人虽瘦,但鼻形英挺直长,其器自然不弱。而五殿下呢,鼻短器小,是你们几人里最不可观的了。咯咯——” 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呢,这美人之言,实在是伤了男人的颜面与自尊。 登时,擎王的脸色似快结冰。 场面就此一僵。霍景城观擎王的面色已是阴郁有加,忙道:“唉唉唉,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气氛一缓,几个男人又饮了起来。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四个男人个个露了醉态。此时,天已黄昏。 姚暮染见他今日饮得多了,连连为他添热茶,趁他喝茶时,轻声道:“六郎,今日不可饮多。” 霍景城搁下茶杯,整个人凑了过来,嗅了她的幽香,心满意足道:“放心。” 话音刚落,只听琅王那边传来一阵朗朗大笑。他搂着怀中的美人,笑得畅快不已。 擎王见他抱着女人言行放浪,颇为不屑,兀自饮酒。 琅王浑然不觉,对着几人笑道:“哈哈——几位贤弟,你们猜,这美人方才跟我说了什么?” 沈临风道:“哦?她跟四哥说了什么?” 那美人娇羞地捶着他的胸膛,琅王笑着捏住她的手腕,对众人道:“这位美人儿邀请为兄今晚去骑马,并说,要与为兄在马背上一试,哈哈——” 几个男人一愣,旋即哄堂大笑,只有擎王冷哼一声,暗自骂了两个字:“贱骨!” 沈临风道:“哈哈,那四哥有福了。” 那美人忽然笑看霍景城,问道:“不知霍公子是否在马背上试过?” “哈哈——”霍景城饮下一杯酒,道:“惭愧,这个,还真没试过。” 那美人笑道:“霍公子与几位殿下大可以试试。不过,五殿下还是算了吧。” 擎王见她还敢提起自己,一双虎眸冲着她直扫而来。 沈临风问道:“这可就奇怪了,为何我们试得,五哥却试不得?” 那美人浑然不觉擎王的目光,娇笑道:“五殿下体肥,在马背上哪里能施展开来呢?就是在床榻上,那浑圆的肚子往女人身上一压,女人喘两声也只是负重而已,想来无甚乐趣呢,咯咯咯......” 她此言一出,擎王男人的尊严与颜面再度受辱,几个男子就不敢再拿此话发笑了,个个静默不语当没听到,场面又被她说僵了。 但越是这样的氛围,便越是烘托得放大了什么。 “贱人去死!!” 蓦地,擎王虎眸圆睁,额上青筋浮现,暴怒而起冲着琅王桌前逼来。接着铁臂一伸,就死死扼住了那美人的脖颈。 那美人一口气卡在喉间,登时美眸圆睁,脸色很快憋红。琅王一看自己怀里的女人快被他掐死,当即发怒,捏住了擎王的手腕往开挣:“老五!!放手!!” 擎王身强力壮不为所动,他双眸嗜血,手中狠狠用力,没一会儿的功夫,那美人就脖子一歪断了气息。擎王这才松手,斥骂道:“贱蹄子!有几条命来打趣老子!” “啊——”其他美人们见他出手就夺了一命,登时吓得纷纷尖叫着逃窜而去。 在一片尖叫聒噪里,琅王摇了摇怀里的美人,见没了气,登时暴怒,松开美人站起来就一拳打在了擎王的脸上。 大家都饮了酒,一个一冲动,另一个也血气冲脑。擎王顷刻还击,兄弟两人眨眼之间就打成了一片。 好好的酒宴眨眼间就出了这样的意外,两位王爷大打出手,碗盘飞溅,桌椅轰隆。 男人打架,场面壮观。姚暮染看得心惊不已。 沈临风回过神,马上站起来:“哎呀呀呀呀!红颜祸水真是没说错啊!两位兄长别打了!!”说着,他赶忙冲上去拉架,一边招呼霍景城:“霍兄!赶紧来拉仗啊!” “来了!”霍景城应了一声,当即离开座位去拦。只是,他醉得厉害,自己都站不稳了,又能拉开谁呢? “唉唉唉!两位兄长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了个女人......”这不,霍景城还没沾上谁,话也还没说完,就被盛怒的擎王一把挥开。霍景城倒退几步,后腰撞上桌沿,碰落了桌上的东西,人也紧跟着摔在了地上。 “殿下!”姚暮染连忙站起。 霍景城马上向她投去一个十分凌厉的眼神,示意她别过来。 姚暮染心领神会,站在桌后没有往过扑。 擎王身强力壮,拳头似铁,一拳一拳打得琅王节节败退。琅王瘦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可越是败退越是怒气难平,他竭力迎战,哪怕被他打三拳,他也要还击一拳。 这时,凭栏轩外两位王爷的侍从听到打斗皆冲了进来,只是擎王骁勇,战况激烈,他们七手八脚也没能拉开,反被战争波及,一个个东倒西歪。 第二百章 计杀擎王(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兄弟两人激战不休,场面嘈杂凌乱,彻底失控了! 这头,霍景城从地上还没起来,那头,沈临风就被那兄弟俩甩开,一骨碌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哥俩对视一眼,又摇摇晃晃爬起,继续去拉去劝,只是两人醉得腿软,谁也使不上劲儿,很快,又被打架的两人齐齐甩在了地上。 忽听哐啷一声巨响,原来是琅王被擎王按在了桌上,擎王打红了眼,抓着他的衣领左一拳又一拳得招呼。 琅王鼻青脸肿,满脸血污,此时烧心的恨火逼上了脑子,他被打得一偏头时,蓦地,看到了烤羊腿盘子里的匕首...... “嗤”一声,擎王的动作乍停,只觉胸前一热,低头看时,匕首已经刺入了血肉之中。 琅王瞅准机会,一脚踹上了他圆滚的肚子,擎王被踹的倒退了好几步,后仰着跌在了地上。 姚暮染不由惊呼一声,他从对面被踹过来,此时正好跌在了自己的桌前。 沈临风一看动了刀子见了血,连忙喊道:“快来人与本殿拦住四哥呐!!” “殿下!”侍从朝受伤的擎王扑去。 “五兄!!”霍景城亦是惊喊一声,冲着地上的擎王奔了过来,同时斥责那侍从:“快去拦人!这儿有本殿!” 那侍从回头一望,见沈临风拦不住失控的琅王,于是又掉头回去,与沈临风合力抱住琅王。 擎王中刀摔在地上,但他肉厚膘肥,所以刀伤在肉而未及心,他整个人还活生生地,只是流了很多血。 霍景城奔到他跟前蹲下,观察了他的伤势,急道:“五兄!你怎么样了?”说着,两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扶。 姚暮染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霍景城两手扶着他朝自己用力抱来的同时,却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他胸前的刀柄,就这样,双臂与胸膛一瞬间的用力夹击之下,只听“嗤”一声,那把匕首登时深入,扎进了擎王的心脏! 这个小动作霍景城只在眨眼之间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地完成了。任谁看来,都天衣无缝。霍景城的两手皆无其他动作,只是在扶人而已...... “噗嗤”一声,擎王睁大了血红的眼,喷出了一口血!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霍景城的脸:“你......你......你!” 霍景城盯着怀里的他,唇角缓缓弯起,朝他露出了邪魅的一笑。 擎王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正要张嘴说什么,谁知伤势太重,一开口又是“噗嗤”一声喷出了血,他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圆睁着眼死死瞪了霍景城一会儿,头忽然一垂,终于气绝脱力,竟是死不瞑目。 霍景城见他咽气,脸色顷刻间又是一变,急道:“五兄!!五兄!!”喊了一会儿,他满脸凝重转头吼道:“临风!!五兄伤重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天祸闯下了! 沈临风一听,扔下琅王就冲了过来,与那侍从一起半扶起了血淋淋的擎王。 “四哥!四哥!” “殿下!殿下!” 连摇带喊不见回应,沈临风痛心疾首地低吼起来:“四哥!!我的四哥呐!!” 那头,失控的琅王也终于从暴动中慢慢平息,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擎王的尸体,双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慢慢看向自己的手,慢慢摇头:“我......我使了那样的力吗......不,不可能......” 说罢,他自己也奔了过来,一把掀开沈临风与侍从,亲自去喊擎王。 “老五!老五!!醒醒!你休要吓唬老子!!” 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回应,一双手也渐渐失了温度,漫上了凉意。 琅王见大祸临头,一下子瘫坐在尸体旁,整个人如丢了三魂七魄,喃喃道:“我杀了老五,怎么办,我杀了老五。” 他惶惶无措,左看右看,见沈临风亦是六神无主,只有霍景城虽面色凝重,却还算镇定。琅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捏住霍景城的手腕,急道:“六弟!这可如何是好?六弟,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霍景城满面忧愁,抚上他的肩,叹道:“四兄呐四兄,自家兄弟打架,动动拳脚就好,怎能动刀动枪呢?哎……” 琅王道:“我也是被他打急眼了!才……哎!六弟,你说这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霍景城想了想,喟然道:“事已至此,四兄还是先冷静冷静吧,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眼下五兄已去,只能尽力来保四兄了。” 琅王心中燃起了希望,急道:“六弟!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救救为兄?” 霍景城道:“接下来,也只能在陛下那边下下功夫了。” 琅王眼中忽地一亮,殷切道:“对,对!六弟!这样吧!你随我一道进宫!向父皇陈情陈情!也替为兄我求求情呐!” 霍景城慢慢摇头,分析道:“四兄,此事不是这么办的。你们兄弟俩今日的命案牵扯了青楼女子,说难听了根本就是皇室丑闻,有我这个外人在,陛下更觉颜面损伤,可不是火上浇油吗?” 琅王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更是如见生机:“六弟,那你说到底如何是好啊?!” 霍景城看了看擎王的尸身,叹道:“四兄,为今之计,只有主动负荆请罪了。四兄马上带上五兄的尸身和临风一道入宫觐见,在陛下面前一定要反复申述‘失手’二字,坚称自己是失手杀弟,并大露悔痛之色。”说到这里,霍景城起身,从烤羊腿的盘子里拿了匕首递给琅王,接着道:“必要时,用这匕首自尽谢罪。自然了,临风,到时你可要拦好了,可别让四兄骑虎难下弄假成真了。” 沈临风道:“好,我拦!” 琅王颤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匕首,道:“六弟,这样可行吗?” 霍景城道:“怎么不可行?难不成四兄准备畏罪潜逃吗?听兄弟的吧,负荆请罪,以死谢罪,这样至少能保一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琅王愁眉苦脸思忖良久,终于将匕首收进了怀里,斩钉截铁道:“好!我自己干得我自己来挡!七弟!走!进宫!我就不信父皇能吃了我!” 霍景城道:“等等。临风,替我带话给陛下,就说小辈景城,仰行贵国,一未面君,失了小辈礼数。二于酒宴铸下大错,景城憾失兄长,陛下痛失爱子,景城痛悔不已,自知罪重,先望陛下节哀,后择日进宫请罪。” “好!霍兄,我记着了!”沈临风应下,然后喊来了府兵。 黎王府大祸已闯,此刻,人人自危。缭缭乱乱的人影终于渐去渐远,擎王的尸身被抬走了,面色惨白的琅王也跟上队伍走了。只剩一屋狼藉,在无声地彰显着方才的激烈。 沈临风落在最后,要离开时,他转身看向了霍景城。兄弟两人在一片肃静中对视,唇角同时勾出了笑意。沈临风凝笑无语,只向霍景城竖起大拇指点了几点,终于离去。 凭栏轩内落下了一片肃静。 霍景城随意整了整衣衫,慢慢向姚暮染走去。此时的他,已毫无醉态,就仿佛方才拉架时那个无力的他是错觉一样。 他来到她面前,抱她在怀,温声道:“别怕,没事了。” 姚暮染慢慢回神,悬着的心一点一点下落,她长长松了口气,道:“六郎,好险。” 霍景城道:“没什么险的,一切全在我的测算之中。好了,身上染了血,陪我回房沐浴更衣吧。” 昨夜,沈临风理所当然地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此时,两人一道踏着刚落的夜色回到了承欢阁。霍景城到了屏风后沐浴,姚暮染靠在床头上出神,回忆着方才酒宴上的一幕一幕,心中一片复杂。她再一次领略了他作为男人以及作为强者的手腕。动个脑子使上一计,便杀人于无形,还出了‘锦囊妙计’哄得琅王主动请罪,那么此事就是扯十道绕百圈也沾不到他身上去。果然,他的确是有他的可怕与可敬之处的。 不多时,霍景城身穿白袍从屏风后出来了,沐浴后的他更是清爽精神,俊脸白皙如玉,眉目清晰如刻。他见她靠在床头上出神,抬手抚上了她的下颌,温声道:“累了?怎么不上去歇着?” 姚暮染无言点头,上了床榻。 他随后滚上了床榻,全身舒展,舒坦地叹了口气,语意轻松悠然:“安心睡吧,什么事也没有。其一,琅王主动认罪,其二,为了皇室颜面,靖帝根本不会再查,只会草草了事遮丑。” 姚暮染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六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呵呵......”霍景城笑了两声,道:“你若当我是敌人,那么我就是你的敌人。你若当我是你的兄弟,那么我就是你的兄弟。你若当我是你的夫君,那么我就是你的夫君。重要的不是我是怎样的人,而是你是怎样的人。” 姚暮染无言以对,心中对他敬意更深。 “过来。”霍景城伸出手臂让她枕上,姚暮染乖乖依顺,在他怀里而卧。彼此清香交织,徐徐萦绕。两颗心很快从酒宴的乱局上宁静了下来。 霍景城心觉不对劲,道:“不对啊?你怎么忽然就对我温顺亲近了?” 第二百零一章 高僧救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一腔真心话难以成言,嗫嚅道:“我......我......” 我心里已经接受了你,我心里已经将你看作了夫君...... 姚暮染心中暗自无措,心道一句话怎么就这么难说? “我累了,你别问了,睡吧。” “唉,好,睡吧。” 两人皆累了,相拥而眠,很快共沉睡梦。 一觉睡至第二日清早。 “姚暮染,醒醒。” 姚暮染缓缓醒来,眼前是他笑得意味深长的俊脸。他见她醒来,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道:“喏,好好看看你的手在哪儿放着呢?” 姚暮染迷迷糊糊顺着一看,忽地惊醒!她的手......竟然……竟然放在他那危险之地?!而且,手下所触,一片硕大坚硬,隔着衣裤隐隐还传来了灼热的温度。他见她注意到了,故意使劲,那‘烫手的山芋’马上在她手中跳动了一下,仿佛在示威警告,她触犯它的领地了。 登时,她如被毒蛇咬了一样倏地收回手,惊动无言。 霍景城低笑两声,道:“你睡觉还有这习惯?乔奉之给你惯的?” 姚暮染红透了脸,恼羞成怒:“别再提他!还有,我没有这习惯!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霍景城听罢,心情出奇的好,笑道:“好了,别恼。估计是我自己在睡梦朦胧时把你的手牵过来了吧,我可是有这习惯的。” 姚暮染这才知自己栽了:“你!!” 霍景城只笑不语了。 姚暮染气恼,还想说什么,忽又惊觉,自己不是都拿他当夫君了吗?还要气这个吗?想着,当即就觉得没意义了,于是缓了面色,岔开了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霍景城道:“暂不离开,住几日再说。走得匆匆,反倒不好。” “哦,那你先起吧,然后离开,我......我要沐浴。”她昨日一早就是这样支开他的。 “好,我回避,回避。”他乖乖起身,下地洗漱,最后穿了一身黑衣离去。 这头,沈临风入宫觐见,半夜才归来,见霍景城已睡便未打扰,到了早上又去上朝,昨日酒宴上两位王爷的命案便有了结果。 二王陪客,饮酒过多,因一青楼女子怒发冲冠,琅王失手误杀擎王,被判圈禁在琅王府十年,面壁悔过。 沈临风下朝回府后,便邀请霍景城与姚暮染一道用早膳,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霍景城。 霍景城唇角含笑,问道:“陛下那边可有责怪你?” 沈临风道:“他脸色很不好看,但听了许多证人的话,也知道此事纯属意外,与我无关,也就没骂我什么。况且,他若训了我,岂不是连霍兄也一并怪了?所以父皇没说什么,只嘱咐我把你陪好了,还说你也别提什么请罪的话了,他只接见进宫游玩的你,不接见进宫请罪的你。” 姚暮染彻底放了心,口中的五香小肚丝也有了滋味。嚼了一会儿,她忽地惊觉,什么时候起?她吃肉这么溜了? 乾帝之意自是正中霍景城的下怀,他慢慢勾出笑意,道:“无所谓陪不陪了,陛下他老人家痛失儿子,我们哪还能在这当口上寻欢作乐?只低调的在你府上留几日就是。” “还是霍兄设想周到。”说完,沈临风又容光焕发地赞他:“霍兄高人妙计,这招借刀杀人使得真是绝妙啊!” 霍景城微微笑起:“说了要出这口恶气,也为了你前路好走,不做则罢,要做就做绝。这下给你干掉了两位,你若还是争不上,那可真是没那命数了。” “兄弟多谢霍兄襄助了!”沈临风忽地想起什么,笑得意味深长:“我也终于明白,咱们男人最大的共同的软肋是什么了,可不就是那方面不能被嘲笑吗?霍兄可真是看得透彻啊,借一个女人的嘴一针见血挑拨了这场战争。” 霍景城喟然道:“只是,这场局里,到底是有无辜的人牺牲在内了。有时我也在想,到底何谓强者?何谓君子?入世者无君,争权者无德,最后却踏着不君无德站在高处,接受着君临天下、德沐四海的赞誉。” 沈临风道:“天家只出强者,不出君子。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世间定法如此,多少英雄豪杰都埋葬在了权斗的战场,霍兄实在不必耿耿于怀。” 霍景城浅笑不语。 姚暮染见他心内感慨颇多,于是道:“我这儿有个小故事,不知两位殿下是否有兴趣一听?” 两人齐齐看她,姚暮染莞尔一笑,慢慢讲来:“话说,曾有一位高僧,要从猎人手中救出猛虎放生,称出家人慈悲为怀,对世间一切生灵都要心怀怜悯,因此与那猎人争论不下。但暮染却觉得,这位高僧倒是枉为高僧了。他局限于此时善良,却种下了长远祸根。他一时慈悲,放虎归山,若他日虎再伤了人,那时,究竟是虎伤人,还是他伤人?” 两个男人听得默默。 姚暮染道:“所以六郎,一时的杀戮不要耿耿于怀,或许,你今日杀戮无辜一千,来日可以拯救的无辜便是上万。善恶之间不会泾渭分明。况且人活一世,何来完人?只要好大于坏,功大于过,便是一个好人的基调。” 气氛安静一瞬,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赞赏一笑。霍景城转头,深深望她,眸中是不容错辨的欣赏与爱意。 ...... 接下来,一行人暂且留在了黎王府。既不便外出寻欢作乐,也只能闷在府中四下里走走逛逛,或品茶下棋,或骑马钓鱼来打发时间。 黄昏时,霍景城特意逛了沈临风的书房,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家妹妹的画像,被珍而重之的挂在墙上,一尘不染。霍景城定定驻足良久,沉沉叹息一声。 沈临风进来后,与他并肩在画前驻足,他看着画中人时,眸中一片痴迷。 “霍兄,你也知道,三年前与你在安庐城的赌坊相遇之时,已经是我回程途中了,之前已经在京中玩了一月,就是那一个月,我初见了公主。” 霍景城侧头看他,沈临风笑了笑,眸光未转,依旧盯着画像:“当时,她还未嫁贾书颜,不过两人已经是两心相悦了。我记得,我正在长街上漫步,忽听一阵马蹄声急急传来,我回头一望,就看见公主正骑马狂奔,她霓裳飞扬,笑颜如花,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对着身后骑马狂追的男子喊话,她说,贾书颜,你若能追上我,我就嫁给你。” 沈临风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哈哈......那情景,怎么也忘不掉,当时我就迷上了她,觉得她真是烂漫恣意,不惧世俗,比男儿还要洒脱无拘。霍兄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急得我恨不得自己往上去追啊!哈哈......” 霍景城苦笑叹息:“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妹夫却是一个不如一个。哎,有时想想,真是让人笑话了,谁家的女人会三五遍的嫁男人?怎么我霍家净出奇才,一个景柔,一个景遥,包括我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东宫里养了一堆,外头还金屋藏娇,这不,踏破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难,还苦苦追着一个。” 沈临风哈哈笑了起来,道:“霍兄啊,看出来了,此番你对这一位果真是不一样的。” 霍景城坦诚道:“自然了。我连将来娶她进东宫时让她住哪儿都想好了。我直接亲自命名一个‘恣意殿’让她住。恣意恣意,一生一次心意动,也是许她随心恣意而活的意思。可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她还是跟我不同心,这何尝不是我阻了你和景柔的报应呐。” “哈哈——看来霍兄真的动了情肠了!兄弟我也要想想办法帮帮霍兄才是。” 两人闲谈间,府中管家忽地匆匆来了。 “禀报两位殿下!府外有一女子慕名而来,要求见太子殿下!” 两人听了意外。沈临风道:“慕名求见霍兄?那女子是何人呐?” ...... 傍晚时,承欢阁里侍候他们的侍婢慧心劝着姚暮染出去散步,姚暮染见她热心,不忍拂她,便应下了。 春风融融,两人离开承欢阁在府中闲散,小道曲折,一路穿花拂柳,倒也悠然。 姚暮染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慧心,这黎王府没有王妃吗?” 慧心道:“黎王殿下没有娶妻,这府中自是没有王妃,不过虽没正主儿,却有几位侍妾的。” “原来如此。”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高亭下,那亭子建的高,需要顺着石阶才能上去。姚暮染仰头一望,忽地愣在原地。 只见那高亭里,一男一女正在对坐下棋。那女子看上去不足双十年华,身穿一袭白裙,清丽雅致。面容还生得柔美温婉,盈盈一笑间,如涓涓弱水,似柔柔白羽,从人心头轻柔拂过。想来是个男人都会见之心动。 而她对面的男人,还真就是那位以怜香惜玉号称的霍景城。他俊脸温润,观棋时便是一副认真模样,抬头看那女子时,又是一副带笑赏花的神情。 姚暮染将亭中情景尽收眼底,心头不由一颤,轻声问道:“慧心,你可知那女子是什么人?” 第二百零二章 一探佳人心(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慧心往高亭里看了一眼,道:“那女子名叫秦婳,黄昏时才进府的,正是京中丹青一绝的那位女子。她爱慕太子殿下,并且落笔只画太子殿下。想来擎王殿下出事后,京中人人皆知南乾太子殿下就在黎王府中做客,所以她黄昏时特意慕名而来求见太子殿下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位痴心爱慕他的才女。 只是,他竟然面见她了。他既知她心意,便也该知,这见了意味着什么。 风流成性!! 果真是风流成性!! 姚暮染心中暗骂起来,可骂来骂去,还是不好受,一颗心怎么也不对劲,仿佛积了些棉花堵在了心口,堵来堵去,又烦躁又憋闷。 “不逛了,回吧。”她心情极差,转身离去。 回到承欢阁时,夜色已临。姚暮染满腔烦躁,第一回觉得自己镇不住心绪,有些快要失控的兆头。 她忍啊忍,等啊等,谁知夜渐渐深了,他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该是不会回来了? 与那秦婳过夜去了? 细算算,她自从到了他的身边后,他还真的没有再碰过女人,那?该是寂寞了? 还是那女子美丽,除了寂寞,他还真就喜欢了? 一夜伴着孤灯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皆难眠,一头青丝都在枕上揉乱了。直到天将拂晓,她终于确定,他不会回来了,也终于相信,他和那秦婳一夜鸳梦了。 她心中越发堵得慌,不知是哪儿,酸涩的厉害。 用早膳时,姚暮染心不在焉地坐着,沈临风喊了一位姬妾在旁一起作陪,姚暮染勉强含笑应承。 谁知不一会儿,霍景城竟然与那秦婳一道来了,由此可见,他们昨夜的确在一起。 姚暮染一见这情形,心中登时一窒,窒息过了头,一颗心竟发疼起来,这样的感觉,她太熟悉了,也太畏惧了。在她知道乔奉之要娶霍景柔时,心中也是这般滋味。原以为不会再尝了,可是此刻...... 他们两人在桌前坐下,谁知,那秦婳刚坐上凳子,就仿佛是挨上了刺一样,整个人忽地弹起来,并发出一声轻弱的娇呼:“唔……”接着,俏脸就是一片红霞。 姚暮染一看她这副样子,顷刻便知她是哪里不适了。看样子,人家还是完璧之身,昨晚陪了霍景城,一夜承欢,某处不适可不是情理中事? 果然,明眼人都看来了,这不,沈临风一脸暧昧道:“看来我霍兄的确勇猛啊?哈哈——” 霍景城但笑不答,一把拉过秦婳,让她坐在自己膝上,语气温柔道:“怎么也没点儿忍劲?这么一失态你羞不羞?” 秦婳红了俏脸窝在他的颈间不语了。 姚暮染一刻也不想留了,当即站起告辞,逃一般地回到了承欢阁。 接下来一整日,都未见他回来。又是一整夜,依旧未等回他。 听说,他与那秦婳寸步不离,两人在沈临风与姬妾的作陪下,在府中各处携手共游,夜里就共宿一处。 空荡荡的房间里,晨光一寸一寸照了进来,姚暮染打量着窗外晨光,静静地想,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没有谁比谁好。根本没有一人可信可依,没有一人会有所坚持。世间情薄,美好短暂,郎心易变,他终是在她身上耗尽耐心,一去不回了。 那么,他既有了秦婳,她便成了那个没有理由留下的外人了。 幸好,幸好她的心意还未出口,那就继续深埋,直到无踪。如此,倒可以全身而退了。 午膳后,沈临风陪着霍景城与秦婳在书房作画。 谁知,梅兰竹菊四人忽然神色匆匆赶来了。 “殿下啊!大事不妙了!” 霍景城抬眸看他们:“什么事?” 梅风看了看一旁的秦婳,一咬牙,道:“殿下!夫人......夫人好像跑了!” 霍景城:“嗯??” 沈临风:“啊??” 梅风有些垂头丧气:“殿下,夫人她早上骗走了兰风竹风菊风身上的钱,然后人就不见了。” “什么?!”霍景城的俊脸登时色变,一把抓住梅风的衣领,怒道:“说清楚!!” 梅风连忙道:“殿下,夫人早上先找了兰风要钱,说您同意的,让她拿了钱去街上买东西,兰风想也没想便给她了。谁知午膳时夫人还没回来,我们四个便上街去找,这找着找着就穿帮了,原来夫人也到竹风和菊风那里撒谎拿钱了,我们猜测,夫人可能是跑了,就赶忙回来向您禀报了。”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霍景城一拳砸在了书案上,震得笔架摇荡,惊得秦婳拿不稳了笔,掉在画卷上晕染出了一大片凌乱墨色。 “沈临风!这果然是个馊主意!!” 沈临风见他怒视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登时满心紧张,连忙道:“霍兄霍兄!你先冷静冷静,我……要说我这主意也不馊啊?这不是成功地让嫂夫人吃醋了吗?霍兄不也成功地知道了嫂夫人的心思了吗?可谁知,谁知嫂夫人性子烈,二话不说就跑了,唉!” 霍景城俊脸深寒,咬牙切齿道:“我也是昏了头才会听你的馊主意!骗她吃醋又怎么样?我早该了解她那性子的!她总是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不会主动与人说的!哪怕再伤心也不会吵闹更不会质问,自己认定后就暗自受着去了!” 他从未见她闹腾过!乔奉之休她,休了就休了,自己躲着就是。乔奉之娶公主,娶了就娶了,自己受着就是。她表面上永远毫无波澜,谨小慎微不会做任何过激的举动!可心里的痛苦会少吗?若非伤重,她暗自受够,又怎会走上悬梁自尽那条路!! 那么现在呢?她认定他与乔奉之无二,她认定他风流成性不可信,就这样再次关上心扉,决绝远去了!不听任何言语,不给任何机会,决绝而去了! 并且,绝不是一时脾气!她拿了三大护从的钱,那是长远的打算!所以,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吃醋,而是心死! 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通,忽然,一个可怕却又笃定的念头一下子闯入了他的心头。 或许这一回,他永远失去她了,从此天涯两端,遥遥相隔,再也无一见了。 想着,他的脸色骤然惨白,忽觉脑中一阵眩晕,心慌的仿佛甩丢了,只留一个空壳子给他。 蓦地,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书案上,霍景城满眼悔痛,低声道:“悔死我了!这是我生平所做的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 沈临风见他是实打实的受了打击,当即道:“霍兄别急!我这便去点些府兵,让你的梅兰竹菊一人带上一队出去找人!我自己也亲自出马!霍兄,望你原谅兄弟这馊主意啊!” “走走走!赶紧出府找人去!”沈临风招呼着梅兰竹菊,几人大步流星出去了。 一直安静的秦婳这才出声温柔劝他:“殿下,依秦婳愚见,就是死刑犯也得先判了罪名才死,而姚妹妹不闻不问就这么走了,又何尝不是心里并无殿下呢?” 霍景城转头看她,态度十分不好:“少来挑拨!就算她一声不吭这么走了,本殿也不认为是她心里无我,而是伤重胆怯,不敢再涉情爱,本殿只会更怜爱她。” 秦婳见他出言不客气,登时委屈凄凄:“殿下息怒,是秦婳失言了。” “去吧。本殿请你做戏骗她也是事先征求过你的意愿的,你情我愿谁也别怨谁,现在,散伙!”说完,霍景城大步离开了。 身后那孤零零的女子顷刻变得失魂落魄,痴痴盯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是啊,他和她只是做戏,假戏不会成真...... ...... 沈临风出谋划策,助霍景城‘一探佳人心’的主意终是又馊又臭,造成了眼下这严重的后果。沈临风为消霍景城的雷霆之怒,不仅发动黎王府的全部府兵出去找人,还联络了其他几位王爷,请他们一并发动府兵帮忙找人。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笑笑哈哈的,可一涉及正事,还颇有几分主张和智慧。这不,他又找到了秦婳,让那秦婳画了数张姚暮染的画像,让府兵们每队都拿上一张,在京中挨家挨户地找人。 这一找,就从午时找到了夜里,却终究无果。一队又一队的府兵前来回禀,搜寻无果,搜寻无果...... 霍景城每听一次,心上就沉重一分。他终是相信,她已不在京城了。她早上就已出发,他们午时才知晓,已经迟了太多了。 找到夜深时,一众人终于风尘仆仆回到了黎王府。书房中,只听‘唰’一声,霍景城在书案上展开了一副地图,他俊眸如鹰认真观摩着那地图上蜿蜒曲折的条条线线,最后点上修长的手指,一边研究一边喃喃自语。 “我们进京时是从天璇州过来的,若要回乾,路线便不是原路了。出城后应该途经这望苏、昭州、高檀、才是回乾最近的一条路。” “又或许,她应该料到我会顺着此线追她,所以她会另选路线回乾?” “不对,她应该不会回乾,她曾说过,她想留在天璇岛上,难道,她原路返回去了那里?不,还是不对,我们在岛上查凶得罪了人,她不会再去那里。” “还是,她根本毫无目的,就是一通乱跑,走到哪儿算哪儿?” 另外几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盯着他的侧脸看。这一刻,几人都有了错觉,仿佛眼前的他并不是在找人,更像是在帐中观摩军事图,马上就要领兵征战一样。 第二百零三章 一探佳人心(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这边,自言自语一番,却毫无头绪,心越来越焦。一抬头,外面又是深夜,黑漆漆的透着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暗夜里,她孑然一身到底在哪儿?又该多么孤寂无助?这么一想,一颗心登时如被火烤,烤得他口干舌燥,心慌慌意乱乱,第一回没管什么君子之风,脱口就来了一句:“操他娘!我要疯了!” “梅风!点兵出发!我要连夜出城去找!”霍景城不顾劝阻,当即又与梅兰竹菊几人带了些府兵连夜出发,离城去找了。 近天亮时,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了离京的必经之地,望苏城。 后半夜就这样在奔波中过去了,一伙人又开始在望苏城中找了起来。 霍景城立于马上,举目四望,心间盼念至极,反反复复激荡着一句话。 染儿,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 良久,他闭眼慢慢捏起鼻梁,心中暗问自己,若再找不到她,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竟然把她丢在了东靖国?! 梅风见他闭目不言,劝道:“公子,您别着急,梅风就是不眠不休也要给您找回夫人!” 霍景城蓦地睁眼,满脸怒意:“她心里根本无我!她一直都想逃,只是扔下我她良心不安,这才一直跟在我身边。眼下,她根本就是借题发挥!趁我和秦婳这个契机,她心安理得地走了!” “呵!女人呐女人,果然只能宠不能爱!一爱她们就要上天!!” 霍景城低骂了一连串,见梅风愣在一边,道:“发什么愣?赶紧去找!!” “哦哦!”梅风回过神,连忙策马奔入了街道。 这一找,一晌午又过去了,依旧无果。头顶忽然‘轰隆’一声打了惊雷,霍景城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今日还是个阴天,与他的心情一样阴郁无光。 不多时,瓢泼大雨如期而至,兜头浇了下来,雨声大作,水滴如珠,顷刻间,就浇得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四散归家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漫天大雨中,只有一人一马静立雨幕之中。霍景城不闪不躲,甚至不移不动,任由大雨浇灌。 身凉如冰,长发如洗,眉眼在雨汽中朦胧暗沉,一颗英雄之心就此沉浸在惶惶沉痛之中。 …… “霍兄?霍兄是你吗?!” “霍兄!!” “霍兄!!” 漫天雨声中,一道声音越来越近,霍景城终于回神,眯了眼循声去看。 只见雨幕中,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正吃力奔来,那人一手打伞,一手还兜着几个雪白的小笼包,只是,被他这么急匆匆地一跑,小笼包登时七零八落掉了一路,那人懒得去捡,一心靠近霍景城,满眼惊喜。 “霍兄?!真的是你?!” 霍景城居高临下就近再看,顷刻认出了他,意外道:“谭公子?怎么是你?” 原来,来人竟是岛上相识的那位谭公子。 谭公子见他认出,喜出望外道:“霍兄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和邵兄正愁着不知该怎么找你,谁知这就撞上了,果真是有缘自会相见啊!” 霍景城一头雾水:“你们找我做什么?” 谭公子连忙道:“霍兄!你赶紧去看看吧,姚姐姐正被我和邵兄看守在客栈里呢!她一夜又是哭又是闹又是逃,我们哥俩都快看不住了!” 霍景城一听,心中登时重重一颤!他当即俯身一把抓住了谭公子拿伞的手腕,急切道:“你说什么??马上给我说清楚!!” 谭公子也知情急,连忙如实道来。 原来,天无绝人之路!两位公子运回岳公子的尸身后,果然被各自的父亲揍了一通,揍完了,两人的父亲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先让两人离开京城到别处待着避避风波,也好让岳公子的双亲眼不见为净,早些消气。就这样,两位公子又离开了京城,就近来到望苏城落了脚。谁知昨日黄昏,两位公子上街闲溜,竟好巧不巧地遇见了才下马车正要投栈的姚暮染。 “霍兄,我们昨日巧遇姚姐姐,跟她打招呼时却发现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我们问起霍兄她也避而不答,邵兄当即就肯定你们俩一定是吵架了,所以我们俩当机立断就把姚姐姐扣下了,正想法子想要找找霍兄呢!却不想我出来买个包子回客栈时就看到了霍兄一人在雨中失魂落魄的,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霍景城这么一听,登时心头狂喜!仿若天降甘霖,绝地逢生!他的一双星眸顷刻恢复了神采,不惧雨水睁得炯炯有神! 他一掌拍在了谭公子的肩膀上,震落了他手中仅剩的几个小笼包,激动道:“小谭!你们两个可真是霍兄的好兄弟啊!霍兄没有白帮你们呐!快说,她在哪儿!!” 谭公子隔着雨幕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就在那望苏客栈里,霍兄你赶紧去看看吧!那姚姐姐从昨日黄昏被我们扣下后到现在都不吃不喝,还一直伺机逃跑,我和邵兄轮流看着她都费劲儿啊!” “好兄弟!驾——”霍景城策马狂奔而去。 外头雨声嘈杂,望苏客栈中却是一片静谧,此时落雨,一楼大厅并无食客。 霍景城带着一身雨水大步进内,目不斜视越过柜台径直走上楼梯。 “咚咚咚——”木质楼梯上的脚步声又重又急,可见他心中的激动与迫切。 到了二楼,只见走廊下一间房前,邵公子正坐在门口,靠在木门上打着盹儿。 身后房间里传来了无力的拍门声,夹杂着一道疲惫的声音:“邵公子,求你开门放我走吧......” 真的是她!! 霍景城听之狂喜,心头狂跳。 他找到她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霍景城上前几步,伸手在邵公子脑门上弹了一下。 浅眠打盹的邵公子被惊醒,抬头一望,登时睡意无踪,他一骨碌站起来,惊喜如见救星,张嘴正要说什么,霍景城已经抢先示意他噤声,并指了指门上的锁链。 邵公子会意,一阵“哗啦”声中,房门上的锁链被打开了。 霍景城轻轻推开了房门,与门内的女子顷刻间四目相对。 姚暮染还以为那两位公子终于肯放她了,谁知还没欢喜上片刻,一抬眼就看清来人竟然是霍景城!他就那样狼狈却又真实的站在眼前,久经雨水冲刷,他的俊脸越发白皙清透,精致好看的眉眼也越发清晰鲜明,衬着一身黑色修身劲装,英俊中隐隐透着酷色...... 然而此刻,更深入她心的,却是他眸中的神色,仿若万般情愫交织,有喜有怒,有苦有乐,复杂得看不清道不明。 姚暮染惊愕,盯着他足足愣了良久才慢慢回神。此刻,在黎王府内憋下的难受,和逃跑路上的孤独与伤心,还有被两位公子强制扣压一夜的烦躁,通通在此时融合,一并爆发。 她慢慢退开几步,转身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了所有的银票,冲着他就是抬手一扬! 白花花的银票如雪花一般在两人中间纷扬落下,隔着缭乱白影,姚暮染冷笑讽刺:“不就拿你一些钱吗?至于这么快就追来?喏,还给你就是,你拿了你的钱赶紧走。” 这样的她,令他诧异,令他陌生。她竟然拿钱来标榜他寻她的目的! 霍景城抬步进来顺道踢上了门,脸色阴郁道:“姚暮染,不要避重就轻拿钱说事,别侮辱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姚暮染幽冷着脸:“真心为何物,我不知。你霍景城,也不过如此。” 霍景城听罢,黑眸霎时一黯,他沉着俊脸一步步靠近她:“是,我霍景城也不过如此。不过这话,应该让别的女人来说,而不是你。” “因为,就是这个不过如此的霍景城,曾为你停军剿匪,为你夜追山贼。你摔马受伤,我怜你,于是翌日命大军继续驻扎修整,只为你再休养一日,却只能说,是自己与山贼打斗,疲累所致。山苑亲耕,你遇刺受伤,我暗自心焦却不能走近你。将你扣在东宫养伤,名为替妹遮掩,却也为了你能离我近些。得知你去凤都城,我不放心,后脚追来只为护你安然。你被乔奉之休弃,我虽心疼你,却也为自己而喜。上元灯会,我以灯谜为名,为你一掷千金,是想给你纳来福运,让你的命途不再那样坎坷。云烟阁一叙,我提起杜琰惹你生气,全因自己心中不安,生怕你与杜琰真的走到一处。灭口案,我担下所有,甘入绝境,并自请前往南荒,而后偷偷抗旨留京,一来为大局,二来,也为了和你有一段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光。所以我夜里去了合欢巷,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由,将你带来身边日日相见。千里迢迢来到东靖,只为让你早日将一片心伤消融于山水之中。至于秦婳,我请她做戏配合,试探你心意而已,盼你会有吃醋之心,早日与我同心。谁知你说跑就跑,行,我追,你哪怕上了刀山下了火海,我也来追,成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姚暮染不能一下子消化,整个人忽然就懵了。 第二百零四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不语,捏上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认真盯着:“除夕夜,我冒雨去你家中,后来在饺子里吃出铜钱,你们都要我许愿,我便当场许愿,愿暮染早忘前尘,与我两心相悦,一世不离。” “怎么就这么难?我打个天下也没这么难吧?嗯?姚暮染?” 姚暮染惊动无言,一颗心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久久漂浮徘徊,一步清晰,两步恍然,三步醍醐灌顶...... 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他那一字一句,一事一事,全在她的回忆里有了着落! 原来他对她,竟在心中藏下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情意与付出。曾经的岁月里,也藏下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并非他让她失望,而是她不曾信他...... 若非逼到这一步,若非被她出言所伤,想来他该是不会轻易成言的。 心口又灼热了起来,她的美眸中水光荡漾,寂寂无言。 霍景城看着她的泪眸,喟然道:“姚暮染,秦婳的事我也解释了,接下来,你给我个痛快吧。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两人对视良久,她终于慢吞吞地开口:“你......你先等我一会儿。”说罢,她忽然越过他奔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壶二话不说就往口中大灌特灌。 真相太多,思绪太乱,心口太灼,她需要先静心定气。 “唉唉唉。”霍景城见她猛灌烈酒,喉中咕噜个没完,连忙上前来夺她手中的酒壶。 “给我!”此时,她又倔又急,再度从他手中劈手抢过酒壶,继续往口中灌,烈酒入喉,滑入腹中,仿佛咽下了一团火。 霍景城自是不依,又去夺她酒壶,她却一边灌酒一边转头避开,直到她被抢烦了,直到酒壶空了,她竟猛地将空酒壶砸在了他的脚边,‘哗啦’一声巨响,一地碎片。 她开始对着他大呼小叫:“霍景城!枉你聪明一世,你竟然用这么蠢的办法来试探我的心意!” “时光不作假,我对你也有真情实感,我......我也在找机会向你表明心意,但我着实难以开口!你不是说我对你亲近乖顺了许多吗?我已经尽量用行动向你表示了!你却那么笨,竟然找个女人来气我!” 情绪一激荡,酒劲‘唰’地上头,她越骂越气,猛地扑到他的身前,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裳,质问道:“你说!你跟她......跟她有没有到一处去?你说!” 霍景城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她,一张沉郁的俊脸顷刻如拨云见日一般,终于慢慢露出了笑容。这一刻知她心意,万物初霁,一切都值了。他顺势搂住她的纤腰,笑道:“我总算明白了,要想听你这个闷葫芦的真心话,就得给你酒才是。” 脑中有些晕乎,酒意上了脸,她的脸颊晕染红霞,平添几分娇艳动人,美人在怀,酒香兰香直扑他鼻,惹得他性感坚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继续质问:“你别岔开话题,你说!你跟她……到底睡了没睡?!” 霍景城心情大好,笑意不改:“我发誓,我没睡她。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你。” 姚暮染脱口道:“我不信!那你和她共宿一处,漫漫长夜都在干什么?!” 霍景城笑道:“那两夜啊,可难熬了,第一夜,我和沈临风在她的房间下了一夜棋,第二夜,我们三个研究了一夜的画作。” 姚暮染终于猪吃花椒闭了气,无言以对了。她这才弱了声气,用一双朦胧迷离的桃花眼幽幽看他:“六郎,我……我好像能说出口了。六郎,你听着,这世间,有几个女人会看不上你?她是瞎了眼蒙了心吗?是的,从前的确如此,可今后,她会忘记一人,再爱一人。” “六郎,我明白你的情了。我要你,我要和你长久而行,我要和你真情至上。” 霍景城一听,忽觉醉了,失了真实。他不敢相信,急于确认:“你再说一遍!” 姚暮染字字认真:“六郎,我要你,我要和你长久而行,我要和你真情至上。六郎平了山海,平了人心。六郎,你听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深笑,一颗心落于实处,人却飘在云端。他抬起她的小脸,慢慢念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六郎......唔......” 他温润浅香的唇贴在她的唇上,四瓣唇轻柔相触,姚暮染心弦一颤,抬手环上他的脖颈,踮脚仰头相接。他得此回应,如获至宝,当即撑开她的唇深吻进去,唇瓣绵绵交叠,辗转相碾。口中忽地一烫,他已探舌进来,轻撩她的舌一起软软交缠。 姚暮染越发头晕目眩,身子软得几乎站不住。他一力抱紧她,贪得无厌将她芳泽细细品尝,渐渐,他气息转重,身体由内而外灼烧起来。 她这边同样细喘不已,中途逃离过一次,想要结束,可他却仍嫌不够,扣住她的后脑继续深吻...... 直到,她再次偏头躲过,呢喃了一句:“好湿......” 霍景城正意乱情迷时,忽听此话,一下子想到了别处,登时心弦猛颤,腹间邪火急蹿,某处越发胀痛难忍。 他黑眸如渊盯着她的小脸,情欲沉沉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姚暮染离开他,忽地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然后再去解他衣衫,一边道:“好湿,你淋了雨,衣裳都湿了,把我也染湿了,你快脱了,别着凉了。” 霍景城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登时想笑自己,真是荤人听什么都是荤话。 她帮他除去了外袍,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 霍景城见她再无动作,笑道:“这中衣也湿了,不给我脱吗?” 姚暮染醉晕晕道:“脱了穿什么。” 他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不穿了,到床上裹着被子不就完了?而且,我要你陪我一起。” 酒后心直口快,姚暮染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你这是准备要对我做什么了吗?” 霍景城‘噗嗤’一声笑了:“明明是你醉了,想对我做什么吧?喏,我这衣裳是你亲手脱的吧?” 姚暮染头晕目眩,腿软无力,依偎在他怀里咕哝道:“你再说,我就继续脱......” 霍景城见她醉意越发明显了,笑道:“行,到床上去脱吧。”这便俯身拦腰抱起她,两人滚上了床榻。 “你!!”霍景城往怀里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只见姚暮染已经睡得呼呼,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得败下一身火焰,将她放置舒坦,满眼珍惜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穿上湿衣去找梅风他们嘱咐事情。 空腹饮酒,醉意猛烈。姚暮染这一觉,直从午时过许睡到夜色初起华灯初上,才迷迷糊糊饿醒。 酒劲在浓睡中退去,她睁开迷蒙的眼,看到房中已经点了灯,而窗外漆黑,雨声依旧。 霍景城正躺在身边翻看书册,见她醒来,他的眉眼霎时温柔隐笑:“醒了?我等你等得都快饿死了。” 姚暮染揉揉眼,缓缓坐起,神情幽怨道:“我也快饿死了。” 霍景城笑道:“那还等什么?起床吧。咱们喊上两位公子,到一楼去点个暖锅羊肉,听着雨声,再配几口酒,美哉!” 姚暮染听得垂涎三尺,心花怒放,笑道:“好!” 两人当即翻下床,东一边西一边地捡起了满地的银票子。霍景城没好气道:“我还是第一回被女人用钱砸,砸完自己还要捡。” 姚暮染握了一堆银票咯咯直笑。他回头看来,见她笑颜如花,笑声动听,不由一脸宠溺:“你且得意着,晚上有你求饶的时候。” 姚暮染马上不笑了。最后,他到隔壁房间喊了两位公子,然后一道下楼去点吃的。她便留在房中沐浴梳洗,洗去了一身酒味后,一身清爽地下了楼。 夜里雨急,一楼还是空荡没有食客。霍景城与那两位公子坐了一桌,姚暮染来时,那两位公子都冲着她笑。 谭公子道:“姐姐,对不住啊,若不是为了你和霍兄长远的幸福,我们也不会硬扣着你。” 邵公子附和:“是啊,望姐姐原谅。” 姚暮染笑着瞪了他们,无言拿起香茶来饮。 暖锅很快端了上来,花花绿绿的菜色也上了桌,几人听着雨声围着香锅动筷,煮肉下菜倒酒,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吃吃喝喝间,姚暮染问道:“六郎,梅风他们呢?” 霍景城道:“派他们领上府兵回京了,到黎王府拿我们的行李,顺道跟沈临风辞别,我们就不回京了,等他们回来后直接从望苏城出发回去。” 事到如今,两位公子皆已知晓霍景城的身份,个个对他敬重不已,崇拜有加。 霍景城看看他们,问道:“对了,你们俩,就这么待在望苏城吃了睡睡了吃?” 邵公子道:“除了吃睡,我俩还会逛街游玩嘛。这不,我家谭弟刚来望苏城第一日,就看上了人家街边卖包子的姑娘,接下来就准备追呢。” “哈哈——”霍景城终于恍然大悟,笑道:“小谭呐小谭,难怪你冒着雨也要去买包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二百零五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谭公子被揭了底,第一回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弱弱道:“霍兄不也是英雄追美,风雨无阻吗?再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好一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霍景城说着,将姚暮染的纤纤素手收进了掌心摩挲。 窗外雨潺潺,几人一番浅酌,闲谈趣事三两,暖锅炭火已是燃尽失温,锅中香汤停沸,桌上杯盘皆空,四人酒足饭饱,终于尽兴而散,各自回房。 ...... 夜渐深,雨渐急,衬得房中一片静谧安逸。灯烛早灭,洒下一片幽暗。 床幔落下,隔出了一隅温情角落。姚暮染躺在床榻上心如擂鼓,这个夜晚要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 果然,他凑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夜微凉,枕上霜,美梦成双,可好?” 姚暮染心跳不已,在幽暗中轻轻点头:“六郎,你......你应该会温柔吧?” 霍景城侧卧半压住她,在她耳边声音魅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说完,就近含住她圆润如珍珠一般的耳垂。 酥痒骤来,她本能侧头躲过,却与他鼻尖相触,双唇近得只差毫厘。他却定定不动,保持着这样若即若离的情迷之感,直到彼此攒够渴望,他倏地落下,双唇顷刻相交。 她嘤咛一声,环上他的脖颈温柔回应。 辗转拥吻,唇舌缠绵不休,悉数吞下彼此的呼吸。气氛渐迷,气息皆乱。 他温柔且耐心,重于过程迷于赏玩,缠绵的前奏被他不紧不慢循序渐进地把控,一步不错总能准确勾起她的渴望再适时给予抚慰。 美人情动,一头青丝铺满软枕,身上春光如画卷一般渐渐在他眼前拉开,冰肌雪肤带着幽香一寸一寸展露,她自己不知,这一幕看在男人的眼里,是何等风情魅惑。 凌乱衣衫被掷出床幔,委顿一地。 赤诚相见,他结实得胸膛包裹着软玉温香,粗重得鼻息格外性感魅惑,坚硬的喉结不时滚动一下...... 珠联璧合的那一霎,她嘤咛一声弓起了身子,一只纤手也在他的背上用力抓了一下。空了许久的身体忽地被他的壮硕填满,竟胀痛不已。 忽入朝思暮想之妙地,她的湿热紧致令他头皮发麻。他按捺不动,俯身轻柔地吻她唇角,一番安抚后,待她适应,方才轻柔慢攻。 不适渐退,身体深处的欢愉涌上,怀中的美人渐入佳境,美眸迷离,檀口微张,美得娇气羸弱,无力如水。 他腰力渐重,一回比一回深入,仿佛要把自己钉入她的身体里。令她沉迷于他的劲力,沦落于他的持久。 朱璇星摇中,渐上云端。迷糊失神中,她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的画面,那里天地玄黄,风月琳琅。那里水静莲香,惠风和畅。那里梦呓故园,桃花水里游鸳鸯。 这一夜过得极为混乱疲倦。姚暮染疲惫至极,也不知睡了多久,却在半梦半醒中再次感到了一阵美妙之感。她半睁了美眸,却发现他竟再一次攻入,在她身上慢慢起伏。 姚暮染迷糊地想,这已是第四回了,他还没有尽兴吗?这外头天都快亮了,他要折腾到几时? “六郎......”她疲累至极,嘟囔道:“六郎,你放过我吧......” 他俯身吻她,鼻息微重道:“最后一次。” 姚暮染不满:“骗子,你上回也这么说。” 他继续温声哄她:“真的是最后一次,你若想早点结束,多喊几声夫君来听听。” “夫君......你放过我吧。” 坏了,这一声一喊,她忽然察觉他的眼里都添了血色,似乎快要疯狂。 她连忙改口:“霍景城,你饶了我吧。” 他一边起伏一边低声回话:“这种时候,就不要连名带姓喊夫君的名字了,不然不饶你,你能如何?” 姚暮染无奈,眼皮子都重的撑不住了,她道:“那我继续睡我的,你自己随意。” “如果你能睡着的话。”说着,他忽地重重给了她一下。 “唔!”她惊叫一声,却见他已经失控,立起身来双手掐紧她的纤腰发起狠来,这一番勇猛强劲,与第一回的温柔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在心中暗骂,总算露出真正的‘床风’了,不然还以为他是温柔的! 骗子! 天边出现鱼肚白时,他终于心满意足搂着她入眠。 再度醒来时,已是午后了,外头天光云影,璀璨生辉。 姚暮染浑身酸痛,怀疑自己被他勒断了全身的骨头,于是轻轻动了动,却令他醒了过来。 霍景城一睁眼,入目就是满怀的春光美景,软玉温香的身子纤柔无骨地贴在自己的胸膛里,令他心旌摇曳,满腔愉悦。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再次拥紧。 “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而来,接着就传来了沈临风的声音:“霍兄!醒醒醒醒!你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啊?快起床!兄弟听说你不回京了,特地跟梅风他们一道来望苏城送你。赶紧起起起!” 原来梅风他们已经拿好行李回来了,就连沈临风也一腔热忱特地赶来望苏城相送霍景城了。 自然,今日再赶路已是迟了,只能再留一晚,明日一早出发。眼下,霍景城与沈临风皆离了靖帝的眼皮子,两人对视,默契一笑,很快就摆上了酒局,美其名曰饯行宴。谭公子与邵公子皆为座上客,大家伙儿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融洽。 席间,沈临风向姚暮染敬酒,好一番深表歉意,将错全揽了不说,还一力为霍景城开脱,口口声声说那两晚并非他和秦婳孤男寡女,而是还有他这盏电灯泡。 姚暮染笑着接受,喝下了敬酒。 翌日一早,在沈临风和谭邵两位公子依依不舍的送别中,一行人终于乘车骑马就此踏上了回国的路途。自然了,赶起路来依旧悠然散漫,到一城宿一晚,宿一晚逛一晚。 一个月后,终于尽兴而归,重回故土,重回乾京,重回天下居。 细细算来,这一趟远门已用时近四个月了。 阔别了随心所欲的生活,两人又窝在了天下居的洞天院不轻易外出了。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成了他所有的乐趣,整日缠缠绵绵蜜里调油,晚上,便是他不知疲倦的索取,他精力强盛,令她痛苦而又欢愉。 一转眼又晃两月,两人已经形影不离半年之久了。与此同时,七月的亲耕节又到了。只是第三日,一个消息就传到了天下居:乾帝竟然被毒蛇咬了。 这个消息传来后,顷刻坏了霍景城的心情,令他为之担忧。直到半月后传来新消息,乾帝蛇毒不下,提前回宫养病,并命灏王监国。自此,霍景城开始终日忧思。 这一晚,他在书案上挥毫写下了几个大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的字大气磅礴,遒媚劲健,笔锋凌厉,丰厚雍容,可堪比书法名家。 姚暮染在一边看了,忽然明白,他对于乾帝的蛇毒一事,除了对父亲的担心与挂念,心中还另有忧虑与考量。 他俊脸沉着,久久盯着那几个字,忽地道:“蛇毒之事,少不了老八和乔奉之的干系。以乔奉之的手腕,必有后招。我却困于方寸之地,这般被动。” 姚暮染轻声道:“六郎先别想太多,兴许此事真是意外,陛下回宫后就调养好了呢。” 他侧头看她,黑眸凛凛:“你还在为你那前夫开脱?” 她只是一句安慰宽解他的话,谁知却惹得他敏感猜忌。登时,姚暮染气上心头,反驳道:“你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前夫前夫?你这么介意我有前夫,又何必步他之后?”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过脸去,重重出了口气:“我并非介意你与他,前尘已过,烟消云散,但往后,便听不得你再为他说话了。” 姚暮染道:“我没有为他说话,我只是宽慰你一句罢了。你连我的好心都识不来,还冤枉我!我看在你心情不好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若再说我不爱听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你现在会威胁我了是吧?”霍景城挑眉看她。 姚暮染道:“并非威胁,只是我们需要各自冷静,我就到旁边房间去住!” “呵!”霍景城不屑一顾:“你当我砸不开那房门?” 姚暮染道:“只要我听到你砸门,我就从那窗户跳下去!” “哎呦,好烈的性子啊?”霍景城饶有意味地打量她:“姚暮染,太不公平了吧?怎么你在乔奉之跟前就是小绵羊,到了我跟前就成了母老虎?嗯?说说,乔奉之是怎么驯服你的?怎么男男女女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姚暮染刚下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你还提他?!你给我滚!!” 霍景城:“你敢叫我滚?” 姚暮染:“你不滚我滚!” 说罢,她就要冲出房间去,谁知没两步就被他拉了回去。 霍景城捏着她的手腕,语气严厉:“说事就说事!跑什么?” 姚暮染挣扎:“你放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霍景城一把拦腰抱起她:“那我动别的!” 她被他扔上床,然后被他强行吃干抹净。在浑身的酸痛无力中,她愤愤地想,古人还真是没说,君子不许动别的。 霍景城躺在她的身侧,气息平定后不无得意道:“就知道这招管用,驯服女人必不可少。” 第二百零六章 痴人心言树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不敢苟同,冷哼一声:“你这一招驯服的只是身体,而非是心。我心里还气着你呢,你这招数依旧是失败的!” 霍景城低笑一声,侧卧着半压住她,浅笑道:“这不还有后招吗?咳咳,染儿?别生为夫的气了?为夫错了,大错特错,你就原谅为夫吧?嗯?” 她别过脸不看他。 他又温言软语道:“要不?我跟你保证,往后只要不涉及正事,我就不提他,行吗?” 她还是不说话。 他又道:“要不?罚我抄书?写一千遍为夫错了,怎么样?” 姚暮染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转回脸来看他,笑得温柔:“六郎,你待我真好。” 霍景城见了她的笑颜整个人豁然一松。他满眼宠溺低头在她唇上一啄,道:“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她仰起小脸:“什么事?” 霍景城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跑,我最见不得女人话没说明、事没理清中途就跑。” 姚暮染认真想了想,道:“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你想啊,若不跑的话要吵到几时呢?越吵越气情分越薄。反之,如果一个尽早逃了,战争就此终止,两人都能冷静了,对吗?” 霍景城笑道:“嗯,你说的倒也有理。” 姚暮染轻抚他的薄唇,认真道:“六郎,那......我若一直都跑的话,你会次次都来追我吗?” 霍景城也认真想了想,道:“呃......我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绝对太全然。这样吧,以后如果你再跑的话,而我又没那么生气,我就当时去追你。如果我也很生气,我就改日再追你,你看行吗?” 姚暮染又娇笑出声:“好,不过这个改日,我就只给你三日的时间,如果三日你都不来找我,我就当你是不要我了。” 霍景城笑着又在她唇上一啄:“好,三日就三日。不过这说来说去,我听来听去,好像就是没有你来追我这一出啊?” 姚暮染又笑:“六郎,如果冷静后我意识到是我的错,我也会服软的,我会去追你,哄你,好吗?” “啪”一声,霍景城打了个响指:“成交!” ...... 第二日一早,姚暮染陪他去清尘寺祈福。他挂念父皇的身体,也学了女人家的法子,去山寺中祈福许愿。 姚暮染明白他的无能为力。哪怕宫里的天要塌了,他也不能轻易现身回宫,否则无诏回京事小,若被疑出他半年前就已抗旨,压根没去南荒,那么这罪名可就非同小可了。 前往清尘寺,姚暮染忽地想起,宁宛姝自来南乾后就被秦安护送去了一个叫清尘观的地方出家了。想着,她顺口就问了起来:“六郎可还记得北忠王侧妃宁宛姝吗?” 霍景城一听,人有些僵了,隐约透着紧张。 “六郎怎么不说话?” 霍景城定定神,勉强应了:“嗯,自然记得。” 姚暮染道:“也不知她现在过的如何,转眼间已经分别一年多了。” 霍景城没说话。寂寂无语走了一截后,他终于心一横牙一咬,认真道:“姚暮染,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姚暮染问道:“什么事?” 霍景城抬手捏了捏鼻梁,道:“宁宛姝从未去过清尘观,而是在东宫太子妃身边。” 姚暮染显然意外不解,一双美眸看向他:“这......这是什么缘由?” 霍景城原以为自己已经鼓足了勇气,谁知被她那幽幽美眸一看,登时底气尽散,心虚了半截。 他捏着鼻梁,慢吞吞道:“呃......那个......我......她......呃......” 眼看就要走上石阶上山进寺,姚暮染却站定不走了,看着他道:“六郎?难道?你......和她......也有一腿?” 霍景城:“什么有一腿,别说这么难听,还带个也字,你还见我和谁有一腿了?” 姚暮染:“那是......?” 霍景城:“呃,就是,就是......” 姚暮染:“就是郎有情妾有意?” 霍景城:“什么郎情妾意,我......呃......咳咳!大军南归途中,打猎那次,遇到野猪,我担了险,她以身护我,我被感动了,所以就......” 姚暮染总算听了个恍然大悟,心中不可谓不震动!原来早在去年,那宁宛姝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眼下人还就在他的东宫...... 明白了,这下子她全明白了。难怪当初宁宛姝打了个猎回到马车上后,整个人就一下子容光焕发,接下来的日子也丝毫不见惆怅,原来是早已有了霍景城这座靠山。到南乾后,秦安还特地来接她,说要送她去清尘观,敢莫那根本就是他们的掩人耳目之辞。 霍景城见她失神,试探道:“染儿?你......生气了?” 姚暮染回过神,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六郎,在这件事上,我没资格生气,毕竟,我才是后来者,宁宛姝跟了你时,我也还是旁人家的,所以,我不怪你什么。在我跟了你时,我也是想清楚了的,你身份尊贵,妻妾成群,女子们都对你趋之若鹜,我若要因这方面吃醋生气,可不是难为了你也拎不清自己吗?” 霍景城听她说了这么多,心中不但没松气,还越发感觉不对劲,甚至有些不爽。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你......你......” 想了半晌措辞,‘你’了半天,他终于皱着眉一锤定音:“你怎么就那么理智?” 姚暮染反倒意外了:“唉?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理智了没跟你闹还不好吗?” 霍景城心底不爽,道:“反正你是个不正常的女人。你就是不喜欢我,才不在乎我和别的女人,不然怎么可能不吃醋不生气?” 姚暮染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不吃醋你说我不在乎你,吃醋了你肯定又会嫌我没了分寸惹你为难!你到底想要怎样?” 霍景城道:“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你能随心爱我!我不喜欢的女人跟我吃醋,我的确会责她失了分寸!可是我喜欢的,就希望她情愫俱全!会欢喜,会吃醋,对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担心为难我而去为难自己!我是男人,你推给我自己舒坦了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扛也该我扛!感情就该是不受任何约束的,不用左右顾虑而去刻意压制!你跟我吃醋闹腾,那是你爱意的流露,我接受我也会为此高兴!” 姚暮染听君一席话,气极无语了半晌,忽地俏脸一冷,质问道:“你说!你为什么要和宁宛姝有一腿?你没见过女人吗?你为什么这么风流好色?你为什么要和她有一腿惹我伤心?” 霍景城见她现学现卖,有些想笑了,却板着脸道:“这次不算,你故意的!等你真的是由心而发的吃醋时,我才当真。” “霍六爷!你可真难伺候!”说完这句,她提裙上了台阶。霍景城紧随着跟了上来,姚暮染一路都没理他,却在余光中看到,他几次三番都在偷偷观察她的脸色,姚暮染心中冷哼。两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上了山入了寺。 上香祈福过后,两人一人领了一条红丝带,可以将自己的祈愿写在上头,然后到寺院后的桃林里挂在祈愿树上,总归属于一处,受香火渲染的东西总是灵些,人们愿信。 两人又是一路默默,最后来到了缤纷的桃林中。林中桃树多姿,蜿蜒枝干上全部挂满了红丝带,树下穿梭着许多香客,都在挑拣桃树去挂红丝带。然而,其中一颗桃树却无人靠近,只有一位小沙弥在树下扫着落叶残瓣。 姚暮染不解,来到了那毫无人缘的桃树下,那小沙弥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道:“这位施主,此树乃私人所有,不便予其他香客祈愿,还请施主另选祈愿树。” 姚暮染好奇,随口问了几句,终于晓得了真相。 原来,此树背后的故事颇为凄美。话说,有一痴心男子,他在爱妻离世后难解心伤,于是与这佛寺结下善缘,捐来许多香火钱,并买下了一树私用,寺中还专派了小沙弥定时看守打扫。而他对亡妻的思念每日都会化作衷肠一语写于红丝带上,等攒够一月便派人来桃林中悉数挂于此树,说是祈愿,倒不如说是心言更为妥当。 姚暮染听得唏嘘,也触动了情肠,不由深深好奇,究竟是位怎样的男子,才会如此情深义重? 想着,又打量了一番那颗痴人心言树,才慢慢离开,然后捡了颗桃树将红丝带系了上去。 霍景城这边,虽没主动和她说话,但总归是她走哪儿他就跟哪儿,她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挂好红丝带后,已是午时。姚暮染往寺中返回,准备吃顿素斋然后回程。霍景城跟上来后终于按捺不住了,语气小心道:“染儿?” 姚暮染没好气应了一声:“嗯。” 他问:“你那红丝带上写了什么愿?”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原来如此。” 在膳堂吃素斋时,霍景城道:“在这儿等我别乱跑,我方才看到了熟人,出去打个招呼。” 姚暮染道:“嗯,快去快回。” 第二百零七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霍景城出了膳堂便脚步匆匆往寺后的桃林里赶。到了后,他轻车熟路寻到了他们两人方才挂丝带的那棵树,然后解下了她的那条红丝带看了起来。 入目,娟秀小字带着绵柔风情,赫然呈现。 信女姚暮染祈愿,愿我六郎景城,所求皆得,所愿成真。 看罢,他心神猛荡,就连呼吸都颤了起来,一颗心轰轰剧跳,灼热的心血流遍全身,所过之处,无不沸腾。他满心欢喜愉悦,将那红丝带反复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挂了回去。 谁知,才一转身,就看到姚暮染正在身后瞪着他。 完了!佛前说谎,窥人隐私,当场被逮!霍景城还从未干过这般没名气的事,当即俊脸一臊,闭眼捏起了鼻梁。 果然,她兴师问罪了:“我就猜到你在说谎!你现在什么处境我们都心知肚明,躲着熟人还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去打招呼?果不其然,你……你竟然……” 霍景城不堪重负,放下手道:“呃......我错了,我此举非君子,我真的错了,回头我一定写一篇责己赋给你过目,这事就别再提了,行吗?” 姚暮染也来到树下,一边去解他的那条红丝带一边道:“行,那我也看了你的,我们两两相抵。” 霍景城松了口气,笑道:“成交。” 姚暮染这便打开了他的红丝带。 一愿吾父身强体健,长命百岁。二愿九州太平,四海清晏。三愿吾爱暮染,消惧心,免懦弱,无卑微,随心恣意而活。霍景城。 姚暮染看完,又抬头看他一眼,这才慢慢将红丝带系回了树上,轻声道:“桃林风光甚美,不如,六郎吻我可好?” 春光晕晕,桃树多姿,花瓣缤纷,两人在花色掩映中拥吻,难舍难分。 ...... 好日子总是难以长久,从清尘寺回来的第三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再次传到了天下居。 东宫于南荒自立为帝! 霍景城从梅风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登时暴怒:“原来这就是乔奉之的后招!好!好一个乔奉之!好一个承王景逍!” 姚暮染听得心惊,此时,一切都已经亮于光天化日之下了。原来,他的猜测与忧虑是正确的,乾帝蛇毒之事果真是风雨前夕,而眼下正主才出,乔奉之与霍景逍果真是冲着他来了。 而他,根本不在南荒,他们并不知此事,竟用了这么一计来拉他下马!但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一计,反而困得霍景城进退两难!难不成,要主动澄清自己并未去南荒吗?那不是自认抗旨吗? 霍景城冷着脸在地上来回踱步,最后道:“乱局横生,夹道求存!困于方寸,失尽先机!” 姚暮染想了想,道:“六郎且先冷静,如今只看陛下那边如何决策了。” 不出几日,消息接连而来。 乾帝命灏王下达旨意,召回东宫。德妃截杀传旨兵事发,被赐自尽。 霍景城最终决定,算好路程与时间,适时‘回京’。即便他没有收到召回旨意,也可称自己在南荒听到了召回的消息,自己便回来了。 消息传来,启程回京,大概半月,半月后,他便要回宫陈冤了。 只是最终,计划不如变化,等来的竟然是乾帝驾崩的消息。 这个消息惊破了霍景城的心。 姚暮染第一次见他落泪。 君者之泪,无价之宝,珍如天上星辰,贵比世间明珠。非至亲远逝,山河呜咽,四海浮伤,不会轻见一滴。 如今,他这滴泪,在所难免。 姚暮染见他如此,心中难过。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接二连三离她而去时的场景,登时鼻中一酸,也跟着他一起流泪。 霍景城把她抱入怀里,哑声道:“染儿,八党作祟,父皇驾崩可疑,我不会再忍了,明日一早,我会召太子军逼宫。” 姚暮染听得心中沉沉,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巅峰之决,皇位之争,就要这样赤裸地拉开序幕了。只是,表面虽是皇子争权,实则暗里,也是他和乔奉之的最后了断。 她靠在他怀里,欲言又止。 他却主动问了起来:“你希望我胜,还是老八胜?” 言下之意,你希望我胜,还是乔奉之胜。 只是,他这一问,他这一去,带给她的,都是最艰难的东西。 她轻声道:“愿六郎凯旋,也愿六郎......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猛地推开她,连连冷笑:“姚暮染,我若不饶呢?怎么样?你去为他殉葬吗?” 她惶惶无语。 他不耐催促:“说!” 姚暮染美眸幽幽看他:“六郎,他若真要一死,我也还是我,但是......还是求你饶他一命,好吗?” 霍景城道:“呵!若败的是我呢?” 姚暮染道:“我不会去求乔奉之放过你,但我会殉你而去。” 霍景城轻轻出了口气:“此话当真?” 姚暮染点头:“自然当真。” 他重又搂她入怀,喟然道:“为你此话,我也要只胜无败。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是国事,你还是不要管了,若父皇驾崩真是他们所为,乔奉之于我,便是杀父仇人,染儿,你不该为了私心让我将乔奉之轻放。” 姚暮染陡然惊觉!是啊,乾帝之死若有蹊跷,是谁干的不言而喻。她凭什么要求他放下杀父之仇?她也曾是有过杀姐之仇的人,那时,谁能阻她?心中蓦地一震,原来那人,真的无人能保,无法可保了。 奉之,乔奉之,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你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翌日一早,霍景城身穿一身铠甲,临别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留下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等我。” 姚暮染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惶惶惴惴。 所幸当天,她就得到了宫中的消息,他亲杀承王,恐吓灏王,软禁公主,关押尚书,剑指群臣,百官臣服,军权在握...... 他胜了,真的胜了。但带给她的喜悦并不纯粹,她知道,她即将踏着某人的尸骨,光明正大走向他的身边。 房中寂寂,她掩面叹息,久久不动。 第二日,他亲送先帝入陵。 第三日,他正式登基,成了南乾的新一代君主,连颁数道圣旨。 晚月晕晕,灯烛冉冉,房中静无声响。 姚暮染在书案前静静写字: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蓦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心中一动,莲步轻移打开了房门。 刹那间,与三日未见的他四目相对,瞬息之间,万千情愫两相交织。 “染儿,我回来了。”他走进来,俊脸如玉,眉眼如初,就仿佛不曾离开过三日。 只是,他已穿在身上的龙袍常服却在无声昭示着一切。这一刻,姚暮染忽然觉得,他高贵的令她不敢再沾染,那一声‘六郎’怎么也喊不出口了,只轻轻道了一声:“恭喜陛下凯旋而归。” 他看出了她突然的情怯,于是将她揽进怀里,温声抚慰:“染儿,才三日而已,就要与为夫生分吗?我纵然凯旋而归,身份也已改变,但六郎与染儿永远不变。六郎接你进宫可好?从此,我要光明正大与你在一起,你呢?是否无所畏惧愿意来我身边?” 姚暮染听罢,慢慢心安神定:“为了六郎,无所畏惧。” 他满含珍惜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唇角,吻至她的耳畔时,他道:“六郎为你,亦无所畏惧。” 就是这一晚,她随他光明正大离开了天下居,走上了回宫的路途。夜色沉沉,马车摇摇,她始终握着他的手,仿佛只要抓紧了这只手,在那阴深似海的地方她就不会沉下去。 霍景城察觉她在紧张,温声安抚:“别怕,六郎护你立高而行稳,除你卑微,免你懦弱,消你惧心,许你百无禁忌,轻狂纵横,随心恣意而活。” 不多时,宫门口到了。 帝王出行的龙撵车架独一无二,宫门守卫见之,纷纷跪了一地,高呼万岁,恭迎陛下回宫。 只是,宫门口却跪着一个人,那人摇摇欲坠中却透着入骨不改的坚定不屈。 正是宥王霍景遥。 自逼宫当日,他眼见八哥死去,为之昏厥,被送回宥王府醒来后就匆匆入宫为乔奉之求情。谁知,霍景城知他心思,竟连宫门也不让他进,他情急绝望,干脆日日都来宫门口长跪。 此时他见了霍景城的车架,连忙拦住,跪地哀求:“皇兄!求你放过奉之,求你放过奉之,求你放过奉之......” 霍景城被他惹烦,猛地掀开车帘步出,居高临下看他,皱眉道:“老九,你可还记得你姓什么?!你这般维护弑君奸臣,对得起父皇,对得起霍家的列祖列宗吗?” 霍景遥申辩道:“皇兄,八哥已经认了,说一切全是他干得,与奉之无关啊!” 霍景城明显不愿与他在此事上争论,只抬手指他:“老九,你给朕听好了,你再长跪宫门丢人现眼的话,朕就活剐乔奉之!这几日你跪了几个时辰,朕就剐他几刀,君无戏言!” 姚暮染听得一颗心沉了又沉,唯余叹息。 宫门守卫很快拉开了霍景遥,一句‘君无戏言’已令他不敢再言,整个人如木偶一样被拖往一边,一张清秀憔悴的脸在夜色中看来,隐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马蹄嗒嗒,车架终于顺利地进入了次第而开的宫门,一入无回,渐觉渐深。 第二百零八章 爱江山更爱美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色下的皇宫在宫灯的印照下,矜贵流丽,天子居所,步步是景。姚暮染掀开车帘看了一路,这一刻,无比清楚地知道,从此在这深沉似海的宫闱之中,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或许余生,难以心闲,又该宝刀出鞘,去迎那样的生活了。 最后,她随他进入了帝凰殿,却见那御案上的奏章已经堆了老高。 霍景城在御案前坐了下来:“染儿,磨墨。” 姚暮染依言来到案边磨墨,他翻阅起了奏章,不时批写几句。 暗夜静谧,她磨着磨着就失了神。 “唉唉唉。”他出声提醒,姚暮染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手上染了墨。他放下奏章拿起案上白帕为她擦手,一边道:“你心不静,我也静不下来。” “过来,陪你聊聊再批奏章。”他为她净完手,拉她入怀坐在自己膝上,道:“我明日派人去趟袁府,让你从前的旧仆福全进宫来继续伺候你,然后依旧把碧芽拨给你,怎么样?” 总算有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姚暮染连忙道:“好,多谢六郎。” 霍景城勾唇一笑:“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我想见乔奉之最后一面。 她却半垂美眸,轻轻摇了头。 霍景城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地道:“云相请奏,明日要见乔奉之最后一面,朕允了。明日一早,你也去牢中见见乔奉之吧,相送故人最后一程。” 送完这一程,那一人才能在她心中真正死去。 姚暮染听罢,心里怵然一惊,并不知他这番安排到底是何用意,但既然正中了她的下怀,那么,不语默认了就是? 她不说话,霍景城也自是明白。他看看桌上的奏章,这便转移了话题:“染儿,我都快愁死了。” “六郎在愁什么?” 霍景城道:“国库还未清点好,军队也要重整,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员的任职也得变动。还有,眼看诸王也即将奉昭回京了,前朝竟又提了选秀之事,加之南荒那边,冒充东宫称帝的八党余孽竟有了假戏真做之心,依旧占取南枭城为据,扣押官员,纳下城军。如此一来,就少不得要出兵伐之,解救南枭城了。” 姚暮染这么一听,自己心里都乏了一大截,难怪他发愁。果然,才一登基,一事一事就是多如牛毛啊。想着,她勉强安慰他:“万事开头难,六郎不要发愁,一步一步来吧,六郎一定可以井然有序一一处理好的。” 他笑着点头:“嗯,有你在身边,就是我的精神。好了,去床上歇息吧,待我处理完这些再去陪你。”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不,六郎辛劳,我要陪着六郎。” 他的笑容变得温柔宠溺:“你在旁陪着,我无法静心,而且一看你,总心猿意马。” 姚暮染莞尔一笑:“好,那我去睡了。” 正在这时,卫公公却进来了,他瞄了姚暮染几眼,才开口禀事:“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姚暮染身子一僵,脚步顿住了。 霍景城道:“她的消息还挺灵通,去吧,请她进来。” 须臾的功夫,殿门前人影一闪,皇后已穿着精美的凤服端方优雅地走了进来。她目不斜视停在霍景城的御案前行礼:“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起身亲自去扶:“皇后不必多礼,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这才美眸流转,看向了静立在一侧的姚暮染。 霎时,惊掉了魂儿。 “你!你!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她满眼震惊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陛下带了一个女子回宫了,却不知,那个女子,竟是眼前的姚暮染?! 姚暮染俯身行礼:“暮染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亲耳一听果真是她,登时惊惑得连免礼都忘了叫,脱口就问:“怎么会是你??” 霍景城顺手扶了姚暮染平身,然后慢慢在地上踱步,一边道:“皇后,半年前的自焚之事是假象,其实这半年来,暮染一直与朕在一起,朕与她情投意合,决心携手同行,从此她入驻后宫,还请皇后多多庇护。” 皇后再度震惊,她看看霍景城,再看看姚暮染,无语良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慕染,你先退下。” “是。”姚暮染行了一礼,退出了帝凰殿,站在殿前廊下出神。 寝殿中灯烛晃晃,帝后二人久久对视。 “陛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皇后直视霍景城,眼里透出了失望与伤心:“陛下若要纳她,岂不是坐实了半年前的事?陛下曾经以权欺臣强占官妇,这会是陛下一生的污点!” “还有,一个宁宛姝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姚暮染?她曾是臣妾视作挚友的人!陛下连她都要纳,这是毫不在乎臣妾的感受吗?在陛下眼里,臣妾这个正妻就是一个木偶一个工具吗?为陛下打理内务,管治妃妾,教导儿女?” 霍景城定定看她,喟然道:“见娴,别这样说……” “陛下!”她打断他,忽然扯下了头上的凤冠扔在地上,情绪激烈道:“臣妾受够了!臣妾迟早会憋死在这个尊位之上!这么多年了,臣妾一片丹心向夫君,处处为陛下着想,宽待容忍陛下的每一个女人!可臣妾自己也是女人,当真不会吃醋难过吗?臣妾爱自己的夫君,受不了自己的夫君新欢旧爱一大堆!可臣妾为了陛下,为了德行配位,只能咽下血泪咬牙忍受!陛下可知见娴心苦??” 霍景城还是第一回见自己的贤妻如此伤心失态,且出言抗争。他不由愣了一愣,才叹息一声,捡起地上的凤冠亲自给她戴上,然后把她搂进怀里,温声劝慰:“见娴,朕知你一心为夫,恪尽妻室所责,多年来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此情为夫永志不忘。这一生,只要你不犯大错,为夫永不废后,你永远是为夫的发妻。但你要记住,你地位超群,与那些妾室有着天壤之别,你的格局,胸襟,气度,都要异于常人,这是你身份上的桎梏,也是名位自带的枷锁,这些固然会令你痛苦,可这些,也在你嫁予为夫时便已注定,不是吗?而为夫,生在天家,也注定无法像平民百姓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朕以你为妻,以其他女子为妾,以你为正,其他为副,妻妾正副之间朕不会失了偏颇,见娴,你可明白?” 皇后靠在他的怀里哀哀落泪,语气却依旧坚决:“臣妾当然明白,臣妾都明白,臣妾已经尽力去做了!只是姚暮染的事,臣妾真的不能接受,她会误了陛下的圣誉!臣妾是陛下的正妻,是一国之母,臣妾有责及时劝谏夫君,莫要失了英明,莫要毁了圣誉!”说罢,她毅然离开他的怀抱,再次取下头上的凤冠,继而噗通跪地,将凤冠双手呈上:“臣妾萧见娴,可容天下千万女子,却独独容不得有误于陛下的女子!恕臣妾不能与姚暮染并存,所以,请陛下在此择其一吧。” 她的态度如此决绝,不留余地的给了他这样一道难题。霍景城听得俊脸一沉再沉,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在地上来回踱步,最后停在她的面前,认真道:“皇后,伺候笔墨,朕来下诏,自甘退位,由你的儿子霍宜峥来做新君,从此,你的忠言也好,苦心也罢,都用来辅佐你的儿子吧。” 皇后听得花容失色:“陛下这是何意??” 霍景城道:“皇后,夫君与儿子,你也来择其一好了。选你夫君,就别逼你夫君。选你儿子,就好好辅佐你的儿子,从此朕便隐退于山水之间,或许此生,都与你永无一见了。” 说罢,他回到了御案后坐下,静等她的选择。 皇后怔怔看着他,满眼不可置信。眼前的他,分明是他,是她爱了十载的夫君,可似乎又不是他...... 这一刻,她忽然惊觉,至亲至疏夫妻。她对眼前的他,已然陌生,另有认知了。 看来,这半年的时间和一个女人,对他影响甚深。 一阵静默后,皇后抬眸,无畏地说出了一句话:“臣妾选儿子,陛下下诏吧!” 霍景城盯着她深深一笑:“好,下诏。” 皇后行至案边见证,明黄色的卷轴在案上铺开,霍景城提笔,略一沉吟,在卷轴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了起来。 他肤色白皙,侧脸迷人,刚毅分明的下颌线衬上挺直高鼻,真是俊色男儿。皇后始终静静看着,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相信,他真的是潇洒无畏的,并不是拿言语压她,他金口玉言,言出必践,义无反顾。 天知道,此时她野心勃勃独爱江山的夫君,正在为另一个女人放弃皇位,抛妻弃子…… 原来,江山在他心中并不是最重,只是要看,拿它和谁来比。 果然,男人的心,最不牢靠,唯有权利才是最实在的东西。皇后回神,见他内容已经写完,出声道:“先盖玉玺再落日期吧。” “随意。”他无谓,取出玉玺毫不犹豫地按上,正拿了笔要补日期时,谁知,她却一把夺去了圣旨,看了一番后,对他毕恭毕敬道:“陛下,夫君和儿子臣妾都要,陛下这亲笔诏书臣妾就收着了,等陛下百年之后,臣妾自己来填日期,那时再昭告天下让儿子即位吧。那么接下来,臣妾就不过问陛下的事了,臣妾告退。” 说罢,她竟然揣上圣旨转身离去。 霍景城回过神,脱口就是一句:“萧见娴!你敢耍老子?!” 第二百零九章 恣意宫宸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脚步一顿,转身看他,语气依旧恭谨:“陛下那颗龙心已在她人身上,臣妾毫无安全感,只能骗陛下立下这样的诏书,为自己和儿子谋得一份保障才甘让这一步。还有,陛下既然已有让宜峥为新君之心,这早早落于圣旨上臣妾不也早些安心了吗?这心一安,往后臣妾自是能更好的做陛下的贤内助,不是吗?” 霍景城在她身上栽了一坑上了一当,偏偏拿她无可奈何,捏了捏鼻梁后,沉声道:“真是有求于人必要受制于人!罢了!朕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此生无大错,朕不会废后,新君之位也已落定于你的儿子,还望皇后以此为荣之时也以此为戒,需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皇后听了他一番无可奈何的敲打,心满意足道:“是,臣妾谨遵陛下教诲,陛下疼爱我们母子之心真是天地可鉴呐,臣妾今后一定不会多加管束陛下了。” 霍景城一手捏着鼻梁,另一手朝她挥了挥:“行了行了,下去下去!” 这头,皇后披散着长发出来,又与殿外的姚暮染迎上了。 姚暮染回神,再次向她施礼:“暮染拜见娘娘。若娘娘不嫌弃,暮染愿为娘娘戴好凤冠。” 皇后看到她,心绪又起波澜,按捺了一番后,道:“好。” 姚暮染接过了她手中的凤冠,先为她绾起长发,再用凤冠固定,然后躬身站好:“娘娘,好了。” 皇后看了看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本宫随意走走?” 姚暮染道:“娘娘相邀,是暮染的荣幸。” 夜色深浓,宫道上十步一个飞檐落地宫灯,走在其中,一步明,一步暗,明明暗暗,不正是这座皇宫最真实的写照吗? 待逛远了些,皇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不快:“你不是说你和陛下是清白的吗?怎么又和他厮守了半年,眼下还挤进了宫中?” 姚暮染不卑不亢道:“半年前清白,半年中换了模样,半年后的今日,理所应当。” “呵呵......”皇后冷笑了一声:“本宫只看到,你所说的终究食言,你对本宫的情谊也终究只是口头,你还是爬上了我夫君的床榻,与这铁一般的结果相比,你那半年前半年后的过程根本不值一提。” 姚暮染唇角勾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娘娘只希望我有情谊,却忘了,这份情谊是谁先断绝的。娘娘在我最绝望之际,明知我与陛下清白,却还是赶来给我补了最后一刀。娘娘为了夫君舍我之时,那份情谊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么,娘娘是为了谁舍弃了这份情谊,慕染便也为了谁舍弃这份情谊,慕染与娘娘公平的很。” 皇后听得暗自心惊,几时起,那个曾与她笑语晏晏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相见无喜,只生分冷静地与她论道评理,还真说得她哑口无言。 “娘娘若愿意让这些纠葛烟消云散,自此暮染依旧以您为尊,若娘娘不肯忘却这些,想揪着暮染不放,那么暮染也不会任人鱼肉。暮染言尽于此,先行告退。”说罢,她行了一礼,转身慢慢离去。 皇后看着她修长窈窕的背影印入夜色里朦胧远去,竟是久久噎在那里,满眼复杂。 ...... 翌日一早,君王新颁旨意,册封姚氏暮染为妃,位列四妃之一,赐封号,宸。并亲自题名一处宫殿,名为恣意宫,赐予宸妃一人独住。 这道旨意一经颁下,可谓震惊了前朝后宫。人们这才将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和探听的耳朵往这位宸妃身上齐齐投来,这下子,人人皆恍然大悟,原来半年前已经自焚而死的东宫情妇竟然没有死,反倒随着君王进了宫中,一身荣宠。 一时间,姚暮染站上了风口浪尖。后宫不乏嫉恨者,前朝不乏声讨者。群臣皆围着当初的风流案来抨击,称姚氏嫁过夫家,且曾经已经误过陛下,怎能再纳入后宫为祸? 霍景城在朝堂之上面对朝臣的声讨,不做解释,只一句话驳回:“涉及国事,朕会让天下人看到一个英明的君王。至于私事,朕就不劳众位爱卿费心了。若众位爱卿还要阻朕纳此爱妾,那就君臣同德,倒不如朕颁布新法,改了一夫多妻,自此,我南乾男儿,皆一夫一妻,纳妾论罪!” “哈哈哈——”百官队伍里,忽然传来笑声。 霍景城定睛一看,原来是袁墨华,问道:“袁卿何故发笑?” 袁墨华站出来,笑得爽朗:“陛下,臣一时失态,望陛下恕罪。只是,臣听了您一席话,觉得还真是绝妙啊!”他笑完,又面向百官,劝道:“各位大人可想好了,你们再声讨宸妃娘娘的话,就连你们自个儿的爱妾也保不住了!哈哈——” 一时间,群臣百官个个瞠目结舌。 一位朝臣回过了神,冷哼一声:“袁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袁墨华笑得悠然:“下官在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在说什么。” 那位朝臣喉中一堵,心知辩不过他,干脆再次向着高高龙座上的君主作礼劝谏:“陛下三思呐!陛下一旦纳了姚氏,岂不是坐实了半年前强占官妇之事?这于陛下声誉不利啊!” 霍景城听罢,道:“爱卿所言甚是。自古尊贵如帝,还忌青书史册。只是,朕之德行,若于青书史册难留清白,那么但求于头顶青天问心无愧。此事若还要议,不如就按朕所说,君臣民同德,改了婚法,从根本解决。自此,朕遣散后宫,且绝不选秀,索性在青书史册上留下待妻痴情的美名好了。” 满朝寂静,再无一人说话了。 这时,云策适时出声:“陛下,老臣愿守臣子本分,不过问陛下的私事。” 霍景城看看他,笑得意味深长。云策当先发话,力挺他纳下姚暮染,其背后的用意和指望,简直是昭然若揭。 群臣见云策都下了话,终于一个个灰溜溜地认了此事。 霍景城见百官臣服,满意道:“这便对了,都是男人嘛,君臣之间彼此体谅体谅不就完了?妥了,退朝!” 霍景城起身离开龙椅,一边离去一边抬手,含笑向着袁墨华点了几点,终于潇洒离去。 而姚暮染这边,已经到了宫牢之中,报上陛下口谕,顺利入内,被狱卒领着走向了他所在的牢房。 曾经的时光又一副副在脑海中拉开了,一步一步,一幕一幕,那人的笑,那人的温柔,那人的好,那人的坏,一样一样皆在此刻聚集成了大石,重重压在她的心头,一时千百滋味,齐齐涌动。 窒息,酸沉,遗憾,嗟叹...... 还有她心中的久惑,今日一定要在他那里有个着落,得个答案。 “宸妃娘娘到——” 这一声通报,成功地让就地打坐的乔奉之睁了眼。 锁链‘哗啦啦’落下,一道雪白的倩影迎面翩翩而来,她裙摆逶迤,整个人如立云朵之上,美如仙子。只是仔细看之,竟是深埋他心的那一人! 他一双黑眸霎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已经模样大变的女子。最后看来看去,他终于堪堪相信,她真的是她,只是,比从前更美,还多了贵气...... “咳咳咳——”蓦地,他咳声大作,按住胸口咳了起来,旧疾竟然在此刻复发了,他咳的艰难,直到咳红了脸。 半晌,他终于咳完平了气息,颤声开口:“染儿?是你吗?”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仿佛要摸摸看,她是真是假。 姚暮染尽管做足了准备,可时隔半年,在这一刻看到了这样的他,困于牢狱,清瘦憔悴,伤病缠身,她的鼻中还是一下子酸透了。 “奉之......”只唤一声,便无语凝噎。 或许是她一时心酸感慨露了弱相,惹了他的怜惜,乔奉之竟一下子站起,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染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这一个怀抱已然陌生,姚暮染一下子惊得回了神,想也不想伸手便是一个耳光狠狠打了过去。乔奉之被打的侧了头,等再看时,她已像变了一个人,藏好了所有的脆弱,俨然成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尊贵者。 姚暮染冷了声气:“乔奉之,本宫已是陛下的宸妃,岂是你能碰的?” 他定定看她良久,终于明白了一切。倏地,他低低笑了两声,神色间也已恢复了翩然从容,一如当初的俊雅少年郎,未改分毫,更不见他有丝毫困于牢笼的卑微。他浅笑回话,能听出字字由衷:“好,好,太好了。你活着是好,你跟了他扶摇直上是好,你愿意来看我是好,你愿意赏我这一耳光是好,总之,我觉得这样真好。我恭喜你,也祝福你。” 姚暮染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保持了距离感与她说起了这样的话。原来,在这冗长的岁月里,曾经的真情实感皆已消失殆尽,只剩如今面目全非的彼此。 她可以冷肃高傲的告诉他,她已是别人的人。 他也可以潇洒从容,笑着祝福她,恭喜她。 姚暮染忽然明白,这才是她和他之间最真切、最彻底的离散。 她慢慢回神,笑得艰涩:“如今,我只需要你一个解释。告诉我吧,你休我下堂,究竟是对宥王情动,还有另有缘由?” 第二百一十章 无爱亦无恨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浅笑如常,云淡风轻道:“我对宥王动心了,仅此而已,再无其他缘由。” 姚暮染不愿就这么相信,不由为之失控,为之激烈:“乔奉之,你左边抱着霍景柔,却对付着人家的兄长。你右边搂着霍景遥,却算计着人家的父皇。这种种荒唐无情,怎一个动心可以解释!!” 她终于奔溃,哀泪横流:“你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你连一个真正的答案都不肯给我?到底为什么你说啊!!真就因为你喜欢了霍景遥吗?就只是如此吗?” 乔奉之毫无犹豫重复了一遍:“正是如此,我对宥王动心了,仅此而已,再无其他缘由。” 说罢,他竟然慢条斯理立掌起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乔奉之在此立誓,今日对姚氏暮染所说之言若假,便叫我遭受天谴!” 话落,她所有的疑惑,不甘,顷刻死绝,唯余一片哀凉空荡。 “呵呵呵......”她笑声哀苦,带着对自己的嘲笑,也带着对他的嘲笑。 “原来这就是我最初的少年郎,我亲选的夫君,我爱到悲苦绝望的男人,呵呵呵......” 她笑够了,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神色慢慢恢复清冷之间,整个人多了一种毅然而然的冷艳神态,贵不可犯,仿佛这一刻的她,正在睥睨众生。 “乔大人,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他眼中笑意分明,一字一句道:“愿你幸福,愿你安然,愿你伤愈,愿你无忧,愿你......和他情深白首,儿女绕膝。” 她惊愕:“这就是你的遗言?” 他浅笑:“还有最后一句,三个字的,我没脸说,你自己猜到就好。” 姚暮染盯着他,幽冷讽刺:“敢做不敢说吗?” 乔奉之垂眸一笑,旋即抬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姚暮染暗自为之深深无措,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他了,她定定看他一眼后,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带着那个高贵的壳子落荒而逃了。 她说:“无论是曾经的我爱你,还是如今的对不起,我都不稀罕了。因为我对你,已经无爱亦无恨。永别,乔奉之。” 乔奉之看着她的背影,俊脸上的笑意顷刻无踪,他站在原处久久望着再无她的牢房,‘唰’地落下了两行热泪。 染儿,染儿,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 染儿,染儿,快回来,家中可亲,华灯长明,花田不败,摇椅未歇,秋千不停,为夫在候你,为夫从未抛弃你。 染儿,染儿,回来了就好,哪怕再也无缘于我,哪怕这是风水轮流转,我来死,你来生。 染儿,染儿,回来了就好,许多话从前我没有说,如今看到你的路渐走渐好,就更不会说了。 染儿,染儿,回来了就好,你这朵名花从此开在他的身边,让天下万人敬仰。 ...... 这头,姚暮染红着眼离开了宫牢,外面天光刺目,她轻轻闭眼,再轻轻睁开,却看到了云策。 一愣过后,她忙定神敛色,向他行礼:“暮染见过相国大人。” 云策抱拳回礼:“娘娘有礼了,老臣也问娘娘安了,娘娘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安然再现,老臣欣慰。” 姚暮染心中喟叹,道:“大人曾经多般维护慕染,慕染铭记于心不曾忘过。今日还能再见您老人家,慕染亦是十分欣慰。” 云策叹道:“唉,都过去啦。曾经再不堪,也已过去,曾经再美好,也已回不去,走好当下的路就是了。” 姚暮染微微颔首:“大人说的极是。那么大人也是来看望乔奉之的吗?” 云策眸中染愁,颇为无奈,喟然道:“是了,老臣也来看望他,不过,也是特意在此等候娘娘的。” 姚暮染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道:“大人想要劝暮染力救乔奉之吗?” 云策叹息:“是,不知娘娘可愿救他?” 姚暮染深觉无力,道:“过去尽管多风多雨多了不快,但我从未想过要他死。不瞒大人,暮染已经在陛下面前求过情了,但陛下用‘杀父仇人’这四个字绝了我的救人之心。” 云策一听,登时死了心死了希望,原以为霍景城为了她力排众议可见用情之深,怎能令他不心生希望?谁知这份希望寄予她的身上,却依旧无用。那么,连她都不能动摇的事,又该如何力挽狂澜呢? 长叹过后,云策眸中的苦涩无奈忽地一闪而逝,换上了坚定的勇往之色。他道:“罢了,罢了,看来别无他法了。老臣也就不为难娘娘了,毕竟,娘娘只是一个女人,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本就艰难,也实在不该掺和了。” 姚暮染虽听此话,却也不能真正轻松,心中始终放着一块大石,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或许,她可以看到他败,可以看到他苦,可以看到他伤,甚至可以看到他残,但命这个字,是世间至重的东西啊…… 与云策分别后,她调整好所有情绪,径直向凤環宫而去。今日,要正式向皇后请安的。霍景城说他下朝后会去凤環宫坐镇给她壮胆,方才已遇云策,可见朝会已散,他应是已经过去了吧? 匆匆到了凤環宫,所过之处,宫人们全体恭恭敬敬,只敢在她走过去后才抬头窥看这位颇负传奇的宠妃。 “宸妃娘娘到——” 宽敞华美的正殿中,暗香浮动,千娇百媚的美人济济一堂,个个花枝招展穿红挂绿,一眼望去,眼花缭乱。 姚暮染一进去,登时,所有目光皆齐刷刷地扫她而来,姚暮染感觉自己都要被她们看出个窟窿了。 霍景城正与皇后两人坐于上座,皇后仪态端庄,而他,随意一靠,颇为悠然潇洒,却又自带贵重大派之气,没有一丝一毫不端之感。 她定定神,来到上座前行礼:“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谁知良久,竟无一人叫她免礼。姚暮染拘着礼,不明所以,没敢妄动。 原来,霍景城与皇后皆在等着对方开口叫免礼。皇后以为,霍景城必会当先叫她免礼,自己也就不出声了。而霍景城则以为,后宫是她的天下,理该由她开口免妃嫔礼数。就这样,帝后两人一个指望一个,竟无一人及时叫她免礼。 那就干脆不叫了,霍景城起身亲自去扶她:“宸妃免礼。” 姚暮染顺势平身,一抬眸,忽然盯着他的胸前愣住了。只见那里竟然用丝线精巧细致地绣着一朵洁白的花儿,花瓣六数,花蕊处是一颗圆润亮泽的东珠,微光莹莹。 那......是天璇岛上的迎光花?! 他竟然将那迎光花绣在了自己的龙袍上?!还绣在心口的位置?! 恍然间,那天璇岛上迎光林里的一幕在脑海中乍然重现。她小心地将迎光花藏在他的怀里,两人像个傻子一样盯着看,最后终于盼得迎光花盛开。 他说,她愿在我怀里开,我也愿惜。 只是,那花儿离了他的怀里却又败落。 他说,花是留不住了,不过这回忆,我会永远留住,并且日久弥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弄懂了一切,无言抬眸看他,霍景城对她温柔一笑:“入座吧。” 一瞬间,气氛更加寂静,在座的美人儿谁又见过君王那样温柔珍惜的笑意?一时间,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姚暮染的身上。 姚暮染只觉如芒在背,定了定神:“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两人各自入座。皇后拿起了手边的册子呈给了霍景城,道:“陛下,这是臣妾昨晚拟出来的姬妾册封表,请陛下过目。” “辛苦皇后了。”霍景城接过册子看了起来,看到最后却微蹙了眉:“妃位一人,贵嫔两人,其余全在嫔位贵人之位,不妥。” 皇后道:“陛下觉得何处不妥?” 霍景城道:“四妃之位宸妃已占去一席,其他三位全给朕册满,其余的位份都往上再提一提。” 皇后意外:“陛下这是怎般用意?” 霍景城道:“皇后有所不知,前朝已经提出了选秀之事,想来忙完这阵就要办起来了。而眼前这些嫔妃全是潜邸旧人,在东宫熬了多年,如今随朕入宫,朕不欲苛待,就让她们占满高位,让将来选秀入宫的新妃占些低位慢慢去熬吧。” 众妃一听此话,个个激动欢喜,感动欣慰,于是全体起身拜倒:“陛下英明——” 霍景城抬手示意免礼,众妃这才入座。姚暮染不动声色打量一圈,见她们一个个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皇后这边也只能依从:“还是陛下设想周到,都说喜新厌旧,可陛下这般护旧,臣妾与姐妹们着实欣慰。那么臣妾改了之后再呈给陛下过目吧。” “嗯。”霍景城将册子还给了她,道:“不过,皇后安排给她们的住殿倒是没有不妥,那就这么着吧。” 皇后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对了陛下,说起住殿,鸣瑟殿那边......唉,自柔妹前几日被陛下软禁在鸣瑟殿后,就开始不吃不喝,还时常哭喊砸东西,今日那边传来消息,说柔妹已经晕过去了一次,才被宫人们勉强灌了点米粥。”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云策自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一听妹妹那边闹得这么厉害,俊逸的眉眼当即浮上了郁色,淡声道:“你是皇嫂,也向来疼她,过去好生劝劝就是,等她熬些日子也就慢慢冷静了。” 姚暮染听完这些话,心中暗叹,他向来疼妹,只是乔奉之一事上,却连霍景柔都不能改变什么,她和云策又该如何呢? 正出神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大皇子到——” 姚暮染一听,登时搁下茶盏往殿门处看去。她曾被扣于东宫时,便已见识了霍宜峥的修养气度,为之欣赏,加之霍景城在天璇岛和裴娃聊天时也多提了他,此时姚暮染便对他起了兴趣。 须臾,只见一个俊秀小少年已经翩翩而入,他小脸漂亮,与霍景城相似五分。身穿一袭白色公子袍,身姿挺直,行姿端正,小小年纪已是气度不凡,镇定老成。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霍宜峥来到座下行礼。 霍景城看看儿子,随意抬手示意:“免礼。” “谢父皇母后。”霍宜峥起身,又对着众位嫔妃作礼:“宜峥见过各位娘娘。” 众位嫔妃笑着免他礼数,顺道好一通夸赞。姚暮染不语,始终浅笑看他,照着他的样子想象着霍景城年少时的样子。 霍景城道:“宜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书房学习吗?怎么来了这里?” 霍宜峥拱手作礼:“回父皇,儿臣本在上书房的,只是先生出了一道题难住了儿臣,儿臣问了先生他也不答,只说让儿臣来父皇这里要答案,儿臣便赶来了。” 霍景城笑了笑:“原来如此。你们先生出的是道怎样的难题?” 霍宜峥道:“回父皇,先生的问题是,为何慈不掌兵,义不行商,情不立事,懒不治学?” 霍景城听罢,这便为他讲来:“因为,心慈手软者不宜掌兵,掌兵必留隐患。慷慨仗义者不宜行商,行商必贵义亏本。儿女情长者不易立事,立事必遭牵绊。偎慵堕懒者不易治学,治学必力不从心。” 霍宜峥听罢,道:“父皇,既然如此的话,难不成我们一国虎将就要用心狠手辣之人?行商者就要支持见利忘义之人吗?” 霍景城缓缓起身,步下座位,在霍宜峥身边慢慢踱步,一边道:“非也,如此并不能与世和谐。所以,慈不掌兵,然掌兵安邦后行大善。义不行商,然行商巨富后行大义。情不立事,然立事建功后行专情。懒不治学,然治学立业后惰于行。” 霍宜峥想了想,豁然开朗:“父皇,儿臣懂了!” 霍景城欣慰而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了,回你的上书房去吧。” “是,儿臣告退。”霍宜峥尽了礼数,终于翩然离去。 众妃纷纷笑夸霍宜峥,皇后听得笑容满面。 霍景城这边,也不欲回到座位了,正打算要离去时,谁知卫公公竟然神色凝重匆匆进来了。 气氛一静,众妃心知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这头,卫公公行礼才到一半,霍景城就打断了他:“卫公公,何事如此急色?” 卫公公神色惶惶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相国大人假传陛下口谕放了乔尚书,此时人正除服解佩长跪在凤環宫外待罪呢!” 什么?!姚暮染心中猛惊一跳!这就是云策的救人之策吗?他竟能为了乔奉之做到这个地步?想着,她连忙去看霍景城的神色,果然,他的脸色顷刻间凛如霜寒,隐着盛怒,欲发不发。 霍景城二话不说往外走去,皇后得知人就长跪在自己宫前,于是紧随而上,她这么一走,嫔妃们也全体跟了上去。 姚暮染愣了许久,反倒落在了最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凤環宫的宫门前而去,到了时,果然见一道素白的身影端端正正地跪在宫门前。 霍景城大步而来,停在他的面前,怒道:“云相!!” 云策抬眸,镇定无惧,只是满眼哀莫,那双曾如照骨明镜一般的眼眸此时已褪去精光,就仿佛疲惫至极,已懒得再去看人看事了。 他坦然地面对着霍景城,无畏道:“陛下,罪臣假传陛下口谕放了乔奉之,罪臣特地前来请罪!” 霍景城怒而失望:“云相!你是我南乾国士,亦是朕半个恩师,更是一代智者!你怎能干出这么糊涂的事?!” “陛下!”云策神情坚定:“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罪臣于奉之来说,亦师亦父,所以,罪臣理该为他的今日负责。罪臣只望陛下看在罪臣多年尽心竭力辅佐于您的份上,容罪臣以己之命换他一命,罪臣叩谢陛下!!”说罢,他重重一头磕在了地上。 姚暮染看着这一幕,忽觉不妙,登时奔出人群朝宫门守卫大喊:“来人!快拦住相国大人!!” 然而,已经迟了。 天光云影下,寒刃顿现,云策的匕首已经出袖,下一刻,他握紧匕首狠狠划向了自己的脖颈,顷刻,一线血柱冲天,天地皆为之失色,山河无声...... “不——”血色入眼,姚暮染的胸口似乎被重击了一下,在一阵窒息中抽搐。 “云相!!”霍景城亦是震惊失色,心知完了,他出手狠绝,已然隔断了自己的颈脉。 嫔妃们被这一幕吓坏了,一阵尖叫惊呼霎时响起,惊动了头顶的鸟雀,四散凌乱划过天际。 血还在喷,云策轰然倒地,一张脸被血迹染遍,一身白衣成了红衣...... “云相!!”霍景城狂奔到近前,蹲下去半扶起他,同时,伸手一力按住他的伤口,冲着宫门前的守卫暴喝:“快传太医!!!” 这边,姚暮染亦是浑浑噩噩奔了过去,在另一侧扶他,却见他颈间的血虽不再是喷洒之状,却不断溢出,很快就染红了霍景城的半条手臂。姚暮染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颤声道:“相国大人,您这是何苦?!” 是她害了他吗?她若能一力保下那人,也不必逼他走上这条绝路了。 怎么会这样? 云策一双浑浊的眼直盯霍景城,一字一句说的艰难:“陛下......老臣……一生为了大义,惹孽造罪……这一次,想私心一回……一生容我私心一回……陛下,求您......放......放......我儿奉之……” 越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嘶哑无力,终究只留下了这断断续续的一段话,便失血过多晕厥,在无意识中,流逝了生命。 一代高人,智者云策,就此陨命。大义过后,他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抉择里,选择了小爱。他对他最后一个称呼,不是我徒奉之,而是我儿奉之。这句话递示给霍景城,其分量如山,不言而喻。 “云相!!”霍景城抱着他急喊一声,额上青筋浮现,眸中一片赤红。 天下人皆知,智者云策,有一高徒,名乔奉之。却不知,在霍景城心中,他亦如半个恩师。 姚暮染在一旁失魂落魄,却听到霍景城埋首在云策的胸膛里,喘得厉害。 嫔妃们不敢妄动。皇后慢慢走了过来,劝慰道:“陛下节哀吧,相国大人已去,您快放手吧。” 霍景城依旧埋首在云策的胸膛里,久久不动。 直到太医匆匆赶来,姚暮染与皇后一起扶他,霍景城才堪堪放下尸身,红着双眼抬头站起,他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太医们很快跪地回话:“陛下!相国大人......已去!” 霍景城轻轻合眼,俊脸哀郁。嫔妃们一齐跪地:“望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霍景城慢慢睁眼,直直看着地上的尸身,吩咐起了正事:“来人,将云相的尸身送去礼部,好生入殓,郑重相待。” 云策的尸身很快被人抬走,所过之处,地上血线蜿蜒。 霍景城忽又道:“卫公公。” 卫公公赶忙过来跪地:“老奴在,陛下节哀啊。” 霍景城字字清晰道:“传,前锋营统领杨自泰即刻进宫。” 姚暮染站在他的身侧,一听此话心中又是一颤!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不饶乔奉之吗?他要发动前锋营追捕乔奉之吗? “老奴遵命,老奴这便去传话!”卫公公连忙起身,小跑着匆匆离去。 “等等!!”姚暮染忽地出声,喊停了卫公公的脚步。 气氛瞬间安静,场面凝固,所有人的目光皆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于后宫的女人而言,这一场热闹里最值得一看的还是这位宠妃。毕竟,两任夫君水火不容,又扯进来一个相国舍命救人,谁都想知,这最后关头,她忽然出声,又将做什么。 “噗通”一声,姚暮染跪在了他的脚下,仰头看他,问道:“陛下,您传前锋营统领进宫做什么?” 皇后斥责:“宸妃,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命你即刻退下!” 姚暮染不理会她,只仰头看着霍景城,再次问道:“陛下,您传前锋营统领进宫做什么?” 霍景城低眸看她,淡淡道:“自然是派人追捕逃犯乔奉之,且追到后,格杀勿论。” 姚暮染心中一窒,急道:“陛下!您真的要让相国大人抱憾而死,白白而死吗?” 霍景城道:“不然呢?” 姚暮染道:“臣妾求陛下,听取相国大人的遗言,放了乔奉之!”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无歇之宠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这求情之言一出,嫔妃们个个端详起了霍景城的脸色。真是不负所望,她们果然看到了她们最想看到的热闹。宠妃姚氏,竟然当众为前夫求情,这简直是自断恩宠。 姚暮染无视周遭,再次申述:“臣妾求陛下,听取相国大人的遗言,放了乔奉之!” 霍景城看看她,眸中渐渐冷肃:“宸妃与云相情如父女,眼下受了打击神志不清,来人,将宸妃送回恣意宫。” 守卫很快来拖她,姚暮染左右挣开他们,情绪激烈道:“陛下!云相大义北伐,辅佐陛下多年,于南乾社稷有功!陛下!云相不可负!陛下若执意负此一人,必要寒了一片人心!” 话音刚落,一位嫔妃忽然接了话:“宸妃娘娘,云相假传口谕是铁一般的事实,陛下为何负不得他?只怕娘娘您担心的不是陛下寒了别人的心,而是寒了您自己的心吧?” 姚暮染一听,美眸冷然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碧色宫装的美艳女子,姚暮染沉声斥责:“你住口!本宫与陛下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 谁知,那美艳嫔妃竟不在意,反倒唇角一勾给了她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就仿若无事跟其他嫔妃说话去了。 姚暮染转回脸来,抬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只是这下,他却不等她开口了,竟忽地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硬拉起来带走。 他大步流星走着,姚暮染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紧跟在身后。两人很快离那凤環宫远了,眼前没了血色,耳中没了嘈杂,此时宫道上一片宁静,时有宫人路过,默默跪地行礼,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霍景城始终冷脸不语,姚暮染心知他是动怒了。 就这样一路被他拉到了御书房,姚暮染在里面站定,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了。 两位御前内侍伺候霍景城净脸更衣,而后,他在御案后坐定,手肘支案,以手支在额心,闭眼不动了。 姚暮染缓平了气息,小心道:“陛下,您别这样好吗?您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好吗?” 霍景城依旧不动,整个人如雕像。 姚暮染见状,也不追问了,便在一侧的檀木椅上坐下来,定定出神。 一片安静,针落可闻。双龙戏珠的香炉中,龙涎香袅袅透出,渲染一室。 忽然,内侍前来禀报:“陛下,前锋营统领求见。” 霍景城这才放下手:“传。” 不一会儿,御书房的竹帘被人掀开,一位朝臣大步轩昂走了进来,跪地行礼:“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免礼。”霍景城起身,在御案后来回踱步,道:“杨卿听令,即刻发动前锋营,抓捕逃犯乔奉之。” “末将领命!” “等等。”霍景城又来回踱了几步,道:“见他告之,让他滚出南乾!而后,乔奉之拒捕,坠落悬崖,尸骨无存。杨卿可明白?” 杨统领一愣,旋即明白了圣意:“末将明白!总归,末将抓不回活人,也带不回尸体,人在逃跑途中死不见尸了!” 霍景城道:“嗯,去吧。” 霎时,姚暮染心中大喜!他真的放他了,以这样的方式放他了! 霍景城一言不发又坐回了御案后,铺开一道明黄色的卷轴,似乎在书写新旨。等他写完,又按上了玉玺,这才放置一边,手头没有什么事情了。 姚暮染壮了胆子来到他的座位旁跪地,柔声道:“陛下,是我误会您了,对不起。” 霍景城从鼻中冷哼一声,还是不说话。 姚暮染又抬手拉起他的袖子:“陛下,这次是我错了,我一时情急,当众让你失了颜面,是我错了,陛下原谅暮染好吗?” 霍景城终于开了金口,冷声冷气道:“姚暮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就那般无情无义?云相与乔奉之,你是他非,一事归一事怎能混为一谈以命抵命?这个说法朕给不出去,只能明抓暗放!你倒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你的前夫求情?” 说到生气处,他的火气没处撒,忽地砸了御案上的朱砂笔,冷声道:“姚暮染,要不,你也出宫随他去吧?” 姚暮染误会了他,心中对他愧疚,也只能忍了这份气,心平气和道:“六郎,如果是你自己不要我了,我去哪儿都无谓。如果六郎还要我,就别说这种气话了。我知道今日是我的错,我不该误会你心硬如石,不该当众损你颜面。而且,我自己,是不想离开你的,不想离开六郎。” 霍景城不说话了。 她又道:“六郎,云相的事,我知你难过,请你节哀吧。至于我,也惹你生了气,这真的是我的错,六郎别再生气了,好吗?” 他还是寒着脸不说话。 姚暮染气馁了,无奈道:“六郎?那......我就先回宫去了?我不在这里惹你生气了?呃......那......那我晚上在恣意宫等你?” 毫无回应! “臣妾告退。”姚暮染无可奈何,行礼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就传来了他极度不快的声音:“你就这么点耐心?明知我心情不好,哄人就不能多哄一会儿?” 姚暮染停下脚步,转身走回来,正要跪下去依言再哄哄,他又道:“别跪了!就站那儿说!” 姚暮染乖乖站着,尽量使自己语气诚恳:“六郎,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霍景城皱眉不耐:“你念经呢?好了好了,要是这等哄法不听也罢!回宫去吧!” 他冷着脸,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晚上等我!” 姚暮染心口一松:“好!” ...... 姚暮染昨晚于帝凰殿留宿,今早起床又忙到现在,此时才回到了自己的恣意宫。 他赐给她的恣意宫十分贵丽华美,里面一派江南园林之风,古韵浓厚悠长,景色姝丽,宛如桃源。这恣意宫,离他的帝凰殿还很近。 穿过碧树琼花的烂漫宫院,沿着垂柳为帘的蜿蜒宫道,最后来到了正殿。眼前雕梁画栋,大殿格局奇特,不似北地的住殿沉闷压抑,南乾四季如春,不惧风沙与寒凉,所以宫里的住殿都是半开放式,北面是墙,南边则开着出入的殿门,而东西两面的墙都从中间凿壁通外,延伸出来两个露台,露台边沿围着栏杆。一面的露台可用来养花养宠,另一面的露台便可用来赏月观景。试想,白日在此沐浴春风,闻着花果之香放眼观景,月夜闲坐在此,品茗一盏,谈心一番,怎不惬意悠然? 姚暮染正憧憬那份悠然时,忽听一阵满含惊喜的欢呼传进了耳。姚暮染定睛一看,登时激动不已。是福全与碧芽! “娘娘!” “娘娘!” 三人迎上,彼此欢喜地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只互相盯着左看右看。 “福全!碧芽!还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姚暮染一手拉起一人,满面欢喜。如今,再无心事,又见了故人,忽然也在这个皇宫里品出了美好的一面。 “娘娘!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福全还能见到您太好了!”福全说着,胡乱抹了抹眼。 他一煽情,碧芽也哽咽起来:“娘娘,您知不知道,半年前奴婢......奴婢的心都要碎了!” 姚暮染亦是红了眼眶,连声安慰:“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从此,我们三人又可以在一块儿了!” “对了,绿阑还好吗?这半年,我也知道一些京中的消息,知道绿阑因我伤心过度而小产了,她还好吗?” 福全点点头:“绿阑姐无碍!尤其今早陛下派人去袁府召奴才进宫,绿阑姐知道了您不仅活着,还进宫当了娘娘,她当即就喜极而泣了!” 姚暮染双眼垂泪:“待我请奏了陛下,便出宫去看望她!” 主仆三人半年过未见,此时重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拉在一起怎么也说不完。 直到其他侍奉的宫娥内侍跪了一地行礼,三人才敛了神色。 姚暮染当众任命福全为恣意宫的内侍总管,碧芽则是近身侍奉的大宫娥。最后,她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正殿。 才一进去,她就愣在原地不敢走了,指着一地的花瓣,道:“这......这些花瓣怎么回事?” 碧芽笑盈盈道:“娘娘,这些都是无歇花的花瓣,无歇花是咱们南乾名花,乃花中之王,此花喻意爱意无歇,历来哪位嫔妃新承恩泽时若得了陛下吩咐,在殿中以无歇花铺地,那可是无歇之宠,要羡煞后宫呢!眼下,陛下待您用心,便吩咐下来,用这无歇花的花瓣铺地,迎您进殿,娘娘盛宠,可见一斑。” 其他宫人们纷纷附和,再次齐齐跪地恭喜。 他的俊脸在脑海浮现,姚暮染心中温热流淌,道:“原来无歇花的喻意是爱意无歇啊?” 来南乾一年多了,她竟然这才知道。高兴过后,忽地就想起了曾经在合欢巷被神秘之人每日偷偷一送的无歇花,那时不怎么好奇,此时,倒是好奇了,那人又是谁呢? 姚暮染很快回神,就此便在这美轮美奂的恣意宫住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亦师亦父 如徒如子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的无歇之宠一经传出,果然惊煞了后宫。众妃大失所望,原以为她当众为前夫求情,必要自断恩宠,谁知,她却毫发无损还得了无歇之宠。失望与羡煞之间,众妃皆纳了闷儿,一介弃妇,二嫁之身,凭什么得到了这样的盛宠? 宠妃如此令人费解也就罢了,谁知就连她们陪伴了多年的男人也有了令人费解的改变。圣上霍景城竟在登基的第一日就吩咐下去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从此所制的龙袍,无论朝服还是常服,都要将一朵不知名的花绣上去,并绣在心口的位置。据说,那花的模样圣上还亲自画好命人送去了绣院,并嘱咐花蕊处添颗东珠。 就这样,铁骨男儿,堂堂君王,穿着威风凛凛的龙袍,却还要绣上娇气绵绵的花...... 实在令众妃费解。 ...... 午时,霍景城那边颁下了一道圣旨。 恩师云策,两朝元老,大义行世,襄助北伐,功在社稷。朕惟见其功未见其过,特追封恩师为智绝圣师,入葬东郊国之英陵,便扬名师德范于世。 与此同时,圣上事不混淆,赏罚分明,派出了前锋营抓捕逃犯乔奉之。一时间,京中街道上,士兵队队穿梭,脚步铿铿。 杨统领这边,终是在宥王府围困住了乔奉之。令人意外的是,宥王府中,只他一人,并无宥王殿下。 府中下人四散逃窜,只剩乔奉之被群兵包围在中间。乔奉之面对险境,一袭白衣立于正中,无畏天地,无畏风雨,悠然低笑:“你们陛下不是放了我吗?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哦,我明白了,这是明放暗杀。” 杨统领盯着他,语气铿锵:“乔奉之!昔日我们也同朝为官,今日同僚再见,即便这等情形,杨某也不会落井下石,这便给你个明白!” “乔某洗耳恭听。” “你乔奉之聪明一世,今日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陛下根本没有放你,而是云相大人假传口谕放了你,然后在陛下面前自尽谢罪,以己之命换你之命了!还有,什么明放暗杀?恰恰相反,是明抓暗放!” 乔奉之听罢,瞳孔骤然一缩,脸色顿起波澜。忽地,他按住胸口咳了几声,语气艰涩道:“你说,你说云相已死?” 杨统领道:“陛下追封的圣旨都下来了,还能有假?” 乔奉之按住心口迟迟不语了。 杨统领正色道:“陛下口谕,乔奉之滚出南乾!三日后前锋营出动再捕,若那时还能再见到你,就别怪杨某将你格杀勿论!告辞!” 士兵们即刻收队,随着杨统领轰轰而撤。 不一会儿,四下静谧,再无一人了。只剩风景如旧的府邸,那么空荡,那么孤寂。 乔奉之按着心口慢慢下蹲,最后单膝跪地,一颗交织了万千情愫的泪,忽然掉落下来砸在了地上。 他咳了几声,喃喃低语:“师父,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爱恨恩怨之间,究竟是如何定算?” 空荡寂静,没有答案。可分明几个时辰前,他的声音还清晰地响在那宫牢之中,响在他的耳边。 …… “奉之,为师来看你了。” “原来是大智大义的云相大人,奉之惭愧,未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败于此处,让您来看笑话了。” “奉之,别再冷嘲热讽了,好好与为师说说话吧。” “奉之自种下心魔的那一天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早已压在了心里,与谁,都无一说了。” “唉,为师知道。从前啊,为师总在想,你为何突然就变了,后来,为师还真明白了,能让你变得面目全非,只有那一个真相,关于夏侯烽的真相,关于你身世的真相。” “你亲斩夏侯烽的那个雨夜,为师心中有愧,在相国府与昔日的东宫说出了这些真相,这么多年了,只在那个雨夜,为师说过一次,再未提及。后来你变了,为师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缘由,于是问了府中下人,终于得知,那个雨夜你真的来过相国府,可见是,听到了一切。” “不错,就是那夜,我知道了一切。原来自己信错了人,被你瞒骗多年,糊里糊涂帮着别人葬送了自家江山,糊里糊涂斩了自己的爹娘。” “为师为了行大义扶大势,的确愧对于你。但为师后来的隐瞒是为了什么?夏侯烽夫妇有子不敢认又是为了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保你罢了。” “所以,我很想恨你,却恨得无力。你于我亦师亦父,你对我有教养之恩是真,你害我无知多年最后造孽是真。恩与怨,在我心中,究竟该让哪一个打败另一个?” “所以,你只能将这份仇恨指向先帝,对吗?你既不能无动于衷当作不知,也无法来向为师报仇,只能迁怒于先帝,对吗?” “迁怒?先帝又何尝无错?他在对付夏侯烽时我心中已然不满,已然对千里投奔的乾朝失望,因此还曾挨了你一个耳光。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我的父亲,尚且不满,后来知道了,怎能不恨?” “罢了,罢了,先帝已去,你认为你的仇报了就好。至于为师......呵呵,为师是奉陛下口谕来放你的,陛下为了宸妃娘娘,决定放你,你走吧。” “陛下为了她肯放我?呵呵,好,好。不为自己的自由而好,只为陛下这般待她而好。” “奉之,天无情,地无垠,世路条条险恶,从此万事当心。为师还是爱你,如徒,更如子。” ...... 一片空荡中,乔奉之单膝跪地,慢慢抬手捂住双耳,这一刻,世界静得可怕,静得无我,一切都可以逃掉了,却始终逃不掉那一句‘为师还是爱你,如徒,更如子。’ 他竟然用生命给他证明了这句话。 捂不住难挡真言的耳,便来捂住热泪将滥的眼。 漫漫光景走到这里,原来输得最惨的,是他。他握着仇恨这把双刃剑冲锋陷阵,到头来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伤了敌人也伤了自己。 仇是报了,自己也一无所有了。 他哀哀低笑,慢慢起身,将这宥王府环顾一圈,只是,这最后的一处温暖之地也空了,那一人,竟不在府中。略一思忖,他便知他在哪儿了,却不欲再找。事到如今,是到了孑然一身离去的时候了,想罢,他毅然离去。 街道上,一个小孩在拉着娘亲的袖子嚎哭。 “呜呜呜——娘,你为什么要送我去外婆家?呜呜——阿宝没有娘夜里会睡不着......” 妇人耐心哄着稚子:“阿宝乖啊,娘过几日就会来接你了,你乖乖跟着外婆,要听话知道吗?” 小孩挂着满脸泪珠点头:“娘几日不来接阿宝,阿宝就几日不睡,阿宝一定要等娘来接我!哪怕瞌睡死阿宝也要等娘来接我!” 乔奉之听在耳中,心弦猛然一震,脚步乍停。他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转了方向快步疾走! ...... 乔奉之匆匆赶到了情梦园,出手坚定地推开了他们的寝居情梦阁。入目,里面果然不是空无一物。只是,那玉榻上一大团白花花的像蚕蛹一样的臃肿之物是什么? 乔奉之慢慢走进去,一寸一寸一眼一眼终于看了个清清楚楚。 “景遥!景遥!醒醒!!”乔奉之有些力不从心地半抱起了那团硕大臃肿的‘蚕蛹’,喊着裹在里面的人。 霍景遥面色苍白,虚弱地缓缓睁开了眼。 “奉之?奉之!呜呜呜——”霍景遥认出了来人,当即涕泪横流往他怀里扑来,谁知身上太臃肿,并不能很近地贴过来。 乔奉之见他还有声气,当即悬心而落,皱着眉头一边把他从那‘蚕蛹’里往出扒拉,一边道:“这是什么?你这干得是什么活?!” 霍景遥哭道:“呜呜呜——夫君,真的是你啊?你这是逃狱了吗?呜呜——我想你想得都快死了......” 乔奉之在他身上扒拉着,咬牙道:“你这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霍景遥看看自己,老老实实道:“夫君,呜呜,我以为你必死无疑了,我是一定要殉你的,可我就算要死,我也要以我夫的衣衫为冢,我......呜呜......我就把你的衣裳全部搬来了情梦园,又全部穿在身上,躺在里面不吃不喝等死就是......呜呜......” 乔奉之一听,一双眼再次红了。他这才发现,他那层层摞摞裹在身上的,不正是他的那些衣裳吗?一件件全是白色,被他一层一层穿了那么厚,可不是把自己缠成了白色的蚕蛹吗! 乔奉之一边去扒拉他身上左一层又一层的衣袍,一边怒骂:“傻子!这样的死法也就只有你能想出来!你穿了多久才全部穿上的?啊?!这又要让我脱多久?啊?!” “呜呜呜——夫君,你别骂了,快把我弄出来,我都快饿死了,也快渴死了。” 乔奉之连撕带扒,脱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又骂:“你怎么这么傻?啊?!想死都不知道给自己个痛快?渴死饿死?你怎么想出来的?!” 他骂完,发现那些衣裳层层摞摞缠在一起实在是脱着费力,于是左右看看,终于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一柄剑,他二话不说取下剑回来:“别动!几下把你砍出来得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赴北之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一动不动,只拉着哭腔道:“夫君,你也别骂我傻了,傻人有傻福呐,我正是用了这傻办法才等到了你啊。若我昨晚就一刀抹了脖子,你今日来看见的还不是我的尸体吗?” 乔奉之听完愣了,是啊!这傻子办得这个事可不是办好了吗?! 这下子,看他身上的‘蚕蛹’就顺眼多了,乔奉之手中的力道也放轻放慢了:“再忍忍,已经割开十几层了,再有十几层就割完了。”说完,又忍不住低斥一句:“我怎么就不记得我有这么多衣裳?!” 最后,终于把全身汗湿如洗的霍景遥给扒出来了,乔奉之一看他浑身湿透,没好气道:“怎么没热死你?!” 霍景遥无衣一身轻,一下子清爽利落手脚自如了。他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夫君——我俩都还活着吗?这是真的吧?我不是饿晕了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你还饿着就别费劲说话了。”乔奉之一把横抱起他,来到了珠帘后的浴池,抱着他‘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池水虽没有掺热水,也只是一瞬间的凉意,适应后便舒适了。 乔奉之扒下他的湿衣扔上来,又扒了自己的。霍景遥一看,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当即精神一振,欢喜地黏了过来。乔奉之一把推开他:“没空!赶紧洗干净穿衣,填饱肚子跑路!” 霍景遥也知这关头紧要,便不再闹,一边搓洗自己一边问道:“夫君,到底怎么回事嘛。” 乔奉之也洗着自己身上的牢狱之污,道:“你皇兄饶了我一命,却给我三日的时间,让我滚出南乾。” 霍景遥一听,彻底松了口气:“夫君,皇兄居然肯饶你?真是太好了!能活着就是好!去哪都行!好夫君,你能来接我,我很高兴!” 乔奉之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眉宇间温柔了几分:“你说过,哪怕是下地狱,也会等我来接你。” “嗯!!”霍景遥笑得粲然,猛地划开水波挤进他的怀里,手在他身上乱摸:“夫君,我想你了。” 乔奉之无奈劝道:“为夫也想你,但现在真的没空,我也没那心情。听话,你还饿着呢,等填饱肚子咱们快些离开南乾。” 霍景遥在他唇上一啄,笑着退开:“好吧。” 两人沐浴完从情梦阁找了衣裳穿好。乔奉之道:“分头行动,你去街上填饱肚子,再找珍宝斋的东家前来情梦园收了咱们珍宝阁里的那些珍宝,换成票子。我回尚书府一趟拿些东西,然后来这里找你。” 霍景遥自是知道他回去要拿什么,不放心道:“奉之,可是,你的尚书府已经被封,眼下也肯定有官兵守着,你回去岂不是危险?” 乔奉之道:“没什么危险的,上有君命,他们就算发现我也会放我。” 霍景遥略一沉吟,终于点头:“好!那你速去速回!我也按你说的去办,顺便再去钱庄把我所有的票子都取出来。咱们就算跑路也跑得潇洒些。” 乔奉之淡淡一笑:“你也不问问咱们往哪儿跑吗?” 霍景遥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北越了!夫君喜欢北越的雪,我也想去看!还想和夫君堆雪人,打雪仗!” 乔奉之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在他唇上一啄:“知我心者,景遥也。” 两人分头行动,顺利办完了所有的事情,终在黄昏时驾马驱车,双双离京,踏上了赴北之途。 ...... 月上柳梢时,姚暮染沐浴后披散着一头青丝来到了西边的露台上。通往露台的月亮门上挂着白色的轻纱帷幕,缓缓飘逸,正如她的白色睡裙,裙角长长逶迤,一人一景皆仙气缭绕。她在矮几旁的软垫上闲坐下来,露台春风融融,头顶月明,栏杆外的宫廷夜景美的深迷莫测。 饮第二杯香茶时,轻纱帷幔被人一掀,霍景城进来了。 姚暮染抬眸一看,连忙起身行礼,他却抢先道:“别动,不让人通报就是不想你多礼。”说着,他在矮几对面的软垫上盘腿坐了下来。 姚暮染为他倒了杯香茶,问道:“陛下还生气吗?” 霍景城嗅了嗅杯中香茶,神情多了几分悠然安逸:“男人家哪来那么多气。” 姚暮染听罢,莞尔一笑:“那就好。” 霍景城抬头看她,道:“以后沐浴后别往露台坐,小心着凉。过来。” 姚暮染起身乖乖在他身侧跪坐下去,霍景城将她抱进怀里,恨不得以身为被将她裹得暖暖和和。 这一刻的时光安逸静好,暖暖温情在两人之间流淌。 他温声问她:“喜欢这恣意宫吗?” 姚暮染点头:“喜欢。” 他又问:“喜欢我吗?” 姚暮染一愣,抬眸看看他,语气坚定道:“不喜欢。” 霍景城剑眉微皱,当即坏得不能再坏,伸手就在她圆润丰盈的胸前捏了一把以示惩罚,这才问道:“为什么?” 姚暮染赶忙打了他的手一下,红着脸道:“不喜欢你生气,不喜欢你皱眉,不喜欢你发火,不喜欢你疑我真心。” 他面色舒缓,笑转星眸:“原来如此。只是,我的性子哪能处处都从你心上过呢?” 姚暮染道:“也是啊,那我就多体谅你,你也多担待我,好吗?” 霍景城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按在了他胸前所绣的那朵花儿上,道:“自然了,真龙护花,六郎护你花开不败。” 姚暮染听罢,当即低眸看向了两人手下的那朵花,此时终于明白了他绣花于龙袍的另一个意义。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问道:“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姚暮染想了想,轻声道:“我想出宫去袁府看望绿阑。”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这有何难?明早我便派人去接她进宫,并许她往后随时可以进宫陪你。至于你,就别离开我的眼皮子了,我不放心。” 姚暮染笑颜如花:“好!谢谢六郎!” 她这一笑令他神痴一瞬,回过神后,他道:“我累了,陪我早些睡?” 姚暮染知他操劳国事,身心俱疲,于是乖顺答应。 回到殿中,姚暮染伺候他洗漱更衣,两人上了床榻后,宫娥们灭了殿中灯烛齐齐退下。 寝殿中落下了一片静谧。 姚暮染枕上他的手臂,他揽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良久,他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对劲?” 姚暮染想了想,道:“的确不对劲。” 他道:“哪里不对劲?” 姚暮染如实道:“你这两晚,很安分啊?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呵呵......”霍景城低笑两声,道:“别胡思乱想,我安分,是因为我还在守孝期,一月之内不宜......呃,知道了吗?”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可以放心睡了,半夜也不用担心被某人压醒了。” “呵呵呵......”霍景城听笑了,道:“好,睡吧睡吧。” “嗯。”她乖顺地闭了眼,一夜好眠。 ...... 翌日朝会散去后,皇后带着改好的册封表到了御书房呈给霍景城过目,霍景城看完后终于批了,让她选个日子,六宫一同行册封礼。 妃位封了三位,此位不低,霍景城亲书了三道册封圣旨颁下。其余的位份便没有圣旨了,只以口谕的形式晓喻了六宫。 皇后不欲耽搁,当天就与礼部那边商量来了册封大典的吉日,三日后便是了。 这下子六宫嫔妃终于人人有了位份,只等同行册封礼了。 ...... 绿阑果然在晌午时进了宫,被人领到了恣意宫。 姚暮染心头雀跃,不待她入殿就奔了出去,两人在殿门口迎上,彼此相对,瞬间泪目。 绿阑清瘦了许多,从前圆润的鹅蛋脸如今下颌处也变得尖削,因此褪去了几分从前的天真稚气,多了几分成熟与娇丽。 “绿阑!” “姐姐!” 两人默契地拥在一起,姚暮染道:“绿阑,你怎么清瘦得这般厉害?” 绿阑哽咽着道:“姐姐又何尝没有清瘦呢?绿阑都想死姐姐了。” 姚暮染放开她,盯着她的脸道:“绿阑,这半年你过的怎么样?我听说,听说你因为我......”说着,两行热泪滑下。 绿阑赶忙打断她,含泪露笑:“姐姐,没有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此事就别再提了,如今姐姐无恙,绿阑亦无碍,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姚暮染吸吸鼻子,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喟然道:“是姐姐害了你,姐姐对你不住。” 绿阑也伸手为她拭泪:“姐姐再这样说,便是叫妹妹再也不来了。” “傻话。”姚暮染拉着她进殿:“快进来,咱们姐妹俩好好聊聊。” 两人在殿中坐下,姚暮染摒退了殿中宫娥,只留下福全与碧芽在旁侍奉。 亲厚之人就是亲厚之人,即便半年多未见,今日再见彼此亦不生分。绿阑在她面前也不拘谨,这便含笑打量了一圈住殿,欣慰道:“姐姐能有如今,实在是太好了。从前我就疑心呢,陛下对姐姐有那意思,姐姐还不愿信,如今好了,姐姐打脸了吧?” 她这话一说,气氛顿时松快了下来,煽情的氛围一扫而光。 姚暮染被她说的哭笑不得,道:“别说我了,你呢?在袁府过得究竟好不好?袁大人待你如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南枭之变(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茶香袅袅中,绿阑轻叹一声:“袁大人待我倒是好,袁夫人亦是个贤惠的,就是府中其他姬妾......哎,不用说姐姐也知道,那些人就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就把气撒给旁人,我的确是受了她们不少的冷嘲热讽。” 姚暮染听罢,拉起她的手摩挲:“绿阑,真是苦了你了,好在已经过去了。如今我既已进了宫,站在了这个位置,往后便容不得任何人再欺负你了。明日我便派人去袁府送些重赏,一份送给袁夫人,一份送给你,就要这般大张旗鼓,才能给袁府中那些小人醒醒神儿。” 绿阑欣然接受,笑着点头:“多谢姐姐疼爱。如今姐姐虽身在高位一身荣宠,可因此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姐姐一定要小心应对才是。” 姚暮染道:“嗯,妹妹放心,我心中有数。后宫就是虎狼之地,若再依我从前的性子去活,怕是也活不长久,所以此番不进宫则罢,进来了,我就不能再做那盏省油的灯了。” 绿阑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道:“姐姐变了。变得勇敢,变得聪明,变得......让绿阑更有安全感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杂七杂八聊了许多,最后,又拉着福全与碧芽坐下,四人一起尽兴相聊,将这半年漏下的,不明的,皆聊了个透彻。 几人都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十分默契,再未提及曾经的那一人,如今在逃的那一人。 伴着茶香果香聊到了午时,丰盛的午膳上了桌,时隔半年大家再次同桌用膳,其他三人竟齐齐震惊诧异。 绿阑:“姐姐?你......你方才吃的那是肉啊?!” 福全:“娘娘,你你你今日太高兴吃错了?” 碧芽:“娘娘,您没什么不适吧?奴婢赶紧去拿点醋,您抿上几口压一压,该是就不会反胃了。” 姚暮染抬头看看他们三人,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当即笑道:“没事,我......我那吃素的习惯已经改了。” 在一人的强制下,改了。 三人不明所以,半信半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接下来就像围观奇景一样看她吃东西。看来看去,三人终于惊觉,眼前的人,已从根本上有了改变,不再吃素,比从前洒脱了些,也比从前爱笑...... 第二日,姚暮染就大张旗鼓派人往袁府送了些丰厚的赏赐。给袁夫人的那一份,既是感谢她过往对绿阑的照顾,也有鼓励她继续宽待的意思。 就此,姚暮染所有的心事与牵绊都落了下来,忽然感觉无事一身轻,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这一晚霍景城倒是没有夜宿恣意宫,而是去了皇后的凤環宫。 匆匆一夜又过,翌日清早,前朝那边就有了新的动静。杨统领回话,逃犯乔奉之拒捕,在逃跑途中坠崖,尸骨无存。与此同时,宥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宥王竟然失踪三日了。 霍景城一听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了,心道这霍景遥还真是痴情,为了个奸臣逆贼连这富贵窝也不要,竟跟着跑了。罢了,谁的路谁自个儿走就是。 心里这样想,对外给出的说法是,宥王告假退朝,云游四海去了。 此事总算落了幕。而接下来的一件事简直令霍景城龙颜大悦。 萧大人,杜琰,秦安,这三人竟然在这一日齐齐回京了! 一个秦安,在南乾待了半年多之久。而萧大人与杜琰也已离京去南荒半月了,此时一起回来,霍景城十分高兴,当即传他们入宫相见。 卫公公吩咐完事情回到御书房内,见霍景城心情大好,自己也跟着笑得老脸开花:“恭喜陛下!总算等回了人。” 霍景城在御书房内慢慢踱步,笑道:“是啊,他们一回来,南枭城的事就可以着手解决了。” “朕一直拖着,并非朝中无人可用,而是萧大人与杜琰正巧就去了南荒,对那边的情形自是了如指掌,所以朕按捺不动,就等他们归来,了解一番后再定下南伐之策,到时要收复南枭城,试问,除了杜琰,谁还能担此重任?” 卫公公道:“陛下英明!” 霍景城看看他,道:“等秦安进宫后,朕便准你出宫养老。” “谢陛下!”卫公公赶忙跪地谢恩。 半个时辰后,萧大人与杜琰齐齐进宫觐见,被宣进了御书房面圣。 君臣三人半年多未见,此时相见,各有喜色。 萧大人看着眼前已经为君的霍景城,眼中都亮如星辰!原以为称帝之事一出,东宫已难扭转此局,谁知真龙就是真龙,竟能在八党胜券在握的最后关头,釜底抽薪来了逼宫这么一招,就地反败为胜。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跪地行礼,语气激动,显得铿锵有力。 霍景城笑着亲自去扶萧大人,道:“国丈大人免礼!” 一听霍景城亲称他‘国丈’,萧大人心中更是喜色横生,起身后谦虚道:“老臣愧不敢当呐。” 霍景城道:“有何不敢当?国丈大人与杜琰为了朕的前程这般奔波,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此情朕永志不忘!” 萧大人一脸欣慰:“陛下言重了。” 霍景城又看向一旁的杜琰,笑道:“杜琰,想什么呢?如今虽为君臣,也别与朕生分呐。” 杜琰拱手作礼:“陛下说的是。” 一番寒暄问候,终于谈起了南荒那边的事。 “陛下,南枭城的情势十分糟糕!八党余孽大概百人,冒充东宫称帝时,将这出假戏做的十分精细,造势造的十分宏大!不仅捉拿城军统领及其家眷,逼得城军统领就范!就连城中反抗的官员也被他们杀鸡儆猴,余下官员便也被逼归顺了!” “不错!那戴着黄金面具称帝之人,名为梁殷,率领八党余孽依旧封城为据,一手遮天!若要伐之,那城中的百姓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人质呐!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不惧新君之威啊。” 霍景城听罢,眉宇深蹙:“本是一帮乌合之众,如今竟也养成了虎!这等情形若要收复南枭,投鼠忌器之下谈何容易!” 杜琰武将出身,一身铁骨半生傲气,压根见不得如此窝囊受制之事,当即道:“陛下,事到如今,宁可累死牛,也别翻了车!要不就别管贼与民了,直接派兵攻城算了!我怏怏乾朝,人才济济,兵马雄雄,岂能让这帮乌合之众拿捏?” 霍景城却慢慢摇头,语重心长道:“使不得呐,朕刚一上位就让一城百姓有所牺牲,实在是糟糕的开端,也难称仁君,更有负天泽这个年号。杜琰呐杜琰,这可不是沙场征战,而是万千百姓为质,被困一城。若要收这一城,收回来的是万千黎民的枯骨,朕这功过之间就难说了。” 萧大人赞同,慢慢点了点头:“陛下,要不,先派人前往南荒与梁殷谈判?” 霍景城还是摇头:“谈判无用,只会增长他们的气焰。况且,贼心已安,谁也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容易就上朕的串。” 杜琰恼恨,一掌拍在了座椅的扶手上:“这事真是怎么办怎么窝囊!” 霍景城慢慢踱步:“梁殷,梁殷......倒是个能人,还真难住了朕。罢了,容朕再策。两位爱卿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两人一道行礼离去。 后脚,秦安进内觐见。昔日贤主忠仆重逢,秦安行了礼就拉起了哭腔:“陛下啊——奴才看到您有今日,这在南荒颠沛流离的半年再苦也值了啊!” 霍景城笑着扶他:“好秦安,能活着回来也算本事,哈哈——” 主仆两人一个哭一个笑,秦安哭完鼻子想起了正事,忽然问道:“陛下,不知?宁夫人在哪儿?” 霍景城听了一愣:“宁夫人?宁宛姝?” 秦安连忙点头。 霍景城见他神色认真,心知有异,问道:“你怎么忽然提起了她?” 秦安如实道:“陛下,奴才回京途中,在松抚城见到了一位与她颇为相像的女子,只是那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形如街角疯妇,似乎腿也受了伤,无法站立,正趴在街旁乞讨呢。奴才路过时看了几眼,觉得像,又觉得压根不可能,宁夫人不在东宫哪能成了那副模样出现在松抚呢?所以奴才就没理会。” 话落,霍景城神色惊动,忽地站起:“那就是她!” 秦安睁大了眼:“啊??” 霍景城眉眼染愁:“宁宛姝也偷偷跑出东宫去南荒寻朕了,如今还未归来,朕也就正准备让杜琰前往南荒时沿途找找她,谁知听你这么一说......” 秦安一听,眼睛睁的更圆了:“哎呀!那这么说?那女子就是宁夫人了?可是......可是她怎会凄惨成那副样子呢??” “自然是遭遇不测出了事情!”霍景城不欲耽搁,当即道:“传前锋营统领进宫!” 当日,霍景城便再次发动前锋营,前往松抚城寻人。而这一趟寻的是谁,想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心里清楚,其他人皆是不明就里。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关于宁宛姝的真相也就快藏不住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南枭之变(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傍晚时,姚暮染正在恣意宫的花园里散步消食,福全与碧芽挑着灯笼在旁陪伴。月光洒下,岸灯照耀,眼前的碧湖波光艳影。姚暮染顺着架湖长廊慢慢走向那湖心水榭,一番蜿蜒而行,也就快到了。 谁知这时,恣意宫的内侍小年子竟匆匆追了上来,禀报道:“娘娘,方才鸣瑟殿的宫娥冷绘前来传话了,说柔福公主想见见您。” 姚暮染意外了一瞬,旋即平复,在水榭里坐定,道:“宫中果然藏不住事,她即便被禁,也还是知道了我进宫为妃之事。呵呵,去回了那宫娥,不见。” “是。”小年子又匆匆离去了。 碧芽道:“想必公主今日已经听说了乔尚书坠崖的事了。只是,她见您做什么呢?” 姚暮染道:“管她想做什么,我不去她能如何?” 福全道:“也是,小心无大错。” 姚暮染抬眸看向碧芽,问道:“对了碧芽,这两日你和其他几位宫娥也相处过了,可能瞧出,她们哪个心实人稳?” 碧芽想了想,道:“奴婢觉得青棠不错。” 姚暮染莞尔一笑:“碧芽的眼光长进了,我也觉得那青棠不错,往后你们两个便近身随侍吧。” “还有你,福全,你如今是恣意宫的内侍总管,除了料理宫中杂务,也要多多留心宫人们的心性以及为人处事,若是不妥之人万不敢留,咱们也好早些遣回内务府重新换人。” 福全道:“是,娘娘,奴才知道了!” “嗯。”姚暮染起身来到水榭栏杆旁,举目观湖,一片明暗深邃。 她看着湖水,心中忽然纳闷,问道:“碧芽,这学习游水不是皇子幼时的必习功课吗?怎么陛下就偏偏不识水性呢?” “碧芽?” 身后依然没有回应,一片安静。姚暮染心觉奇怪,连忙转身,只见霍景城正玉树临风站在身后,而福全与碧芽已经走上架湖长廊渐行渐远了。 霍景城穿着一袭月白色的修身常服,胸前的迎光花依旧,花蕊处的东珠明光烁亮,耀如星子。整个人清爽高洁,一张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的脸在月色烛光下英俊绝伦。 他温润一笑,薄唇轻启:“既然好奇此事,怎么不来问我呢?问宫娥她能知道什么?” 姚暮染弃了虚礼,莞尔一笑,大方道:“那陛下就告诉暮染吧,为什么陛下不会游水呢?” 霍景城来到栏杆边与她并肩而站,他打量碧湖,语气慢慢:“十岁那年,与其他皇子一起习水,谁知套在身上的气圈忽然漏气炸了,当即沉下去淹了个半死,自此就怕了,再也不愿下水。” 姚暮染听得心中隐隐作痛,她还曾推他入水,让他将那恐惧无助又尝了一次。想着,她轻声道:“六郎,那次......你怪我吗?”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若是淹死做了鬼,可能就要怪你了,没死就算了。” 姚暮染听笑了:“六郎说话真是风趣。” “湖上风凉,冷吗?”他又拉她入怀,用身体暖着她。 姚暮染道:“不冷。不过,六郎操劳国事该是累了吧?” 霍景城喟然道:“嗯,累也就罢了,还难于没个解决的良策。” 姚暮染想了想,问道:“是关于南枭城的事吗?” 霍景城道:“嗯,萧大人与杜琰回京,我了解了那边的情形,眼下要解决是十分棘手的。攻之,满城的百姓为质,不敢担险。与他们谈判亦是行不通。所以收复南枭,实在棘手。” 姚暮染低眸想了想那情形,也觉得发愁,可愁来愁去,脑中忽地灵光乍现,她一下睁大了美眸,细细想了一番,终于道:“六郎,我......我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霍景城低眸看向怀里的人,眸中燃起了希冀:“什么法子?说来六郎听听。” 姚暮染点头,徐徐道来:“南枭城被逆党攻占,官员被杀,统领被挟,且城门被封,禁止出入。城中百姓们也必然知道自身处境,定有脱困之心。或许,我们不该在逆党的身上想办法,而该在这些受困的百姓们身上想办法。也不该只想着将逆党困而击之,而该逐而击之。” 霍景城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眼中带了欣赏与期望:“说下去。” 姚暮染接着道来:“六郎,不如,以瘟疫逼贼弃城。” “详说。” 姚暮染字字清晰道:“六郎不妨也在南枭城制造一出假戏,瘟疫席卷全城的假戏。” 霍景城眸中一亮:“你是说......?” 姚暮染点头:“是。就是制造一场假瘟疫,逼八党余孽弃城而逃。” “六郎可以派些稳妥的人混入城中,暗中奔走,教百姓们装病。自然,装病一说也得以假乱真,我知道有两种普遍又廉价的食物同吃相克,身上会起红斑,只痒而无大碍,便让百姓们以此为病,同时再装出气喘长咳之症,这场瘟疫便可以假乱真了。到时,百姓们将装病之法一传十十传百相互告之,百姓们为了脱离逆党的控制自然会配合,就这样,病症也开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齐爆发,满城的百姓装死装病装哭,一片乌烟瘴气。结果就是,瘟疫席卷全城,天下大乱!到时,八党余孽既担心自身会被传染,也根本没那颗好心去下令治病,又眼看满城的人质即将全部病死,他们没了挡箭牌,就不敢再划地为牢,那么,只有一个法子了,就是尽早弃城逃跑。只要将他们逼出了窝,走上了逃亡之路,百姓们就不再受制,六郎便可派兵逐而击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看那帮乌合之众在六郎的手心里能苟延残喘多久。” 话落,气氛寂静。姚暮染靠在他的怀里,只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染儿!”他忽唤一声,猛地抬起她的脸盯着看,他的双眸华彩奕奕,如纳星辰,里面澎湃着惊喜,爱意,激赏…… “六郎,你别这样看我。”姚暮染被他这般盯着,浑身不自在,半垂了美眸躲开,眼尾线蜿蜒出了风情。 霍景城满面的惊动赞叹终于淡去,重又示若珍宝地将她按进怀里:“此计绝妙!染儿,六郎以拥有你为荣!” 姚暮染心中一松,此计可行就好。 他不无激动道:“染儿,以瘟疫逼贼弃城,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姚暮染道:“六郎忘了?我是北越之人,曾活在那个四灾八难的病疮之国,还曾在鼠疫中挣扎求生,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逃,逃出这个国家,逃出这份悲哀。以己推人,八党余孽又怎会不惧瘟疫,不量时势,没有逃亡保命之心呢?南枭城若是颗好果子,他们自然吃定,可若是生了虫,是个人都会扔吧?” 霍景城满眼激赏:“是极!染儿,你解了六郎之忧,如雪中送炭!好,太好了!” 姚暮染莞尔一笑,纤纤素手抵在他的胸膛里轻抚着那朵迎光花,一边道:“六郎也不必担心此计会被逆党得知,因为城军与官员们本就是受制于人被逼归顺的,所以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即便百姓们人多口杂装病之事被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上报逆党,只会装聋作哑让这计划进行下去,大家好早日脱困。” 霍景城眸中又是一亮,满眼珍视地看她:“不错!此计着实可行!待我祥拟了细节后便派人前往南枭城办事。此番,我也造它一出以假乱真之戏!” 姚暮染浅笑点头:“六郎一定可以胜了此局的。” 霍景城低头与她额头相贴,语气温柔道:“有你在侧,六郎只胜无败。” 月色荡漾中,她温柔一笑,就近将唇贴在他的唇上,却无亲吻动作,只是轻轻相贴。他倒也配合,静静不动,两人唇瓣相贴,齐齐闭眼,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气息,感受着脉脉情意。 ...... 翌日,六宫同喜的册封大典到了。 一早沐浴后,姚暮染就被宫娥们围着盛装打扮起来,长长的青丝绾成了朝云近香髻,发髻正中是一朵硕大的金海棠花钗,十分矜贵流丽。然而更妙的是,她又在发间点缀了几片小巧的纯金镂空花瓣,这时再看,就仿佛是那正中的海棠花钗凋落了几片花瓣飘在了发间一样,一派别致妙丽。 衣裙则是一袭石榴色的广袖曳地凤尾长裙。她甚少穿艳丽的颜色,然而穿上一回,却是十分令人惊艳。镜中的女子一改从前的清丽韵致,今日浓妆之下,颜若朝华,灿若玫瑰。眉间一叶花钿更添风华,整个人艳而不俗,丽而不妖,美撼凡尘。 忽地,殿外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炮竹声,吉时到了。 姚暮染带上自己的册封圣旨在福全与碧芽的随侍下离开恣意宫,乘坐着轻纱飘逸的步辇往凤環宫而去。 今日的凤環宫,百花齐聚,十分热闹。姚暮染人还没进殿,便闻来香风阵阵,听来环佩叮咚。等再一进去,眼前果然花团锦簇,一片千娇百媚。 又是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姚暮染索性一一迎上,还莞尔一笑,道:“恭喜诸位姐妹们位份落定,今日在此同喜。” 她虽笑迎众妃,却似乎还是不讨好,一双美眸不动声色打量过去,就发现了嫔妃们中间多数都是神色清冷对她不屑一顾的。姚暮染心中暗叹,他的女人果然个个不简单,那日在凤環宫初见她们,有他在场,她们还避忌一下。谁知今日,一个个有了位份,也没了他在场镇压,竟一个个满面傲气,对她爱搭不理,已隐约对她有了孤立之势。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六宫同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中明白,她们一个个都是有家世的人,打从心里就看不起她这醮夫再嫁之人,更看不惯她以残花败柳之身玷污君王,还偏偏就得了宠。 “宸妃来了?今日也是你的喜日呢,快入座吧。”皇后见满座嫔妃无论高位还是低位竟无一人搭理姚暮染,登时脸上挂不住了,心道自己调教了多年就调教出了这么一群不上台面的货吗?做做面子功夫会死人不成? 皇后救了场,姚暮染感激一笑,翩然来到了皇后座下行礼,顺道呈上册封圣旨,待会儿礼官会将四妃册旨挨个念来。 皇后带着端庄合宜的笑容免了她的礼。姚暮染入座,慢慢抿起了茶。只是,殿内脂粉之香盖过了茶香,姚暮染也不知自己口中喝得是个什么滋味,注意力全在礼官所念的圣旨上了。 令她意外的是,云策自刎当日,曾插话她与霍景城的那位碧色宫装的美艳嫔妃竟是曾经东宫里的另一位侧妃,年二十六,膝下还有一女,名霍宜双,今年八岁,还是霍景城的长女。长公主之母如今被册,自然是高位,封了个丽妃,倒衬了她的美艳妖冶。 姚暮染忽地在心里笑起了自己,笑自己不自量力,竟当着霍景城的面儿与人家长女的生母呛声,还说没有人家插话的份儿,哎,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跋扈了一把。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静妃,静妃人如其号,面目沉静淡雅,性子也稳重沉默,现年二十有五,生了二皇子霍宜谦,今年也有七岁了。 最后一位封了妃位的是舒妃,现年二十四,其人生得娇俏灵动,一看就是性子开朗之人。她生了三皇子霍宜岚,今年六岁。 只是四妃之位终究有限,还有一位生了二公主的,被挤到了贵嫔之位,是为温贵嫔。另一位生了三公主的,是为容贵嫔。 贵嫔再往下的嫔位,封了两人,贵人三人。再无。 而霍景城也仅有这三子三女了。自最小的三公主后,东宫三年都再未添子嗣。看来东宫中姬妾虽多,但依子嗣看来,得他心的姬妾却不多啊。就拿眼下的嫔位来说,此位也不低了,但今日能封上这个位份的,其实昔日里在东宫压根就是籍籍无名之辈,只因霍景城有护旧之心,才给她们提上了这个位子。可见她们曾在东宫并不得宠,又如何会有生子的机会? 姚暮染心想,霍景城能保下这六个孩子已是不易了,在女人的勾心斗角与争风吃醋中,暗里没保住的孩子又有多少呢? 礼官总算挨个念完了册封圣旨,也念完了册封口谕。众妃全体起身跪地,向着皇后行跪拜大礼,而后再次入座,聆听皇后教诲。 等这一摊子事忙完,已快午时了。皇后念着今日六宫同喜,早就安排了宴席,设在了皇后宫中的花园里。此时便邀众妃移步,全体过去入席。 一路香风漫天,娇声笑语,众妃来到了花园中。百花环绕的空地中摆了两桌宴席,十来位嫔妃分坐两桌,宽敞极了。 姚暮染与皇后还有另外三妃坐在了一桌,气氛难免尴尬。那三妃是东宫旧人,彼此间熟稔地谈笑聊天,尤其丽妃与舒妃两人,看样子十分亲好,聊的火热。静妃则淡淡无话,皇后问几句她答几句,太静太稳却又露出了几分清冷疏离之感。只有姚暮染一人无所事事,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想走还怕拂了皇后的面子,被人说她目中无人。 不一会儿,远远来了一排人,为首之人竟是秦安。秦安来到了皇后这一桌,看了几眼姚暮染,才跪地道:“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奴才给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纤纤素手微微一抬:“秦安免礼。” “谢皇后娘娘。”秦安平了身,堆着喜色的笑容道:“皇后娘娘,陛下让奴才前来回话,陛下政务繁忙过不来了,陛下还说,今日是各位娘娘的喜日,陛下人不来礼要到。于是命奴才送了些香玉牡丹花来,诸位娘娘每人两枝,喻意好事成双。除了花,陛下又让奴才抬来了一箱珍品首饰,让每位娘娘自个儿挑上两样。” 众妃一听,个个粉面含春,脉脉带笑。 皇后笑道:“陛下有心了。” 丽妃接话道:“咱们陛下向来体贴又浪漫,今日百忙中还不忘送了花儿和礼物来。舒妃,你说,这叫什么呢?” 舒妃美眸笑转之间,灵动娇俏,她直爽道:“这能叫什么?这是要迷死咱们姐妹呗。” “咯咯咯......”众妃纷纷掩嘴,一片娇笑。 丽妃笑得花枝乱颤,艳色流淌,伸手在舒妃的胳膊上拧了一把,道:“就知道你性子畅朗,说话有趣,这大大咧咧一出言,总惹人笑。” 舒妃拍开她的手,笑着嗔怪:“你这一高兴就爱掐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呀?少掐我,去掐陛下得了。” 丽妃一听笑得更欢了,不由自主又拧了她一下。 诸位娘娘们高兴,秦安这边也堆着笑命人呈上了礼物,御前的内侍们将那香玉牡丹花捧在手中,由着娘娘们来拿。同时,珍品首饰也开了箱,嫔妃们拿完花儿纷纷围在了箱子前,只见里面码放着许多锦盒,形状各不相同。看来长簪珠钗步摇耳环臂钏应有尽有。 看罢,丽妃恭敬道:“皇后娘娘,您先来挑吧。” 皇后带了头,接下来就依照位份轮流来挑。轮到姚暮染时,她没打开锦盒去挑,手一伸随意就拿了两个盒子出来,将锦盒和花儿一起交到了碧芽手中。 皇后见状,问道:“宸妃也不打开看一看挑一挑吗?” 丽妃忽然似笑非笑地插话:“就是,宸妃妹妹可要好好挑挑才是,这东西也如人,都要称心如意了才好,难道要等到不称心了再换吗?” 姚暮染听罢,神色淡淡应付道:“恣意宫不缺首饰,本宫挑了就不会再换。况且,这是陛下的心意,挑到哪个本宫都喜欢。” 丽妃笑意不改,语意悠深道:“妹妹说的也对啊。唉,其实人的眼光和命运脱不开干系呢,尤其我们女子在嫁人之事上,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去挑呢,并且一挑就要一劳永逸,总不能一回不往好了挑,再去挑第二回吧?东西尚可换,可换了人,那就未免水性杨花了。” 姚暮染一听,眸色乍冷。余光中,嫔妃们全盯着自己看来了。 “咳咳。”秦安忽然出声,笑道:“各位娘娘都快些挑吧,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呢。” 皇后也道:“好了好了,都快挑吧,挑完赶紧开宴。” 姚暮染也只能压下气恼,心道逞一时口舌之快算什么出息?她丽妃嘴皮子再厉害,也只是将自己心中的酸气顺着言语当众吐得满地都是罢了。 等嫔妃们挑好了东西终于全体回座,皇后下令开了宴。 御书房中,龙涎香宜人。 霍景城正在杜琰面前缓缓踱步。以瘟疫逼贼弃城之事,为了不走漏风声,霍景城都没有在朝堂之上与百官去议此事,而是压的稳稳的,只召了杜琰进宫密谈。 “杜琰,南枭城的瘟疫之事细则也就如此了,你谨记在心,带上梅兰竹菊他们好好去办。” 杜琰想了想,道:“陛下,此计若成了,万一八党余孽并不远逃,而是带出南枭城的城军再去攻占附近的城池呢?” 霍景城道:“愚不可及!梁殷若要挪地,朕会因为有他这么蠢的对手而感到羞耻。当初,他能拿下南枭城,全因混进城中暗地里卑鄙行事了。可若要带军攻占他城,就在明处了。附近城池的守军自会抵御,双方一旦交战,他必败无疑!压根都不需要朕再派兵追击了。因为当初,他只是奉了老八之命做场假戏嫁祸于朕而已,所以他在南荒选了最小最弱的南枭城下手,小城小军,如何与其他大城的强军抗衡?” 杜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谁家天下谁了解。梁殷亦是南乾之人,那么该是不会犯这愚蠢的错误了。” 霍景城道:“但愿如此,他可以败的惨,但朕却不希望他败的蠢!好歹是朕当政年间被正儿八经载入史册的南枭之变呢,可别让世人以为朕竟然认认真真陪一个傻子耍了一局。” 杜琰勾唇一笑:“陛下说的极是。” 霍景城又慢慢走了几步,手指忽地一点:“还有!梁殷若死了贼心自个儿逃了,那是再好不过。若他贼心不死,还想带走城军逃向远方再干事业,那么他为了养活军队一定会将城中的钱粮搜刮一空,到时你可要安抚好南枭城的百姓,别让他们四处逃难迁离,以免惊扰他城,引得人心惶惶。必要时,向他们许诺,朕会以国库填补南枭城的一半缺失,另一半,便等朕派兵追击乱党后,从他们手中追回所失,再补回南枭城。” 杜琰抱拳作礼:“是,微臣遵命!”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敲山震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慢慢停在杜琰面前,忽地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认真道:“杜琰,好好干。若瘟疫之计成了,前锋营副统领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往后也别在文职之位上费脑了,舞刀弄枪调兵遣将才是你最爱干的营生。” 杜琰眸中豁然一亮:“微臣多谢陛下!” 霍景城勾唇一笑,语气莫测道:“若瘟疫之计败了,朕封你做乾进大将军,掌管乾进军十万兵马。” 杜琰诧异,一头雾水,胜了只是副统领,败了反倒是大将军? “陛下?这......?” 霍景城盯着他的眼,字字清晰道:“等你真的做了乾进大将军,那么南枭城一役,也就真的到了宁可累死牛,也不翻了车的地步了。到时,呵呵......朕的乾进大将军铁骨铮铮,傲不可犯,居然未得君命,不顾南枭城百姓安危,擅自率军前往南枭城攻城平乱!” 话落,杜琰心中怵然一惊,旋即领悟了个通透。 忽地,他单膝跪地,毫不犹豫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微臣愿为陛下身先士卒,担当恶名!” “平身。”霍景城等他站起,深深一笑:“杜琰呐杜琰,别轻言死字。不论君臣之间,还是你我之间,皆无死字可言。” 果真是君心难测!杜琰又是一头雾水:“陛下?” 霍景城拍拍他的肩,慢慢道来:“臣子忠君,君亦护臣。到时,你虽未得君命,擅自率军平乱,牺牲了南枭城不少百姓,然,你力剿乱党,收复南枭,功在大局!所以,有功有过则功过相抵。为了安息南枭城枉死百姓之灵,朕便废你大将军之位,收你军权,贬你做前锋营的副统领。” 杜琰又是一愣,旋即又懂,登时心中血气激荡,满腔佩服,抱拳道:“陛下!杜琰出自将门,征战沙场数载!没见过像您这么厉害的男人!” 两人对视,齐齐笑起。 霍景城笑着回到御案后坐下,拿起茶盖拨弄盏中浮叶,说起了别的:“杜琰,你......就不想问问宸妃的事吗?” 杜琰眸中一黯,垂眼恭敬道:“陛下,今时今日,宸妃娘娘已不是杜琰该问该管的了,这一点,杜琰心中清楚。” 霍景城深深看他一眼,道:“杜琰,朕不欲以权欺臣,宸妃之事,朕跟你讲理的说一句,若她是你的人,朕不会动那心思,行那不义之事。但她不是你的,所以,咱们谁缘分到了谁得,你没有怨朕的理由。你可以对朕多方不满,但别让朕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怨怪着朕,否则你我私情一绝,余下的,就只能以君臣论之了。” 杜琰听罢,再次跪地:“陛下,杜琰明白!杜琰虽是武夫,却并非不明事理。陛下雄才大略,情义昭天,必是一代枭雄,杜琰只有效忠陛下之心,除此之外,绝无他意,更无他怨!望陛下明鉴!” 霍景城唇角勾笑:“好。有臣如此,夫复何求。对了,你府上只有一妻并无妾室,想来日子无趣。待他日选秀之时,朕赠你五位佳人,如何?” 杜琰听罢,暗思片刻,知道这是他带着好意的安抚,也是带着补偿的一种交换。美人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肯不肯吃他这杯敬酒。只是……想起府里那位女主人,再想象一下往后的鸡飞狗跳,杜琰登时一个头成了两个大。 霍景城见他竟不畅快,面上还有了为难之色,剑眉一挑,问道:“怎么?你对美人无甚兴趣吗?还是?心里依旧难以释怀,不肯与朕真正冰释此嫌?” 杜琰一听,便知拒绝不得了,心中沉沉,只得无奈接受:“微臣多谢陛下美意。” 霍景城这才满意,笑道:“好,去吧。南枭城一役,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微臣这便带上陛下的四大暗卫前往南枭,微臣告退。” 等杜琰走后,秦安进来了。 霍景城坐在御案后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秦安上前为他续茶,道:“是,您交待的事奴才都办好了,娘娘们一个个可高兴呢。” 霍景城问道:“宸妃在凤環宫可好?” 秦安老老实实道:“宸妃娘娘......被人孤立,还被丽妃娘娘出言讽刺......” 他手中的朱砂笔骤然一停,旋即才又继续写起,问道:“如何讽刺了?” 秦安道:“讽刺宸妃娘娘眼光不好挑坏了男人,水性杨花一个不成又嫁一个。” 话音刚落,只听‘叭’一声响动,霍景城已经将手中的笔狠狠砸在了地上。 在秦安的惊吓中,霍景城站起,俊脸深寒道:“去取朕那把荡邪短刀来!” …… 凤環宫这边,开宴后姚暮染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出了凤環宫的宫门,总算自在了些。她边走边接过碧芽手中的香玉牡丹花拿在手中赏玩。 谁知走了没几步,一抬头竟看到霍景城领着秦安迎面而来了,看样子,他是准备去那凤環宫的。 到了近前,姚暮染俯身作礼,却被他及时扶住。她抬眸,却发现他似乎心情不好,俊脸隐隐沉冷。 他问道:“凤環宫的宴席这么快就散了吗?” 姚暮染道:“没有,是臣妾略感疲乏,提前离席了。” “走。陪朕过去再坐一会儿。”说着,他拉起她往凤環宫走。 姚暮染却停住不走,轻声道:“陛下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走。”他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不容置疑拉着她走。姚暮染只得无奈跟着了。 一路回到了凤環宫的御花园,那里香风袅袅,一片娇声笑语。嫔妃们已经全部合在了一个桌上,热热闹闹饮起了酒。 姚暮染观那场面,心道自己果真是外人,她一走,她们这便亲如一家把酒言欢了。哎,这后宫可真是个难地。 “陛下驾到——”秦安拉开嗓子通报了一声。 霎时,场面一静,嫔妃们正欲笑迎圣驾时,却看到了方才已经离去的姚暮染又与君王一道来了,还手拉着手。嫔妃们笑容一僵,旋即恢复正常,个个含笑起身行礼。 “都免礼入座吧。”霍景城当先拉着姚暮染来到桌前坐下。 众妃回座后,皇后亲自为霍景城倒茶,笑问:“陛下政务处理完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呢?” 丽妃淡扫姚暮染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这头,霍景城道:“政务处理完了,过来陪你们坐坐。” 皇后笑道:“臣妾这便命人添菜。” 霍景城抬手制止:“不用了,朕略坐坐就走。对了,送你们的礼物可还喜欢?” 满桌嫔妃笑着应声谢恩。 霍景城始终浅浅噙笑,问道:“不知皇后选了哪两样首饰?拿来朕瞧瞧。” 皇后身边的大宫娥若眉连忙呈上了那两个锦盒,霍景城接过去打开了一盒,见是一对纯金的镂空织花臂钏,边沿又镶了碎宝石,十分别致精巧,光彩耀目。 “皇后眼光不错,过来,朕给你戴上。” “多谢陛下。”皇后含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伸出双臂,霍景城接过玉手,将那对臂钏给她戴上,欣赏几眼后,赞道:“金碧之色,最能衬人肤色如雪,皇后戴着甚美。” 这时,舒妃忽地俏皮一笑,道:“陛下,丽妃姐姐选的是一对纯金护甲,说戴在手上掐人更疼,陛下可要小心提防才是,可别被她一高兴又给抓伤了。” 此话一出,丽妃自己咯咯直笑,还娇羞地看了霍景城一眼。而桌上其他嫔妃就齐齐淡了神色。也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霍景城这边浅笑不语,忽又转头看向姚暮染,问道:“宸妃选的东西呢?拿来朕瞧瞧。” 碧芽呈上锦盒,霍景城打开了一盒,姚暮染也看了过去,发现自己选的是一对石榴耳环,嫣红色的石榴籽一颗一颗娇艳欲滴,在流苏银链上穿了一串,蜿蜒抖擞地垂着,想必戴在耳上必是摇曳多姿,娇美动人。 霍景城一看那对石榴耳环,心情似乎好了些,唇角的笑容也多了一点:“好兆头!石榴多子,朕这便为你戴上。” 众妃默默听着,心道石榴多子,他再亲自为她戴上,可不是盼着她能怀他一子吗? 霍景城动作轻柔地取下了姚暮染双耳上的纯金吊瓣耳环,又将那石榴耳环给她戴了上去,这时再一看,果然娇艳动人。 “多谢陛下。”姚暮染低眸浅笑谢了恩。 “别急着谢恩,朕还另有礼物要送给你。”说罢,霍景城转眸看向秦安,秦安会意,这便将手中的盒子呈了上来。霍景城抬手打开,竟从里面拿出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刀来。 “过来。”霍景城竟然毫不避忌单手搂了姚暮染入怀,将手中的短刀展示给她看,讲解道:“这把短刀,名为荡邪,刀柄上两面各一只鸽血宝石,似钟馗双目,夜寝时压于枕下,邪气莫近,可免梦魇。除此之外,荡邪还有锄奸荡敌之意。今日,朕便将这收藏了多年的荡邪赐予你,从今往后,只要谁再敢嘲讽你梅开二度改嫁于朕,你便用这荡邪杀了她,对,你没听错,就是杀了她。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出了事出了命自有朕给你担着!” 一番话落,满场鸦雀无声,一时间,嫔妃们面色各异。 姚暮染这边却已是恍然大悟。想必是那秦安回去后跟他说了什么,他竟带上一把短刀专程赶来弄了这么一出敲山震虎。 第二百一十九章 所憎相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心中一片温热。她配合着接过了他手中的荡邪短刀,浅笑道:“臣妾谢陛下赐刀,臣妾十分喜欢,往后自会将这心爱之物时时拿在手中把玩。” “这便对了。”霍景城搂着她,接着道:“朕再教你,杀人只需一招,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一击致命。云相自刎的场景你也见了,对,就是那样,一刀断其颈脉,顷刻血尽,华佗难救。” “哗啦”一声,一位嫔妃吓得颤了手,这一颤,茶盏便端不稳打翻在了桌上。 皇后忽地站起,垂眸间露了几分清冷:“陛下,臣妾累了,先行告退了。”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霍景城没有理会。嫔妃们连忙起身行礼恭送。待重新坐下后,个个眼中有了惴惴之色。 “哎呀!丽妃姐姐,你怎么哭了?”一片肃静中,舒妃忽地惊呼一声。 众人转眸一看,只见丽妃正拿着丝绢拭泪,她低声饮泣,哭得哀凄动人,珠泪成串。 几位嫔妃马上安慰询问起她来。 霍景城见状,淡声问道:“丽妃这是怎么了?” 丽妃放下丝绢,一脸委屈,哽咽道:“陛下,您百忙中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宸妃妹妹助威,来与臣妾置气的吗?臣妾好歹跟了您多年,还九死一生生下了宜双,您却为了一个新人当众这样处置臣妾。”说完,她又看向姚暮染,道:“宸妃妹妹,姐姐我倒是把你怎么了?女子家嘴碎,几句有口无心的话而已,你用得着一筷子都不动就提前离席去陛下跟前告状吗?看陛下这不快的样子,想来没少添油加醋呢,真是冤死我了。呜呜……” 姚暮染淡淡道:“丽妃姐姐误会了。不过妹妹此刻还真学到了一招,看来今后若有什么不快之处,还真要去陛下跟前告告状呢。” “你!!”丽妃气极语结,又看向了霍景城。谁知霍景城也没给她好话,神色淡淡道:“你真是有口无心吗?眼下看来到底是自个儿有心了,这才在这儿不打自招。” 丽妃一听,眼泪珠子更是泛了滥,楚楚可怜道:“陛下,旧不如新,臣妾得罪了宸妃妹妹,又惹您生了气,臣妾就不留在这里碍陛下的眼了,臣妾这便回宫去面壁思过,一月都不再出来!”说着,她低泣着行了一礼,转身伤心地跑了。 好好的册封喜宴,被霍景城就这么搅了,自己的女人也左一个走了,右一个跑了,他却始终不为所动,淡定抿茶。 这边,舒妃看了看霍景城的神色,劝道:“陛下息怒,其实,丽妃姐姐也没说什么,今日这般误会,还不是因为姐妹间尚是生疏不了解嘛。就像臣妾,大大咧咧心直口快惯了,跟熟人尚能尽兴去说,可不了解的人跟臣妾说上几句可不是要得罪人家吗?陛下放心吧,往后,我们会跟宸妃妹妹多多亲近,好好相处的。” 姚暮染一听,登时对这位开朗娇俏的舒妃刮目相看。心觉此人才是聪明人。一番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既哄了霍景城,也维护了丽妃,还借坡下驴向她示了好,可谓是一举三得呢。 谁知这时,惜字如金的静妃竟然慢慢开了口:“陛下得空了还是好好去哄哄丽妃姐姐吧,丽妃姐姐一高兴爱掐人,生了气更爱掐人,可别将这火撒到了宜双公主的身上。” 霍景城听罢,神色一凝:“何出此言?难道她有过这样?竟拿朕的女儿撒气?” 舒妃连忙道:“哪有哪有,丽妃姐姐那个性子,即便爱掐人也就只欺负臣妾了,哪能拿公主撒气呢?”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说得好像是旁人生下的一样,就是旁人生的,也是下不去那个手的。” 姚暮染在一旁静听静看,此时,忽然在这三妃之间嗅出了某种苗头,也瞧出了她们之间的情势。 这边,静妃依旧不说话了。 谁曾想,温贵嫔竟又掺进了这个话题里,忽然出声道:“静妃姐姐不说话则罢,一说话那可不是乱说的。” 接下来,容贵嫔竟也凑了一句:“的确,臣妾在书上看到过,说言少之人可立威信,而一出言便可相信。” 舒妃笑意淡了些,放下茶盏道:“是啊,你们了解的只是静妃姐姐,未必了解丽妃姐姐。本宫与丽妃姐姐向来亲近,自是最了解她,也眼看着她把公主疼的没地儿放呢,哪还能用来撒气?那可不是自己捅自己的心窝子吗?你们两个也是膝下有公主的人,还不明白那份为母之心吗?” 霍景城以手肘支桌,闭眼捏起了鼻梁。几位嫔妃一看,才不说话了。霍景城捏了半晌鼻梁,见无人说话了,放下手道:“都说完了?” 几位嫔妃悻悻不语。 “行,说完了朕去看看皇后,你们坐。”他站起,俯身凑在姚暮染的耳边轻声留下了一句话:“染儿,你今日绝美。”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臣妾恭送陛下——” 嫔妃们回座后,桌上的气氛再次陷入了静默与尴尬中。 姚暮染将短刀放回锦盒,起身道:“姐妹们聚吧,本宫先回宫了。” 话落,桌上嫔妃们全体跟着起了身,舒妃美眸一转,笑道:“宸妃妹妹这就要回宫吗?不如留下来,咱们姐妹再饮上一番,顺道好好聊聊,彼此了解了往后也好亲近来往呢。” 嫔妃们全体附和起来。 “是啊,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熟了自然就亲近了。哎,臣妾这人啊,就是不敢与不了解的人搭腔,生怕说错了话既惹人家笑话也得罪人家。” “就是,宸妃妹妹别往心里去啊,我们这些老姐妹们初见时也都是不怎么搭腔的,这不,熟了不就好了?” 姚暮染看着她们态度大变,心中暗笑,这可不就是不见刀子心不颤吗?眼下一个个的终于贴过来了。也好,表面的和气她还是需要的。 “姐妹们客气了,本宫初入后宫,身边无人甚是寂寞,就想与各位姐妹们亲善相交呢。今日这酒就不饮了,往后彼此走动着,还怕没机会聚吗?”姚暮染道。 她这话一说,嫔妃们的神情明显都松快了。 大家终于有说有笑地散了。 姚暮染心满意足领着福全与碧芽回了恣意宫。 碧芽在窗前浇着花,神采飞扬道:“娘娘,今日陛下给您立了威,往后看她们谁敢在您身上扎刺。” 姚暮染正倚在美人榻上撒懒,浑身一松快,语气也悠然:“明着是不敢了,就看暗里还有什么幺蛾子了。我可不会笨到就这样掉以轻心。” “对了碧芽,那三妃中,舒妃与丽妃交好,静妃则与她们不和,还有,温贵嫔与容贵嫔却向着静妃,对吗?” 碧芽点头:“娘娘说的对。” 姚暮染纳闷儿:“真是奇了怪了,丽妃也曾是东宫中的侧妃,怎么陛下的两位侧妃都是一个性子?吃醋善妒,嘴皮子不饶人。” 碧芽道:“但昔日在东宫,丽妃还是被凌侧妃压着一头的,因为她的娘家不如凌侧妃的娘家势大。”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敢莫是没了凌侧妃,如今这丽妃总算是冒出了头。对了,那静妃又是怎么回事?” 碧芽道:“静妃是个闷葫芦,人稳话少,情绪从不表露于外,这样的人自带威信,加之生了二皇子,宫中没人敢忽略她将她轻看,但也没人上赶着和她相交。至于两位贵嫔向着静妃说话,也只是所憎相同罢了。” “所憎相同?呵呵,我明白了。”姚暮染心中有了答案,道:“这嫔妃啊,生了皇子的和生了皇子的攀比,生了公主的和生了公主的攀比。只因丽妃生得是长公主,就处处高人一等,两位也生了公主的贵嫔自是心中不甘。” 碧芽听了,语气慢慢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其实喜欢丽妃的人压根就没几个。陛下的嫔妃里,论起年龄,皇后最长,与陛下年岁相当,过来就是这丽妃娘娘了,双十有六,生得公主都八岁了,按说也不是什么嫩草了,该是稳重端方的年龄了,可人家偏不,仗着自个儿容貌美艳妖娆,保养得当,偏生就当自己还是小女子,在陛下面前一味撒娇扭捏,娇气又矫作,嫔妃们都看不惯她那浮贱的做派呢。您今日也看到了,人家伤了心,鼻子一哭说跑就跑了,指不定心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陛下扔下嫔妃去追她哄她呢。”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碧芽这时又面色不自然道:“还有更离谱的呢,您听了就知道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丽妃了。” 姚暮染来了兴趣:“为什么?” 碧芽有些难为情道:“丽妃毛病不好,高兴了喜欢掐人,不高兴也喜欢掐人。往日在东宫,她每次侍寝时,总是掐伤陛下,有时是手臂,有时背上腰上也有。按说,陛下不说什么也就没什么,只当是闺房中的打情骂俏了。可您想啊,这陛下带了伤再到别的嫔妃那里,嫔妃们侍寝承恩时,一个个看到她总给陛下身上留那些暧昧痕迹,大家能不厌她吗?” ‘噗嗤’一声,姚暮染咯咯直笑起来。碧芽见她笑,自己也越想越觉得好笑,于是,主仆两人咯咯笑个没完了。 最后,姚暮染笑着道:“那她侍寝时总掐陛下,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咯咯……“ 碧芽道:“自然是高兴的过了头!” “咯咯咯……陛下被她掐的年头挺多了啊?”姚暮染道。 第二百二十章 宫之秘辛 君之秘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碧芽如实道:“可不是被她掐了好些年吗?这个香艳小谈早在东宫里就流传着呢。还有一年,宥王殿下到东宫与陛下饮酒,谁知酒席上喝多了,竟心直口快当众提起此事,还教了陛下一招,说往后再临幸丽妃时,把她的双手按住不就得了。您是不知道当时陛下那个臊啊,捏着鼻梁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咯咯咯......”姚暮染笑倒在了美人榻上,笑着笑着又捂着肚子笑,却还是停不下来。 碧芽笑着嗔她:“娘娘!” 姚暮染竭力克制,终于勉强停了笑声,唇角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问道:“那后来呢?” 碧芽笑道:“后来陛下身上还真不带伤了,至于陛下用没用宥王殿下的那个招数,就不得而知了。” 姚暮染又笑了一阵,笑完才意犹未尽道:“嗯,我总算明白丽妃不讨喜的缘由了。不过,人家的确生得美艳照人,尤其一笑,妖娆勾人。还有那舒妃,生得娇俏妙丽,颇有灵气。对了,静妃也不赖,面容淡雅宜人,往那儿一坐跟朵梨花似的。还有那两位贵嫔,哪个不是上品的美人儿?” 碧芽听她说了一堆,掩嘴笑了几声,道:“可奴婢瞧着,满桌嫔妃,就您最好看,也最耐看,越看越好看呢。” 姚暮染不以为然:“宫中才不缺美人,过段时间就要选秀了,那时又是一批娇嫩的美人入驻后宫了。” 主仆两人又闲聊几句,忽地,福全进来了,颇为愁恼道:“娘娘,那鸣瑟殿的宫娥冷绘又来传话了,说公主求您去鸣瑟殿与她见一面。” 姚暮染听罢,秀眉蹙起:“不见!本宫与她有什么好见好说的?有这时间与精力,不如好好调解心情,等彻底冷静了,想开了,陛下自会放她出来给她自由!” 福全见她不耐,这便出去回话,打发了冷绘。 谁知刚入夜时,福全又带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娘娘,陛下今日动手打了皇后一个耳光。” “什么?”姚暮染一听,十分惊惑,问道:“怕是谣言吧?陛下根本不是会对女人动手的人,更别说是自己的正妻了。福全,你可别道听途说领着恣意宫的人谈说此事啊?” 福全又凑近了些,低声道:“娘娘,此事不是谣言。今日陛下动手打了皇后时,好巧不巧偏生让大皇子撞见了,大皇子十分生气,当场就与陛下理论了一番,孩子声高一急也失了分寸,便被外殿的宫人听到了,这底下宫人叽叽咕咕一阵议论,可不就慢慢传出来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沉,看样子是真的了。只是,究竟什么事能让他对自己的皇后动手呢?今日酒宴上,自他拿出短刀教了她那番话后,皇后的确是不高兴地走了,可他也很快就去哄了,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心有些乱了,她直觉,他们之间的不快定与她有关。这可如何是好? 想罢了,她嘱咐道:“福全,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可要管好宫人的嘴,不许他们议论。” “是,奴才知道。” 这一晚,霍景城没有踏入后宫,而是在他的帝凰殿宿了。 半夜,大珠小珠落玉盘,竟稀里哗啦下起了雨,吵得人难眠,直到拂晓时才停。 到了早上,雨后好空气,清新凉爽。朝会散去后,霍景城到帝凰殿更了衣,然后来到御书房处理政务。谁知刚坐定,就见卫公公端正跪地了。 “陛下,老奴该交代的事情都给秦公公交代妥当了,老奴的东西也已收拾好了,今日便向陛下辞别吧。” 霍景城抬眸看他,道:“好,你侍奉先帝一生,功劳苦劳皆有,此等忠仆,朕理该善待。只是......“话锋忽然一转,卫公公心头亦跟着一颤。 霍景城离开御案,在他面前慢慢踱步:“只是,自古长侍君之老仆,知宫之秘辛,了君之秘行,是以,凡君驾崩皆随殉也。但朕还是愿意给你一个善终,那么你是否也该......来几句肺腑之言?” 卫公公一听,心领神会,当即低头叩了一首,言之凿凿道出了一些事。 “陛下,永羲十三年,先帝曾召长皇子入御书房,问之,长兄如父,可观得众皇弟谁德行最佳。长皇子答,吾之六弟,人品贵重,厚德载物,乃我乾朝天选之人。” 霍景城听罢,唇角勾出了一抹暖暖的笑意:“在朕心中,长兄亦是如此。” 卫公公一咬牙,接着道:“陛下,还有永羲四年,陛下十岁,与诸皇子一起习水,老奴奉先帝之命在池边监督,却看到四皇子手握银针,在水下扎爆了陛下身上的气圈,导致陛下溺水!老奴......老奴见陛下终未出事,为免宫闱之祸,所以……所以隐而未报!” 霍景城意外一瞬,眸光慢慢变得寡淡:“原来如此。呵呵......万丈深渊终有底,三寸人心不可量呐。” 卫公公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小心道:“陛下,诸王即将回京,待守孝期满离京之日,宫中太妃们便要依照祖制,随自己的儿子一同离京前往封地了。到时,不知陛下对四王与其母祝太妃做何打算?” 霍景城垂眸一笑:“还能做何打算?让祝太妃随四兄离京回到朔中就是。唉......你昔日想免的宫闱之祸,到如今才来说,却已酝酿的复杂了。朕也不欲秋后算账了,只看往后,这四兄朔中王肯不肯与朕手足情深,肯不肯与朕君圣臣贤了。” 卫公公道:“陛下说的是。还有永羲十六年,立储之年,先帝曾接见一位高僧,那位高僧说,先帝此年会有一劫,若能蹚过,那位助先帝渡劫之人,便是帝之赤子,龙之真子,前途不可限量。” “结果此年,先帝在城楼检阅军队,失足自城楼坠落,陛下以身救父,助先帝渡过了此劫!” “呵呵......”霍景城低笑两声,道:“此事是父皇的劫数不假,又何尝不是朕命中的劫数呢?那重伤不起的一年,呵,如身在炼狱,此生都不想再提。” 卫公公道:“陛下是真龙天子,自能渡过劫数,君临天下。至于其他一些宫中秘辛,也只是人所众知的秘密罢了,陛下皆知,也不必老奴来说了。还有帝之秘行,即便说出来,也样样都是先帝治国理政的英明事迹,并无晦暗之处,也是与陛下无关之处。” 霍景城慢悠悠回到了御案后:“行了,去吧,随秦安去领了赏赐便离宫养老吧。” 卫公公长松一口气,跪地叩首:“老奴谢陛下隆恩!” ...... 午时,秦安进御书房禀报,长公主来了。 霍景城放下笔,道:“让宜双进来。” 竹帘被人一掀,一道娇小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长公主宜双,丽妃所出,今年八岁,容貌极是精致漂亮,小脸白皙如雪,灵动的黑眸带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忽闪如羽扇,见之生喜。 宜双慢慢跪地,声如风铃叮铃:“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霍景城对她一看,笑容乍暖:“双儿,过来。” 宜双乖乖走至案前,霍景城道:“到父皇身边来。” 宜双又绕过御案来到了霍景城的身边,霍景城拉起她的手,温声道:“今日是怎么了?往常见了父皇不都是叽叽喳喳个没完吗?” 宜双慢吞吞道:“往常都是双儿来找父皇的,可今日,是父皇找双儿来的,双儿就想,父皇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就紧张了。” “哈哈......”霍景城听笑了,道:“即便是父皇找你来又如何?能吃了你吗?” 宜双终于欢朗一笑:“大家都说父皇是虎,当然会吃人了。” 霍景城在她俏鼻上刮了一下,道:“那你又可曾听过,虎毒不食子?” 宜双笑道:“听过听过,嘿嘿。” “好了,别紧张,父皇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近来长胖了没。”说着,霍景城拉着她的小手就要将她的袖子往上掀。 “哎呀!”宜双马上收回了手,颇为紧张道:“父皇!儿大避母,女大避父!” “哎呦,这话谁教你的?”霍景城问。 宜双道:“母妃教的。” 霍景城从鼻中冷哼一声:“呵!你母妃是心里有鬼,才教你这话的。过来!你是父皇的女儿,也才八岁,这手臂父皇有什么看不得的?” 说着,拉起她的手又要揭袖子。谁知宜双竟再次用力抽回手,眼看是急得快哭了,这一急,竟然又转身就跑。 “唉唉唉!”霍景城连忙起身去追,几步追上把她拉住,这便动作凌厉地掀开了她的袖子,这时对那小手臂上再一看,他的俊脸登时有了冰冻三尺的寒意。 “瞧见没?你这是和你母妃一样,都心虚着呢!”霍景城拉她回到御案后,抱她坐在自己膝上,认认真真盘问了起来。 “说,你这手臂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宜双嗫嗫嚅嚅,说不出所以然来。 霍景城冷声道:“是你母妃干的?对吗?她这样对待你有多久了?嗯?说!” 宜双被逼问急了,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就是什么也不说。 霍景城拧眉,将她推开坐好,语气已带严厉:“不许哭!说!给朕老老实实讲清楚!不然朕即刻废你母妃!” 第二百二十一章 鱼传尺素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宜双一听他要废她母妃,一下子急了,这才哭喊道:“不要啊父皇!呜呜,母妃她也不是故意的,她被外祖父逼得紧,她也很麻烦才哭着掐了双儿几下嘛。母妃就爱掐人,父皇也知道嘛。” 霍景城俊脸越寒,问道:“你外祖父逼你母妃什么了?” 宜双道:“外祖父说母妃没出息,生得双儿是女儿,而且生完双儿后这么多年都生不出皇子。” 霍景城一听便明白了。敢莫是丽妃的娘家既嫌她生的是女儿,又嫌她多年无孕,生不出皇子来。想来,丽妃被逼急了,就看自己的女儿不顺眼了,竟每回来拿女儿撒气。 想着,霍景城心中怒火阵阵,沉声道:“你外祖父非要你母妃生皇子干什么?!朕这霍家江山离了他俞家是后继无人了吗!俞明忠这老顽固,欠收拾!” “哇呜呜呜——”双儿吓得大声哭了起来,求道:“父皇,你不要骂我祖父,也别怪我母妃啊!呜呜,父皇要怪他们,双儿怎么办啊?” 霍景城冷着脸沉思良久,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好了,你回去告诉你母妃,朕看你的面子饶她一次,她若再敢拿你撒气,朕就让她皇子无望,公主也无!再告诉她,即便是女儿身,但生作了朕的女儿,也强过了世间千万男子!等你及笄之年,父皇也赐你封地,将来就让你母妃滚到那儿去养老!” 宜双听得大大放了心,这才破涕为笑,一高兴顺手就在霍景城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霍景城一看,脸都青了,愕然道:“你你......你怎么把你母妃的毛病学来了?!不行,这样不行,你得跟你母妃分开一段时间!这样吧,父皇送你到宸妃娘娘那里待一段时间,可好?” 宜双一听,连连摇头:“我不嘛父皇!大家都说宸妃娘娘是会勾魂的妖精,我才不去她宫中呢。” 霍景城一听,俊脸由青转白,道:“别听宫人们胡说!行了行了,回去回去!” 宜双又大大松了口气,从他腿上下来,行了个礼走了。 秦安进来后,又禀报道:“陛下,大皇子也来了。” 霍景城抬手捏了捏鼻梁,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霍宜峥端庄雅正地走进来了,跪地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霍景城没有抬眸看他,垂着眼随意扒拉着书案上的东西,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忙什么。淡声道:“免礼,什么事。” “儿臣前来问父皇一句,父皇可知错?”霍宜峥道。 霍景城一听,抬眸看他一眼,旋即又垂了眼,蹙眉道:“知道了!” 霍宜峥又问:“父皇错在了何处?”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捏着鼻梁道:“不该对你母后动手。” “还有呢?” 霍景城抬头:“还有什么?你别得寸进尺!你母后就没错了?你怎么不去她那儿先责问一番?” 霍宜峥不卑不亢道:“儿臣已经去过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母后当然也有错,但母后是妇人,易情急失控,父皇是君,心胸宽广可纳百川,更应大度容她才是。” 霍景城又捏起了鼻梁:“知道了!” 霍宜峥又道:“还有,昨夜雨大,母后彻夜未眠,在窗前坐了一夜,今早着寒已经病倒了。” “什么?可请太医看过了?”霍景城略惊。 霍宜峥道:“母后伤心,不肯看太医,儿臣劝之无用,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霍景城垂眸郁郁沉思,终于道:“好了好了!朕这便给她写封道歉信,你带去给她看!” 霍宜峥道:“那万一母后还是不消气呢?” 霍景城没好气道:“那朕就亲自去道歉!大男人,理当能屈能伸!”说着,提笔写起了信,笔走纸上,唰唰作响。行云流水一番挥写后,霍景城将手中雪白的书信递给了霍宜峥:“去拿给她看,她若原谅,就好好让太医治病,晚上再让若眉来喊朕,朕去陪她。” “是,儿臣告退。”霍宜峥接过信,行礼离去了。 霍景城独自在御书房慢慢捏起了鼻梁。 ...... 凤環宫这边,皇后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将霍宜峥带来的道歉信看了,眼角又滑下了两行伤心余泪。 霍宜峥劝了几句,皇后道:“宜峥,你别管了,快回去歇一会儿午后还要再去上书房的,别耽误你的学业,去吧。” “好吧,望母后原谅父皇吧,这么多年父皇也还是第一回对您动手,母后多想想父皇的好吧。”霍宜峥说完,慢慢行礼退下了。 皇后拿起信又看了一遍,越看眼泪越多,抬手轻轻抚上了自己还红肿作痛的脸颊,心中实在难以释怀。 大宫娥若眉看不下去了,行至床榻边跪地,开始劝慰:“娘娘,您还是消消气吧,早日与陛下和好如初,也别让宫里的小人继续看这热闹了。再说,昨日娘娘出言也的确不对,奴婢虽在殿外,却都听得清楚,您的话连奴婢都惊了一跳呢。娘娘向来端庄,言行举止那更是拿了尺子量过后才表露的。可昨日,您说的话,奴婢都感觉不像是您了。” 皇后慢慢擦泪,问道:“昨日本宫气糊涂了,本宫都说什么了?” 若眉慢吞吞道:“您说,陛下当着您的面教宸妃杀人,可见陛下宠妾灭妻之心昭然若揭。还说,陛下宠着宸妃,又在宫外找着宁宛姝,是要让这后宫变成寡妇的天下。您还说......还说......” 皇后侧眸看她:“本宫还说什么了?” 若眉道:“娘娘,您还说,陛下越来越没出息,放着自己的女人不喜欢,偏就喜欢别人睡过的女人,还说陛下跟那街头讨人剩饭的乞丐有什么两样。陛下怒上心头,才......” 皇后一听,心中亦是惊了:“本宫真这样说了吗?” 若眉道:“可不是。” 皇后慢慢转回头,又落了泪,轻轻吐出心间浊气,道:“备纸笔,本宫给陛下回个信吧。” 若眉一听大喜过望:“好!奴婢这就去备!对了娘娘,您口中怎么忽然又跑出了个宁宛姝啊?那不是北忠王侧妃吗?曾经还被人诬告过陛下与她……” 皇后心中叹息,道:“是啊,她的确是北忠王侧妃,也是东宫里卷钱跑路的宁淑,更是陛下早就沾染了的情妇。唉,别问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去备纸笔吧。” ...... 帝后二人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当天就和好如初。傍晚,霍景城到凤環宫用了晚膳,顺道留宿,这场热闹,很快收了场。 姚暮染这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亦是松了口气。她十分清楚,他们两个和气,对她也好。否则皇后憋下一腔不满,到时会撒给谁还用说吗? 心情一松快,兴致也上来了,姚暮染道:“走吧,今日空气十分清新,再去浇离水榭走走。” 这便与福全碧芽离开寝殿,走入了宫灯晕晕的夜色里。只是没走几步,忽就看到小年子匆匆来了,他一脸凝重,跪地禀报:“娘娘啊,那鸣瑟殿的宫娥冷绘又又又来了!只不过,她今日传来的话非同小可啊!” 姚暮染心头一凛,问道:“她又替公主传什么话了?” 小年子道:“娘娘,公主说,您要是再不去见她,明日她就咬舌自尽!还说,一旦她咬舌自尽了,到时,她身边的春屏和鸣瑟殿的冷绘都会一齐指证您,说是您将乔大人坠崖之死的消息特意传到鸣瑟殿的!怕是到时,人人都知道是您存了歹心,以噩耗断绝了公主的生念,逼死了公主这个昔日情敌。” 姚暮染听得怒上心头:“我就不明白了!她见我到底要做什么!!” 想来想去,终是觉得这一趟免不了了,万一那位真的干出傻事,两个宫娥再指证她,情形可真就复杂又麻烦了。并且到时,面对亲妹的死,霍景城又会存几分理智来看待此事呢? 罢了,罢了! “小年子,你去回话,就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宫便去鸣瑟殿见她!”姚暮染道。 “是!”小年子匆匆跑入了夜色里。 ...... 翌日一早,姚暮染正要去凤環宫请安时,正巧凤環宫那边的宫人就来传话了,说皇后着了风寒,身体不适,要休养三日,所以三日内,免各宫的晨昏定省。 早上风爽,姚暮染索性与福全碧芽一道离开恣意宫,一路来到了鸣瑟殿。 当初,霍景城只下令禁她在此,不得踏出一步,并未说过不许探视。加之这两日,以皇后为首,后宫的嫔妃们素日与她和气的都会来劝劝她。所以,姚暮染也很顺利地进来了。 殿中安静,霍景柔正坐在窗前发呆。半年多未见了,那位傲气横生的公主竟在几日间就憔悴成了眼前这般,神情忧郁晦暗,消瘦的弱不胜衣。 “公主!宸妃娘娘来了!”春屏惊喜地说了一声,然后迎上来行了一礼。 霍景柔当即转头望了过来,两人对视的瞬间,眸中皆起了波澜。 姚暮染收去眼底涟漪,淡淡道:“公主,我来了,公主一直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霍景柔看了看她身后的福全与碧芽,道:“都下去,本殿与宸妃说说悄悄话。”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色惊心(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要摒退左右,福全与碧芽却迟迟不动。他们不动,霍景柔亦是坐在那里定定等着不动。 僵持了片刻,姚暮染还是妥协了,侧头道:“你们两个到外面等我吧。” 福全与碧芽对视一眼,两人才不安地慢慢退下。春屏出去时顺道带上了门,殿内光线暗了一片,幽静如冷宫。 霍景柔这才起身,慢慢走来,一双眼上下打量了姚暮染,眸中竟是欣赏与艳羡:“我早就说过,你会有更璀璨的来日。你有我皇兄,可熬苦难,可散伤痛,可涅槃重生,可扶摇直上。而我如今,已是落了地的凤凰不如鸡了。” 姚暮染道:“陛下疼妹,何来落地一说?公主只要心伤早愈,淡然处之,便可早日离开这里,往后也依旧会是风光无限的公主。” 霍景柔唇边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疼我?他若真的疼我,便不会亲手杀死我这颗心。我问你,奉之真的坠崖死了?” 姚暮染神情无波,心中却是一片无奈,霍景城执意要棒打鸳鸯,让妹妹忘了那一人,所以,根本不会给她希望,让她知道那一人还活着的事实。那么,她便不能掀他的台。想着,她语气淡然:“是的,死了。” “我不信!!”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抬手指她,道:“你当初说过,与他种过情蛊,所以你们两人命数相连,同生共死!他若真的死了,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姚暮染一听,轻声笑了起来:“公主,我在笑你的痴傻。当初情蛊一说只是我的谎话罢了,为得就是能在你手中活命。你怎么还真信了呢?” 霍景柔看着她的笑,整个人顷刻颓然,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了。她踉跄无力地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眼中簌簌落下了两行热泪,哀哀呢喃:“死了?他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 姚暮染半垂了美眸,喟然道:“是的,所以,公主节哀吧,早日忘了一切,好好做你尊贵的公主吧。” 霍景柔痴痴苦笑,双眼珠泪垂垂,这一刻,她的绝望与哀伤显而易见。姚暮染不愿再看,道:“公主若没什么问题了,那么,我先走了,公主保重。” 然而,还未抬脚,就只见霍景柔竟忽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姚暮染猛然惊了一跳:“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霍景柔语气甚笃:“姚暮染,去告诉我皇兄,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死时有多么痛苦!我流了多少血!我挣扎了多久才咽得气!”话落,在姚暮染震惊的目光中,她毅然而然地扬起手来,蓄力将长簪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这一幕落在姚暮染的瞳孔里,一时间天地都为之震动了。 “公主不要!!”姚暮染声出人至,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她身边奔跑阻拦。 她十分清楚,霍景柔的死会让他痛苦一生,所以,万万不能! “别动!!” 一阵天旋地转中,姚暮染的脖颈上竟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等她回神时,人已落在了霍景柔的手里,而她用来自尽的那支长簪竟已在顷刻之间挪了地,不深不浅地刺入了姚暮染的脖颈里。 她惊诧失神间,耳边传来了霍景柔低沉狠恶的声音:“姚暮染,你上当了!别动别喊!否则我马上狠狠一刺,你便会血溅当场,真正的死去!!” 姚暮染被她控制在怀里,脖颈里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有温热的东西在顺着脖颈缓缓流淌。姚暮染心中大骇,颤声道:“公主!你......你要杀我?!” 霍景柔毫不犹豫道:“是!我要杀你!霍景城杀了我心爱的男人,我便也杀了他心爱的女人!而且,我还要当着他的面儿杀你!我要让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我要他也尝尝那种看着所爱之人步入地狱却无力相救的滋味!就像我眼睁睁看着奉之被带走,再于煎熬中等来他的死讯!” “还有你姚暮染!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却能眼看着他死!霍景城那么喜欢你,我就不信你救不下他!!”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阵绝望。她的恨意如此灼灼,对兄长的称呼都已变成了一声冰冷无温的名讳,一个天下无人敢喊的名讳。 “走!这便随我到御书房去会一会霍景城!”说着,她要拖她走。 姚暮染心知这一去便完了,于是咬牙未动,颈间又是一阵刺入血肉的剧痛,只觉胸前一热,又是一股温热的鲜血流了下来! 她那簪子就插在她脖颈上的血洞里,片刻也不松懈,令姚暮染百般惊恐,却束手无策一动也不敢动。 “公主住手!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你听完这个秘密再决定要不要杀我,行吗?”姚暮染道。 霍景柔冷声道:“你想耍什么花招?还是想用什么话来哄我?” 姚暮染疼得口干舌燥,语气吃力道:“公主,听我一句真言,乔奉之其实没死,他被陛下明抓暗放了,坠崖之说是用来瞒天过海的。” 霍景柔见她前面一套,后面一套,自是不信,手中一用力,姚暮染的颈间又是一阵刺疼,她痛呼一声,紧紧抓住霍景柔拿簪的手,急道:“公主!此言才是真言!乔奉之真的没死,而是被陛下逐出南乾了!云相以命换命,陛下看了云相的面子饶了他一命,公主信我好吗?” 霍景柔的手力虽不松动,可一双眼里却是慢慢燃起了希望,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姚暮染连忙道:“千真万确!还有,宥王的失踪也请公主细想想背后的隐情吧!” 霍景柔眸中更亮了,喃喃道:“宥王跟他一道离开南乾了?去哪了,他们去哪了?” 念着念着,心中忽地豁然一亮,她失声道:“北越!他们去了北越!奉之喜欢北越的雪!他们一定是去了北越!” 姚暮染不语。 霍景柔恶狠狠地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姚暮染!你马上给我发誓!我要你发誓!若你此回骗了我,便叫你与霍景城一生无子,情断意绝,彼此相恨至死!” 姚暮染一咬牙,毫不犹豫道:“我发誓,我对天发誓,若我此回骗了你,便叫我与你皇兄......一生无子!情断意绝!彼此相恨至死!” 霍景柔一听,似乎松了口气,心头灼灼跳动起来。 姚暮染趁热打铁,劝道:“公主,放了我吧,陛下真的没杀乔奉之。陛下很爱你,不愿你跟着乔奉之颠沛流离,公主体谅一下他那颗为兄的苦心吧。” 霍景柔道:“住口!让我冷静想想!” 姚暮染一看有希望,马上乖乖闭嘴,只盼她能想通。 良久,霍景柔终于想定了主意,冷笑道:“姚暮染,好,我不杀你,但也没这么快放你!你最好乖乖配合!也少流点血少受些罪!” 姚暮染心又悬起,不安道:“公主,你还要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彼时,御书房前,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经长跪了许久。丽妃珠钗尽除,身着素色衣裙,正长跪在此求见。只是,霍景城却未召她入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御书房内,霍景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问道:“秦安,她跪了多久了?” 秦安道:“陛下朝会未散时她就已跪了半个时辰了,眼下一个半时辰是有了。” 霍景城道:“差不多了,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竹帘被人掀开,秦安亲自扶着一瘸一拐的丽妃进来了。 丽妃跪麻了腿,此时进来一见霍景城,更是腿软,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哽咽道:“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抬眸看她,见她一脸是泪,跪得久了妆容也花了,可怜中还有那么一丝可笑。霍景城干咳两声,拿起御案上的手帕丢给了她,道:“眼泪擦了再与朕说话!” 丽妃捡起地上的手帕,慢慢拭泪,语气凄然道:“陛下,昨日双儿把您的话都带给臣妾了,臣妾自知罪重,所以前来请罪,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求陛下宽恕臣妾吧。至于臣妾的娘家让臣妾生皇子,也只是觉得女人生不出儿子一生都会抬不起头罢了,望陛下明鉴啊!” 霍景城道:“不用你说,何人何形何色,朕心中清楚。只说双儿之事,朕若不宽恕你,昨日就拿你问罪了!敢拿朕的女儿来撒气?虐待龙嗣之罪,你能担得起还是你们俞家能担得起?” 丽妃擦着哭花的脸,哭声哭气道:“陛下,臣妾知罪,臣妾再也不会犯了。臣妾若不疼双儿,双儿也不会那样维护臣妾的,臣妾就只是心烦时一时没忍住,其他时候都是把双儿疼在心里的啊。” 霍景城冷哼一声:“机会朕给了,往后且看你改不改。不改的话,朕那后宫嫔妃多的是,哪个不能教养孩子?” 丽妃心头一急,连忙道:“臣妾一定改!求陛下相信臣妾啊!臣妾谢陛下宽恕了!” 正在这时,秦安竟满脸凝重地进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陛下!大事不好了!!” 霍景城黑眸一凛,道:“什么事?” 秦安惶惶道:“陛下啊,柔福公主竟然挟持了宸妃娘娘要离宫而去,此时正在宫门口与侍卫僵持着!皇后娘娘收到消息后也已经领着几位嫔妃赶去相劝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血色惊心(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什么?!”霍景城惊诧异常,心中随之一沉,猛地站起,大步往外走去。 丽妃跪在地上,回神后胡乱擦了擦脸,连忙跟了上去。 宫门口,一片混乱。宫门侍卫个个手持长枪,将霍景柔与姚暮染围在了中间。福全与碧芽跪在里面连声哀求。 这头,皇后则与几位嫔妃挤出了个小缺口,对着里面的霍景柔好言相劝。 姚暮染被她挟制在怀里,长簪依旧插在脖颈上的小血洞里。霍景柔面对众人包围自然紧张,这一紧张手中难免失了分寸,姚暮染疼得头晕目眩,胸前的白衣已经变得血红。 皇后道:“柔妹,快放开宸妃!万万不可铸下大错啊!” 舒妃道:“是啊柔公主,快放开宸妃吧,可别坏了公主和陛下的兄妹之情啊!” 霍景柔迟迟无法突破包围,耐心耗尽,扬声怒斥:“住口!你们少啰嗦!皇嫂!你放不放我走?!快让他们全部给我让开!!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了她!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不错,假话坏事,真言也坏了事。霍景柔竟然挟持着姚暮染离开了鸣瑟殿,接下来还要以她为质离开皇宫,然后跑去北地寻找乔奉之。 皇后苦口婆心道:“柔妹,皇嫂一向与你亲近,你可不能陷皇嫂于不义啊!皇嫂若下令放你们离去,你们两个要是在宫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皇嫂如何与你皇兄交代啊?” 这怎么做怎么错的决定她可不能做,所以只能拖着!拖到霍景城亲自来瞧瞧,看他是要他妹妹还是要他女人!打定了这个主意,皇后就是不放人,任霍景柔怎么威胁怎么催促,也是硬刀子来,软招式接。 “陛下驾到——” 这声通报一响,场面登时一静,众人全体转头向后看去,只见霍景城已经稳步生风,气势汹汹而来。他龙颜震怒,一身天威赫赫,破开人群铿锵走了进来,一双眼直直看向了里面的两个女人。 在他看到姚暮染被血染了的白衣时,登时咬紧了牙,额上青筋渐起。 姚暮染晕晕乎乎看到他来,倏地落下泪来,看着他无语凝噎。 众人全体跪地行礼,霍景柔挟持着姚暮染不动,两人如鹤立鸡群。霍景柔眼露复杂,淡然道:“皇兄,你来了。” 霍景城俊脸沉定,声稳无波:“景柔,你想干什么?” 霍景柔语气坚决:“我想离开皇宫,从此再也不归!皇兄只当从此没了我这个妹妹!” 霍景城问:“离开皇宫,去哪儿?” 霍景柔道:“不要你管!总之你马上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姚暮染!!” 霍景城黑眸一凛,提声道:“别动她!你先放了宸妃,为兄与你一切都好说!” “陛下......”姚暮染只说了两个字,谁知颈间马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住口!姚暮染,你最好乖乖给我闭嘴!有什么想说的话都等我皇兄救下了你你们再慢慢去说吧!”霍景柔斥道。 姚暮染疼得身子都在发颤,登时不敢再言语。 “别动她!”霍景城盯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难受异常,恨不能手一伸就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从此谁也别碰! 后脚跟来的丽妃连忙出声道:“柔公主,你快放了宸妃吧!她已经受了伤,你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霍景柔软硬不吃,只盯着霍景城,道:“皇兄!放我走还是不走?发话!” 霍景城沉声道:“景柔!你想离宫这有何难?为兄放你离宫就是!你马上放了宸妃,为兄让你离宫!君无戏言!” 霍景柔冷笑几声:“皇兄在哄小孩吗?我会不知你的手腕?你总是那么聪明,一句放我走也要咬文嚼字变成放我离宫,在字里行间给自己留下后路。等我真的一出宫门,就是你所说的离宫了,然后你再下令就近抓我!对吗?除非,皇兄当众起誓,放我离开就永远不会再抓我,我才信你!” 霍景城却迟迟不语了,不抓她?怎么可能? 霍景柔冷笑:“瞧,皇兄还是被我说中了,不是吗?所以,我只数三声,皇兄要么备好马车放我离去,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了姚暮染!要么,姚暮染就死在我的簪下!皇兄想清楚了!再与我耽搁,姚暮染不被我杀也该失血而死了!” 霍景城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姚暮染苍白的脸,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心疼,不看又忍不住...... “一!” ...... “二!” ...... 忽地,眼前一黑,姚暮染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当即晃了几晃便失去了意识。 她忽然晕过去,霍景柔自是扶不住,姚暮染便虚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霍景柔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一愣一急,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紧跟着蹲了下去,长簪依旧戳在了她的脖颈里。 “染儿!!”霍景城终于咬牙低吼一声,这一刻,心疼的无以复加。 霍景柔的态度依旧硬气:“皇兄!你还要再耽搁吗?!” 霍景城当即发了话:“景柔!朕可以放你离去!只是,宸妃受伤晕厥,便让朕独自一人远远跟在你们身后!待你放了人,朕接宸妃安全回来,绝不管你!这个朕可以发誓,行吗!” “皇兄果然爱极了她。呵呵,好!”说罢,她低眸看向人事不省的姚暮染,心知独自一人无力带她,于是转向人群扫视一圈,道:“再来个嫔妃一同为质,助我带人离宫!” 此话一说,众妃默默。 丽妃左右看看,见无人揽这苦差事,于是心一横,道:“陛下,那......那臣妾去吧!宸妃妹妹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路上也得有人照顾,臣妾愿意将功折罪,自请一同为质,路上好照顾宸妃妹妹,只求陛下真正原谅臣妾吧!” “准!”霍景城言简意赅道。 霍景柔看着她冷声道:“过来!只要你敢有任何动作,我马上杀了她!” 丽妃慢慢靠近,嘴上不安地说了一堆:“我绝不妄动,只在路上照顾照顾人就行了。那个......公主也别伤我啊?我好歹也是你的庶嫂,还是你大侄女的生母,公主可要冷静待我啊。” “少啰嗦!”霍景柔皱眉斥责,丽妃乖乖闭了嘴,在她身旁站定了。 霍景城一声令下,很快有人驾来了马车。 霍景柔一手扶人一手抵簪,在丽妃的帮助下,两人将姚暮染弄上了马车。霍景柔一脚将驾车的侍卫踢了下去,对着人群道:“春屏,你来驾车!” 春屏一脸惶惶,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侍卫们全体退开,车轮滚起,马蹄激烈,终于在众人的瞩目下冲出宫门,渐行渐远了。 秦安很快牵来了马,霍景城一跃而上,策马狂奔而去。 ...... 霍景柔的马车途经长街一路往城外驶去。摇摇车厢中,霍景柔看着人事不省的姚暮染,对着丽妃冷声道:“你不是说你要照顾她吗?现在人昏迷不醒,到底怎么办!” 丽妃对着车厢左右看看:“应该先喂她点水,可这车上没水啊。” 霍景柔掀开车帘看了看街边,道:“下去买壶茶来!春屏!停车!” 马车停在了街边,丽妃匆匆下了马车,到茶馆买了壶茶,等她要上马车时,发现身后霍景城已经追了上来,并跳下马快步走进了街边的一家药铺,想必是买药去了。 丽妃也不敢多耽搁,重又上了马车。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丽妃一点一点给姚暮染喂起了水。 霍景柔以簪抵在丽妃的脖颈上,看着她忙活,又见她一身素裙,头上洁净无钗,忍不住道:“丽妃呐丽妃,真不知你是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悉心照顾姚暮染来将功折罪,讨好我皇兄。” 丽妃叹息一声:“唉,只要能让陛下打从心底消了对我的不满,我做这些又算什么呢?” 霍景柔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姚暮染这边终是慢慢醒缓了过来,她美眸半睁,尚是迷蒙,喃喃道:“六郎......” 两人女人齐齐一愣。丽妃道:“谁是六郎?这宸妃还有男人不成?” 霍景柔心中一亮,没好气道:“六郎自然是我皇兄了!” 丽妃恍然大悟,面带复杂说了一句:“六郎她都敢喊。” “丽妃?”姚暮染的意识终于清晰,却见局面已是天翻地覆,自己已经不再受控,倒换了丽妃被霍景柔用簪子抵着,并且几人竟然是在马车里。 丽妃见她醒来,苦口婆心道:“宸妃妹妹,你可算是醒了。今日姐姐我为了你可是赌出了命呢,所以自请为质一同随行,只为路上照顾你呢。你瞧,这茶水都是姐姐专程给你买的,来日你到了陛下跟前可要为我美言几句啊?” 姚暮染看看她,淡淡道:“多谢丽妃姐姐了。”说罢,她忍痛按住脖颈上的伤口缓缓坐起,有气无力道:“公主,你可真是狠心,我自来南乾,自问并未将公主怎般对待,反是公主,先害了我一子,如今又伤了我,公主就不怕遭报应吗?” 霍景柔语气淡漠道:“对不住了,我也是无可奈何。说起报应,你以为我会怕吗?我这一生所有的报应都是乔奉之,我甘受此报,不死不休。” 两个女人听得默默,再也无话。只剩身下的颠簸无休,时间一点一点流淌,漫长的令人煎熬,熬着熬着,马车已是出了城,走在了荒郊野道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血色惊心(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路颠颠簸簸,车内三人皆是神色疲乏,丽妃终于忍不住了,掀开车帘看了看,道:“公主,可以了吧?这已经够远了,快放了我们吧。半晌又走了好几个岔口,陛下若跟错了路口,我们两个可如何回去啊?” 姚暮染心中一震,原来他也跟了出来?这一刻,心安神定。 霍景柔这边,亦是看了看外头,问道:“半晌走了好几个岔口了吗?” 丽妃点头:“嗯。” 那么,他该是没那么快追来,并且,他回回都能跟对路口不成?所以,时机到了! “春屏!停车!” 姚暮染与丽妃一听,齐齐松了口气。 霍景柔终于收回了簪子,对她们道:“都下去!回去告诉我皇兄,他若派人抓我,便是逼我去死。” 两个女人哪还有功夫与她啰嗦,眼下走都走不迭了。丽妃嘴上胡乱答应着,这便扶上姚暮染掀开车帘下车。 马车在两人的注视下再次绝尘而去。 就这样,霍景柔成功地逃了,追夫而去了。 荒郊野路没有人烟,只有满眼绿野平川,小路两旁碧树连排,野花招摇,风景倒是美得很。 姚暮染转眸去看丽妃,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 “丽妃姐姐别动,头上怎么落了只虫子?”姚暮染说着,往她跟前走去。丽妃伸手就摸自己的发髻,却忽觉颈间一凉,再看时,姚暮染竟然已经学了霍景柔的招数,不知什么时候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了她的颈间! “别动!!你若敢动我就杀了你!!”姚暮染先发制人,竭力撑着精神,将她抵在了树上。 丽妃神色一惊:“宸妃妹妹?你......你这是......” 姚暮染咬牙道:“少装模作样!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思?你自请为质其实是来补刀的!你要借机杀我推给公主!对不对?” 丽妃一听,面色闪过了愕然。 姚暮染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对我怎会好心到这个地步?无非是随行跟来,等公主放人之时,你再拔下我的簪子在我脖颈的伤口上补上一簪,事后再跟陛下说,是公主路上情绪激动,手中不知轻重,等下车时我已经伤重失血过多,所以死了,对不对?!” 丽妃听罢,一双妖冶勾魂的凤眼顷刻一冷,唇角缓缓勾出淬了毒的艳笑:“你这人尽可夫的贱人还真是聪明啊?难怪哄得陛下神魂颠倒!” 姚暮染见她总算露出了真面目,恨地牙痒痒却不能痛下杀手。她清楚,杀了丽妃她根本难以圆说。丽妃杀她推给公主是有得一说的,可她杀了丽妃推给公主便无一说了。况且霍景柔迟早会被霍景城抓回来,到时这一切还能瞒住吗? 为今之计,只能先制住她,拖延着等霍景城追上来了。打定了主意,姚暮染道:“丽妃,我真是佩服你这刁钻狠辣的心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不要乱动,否则我就先送你上路!” 丽妃冷艳一笑,浑不在意道:“那你就这样抵着我好了,等陛下来了,到时要杀人推给公主的人就是你!还有......” 她表面上淡然地说着,谁知暗地里却已安了狠心攒了狠劲,竟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就猛推了她一把!姚暮染猝不及防,也虚弱得无力抵挡,一下子便摔在了地上。丽妃得了逞,恶狠狠地朝她扑来,夺过她的簪子就往她的脖颈里刺。 “不与你耽搁了!陛下就快来了!我这便结果了你这个贱人!” 姚暮染反应极快,马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两股力量顷刻交织在一起,一股竭力往下,一股拼命往上,四只手颤颤较量,僵持不动。 只是,姚暮染终是受了伤,失血无力,头晕目眩,到底是不能与她相抗。眼看尖利的簪头一寸一寸移了下来,姚暮染心中一阵绝望,侧头大喊:“六郎——六郎——” 没有回应。 姚暮染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丽妃身上。 “丽妃!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陛下何等聪明,岂会被你哄骗?还有,你当公主这一去就是死了吗?公主迟早会被陛下抓回来,到时自会澄清一切,揭穿你的谎言!” 丽妃不屑道:“公主她根本就是个傻子!满脑子情情爱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她根本不知你伤势如何,定会以为是自己失了分寸伤你太重,导致你失血太多死了!况且,我一路做戏妥当,对你无微不至,她才不会想到我身上来!安心去死吧贱人!” “啊——”长簪还是戳进了脖颈里的血洞里,还往血肉里又深入了一些,剧痛令人发颤,姚暮染登时惨呼一声,手中却还是不松力! 痛苦的僵持,垂死的挣扎,绝望的煎熬...... 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放弃。脖颈剧疼,头晕目眩,全身都在颤。只要咬牙放了手,就那么一下,就解脱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了。 …… “染儿——” “染儿——” 忽地,两声呼喊破开混沌直击她心!姚暮染猛地清醒,睁大了美眸竖起耳朵去听,这一听,心中不禁狂喜,如深渊见光! 是马蹄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是他!是他来了!霍景城来了! “六郎——六郎——”姚暮染竭力大喊起来。 手中蓦然一松,只见丽妃顷刻收了手,顺手就捋去了簪头上的血迹,迅速将簪子插回了姚暮染的发髻里。这一连串动作她做的极其利落漂亮。 “宸妃妹妹,你怎么样了啊?天呐。来人!快来人呐!陛下!我们在这儿!”丽妃半抱起脱力的她哭喊起来。 姚暮染精疲力竭,气若游丝,无力说话,心中却暗赞她的一番绝妙做派。今日她若死了,便是死无对证,眼下有幸活了,竟又是个活无对证。 马蹄声至,耳边响了一道清晰真实的声音:“染儿!!” 霍景城策马在两人身边停了下来,他一跃下马,奔来抢过姚暮染就抱在怀里,只是,怀中的人已瘫软如水,上半身几乎被血染了。 “染儿!”他一双满含心痛的眼紧盯着她煞白的面容,急得欲言又止,仿佛生怕自己再一出声,就要惊散她最后一缕气息。 “六郎......”姚暮染有气无力唤他一声,听在他的耳中,却只能令他心痛加剧。 “六郎在此,别怕。”霍景城说着,自腰间取出了药瓶,又吩咐丽妃:“马上挂着一壶清水,去取!” “是。”丽妃取来水壶,霍景城放平怀里的人,左右看看,手一伸,便从丽妃的裙角上撕下了一块布料,丽妃一惊,到底是憋屈着没说什么。 霍景城将清水倒在布上,轻柔地擦拭姚暮染血红的脖颈,她疼得皱了眉,霍景城疼在心上却是不能不擦,温声哄道:“染儿,坚持一下,必须先止血,待回宫后再详治。” 姚暮染点头,咬牙忍着。他动作轻柔,总算清理掉了斑斑血迹,露出了一个小血洞,血洞周围的肌肤都已红肿起来。 姚暮染心想,天知道她脖颈上的血洞今日被两个女人合起来反反复复戳了多少次,那种滋味,哎…… 霍景城将止血的药粉倒在了她的伤口上,再用指腹轻轻按实贴合。左右看看,手一伸,又从丽妃的裙角撕下了一块布料,轻轻缠在了她的脖颈上。 水壶里还有半壶清水,霍景城重又抱起她,将怀中的人扶高了一些,将水壶凑在她的唇边,谁知姚暮染才咽了一口就别开了脸,拧眉道:“好痛。” 霍景城知她伤了脖颈,一咽东西就牵动了伤口,哪有不疼的道理。 他哄道:“染儿,再喝三口,缓些精神,攒些力气,六郎带你回宫。” 姚暮染疼怕了,美眸中泪花打转:“我不喝。” 霍景城一听,二话不说往自己口中灌了水,然后扣住她的后脑吻了下去。姚暮染惊愕,却无力躲闪,清冽甘甜的水在唇瓣绵绵相交时渡了过来,逼得她只能忍痛去咽。 等霍景城又要往口中灌水再渡时,终于反应到身侧还有人,这么转眸一看,果然发现丽妃竟然双眼噙泪正痴痴入神地看着他。 丽妃见他看了过来,忙别过了脸擦泪。心中却是一片凄楚酸疼。他从未这样待过她,她也从未见他这样待别的女人。然而今日,她才终于见识到,原来他竟可以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尊者,原来他竟可以对一个女人好到这个地步,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这样示若珍宝地呵护,这样自然而然毫无身段地疼着...... 这么多年了,唯有今日一刻,她才看到了一个最纯粹的他。眉宇间没有殚精竭虑,转眸间没有筹谋算计,举止间也没有尊者的假态,卸下一切的他,也能纯粹到只像一个爱妻的丈夫,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真切的令她看不到一丝逢场作戏的端倪。 霍景城喂完水,抱着姚暮染坐在原地让她缓转精神。姚暮染感觉身上果然是渐渐有了力气,脖颈的伤口也沁凉舒服了起来。她暗松一口气,今日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还能活着就好啊...... 这样想着,她转眸看向了丽妃,问道:“丽妃姐姐方才哭什么呢?” 丽妃看看她,大方道:“还能哭什么?见陛下对妹妹这般好,姐姐又感动又羡慕呗,陛下若能这般待我,就是即刻死了也值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奇遇(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听得微蹙了眉,对丽妃道:“坏良心的东西,朕曾如何待你,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年你生宜双时难产,太医问朕保大还是保小,朕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你。若换了别的男人你试试?” 丽妃这么一听,心情霎时好了些,面色和缓还看着姚暮染露了一笑,才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糊涂了。” 又坐了一会儿,姚暮染身上来了劲,轻声道:“陛下,我们回宫吧?” 霍景城见她小脸恢复了点血色,心中一松,语气温柔道:“好。”说着,将她抱到马上,又对丽妃道:“上马。” 丽妃犹豫不决:“那陛下怎么办?” 霍景城道:“朕是男人,走几步就是。别啰嗦了,上马去扶着宸妃。” 丽妃答应一声,欲上马时却发现够不到马镫,她当即看向霍景城,那意思很明显,我也要你抱。 总之他对姚暮染做了什么,她便也要。 霍景城跑了妹妹又伤了爱妃,自然没有好心情,于是皱眉不耐:“你们女人到底能干什么?” 此话一说,莫说丽妃要委屈撅嘴,就是姚暮染也不怎么乐意了。 霍景城嘴上虽斥责着,还是抱起丽妃上马,让她在姚暮染身后坐定,然后牵起马走了起来。马上,丽妃半抱着姚暮染,给她靠着。这时,丽妃便开始温柔声讨了:“陛下,我们女人哪需要干什么,哄好了男人不就得了。宸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霍景城边走边道:“男人只能哄一时,哄不了一世。” 姚暮染也‘忘恩负义’跟着丽妃声讨他:“陛下,虽然我们女人干不了什么大事,可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呐。就像你们喜欢江山,喜欢权力,喜欢刀剑,是一样的。可江山再好,权力再大,刀剑再利,也只是冰冷的死物罢了,唯有人才是活的,才是暖的。尤其女人,更是活色生香的,而英雄也总是寂寞的,女人便会填补你们的寂寞,会哄你们高兴,会让你们骄傲,会让你们铁骨铮铮的心肠生出柔情,还能抚慰你们金戈铁马后的沧桑与疲倦,对吗陛下?” 霍景城听完她这番高谈阔论,抬眸看她,眼含笑意:“思路清晰,见解独特,字字蕴理,话无断续,看样子伤势无碍。” 姚暮染浅笑不语了。丽妃那边却叹息了一声:“唉,女人啊,就是太美太好了,男人才想采撷群芳,满园春色百花齐放。” 姚暮染道:“百花齐放,也总有一枝会是开在男人心里的,其他的,都只是开在眼里罢了。” 霍景城又抬眸看她一眼,道:“是极。” 就这样,前一刻还拼死相搏的两个女人,这会儿便一起依偎着坐在了马上,还被堂堂君王亲自牵马,边走边聊着,气氛亲密和气地都让姚暮染以为方才的恶斗是场噩梦。 想及此,姚暮染忽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亮给丽妃看,问道:“丽妃姐姐觉得我这支簪子怎么样?” 丽妃见簪,神色一僵,旋即恢复自然,赞道:“妹妹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说着,忽地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妹妹可曾听过,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句话?” 姚暮染勾出浅浅冷笑,与她私语:“说下去,洗耳恭听。” 丽妃轻声道:“无凭无据,空口白牙指控别人的人才是那个恶人。妹妹是聪明人,才进宫还未站稳脚跟,可别冲动坏事才是。还有,妹妹若不是以色侍君的绣花枕头,就别靠陛下,好好拿出自己的本事与我过招才是真章,一直到陛下跟前告状算什么本事?” 姚暮染听罢一笑,低声道:“丽妃姐姐纵然言语相激,可妹妹本意也正如此。往后时日还长,妹妹且好好瞧瞧,丽妃姐姐到底是位怎样难缠的对手。” 丽妃笑而不语了。 霍景城边走边道:“你们与景柔分别时她可还说了什么?” 丽妃如实道:“公主说......说陛下若派人抓她便是逼她去死。” 霍景城默默不言了,只漫不经心牵着马走。 “对了妹妹,你今日去鸣瑟殿是做什么去了?好端端地怎么会被公主挟持了呢?我们去劝公主时都好好的呢。”丽妃忽然道。 姚暮染听着她不怀好意的问话,索性淡淡打发:“我也不知。” 丽妃讨了个没趣,也就不问她了,又跟霍景城说起了话:“陛下,这路远着呢,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霍景城道:“走到入夜就能进城了。” 丽妃叹道:“真是苦了陛下了,陛下上马吧,臣妾来走就是。” 霍景城道:“是个男人都干不出这种事。你最好安静,朕在想事情。” 丽妃这才不说话了。 三人默默,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后,忽听身后传来了马铃的声音,叮铃叮铃,还伴着马蹄声,凌乱却不激烈,霍景城转头去看,只见一辆马车悠然而来了。 霍景城放慢了脚步,等那马车追到并肩处时,他忽地施展轻功一跃跳上了那马车,手一伸便夺过了车夫手中的缰绳,二话不说拉停了马车。 那车夫惊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 “什么事呀?”车帘一掀,一个侍婢探腰从里面出来了,却见车上竟忽然多了一位俊绝凡尘的男子,婢女本就卑微,顷刻便被霍景城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隐隐天威所摄,不敢质问,只警惕道:“你......你要干什么?” 霍景城道:“搭车而已,还请行个方便吧。” 那侍婢见他无恶意,微微放心,道:“好像不行。我家小姐可是要进宫选秀的秀女,哪能与男子同车呢。” 霍景城一听,显然有些意外,心道礼部那边办事竟如此利落吗?这便问道:“选秀?这么快吗?” 侍婢耐心,好言相答:“自然是没这么快的,陛下选秀也得等一月守孝期后才选的,我家小姐是提前进京的,好熟悉下新地早些适应。” 霍景城心中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也并非是我要与你家小姐同车,而是我那两位......夫人,是她们两个搭车而已,我策马随行就是。” 侍婢看了看一旁马上的两个女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啊,那等我与我家小姐商量了再说吧……” 这时,车帘忽地大敞,一个身穿绿裙的女子探腰走了出来。这小女子面容甚是可爱娇俏,大眼灵动璀璨,樱桃小嘴嫣红欲滴,那白皙莹亮的肌肤更是嫩的像能掐出水来,整个人一派妙龄独有之美,像那鲜美累枝的青果,十分喜人。想必,她便是那进京选秀的秀女无疑了。 “扶桑!不要与生人搭这么多话,我们......”她话还没说完,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绿裙女子一愣,还要接着再说时,谁知美眸流转之间她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神色大变,指着霍景城的衣裳,道:“你你你!你竟然敢穿龙袍???” 此言一出,那叫扶桑的侍婢与车夫皆是满脸震惊,齐齐盯着霍景城的衣裳看。 霍景城出来匆忙,自是没有换去龙袍,但也只是月白色的常服,用银丝线绣着祥云纹,只有领口袖口绣着龙形,一条接一条从袖口领口围了个过。那绿裙女子眼尖,竟看到了。 姚暮染在一边的马上静静看着,心想他的身份可能是藏不住了。世事倒也巧妙,秀女入京,赶上君王搭车,这是什么缘分? 丽妃这边,一双美眸直是个打量那绿裙女子,见她容貌俏丽,言行举止间也已露了几分烂漫不羁的性子,想来是个活泛伶俐之人。等打量完了,丽妃竟然脱口道:“小妖精一个啊。”说完才意识道姚暮染也在,于是掩唇干咳了两声。 这头,霍景城也自是不动声色打量了那绿裙女子,神色无波道:“普天之下,除朕,谁敢穿龙袍?” “什么?”绿裙女子再度惊诧:“你你......你说什么?” 霍景城道:“朕,要搭你的车,行还是不行?” 那女子依旧狐疑,却也不怨她,给了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一国之君不在宫中竟然在这儿,还要搭车? 果然,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语气坚决道:“我......我不信!你快下车!” 霍景城心中无奈,问道:“你是谁家女儿?” 绿裙女子被他提醒,当即想拿出家父的身份镇压他,这便理直气壮道:“那你听好了!我爹可是松抚城的知府......” “许崇仁是吗?”霍景城打断了她的话,兀自讲了起来:“许崇仁,永羲二十年,自府丞之位提至知府,因其膝下有一子善于经商,乃松抚城首富,此子乐善好施,在松抚开办多处粥厂济民,先帝耳闻善举,赞许崇仁教子有方,是以亲自书旨提位,鼓励许崇仁父子继续为民爱民,可对?” 那绿裙女子听得目瞪口呆,气势一下子塌了,怔怔道:“你......你怎么连我哥哥都这么了解?” 霍景城淡淡一笑:“为君者若不了解臣下,又如何驭下?行了,说正事,让不让朕搭车?你最好想清楚,不让的话,待你来日殿选之时,朕就不选你,你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绿裙女子一听,底气又塌了一截,她实在不敢赌,万一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男子真是那位君王...... “你......你真的是皇帝陛下?”她半信半疑又确认起来。 看到霍景城蹙眉不耐,她终于态度一变,向霍景城露了笑容:“好好!让你搭车就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奇遇(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同意,面色缓和:“这便对了。”说着,跳下马车来到两个女人这边,道:“到马车上去。” 丽妃下了马,霍景城抱上姚暮染,语气温柔道:“马车舒适些,你便与丽妃一同乘车,可好?” 姚暮染无力窝在他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问:“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哪里难受?” 姚暮染如实道:“伤口疼得不厉害了,就是头晕。” “失血之症,待回宫后好好调养。” 这边的几个女人都眼巴巴盯着那位君王怀抱着虚弱的美人儿嘘寒问暖,那自然而然所流露出的柔情模样与方才的他可是大相径庭。 在几人的注视下,姚暮染被抱上马车,丽妃赶忙扶住了她。此时丽妃又近看了那绿裙女子几眼,问道:“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绿裙女子看着眼前两个美不可挡的女人,心中也隐约猜到了她们的身份,直爽地不答反问起来:“那你们两个......应该就是宫里的娘娘了?” 丽妃笑道:“是啊。” 绿裙女子这才道:“我叫许欢颜。听说陛下的嫔妃都一个赛一个的美,眼下一见还真是,天仙也不过如此吧。” 丽妃咯咯一笑:“许妹妹好甜的嘴。” “多谢许妹妹了。”姚暮染头晕无力,道了谢便兀自进了车厢坐定。 那头,霍景城上了马:“赶路吧。宸妃失血过多会有头晕之症,我们继续慢走,以免颠簸之下更是眩晕难受。” 就这样,君王搭了秀女的车,大家一道赶路进城。 车厢中,许欢颜看看她们两人,实在纳闷,这究竟是哪一出?君王带着二妃搭车,一妃上身染血,神色恹恹,一妃珠钗皆无,一身素净。实在是荒诞怪异啊。 丽妃见她打量她们,便主动与她聊了起来。 言语之间,那许欢颜果真是天真烂漫,活泼无拘。她与丽妃聊完,竟又掀起了车帘去看骑马随行的霍景城,笑道:“那......我就当你是陛下了?陛下,那我让你搭车了,选秀时你选不选我呢?” 霍景城满腹心事,无甚心情,但搭了人家的车,加之自身的风度与涵养也不允许他拒人于千里,索性便与她聊上几句,问道:“那你都会什么?” 许欢颜道:“我会放纸鸢,会讲笑话,会唱歌,行吗?” 只这一句,霍景城还真听笑了,又问:“你多大了?” 许欢颜道:“我十六了。” 霍景城道:“嗯,果然太小,养个几年应该才能敛敛性子。” 许欢颜睁着灵动无辜的大眼,问道:“陛下,那你喜欢什么性子的女子啊?” 霍景城道:“朕喜欢心性成熟的女子,温婉却不温顺,柔美却不柔弱,迎人却不黏人,风情却不风骚,聪慧却不聪猾。言行楚楚,神情幽幽,心怀主见,偶尔大胆,可与朕小打小闹,却不可大吵大闹。够清楚了吗?” 许欢颜听得一脸失望:“我离这般性子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唉,那我这样的陛下就不喜欢了吗?” 霍景城道:“你如此青涩,孩子气都未褪尽,选了你也是朕的麻烦呐。” 许欢颜一听,笑不出来了,急道:“陛下,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吗?你!你是骗子!” 霍景城蹙眉:“瞧,麻烦这就来了。朕何时说不选你了?君无戏言,这你都敢质疑?还有,骗子这两个字,你可别再往朕身上用了,朕可以容你,来日那条条宫规可容不了你。” 许欢颜放了心,讪讪吐了吐粉舌,笑道:“欢颜知道了。” 霍景城又道:“先说好,你能熬到殿选朕就选你,若熬不到殿选,也怪不得朕。” 许欢颜语气坚定道:“为了陛下我一定能过五关斩六将的!” 霍景城道:“你就这么想进宫为妃吗?” 许欢颜道:“原先是不想的,只是官员之女选秀的规矩违抗不得罢了。再说,我哥哥可是松抚城的首富,荣华富贵我自然是不缺的。并且,我想象中的陛下,应该是那种凶巴巴的男人,就是让人看一眼就害怕的那种。现在好了,陛下原来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长得好看还会笑,还会教我说话做事,简直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嘛,我自然就想做你的妃子了。” 霍景城嗤笑:“呵!又来了一个靠嘴皮子哄人的。” 车厢内,丽妃撇了撇嘴从许欢颜身上收回了目光,凑在姚暮染的耳边,语气酸溜溜道:“妹妹快听听,人家这嘴皮子才是打小就用磨石磨出来的,锋利的一下子就能捅进陛下的心窝。” 姚暮染亦是深以为然,此女最后说的这段话,可谓是字字珠玑,一弦数音呢。 漫漫长路,净听那许欢颜叽喳了,最后霍景城终于风度耗尽,修养奔溃,对她道:“聒噪!你这是要把朕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都问个清楚吗?与人交道留上几分,不可一次尽也,知道吗?” 许欢颜理直气壮道:“你都快成我夫君了,我当然想和夫君说话,想了解夫君。”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一番按捺,才道:“夫君二字,也不是你可以称呼的。嫡庶有别,正副有分,非正统便不可正称。算了算了,麻烦!与你说话,三句半就听不上了,让朕教到几时?待他日你若中选,最好到皇后宫里住下,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再来见朕,否则一听你言语不当,朕不教你吧,有默许之嫌,你更不会改。教你吧,朕国事都忙不完了还要在你身上费时间吗?” 许欢颜听完,微微撅了小嘴:“好吧,那我就在心里悄悄把你当做夫君!” “哎呀!”手臂骤然一疼,姚暮染不由痛呼一声,等凝神一看,才发现是身旁的丽妃干得,只见她直直盯着那许欢颜,十分眼恨的样子,一个不高兴这掐人的毛病便犯了,竟不自知地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 丽妃回过神,连忙道歉:“哎呀妹妹,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这手......这手不听使唤呐,唉......” 车窗外传来了霍景城的声音:“丽妃,你再掐她,朕回头让人缠了你的双手。” 丽妃满脸无辜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啊,臣妾......臣妾见许妹妹天真可爱,一时高兴就忍不住掐了身侧之人嘛。”说罢,又拉起姚暮染的手臂掀起她的袖子:“妹妹,快,姐姐给你揉揉。” 姚暮染对自己的手臂一看,发现果然是被她掐得有些红肿了,心道自己今日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抵达城中时,果然已是入夜时分了。许欢颜坚称要好人做到底,把他们送到皇宫门口。三人都默认了,如此自然更好,虽然三人都心知肚明,那许欢颜到底是心里没底,无非就是想看看他们从那皇宫之门到底是进得去还是进不去。 结果…… 结果霍景城一下马,宫门守卫层层跪地,齐声高呼:“恭迎陛下回宫——陛下万岁——” 许欢颜与侍婢扶桑在马车上当即看傻了眼。等回过了神,那帝妃三人已走入了重重宫门。 许欢颜盯着宫门,激动难抑,闻声知喜:“扶桑!扶桑!他真的是陛下!他真的是陛下!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太好了,太好了!” …… 就这样,帝妃三人终于是顺利回宫了,结果一入宫门内,只见各宫都派了一位内侍正在里面徘徊等候着,想来是娘娘们皆不放心,所以专程派人守在此处等待着君王的消息,好第一时间禀报给各家主子。 福全与碧芽两人亦是混在其中,此时见人回来,面色大喜迎了上来。 帝妃三人安然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皇宫,这才安了各宫娘娘的心。 姚暮染一路被霍景城送回了恣意宫。熟悉幽香的寝殿中灯烛摇曳,光晕冉冉,姚暮染见之倍感亲切,忍不住再次感慨,真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霍景城一声令下,很快,太医们就轰轰赶了过来,阵仗实在不小。经他们一番细诊后,皆说伤口虽看着厉害却无大碍,至于失血之症就是日积月累慢慢进补调养的事了。太医们清理包扎了伤口又开了些药便离去了。 福全与碧芽松了口气,巴巴儿地看着床榻上的姚暮染,只盼着霍景城走了好与她说说话。谁知,盼来的竟是霍景城的质问。 “你们两个,怎么保护宸妃的?” 福全与碧芽一听,神色惶惶齐齐跪地,然而还未来得及张嘴,姚暮染那边就接上了话。 “陛下,不怪他们,是我与公主单独说话,特意要他们在外面等的。” 霍景城知她心疼下人,来回踱了几步,终是无奈收火,肃声道:“宸妃求情,朕便谅你们一次,若有下次,定不轻饶!好了,下去煎药!” “是。奴才奴婢谢陛下饶恕!”两人松了口气,悄然退下忙活去了。 霍景城来到床榻边坐下,见她病恹恹地,又是一阵心疼,轻轻抚着她的脸道:“先别睡,等吃点东西喝了药六郎搂着你睡。” 姚暮染脖颈疼,不敢再轻易动头,于是应了一声:“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情之所至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渐深,霍景城陪着她用了点米粥,简单填了填肚子,等她喝过药后便熄灯就寝了。 一片昏暗,药香幽幽,似在沉默中催人心事。姚暮染窝在他的怀中正昏昏欲睡时,他的声音忽然在头顶轻轻响起,带着犹豫,无奈,喟然,自责...... “染儿,你告诉我,到底该如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我......我想把她吞进腹中,从此再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地惊怕与伤害。” 姚暮染睡意褪去,伸手搂上他的腰,轻声道:“六郎,这一路,若无你护她,她早已枯骨而息了。” 微微叹息传来,他道:“染儿,保护一个人,就只是让她活着便可吗?不,远远不够。我想让她无忧,无伤,还想让她随心恣意地活着。” 她轻声道:“那六郎没有发现,她比从前爱笑了吗?”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他道:“染儿,我不会放弃,我许了你的,定会笃志力行。就像我曾心怀坚定告诉自己,兄弟众多,我虽为嫡,也万不可骄傲自负。就像我曾心怀坚定告诉自己,我定要靠实力与德行夺得东宫这个位置。就像我曾心怀坚定告诉自己,我定要拿下北边江山,否则誓不还朝。就像我曾心怀坚定告诉自己,我定可平山海,亦可平人心。” 姚暮染听罢,心念动荡的厉害,轻声道:“六郎,深宫阴暗,我也定会保护好自己,好与你永久同行。” 他无言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哄她入睡。 谁知一阵静默过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六郎。” “嗯?”他温柔答应。 姚暮染道:“六郎,其实这几日公主一直都在派人给我传话,要我去鸣瑟殿见她,但我一直推拒未见。” “直到昨晚,公主再次派人传话,说我若再不去见她,她便咬舌自尽,然后她的侍婢春屏与鸣瑟殿的宫娥都会一起指证我,是我把乔奉之的死讯特意传给她,从而断她生念。” 霍景城听到这里,显然意外了:“竟有这等事?你为什么不来与我商量?” 姚暮染道:“六郎,宫中琐事太多,我总不能事事都去扰你,我也原以为公主无非就是想与我说些什么话而已,这才去了。” “然后呢?” “然后公主从我这里再次确认了乔奉之的死,她便以刺颈自尽骗我靠近,结果挟持了我。还说……” “她还说什么了?” “还说要当着你的面儿杀我,我见她来真的,为了保命迫不得已便说出了乔奉之未死的真相,她这才饶我一命,转而挟持我离宫。” 霍景城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喟然道:“原来如此,她竟如此恨我。” 姚暮染轻声道:“六郎别难过,公主不是悬崖勒马了吗?其实……公主与六郎一样重情,六郎设身处地去想,若今日我死在了公主的手上,六郎会恨她吗?” 霍景城忽地哑然。她的话就像一记鞭子,准确无误地抽中了他的心,也抽疼了他的心。 怀中之人若真死于今日,死于妹妹之手,他会恨妹妹吗? 会。 是此生都不会原谅之恨。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她对他的恨。 恍然间,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自心间响起。 “六哥,或许朝政大事你最通透,但情爱上,你远不如我透彻。你之所以能以君子之德来护这个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心不在你,你觉得无需强求。可是六哥,若有朝一日,姚暮染跑来告诉你,她爱你,她要你,她扑进你的怀里诉说着绵绵情意,那么你呢?你还会维持君子之风远远看着吗?不!你不会,那时,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这个女人留在身边,日夜厮守!那时,你就会觉得,今日的我,并非是愚蠢,而是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原来如此。 原来情之一字上,人人相当,半斤八两。 “六郎?怎么不说话了?” 霍景城抱紧她,徐徐喟叹:“染儿,我该怎么办?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放手?还是?” 姚暮染如实道:“六郎,我也不知这样的事究竟该如何抉择。六郎依心而定吧。六郎放手成全,亦是对妹妹的爱,六郎反对到底,亦是对妹妹的爱。” 霍景城被她点拨的有些通透了,道:“若让女人来做此选择,应该多会选择放手成全,因为女人的想法简单清浅,只求一时之快。而我是男人,每一个选择都要为长远计。” “许多事,我心中有数。景柔嫁乔奉之半年多一直无孕,其实这背后少不了乔奉之的手脚。这从始至终都充满算计的婚姻,她若一意孤行必无好下场。再论她与霍景遥两人,能在乔奉之身边真正并存吗?迟早姐弟两人会倒戈相向,水火不容。而乔奉之更偏心霍景遥,所以景柔注定会是那个败者。” “所以,为了长远计,就让她来恨我这个兄长吧。” 姚暮染轻声问道:“六郎要抓她回来吗?” 霍景城道:“此时抓她的确是火上浇油,便由着她一路安全逃到北地吧。等过些日子她也冷静了,我再下令给北地驻守的高太尉,命他在北地搜寻景柔的下落,然后押解回来。” 姚暮染彻底沉默,不置一词了。 霍景城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染儿,睡吧,忘记这一场噩梦,忘记六郎护你不力的可恶。” 姚暮染道:“六郎,你再这样说,我就要惩罚你了?” 霍景城道:“护你不力,愿受任何惩罚。” 姚暮染一听,二话不说将纤纤素手从他身上移下去,停在了他那危险之地,还有意无意轻揉了两下…… 他立时明白她给他的是怎样的惩罚了,当即声音低沉:“别。” 然而还是迟了,某些地方已经不受控制地给了她回应。他气息微沉,当即拿开她的手环回自己的腰间,道:“你这是趁人之危。待我守孝期满,看你是否还敢这般招惹。” 她轻笑几声:“六郎,你不是说……说……” “说什么?” “你不是说……自北越马场救了我后,总梦见我们俩在梦里……呃……” “呵,是啊,哪怕现在也会偶尔梦你,与你在梦中……呃……” “六郎,那今晚,我邀你来我梦中……呃……” “好,那我们依旧在梦里……呃……” ...... 翌日一早,柔福公主挟持宸妃逃了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内外,一时间,宫外谈声四起。而宫内,皇后在晨会时已经责令六宫,各自管束宫中下人,不许谈说此事。至于前朝,霍景城将此事定义为了家事,就这样又堵了前朝之口。 朝会散去后,皇后也散了凤嬛宫的晨会,与后宫嫔妃们一起前往御书房请了圣安。 而此时,恣意宫这边已经收到了秦安送来的大批赏赐,想必是霍景城一早就吩咐下去的。姚暮染粗看几眼,发现这批赏赐多以补品药材为主,山参鹿茸阿胶燕窝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珍贵顶好的安神香料。 没一会儿,恣意宫竟客满盈门,嫔妃们自御书房请安出来后,就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带着礼物与补品前来恣意宫探望姚暮染。 姚暮染靠坐在床上含笑逢迎。殿中暗香浮动,嫔妃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对着她好一番轮流关怀,这才慢慢坐定了。碧芽与青棠领着宫娥连连续茶添果,大家盈盈相谈,好生热闹。 丽妃含笑摇着团扇,忽地道:“唉?本宫方才听御前的人说,今早承王妃给陛下上了疏表,说要自请出家,结果陛下直接驳回了奏请。” 舒妃吹了吹了盏中茶叶,心直口快道:“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承王死后,陛下到底是没有牵连下去,并保全了承王一脉,命承王妃继续留守承王府看顾承王子嗣。她倒好,病了些日子,眼下好不容易能起身了,竟要出家?” 丽妃道:“就是,她一出家,承王的子嗣谁来管?难不成接进宫中我们给她领娃儿吗?陛下自然要驳回她的奏请了。” 静妃忽然起身,道:“宸妃妹妹好生休养吧,本宫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探望。” 姚暮染含笑道:“多谢静妃姐姐了,姐姐慢走。” 等静妃一走,丽妃轻哼了一声,阴阳怪调道:“真是世外高人呐,总觉得我们嘴碎是非,不屑与我们为伍,可自个儿也偏偏就是女人,却当自己是君子来着。” 温贵嫔语气慢慢道:“可事实也摆在这儿,陛下愿意与静妃说话,却不愿与我们多说话。” 丽妃斜睨她一眼,神情露了冷艳之色:“事实就是,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册封礼那日本宫走后某些人都说了什么。某些人一番花言巧语,惹得陛下起了疑心还叫了宜双到御书房问话,逼得本宫昨日不得不去脱簪请罪,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陛下压根就没舍得怪罪本宫,只责备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呵!这下谁的嘴巴若闲来无事想咬人了,也得看看,还能咬本宫什么。” 此话一出,两位贵嫔心知肚明是谁在这中间传了话,两人有意无意看了看一旁的舒妃,皆不说话了。 姚暮染圆起了场子:“后宫本就人多口杂,琐事也多,大家都是姐妹,可别为此伤了和气才好。” 丽妃与舒妃没有接声,两位贵嫔倒是恭谨道:“娘娘说的是。” 话到此处,也就意兴阑珊了,嫔妃们总算客套着散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往日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嫔妃们前脚才走,绿阑后脚便携礼进宫探望了。姚暮染自然高兴,撑着精神拉她坐在床榻边。绿阑见她无碍,悬心而放,忽地支支吾吾道:“姐姐,我......我今日来还带了一人,她也要见见姐姐,此时正候在殿外呢。” 姚暮染疑惑:“是谁?” 绿阑道:“是杜大人的夫人,谢元芷。” 姚暮染顷刻诧异:“谢元芷?你带她进宫做什么?” 绿阑解释:“姐姐,她今日一早便来袁府找我,说姐姐你在公主那儿受了伤,我必然会进宫探望,所以她专程带了礼来求我带她一道进宫,我拗不过她,也见她心诚,便一道带来了。” 姚暮染听罢,默默良久,终于道:“罢了,来日方长总要相见的。碧芽,你去请杜夫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慢慢进入了殿中,从行姿看来,她是带着恭谨与紧张的。 姚暮染转眸看去,见来人正是那位近一年都不曾见的谢元芷。她身姿丰腴,纤秾合度,面容雍容贵丽,妇人成熟的风韵在她身上见长,想来小日子滋润。 谢元芷慢行至床榻前,恭谨行礼:“臣妇拜见宸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姚暮染敛去眼中的复杂,语气平和道:“杜夫人快起,赐座。” “谢娘娘。”谢元芷在床前脚凳上坐了下来,这才敢抬眸看一眼姚暮染,见眼前的女子已然是贵气由内而发,美色也再无遮掩,淋漓尽致横生了出来,令人一眼惊艳。她正悠然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手边的矮几上备着一盏血燕,一碗升着袅袅热气的汤药,一小碟蟹黄酥,一小碟去了核的荔枝,还有一盏香茶,几粒下药的香枣。谢元芷暗叹,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女人啊,还是要看跟谁,如今被君王养在了深宫,锦衣玉食,处处骄矜,再无卑微,已然是云端上的人了。 “杜夫人请用茶。”青棠呈上了香茶,谢元芷回神,客气地接在了手中,还道了声:“多谢娘娘。” 姚暮染见她这般态度,心中已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这便开门见山道:“杜夫人来者是客,无需客气。就是不知杜夫人今日来恣意宫所为何事呢?” 谢元芷半垂美眸左右瞄了瞄,神色带了为难。 姚暮染会意,美眸流转扫视了一圈:“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杜夫人想安静叙旧。” 绿阑识趣,也主动站起:“娘娘,方才臣妇来时见娘娘的花园里景色甚美,正好出去赏赏。” 等殿中退得无人了,姚暮染看向了谢元芷,等待着她的后话。 谁知谢元芷竟放下茶盏,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床前。 姚暮染见之,故作惊讶不解:“杜夫人这是做什么呢?” 谢元芷暗自咬牙,终于道:“娘娘,从前有些事的确是臣妇的错,臣妇已经深刻自省了。如今娘娘苦尽甘来,扶摇直上,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从前的事吧。” 果然。姚暮染心中暗笑两声,时移世易,如今就连这位骄横傲慢的谢元芷都学上了乖,干起了聪明事。这一刻,她忽地切实领悟到了权力与名位的好处。 药温刚好,姚暮染伸手端了起来,轻轻搅动,一勺一勺慢慢抿着。 谢元芷见状,跪在原地不敢妄动也不敢妄语。 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姚暮染仿佛身入无人之境,慢条斯理喝着药,眼里再无其他。 时间一点一点在寂静僵持中流失,终于,姚暮染的药碗空了,她捻起一粒香枣咬下一口细嚼慢咽,最后转眸一看忽地惊讶:“哎呀,杜夫人怎么还跪着?快起快起。” 谢元芷见她终于理会人了,赶忙接话:“娘娘,臣妇不明您的心意,实在是惶恐不敢起。” 姚暮染慢悠悠道:“本宫思前想后,觉得杜夫人所言还真在理。那么杜夫人请起吧,实在不必在本宫面前如此惶恐。于私,本宫庆幸今日,自是愿意忘记往日。于公,陛下看重杜大人,本宫身为嫔妃,更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去有损君臣和气。” 谢元芷一听,心中生喜,这才谢恩起身。 “不过......”姚暮染忽地转了话锋。 谢元芷一愣,不安又升:“娘娘?不过什么?” 姚暮染道:“从前的事,本宫可以忘记,但总得让本宫弄个明白,才能忘个彻底,不是吗?” 谢元芷疑惑:“娘娘请明示。” 姚暮染道:“说吧,你从前对本宫过不去的那道坎儿到底是什么?” 谢元芷恍然大悟,姚暮染旧话重提又问起了曾经的那道坎儿,她当初不答,然而今日却是不能不答了。 谢元芷垂眸,语气艰涩:“杜大人一直爱慕娘娘,娘娘不知吗?” 原来如此!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谢元芷早已知晓杜琰对她的心意,这才有了这道过不去的坎儿,是以追着她不放,还襄助公主夺她一子。原来这一切,都因一个情字。 谢元芷见她不语,还以为她不信这个理由,又道:“娘娘,臣妇没有说谎,杜大人的确一直爱慕着娘娘,还曾在梦中叫过娘娘的名字,臣妇这才对娘娘……心怀不满。还有一事,就连臣妇也是前日才知道的。” 姚暮染回神,问道:“什么事?” 谢元芷道:“前日,臣妇逛街时去了花坊,结果花坊的店家竟然与臣妇打趣,说杜大人曾日日亲买一枝无歇花送妻,还用得着臣妇亲自去买吗?臣妇听得纳闷儿极了,因为臣妇根本不曾收到过夫君的无歇花,于是回府找来夫君的随行侍从百般逼问,终于问出,杜大人曾日日亲买的那些无歇花,都被他每日一枝亲自送去了合欢巷,并且是匿名偷偷相送。说到这儿,相信娘娘自个儿心中也有了数,那么臣妇就言尽于此了。” 原来如此! 又一个真相毫无预兆被揭出来了! 原来匿名送花之人竟然是杜琰? 姚暮染细细追想,那些无歇花是在她被乔奉之休弃后,最伤心的日子里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每日都是一枝,别在院门上。她也曾想过,会是乔奉之吗?后来又在想,会是霍景城吗?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杜琰身上去,那个看上去沉稳严肃、丝毫看不出有浪漫之心和温柔情怀的杜琰。 竟然是他? 对,对,的确是他!想当初,他来合欢巷帮她“捉鬼”,两人在屋顶上时她便问过他,他为何会知道今夜有鬼,当时他的回答是白日里恰巧碰见有人在她门前鬼祟,而今想来,那个“恰巧”便有了缘故了。 因为他根本就是偷偷去送花时看到了有人在她门前鬼祟!所以才阴差阳错救了她们主仆几人。 一片静默中,姚暮染已明白了一切。她慢慢平复心绪,看向谢元芷,给出了话:“杜夫人放心,往后本宫与你自会和气。但这些陈年旧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杜夫人话死腹中再也别提了,否则若传出去,再传到陛下耳中,到时对谁都会不利。” 谢元芷彻底松了口气:“娘娘说的极是,臣妇明白。” 姚暮染道:“好。眼下杜大人正公差出行,在外办事,本宫身为嫔妃理应多加照拂重臣家眷,明日一早本宫便派人到杜府送些赏赐,还望杜夫人笑纳。” 谢元芷会意,连忙喜道:“臣妇多谢娘娘!” 姚暮染道:“无需客气,本宫也累了,那么,就不留杜夫人了。” “是,娘娘好生休养,臣妇告退。” 谢元芷走后,绿阑回到了殿中,两人这才拉着手能好好聊上几句了。 最后,绿阑想起了一件正事,忙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好的信纸,道:“姐姐,袁大人知道我要进宫探望,便将他新谱出来的曲谱写给了我,说这曲子轻快悦耳,悠扬动听,娘娘听了定会淡忘忧愁,抚平惊惧,满心愉悦。姐姐便收好这曲谱,再请宫中的乐师将它习会,用笛子吹予姐姐听。” 姚暮染这才想起,那袁墨华还有一手绝世笛音呢。她也曾在德妃的冬至之宴上听过一次,的确不同凡响。据说,他的笛音可以令人转意,想来他所谱之曲也自是可以缓转心情。 “袁大人有心了,绿阑,代我谢过袁大人的美意。”姚暮染浅笑接过了曲谱。 结果当晚,这曲谱就落在了霍景城的手里。 他命人将她的美人榻抬到了露台,并让她倚在上面,他自己则在对面的锦缎软垫上盘腿而坐,接过了秦安取来的长笛,对着那曲谱练习起来。 笛音凌乱,断续,岔音,错了纠正,重吹...... 姚暮染听得满腔烦躁,终于忍不住道:“六郎,我终于又发现了你一个缺点,原来你不懂音律啊?” 霍景城放下笛子,神情不满懒得理她,喊道:“秦安!再去取琴!” 秦安又往返一趟取来了琴,霍景城将琴置于面前,二话不说就用修长的手指拨弄起来。顷刻,一曲流畅动听的旋律倾泻而出,自露台悠扬出去,夜色都被渲染的越发撩人了。 姚暮染看傻了眼,听得入了神,直等他弹完一曲才回过了神。 霍景城收手,看着她不无得意道:“你那会儿说什么?再说一遍?” 姚暮染习惯性地摇头,脖颈一下子疼了,她赶紧按住脖颈,脱口否认:“我没说什么啊?哎呀,这伤口一动真是疼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千宠爱 三千怨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这才露笑,道:“并非是我与你较真,而是你错得离谱。用剑之人不善用刀,你却要说此人不擅长武,这算什么?音律我自然懂,但我不擅长用笛,可你那绿阑偏说此曲非要用笛子来奏,那我只好摸索一试,谁知不被你夸还被你贬,真是气死我也。” 姚暮染也暗恼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好言哄道:“六郎,你别生气嘛,是我出言草率了,但我也从不知你会用琴啊,这笛音一乱我便以为你不懂音律呢。” 霍景城笑道:“也是,怪不得你。那么,还有心再听一曲吗?” 姚暮染笑道:“六郎方才一曲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呢。自然要再来一曲听听了。” 霍景城眸中无限柔情和笑意,这便再来一曲。两人在夜色中相对,头顶月明,琴声悦耳,岁月静好。 ...... 恣意宫药香不断,宫人们悉心照顾,君王百般呵护陪伴,姚暮染的伤很快好了起来,进补之下气色也红润了许多。然而,霍景城一连十日都在恣意宫留宿之事,终是令一人沉不住气了,或许更贴切的说,是后宫之人都沉不住气了,于是自有做主之人。 皇后来到恣意宫时,姚暮染正在露台上随意拨弄霍景城的那把琴,这十日,他倒是耐心教了她入门之功,她闲时便会慢慢琢磨。 “皇后驾到——” 姚暮染意外一瞬,连忙用双手按在弦上止了琴音,起身回到殿中。须臾,皇后身穿精美的凤服步步端庄走了进来。 殿内宫人跪了一地,姚暮染俯身作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目不斜视,眉眼之间英气携威仪,国母风范十足:“都免礼吧,全部退下,本宫与宸妃静静相谈几句。” 姚暮染一听,心知她今日突然驾临,来意非同小可了。 等殿中退得无人了,皇后这才明眸流转看向姚暮染,语气倒是温和:“宸妃,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姚暮染伸出纤纤素手相让她在窗前美人榻上坐下,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的伤已经好多了。” 皇后坐定,对着她的脖颈端详了一番,见只留了一个小黒点,只等彻底褪痂了。 “待你脖颈上的结痂彻底脱落,本宫再命人给你送祛疤的药来。” “多谢娘娘关怀。”姚暮染说罢,不愿再云里雾里地周旋下去,于是问道:“娘娘今日来恣意宫,应该是有更要紧的事吧?臣妾洗耳恭听。” 皇后端起了茶盏慢慢拨弄,头也不抬道:“宸妃,你可明白,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的道理?”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她这位正宫娘娘今日是来教诲妾室的。 姚暮染恭谨道:“娘娘,臣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隔着袅袅茶雾,皇后抬眸看她,语气慢慢道:“这十来日你带着伤,所以未曾到凤環宫晨昏定省,但本宫日日听着嫔妃们叽喳,她们言语间已对你多有不满,就差联名请奏,让本宫出面平衡后宫之宠了。” 姚暮染听完却未改面色,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君恩不可独得她自然明白,但于她来说,她可以接受霍景城自己不来她的宫中,却做不到他来了她去推他离开。 皇后见她不语,接着道:“后宫众怨渐起,你虽有陛下撑腰立威,她们明着不敢再对你如何,可越是这样就越会逼着她们去玩阴的,明白吗?” “还有,眼下陛下还在守孝期,不会临幸嫔妃,即便如此大家都尚且不满,那么等陛下守孝期过了,到时大家只会争得更厉害,那时你若还要揽着专宠,想来后宫就要起风波了。本宫既为了平衡圣宠,免后宫风波,却也是真心想提点你几句,所以来这一趟让你清楚清楚自己在后宫的形势。你若明白本宫的苦心,便早日劝谏陛下均分圣宠,也从而低调自保。你若以为是本宫自个儿出于嫉妒还是不满才来你这儿,那你便继续我行我素。总之,本宫的告诫到了就行,其他的,本宫无谓,因为本宫几时都是皇后,即便没有陛下的宠,却也失不了他的敬。本宫不会低下身段去与你们争宠,本宫只会看着你们争宠,或是平衡你们的宠。” 姚暮染默默聆听,心中一片佩服。她明白,她说的字字在理,并且,她从她的话中根本看不到一个女人分毫的私心,而是全在大局。 想罢了,姚暮染语气恭谨道:“臣妾感佩娘娘的苦心,定当谨记娘娘教诲,劝谏陛下均分圣宠。” 皇后见她如此畅快,如此受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你果然聪慧玲珑。那么本宫就不打扰你静养了。” 姚暮染俯身拜倒:“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然而,在她快出了殿门时,姚暮染心中忽然一亮,连忙开口唤她:“皇后娘娘请留步!” 皇后停步,转身看她。姚暮染上前几步,迎着她的目光问道:“娘娘,半年前,您最后一次来合欢巷,责备臣妾与陛下有染,还说出了除夕夜陛下袖中掉出来的香囊是臣妾的,此事,娘娘究竟是如何知晓的呢?” 皇后一听原来是这事,她抿唇淡淡一笑,留下了一句莫测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姚暮染一头雾水,怔怔看着她端华的背影逶迤而去。 等皇后走了,碧芽回到了殿中,见姚暮染坐在美人榻上怔怔出神,行至跟前不安问道:“娘娘?您怎么了?是皇后娘娘训诫您了吗?” 姚暮染回神,轻声感慨:“碧芽,从前,我只觉得皇后大度贤惠,如今才算是领略了她的聪明。她不愧是陛下的发妻,多年相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把陛下的聪明与智慧全入木三分地学来了。” 碧芽不解:“娘娘,皇后娘娘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姚暮染道:“她为我分析了许多事,且字字在理,我深以为然。其次,她要我劝谏陛下均分圣宠。” 碧芽恍然大悟,神情不乐意起来:“娘娘,这是傻子才干的事,嫔妃们争宠争得头破血流,她却要您劝陛下去别处?再说,她是皇后,她自个儿怎么不去劝谏陛下呢?” 姚暮染颇含意味地笑了:“这就是皇后的聪明之处了。她身为皇后,职责所在,理该平衡后宫,可她若亲自去劝谏陛下,兴许讨不到好还会让陛下以为是她容不得我,她才不愿去陛下那儿做这个坏人。所以便来恣意宫与我分析了这么多,让我自个儿去推拒圣宠。并且,只用一句话便困死我,让我除了劝谏陛下别无选择。” “娘娘,什么话?” 姚暮染轻声复述:“她说,你若明白本宫的苦心,便早日劝谏陛下均分圣宠,也从而低调自保。你若以为是本宫自个儿出于嫉妒还是不满才来你这儿,那你便继续我行我素。” 碧芽不解:“娘娘,这话怎么会困得您别无选择呢?”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她这话就要倒着去听了。我若劝陛下均分圣宠,便是知她苦心。我若不劝,依旧我行我素,便是认为她嫉妒不满,你说,她会高兴吗?” 碧芽恍然大悟:“是啊!这么一听,皇后娘娘还真是聪明呢。” 姚暮染道:“所以,我不能得罪她,毕竟是堂堂皇后,统摄后宫,背后还有如日中天的萧家。况且,她一心为了后宫大局,并无针对我的私心,我便见好收好,否则若逼得皇后都起了私心,再拿出点什么手腕的话,我的后宫之路就更不易了。” 碧芽垂头丧气叹息一声:“唉,真是难啊。” 姚暮染定了心,起身慢慢走向桌前:“碧芽,备纸笔吧,本宫给陛下呈上一封疏表。” 这封疏表最后被福全送去了御书房,呈上了霍景城的御案。 妾暮染呈请陛下阅览:自古君王多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均沾。自古宠妃多薄命,三千宠爱,三千怨妒。妾诚谏陛下,均分圣宠,前朝安定,后宫和睦,君德照世,妾无骂名。 霍景城看完,默默沉思良久,最后拿起朱砂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批示。 卿奏,朕欣慰阅览,自当纳贤妃之谏,全贤妃之名。 写完,他将疏表递给了秦安:“发回恣意宫。” 这头,姚暮染收到了他的回复,心中有一处松了却又有一处紧了,为宫规所束,他们终是要拉开距离,唉。 最后,姚暮染又将疏表交给了福全,嘱咐道:“你将这疏表送去凤環宫给皇后娘娘过目吧,也算本宫说到做到,给了她一个交代,也向她明了诚心。” “是,奴才这就去。”福全拿着疏表去了凤環宫,等他前脚才一回来,后脚皇后那边便派人送来了一些赏赐。两人达此默契,姚暮染深深松了口气。 当夜,霍景城果然是没有再来恣意宫,但他也没去别宫,而是在他的帝凰殿歇了。 第二百三十章 惨归(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匆匆又是五日过了,转眼间姚暮染已深居养病半月了,此时伤愈,身子大好,恣意宫的宫人们总算能松把劲儿了。姚暮染念他们辛劳,伺候起来也十分悉心,于是从库房拿出些赏赐让福全分给他们。 宫人们聚在院中十分高兴,跪了一地又是谢恩又是表忠。 正巧这时秦安竟然来了,到了殿前堆着笑道:“哎呦,娘娘玉体大好,今日这恣意宫好生热闹啊。奴才给娘娘请安。” 姚暮染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抬手免他礼数,得体而笑:“有陛下与皇后娘娘福泽庇佑,本宫已经大好了。不知秦公公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秦安不答,忽地转向了院中宫人,朗声道:“娘娘贵体才愈,仍需静养,都别在这儿吵吵嚷嚷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秦安之言自有分量,宫人们见姚暮染亦有默认之意,这便行了礼纷纷散了个干净。 姚暮染心知他有要事,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果然,秦安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道:“娘娘,事儿来了!宁宛姝被前锋营找回来了,就方才的事,人已被悄悄送至皇后娘娘的凤環宫了。” “真的找回来了?”姚暮染也不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秦安压低声音道:“娘娘,千真万确是找回来了,奴才也还没见人,但听前锋营统领杨大人说,宁宛姝极惨,简直就像是从地狱捞上来的人一样。陛下听了心情也不畅快,忙于政务也走不开,便命奴才前来请娘娘去一趟凤環宫,说您与宁宛姝是旧识,应该能安抚安抚。” 姚暮染恍然大悟,心中一片复杂,她想象不到‘极惨’的宁宛姝会是什么样,又为何会‘极惨’? 秦安又嘱咐道:“娘娘,宁宛姝身份敏感,眼下接进宫中陛下还不知怎么安置,所以娘娘还是先别露了声气。” 姚暮染按捺复杂心绪,起身道:“好,你回去复命吧,本宫这便去凤環宫走一趟。” ...... 时隔半月再进凤環宫,一切如常。宫院绿树丛花,亭台累榭,长廊蜿蜒。宫人们井井有序地穿梭在其中,风平浪静得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然而在进了皇后的偏殿后,异样顷刻泄露。 异味!先是一阵异味扑鼻而来。姚暮染蹙眉,独自慢慢深入,终于看到了被皇后与一众宫娥包围在床榻上的人。 触目惊心的那一刻,姚暮染实在不敢相信,床榻上的那个人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宁宛姝,那个妩媚多姿,明艳照人,言语柔柔,笑意盈盈的宁宛姝。不,实在是不像…… 只见,床榻上的女子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正昏昏恹恹地睡着,她蓬头垢面,破衣裹身,黑黝的衣裳已被磨得辨不出本来颜色。一头长发糟乱如柴,遮住大半张脸,不见眉眼。形似街角乞丐,仿佛在烂泥里滚了半生之久,又似可怖鬼魅,仿佛在地狱中受虐了千百之遍。整个人都散发着异味,血腥味。 美人宁宛姝,竟已完全变样。姚暮染怔怔看着,心惊到想逃。愣了良久,终是硬着头皮来到了床前,对着皇后作了礼报了来意。皇后与她简单搭了几句话,便看向了床榻上的人,喟叹道:“我们先喊醒她吧。” “宛姝?宛姝?醒醒,快醒醒......” 姚暮染却迟迟没有出声,心中震动令她实在不知,喊醒她后,怎样的安抚才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起到作用。 皇后倒是耐心,出声轻柔一连喊了好一会儿,床榻上惨不忍睹的女子终于轻轻动了动,从乱发里露出了一只眼,并慢慢睁开了。 皇后见她醒了,赶忙道:“宛姝?你醒了?” 乱发遮掩下的那只眼呆滞又茫然地转动了一会儿,低声呢喃:“这儿真的是皇宫......真的是皇宫......” 皇后道:“是啊,这儿的确是皇宫,宛姝,你安全回来了。” 她眼眸转动,终于落在了皇后的身上,宁宛姝弱声弱气道:“太子妃......皇后娘娘?” 皇后见她神智倒是清醒,点了点头道:“是本宫。” 忽地,宁宛姝情绪激动起来,左右猛看一阵,提声道:“陛下呢!陛下呢?陛下他见到我这副样子了吗??” 皇后连忙安抚:“你放心,陛下还未曾来过,不过待会儿陛下就会来看你了,所以本宫先命人伺候你沐浴梳妆吧,不然待会儿怎么见驾呢?” 宁宛姝似乎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宫娥们松了口气,这便拉她过来,除去了她身上惨不忍睹的破衣。只是这么一脱,气氛瞬间凝固了,凝固中带着沉重,也将这沉重逼进了在场之人的心里。 大家满面震惊齐齐盯着她的腿愣在了这片凝固中。 姚暮染看清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捂回了即将脱口的惊呼。 宁宛姝的右腿......竟从膝盖处断了!皮肉翻飞,一截尖利的白骨从皮肉里戳了出来!断口周围凝结着漆黑的血渍,并且死肉已腐,发出了阵阵恶臭!断去的小腿不受操控,正以一种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弧度耷拉在床上...... 宁宛姝也盯上了自己的腿,仅露出来的一只眼落下了泪。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一刻,姚暮染心酸沉重,透不过气。好好的一个人,到底遭遇了什么会变成眼前这般? “宸妃?发什么呆?快让开,让人扶她到屏风后去沐浴。” 皇后出声,姚暮染总算回过了神,侧了侧身子让开位置,宫娥们七手八脚连抱带扶,将裹上睡袍的宁宛姝移去了屏风后。 “抽出一个人来,先去点上香再说,陛下受不得丝毫异味。还有,把床上的铺盖也换上新的,再去膳房让备些吃食,以清淡为主,尽快端来偏殿。对了,再派个人去请几位太医前来侯着!” “是,皇后娘娘。” 大家都在忙,似乎只有奉命而来的姚暮染倒像是看热闹的,丝毫没起任何作用,始终发着愣。 皇后嘱咐完事情,回头一看,见她脸色不好,道:“宸妃,怎么了?你......你该不是被吓着了?快,快随本宫到外边儿透透气,实在不行便回宫去吧。” 姚暮染定定心神,轻声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确是心惊了,但无大碍,谢娘娘关心。” 两人一道离开了寝殿,来到殿外走廊里坐下,姚暮染深深吸了口气,颇为感慨道:“娘娘,真是世事无常,好好的一个人,竟成了这般。” 皇后轻叹:“是啊,好在是熬过去了,如今也回来了,就是不知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本宫怕刺激到她,也不敢问,只等陛下来了看能不能问出什么了。” “娘娘说的是。”姚暮染道。 皇后转眸看她,忽地语意悠长:“宸妃,还记得那日本宫临走前的话吗?你想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了。眼下,你知道了吗?” 姚暮染迎着她的眼结结实实愣了,两人对视片刻,忽地,她心头一震,霎时醍醐灌顶! ”多谢娘娘,臣妾知道了。”姚暮染转回脸来,垂眸之际隐去了眸中的幽冷。 果然,身边少有可信之人,无关利益,谁都会带着和善的面具,一旦涉及了利益,和善的面具便会为之粉碎了。 “陛下驾到——” 两人一听霍景城来了,连忙起身迎驾。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到了近前,看看她们两个,谁也未扶,道了声免礼,便开门见山问道:“宁宛姝是什么情形?” 皇后回了话:“陛下,宁宛姝神智倒是清醒,就是她的腿......已经耽搁的十分严重了。” 霍景城不语了,抬步要进殿中。 “陛下!” “陛下!” 这下子,两个女人齐齐出声了。 霍景城顿住脚步,对着她们两人左右看看:“怎么了?” 皇后道:“陛下先在外等候吧,宁宛姝正在沐浴,待收拾一番后才能见驾。” 霍景城听罢了然,不用说他也已经想象到了她凄惨脏乱的模样。他微蹙了眉,问道:“你们可问出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皇后叹息着摇头:“还未来得及问,待陛下自己去问吧。” “罢了。”霍景城在廊下慢慢踱步,皇后命人搬来了檀木椅,招呼霍景城坐了下来,两个女人则随意在廊下圆柱间的长凳上坐了。 三人就这样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霍景城低眸沉思,右手慢慢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皇后见状,忽地问道:“陛下,宫中人多口杂,想来宁宛姝的事也瞒不了几日,陛下还是得尽快有个说法才是。不知陛下准备怎么安置她呢?” 霍景城听罢,抬眸看她:“皇后可有什么主意?” 皇后却不答,竟又看向了姚暮染,问道:“不知宸妃可有什么主意?” 姚暮染一愣,与她对视一眼,旋即垂眸:“皇后娘娘抬举了,此事,轮不到臣妾来说,臣妾谨遵圣意便是。” 皇后见她如此答复,淡淡一笑,转向了霍景城:“陛下,臣妾与宸妃一样,皆无主意,谨遵圣意便是。” 霍景城对着她们两人左右看看,忽地笑了,那笑里蕴藏了太多。两个女人皆心虚地齐齐躲开了他的目光,皇后看向了殿内,姚暮染则垂眸把玩起了挂在腰间的璎珞。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惨归(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好,既然贤妻与爱妾皆无异议,朕便自个儿决断了。”霍景城说罢,思忖片刻,慢慢道来:“北忠王侧妃宁宛姝,一路随军来到南乾,太子妃礼待降君遗孀,两人一见如故,宁宛姝誓要追随太子妃一生,甘为侍婢留守东宫侍奉左右。直到东宫于南荒称帝事发,宁宛姝怀想大局,为了太子妃身先士卒,独往南荒联络太子。岂料途中遭遇不测,归来凄惨,太子妃念宁宛姝情义昭天,愿与其义结金兰,并劝谏朕纳其为妃,善养余生。如何?” 两个女人又齐齐回正了目光,看向了他。 皇后眸光淡如水,语气慢慢道:“陛下思虑周全,臣妾自当配合。就是不知陛下准备给她什么位份?” 霍景城想了想,道:“位列九嫔之首,是为宁昭仪。” 皇后言简意赅道:“也好。那陛下先坐,臣妾进去瞧瞧里面什么情形了。”说着,起身进了殿内。 廊下只剩了帝妃两人相对而坐。两人四目相对,姚暮染似笑非笑道:“陛下好坏。” 霍景城唇角微扬:“此话怎讲?” 姚暮染道:“皇后娘娘一心为您的圣誉着想,对宁宛姝之事本就勉强。您倒好,自己的风流债还要让皇后娘娘担这个名收这个场。唉,为人妻难,为君妻更难。” 霍景城听罢,低笑两声:“这便是夫唱妇随,彼此相护。不过,你们两个方才较得是什么劲儿?” 姚暮染垂眸:“陛下多虑了,臣妾与皇后娘娘好着呢,哪有较什么劲儿。” 霍景城听罢,忽地起身在她身侧坐下,道:“你当朕瞧不来?朕的发妻朕了解。皇后,论为母为妻皆是无可说,她从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与嫉妒不容一个女人,她只会为了维护朕的圣誉而不容一个女人。那么宁宛姝这个人,留在东宫藏着掖着她尚可接受,但如今要走向明处,自然会有损朕之圣誉,她便不情愿接受了。” 说罢,他也捏起了她腰间的璎珞把玩,这才接着道:“只是,自从你来到后宫,她也学了聪明,事事都想推你出去打头阵。她一定以为你也不容宁宛姝,这才问你主意,想让你出言阻了宁宛姝。而你,还真聪明,就是不上她的当,一句话一推千里,撇了个干干净净。皇后见你没有异议,自己也就无谓去做这不讨好之事了,这才畅快地称自己也无异议,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姚暮染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字字在理,心中一阵敬佩,轻声道:“陛下,我也并非是存心要与皇后娘娘较劲儿,而是真心不愿掺和此事罢了。我纵然得蒙陛下宠爱,却也不能恃宠失度,事事都去插上一手。” 霍景城听得眸中欣慰,赞赏有加,浅笑道:“朕明白。你做的不错,往后继续保持,别替皇后出头。她是正妻,她要劝谏她自己来说,她要做什么她自己去做,拿得宠的妾室当枪使算哪门子的风范?” 这样的话他能说她却不能接了,于是默不作声。心中暗涌起了一阵慨叹。今日,皇后之所以会以为她不容宁宛姝,背后可是有着缘故的。 偏殿前忙活的宫人越来越多了,送衣裙的,送吃食的…… 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若眉终于出来了:“陛下,宸妃娘娘,可以进去了。” 两人进去时,殿中熏香已掩盖了一切异味。而床榻上的宁宛姝又是一个大变样,她所有的狼狈脏污皆被洗去,换上了干净轻薄的衣裙,一头乱发也用桂花油梳顺了,柔顺松散地垂在肩头,露出了她苍白尖削的脸。宫娥们细致,还为她施了淡妆,这时再一看,她的容色倒是未改,标致秀媚,就是神色木讷沉郁,远不如从前那般灵动流转,顾盼生辉。她正半靠在床头上,腿上也盖了薄衾,手边矮桌上,粥碗也空了。 宫娥们识趣地让开了位置,霍景城慢慢来到了床前。 余光中人流涌动,宁宛姝猛地抬眸看来,在看到与记忆里重叠的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时,她双眼猛亮,怔怔入神许久,才慢慢红了眼,不无情怯呢喃了一声:“陛下......” 霍景城眸光复杂,在她床榻边坐下,温声道:“宛姝,你受苦了。” 两人亦是半年多未见了,此时再见,一个已是君,一个已是旧人。宁宛姝本以为他已变了,即便见他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亲昵了。但此时却发现他态度温和,与从前无异,她终是大放了心,泪水涟涟扑进了他的怀里,哀泣不止。 霍景城一手揽她,顺道慢慢轻拍她的背,喟然道:“好了,没事了,别怕。” 宁宛姝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才哭声渐止,离开他的怀抱坐好,一张脸梨花带雨,凄楚动人。 姚暮染终于出声与她说话:“宁姐姐,我是暮染,你还记得吗?” 宁宛姝听罢,转眸穿过人群看她,眼中闪过了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后知后觉道:“暮染妹妹?你......你真的还活着?还做了陛下的妃子?” 姚暮染淡淡苦笑,轻轻点头。 宁宛姝面露欣慰:“恭喜妹妹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姚暮染明白,她一直都在东宫,自然知道她的种种遭遇与变故,被乔奉之休弃,被扯进风流案里,直到后来自焚而死,如今重生再见。眼下,她也只能说上这样一句话了。 “宁姐姐,你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搭上了腔,姚暮染索性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宁宛姝听罢,垂眸再度落泪,良久,才慢慢看向霍景城,道:“陛下,宛姝本要去南荒找您,可在两日后快到松抚城时......” 她忽地说不下去,空气中一阵沉默。 皇后劝道:“宛姝,还是给陛下说个清楚吧。” 宁宛姝擦着泪点了点头,这便接着道来:“当时已是入夜了,我骑马走在荒郊,也就快进松抚城了,谁知这时竟然遇到了一伙贼寇,大概有十来人,我见势不妙,便扔了身上所有的钱财然后策马奔逃,谁知......谁知他们还是追了上来,还说今日要财色双收。我惊吓至极,慌不择路,眼看他们越追越近,我情急之下便跳了马,然后从路旁高高的陡坡上滚了下去想离了他们的视线,就这样......摔断了腿,也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依旧是夜里,我发现自己恰好滚入了湖边的乱草里,正好藏了身,然而,却也听到那伙人正在湖边找我,任我万分恐惧也不敢动不敢出声,好在他们瞎找了一会儿终于离去了,我这才脱了险。” 一众人听得唏嘘不已。霍景城问道:“后来呢?” 宁宛姝吸了吸鼻子,道:“后来,我便拖着断腿顺着那陡坡爬了半夜,终于爬上了路,然后一刻也不敢停终于在天亮爬进了松抚城......” “人生地不熟,我身上无钱,腿又断了,身上也摔得厉害,只能爬行,所过之处鲜血染路,模样自是凄惨又可怖,城中百姓们对我如避蛇蝎,任我怎样都求不来一位好心人的帮救。” 说着,她再次掩面哭了起来,边哭边道:“陛下,天下百姓,竟不可亲。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我却不能在其中得到救赎,反倒如坠地狱一般。整整一个月,我在街头趴了整整一月,捡人家丢掉的果核吃,晚上露宿街头,在惊惧中度过一夜又一夜,腿伤也一重再重......” 她哭着说完,殿内几个宫娥都悄悄抹起了泪。而若眉眼中却是一片复杂。因为她想起了当初宁淑卷钱跑路后,她说过的一句话。 “还是娘娘说的在理,娘娘向来宽宏,那就饶她一回!可她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她不是跑的欢吗?最好跑断了腿才好!” 谁知,一语成谶,曾经的宁淑,现在的宁宛姝,真的断了腿...... 这头,霍景城听了她的遭遇,捏着鼻梁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责备她为何不听皇后之劝偷偷逃跑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终究事已发生,她亦是为了寻他才遭了此劫,罢了。想着,霍景城道:“都过去了,往后朕自会给你一方安逸之地。眼下,还是让太医先治你的腿吧。” 若眉道:“陛下,太医已经来了,正候在殿外呢。” “嗯,让他们进来。”霍景城起身让开了位置,在地上慢慢踱步。 三位太医齐齐进内跪地行礼,霍景城道:“去瞧瞧她的腿伤。” 太医们来到床前,宫娥轻轻揭开了宁宛姝腿上的薄衾,三位太医一看,齐齐受惊,彼此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怎么了?”霍景城说着,靠近床榻。 宁宛姝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了薄衾,正要盖时,手中动作忽地停了。最后,她慢慢松开了手中的薄衾,垂着头不再动了。 “这......”果然,霍景城见了她的伤,亦是为之惊诧。 “陛下,待老臣细诊后再说。”三位太医这便围着她的腿诊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位太医回了话:“陛下,此伤难治啊!” 霍景城蹙眉:“何以难治?”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诸王回京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太医道:“陛下,此伤复杂,断骨又裂,若要治,得将断口处的皮肉全部割开,将里面的碎骨残渣清理干净,再将周围腐肉剪去,然后固定岔裂的断骨,最后才是接上主骨,缝合皮肉,以板固定。并且,就算治好了,日后也免不了一瘸,余生怕是离不了拐杖了。” 太医话音刚落,床榻上就传来了宁宛姝悲怆的哭声,声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听闻。 皇后来到床榻前安抚起她,她却捂着脸哭得难以自抑。 这头,霍景城思索了太医的话,终道:“治吧,先接骨治伤,且说当下,再论以后吧。” 谁知,几位太医又彼此对视一番,这才犹豫道:“陛下,此伤太重,麻沸散还不好用呐。” 霍景城听得皱了眉:“为何不好用?” “陛下,这接骨过程复杂而又漫长,麻沸散若用轻了,人在半途醒来自是要遭罪,可若用得重了,又怕人醒不过来......” 霍景城一听便明白了,当机立断道:“斟酌用吧,能免些痛苦便免一些。” 这头,宁宛姝连哭带吓,已是满头大汉,哽咽道:“陛下,不要啊,我怕啊......” 霍景城坐回床榻边,安慰道:“别怕,熬过苦痛,才得安乐。朕写好封妃圣旨等你,从此,你就是朕的宁昭仪了。” 悲中见喜,宁宛姝哭声渐止,最后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霍景城看向几位太医,道:“准备准备,尽快接骨吧。” 这接骨过程果然漫长而又复杂,整整用了三个时辰。霍景城回到御书房写了宁宛姝的封妃圣旨,于黄昏时再次来到了凤環宫的偏殿外,只听里面一声接一声地惨叫传了出来,饱含非人所受的痛苦,凄厉骇人。 宁宛姝果然是在半途就醒了过来,清醒地承受着生不如死的剧痛。据说,场面极惨,宁宛姝被生生绑在床上,又绑了手脚,几度痛晕又痛醒,声音都已喊哑,下唇都被自己咬破。 ...... 翌日,帝之封妃圣旨昭告天下,晓喻了六宫。北忠王侧妃宁宛姝一夕之间成了九嫔之首的宁昭仪。 而前朝百官早已在君王的这种事情上学了乖,一个宸妃,君王先斩后奏,无人拦住。眼下这宁昭仪亦是如此,可见君之决心。加之,此人又是皇后亲自所谏,也是真的有这忠心的南荒之行。再论这宁昭仪,她比之前的宸妃可就好接受多了,人家是纯粹的寡妇,而宸妃还牵扯着当初的风流案,加之入宫时前夫还活着。所以于朝臣们来说,能接受一个宸妃,也就没有理由不接受宁昭仪了。 那么,谁还会去拦呢?朝臣们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君王离去后,彼此长吁短叹了一阵也就罢了。 巧的是,宁宛姝之事当天就被诸王的回京盖去了风头。 午时,先帝长子镇南王,二子淮川王,三子平洲王,四子朔中王,皆领着各自的王妃与嫡子回京了。 恣意宫中,姚暮染已用了午膳,正在宫中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花苑怡景旁驻足,所谓花苑怡景便是由假山,花木组合一体,自成一景,别有风味。旁边还有一汪小小的清池,里面小荷尖尖,含苞待放的荷花正随风轻轻摇曳。 正细细赏景时,福全领着秦安寻来了。 秦安堆着万年不变的笑容行了礼,姚暮染问道:“秦公公此时来可是有什么事?” 秦安笑着伸出手臂示意她扶,一边道:“恣意宫景色最美,奴才亲自扶着娘娘走走吧?” 姚暮染会意,这便扶上了他的手臂,两人悠悠慢走。 “娘娘,诸王回京了。” 姚暮染意外了一瞬,道:“终于回来了。” 秦安道:“陛下正在命人于倚龙台设宴,要为四位王爷接风洗尘,后宫嫔妃皆要列席,想必待会儿皇后娘娘那边便会派人来请娘娘了,到时娘娘与嫔妃们皆在皇后的率领下赴宴,娘娘谨记,要身穿素服出席。” 姚暮染道:“好,本宫知道了。只是,秦公公专程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此事吗?” 秦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娘娘,陛下特意命奴才前来嘱咐娘娘一番。” 姚暮染意外:“哦?嘱咐什么?” 秦安道:“娘娘,四王朔中王极其重色,喜欢在宫中乱逛,并且见女就戏。奴才说句大胆的话,咱们陛下虽风流,却是风流有道,只是这朔中王,活脱脱就是没羞没臊,厚颜无耻了。当年,朔中王还在京时,常在宫中溜达,宫里好些个宫娥都被他给糟蹋了,先帝一怒之下才打发他去了封地。如今他回来,那些老妃自是知道他的臭德行,自会避忌。而娘娘您当然不知其中隐情了,所以陛下便命奴才前来嘱咐您,若遇到了朔中王小心着些。” 姚暮染听得不可思议:“什么??这......这朔中王难道连陛下的嫔妃都敢调戏吗?” 秦安道:“可不?朔中王说,女人是衣,兄弟是金,还曾当众玩笑,说兄弟们换着穿穿衣多好。哎。” 姚暮染当即下了定论:“的确是死皮赖脸,恬不知耻。” “娘娘,那奴才话带到了,便回御书房去了,您也就收拾着准备去凤環宫吧。” “好,秦公公慢走。” 秦安走后不一会儿,凤環宫果然来人了,请姚暮染前往凤環宫,大家聚齐后一同去赴宴。 姚暮染选了一袭白色长裙,梳了简单的发髻,髻上别了一支白色玛瑙流苏单簪,再略施淡妆,便领着福全与碧芽向着凤環宫而去。 到了凤環宫,果然见许多步辇已经停在了那里,看来嫔妃们来的差不多了。 谁知姚暮染正要进殿时,却听到了里面‘非同凡响’的热闹。 丽妃说:“皇后娘娘,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宸妃这般宠着,现在又来了一位什么宁昭仪?这宁昭仪不就是咱们东宫里娘娘身边的侍婢宁淑吗?敢莫那时起陛下就已经与她......唉,这寡妇有什么好?怎么陛下偏就迷恋?” 舒妃道:“是啊,我们跟了陛下多少年了,从前也不见陛下有这等癖好啊?如今怎就这般了?” 静妃倒是难得的接了话:“这与寡妇不寡妇可没关系,陛下偏就喜欢她们的人,这才不介意她们的过往。陛下自己乐意,谁能如何?” 皇后发了话:“好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陛下?还有,宁宛姝在本宫座下侍奉时,与陛下可是一清二白的,是她为了替本宫联络陛下,勇往南荒之举才打动了本宫与陛下,如今她凄惨归来,本宫愿意怜惜她,愿意将她举荐给陛下,你们这是在对本宫不满吗?” 嫔妃们连忙跪地推诿,这话匣子才收打住了。 姚暮染听完这些话,心知宁宛姝住在凤環宫的偏殿,又被封了妃,兴许她们来了凤環宫,出于好奇便顺道看望了一番,这一看望完,就忍不住怨声四起了。 “通报吧。”姚暮染说了一声,福全当即拉了一嗓子:“宸妃娘娘到——” 姚暮染进殿途中还在想,她们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里面一众嫔妃一改往日艳丽,今日皆是素服,像开满一室的梨花,个个清丽动人。这下嫔妃们聚齐了,这才一齐离开凤環宫,往宴席所在的倚龙台去了。 路上,丽妃竟催促步辇,追上了姚暮染的步辇,与她说起了话。 “宸妃妹妹,听说这宁宛姝,你是认识的?” 姚暮染淡淡应承:“嗯,的确是旧识。” 丽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哎呀,我的傻妹妹呀,你也真是的,养虎为患,怎能由着她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呢?” 姚暮染唇角冷笑:“丽妃姐姐,你这话我就不知从何听起了。” 丽妃美眸一转忽地想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也是啊,是姐姐我糊涂了,毕竟从前,你也还在别人怀里,哪能管得着陛下这边的风流事呢。” 姚暮染冷笑渐浓,目不斜视道:“丽妃姐姐,于我而言究竟谁才是虎,我还是分得清的。诚如姐姐所说,拿出本事来才是真章,整日将这些明朝暗讽的话挂在嘴上又有什么用呢?”说罢,她拍拍步辇:“福全,这里酸味儿太重,让他们走快些。” “是。”福全吆喝着,抬辇的人加快了脚步,当即甩掉了丽妃的步辇。 倚龙殿中,诸王与王妃已是满座,一个个皆是尊贵非凡之人,济济一堂,场面宏大。皇后领着嫔妃们翩翩而入,向着主座上的霍景城行礼。今日,他依旧穿着白色常服,清俊贵气,正端坐在上座,神情较为严肃,抬手免了皇后与嫔妃的礼。 这头,王爷王妃们又全部起身向皇后行礼,皇后端庄合宜,应对得体,与回京的四位王妃一一亲然问候,才客套着入了座。皇后自是前往上座,霍景城接过她的手,扶她在身侧坐下了。 尊者满堂,姚暮染都被挤到了下座,坐在了丽妃与静妃的中间。姚暮染坐定后,不动声色打量了起来。除了回京的四位王爷,席上还有五王谦王,七王瑜王,十王灏王。 长一辈下来,就是小辈了。座上还有好几个贵气的少年少女,正是四位王爷的嫡出子嗣。 第二百三十三章 倚龙宴(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这边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朔中王,发现先帝诸子相貌都是不错的,一个个肤色白皙,相貌堂堂。尤其这朔中王,鹰眼高鼻,英俊中透着刚硬之气。谁知道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果然,从他举止间就瞧出了桀骜不羁,散漫无状。 人已聚齐,满堂素色。霍景城一声令下,宫娥们开始挨桌斟酒。众王重孝在身,今日齐聚,首先是要行祭酒礼的,是以人人肃默,无人露笑。 酒斟好了,霍景城当先执起一杯,起身面向众人,星眸流转扫视一圈,肃声道:“父皇新丧,诸位兄弟们在此同哀,朕心哀余慰之!请兄弟们执酒在手,随朕祭酒!” 诸王齐刷刷地执酒站起,齐声响应:“臣等与陛下同哀——” 霍景城步下台阶,当先执酒走向外面,余下人等井然有序随了出去。 外面天光璀璨,照得宫殿金顶富丽堂皇。霍景城面向皇陵的方向当先跪地,身后自己的嫔妃们也跟着跪了一地。 诸王跪地,身后亦是自己的王妃与子嗣。 待人全体跪妥了,霍景城双手执酒,对着皇陵的方向肃声道:“父皇在上!儿子景城,今日率众兄弟们为父皇祭酒!愿父皇在天有灵,佑我南乾国祚岿然延绵,佑我霍氏一脉福泽延绵!”说罢,将手中的酒杯倾倒,缓缓淋浇在了地上。 诸王纷纷开始祭酒,一时间,酒香随风,漫天渲染。 姚暮染跪在嫔妃的队伍里,心道这祭酒礼可能结束了,谁知冷不防就听到了一片女人的哭声。 “父皇——呜呜呜——” 皇后与王妃们个个哭了起来,有的哭声哀婉动听,有的哭声真切由心。 姚暮染心中一慌,不知自己该不该哭,连忙悄悄打量,却见身侧的舒妃与静妃都只是神情默默,并未哭泣。她这才暗松一口气,正要垂首之际,静妃却忽然向她看了过来,两人对视,静妃似是看出了她眼里的不解,轻声解释道:“宸妃妹妹,祭酒礼上,正室必哭,侧室无碍。” 姚暮染恍然大悟,轻声回话:“原来如此,多谢静妃姐姐提醒。” 静妃微微颔首,转回了脸去。 祭酒后,霍景城与诸王一齐叩了三首,这才起身。身后各自的正室还跪在地上哀哀地哭,仿佛谁声大谁就孝心重,谁哭得欢谁家夫君就有面子似的。 直到霍景城当先去扶皇后,诸王才跟着去扶自己的王妃了。 一番安慰劝抚,皇后与王妃们终于咽了哭声,慢慢拭泪。却只有朔中王妃还在跪地长哭,朔中王扶她她也不起,看那样子,竟是十足伤心,看来心中憋下的委屈已然过满,这才借机发泄了出来。 姚暮染默默看着,心想,嫁了朔中王这样的男人,想来不过是表面风光,暗里苦痛自咽罢了。 才刚这么一想,那头果然就起了波澜。只见朔中王耐心耗尽,扶不起自己的王妃竟粗鲁地推了她一把,朔中王妃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朔中王指着她斥骂道:“你这是哭父皇呢还是哭本王呢??” 这突发一幕实在太快,众人皆愣了,一时无人反应得及。 “四兄自重!”霍景城俊脸如霜,严厉斥责他一声,然后走近几步,不轻不重推开了朔中王,道:“皇后,扶四嫂起来!” 众人回神,皇后与另几位王妃便一起去扶朔中王妃了,几人轻声哄劝安慰,朔中王妃总算也渐渐止了哭声。 朔中王却浑不在意,还悠然打趣:“陛下,女人可不能惯呐。为兄要是像陛下这么个疼女人,怕是女人都要上天了。” 霍景城斜睨他一眼:“打出来的女人嘴服,疼出来的女人心服!况且,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说罢,拂袖当先进殿。 余下众人悻悻又默默,这才慢慢跟着进殿。待众人全体落座,霍景城下令开宴,面向众人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就是。” 众人纷纷应承。 人多话多,气氛这才缓转,一扫方才的肃穆,一扫方才的小插曲,此时大家终于轻松了下来。 姚暮染转眸看向主座上的他,见他面色已有缓和,自己在这宴席上压抑的心情也跟着缓了一缓。 始料未及的是,他竟也忽然向她望来,四目相对时,他给了她一个微笑,她竟觉得大殿都忽然明亮了几分。 这边,先帝长子镇南王打量了一圈席间,问出了疑惑:“陛下,为何不见老九?” 姚暮染看了过去,见镇南王四十左右的样子,左侧坐着保养得宜、温婉端庄的王妃,右侧坐着十五左右的嫡次子霍文韬。想来嫡长子年龄已大,便留在了封地打理着诸多事宜。 霍景城向着镇南王举杯,一边道:“长兄,老九贪玩,退朝云游去了。” 镇南王执杯与他遥遥相敬:“原来如此。那景柔呢?” 霍景城道:“长兄,喝酒。” 镇南王看了看他,不说话了,兄弟两人一起饮了一杯。 这时,朔中王忽地对身侧的儿子道:“成泽,去敬你皇叔一杯。”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嫡子成泽世子今年才十四岁,岂不是沾酒过早? 成泽倒是大方,这便执酒离桌,来到霍景城的桌前,道:“皇叔,成泽敬您一杯,皇叔万岁。” 霍景城却不动酒,笑道:“成泽,你还小,不宜沾酒,去换了茶水来,皇叔与你再饮。” 成泽说话无拘,畅朗道:“皇叔,我去年就开始与好友饮酒了,若不懂得及时寻欢行乐,我不就与乖乖女子没什么两样了?” 霍景城听罢,唇角笑意虽不变,眸光却寡淡了几分:“好小子,不愧是四兄的儿子。”说罢,拿起酒杯与他共饮了。 “皇叔,那灵若便以茶代酒敬皇叔吧!”说话的,是老二淮川王的嫡女,闺名灵若,看上去不过十二,生得可爱娇俏。 淮川王妃一听,斥责女儿:“灵若,不许胡闹,女娃儿敬什么酒?不怕你皇叔与皇婶笑话?” 灵若听了不乐意:“母妃,女娃儿怎么了?灵若敬爱皇叔之心和成泽哥哥是一样的嘛。” 霍景城听得眉开眼笑:“灵若,过来。” 灵若这才笑着拿起茶杯来到霍景城的桌前,道:“皇叔海量,灵若可不轻饶,这样吧,灵若喝三口茶,皇叔便喝三杯酒,可好?” “哈哈——”众人见小女娃撒娇耍赖,纷纷笑了起来。 皇后离座来到灵若面前,伸手给她正了正头上的小花钗,笑道:“你这丫头,从前见时就知是个古灵精怪的,如今再见,果不其然是这性子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霍景城笑着端起酒杯:“灵若,皇叔可以饮三杯,但这三杯酒皇叔可不是白喝的。” 灵若笑问:“怎么不白喝?难不成皇叔还要灵若再给您讲个笑话吗?” 众人的笑声里,忽地传来了朔中王的声音:“灵若,四叔估摸着,你皇叔是想把你许给你那宜峥兄弟呢,哈哈——” 霍景城脸上的笑容逐渐浅淡,看向朔中王道:“四兄出言斟酌。表亲尚可结亲,这堂亲如何能行?” 朔中王浑不在意,笑道:“哈哈,陛下说的是,仔细算来宜峥也才刚入十岁,早了早了,是我心急了,哈哈。” 这次的敬酒被朔中王横插一言,霍景城与侄女也就再未往下说,只饮了茶酒便结束了。 轮到老三平洲王,倒是未叫自己的郡主出去敬酒,而是自己端了酒杯敬向了霍景城,朗声道:“马袭千里之能,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无运不能自通。而皇天无亲,唯德是辅,陛下天命所归,君临天下,靠得便是高世之德!为兄惟愿陛下盛德不泯,继续绵延父皇这河清海晏的清明政治!” 镇南王听了此话,热血翻涌:“此话是极妙极!为老三此话,为兄再与你们共饮!既敬陛下,也敬老三!” “还有本王呢!”老二淮川王也举杯站起。 老四朔中王自然也就坐不住了,于是执酒响应。一时间,齐刷刷又站起了一些人,谦王,瑜王,灏王,纷纷加入。 霍景城心情再度缓转,笑着打量一圈,执酒站起:“有诸位兄弟们全力辅佐,是朕之福,亦是我南乾之福!来,为我南乾江山干杯!为父皇金戈铁马的豪情壮志干杯!为父皇河清海晏的清明政治干杯!” “干!” 霍家兄弟们豪气云天,齐齐仰头共饮,饮完又齐齐朗笑,这才坐下。 大殿飘香,场面和谐,气氛融洽。王妃们彼此闲聊几句,嫔妃们笑意盈盈静静观场。 这时,秦安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了,低调地从众人的座位后面来到了上座处。霍景城见他来了,忽地看向镇南王,问道:“长兄,朕见你行走微跛,可是脚上的虎风之症犯了?” 镇南王不以为意:“老顽疾了,回京途中犯了,已不怎么疼了,陛下不必挂心。” 霍景城听罢,起身离座,翩然向他走去:“朕知长兄有此顽疾,是以吩咐太医院备了药,秦安方才取来。” 秦安手中拿着一盒药膏紧随了上去。霍景城来到镇南王的桌旁,竟当众蹲下去抬起了镇南王的小腿,另一手便要除他靴子。 “哎呀!陛下!”镇南王一惊,连忙起身扶他,口中急急推诿:“陛下不可纡尊降贵!为兄万不敢当呐!” 第二百三十四章 倚龙宴(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长兄别动,在外君臣,在内兄弟,今日又是家宴,你我便以兄弟处之,又何来纡尊降贵一说?再论这虎风之症,疼在长兄身上,又何尝没有疼在兄弟心里?兄弟特意备了上好的药,这便为长兄抹上就是。” 镇南王听罢,眸中一片灼灼,欣慰,感动,钦佩,种种情绪交织,令他心念动荡难以成言。就连镇南王妃都是一脸受宠若惊。 秦安打开了药盒,霍景城蘸取了一些,在镇南王的脚上揉开,不紧不慢耐心按摩,直到膏药吸收。 场面一度寂静,众人皆静静看着眼前的君王亲自为长兄脱靴揉脚。这一幕,彰显着的,可是不同凡响的东西。或许是帝之无价情义,或许是镇南王非凡地位,又或许是……就看世人如何评说了。 镇南王再度出声:“陛下,此药奇效,为兄这脚顷刻便不疼了,心也热得慌!想必要劳烦陛下赐为兄一醉了!” “哈哈——这有何难?兄弟今日便赐长兄一醉!”霍景城笑着为他穿好鞋袜,这才起身,命秦安将药呈给了镇南王妃,道:“此药长嫂收好,望长嫂时刻叮嘱长兄,此药一日三抹,虽不根治,但症状自减。” 镇南王妃接过药,满面感佩起身谢了恩。 镇南王也再度起身,道:“陛下给为兄抹药,为兄便来为陛下净手。来人,备水!” 御前内侍很快备来了一盆水,呈在了兄弟两人中间。 镇南王握起霍景城的双手浸入水中,仔细为他清洗。兄弟两人的双手在水中一起交叠摩挲,此情此景,竟暖入人心。 霍景城由着他为自己净手,笑道:“在长兄面前,兄弟感觉又回到了少年时。” “哈哈——”镇南王忽地笑起来,道:“你少年时啊,怕水怕的要命,兄弟几个都打趣你,说你这般怕水,将来要是娶了妻啊,怕是就连发妻掉进了水里你都不会去捞呐,哈哈——” “哈哈哈——”诸位王爷们哄堂大笑起来。 霍景城笑道:“还说呢,十六岁那年,朕看上了殿阁大学士的千金,几封情诗都送出去了,总算得到了回应,人家邀朕去湖上泛舟,朕一听要到水上去,考虑了整整半日愣是没敢去啊!” “哈哈——”众人再次大笑,这下子就连几位王妃都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朔中王笑道:“陛下,那后来呢?怎么也没见你与人家有下文啊?” 霍景城道:“后来啊,朕去翻学士府的墙头偷看人家,结果却看到她正盛气凌人在欺辱自家庶妹,朕当即就对她印象大跌,好感全无,暗恼自己怎么就这么糟的眼光?” “哈哈——” 在众人的笑声中,兄弟两人总算净完了手,镇南王又接过白帕为他擦净了手上的水珠,这才笑道:“陛下回座吧,接下来咱们兄弟好好痛饮一番!” 霍景城笑着扫视全场,道:“今日酒宴,不醉不归!” 诸王心潮澎湃,齐声响应:“不醉不归!” 等霍景城刚回到座位时,殿外忽地传来了一声通报。 “大皇子到——” 场面一静,众人目光齐聚殿门。只见霍宜峥稳步从容而入,俊秀的小脸温润而笑,停在了霍景城的座前行礼。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儿臣叩见母后,母后千岁。” 霍景城笑看儿子,道:“免礼。” “谢父皇。”霍宜峥又转向了长辈们,恭谨行礼:“宜峥恭迎诸位王叔回京,欢迎诸位兄弟姐妹回京。还望诸位王叔原谅宜峥来迟,宜峥才离开上书房,也已跟先生告了假,午后便不必再去了,理该好好陪陪难得一见的亲人才是。” 镇南王一听一看,登时满眼惊喜与赞赏:“宜峥!几年不见,这小子竟养出了如此气度与口才?好!好!有你父皇的风范!” 淮川王亦是赞声连连:“不错,你父皇少时就是这般模样。” 平洲王笑道:“宜峥的个头也随了你父皇啊,才十岁而已,个头倒是和老四家的成泽一般高了。” 朔中王粗俗地冒出了一句:“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呐!” 宜峥再度笑着作礼:“诸位王叔谬赞了。” 霍景城眼中隐着傲然,笑道:“宜峥,以茶代酒,挨个敬你王叔。” “儿臣遵命。” 霍景城等他敬完,嘱咐道:“宜峥,邀你的兄弟姐妹们一道去玩乐玩乐,你们不常见,眼下见了自该好好聚聚。” 镇南王道:“也是,就让他们这些小辈另聚吧。咱们这里,长辈晚辈就不混同一场子了。”说罢,他对着身侧的嫡次子道:“文韬,去,与宜峥领上你们同辈姊妹一起去玩玩。” 文韬与霍宜峥一起应声。 霍景城又道:“既然小辈要聚,那就叫上宜双一道去,其他几个还小,也就罢了。” 就这样,酒宴上小一辈的几个兄弟姊妹们便一起离席而去了。 霍景城这便号召起了酒战,诸王纷纷应战,豪饮起来。 嫔妃席这边,丽妃与舒妃两人有说有笑连连饮着,舒妃出言直爽,且言语风趣,逗得丽妃频频娇笑。再往下,温贵嫔与容贵嫔二人轻声聊着,不时对饮一杯。 眼前忽然红袖添香,静妃竟亲自为姚暮染斟了酒,道:“宸妃妹妹,我俩且饮几杯,才应时应景,否则倒像是无人待见一般。” 姚暮染莞尔一笑,执杯与她相敬:“静妃姐姐说的是,那么妹妹先敬姐姐一杯。” 长袖半掩桃花面,两人这便共饮了起来。 嫔妃们各自玩成一片,皇后则端庄含笑陪着王妃们说话对饮,人人都是忙的,一派热闹。 几杯酒下肚,心情还真舒缓松快了些。姚暮染轻声道:“静妃姐姐,恕我直言,我虽入宫时日尚短,却也知道姐姐一贯深居简出,是不屑与嫔妃们为伍的,为何姐姐却肯理我?” 静妃淡淡一笑间,净美如梨花,却也清冷似梨花。她道:“我的确是不屑与她们为伍的,深宫无底人心更无底,我不愿从她们那儿听难听之言,见脏污之事。但你不一样,你与我有相像之处。” 姚暮染听她一席话,登时对她高洁的气性刮目相看,眸带欣赏道:“姐姐待人亲疏有度,看人看事更是通达透彻,觉悟甚高,妹妹敬佩。” 静妃道:“在东宫里摸爬滚打多年,若连这一点都参悟不透,还活什么。” 姚暮染道:“姐姐说的是。” 静妃再次执杯相邀:“今日愿与妹妹尽兴一饮。” 姚暮染笑道:“妹妹也情愿奉陪。” 再观诸王的酒战,自然激烈。镇南王喝到兴头,忽地道:“陛下,诸位兄弟,为兄给你们舞上一剑如何?” “好——” “好——” 诸王一听,自是纷纷追捧赞同。女子们也将关注的目光移了过去。 霍景城笑道:“长兄愿意助兴,兄弟求之不得!话说,宝剑配英雄,朕这便命人去取乾坤剑来!” 镇南王笑道:“多谢陛下!” 秦安领命匆匆去了。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等待,不一会儿,秦安取了剑来,双手呈给了镇南王。 镇南王一把接过,又是掂量又是细赏,最后语气铿锵道:“果真是万里无一的好剑!”说着,他伸手拔剑,谁知,乾坤剑竟是纹丝不动,镇南王不信邪,一拔再拔,却还是没有将剑拔出鞘来,不由惊惑:“陛下?这......” “哈哈——”霍景城笑着起身,来到镇南王桌前接过了宝剑,道:“长兄有所不知,这乾坤剑可是内有乾坤呢。”说着,他单手举剑,猛一翻转剑身,将剑尖朝上,剑柄朝下。就在这时,剑柄忽地松动,快速下坠!与此同时,霍景城另一手也已如疾风而至,动作敏捷一把握住了剑柄,‘唰’地一声拔出了剑。刹那间,众人只觉眼前蓝光一闪,继而消隐无踪,再看剑身时,透着淡淡寒光。 众人看得精彩又新鲜。 霍景城笑着道来:“长兄,乾坤出鞘,必要剑指长空,方能乾坤自握。哈哈——说白了,就是得倒着拔,哈哈。” “哈哈——有趣,有趣!”镇南王开怀至极,重又将宝剑回鞘,道:“为兄也来试它一试!” 霍景城道:“长兄当心,乾坤剑出鞘,坠地极快,若无相当手速,所接并非剑柄而是剑刃,可就要伤及手掌了。” 镇南王毫不犹豫道:“当得男儿,无畏于此!”说罢,效仿霍景城拔剑,剑身翻转,直指长空,果然,乾坤出鞘速坠,镇南王另一只手迅速伸出握柄,只听‘唰’一声厉响,乾坤剑柄在握,镇南王拔剑成功了。 “长兄威武!”霍景城笑赞。 镇南王更是开怀,豪气道:“陛下请回座,为兄这便舞它一剑!” “好,兄弟拭目以待!”霍景城说罢,翩然回座。 待他坐定,镇南王便持剑来到了大殿正中,在一片寂静中,在众人的殷殷注视下,这便翻转宝剑舞了起来。他一招一式稳当而迅捷,规整而轻快。所过之处光影缭乱,殿中如银蛇破空,如霜雪兜落。 镇南王一边舞剑一边慢慢念来。 “戎马半生,拼万里江山——” “镇此南朝,守一世国祚——” “豪情于此兮,忠肝亦埋此——” “无惧烽烟兮,热血再征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倚龙宴(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段舞罢,镇南王从容收招:“哈哈——为兄献丑了!” 霍景城拍掌笑赞:“妙极!长兄之忠义骁勇,全在这一舞了!哈哈——” 霎时,大殿中掌声如雷,诸王齐呼:“长兄忠义——长兄骁勇——” “哈哈——”镇南王笑着向霍景城桌前走来,双手呈上了剑:“请陛下接之!舞它一段,现我国君之威也!” 周遭一静,旋即再次爆发出了追捧高呼声。 “好!盛情难却,朕今日便执乾坤一舞!”霍景城起身接剑,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霍景城执剑在手,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来到了大殿中间。 此时,嫔妃们也心不在酒了,一个个满眼痴迷齐齐盯着大殿中央那个玉树临风、威武贵气的男人。 姚暮染酒意上脸,双颊微酡,她唇角噙笑,静静看着他。 大殿中央,霍景城持剑起招,竟是将那剑柄先自在手腕之间旋转了几圈而不落地,此技被他耍得悠然如行云,顺畅如流水。 只这一招,男人们的叫好声已经响起。 这时只听‘啪’一声,他已准确无误握回了剑柄,紧接着,后招而来,一招飞龙在天,铁臂力挥,一剑从左至右,震惊百里,势如横扫千军,形如长虹贯日。又接一招飞花逐月,以柔克刚,招式百转千回,似野鹤于风雨中还在悠然寻找一抹闲云。森森剑影之中,那一人疏狂潇洒,周身银辉。一招一式,清姿卓然,翩若游龙,看似轻快悠然,实则蕴含劲力,看似剑影缭乱,实则招招精绝。 衣袂翩跹,剑声唰唰,一道沉着之声破开剑气在大殿中扩散开来。 “手握乾坤兮,掌此乾坤——” “脚踏山河兮,定此山河——” “君临当扶世,德临为天泽——” “铠甲无褪色,兵戈无蒙尘——” “敢问狼烟何起?我手灭之——” “敢问群雄何在?我心藐之——” “有木而盘,有水而潜,有云而腾,舍我其谁——” “日月同空,照我江山,照我景城,踏世而行——” ...... 他舞罢念罢,深深大殿一片寂静。 风姿迷人,豪情服人,壮志摄人,君之气概显露无疑。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镇南王铿锵出声:“陛下万岁——” 终于,众人全体回神,齐齐站起,山呼海唤:“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哈哈——”霍景城朗笑之间,忽地潇洒一甩手,手中的宝剑顷刻离手,破空而去,下一刻,只听‘吭哧’一声,乾坤宝剑直直插在了朔中王桌前的空地上,落如铁锤,入地三分。 “四兄——该你接了——”霍景城说罢,笑着回了座。 朔中王看了看插在面前地上的剑,面色沉定,遂又嬉皮笑脸:“陛下,为兄哪会舞什么剑呐?为兄没出息,只爱看女人耍贱,哈哈——” “哈哈哈——”诸王哄堂大笑起来。 霍景城笑道:“四兄呐四兄,幸而朕让小辈们离席了,不然你这般信口出言,王叔之威信何在?” 朔中王道:“这不,他们不在场为兄才说的,哈哈。喝酒喝酒,剑就不舞了,为兄这便将乾坤呈于陛下。”说罢,他起身绕桌来到剑旁,伸手去拔。 一下,两下,三下……竟是没拔出来。朔中王脸上挂不住了,皱眉道:“陛下,这乾坤难拔啊?” 霍景城笑得悠然,却又深然:“四兄,不急,乾坤镇人镇物,今日且让它先镇着,美其名曰,镇场!” 镇南王听得有趣,笑道:“哈哈,有意思!” “的确是其中有深意呢,为兄明白了!”朔中王说罢,笑着回座了。 霍景城深深看他几眼,浅笑着收回了目光。 酒宴又继续了起来。这头,姚暮染已是喝得晕乎了,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舞剑的风姿,这一刻,忽然觉得很想他。即便同在一殿,却是这样遥远,他不睬后宫陪着他的兄弟们,皇后也不睬嫔妃陪着她的妯娌们,而嫔妃几个还四分五裂,好不容易有个静妃陪着说话饮酒,自己却还被她灌醉了。 她端起茶盏慢慢抿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听到了她的心,她正晕乎之际,他的声音忽然就传来了。 “宸妃,移至上座来为朕斟酒。” 姚暮染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在跟她说话,于是连忙抬头看他,正迎上了他温润含笑的俊脸。 而余光中,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甚至,身侧的丽妃还不轻不重冷哼了一声。 她定定神,尽量端庄得体,不露醉意,道:“臣妾遵命。”说罢,慢慢起身,翩翩而去。 霍景城这时又握了皇后的手,道:“这伺候之事还是让妾室来做吧,朕不愿为此等小事让皇后劳力。皇后陪好诸位王妃便是。” 皇后面色无波,道:“多谢陛下体贴。” 姚暮染听得心中了然,人已来到了上座处,却也不敢往他桌后去坐,如此一来可就与帝后二人并肩同排、平起平坐了,那可万万使不得。于是,她在他桌子的侧方跪坐在了锦缎软垫上,可即便这样,离他也很近了,隐隐闻他酒香,闻他龙涎香,撩人心扉。余光中,也全是他明俊逼人的脸,沾染了酒的他,一颦一笑俊色中还带着魅色。她心中一阵乱跳,暗自按捺一番,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皇后就近看她,见她双颊微酡,吩咐道:“把宸妃的香茶移过来。” 姚暮染垂首低眸,恭谨道:“多谢皇后娘娘。” 这时,朔中王忽然道:“原来这位就是陛下新册的宸妃,陛下的眼光果真是极好呐。” 霍景城淡笑不语,再次举杯邀兄弟们共饮。 姚暮染左一杯右一杯地为他斟酒,眼睁睁看着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她抽了个空,又连忙为他添了热茶。他竟明白她的意思,浅笑着端起茶盏饮了几口然后放下。 姚暮染的美眸中有了笑意。 这时,镇南王忽然问道:“陛下,南枭城之事,陛下可有决策?” 霍景城开口,酒香袅袅而来,他道:“已有决策,不过,须得缓而行之,诸位兄弟们静待结果就是。” 就在她又为他斟酒时,谁知酒杯还未满,他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让你伺候斟酒,你还真就杯杯往满了倒,真以为朕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吗?” 纤手被他握在掌心,手背上传来了他的温度,他还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姚暮染收到了他暗传而来的情意,又是一阵心跳。回话道:“陛下明知酒满心诚的道理,就别打趣臣妾了。” 他笑着放开了她的手:“哈哈——此话说得倒有酒家之风。好,那你就直管倒吧。要不,再给朕那酒杯加个沿,不就倒得更多朕心更诚了?” 众人朗声笑了起来。 接下来,她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左一杯右一杯地下了肚。心道他今日若不烂醉如泥算她白活了。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中,金乌西坠,余光渡上了金色。酒宴直从午膳时间进行到了晚膳时间,众人皆有醉态。 宫人们撤去了桌上的残羹冷菜,上了新一轮菜色,其中还有一盆乳白色的鱼汤,热气袅袅,清香四溢。 酒战暂歇,霍景城与皇后招呼大家动筷。他道:“这天下第一鲜可不能辜负,大家趁热尝了吧。”说罢,他亲手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了皇后面前。 皇后含笑:“多谢陛下。” 他再度盛了一碗,放在了姚暮染的面前。 姚暮染唇角噙笑:“多谢陛下。” 霍景城笑而不语,这才为自己盛了一碗,尝了几口便放着了。 大家尝了鱼汤,纷纷夸赞。 正在这时,一位御前内侍竟匆匆进来跪地禀报:“陛下,不好了!” 场面一静,众人齐齐望去。 霍景城心头一沉,问道:“什么事?” 御前内侍神色惶惶道:“陛下,大皇子......大皇子与成泽世子......打架了!” “嗯??”霍景城一听自己的儿子竟然还会打架,满眼不可思议。 朔中王也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内侍回话:“具体缘由奴才也不祥知,虽然文韬世子及时给拉开了,但大皇子还是伤着了,还有长公主也被吓得不轻。” 丽妃一急,脱口道:“哎呀,本宫的双儿被吓着了?” 这边,皇后亦是变了脸色,却压得稳稳的没出声。 霍景城一听这等情形,沉声道:“去,把他们几个全部叫来!” 内侍听罢,领命去了。 气氛依旧安静。镇南王为了缓和气氛,呵呵笑了几声:“无妨,无妨,孩子嘛,打就是玩,玩就是打。哈哈。” 即便镇南王圆场,酒宴的气氛还是难以回温了,与此事有关的心里挂着此事,与此事无关的等着瞧热闹,大家自是心不在焉。 朔中王那头虽没再说什么,却气势沉沉猛灌了几满杯酒。 霍景城这边,脸色亦是僵沉着。 姚暮染心中暗想,宜峥怕是多半都吃了亏了,他小成泽四岁,明显是打不过的,唉。 果然没一会儿,殿外隐隐传来了宜双的抽泣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那帮大孩子小孩子全部齐齐回来了。 宜双满脸泪痕,与文韬世子扶着霍宜峥。成泽世子则冷着脸走在一侧。两位郡主默默跟在他们后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倚龙宴(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定睛看去,果然发现霍宜峥清秀的小脸上挂了彩,唇角红肿出血。再看那成泽世子,脸上倒是无痕,只是衣衫乱了。 一群少年少女在大殿中停了下来,一个个灰溜溜的。 皇后与丽妃同时离座,奔着自己的孩子去了。 “哎呀!宜峥,你这是饮了酒吗?”皇后诧异询问。 霍宜峥冷着小脸点了点头。 霍景城一听,面色更沉,起身离座缓步来到了孩子们面前。他先是打量了成泽世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成泽,没伤着就好。”说罢,又来到了自己的儿子面前,见他又带醉意又带伤痕,霍景城眉心微蹙,双眼微眯,问道:“宜峥,你可知错?” 霍宜峥抬头与他对视,勇敢无畏:“儿臣无错!” 霍景城一侧剑眉微挑:“哦?与远道而来的堂兄打架,你没错?” 这头,宜双被丽妃安抚好了,忽地拉住霍景城的衣袖,道:“父皇!哥哥就是没错!是成泽哥哥的错!成泽哥哥他可坏了,他骗哥哥喝酒,哥哥上了当已经不高兴了,可是后来成泽哥哥他又欺负宫娥,哥哥才与他理论的!成泽哥哥不听,两人才打架的!” 霍景城听罢,又看向文韬世子,文韬世子会意,这便如实道来了。 “皇叔,双儿妹妹说得没错。我们几个到了上林苑泛舟游湖,成泽喜酒,便备了酒,他却偷偷将酒掺入了宜峥的茶杯里,直等宜峥喝了一口我们才知。此事,宜峥倒是忍了,可是后来......” “二堂兄!你偏心偏的厉害呀!”成泽忽地怒而出声打断了他的后话。 文韬世子眼中暗藏鄙夷,不屑看他,淡声道:“并非我偏心,而是你过分了。”说罢,又对着霍景城接着道来:“皇叔,后来,成泽酒劲上头,言行过分,竟然调戏船上宫娥,宜峥这才与他理论,两人谁也不服谁,才打起来的。” “原来如此。”霍景城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心中已然有数。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众人听了原委,皆是心知肚明,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霍景城拍了拍文韬世子的肩膀,这才看向了成泽世子,道:“成泽,兄弟两人打架也是常见,其中对错就不提了,冲着你是客,宜峥是主,皇叔便让你兄弟给你道个歉,此事就过了,如何?” “我绝不道歉!”霍宜峥满脸坚定,语气铮铮:“客无客样我不屑待之!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是为恶!堂兄德行实在险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理该敬而远之!” 姚暮染一听,险些当场鼓起掌来。 这边,成泽反口怒骂:“我什么德行了?!骗你喝口酒你也不会死,还照样活蹦乱跳打着架!我调戏宫娥怎么了?你就知道她们心中是不甘愿的呀?” “成泽!住口!”朔中王妃忽地对着儿子呵斥。 谁知,朔中王又呵斥了她:“你也住口!” “哎呦。”霍景城慢悠悠转身,好整以暇看向朔中王:“看四兄这意思,是非要他们辨出个一二三了?要不,再鼓励他们打上一架,看能不能争出个长短?” 朔中王不答,而是对着霍宜峥慢悠悠道:“宜峥啊,王叔的儿子被你说的是一文不值啊?” 镇南王抢先道:“老四!你也要与孩子计较吗?都罢了都罢了!孩子的事就不论了,一个个全回座位去!” 其他王爷也跟着出声调解。 淮川王道:“就是,孩子的事,今天有明天忘,没什么可争的。” 平洲王道:“行了,都回座吧。兄弟打架可不是常见吗?记得我们那会儿打得还少吗?今天老二老三打老四,明天老四老五打老六的,哈哈——” 这边,霍景城忽然听笑了,道:“老四老五打老六?哈哈——朕可不记得自己还挨了那么一回打。” 他龙颜一悦,气氛登时缓了,众位王爷们跟着笑了起来。 霍景城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伸手在他红肿的唇角摩挲了一下,温声道:“好了,回你宫中去吧,多喝几盏茶水,解酒。” “儿臣告退。”谁知他走了几步到底是摇摇晃晃不稳当了,宜双赶紧追上去扶住他,担心道:“哥哥!你醉了,这可怎么办啊。” 皇后见状自是放心不下,对着霍景城道:“陛下,臣妾还是亲自到朝阳殿照顾宜峥吧,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罢,又对着众人道:“还望诸位王爷王妃体谅,本宫就先离席了,请大家尽兴。” 王爷王妃们与她客套起来。 霍景城道:“也好,那皇后就去照顾宜峥吧。” “臣妾告退。”皇后行礼转身,扶上霍宜峥离去了。 小辈们的战争终于就此收场,余下的小辈们也各自回到了座位。 霍景城亦是翩翩回座,却在途经朔中王的桌前时,顺手将那乾坤剑的剑柄一握,脚步都未停就‘噌’一声拔出了乾坤剑,带出了地缝里的灰尘。他提剑来到上座处,将宝剑回入了秦安手中的剑鞘,然后回到座位坐下。 众人又敬起了酒,气氛慢慢回温。 皇后离开了,姚暮染也自在了些,显然,霍景城亦是如此,竟拿起酒杯笑看她:“你不敬朕一杯酒吗?” 姚暮染莞尔一笑,拿起酒杯敬他,轻声道:“陪君醉笑三千场,莫道离殇。” 他眼中宠溺,唇角上扬。两人共饮了一杯。姚暮染斟好酒后,执杯再次敬他:“陛下,好事成双。” “说得好。”霍景城拿起酒杯再度与她共饮。 这一刻,即便大殿深深,济济一堂,两人之间的温情也缓慢流泻,飘飘萦绕。个中心会神交,情意绵绵,可是旁观者不能体会的。 谁知这时,宜双忽地往上座而来,停在姚暮染跟前道:“宸妃娘娘,你让开!我来给父皇倒酒!” 姚暮染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余光中,大家都看了过来。姚暮染回神,往丽妃那边看了看,果然见她眼底隐着挑衅与得意。姚暮染心中连连冷笑,不愧是丽妃,物尽其用,竟借孩子的口让她当众无法下台!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打定了主意,她对着宜双道:“双儿,可是你父皇舍不得本宫离开呢,怎么办呢?” 宜双理直气壮道:“我不管!你快让开!” 此话一出,气氛又是一滞。姚暮染看向丽妃,问道:“丽妃姐姐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丽妃轻咳两声,假意斥责女儿:“双儿,快给宸妃娘娘道歉!” “不必了。”姚暮染冷声冷气道:“双儿跟着丽妃姐姐已见不妥之处,往后需要好好调教。”说罢,她看向霍景城:“陛下,臣妾想将公主接到恣意宫亲自教养一段时日,还望陛下允准。” 霍景城抿着茶,毫不犹豫道:“准了。” 姚暮染心中一阵畅快,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此时的丽妃又是个什么脸色! “哇呜呜——”宜双一听这才急得哭了起来。 丽妃这边亦是花容失色,惶急道:“陛下!这......宸妃!你!你凭什么要管教我的孩子?” ‘咚’一声,霍景城重重搁下了茶盏,俊脸沉定却未说什么。但他这一个动作显然已经够了。 皇亲国戚都还坐了满堂呢,丽妃后知后觉,登时不敢再说,正准备帮腔的舒妃也咽下了话,只有宜双还在哭。霍景城却是一副仿若未见的样子。 姚暮染起身行礼:“陛下,未免打扰陛下与王爷们的酒兴,臣妾就先带双儿回宫了,臣妾告退。” 霍景城答应了一声:“好。” 姚暮染步下台阶拉起宜双离开。宜双自是不愿,哭着一把甩开她的手:“我不跟你走!你是会勾魂的妖精!” 众人面面相觑,一派安静。 姚暮染淡淡冷笑,一声令下:“福全,碧芽,把公主带走!” 两人领命,上前来一左一右扶上了宜双的手臂,强行带她走,随着姚暮染一同离开了大殿。自然,宜双的哭声在大殿中洒了一路。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这头,丽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谓是心急如焚又气愤无奈,她直直盯着宜双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了,终于回过脸来对霍景城道:“陛下,臣妾......那臣妾也先告退了!” 霍景城自是知道她急着告退是要干什么去,于是淡淡道:“不许退。你们娘俩都喜欢为朕斟酒,你便上来为朕斟酒吧。” 丽妃一听,更是心如油煎,第一回觉得自己竟有不想伴驾的时候。 “臣妾遵命。”她毫无奈何,心不在焉地来到了霍景城的桌旁,坐在了姚暮染方才的位置上。 ...... 黄昏的霞光彻底隐去,外头已有些麻黑了。 在宜双的哭声中,姚暮染上了步辇,悠然一靠,竟不紧不慢地叹息起来:“唉,这儿离恣意宫还挺远呢,要是走回去肯定累人。你们两个扶好公主,别让她摔了,走吧。” 宜双哭声一停,看向她道:“你!你竟然要让我走回去?” 姚暮染侧头看她:“不然呢?我可不喜欢爱哭的孩子,你若不哭了,我便许你上来。否则,你就给我走回去!” “哇呜呜——你这个妖精!我要跟我父皇告状!让我父皇杀了你!” 姚暮染浅笑,目视前方慢悠悠道:“走吧。” 恣意宫的内侍们抬起步辇走了起来。福全与碧芽拉着宜双跟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童心未泯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起初,宜双还有力气哭,可走了好一截后,她便力不从心了,哭声慢慢变小,慢慢停下,想起时再哭一声,又不自知地停下,就这样断断续续了一会儿后,竟是一声都没了。 姚暮染心中偷笑,知道时机到了,这便又与她说话:“总算安静了,要不要上来呢?” 宜双又撇起了嘴,又委屈又可怜巴巴,却是不说话。 姚暮染又道:“哎呀,福全,那前头是不是快到揽幽竹林了?” 福全道:“是,娘娘,就快到揽幽竹林了。” 姚暮染漫不经心道:“唉,每次经过这个揽幽竹林本宫都会害怕,上回恣意宫的宫娥不就是从这儿过的时候被蛇咬了吗?真是令人心惧。” 话音刚落,只听“哇”一声,哭声又起来了! “宸妃娘娘!呜呜呜——我不哭了!你快让我上去!哇呜呜——” 姚暮染这才拍了拍步辇,落地后看着宜双道:“你这不是还在哭吗?” 宜双使劲咽回哭声,又胡乱擦了擦小脸。 姚暮染还算满意,又问道:“那你以后还喊我妖精吗?” 宜双对她看了看,倔强道:“我......我以后在心里偷偷喊!” 姚暮染浅笑:“在心里喊也算。对了,小孩子也是不能撒谎的,答应了人家的就要做到,否则那天上的星星会掉下来砸你的,知道吗?” 宜双点了点头。 姚暮染伸手拉她上来,步辇才又走起。 “过来我看,你怎么就这么爱哭呢?”姚暮染取出丝绢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宜双却倔强地别过头不让她擦,冷声问道:“这竹林子里真的有咬人的蛇吗?” 姚暮染道:“当然有了,不过,那蛇要是咬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宜双这才转过脸来看她,道:“我才不信!你这么坏,对我这么凶,你巴不得我被蛇咬死呢!” 姚暮染继续为她擦脸,道:“傻话,你要是被蛇咬了,你父皇还不得怪我啊?所以我当然要保护你了。其次就是......”她故意不说了。 宜双催促道:“就是什么啊?” 姚暮染笑看着她:“其次就是,你这性子啊,跟我小时候很像呢。不过,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可爱漂亮,整日都脏兮兮地混在田间玩呢。” 宜双一听,睁大了明眸:“在田间玩?玩什么啊?” 姚暮染道:“抓鱼,到渠里玩水,折柳条编柳帽,用草编蛐蛐儿,嗯,还会挑野菜,玩泥巴。” 宜双听得新奇,连连问了起来:“柳条还能编帽子?还有,那泥巴那么脏,怎么玩啊?” 姚暮染笑了笑:“再走一会儿那路边会有垂柳,我带你下去折来,编给你看,再给你戴在头上,可好?” 宜双终于笑了:“好!” 姚暮染笑意也深了:“还有哦,泥巴虽脏,但也有玩头呢。可以把泥巴做成各种样子,放在日头下晒干,就像雕塑一般了。” 宜双越听越是激动:“那......那待会儿花帽子编好了,你再教我玩泥巴!” 姚暮染慢吞吞道:“不是不可,除非......” “除非什么?” 姚暮染道:“除非你乖乖留在恣意宫,好好听我的话,不要闹腾,我才带你玩。我告诉你哦,我还会玩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呢。” 宜双犹豫了一会儿,噘着嘴道:“可是,我不想留在恣意宫!我会想我母妃的!” 姚暮染道:“好办,我每日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时都带上你,你不就日日都能见你母妃了?” “真的啊?” 姚暮染点头:“自然是真的。还有啊,你留在我宫中,虽与你母妃见的少了,却又与你父皇见得多了呢,对不对?” 宜双想了想,觉得有理,当即就答应了:“好!那我就乖乖留在你宫中,不过,我只留一个月!你每天都带我玩,好吗?” 姚暮染笑而不答,看看路边,道:“走,那儿有柳树,咱们下去编柳帽去。” “咯咯咯——”宜双笑眯了眼。 步辇落地,姚暮染拉着她来到路边,宫人们凑上灯笼,姚暮染伸手折柳,福全与碧芽也来帮忙,没一会儿,脚下就堆了一堆碧绿的柳条。 姚暮染蹲下去开始编柳帽,一边道:“双儿,过来,我教你。玩这个重在过程,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趣。” “好!”宜双也蹲了下来,姚暮染自己慢慢编着,也耐心教她。 柳条先环成圆形固定,再将余下的柳条捋去枝条,只留下软软地皮叶,掐短一些后再一个挨一个系在圆环上充当流苏,只留开一面用来戴上露脸。 “福全,再去采些花来,别在上面就更好看了。” 福全与碧芽这便到路边采了些野花来。姚暮染再教宜双将花儿别上去。最后,一美一丑两个柳帽就做出来了。 宜双看了她的一脸欢喜,见了自己的,不由嘟嘴:“我这个好丑啊。” “咯咯......”姚暮染笑道:“你第一次编,能编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来,那我就戴你这个丑的,你来戴我这个漂亮的。”说着,将手中的柳帽给她戴了上去。 “咯咯咯......”宜双乐不可支,这便抬手将自己编出的柳帽给姚暮染戴在了头上。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宜双道:“那接下来我们就玩泥巴!” 姚暮染心中偷笑,她玩法儿虽多,可照她这么个玩法,还不得几日就尽,没了玩头?她还拿什么哄她吊她? 想着,她慢慢摇头:“不行,这天已经黑了,到湖边取泥危险。要知道,咱们用来玩的泥巴只能是湖边的胶泥,随意和出来的沙泥可不行。所以只能明日再带你玩了。” 宜双有些失望:“哦。” 姚暮染拉起她上步辇,道:“明日一早,咱们从凤環宫出来,就去湖边取些胶泥,做好东西后正好让它在日头下晒着,多好?” 宜双又高兴了起来:“好!” 回到恣意宫后,姚暮染命人带着宜双去沐浴,又对着碧芽与青棠吩咐:“你们两个去一趟丽妃的旖丽宫,就说奉了陛下口谕,要将公主的衣物用具取来,顺道再打听一下,看公主素日都喜欢什么吃食。” 夜里,姚暮染与她同睡一榻,酒劲未散,此时挨了枕头自然撑不起眼皮子了,谁知宜双却吵着让她讲故事。姚暮染便闭着眼,碎碎念一般,懒懒散散给她讲着,讲到最后,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宜双早早就醒来了,躺在床上伸了几个懒腰,见姚暮染还睡着,于是喊她:“大懒虫!大骗子!你快起床!” 姚暮染慢慢醒来,声音慵懒道:“小东西,妖精不喊了,怎么又换成懒虫和骗子了?” 宜双道:“你昨晚给我讲故事,我还没睡着你自己睡着了!还要我给你盖被子!” 姚暮染轻声笑了起来:“昨晚不算,我喝酒了自然犯困,今晚我好好给你讲故事,行吗?” 宜双这才乐意:“这还差不多。” 姚暮染捏了捏她的脸,道:“我让人给你煮牛乳,喝了咱们去凤環宫请安。” 宜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每日都要喝牛乳?” 姚暮染道:“我怕怠慢你这位小客人,所以昨晚就命人打听好了。你喜欢穿粉色的衣裙,喜欢吃水晶蒸饺,糯米凤翅,香椿蛋羹,烧虾丸,狮子头,咸芋泥,还喜欢吃蜜瓜,至于点心嘛,只要是甜的就没有你不爱吃的。看来以后我要跟着你吃这些东西了。” 宜双笑了起来:“全部答对!还有,你昨晚答应我今天要带我玩泥巴的,你没忘吧?” 姚暮染道:“没忘,那你想好你要用泥巴做什么了吗?” 宜双想了想,道:“我想用泥巴做个父皇!” “噗嗤”一声,姚暮染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心高的很,第一回做东西竟要做这么复杂的。刚开始做,应该做些简单的,比如,猫啊鱼啊,小动物之类的。” 宜双灵眸一转,忽地嘿嘿发笑:“那我做一朵花儿!晒干后给你戴在头上!” “咯咯......”姚暮染又被她逗笑了,道:“那我就做衣裳,晒干了给你穿在身上!” “哈哈——”宜双笑得满床打滚。 两人正闹成一团时,床下忽地传来“噗嗤”一声,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笑声。 气氛一静,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齐齐翻起来往床下去看。 结果...... 结果却发现,霍景城竟然打了地铺,正躺在床边的地铺上笑。 “父皇!你怎么在这里呀?”宜双满眼惊喜地问他。 姚暮染回过了神:“是啊陛下,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景城笑够了,看着她的目光无限温柔与深情:“昨儿半夜来的,见你们俩睡得香,我便让人悄悄打了地铺来睡。” 原来如此。想来她们两个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笑闹,吵醒了他,他便悄悄听着,最后听笑了。 几人一道起床洗漱,然后在桌旁坐下,宜双喝起了牛乳,两人则喝着香茶。 一个要上朝,一个要去请晨安,三人很快出了寝殿。 宜双走在前面,左右赏景:“这恣意宫果然美,比我母妃的旖丽宫风景还好。” 霍景城与姚暮染走在后面,他握起她的手,语气温柔:“染儿,原来这就是你做母亲的样子,让朕心生温暖,也心生憧憬。” 姚暮染但笑不语。 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哄乖她的?” 姚暮染道:“投其所好,孩子嘛,过性快,喜欢玩儿,我便陪她玩就是。” 他笑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将大人小孩都哄的团团转。” 姚暮染道:“哄也是要用心去哄的,没那么简单。” 他笑而不语,慢慢摩挲起了她的手。 两人在恣意宫的宫门前分别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群战(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到了凤環宫,姚暮染还未进殿,便听到里面传出了抽泣声。 只听丽妃哭哭啼啼道:“皇后娘娘,求您为臣妾做主啊!昨日酒宴上您一走,那宸妃好生嚣张,拐走了臣妾的双儿要占为己有。呜呜......臣妾的心都碎了。” 舒妃也帮腔道:“皇后娘娘,我们才是跟了您多年的人,娘娘向来有护旧之心,这一回还望娘娘出面,帮丽妃姐姐要回双儿吧。这后宫争宠,无人能出其右,如今再让她领了公主去,陛下的心还不得拴死在恣意宫啊。” 等她们说够了,皇后这才出声,谁知今日的皇后,竟带了几分火气。 “都给本宫住口!丽妃,你自己不好好管教双儿,还教唆双儿当众去跟人家宸妃过招,想让人家下不来台!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自己受着!幸而秦安一早就来与本宫报备了昨日双儿之事,陛下就是要本宫的眼不被你们蒙蔽,以免本宫不辨是非从而错判!” “果然,一个个磕着嘴皮子来蒙蔽本宫了!丽妃,本宫倒是问你,昨日宸妃在酒宴上话都没说几句,后来又如何嚣张了?她带走双儿也是你自找!把自己没管教好的孩子送到别人那儿去找管教!” “舒妃,还有你,也别给本宫戴高帽子了!你还是好好教养好你的三皇子就是了!还有,宸妃若靠一个公主就能把陛下的心拴死在恣意宫也是她的本事!你生得还是个皇子呢,大可以把陛下的心也给拴死!” ...... 姚暮染进去时,只见满堂嫔妃皆噎着声息,一个个灰溜溜的,谁都不明白今日的皇后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丽妃见姚暮染进来了,眼角一瞥见宜双也在,登时冲来一把抱住宜双,忧急地问了起来。 “双儿!我的双儿!你没什么事吧?哎呀快让母妃看看,你好着没有!”说着,还对着女儿上下看看,就像是要找出个伤口一样。 姚暮染不理会,慢慢向皇后行礼。 皇后压了压火气,道:“免礼,赐座。” 姚暮染坐下后,看着丽妃道:“丽妃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本宫能吃了双儿吗?” 这边,宜双也对着丽妃道:“母妃,你放心,宸妃娘娘不是妖精,她没吃我,她还陪我玩儿,给我讲故事,还专门儿带我来皇后娘娘这里,让我见母妃呢。” 丽妃听得气恼,看向姚暮染,厉声厉色道:“这才是宸妃的厉害之处啊!瞧,这么快就收服了我的双儿,竟来向着你说话!我不管!宸妃,你马上把双儿还给我!我还活生生的呢,哪轮得到你来当后娘!” 姚暮染悠然不动,拨弄着茶盖,云淡风轻道:“就姐姐这态度,还想让我把双儿还给你?今日我就告诉姐姐,一日不把我捧着供着,一日不给我斟茶认错,姐姐就休想再要回双儿!” 丽妃结结实实一愣,回神后一张艳色逼人的脸都扭曲了,气得胸膛起伏剧烈,怔怔道:“听听,听听,皇后娘娘您快听啊!她这是不是嚣张至极啊!” 皇后冷声冷气道:“宸妃说的倒也没错,现在是你求人家呢,总该端正了态度吧。” 丽妃一听,简直临近奔溃,将火全撒给了姚暮染,对着她破口大骂:“宸妃!你个不生养的!自己没孩子双儿我就送给你好了!全当是可怜你!往后你把我的双儿好好捧着供着去吧!” 姚暮染眸色一冷,旋即恢复如常:“姐姐说的是,双儿聪明可爱,我自是要好好捧着供着,不过,我捧着供着也不是冲你,陛下那儿我讨了好就行。那么,我就先谢谢丽妃姐姐割爱让女了。” 丽妃火气冲天,伸手指她:“你!你!......” “够了!”皇后呵斥止战,然后扫视一圈,皱眉不耐:“双儿之事有陛下的口谕,本宫也管不着,你们自己私下里爱怎样怎样去,也别在本宫跟前你死我活了!”说罢,皇后起身,扶上若眉的手进了内殿。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众妃礼毕起身。姚暮染悠然道:“走吧双儿,宸妃娘娘带你去玩儿。” 宜双犹豫不走,拉着满脸怒火的丽妃,安慰道:“母妃别生气,母妃放心,双儿真的没事,宸妃娘娘真的不是妖精,她不会吃我的......” “住口!”话出手出,丽妃竟狠狠在双儿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糊涂东西!算我白养了你!” “哇呜呜——”宜双疼地大哭起来。 姚暮染连忙来到跟前,给宜双揉起了手臂,冲着丽妃道:“丽妃!双儿还小,只是个孩子而已!你这火撒得太没道理了吧?!” 舒妃忽然接了话:“何为道理?硬生生让人家母女分离又是个什么道理?” 静妃也沉不住气了:“又没有让你母子分离,你急什么?再急下去,兴许此事还真要往你头上落呢。” 舒妃一听,俏脸一板团扇也不摇了:“静妃姐姐!你这是在诅咒我呢还是诅咒你自己呢?我要是与子分离了,这后宫也就是某人的天下了,那么你也就快了!” 丽妃听得解气,有了帮手底气也足了:“说的是极!静妃呐静妃,姐姐说你是不是站错队伍了?我们几个是一道道走了多少年的老妃了,都有自己的孩子,你却在这儿盼着我们的孩子都被陛下送给宸妃?这世道真是变了,现在连你都瞧着人家风光得意想攀高枝儿。行,你既然有襄助宸妃之心,便先自做了表率,把你的二皇子先送给她再说!” 温贵嫔忽然也开了腔:“公主是需要教养才被送去恣意宫的,静妃姐姐的三皇子教养好,自是不用送去恣意宫。” 容贵嫔也接了话:“臣妾倒觉得,公主留在恣意宫反倒是好,宸妃娘娘可不会掐人。” 丽妃一听,火气顷刻又蹿了几丈高,指着两位贵嫔不可置信道:“反了反了!妃位说话嫔位也敢插嘴?反了你们了!来人!给本宫掌嘴!给本宫打死这两个多嘴的货!” 谁都没有想到,嫔妃们一句赶一句,你戳我,我刺你,竟是闹到这个地步了。 姚暮染回过神后,当即美眸如刀扫向了丽妃身后蠢蠢欲动的宫人,提声制止:“都别动!谁敢动两位贵嫔,本宫饶不了她!” 那两位宫人对她一看,果然是低了头踌躇不动了。 丽妃左右看看,气急了竟狷狂一笑:“宸妃,行!宫人们怕你不敢动手,那我就亲自来打!我倒要看你怎么个饶不过!”说罢,她冲上前对着温贵嫔就是一个耳刮子!她扬手又要再打容贵嫔时,只觉自己脑中忽地嗡一声响,接着脸就一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众人全体愣了。 丽妃捂着脸不可思议道:“宸妃?你......你敢打我?!” 姚暮染手心打得火辣辣的,可想而知,丽妃该有多疼。她冷声道:“我就是打你了,怎么着?我不但要打你,我跟你要算的账还多着呢!往后咱们就边打边算,直到算清为止!” “啊!!我跟你这个贱人拼了!!”丽妃癫狂如兽,朝着姚暮染猛扑了过来。 静妃连忙冲上去挡,舒妃亦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为丽妃助战。顷刻间,殿中大乱,四妃打得不可开交起来。 两位贵嫔花容失色,懵懵对视,一个喃喃道:“这......这怎么办啊?”另一个道:“上吧?宸妃娘娘可是为了护我们倆的,可不能让宸妃娘娘吃了亏啊。” 于是,两人牙一咬,齐齐一声尖叫往上冲:“啊!!” 霎时,天下都大乱了。 四妃两嫔的随从们傻眼过后,纷纷急涌而上拉架护主,众人在殿中不分主仆不分位份,结结实实搅成了一大团,伴随着尖叫,怒骂,巴掌声,还有宜双的大哭声。 皇后闻讯赶来时,满脸震惊,似乎看到了铁树开花。 “哎呀!哎呀!”除了哎呀,皇后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别的了。 眼见一个花瓶竟当空飞来了,亏得若眉眼疾手快,连忙扶着皇后躲开了,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巨响,也不知那只花瓶到底砸哪儿去了。两人无瑕理会,才刚站定,谁知一个茶盖又凌空飞了来,若眉情急之下推了皇后一把,再次堪堪避开。看到皇后无事,若眉心中一松,谁知自个儿的眼前忽然就是一黑,若眉大惊,一把抓下了砸在脸上的东西,只见是一块红豆饼,面皮被砸破了,里面的红豆酱流出来染了自己一脸一手。正手足无措时,就听‘嘶啦’一声,竟是台阶下的帷幔从上头裂开了,垂垂落了下来将皇后和若眉盖了个严实。 “哎呀!若眉!若眉!这是什么塌了!” “皇后娘娘别慌!这是帷幔!” 几个宫人大惊失色,齐齐围了上去,终于将皇后和若眉从帷幔里解救了出来。皇后站定后气儿都还没喘上一口,一抬头就见一个圆润结实的香橙破空而来了。 “哎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后被那香橙砸中了头,登时一阵天旋地转。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群战(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御书房中,一派安逸。 诸王纷纷去了皇陵守孝,霍景城才送完人回来,正要看奏章时,只听外头一阵轰轰脚步声正在靠近。 还没细听明白,秦安就掀开帘子冲了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霍景城见秦安神色怪异,心知有什么异常,当即拧眉道:“传!” 须臾的功夫,眼前人影缭乱起来,皇后风风火火领着一大群人走进了御书房,在中间空地上跪了个满满当当。 霍景城扫视一圈,满眼惊诧,不可置信,疑惑重重。 只见皇后俏脸隐怒站在一侧,似乎气得不轻,纤手按在心口,连连给自己顺气。后边,四妃齐齐跪了一排,丽妃一侧脸颊红肿着,唇角也有血迹,一缕长发也似乎被香蕉黏住了。静妃发髻散乱了下来,一支步摇斜斜挂在乱髻上似坠不坠,脖颈的项链上疑似挂着点荔枝皮。舒妃妆容花了,唇上嫣红色的口脂在脸颊上晕染了一片,一只耳环也不见了踪影。再看罪魁祸首姚暮染,她倒是没伤着,就是固发的簪子也不知丢哪儿去了,一头青丝全部垂了下来,一张小脸上竟沾着好几粒糕点上的黑芝麻。两个宽大的水袖也被撕破了,左边挂着一块布条,右边好几个破洞。 再后边,两位贵嫔亦是如此,各有狼狈。余下的,就全是宫娥内侍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头垂的低低的,恨不能埋进地里去。 皇后最终止了战,却气得快吐血,一声令下:谁也不许收拾自己,就这样保持原样随本宫去御前见驾!让陛下好好瞧瞧他的美人们有多美多柔弱! 就这样,这么一大群狼狈滑稽的人,奇形怪状地出现在了霍景城的面前。 霍景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绕过御案要来前头,谁知绕过来却发现没地儿站,于是他一脚沾地一脚悬起,就地在御案上随意坐了,这时又仔细打量了一圈,慢吞吞道:“这是......” 皇后气得不轻,伸手点着一群人:“陛下!她们,她们一个个,一个个的,竟打了起来!臣妾那前殿都被她们拆了!陛下,您这后宫臣妾管不了了!臣妾都给您领来了,您自己好好看看吧!” 霍景城满眼震惊:“打了?”说着,又扫视了一圈:“看这阵仗,是群战啊?” 皇后愤愤出声:“是,群战,一个都没漏!臣妾真是白活了三十年,竟不知女人打起架来如此......如此惊天动地!一个个平日娇滴滴的,谁知,谁知全是泼妇!臣妾也不知她们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前殿拆了不说,就连水果糕点都是个满天飞!” 话音刚落,只听“噗嗤”一声,霍景城竟单手捂脸,当场笑了。 在满心的可笑中,他似乎想象到了那副场面,一个没忍住,竟捂着脸长笑不止。 皇后嗔恼道:“陛下!” 霍景城又笑了一会儿,才使劲憋回去,慢慢放下手:“咳咳,皇后别急,你那前殿朕给你赔就是。”说罢,迎了皇后的目光,他又赶忙道:“好好好,说战事,说战事。呃,参战的人都在这儿了?” 皇后道:“是,主子下人全在这儿了。” 霍景城打量了一圈,又是使劲憋回了笑,问道:“怎么打起来的?可分出了胜负?” 姚暮染老老实实道:“回陛下,臣妾胜了。” “噗嗤”一声,霍景城又捏着鼻梁笑了起来,许久都不能停下。 众人一片安静。 “陛下!”皇后再度提醒。 “咳咳。”他稍作克制,再度放下了手:“呃,怎么打起来的?” 静妃道:“大家因为宜双公主的事起了争执,但却是丽妃先动的手!” 丽妃顷刻接声:“我动的手又怎么了!我是妃位,她是嫔位,我打她就是管教!可宸妃与我平位,她打我又算什么?” 姚暮染道:“你仗势欺人,掌掴贵嫔,我肯定不与你罢休!再论,你已亲口说把双儿送给我了,那你掐了我的女儿,我不打你打谁?” 舒妃道:“你的女儿是谁生的?你身娇肉贵,受过女人的生子之苦吗!” 姚暮染道:“我不用生也知骨肉亲情!倒是丽妃,生过却还能对骨肉下手,还不如我这个没生过的!” 丽妃道:“你少说风凉话!双儿不是我养大的还是你养大的不成?” 皇后又听得气恼了,对着霍景城一看,却见他闭着眼慢慢捏着鼻梁。 “陛下!”皇后出声喊他。 “嗯?”霍景城放下了手,正了正神色:“呃,朕差不多听懂了。呃也不是多大的事,打了就打了,把你们养在宫里一个个养尊处优的,这回就当是舒展了筋骨试了身手。不过,打完也要算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皇后不赞同:“陛下这是要放任吗?是非曲直也不追究了?” 霍景城道:“这场群战后宫嫔妃几乎倾巢出动了,人多势众的怎么追究?要不,全部移交太常寺,让那边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陛下!”皇后不满。 霍景城语气悠然:“行了,此事若要追究就是大事,传出去惹人笑话,臊的也是朕。若不追究就是小事,朕悄悄盖了就是。” 说罢,他神色一肃星眸横扫,出言认真:“这能群战起来,自然是人人都有错点,所以,人人都罚俸两月,每人写一篇自省书交到皇后那里去。其次,宫人们一不能劝主二不能阻战,每人也罚俸两月。还有,各宫管好自己的宫人,此事切勿传出风声。钦此!” 嫔妃们一听,个个松了口气。原以为皇后气势汹汹带她们来御前领罪,想来没有好果子吃,谁知这一趟反倒是来对了。果然,男人的心胸总是比女人要宽大的,遇事也不会呼天抢地,而是大事化小稳稳地处理了就是。 嫔妃们这便如释重负地谢恩:“谢陛下宽恕,谢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还嫌不够,对着她们肃声道:“除了自省书,每人都把妇德四箴给本宫抄录一遍!若再有下一次,陛下肯饶你们本宫也不轻饶!” 嫔妃们齐声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霍景城看看嫔妃们,忽然似笑非笑道:“皇后,最近这宫里的风水是越来越好了。先是朕的儿子会打架了,如今嫔妃们也一个个英勇善战。这猛士渐起,我南乾是越来越强大了啊?” “嗤”一声,皇后竟又破天荒地被他逗笑了,笑完又恼:“陛下!那臣妾的前殿就找您赔了?桌椅全坏了,臣妾的好些古董花瓶也全被她们打碎了!上好的帷幔也裂了,那富贵花开狐绒地毯都被倒地的灯烛给烧出了好几个洞!” 霍景城捏着鼻梁笑:“行,行,朕给你赔,全换新的。其次,为了让皇后消气,给皇后压惊,朕明日带你去国库逛逛,由你随意挑选几样你喜欢的古董,行了吗?” 皇后的面色一缓再缓,这才饶了:“臣妾多谢陛下。” 霍景城放下手,道:“行了,领上你的猛士们去吧。哦对,宸妃留下,朕再好好审问审问这位主犯。” “是。臣妾告退。”皇后领上众人这才轰轰散了,御书房一下子宽敞了起来。 一室静谧中,霍景城憋着笑看向了跪地的姚暮染,道:“过来。” 姚暮染乖乖起身,来到了御案后,正准备再跪时,他却忽地伸手,将她拉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给她轻轻揉膝盖,盯着她脸上的几粒黑芝麻,问道:“打胜了?” 姚暮染乖乖点头:“嗯,胜了。” “噗嗤”一声,他别过脸使劲笑了起来。 姚暮染恼道:“陛下!” “好,好,不笑了。”他转过脸来,谁知看到的又是她破抹布一样的袖子,一个没忍住,噗嗤又笑了起来。 姚暮染见他实在笑得开怀,停也停不下来,也就不拦了,神情幽怨道:“我若打败了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霍景城还真不笑了,对着她有些脏兮兮的小脸看了看,道:“万幸,你娇容未挂彩,身上也无伤。”说着,抬手抹去了她脸上的黑芝麻。 姚暮染终于露了浅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道:“打累了。” “哈哈——”霍景城又笑了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像今日这么好笑的事了。 她顺手在他胸膛里捶了一下,他停了笑,轻轻拍着她的背,舒缓她的疲累。最后道:“你怎么从不主动来御书房找我?从明日起,你便每日都抽空来这御书房让我一见,可好?” 姚暮染抬头,微微惊讶:“每日都来?” 霍景城点头,甚是笃定:“嗯,每日都来。你既不让我多去你宫中留宿,那就每日在这御书房一见好了。美其名曰,伺候笔墨,红袖添香。” 姚暮染顺口接来:“终其结果,魅惑君主,干扰朝政。” 霍景城不曾料到她会接得这样顺畅这样齐整,不禁一愣,才朗朗笑起:“行,那就先来一个魅惑君主吧,请。” 姚暮染娇俏而笑,忽地离开他行至案前中央,然后对他勾勾手指:“六郎,你过来。” 霍景城笑意深幽,起身绕过御案来到了她面前,眼含期待道:“来了,然后呢?” 姚暮染忽地一脸莫名:“你来干什么啊?” 霍景城更是一脸莫名:“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姚暮染深深一笑:“我让你来你就来啊?” 霍景城:“我......” 后话断了,他忽地懂了。原来无论大体还是小节,他对她竟是这样甘心听之任之,甚至简单到只需一个笑容,一个手势,便可被她牵着鼻子走却还不自知。这还没有惑了他的心吗? 第二百四十章 训子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想明白后,心间一阵恨,又是一阵爱,他忽地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相触,气息交织,彼此顷刻沉沦。她踮脚相迎,抬臂环上他的脖颈,只觉腰间他的铁臂越收越紧,似要将她勒入胸腔,融入骨血。 唇瓣相碾,软舌交缠,彼此气息微重,吻得难分难舍。 “陛下!”秦安的声音忽然从外传来。 两人霎时惊醒回神,齐齐分开,姚暮染红着脸退往一边。 霍景城定神敛色,对外道:“什么事?” 秦安道:“陛下,大皇子来了。” 霍景城的神色顷刻变得严肃:“让他进来!” 秦安掀开竹帘,霍宜峥走了进来。今日他穿着鸦青色的公子袍,深色却更显脸色苍白,显然是宿醉难受了。 他停在霍景城面前跪地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宜峥请宸妃娘娘安。” “免礼。” 霍宜峥起身,垂首低眸站着不动了,小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霍景城打量了他,问:“酒醒了?” 霍宜峥点头:“嗯。” 霍景城又问:“昨日之事可知错?” 霍宜峥一愣,旋即倔强出言:“儿臣无错。” “呵!”霍景城冷笑一声:“好,朕便列举你之错,你且听好。其一,有招式无挡式,脾气甚于实力!其二,心不藏事,口不藏言!你可认?” 霍宜峥抬眸看他,懵懂求教:“还望父皇明示。” 霍景城当即说来:“你打不过成泽,为何不忍?你要发动战争你得有制胜的良策和把握!否则一时冲动吃亏,就是只有招式没有挡式,脾气甚于实力!” 霍宜峥这么一听便明白了,问道:“父皇,那若是您,您怎么办呢?” 姚暮染也忍不住道:“陛下,臣妾也想听听看,在那样的情况下您会怎么办?总之臣妾觉得,宜峥做的并没有错。不打那一架的话,我们皇子的风范和威仪何在?” 霍景城转眸看她,甚是认真:“好,现在打了,风范和威仪又何在?这一败,之前的风范和威仪就是一场有勇无谋的笑话!” 姚暮染道:“那怎么办?不打是窝囊,打了是笑话,那若是陛下,到底会怎么做呢?” 霍景城转向了儿子,语气铮铮道:“怎么做?要么忍!要么打!你错就错在既没有忍,打又没打狠!” 霍宜峥:“打狠?” 姚暮染:“打狠?” 霍景城看看他们两人,目光落在霍宜峥身上:“不错!你非要打这一架,索性就一招致胜,一声令下号召侍卫打了成泽再说!只要你占着理,就是闹出了人命老子也得给你扛!现在好了,你在你老子的地盘被人打了?老子礼待天下,冲着我们是主他们是客,怎样都得给人家赔好,你倒是打赢了老子去赔好,心里也是个舒坦的!可你挨了打老子再去给人家赔好,当真是又窝火又窝囊!” 姚暮染听罢,一下子恍然大悟,与霍宜峥对视一眼,见他眼中亦是豁然一亮。 霍景城见他们不说话了,冷哼一声:“所以,要么不打,要打就打狠!要打就打胜!别像那曹操下江南似的,来得凶败得惨!” 霍宜峥垂眸:“父皇,儿臣明白了!” 霍景城转向姚暮染:“你呢?还辩几句吗?” 姚暮染灰溜溜道:“臣妾也明白了,不辩了。” 他从鼻中一哼,又看向了自己的儿子,道:“其二,心不藏事,口不藏言。你们这一架闹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不,自有你文韬堂兄出来言明过程,道明是非!其中是非曲直,明人一听自明!那么接下来,你就该给老子闭嘴了!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是为恶?什么堂兄之德行险矣?这些话是你能当众说的吗?你想让你四王叔挖个地洞钻进去?” 霍宜峥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霍景城接着道:“知人不必言尽,言尽则无友。责人不必苛尽,苛尽则众远。觉人之诈,不愤于言!察人之过,不扬于他!有些事,有些话,自己心知肚明就是,不必出口!更不能当众出口!麻雀还有瓜子儿大的脸,你那些言语一出,直端人脸直伤人颜,你四王叔难以下台你老子更难下台!” 霍宜峥听得垂了头:“儿臣明白了,父皇说的极对,这两点错儿臣都认了,儿臣知错了,必自省自改,还望父皇原谅。” 霍景城的面色这才缓和。 霍宜峥忽地抬头,坦然道:“父皇,您今日跟儿臣说话,怎么这么粗俗?老子长老子短,您从前不这样说的啊。” 霍景城没好气道:“老子从前对你就是太温言雅行,把你教得太乖了!以至于你德有余而智不足!从今往后,你给老子阳刚一些,硬气一些,也灵活一些!文武齐平,德智兼备!别满脑子都是书典上那些死东西!那些东西只能助你修德却不能助你修道!道是什么?江湖是道,处世是道,是俗不可耐却也无人能免俗的必经之道!走上这条道,就没有全然的君子!你若死守君子之德来行此道,固然会是一个好人却绝非强人!君子又是什么?君子并不是不干糟劣之事,而是君子干得更漂亮!君子并不是不耍阴谋诡计,而是君子耍得更高明!懂了吗!” 霍宜峥慢吞吞道:“父皇所说的,是伪君子。” 霍景城登时眸放鹰光,抬手点上了霍宜峥的心口:“你是在说你老子吗?你老子就是伪君子,怎么着?你老子要是正人君子,也就没你这个儿子!因为你老子压根就活不到生你的年纪!记着,失德于小,扬德于大!这就是你老子!” 霍宜峥垂眸,恭谨道:“父皇息怒,是儿臣说错话了。父皇教过儿臣的,人无全然绝对。” 霍景城这才缓了面色,轻轻吐出一口气:“记着,君子需德,德却不可缺智,而智又显于道,道又不全是好,而我们一生走得最多的,偏偏就是道!懂了吗?” 霍宜峥道:“儿臣好像懂了,回去后再琢磨琢磨。” 霍景城道:“回去后,就德,智,道,这三个字,给朕交一篇文章来,要精不要长。好了,去吧!” “是,儿臣告退。”霍宜峥行礼离去了。 霍景城板着俊脸坐回御案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自言自语了一句:“朕真的是伪君子?” 姚暮染心中偷笑了一阵,这才行至案旁,无所事事索性顺手磨墨,道:“在臣妾心里,陛下是正人君子。” 他道:“真的?” 姚暮染笑着点头:“真的,陛下刚柔有度,德智兼并,心胸宽广,礼待天下。并且,俊美无俦,风度翩翩,时而稳重,时而风趣,是个很完美的男人呢。” 他听罢,脸上总算有了笑容,看着她道:“那你喜欢吗?” 姚暮染道:“不止是喜欢。” 他眸中豁然一亮:“还有什么?” 姚暮染但笑不语了。 偏生这时,秦安在外禀报,说碧芽送了衣裙来了。 两人的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姚暮染在他御书房更了衣后,告退离开,往凤環宫去了。宜双还留在凤環宫,她自是要去接回来。 到了时,若眉说宜双受了惊吓,两位宫娥带上她到凤環宫的花园里散心去了。姚暮染只好坐在皇后的寝殿里等着。 此时,皇后已经消了气,正悠然地靠在美人榻上翻看霍宜峥的字帖,翻了一会儿后,她忽地头也不抬道:“宸妃,许多事差不多就行了,本宫明处虽然给你挣了面子撑了场,但不代表本宫真的赞同。结怨容易解怨难,而往往难解的怨,就要靠生死去化解了,本宫想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姚暮染听罢,心中暗想,她与丽妃早就有过生死一战了,也早就结下难以解开的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咬着牙也得一箭到底。 还有?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让她早些把宜双还回去吗?怎么可能?她比谁都清楚,拿宜双在手,就是拿了丽妃的软肋在手,这场战争才好打啊。 想罢了,姚暮染恭恭敬敬应承了皇后几句。这时,偏殿那边派了宫娥过来了。 “皇后娘娘,宸妃娘娘,奴婢是奉了宁昭仪之命,前来请宸妃娘娘到偏殿去坐坐的。” 姚暮染看那宫娥是怎么看怎么眼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般眼熟?” 宫娥回话:“奴婢秋言,是早就侍奉过宁昭仪的。去年陛下的大军北伐后南归,奴婢就已侍奉在宁昭仪身边了,还与宸妃娘娘,宁昭仪,绿阑姐姐一道乘车赶路呢。”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去回了宁昭仪,就说本宫今日没空,改日再去看望她。” “是。”秋言行礼退下了。 皇后放下字帖,似笑非笑地看她:“看来你果真是对宁宛姝有了心结啊?” 姚暮染坦然道:“没有心结是假的,从前身边就没有可信之人,更别说如今进了后宫这个地方,许多心思只会愈发变本加厉。”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有女名筠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听了,悠悠感慨:“不错。男人为了江山呕心沥血,女人为了男人呕心沥血。宁宛姝真的很聪明,她在大军南归途中就已凭借一个丝萝香囊猜到了陛下对你的心思。直到后来,她到了东宫,不久,风流案就发生了,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便想借本宫的手除了你。于是当天她就在本宫面前将曾经的香囊之事,以及陛下对你的心思,全一五一十告诉本宫了。本宫忽然就想起了陛下袖中掉出来的那个香囊,心想宁宛姝说的会不会就是它?结果一番询问,还真是。本宫自然也就明白许多事了。” 姚暮染听罢,心中感慨。那日在偏殿廊下,皇后也只是向她暗示了香囊之事是宁宛姝告知的。而此刻,却是祥听了此中细节。果然,无关利益,谁都会戴着和善的面具,一旦涉及利益,和善的面具就会为之粉碎了,宁宛姝亦如是。 皇后接着道:“那日在偏殿,本宫原以为在你跟前供出了宁宛姝,你便会不容她,从而在陛下面前劝阻。结果,你却不吃本宫这一套。现在好了,宁宛姝顺利为妃了,往后大家好好热闹着吧。” 姚暮染听了,心中并不赞同,认真道:“娘娘,陛下是您的夫君,您应该比臣妾了解。陛下重情重义,对自己的女人更是重责。宁宛姝在北伐之后就已跟了陛下,按理说,那应该只是男人最寂寞时的一个......可后来到了南乾,陛下能把她安置在您身边,就可见陛下对自己的女人根本不会过后就丢。后来宁宛姝又千里迢迢去寻陛下,结果落得如今下场,陛下于情于责于愧,都是不会弃她的。所以宁宛姝为妃之事,根本无人能阻拦,包括臣妾。” 皇后听完,静默良久,看着她的眸光里缓缓露出了欣赏之色:“的确在理,还是你看得通透。好了,本宫累了,你去花园里接上双儿回宫吧。” “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臣妾告退。” 凤環宫的花园里,景色秀致。宜双正在碧池边拿着鱼食逗鱼。 南地的九月,依旧暖意不改。 庭院春深,暗香浮动。锦瑟韶光,桃花水里游鸳鸯。 ...... 龙荒朔漠,月洒寒江。昼短夜长,老翅几回自奔忙。 北地的九月,秋风裹沙,簌簌拂人,陌生而又熟悉的寒凉,答客归来后的沧桑。 乔奉之已有许久,不曾见这秋凉叶落之景了。 “咳咳——”他忽地按住胸口闷咳。才九月金秋而已,他已是厚衣加身了,可即便如此,将风霜咽进喉咙,凉意入体,旧疾还是犯了。 霍景遥躺在马车里的座位上,窝在棉被里浅睡。他的咳声就像惊雷,惊散了他所有的安逸。他连忙坐起,掀开棉被,露出了捂在怀里的茶壶。 “夫君,这茶我在怀里捂了一路,虽热不到哪里去但也凉不到哪里去,你快喝几口吧。” 茶水叮咚入杯,乔奉之端来凑在唇边:“都说人走茶凉,咱们这壶茶还真不凉。”说着,一饮而尽,咳声渐压。 霍景遥又拥起棉被将自己和他裹在一起,道:“夫君,北边好远啊,我们都走了快二十日了,还不到吗?” 乔奉之抱住他,浅笑道:“问的刚刚好,今夜,咱们就可以进边境城池了。” 霍景遥顷刻笑起:“真的??” 乔奉之点头:“嗯。只要离了荒郊野途能进城去,一切就方便舒心了。” 霍景遥欢喜:“太好了!快说快说,北边几时下雪?” 乔奉之道:“傻子,下雪还早呢,得过了这秋季,到了十一月左右才会下雪。” 霍景遥叹息一声:“哎,我不喜欢你们这边的秋,风乱我发,也乱我心。” 乔奉之低眸看向怀里的人:“你心何乱?跟着我出来后悔了?行,我再送你回去。” “浑话!”霍景遥马上抬头迎他目光,神情透着真挚:“夫君,我心乱,是因为这漫漫长路颠沛流离,拖得你旧疾始终不好,你咳了一路把我的心都咳乱了。我好想赶快在北地某处城中安定下来,让你好好将养。” 乔奉之温柔一笑:“快了,今晚进城,先在城中好好歇几日再说。” 霍景遥笑着在他下唇轻咬一下:“夫君,你的心真的落了吗?从此不再涉足权流,甘与我在这俗世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乔奉之郑重点头:“是,我的心落下来了,不再向往高处之景。高处不胜寒,更甚北地的雪,我受不了。从此,我们就做一对世外眷侣,身不染事,心不染尘。为夫伴你月下煮酒,火上炙肉。伴你花前煎香茶,窗后把棋下。伴你夏来枕琴听雨,冬来拂雪上榻。伴你纵马赴风月,伴你情深至白首。” 霍景遥听得满心激荡,一双明眸都已湿漉漉。他埋首在他颈窝:“夫君,原来我到此世,就是为了寻你。” ...... 一年多了,北边这块无垠广地,被纳入南乾的版图已有一年多了。在经过了仁国的征讨和妥善的治理下,这个痈疮之国正在逐渐病愈,也在强大安定。 边境小城,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乔奉之与霍景遥在此休缓了三日,两人虽是千里奔赴而来,但手中的票子却是怎么也花不完的一笔。在这小城落脚,有钱就有一切,有热茶可饮,有美食可品,有暖榻可睡,有良药可吃,乔奉之的咳疾总算被压下去了。两人这才启程,往长宣城而去。 长宣城,昔年北越宣王夏侯烽的封地。如今旧主已亡,新主已占,早已物是人非。但乔奉之就是想留在长宣城生活,除此之外,长宣城还有他最后一个...... 这一路赶得就很舒适了,一路皆是县城,缺什么就地补什么。不像荒郊野途,有钱也没地儿去买。 赶了三日,终于到了长宣城。 街道繁荣,百姓安乐。两人在客栈安置好后,便出来逛街游赏。 到了新地,什么都是新鲜的。霍景遥兴致奇高,两眼只有路边的小吃摊子,那叫一个见什么吃什么,还连连夸赞:“好吃!” 乔奉之满眼宠溺地看他,不时为他擦拭唇角。这一刻,烽烟似乎真的俱灭了,令人慢慢相信,眼前的安逸真的不会再崩塌。 两人逛着,吃着,笑着,聊着。 “唉唉,夫君,你没发现方才那卖翡翠面的姑娘长得跟你很像吗?” 乔奉之脚步乍停,满眼郑重:“回去!” 两人当即返回,来到了翡翠面的摊子前。果然,一个看上去双十之龄的女子正在摊子上忙活。乔奉之入神地盯着她看...... 肤白若雪,鬓发如云,眉似柳叶,眼如幽潭,鼻若悬胆,唇似樱桃。很美的女子,即便身着粗布麻衣,头上银钗无两,但言行举止间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大家闺秀之风范,落落大方,从容优雅。 很像一个人,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很像…… 乔奉之的眼眶渐渐灼热了,出声发颤都不自知。 “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一问,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对着乔奉之一看,微愣一下后,从容应答:“公子,小女子之名,不足挂齿。”说罢,微微点头施礼,转身忙活去了。 乔奉之左右打量,又来到了不远处一个馄饨摊子前,二话不说伸手就给了摊主打赏,这便急急问了起来。 “摊主,那边摊子上卖翡翠面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摊主往那儿看了看,恍然大悟:“她啊?唉客官,那位女子也是可怜人呐!” 乔奉之追问:“怎么可怜了?” 摊主叹息着:“唉,俗话都说,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她啊,却是凤凰落地不如鸡呐!” 乔奉之道:“摊主,别卖关子!一下子道尽可否!” 摊主见他焦急,这才不卖关子了:“她啊,是从前宣王爷夏侯烽的嫡女,唤作夏侯筠......” 脑中“轰隆”一声,乔奉之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砸中了,轰轰剧跳似乎要冲出喉咙。 “唉,从前宣王爷掌着长宣城,她是宣王爷的嫡女,那身份自是不言而喻啊!结果北伐之后,大变了天,宣王爷想留守故国却得罪了先帝,于是宣王爷便被召到了南边,不久后宣王爷就因为一首打油诗被先帝斩啦!夫人,嫡子,一个都没幸免。” “只有这位夏侯筠郡主因已出阁嫁人,所以没被连罪,可即便如此,夫家也担心她会连累家门,招来祸患!这说什么都不敢留她了!这不,去年就以她无子为由一封休书休了她,树倒猢狲散,堂堂郡主就这样被夫家扫地出门啦!” “唉,我记得清楚,她被休的那一天,正是十二月十七的日子,是我婆姨的生辰,我正要早早收摊回家时,却见她路过我的摊子,又冷又饿无处可去,我便喊住她让她进我摊子里取暖,又煮了碗馄饨给她吃了。” “后来,她无依无靠,可日子还得过不是?所以这位曾经的郡主便成了如今长宣城的翡翠西施,为了生计,每日摆摊奔忙,人长的美,生意倒也不冷清......” 话到这里,已是一切明了。乔奉之不需再听,红着眼转头就走。直到走远了些,他才停下来远远去望那摊子上穿梭忙碌的纤瘦身影。 她,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不,是他们的母亲。 只是这番局面,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想看到她安然,想确定她过的是安逸的,才能放下一切,悠然世外。可如今......她是悲苦的,他要怎么办?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里,伴着冉冉烛光,乔奉之与霍景遥在矮桌旁相对而坐,一杯一杯饮起了酒。 酒入愁肠,乔奉之很快醉了。 “夫君......”霍景遥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你怎么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我每次见你有心事的样子,都很不安。” 无人知道,他深埋的痛苦已经再度破土,漫上心扉,藏入眼里。他忽然惊觉,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真正快乐,毫无牵绊地去快乐。此生或许在某一个点上,就已经注定了他的一世痛苦。 “景遥,我......我好难受,我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即便有了你,我都不能真正解脱!为什么?我这条命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慢慢吐出酒气,却吐不出藏在心内的痛苦与悲哀。 世事真的有因果报应的。 他亦是记得清楚,永羲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七,他休了她。 都是十二月十七,同一日,他在南乾休妻,他的妹妹在北越被休。而理由,都是无子。 原来如此。命运的纹路果真神秘莫测,却自有其理。 “景遥,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心心念念来到长宣城,是想确定一人安好,是想远远看看她,可如今,她却这般凄苦无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走近她?用什么身份?她若知道一切,又是否会原谅我?” 霍景遥惶惶不解:“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乔奉之饮下一杯酒,涩涩低诉:“景遥,我好像逃不掉这份痛苦了,我逃不掉了。景遥,我负尽了天下人,负尽了身边人。” 负了双亲,负了发妻,负了东宫,负了霍景柔,负了霍景逍,负了霍景遥,也负了师父的那条命,今日才知,也间接造成了妹妹的悲剧。 若他一开始就没有被瞒骗而无知叛国,这一切,是否可以另换一番模样? 想及此,心头忽地重重颤了一下。他忽然抬头,用一双赤红的双眸紧紧盯着霍景遥。 霍景遥被他盯得心慌:“夫君......你......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乔奉之忽又仰头灌下一杯,神情坚毅肃重,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他动了动嘴,仿佛接下来要出口的并不是话语,而是要蹦出一块块千斤巨石。 “景遥!我深受被骗之苦,我不能再骗你了!我瞒不了你一辈子了,我做不到了!景遥,你听着,你父皇......是我亲手杀的!” ‘哗啦’一声,霍景遥手中的茶壶摔落在了桌子上。他惊诧望他:“奉之,你在说什么?” 乔奉之忽地一把掀了桌子,哗啦一声巨响,惊飞了两颗心。 乔奉之站在满地狼藉中居高临下看他:“奉之?怎么不喊夫君了?知道了真相改口这么快?” 霍景遥满面惊动看着他,懵懵自语:“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咄咄逼人道:“我说,是我亲手杀了你的父皇!不是你八哥杀的!是我杀的!亲手杀的!你现在可以选择离开我!离开我这个杀父仇人!滚!!” 霍景遥被这样的他震住了,一时愣愣无措。 乔奉之受不了他眼眸中的惶惶惊痛,忽地踩过满地碎片,一步步往他逼近。霍景遥见他近乎疯魔,坐在地上无意识地一点一点后挪。 “你没听到吗?是我亲手杀了你父皇!你怎么不滚?我让你滚!”他一把拽上他的衣领将他提起,然后粗暴地将他往门外去推。 霍景遥终于回神,一把死死抱住门框,终于低吼出声:“你放开我!乔奉之!你……你是混账!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这些?!我不信!我不信!你为什么要杀我父皇?不!不是你干的!是我八哥为了皇位干的!你......你不喜欢我了是吗?你故意想赶我走是吗?你这个色气冲天的混账!才来长宣城第一日你就看上了那卖翡翠面的女人是不是?还问人家的名字,人家不答你就上别处去打听!你真是没见过女人也没见过男人!!” “你给我住口!!”乔奉之咬牙吼完又去推他,谁知他坐在地上死死抱着门框就是不放手,乔奉之试了几试,都没能再推动他,他终于颓然放手,一下子在他身旁瘫坐了下来。 一时间,房中安静,只有喝醉的两人一起粗喘如牛。 最后,彼此气息平定。乔奉之终于无力开口,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千斤重锤:“景遥,你八哥是有争位的野心,但若没有我一计一计相逼他骑虎难下,他也走不上弑父之路。你父皇驾崩的那一晚,你八哥下不去手,便由我亲自下手了。所以,你走吧,回南乾去,离开我这个杀父仇人。” ‘轰隆’一声,惊雷击心,霍景遥整个人被炸僵了。 “我也终于觉悟,欺骗,是伤人至深的东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不能再继续骗你。景遥,对不起,只怪我醒悟的太迟。现在,我允许你离开我。你走吧,回南乾去,好好做你的王爷,从此忘了我。我的承诺从来都是一文不值,对她如此,对你亦如此。”说罢,他起身取来包袱递给了他,就那样执着地伸着手,仿佛他不接他就永不放手。 霍景遥终于恍恍回神,盯着他手中的包袱看,看到最后,眸中一片血色激荡。 “是,我是要走,不过走前,也要先杀了你这个混蛋!”霍景遥猛地翻起,狠狠一拳照着他的脸打了过去! 酒后本就站立不稳,乔奉之又心未设防,登时被暴怒的霍景遥一拳打倒。 此一刻,乔奉之才知,他那柔弱压根就是装出来的。男人就是男人,平时再柔弱再娇滴滴,本质上也还是有着男人与生俱来的力量的。 正想着,脸上又挨了他重重一拳,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 “混蛋!你杀我父皇!你害我八哥!”霍景遥扑上去骑在他腰间,紧接着又是一拳。 登时,乔奉之鼻血狂涌。他粗喘一声,盯着霍景遥哀哀地笑,一丝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一副任他随意处置的样子。 “乔奉之!我操你了!你去死吧!”霍景遥又提起了拳头,只是,看到他脸上鲜血淋漓,这一拳终是迟迟落不下去了。 霍景遥怒目圆睁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啊——”一声暴吼暴哭出来。 “啊呜呜——乔奉之!你这个......这个......”他想用最难听的话来形容他,一时却想不出措辞来。 “畜生!”终于堪堪想到了这么个词,霍景遥赶紧接上就骂:“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杀我父皇!为什么害我八哥!” 果然,“畜生”二字,刺到了乔奉之敏感的神经。他猛地翻身一滚,将霍景遥压在身下,低吼道:“是!我是畜生!我这个畜生不但杀了你的父皇!我还亲手杀了我自己的父母呢!” “我先是被师父瞒骗,襄助北伐,叛了自家江山!紧接着就为形势所迫,为你父皇所迫,亲手斩了父母!结果当夜,我就知道了真相。每逢雨夜,噩梦缠身,总梦见双亲向我索命,咒我必遭天谴!我也觉得自己是畜生!!” 霍景遥脑中又是“轰隆”一声,忘了反抗,怔怔道:“你!你说什么?谁是你父母?” “就是被东宫以打油诗栽赃!后又被你父皇下令斩首的夏侯烽夫妇!还有那卖翡翠面的女子,她是我的妹妹夏侯筠!” 霍景遥愣愣盯着他,心间思绪翻飞,须臾,猛地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雨夜,他的痛苦。 凤都城中,他的改变。 每逢雨夜,他的癫狂。 霍景遥一边翻找回忆里的片段,试图拼凑出完整的东西,一边喃喃道:“所以......所以你如此种种,是为了向我父皇报仇?” “不然呢?我休妻,娶公主,叛东宫,辅八王,只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你父皇也被自己的儿子推上死路!” 上方他的血滴在了他的脸上,霍景遥似乎被血唤醒,猛地竭力一翻,再度将他压在身下,气涌如山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呢!!那你对我,是利用还是真心?!” 乔奉之粗喘着,字字清晰道:“对你亦是利用!她是我的病,你是我的药。你能让我痛苦的心得到缓解,能给我悲中一点喜,苦中一点甜。我自私地紧紧抱着你这颗稻草,好让自己在深渊中沉得不那么彻底!” 上方忽然掉落下来一大滴泪,砸在了乔奉之的脸上。 霍景遥双眸赤红,再次挤出一句话:“这其中,有没有真心的爱意?有没有?!” 乔奉之咬牙:“没有!” 这一刻,潇湘月冷,余生路隐。 霍景遥忽地如疯兽,左右看看,一把抓起了一个锋利的瓷片。 “乔奉之!你有种就别反抗!我先杀了你,我再杀了我自己去给你殉葬!” “霍景遥!来啊!我要是反抗,我就不是男人!” “好!好!好!” 霍景遥捏紧了瓷片,一双血红的眼在他脖颈里寻找下手之地,最后瞅准了,猛地落下手去! 气氛瞬间凝滞了。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无声的僵持。他的手就停在他的脖颈边,只是,一个真的未躲,一个也是真的没下得去手。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兄妹相认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暗恨自己没出息,恼羞成怒之下,吼道:“我!我!我先杀了自己我再杀你!”说着,竟收手对准自己,用力向自己的脖颈扎去。 “景遥!!”乔奉之见他理智全失,当即出手用力捏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我杀不了你我杀了自己!啊呜呜呜!!” “景遥!你冷静一点!”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如困兽相斗,毫无章法地抓扑推搡,撕打乱滚,伴随着吼骂。 “乔奉之!我操你了!我真是操你了!” “我才操了你!你给我冷静一点!” “我再也不让你操了!让狗操也不让你操!” “操!你给我闭嘴!” 乔奉之快被他折腾奔溃,最后狠狠制住他,两人在地上一个按着一个,僵持不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人终于精疲力竭,乔奉之谅他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于是松开他在他身侧颓然躺下。果然,霍景遥那边再也没有什么动作,只睁着一双红肿的眼怔怔看着上方的一片虚无。 乔奉之酒劲汹涌,又挨了重重三拳,此时脱了力躺下,意识很快就涣散起来,连满脸血迹都没有擦,就沉入了混沌之中。 ...... 翌日一早,乔奉之自一地狼藉中醒来,猛地坐起打量房间,却发现房内已经空无第二人了。 “景遥!!”他急急喊了一声,正要追出房门时,忽地看到了脚下的东西。 那是一大攒银票,而昨晚他递给他的包袱已经不在了。 乔奉之终于明白,他走了,他将包袱里大半的银票留给了他,自己带了小半走了。或许,是夜半走的,又或许,是天不亮走的。 总之,他走了。 所有力气顷刻被抽干,仅剩不多的希望顷刻化成灰。乔奉之慢慢坐回地上,怔怔看着那些银票,这一刻终于明白,爹娘梦中的诅咒成真了。他真的遭了天谴,尝了天报。举头,天光无温,千山月冷。低头,脚踩物是人非的故土。左右,无亲无依无一活人。苟延残喘的心也被最后诛绝,只剩一条毫无意义的烂命,死不死的,老天似乎已经无所谓了,不稀罕了。 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那翡翠面摊子上吃一碗翡翠面,寻机再将所有银票给她留下。 然后…… 孑然一身,行这苦世。 人有千百种死法,他却不信,自己能活活痛苦死! 他快步下楼,走上长街,感觉没有几步,面摊就在眼前不远处了。那道纤瘦的身影正在锅边煮面...... 他远望了一会儿,正要抬步靠近时,谁知那面摊子里忽然又闪出了一个白裙女子。那女子白裙飘飘,气质甚是出众,头上戴着几支银钗,唇上染着朱红的胭脂,手中端着几个收来的空碗,似乎是在给妹妹帮忙。 乔奉之看得怪异,却一时想不起。于是靠近几步,近些再看。 等摊子上的食客走得差不多了,两人终于暂得清闲。 白裙女子揉着自己的腰,与夏侯筠说话,只是一张口,声音别扭极了:“筠儿啊,原来这翡翠面就是菠菜面啊?真是厉害,一碗菠菜面不仅被你做的好吃,就连名字都这么美。” 夏侯筠看了看这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面摊上要主动帮她的女子,眸中还是疑惑:“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做事?” 白裙女子翘着兰花指道:“我呀,我是你的嫂嫂啊?我当然要帮你了!” 夏侯筠更觉得怪异,又对着她细看一番,然而依旧说不出她哪里怪异,可就是哪哪儿都透着怪异。 此女子的身量比一般女子都高,人倒是清秀美丽,可嗓音又难听的不行。更奇怪的是,她还真是没什么恶意,一早就来到面摊子上勤勤恳恳地帮她做事,这......这到底是哪一出? 夏侯筠又慢吞吞道:“你该不是疯子或傻子吧?” 白裙女子一甩丝绢,模样甚是娇媚,嗔道:“人家脑子正常着呢,都说了是你嫂嫂是你嫂嫂。” 夏侯筠终于受不了,冷了脸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父母,我哥哥,都已经死了!我连哥哥都没有,又哪来的嫂子!” 白裙女子这才不耍娇媚仪态了,忙认真道:“筠儿啊,世事无绝对哦,嫂嫂告诉你哦,你哥哥夏侯玦压根就没死,我和你哥哥一道来了长宣城就为了找你呢!” 夏侯筠显然不信:“那他人呢?” 白裙女子翘着兰花指一甩帕子:“你哥哥他昨晚喝醉了,等醒了就会来找你了,真的,你相信嫂嫂嘛。” 正在这时,最后一位食客临走时,竟顺手在那白裙女子的臀部抓了一把。 “哎呦我操你......”刚虎虎生威骂了开头,白裙女子猛地捂住了嘴,赶紧看了看狐疑吃惊的夏侯筠,马上变了个模样,将手中丝绢冲那揩油的男人妖娆一甩,神情嗔怨道:“哎呦,去你娘生的大死鬼!干什么摸人家屁股呦?讨厌呐!” ...... 站在不远处的乔奉之看着这一幕幕,终于恍然大悟。大悟过后,一颗死寂的心不由重新跳动,激荡。微肿的眼眸也再次灼热…… 那白裙女子的笑,就像一阵春风,拂过枯草,枯草又生。也让他再次窥见了一缕天光...... 面摊前,脚步声渐近。 “哎呦,这位客官要吃翡翠面吗......”霍景遥一身女装正媚态迎客,谁知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乔奉之,两人四目相对,万千情愫皆在眼底交织。 霍景遥回神,一个垂眸掩下了所有情愫,再抬头时已是笑颜如花,还上前亲热地挽了乔奉之的手臂:“夫君来啦?” 乔奉之感到手臂上一片柔软,这便对着他的胸脯看了看,似乎在研究,他把什么塞进去了? 霍景遥见他望自己的胸脯,娇羞一笑:“夫君,人家早上还给你买了倆馒头呢,待会儿回去给你吃啊。” 乔奉之见他一身白裙,素钗几朵,唇染胭脂,竟一时恍惚,怀疑他本就是女子。 霍景遥挽着他走进来几步,对着夏侯筠硬生生挤着女子的声音:“筠儿啊,你快瞧,这就是你家哥哥嘛!你自己瞧,跟你长得像不像?哼,嫂嫂可没骗你吧?” 夏侯筠明眸流转,落在了乔奉之的身上,如昨日一般,依旧愣了。 的确,昨日见他,她就已发现,他们面容相像,才为此发愣。今日细看了,却是越看越觉得像。 乔奉之向她无言一笑,转而看向霍景遥:“夫人,来碗白水。” “好嘞。”霍景遥笑盈盈去备了水给他端来。谁知他却忽地拔下了他头上的银簪,接着,一把拉来了夏侯筠。 夏侯筠惊了:“你!你.......你要做什么?” 乔奉之抓紧她的手,二话不说将银簪刺入她的指腹,一滴血落于了碗中。 霍景遥恍然大悟。 乔奉之紧接着刺破自己的指腹,将血滴在碗中。 这是在做什么,不言而喻。三人当即不语了,齐齐屏息凝神盯着碗里看。 最后,两滴血慢慢相融在了一起。 夏侯筠不可置信地盯着碗,一双眼慢慢红了。 乔奉之亦是盯着碗,心头汹汹翻涌。那无知的岁月里,他固然潇洒,可到头来却是假的。唯有令他痛苦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夏侯筠抬头眼含热泪看他,怔怔道:“你......你是谁?” 乔奉之回神,字字郑重:“我,夏侯玦,父,夏侯烽,母,林淑合,妹,夏侯筠。” 夏侯筠双眼落泪,痴痴盯着他看,双唇嗫嚅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乔奉之一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颤声道:“筠儿!哥哥来迟了,你受苦了。” “呜呜......”她终于埋首在他胸膛里哭了起来:“你真的是我哥哥?” 乔奉之眼眶渐红,语气郑而重之:“是,我才是你的哥哥,筠儿,我是你的哥哥!” “呜呜......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还活着,那么爹娘呢?爹娘是不是也还活着?” 乔奉之顷刻落下了两行泪,语气艰难道:“筠儿,爹娘......真的不在了。命运作弄,其中纠葛不细表了,什么都不要问了,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哥哥就好。从此,哥哥留在长宣城,照顾你一生。” 夏侯筠痛哭不止,似要诉清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悲苦。乔奉之听着她的哭声,满心哀凉。 世事啊世事,命运呐命运...... 霍景遥上前来安慰:“筠儿,好啦好啦,别哭啦,你怎么比我还爱哭?来来来,咱们收摊收摊,接下来咱们买房子住,嗯,再买间街边店铺,一起卖这菠菜面!呃不不,翡翠面!” 夏侯筠哭声渐止,抹了抹泪,看向霍景遥,问道:“哥哥,她......” “他......”乔奉之低头垂眼:“他......是你嫂嫂。” “噗嗤”一声,霍景遥笑了:“瞧吧瞧吧,说了是你嫂嫂你还不信。” 夏侯筠看看他,终于认了这位举止怪异的‘嫂嫂’,向她点头:“嫂嫂好,谢谢嫂嫂一早来帮我做事。” 霍景遥一听,笑得脸都开了花。 夏侯筠这时再近看乔奉之,便犹豫着问了起来:“哥哥,你这脸……怎么了?” 乔奉之看了看霍景遥,道:“呃……你嫂嫂打的,没事,几天就好了。” 登时,夏侯筠满脸诧异地去看霍景遥,这下子,他的笑容就僵了:“嘿嘿......打是亲骂是爱,爱的有点重了,嘿嘿......”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两两相抵 两两共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三人很快收了摊子,夏侯筠走在前面,两人在后面推着车。 乔奉之低声道:“你干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霍景遥理直气壮道:“难不成让你妹妹知道他哥哥娶了个男人?” 乔奉之哑然,又道:“她迟早要知道的。” 霍景遥道:“万事开头难,我们刚开始接近她当然要正常些,等熟悉了再露馅她也好接受呐。” 乔奉之再次哑然,又道:“还有,你招呼客人的样子和青楼姑娘没什么两样,你是不是对这正经生意有什么误解?” 霍景遥不乐意:“我的确是不懂啊?但已经装成女人了,自然要装像一些,有多娇媚就来多娇媚喽。” 乔奉之无言以对,不说话了。心间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问了:“你,怎么没走?” 一阵沉默后,霍景遥轻快的声音传来了:“那我说了你别说是我自作多情啊?” “说。” 他的语气又忽然认真了,认真中带着低落:“我觉得,我离了你,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会再开心。我觉得,你离了我,亦是如此。你的病,是不能离了药的。” 乔奉之眸华微亮,侧眸看他:“所以呢?” 他喟然:“昨半夜我趁你睡着了离开,可是,我的脚步从没有那样沉重过,一步一步都像是碾着自己的心在走。我就坐在路边想了一夜,其实,在我知道夏侯烽夫妇是你父母时,就已对你恨不起来了,毕竟,那个雨夜,我亲眼目睹了你的奔溃与痛苦。所以,我们......一起忘记吧,过去的,就让过去。我父皇杀了你父母,你又杀了我父皇,因果报应本就如此,我也是有过毁身之恨的人,又岂会不明白?所以,我们何不两两相抵,余生两两共忘?” 话落,有什么死寂的东西顷刻间‘腾’一声复燃,窜起了火焰,灼热了他的心,也亮了他的眼。他问:“你真这样想?” 霍景遥点了点头:“还有!我可不相信你对我没有真心没有爱意!我才不信你的气话!我们的时光,几真几假我自己会感受!我能感受到夫君对我的喜欢和在意的。” 乔奉之如释重负,终于由心笑了,眉眼温润,仿佛融去了所有的落寞孤绝。 霍景遥虽嘴上潇洒,此时见与他说和谐了,还是想要从他那儿求证:“那你说,你到底对我是不是真心?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乔奉之侧眸看他,眸中一片柔情宠溺:“若没有足够的喜欢,我哪能对一个男人下得去手?而足够的喜欢,又何尝不是爱意?” 话音刚落,乔奉之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红,他那大红嘴已经凑了来,挨个亲遍了他的脸。等他离开后,乔奉之发现他唇上的胭脂已然褪色,想必是全印到他脸上去了。 谁知霍景遥亲完他,眼眶却忽然红了:“你……你脸还疼吗?” 乔奉之道:“不疼了。你不是常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霍景遥这才破涕为笑,抬手揉了揉眼。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了什么。 “夫君?你早上还没吃东西吧?哎呦,来来来,别给我饿坏了!”说着,霍景遥将手塞入衣裳里,从胸脯那儿拿出来一个馒头递给他:“吃吧吃吧。”说完,他又取出来另一个馒头,二话不说自己啃了起来。 乔奉之这才觉得能下嘴了,于是接了过来。 夏侯筠租住着别人家的房子,是个四合院,在院中只租来一间住人而已。乔奉之与霍景遥很快看起了房子,最后在夏侯筠的建议下,就近买下了隔壁的四合院,三人精神一振,士气大增,又欢欢喜喜跑了好几日腿,终于将一个温馨的家置办好了,三人宽宽敞敞地搬了进去。与亲重逢,自此三人一家,奔波初得安定。 ...... 春意筑梦,清露点枝。 秀丽宫院景致如画,鸟雀晨叫。休憩一新的前殿中富丽堂皇,更甚从前。十日了,皇后的前殿已经修整一新了。 千娇百媚的嫔妃们坐在气派华丽的殿中等候着皇后的驾临。 舒妃摇着团扇悠然打量了一圈:“皇后娘娘这前殿总算是修好了,咱们请晨安时也不用在殿外那空地处风吹日晒了。” 唉,又能怪谁呢?自嫔妃们那一场大战过后,接下来的晨昏定省就开始在前殿外的宫院里露天进行了。今日总算挪进了殿中,怎能不叫人感慨两句呢? 丽妃垂眸悠然把玩手上的护甲:“唉,偌大的凤環宫,坏了一个前殿,又怎会没有别的宫殿让我们进去呢?皇后娘娘不过是存心在罚我们,要我们自作自受呢。” 姚暮染端坐着慢慢饮茶,一句也不屑多说。 到底是丽妃沉不住气了,犹豫再三,终于看向她,没好气道:“宸妃,双儿呢?今日怎么没把双儿带来?” 姚暮染淡淡道:“双儿着了风寒,留在恣意宫让宫人们伺候着呢。” 丽妃凤眼一挑,语气夸张:“又病了??双儿才到你宫里几日?上回发烧,这回着寒?宸妃!我就说你不会照顾孩子!这没生养过的人怎么会照顾好孩子啊?你要是没那本事就给我送回来!别让双儿跟着受罪!” “这是又准备开打了吗?” 皇后悠然的声音忽然传来,众妃顿时噤声如见猫之鼠,齐齐起身行礼。 皇后扶着若眉的手端方坐定,抬手道:“都免礼吧。” 众妃谢恩回座。 丽妃恭谨道:“皇后娘娘,并非是臣妾又在这儿叽喳了,而是这事儿实在是叫人不能不说。娘娘您听听,前几日双儿发了烧,才好了两日,这今日又着了风寒,照这么病下去,宸妃她不如把臣妾的心挖去算了。” 姚暮染底气不足,没有接声。可暗自也正是一阵纳闷儿呢,实在不知宜双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多病起来。要说饮食还就如从前那般,至于玩乐的上,她即便带她玩了乡野间的一些小游戏,可她会不知那些脏污吗?每日玩完首要的就是净手洗脸,晚上还每日一浴,这病又从何而来呢? 皇后听了丽妃的话,道:“宸妃,本宫也听说了,双儿近日多病起来,兴许是到了新的宫殿不适应。要么,你便将双儿送回去吧,谁生的谁了解,照顾起来自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姚暮染恭谨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妾会更加悉心来照顾双儿的。” 丽妃一听她还是不还回双儿,冷声道:“宸妃,你可想清楚了,双儿再病几场的话,怕是陛下都不会乐意了,到时由陛下开口送还双儿,某些人的脸也就挂不住了!” “好了,都别为此事再叽喳了。”皇后秀眉微蹙,扫视一圈道:“说说正事吧。陛下今日已经出了守孝期,内务府那边也已将你们的绿头牌做好了,以后都将心思放在陛下身上,好好侍奉陛下才是。” 嫔妃们起身作礼:“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嗯,还有,诸王守陵期也已满了,想来今日黄昏便要从皇陵回来了,估计要在宫中留上几日才要回封地去,所以你们一个个都安生些,别在这当口上又闹出什么事来让陛下在兄弟们跟前丢了颜面,也让诸位王妃见笑不是?”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抿了口茶,道:“对了,礼部那边效率极快,秀女们已从各地涌入了京中,明日就要进宫了。你们闲时可以去芳菲宫瞧瞧她们去,看看哪个秀女秉性柔嘉,待殿选之时也可给陛下举荐一二。” 丽妃忽地感慨接声:“唉,这秉性柔嘉的可没见,倒是见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叫......叫什么欢颜,啊对了,许欢颜,是松抚城知府的千金,人家那樱桃小口哄起人来,怕是嫔妃们加起来都不如呢。” 皇后听了,一笑待之:“她若真能哄得陛下开心,也算本事。好了,都散了吧。” ......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时,宜双才喝了药,正躺在床榻上撒懒。抬头见她进来,可怜巴巴道:“宸妃娘娘,我好难受,嗓子好疼啊。” 姚暮染心中一阵低落,坐在床榻边将她半抱在怀里,叹息道:“双儿,看来我真的照顾不好你。明日,我去凤環宫请安时带上你,你便随你母妃回去吧。” “真的啊?”宜双惊喜。 姚暮染点点头,宜双刚欢喜了一会儿,忽地又拉下了小脸:“宸妃娘娘,那......那我回去了还能再来恣意宫找你吗?” 姚暮染浅笑,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当然可以,你想几时来就几时来,宸妃娘娘陪你吃好吃的,陪你玩好玩的。” 宜双激动地抱住她:“太好了!咯咯咯......咳咳咳……” “又咳了,快喝点水。”姚暮染叹息着轻轻抚着她的背。 出了偏殿后,姚暮染来到自己的殿前,倚在了廊下的摇椅上,心中一片郁郁寡欢。 就这么将宜双送回去,之前的阵仗又算哪般?还不叫丽妃笑她没有半分奈何,还不是乖乖送回来了? 可是不送回宜双,她又一场接一场地病着,唉。 正出神时,秦安忽然欢欢喜喜地来了。 “奴才请宸妃娘娘安。” 姚暮染端坐起来:“秦公公免礼。” “谢娘娘。”秦安靠近了些,笑道:“娘娘,陛下特地命奴才前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报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弦一动:“什么好消息?” 秦安的高兴溢于言表:“娘娘,您的瘟疫之计,成啦!” “啊?”姚暮染登时来了精神,心中一片惊喜:“公公快详说。” 秦安笑道:“娘娘,方才急报,南枭城瘟疫爆发,百姓们十之八九都染了瘟疫,满城乌烟瘴气不说,就连城军都一个接一个地染上瘟疫啦!” 果然是好消息!她顷刻容光焕发起来:“太好了!积厚而发,快一个月了,眼下总算爆发出来了!就连城军都配合起了此事,八党余孽弃城指日可待啊!” 秦安道:“可不?杜大人发来的急报上还说了,程殷已经在滤选城军了,就准备带上些没染疫的城军弃城而逃呢!” 姚暮染道:“好!好!秦公公,回去替本宫传话,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秦安道:“好嘞!哦对了娘娘,陛下要奴才问问您,你怎么不按约定日日到御书房去伺候笔墨呢?” 姚暮染心中暗笑,他叫她日日去她就真的日日去啊?她宁可让他念着些自己,也不能自个儿时时黏上去,让他不知‘惦念’二字是何滋味,那可就太傻了。 想罢了,这不顺口就来了个很好的理由吗? “本宫要陪伴公主,照顾公主,自是没有空闲去御书房,还望陛下体谅。” 秦安笑道:“也是,那娘娘您歇着,奴才先告退了。”说完再作一礼,笑着走了。 谁知走了没几步,他忽又停下,踌躇了须臾,人又回来了。 “娘娘,那......长公主的病......可好些了?” 姚暮染听罢,当即心弦一绷:“可是陛下问起了?” 秦安连忙摇头:“不不不,是奴才自个儿要问的,陛下对于公主的病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提呢。” 姚暮染略略放心,这便喟然道:“本宫也不知怎么回事,公主忽然就多病了起来,唉。本宫明日会将她送回旖丽宫。” 秦安想了想,语气慢慢道:“娘娘,可是......送回去,您脸上也挂不住呐?” 姚暮染见他看事通透,心中暗赞,这才道:“可不是吗?可为了公主的身体,本宫也只能臊这个脸了。” 秦安听罢,忽地莫测道:“娘娘,公主来恣意宫第三日,陛下就亲自下令让公主住进了偏殿,之后,公主就多病了起来,这......娘娘不明白吗?” 姚暮染一头雾水:“还望公公明示。” 秦安干咳两声,左右望望,低声道:“娘娘,公主......可是离了您的眼皮子才开始病的,这一病,又能引出什么利利害害呢?奴才告退。”说罢,秦安脚步轻快地走了。 姚暮染细解他的话语,忽地恍然大悟! ...... 夜里,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霍景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时,秦安领着内务府的人进来了。 “陛下,您守孝期已过,今日可以翻牌子了。”说完,秦安招了招手,内务府的人呈上了一盘绿头牌。 霍景城扫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个绿头牌,谁知手都伸上去了,却停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不翻牌子了,朕今晚去皇后宫中。” “是。”秦安又领上人出去了。 廊下灯火明亮,内务府的人看了看手中托盘上的绿头牌,轻声道:“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都摸上了宸妃娘娘的绿头牌却又收手了,陛下一向不是最宠爱那位娘娘吗?” 秦安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月了,今日陛下才出守孝期,要翻牌子,也得先正再副,顾了皇后娘娘的颜面啊。” 内务府的人恍然大悟。 秦安笑道:“行了,去吧,宸妃娘娘的牌子今日不翻明日必翻,明日你就直接放在盘子正中,免得陛下再像方才那样去找了。” “是是,还是公公最懂陛下的心。” …… 翌日,秀女们进宫了,全被安排在了芳菲宫学习宫中规矩礼仪。 姚暮染从凤環宫回到恣意宫后,尚锦局那边送来了被面儿,上面绣着大朵的芙蓉花,一簇连着一簇,颜色甚是艳丽。 姚暮染在布料上抚了抚,道:“碧芽,青棠,取床棉被来,将这被面儿缝上去。” 两人手脚快,很快缝好了被面儿。 碧芽道:“娘娘,您忽然备这么一床棉被做什么?这盖在身上岂不是热了?” 青棠也道:“是啊娘娘,况且这料子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劣质货,奴婢估摸着宫人们都不用这般料子呢,怕是只有一些做苦役的低等宫人才会用这样的东西。” 姚暮染莫测一笑,却不答,而是道:“拿上棉被随我去偏殿。” 来到偏殿前,姚暮染叫来了专程伺候宜双的三位宫娥,道:“你们三个,都是本宫特意拨到偏殿来伺候公主的,虽然公主多病起来,可你们三个也是有着苦劳的,本宫也就不怪罪了。接下来,都配合本宫好好照顾公主吧。” 三位宫娥跪地:“是。” 姚暮染指了指碧芽手中的棉被,道:“公主多病,接下来就要给她加暖。从今日起,你们三人无论是谁上夜,都要给公主盖这棉被,晚上少打一会儿盹儿,务必及时给公主裹好棉被,别让她踢掉了。” 三位宫娥一听,彼此面面相觑。 一个道:“娘娘,您是说,从今日起,每晚都给公主盖这棉被吗?” 姚暮染道:“是啊,公主病多,接下来咱们就将她捂着,病一定能好的。” 另一位宫娥又犹豫道:“娘娘,其实......是不能捂的,易出汗,就更易见风着凉的。” 姚暮染道:“这是什么话?易着凉就更要捂呢。都别啰嗦了,接下来就按本宫所说的去做,公主的病一定能好起来。”说着,吩咐道:“碧芽,青棠,进去放下棉被,顺道再将偏殿中所有被子都给本宫抱走,每晚只许给公主盖那棉被。” “是。”碧芽与青棠亦是心中暗觉她怪异。两人当即进殿留下棉被,又将宜双的其他薄被全部抱上出来了。 等人离去了,三位宫娥再次面面相觑。 一个轻声道:“唉,看来这宸妃娘娘的确不会照顾孩子,这么温暖的天,哪能用棉被来捂呢?” “是啊,这么捂下去,公主的病不但不会好,还会越来越体弱呢。” 三人说了几句,却也毫无奈何,只得乖乖闭嘴,也只能乖乖照做。 ...... 翌日一早,姚暮染起床后径直去了偏殿看望宜双。小丫头今日似乎是舒坦了些,精神一好,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又回来了几分。 姚暮染喊她起床,让人端上了牛乳。 伺候在偏殿的宫娥要去叠被,姚暮染道:“放下吧,本宫亲自来叠。”说着,来到床前,认真细致地叠了被子。 宜双喝完牛乳,心满意足舔了舔小嘴:“宸妃娘娘,你不是说,今早就送我回母妃那里去吗?” 姚暮染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啊。而且,我也想到了让你再也不生病的办法,所以,当然要多留你几日喽。” 宜双道:“那好吧。反正又能见母妃,又能见父皇,还能和你玩儿,挺好嘛,咯咯咯。” 姚暮染捏了捏她的小脸:“机灵鬼,很会算账嘛。” ...... 守孝期满,秀女入宫,南枭喜报,想来霍景城的心情也松了一松,这不,午时霍景城又设了一场家宴来招待诸王,但后宫之人只邀请了皇后作陪,看来今日场面不大。 夜里,姚暮染睡意正浓时,忽地被青棠喊醒了。 这三更半夜的喊人,姚暮染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心弦一紧,当即困意散了。 “青棠,什么事?” 青棠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梳妆吧。秦公公来了,就等在殿外呢,陛下口谕,请您去流仙殿呢。” 姚暮染心弦一松,问道:“流仙殿?那是什么地方?陛下怎会到那儿去?” 青棠道:“流仙殿中有一池子温泉,估计陛下酒后去泡了温泉,顺道便在那儿歇了吧。” 姚暮染看了看外头天色,道:“青棠,你去给秦公公回话,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无法伴驾,明日再去给陛下请罪。” 青棠听得讶异:“娘娘?您不去?陛下邀您,您怎能不去呢?” 姚暮染道:“酒宴才散,想来陛下又醉又累的,都这么晚了,且让陛下好好歇着吧,一早还要上朝呢。我就不去了,否则......他休息不好。” 青棠听懂了,慢慢点头:“娘娘,您对陛下真好,是打从心里的体贴与心疼啊。若换了别的嫔妃,谁管陛下酒宴迟不迟累不累的,谁管陛下睡好睡不好,早起不早起的,怕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往过飞呢。” “行了,去给秦公公回话吧,我先睡了。”姚暮染盖好被子,迷糊了一阵再次入睡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谁知睡梦里又听到了青棠在叫她。 姚暮染的第二梦又被扰了,半睁了美眸,咕哝道:“青棠,又怎么了?” 这回,青棠的语气带了严肃郑重。 “娘娘,皇后娘娘宫中的李顺来传话了,皇后娘娘命您即刻去一趟流仙殿呢!” 流仙殿?他不是就在流仙殿吗?只是,皇后又来喊她去流仙殿做什么?想着,睡意再次无踪,姚暮染一双美眸顷刻恢复了清明:“皇后娘娘命我去流仙殿?可知是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流仙殿之变(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青棠道:“奴婢不知,李顺只说让娘娘尽快赶过去,还说皇后娘娘已经先一步去了,并在流仙殿外等您。” 姚暮染垂眸沉思,忽地猛惊一跳! “该不是陛下那边出什么事了??” “快!快更衣!” …… 姚暮染乘着步辇匆匆往流仙殿去了。宫里四下静谧,只有身侧的宫人脚步匆匆,听在耳中,却令人更加紧张不安。 “快,再走快些!”姚暮染连声催促,心里一片焦急。 流仙殿还挺远,走了好一会儿才是快到了。果然,在一个拐弯处,终于看到皇后正坐在凤辇上等着。月色下,皇后的脸上印着斑驳疏错的阴影,看上去就像阴沉着脸色一样。并且,随行的宫娥内侍还不少,阵仗不一般呢。 宫人落了辇,姚暮染匆匆步下,向皇后行礼:“臣妾拜见......” “宸妃免礼!上辇我们继续走吧!”皇后匆匆打断她,兀自拍了拍自己的凤辇,示意宫人们走了起来。 姚暮染见状更是心急,步辇起,紧随着追了上去:“皇后娘娘,可是流仙殿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皇后果然心情极差,目不斜视冷哼了一声:“的确是出了事,并且,此事还不小呢!” 姚暮染心中‘咯噔’一声,急急追问:“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陛下......酒后身子不适还是怎么了?” 皇后侧眸看她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半夜喊她来此的举动让她的担心偏了。这才道:“你放心,陛下没事。陛下不但没事,想来此刻还正风流快活,将那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呢!” 姚暮染心口一松,旋即又是一提,风流快活?软玉温香抱满怀?这又是怎么回事?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娘娘,您给臣妾一个明白吧,今日,流仙殿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再次冷哼一声:“秦安方才派人来向本宫禀事,说他奉命去恣意宫请你到流仙殿伴驾的功夫,承王妃竟趁夜来到了流仙殿,并糊弄了他那两个守在殿外的小徒弟,顺利地进去了。等秦安从恣意宫回来时,承王妃那个贱妇已经爬上了陛下的床榻!” 姚暮染终于恍然大悟,心中猛地酸沉。可紧接着,另一个谜团又撞进了心里。 “娘娘,可是,那承王妃怎么会在宫中呢?” 皇后冷声道:“今日酒宴上,几位回京的王爷都说想见见八王的几个孩子,于是陛下便命承王妃带着几个孩子进宫赴宴了。宴上晚膳过后,宫门已经落钥,本宫便安排承王妃与几个孩子住在了公主之前住过的鸣瑟殿。” “谁知到头来,那个贱妇趁着夜半三更,趁着几个孩子熟睡,竟离开鸣瑟殿,打听了陛下的所在,向着流仙殿来了!混进了殿中勾引了陛下,顺利爬上了龙床!” 姚暮染再度恍然大悟,心中百味陈杂,思绪翻涌的令她烦躁不已。她静默良久,问道:“娘娘,只是,承王妃如此这般又是为了哪般呢?” 皇后冷声道:“谁知那个贱妇到底是为了什么!先是呈上疏表说要出家,来引陛下注意!今晚又来了这么一出!总之贼心不死来者不善!” 姚暮染轻声道:“娘娘别太担心,陛下......即便被她混进殿中勾引,也该是知晓其中利害的,应该......应该不会由了她去。” 皇后侧眸看她:“宸妃,你知道陛下今晚有多醉吗?宴席快散时,几位王爷都心有所慨,念了先帝生前所作的诗,陛下被触动情肠,醉意急上,趴在桌上再也没有抬头!直到宴席散了,才被镇南王送到这流仙殿来。” 原来如此。但愿,但愿他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与清醒,万万别中了承王妃的美人计,那可是他的弟妻啊!与她,与宁宛姝,还是不一样的! 心里急急想着,皇后那边也愤愤吐了话:“本宫今晚不杀承王妃,绝不回宫!” 姚暮染一听,心中猛惊一跳!原来皇后已经起了杀心!今夜这般阵仗而来,也是冲着要杀承王妃的! “娘娘,那......那您叫臣妾来做什么?” 皇后坦然道:“宸妃,你是聪明人,本宫也不瞒你。本宫今晚就是要与你一起逮了承王妃,一起做个见证,免得陛下明日醒来,不明白本宫为何杀了承王妃!还有,明日陛下若要怪罪本宫,那就连他的宠妃也一并怪罪好了!毕竟你也在场,还目睹了承王妃的死,看他是怪妻还是怪妾,还是两个都怪,还是为了一个不怪另一个!” 姚暮染又是一阵恍然大悟。原来皇后是要让她见证此事,并拿她当挡箭牌。 只是,她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姚暮染决定,还是先进了流仙殿看了情形再说吧。 两架步辇很快停在了流仙殿前。只见秦安正在殿外的走廊下急得左右团团转,抬头一看她们来了,当即步下台阶:“皇后娘娘啊,您可来了......”余光一瞥,忽然看到了姚暮染,秦安登时愁眉苦脸:“这......怎么宸妃娘娘也来了呢?” 皇后步下凤辇,廊下灯笼一照,只见她的脸色十分阴冷:“殿内什么情形了?” 秦安道:“娘娘,奴才进去时,承王妃正睡在陛下怀里,奴才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才派人叫您来的。眼下,您还是自个儿进去瞧瞧吧,那承王妃衣衫不整,奴才得避忌啊。” “哼!”皇后当先步上台阶。 秦安赶紧趁机来到了姚暮染面前,苦口婆心道:“宸妃娘娘,我的好娘娘呦!您还是乖乖回宫去吧。您给奴才省省事儿,要是让陛下知道是奴才惊动了您,引得您来看了这一出,陛下还不得活剐了奴才呀!” “秦公公,你说的是啊,那本宫就不进去了,本宫先回宫了。”姚暮染巴不得甩了皇后对她的这份赤裸裸的利用呢。只是话音刚落,台阶上就传来了皇后的声音:“宸妃!上来!” 姚暮染听罢,心知逃不过了,无奈看了秦安一眼,慢慢抬步上了台阶。 正要进殿前,皇后看到了守在殿前的两个内侍,眉眼当即漫上了霜寒,对着身后内侍道:“来人!先将这两个糊涂东西即刻杖毙了再说!今晚才是贱妇混进了殿中勾引陛下!若是那贱妇今晚要杀陛下,怕是此刻南乾的天已经塌了!” 皇后的随行内侍们当即冲上台阶,将那两个御前内侍押了下去。 秦安一下子神色大变。那两个内侍可是他栽培出来的徒弟,都在御前侍奉着,平时跑跑腿办办琐碎小事,一个个可好使了,一个个也很乖。若没了他们,就算再提拔几个,哪有那么乖那么对他忠心的? 秦安当即跪地:“皇后娘娘!奴才求您饶了他们两个吧!今日之事贼有心主无意,也不能全怪他们呐。求皇后娘娘网开一面,饶了奴才的两个徒弟吧。” 那两个内侍也连忙跪了下来,惶惶恐恐求饶。 “皇后娘娘,求您饶奴才一命吧!奴才也不知承王妃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是啊皇后娘娘!承王妃漏夜赶来,对我们说,陛下抱卿儿郡主时,被卿儿郡主拽下了腰间的玉佩,不小心拿回鸣瑟殿了。承王妃回去后发现了,为免陛下一早着急,便亲自送来了,还说顺道进去再为陛下在床边备壶凉茶。奴才们才放她进去的呀。” 皇后不为所动,凤颜震怒:“就是有你们这些糊涂东西,才没省事!一回无用,二回则不用!拖下去,杖毙了!” 秦安一听,当即对着姚暮染跪了下去:“宸妃娘娘,求您劝劝皇后娘娘!求您为奴才的徒弟求求情吧!” 姚暮染心想,投桃报李、巩固人心的时候到了。当即也跪在了皇后面前求情:“皇后娘娘,请您三思!毕竟,这两位内侍还是御前的人,陛下也混了熟脸,用起来方便。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饶了他们两个吧。” 皇后冷声道:“宸妃!你知不知其中的厉害轻重?若今晚因为他们的疏忽与糊涂,陛下遭了不测,本宫问你,到时怎么办?本宫也像承王妃那样,领着你们一群寡妇守在深宫中整日哭鼻子吗?” 姚暮染道:“娘娘,眼下陛下洪福齐天没有出事,就请娘娘饶了他们吧!秦公公好歹也是自幼就跟在陛下身边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就请娘娘以他苦劳抵他一回过吧!” “哎呀!臣妾头好晕!秦公公,快!快送本宫回宫!本宫好晕,好晕......”说着,姚暮染竟就地晕倒了。 “哎呦!宸妃娘娘!娘娘!”秦安再度大惊失色,连忙去扶。 皇后一看,气得双唇都在哆嗦,按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最后道:“行了行了!本宫今日便饶他们一回!秦安!你就将她的人中狠狠掐上一下!她若不醒算本宫白活了!” 姚暮染一听她最后一句,心知她又拿言语来逼了,于是赶在秦安掐人中之前,赶紧喘了口气,半睁了美眸:“哎呀,晕死我了,自上回被公主伤了后就气血两虚,往后这一急就晕,晕还就晕那么一会儿,真是怪病呐。” 秦安松了口气,心知是她救了自己的两个徒弟。 皇后没好气道:“行了!随本宫进殿!” 姚暮染扶着秦安慢慢站起,故作摇摇欲坠,随皇后走进了殿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流仙殿之变(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进流仙殿,两个女人哪儿也不看,四只眼睛齐刷刷扫向了床榻。只见霍景城躺在床榻上睡得天地无欺,雪白的中衣衣襟半敞,露出了一点结实性感的胸膛。而承王妃就枕在他的臂弯里酣睡,露着一侧雪白的肩,一只纤手也放在他外露的胸膛里。此情此景,十分香艳,任谁看了,都会浮想联翩。 莫说皇后满心气愤了,此时就连姚暮染都是满心气愤。这不亲眼见还好,眼下亲眼见了,心中极不是滋味!这一刻,心里冒上来一个念头,就由着皇后杀了承王妃好了!明早,她们妻妾一起担罪! 这时,皇后问道:“宸妃,眼见这般情形,你不急不晕吗?” “是有点晕了。”这下,姚暮染可是真的不好受,心里酸沉沉的。 “来人!将承王妃从床上拖下来!就地绞杀!” 果然,皇后不是说着玩儿的,这便对着身后低着头的随行内侍们下了令。 谁知话音刚落,床榻上的承王妃忽然就有了动静!她猛地坐起去摇霍景城,连连喊叫:“陛下!陛下!您快醒醒啊!快救救妾身啊!” 皇后一看,咬牙切齿道:“承王妃!原来你在装睡!” 承王妃无暇理会,摇着熟睡的霍景城一心求救:“陛下!醒醒!陛下快醒醒啊!您快救救妾身啊!!” 皇后的随行内侍们连忙冲上前,将穿着肚兜和中裤的承王妃从床上拉了下来。承王妃花容失色,满面惊骇,死死拉着霍景城的手,不停嘶喊。 “捂了她的嘴!”皇后赶忙下令。 “唔唔唔唔——”承王妃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死抓着霍景城的手不放。眼下,这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是她今夜唯一的活路了! 果然没一会儿,霍景城被她拉的动了动,闭着眼咕哝:“染儿,怎么了......” “臣妾要死了!臣妾要死了!!”承王妃猛地甩开捂嘴的手,冲着霍景城就是嘶声尖叫,并且称呼都已从妾身变成了臣妾。 登时,霍景城一骨碌坐了起来,星眸用力睁开,循声打量。 承王妃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继续呼救:“陛下!臣妾要死了!!陛下救命啊!!” 霍景城醉意朦胧,此时辨清了声音的方向,猛地扑下地紧紧抱住了承王妃,脱口就是一句:“谁敢动朕的染儿!!” 姚暮染看着这一幕,忽地落下泪来。 皇后气涌如山:“染儿?染儿?陛下好好看看!你的染儿到底在哪儿!” 霍景城似乎清醒了几分,先是对着皇后看了看,谁知一转眸,又看到了默默流泪的姚暮染,登时,他眸中迷茫困惑,忽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星眸微眯看了一会儿,愣了一下,猛地推开了。 皇后的内侍们眼疾手快,当即将承王妃捂了嘴并拖远了。 承王妃满眼绝望地摇着头:“唔唔唔——唔唔唔——” 皇后铁令再下:“杀!即刻绞杀!” 霍景城俊脸沉定,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似乎终于看明白了。他忽地出声:“都别动!” 他慢慢站起,行止间越来越清醒稳重,一步步来到承王妃面前,竟再次将她搂入怀里,道:“都给朕退下!” 两个女人齐齐一愣。 皇后随行的内侍们再也不敢妄动,纷纷低头退下了。 承王妃死中得活,心头大喜,趁机抱紧他嘤嘤哭泣:“陛下,您终于醒了,呜呜——您快救救妾身,您的皇后与宸妃要杀妾身,呜呜呜——” 这边,皇后快要气疯,对着霍景城道:“陛下!您这是与她旧情复燃,要重温鸳梦吗?!您可知您怀中的女人是谁啊!!她是您的弟妻!!今日有备而来要勾搭您,坏您声誉啊!往后她也少不了要暗算您给老八报仇啊!!” 霍景城不动不怒,只搂紧了承王妃,淡声道:“最后一遍,全给朕退下。” 皇后气急攻心,猛地转向默默不语的姚暮染,厉声惊人:“宸妃!!你倒是说话呀!!” 姚暮染猛地回神,看向面前的霍景城,怔怔道:“是,臣妾这便说话。”说着,她噗通跪地,劝谏道:“陛下,求您放开承王妃!臣妾与宁昭仪入您的后宫尚得一谅,可承王妃就不同了,她是您的弟妻,天下皆知啊!此事有悖伦理,望陛下三思!” 霍景城盯着她,淡淡道:“退下。”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臣妾绝不退!也绝不允许承王妃今晚活着离开流仙殿!” 皇后赞道:“宸妃好样的!这才是贤妃的风范!”说罢,皇后也跪在了姚暮染身旁,道:“陛下!我们两个就长跪在此,今日不杀承王妃,誓不回宫!” 承王妃满心恐惧,紧紧抱住霍景城:“陛下!求您救救妾身呐!妾身已经是您的人了!妾身来流仙殿给您送玉佩,又顺手在床边给您备了凉茶,是您拉着妾身不让妾身走的呀!” 霍景城低头看她,星眸微眯:“哦?朕碰了你了吗?” 承王妃慢慢点头,流着泪道:“妾身不愿,可也反抗不过您啊!呜呜......妾身也好生冤枉啊。陛下,求您救救妾身!妾身已经是您的人了,您救救妾身吧!” 霍景城道:“行,你放心,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去把衣裳穿整齐。” “嗯。”承王妃乖乖退至床榻边,利落地穿整齐后又来到了他的身边紧紧依偎着。 霍景城对着殿外传唤:“秦安!进来!” 秦安低着头进来了。 霍景城道:“去,带承王妃先出去等着,朕与皇后宸妃好好谈谈这个事。” “是。”秦安看向承王妃,道:“承王妃,请。” 承王妃却抱着霍景城不敢松手,生怕经过皇后与宸妃身边时,被她们扑上来逮住。 霍景城看出了她的害怕与顾虑,竟低笑了两声:“行,朕的皇后与宸妃今晚的确可怕,朕亲自送你出去。”说罢,搂着她经过皇后与姚暮染的身边,将她交给了秦安。 霍景城回来后,兀自倒了凉茶饮了,这才看向跪地的两个女人,好整以暇道:“一个个的闹什么?朕会不知其中利害?朕在你们心里就如此昏庸?”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话,且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霍景城揉了揉额角,慢慢踱步,一边道:“朕十分清醒地告诉你们,朕没碰承王妃,朕醉得厉害,与她什么也没发生,所以承王妃的谎话信不得。” 皇后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保她?留她活口好对外宣扬这件丑事吗?” 霍景城慢慢在地上踱步:“她能来勾引朕,背后又岂是没有缘由的?自诸王回京并入住于宫中时,朕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朔中王的一举一动。而今晚朕前脚才到了流仙殿,后脚就有人来禀,说朔中王悄悄溜进了承王妃所在的鸣瑟殿。谁知方才,朕才发现承王妃竟然又到了朕这里,此事与朔中王可就逃不开干系了。眼下诸王皆在宫中,某些人便撺掇着承王妃来勾引朕,正好将朕强占弟妻的丑闻呈现于人前,坏朕声誉,也让众兄弟们失望,就是不知下一步,某些人要做什么了。” “所以,朕当然要留承王妃一命,好放线钓鱼,先下手为强。结果呢?你们一个个跟母老虎似的,要不来吃了朕算了?” 两个女人一听,登时恍然大悟,齐齐泄了气,如霜打的茄子。 皇后小声道:“幸而只是勾引之计,若是夺命之计,可如何是好。” 霍景城道:“夺命之计?呵!就算朔中王利用老八之死撺掇承王妃来杀朕报仇,承王妃也还没傻到那个地步,一旦她杀了朕,她承王府上下,她娘家上下,谁能逃掉?所以,也只能是许给承王妃什么好处,让她来勾引朕了。” “陛下说的是。”皇后言简意赅回了一句,两个女人又灰溜溜地不吭声了。 霍景城盯着皇后,饶有兴味道:“皇后,还贤妃的风范?朕问你,什么是贤后贤妃?侍夫也要知夫,更要信夫啊。” 皇后悻悻道:“臣妾知错。” 霍景城又看向姚暮染,依旧饶有兴味道:“宸妃,好勇敢呐?还绝不允许承王妃活着出去?行,你杀一个让朕瞧瞧你的身手?” 姚暮染灰溜溜道:“臣妾知错。” 霍景城来回打量她们,两个女人在他的目光下,头垂得更低了。 霍景城终于道:“行了,密谈结束。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今晚之事,须得趁热打铁,待朕想出对策后再给皇后送信,皇后好好配合就是。至于宸妃,等着看好戏就行。” “是。” “是。” 姚暮染慢慢起身,又去扶皇后,两人半句话都没了,灰溜溜地一起行礼告退。 谁知都走到了殿门处,身后忽然又传来了霍景城的声音:“宸妃,给朕换壶热茶。” 皇后心中了然,看了她一眼,兀自走了。 姚暮染转身慢慢回到了殿中,垂着美眸既不动也不看他。 殿中的温泉雾气轻薄缭绕,蔓延至殿中,令彼此的相对都神秘了起来。 霍景城来到她面前端详她一番,问道:“方才哭了?” 姚暮染还是不说话。今日的眼泪,似乎自己也无法解释,就在她看到他抱着承王妃却喊着她的名字时,莫名眼泪就出来了,好像是感动,又好像是恼火,他对她的情意却糊里糊涂用到了别人那里。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池醋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不说话,喟叹一声,伸手抱她入怀。谁知,她竟马上推开了他。 “别碰我!”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女子的香味儿,令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他抱着承王妃的场景,并且愈渐清晰挥之不散。此时,他这一个怀抱......就令她不愿靠近了。 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不见尚可,一见,就不行了。 她忽然闹起脾气,霍景城意外过后,竟低声笑了起来:“怎么?有日子没闹腾了,今天想跟我较量较量了?” 姚暮染冷声冷气道:“是,还想跟你比划比划呢!”说着,她拉起他的手来到温泉池边,不等他说话,伸手便将他狠狠一推! 他顷刻惊呼:“唉唉唉——唔——咕噜噜噜——” 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他已跌入了池中,霎时,一片水花四溅,浪涌翻腾。 没一会儿,他在水中站稳了,人从水面浮了出来,连忙抹去脸上的水,喘道:“淹死我了!姚暮染,你这是谋害亲夫啊?” 姚暮染紧绷的心弦松了。半晌,虽推他入水,可她的心也始终悬着,甚至做着随时入水救他的准备,此时见他无恙,自然松了口气。 水声哗啦中,她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看他,问道:“你真的没碰她?” 霍景城见她开门见山搬出的是这个问题,敢莫是坏脾气就因此而起呢。他当即眉眼蕴笑,一边往池边走一边道:“真的没碰,我太醉了,没那力气。” 姚暮染美眸幽怨道:“那你要是没醉,要是有那力气呢?” 霍景城在池边站定,拉她在池岸上坐下,笑道:“那我早就赶她下床了。” 姚暮染对此嗤之以鼻:“嘁!你这么风流好色,哪会懂得拒绝女人?你搂着人家睡的很香嘛!” 他浸了水,眉眼越发清晰鲜明,剑眉狭长浓密,如名家笔下的一抹经典墨色。一双黑眸湿润却清明,不带笑意便是冷凛鹰眼,带了笑意又是温柔星海。这样的一派绝色隐在袅袅薄雾中,明俊至极,美撼人心。 他就近端详她的脸,忽地笑了:“染儿?原来你吃醋了?” 姚暮染被道破心事,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别过脸不说话了。 大半夜的,霍景城竟心情大好,兴奋不已。他以手肘支在池岸上,仰头看她,笑着哄她:“染儿,我真的以为是你呢。我喝酒回来想搂着你睡,便叫秦安去喊你,谁知在这期间就睡着了。后来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上榻,自然以为是你,所以搂上就睡了。” 姚暮染这才转回脸来看他,眸中幽怨不减,欲语还休。 他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染儿,这里,想着念着的可都是你。所以,别生为夫的气了?为夫错了,你就原谅为夫吧?嗯?” 姚暮染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但还是幽冷着脸不接话。 霍景城又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地道:“要不......我上去,再让你推我一次,行吗?” “嗤”一声,她笑了出来,嗔了他一眼,语气柔了下来:“哪还舍得,好了,你快上来吧。” 她拉着他的手,扶他顺着池子里的台阶上来了。他想抱她,却奈何自己浑身湿淋淋的,于是没有妄动。她却主动扑来紧紧抱住了他,就像在抢回自己的地盘一样,此时完完全全占有了,就会永远属于她,不会再被谁占去。 “六郎......” 他在她额上一吻,语气温柔道:“嗯?” 她仰起小脸看他,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 “这是我的。” 又吻了他的脸颊。 “这也是我的。” 又吻了他的鼻尖。 “这也是我的。” 还有他的额头,她够不着,他却十分配合,低下头来给她,她顺利地吻了一下。 “这也是我的。” 又吻了他的脖颈。 “这也是我的。” 最后,她低头吻上了他的心口。 “我也亲了你的心,从此它也是我一个人的!” 霍景城笑意深邃,眸中一片旖旎柔情,痴痴恋慕:“好,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 她这才舒然一笑,绝美的小脸顷刻间由阴转晴,嫣然如春花:“你又把我染湿了。好了,我回去了,六郎早些睡吧。” 霍景城道:“我还要再审审承王妃,不过,你可别再胡思乱想啊?” 她笑着点头,他抱住她用力勒了一下,在她即将呼痛时又快速放手,笑道:“去吧,六郎明晚去陪你。” 姚暮染莞尔一笑,穿着半湿的衣裙离去了。 而承王妃后脚就被秦安带进来了。 “秦安,出去,关上门。” “是。” 殿门缓缓合上,绻住了一室烛光。 霍景城在床榻上随意一坐,看向承王妃,问道:“承王妃,朕的床笫之功如何?还令你满意吗?” 承王妃俏脸“唰”地红透,垂着眼别别扭扭道:“陛下自然......自然雄风勃勃,甚是勇猛。” 霍景城捏着鼻梁低笑两声,道:“惭愧呐惭愧,承王妃有所不知,朕只要饮酒过量,酒后迟钝,敏感下降,便对云雨之事是没什么心思的,勉强做了,也是没完没了,很难泄出,后来也就不勉强了。所以,你还是别撒谎了,不如好好跟朕说说,朔中王撺掇你来勾引朕,是许给你什么好处了?嗯?” 承王妃一听,花容失色,美眸中深深惊愕。 “陛下!您在说什么,妾身不懂!” 霍景城抿着凉茶,道:“行,朕就说几句你能听懂的。你的卿儿,还有几个姬妾的孩子,都还在鸣瑟殿,朕十分喜欢他们,决定从此将他们养在宫中,也不必劳你照顾了。而你,之前不是要自请出家吗?行,朕成全你,天色一亮,你便出宫去落发为尼吧。” “陛下!”承王妃面色剧变,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当即跪地哀求:“陛下不要啊!呜呜呜......” 霍景城蹙眉不耐:“女人啊,一遇事就知道哭!你能不能别哭,好好想个办法,让朕改变这个决定?” 承王妃急急道:“陛下!妾身都告诉您!朔中王......的确来过妾身的鸣瑟殿,并让妾身来……来勾引您。” 霍景城并不意外,语气悠然道:“这不就对了?那朔中王给你许了什么好处啊?” 承王妃满脸珠泪盈盈,楚楚可怜道:“妾身一直被陛下圈禁在承王府,妾身想要自由!朔中王说,只要妾身勾引您成功了,明早再将此事宣扬出去,逼您骑虎难下,妾身就有可能成为您的妃子,从此自由也有,荣华富贵也有。若陛下不要妾身,朔中王说,到时他回封地时,会将妾身与卿儿悄悄带出承王府,从此到朔中去,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原来如此。”霍景城说完,想了想,道:“你想要自由,这有何难?你也没上疏表请朕解你圈禁啊?你倒是早说了,兴许朕也就早放你自由了。眼下呢,你还是别跟朔中王同流合污了,不如上了朕的船,好好配合朕将这船划到朕想到的地方去。事后,朕依旧让你留在承王府领着孩子们,并且出入自由,如何?” 承王妃抬眸看他,半信半疑:“陛下说的是真的?陛下真的不怪罪妾身?” 霍景城道:“自然是真的。朕从来都不屑与女人计较,所以从不会揪着一个女人不放。” 承王妃听得意念动摇,终于点了点头:“陛下想要妾身做什么呢?” 霍景城勾唇一笑,慢慢说了起来。 ...... 天色很快亮了。姚暮染起床梳妆后,来到偏殿喊宜双起床,并亲自为她叠起棉被。 宜双嘟着小嘴抱怨:“宸妃娘娘,您为什么非要给我盖这棉被啊?还不许我踢被子,我都快热死了!” 姚暮染叠好被子,道:“双儿乖,这棉被已经盖了两夜了,只要再盖两夜,双儿就再也不会生病了。” 宜双睁着灵动的眸子,天真地问道:“真的啊??” 姚暮染道:“当然是真的了,所以双儿今晚依旧要乖乖盖这棉被哦。” 宜双这便答应了:“好吧。” 两人回到了正殿,宜双喝完牛乳,姚暮染带着她来到凤環宫请安。 丽妃见双儿好些了,拉着她的手道:“我可怜的孩子,你瞧你,去了恣意宫才十来日,就瘦了一圈了!” 姚暮染道:“丽妃姐姐何以如此夸张?让大家都好好瞧瞧,看看双儿究竟瘦了没瘦。” 静妃道:“本宫瞧着公主不但没瘦,似乎比从前更开心了呢。” 皇后道:“好了,今日也没什么正事要论,安都请了大家就散了吧。宸妃,你留下。” “是。”姚暮染便坐着不动了,等其他嫔妃们全部散了,皇后道:“走吧宸妃,陛下下朝后会设早宴,王爷王妃们皆在,你陪本宫去赴宴。” “是。”姚暮染起身去扶她,皇后走了几步,忽地看了看身侧的宜双,道:“今日的早宴宜双不能去,让她留在凤環宫吧。” “啊?”宜双满脸失望。 姚暮染亦是心中不解,但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也只能遵从,于是安抚了宜双一番,宜双终于答应留在凤環宫等她。 两人乘着步辇一路到了倚龙台,霍景城与诸位王爷王妃已经在席了,今日的早宴小辈们倒是不在。 两人进去行了礼便入座了。 姚暮染不知怎得,今日见他,自己竟有了心虚之感。或许是他那一句“侍夫也要知夫,更要信夫”令她夜里想起来又品了一番后,自责生愧了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祸起萧墙(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席上气氛依旧融洽,大家说说笑笑着,早膳很快上席了。 不一会儿,殿外忽地传来通报:“承王妃到——” 须臾的功夫,承王妃独自进来了,停在霍景城面前行礼。 姚暮染看了她一眼,心中又是不对劲的滋味了。 谁知正在这时,皇后忽然冷了脸,对着承王妃厉声厉色道:“承王妃!你还有脸来这儿?!” 众人一听,齐齐惊诧,不明所以。 承王妃声气弱弱:“娘娘,妾身就是来告退一声的,妾身要回府了。” 霍景城亦是满脸不解:“皇后?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皇后神情严肃,当即控告起来:“陛下!您昨晚醉得厉害,还不知承王妃干了什么事呢!”说完,皇后打量一圈,言之凿凿道:“各位王爷王妃,请你们都好好听一听,昨晚陛下醉在流仙殿,秦安到恣意宫去请宸妃伴驾,结果宸妃与秦安回到流仙殿时,承王妃已经糊弄了殿外的两个内侍进了里面去了!等宸妃进去后才发现,承王妃意欲勾引陛下,正在解陛下的衣衫!宸妃适时阻止,却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又命秦安到凤環宫请本宫前去做主!” “什么?”众人全体为这家丑震惊了。 姚暮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霍景城口中的好戏这便登台了!妇唱夫随,先以皇后的当众指控为开场了!难怪皇后没有让宜双同来,此等热闹,可就不是孩子能听能看的了。 她也终于明白,今日皇后喊她一起赴宴所为何事。那么眼下,便该她上台了。想罢,姚暮染缓缓站起,道:“陛下,诸位王爷王妃,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本宫赶到流仙殿时,陛下酒后浓睡,什么也不知晓,而承王妃意欲勾引,正在解陛下的衣衫,想来,是要睡上陛下的床榻,若勾引不成也可造成假象蒙骗陛下。幸好本宫去的及时,才没有铸下大错。” “呵!”朔中王忽地冷笑一声:“宸妃,昨晚之事你不但目睹了,还能猜出承王妃的心思?这可真是神了,难不成?你当初就是这么勾引陛下的?”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结冰。姚暮染当场恼了,美眸如霜看了过去,脱口就道:“朔中王自重!本宫可不是你,四处勾引女人!” 朔中王一听,亦是当即怒了,他还从未吃过女人这样的亏,别人心里瞧不起他那是暗地里的事!可今日竟被一个女人当众端上了脸! 只听“啪”一声!朔中王狠狠拍了桌子,厉声道:“放肆!一介无子的嫔妃,敢跟本王放肆?!” 姚暮染不甘示弱,反口就杀了回去:“你才放肆!!本宫如何,自有陛下与皇后娘娘管教!轮不到你来评说!更由不得你言语轻浮冲撞本宫!” 众人纷纷哑然。 此时,众人才终于尝出来了,这位看上去乖顺少言的宠妃竟还有这样一面?看来是不惹则温,惹了则辣啊? 朔中王被她句句如刀堵得毫无还口之力,一时怒急攻心,又向来打女人打惯了,竟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向她砸了过来!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茶盏砸在她的桌沿上碎裂了。 此时莫说碧芽了,就是皇后与几位王妃都看得个个发出了惊呼。 姚暮染惊了一跳,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只听又是“哗啦”一声巨响! 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霍景城寒着脸也已砸了手中的茶盏,人也立时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气势汹汹来到朔中王的桌前,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抬手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只一拳下去,当即见了血!可见霍景城的力道之足。 这一幕接着一幕,发生的令人始料未及。众人皆惊诧失神,深深大殿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呼吸,无人敢言敢喘。 姚暮染愣愣看着这一幕,心跳紊乱。 朔中王一脸鼻血,回神后怒道:“陛下!你竟然为了个女人打兄长?” 霍景城松开了他的衣襟,沉声道:“四兄,朕这一拳,不是为了女人打的,而是为了‘君臣’二字打的!你给朕记住了,朕是君,你是臣,你当朕的面儿拿茶盏砸朕的女人,跟砸朕有什么区别?朕亲自动手打你,是还将你看作是兄弟!否则一声令下,便可让你背上对君不敬之罪!到时,自有侍卫拖你,自有太常寺审你,也自有律法办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敢僭越,敢不臣,敢凌驾朕之上,试试!”说完,他星眸流转,又将众人扫视一圈:“今日对错,大家心中自明,朕不多作解释了。” 他拂袖转身,竟又当众来到了姚暮染的桌前,拉起她的手问道:“可伤到了哪里?” 这一刻,姚暮染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何滋味,可滚滚热泪顷刻就夺眶而出。或许,是为了改嫁于他就要被人瞧不起的屈辱。或许,是无子之说刺痛了她本就底气不足的心。又或许是,面对他这般呵护怜惜,感动到了心扉。 很快,她就竭力平复了心绪,这样的场合,她再哭下去,要他怎么办呢?姚暮染慢慢起身,垂眸轻语:“陛下,臣妾没事。” 霍景城看得心疼不已,捏了捏她的手:“好,没事就好,坐吧。”说完,隔桌扶她坐下,才转身回座。 “接下来,所有人都别再说话!让朕清清净净审完这勾引之事再说!” 这时,朔中王狠狠抹去脸上的血,起身道:“臣告退!” 霍景城并未看他,语气自带威严:“不准退!无君令,退之不臣!” 朔中王道:“陛下何必咄咄逼人?!” 镇南王道:“老四,坐下!一起先听听这勾引之事究竟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已经诉出来了,我们也没有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道理。” 淮川王出声道:“就是,坐下坐下。” 平洲王也出言圆场,笑道:“依本王看,陛下这一拳打得甚是亲切呢,咱们当初打架时不就如此吗?眼下回忆重现,可不是令人亲切?哈哈,陛下!为兄请您也赐为兄一拳,让为兄也深入地再回味回味年少时吧!哈哈——” 此话一出,几位王爷合着笑了几声,场面才算是回温了。 朔中王这才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霍景城面色微缓,目不斜视道:“宸妃,你接着说。” 姚暮染定定心绪,接着道:“是。臣妾阻拦了承王妃后,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便命秦安去请皇后娘娘过来做主了。” 余下的,便不知怎么说了,之前又没有串通,言多必失,只能再提到皇后身上,让她接着往下说了。 果然,皇后默契地接上了话:“不错!本宫赶到流仙殿后,发现此事属实,当即训斥了承王妃一通,便命她回鸣瑟殿了,并让她今日一早就回承王府去!谁知,谁知她竟还厚着脸来到了倚龙台!是可忍孰不可忍,请诸位王爷们评评理吧。” 承王妃始终跪在地上,此时垂着头依旧不发一言。 霍景城听完来龙去脉,皱眉看向承王妃,道:“承王妃,看来朕的英明险些毁于你手啊?说!为什么趁醉勾引朕?!” 承王妃轻声抽泣起来,却还是不说话。 霍景城道:“你不说,就再也别想见你的孩子了。” 承王妃一介女流,自然禁不住此等之吓,当即便哭着招了。 “陛下不要啊!妾身亦是被逼无奈啊!是朔中王!是朔中王逼妾身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再度惊诧,个个一头雾水。 霍景城俊脸冷肃:“承王妃!说清楚!” 承王妃哽咽道:“陛下,是朔中王!他昨晚酒宴散了后竟溜进了妾身所住的鸣瑟殿,并教唆妾身去趁醉杀您!还说承王就是被您亲手所杀,要我杀您报仇!” “啊??” “什么??” 这下子,大殿中一片唏嘘咂舌之声! “承王妃!你在胡说什么?”朔中王暴怒,指着承王妃,眸中戾气骇人。 承王妃这便与他对质:“我没有胡说!昨晚你偷偷溜进了我所住的鸣瑟殿,还与我旧事重提,想以承王被杀之事教唆我去杀了陛下为夫报仇!只是,我再糊涂又怎会糊涂到那个份上?我若杀了陛下,我的母家可是要被诛九族的啊!我死活不依,你才改了策略,又要让我去勾引陛下!还说勾引之后再将此事宣扬出去,坏陛下声誉,寒诸王之心!将来你也好带头号召王爷们共伐陛下!你......你还威胁我!我若不听你的,你就要奸污我!还会到处跟人说是我勾引的你!我知你干得出来,况且你又喝醉了,而且殿中几个孩子还睡着,我怕极了,不得已才答应了你!” 承王妃一口气说完,掩面痛哭起来。 此一刻,朔中王才知自己栽了!竟中了某一人的策反之计!承王妃竟临阵倒戈了!供出的许多内容也已添油加醋变了质! 朔中王怒目圆睁,心知这是自己致命的一败了。当即离开座位冲来,冲着承王妃就是一脚! “贱人!你敢诬蔑本王?!” “啊——!”承王妃被踹倒在地,声情并茂长哭诉起苦来:“呜呜呜——夫君呐!你这一走,你的兄弟们都开始欺辱我!好歹我也给你生了卿儿,如今还看顾着你的子嗣,夫君啊,求你在天有灵护一护妾身吧!” “老四!”镇南王猛地站起,怒道:“你太过分了!当众殴打弟妻你都干得出来?!此时,本王还真信了你对陛下的所安之心!” 第二百五十章 祸起萧墙(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朔中王如此德性,已是引起了众怒!淮川王与平洲王皆站出来声讨他! 淮川王道:“老四!你还真是狂暴!打完自家王妃又打弟妻,你还是男人吗!” 平洲王道:“老四!你竟然威逼承王妃勾引陛下?!还先坏声誉后共伐之?就你这德性,难不成还想顶替陛下君临天下?!呸!为兄真为你感到羞耻!” 朔中王双眸如鹰,一个个打量了声讨之人,愤愤道:“行啊?好啊?一个个真是好兄长啊!宁肯信女人那张嘴,也不信自家兄弟!这个贱妇诬蔑我,挑拨兄弟之情,我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 “诬蔑??”这道女声忽然从座位上传来,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接声的竟然是平洲王妃!她面色幽冷盯着朔中王,语气鄙夷:“承王妃所说之言,我可不认为是诬蔑!你恬不知耻,还曾调戏过我,以为我不敢说吗?我早不说是因为顾及你们兄弟之情!今日再说,便是为承王妃作证,我们妯娌一起来揭露你的臭德性!” 平洲王一听愣了,旋即脸色变得铁青。 众人惊愣还未回神,就只听座位上又传来了一阵轻泣声。众人再一看,只见是淮川王妃那边又有了动静,正以帕掩嘴轻声哭泣,也不知是怎么了。 淮川王不明所以,抬手抚上了她的肩,问道:“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淮川王妃打开了他的手,恼怒道:“问你家好兄弟去!” “这......”淮川王一头雾水。 淮川王妃掩嘴泣道:“朔中王他......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他也曾调戏过妾身!在皇陵守孝时,他竟然跟我说......说我生的灵若漂亮,让我也给他生一个!好歹我也是他的嫂嫂,他竟不知廉耻到了这个地步!” 这下子,淮川王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了。 姚暮染一直默默观场,观到此时,见两位王妃都出来说话了,实在是可以想象朔中王的可恶!能逼着哑巴都出来说话,可不是欺人太甚? 那头,霍景城听得捏起了鼻梁。而镇南王,竟连忙转头对着自己的王妃看了去,那意思很明显,想看看自家王妃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镇南王妃当即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看我做什么?他若真敢对我如此,我才不管什么兄弟情深,早就跟你告状了!哪怕哭死在你面前也要你给我做主!” 镇南王放了心,点了点头转回脸来继续观场。 而朔中王顷刻间已是千夫所指,他睁着戾气深埋的鹰眼,左右定定扫视,连连冷笑:“女人的嘴果真是比刀子还利啊!一个个胡说八道起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没有人胡说八道!!”谁知这时,他自家的朔中王妃竟忽然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人就扑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大家痛诉起来。 “陛下!皇后娘娘!诸位王爷!妾身还知道一事,今日亦是不能不说了!其实......其实朔中王压根就不是先帝的儿子呀!!” 此话一出,众人似乎齐齐被雷劈了,尤其几个男人,更是被此话当场炸得齐齐失了声。 霍景城:“什么?!” 镇南王:“什么?!” 淮川王:“什么?!” 平洲王:“什么?!” 余下人等,人人一脸不可置信,细思着朔中王妃这忽然冒出来的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 “贱人!!你疯了?!”朔中王回过神,竟一把抓住了朔中王妃的长发,将她扯了过来后就紧紧掐住了她的脖颈,看那样子,竟是要当场灭口泄愤! 承王妃与他们夫妇近在咫尺,吓得尖叫一声后,连忙躲开了。 “住手!!”这万分危急时刻,霍景城与众王齐齐出声怒斥!与此同时,几个男人皆匆匆冲来救人了。 淮川王与平洲王逮住朔中王就是一顿狠揍!男人群战,场面壮观,女人们都吓得只有惊呼的份儿了。很快,披头散发模样凄惨的朔中王妃被救了出来。 姚暮染看得心惊,原来一个男人竟可以对自己的发妻可怕到这个地步。 这头,霍景城与镇南王站在朔中王妃面前,两人神情凝重,一个对视后,霍景城看着朔中王妃道:“朔中王妃,你方才说什么?这种事无凭无据怎能乱说?!” 此时,朔中王妃已收净了眼泪,面向这全场最有分量的两个男人,出口坚决道:“妾身没有胡说!朔中王,根本不是先帝之子!” 朔中王被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此时还不忘怒骂王妃:“贱人!你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非活活剐了你不可!” 霍景城与镇南王再次对视,这一刻,两人似乎都有些信了。单看朔中王那癫狂阻拦的样子,何尝不是心虚呢? 镇南王当即下令:“老二老三!别打了!绑了他捂了他的嘴!今日本王倒要好好听听,这究竟是怎一桩事!” 紧接着,霍景城又下令:“秦安!马上给朕肃清倚龙台周遭的所有人等!谁也不许靠近!” 众人一听,皆心知肚明,今日即将浮上水面的是怎样一桩皇室大丑闻! 朔中王很快被两位王爷绑好,并堵住了嘴,整个人狼狈地侧躺在地上无声挣扎,再无之前的威风与尊严可言。 众人回座,霍景城俊脸如霜,道:“朔中王妃!且将你方才所言一五一十道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一道道目光穿过空气齐齐聚集在朔中王妃的身上。 朔中王妃神情十分坚毅,言之凿凿道:“陛下,皇后娘娘,诸位王爷,朔中王并非是先帝之子,妾身也是五年前才知晓的。五年前有一回,朔中王喝醉回来,对着妾身就开始骂,一开始,妾身还没听懂他在骂什么,可没过一会儿,妾身便听明白了,原来他是在对着妾身骂他的生母祝太妃呢!” “他骂祝太妃水性杨花,淫|荡下贱!为了有孕争宠,勾搭宫中侍卫借种生子!结果却与侍卫日久生情,常年通奸!最后还被幼时的他撞见!他要去向先帝告状,结果祝太妃却说,如果去告发的话,他也活不了!因为他就是他们偷情的结果,他就是侍卫的孽种!自此,他便咽下了这个秘密。可祝太妃却不肯悬崖勒马,依旧与侍卫暗中私通!他多番阻挠却根本拦不住他们,从此便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他们的奸情哪一日被发现了,自己就要丢了命了!就这样,他在恐惧中慢慢长大,对祝太妃的恨也越来越根深蒂固!并认为天下女人个个淫贱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该挨个玩完再狠狠踢开!所以他见了女人就想调戏欺辱!等哄到了手再残忍地踢开!” 众人听到此处,全体震惊。震惊过后,恍然大悟!难怪他对女人如此嗤之以鼻却又追之不放,戏之欺之辱之藐之! 霍景城以手肘支桌,闭眼慢慢捏着鼻梁。但姚暮染还是看到,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了。 镇南王面色阴沉道:“然后呢?接着说!” 朔中王妃道:“他因对生母的厌恨而仇视所有女人!他不但喜欢戏耍玩弄女人,还以殴打女人为乐!那朔中王宫里,大到妾身这个正妻,小到姬妾,哪个没有被他喝醉后毒打过!并且......并且就连行夫妻之事时,他想起来都要将身下之人虐打一番!别人家的女人都在争夺夫君的宠爱,可我们王宫里的女人哪个一听要侍寝,个个吓得发抖呐!除此之外,我们只要与王宫里的侍卫说话,他也会火冒三丈,大骂我们淫贱,接着就是毒打!曾经王宫里的一个姬妾就因为和侍卫笑着搭了一句话,姬妾与侍卫二人皆被他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朔中王妃再次痛哭起来,大放悲声:“还有妾身那十岁的女儿芊芊,呜呜——大家皆知我的芊芊两年前是染病死了,其实……其实也是被朔中王失手打死的呀!啊呜呜——我的女儿啊!我的芊芊是被她的生父打死的啊!” 众人听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朔中王妃哭得肝肠寸断,就连一旁的承王妃都听不下去,连连抹着泪,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毕竟,诸王之妻中,就她们两个最惨,其余都是家全人齐的。 镇南王语气激愤道:“真是骇人听闻!生父打死女儿?朔中王妃!他这是为了哪般啊?!” 朔中王妃抹完了泪,这才道来:“两年前朔中王的生辰,许多达官显贵来王宫中为他庆贺,就因为我的芊芊在席间与一位同龄小公子聊了许久,就惹犯了他的心病!他酒后回来从床上拖下芊芊就开始打骂,还说自己的女儿这么小就知道靠近男娃了,长大了还得了!我当时拼命阻拦,他便将芊芊狠狠一推要来打我,可我的芊芊却被他推得后脑撞上了桌角,当场就血流如注,口吐白沫,没一会儿......没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我的女儿!啊呜呜——女儿啊——” 朔中王妃哭着哭着,忽地转身看向地上挣扎的朔中王,悲愤道:“霍景砚!天下男人千千万!我却瞎了眼嫁给了你这个畜生!我恨你!我心里已经恨了你多少年了!那日祭酒礼上,我长哭不止,那时我就想说出一切了,让自己从你手中解脱!从前你每每打我时,我都在想,先帝诸子一个比一个会疼女人,根本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残暴无情的!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才终于明白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儿子!你是野种!你是孽种!你根本就没有继承上霍家的优良血统!”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祸起萧墙(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朔中王狼狈地被捆在地上,嘴也被堵得严实,只能对她怒目圆睁,喉中发出了激烈的唔唔声。那一双鹰眼里的熊熊愤火,一簇一簇,都爆烈到仿佛能将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人顷刻烧为灰烬! 朔中王妃畏惧了他多年,此刻却将多年来所有的懦弱与隐忍,悲苦与绝望,统统化作了垂死一怒。她勇敢而炽烈地与他目光相触,暗里火光四溅。 “霍景砚!你做我的地狱!我就做你的报应!!我若不知真相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真相,就是老天在指引着我毁了你这等畜生!!” 这一幕幕地相杀相憎,令姚暮染看得不可思议,心中波涛翻涌,感慨万千。忽地惘然,夫妻到底是什么?竟能在同床共枕之中走到以死决裂的地步吗? 深深大殿,却满堂寂寂,只有一个女人的悲哭之声,摧人心肝。相信这一刻,无人不为之感慨震动。 镇南王一双拳头握紧又松,松开又握,最后道:“朔中王妃,他这么致命的把柄都被你知道了,为什么却没有将你灭口?” 朔中王妃转回脸来,道:“王爷,他根本无需灭口啊!我若说出真相,让天下人知道他不是先帝的儿子,朔中王宫必然大祸临头,就连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再是龙孙,自然没有好下场!我为了两个孩子只能将此事一直压在心底!可后来,我的芊芊就离开了我!我再恨那畜生也得为了儿子继续压着!可是慢慢地,成泽长大了,竟被那个畜生教的一塌糊涂!游手好闲,花天酒地,并与那畜生一样,都喜欢调戏女子,狂妄不可一世!而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管,一管,就连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都会对我动辄打骂啊!那个畜生还在一旁鼓励儿子,说女人就该这么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妻失败,为母失败,我还有什么活头?我不如说出一切,让他们父子去死算了!也让我早一日解脱吧!这种日子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这一番番含泪泣血的话语,听得人酸心蚀骨。 姚暮染此时再一听这一桩原委,恍然之余,心中感慨越浓,酸楚铺天盖地。垂了头偷偷抹起了眼泪。原来,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几乎都被眼前的这位王妃占了。女儿被夫君打死在自己眼前,后来再被父子两人一起打......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想来,自朔中王妃冲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豁出了一切。加之朔中王最后那一顿残暴相待,更是助长了一个女人长期痛苦压抑后的癫狂与爆发。 朔中王妃接着道:“陛下,朔中王不仅对女人仇视鄙夷,对自家兄弟们亦是心存阴毒!他自小在恐惧中长大,心中自卑,觉得命运不公!你们一个个都是先帝之子,活得坦荡无畏,他却是一个整日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的野种!他就是见不得你们好!就想在你们中间使坏,让你们也别想太舒坦!” “五年前那一晚,他骂完祝太妃后又哭着与我说了很多,这些我心中一清二楚!当年承王喜欢宫婢玉容,他便趁夜去玉容房中,威逼利诱奸污玉容,他说,他就是想棒打鸳鸯让承王痛苦!他活得不舒坦,其他兄弟们谁也别想活舒坦!还有少时,皇子们一起习水,他还故意害得陛下溺水!他说,能淹死陛下更好,淹不死陛下也要给陛下留下一生的阴影!还有今日的勾引之事,他有没有别的想法我不知,但我能肯定的是,他就要顺手给陛下制造麻烦,让陛下背上臭名声!” 镇南王听得怒火滔天,猛地站起,将手中的玉碗朝地上的朔中王砸了去,怒叱道:“原来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等畜生果真非我手足也!!该杀也!!” 朔中王妃道:“陛下,王爷们,妾身要说的都说完了,但凭陛下论罪吧!只是,那个与祝太妃通奸的侍卫是谁,妾身就不知道了。” 镇南王道:“老三!松了他的嘴!让他说话!本王非要问出那个奸夫是谁!!” 平洲王这便取下了朔中王口中的布条。 朔中王张嘴就骂:“贱人!你竟然连你儿子都不顾!要与老子玉石俱焚?!” 朔中王妃转头看他,眸中恨火烧天:“我的儿子?哈哈——谁家儿子会动手打母亲?!从他去年打折我手臂的那一天起,我就没他这个儿子了!!霍景砚!你杀了我的女儿,教毁了我的儿子,我恨你!你们都去死吧!” 镇南王指着朔中王,怒声怒气道:“畜生!说!你娘那个奸夫是谁?!” 朔中王森森阴笑:“好!我当然要说!不过,我这儿好话没有,恶心话一大堆!哈哈——你们一个个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们有多干净?霍景城调戏的女人可不比我少!连北忠王和乔奉之的遗孀他都要,他哪里比我高尚了?还有,你们的生母一个个就贤良淑德了?霍景城的生母要是没犯错,先帝何以废之?按我说,他霍景城也未必就是先帝的儿子!先帝戴得绿帽子多着呢!他自己糊涂不知,今日,你们这些当儿子的就好好帮他算吧!哈哈——你们还是都回去好好问问你们的娘吧!看看她们年轻时跟了多少男人,哈哈——” 话落,只听“咚”一声巨响,霍景城已重拳砸桌,猛地站起。他龙颜震怒,俊脸深寒盯着朔中王看,这样的他,顷刻冻结了空气。 众人一看,连忙齐齐跪地。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陛下息怒,万万保重龙体啊!不必为这畜生的话而动怒啊!” 镇南王与淮川王、平洲王,更是怒气汹汹朝他而去,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朔中王挨着打,却哈哈直笑:“瞧,霍景城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哈哈——” 姚暮染回过神,连忙急声道:“几位王爷,快堵了他的嘴吧!此等浑言恶语咱们不听也罢!若真要问出奸夫是谁,大可传祝太妃来问!” 众人恍然大悟,几位王爷当即又堵上了朔中王的嘴,总算是令他安静了。 众人又七嘴八舌宽慰了一番,霍景城额上青筋渐下,终于慢慢平息了汹涌怒气,沉声道:“都平身吧,朕没事,几声狗吠不必入耳。来人!传祝太妃!” 众人松了口气再次落座,也不知等了多久,秦安终于领着一位近五旬的妇人进来了。 宫中的女人皆保养得宜,祝太妃发髻梳得齐整,身穿一袭绛紫色的立领华服,整个人端庄瑰丽,倒真是太妃的风范。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生了一张标致的鹅蛋脸,肌肤已是微松,但柳眉杏眼依旧活色生香,流盼之间依然可见妖娆风情。 她稳步进来,正要行礼时,忽地看到了被绑倒在地的朔中王。她瞬间惊愕,显而易见的惊愕。 霍景城开门见山道:“祝太妃!朔中王妃已经招出了一切,你淫|乱宫闱,与侍卫私通,又生下了这个孽种!你们母子的丑事全败露了!眼下,你还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否则朕就送你们母子去度刑监受刑!” 祝太妃听罢,脸色“唰”地惨白,旋即却又勾唇笑了,整个人似乎漫上了一股轻松,仿佛解脱了似的。她很快就定了神,竟忽然冲着地上的朔中王“咯咯咯”掩嘴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端庄不见,唯见妖冶,仿若天生自带风情,无关年龄,这一抹风情就是不会随着岁月而消失殆尽。 “咯咯咯......该来的终于来了,我的好儿子呦!咱们母子终于走到了今日了?咯咯......我就知道,咱们母子的那些陈年秘事迟早得坏在你的身上!” 狼狈栽地的朔中王在看到她时,眸中恨火喷发,喉中“唔唔”直叫。 祝太妃摇头咂舌:“啧啧啧,你还是这么恨我。” 镇南王怒气滔滔道:“祝太妃!说!你那位奸夫是谁?!” 祝太妃笑着翩翩走近几步,却不跪地,而是以帕掩嘴故作寻思:“奸夫?是啊,的确是有那么一位呢,叫做孟良。不过,你们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 镇南王被她这妖里妖气的态度激怒,厉声道:“老妖妇!在我们跟前发什么贱?!好好说话!” “咯咯咯......”她又笑了起来,道:“我若不贱,哪能勾来旁的男人,陪我度过那些寂寞的深宫岁月呢?” 霍景城不耐与她周旋,沉声催促:“少啰嗦!说!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迟了?” 祝太妃道:“因为我那奸夫啊,早已被朔中王杀喽!哈哈——” 霍景城道:“怎么回事?!” 祝太妃装模作样轻轻叹息:“唉,当年我一心想要争宠,可先帝对我一直很淡,后来我便想到了借种怀孕之计,我貌美如花,稍稍施媚,就勾得孟良神魂颠倒,很快就甘为我的裙下之臣。” 此时,她当众忆起往昔之情,脸上还弥漫着向往之色,似乎那段岁月真的极其美好。 “很快,我就怀了孟良的种,并竭力得到先帝临幸,将腹中之子充作龙种。可即便如此,先帝对我依旧不温不淡,我终于明白,许多事勉强不得。我最失意的日子里都是孟良陪着我,安慰我。后来,我们日久生情难分难舍,我便开始低调避宠,也无心教子,因此在宫中很快就被淡忘,所以和孟良暗度陈仓,隐秘地彼此陪伴了多年。”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祸起萧墙(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祝太妃一边回忆往昔,一边为众人道来,整个人坦然无畏到根本不像是大祸临头之人,反倒像是解脱前的由衷倾诉。 “直到,我们的奸情碰巧被幼时的朔中王撞破了,朔中王要去告状,却被我告知真相,他是孟良之子,最后他才没有去先帝面前告发。之后,他一直都想拆散我们却毫无法子。后来,他终于长大了,在他前往封地时,机会终于来了。他向先帝请奏,说走时要带一位宫中侍卫一同前往封地,此等小事先帝自然答应了。就这样,孟良被他带去了朔中。” 悠然说罢,她忽地脸色一变,伸手指向了地上的朔中王,愤愤道:“谁知!这个逆子连生父都杀!孟良被他带去了朔中,还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跟着儿子过上好日子呢!而我也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在宫里熬到先帝驾崩,便可随子前往封地,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朔中团聚了!” “谁知,谁知他们到了朔中不久,这个逆子就杀了孟良!还用了最残忍的死法,将孟良困在房中活活烧死!事后这个逆子还专程给我来信诛我的心!他在信中仔仔细细地向我表述孟良死时惨叫了多久,多么痛苦,最后烧得灰都不剩!” “什么??”朔中王妃忽地失声:“难道?当年王宫中的那场火,烧死的是他的生父?” “不然呢!”祝太妃一双冷眸扫了过来:“儿媳啊,你以为那火是意外吗?还以为烧死的侍卫只是一个逃生失败的普通侍卫吗?哈哈——那是他的生父啊!!” 朔中王妃终于恍然大悟,怔怔道:“所以自那之后,你也恨起了他,你们母子就这样彼此恨着?” 祝太妃道:“是啊,我们母子彼此恨着!他恨我下贱,与侍卫勾搭,生了血统卑贱的他,之后又害他在担惊受怕中长大。直到孟良死后,我才知他对我们的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而我,又何尝不恨他?我也恨他惨杀了孟良!那可是他的生父啊!分明只要再熬几年我们一家三口便可在朔中团聚!可这一切,全被他毁了!他杀父恨母,我就不恨他吗!” 朔中王妃道:“如此相恨,还如何相见?就像我对他,宁可是个死,也不愿活着再看他的面目!” 祝太妃冷笑:“是啊,我与他亦是如此,死都不愿相见!你以为我会随他去朔中吗?他那么恨我,我去了会有好日子过吗?哈哈——我才不去!我也正准备上报皇后呢,我要老死宫中,我才不去朔中!当然,现在哪儿也不用去了,因为咱们几代人都玩完了!!” 地上的朔中王还在喉中唔唔吼叫,祝太妃忽地上前一把扯下了他口中的帕子,这个举动就像放出了一只咬人的兽,紧接着,朔中王的怒骂就爆发了出来! “老贱人!孟贼之死你怨不得我!我恨你们这对狗男女!更恨自己是他的种!如果你肯听我的话,肯在我发现你们的奸情时就悬崖勒马,我也不会整日活在提心吊胆中!我更不会做得的这么绝!无人知道我担着最尊贵的身份,身上却流着最卑贱的血,承受着最深入骨髓的惊怕!少时,我最怕的事就是别人讨论我的相貌,讨论我长得像谁,每每这个时候,我吓得心都在颤呐!!我的眼前都在发黑呐!!一个孩子而已,能承受多少担心与恐惧?老贱人!你为了一个孟贼伤了我,我便也用他伤了你!” 祝太妃声嘶力竭道:“好啊!!咱们现在伤到头了,就一起去死吧!!我告诉你!你是孟良的儿子!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哈哈——” “老贱人!!住口!!” ...... 真相如惊雷,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听得心头震动!姚暮染心绪一片混乱,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谁都没有料到,只一件勾引之事,竟引出了先帝后宫的秘辛,并以最丑陋的面目在伤及着先帝亡灵,打击着君主与王爷们的心。 平洲王怒气冲冲道:“贱妇孽种!使我先人蒙羞!使我皇室蒙羞!该杀该剐陛下决断吧,诸位兄弟绝无异议!” 镇南王喟叹道:“陛下,朔中王妃指控,祝太妃与朔中王两人皆认了,此事,证据是确凿的很了。陛下尽快决断吧。” 这一刻,场面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最后的结果。 霍景城默默沉思良久,终于语气郑重,字字清晰道:“四王砚,败德辱行,丧心病狂,刺杀朕恭未遂,寒朕心也,即日起,朕无此手足,是以,废其名位,收其封地,且四王一脉,尽数削除宗籍,玉牒除名,贬为庶人!其本人,即刻受斩!姬妾子嗣,流放南荒,永世不得回京。” “太妃祝氏,参与四王刺杀一事,是以,妃籍除名,贬为庶人,即刻与四王同斩!” 金口玉言,字字亲宣,死令如山。 众人皆心知肚明,他为了保全先帝的颜面,以自身为由定了这桩案子,担下了一切,也按下了一切。那么这桩案子真正的缘由,就会变成皇室只字不提的秘密了,自然,亦会变成知情者无人敢提的秘密。 众人齐齐跪地高呼:“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此时,祝太妃才瘫软在地,哀哀落泪。朔中王双眸赤红,森森冷笑。 霍景城看向了跪地的朔中王妃,眸中犹豫,慢吞吞道:“至于朔中王妃......” 这时,其他三位王妃皆站出来为她们这苦命的妯娌求起情来。 镇南王妃抹着眼泪道:“陛下,求您网开一面吧!四王妃也是苦命的女人,陛下给她一条生路吧!” 淮川王妃也红着眼道:“是啊陛下,您放过四王妃吧,她是无辜的,即便后来知道真相隐而未报,也是情有可原啊!” 平洲王妃道:“求陛下网开一面,留四王妃一条活路吧!她受得折磨已经够多了,即便今日才说出真相,也好歹是帮着大家算清了一笔账,求陛下开恩!” 霍景城听罢,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四王妃与承王妃,及时揭发砚贼的刺杀之计,护驾有功。四王妃,还其自由。承王妃,依旧留守承王府,可自由出入。” 众人齐齐高呼:“陛下英明——” 朔中王妃忽地转头看向朔中王,道:“畜生!你好好听一听!陛下宽怀仁德,饶我一命了!我不用陪你去死!我解脱了!我真的解脱了!” 朔中王眸中阴森狂戾:“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为夫生要折磨你,死要纠缠你!哈哈——” “你且先在泉下斗你的生父去吧!到时你们一家三口在泉下重逢,那时再看祝太妃是更爱你还是更爱她的情夫了。哈哈——”朔中王妃笑着说完这诛心之言,忽略他眸中的剧烈翻涌,转过头来慢慢拭净自己的泪水,向着霍景城叩首:“民妇叩谢陛下隆恩!” 承王妃也紧跟着谢恩:“陛下!妾身也谢您隆恩了!” 很快,秦安召了侍卫进了大殿。 霍景城下令:“堵了他们的嘴,即刻押去刑场行刑!” 祝太妃指着朔中王癫狂长笑起来:“哈哈——我们终于要去泉下找他了!哈哈——你永生永世也别想摆脱这个身份!你是孟良的——唔唔唔——” “老贱人!老婊子!我祝你世世轮回皆为娼妓,被千千万万男人——唔唔唔——” 很快,这对苦大仇深的母子被侍卫押上走了。外头天光云影共徘徊,等待着他们的,却是血色之后降临的黑暗,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黑暗。 只是,惩罚可受,代价可付,却不能在因与果、对与错、恩与怨、情与仇中,求一个分明。 今日,众人似乎都累了,此时一片默默,然心中之翻涌,想来无二。 霍景城星眸扫视一圈,肃声道:“今日在座,皆是我霍家兄弟,以及各妻室,你们生作了我霍家之媳,便要与夫同心,以霍家之荣为荣,以霍家之耻为耻,小至护夫君颜面,大至护霍家颜面!深晓什么可言,什么不可言!都可听得明白?” “妾身明白——”女人们全体起身应声。 霍景城又扫视了一圈,道:“今日倚龙台侍宴的所有宫娥,全体......” “哎呀!”一声惊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看去,却见姚暮染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她未看桌面,一双美眸而是直直盯着他看,眸中焦切。 她的意思已经向他传递来了,很明显,她知道他要下的是什么样的命令了。 霍景城看了看她身后的碧芽,心内恍然大悟。 “今日倚龙台侍宴的所有宫娥,全体......到秦安那里留下名字!一旦他日朕听到了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便可叫秦安拿出名册来,照着上面的名字全部杖毙!!” 他这意味不明的开端话语前说一次,后又停顿,接着再说,宫娥们早已听得提起了心,隐隐惊骇。此时终于听完整了,纷纷如遇大赦,当即齐刷刷跪了一地,纷纷叩首应声。 姚暮染见他及时改口,心中松了口气。无人知道,一道杀令已经在无形中及时收回了,一场为掩盖宫廷丑闻的杀戮也险险地避免掉了。 临散宴时,几位王爷纷纷请辞了,最后定于后日清早,各自启程离京,回封地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森森刑场上,朔中王与祝氏依旧被堵着嘴,此时面对死亡,两人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翻涌起了绝望恐惧的波澜,只是,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无人知道,母子两人在砍刀落下之前,心中在想什么。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是否会一改破口相骂,给彼此留下些别的什么话。一切,都无人知道了。 砍刀狠狠落下,断魂的两刀过后,一场恩怨情仇终于画上了句点。 ...... 从倚龙台出来后,姚暮染看着外头的日光,忽然觉得恍然如隔世。里面那凌乱的故事,那沉重的悲剧,不容置疑地将人拉进其中随之沉浮,再出来时,已觉得恍然如梦。 步辇随在身后,她扶着碧芽一路慢走,慢缓心绪。快到了揽幽竹林时,忽见眼前一道身影快速一闪,仓惶奔进了林子里。紧接着,一阵轰轰脚步声就追了过去,原来是一队侍卫。 有人在喊:“快!快追!成泽就是从这林子里逃进去了!”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侍卫们已经奉命在抓成泽了,抓到后想必便要押他到朔中去,与其他的姊妹们一起被流放南荒了。 姚暮染才平缓了的心绪又起了波澜。 唉。这场悲剧里,祝太妃所筑下的恩怨情仇纵然已经无可避免,但今日的这种种下场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定数只在一人身上,如果眼前这个正被追捕的小少年对母亲会有那么一点爱与尊重的话,朔中王妃不会走到这一步,这卖夫弃子、玉石俱焚的一步。一个妻子的绝望或许不足以造成什么,但一个母亲,该痛苦绝望到何种地步,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来? 只是,世事没有如果,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回到恣意宫不久,一个消息就传遍了皇宫。朔中王与其母祝氏行刺君王未遂,经君主与王爷们一番亲自审问后定了罪,母子两人齐齐被砍了头,全部拖去了乱葬岗。 一个故事就这样落幕了,一个真相就这样被埋了。 ...... 夜里,霍景城来恣意宫留宿了。 此时,姚暮染正坐在露台上弹琴,这些闲暇的时光,她都在学习弹琴,并找了许多简单的琴谱来,一遍遍练习。 帷幔一掀,他走进了露台。琴音乍停,姚暮染抬眸,见他俊脸沉静无笑,眉宇间隐着疲惫。 两人相对而坐,矮桌上备着果茶,露台上香雾袅袅,四散于月下。春风轻轻拂过,露台上的灯笼轻轻摇曳,烛光闪动,彼此的脸忽明忽暗,相对神秘。 姚暮染轻声道:“今日发生的事,六郎一时难以接受?” 他轻点了下头,坦然道:“我只是在想,像父皇那样的男人,竟也会被一个妃子瞒骗一生,至死都背着一笔糊涂账,最后还要落到我这里才算清楚。唉,个中滋味难言。” 姚暮染道:“算清楚了便好,眼下还不算太迟,否则随着四王一脉的延续,就会越错越多。” 霍景城喟叹道:“不错,此事能阴差阳错浮出水面,我也为此庆幸。只是最终的定罪上,还是失了英明,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姚暮染想了想,道:“因为罪不至此。四王刺杀陛下,可杀可剐,却不可削除宗籍,玉牒除名。陛下不认手足是陛下的事,可一旦从宗籍除名,就等于强制先帝也不认四子,况且四王一脉全被削了宗籍,等同强制先帝既不认子也不认孙。陛下此举会遭人诟病,天下人皆会认为陛下决绝,定罪过重,殃及先人。只是,要亮其罪行定罪的话,固然能令天下人信服,却又曝了家丑,伤了先帝的颜面。” 霍景城慢慢点头:“是极,染儿,你这番话真是说进了我的心坎里。午后,已经有好几位朝臣进宫与朕论过此事了,他们的说法也是这般,朕却无从辩驳,只能自己担了。” 姚暮染为他续了果茶,劝慰道:“六郎,做人问心无愧就好。六郎行得正做得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且六郎至孝,为了先帝颜面,不惧悠悠之口自担一切,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暮染钦佩敬服,以嫁六郎为妃而荣,以观六郎高行而幸。” 他听罢,唇角总算是有了笑意,眉宇间顷刻散尽了雾霾,笑道:“过来。” 姚暮染乖乖过去,依旧被他抱入怀里。她伸出纤手轻轻摩挲他胸前绣着的迎光花。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今日宴上真的没有伤到?” 姚暮染心中他说得是朔中王拿茶盏砸她之事,轻轻摇头:“六郎,我真的没事。不过,却害得你当众对兄长......对他动手。” 他道:“你没事就好,六郎自然要护你,他那一茶盏砸向你,与砸在我心上无异。不过,你今日可真是勇敢,让我刮目相看,竟敢当众与王爷呛声,且句句一针见血,真是听得人......痛快!” 姚暮染莞尔一笑:“我才不让他,我虽是妾,可走到了人前,代表的也是陛下,就绝不容人不敬。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他竟那般猖狂,说动手就动手。” 霍景城感慨道:“是啊,一个男人,竟以打女人为乐,真是匪夷所思。这女人咱们男人又惹不起,不打不骂都哭兮兮的,哪还能动手。”说完,忽又补了一句:“压在身下动动别的也就罢了。” “嗤”一声,姚暮染笑了,笑完又恼他:“六郎,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往一边拐?” 他的星眸里忽然漫上了情迷之色,低头凑在她的耳边,问道:“月余未碰你了,想我吗?” 她俏脸一烫,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静默不语。 身子忽然一轻,当即被他抱起,大步回到了殿中。床幔落下,他一身燥火,迫不及待地与她亲热,如饥饿已久的兽。令她很快融化在他炽热的怀抱,失了力气,喘息不迭。 一场淋漓尽致的云雨,漫长又尽兴。他真的很懂女人,总是能轻易判断出她的感受,总是在她临近云端之际及时给予猛力猛速,送她直上云霄,让她尽兴无遗。 目眩神迷中,她被他带上巫山之巅,然后在轻颤中慢慢下落,他尚未罢休,等她舒缓一会儿,继续攻之。时而温柔时而勇猛,有时还要浅攻几下,撩拨得她难耐时再实攻而来,让她深深满足。她身不由己只能由他,又一次扶摇渐上,被他带上云端,再度魂迷于巅峰之时,她声音缥缈轻弱地唤了他一声:“六郎……” 又娇又媚又无力的一声呼唤,令他听得心旌摇曳,神魂颠倒。他低头含住她的双唇吮吸一会儿,再凑至她的耳边,低喘道:“女子,果真是水做的骨肉。” 云交雨合,直到她失尽力气,瘫软如水,他终于猛力袭来,低喘着一洒雨露交给了她。 两人紧拥而颤,直到彼此慢慢平息、放松。他低头吻她,两人再度吻在一起,于温情脉脉中共度余韵,直到彼此心满意足才分开了双唇。在他即将要退出时,她却忽地抱住他用力按了回来。 他毫无准备,忽地重回紧致,登时令他闷哼一声。他看向身下娇美动人的她,暧昧一笑,低喘道:“怎么了?还不够?” 姚暮染别过红霞遍布的脸,轻声道:“你......你就保持这样,别动。” 他眸中闪过了一瞬间的疑惑,旋即恍然大悟,于是保持着那样的动作,低声道:“染儿......你在意了?” 姚暮染转过脸来看他,眼角忽地滑下两行泪:“是的六郎,我在意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我们在一起都五个月了,为什么这么难,我真的愧对了六郎。我知道,你也希望我怀你一子的,只是你怕伤我,所以从不说。” 他满眼心疼之色,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染儿,最美好的东西往往需要等待。别哭,六郎定会给你一个孩子。” 他的话就是能让她安心、坚信。她轻轻点了点头,向他送上一个微笑。 他回以一笑,语气暧昧道:“那......我就这样给你堵一夜?” “嗤”一声,她破涕为笑,这才伸手用力推出他,还没说什么,他却有些急了,连忙拉过一个软枕垫在了她的腰下,嘱咐道:“今晚别沐浴了,明早再说。” 姚暮染心中一暖,接着笑。他在她身侧躺下,抱她入怀,语气轻松与她聊起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姚暮染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道:“我喜欢女儿,你呢?” 霍景城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是男是女都会示若珍宝。” 姚暮染还没欢喜片刻,忽地又语气低落:“那万一唔唔......” 他已及时捂住了她的嘴,道:“没有万一。” 她点点头,他才收了手,语气认真道:“六郎与染儿定会儿女绕膝,和和乐乐走完这一生。” 她拥紧他:“六郎......你待我真好。还有,今日你肯为了我及时改令,被我害得妇人之仁了一回,我很感动,却也觉得对你有愧,但我真的......” “我明白。”他打断她的话,低头与她额头相贴:“碧芽从前就跟在你的身边,你自然舍不得她死,我也舍不得你伤心,呃,也别论伤心了,你皱一下眉头我都会心疼。” 姚暮染忽然觉得不真实,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问道:“六郎,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颈上妆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还是笑个不停:“咯咯……那六郎也从不责怪她吗?” 霍景城老老实实道:“也没什么可怪的,云雨之事,情趣所致。难不成绑了她的手不让动弹吗?岂不像个木偶一样无趣?” “咯咯......也是......可我还听说,她后来改了,六郎是怎么改了她这习惯的?” 霍景城又觉得有些臊了,哭笑不得道:“女人是非,就连这么点闺房之事都能流传起来,竟成了东宫里的香艳段子了,还被霍景遥拿来打趣,我臊得不行,后来就告诉丽妃,你再掐我,我就再也不碰你,你看你是要守活寡呢还是要改这毛病呢?结果她就改了。” “咯咯咯......原来如此。”姚暮染笑得肚子都疼。 霍景城笑道:“行了,你也别笑话人家了。在东靖望苏客栈,咱们第一次时,你不也抓伤了我的背吗?” 姚暮染登时笑不出来了,这才平息笑意,轻声道:“我那是太紧张。不说了不说了,睡觉睡觉。” 他却低笑两声,在她耳边道:“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好田费牛,好女费汉。”说着,再次卷土重来。 ...... 翌日一早,姚暮染醒来时,他已去上朝了。她起床沐浴,然后来到偏殿喊宜双起床喝牛乳。今早,她依旧亲手为她叠了棉被,也不知她在那棉被上看到了什么,美眸忽地一凛,细看之下隐隐激动。 她看向一侧的三位宫娥,问道:“采薇,昨晚是你在偏殿上夜吗?” 采薇站出来点了点头:“是,娘娘。” 姚暮染道:“嗯,你伺候的不错,快回房歇着吧,今晚依旧由你来上夜。” “是,娘娘,奴婢告退。”采薇行了一礼退下了。 姚暮染坐在床榻上若有所思。 御书房中,霍景城已写好了关于四王的废王收地之旨,只是,朔中之地一空,就要想办法去封新主了。霍景城从昨晚考虑到今早,终于决定将朔中之地封给五王谦王,排行在他前头的兄长们都封出去得了,只在京中留下几位弟弟,倒也好管。 于是,再下一旨,命谦王尽快整顿,然后带上他的收地圣旨直接前往朔中就封。 忙完了此事,霍景城又看起了其他奏章,那些奏章被他左翻一本又翻一本,越看唇角笑意越深。 那些奏章都是南枭城附近城池的知府上奏而来的,一个个纷纷上报着南枭城的瘟疫之事,来请君王圣裁。 霍景城拿起朱砂笔,一一在上面写下批示,皆是八个字:静待不发,守好各城。 批完了奏章,霍景城的眸光柔缓了几分,道:“秦安,去恣意宫传话,午时朕会过去陪她和双儿用午膳。” ...... 凤環宫中,嫔妃们济济一堂。 丽妃感慨道:“唉,没想到朔中王野心这么大,竟然伙同祝太妃行刺陛下。唉,我们睡得沉,竟不知陛下在流仙殿还担了这样的险。” 舒妃接声道:“是啊,不过朔中王此人,嚣张狂妄,德性败坏,早晚得栽上一跟头。” 静妃就是不愿听她们嘴碎说这些,于是岔开话题,看着姚暮染道:“宸妃妹妹,你这是什么妆?怎么会在脖颈里画上一朵花儿呢?” 姚暮染顿时心中一羞。脖颈那里,被他昨晚留下了吻痕,露之不雅,所以她特地在那吻痕上用胭脂画了朵嫣红色的迎光花来掩盖。谁知画上之后,竟是别样的风情美丽。莹莹雪肌点着一小朵红艳的花儿,更显肤白若雪,娇艳动人。 她莞尔一笑,道:“静妃姐姐,这是我和双儿画着玩的,她非要在我脸上花一朵花儿,我自然不愿,便退了一步,让她在我脖颈上画,结果画出来以后宫娥都说好看,所以今早我便自己细致的描了一朵。” 静妃又赏了几眼,道:“的确妙丽。不过我瞧着这花儿,好像跟陛下龙袍上的花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姚暮染只好承认:“是,我的确是照着陛下龙袍上的花儿来画了。” 静妃道:“原来如此。” 上座处的皇后盯着她的脖颈看了几眼,眸中意味深长,浅笑不语。 姚暮染一看,心虚了半截,忙低头端起茶盏饮了起来。 皇后这才收回目光,扫视了一圈,道:“你们闲时也到偏殿去给宁昭仪做做伴儿,自她接骨之后也缓了半月了,人似乎有些待不住了,昨儿个还被宫娥扶出来晒了晒太阳。” 丽妃道:“人家倒是稀罕我们作伴也就罢了,怕是心里只盼着陛下呢,我们去岂不是不合她心意,自讨了没趣儿?” 舒妃笑道:“都说瘸子的路多,干脆让宫娥扶上她去御书房得了,这娇滴滴的站也站不稳,陛下看了岂不心疼?咯咯......” 皇后无奈道:“就你们俩会说。行了,都散了吧。” ...... 午时,霍景城果然是来了恣意宫。姚暮染领着宜双迎他在桌前坐下,吩咐传膳。 霍景城看到了她脖颈上的迎光花,暧昧一笑:“这花儿画在脖颈上,你还是第一人,不过还真好看。” 姚暮染脸颊一烫,嗔恼道:“始作俑者!” 霍景城笑着不接话了。 宜双见到父皇十分高兴,叽叽喳喳说了起来,说到最后,忽地睁着灵动的大眼,道:“父皇,宸妃娘娘可是奇女子呢!” 两人一听齐齐笑了。 霍景城问道:“为何这么说呢?” 宜双道:“宸妃娘娘只让我盖四晚的棉被,就能让我再也不生病呢!当然是奇女子!” 霍景城也听奇了,看向她笑问:“真有这等事吗?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姚暮染莞尔一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陛下就会知道了。” 菜色上了桌,三人一起动筷。宜双看着那盘糯米凤翅,嘿嘿笑道:“宸妃娘娘,今日这凤翅我们俩怎么分啊?” 姚暮染道:“自然是像往常一样,五五分了。” 宜双调皮道:“我不!今日有父皇给我撑腰,我要和你三七分!” 姚暮染道:“我七你三吗?” 宜双嗔恼:“我七你三!” 姚暮染道:“很显然,我不同意。” 宜双道:“父皇你看!她是大人,都不让着我!跟小孩子抢吃的,她羞不羞!” 霍景城在一旁含笑听着,却不出声。 姚暮染理直气壮道:“我就要和你抢,怎么着?你以为我喜欢吃这凤翅啊?每天陪着你吃几块我就腻得慌!可你挑食这么厉害,每膳都要大鱼大肉,不肯吃蔬菜,那我只能分来一半,尽量让你少吃点肉,再配点蔬菜,这样对你身体好啊!小东西,不领情?行!明日起,这道菜撤了,十天也不给你上桌!” “啊??”宜双这才又一次地意识到,她真的斗不过她,正不甘心时,谁知姚暮染一下子亮出了绝招。 “还有,你用泥巴做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丑东西我也要亮给你父皇看!” 姜还是老的辣,宜双当即求饶了:“哎呀别别别!好嘛好嘛,五五分就五五分嘛!” “咯咯......”姚暮染又拿住了她一次,心间升起胜利的喜悦,得意道:“这还差不多!你五分,我那五分我要给你父皇分三分,我实在不想吃这东西了,明日起,就让膳房做你一人份儿的,我要好好吃几天蔬菜。” 霍景城听得朗朗笑起,这样的氛围,已是十分久违了,心弦被触,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珍视,眷恋。 姚暮染忽地看向他,美眸幽怨:“陛下,我要是位份低点俸禄薄点,我都养不起她。现在好了,因为凤環宫那一架,我两个月可都是没有俸禄的。其他嫔妃们都跟了陛下多少年了,那私房钱早已攒得要多丰厚有多丰厚了,两月不领俸禄也没什么。只有我,珍宝首饰一大堆,可哪有现成的钱花?唉,接下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哈哈......”霍景城笑得欢畅:“行了行了,要钱就要钱,何必说的这么可怜,朕前朝后宫养着多少人呢,你花的那点小票还不是九牛一毛。这样吧,从今年起,那天下居每年的进账报上来后全是你的,行了吗?” 姚暮染欢喜,问道:“那……每年大概有多少进账?” 霍景城道:“够朕大手大脚花一年,让你来花,该是两年都花不完的。” 姚暮染喜色可见:“哎呀,那就十分可观了!臣妾谢陛下!”说着,夹起一个糯米凤翅放进他的盘中,笑得明媚动人。 霍景城笑看着她,又想扑倒她狠狠欺负一顿了。 ...... 午膳后,霍景城回到了御书房。姚暮染无所事事,喊来了福全,吩咐道:“今日想绿阑了,你去袁府请她进宫一趟。” 福全道:“是。” 不到半个时辰,福全就领着绿阑进宫了。姚暮染与她坐在露台上就着茶点,闻着花果之香,悠然惬意地作伴了一个下午。 等绿阑走了,姚暮染又叫来福全,问道:“芳菲宫那边怎么样了?” 福全道:“娘娘,接绿阑姐进宫后,奴才紧跟着就去跑那边的腿了,已经办好了。” 姚暮染唇角噙笑,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五章 抛砖引玉(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里,霍景城为诸王设了践行宴。 恣意宫中,姚暮染独自在浇离水榭闲坐。这里幽僻,水榭又建在湖中心,三面临水,说起话来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就算有人来此,也必得通过架湖长廊而来,也能令人一眼瞧见,实在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左等右等了一阵,终于见福全领着一个女子匆匆走上了架湖长廊,往水榭中来了。 “娘娘,人接来了,奴才亲自等在咱们宫门口,见了人后便悄悄领进来了,路上也没被恣意宫其他宫人看到。”福全道。 姚暮染满意:“好。” 福全这便退往一边,露出了身后那位女子。 竟是秀女许欢颜! 许欢颜愣愣盯着眼前的姚暮染,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位月下美人与那日马车上带伤的女子相比。 姚暮染见她发愣,慢慢起身亲自拉她在石桌旁坐下,亲厚和气道:“许妹妹,时隔一月,今日总算又见着妹妹了。” 许欢颜回神,内心颇为紧张,也不知眼前这位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先是命这位福全公公白日到了芳菲宫给她送信,还神秘兮兮的,路过时碰了她一下就往她手中塞了个纸条,纸条上说,要她晚上独自悄悄来恣意宫。等她方才来了,这位福全公公又亲自等在宫门口,接上她再悄悄进来。 如此神秘兮兮,难免令人不安,这一路,她可谓是心如擂鼓了。 “娘娘,您......您叫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呢?” 姚暮染知她性直,也乐得不用周旋,于是道:“本宫叫妹妹来,自然是要帮妹妹一把了。” 许欢颜一头雾水:“帮我?” 姚暮染亲自倒了杯茶推在了她的面前,开门见山道:“怎么妹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熬到殿选,然后做陛下的妃子吗?” 许欢颜心中一惊,连忙道:“娘娘,您......你这是什么意思?您别吓我啊?” 姚暮染向她深深一笑:“若那日在宫外搭车,妹妹碰见的只有本宫和陛下,那么妹妹自然可以安然无恙熬到殿选,顺利成为陛下的妃子。可偏偏那日,还有一位丽妃在场,这......妹妹的前途可就陷入一片迷雾了。” 许欢颜明眸转动,似乎在极力思考,最后双眼猛地睁圆:“娘娘!您是说......是说丽妃娘娘会对我......” “不错。”姚暮染端起了茶盏,慢慢拨动茶叶:“本宫能容你,可丽妃那个人啊,就容不了你了。尤其你还在人家面前喊陛下夫君,难怪气得人家没处撒火,一把掐肿了本宫的胳膊。” “这......”许欢颜显然是受到惊吓了,仔细回忆搭车那天的情景,猛地恍然大悟,还真是呢! 姚暮染道:“所以,那日搭车巧遇,妹妹提早出现在了陛下面前,这么烂漫可爱,这么会哄人,此锋芒一露,其实并不是好事,妹妹却还在沾沾自喜,庆幸自己与陛下有个别致的邂逅。如今进了宫来,亦是不明险境,满心欢喜憧憬着未来。实则,丽妃是根本不会让你顺利熬到殿选的,她是高位嫔妃,这期间只要对你随意动动手指,就能压得你不见天日,再也走不到陛下眼前。” 许欢颜一听,一张俏脸“唰”地褪尽了血色。 姚暮染又道:“妹妹再猜,本宫那日为什么身上带着伤呢?” 许欢颜沉浸在自己的惶恐中,怔怔摇了摇头,话都说不出。 姚暮染道:“妹妹来京中也有些日子了,相信妹妹也听说了柔福公主挟持本宫离宫之事。谁知咱们那位善妒的丽妃也自请为质跟了上来,本宫还以为她一片好心,甚是感动呢。” “谁知到了安全的地方,公主放我俩离去,才一下马车,丽妃就变了脸,猛地扑倒了本宫,还拔下了本宫的簪子刺进了本宫脖颈上的血洞里,说要杀了本宫推到公主身上去呢。幸好本宫死死挣扎,陛下也很快赶来,本宫这才在丽妃的手中活出来了。” 这时,许欢颜再度恍然大悟,原来那日二妃的种种怪异皆缘于此。想着,一张脸越是惨白,哆嗦着双唇道:“娘娘,那您......那您跟陛下告状了吗?” 姚暮染不赞同道:“哪能啊?许妹妹,别说在这皇宫了,就是到了世间各处,也得是要拿证据说话的呀?本宫人证物证皆没有,哪能空口白牙跟陛下告状呢?所以,只能吃了丽妃这一记哑巴亏了。本宫尚是四妃之一,与她平起平坐,都要遭她这般毒手,更何况妹妹你一介秀女呢?” 许欢颜一听,登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 “娘娘,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出事也不想落选出宫啊!娘娘,求您救救我!” 姚暮染慢慢扶她起来坐下:“许妹妹,其实本宫与你也算是同仇敌忾,自然要齐心协力了。本宫肯定是要帮你一把的,但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你自己啊。” 许欢颜道:“娘娘,您愿意帮我就好!只要能安然熬到殿选,我什么都听您的,求娘娘救我!” 姚暮染语气慢慢:“唉,人呐,最在乎的就是性命了,而女人,有时将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呢。” 福全接声道:“娘娘,莫说女人了,就男人来说,也是在乎相貌的。就像那丽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罗玠,据说多年前就被火烧伤过,如今那脖子里还落着一片伤疤呢,可真是不好看。” 水榭烛光下,姚暮染笑意高深,轻轻拉起了许欢颜的手。许欢颜猛地一愣,连忙看向了自己的手心,只见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 “许妹妹啊,且听本宫为你细细道来。” ...... 等许欢颜走了,福全送完人又回到了浇离水榭。 姚暮染道:“福全,眼下许秀女那一摊子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就是那一宫的事了,你今晚深夜就去办,切记,行事定要小心隐秘,别留任何蛛丝马迹。” “是,奴才今夜就办!娘娘放心!” 姚暮染笑意幽冷:“好,某些人也逍遥太久了,是时候让她尝尝别种滋味儿了。” ...... 翌日一早,诸王纷纷离宫,带着几位太妃一同回封地去了。 晨风清冽,姚暮染梳妆打扮后到偏殿去喊宜双起床,今日再叠这一回被子,姚暮染已是彻底定了心。 “采薇,今日你陪本宫到凤環宫请安吧。” 采薇愣了一下,旋即答应:“是,娘娘。” 到了凤環宫时,嫔妃们都已到齐,只等皇后了。 姚暮染坐定后,悠然抿茶。不多时,皇后出来了,众妃纷纷起身行礼。 皇后今日心情不错,免了礼命大家入座,笑道:“诸王总算是都回去了,不然本宫的心一直都悬着。客走主安,还真是没说错。” 舒妃道:“是啊,近日陛下都陪着喝了不少酒,实在于养生无益。” 等她们聊完了几句闲话,姚暮染忽地起身作礼,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有一事要禀。” 众人见她认真严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皇后道:“宸妃,什么事?” 姚暮染道:“娘娘,双儿的病,臣妾查出了缘由,事有蹊跷,只能向皇后娘娘禀报了。” 皇后意外:“哦?查出什么缘由了?怎会蹊跷呢?” 丽妃道:“宸妃!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双儿的病能有什么蹊跷?你自己照顾不好就照顾不好,找这些借口做什么?” 姚暮染没有理会,忽地看向自己座后的采薇,肃声道:“采薇!跪下!” 众人一愣,采薇更是结结实实一愣,旋即惶惶来到正中跪地,不明所以道:“娘娘?奴婢犯了什么错惹娘娘生气了?望娘娘明示啊。” 姚暮染美眸幽冷,不答她话,而是看向皇后,终于徐徐道来。 “娘娘,双儿忽然多病,臣妾已觉得蹊跷,加之忽然意识到,双儿是在挪去偏殿后才开始病的。臣妾就心疑,双儿这病会不会是离了臣妾的眼皮子便被人趁虚而入刻意为之,其目的就是想让臣妾背上照顾不周的名声,好让陛下对臣妾心生怪责。而若是真有人刻意要让双儿生病,也定是近身照顾之人做的手脚,那这手脚能怎么做呢?生病多为受凉所致,也只能是夜里故意不给双儿盖被子,好让双儿受凉生病。” 众妃听罢,神色各异。 丽妃又嚷嚷了起来:“一派胡言!谁敢故意害公主生病?” 皇后微蹙了眉:“都别打岔,宸妃,你接着说。” 姚暮染道:“是。所以,臣妾只能先从近身伺候双儿的三个宫娥查起了。臣妾特意让尚锦局送来了一套极为劣质的被面儿,并缝在了棉被上,然后抱去偏殿,吩咐三个宫娥,无论谁上夜时,都要给公主捂上这棉被,同时,还抱走了偏殿中其他的薄被,就为了让宫娥们夜里只给公主盖这棉被。” 皇后听得认真,问道:“就盖个棉被而已,这能查出什么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抛砖引玉(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用那劣质的被面儿自有道理,臣妾都打听好了,那尚锦局里最劣质的被面儿粗糙不说,受了潮湿还会褪色,所以臣妾专程让双儿盖着那棉被。这样的暖季里,棉被盖在身上,双儿必会热得出汗,那么,被面儿受了潮湿就会褪色了。就这样,双儿盖起了那棉被,翌日一早臣妾便亲自去给双儿叠被子,而叠被时就发现被面儿果然已经褪色了一片,可见第一夜上夜的宫娥的确是乖乖给公主盖了棉被,双儿这才受热出汗,导致被面儿被汗湿之下褪了色。” 众妃听得入神。皇后道:“然后呢?” 姚暮染道:“第二夜过后,臣妾早上又亲自去给双儿叠被子,很欣慰的发现,第二位上夜的宫娥也乖乖给公主盖了棉被,因为那被面儿又褪了一片色。直到第三夜,也就是采薇上夜的那一夜,臣妾早上去叠被时,发现被面儿竟然毫无褪色痕迹!可见!采薇一夜都没有给公主盖被子!” 话落,众人恍然大悟!此刻,大家似乎才真正见识到了她的几分本事。 姚暮染接着道:“臣妾为免这是巧合,所以决定再观察一夜!于是第四夜,也就是昨夜,臣妾依旧命采薇上夜照顾双儿!结果,呵!臣妾今早去给双儿叠被子时,发现被面儿还是毫无褪色的痕迹!可见采薇这连着两夜都是实打实的没有给双儿盖被子!更可见,采薇之前只要轮她上夜,她都不会给公主盖被子!公主的病就是从采薇这儿来的!” 众人一听,更是信服了。 采薇却忽地辩驳:“宸妃娘娘!奴婢冤枉呐!奴婢怎会不给公主盖被子呢?兴许是奴婢盖上了,公主自个儿又踢掉了呀!” 姚暮染美眸如霜扫向她:“踢掉了?另外两位宫娥上夜时,双儿都不踢被子!就你上夜的两晚,双儿偏偏就踢了被子?你休要再狡辩!再不从实招来,本宫便请奏皇后娘娘,将你送入度刑监受刑!” 采薇一听,面色瞬间煞白,哆嗦着双唇似乎是没了主意。 这时,福全与碧芽两人在外求见,皇后命他们进来了。 只见福全手中抱着一个檀木锦盒,而碧芽手中竟抱着宜双的那床棉被。 姚暮染命碧芽在地上铺开了棉被,上面果然有两片褪色之处。 姚暮染指着棉被道:“皇后娘娘,请您来瞧,这一片,是双儿第一夜盖时褪去的色。这一片,是双儿第二夜盖时褪去的色。只有这两片褪色,再没有了。可见采薇上夜的这两晚,根本就没有给双儿盖被子!否则双儿怎会不热?又怎会不出汗?被面儿又怎会不褪色?” 皇后扶着若眉步下台阶来瞧,一看果真如此,当即看向了跪地的采薇,面露威仪:“采薇!你为什么故意不给公主盖被子?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铁证在此,你招是不招?” 采薇低头发颤,毫无底气地嗫嚅道:“奴婢……奴婢冤枉……” 这时,福全双手奉上了那个檀木锦盒,道:“皇后娘娘,这是方才奴才从采薇的房间搜出来的,这锦盒里的珍宝不少啊?并且,还不是咱们宸妃娘娘赏的,也不知她一介宫娥哪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 若眉接过了锦盒,打开亮给皇后看。皇后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玉镯,打量了一会儿,道:“这些首饰还真不是凡品,哪是宫婢可以拥有的,定然是旁人打赏无疑了。” 姚暮染道:“娘娘,臣妾愚见,普通些的东西赏给宫娥,那叫打赏,像这么贵重的东西赏给宫娥,那就叫收买了。” 皇后道:“所以你是说,有人用这些东西收买了采薇,让她故意害双儿生病?” 姚暮染轻轻点头:“想来如此。否则,采薇只是一介宫娥,若无人指使,她自个儿去害公主生病做什么呢?担着这样的险,她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皇后慢慢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理。采薇!说!你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奴婢冤枉,这......这些是......是......奴婢冤枉。”采薇嘴里像是含着热茄子,说不清道不明的。 众人一看,心知这些东西的来历还真是有鬼的。 姚暮染道:“娘娘,陛下送给后宫的每一笔赏赐,内务府那边都记录在册,而这锦盒里的几样珍品都并非无名之物,一定可以从内务府的册子上找到!所以,臣妾建议,让内务府总管查查赏赐薄上的记录,便可知这几样东西是出自哪一批赏赐里,又是赏给哪位娘娘的。由此,便可知采薇的这些东西是哪位娘娘赏的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皇后当即派了身边的大太监李顺带上那锦盒前往内务府去查赏赐记录了。 静妃抿着茶,道:“宸妃妹妹真是聪明,没想到靠一床棉被还真查出来了,看来此事的确是有心人在背后设计!好让双儿多病,让陛下对宸妃怪责不满!真是好心思呐!” 舒妃道:“静妃姐姐,别这么快定案呐?这老戏还有一出贼喊捉贼呢。” 姚暮染云淡风轻瞄她一眼:“舒妃姐姐的意思是,本宫故意让采薇害公主生病,再推采薇出来拉个人吃罪喽?” 舒妃慢悠悠摇着团扇:“不无此等可能呢。” 姚暮染冷笑一下:“好,为了服人,为了公正,本宫定会极力配合此事。且等内务府那边的消息吧,再等来一个证据采薇若还是不招,那就送入度刑监受刑吧,酷刑之下,谅她非吐出些真东西!本宫问心无愧,毫不畏惧!” 舒妃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众妃在紧张怪异的气氛中等待着。不多时,李顺回来了,跪地道:“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内务府那边查出来了,这锦盒里的东西的确是在陛下给后宫的某一批赏赐里。” 皇后问道:“赏给哪宫的?” 李顺面带犹豫瞄了瞄面色煞白的丽妃,道:“回皇后娘娘,是......是给旖丽宫的赏赐。” 皇后显然惊讶了:“丽妃?” 丽妃一看,当即起身跪地:“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呐!这些东西是臣妾的不假,可臣妾也会赏给宫人啊,谁知宫人们之间又是如何倒腾了,这才倒腾到了采薇的手里,臣妾冤枉死呐!” 静妃道:“你若行得坦荡,那我们方才查这东西的来历时,你怎么不畅畅快快地认了?非要等证据查来了你才认了?可不是做贼心虚吗?” 姚暮染道:“丽妃姐姐真是出手阔绰,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意打赏宫人一赏就是一盒子。还有,宫人之间能怎么倒腾呢?哪个宫人会大方到将这贵重的东西白白送给采薇?再或者,难不成是采薇区区一介宫娥却很富裕,从别的宫人手里买来的吗?” 皇后又看向了采薇,厉色相对:“采薇!你到底是招与不招?!” 采薇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除了冤枉,她一句交代也给不出,可见有鬼。 皇后当即下令:“李顺,将她押去度刑监受刑!” “是。”李顺当即来拉她,采薇这才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终于老老实实招了。 “皇后娘娘饶命呐!奴婢这就招!” “这些东西......的确是丽妃娘娘收买奴婢的!奴婢不给公主盖被子,也是丽妃娘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一派胡言!!”丽妃厉声辩驳:“贱蹄子!多嘴货!你如此说叫人如何相信?!本宫是公主的生母啊!哪个母亲会做这样的事呢!大家都别信这贱蹄子的话!” 采薇言之凿凿道:“丽妃娘娘!就是您指使奴婢的!您说,只要轮到奴婢上夜时,就让奴婢整夜都不要给公主盖被子,还让奴婢拿着扇子站在公主的床边扇风!并且,每逢下雨天还要奴婢夜里开窗灌风!您说,只要公主一直生病,陛下就会认为是宸妃不会照顾公主,就会早一日将公主还给您了!” 此话一出,众妃一片唏嘘。舒妃盯着丽妃,脸都变了色。 姚暮染却是心头一松,她心里真正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她一开始没有直接指证丽妃,就是为了避免刻意攻击构陷之嫌,实则心中早已认定了是丽妃干的。她可不是太相信,幕后之人故意让公主生病只是为了让她背上照顾不周的名声,为了让霍景城对她不满。没有太好的利益,无人会大费周章只为收获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 而丽妃能这么干,就可以理解了,她的利益与目的,就是要回自己的女儿。 若不经秦安点拨,她也是想不到这上头去的。 丽妃听完采薇的话,已是急得色变,对着采薇大骂:“你这贱蹄子!一派胡言!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要这样诬蔑本宫?啊?!” 姚暮染冷声道:“丽妃姐姐,证据确凿,你还是休要抵赖了!” 丽妃转头看向她,恨得咬牙切齿:“宸妃!你指使采薇构陷我!我要撕了你这个贱人!” 只是,还没等她往来扑,李顺与福全就已按住了她。 丽妃满面怒容:“放肆!!放开本宫!本宫岂是你们可以碰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抛砖引玉(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看着丽妃,满眼失望:“丽妃,你真是可恨又难缠!对自己的女儿也能下得去手!还大言不惭责怪着宸妃不会照顾孩子!照你这么使坏,谁也照顾不好你的孩子!” 丽妃眸中一片焦急,一下子声泪俱下:“皇后娘娘,求您相信臣妾呐!臣妾追随您多少年了,娘娘就不相信臣妾吗?” 皇后道:“人心隔肚皮,不是年多年少的事,本宫只信眼前的证据与事实!” 舒妃见势不妙,连忙离座跪地,急急为丽妃求情:“皇后娘娘明鉴,此事......” “此事没你的事!你给本宫住口!”皇后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话。舒妃一看,登时没法子求情了。 正在这时,内侍忽然进殿禀报,说芳菲宫的教习嬷嬷领着一位秀女前来求见。 众人皆不明所以。姚暮染垂眸之际,隐去了眸中的了然,只等着再看一场好戏了。 不一会儿,一位年长的教习嬷嬷领着一位哭哭啼啼的秀女进来了。 两人跪地行礼。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道了免礼,看了看教习嬷嬷身后抽噎哭泣的秀女,问道:“赵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道:“皇后娘娘,这位是许秀女,方才竟然被人害得差点儿毁了容!” 皇后惊讶:“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许秀女,你快别哭了,好好给皇后娘娘陈情吧。”赵嬷嬷说着,让开了位置,让许欢颜露在了人前。 许欢颜这才不敢哭了,颤抖着伸出了双手:“皇后娘娘,您瞧......” 众妃对着她的手一看,纷纷花容失色! 只见,她双手上的肌肤竟然有了多处的溃烂,鲜红的溃处印着完好之地的雪肌,十分鲜明刺眼。 皇后瞧得神情凝重,问道:“许秀女,你这手......是怎了呀?” 许欢颜盯着自己的双手,热泪滚滚滑落。 “皇后娘娘,臣女今早打了水进房,又出去采集晨脂用来敷面,结果回来时才一进房,就见房中竟有一个太监鬼鬼祟祟,那鬼祟的太监见臣女回来,登时低头夺门而逃了!” “竟有此事?”皇后听得不可思议。 许欢颜满脸是泪,心有余悸道:“是,臣女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宫贼来着,毕竟臣女家世还算不错,进宫时哥哥给了臣女好些钱财,芳菲宫的人都知道臣女出手阔绰。于是臣女就在房中检查了一番,发现财物并未丢失,臣女就准备洗脸梳妆后到赵嬷嬷跟前上报一下此事。谁知臣女才将双手浸入水中,房中忽然有了动静,臣女转头一看,竟从床下跑出好大一只老鼠,臣女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跑出了房间,想喊几个内侍帮忙赶走老鼠。” 赵嬷嬷道:“回皇后娘娘,的确如此,许秀女惊叫着冲出了房间,说房中有老鼠,奴婢便派了两个内侍进去帮她赶老鼠。谁知就这时,许秀女竟然哭了起来,奴婢惊了一跳,对她一望,才发现她的双手竟慢慢红肿溃烂起来。” 许欢颜不堪重负看着自己的双手,凄楚可怜道:“臣女的双手忽然开始溃烂,臣女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盆洗脸水,当即便求了赵嬷嬷传了一位太医前来,结果经太医一验,臣女那洗脸水里果然是被人下了柠根粉!臣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鬼祟的太监根本不冲钱财,而是要害臣女毁了容貌!也亏得那只老鼠及时出现了,臣女只浸了双手,脸上还未沾水,否则......呜呜——求皇后娘娘给臣女做主啊。” 赵嬷嬷道:“皇后娘娘,那位查验的太医奴婢倒是一道请来作证了,人就在殿外呢。” 皇后道:“传。” 不一会儿,一位太医进来了。 皇后认出了来人:“原来是吴太医,免礼。” “谢皇后娘娘。” 皇后问道:“吴太医,许秀女那洗脸水到底怎么回事?” 吴太医如实道来了:“回皇后娘娘,许秀女那盆洗脸水中的确是有柠根粉,这柠根粉是一种毒粉,具有蚀性,若融于水中外触,则会导致皮肉溃烂。这种毒物毫无药用价值,所以太医院是没有此物的,往往只有宫外的黑市上才会贩卖。而许秀女这双手之症,的确是柠根粉所致。” 皇后听了个明白,眉宇间漫上了淡淡愁绪:“行了,本宫知道了,吴太医回去配些药送去芳菲宫给许秀女吧。” “是,微臣告退。” 等吴太医走了,皇后看向了许欢颜,喟然道:“许秀女,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既已在房中撞见了那鬼祟之人,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许欢颜一边回想一边道:“那个太监中等身高,皮肤很白……啊对了!那人的脖颈里还有一片可怖的伤疤呢!好像是被水烫的,又好像是被火烧的,总之他的脖颈里有一片难看的疤痕。” 气氛忽然一凝,众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了丽妃。 皇后回过神,沉声道:“丽妃!许秀女说的,是你宫中的罗玠!” 丽妃早在众人齐齐看来时,就已如五雷轰顶。此时面对皇后的质问,眼前一黑险些厥了过去。 “皇后娘娘!她说的,怎么会是臣妾宫里的罗玠呢?!”说罢,美眸如刀扫向了许欢颜,厉声质问:“许秀女!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欢颜一脸无辜委屈:“丽妃娘娘,那个太监叫罗玠吗?是您宫里的人吗?臣女不知道啊?臣女就是照着记忆说出了他的相貌特征而已,臣女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你!你个小贱人!竟会扮猪吃老虎?”丽妃这时才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了一个陷阱!只是,凭一个许欢颜就敢轻易对她出手吗?这背后到底还搅着谁? “求皇后娘娘明鉴!此事臣妾毫不知情!是宸妃指使许秀女来构陷臣妾的!是宸妃!一定是她!”丽妃顷刻间已是心如明镜了。 姚暮染起身跪地:“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冤枉。自许秀女入宫,臣妾见都未见她,谈何指使?谈何构陷?” 这时,许欢颜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女才进宫而已,与其他秀女们相处起来都小心翼翼的,又怎会有蚍蜉撼树之心,受谁指使去构陷丽妃娘娘呢?况且臣女与丽妃娘娘也无仇无怨呐!求娘娘明鉴啊。” 静妃道:“况且许秀女才进宫不久,又上哪儿去见罗玠?若非今早一见,她哪能描述出罗玠的样子呢?” 皇后枉顾了丽妃的陈词,对她们道:“你们两个起来吧。”说罢,一脸肃色道:“李顺!带上人去旖丽宫押罗玠过来,顺带再将他的房间也搜了!” 李顺领命去了。 丽妃跪在地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因为,一早罗玠就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殿侍奉,她还命人去他房间喊了,结果敲了许久的门,里面也没回应。此刻再想来,不就是明摆着有蹊跷了?! 姚暮染回到座位上慢慢抿起了茶。殿中气氛紧张严肃,一时间也无人说话了,一片静默。 皇后见许秀女还跪在地上,双手溃烂,人也凄惨可怜,于是道:“赵嬷嬷,先扶许秀女坐下吧。” “民女谢皇后娘娘。” 许欢颜被赵嬷嬷扶到下座处坐下了。 静妃道:“原来这位就是许妹妹,那日倒是听丽妃提起过了。” 丽妃听她在此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当即怀疑其用意,于是转眸扫向她:“静妃,你别火上浇油了!我那日提起许秀女又怎么了?全因在宫外已偶遇过一次,所以印象深些罢了!” 静妃神色淡淡:“我不过是与许妹妹随口打招呼的一句话而已,竟引得你解释了这么多。” 皇后揉了揉额角:“好了,都安静坐一会儿,还嫌本宫不够焦头烂额吗?” 殿中这才安静了。众人默默等了一会儿后,李顺终于押着罗玠进来了。 论起罗玠伺候丽妃的时间,那年代可就多了,直接如陪嫁丫鬟一般,是丽妃嫁予霍景城时就从俞家带过来的人。此人肤色白皙,生得清秀干净,美中不足的就是,脖颈上果然是有一片烧伤,疤痕狰狞,令人望而生畏。 两个内侍将罗玠往正中一推,只听许欢颜那边就失声惊叫起来:“皇后娘娘!就是他!就是他!” 李顺也接上了话:“娘娘,的确是罗玠。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已经搜出了半包柠根粉!” 霎时,一道道目光全部齐聚在了丽妃身上。 皇后一听,失望以及:“丽妃!果真是你干的?!” 丽妃满眼急怒,一双妖艳横生的凤眸越发凌厉冷艳,二话不说就质问起了罗玠。 “罗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罗玠自个儿都是一头雾水:“娘娘,奴才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 皇后冷声道:“你不必知道了!在座的人知道怎么回事就够了!丽妃!你真是歹毒!竟然想毁许秀女的容貌?!你可知,许秀女是松抚城知府许崇仁的千金!先帝在时,就十分看重许崇仁!陛下对许崇仁亦是赞赏有加!许秀女若无端在宫里出了事,许崇仁一道折子上来,陛下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第二百五十八章 抛砖引玉(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丽妃急得冷汗涔涔,连声痛陈:“臣妾冤枉!皇后娘娘明鉴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臣妾为何要毁许秀女的容貌?她一介秀女而已,而臣妾位列四妃,还怕她碍了我什么吗?况且,罗玠若真要以柠根粉害人,事后又怎会不毁证据,留在自己房中埋下后患呢?求皇后娘娘明鉴!” 这时,罗玠似乎也明白了一点,当即道:“皇后娘娘,奴才冤枉!奴才什么也没做!那柠根粉奴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定是有人栽赃的!求娘娘明鉴!” 皇后重重搁下茶盏:“你是在说,本宫栽赃了你吗?搜你房间的可是本宫的人!” “奴才不敢!奴才真的冤枉!奴才什么也没做!奴才一觉睡到方才,什么也没做啊!至于柠根粉,奴才真的不知从何而来啊!” 姚暮染道:“欲盖弥彰!该做的都做完了,回去躲在房间装睡,掩人耳目吗?” 丽妃无暇理她,对着皇后急急申述:“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指使罗玠去干这毁容之事啊!” 姚暮染见她们主仆死不认账,于是道:“皇后娘娘,丽妃姐姐是长公主的生母,一直喊冤的话,也不能轻易定罪。不如,将罗玠送去度刑监审审吧,看能不能还丽妃姐姐一个清白。” 丽妃一听,心头猛地一震,当即失声道:“不行!!” 众人一愣,全盯着她与罗玠来回地看。 丽妃垂下美眸,掩去了眸中的一片焦灼与矛盾。她沉定不语片刻,再抬头时,面色已坚毅如冰:“皇后娘娘,罢了罢了!臣妾认了!是臣妾收买了采薇,故意让公主生病!是臣妾派罗玠去芳菲宫将许秀女毁容!臣妾全认了!” 丽妃此话一出,罗玠也垂了头不再喊冤了。 姚暮染心中冷笑起来,不无得意,她这一剂对症下药还真是下对了。 而这头,静妃的脸色竟是越来越幽冷如霜:“这又认了?呵!认了就好,认了就好。” 姚暮染看向她,忽地看不懂此时的静妃。 皇后见她终于认了,这遍扫视一圈,面露威严一锤定音了。 “丽妃俞氏,德行败坏,今犯二错!其一,为了要回公主,收买采薇暗害公主生病!其二,指使罗玠以柠根粉毁许秀女之容!以上,人证物证齐全!李顺!去御书房请陛下圣裁,此等歹妃,如何处置!” “是!”李顺领命,再次出去了。 殿中一片肃静,再无喊冤之声了,大家只等着君王那边的圣裁了。 结果等来等去,最后等来了一声通报。 “陛下驾到——” 众人一听,全体起身面向殿门跪地,跪在中间的几个人亦是匆匆退往边上。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大步进来了。 霍景城今日竟然未穿龙袍,而是穿着一袭黑色修身劲装,两侧飞肩威武,两臂银质护腕透着劲力,窄腰竖着银色腰带,上面毫无挂饰,简洁精练。一头乌发套在一个白玉镶金边的发冠里,额上束着一条二龙抢珠金抹额,抹额途经额角的两边里有暗袋,里面装着提神的草药粉末。这一身装束,衬得他威武俊酷,而肤色又是那样白皙莹亮,眉如墨画,眸如夜幕,高贵清华,英俊无匹。 许欢颜一时看直了眼,忘了哭也忘了手上的疼,直到众人起身行礼,她才回神。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免礼。”霍景城行走如风,袍摆缓飘,经过两侧人群,径直走上了台阶,在上位坐了下来。 皇后亲自为他倒茶,双手递上,随口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这般着装?” 霍景城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妙,接过茶盏沉声道:“今早邀了几位年轻的朝臣和一些世家子弟一同到上林苑赛马,结果刚换好衣裳,你们这边的戏就唱了起来!” 皇后慢慢跪下:“臣妾治理后宫无方,请陛下降罪。” “行了行了,起来说事!”霍景城蹙眉,搁下了茶盏。 皇后这才被若眉扶起,给他讲了事情经过。许秀女这下倒是识了眼色,等皇后讲完了,她连忙离开座位来到正中跪地,将双手亮给霍景城看,楚楚可怜道:“求陛下给臣女做主。” 霍景城皱眉看罢,又看向丽妃,问道:“丽妃,这两桩事你可认?” 丽妃满脸哀切,当即步上台阶,在他座前跪地,趴在他的膝上长哭:“陛下......呜呜......陛下救救臣妾吧......” 霍景城蹙眉低望:“看你这样子,难不成事有冤屈吗?” 丽妃抬起泪脸点头:“陛下,害公主生病的事臣妾认了,臣妾就是想让双儿早些回臣妾身边罢了。可是,可是许秀女的事......呜呜呜,没什么可是,臣妾也认了!呜呜呜——” 霍景城剑眉皱得更紧:“你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在朕面前,也给不出一句实话吗?” 丽妃哀泣了良久,终于道:“陛下,臣妾都认了,请陛下降罪吧!”说着,她离开他,跪地叩首不起。 霍景城定定看了她许久,眸中浮上了失望之色:“好,好个丽妃呐,你可真够能耐的。” “陛下......”丽妃欲诉还休。 霍景城思忖片刻,道:“你既认了,便领罪吧。丽妃俞氏,贬为贵人,圈禁旖丽宫思过两年,期间,任何人不准进内探视。” 丽妃心中大喜,知他看了双儿的面子手下留情了,一句不准任何人进内探视,亦是保了她的安全。如此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当即叩首:“臣妾谢陛下开恩!”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座下忽然传来了一道颇为激烈的呼喊:“陛下!” 姚暮染循声一看,只见是静妃!静妃人已离开座位,在台阶下跪地,情绪竟是难得的激烈,充斥着不满。 “陛下!您要护她到几时?您的心就这么偏吗?” 静妃此话一出,姚暮染暗惊一跳,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站了出来大胆陈词。 这边,霍景城亦是诧异,回神后俊脸沉冷,问道:“静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静妃毫无畏惧道:“臣妾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陛下,丽妃只因生了长公主,您就这般偏心吗?丽妃如此失德,却只是这般不痛不痒的惩罚吗?两年后呢?放她出来继续兴风作浪吗?” 姚暮染一听,再次暗吃一惊!静妃今日何以如此激动?竟敢当众指责霍景城? “陛下!还有,在您没来之前,丽妃本是不认账的,可在我们提出要将罗玠送入度刑监时,她竟然顷刻改口全部认了!这又是何缘由呢?还不是往日亏心事做的多了,怕罗玠一进度刑监全给她吐出来了!她只能认了轻的免了重的,这才打落牙齿和血吞!” “哦?”霍景城低眸看向丽妃:“难怪你半晌如此为难,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丽妃辩驳道:“陛下明鉴,这是没有的事!” 静妃道:“那么,陛下就将罗玠送入度刑监吧!” 丽妃转眸厉色相对:“静妃!你住口!你为人可真是阴险呐?表面淡然无争,此时便来趁机落井下石!” 静妃反唇相讥:“你就行得端做得正吗?论起阴险,我真是不及你一半!当年我头胎小产,不就是你的杰作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姚暮染马上看向了静妃,却见她眸中恨意汹汹,再无淡然平静。她这才明白,原来她对丽妃的敌意源于此处!时隔多年,隐忍多年,她终于肯在这个时机挖出心底的旧伤来清算了。 丽妃怒道:“你少含血喷人!我......” “住口!”霍景城打断她,俊脸如霜看着静妃,道:“静妃,你接着说。” 静妃美眸半垂,落下了两行泪:“九年前,陛下还是六贤王,还未入主东宫,就是那一年,臣妾与丽妃一同嫁入了王府。在她还没有怀宜双之前,臣妾先行有孕了。那时陛下膝下只有嫡出的大皇子,姬妾们都想继皇后娘娘之后第一个生子,排行二,喻意好事成双,又是陛下获封贤王后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结果臣妾有幸怀了陛下第二子,丽妃心中就不忿了!当年王府里的闹贼之事,可不就是丽妃贼喊捉贼的戏码吗?” 霍景城若有所思:“说下去。” 静妃接着道:“当年,丽妃当众哭哭啼啼向皇后娘娘陈诉,言之凿凿说她的院中夜里进了贼,还描述的绘声绘色!她的宫人们也连连称是。可皇后娘娘问起来时,她又与宫人们说夜半三更的,谁都没有瞧清贼人的容貌,只说是个黑影。就这样,此事也没有什么证据与线索可查了。结果没过几日,臣妾的院中竟也被贼夜半闯入,臣妾一睁眼,床头立着一道黑影,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就这样受惊小产了!” “后来,那道黑影逃之无踪,找起来无异大海捞针,此事终是不了了之,成了无头案。可是臣妾慢慢冷静下来后,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强烈!臣妾怀疑,这就是丽妃在贼喊捉贼!她先将遇贼之事闹出来,带动大家先入为主!然后再派真贼上臣妾那儿去!等臣妾的院中遭了贼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大家也都先入为主认为那是贼,而不是刻意的谋害事件!只是在臣妾看来,她的避嫌之举却反倒是欲盖弥彰!无论真贼还是假贼,都是她一手策划罢了!她顺利地除去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她顺利地生下了陛下的长女!”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冷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然而,还未细想什么,就听丽妃尖利的声音在殿中炸开了。 “血口喷人!静妃!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把这么大的罪过推到我身上?” “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啊!” 静妃流泪冷笑:“是,我就是因为没有证据,这才隐忍多年!可今日,当宸妃建议要将罗玠送入度刑监时,你竟然顷刻就改口认罪了!那时,我便已十分确定,当年你干得亏心事不少!其中,一定包括害我小产之事!” 丽妃美丽的脸都已微微扭曲,道:“我没有!你再含血喷人,当心报应!” “报应?呵呵——”静妃冷笑道:“今时今日,是谁坏事干多了正在遭报应??” “行了,都住口。”霍景城捏着鼻梁,道:“罗玠,即刻押入度刑监!” 此话一出,丽妃一双美眸霎时睁了多大,看着霍景城道:“陛下!您对臣妾这是一点情分都不留了吗?那双儿呢?!陛下也不顾及双儿了吗?” 霍景城放下手,怒道:“你瞧你这心虚的样子!自己为人不正,行事不端,双儿能护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吗?至于朕与你之间的情分,你没给朕留上三分,如今却来找朕讨要七分?”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忽然在殿中突兀响起。 “主子!!罗玠下辈子再效忠您吧!!” 众人一看,只见原本跪地的罗玠已猛然翻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力奔几步,一头狠狠撞在了墙上。 “咚”一声闷响过后,血溅半墙。 “啊——”众人吓得惊呼起来,姚暮染却看到,丽妃眸色一缓,显然松了口气。 众人还未从那边的动静中回神,谁知这头,又是一波暴动。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霍景城砸了手中的茶盏,俊脸上一片肃杀之色。 众人连忙齐齐跪地:“陛下息怒——” 李顺与福全忙去看人,最后无奈回禀:“陛下,罗玠已死!” 霍景城一听,沉声道:“呵!此等忠仆,果然是用来干大事的!” “陛下!罗玠已经以死证明了清白!求陛下相信臣妾,臣妾冤枉呐!”这下子,丽妃没了后顾之忧,登时连“冤枉”二字都重新挂回了嘴上。 静妃眼见离真相近了,谁知此时忽然又断了个干净,一腔恼怒只能全发给丽妃,道:“丽妃!你好能辩的嘴啊?!为守丑事畏罪自尽都能被你说成以死证清白?” “丽妃俞氏,贬为庶人,迁入冷宫,非死不得出!长公主继续由宸妃教养!余下人等,皇后斟酌定罪!钦此!”霍景城说完,起身就走。 “陛下!!”丽妃悲喊一声,猛地扑上去就从背后抱住了他,哀哭道:“陛下不要啊!不要这样对臣妾啊!臣妾跟了您九年了啊!呜呜呜!臣妾错了,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陛下不要这样对臣妾啊!” 霍景城用力掰开她的手,转身捏着她的手腕,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虽广,难渡不善之人。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朕作为夫君,难容如此无德之妾,作为父亲,难容如此轻子之母,作为君王,难容如此不贤之妃。朕与你便就此别过,直到你死的那一天,朕最后再看双儿的面子,追封你个名位,朕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大步走了。 “陛下!!”她刚喊了一声,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殿中一片静默,众人依旧心有余悸。 皇后扫视一圈,为今日的乱局收起了场。 “来人,送俞氏去冷宫!” “罗玠的尸体即刻抬去乱葬岗!” “罪婢采薇,被人收买,暗害公主玉体,贬入临天山苑为奴,劳作一生!” “其余人等,好好深思俞氏今日的下场!今后务必以此为戒!”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 出了凤環宫,姚暮染扶着福全慢慢往回走,等离得远了,姚暮染心有感慨长长出了口气,喟然道:“福全,碧芽,若双儿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怕是永远不会原谅我。” 福全道:“娘娘,她永远不会知道。” 碧芽也安慰道:“娘娘不必为此困扰,丽妃在宫外借机簪杀您时,可没想着给自己与公主积点德!” 姚暮染道:“是啊,那一日起,我与她就已注定无法两存了。我按捺了这么久,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罢了。” 福全道:“这个契机就是许秀女?” 姚暮染点头:“不错。我就是在等秀女进宫,我就是要借用许秀女来打垮她。谁知人家也已早一步就算计上了我,竟买通采薇暗害公主生病,也折腾得我轻松不到哪儿去呢。” 碧芽道:“终究娘娘技高一筹,竟用一床棉被就查出了采薇那只鬼。” 姚暮染道:“所以又多等了几日,特意让这两件事在今日一齐爆发出来,其威力才更强大。但追根究底,今日给了丽妃致命一击的人,是静妃。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就是逼得陛下偏不下这个心了。” 碧芽感慨道:“也是啊,若无静妃娘娘出来说话,丽妃也不过是以贵人的身份在旖丽宫深居两年罢了,两年后再出来,她还是她,毕竟还有个公主在这儿放着呢。” 姚暮染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了。对了福全,昨日办的几件事情都没留什么后患吧?” 福全道:“娘娘放心,奴才办得稳妥着呢!出宫请绿阑姐时,奴才在街上兜兜转转了好久,直到确定无人跟踪,才到黑市上买了柠根粉,之后才去的袁府。” 姚暮染轻轻点头:“做的不错。那包柠根粉,一半被我塞给了许秀女,另一半,就只能出现在罗玠的房间了。” 福全道:“是啊,做戏就要做全套。娘娘出计,奴才出力,不仅夜半溜进了罗玠的房间留下了半包柠根粉,还迷晕了熟睡的他,让他早上迟迟不醒,这样一来,芳菲宫那边虽没有人能证明罗玠去过,但旖丽宫这边也没人能证明罗玠没去过。” 姚暮染道:“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福全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奴才也担了心呢,生怕那许秀女不但不配合,还会对您倒戈相向。” 姚暮染唇角勾笑:“她再傻又怎会傻到那个地步呢?她也会思量,以我的盛宠,她是轻易拿不下的。而我愿意与她合谋,她自然会珍惜这个机会投靠我,也好谋得我的庇护,慢慢在后宫站稳脚跟。至于倒戈相向,若真有那么一出,那也是她站稳后的事了。” 福全道:“娘娘说的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也的确不敢轻易与您过招。肯配合您对付丽妃,算她识相。” 姚暮染又长长出了口气:“丽妃终于栽结实了,我可以缓一口气了,不过相信很快,就又要迎敌了。” 福全低声问道:“娘娘,接下来的敌人,会是谁呢?” ...... “静妃?!” 冷清阴森的冷宫中,一间简陋破败的小屋里,身穿一色素衣的丽妃渐渐醒缓了过来。只是,迎面所见,竟然是静妃那张清美如梨花的脸。 从前,她只觉得这张脸美得干净清丽,比自己的美艳更耐看些。然而眼下,在这样的情形下再看,眼前的这张脸就干净纯美不到哪儿去了,而是透着危险。 丽妃猛地坐起,缩回墙角一脸戒备:“静妃!你来干什么?!” 静妃浅笑,容色淡雅,如碧潭飘雪,清冽袭人。 “俞倩兮,你放心,我肯定不是来杀你的。于我而言,有些人的下场是要慢慢等待的,有些人的结局也是要慢慢欣赏的,太快落幕,于你是痛快,于我也不算尽兴。” 丽妃初入冷宫,傲骨还未被冷宫的风霜腐蚀,她冷笑道:“那我就在这样的下场里等待着你的下场,呵呵。” 静妃云淡风轻道:“我可以先让你等来一个真相,只要你肯如实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不是那样被你害了的。” “什么真相?” 静妃沉静看她,笑而不语。 丽妃冷笑一声,慢慢打量房间,神色间还是露了几分哀凉:“我都已如此境地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听好了,不错,你的孩子就是被我害的,你分析的完全正确,令我佩服至极呢。” 静妃听罢,垂了美眸,须臾又抬起,人已是霜冷敷面:“俞倩兮,你们俞家一直都很希望你能生个皇子是不是?只是,你却始终没有争气,哪怕喝遍了坐胎药,也难以再怀陛下一子。” 阴云渐渐漫上了丽妃的脸,她出声已失了平稳:“你到底想说什么?!” 静妃收回目光,慢慢在地上踱步:“可还记得,你生完双儿三个月后,我去你殿中不小心打碎的那只茶杯吗?” 丽妃一听,满面惊疑,美眸骨碌转了几转,还是不得清明。于是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那茶杯怎么了?那茶杯是你送我的,后来打碎了又怎么样?!你说啊!” 静妃拿起了桌上的一只茶杯把玩,纤长的手指在杯子的内壁上轻轻摩挲转圈。 “我送你的那只茶杯,内壁涂满了绝子药,一层又一层。每回倒入热水,内壁的绝子药便会在高温下慢慢溶于茶水之中,只要连着用一月,那些药便可全部溶完,足以让一个女人一生都不再有孕。” 话如惊雷,“轰隆”一声,将丽妃震懵了。 第二百六十章 圣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静妃浅笑着欣赏她的神色,接着道:“所以,你以为我是甘愿吃亏的人吗?你暗害我,我便也不动声色去暗害你!看谁比谁更胜一筹!” 丽妃回过神,眸光怒火滔天,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贱人,隐藏的好深啊?!啊?!” 静妃浑不在意,双眸悠远,云淡风轻回忆起了往昔。 “俞倩兮,在我看穿你闹贼的计谋后,我便已心恨你了,但我不动声色,依旧与你和气相交。而暗地里,我早已在伺机报复了!我对你的每一个笑,都有我的目的,每一份好,都暗藏毒药。至于那只茶杯,呵呵,有一回我逛街时,发现了那只茶杯,那茶杯上绘着一副色彩艳丽的美人图,图边还有配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好合了你的闺名。我猜你一定喜欢那只茶杯,便高价买下,然后送到了我的娘家去,让我母亲请能人做好了手脚。” 丽妃终于慢慢回神,美眸一片赤红,嘶声道:“静妃!!原来你的心最毒呐!!” 静妃一笑置之:“不被人毒一次,我哪懂得去毒人?” “后来,我将那只内有乾坤的茶杯送给了你,你一见果然十分喜欢,还说杯上所绘的美人与你一样明艳动人,配字又合着你的名字,岂不是造来就注定是你之物。并且,一只茶杯而已,你根本想不到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这样爱不释手地用了起来。直到一个月后,杯中之药全到了你的腹中,我便去你殿中陪你聊天,然后寻机打碎了茶杯。” “那茶杯内壁的药早已溶尽,但我还是不能留它,毕竟是名店的名物,又经了我母亲的手,也经了外边能人的手,总之打碎扫去,才算无踪,才是万无一失。” “贱人!!”丽妃猛地朝她扑来,静妃轻巧一避,她便从床上扑落在了地上。 静妃居高临下看她,慢悠悠道:“其实有的仇报起来根本无需轰轰烈烈,也可无声无息就完成。而我对你的仇早已报了,这些年我都在静静看你的笑话罢了。看着你一碗一碗一年一年地喝着坐胎药,却始终无用。看着你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看着你被娘家人数落相逼,岂不痛快?” “贱人!你果然阴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丽妃爬起来还要再扑上去。 谁知,静妃轻启双唇,一句云淡风轻的话顷刻阻了她的动作。 “丽妃,你杀不了本宫,本宫却能杀了你的宜双。” 丽妃动作停滞,满面怒火道:“静妃,你敢动我的女儿,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静妃浑不在意:“所以,你还是别冲动撒泼,对我喊打喊杀了。我若有心害你的孩子,你的宜双也无法安然出世。但我冷星辞不会害命,只能害你再也无法有孕,求子梦碎。比起你,我已经仁义了许多。” “还有,也别指望舒妃会救你离开冷宫,舒妃若要与宸妃过不去,你猜,她们之间又是怎般胜负呢?” 丽妃咬牙切齿道:“宸妃那个贱人的确不简单!我今日如此下场全是她害得!她真是不简单呐!”说完,她竟忽地跪在了静妃的脚下。 “静妃妹妹!是姐姐的错,一切都是姐姐的错!可你也已报了此仇,就别再与我计较了好吗?姐姐求求你,你帮姐姐报仇,斗垮宸妃那个贱人!你聪慧细心,深藏不露,只有你可以与那贱人一较高下了!” 静妃却听得笑了起来:“俞倩兮呐俞倩兮,你真是狗急跳墙了吗?我与宸妃无冤无仇,我凭什么为了帮你报仇而担着风险与她为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往后安安生生在这冷宫里过日子吧。” “永别。” 说罢,静妃拂裙而去。 “哐啷”一声,门被关上,隔绝了天光,阴暗得令人看不到一丝希望。死寂的房间中,丽妃失魂落魄久久坐在地上,慢慢地,绝望爬上了心头,渗透了四肢百骸,也漫进了眼里,最后化作滚烫的泪,一串一串落了下来。 泪有多烫,心就有多凉。 良久,房中响起了一道喃喃低语声,带着轻泣,带着颤抖。 “陛下,我想回你身边,与你,还有双儿,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可能了对吗?啊——!!” 她终于大放悲声,用最绝望哀凄的哭声驱散着房中的沉沉死寂。 ...... 当夜,霍景城翻了静妃的牌子,到她宫中留宿了。旧年心事重见天日,霍景城自是要安抚慰藉她一番。 而恣意宫这边,姚暮染趁着夜里,命福全去芳菲宫给许欢颜送了些上好的药与补品。 终究,她被她利用的伤了手,也是少不了一番安抚的。 …… 宫中花香浓郁,日子一切如常,表面清宁。 很快,一道急报带着风尘从南荒传来,呈上了霍景城的御案。 八党余孽带着一万城军弃城,转而攻打起了附近的樊城。 霍景城看完急报,捏起了自己的鼻梁。 “这程殷还真蠢到了如此地步!” 直到又是好几日过去了,秦安竟急匆匆地来恣意宫了。 此时,姚暮染正在偏殿哄着宜双吃东西。自丽妃被打入冷宫后,宜双的心情与精神一下子一落千丈,整日茶饭不思,窝在殿中哭哭啼啼,当真是可怜。 姚暮染又急又心疼,所以顿顿都去哄她吃东西,也当真是被折腾的不轻。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她一见霍景城还要哭哭啼啼地为她母妃求情,弄得霍景城往往高兴而来,郁郁而回。接下来,霍景城便有了逃避之心,只能趁她夜里入睡后才会来恣意宫。 碗中香椿蛋羹萦萦飘香,姚暮染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凑在宜双的唇边。 秦安进来后行了礼:“奴才请宸妃娘娘安,问长公主安。” 宜双躺在床上乏恹恹的,此时见着秦安,不知哪就看的不顺眼了,当即咽下蛋羹冲他嚷嚷:“我不安!你去跟父皇说,就说我快死了!他再不让我母妃回来,我就不活啦!”说完,一头扎进被子里不出来了。 姚暮染与秦安面面相觑。秦安动了动嘴皮子,愣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姚暮染放下手中的羹碗,问道:“秦公公,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秦安满脸愁恼:“宸妃娘娘,您快去劝劝陛下吧!陛下方才发了好大的火气,把御书房都快砸没了!” 姚暮染十分意外:“公公可知陛下为何发火?” 秦安道:“奴才也不详知,只知是关于南枭城的事。” 姚暮染道:“走吧,本宫去看看。” 谁知这时,宜双忽然又从被中冒出了头:“他不要我母妃,你看他麻烦事就来了!哼!”说完又扎回了被窝。 姚暮染与秦安再度面面相觑。 两人很快离开恣意宫往御书房而去。路上,秦安找着了机会向她道起了谢。 “宸妃娘娘,您救了奴才的两个徒弟,奴才在此就谢谢您了。” 姚暮染道:“公公客气了,若非公公指点,本宫也不能及时察觉公主的病。只是本宫不明,公公为何愿意提点本宫呢?” 秦安毫不犹豫道:“因为娘娘是陛下唯一真心所爱的女子。奴才早就知道陛下对您的心思了,还道是您们二人无缘也无望呢。谁知从南荒回来后,您竟成了陛下的嫔妃,奴才也替陛下高兴呐。” 姚暮染恍然大悟! 是啊,秦安跟在他身边的年代可就多了,有谁能比秦安更了解他,知他意念,懂他心思呢? 所以,那一场为时一年的暗恋,秦安又怎会不知呢? 两人已经谈开,秦安索性就再提一事,问道:“娘娘,公主再这么下去,怕是不妙啊?” 姚暮染亦是愁恼,叹道:“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我便耐心哄劝一些日子再看吧。” 秦安坦诚道:“公主若能尽快想通,自然是好。若她一直揪着此事不放,这长此以往,还不得影响陛下和娘娘啊?到时,陛下若被公主嚷嚷烦了,不再勤来恣意宫……唉。” 姚暮染喟然:“我都明白,但她既然已经到我宫中了,我就会好好疼她。先尽力做好眼下吧,孩子嘛,总有哄好的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其实有句话心里话她没明说,但心中却自有分数。其实现在的局面又何尝不是她自作自受呢?先夺了公主来,又拉了丽妃下马,事到如今,与人无尤,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往前走,苦累自咽,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到了御书房后,倒是没听到里面有什么打砸之声,却听秦安的两个徒弟正在里面连喊息怒。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斥:“滚!” 不一会儿,两个内侍惶惶恐恐地退出来了,抬头一见秦安请来了宸妃,两人当即神色一缓,如释重负。 姚暮染抬步进内,里面已经被他们两人收拾了一番,倒是未见多么凌乱。 竹帘放下后,背身而立的霍景城又是一声怒斥:“滚!” 姚暮染慢慢靠近,一边轻声道:“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能滚去哪里呢?” 霍景城连忙转身望来,阴郁的脸色缓了缓,道:“原来是你,对不起,朕实在生气。” 姚暮染来到案边为他添了热茶:“陛下因何生气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金蝉脱壳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提起这事,霍景城的怒火又涨一截,盯着案上的急报,沉声道:“朕竟然让梁殷耍了!” 姚暮染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霍景城道:“这是杜琰传来的急报,原来那梁殷非但不是愚蠢之人,还贼有贼智呢!他知道自己带军跑路,朕追之伐之他必败无疑!他更知南枭城外有朕的眼线,暗里独自跑路亦会被及时发现!所以他干脆来了一计金蝉脱壳!命一半逆贼带着城军大张旗鼓地去攻樊城,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实则自己已经带着另一半逆贼偷偷跑了!两城之战打了三日,等那一万城军战败,清理尸体时才发现梁殷不在其中!” 姚暮染恍然大悟! 原来那梁殷竟不是简单之人,想来,在他决定弃城时,就已做了这一手打算!现在好了,他用战争拖延,争取了逃亡时间,一伙人低调地逃于茫茫人海之中,追击起来自是难上加难了!难怪霍景城如此生气。 姚暮染劝道:“陛下,事已至此,还是别揪着此事生气了,贼有贼计,陛下见招拆招就是了。” 霍景城沉声道:“如果一开始梁殷就只是带着逆党逃亡,朕依旧要面临追捕他的问题!只是他竟闹了这么一出,把朕耍了一场!老八手底下竟有这么一号人物!当真是朕轻敌了!” 姚暮染道:“兵不厌诈,陛下别恼了,气大伤身呢。” 霍景城依旧意难平,道:“还有那南枭城的城军统领,被逆党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辨轻重言听计从!虽然在战中已死,依然难消朕心头之恨!” 姚暮染将茶盏递给他,道:“他也无可奈何,家眷被贼人拿捏,大义与小爱的抉择真的很难。” 霍景城接过茶盏咕噜灌了一大口,沉沉出了口气,脸色铁青道:“他哪是为了家眷?他是为了他那个红颜知己,甘愿受制于人!男人呐!生于女人,死也死于女人!真是荒唐!” 姚暮染听得想笑,却憋着没敢笑,轻声道:“陛下,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霍景城看看她,脸色又和缓了些,喟然道:“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如是,朕也不例外。罢了,朕下令全国通缉梁殷吧,再让杜琰回京。其次,重选武将接替城军统领之职,整顿军队。还有南枭城知府,也给朕滚下台去!另换旁人接替,整顿南枭城!” 姚暮染道:“陛下英明。”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欣慰道:“染儿,幸好有你的瘟疫之计,不然朕面临的会是比眼下更困难的局面。” 姚暮染将他手上的玉扳指回正,一边道:“我自然想为六郎分忧的,六郎无忧,我也无忧。” 他又捏了捏她的手,问道:“那日让秦安给你送去的银票够花了吗?” 姚暮染笑道:“够了,而且多的花不完呢,这下再养十个双儿也养得起了,谢谢六郎。”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那就好,天下居每年年底才会上账,我先给你一些你用着,可万万不能委屈了你。” 她轻轻摇头:“跟着六郎怎会委屈?应该是人生一大幸事才是。” 他的笑容更深了:“染儿,在你心里......我的分量好像越来越重了。” 姚暮染忽地怔住。 是啊,几时起,她的心里已没有了某人的影子,而是换他深居心头了? ...... 十日后,杜琰终于功成回京了。迎接他的,是霍景城的转职提拔。 “杜琰,此次南枭城之事你干得着实不错。那么,前锋营副统领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今后勉之!” 杜琰跪地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霍景城慢慢在他面前踱步,静默了好一会儿,忽地道:“前锋营统领杨自龄为人清正,廉洁奉公,恪尽职守,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的副统领之位也会受到波及,明白吗杜琰?” 杜琰自是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与敲打,这无非是他庇护忠臣之举罢了,担心他为了总统领的位子对杨自龄下手。 “陛下,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杜琰为人,只凭真刀实枪,不屑阴谋诡计!” 霍景城欣慰而笑:“好,起来吧。再过十日,秀女们进宫就足月了,待殿选之时,你也来陪同,挑上五人领回去吧。” 又是这事!杜琰心中又愁恼了起来。 “是。” 霍景城坐回了御案后:“好了,回去歇着吧,明早进宫时带上骑装,朕近日迷上了赛马,你也来。” “是,臣告退。” 一出御书房,迎面竟遇上了一个极美的女子。 她身穿一袭水蓝色的长裙,一身清雅亭亭玉立在眼前。她头梳元宝髻,发髻正中簪着一个孔雀开屏的玉钗,额上垂着一个蓝色雀羽额坠,衬得一张白皙清丽的小脸越发妩媚动人,美得令人心颤。 杜琰回神作礼:“微臣见过宸妃娘娘。” 姚暮染这时再见他,心境就已复杂了。 他的情意她已知晓了,脑中忽地就想起了曾经的岁月里那一枝又一枝的无歇花,一朵比一朵妍丽,一日一日盛开在她最灰暗失意的时光里。 只是,花色再明艳,酝酿至今日,也已成了两人都难以成言的孤暗心事,见不得丝毫光亮,只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断了阳光雨露,悄悄凋谢满地。 她定定神,客气道:“杜大人免礼,恭喜杜大人凯旋而归。” 杜琰眉眼低垂,哪怕心间多想好好再瞧瞧她,也不敢抬眼一看。或者说,没有勇气,没有理由再看她。只能是多看一眼,多一分遗憾与酸楚罢了。 “多谢宸妃娘娘,臣告退。” 等他走远了,终于按捺不住转身望来,却见她美丽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御书房中,逶迤的蓝色裙角一闪而逝,再也瞧不见。就像当初,她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浴火死去,后来,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涅槃归来,一步登天,做了那枝只为君王盛开的倾城牡丹。 竹帘落下,人去留香,也给他留了怅然。 ...... 翌日一早,凤環宫的晨会结束后,皇后领着嫔妃们往上林苑去了。 春光大好,宫中风景如画,一行人所过之处,笑语晏晏,香风袅袅。 皇后笑道:“陛下近日喜欢赛马,咱们也瞧瞧去。” 舒妃道:“是啊,陛下的马上风姿可不能错过呢。哎呀,宸妃小心脚下!” 姚暮染惊了一跳,连忙对着脚下去望,原来脚下是一块蕉皮。 舒妃人已来到了她面前,将那果皮踢开,道:“不知是哪队宫人,又偷了懒不好好打扫!宸妃妹妹,来,这下可以走了。” 她忽然态度大变,殷勤又亲热,只是,姚暮染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自丽妃倒台后,近日皇后已经开始查她的旧账了,不时传她去凤環宫,问问从前在王府与东宫时的一些旧事,问问她可还知丽妃的什么事情,这话里行间的,可不是也疑心了她?她受丽妃牵累,怎好在这当口上再与她人针锋相对呢? 想罢了,姚暮染似笑非笑道:“多谢舒妃姐姐。” 舒妃索性挽上她的手臂一起走,轻声叹息:“唉,本宫从前受俞氏蒙蔽,竟误会着妹妹,让妹妹大受委屈,真是本宫的不是。如今孰是孰非总算有了分晓,妹妹可别怪本宫一时的糊涂呐。” 姚暮染笑得意味深长:“舒妃姐姐见外了,人都有糊涂时,我又怎会不谅解呢?” 舒妃欣慰笑了,摇着团扇为她纳凉,一边道:“妹妹就是懂事。唉,谁能知道,俞氏竟是那样的人呢?连我都被她蒙蔽了多年,一朝忽然清醒,真是悔不当初呢。唉,只是皇后娘娘竟不信我,要顺藤摸瓜扯我的瓜葛,妹妹啊,我真是又冤又愁呢!” 姚暮染道:“舒妃姐姐行得正做得端,自是不怕了。” 舒妃见她回了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眸中隐隐失望一瞬,才又慢慢道:“这是自然了,本宫行事可问心无愧呢。不过首要的还是妹妹你的原谅啊,往后咱们姐妹还是要亲近相交的,改日,我请妹妹上我宫里去小酌几杯,可好?” 姚暮染打定主意,且与她周旋。于是道:“舒妃姐姐相邀,妹妹自是愿意欣然以赴。” 舒妃笑道:“这便好,这便好。咯咯......” 到了上林苑的马场后,那里果然人山人海,侍卫围场,年轻的朝臣与世家子弟们个个一身骑装,观摩着赛场。 霍景城依旧是那一身黑色劲装,在人群里十分耀眼,他在围栏外立于马上观场,整个人英姿勃发,俊酷至极。 皇后领着人上去行礼。 霍景城见她们来了,笑道:“都带钱了吗?第一场已开,等下一场时你们可以押注,不过,输了可别怨朕,哈哈。” 皇后心情不错,道:“输赢无妨,重在开怀而已。” 春光无限好,眼前氛围又如此热闹,姚暮染的心情豁然开朗,仰头笑看马上的他,信心满满道:“陛下,臣妾定能赢钱!待会儿陛下押谁臣妾就押谁,哪有输得道理?” 霍景城看着她时眸光深幽,似乎正在将此刻的她印入眼底,刻入心中,攒进记忆。他粲然一笑:“聪明!” 她笑而不语了,转眸四处打量。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惊魂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正在这时,周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只见赛场上远远奔来了两骑骏马,马上的两人皆是黑色劲装,正策马疾驰而来。上有艳阳盘旋,下有长风呼啸,碧绿无边的宽广马场上,人马合一,两位少年郎墨发猎猎,英姿勃发。 赛马奔到了对面尽处,又折返回来准备入线,胜败就在这最后一刻了! 霍景城看清那两人的赛况,高声道:“墨华!!再给几鞭!只错了半个马身的距离!!” 姚暮染定睛看去,原来赛场上其中一人是袁墨华。 这时,灏王也冲着赛场高呼:“舅舅——你可别让我和皇兄押输了啊——” 袁墨华一抬眼,即便烈风灌眼,也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围栏外立于女子中间的一道久违的倩影。此一刻,不知心间作何想,手中竟是当即加了狠鞭,所幸,身下骏马渐渐赶上,又领先了半个马身的距离! 下一刻,袁墨华的骏马当先冲入了线中,胜了! 一时间,欢呼冲天,掌声大作,赛场上一片排山倒海的声势。 灏王欢笑道:“哈哈哈——舅舅!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输赛的那位世家子弟不足二十的样子,少年生得俊秀又精神,颇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笑容飞扬道:“陛下,您这是偏心呐!观棋不语真君子,观马赛也一样嘛!” 霍景城浑不在意,笑道:“臭小子!朕不说话,人家墨华就不知道挥鞭了吗?” 几人都朗笑起来。入口处的长桌上,押注之人都长声吆喝着分起了钱,输者所押皆由胜者平分。 君臣打成一片,赛马押注玩得不亦乐乎。 袁墨华笑着下马,给皇后与众妃行了礼,后看着姚暮染道:“宸妃娘娘近来可安好?绿阑十分挂心娘娘,今日微臣有幸见了娘娘,所以代为问候一声。” 姚暮染含着得体端庄的笑容,道:“多谢绿阑妹妹挂心了,本宫一切安好。” 袁墨华微微颔首:“那便好,待回府后臣自会转达于绿澜。” 打完招呼,皇后领着嫔妃们在场外高台上的座位上坐定了,只等押注时,将银票挨个放入内侍端来的托盘里,输了就一去无回,赢了便由内侍再赶来挨个分钱。 第二场马赛也要开始了,这场比赛也是最振奋人心的,因为是霍景城与杜琰的对决。 两人做着赛前准备,余下众人便趁此空当长声吆喝着:“来来来——押注了都押注了!” 正当内侍捧了托盘上来供嫔妃们押注时,福全竟从台下匆匆上来了,他满脸凝重,凑在姚暮染的耳边说了一句让她如遭雷击的话。 脑中一个眩晕过后,姚暮染连忙起身:“皇后娘娘,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后与另几位嫔妃都向她望来,却见她一脸煞白,额上细细密密冒了一层冷汗。 皇后神色一凛,问道:“宸妃,你这是怎么了?” 姚暮染顷刻间已是口干舌燥,咽了咽喉咙,道:“娘娘,臣妾就是忽然有些晕罢了,想回去歇着。” 皇后道:“好,福全,快扶你们娘娘回去!再请个太医瞧瞧!” 舒妃也跟着关心了一句:“宸妃妹妹保重玉体啊。” “臣妾告退。”无暇与舒妃客套,姚暮染再行一礼,当即扶着碧芽匆匆下了台阶。心如油煎,脑中是一阵阵的眩晕,耳目昏聩,脚步也跟着虚浮不实。果然,只剩最后两阶时,脚下忽地一个踉跄,紧接着右手臂就是一紧,再抬头看时,竟是正要上阶的袁墨华及时扶住了她。 眼前如玉公子,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唯有他渊眸中的一丝担心潺潺泄露,藏不回去。 袁墨华见她站稳,收回手问道:“娘娘怎么忽然脸色大变?可是哪里不适?” 姚暮染脚步未停,回了句:“本宫无事,先告辞了。” 袁墨华见她着实行色匆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似乎在犹豫什么。 直到,他看到她行走匆匆,脚下忽地再度踉跄。这一刻,他不再犹豫,决心甚笃。当即转身紧走几步,骑上自己的马开奔,朝她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姚暮染心焦行急,正走得细汗淋漓,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宸妃娘娘请留步。” 姚暮染停下脚步回神去望,袁墨华已策着骏马席卷着风浪奔至近处停下了。 袁墨华知她有要紧事,也不耽搁,匆匆下马,一边递上缰绳:“微臣特送一骑来,娘娘骑马回去吧,更快一些。” 姚暮染心中一亮,真是好主意呐?!当即也未多想,于是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多谢袁大人!” 正要上马时,他忽然留给了她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殿选将近,拒人千里,勿为所动,方得长久。” 姚暮染一愣,却无暇细想,匆匆上马挥手来了一鞭,策马而去了。 袁墨华见她马技尚可,稳当离去,心下不由一松,转头望了望上林苑的方向,此时没了马,对那边的热闹也意兴阑珊了,于是转了方向,漫步出宫去了。 ...... 姚暮染一路火急火燎回到了恣意宫,下马后,只见偏殿前宫人们你进我出,忙忙碌碌。姚暮染亲眼见了这非同小可的阵仗,只觉得一颗心发颤不停,忙大步往偏殿走,一边问殿外的小年子:“到底怎么回事?!” 小年子惶恐回话:“娘娘,方才公主说要去浇离湖边走走,我们都还以为是公主的心情缓解了,便高高兴兴陪同她去了湖边散步。谁知,谁知公主竟会趁我们不注意跳湖轻生啊!” 亲耳再听一遍,脑中当即又是一眩,姚暮染满脸焦急:“双儿怎么样了?!” 小年子道:“娘娘放心!公主才一跳进去,奴才就下湖给救了起来,公主只是呛了水,没有大碍!” 说话间,人已进了偏殿中。只见殿中的宫娥内侍们齐齐跪了一地,个个惶恐不已。 “奴婢照顾公主不周,求娘娘恕罪!” “奴才照看公主不力,求娘娘恕罪!” 姚暮染忍着眩晕径直来到了床榻边,见宜双苍白着小脸,正睁着大眼发呆,人倒是被宫人收拾干爽了,唯有一头长发发尾还湿着。 心弦一松,姚暮染一下子哭了出来,对着她就狠骂起来:“霍宜双!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才多大的人你就知道寻死了?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找你母妃是吗?行!你给我起来!我马上送你去冷宫找你母妃去!”姚暮染哭着掀开她的被子,一把将她拉的坐了起来! 她虽没有出事,但她这么点人竟已萌生了轻生之念,怎能不叫她如临大敌,满心惊骇恐慌?! 宜双第一回见她这个样子,又凶又哭又闹的,她吓着了,“哇呜”一声也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霍宜双!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这么折腾我的话,那不如我去死你好好活着行吗?啊?!呜呜呜——你吓死我了!你这死丫头!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滚去冷宫啊!” “哇呜呜——”宜双长哭不止。 姚暮染满脸眼泪,满心火气,猛地转向宫人们,怒道:“去给我折柳条!她跳湖没有淹死,今日我便抽死她!!” 宫人们大骇:“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都滚下去!” “呜呜呜——”姚暮染赶走宫人们,自个儿坐在床边又哭了一气子,猛地又转向了宜双,愤声道:“霍宜双!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呐?说你笨吧,你竟然会大人的那一套寻死觅活!说你聪明吧,你竟然笨到不知生命的可贵!你以为你是天之骄女你就有九条命吗?不是!你只有一条命,没了就没了!” “你知不知道,万一宫人们没救下你,你还怎么活着回来?你让你父皇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你这死丫头!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你了!你不再是我的孩子了!你给我离开恣意宫!我也不敢要你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要被你父皇打入冷宫了!到时你再找第三个娘去!” 她哭诉了一通,这便伸手拉她下地:“起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你马上给我离开恣意宫!” 宜双见她来真的,一下子如临大敌,缩在床上躲避她的拉扯,一边大放哭声:“哇呜呜呜——宸妃娘娘,我错了,我错了!哇呜呜,你别不要双儿啊!啊呜呜我真的错了!我又不是真的想死,我就是看小年子在才敢跳湖的,我就是想吓唬父皇嘛,我真的想救我母妃啊——” 姚暮染慢慢放下手不动了,两人相对落泪,姚暮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哭道:“傻孩子!你再这么犯傻,再这么折腾,我就真的不要你了!知道吗!” “呜呜,宸妃娘娘,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干了嘛!”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姚暮染拿出丝绢给她擦泪,一边哽咽说话。 “双儿,你知道吗,我曾在北越时,家乡闹起了饥荒,人们饥寒交迫,饿殍满地。而我的母亲就死于这场饥荒,只剩我与姐姐相依为命,与饥民们逃出家乡,想逃往富庶之地,沿路只能挖食树根树皮来充饥。你觉得蛇鼠可怕恶心,可那些东西都有人抢着吃你知道吗?人们为了什么?只为了活着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苟延残喘也要活着。你要记住,人行于世,则是大幸。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敬爱生命,不可放弃更不可拿来玩笑赌注!” “我也曾绝望过,也曾寻死过,但有幸得救,慢慢熬过来后,现在呢?你看我现在活的好吗?你父皇宠我,宫人们尊我,你也喜欢我,多好?”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宜双的脸上,宜双一时为之震动,怔怔无言。 第二百六十三章 龙之逆鳞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接着道:“更何况,你还是尊贵的公主,天之骄女,你的福气无人能及,多少人为了生计在苦海打滚时,你正住着金屋大殿,餐餐八珍玉食,日日华服裹身,这可是他们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而你生来就有,你更应惜福才是啊。” 宜双抱紧她,拉着哭腔道:“宸妃娘娘,我知道了,我是尊贵的公主,就更要好好活着,好好享受这福气。” 姚暮染轻轻拍着她的背:“是啊,这不就对了吗?至于你母妃,她有她的错,我们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可她即便身在冷宫,也是想着你念着你的,她一定不会希望你以这样的方式去救她!你若希望她在冷宫活的安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好好活着,安康快乐地长大,知道吗?” 宜双含着泪郑重点了点头:“嗯!双儿知道了!” 姚暮染道:”所以往后别再闹了,乖乖留在我身边,安康快乐地长大,知道吗?” 宜双再次点头:“双儿知道了!宸妃娘娘放心,双儿再也不胡闹了!” 姚暮染如释重负,轻轻吐出了一缕发颤的气息:“好,乖孩子。哪里难受吗?” 宜双摇摇头:“有些头疼,想睡觉。” 姚暮染道:“好,我让人给你煎药,喝过了再睡。等一觉睡到午后起来,宸妃娘娘给你准备好吃的点心,再给你配一盏蜜瓜汁。还有哦,今晚的晚膳,我可以允许你尽情去吃你喜欢的糯米凤翅。” 宜双终于破涕为笑:“好。”说完,又轻声而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宸妃娘娘,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原来你是一个好妖精!” 姚暮染无暇计较她这个称呼了,放她躺下又盖好薄被,伸手给她按摩着头:“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能让关心你的人伤了心,对吗?” 宜双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宸妃娘娘,那今日的事,你会不会给我父皇告状啊?” 姚暮染想了想,道:“虽然我很想告状,让他好好教训你一顿,可我也怕他怪我没把你照顾好,所以还是算了吧。我不告你的状,你也别出卖我,行吗?” 宜双见她说话时神情又委屈又幽怨,脸上挂着泪珠的模样似乎比她还可怜,她不由咯咯笑了:“宸妃娘娘,你有时好可爱啊,难怪我父皇喜欢你。” 姚暮染哑然。 ...... 上林苑这边,一赛结束,霍景城的马技炉火纯青,自是胜了杜琰一筹。 座上嫔妃们都押了他,此时赢了钱各个高兴,赞他之声不绝于耳。只是,他扫视一圈,却未见到最想见的那道身影,当即就连胜利的喜悦都寡淡了下去。 他问道:“宸妃呢?” 皇后如实禀报:“陛下,宸妃方才忽然脸色惨白,称身子不适,匆匆走了。” 不等霍景城说话,舒妃又道:“许是宸妃妹妹病弱惹人怜,就连袁大人都亲自上来扶人,后来又骑马追宸妃妹妹去了,惹得我们更是担心呢。” 霍景城听罢,微微诧异,只是此刻,心中更忧心她的身子,于是二话不说转身离开,骑上一马很快就来到了恣意宫。 一到住殿前,竟见袁墨华的马正停在殿外悠闲弹蹄。此情此景,忽地令他怔住了。 方才无瑕多想,没有在意,然而此时却亲眼瞧见袁墨华的马停在她的殿前,这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道已淡的声音忽然又清晰地响在了心间。 “许是宸妃妹妹病弱惹人怜,就连袁大人都亲自上来扶人,后来又骑马追宸妃妹妹去了......” 霍景城盯着眼前袁墨华的马,脑中又不受控地出现了一副画面。 他们两人共乘一骑,迎风而奔,她的长发散在风中给他送去幽香,她的白裙后扬,缠在他的身上...... 要疯了! 霍景城的眸色猛地冷如霜雪覆盖,他甩了缰绳跳下马大步进殿,然而,进殿后却发现里面竟是空无一人。他又大步来到露台上,还是没人。正要再上别处找人时,星眸流转间,忽地瞥见了矮桌上放置在琴边的一页曲谱。他当即想起了什么,于是拿起那曲谱来看,果然是袁墨华让绿阑送来的那纸曲谱。看来,她近日在弹习袁墨华的曲谱。 ...... 姚暮染这边,也已收到他来恣意宫的消息,于是匆匆离开偏殿,回到了正殿去。一进去,果然见霍景城已在里面了,他正坐在窗前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一页曲谱细细端详。 姚暮染慢慢走近,垂首低眸作礼:“陛下。” 霍景城抬眸,放下曲谱来她身前扶她。他关切的神情里还隐着一丝探究:“我听说你身子不适,所以来看看。你怎么了?哪里不适?可看过太医?” 姚暮染垂着美眸:“臣妾没事,就是那会子一时头晕罢了,等回来后就好了。” 他的目光狐疑起来:“你怎么不抬头看我?”说着,伸手抬起她的脸端详,结果这么一看,登时有些惶惑。 “你的眼怎么红肿了?你哭了?” 姚暮染轻轻摇头:“我没事。” 他自然不信,眉眼的冷凛之色慢慢透了出来,装不下去也压制不住了。 他开门见山了:“你怎么回来的?为何袁墨华的马会在殿外?” 姚暮染愣了一下,旋即后知后觉,连忙来了个全面解释:“袁大人见我行色匆匆,于是将他的马骑来借我,我便骑他的马回来了。至于袁大人,我就不知道了。” 话落,他的心头骤然一松,然而......却松得不是那么彻底。 但好歹这么一松,已经击溃了他方才的心魔。什么迎风共乘一骑啦,风送发香啦,裙角缠人啦,全一边去! 他的脸色以明显可见的速度慢慢缓和温润,最后问道:“那你的眼为何红肿着?你因何而哭?” 我快被你的女儿吓死了! 姚暮染还是轻轻摇头:“我没哭。” 他显然不信,将她拉进怀里,追问道:“染儿,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她连忙急声否认:“没有!六郎千万不要这样说。” 他蹙眉:“那你为何哭?” 看来他是非要一个说法了。想着,她抱紧他的腰语气低落道:“我回来后才发现心爱的簪子丢在了路上,那可是六郎送给我的,我心里难过。” 这下子,霍景城又松了口气,搂住她安慰道:“我当什么事,一支簪子而已,我再送你就是,这点小事不值你流泪。” 说罢,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在她双眼上亲了两下。 姚暮染被他此举驯服哄乖,心中一暖,浅笑点头。 在离开恣意宫前,他看袁墨华的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当场给宰了! 最后,他骑上了袁墨华的马离去,将自己的马留在了她的殿前,这才觉得心里又气畅了不少。 回到御书房后,霍景城便派秦安亲自骑马送回袁府。 秦安策马奔出皇宫,一路进了袁府,直奔袁墨华的书房而去。古朴书房中,袁墨华正在给绿阑嘱咐事情。秦安到来,自然给打断了。 “奴才见过袁大人,见过侧夫人。” 袁墨华一看是秦安,客气道:“不知秦公公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秦安笑道:“奴才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给袁大人送还坐骑的,马已经交给下人拉去马厩了。” 袁墨华道:“有劳秦公公了,代本官多谢陛下。” “袁大人客气了。只是......”秦安话锋突然一转,神色肃正了几分:“袁大人,陛下还要奴才给您带句话来着。” 袁墨华见状,当即起身作了敬圣之礼:“陛下愿开九鼎万金之口,微臣自当洗耳恭听。” 秦安语意悠长道:“袁大人,陛下说,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奴才告退。” 等袁墨华回过神时,眼前已没了秦安的人影,他怔在了原地。 没想到今日冒昧一举,已触了龙之逆鳞,这便来了动静,送马事小,传话事大啊。 一旁的绿澜不明就里,问道:“大人,您今早在宫中做了什么?陛下竟派秦公公亲自来传话,要您避嫌?” 袁墨华慢慢坐下,道:“于我看来,本没什么。宸妃娘娘今早一时不适,我便将我的马借给她用来尽快回宫罢了。” 绿澜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担忧追问:“大人可知,我姐姐哪里不适?怎么会忽然不适呢?” 袁墨华道:“这个我也不知,只看她脸色煞白,形色匆匆,心知有紧急之事,这才借马给她。但你放心,她应是没什么事的,否则陛下哪还有空给我还马传话。” 绿阑慢慢点头,微放了心。只是很快,一双明眸中就复杂交织起来,看着袁墨华犹豫道:“大人,那您方才嘱咐我的事情还去办吗?” 袁墨华毫不犹豫道:“办,自然要办了。一事归一事,况且,我都是为了你罢了。” 绿澜并未欢喜,神色淡淡道:“是,那我待会儿便进宫去。”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拒人千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午膳后,蝉鸣催眠。姚暮染刚松下一头青丝,在美人榻上悠然躺下,谁知这时,福全进来了。 “娘娘,凌夫人求见。” 姚暮染十分意外,一时困惑:“凌夫人?何来的凌夫人?” 福全道:“娘娘,就是被陛下追封为悦妃的凌侧妃,是她的额娘。” 姚暮染这才了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家。只是,此客突兀冒昧,所为何事呢?” “奴才也不知,但凌夫人左右侍婢手中提了好些礼物呢。” 姚暮染越发云里雾里,沉吟片刻,道:“去请她进来吧。” 等凌夫人领着左右侍婢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时,姚暮染已在美人榻上端坐好了,碧芽与青棠也上起了茶点。 殿中宽敞华丽,幽香缭绕。凌夫人一进来,姚暮染登时眼前一亮。不愧是凌侧妃之母,权门贵妇,保养得宜都瞧不真切她的年龄,脸上肌肤白皙舒展,眉目旖姿,雍容贵气。并且,行止之间不见丝毫拘谨,而是落落大方,端得是个大家风范。 她施施然来到她榻前不远拜下:“臣妇拜见宸妃娘娘,愿娘娘安康长乐,盛宠不歇。” 姚暮染端庄得宜,笑道:“借凌夫人吉言了,夫人请起吧,赐座。” 青棠搬来圆凳,凌夫人谢恩坐下,对着自己身侧左右看了看,含笑客气道:“娘娘,这是臣妇孝敬娘娘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不嫌礼薄,笑纳了才好。” 姚暮染看也没看她的礼物,一双美眸只在她脸上流连,浅笑风清:“无功不受禄,本宫初次见夫人,夫人就搬来了重礼,这可难免叫本宫有些惶惑了。” 凌夫人垂眼一笑,大大方方道:“娘娘先别急着拒绝,臣妇上娘娘这儿来,也自是带了几句肺腑之言,望与娘娘一叙。” “哦?凌夫人请说吧。” 凌夫人侧眸看了看身后两个侍婢:“都先下去吧。” 姚暮染会意,这便也命碧芽与青棠退下了。 待殿中无人了,凌夫人从容而笑:“素闻娘娘是爽快人,不喜欢拐弯抹角,那么臣妇就直言直语了,望娘娘也莫多心。” 姚暮染唇角噙笑,道:“夫人直说就是。” 凌夫人明眸流转,打量了一圈寝殿,道:“众所皆知,娘娘自入宫闱,十分得陛下宠爱,可谓是盛宠无上。可还有句话说的好,君心难测,所以,圣宠也还是需要一些东西来加固的。娘娘是北越之人,来到南乾自然身后无盾,前朝无人。如今,我们凌家想依附娘娘,也让娘娘依靠,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姚暮染听罢,还真是好奇了她今日的目的。先是一份身外重礼,这又来了一份身后依靠,来意非同小可呐。 姚暮染意味深长道:“不知,本宫能为凌家做什么呢?” 凌夫人依旧笑的坦然从容:“娘娘果真快人快语,娘娘在陛下面前,也定是一言千金。不瞒娘娘,民妇今日进宫其实是来看望小女的,小女凌吹梦,乃悦妃凌知意之妹,如今以秀女的身份入宫,自是希望能走入陛下的龙袍之后。而这殿选之日也将近了,凌大人希望娘娘到时可以玉口一开美言一番。” 姚暮染这才听得恍然大悟。 原来凌家又送来了一个女儿,是为凌秀女,并希望凌秀女顺利入驻后宫,前途锦绣。 “呵呵......”姚暮染轻笑了两声,说出了一番不遮不掩的话。 “凌夫人回去转告凌大人吧,秀女凌吹梦决计落选,不会有分毫陪王伴驾的可能。此事上,莫说本宫美言一番了,想来就是元和皇太后还在世,也无法劝陛下转意。” 凌夫人神色猛地一变,脱口道:“娘娘竟把话说得这样死?” 姚暮染道:“本宫只是实话实说。至于个中原因,你们凌家心中最清楚,又何必再来为难旁人呢?真是遗憾,本宫没有福气依靠你们凌家了。” 凌夫人的脸色一凝再凝:“娘娘就这样拒人于千里吗?依臣妇看来,只有娘娘不想做的事,没有娘娘做不成的事,娘娘何必妄自菲薄?谁不知陛下龙心一颗,皆在娘娘身上。娘娘若肯玉口美言,陛下定会采纳。这也就是臣妇直接前来拜访娘娘的缘由,而不是到舒妃静妃那里去做无用之功。” 姚暮染浅笑着,手一伸自美人榻上拾起了那朵茶花,捻在指间把玩,一边道:“你们凌家当本宫是傻子吗?其一,陛下根本不会选凌秀女,本宫何必去干这不讨好的事,硬要勉强陛下?其二,你们凌家是势大,可再大也大不过萧家,本宫若投靠了你们家,便是与萧家敌对,本宫还在皇后的手底下活着呢,又为何要因小失大?” 她放下手中的花儿,抬眸看她,字字清晰道:“凌大人一定以为,本宫在南乾毫无根基,即便得宠也不过是个以色侍君的绣花枕头,哪有什么智慧可言,所以被你们好话一亮就会上串,然后迫不及待靠拢你们凌家这颗大树。但是,本宫虽没什么智慧,却也还没笨到这个份上。” 凌夫人听得愣住了,此时才知自家夫君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如今却是被她反过来看穿了。果然呐,后宫哪有简单人? 懊恼完了,凌夫人还不放弃,又舌绽莲花起来:“娘娘,一时之势又能算得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连那房上的瓦也还有个三反三正呢!娘娘何必目光短浅,只看当下?兴许娘娘此番为我凌家美言,助小女侍奉君侧,自此,我们互为依靠,娘娘与小女也成了一对深宫姐妹花,彼此扶持,左右伴驾皆得陛下喜爱,凌大人在前朝也会水涨船高呢?” 姚暮染见她还是不依不饶,还妄想用这些如镜花水月般的空话来说服她,岂不是又拿她当了傻子?她当即有些恼了,出言不客气道:“按本宫说,自陛下登基之后,你们凌家没有走下坡路都已是万幸了,还水涨船高?当初,因为凌知意的死,你们凌家不辨是非,与八党一起在朝堂上共伐陛下,此一事早已寒了陛下之心!但陛下仁德,未曾因为此事打压你们凌家,如今你们不为此庆幸,还要再送个女儿入宫,这可能吗?还是在你们心里,陛下风流惯了,就合该没出息到了那个地步,任你们凌家塞谁要谁吗?!” 凌夫人被她一番话堵的无言以对,憋了许久,才面带羞愧道:“娘娘说的自然不错,只是当初之事也只是一场误会罢了,陛下不打压我们凌家,又何尝不是原谅了此事呢?怎么就不可能再纳我凌家之女呢?” 姚暮染道:“若凌夫人有此底气,又为何来找本宫呢?行了,凌夫人另谋出路吧,此事本宫办不来。送客!” “娘娘!”凌夫人还要再求,却见她已慢慢起身,目不斜视步上台阶,走入了莹光摇荡的珠帘之后。 凌夫人见她决绝,心道此事是黄上加黄了,如此这般还低声下气做什么?此时不扳回半晌丢掉的风范颜面,更待何时?想着,她顷刻一改态度,端回了贵妇架子,起身不卑不亢道:“原来娘娘也是个无志之人,忌惮萧家,畏惧皇后,既然如此,一辈子也只能屈居人下,看人脸色了,真是白费了这盛宠。臣妇告退。” “等等。”珠帘摇曳,姚暮染缓缓步出,站在三层台阶上看她,眉宇冷艳:“怎么?本宫攀上了你们家,一辈子就不用屈居人下了吗?这是又拿本宫当傻子吗?说句大胆的话,本宫若扶持你们的女儿进宫博宠,即便他日你们能斗得过萧家,拉皇后下马,到时后位虚悬,你们不扶持你们的女儿为继后,还能来扶持本宫不成吗?到头来,本宫不过是从萧氏的手下又转拜于凌氏的手下罢了,何时有本宫的一片天呢?” “凌夫人,本宫会好好尊敬皇后,与萧家维持和平,你们凌家若想干什么,皇后第一个不容,本宫第二个。行了,去吧,好好施展你们凌家的能耐,本宫倒要好好学学,什么才是有志之举!” 凌夫人到底小看了她,此时三言两语就被她说败,登时气憋于心,无言以对了。 等凌夫人骑着臊驴走了,姚暮染才回到了美人榻上。她看着窗外春光,似笑非笑念出了一句话。 “殿选将近,拒人千里,勿为所动,方得长久。” 原来如此,好一个袁墨华。她无声笑了,略一想想便明白了。 果然没一会儿,绿阑又进宫了。两人在露台上闲坐喝茶,春光分明悠然,可今日的绿阑,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姚暮染心觉不对,问道:“绿阑,可是近日有了什么心事?” 绿阑强颜欢笑摇了摇头,低头吹着盏中茶叶,道:“姐姐,我没事。对了,如今殿选将近,京中的官妇们皆开始为自家的秀女走起门道了。这些秀女能否中选,与宫中嫔妃也有一定关系。陪同殿选时,若哪位娘娘肯在陛下耳边美言几句,也是有着或轻或重的分量的。尤其是姐姐这样的宠妃,在这关键时期,怎会不被官妇们讨好笼络呢?” 姚暮染不等她说下去,主动接了话:“所以,一些官妇已经上赶着去了袁府拜访你,想通过你拉拢我,好让我帮她们家的秀女美言,对吗?” 而袁墨华,将这些看在眼里,不但劝告了绿阑别为她们办事,还在借马之时,亲自谏言于她。 第二百六十五章 曲中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绿阑见她说的一字不错,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的确是有好几位官妇都带着礼物来拜访我了,不过我都婉拒了,我可不愿给姐姐找麻烦事。后来,袁大人又告诉我,不许我牵涉此事,所以近日我已经闭门谢客了。” 姚暮染笑了笑:“好。别理她们,我确实也犯不上为了蝇头小利而担险去与她们瓜葛,她们每一位官妇的背后都是一个权门家族,与她们瓜葛,等同与前朝瓜葛,我可不认为我聪明到能瞒过陛下那双眼睛。” 绿阑点了点头,默默抿起了茶,半晌都不说话。 正在姚暮染又想追问她到底怎么了时,绿阑竟恰好在此时开了口,只是,一双美眸却不看她,而是依旧盯着茶盏,整个人透露出一丝郁郁所思。 “姐姐,其实......我今日进宫来,是遵了袁大人的嘱咐,专程进宫来给姐姐带话来着,袁大人让我告诉姐姐,不要去依附任何家族,只要有他在朝中的一日,暗处里几时都是姐姐的后盾。” 姚暮染一听,暗自大吃一惊!脱口道:“他这是......” 绿阑这才抬眸看她,轻声道:“他说,他是为了我。” 谁知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看着她问道:“姐姐信吗?” 姚暮染心下存疑,并未窥探出她的意思来。与她对视良久,道:“有何不可信?绿阑,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阑的目光不再逃避,坦然相迎:“姐姐,有些事,或许一开始就是我们弄错了。” 姚暮染疑念越深:“错在哪里?” 绿阑却避而不答,一双明眸荡漾着晕晕水雾看着她:“有些事虽然错了,但错不在姐姐,姐姐只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妹妹都会护着姐姐,爱着姐姐。” 姚暮染被今日的她弄得心悬迷雾,慢吞吞道:“绿阑,你既不想明说,我也不勉强你,但也请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也会护着你,爱着你,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绿阑温柔一笑,起身告辞了。 ...... 星月交辉,夜雨敲窗。 古朴雅致的书房中,绿阑手中端着托盘,站在檀木雕花窗内观雨。 书桌后,一人端坐,写写停停间,头也不抬道:“看这雨势,还得下一阵子,你急什么,放下东西坐着再等等吧。” 绿阑来时没有带伞,谁知这雨说下就下了起来,顿时将她困在了袁墨华的书房里。她放下手中托盘,依旧来到窗前观雨,安静的像一朵悄悄盛开复又悄悄凋谢的花。 袁墨华终于察觉出一丝异常来,于是放下笔,抬头看着她的背影,问道:“绿阑,你今日怎么了?” 雨声潺潺,像是在掩盖心事,又像是在催发心事。绿阑只在心内一个叹息之间,就脱口问出了一句话。 “大人,你愿做宸妃娘娘的后盾,真的是为了我吗?” 袁墨华微愣,旋即恢复从容:“自然是为了你。” 绿阑终于放弃窗外那一片雨幕,回过身来,用一双熠熠明眸盯着他的脸。 “大人有这么喜欢绿阑吗?” 袁墨华垂下头,提笔继续写字,嘴上应道:“你觉得呢?” 她的神情慢慢寡淡,细看之下藏着忧郁与哀莫。她慢慢靠近他的书案,拿起他的一本曲谱,轻轻翻了起来,翻着翻着,终于停在了一页上,她轻声道:“大人作的这一曲追悔何及是在悔什么?悔当初没有多等几日吗?是啊,只要大人再多等那么几日,她就被乔奉之休了。可惜在你知道她是乔夫人时,你就死心放弃了,却又想与她之间有名正言顺的维系,所以才娶了我,让我做你们之间的桥梁。” 她的语气分明平静无澜,却愣是比静夜惊雷更震动人心,霎时激起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令他哑然失声。 她低头继续翻曲谱:“还有大人的这一曲落影之心又是为了何人而作?我知道,是她的倩影落于大人的心上了。” 哗啦啦,她又翻了起来,书页凌乱翻涌,她的眼泪也跟着涌动,最后落于曲谱上的一页,晕染了一点字迹。 “还有这一曲赠伤又是为了何人而作呢?你们在凤都城相遇,她砸了你的窗户,咬伤了你的手臂,自此你便对她念念不忘了。”说完,她放下曲谱,忽地拉起他的袖子快速掀上去,露出了他的手臂。 只见他那手臂上,留着一道伤疤,是一圈圆形的齿印。 绿阑凄凉浅笑:“这道伤疤大人日日都会盯着看几遍,连她给你的伤你都当作馈赠,如获至宝。所以,大人真的很喜欢她,我的姐姐,宸妃娘娘。” 寂静许久,一声叹息蓦地响起,却没有任何否认之言自他口中而出。这一刻,石破天惊,大梦终于醒了。 雨声淅淅沥沥犹在耳边,却像是千丝万缕通通都下在了她的心上一样,将凉意肆无忌惮地在体内渲染蔓延,由内而外凉透了她。 唯有泪是热的。他搂她入怀想要安抚,却在面对这样平静而又哀伤的她时,忽觉万语千言都苍白无力了。 她靠在他的胸膛里,哀哀落泪:“大人,我从前就与我姐姐说过,我才不羡慕天家侯门的女人,整日勾心斗角抢夫君。可是,我竟然为你心动了,为你自食其言了。我想陪在你身边,想让你也喜欢我,想听你为我吹一曲,想理直气壮喊你夫君,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梦,你对我只是利用,利用我这座桥梁,才能师出有名地和姐姐之间有所维系。” 袁墨华默默听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喟叹出一句:“绿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道歉在此时听来,就是另一种承认。他终于承认,默认了她的所有言语,一句反驳都没有,可见她说的多么正确啊,一个字都没有错。 她哭着抱紧他的腰,哽咽道:“我早已瞧出了端倪,直到今日,陛下都派秦公公来传话要你避嫌了,可你还是让我进宫去给姐姐传话,要做她的后盾。我便已十分确定了你的心意,也确定了我自己的可悲。” 袁墨华喟然:“绿阑,我对不起你是真,可会善待你一生也是真。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的人。” 绿阑的眼泪越发汹涌,泣声道:“夫君,我相信你能做到,可你能做到忘了姐姐吗?她是天子的女人,于明处,你不能与她有任何不妥的瓜葛,连一点点流言蜚语都不能惹出来。于暗处,你不能偷偷爱慕她,行发于心,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错上一步,而这一步,就足以令你再无翻身之地啊!” “夫君,绿阑求你,你辞官我们全体离开京城吧!朝堂险恶,后宫阴暗,哪怕是一点点微小的火星,只要被有心之人利用,都会变成烧天大火啊!当初姐姐多么无辜,多么谨言慎行,却还是被扯进了东宫风流灭妾的大案里。而夫君,暗里藏着这样的心思,又能有几分把握不被风雨所侵,不被人心算计呢?绿阑真的希望夫君安然一生,潇洒无忧。希望姐姐安然一生,不再受苦。” 袁墨华久久无言,最后才在她的轻泣声中吐出了一句话。 “绿阑,辞官是不可能的,我也有姐姐,我姐姐就灏王这么一个儿子,她临走时都在嘱咐我,要我尽力保护这个外甥,所以,我不能从朝堂之上退出。” 绿阑听罢,心中仅剩的希望噗地灭了,只余一片黑暗,一片冰凉。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 雨后天晴,匆匆又是数日。只是,全国通缉之下,梁殷的踪迹依旧是谜,搜捕之事毫无进展,可见此人不是没有他的能耐之处。霍景城想起来心中就生闷气。 而后宫,秀女们进宫已满一月了,该习得规矩礼仪都已习了,于是殿选之日定在了今日。 十月初的天气,毫无降温的意思,一成不变得天气,令人沉沦在春风融融中,久不知寒。 姚暮染来到芳菲宫的良人台时,皇后与静妃,舒妃,已经到了,两位贵嫔许是位份不及,则没有前来陪同殿选。 露天的良人台上,香风阵阵。一众秀女分站两侧,个个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如一簇又一簇的繁花,娇羞安静的等待着君王的采撷。 姚暮染顺着台阶来到台上。今日她穿着一袭雪色广袖曳地流仙长裙,白色的身影在良人台上宛如昙花乍现,绽放人前。她精致绝美的小脸韵色流淌,一双幽朦桃花眼中如春光点染,似星落碧湖。她的美,在于神韵,一眼看去,清气如皓月,细看一番,韵气凝风华,再赏之时,已在一颦一笑之间,渐觉微醺。 她的到来,搅动着台上秀女们的心。宠妃姚氏,谁人不知?只是,谁又见过? 此刻总算得见,方知君心所向,何样女子。 清浅于表,殊美在骨。 秀女们对这位宠妃心存稀罕好奇,只想一眼望穿窥明,却终究不敢多看,全体跪地行礼:“臣女拜见宸妃娘娘。” “免礼。”她长裙逶迤,翩翩自中间而过,一双美眸打量着秀女的队伍,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许妹妹,手上的伤可好了?” 许欢颜抬头看她,笑道:“谢娘娘关心,臣女的手已经没有大碍了。” 姚暮染松了口气:“那就好,妹妹熬过此劫,必有后福呢。”说罢,浅笑着往座位前翩翩而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选秀(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到了皇后座下,姚暮染恭敬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两位姐姐。” “宸妃免礼,入座吧。”皇后亲和而笑,眉宇间却又不失端庄威严,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谢皇后娘娘。”姚暮染翩然入座,问候起了身旁的静妃,静妃轻浅而笑,温声应话,两人之间似乎越来越融洽亲厚了。 春光烂漫,美人如花,满台锦绣,暗香浮动。 等了不多时,忽地传来了通报声:“陛下驾到——杜大人到——” 姚暮染一愣,杜琰? 这殿选之事,他怎么也来了? 正思虑间,两道身影已顺着台阶走上来了。 霍景城今日穿着白色常服,简洁高雅,却又不失贵气。一旁的杜琰则是一身黑衣,干练俊酷,稳重冷敛。两人身形相当,齐齐而来,皆是俊色非凡,竟可令人觉得男子美好。 众人回神,全体跪地行礼,一时间一片窸窸窣窣之声。 霍景城边走边道:“都免礼。” 一片娇声相叠:“谢陛下——” 两个男人目不斜视经过两侧秀女来到座位处,霍景城先扶皇后入座,而后兀自坐定。杜琰则立在他身侧与皇后嫔妃们见礼,最后在霍景城下首一座坐了下来。 姚暮染立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霍景城星眸流转扫视了一圈,忽地对姚暮染笑道:“宸妃,你那颈上花妆竟时兴起来了吗?怎么这些秀女大多作了此妆?” 姚暮染脸颊微烫,谁知这颈上花妆是怎么时兴起来的,谁又知她那颈上之花原是为了掩饰吻痕的。如今,竟误打误撞成了时兴的妆容,受人追捧效仿。好比眼前的秀女们,大都在颈间作了花色,或梅或莲,各不相同。 姚暮染莞尔一笑,回道:“陛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霍景城笑收目光,对着礼官道:“开始吧。” 礼官这便打开册子念了起来,一次念来五人,由君王甄选。 眼前五人,个个粉面含春,亭亭玉立。 霍景城再次笑转星眸,这次是对着杜琰,问道:“杜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杜琰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了。 霍景城见之好笑,道:“听闻你家夫人蛮横,这回选几个温柔乖顺的,你看如何?” 杜琰回话道:“陛下,您选罢了臣再选吧。” “好。”霍景城回眸打量面前的秀女,挥了挥手。 礼官一看,高唱道:“全部落选,撂牌子,赐花——” 顷刻,那五位秀女人人眼带失落,接了花退下了。 又念来五人,霍景城扫视一圈,继续挥手。 这下,皇后忍不住说话了:“陛下,照您这么选,可选不上几人呐?” 霍景城浑不在意道:“皇后莫急,嫔妃在精不在多。” 皇后颔首:“是。” 礼官又念来五人时,姚暮染定睛一看,许欢颜已在其中。 果然,霍景城也还记着自己的承诺,看向许欢颜,问道:“手上的伤可好了?” 许欢颜受宠若惊,抬眸看着他欢喜一笑:“谢陛下关心,臣女的伤已经好了。” 霍景城慢悠悠道:“嗯,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许欢颜急急道:“我全都学会了!真的!” 秦安出声指教:“许秀女,天子面前,怎敢如此自称?” 许欢颜回过神,忙又补充道:“回陛下,臣女都学会了。” 霍景城颇有些无奈:“言不符实啊?行了行了,留吧。” 许欢颜喜色流淌:“谢陛下!” 霍景城又道:“皇后,让她住在你宫中吧,派人好好提点指教。” 谁知皇后还未接话,许欢颜就抢了一句:“陛下!臣女想和宸妃娘娘同住!” 姚暮染霎时一愣,心里发起了愁,这要是和她同住一宫,也是她的麻烦呐!这心直口快毫无顾忌的性子几时能改?不给自己招麻烦也会给她招麻烦。这不,脱口一言,无形之中已经开罪了皇后,却还不自知。 这宸妃哪里就比皇后好了?竟让一介秀女当众弃后投妃? 幸好,霍景城毫不犹豫道:“恣意宫只给宸妃独住。这样吧,你去静妃宫中吧。” 可见,聪明如他,顷刻已经知道这许欢颜就连凤環宫也去不成了,眼下她肯乐意,皇后也没几分诚心待见她了。 这头,静妃却不紧不慢道:“陛下,臣妾要照看宜谦,怕是无瑕照顾许妹妹。” 话音刚落,霍景城失声笑了,看着许欢颜道:“你这烫手的山芋是没人要了啊?” 许欢颜这才有些羞臊了,声气弱弱道:“陛下要我就行了。” “咳咳。”霍景城干咳两声,正了正神色刚要说什么,谁知舒妃忽然道:“陛下,臣妾倒是觉得,这许妹妹的性子和臣妾有些投呢,不如让她来臣妾宫中同住吧?” 霍景城道:“也好。” 姚暮染心中忽觉哪里不对,正待细想时,礼官高声一唱,打断了她的思路。 眼前翩翩而来了五位秀女,并肩而立,千姿百态各领风骚。 霍景城忽地起身步下台阶,停在了一位身穿蓝裙的秀女面前,问道:“你是魏朗庭之女,叫魏嫣然?” 魏嫣然微微颔首:“回陛下,是。” 霍景城脸上有了笑容,眸光慢慢悠远起来:“一代名将魏朗庭,连朕都曾是他麾下的副将呢。朕还记得,那是永羲十年,地动过后,西寇趁乱犯境,先帝命你父亲出征荡寇,也为了让朕积累实战经验,于是任命朕为你父亲的麾下副将,一起踏上了征途。” 魏嫣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浅笑动人的脸,与他从容相谈:“陛下,臣女听父亲说过,当年西寇一役,功成凯旋。世人都道是父亲之功,其实父亲说,那一战是陛下的功劳。” 霍景城笑了起来:“当时,我军与西寇平地一战,敌方败退,后撤数里,随后却又连夜向北迁移,想到北边的上谷河渡河过境。有人主张平地追击,而朕则舍近求远,主张转战上谷。西寇想渡上谷河,我们便也转移过去,趁他们渡河之时半渡而击之,岂不是胜券在握?” 魏嫣然笑赞:“陛下英明。” 说起战事,杜琰兴趣大增,当即离开座位,加入了他们,道:“陛下,杜琰倒是未曾打过水战,但知晓半渡而击是个高明法子。” 霍景城道:“是了。行军过河之时,最忌讳的便是被敌军半渡而击之,过桥之时军队首尾不接,行列混乱,援军又被大河阻隔,所以很容易被敌军歼灭在岸。” 杜琰道:“不错,的确如此。” 霍景城道:“但半渡而击,也有一桩笑柄。宋襄公号称仁义,不肯半渡而击楚军,结果楚军过桥之后列好阵势大举进攻,宋军寡不敌众,遭到惨败。反观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司马懿还特地发动五万兵马搭设了九座浮桥,以沟通渭水南北,而将渭滨守得滴水不漏。” 杜琰笑了起来:“这宋襄公的确可笑可叹。” 霍景城笑道:“仁义用错了地方,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人家韩信半渡而击项羽的手下大将龙且,全歼二十万楚军主力,一战奠定了楚汉之争的胜局。马超半渡而击曹操,打得曹操狼狈奔逃,若非许褚救驾,曹操早已魂断黄河。张辽半渡而击孙权,一战打爆东吴八大虎臣,威震逍遥津。这些都是一仗功成的名战呐。既然西寇要渡河,我们若不半渡而击之,岂不是暴殄天物?何必再平地追击,折损兵马。” 杜琰问道:“陛下说的极是,那最后这一战如何打了?” 霍景城笑了笑,道:“后来,魏老将军与朕一拍即合,于是大军转战上谷,半渡而击,全歼西寇,一战功成!” 杜琰赞道:“原来如此,陛下英明!” “不过,这一战也是魏老将军戎马岁月里的最后一战了。此后,他便解甲归田了。”霍景城说罢,看向了面前那位秀女,问道:“魏老将军他还好吗?” 魏嫣然笑着回答:“父亲他悠然于世外,寄情于山水,过得十分逍遥自在,多谢陛下挂心。” 霍景城点了点头:“那便好。不过,你怎会进宫成为秀女呢?这官员之女选秀的规矩可管不到魏老将军的头上呐?” 魏嫣然低眸一笑:“陛下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说。” 霍景城笑道:“好,说吧。” 魏嫣然这才如实道:“父亲说,嫁夫当嫁霍六郎,求婿当求霍景城。” “哈哈——”霍景城朗朗笑起:“他都不在朝中了,还想当朕的岳丈?” 魏嫣然笑道:“父亲他说,他并不想见陛下,不见,则证明河清海晏,盛世太平,无需他出山还朝,匡扶社稷。” 霍景城听罢,又朗朗笑起,笑罢了,问道:“那你呢?自己甘愿入宫还是为你父亲所迫?” 魏嫣然垂眸一笑,娇容略带羞涩:“臣女性烈,若心有不愿,父亲也勉强不了臣女。” 霍景城勾唇一笑,出声清澈微扬:“魏朗庭之女魏嫣然,册为贵人,赐居洛泱殿。” 魏嫣然受宠若惊,含笑跪地谢恩。霍景城亲自扶了她起来,此举,已令魏嫣然俏脸飞霞。 众人默默看着,各有所思。这可是霍景城当场册封的第一人,看样子大有前途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选秀(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等魏嫣然退下后,礼官又念来五人。 姚暮染陡然听到了凌吹梦的名字。正要定睛去看一看是怎样一位佳人时,只见那五人里竟有一人笑着喊了一声:“姐夫!” 那女子的面容与凌侧妃有六七分相像,想来正是凌家之幺女,凌吹梦了。 霍景城一听这般称呼,蹙眉看了过去,等看清后,眉眼才舒展了。他再次步下台阶来到了凌吹梦面前,笑道:“哎呦,小姨子也来了?” 凌吹梦笑颜如花向他点头:“姐夫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霍景城道:“自然记得,你姐姐闺名知意,你叫吹梦,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嘛。” 凌吹梦听罢,笑得更欢了。 霍景城道:“几年前见你,还是个小丫头,一转眼已经长成了。你姐姐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既叫了朕多年的姐夫,朕也该尽尽姐夫之责了。等忙过了这一阵,朕便亲自给你甄选佳婿,京中青年才俊,世家子弟,任你挑选。” 凌吹梦一听,如花笑颜僵了,眼里露出了失望,弱声弱气问道:“姐夫,你不要我吗?” 霍景城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慵懒散漫:“算了算了,姐夫小姨子那一茬,朕做不来,呵呵。” 姚暮染听罢,心中长松了一口气。果然,霍景城不会再纳凌家之女。那么,凌家的如意算盘就彻底落空了,妄想用一个凌吹梦来挽救自家地位,殊不知,千算万算,谁能算过霍景城? 凌吹梦不甘心:“姐夫......” 霍景城打断了她的话,一边转身回座一边慢悠悠道:“行了,再说下去,你那姐姐可能要气得活过来了。” 等他坐定,连并排其他四位秀女都不看了,抬手就挥了两挥,礼官唱和一声,五人接了花,失落地退下了。 霍景城端起香茶抿了几口,问道:“皇后没有要举荐的人选吗?” 皇后含笑扫视一圈,道:“心性一眼难窥,也只能挑表之端庄温婉罢了,也没什么特别举荐的人选。” 霍景城点点头,又问道:“三位爱妃呢?可有举荐的人选?” 静妃道:“臣妾没有。” 姚暮染道:“臣妾也没有。” 至于舒妃,近日来一日比一日乖,就仿佛是沉淀了身心,沉静地待在自己宫中韬光养晦一般。此刻,自是乖乖称自己也无举荐的人选。 霍景城放下茶盏,只好自己再挑。 眼前美人如花,迷了人眼。 又念来五人时,帝妃们的目光皆齐聚在了一位穿粉裙的秀女身上。 只见那秀女不知是体弱还是紧张,整个人似乎有不适之感,眉心微蹙,檀口小喘,神情幽幽,美眸流转之间透出一丝娇怜忧郁,走几步路也是弱柳扶风的虚浮步态。此女子既惹人怜惜,也惹人好奇。 姚暮染默默看罢,心道高人总算是出来了。霍景城就是喜欢可怜的女人,越可怜人家越心疼呢。 想罢了,她掩嘴偷偷笑了笑,又不动声色转眸看他,果然,那没出息的又离开了座位,停在了那娇弱楚楚的秀女面前,问道:“你这是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那秀女一双长眉蜿蜒出了动人风情,一双美眸幽幽如潭,轻声细语道:“回陛下,臣女见了陛下不由格外紧张,心便跳的飞快,的确是有些不适,求陛下恕罪。” 霍景城正要说话,眸光却忽然落在了她手中的团扇上。只见那团扇上绣着一句诗词:雨泽万物荒,却洗美人妆。 “你这团扇上怎么绣着朕所作的诗词?” 那秀女看了看团扇,浅笑道:“是的,这是陛下当年为我天南之雨所作之诗的其中一句,臣女读过后,觉得陛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于大,不失男儿刚骨,于小,还有缱绻情怀。虽然世无完人,但臣女却觉得,陛下于那境地,已是八九不离十了。所以臣女钦佩至极,早已收录了陛下的名词名言,并谨记于心,以助自身修心修德。” 此话一出,可谓是艳惊四座。 霍景城噙着笑又打量她一番,笑道:“好个修心修德,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秀女回道:“回陛下,臣女名叫林媚仪。” “留。”他言简意赅说了一句,礼官扬声一唱,林媚仪娇弱一笑,接过内侍赐来的香囊,然后跪地谢恩。 姚暮染默默观完,侧头在静妃耳边轻声道:“静妃姐姐,此女心机不浅呢,先以病弱不适之状吸引陛下靠近,等陛下近时,自然就能看到她团扇上的诗词了,然后妙口一开,舌灿莲花,哄得陛下三魂去了两魂半。” 静妃唇角噙笑点了点头:“你我所见略同。” 话音刚落,就听“哎呀”一声轻弱娇呼。 姚暮染再抬头一看,霍景城已单手搂了那林媚仪的腰。原来是人家谢完恩起身后,一个晕眩没站稳,眼看就要化成春水瘫软了,霍景城便眼疾手快伸手护花了,人家才没倒地,转而倒进了他的怀里。 “好香啊。”霍景城搂着她,竟忽然失态,说了这么一句。 皇后看不下去了,掩嘴干咳:“咳咳!继续念吧。” 霍景城回神,放开那林媚仪,转身回座了。 姚暮染赶紧给他续了热茶,双手呈上,轻声道:“陛下的怜香惜玉病犯了,快喝点香茶压一压吧。” “嗤”一声,霍景城笑了,他一边接茶一边笑看她:“你就作弄朕吧。” “臣妾哪敢。”与他说罢,静妃忽然又凑了过来,在她耳边浅笑道:“妹妹这是吃醋了。” 姚暮染转眸嗔她一眼:“姐姐这话说的,真是说进了我的心坎儿。” 静妃一愣,“咯咯——”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殿选不近午时便结束了,霍景城本着嫔妃在精不在多,挑挑剔剔总算又选了几人。合上许欢颜,魏嫣然,林媚仪,刚好是八人。这一届的秀女,中选率可谓是近三朝的选秀中,最低的一届了。 至于杜琰,一直陪同到结束,最后在落选的秀女中随手就指了五人,领着回府了。 秀女选定,接下来就是册位份了。霍景城当场册了一位魏贵人,余下的,不分谁谁,甩手一册,全是美人。至于住殿,由着皇后去分配了。 皇后那边跟着忙了起来,又是分配住殿,又是遣派宫人的,内务府也忙得团团转。 而恣意宫这边,就是一方悠然天地了。晚膳过后,姚暮染便让福全抱着他的琴来到了浇离水榭。面湖弹琴,琴音悠远空灵。而这些日子,她早已习会了简单几曲,眼下正在琢磨的,是袁墨华送来的那页曲谱。他在音律上的造诣极高,写出的曲谱也自然复杂难习。 她学得用心,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跳跃,一遍遍不厌其烦,固执而又认真。很快,将西边落日弹了下去,勾起新月挂在柳梢。 碧芽与青棠将水榭四角的灯笼点亮,隔出一隅朦胧昏黄的天地。 琴声叮咚中,福全匆匆顺着架湖长廊进了水榭中。 姚暮染抚停琴声,问道:“福全,什么事?” 福全笑眯眯道:“娘娘,陛下来了!不过陛下他说,他不敢来水榭找您,说怕您发了醋劲,将他推进这浇离湖去。” “嗤”一声,姚暮染笑了。碧芽与青棠也掩嘴偷偷笑了起来。 “走吧。”姚暮染起身离开。回到寝殿时,霍景城正坐在露台上喝茶,她掀开帷幔走了进去,笑道:“陛下怎么来恣意宫了呢?” 霍景城一张俊脸隐在茶雾之中,俊美如仙,令她有一瞬的神痴。他转眸看她,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来你这儿很不正常吗?” 姚暮染在他对面坐下,浅笑如柔柔春风:“如今秀女选定,我还以为陛下今晚不会来呢。” 霍景城定定看她一会儿,唇角虽有笑意,语气里却是一派认真:“染儿,不要胡思乱想,她们是我作为君王的无奈,而你,才是我的情有独钟。” 姚暮染心弦一颤,笑而不语了。 ...... 翌日一早,各宫请晨安,凤環宫可谓是百花齐聚,热闹非凡了。 忽然多了数位新妃,宽敞的前殿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满堂济济,各种香味儿混合在一起,闻久了竟会头晕。 姚暮染进去时,忽地发现,宁宛姝今日竟也在其中,经过精心调养后,她的气色好多了,人也恢复了从前的明艳照人,若不是座位边立着一支拐杖,都要令人忘记她曾经历过什么。 她见她进来,面色一喜,忙扶着秋言的手起身向她行礼。 姚暮染敛去眼中的复杂,温声道:“宁姐姐不必多礼,往后也无需如此客气。” 她回以亲和一笑:“多谢宸妃娘娘。” 新妃们也全体起身向她行了拜礼,姚暮染免了礼数,又向着上边的皇后行了礼,这才在座位上坐定了。 皇后扫视一圈,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对着大家好一通教诲,诸如谨言慎行,和睦宫闱云云。 刚聆听完教诲,殿外忽地传来一声通报,竟是霍景城来了。 他身穿白色常服,玉立修身,从容翩翩而来。礼毕,皇后给他添了盏茶,道:“陛下今早怎么过来了?” 霍景城拨着茶盖,道:“刚下朝,过来嘱咐几句。”说罢,星眸流转扫视一圈,肃声道:“后宫已定,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朕的妃子了,既代表着朕,也代表着皇室,须得谨记一点,这是皇宫,不是你们各自的娘家,有了这个认知,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之前最好三思而后行。其次,后宫归皇后统摄,你们有什么事直接上报皇后解决,不要越过皇后跑来扰朕,朕不会过多关注你们,更不会为你们那些是是非非去给你们断官司。还有,非朕传召,你们不要来御书房找朕,朕不需要你们送这个吃送那个喝,朕饮食严谨,除过三餐,其他时间甚少进食。都听明白了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赐婚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的习性与作风老妃们自然知晓,可此时新妃们听完后,就不免塌了希望碎了憧憬。他说来说去,她们听来听去,敢莫是除了他主动翻她们的牌子外,其他时间她们想见见他都很难啊?更别说他会陪着她们小情小趣一番了。唉...... 众妃全体跪地:“臣妾明白——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礼毕,许欢颜忽地心直口快道:“陛下,那我们想您了怎么办啊?” 话落,好几位嫔妃都掩嘴偷笑起来,实则哪个心底里不盼着此话的答案呢? “咳咳。”霍景城干咳两声,道:“朕闲暇时会主动邀你们一起娱乐消遣一下。诸如,逛逛上林苑,或是设宴齐聚一下。行了,走了。” 霍景城起身,正要离去时,忽地看到了宁宛姝。于是停下脚步,看了看她的腿,问道:“腿伤养的怎么样了?” 宁宛姝要起身回话,霍景城阻止:“行了,你就坐着说吧。” 宁宛姝这才不动,轻声道:“谢陛下关心,臣妾的腿伤正在好转,太医说可以出来多晒晒太阳,不必一直闷在殿中。” “好。”霍景城说完,转向秦安,吩咐道:“让内务府尽快做一个檀木孔雀拐杖,然后赐予宁昭仪。” 秦安道:“是,奴才记下了。” 霍景城转回目光,道:“你好好养伤吧,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朕再来看你。” 宁昭仪含笑道:“是。” 霍景城走了几步,忽又转向了姚暮染,道:“宸妃磨的墨细致无渣,随朕到御书房伺候笔墨吧。” “是。皇后娘娘,臣妾先行告退。”姚暮染起身作礼,在众妃艳羡的目光下随着君王离开了。 皇后见大家眼中隐隐失落,安慰道:“你们的绿头牌内务府已经做好了,今晚就可呈给陛下了。本宫呢,也会劝陛下逐个临幸新妃,雨露均沾。” 嫔妃们一听,心里这才燃起了一点希望,来了点精神与信心,于是对着皇后好一通感激恭维。 然而夜里,霍景城并没有翻新妃的牌子,而是依旧来到了恣意宫留宿。 后宫之人自然个个关注着君王的动向,于是齐齐灰了心。看这情形,即便是新妃入了宫,这后宫一人独宠的局面也难以推翻啊? 直到......翌日夜里霍景城又来恣意宫留宿了,他这么一来已是连着三日了。姚暮染再也无法安心了,担心皇后那边又会说话了,于是一派郑重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陛下,臣妾想出宫,到天下居住一段时日,还望陛下允准。” 霍景城听得一愣,回神时去扶她,她却固执不起。霍景城只好放弃,慢慢在她面前踱步,思来想去,最后道:“行了行了,别闹了,朕明日就翻新妃的牌子。” 姚暮染心中一松,这才起身:“陛下英明。” 他却忽然眉染忧郁,喟叹一声将她揽进了怀里,语气犹豫道:“染儿,可惜......可惜宜峥还小,难当大任,否则朕......” 否则他怎样?姚暮染等了一会儿,却等不来后话了。他不说,她也不愿追问了,静静靠在他的怀里,用青葱玉指轻轻摩挲着他胸前迎光花中间的明珠。 ...... 翌日,朝会散去后,凌大人到了御书房求见。等他走后,霍景城宣杜琰进宫了。 御书房中龙涎香袅袅,矜贵的香味儿,渲染出了一室安逸。 霍景城问道:“杜琰,你可知凌其山方才进宫面圣所为何事?” 杜琰道:“陛下,臣不知。” 霍景城面带趣笑,来到他面前端详着他的神色,道:“凌其山说,家中幺女凌吹梦看上了你,想嫁你做妾,所以凌其山进宫请朕赐婚。呵呵,你意下如何?” 杜琰惊诧:“陛下?这......此事实在突然!” 霍景城慢慢点头:“的确突然,但有时,变数就在一夜之间。凌家见凌吹梦落选,又将目光放在了你身上,于凌家而言,攀不上朕,攀上你也是不错的,所以退而求其次了。” 杜琰本就无心于女色,加之已勉勉强强领了五位美人回去,此时又来一个,也还是毫无接受之心。于是道:“陛下,此事......还是算了,望陛下替微臣推辞了罢。” 霍景城却道:“推掉做什么?按朕说,你给凌其山做了女婿也没什么不好,就算你们两家联姻,你也还是朕的人,还可助朕知己知彼,不是吗?” 杜琰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也已知晓,他此时与他相谈并不是商量,而是暗含几分君命在其中的。他犹豫再三,终是点头答应了。 “好,微臣永远会为陛下尽忠。” 霍景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杜琰呐,娶了凌吹梦,我们君臣也算是连襟了,这不亲上加亲吗?呵呵。” 杜琰作礼:“陛下说的是。” 霍景城转回御案后,提笔挥写了赐婚旨意,至于吉日,就由他们两家自个儿去定了。 当天,这道旨意就传了出去,京中四处谈说,热闹极了。而凌家与杜府这两地,便少不得登门道贺之人了。 姚暮染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道这下子杜府百花齐放,一枝独秀的谢元芷也终于要走上女人之间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了。 ...... 傍晚时,霍景城总算是翻了新妃的牌子。大家都以为他临幸新妃,第一个承宠的必是一代名将魏朗庭之女魏嫣然,岂料他第一个翻的竟是林媚仪林美人的牌子。 直到两日后,碧芽与青棠都沉不住气了。 “娘娘,这林美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让阅尽美色的陛下一连翻她三晚?!” “是啊娘娘,起先奴婢还以为魏贵人会在新妃中脱颖而出呢,岂料到头来竟是这位林美人一枝独秀!” 姚暮染也为此意外,却神色淡淡道:“林美人自然有她的好处。陛下对香味儿十分挑剔,却能夸她香,可见是对了胃口。” 这边主仆三人还没唠完,那头福全就匆匆进来报了个最新消息。 “娘娘,陛下方才晋升林美人为林贵人了。” “啊?” “什么?” 碧芽与青棠两人大惊小怪。姚暮染看了看她们两个,道:“你们两个怎么越发不稳重了?” 碧芽道:“娘娘,您还能稳住吗?这林美人,哦不,都成了贵人了!眼看这林贵人气势汹汹都快跳上来了!” 姚暮染道:“人家跳人家的,我们稳我们的,有什么相干吗?好了,你们两个今后少谈谈这位林贵人,一旦传出去只字片语,旁人还当是本宫酸话连篇起来。知道了吗?” 两人只得低头道:“奴婢知道了。” 林媚仪连着承宠三日,后晋升位份,倒结结实实令整个后宫大跌眼镜了。可见,君王是很喜爱这位以他的名言名句修身修心的忧郁女子。就此,林媚仪在新妃中脱颖而出,一时间好不风光得意。 接下来,霍景城才翻了魏嫣然的牌子,以及其他几位美人。只有许欢颜那边,迟迟没有等来君王的驾幸。 ......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这一日,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杜琰迎娶了凌家千金凌吹梦。这个待妻专一的男人终是从俗从流,府上后院开起了各色繁花。 谢元芷心中纵有千百个不愿与伤心,却也毫无办法,更不敢胡闹。其一,君命使然。其二,她根本惹不起凌家。她在南乾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家夫君,身后没有任何人为盾。人于俗世,飘若浮萍,谁不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儿呢?杜琰自个儿都为君臣所束,身不由己,何况她一介妇人呢? ...... 日子匆匆,这一日,绿阑再次进宫了,临走时竟提出让福全随她出宫去逛逛街,作个伴解解闷儿。此等小事,姚暮染自是一口就答应了。就这样,福全随着绿阑出宫了。 谁知黄昏时,福全竟是红肿着眼睛回来的,像是痛哭过一样。姚暮染见之诧异,担忧追问:“福全,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绿阑在外头出什么事情了?” 今日的福全脸上也没了笑了,整个人有些沉郁。他垂着头道:“娘娘,我们没事,奴才就是陪着绿阑姐在街上吃东西时,辣椒溅进了眼睛里,揉来揉去就成了这样了。” 姚暮染狐疑:“真的是这样?” 福全点头。 姚暮染还是不信,道:“福全,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明面儿上虽是主仆,实则我早已将你视作亲人,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若有开心的事情,我愿陪你一起开心,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愿出力为你解决,所以,无论是好的事情还是不好的事情,都不要瞒我,好吗?” 福全听罢,眼又红了,他胡乱揉揉眼,向她挤出了笑容:“娘娘放心吧,奴才真没什么事儿!奴才能有什么为难呢?若真有为难,也会跟娘娘说的。” 姚暮染略略放心,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什么事?” 福全笑着摇头:“没事没事!” 姚暮染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日,造成了她的一世遗憾。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承王妃之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宫墙深深,岁月静走,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日,姚暮染正在御花园闲散时,许欢颜很快就寻来了。 御花园在春光的染就下,一片晴色笼罩,明丽鲜翠。 姚暮染领着她慢慢走在其中,一路穿花拂柳。 “娘娘,求您帮帮臣妾吧。眼看新妃们一个个都承了宠,虽然陛下在新妃中更偏爱林贵人一些,但好歹是愿意雨露均沾的。可是臣妾,陛下就像是忘了一样......”许欢颜粉唇微撅,语气低落道。 姚暮染心知她是沉不住气了,于是边走边道:“许妹妹,等你了解了皇宫,慢慢沉淀了性子,陛下自会临幸你。” 许欢颜道:“娘娘,还要臣妾怎么做啊?臣妾都已经尽量收敛了,可这见都见不着陛下,我就是稳了性子陛下也看不着啊?” 姚暮染道:“妹妹放心,这个皇宫,大到三宫六院,小到角角落落,没有陛下看不到的地方,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事。你自修其身就是,陛下自会知道的。” 许欢颜踌躇不得志,嘟嘴不言,等静了一会儿后,她忽又声气弱弱道:“娘娘,那您......是不准备出手帮臣妾一把了吗?” 姚暮染停下脚步看她,神色认真道:“许妹妹,本宫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若想君恩牢固长久,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的。” “哦。”许欢颜满脸低落应了一声。 姚暮染见状,叹道:“许妹妹,你真是傻得很。本宫就这样跟你说吧,其实在新妃中,陛下最喜欢的一位,是你才对。” “啊?”许欢颜显然惊讶了,但一双灵动的眸子马上璀璨了几分。 姚暮染道:“我问你,新妃中,陛下还操心督促过谁去学规矩了?” 许欢颜慢慢摇头:“好像就我一个,可是,可是还不是因为我言行散漫不成体统啊?” 姚暮染道:“所以,陛下深知后宫是个虎狼之地,你这样的性子活在其中,断然危险。于是陛下故意冷着你,故意装作嫌弃你不懂规矩,并督促着你多学规矩稳了性子。这是护你于不动声色啊,你竟不知陛下的用心良苦。” 许欢颜听得怔住了,很快恍然大悟,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相信,语无伦次道:“娘娘,您说的......是真的吗?您怎么知道陛下是这样想的啊?” 姚暮染抬步继续走起,慢悠悠道:“比起你,本宫还是更了解陛下的,不是吗?所以,许妹妹尽快敛了性子,稳了言行吧,陛下待你这样用心良苦,还怕这后宫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还有,别眼红她人的风光。林贵人,娇弱楚楚,是陛下作为男人,英雄护美之心在作祟。魏贵人,名将之女,陛下看重欣赏。而你,何其烂漫天真,却正是宫里最缺的一道风景,也是最难得一见的一道风景,陛下岂会不喜欢你?从选秀时陛下与你对话间那两声不自在的干咳,还有凤環宫亲自教诲嫔妃时的又两声干咳,那便是陛下对你的心思所表了。你是第一个心直口快能杀得陛下为之尴尬、为之羞着了的女子,这样的印象在君王心中会很深刻的。” 许欢颜听她一席话,整个人顷刻间便是飘飘欲仙了。一时欢喜过分,猛地朝她跪下:“宸妃娘娘!谢谢您掏心掏肺与臣妾说这些话!臣妾谢谢您!” 姚暮染扶她起身:“好了,妹妹这下士气大振,往后该怎么做便是一本账了吧?” 许欢颜刚要笑,忽地又惶惑:“娘娘,可你说,陛下喜欢我这性子,那我要是改了,陛下还喜欢我什么呀?” 姚暮染轻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妹妹,记住一句话,人前须得端得要多稳有多稳,至于暗地里,你与陛下夜半无人私语时,你原是怎样,便依旧怎样。明白了吗?” 许欢颜明眸一转,霎时心领神会了。 “欢颜谢娘娘提点指教!欢颜会永远记住娘娘的这份好的!” 姚暮染浅浅一笑:“走吧,这下有心情逛花园了吧?” 许欢颜卸了心事,整个人轻快又悠然,一路上耐心陪她逛着,还时不时讲笑话逗她一乐,不一会儿,又边走边哼起了歌儿,歌声清嫩悦耳,裙角飘飘飞扬,像极了一只活泼欢乐的黄鹂鸟。 ...... 转眼间,十日光景掠影而过,十一月到了。这大好春光虽然未改,但后宫中的情势却忽然发生了令人费解的改变。 林贵人林媚仪,竟忽然失宠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振奋人心的是,就连恣意宫的那位宠妃竟也有了失宠的兆头。 怎么说呢?从前,对于这位宠妃姚氏,君王那是日日都要一见的,然而这下细算之后,君王竟有五日都不曾去过恣意宫了,一趟都未去过。 这下子,老妃与新妃中的两位独领风骚者,都像是见鬼撞邪了似的,齐齐跌下了君王的心头,淡出了君王的视线。 一时间,后宫猜测如云,众说纷纭。但议来论去,还是无人知晓,林媚仪的忽然失宠是何缘由,还没好好风光上几日,就忽然被弃于圣驾前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了君王,莫说君王也有五日不曾踏足她的宫中了,就连她到御书房前长跪,君王也避不见她。六宫中人在感慨君心难测时,皆深深好奇,这位新宠林媚仪到底是如何作死了自己的圣宠? 至于恣意宫那位,倒是淡然,又静又稳,毫无波澜。 此时,姚暮染正在窗前花架前仔细浇花,听了外间这些消息后,心中不是没有黯然的,但她也着实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不来看她了。她为此也恼,这一恼,就端着一股子傲气也不肯主动去找他了。 刚浇完花,谁知秦安那厮竟忽然匆匆来到了恣意宫,姚暮染忽然见他,心中不由暗喜,心道那人终于是想起她了吗?谁知还没欢喜上片刻,就被秦安的一句话,从云端打到了泥沼。 “娘娘!承王妃死了!并且......有证据指向您,所以,陛下传您前往御书房问话。” “什么?”姚暮染整个人坠入了迷雾,惴惴不安起来。 路上,秦安边走边与她详说了此事。 “娘娘,原来当日,四王妃出宫后羞回娘家无处可去,正好又与承王妃两人同病相怜,承王妃便收留了四王妃,让她与自己一同住在承王府彼此作伴,一起看顾着孩子。直到今日,竟然有几个内侍到了承王府,说奉了您的意思来给承王妃传话,结果见了承王妃后二话不说就扑上去将她当场绞杀,其速之快就连府兵都未赶得及护驾。四王妃目睹了一切,吓得不轻,忙派人进宫禀报陛下了。” 姚暮染听完秦安的话,深深震惊!是谁杀了承王妃?还顺手嫁祸了她?! 皇后!!是皇后!! 想及此,她的眸中陡然蹿起了一簇火焰,暗自咬紧银牙,心中一片委屈加愤慨! 她自入后宫,处处尊她依她,结果到头来,她还是给她来了这么一出!怎能不叫她心凉如水? 愤愤无言中,恢宏气派的御书房已在眼前了。令她大为意外的是,皇后竟然也在里面。看样子,帝后二人正在商谈承王妃的死。 竹帘落下,关住了一室安静。五日不曾见他了,但此时大事当前,也只能匆匆看上一眼,然后跪地行礼。 霍景城的仪态倒是悠然,手持雪色题字折扇,慢悠悠摇在颈前,开门见山问道:“宸妃,承王妃之死相信秦安已跟你详说了,对此,你怎么说?”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不是臣妾干的,臣妾冤枉!” 霍景城道:“好,朕相信你。此事就不提了,无论是谁干的,朕问此事归问此事,却也没有要追究论罪的意思。眼下,朕想办法给出一个说法就是了。” 姚暮染原本都做好了喊冤争辨的打算,谁知这会儿一听此事竟是这么简单,他竟这么爽快,不由为之一愣。愣完了,也便心安神定了,于是轻声道:“陛下英明,臣妾谢陛下信任。” 霍景城看着她,一边摇扇一边回以浅浅笑容。 立在御案侧边的皇后倒也没有揪着她不放,只问霍景城:“不知陛下准备给出怎么个说法呢?” 霍景城想了想,道:“就说,是八王从前的仇人,冒充宸妃的手下混入王府杀了承王妃,明面处再做出一套,派人于宫外搜捕搜捕行凶之人。” 皇后觉得有些不妥,犹豫道:“陛下,您纵是给出了这般说法与做法,但想来,还是难以掩人耳目的。当然,大家明面上肯定不敢说什么,但心里都会认为是陛下为了维护宸妃才如此这般的。” 霍景城浑不在意,道:“千万颗人心呢,朕哪能依依顾来,堵住嘴也就罢了。” “好吧。”皇后又问:“那承王的嫡女卿儿怎么办?” 霍景城道:“四王妃已经上了疏表,说她愿意留在承王府照顾卿儿,可以弥补她心中对于子嗣的遗憾。朕想着,那就让她留在承王府,与其他姬妾一道各领各的孩子吧。至于承王妃的尸身,就送回她的娘家,由段家自行处理吧。” 姚暮染出声道:“陛下英明。” 对于四王妃,她心中就是格外怜惜。而承王妃,到头来还是死了。或许,在她爬上君王床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命不久矣。 君王大度,愿饶一个女人,可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姚暮染担了一场虚惊,离开御书房后,与皇后并肩慢慢走着。 第二百七十章 反目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默默走了一截后,姚暮染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愤慨,直言道:“皇后娘娘,臣妾一直尊您敬您,可谓是一片丹心向着您,可您竟杀了承王妃让臣妾背黑锅!臣妾真是伤心失望呐。您事事都推臣妾出去挡在前头,这就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范吗?” 皇后忽然被她指控,愣了一下,回神后怒道:“放肆!本宫用得着你来背黑锅?本宫若有害你之心,你哪能安然走到今日?你竟不知感恩,说张嘴就张嘴,一口咬上了本宫?!” 姚暮染辩驳道:“皇后娘娘想杀承王妃之心昭然若揭!承王妃之死并非臣妾所为,那么,就一定是皇后娘娘干的!” “你!你!”皇后气得不轻,厉声厉色道:“宸妃!别以为陛下宠你,你就可以对本宫这般态度!你乖顺了这么些时日,如今竟也想跳几蹦子吗?本宫还真怀疑,这根本就是你自己陷害了自己,既杀了承王妃,也让陛下疑心了本宫!” 姚暮染道:“既然如此,那么皇后娘娘方才为何轻纵了此事,没有揪着臣妾不放呢?还不是皇后娘娘心虚罢了。” 皇后道:“本宫方才轻纵此事,全因本宫认为,承王妃就是你杀的,并觉得你杀的对杀的好,简直是杀到了本宫的心坎儿里!本宫这才没有在陛下面前揪你不放!谁知一出御书房,你竟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本宫便不得不怀疑这是你的苦肉计了!” 姚暮染辩道:“臣妾没有!娘娘真是高明,拿臣妾当枪使,完了还要恶人先告状!” 皇后一听,气急攻心:“放肆!反了你了吗?跪下!!” 姚暮染不说话了,面服心不服地慢慢跪在了地上。 皇后居高临下看她,语气严厉道:“宸妃,本宫以宫规治你不敬之罪,陛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给本宫跪在这儿好好反思一下你错在了哪里!好好再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跪足一个时辰不许起身!” “若眉,你就在这儿看着她!如今新妃入宫,后宫局面幡然一新,她却与本宫没了默契,失了安内之心,那么本宫也不介意拿她这位宠妃立威!” 说罢,皇后拂裙,气势汹汹地走了。 姚暮染跪在地上郁郁沉默。碧芽与若眉面面相觑。 期间,周遭少不了过路的宫人,一个个见堂堂宠妃竟在若眉的看守下跪地不起,不用想也知是被皇后罚了。这可是一个惊动人心的大消息呢,凤環宫与恣意宫这两位竟生了嫌隙了? 一个时辰后,姚暮染腿都跪麻了,这才扶着碧芽瘸瘸拐拐地回到了恣意宫,自然,也带着一腔子的愤愤不平回来了。 等一回来,碧芽就与福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她。 碧芽道:“娘娘,您怎能与皇后娘娘置气呢?我们两宫素来和睦,眼下闹上这么一出,还不叫有心之人见缝插针呐?” 姚暮染心情极糟,揉着膝盖,冷脸不语。 福全又上了阵,道:“娘娘,碧芽说的不错。您向来聪慧,这回怎么就犯了糊涂呢?陛下好歹是没有追究此事,您又何必因小失大呢?再往远了看,您始终是妃,归皇后娘娘管治,您真的打算往后都不逢迎皇后娘娘了吗?” 姚暮染这才语气冲冲道:“本宫是真的受了冤!本宫这人,苦能吃得,罪能受得,却受不了冤屈!本宫曾经被前夫所冤,无力还手,宁愿一死!还有,陛下不追究此事,是因为陛下心里清楚,此事就是皇后干的,他维护贤妻当然不追究了!” “唉......”碧芽叹息一声:“娘娘,总归,陛下信了您,您也算不得冤屈。” 姚暮染吸了吸鼻子,道:“可皇后娘娘再这么下去,陛下能信我三五回,还能信我一辈子吗?” 碧芽道:“那您是真要与皇后娘娘决裂吗?” 姚暮染怔住了。 是啊?真要决裂吗?今日一时气不过,顶撞了皇后,可气消了呢?往后呢?与皇后闹僵让凌家看笑话吗? 一想到凌家,姚暮染的心越发乱了,一时急躁,邪火四蹿,猛地踉跄扑下地,竟是见什么砸什么。 “哗啦!” “咚隆!” “哐啷!” 巨大的动静交织在一起,殿宇似乎都跟着颤了几颤。惊得福全与碧芽一时目瞪口呆。 姚暮染满心愤火,胡乱砸了一通,又要冲着殿中的那架多宝格而去时,总算是被福全与碧芽拦住了。那里的东西可就由不得她砸了,多宝格上陈设的全是珍品,什么玉如意啦,香炉啦,古董啦,还有御赐的那把荡邪短刀,等等。 “娘娘,您消消气呐!” “是啊娘娘,气大伤身啊!” 殿中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道声音忽然在殿门处响起:“美人之怒,果然惊天动地。” 拉拉扯扯地三人一听这道声音,登时全部僵住了。 几人回神后一看,竟是霍景城来了,正摇着折扇站在一地狼藉中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阵仗。 五日了,他终于踏足恣意宫了。 福全与碧芽连忙跪地行礼,而后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姚暮染慢慢跪地,却一言不发,只有微微喘息。 霍景城踩着一地凌乱碎片朝她走来,伸出一手扶她:“别跪了,朕知道你被皇后罚跪之事了,膝盖怎么样了?” 姚暮染被他扶起,却垂眸不语,气累交加之下,一张微红的俏脸上,余怒还未褪尽。 霍景城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从未见你发过如此大的脾气,看来果真是受了委屈。” 姚暮染喘息渐平,神色清冷道:“陛下知晓臣妾委屈,只是陛下却选择置之不理。” 霍景城没想到她今日的火气竟隐隐有了烧他的苗头,他愣了愣,才道:“朕信你,还不够吗?” 姚暮染道:“陛下信我,我自然高兴。可陛下既然信了我,那么就证明陛下清楚承王妃之事是谁干的,可陛下却放之任之。” 霍景城道:“所以呢?你在怪朕没有处置皇后为你做主?” 姚暮染抬眸与他对视,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陷害我难道不是事实吗?陛下心如明镜却置之不理难道不是事实吗?” 霍景城神色僵了,眉宇间阴云渐上,声色冷硬道:“事实就是,一个罪臣之妻的死而已,朕没必要追究皇后。朕当然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朕为了你而追究皇后。只是,如何追究?不追究,你们两个尚能和睦,一追究,你认为皇后不会恼你?在这后宫,比起皇后,你是弱势,朕要为你的长远之路着想,朕要在你们之间费心平衡!让你们能和则和才是上策!” 姚暮染神情幽凉,忽地冷笑:“我听明白了,我是弱势,我要在人家手底下求存,我就要多受点委屈。只是,陛下凭什么以为不追究我们就能和睦了?陛下尚知追究了皇后会恼,那么不追究我就不恼吗?长此以往就不会失衡吗?你可真够偏心的!要我咽下委屈,还美其名曰平衡妻妾!” 两人之间无形的火焰似乎越蹿越高了。霍景城的俊脸越来越肃寒。他字句清晰,只是声音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朕若因你处置皇后,从今而后皇后对你不满,朕要怎么办?整天寸步不离地护着你,上朝也抱着吗?!还是直接废了皇后立你为后?!” 姚暮染听到最后一句,心中惊骇,怔了良久,才气结道:“你......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稀罕吗?皇后就是那么好当的吗?当你的皇后,是天底下最委屈最艰难的事!还是你以为我为了贪恋荣华与名位才不愿咽这委屈?我告诉你,你就是即刻废了我我也不会眨一下眼!” “你说什么?!”霍景城霎时满脸霜寒,收扇对着她的心口一点。曾经的一双温柔星眸此刻也变成了冷凛鹰眼,凌厉异常,闪动着危险的光泽,竟是一瞬陌生。 姚暮染忽地被他震慑,不由后退一步。 他却精准迅捷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并不温柔地拉至近前,盯着她问道:“行,你不稀罕名位荣华,就连朕废了你你都不眨眼,这也是不稀罕朕。那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嗯?!” 姚暮染一边挣扎一边怒气汹汹道:“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见鬼似的跟你进了宫!如今把自己困在这虎狼之地,上有皇后拿我当枪使,下有诸妃虎视眈眈,就连你的妹妹也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以为我很好过吗?!你以为你给我一个恣意宫,我就真的过得随心恣意吗?!表之风光罢了!实则永远是不入我心的生活!” 霍景城顷刻受了打击,一双冷眸瞬间晦暗无光起来。他慢慢放开她的手,惨白着脸道:“好,好。姚暮染,我总算明白了,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乔奉之。你跟着乔奉之哪怕日子再平淡,你心里也是舒坦的,因为你不用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你也过的轻松无忧,因为你没有战场。但你跟了我,表面风光,内心疲惫,对吗?” 姚暮染不说话了,视线渐渐模糊,心里一片糟乱。 霍景城转身踱了几步,从他粗重的呼吸可窥见他此时的气燥与憋闷,仿佛镇压着一头即将癫狂嗜血的兽。他走了几步重又停在她的面前,问道:“你忍不下去了,也不愿为了我再忍,对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引万水 浇离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抬起泪眸与他对视:“我忍得了后宫的明争暗斗,可我忍不了的是,我是她非,你却要让我委曲求全!好,我可以忍一次两次,三回五回。可今日只是个开始而已,往后若是越演越烈呢?你要我委曲求全一辈子吗?” 霍景城沉声道:“姚暮染,该我护你时我绝不含糊!可事不至此,你也看在我的份上能过则过,行吗?!” 她再次无言以对了。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她的眸光忽地缓缓下移,最后停在了他的锁骨处。 “别动。”她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伸手去触他交叠的衣襟。 霍景城忽地退后一步,同时展扇挡在了颈前,脸色由怒转为了不自然:“怎么了?” 姚暮染见他如此,一颗心疼了起来,跳一下疼一下。她固执地又往前一步,继续伸手。可他,依旧选择了毫不犹豫地后退避开。他的俊脸上有了羞恼之色:“到底何事?” 姚暮染美眸中一片凄冷,珠泪垂垂,声音微颤道:“陛下五日没来我宫中了,这是何缘由呢?” 霍景城从未见她如此神色,心头一慌,竟暗自如临大敌,就仿佛,感觉到最在意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啊——”她忽然惨叫一声瘫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哭道:“我肚子好疼,呜呜呜——” “染儿!!”霍景城一看,惊急万分,马上收扇朝她扑来,蹲下抱住她:“染儿!这是怎么了?!” 姚暮染眸光一凛,忽地出手如疾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就用力拨开了。 下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他愣的是,明白自己上了她的当了。 而她愣的是,他锁骨处的那一朵绯色吻痕。吵架那会儿,只若隐若现露了个边缘被她瞧见了,如今亮出全貌,果然如是。 只是?是哪位佳人赠给他的旖旎香痕呢? 她痴痴盯着他的锁骨,那里粉痕印雪肌,颇为风流香艳。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能承受。那朵吻痕,就像一个屈辱的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也是给她惊魂醒神的当头一棒,皆在无声地向她叫嚣。 醒醒吧!这个男人不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一个人的! 她忽地泪流满面。 霍景城回过神,在她泛滥的泪水中不堪其重。他不敢再看她一眼,于是放开她起身,兀自整好衣衫,堂堂君王,此时无措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也无言以说。 姚暮染慢慢站起,一双朦胧泪眼直直看着他的星眸,声色微哽道:“难怪陛下五日都没有来过恣意宫,难怪陛下忽然手不离扇,难怪陛下一避再避,是怕臣妾看到吗?陛下又何必如此呢?您是君,我是妾,我还能管到您头上吗?您尽可随心恣意。” 说罢,低垂美眸慢慢跪地:“臣妾累了,臣妾恭送陛下。” 他终于出声,声音却哑然艰涩:“染儿,我......” 她打断他:“陛下去忙吧,臣妾去偏殿看看双儿。”说着,起身目不斜视自他身侧离去了。 一墙之隔,殿外一片泪落如雨,殿内一片深长叹息。 ...... 姚暮染并未真的去偏殿,红肿着一双眼的她能去哪儿呢?于是她独自去了浇离水榭,浇离浇离,要引万水,浇灭世间所有离别吗? 她独坐到了夜里,慢慢看着浇离湖的湖面,自白日的波光艳影,最后变成夜里的深迷冷光。她鼻酸、眼红、心涩,暗暗地想,深宫,就像眼前这一湖黑水,连皎皎月光都照不进里面。 正如她今日,深深觉得,自己也像极了眼前这一池子黑水,白日里波光艳影,其实暗夜里还是有着丑陋的一面的。她虽是他心所向,实则哪里清高无垢了?哪里与众不同了?到头来,还不是沦落俗尘,堕入黑泥,开始勾心斗角,开始嫉妒,开始受不了他的后宫。她明白,这是她对他的情之所致,越在意他,越受不了。所以,曾经那些大度又明理的话,终被一针一眼的现实糅合成了凌厉的巴掌,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锁骨上的吻痕,让她一颗心结结实实疼得发颤。既疼自己,也疼他。堂堂君王,都不能随心恣意,悄悄吃了,再偷偷躲着掩藏,他也来得小心、辛苦,不是吗?那么,更何况她呢?深宫阴暗,虎狼环伺,奉上驭下,个中周旋,又岂能不累不倦?所以在这池子黑水里,两人累着累着,也就该歇了吧? …… 夜里睡得迷糊,朦胧中,姚暮染仿佛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亲吻了她红肿的双眼,她的眼皮涩重得睁不开,心道是六郎吧?是她的六郎吧? 直到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睡在偏殿,与宜双同床共枕呢。 她默默发了会儿呆,身侧的宜双也醒了。小丫头揉了揉眼,乖巧道:“宸妃娘娘,你昨晚哭鼻子了吗?来我看看你的眼睛还肿不肿,我听说过,有爱的吻就是良药,亲哪儿哪儿就好。” 姚暮染转眸看她,勉强挤出笑容:“所以你昨晚偷偷亲我眼睛了?” 宜双羞笑,却还是点了点头。 姚暮染心中一暖,摸着她的小脸,眼眶又湿润了:“好一个有爱的吻就是良药,双儿说的真好。” 宜双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起床梳洗后,她回到正殿,命福全去凤環宫告假,称自己着了风寒,要静养几日,望免晨昏定省。 福全领了命,临走时,忽地停下脚步,慢吞吞道:“娘娘,昨夜里陛下来恣意宫了,奴才说您在偏殿里与公主同睡,陛下没说什么,只在正殿里饮了几杯酒后就睡了,今早也早早就走了。” 鼻中蓦地一酸,姚暮染不愿再想了,淡声道:“嗯,知道了。” 午膳后,姚暮染正欲小憩一会儿,谁知绿阑正巧进宫了。 令她意外的是,今日的绿阑亦有异样,她的双眼明显红肿,还偏要强颜欢笑,所以递来的笑容极不自然。 “走吧绿阑,殿中闷得慌,咱们去水榭里坐坐,湖上风凉,视野开阔,是个好地儿。”姚暮染让福全和碧芽备了一些茶点瓜果,随她们往浇离水榭而去。 一路上,主仆几人轻松悠然地聊些闲暇琐事,气氛倒也融洽。 福全转向了绿阑身边的侍婢,道:“香卉,想吃你包的饺子了。” 碧芽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啊?香卉包的饺子?咯咯,福全,你莫不是找错了人?除夕夜香卉包出的那个丑饺子我至今难忘呢。” 香卉不好意思地笑了:“碧芽姐姐不许取笑我,自那之后,我还特意跟主子学了呢,现在包出来的饺子有模有样呢。” 福全点头赞同:“是啊,没进宫之前,我一直跟在绿阑姐身边,在袁府也待了好些日子呢。那时,我们主仆三个经常凑在一起包饺子呢,有时包着包着,就想起了娘娘......” 香卉轻声感慨:“是啊,每次我们包饺子,主子和福全总要红了眼。” 此话说到这里,气氛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酸沉。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些日子自己是熬过来的,可他们几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碧芽见大家默默,有意缓解氛围,于是大大咧咧道:“瞧吧瞧吧,奴婢就是没说错,绿阑姐和我们娘娘一样,都把身边的下人疼得没地儿放呢,绿阑姐还亲自教香卉包饺子,真是主仆情深呢。” 大家领了此情,默契地笑了起来,气氛这才缓转。 一行人顺着架湖长廊来到了水榭里,茶点摆好后,几个下人退出水榭,兀自去长廊上赏景了。 两人在水榭中相对而坐,姚暮染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道:“绿阑,说吧,你今日有什么心事。” 绿阑端来茶杯,垂眸端详着盏中碧色:“姐姐,我哪有什么心事。” 姚暮染抬眸望她,神色沉定:“眼睛都肿成这样,还要瞒我?说吧。” 绿阑轻吹盏中碧叶,一口一口,皆像是叹气。她道:“姐姐,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偶然间得知了一件旧事的真相而已,一时想不开就默默哭了会儿,也没什么妨事的。” 姚暮染一听就不简单,问道:“什么旧事的真相?” 绿阑一笑置之:“姐姐,其实也没什么,不妨事的,姐姐就别问了。但姐姐放心吧,肯定是无妨小事,妹妹也就不跟姐姐说了。” 姚暮染见她都这么说了,只得按捺不问了,叮嘱道:“那好吧,但你要答应我,若有什么大事或难事,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就算竭尽全力也定会为你做主。” 绿阑轻轻点头,痴痴看她,似乎颇为动容,美眸中又敷了一层淡淡水光:“姐姐,你待我真好。” 姚暮染莞尔一笑,给她夹了一块绿豆糕,道:“傻子,你也待我好啊。” 两人相视一笑。绿阑道:“方才他们提到了包饺子,我倒是也想起了和姐姐共度的第一个除夕,那是我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年节,心中始终怀念那般美好,从未忘过。” 姚暮染被她撩起感慨,笑忆往昔,语气漫漫道:“是啊,那个除夕,你是家中的第一位来客,曾经的太子妃是第二位,宥王殿下是第三位,后来......” 绿阑静等后话,却见她竟是不往下说了,于是接上了她的话:“后来,陛下也来了,还与我们一同玩了骰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绿阑之死(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提起骰子,姚暮染脑中忽地一个灵光,竟是在此时蓦然后知后觉了一件事。 那除夕夜的骰子游戏,他摇定后,她猜了单数,他却不依,建议她改口猜双数。原来那时起,他就已经有了与她成双之意,只是当时惘然罢了。 心中骤起叹息。 两人对坐,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感慨浓浓。 绿阑把玩着茶盖,道:“姐姐,若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 姚暮染道:“当初有当初的好,如今有如今的好。绿阑,你今日感慨颇多啊?” 绿阑莞尔一笑:“也是啊,听福全他们说起了饺子,忽就念起曾经,感慨了起来。” 姚暮染语气轻松打趣她:“别感慨了,今年除夕,咱们依旧可以一起过的。就看你是更想和夫君过,还是更想和姐姐过了。” 绿阑听罢微愣,旋即笑了:“我当然两个都想了,一个也不能舍下。” 再添热茶,香雾袅袅,在两人之间升腾蔓延,仿佛布下了一片迷雾。 ...... 夜里,姚暮染依旧宿在了偏殿中,与宜双共睡一榻。灯烛灭了大半,殿中昏暗朦胧,却自有一派安逸静好的催眠氛围。 一个故事讲完,宜双慢慢入睡,传来了平稳均匀的呼吸。姚暮染为她掖好被角,躺回来正胡思乱想时,碧芽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在床榻边压低声音道:“娘娘,方才陛下来了,得知您依旧宿在偏殿,于是在正殿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淡淡忧郁漫上眉眼,姚暮染久久无言。 碧芽看了看熟睡的宜双,又轻声道:“娘娘,您要躲着陛下到几时呢?昨日到今日而已,奴婢瞧着陛下都憔悴了些呢,坐在殿中整个人都落寞孤冷,郁郁寡欢的。” “下去吧,我要睡了。”姚暮染拉起被子蒙了上来。 碧芽一看还是没戏,无奈叹息一声,轻手轻脚又离去了。 姚暮染蒙在狭小的被中,气息不畅,却反倒是很快就晕晕然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甜,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竟隐隐传来了轻泣声,抑制不住却又在竭力压制的哭泣声。姚暮染听之惶惑,一时竟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 “娘娘!娘娘!” 一道哽咽的声音终于将她从梦境中拉了出来。姚暮染揉揉眼,侧头望去,发现窗外天色已是快亮了。借着那晨光初绽,她竟看到了床榻边泪流满面的碧芽。 霎时,慵懒,困意,疲乏,一下子被惊散无踪。 她连忙坐起,惊问道:“碧芽,你这是怎么了?” 碧芽要张嘴说话,却先自溢出了哭声,怕吵醒宜双,她又赶忙捂住嘴,唇齿不清道:“娘娘......出事了!您最好先有个准备......是绿阑姐......绿阑姐她......呜呜呜......” 一股不好的预感顷刻渗透了四肢百骸!姚暮染提着心颤声道:“绿阑怎么了?” “呜......绿阑姐她......她走了,她死了......” 话音刚落,她的脑中“嗡”一声响,有那么一瞬间,姚暮染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人陷在里面浮不出来。 碧芽见她懵了,哭着摇摇她:“娘娘......娘娘......” 姚暮染回过神,一双美眸利光四射,竟有些骇人。她盯紧碧芽道:“碧芽,你在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碧芽向她点头,呜咽道:“娘娘,是真的。方才袁府派人将这消息报给了宫门侍卫,委托宫门侍卫又传到了咱们恣意宫来,说绿阑姐昨晚出了意外,人已经没了。” ‘轰隆’一声巨响,姚暮染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重物砸了,胸膛跟着剧烈震荡,浑身血液也被震得东流西窜,所过之处,皆是酸疼与烧灼。 惊痛之下,她满面惶惶,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她一把扯住碧芽的袖子,慌急道:“绿阑没了?!不可能!我不信!她怎么去的?!她怎么忽然会......我不信!!” 姚暮染松开她的袖子,急喘着扑下床去,只是腿一软竟栽倒在了地上,她边起边道:“绿阑昨日还好好的,昨日还跟我在一起呢!怎么忽然会......忽然会?!不,这不可能!” 碧芽连忙扶着她去更衣梳洗,一边哽咽回话:“娘娘,袁府并未详说绿阑姐是怎么去的,但人是真的没了,不然袁府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来惊动您啊。” 话已至此,竟是咄咄逼近由不得她不信了。姚暮染双唇煞白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眶里终于落下泪来。 此刻,她沉浸在悲伤里,失魂落魄什么也不知,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任由碧芽整理着自己。 最后,主仆两人一道踉踉跄跄奔出殿外,只见微亮晨光下,迎面所见又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是福全。 姚暮染再次被现实击心,晕得腿软,最后颤颤立稳,再艰难挪起,离开恣意宫直奔宫门而去。 福全随后驾着马车追了上来,车轮滚滚,载着三颗灼灼人心往宫门口而去。 碧芽此时稍稍冷静了些,道:“娘娘,我们虽有腰牌,但这腰牌只能是各宫下人用来出入宫门采买东西的,嫔妃就不可私自出宫了。咱们要不还是先去禀报陛下吧?” 姚暮染一脸煞白,整个人失魂落魄,还像是失了聪,什么也听不到,半晌也不回话也没什么反应。 碧芽见与她话都搭不上了,也便不再吭声。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前被拦下了。姚暮染终于有了动作,她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惨白绝寒的脸,张口便是冷肃逼人:“本宫奉陛下口谕,要出宫前往袁府一趟!” 宫门守卫见是这位娘娘,二话不说就恭恭敬敬地放行了。 虽是清早,宫门处已经三三五五有了一些宫人,先查腰牌后出入。福全将马车赶得飞快,在宫门甬道内疾驰,马蹄声烈烈,车轮滚滚,动静不小回声也不小,很是引人侧目,一些宫人慌忙往两旁避让。 车厢内,碧芽有些心悸:“娘娘,您这是假传口谕......” 姚暮染忽地歇斯底里尖叫一声:“让我死了好了!!” 碧芽猛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吱声了。 “呜呜呜——”她尖叫完,又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真的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真的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谁都会离她而去,可绿阑怎会啊?!她还那样小,还是个不过十八的如花女子啊!她昨日还与她在一起忆苦思甜,慨说曾经美好。可就这么一夜之间而已,她活色生香的绿阑就变成了一个令人心颤魂飞的噩耗了吗? “呜呜呜——绿阑……绿阑……” 这样奔溃失常的她,让碧芽想道句“节哀”的胆色和勇气都没有,或许,是太苍白了,说了白说吧。 步步焦灼,在她的哭声中,袁府漆红色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三人下了马车风风火火入内,被人领着走了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袁墨华领着夫人前来迎驾了。 夫妇俩正要行礼,姚暮染冰冷肃重的声音就传来了。 “袁大人!绿阑怎么会出事?!” 袁墨华面色亦是苍白,一双星眸中可见哀色,他声音沙哑道:“娘娘节哀。昨夜,我与绿阑在仰月楼赏月,却不知廊边的栏杆已经松动,绿阑一靠之下突发意外,不慎坠落了。微臣有责,不敢推卸。本着情理二字,微臣理该知会娘娘一声,望娘娘节哀。” 姚暮染一听,脑中又是一个晕眩,身子也忽然失重,猛地晃了一下,福全与碧芽及时扶住。 她的绿阑,竟是这样去的么? 意外?不慎坠落? 真的吗? 她满脸悲怆,明明张了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绿阑在哪,她在哪……” 袁墨华与夫人上前带路,一行人脚步匆匆,凌乱无序。 绿阑所住的东篱轩很快到了。只是,那一片素镐之色却如冰天雪地,姚暮染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霜雪袭来,生生灌入心肺,冰封了一切。 “绿阑姐!呜呜呜——” 福全与碧芽的悲哭之声自左右响起,姚暮染终于从一片僵冷中回神。 “绿阑!!!”她悲喊一声就要往进扑,却猛地与人一撞,竟是被袁墨华拦住了。 “娘娘,绿阑她……未免惊驾,娘娘还是不见为好。” 姚暮染悲火灼灼,张开就道:“走开!!” 她奋力推开他,扑进了正厅内。一进去,迎面被一具紫红色的木棺挡住了去路,香卉正一身素服跪在棺材前焚烧冥钱,香卉见她们来了,登时大放哭声:“娘娘!福全,碧芽姐,你们来了!呜呜呜——” 姚暮染一见这情景,心中不禁大悲大恸。踉跄奔至近前,抬手抚上了木棺,大放悲声:“绿阑!!” “开棺,快开棺!我要看我的绿阑!!我不信!!” 袁墨华见她悲恸至此,脸色更苍白了。 福全与碧芽两人哭着推起了棺盖,沉重的棺盖一寸一寸移开,一点一点露出了里面沉眠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端庄华正的红色寿衣,佩饰华贵,一身鲜艳之色照得棺中都明亮了几分。她脚穿白袜,脚蹬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周身一尘不染,就像从未入世走过一遭,就像从未沾染过半分俗尘。 然而,正是这样一尘不染的模样,才是葬于俗尘中的模样。只在初生与死去时,由身到心,干干净净,高洁无垢。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绿阑之死(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棺盖大开,姚暮染泪眼朦胧,先自伸手探入棺中,一把握住了她交叠放在腹部的手!只是,那双纤纤素手却已冰冷僵硬,如霜塑骨,如雪做肉,已无曾经的颜色与温度。姚暮染心痛发颤,却在看到绿阑的脸时,登时心神俱丧,忘了呼吸。 只见......躺在棺中的绿阑已不再拥有她记忆里熟悉的那张俏脸。她的额上……赫然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人死血凝,虽不再出血,伤口却结成了黑红色的疮洞。疮洞从左侧额上覆盖到了侧头处。而疮洞再往下,她的眉骨与颧骨竟然全部擦伤塌陷,半张脸都骨裂塌陷了......容毁变样,扭曲骇人,再难窥见曾经的秀丽。若不是右半边苍白沉静的面容,她几乎要认为这棺中之人并非她的绿阑妹妹! 怎么会这样...... 她的绿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去了吗?最后留下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惨烈的她吗? 袁墨华在一旁无力解释:“娘娘节哀,绿阑坠地时是左脸先着了地,所以……” 福全与碧芽扒着棺材哭声大作,悲声如雷。 姚暮染忘了呼吸忘了哭,整个人懵懵无神,只觉得耳鸣目眩,眼前一阵阵忽明忽暗,一幅幅景象开始慢慢旋转扭曲。她喃喃低唤了数声“绿阑”。终于坠入一片黑渊,所见的最后一幅画面,是袁墨华忧急的脸。 ...... “夫人,奴婢愿意!奴婢在东宫当差两年,这才觉得,地儿好不如主儿好。夫人您是不知,东宫中鱼龙混杂,风谲云诡,连下人们之间都有斗争算计,更别说还掺杂着那些娘娘们的勾心斗角,奴婢在那里简直活得如履薄冰。夫人若肯留下绿阑在您身边,绿阑铭感五内!绿阑也一定会尽心竭力伺候您,忠心不二!” ...... “奴婢才不羡慕天家的女人,整日勾心斗角抢夫君,累都累死了,奴婢也不是那块料,这辈子就只管赖在夫人身边了,吃得好住得好,钱也拿得多人还自由,多舒坦呢!” ...... “夫人,对不起,绿阑对不起您!偏偏在这个时候嫁了,留下夫人您孑然一身,奴婢......奴婢对不住您!” ...... “姐姐,我回来了。姐姐,这是咱们相识的第一个年节,妹妹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过,所以请示了袁大人后,便回娘家来了。” ...... “姐姐,生是小人,讨好了也没用。生是好人,不用讨好,也懂得以诚待人,尽善尽美。” ...... “有些事虽然错了,但错不在姐姐,姐姐只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妹妹都会护着姐姐,爱着姐姐。” ...... “姐姐,若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 “姐姐,若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 ...... 一声一声隔世之音,透过混沌白雾,穿过千山万水,从遥遥之地缥缈而来,一字一句传进她的耳中,砸在她的心上。 “绿阑......”她终于在一片酸心蚀骨中慢慢醒转过来。眼前本该是袁墨华那张忧急的脸,此时已经变成了霍景城忧急的脸。 陌生的住房也告诉了她,这儿依旧是袁府。 她的意识渐渐清明,瞳孔渐渐聚光,一出声,音色沙哑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陛下,你来了......” 霍景城握着她的手,满眼担心与疼惜:“染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眼角落泪,避而不答,从嗓子里挤出沙哑之声:“陛下,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她说了,她要在我身边赖一辈子的,她为什么离开了我?这么快就离开了我?” 霍景城叹息一声,半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声道:“染儿,世事无常,人各有命。悲欢聚散早有定数,生离死别不可避免,一切皆非人眼可窥,一切皆非人力可改,你还是节哀顺变,早疏郁结吧。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平你心伤,慰你彷徨。” 姚暮染忽地离开他坐好,神色认真道:“陛下,我想去绿阑出事的仰月楼看看。” 霍景城知她不会罢休,于是当即应了:“好,我陪你去。” 房门外,天光刺眼,已近午时。袁墨华夫妇在,灏王在,福全与碧芽也候在一边,此时见他们出来,两人红着眼连忙上前来扶她。 霍景城道:“去仰月楼看看。” “是。”袁墨华领着一行人往府中的仰月楼而去。一路上,众人皆默默无语。 大概是谁都没有想到此事的分量竟会过重至此。毕竟,一介侍妾之死而已,本非大事,却偏偏因为是宠妃的义妹,所以得到了这般重视。谁知眼下,就连一国之君都为了宠妃牵涉进来,此事也就由小至大,成了大案了。 仰月楼很快到了。姚暮染仰头望去,一眼心碎。这仰月楼好高啊,建了足足五层。能用来赏月,想来该是要登上最顶层的。 难道,她的绿阑就是从那最高处摔下来的吗? 姚暮染按住了心口,又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硬撑着精神,被福全与碧芽扶进了仰月楼。楼中一派古香檀色,雕梁画栋,宽敞壮丽。姚暮染随着几人慢慢步上木质楼梯,一层一层,一步一步,渐旋而上。而绿阑昨晚也正是这样,一层一层,一步一步,走上了死路。 碧芽在她身侧小声道:“娘娘,奴婢方才也已问过香卉了,香卉说昨晚绿阑姐没有带她随行仰月楼,所以她什么也不知。” 姚暮染默默听了,没有说话。 上至三楼,她已是腿软发颤。霍景城见她面色苍白,额上细汗不绝,竟挥开福全与碧芽,来她身侧当众将她拦腰抱起,稳步上楼。 余下几人就那样巴巴地看着,一时气氛更是微妙。 都道姚氏盛宠无上,然而不亲见一回,还真不知,君王对她的宠爱竟细腻而又忘我到了这个地步,不顾身份,不端架子,对她的一颗疼爱之心可以毫无遮掩地表露而出。 霍景城铁骨男儿,臂力强劲,抱着她连上两层都没有气喘之状。 顶楼终于到了,姚暮染落地,顺着袁墨华所领,穿过楼阁中的门来到了外面的露天廊台上。 眼前豁然开阔,乘风立高而望,脚下一切皆变得渺小。廊台上被木质栏杆围绕,大家顺着廊台环楼而走,须臾,袁墨华就停下了脚步,道:“陛下,娘娘,就是这一处了。” 姚暮染定睛去看,果然见整齐连排的栏杆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缺口,缺口那里,四栏皆断。这里......应该就是绿阑坠落的地方了。 姚暮染抬步就往那缺口靠近,而此时的霍景城竟是杞人忧天起来,一把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自个儿带着她往那边靠近,似乎是担心她头晕腿软会不慎栽下去一样。 他走在外侧,将她拉在里侧,最后在缺口处停下。姚暮染想靠近缺口处,仔细检查断裂的栏杆,谁知挣了几挣,竟是挣不开他的手,她声音沙哑道:“我就靠近看一下。” 他收到她的意思,于是拉着她靠近。姚暮染蹲下,他也跟着蹲下,好歹是拉着她不放手。姚暮染无暇理会,仔仔细细打量了那四根断栏的断面处。 她未起身,也未回头,问道:“袁大人,绿阑是怎么掉下去的?” 袁墨华道:“娘娘,栏杆本就松动了却无人察觉,绿阑一靠便出了意外,栏断人坠了。” “一派胡言!!”姚暮染猛地站起,转向袁墨华,一脸肃冷道:“袁大人!你在撒谎!这栏杆若是这般断裂,这断面处又怎会这样齐整?就像是拿刀砍下的一样!” 袁墨华垂下纤长的睫帘,作礼道:“这个,微臣就不知了。” 姚暮染见他竟给了这么个答复,一时气急:“你!!” 这边,灏王也兀自检查了断栏的断面处,起身道:“齐整归齐整,又能说明什么呢?谁有木簪,给本王来两支。” 闻言,袁夫人与碧芽两人各自取下了自己的一支木簪,递给了灏王。 灏王接过一支,两手各持木簪一端,接着狠力一掰,只听“叭”一声干脆利落之响,木簪应声而断了,而断面处是齐整的。 他又接过了另一支木簪,只是这下再掰时,就并非是猛力与速力了,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加力去掰,木簪在他手中慢慢弯起,随着力道逐渐加重,木簪终于弯到了一个临界点,只听“嚓啦”一声,木簪未断竟是开裂了,并且裂处的木质参差不齐。灏王继续使力,木簪一层层开裂,直到连最后一点连接也断了,而断面处自然不是齐整的。 灏王扔了断簪,对她道:“宸妃嫂子,瞧见没?这个是没有绝对的。” 姚暮染辩道:“这么说的话,绿阑是猛力冲过去撞断栏杆的?而不是轻轻一靠用了缓力?” “这......”灏王刚威风不过一刻,就被她堵得无言以对,败下了阵来。 姚暮染又转向袁墨华,语气斩钉截铁:“袁大人,绿阑之死,你什么说法我都不信!别人不知我心里可是一本账!绿阑在宫中选秀之前就已有了异常,昨日进宫看望我时更是红肿着眼,还说得知了一个真相,才为此哭了。只是,我却始终没问出什么来。结果晚上她就出了意外,这实在不寻常!所以,绿阑意外之死这个说法我不认!此事要么是你袁府的某位姬妾干的,你为了徇私包庇,为了息事宁人才给出了这样的说法!要么......呵,绿阑死时,只有你一人在场,你也不无此等嫌疑!”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子一怒(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袁墨华听着她的指控,却垂着眼帘,俊脸淡然无绪。袁夫人倒是当先跪地,道:“陛下明鉴!娘娘明鉴!谁不知绿阑是您的义妹,自您入宫为妃,府中姬妾个个见风转舵巴结绿阑都来不及了!又怎敢害她?至于袁大人,更无此等可能了!明知绿阑是您义妹,还要做下这等事自找麻烦吗?” 这时,灏王又杀上阵来,道:“宸妃嫂子,这一切皆是你的猜测,你空口无凭的指证罢了!宸妃嫂子痛失义妹,我可以理解,望嫂子节哀顺变,跟皇兄早些回宫,别揪着一些虚无实处的东西不放了。” “虚虚实实,孰是孰非,只需一查便知!”说罢,姚暮染对着霍景城跪地,眸光殷切道:“陛下,臣妾求您详查此事!” 霍景城俊脸沉定,静静沉思。 灏王见状有些急了,心直口快道:“宸妃嫂子,你毫无证据就别揪着不放了。女子嫁夫从夫,说到底绿阑都是我舅舅的人,这事也是我舅舅的家事,出于情理知会嫂子,却也不敢劳驾嫂子费心。况且,莫说我舅舅没有对绿阑怎样,就算是怎么了她,这自古夫家处死妾室之事也左一层右一层呢,到哪儿也论不了罪!嫂子就别为了一介侍妾兴师动众了!” 姚暮染一听,一下子感觉血都冲上了脑子,激得她一阵昏聩,回神后她起身就扑向了灏王,双手抓住他的领子,气涌如山道:“你......你说什么?!” 灏王未动,任由她抓着自己的领子,客气道:“嫂子息怒,我只是有一说一罢了。” 碧芽与袁夫人上前劝解姚暮染,终于将她拉开。这时,霍景城二话不说,将她拦腰一抱大步离开。 姚暮染躁火未消,事情也没理出个是非曲直,自是不甘心。于是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 霍景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管抱紧她大步离开。 姚暮染挣不出来,隔着他的肩膀看向身后跪地送驾的几人,愤声道:“袁墨华!此事论不出个一二三,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还有你灏王!你休想在此事上包庇袁府!” 在几人的默默无言中,那个奔溃失常的女人终于被抱走了。 出了袁府,姚暮染被他抱上了马车。福全与碧芽驾起了车,车厢摇摇中,姚暮染胸腔中的躁气与不甘却不减反增,她忽然跪在车厢地上哀求起来。 “陛下,臣妾求您详查此事,绿阑之前已有异常,她的死绝不简单,袁府着实可疑......” “住口!”谁知,霍景城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呵斥了她一声。 姚暮染猛地惊了一跳,一下子噎了声息。 霍景城俊脸沉定,道:“袁墨华是朝中的三品官员,更是灏王的舅舅,你无凭无据只靠猜测怎能乱说?这是要仗着朕的宠爱以权欺人吗?还有,如何详查?在场之人只有袁墨华一人,难不成让朕拿下袁墨华,下狱刑问吗?” 姚暮染一听,心寒如冰,她声音嘶哑道:“霍景城!我真是看透你了!你偏袒发妻委屈我!你维护臣子偏袒国戚不愿信我,更是连听都不愿听我一言!你厌烦我了是吗?你这厚此薄彼喜新厌旧薄情寡性风流好色的混账!” 霍景城被她骂的俊脸霎时结冰,他揉着额角重重吐气,似乎在按捺。但他喘着喘着,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他道:“姚暮染,对不住,我知道我不该在你伤心时笑,呵呵,呵呵呵,可你知道吗?老子这是被你气笑了!!” “心掏给你你都不说老子好!给了你九分缺了一分你就否决了全部!你的心,你的愿,你的念,到底有没有移转?到底在哪儿?在南还是在北?嗯?!南有混账,你不稀罕!北有乔木,你要去找吗?!” 姚暮染结结实实一愣,已经麻木无泪的眼却在这时再度水光弥漫,她哑声道:“你怎么又提他?我的心在哪儿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明白了,只因我跟过乔奉之,所以几时在你面前都是气弱理短的,你永远都会拿这一点来抨击我,你永远都会揪着这一点不放的。难怪民间俗语有云,婚姻如饭,第一碗好吃。此话果然是不假,你这第二碗饭我还真是吃得憋屈啊!” 霍景城颓然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我并非揪着这一点不放,而是你实在可疑!我给你的,是不入你心的。我这个人,是你不稀罕的,我的行事作风,是你不认同的。所以,你的心之所向,真的令人怀疑!” 姚暮染流着泪道:“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都这么久了,你竟不明我心之所向,我们竟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话音刚落,蓦地,只听“咔嚓”一声响动,惊人一跳后,下一刻竟眼见一支利箭应声而至破车射入车厢,自霍景城的面前极速而过,近到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了过去!下一刻,长箭狠狠钉在了马车的另一车壁上,箭支末羽犹自颤动不止! 这忽如其来的擦面一箭可谓是惊险万分!两人瞬间面色剧变! “陛下!!”姚暮染满面惊骇要起身朝他扑来。 “别动!!!”霍景城蓦然低吼一声,声如雄狮,张口一啸震彻长空。接着他人就迅捷如豹朝她扑来,猛地将跪地的她扑倒在了车厢地上,将她压在身下用身体覆盖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后动紧随而来!只见数支利箭顷刻间如骤雨爆发,在一阵阵的“咔嚓咔嚓”乱响中,一支接着一支破车而入,凌乱而又密集地扫射起了车厢。 一时间,如惊雷轰来,震耳又击心。 车外传来了碧芽的声声惊叫,还是福全冷静些,马上大喊起来:“有刺客!!陛下娘娘小心!!” 姚暮染满心惊惧,大声道:“福全碧芽!你们两个也小心!!” 话音刚落,拉车的骏马不知是中了箭还是受了惊,登时甩开四蹄狂野飞奔起来,带动车厢轰轰颠簸剧烈震动!只听周遭街道一片尖叫混乱! 马车这么一疾跑,难瞄准头,如雨的乱箭倒是逐渐在减少。 姚暮染惊恐万状,被他压得气喘不已,脸色越发煞白。两人近的鼻尖相触,她急道:“陛下!你没事吧?!” 一说话,双唇碰上了他的唇。 他凝重如寒冰的脸色竟然和缓了一些,也贴着她的唇与她说话:“我没事,你呢,可是吓到了?” 话音刚落,又是稀稀拉拉几支箭射了进来。 骏马失控还在一片尖叫与混乱中横冲直撞,车厢颠簸摇荡,两人抱在一起也随之摇荡。忽地,马车不知撞上了街边的什么,猛地剧烈震了一下,人在其中失重,犹如风中乱草。 “啊——”姚暮染吓得惊喊。 霍景城一力护住她,忙出声安抚:“别怕!再坚持一会儿!” 姚暮染喘息不定,颤声道:“陛下!竟然有人胆敢刺杀你?!” 霍景城道:“是你,不是我。” 姚暮染疑惑:“我?他们杀我做什么?应该是你才对!” 霍景城道:“这是你的车架,刺客或许根本不知我也在车上,所以,刺客是冲你来的。” 姚暮染心道有理,竭力思索却不得其解,问道:“那陛下可知,是谁要杀我?” 霍景城眼中掠过了犹豫,语气慢慢道:“我猜测,要么,是承王妃的娘家段家,要么,就是俞家。” 这一记当头棒喝,登时令姚暮染恍然大悟,深以为是!段家的行刺动机是承王妃之死埋下的隐患!而俞家的行刺动机,则是她斗败丽妃所埋下的隐患!姚暮染想通后,心中一片愁恼。今时今日,后宫树敌也就罢了,眼下就连前朝都有了除她之心,唉。 两人唇贴着唇,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说到此时,已是半晌都没有箭支再射进来了,唯有身下的马车还在颠簸跌撞。 车外,福全的声音随之传来:“陛下!娘娘!好像安全了!不过,这马还是拉不住!一气子乱跑啊!唉唉!大家快让让!马车失控啦!大家快让一让呐!” 霍景城侧头道:“方才可看清了刺客那边的情形?” 福全道:“陛下,刺客没有看到,但那些箭全是从两侧屋顶的方向射来的!” 霍景城不说话了。 姚暮染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霍景城的眼中又迸射出了鹰眸之光,深邃而危险。他道:“敢来扎朕心头之肉,此番不让京城为之震上三震,朕绝不罢休!不过眼下没抓到刺客,毫无证据还不能直击段家与俞家。接下来便让太常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着手此案!” 他对此事极为重视,姚暮染看着他的神色,忽觉暴风将至。传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她静默良久,避开了这个话题:“陛下,已经安全了,你快起来吧。” 刺客对着车厢猛射了一通后,自是以为她一定被乱箭射死了,目的已经达到,为免暴露他们自会尽快撤退,不会再冒险追击。所以九死一生,此刻真的是逃出生天了。 霍景城却道:“动不了,我的衣裳被箭钉在了地上。” 姚暮染扭头想看,这时才发现,车厢地上也钉着好几支箭,有的就钉在她的耳边不远处。她不禁再度花容失色,急声道:“那陛下有没有受伤?!” 霍景城点头:“嗯,伤着了。” 姚暮染一下子急出了眼泪,使劲抽出手就开始在他腰背上乱摸:“陛下伤到了哪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子一怒(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握住她的手,牵至自己的心口处,道:“心被伤到了。你气性大,故意宿在双儿的偏殿,连着躲了我两日。结果今日袁府再见,你竟连一声六郎都不愿再喊了。” 姚暮染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人没受伤她自是悬心而放。两人共同经历了方才的生死危机,共度了惊魂一刻,此时心境开阔,比起彼此的生死安危,一切都寡淡的没有意义了。她抱紧他的腰,眸中情切,语气真挚:“六郎,气头未过而已,我心里是想着你念着你的!” 他勾唇慢慢笑了:“那你还骂我吗?” 她羞愧道:“气话而已!六郎,我知你好,我懂你心,明你情意。我也知我自己的心!六郎,我心在你,真的!” 兰香在鼻,他亲耳听她说了此话,心念动荡的厉害。就近含住了她的双唇,辗转索吻。 险境已过,熟悉的温暖已至,她放下心来,温柔回应他。两人皆在此时变得荒唐,分明才从狂风暴雨中解脱出来,一身泥水都还没有来得及抖落,却还有心情在这满车狼藉中长吻一番。 一吻结束,她已是被他压的太久了。他见她气息不畅,终于恋恋不舍侧了身子,放她出来。姚暮染挪出来后,准备拔去钉在他衣裳上的箭,却在看到那些箭的一瞬间,心中又惊又怕又叹,惊那几支箭的巧妙,支支凶险,有的就擦着他的腰钉着,难免让她后怕,却又叹人家不愧是天子,龙气所佑,总能逢凶化吉,就是没有任何一支箭伤到人家的身。 她不由喟叹:“六郎......你是一国之君,你的性命重于一切,我......谢你这般护我。” 霍景城趴在地上,浑不在意道:“大恩不言谢,不如,小娘子以身相许吧?” 姚暮染道:“好,此生此世,心许公子,如时之久,如海之深,矢志不渝。” 霍景城笑着转眸看她,眸中一片晶莹明亮,如星之昭昭。 姚暮染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堪堪拔去了钉在他衣裳上的几支箭。两人刚要起身,却发现车厢中已是连块好地儿都没有了,乱箭穿空,横七竖八地钉满了车厢,东戳西刺的竟是没法站。 “到外面去吧,来,小心。”霍景城拉起她,两人探腰来到车厢外,终于寻上地儿站定了。 骏马狂奔,劲风袭面。福全一脸惊慌拉着缰绳不敢松手,一边朝路上行人大喊:“让让!大家快让让!马车失控啦!!” 碧芽惊魂未定,脸无血色,一见她出来,忙急急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姚暮染见他们两人都没事,一颗心终于松到了底。看来此次行刺,刺客十分集中目标,只顾对准车厢放箭,才让福全与碧芽幸免于难了,真是万幸。 耳边风声呼啸,马车已是到了城边的清冷之地,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眼下就只等想想办法让这拉车的两匹疯马停下了。 霍景城盯着马,略一思忖,便号召福全各上一马,死勒缰绳迫马停下,两人坚持了一会儿,马速渐渐慢了下来,耳边风声渐小,急掠的风景渐慢,最后,马车终于停下了。 安抚好了惊动的马,接下来福全就与碧芽一骑,霍景城自然是与姚暮染一骑,拖着作为查案线索的车厢,几人这才重新策马走上了回宫之路。 姚暮染背靠于他,依旧心有余悸。她看着明明天光,忽觉这一日纷乱的就像过了几年那么漫长。 霍景城一边策马一边在她耳边道:“还在害怕?” 姚暮染缓缓摇头:“心绪杂乱罢了。”说完,又出言犹豫道:“六郎,那......绿阑的死......” 霍景城不容置疑道:“意外而死,此事别再提了。好比方才行刺一事,没有证据,连朕都不能只凭猜测就直接定罪段家与俞家,只能旁查。” 姚暮染听罢,心中一阵叹息,终是慢慢死了这条心。 是啊,心中猜测归猜测,但她到底是没有任何证据的。行刺之事他还可以派太常寺去旁查,可绿阑之事,她又要如何旁查呢?诚如他所说,绿阑死时只有袁墨华一人在场,难道还真要让他听凭她的猜测就将重臣下狱刑问吗?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成了昏君?而她岂不是成了误主的奸妃? “六郎说的是,我......听你的就是。” 霍景城眉眼舒展,勾唇一笑,在她耳边道:“乖。” 姚暮染又小心翼翼道:“我......我还假传了你的口谕。” 霍景城声稳无波:“知道。你前脚才出宫,宫门侍卫后脚就上禀了我,所以下朝后我才去得袁府。此事我已经给你圆了,我的确是给过你这般口谕的。” 姚暮染松了口气,轻声道:“谢谢六郎,我......以后尽量不再犯错。” 霍景城又在她耳边道了一声:“嗯,乖。” 惊魂一场后,主仆四人终是安然回到了宫中。霍景城回到御书房,当即就召了太常寺卿,刑部尚书,督察院御史前来议案。三司领了君命,当天就合力着手此案,查看了车厢与箭支,后又闭了城门,在京中走访查探起来。 能动用三司的自是大案!宠妃遇刺,君王也在车上,此事说小了是宠妃遇刺,说大了,和行刺君王有什么两样?君王自然震怒,为之兴师动众。说白了,此案不出结果不见点血是落不了幕的。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朝臣们个个惴惴不安。谁不知,这三司一出马,又要有多少无辜成为假公济私的牺牲品。真是山雨欲来啊。 ...... 恣意宫中,姚暮染半日之间就受了这种种打击与劫难,于是身心俱疲,却又盘思着绿阑,就是合不上眼。 福全与碧芽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索性在她的茶水里放了安神助眠的药,姚暮染浑然不知地喝下,很快就被药力所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星月生辉。而外间也已是一片风雨飘摇,兵荒马乱了,夹杂着如沸的议论。 人人都知道了,宠妃姚氏痛失义妹,大闹袁府,当着君王的面儿不仅与袁墨华唇枪舌战,还与灏王起了冲突。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宫路上,帝妃二人竟又遭遇了刺客,九死一生,万幸安然回宫。那么接下来,关于此事的惊涛骇浪就快降临了。 姚暮染听完这种种,心道是非果然传的快,就连自己在袁府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去。她默默良久,又从床上转移到了美人榻上躺着,脑中不由就又盘思起了绿阑,直盘得自己心疼眼红。 碧芽端来了一盏牛乳燕窝,劝道:“娘娘,您一整日都滴水未进,此刻醒了好歹吃一点东西吧。绿阑姐若看到您这个样子,也会魂魄不安啊。” 姚暮染神色恹恹摇了摇头:“我实在吃不进去。” 碧芽叹息一声,正要再劝,忽地想起一事:“哦对了娘娘,您刚睡下不久,林贵人来过恣意宫了,要求见您。奴婢与福全见您累极入睡,便没忍心喊您,所以自作主张打发了林贵人。” 姚暮染虚弱无力道:“她来见我做什么?” 碧芽道:“林贵人没说,所以奴婢也不知。” “哦。”姚暮染懒懒应了一声,又蜷缩着不动了,整个人就像一只病猫,苍白乖弱,忧郁娇怜。 正在这时,凤環宫的李顺竟然来了,进殿后作了礼,道:“宸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凤環宫。” 姚暮染一听便明白了,敢莫是外间闲言碎语满天飞,皇后听入耳中,又要训诫她了。 她由着碧芽与青棠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乘了步辇往凤環宫而去。到了凤環宫后,皇后正在寝殿中从竹篮里挑拣做胭脂用的重瓣玫瑰,抬头见她来了还真是没给她好脸色,她从花篮里收手,不等她行礼就呵斥道:“宸妃,跪下听训!” “是。”姚暮染只好跪地:“臣妾聆听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开门见山道:“你这两日简直是失尽了分寸,丢光了稳重!你真是恃宠而骄了吗!你一介嫔妃在臣子的府上闹什么?不怕丢人现眼惹人笑话吗?还有!你以为凭你不依,陛下就会全无理智对你言听计从吗?你可知你这样会误了陛下的声名?” 姚暮染冷静后亦是认识到了自己的这一错处,于是恭谨乖顺道:“臣妾知错,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见她态度不错,反倒意外了,愣了一下后,缓了脸色道:“宸妃,你也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有些东西即便再多再厚,只要你不谨慎拿捏,珍惜对待,它也会消耗殆尽!比如,陛下对你的宠爱与耐心!你别当它是一辈子的!更别当它是挥霍不完的!它能否长久,也是在你自身的!” 姚暮染态度谦顺道:“臣妾明白,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冷哼一声,问道:“所以,你那绿阑到底是怎么死的?!” 姚暮染透骨酸心,垂眸道:“绿阑是意外而死,与人无尤。” 皇后心里满意了,却没好气道:“好了,回去缓着吧,节哀!” 姚暮染心乏,也无心与她再论承王妃以及今日的行刺之事,所以行了礼便告退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泪洗美人妆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外面夜色如水,姚暮染走在其中,忽地落下了泪来,心道在这高高宫墙之内,自己怎么越活越难了?她竟无法全然为绿阑做主,她竟这样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更可悲可叹的是,她倚仗着他的宠爱,一开始竟真的天真以为,自己是可以随心所欲呼风唤雨的。结果融进了这池深水中,才慢慢发现其中何等艰难无奈,根本不是她当初以为的模样。 正满心汪凉时,忽听夜色中传来了“蹬......蹬......噔......”缓慢而又清晰的声音,像是木棍击在地上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 奇怪声响忽然靠近,姚暮染难免如惊弓之鸟,正惊疑不定时,眼前忽地一亮,只见一位鲜衣靓饰的美貌女子已经破开了她眼前的夜色,就近在她面前露出了人来。 姚暮染看清来人后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宁宛姝,正拄着霍景城赐她的檀木孔雀拐杖。 “臣妾拜见宸妃娘娘。” 姚暮染淡淡道:“宁姐姐,说了见我无需客气,你腿脚不便,实在无需拘礼。” “多谢宸妃妹妹关怀体谅。”宁宛姝站直了身子,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宸妃妹妹眼都哭肿了,唉,妹妹节哀吧,此事的确是太突然了,既可惜了绿阑那丫头,也苦了宸妃妹妹,真是世事无常。” 姚暮染客气道:“多谢宁姐姐开解。” 宁宛姝看了看她身后的殿宇,忽地压低声音关切道:“妹妹没事吧?黄昏时我也在皇后娘娘的殿中与她作伴,结果灏王夫妇忽然进宫来求见皇后了,我便回避了。谁知灏王夫妇走后,皇后娘娘就生了气,眼下还传了你过来,皇后娘娘没有对妹妹怎么样吧?” 姚暮染暗自恍然大悟,如实道:“原来如此,多谢宁姐姐关心。相信我在袁府的事宁姐姐也已听说了,而眼下灏王夫妇进宫求见皇后,无非是为袁大人说说话,再分析一下大局,为陛下的声名着想一番。他还真是拿对了计策,一刀切中了皇后要害。于是如他所愿,皇后便出面训诫我这妾室了。” 宁宛姝喟然道:“难怪皇后娘娘生了气,皇后娘娘最在乎的就是陛下,最维护的就是陛下的英明。其次,皇后娘娘似乎也驳不了灏王的面子,便这般委屈了妹妹,而妹妹也只能受着。唉,说到底,我们为人妾室就是难。” 姚暮染默默听了,深深看她一眼,道:“宁姐姐所言虽是实话,但到底是不能出口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又何需说破呢?宁姐姐好好养伤吧,本宫先回宫了。”说罢,她越过宁宛姝翩翩走入了夜色里。 一路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竟是越来越难看,眸光也寒如坚冰,一派冷肃,似乎正压抑着满腔躁气。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等回到恣意宫后,这股躁气就压制不住了。 “福全,碧芽,你们两个听到没有!宁昭仪方才与本宫说的那几句话,句句意在挑拨本宫与皇后!” “挑拨?” 姚暮染脸寒声急:“不错!并且,承王妃的死本宫也已开了窍!本宫竟忘了,宁宛姝就住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兴许什么时候她就无意听到皇后说起过流仙殿绞杀承王妃的事了!于是她计上心头,便自己派人杀了承王妃再嫁祸本宫,好让本宫与皇后彼此猜疑,心生嫌隙!况且,皇后当日敢当着陛下的面勇杀承王妃,而事后她若真的杀了,又有何不敢认呢?!本宫真是一时气上心头,这才昏了头!方才一会宁宛姝,本宫这才如梦初醒!她能做这挑拨离间之事,不无可能啊!” 加之,宁宛姝早就对她有了敌意,在东宫时,她就原原本本给皇后交待了香囊之事,在皇后面前明示了霍景城对她的情意,才惹得皇后去合欢巷与她决裂!结果事到如今,她在病中都不肯安分,还在挑拨她们!她还是想利用皇后的手来除她! 想及此,她满心气愤暴躁,猛地起身就砸了榻前长几上的燕窝。 殿中登时“哗啦”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姚暮染许是用力过猛了,小腹忽地抽痛了一下,她正要捂一下小腹时,只听碧芽惊呼了一声:“哎呀娘娘别动!您月信来了!” 姚暮染对身下一看,裙子那一块果然是有了血迹。 福全看清后一言不发退下了。 碧芽上前来扶她:“娘娘,奴婢快扶您去清理更衣吧。难怪您这几日易怒易躁,敢莫是信期到了。” 姚暮染却愣愣不动,盯着裙上的血迹,喃喃道:“是啊,信期又到了......” 只是,那些血迹在此刻看来,就像最后一道击心的霹雳,为她的心力交瘁雪上加霜,坍塌了她最后的支撑,激发了她所有的坏情绪! 她忽然推开碧芽,猛地往地上一坐,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呜呜呜——碧芽,我不想活了……我失去了绿阑,我也怀不上孩子,外有朝臣行刺我,内有嫔妃算计我,呜呜呜——这是什么日子啊......” 碧芽从未见她如此奔溃失控,一时也为之心酸,索性也不劝解了,由着她发泄出来岂不是还能畅快几分? 于是碧芽便坐在她的身侧,轻抚她的背。姚暮染靠了过来,抱住碧芽大放哭声。 哀哀长哭,声声高昂激烈,满含诉不尽的宫墙之怨,嫔妃之悲。 不一会儿,青棠闻声进来了,见殿内是这般情形,连忙上前来扶姚暮染:“娘娘,您快别哭了,这哭声从殿外都听得显显的。那林贵人也真是的!这不,都夜里了又来求见您了!奴婢便进来禀报您一声。” 姚暮染坐在地上,渐收哭声,狠狠抹去满脸泪水,愤声道:“去!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们一个个到底要干什么!!” 碧芽道:“娘娘,那奴婢与青棠先扶您到屏风后收拾一下,更衣后再传她进来吧。” 姚暮染这才抹净眼泪慢慢起身,被她们扶往屏风后了。等她再出来时,已然像是换了个人,方才的伤心与痛苦全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身子也已收拾的干干净净,脏衣换下,新衣上身,又坐在镜前重梳了发,略施了妆,最后在美人榻前坐了下来。 须臾,青棠领着林媚仪进来了。 满殿华丽,一室烛光,晕晕摇曳,馨香缭绕。而那位宠妃,就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樱粉色长裙,正悠然坐在美人榻上,她眉眼沉静毫无波澜,就仿佛她方才在殿外隐隐约约听到的哭声是错觉一样。 姚暮染也在打量她。此时就着满堂烛光去看林媚仪,果真是眼前一亮。美人如画,臻首娥眉,杏眼桃腮,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粉香处弱态伶仃,一派忧郁神情哀怨秋瞳,这般情态,任是哪个男人看了,也能醉了他的人疼了他的心。 林媚仪垂着美眸跪在了地上,举动之间,幽香袭人。 “臣妾林媚仪拜见宸妃娘娘。” 姚暮染见她行了如此大礼,不解道:“贵人怎么行了如此大礼呢?快平身吧。” 林媚仪却不起,垂下一排羽睫,声音又轻又黯然:“宸妃娘娘,臣妾是来请罪的,万不敢起身。” “请罪?此话怎讲?”姚暮染更是如在云里雾里,感到莫名其妙。 林媚仪却低垂着脸不说话了。 姚暮染明白了什么,于是挥退了碧芽与青棠。 林媚仪见殿中无人了,竟先自落下了两串泪来,才声色凄楚道:“宸妃娘娘,臣妾今日来是要请您消消气的。求您别再与陛下置气了,臣妾知道错了!求娘娘原谅陛下,也宽恕臣妾吧!” 姚暮染听得稀里糊涂:“林贵人,你在说什么啊?” 林媚仪抬头对她一端详,却见她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一时也难辨她究竟是真还是作伪,只好从头道来一遍。 “娘娘,臣妾说的,是关于陛下锁骨上那个吻痕的。” 姚暮染听得意外:“哦?那吻痕怎么了?” 林媚仪一张娇容有了羞愧之色:“娘娘,几日前,陛下到臣妾宫中留宿,臣妾却一时任性,趁陛下睡着后在他锁骨上留下了那个痕迹。结果......结果第二日一早,陛下醒来看到后就大发脾气,怒而离去了。之后就再也不理臣妾了,任臣妾去御书房前跪地请罪陛下都不再见臣妾。” 姚暮染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吻痕是这般来历啊。 “然后呢?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吗?” 林媚仪道:“娘娘,起先臣妾以为,陛下出入朝堂,面见朝臣,身上却落了不雅的痕迹,臣妾以为陛下是为此才恼了臣妾的。可是,直到陛下五日都没有来娘娘宫中,臣妾这才明白,让陛下真正恼怒的,是他怕您看到他身上的痕迹。后来果不其然,陛下来了恣意宫一趟后,娘娘就气上了陛下,还搬去了偏殿住。所以......” 姚暮染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以为,本宫是因为那个吻痕才与陛下置气的。于是你便想着,只要你来恣意宫向本宫请罪,解释了这件事,本宫就不会再生陛下的气,那么陛下也就不会再生你的气,对吗?” 林媚仪垂下美眸,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此时,姚暮染已是豁然了解了事情的全貌。敢莫这位一时风头无两的新妃忽然又失了宠,背后是这样的缘由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飓风过岗 伏草惟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林贵人,你怕是想多了,本宫与陛下生气,是因为别的事情,当然,眼下本宫与陛下已经和好。至于往后陛下还肯不肯理你,就不是本宫的问题了。” 林媚仪听罢,心中一慌又落下泪来:“宸妃娘娘,臣妾求您在陛下跟前为臣妾美言几句吧。能入宫来,谁都不容易的,任谁也不想被弃于圣驾前,所以求娘娘可怜可怜臣妾吧!臣妾若能重获圣宠,必对娘娘感恩戴德,尊您护您!”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本着不交友也不树敌,便对她道:“好吧,若陛下来了,本宫会如实告诉陛下,你诚心来过,并出言解释了此事。之后的,本宫就无能为力了。” 林媚仪听罢,登时神色一缓:“娘娘,臣妾就知道,能让陛下喜欢的女子,一定是至情至性又至善的。臣妾多谢宸妃娘娘!” 姚暮染无心周旋,领了她的高帽子就打发起她:“好了,夜渐深了,贵人快回去吧。” “是,还请娘娘节哀,臣妾告退。”林媚仪在她这里看到了希望,于是心怀希望离去了。 ...... 姚暮染经过一番痛哭发泄,又忽然知晓了他那吻痕的来历,狂躁不安的心绪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捂着酸疼地小腹来到了床榻上蜷缩着,殿中亮堂堂地有些刺眼,便叫碧芽灭了些灯烛,自己在一片昏暗中静如寒蝉。 谁知过了一会儿,霍景城来了。他身罩一片朦胧正要靠近床榻时,却忽然停住不动了,剑眉一皱,问道:“可是林贵人来过了?” 姚暮染疑惑:“陛下怎知?” 霍景城眸中竟然慢慢浮上了困惑之色,他揉了揉额角,语气慢慢道:“这香味儿......” 姚暮染一听,不由暗自为之惊诧,他竟真能闻香识人吗??还是??出于思念,才会对她的香味儿如此敏锐吗?? 霍景城很快恢复如常,来到她的床榻边坐下,问道:“她怎么忽然会来你这里?” 姚暮染如实道:“她以为我是因为吻痕才跟陛下生气的,所以前来向我解释了误会,还要我别再与陛下生气。” 霍景城默默不言了,显然已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了。 姚暮染将他的反常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深思。 霍景城见她面色沉定地盯着自己,美眸里还有探究之色,他定定心绪,道:“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自然不承认,慢慢摇头。 霍景城也不揭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问道:“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可是哪里不适?” 姚暮染垂眸,掩下眸中黯然,声气弱弱道:“信期。” “原来如此。”他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当即起身兀自宽衣解带,最后上了床榻钻进了被窝中,接着就伸手捂上了她的小腹,轻轻揉了起来。 这两日两人虽绝口不提吻痕一事,但彼此心中到底是搁着的,眼下被林媚仪亮明了,两人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无嫌隙此时十分默契,都不再提了。 他宽大的掌心传来暖意,令她浑身放松,总算得了片刻舒适。姚暮染感受着他的细心体贴,忽就冒出一句:“六郎对女人真是体贴。” 霍景城哪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于是道:“说什么呢?我只这般体贴过你与皇后。” “哦。” 就着一派朦胧温馨,姚暮染平心静气与他闲聊起来,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六郎,说起来,你与皇后娘娘是称得上伉俪情深,夫妻恩爱的。只是......继宜峥之后,怎么没有再生一子呢?” 霍景城道:“在宜峥之后,她有过的,只是无缘无故就小产了。皇后心觉奇怪,便请了得道高人算过,那位高人说,宜峥命格奇贵,有独尊之势,会克同胞手足,所以皇后注定不会再有第二子,即便怀了也会失去。所以,我与她也就不勉强了,多年来一直在避子。” “原来如此。”姚暮染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夫妇俩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再生一子。难怪他如此看重宜峥,悉心教养,原来此子生来就是大器,命格大贵,前途不可限量。 霍景城道:“所以未来的局面,何人当道,你心里得早早有数。与皇后之间又要保持什么样的关系,也要心有定见。我问你,你认为这个定见,该是什么?” 姚暮染轻声道:“与皇后以和为上。” “是极。”霍景城接着道:“你得须知一点,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回答我,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姚暮染道:“其意无非是说,大风吹过郊外,连挺拔高大的树都可被连根拔起,只有伏在一旁的小草却安然无恙,得以存活。此话体现了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道家思想。” “聪明!”霍景城赞她一句,低头在她唇上一啄,顺势与她额头相抵:“所以,宠妃是树,拥有一时之势,却也埋了将来之患。而那些碌碌无为的嫔妃则是草,一时无势,未来也无患。等改天换日的飓风袭来之际,则树倒草存。” 姚暮染道:“六郎,我明白这个道理,拿实际来说,皇帝生前的宠妃,多会沦为未来太后的出气筒,吕后与戚夫人当如是,而薄姬这不起眼的嫔妃,便能在吕后的手下得以安然。” 霍景城道:“所以,你若不与皇后和睦,到时朕先你一步而下世,你可怎么办呢?死人再尊贵,也管不了活人的事,刘邦生前又何尝没有安排戚姬的后路?只是人死灯灭,改天换日,什么话都做不得数了。” 姚暮染浑不在意道:“你要是走了,我也跟着你走,谁也别想趁你不在就欺负我,羞辱我。” “呵呵......”他低笑两声,忽又喟然:“染儿,其实我是有些打算与想法的,却又不能与你言明。时候未到,话说太早,反而于你不利。” 此时,即便聪慧如姚暮染,也并没有明白他对她真正的用心良苦。于霍景城来说,尽管他早已为她打算好了去路,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们共同的去路。但是,他还是得敲打她这些,好让她有危机感。所以他的打算,他策定的去路,都不能跟她早早言明,否则令她居安忘危,反倒会害了她。 ...... 霍景城时隔五日再次留宿恣意宫,此举无声击溃了某些流言,看来这位宠妃的失宠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啊? 五更时分,窗外还是一片麻黑,姚暮染就在小腹的不适中醒了过来,轻手轻脚离开了床榻,收拾好了自己,然后坐在窗前遥望发呆。 今日,是绿阑下葬的日子了...... 霍景城醒来后,见她独坐窗前,黯然出神。于是道:“派福全出宫,代表你去相送绿阑最后一程。至于你自己,就别跟朕开这个口了,因你遇刺一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你不宜再出宫。” 姚暮染听罢,黯然良久,终于点头答应。 等他走后,姚暮染派了福全出宫,前往袁府送绿阑最后一程。自己则扶着碧芽往宫中的摘星台去了。 这摘星台极高,是整个南乾最高的一处建筑,屹立宫中多年,始终不改风貌,就连永羲十年的那场地动都没有让这座建筑损毁,更别说后来先帝又曾多番修葺加固。 姚暮染一步一步执着地攀登而上,期间累了便缓缓,然后继续登阶而上。最后终于香汗淋漓上来了。 台上广阔,栏杆四合。站在上面登高望远,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整个乾京的沟沟壑壑尽收于眼底,一景一物清晰在目。高处风大,姚暮染在高台边缘凭栏而立,俯瞰袁府的方向,终于看到了一队白色的送葬队伍,在那一列白色之中,有一点紫红色格外显眼,那是......绿阑的棺木。 风过泪落,姚暮染看着那一点紫红色,呢喃出了一句话。 “绿阑,世间荒冷,你可以安息长眠了。但是,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你都活在姐姐心里,姐姐永不忘你,直到有一日,碧落黄泉再去寻你。” ...... 下了摘星台后,姚暮染腿都软了,却没有回宫,而是上了步辇又往凤環宫去了。 到时,嫔妃们的晨会已经散了。姚暮染单独求见,若眉通报后,亲自出来领着她进了皇后的寝殿。 此时,皇后已经卸下了沉重的凤冠,换上了一袭鹅黄色的常服,八幅裙摆上用彩色丝线绣着五彩斑斓的凤羽,随着她一举一动,仿若凤羽也在飘曳,煞是好看。她正站在窗前逗弄着笼中的一只鹩哥,头也不回道:“宸妃,什么事?” 姚暮染忽地提裙跪在了地上,态度可谓恭敬有加,诚恳有余。 “皇后娘娘,臣妾是来请罪的,前几日因为承王妃之死,臣妾一时糊涂冲撞了皇后娘娘。后经过两日反思,臣妾已经知错,是以特地来向娘娘请罪。” 是的,她要向皇后请罪,与她继续保持和睦。且不说昨晚霍景城对她的种种敲打,就说承王妃一事,她也是真的想通了。 皇后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宸妃,你这是真的开窍了,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二百七十八章 案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道:“皇后娘娘,臣妾是诚心向您请罪的,并且承王妃的死,臣妾也已想通了。原是臣妾先入为主犯了糊涂,却忘了,娘娘都敢当着陛下去杀承王妃,后来娘娘若真的这么做了,又有何不敢认呢?所以,是臣妾误会了娘娘,望娘娘原谅。” 皇后端详了她一会儿,唇角终于勾起了笑意:“你能想通便好,起来吧。十一月了,上林苑的荷花就要开谢了,明早陪本宫一起再去赏赏吧,你也好散散心伤。” 姚暮染听罢,心中松了口气,赏荷花是假,原谅了她才是真。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能陪娘娘赏花,是臣妾的福气。”姚暮染慢慢起身,皇后道:“过来瞧瞧本宫养的这只鸟儿,它的嘴可巧了。” 姚暮染来到她的身侧,轻声问道:“娘娘,臣妾想问您一件事。” 皇后将细长的小勺伸进鸟笼里给鸟喂水,道:“什么事?” 姚暮染道:“娘娘是否又谈起过流仙殿的事?臣妾说的是,承王妃勾引陛下,娘娘召臣妾一道去共杀承王妃的事。” 皇后一愣,收回勺子,思忖了一会儿,道:“的确是谈过,不过此等秘事,本宫也只是与若眉提起来时说说罢了。” 果然如此!姚暮染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眸色渡上了一层薄霜。好一个无意听到了秘事却又计上心头的宁宛姝!这一计挑拨离间使得真是妙极了!险些让她与皇后之间慢慢建立起来的和睦毁于一旦! 想罢了,姚暮染语意深长道:“娘娘,承王妃不是您杀的,却也不是臣妾杀的。臣妾想,您这凤環宫,不仅隔墙有耳,还内有高人。” 皇后一听,马上转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皇后终于回过了味儿来,冷笑着点了点头:“呵呵,是啊,是啊,本宫竟忘了她这号人物......” ...... 午后,福全回宫了,说袁府那边下葬事宜一切稳妥顺利。姚暮染听了,郁郁无言。 福全犹豫了一会儿,忽地道:“娘娘,香卉说,想进宫来跟着您,伺候您。” 姚暮染想了想,道:“福全,如今我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实在不好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况且,我若将香卉弄进宫来,陛下与皇后那边难免以为我对绿阑的事还不肯死心,要拿着袁府的侍婢谋划什么,所以......” 福全听罢,倏忽跪地,语气铿铿道:“娘娘,福全没有求过您什么,但香卉进宫之事,福全今日在这儿正正经经跟您开这个口了,求娘娘成全!” 姚暮染一听,不禁诧异,脱口道:“福全,你......喜欢香卉?” 福全垂下了头,低声道:“香卉她......很好。” 姚暮染又思忖了一会儿,终于道:“罢了,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我......我便再跟陛下开这个口吧。你快起来。” 福全这才抬头:“奴才谢娘娘!!” 等福全走了,碧芽又匆匆进来了,兴致勃勃道:“娘娘,凤環宫那边有动静了!” 姚暮染抬眸看她:“什么动静?” 碧芽道:“娘娘,方才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说凤環宫每日都要晨昏定省,嫔妃们你来我往的,怕是要扰了宁昭仪养伤,于是皇后命人将偏远处的一个思眠阁打扫了出来,命宁昭仪搬过去静养,并且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许她离开思眠阁呢!” 姚暮染听罢,心中一阵痛快,唇角也漫上了一抹嘲讽的冷笑:“宁昭仪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敢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算计的还正是皇后,可真是女中豪杰,除她无二呢。这下搬到了那偏远的住处,且好好再去玩转三十六计吧。” 碧芽附和道:“是啊,那思眠阁偏着呢,思眠思眠,睡觉的好地儿,静的没有人烟呢。等宁昭仪搬去了那里,往后别说再见陛下的龙颜了,就是想见个活人都难呢。” 姚暮染道:“她心思太多,此番,且好好消磨消磨那一颗美人之心吧。” ...... 御书房中,霍景城正在与刑部尚书、太常寺卿、督察院御史议事。 太常寺卿道:“禀陛下,我们已从刺客所使的箭支查出了线索,那些箭皆出自于皇家兵造部的箭,且都是今年年初新制的一批。” 督察院御史道:“不错,所以我们已经下令,捉拿了领过这一批箭支的所有官员,接下来再慢慢审问吧。” 良久,霍景城道:“捉拿可以,但是,没有朕令,不得用刑!” “是。” 霍景城问道:“段家与俞家,是否在其中?” 太常寺卿道:“是,两家皆在其中。” 霍景城脸色一寒,冷哼了一声。 这时,刑部尚书带着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还有萧家,也领过这一批次的箭支,微臣不敢惊动,但微臣想,为了服人,要不要一视同仁......” 话音刚落,霍景城就变了脸,指着三人勃然大怒道:“放肆!!国丈大人你们都敢动这心思?!朕告诉你们!无论何时,都不要给朕打萧家的主意!!否则你们三个,是想让朕将你们革职查办吗?” 三人连忙惶恐跪地。 “微臣不敢!微臣只为了妥当此事,公允待之,绝无私心!望陛下明鉴!” 气氛肃静,霍景城来回踱了几步,镇了镇心绪,平了声色道:“不过,你们说的倒也在理,既然要拿下领过这一批箭支的所有官员,的确不可失了公允,将萧家特殊待之。” 刑部尚书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霍景城道:“还是得做做样子的,但国丈大人年事已高,受不得牢狱之苦。拿下朕的妻兄算了,全当是公允服人,堵悠悠之口。” 三人齐声道:“陛下英明!” 霍景城抬手对着几人一点:“记着,朕的妻兄,只拿不审。”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再度齐声称是。 临退下时,刑部尚书忽地停顿不走了,另外两人不解看他,却见他又慢慢回去几步,重又跪在了地上,语气铮铮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话,哪怕陛下即刻斩了微臣,微臣也要一说为快!” 霍景城俊眸如鹰,直直盯他:“什么话?” 刑部尚书咬牙道:“陛下,其实,萧家又何尝没有行刺动机呢?陛下偏爱宸妃,萧家为稳皇后娘娘的后位,对宸妃下手,不无可能。” 一番话说罢,另外两位大人已是冷汗涔涔,而刑部尚书亦是悄悄捏了把汗,用余光观察着霍景城的神色。 然而,霍景城竟是没有发怒,而是一脸沉定地静默。气氛僵了许久,他终于道:“先查那些官员吧,好了,都下去吧。” 霍景城对此不置一词,而是淡淡打发,谁也不明圣心何意,于是无功而返,齐齐行礼退下了。 竹帘落下,关住了一室安静。霍景城来到御案后坐下,喊来秦安,吩咐道:“秦安,你亲自去趟萧府,告诉国丈大人一声,朕拿妻兄只为公允服人,做做样子罢了,让他老人家安心。” 秦安道:“是。” ...... 这头,三位大人离御书房远了,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太常寺卿对着刑部尚书语重心长道:“刘大人呐刘大人,陛下已经被我们劝得拿下了大舅子,我们不见好就收,还何苦再多言?你方才临走前的那番话,可真是敢于龙头锯角啊?” 督察院御史附和道:“是啊,萧家是何方神圣也?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且不说陛下为了皇后娘娘要心护萧家,就是为了大皇子,也不可能动萧家一根指头。大皇子是嫡是长,地位非凡不言而喻,陛下怎么可能会让大皇子的外祖家沦为罪族?”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你们两个这便是不明白我的苦心了。有些事,旁观者清,所以有些话,我们得斗胆点拨点拨陛下。而我对于萧家的猜测是不无道理的。要知道,此案多一个猜测,便等同多一条线索多一个方向,万一咱们最终没有从那些官员的身上查出什么,而真正有嫌疑的萧家又不许我们查,那咱们几个到底要如何交这差事?” 太常寺卿道:“说起猜测,那我也不妨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其实,你们两个想过没有,此案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黑手,真正的高人,就只有宸妃娘娘罢了。” 另外两人一听,登时明白其中玄机,于是齐齐转向了他。 刑部尚书道:“你的意思是,此案是宸妃自己谋划的苦肉计?” 太常寺卿慢悠悠道:“此案的形貌,的确是有点这么个意思的。但宸妃更高明,没有针对谁,或许就是想给前朝一个下马威,让大家清清楚楚的知道,只要她宸妃一个不快,陛下就能为她翻了京城的天,所以她此举既是下马威也是杀鸡儆猴,警醒余下的官员,趁早弃暗投明为她所用。这便是她的第一步棋,恐吓人心,逼人投靠,建立党羽。其次,这也是一招投石探路,借此试探试探萧家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以此来谋断后招。” 督察院御史道:“是啊,要知道,宸妃可是盛宠之妃,而天子的盛宠,最能激发嫔妃的野心。因此,宸妃深耕此道,理所当然。” 默默片刻,刑部尚书却慢慢摇起了头:“非也呐,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家哪会有这般深远的心机。按我说,最可靠的猜测,还是萧家。” 太常寺卿道:“刘大人,别说我没提醒你,此话你还是少说为妙吧。今日侥幸,陛下没有怪罪,可此言一旦传到了中宫,那么到时,皇后娘娘也不会饶你。” 督察院御史听得心中一阵麻烦,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些猜测都先放置一旁,且先谨遵圣意,从那些官员身上着手吧,到时若有结果自然更好,若无结果,再从长计议吧。” 几人这才止了话题,在宫道上渐行渐远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风云突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果然如霍景城所说,敢扎他的心头肉,整个京城都要跟着震上三震。 一夜之间,数十位官员被三司捉拿下狱,事态发展至今日,就连国丈大人的长子,圣上的妻兄都被捉拿下狱了。消息一经传开,前朝哗然之余,一片惴惴之气。惊涛骇浪如此之猛,可见君心已决,是以,早朝之上,根本无人敢触君王的逆鳞,去为那数十位官员说话,此时风雨弥漫,人人自危,大家都恨不得与那些下狱的官员摘清瓜葛,又怎会往枪口上撞呢?但明面上虽是一片沉默,实则千百颗心皆在暗自沸腾。大家不禁暗想,事关宸妃,圣上竟连萧家都能出手,可见陛下疼爱宠妃之心啊?那么这一案,势必会是前朝的一场浩劫。 各个家族的顶梁柱一朝下狱,各府家眷纷纷如临大敌,一时间暗里奔走,四处求救,只是最终,却还是求告无门、寒心而回。在这风口浪尖上,莫说无人敢站出来插手此案了,就是将此案与人评说上几句,都无人有这个胆儿。 ...... 宫中消息飞快,凤環宫这边,皇后很快就得知了兄长下狱的消息,一张英气端丽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她当即甩手扔下了宜峥的字帖,风风火火赶到了御书房。 她一进去,礼也未行就急急问了起来:“陛下,臣妾方才得到消息,您将臣妾的兄长下狱了??” 霍景城道:“嗯......” 谁知才吐出这么一个字,就被急怒攻心的皇后打断了。 “陛下!那是臣妾的兄长!也是陛下的妻兄啊!陛下竟然为了宸妃遇刺之事,波及如此之广,前朝人心惶惶!眼下又无情无义不辨忠奸将我萧家牵扯进去!!陛下是真要宠妾灭妻吗?!你太让臣妾寒心了!!陛下若有心废我改立宸妃为后,只需直言一说,我萧见娴便顷刻将凤冠凤印送至恣意宫去!陛下也不必变着法子这般折腾我的娘家了!” 话落,霍景城冷脸拍桌而起,一双黑眸深深盯着她,沉声道:“浑话连篇!萧见娴,你与朕十一载的夫妻了,今日朕便好好问你一句,你可真正了解你的夫君?又可曾相信过你的夫君?你的夫君待你究竟如何?” 皇后蓦然一愣,是啊,她对他的了解和信任呢?从前分明是有的,可自从宸妃来到他的身边,并且,他甘愿禅让皇位于儿子、自己则要隐退山水之间时,她的夫君,就已然令她陌生,令她不敢再信了...... 这是一个根本上的改观,瞬间就将从前的一切毁于一旦了。 霍景城绕过御案走至她的面前,冷声逼问:“说,朕在你心里,真就这般无情无义,负恩昧良,昏庸不堪?” 皇后冷静了几分,泪眼婆娑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臣妾是有底气的,但宸妃出现后,臣妾便全无底气了,陛下要怪臣妾一个人吗?还有,陛下将臣妾的兄长下狱,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啊!” 霍景城道:“朕说过,只要你此生不犯大错,朕永不废后,你永远是朕唯一的发妻。这样的承诺给了你,你却不愿信。至于你的兄长,朕将他下狱是为了......” “陛下!陛下!” 秦安匆匆入内,满脸凝重,惶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出事了,出事了!” 帝后二人神色一凛,齐声问道:“什么事?!” 秦安一脸惶恐不安地瞅了瞅皇后,硬着头皮道:“陛下,奴才到萧府传话时已经迟了!国丈大人已经得知了萧大人下狱的消息,一时急上心头,气血逆乱,便中了风卒然昏仆,没一会儿就......就去了!” “什么?!”帝后二人齐齐惊诧出声。 气氛静了那么一刻,皇后陡然悲喊一声:“父亲!!!”喊罢,便往御书房外奔去,只是没几步,人便晃了几晃,一下子瘫软倒地,晕厥了过去。“哗啦”一声,精美的凤冠掉落在地,金碧飞溅,一地珠翠碎玉...... “哎呀!皇后娘娘!!”秦安惊喊一声。 “见娴!!”霍景城一张俊脸冷肃无比,眼底还可见来不及收去的悲惊之色。他连忙冲过去抱起她,只见怀中的人已是唇无血色,不省人事了。 “见娴!见娴!” “秦安!快去传太医!!” 秦安满脸慌乱,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一边冲着自己的几个徒弟喊话:“快传太医——传太医呐——” ...... 一瞬之间,风云无常,天色惊变。 萧大人被下狱,萧老国丈急之暴毙。就这样,萧家两位扛天跺地的男人都齐齐出了事。而这意味着,权门萧氏,顶梁柱倒,大厦将倾!萧氏后辈若无强人尽快撑起,那么萧家走向衰败,计日可待。 此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人始料未及。任谁也想不到,前朝的这场惊涛骇浪,第一个在里面沉没的竟然是萧家,实在令人唏嘘咂舌,为之惋惜。 而恣意宫中,也还有一位心伤未平的病妃,这下子,后宫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都经历了死别之悲,齐齐病倒了。 姚暮染陷在绿阑的事情里缓不过神来,正神色恹恹窝在床榻上。 福全匆匆进殿,将萧家突发变故、以及皇后晕倒的消息如实说了。 姚暮染一下子睁大了美眸,却哑然无语,实在没能想通这桩突兀至极的事情。她默默良久,忍不住幽幽叹息:“这个时候,无人能比我更了解皇后的心情了。” 福全叹道:“唉,娘娘也尽早想开吧。” 姚暮染垂眸,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了福全,眼下宫中事多,香卉进宫之事且再等几日吧。” 福全道:“娘娘说的是。眼下陛下心里烦着呢。听说,皇后娘娘为了兄长已经跟陛下闹了不快,眼下国丈大人又出了这等事情,想想也知皇后娘娘定然不依,等人醒来了,指不定跟陛下怎么闹呢。”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姚暮染无言可接了。 ...... 凤環宫中,太医们相继离去了。皇后一时急上心头,情绪起伏过猛,血气上涌,才晕厥了过去,倒无大碍,只看醒来后自个儿能不能尽快想开了,否则郁结在心,于长远来说自是不妙的。 安静的寝殿中,霍景城坐在窗前美人榻上,以手肘支腿,闭眼扶额,久久不动,整个人笼罩着一片沉郁。 不多时,床榻上的人终于慢慢醒转,轻喘了几口。 霍景城听到动静,连忙起身靠近床榻,以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问道:“见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皇后看看他,蓦地流下了两行泪,哑声道:“陛下,扶我起来。” 霍景城依言扶她起来,谁知等她坐好后,她竟忽然出手,“啪”一声,将一个凌厉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霍景城猝不及防,被她打得愣了一下,旋即垂了睫帘,遮下了一眸悲愧:“见娴,你这一耳光,为夫认了,甘愿受了。望你节哀,起来更衣吧,为夫陪你出宫回娘家去。” 他温软却又郁郁的态度就像一团棉花,将她正欲喷发出来的怨气一下子堵在了喉中,不上不下。 这些憋堵最终化成了滚滚泪水,一滴是伤心,两滴是痛苦,三滴是失望,四滴是怨愤...... 她眸光灼灼盯着他,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陛下,你是谁夫?你到底是谁夫啊?在你心中,你妻该是姚氏才对吧?你为了她,连我的娘家都不放过,所以,你究竟是谁夫啊?!” “呜呜呜——我没有你这样的夫君!”她捶打起他,一边痛诉:“霍景城!从此,你不再是我的夫君!我萧家毁于你手,也不差我一个了!你听着,我恨你,此生我都不会原谅你!!”说罢,她将他狠狠一推,猛地冲下床去,对着殿外大喊:“若眉!若眉!” 若眉匆匆跑进来,皇后厉声吩咐:“马上收拾好东西随本宫出宫!” 若眉不安,对着帝后左右看看,小声道:“娘娘,您这是......” 皇后狠狠擦去眼泪,语气决绝:“本宫要回娘家!本宫要老在娘家死在娘家!永远不再回宫!马上给本宫收拾东西!” 若眉一听这般严重,心惊不已,更不敢动,只能面带为难小心翼翼看向了霍景城。 气氛静默片刻,霍景城竟挥了挥手,喟然道:“随她吧,到了萧府照顾好皇后。”说罢,他起身离开,却在走到殿门处时,忽地停下了脚步。 “若眉,你先出去。” 若眉连忙退了出去。 霍景城走回来几步,忽然伸手将皇后紧紧抱入怀里,喟然道:“见娴,朕拿你兄长只是为了公允服人,做做样子罢了。朕也已派了秦安去萧府知会你父亲,以宽他心,没想到却是迟了。你父亲的死,是朕的过失,但你可知,朕也难过?朕虽是君,却也为人婿,却因君主之职害得丈人抱憾而终,朕羞见朝臣,羞见天下人。但是见娴,朕真的尽力了,这么多年了,朕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在尊者与常人的角色之间平衡,不失左不偏右,不失君威也不失人情,可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 他的话语,字字出于肺腑。他的语气,字字充斥着无力,无奈,颓然,气馁。 皇后听在耳中,一时忘了挣扎。 “眼下,你要与朕这般闹,你要在天下人面前打朕的脸,朕也认了。见娴,你且在娘家住些时日,我们彼此冷静。等过些时候,朕去萧府接你归来,一如当年将你明媒正娶,铺就十里长毯亲自去接你归来,望你原谅为夫,并节哀保重。” 一席话落,他放开她,转身就走。 第二百八十章 离宫避难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皇后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涟涟,一时竟不知这天塌之悲到底源自哪里,又该落往何处。 难道,萧家真的气运已尽吗? ...... 天泽一年,十一月初四,萧老国丈下世,中宫悲痛欲绝,当日离宫回归本家,并长住守孝。而宫内帝令,罢朝三日,举国茹素三日,哀送国丈。 其丧礼,霍景城以父之礼待之了,可谓哀荣至极。除此之外,霍景城还下令暂释了皇后的兄长,让他回府一尽最后的孝道,待父身后事妥,再自行投狱。 或许,在霍景城的心中,他的确是无颜去见亡人的,更无勇气去见皇后。所以第二日一早,只命秦安护送霍宜峥去了萧府,并让宜峥带去了一封他亲笔书写的悼词。长长悼词中,口口声声将国丈大人以“岳父”称之。人们只看到了他亲书的满纸华章溢美,却无一人知晓,他难言的满心哀莫深愧。 唯有秦安一人听到了昨晚帝凰殿中,他一夜的辗转反侧与深长叹息。 皇后离宫,晨昏定省自免。但人人皆察,眼下时机不对,宫中笼罩着一层危险的气息,氛围实在紧张,于是嫔妃们也不敢再往御前走动,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各自安安静静缩在自己的宫中,静待这场风浪尽快过去。 早膳后,姚暮染依旧窝回了床榻上,整个人安安静静,许久都不动弹一下。 不一会儿,福全进来了,禀报道:“娘娘,魏贵人求见。” 姚暮染这才转了转美眸,问道:“魏贵人?就是那位魏嫣然?” 福全点头:“娘娘,正是她。” 姚暮染还是懒得动:“她来见我做什么?走了一个林贵人,又来一个魏贵人,这后宫果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说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坐起,下地走向美人榻,一边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道葱倩色的身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正是魏贵人魏嫣然。 这魏嫣然生得温婉柔美,有木槿之温柔,又有海棠之标韵,一张鹅蛋脸越看越令人觉得舒适可亲,如沐春风。姚暮染见了她,心情都无端端好了几分。 眼前娇客翩翩行至榻前行礼,整个人落落大方,声色也清澈朗正。 “臣妾拜见宸妃娘娘。” 姚暮染道:“免礼,魏贵人请坐吧。” “多谢宸妃娘娘。”魏嫣然坐定后,姚暮染招手示意碧芽上茶,魏嫣然接过茶盏,勾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来:“娘娘,臣妾不喜周旋,便与您直说了,臣妾今日来恣意宫求见,其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臣妾是想求您一件事的。” 姚暮染这么一听,才豁然察觉,她倒是个直朗实诚的人,一不拐弯抹角,二不假意作态。这么一来,对她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 “不知贵人有什么事要求本宫呢?” 魏嫣然字字清晰道:“臣妾想邀请娘娘出宫一道散心几日。眼下宫中风雨弥漫,实在令人不安,臣妾倍感压抑,憋闷的厉害,好想出宫去散散心,却又不敢去求陛下,便想着娘娘这边只要开了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陛下也得答应,所以臣妾便来找您了。” 姚暮染一听,忍不住又在心中衡量了她一番。敢莫这位还是个不受约束、追逐潇洒、性子洒脱的女子呐?留在宫里不快便要到宫外去,还要喊上她一起,这......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姚暮染对她有了兴趣。 “魏贵人,正是这个当口上,本宫才不愿多事扰了陛下。要不,你再忍一忍?等过了这风口浪尖,咱们再一道出游?” 魏嫣然面露愁苦,道:“娘娘,臣妾实在忍不了了,娘娘,臣妾求您了,您便跟陛下说上一声,咱们一道出宫去吧。” 姚暮染一听她的语气里竟隐隐有撒娇的意味,并且,一点也不突兀,一点也不别扭,就是很自然而然。这种感觉,就像,她是她很亲近的人一样,更像,一个妹妹在跟姐姐打商量一样......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了绿阑生前的音容笑貌,还有她们在一起时那一幅幅温暖的画面…… 魏嫣然见她不说话,竟然起身来到榻边跪地,还顺手拉起了她的手:“娘娘,臣妾求您了,您带臣妾出宫去吧,臣妾之前随着父亲逍遥世外,过惯了自由无拘的日子,眼下被这高高的宫墙困在一方天地里,当真是快要憋疯了。” 姚暮染为她亲昵的动作所触动心弦,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谁知魏嫣然又道:“娘娘若不答应,那臣妾今日起就赖在您的恣意宫了,反正您养得起我,您的恣意宫也漂亮,我便先住几日再说。” 姚暮染听罢,呆若木鸡了一会儿,忽然就如鬼使神差一般跟她说了一句话。 “那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 魏嫣然一听,面上闪过了一瞬间的动容神色,她很快就笑着乖乖喊了起来。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姚暮染回过神,别开脸拭了拭眼,轻声道:“好,我们出宫一道散散心吧。” 魏嫣然笑着点头:“谢谢姐姐。” 姚暮染这才发现她还跪着,连忙扶她起来:“走吧,我们一道去御书房。” 晌午的日光十分璀璨,姚暮染与她一齐去往御书房的路上,还在满心纳闷地想,这是什么事啊?两人只一面之缘,今日二见而已,魏嫣然竟待她这般亲昵自然,而她竟也荒唐,鬼使神差一般,就是愿意随了她去。这不,才是几句话而已,两人之间就已毫无陌生感与拘谨感,就仿佛已经是相识了多年的挚友一般。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进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到了御书房前,秦安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两位娘娘且先稍候,陛下正在与几位朝臣议事呢。” 两人便移至御书房一侧,静静等候。 忽然,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霍景城暴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混账!一城有难,八方支援,如今南枭城还未病愈,就有人从中贪起了朕补给南枭城的赈款,就连补给战亡士兵家眷的奉金都少了小半?真是其心可诛!马上给朕举荐几位官员秘密离京,沿着赈款所过之地给朕暗查其中的污浊之事!” ...... “全体喊冤?他们见朕客气便不知惶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即日起,朕令,可以着手搜查他们的府邸了!好好查查他们领过的箭支都用在了哪儿,其中是否有对不上数的!” ...... “通缉无果?梁殷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国缉之下,竟连几个人都搜不到,朕要你们何用?!说句难听的,梁殷要是偷了你们的女人抢了你们的钱,你们怕是早就掘地三尺将他拿住了!” ...... 御书房外,魏嫣然轻轻拉了拉姚暮染的袖子:“姐姐,我们好像来错时候了。” 姚暮染低声道:“已经来了,迎难而上吧。此时,我还真是赞同了你的离宫避难之法,照陛下这脾气,留在宫里还真是令人忐忑不安呢。” 魏嫣然道:“姐姐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陛下的脾气还能发给你吗?” 姚暮染苦笑:“怎么不能?我跟他就差打一架了。” 魏嫣然一听,“嗤”地轻声笑了。 秦安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眼中露了疑惑,什么时候这两位娘娘竟如此和谐地走到一起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朝臣们终于接二连三灰溜溜地出来了。 等人走完了,秦安便进内通报去了。 两人硬着头皮走进了御书房内,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各自垂眸,不敢再看霍景城那阴沉的脸色了。 两人齐齐行礼:“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余怒未消,语气也还冷着:“免礼,什么事?” 魏嫣然轻轻碰了碰姚暮染,姚暮染收到她的示意,便先自开口了。 “陛下,臣妾想与魏贵人出宫去清尘寺小住礼佛,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祈福,还望陛下恩准。” 一声冷哼传来,霍景城道:“宫里是有洪水猛兽了吗?一个个净往宫外跑?” 姚暮染道:“陛下,近来多事,臣妾心中惶惶难安,便想到佛前静心宁神。正巧魏贵人也有此意,我们便一拍即合了。” 霍景城在她们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姚暮染面前,问道:“真要去?”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道:“好吧,朕派人随行保护你们。” 姚暮染急忙出声:“陛下,不用!佛门之地,众生平等,我们虔心而往,实在不宜声势浩大,摆仪仗尊驾。” 霍景城张口就道:“那就别去了!”说罢,回到御案后坐下,翻起奏章看了起来,已然是一副送客的样子了。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已是没了主意。 姚暮染知道他是不放心,想也没想就脱口说了一句:“那陛下亲自送我们去,然后再独自回来?” 他未动,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霍景城终于放下了奏章,看着她道:“好主意。” 两个女人再次面面相觑。 直到,帝妃三人的马车在途经萧府时,姚暮染才明白他为何同意亲自送她们去清尘寺。 原来,他是想出宫看看萧府,不,或许更确切的说,他是想去萧府,所以到萧府前试探试探自己的勇气。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心险恶 人言可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命马车停在路边,然后掀开帘子看着眼前一片素镐的萧府,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姚暮染与魏嫣然静静坐在一边,谁也不敢说话。 直到府前出现了一道小身影,正是霍宜峥,他披麻戴孝一身雪色,正亲自送一位进府上香祭奠的重臣出府。 那位朝臣临走前又作礼道:“大皇子留步,微臣告退,望大皇子节哀。” 霍宜峥回了礼,目送朝臣走了,正要回府时,霍景城在马车上喊了他。 “宜峥,过来。” 霍宜峥循声一看,见是父皇,于是穿过街道来到马车旁,在他窗帘外驻足,道:“父皇,您终于来了。” 霍景城一怔,问道:“怎么?你盼着父皇来吗?” 霍宜峥道:“自然了。” 霍景城静默一会儿,又问道:“府中什么情形了?” 霍宜峥道:“外祖父要在府中停放三日,明日下葬。府中朝臣们你来我往,上香祭奠。” 霍景城眸中闪过一抹悲色,却很快被他掩去。他问道:“你母后怎么样了?” 霍宜峥叹了一声:“母后她伤心欲绝,几次哭晕了过去。” 霍景城轻轻闭眼揉了揉额,又问:“那你舅舅呢?自出狱回府后可有说过什么?” 霍宜峥摇头:“没有,舅舅什么也没说。所以,父皇问这些,是在心虚什么吗?父皇也知自己错了吗?” 霍景城一愣,眉宇间染上了郁色:“宜峥,你也认为,父皇错了?” 霍宜峥点头:“嗯,父皇错了。” 霍景城道:“错在何处?” 霍宜峥道:“母后已经跟儿臣讲明了父皇捉拿舅舅的用意,以及派人给外祖父传话之事。所以在儿臣心中,外祖父的死,父皇无错,只是天意弄人罢了。但父皇错就错在,因为自己心虚有愧,所以没有勇气踏入萧府一步。” 霍景城听罢,心中当即敞亮不少,看着儿子满眼欣慰,喟然道:“宜峥,父皇原以为你也会怪父皇,没想到,种种相对之中还有你站在父皇这边,父皇十分欣慰。你真的长大了,懂是非,明事理,你是父皇的骄傲。” 霍宜峥道:“那父皇要不要进府?” 霍景城语气苦涩:“朕倒是想进去,却怕你母后当众给朕脸色,到时,朕羞得如何出来?” 霍宜峥道:“父皇还不了解母后吗?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相信母后看到父皇驾临,定会心有安慰,脸上也有光,又怎会当众损伤父皇的颜面呢?” 霍景城听罢,慢慢点了点头:“是啊,你母后贤惠明理,从来都是私下闹闹罢了,从不会当众扫朕颜面。只是,此次不同寻常,你是没瞧见你母后看着朕时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朕呐。” 霍宜峥道:“母后还在气头罢了,再说,父皇迟早要面对的,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霍景城叹息一声,道:“那......那待会儿朕进去,万一你母后看到朕要是情绪失控,冲着朕动手动脚又动嘴,你可要拦着点啊?” 霍宜峥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他,一时感到陌生,问道:“父皇,您千军万马都不怕,怎么这回这么怕母后?” 霍景城捏了捏鼻梁:“朕并非是怕,而是此人此情,辜负不得。好了,你先进去吧,跟你母后知会一声,父皇随后进府。” 等霍宜峥走了,霍景城终于放下帘子,对着两个女人道:“你们俩,到天下居去等朕。” 天下居是何地,魏嫣然不知,姚暮染却是知道的。 “好。” 她应了,霍景城这才掀开车帘步下马车,往萧府去了。 马车重又走起,两人也依言向着天下居的方向去了。 车厢中,魏嫣然看向她,笑得意味深长:“姐姐,你可真是大胆。” 姚暮染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魏嫣然道:“姐姐别当我不知,我跟姐姐说的可是出去散散心,但姐姐却跟陛下说要去寺中小住礼佛,姐姐无非是觉得,眼下国丈下世,陛下与皇后娘娘又闹起了分居,我们不适宜在这当口上以散心为由出宫,所以姐姐才骗陛下说要去寺中。而等我们去了寺中后,姐姐便要悄悄再领上我下山回城,悄悄散心几日吧?” 姚暮染一听,见自己的所想所定都被她里里外外看了个穿,当即看着她的目光都一下子变了意味:“魏贵人......” 她打断她:“这么多声姐姐白喊了吗?我既是你的妹妹,那么姐姐就喊我的闺名嫣然吧。” 姚暮染道:“嫣然,我竟不知你这般聪明。” 从未相交,却能一眼看破她的心,令她无处遁形,不可谓不聪明啊。 只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能看破她心的一个人,她却看不明白她,实在是落了下风,处于被动了。 魏嫣然轻笑一声,接着道:“我还能看出来,姐姐对我是喜欢与防备交织的。但姐姐愿意答应和我出宫,无非是想着,我们一起去见了陛下,说要出宫,那么出宫后,我若出了事就是你干的,你若出了事就是我干的,我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对你怎样,所以姐姐才答应了。” 姚暮染再次被她看穿,哑然无语了。 到了天下居后,里面生意十分冷清。霍景城下令举国茹素三日,因此,京中许多酒楼都已歇业,只有这天下居还开着,却也不再供酒肉,只卖茶水素食。两人在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里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壶果茶,配了一碟酸梅,一碟桂花糕,就着袅袅果香闲聊等候。 福全则与碧芽,还有魏嫣然的随嫁宫娥映如坐在了旁边一桌。 一行人聊啊聊,等啊等,直到午时了,还不见霍景城来,于是姚暮染又点了几碗素面来让大家填肚子。 大家正热火朝天吸着面条时,霍景城终于来了。他一坐下,就语气不善道:“给朕也来碗面!” 福全忙起身去嘱咐小二了。 姚暮染端详了他的神色,问道:“陛下的心情还没有好转吗?” 霍景城冷声冷气道:“如何好转?眼看午时了,皇后连饭都不给朕管,就以政务繁忙为由直赶着朕走!” 话音刚落,魏嫣然“嗤”一声笑了,抬头见霍景城看了过来,忙以帕掩嘴敛了敛笑意,道:“陛下放心吧,皇后娘娘气头未过罢了,有些伤虽然无药可救,却自有时间可愈,皇后娘娘总会想通的,陛下给她一些时间吧。” 霍景城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用了素膳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往清尘寺去了,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霍景城送到了此处,自马车上解下一匹马,上马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们,不容置疑道:“十日为期,到时朕亲自来接你们,这期间,切勿离寺。” 两人乖乖点头答应,等他策马绝尘而去,两人对视,魏嫣然笑的得意洋洋:“瞧,我就知道姐姐一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 姚暮染深深望她,道:“佛前须说真言,嫣然,你为何要我与你一道出宫呢?” 魏嫣然慢慢敛了笑容,神色竟有些莫测,她回了句隐晦不明的话:“姐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啊?” 姚暮染美眸存疑:“此话何解?” 魏嫣然转头眺望城中的方向,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姐姐沉浸在失去义妹的悲伤里,却忘了避此锋芒,我只好来帮姐姐一把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暗惊,忙顺着她的话去思虑,然而魏嫣然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将此事接着说了下去。 “姐姐遇刺,官员入牢,萧家沦落,帝后分居,这一事接一事,已经令京中流言四起了,而这些流言蜚语又是怎么说的呢?宸妃觊觎后位,策了遇刺之苦肉计,果然,震慑了前朝,害了萧家,气走了皇后。那么这个时候,姐姐就该避此锋芒,退出风口浪尖了,而不是稳居宫中,加剧或是坐实这种种流言。” 姚暮染听完她一席话,登时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想通后,一时也不免情绪激烈,心中一阵阵血气激荡,一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却无端端就从受害者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幕后黑手,那种冤屈不平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的美眸中燃起了两团火焰,愤慨道:“嫣然,你说的真是对极了!我只顾思念我那妹妹,竟忘了人心险恶,人言可畏!岂料才浑噩了两日,事态就已发展至此,还添上了这种种说法!真是冤死我也!” 魏嫣然转回脸来,浅笑道:“姐姐息怒,且听我再道来。眼下,遇刺一案还在查,姐姐若想避嫌,便该撒手离宫置身事外,那么将来此案无论是查出了什么结果,都与姐姐无关,更无人去说是姐姐净给陛下吹了枕边风,左右了此案的结果。” 说罢,她与姚暮染对视一会儿,继续道来:“再论皇后,怒而离宫,与陛下近乎决裂,而姐姐这位宠妃若是个忠心于皇后并且没有非分之想的,便更是不能留在宫中一人独大了,否则旁人会说什么?瞧,宸妃就是厉害,震慑了前朝害了萧家气走了皇后,眼下可算是有她一片天了,她自然是要抓紧这个机会好好魅惑陛下,乘胜追击,继续走她的扳后之路了。而姐姐这么一离宫,置身于事外,那么这些流言就不可尽信了。” 迷雾被她一层一层揭开,露出了更多细致之处,姚暮染听得字字恍然,句句大悟。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秉烛夜谈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嫣然,你分析的极对。”姚暮染豁然惊觉了眼前之人的不简单,一双美眸带着探究深深看向魏嫣然,却是无论如何也透不过那美丽的外表去窥看到她的心。 魏嫣然浅笑:“姐姐认为我说的正确就好。” 姚暮染深深望她,问道:“所以,你才来恣意宫撒娇耍赖求我一道离宫?其实你并不为自己,只是为了我?” 魏嫣然笑看着她,轻轻点头,髻上一朵素色珠钗上的摇翅随之轻轻颤动,摇曳间姝丽动人。 美人心不可测,姚暮染觉得不可思议,问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助我?” 魏嫣然坦然道:“其一,姐姐是陛下所钟爱的,我等既忠于陛下,也该忠他所爱,所以该出手相助时绝不冷眼旁观。其二,姐姐能捕获圣心,绝非等闲女子。我便正好趁着在宫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好好瞧瞧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姚暮染听得心弦震动,第一回觉得一个女人可敬又可怕。其心思,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女子,若为友,则是如虎添翼。若为敌,则是致命毒药。 “嫣然,那么你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魏嫣然挽起她的胳膊,一同走上上山入寺的石阶,一边道:“我嘛,出自将门,自小在父兄的教导熏陶下,胸怀浩然正气,追崇玉洁松贞。有嫉恶如仇之性,有成人之美之心。” 姚暮染听得大为激赏,她从来没有见过拥有这样气性的女子,比之静妃的疏凉厌争,其正义凛然、舒朗磊落,通情达理,已然更胜一筹。 姚暮染满心敬服,赞道:“嫣然,你不愧是名将之女,姐姐自叹不如。” 魏嫣然笑了起来:“姐姐过奖了。人嘛,各有优劣,不能一概而论。” “等等。”姚暮染忽地停下脚步,魏嫣然道:“姐姐,怎么了?” 姚暮染道:“我们为什么要上山入寺?不是说好了等他走了咱们就悄悄回城散心游玩几日吗?” 两人相视,齐齐笑了起来。这便又携手同下石阶,重新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城的路。 城中到底是热闹,不像山寺之处荒冷无趣。主仆一行人很快在城中寻了一家清幽雅静的客栈住了下来。折腾了一日,夜色将至,两人上街逛了夜市填了肚子,就开始混迹于路边的各个摊子,一路逛下去挑挑拣拣杂七杂八各买了不少东西,全被福全几人拎在手中,实在是收获颇丰。 “来来来——各位夫人姑娘们,都来瞧瞧小摊上这留心香粉吧,保准用了之后能留住郎心,一生不变呐——来来来,快瞧瞧喽——” 这段子吆喝传进几人耳中,当真是教人听得好奇了。几人一道奔着那香粉摊子去了。 姚暮染拿起一盒香粉放在鼻间轻嗅。摊主乐呵呵道:“这位夫人,买上几盒吧?女子逐香,男子逐女子,只要用了我这香粉,男人闻了保准神魂颠倒,非你不可。” 姚暮染嗅完了香粉,直言道:“摊主,你这是哄人的吧?只靠一盒香粉就能留住男人的心?那这世间就没有为情所困之事了。” 摊主不赞同,粗眉一横:“唉?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因为世人皆如你这般,不肯信我这香粉,所以世间才有为情所困之事。” 魏嫣然一听,笑出声来,道:“行了,你是说不过我家姐姐的,我就给你个面子,买上几盒吧。” 摊主听罢,一脸乐呵,也无心去理姚暮染,这便手脚利落包了几盒子递了上来,魏嫣然付了钱,几人这才离开那摊子。 姚暮染边走边道:“嫣然,这明摆着是骗人的,何苦买它。” 魏嫣然道:“姐姐,他这廉价货物的确是骗人的,咱们图个新鲜买个高兴就是。但姐姐有所不知,有的香的确能勾住男人的心,或许更确切的说,是能勾住男人的身。” 姚暮染一听此话,忽地走神了。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宫里的那位林媚仪,她香味袭人,选秀时就连霍景城都当众失态,脱口夸她香味儿,之后,霍景城更是有些反常的,竟能在她的寝殿中一下子闻香识人,知道是林媚仪来过...... 魏嫣然见她若有所思魂游天外,喊道:“姐姐,想什么呢?” 姚暮染回神,轻声道:“我倒是想起了林贵人,对于她,我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她的香味儿,就很独特。” 魏嫣然一听,脱口道:“姐姐也对林贵人存了疑惑?” 姚暮染惊讶:“你也是??” 魏嫣然点头:“自然是。”说罢,她左右看看,忽地凑来她的耳边,轻声道:“怎能不疑惑?姐姐难道不知那敬事房的交焉册上记着什么吗?” 姚暮染脸颊一烫,轻声道:“还能记着什么,众所周知,那交焉册是敬事房用来记载后宫嫔妃与帝交焉的一些记录,例如时间,地点,还有......还有次数。” 魏嫣然轻声道:“是了,而交焉册上所记,陛下临幸林贵人,每晚都是四回,且一连翻她五日牌子呢,这可就有点非同寻常了,陛下精力再强盛,又怎能到这个地步呢?” 姚暮染一听,亦是心惊不已。细想起来,他对她倒是那样的,只要留宿恣意宫,总是频繁,彻夜缠绵。却没想到,如今他对那林媚仪竟也能到这个地步...... 她按捺心绪,轻声道:“所以妹妹是说,林贵人或许就是用了什么香,才勾了陛下的身?” 魏嫣然轻轻点头:“不无可能。那交焉册上所记,姐姐侍寝时三四回倒是常有,但姐姐本就是陛下所喜,如此实在正常。可到了林贵人那儿,就不正常了,难道,她还能比姐姐更得陛下喜爱吗?还不是有鬼喽。” 姚暮染红着脸,笑道:“那你呢?你那边几回?是否正常?” 魏嫣然听罢,羞笑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这边应该是最正常的,两回。” “咯咯咯——”姚暮染难得的开怀了一下,掩嘴笑了起来。 魏嫣然嗔道:“姐姐,我都没笑你你反而笑我?来来,咱们继续说正事。” 姚暮染点着头收了笑意,道:“所以,等咱们回宫后,应该多留意一下林贵人所用的香,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若是不妥,想来于陛下的身体也无益处,等同被药驱使,过分纵情了。” 魏嫣然道:“是啊,话说汉成帝就常服丹药,精神亢奋,不施云雨绝不罢休。后来竟连服十丸,结果崩于合德的床榻之上。可见此类催合之物哪有好的。等咱们回去,便着手查查,要让陛下悬崖勒马才是。” 姚暮染眼中露出了担忧之色:“是啊,可不能让那些邪物伤了陛下的龙体。” 魏嫣然见她担心,安慰道:“不过姐姐也别急,若林贵人真有问题,陛下也还没有陷得厉害,这不,也不知她前些日子是怎么得罪了陛下,陛下说不理她就不理她了。” 姚暮染浅笑不语了。 夜里,满幕星光在窗外铺就,两人在客栈中同睡一榻,伴着一盏孤灯,秉烛夜谈,越聊越起劲。 姚暮染看着她近在枕边的美丽的脸,忽地问道:“嫣然,你喜欢陛下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抛开一切,只纯粹地喜欢他这个人。” 魏嫣然与她深深对视,终于慢慢开口:“我自然喜欢他了。两年前,我十四岁,正随着父亲在长乐城定居,而他竟然给父亲来信了,只为问候父亲解甲归田后过得如何,是否安康健朗。当时我心中很是为之触动,他是东宫之主,那样高高在上,却能将一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武将常挂在心,每隔两年还要写信问安,实在是有情有义。就连父亲也为他动容,敬服他的为人,还跟我讲了一件他的事情。” 姚暮染听之入境,问道:“什么事?” 魏嫣然道:“那是永羲十年的事了,西寇一役功成凯旋,大军班师回朝的途中,途经崖边窄道,一位士兵不慎踩虚坠落,陛下飞速相救,及时抓住了士兵的手臂,却被那力道一带,导致陛下肩膀脱臼,陛下疼得冷汗淋漓却始终没有放手,一直等到其他人帮忙将那士兵拉了上来。后来那位士兵跪地谢恩,问道,六皇子,您这般尊贵,实在不必为了救我受这等苦楚。结果你猜,陛下怎么说?” 姚暮染道:“陛下怎么说了?” 魏嫣然道:“陛下说,同上战场,出生入死,个个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不分尊卑高低。士兵们保南乾之国,他便竭力保士兵们的家。” 姚暮染听得心弦颤动,这一刻,忽然很思念他,很想枕在他的臂弯,嗅着他的清香,听他声音低柔与她说话...... 魏嫣然道:“此事后,父亲就对他大为称许,赞赏有加。立储之年,即便父亲都已解甲归田,也还是连送数封密信呈给先帝,极力举荐六皇子为储。后来,以身救父之事后,他果然入主东宫了。” “我听完他的事迹,心中更是崇敬,也更加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 姚暮染笑了笑,问道:“那后来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仰月楼之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魏嫣然道:“去年,我便独自来到京城游览,只为见见这位有情有义又得我父亲称赞有加的男人。咯咯......”她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讲:“姐姐,我还在东宫旁不远处摆过地摊呢,就为了多见见他,后来真的见了,一回,两回,便越见越喜,越见越迷。” 说罢,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托腮看她:“姐姐,还有,我也常能见到乔奉之,那时,他经常出入东宫。自然了,我也是见过姐姐的,姐姐还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走出东宫的大门时,姐姐看上去很高兴,就像解脱了一样,与身边的侍婢说说笑笑,还商量着买这买那。但姐姐不知道的是,陛下后脚就追出来了,站在东宫的宫门前,盯着姐姐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眼中很是失落。那时,我便已知晓,这个男人心属何人,当时我还心道,他的此般念想势必要落空,却没想到,风云翻覆,又或许是缘分天定,乔奉之竟然休了姐姐,而陛下终究是如愿追到了姐姐。所以今时今日,姐姐的盛宠我才得以这样理解。” 姚暮染听得惊诧不已,原来,曾有一个叫魏嫣然的女子,守在东宫外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见证了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暗里交织...... 魏嫣然捻起她的一缕长发把玩,一边道:“所以,我并不妒忌姐姐,更不讨厌姐姐。我想,能让他倾心喜欢的女子,决计是美好的,但这样的女子,也注定坎坷,因为她怀璧其罪,只因有陛下的宠爱,就成了她的原罪,被世人误解,被流言攻击。而我在局外看得清清楚楚,便不愿随了俗流去敌视她,那样的话,我魏嫣然也不过如此。所以我要护她,同陛下一般去护她,为她正名。” “嫣然,别说了。”姚暮染哽咽,蓦地从眼角滑下两行泪。走至今日,却不曾想,竟还有这样一个人,能跟她说这样一番话,实在弥足珍贵,令人感入心扉。 魏嫣然笑着为她擦泪,打趣道:“哭什么?陛下又不在,可没人心疼你,至于我,只会笑你像孩子罢了。” 姚暮染破涕为笑,打开她的手,道:“说得就跟你自己多大一样,小丫头片子。睡觉睡觉。” “好。”魏嫣然翻身睡倒,伸了个懒腰,安静了下来。 姚暮染为她盖好被子,轻声道了一句:“嫣然,谢谢你。我从未想过,嫔妃之中还会有人这样待我。” 魏嫣然冲她一笑:“姐姐,快睡吧,做场美梦。” 窗外夜深,窗内烛光摇曳,一片安逸。两人迷迷糊糊入睡,轻浅的鼻息声交织。 睡至半夜,姚暮染置身于一片美梦中,却真切地呢喃出一句话来。 “绿阑,你终于回到姐姐身边了。” ...... 翌日,天色一片阴霾,似乎正酝酿着雨。姚暮染早起观天色,站在窗前出神。今日,是国丈大人下葬的日子,也不知萧府那边情形如何,更不知霍景城又是怎样一番心情。 唉,这个时候,她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她也要因为魏嫣然分析出的那些大局而暂离他的身边。原来人都是无奈的,都有无奈的时候,谁也不能幸免。 但短暂的分别,总是为了长久的。 魏嫣然轻声唤她回神,主仆几人一道下楼,在一楼大堂捡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准备用早饭。姚暮染打量一圈,问道:“碧芽,福全呢?” 碧芽一脸暧昧道:“人家好不容易出宫来了,自然是早早就去袁府找香卉去了。” “原来如此。”姚暮染浅笑不语了。 粥饼小菜很快上桌,几人用了早饭后,一边端详着外面的天色,一边商量着要不要出去逛逛,谁知正在这时,只听一道惊雷炸过天际,接着阴云化雨,快速瓢泼了下来。霎时,雨声大作,水汽四处弥漫,令人神清气爽。 魏嫣然心情不错,道:“姐姐,回房吧,我最喜欢在雨天看书睡觉了。” 姚暮染点头,主仆几人这便各自回房了。 魏嫣然拿出一本书,躺在床榻上看了起来,甚是认真安静。姚暮染不忍打扰,却又无聊,于是也从她的书摞里翻出一本书准备看,谁知翻出书来就傻了眼。 原来人家看得全是些兵书,她根本毫无兴趣,复又放下书,悄悄打量床榻上那安静的女子,心道她果然不愧是出自将门,一介女子都正义凛然不输男子,就连爱看的书都是兵书,难怪她会识人,还会审时度势,也难怪她冰雪聪明。 想罢了,她忍不住问她:“嫣然,你看兵书做什么呢?准备子承父业,帮着陛下打江山吗?” 话说嫣然一笑,而这魏嫣然就是爱笑,这便“嗤”一声笑了出来,从书中露出一张嫣然笑脸:“姐姐,我自小受父兄的耳濡目染,兴趣所致嘛。我哪能帮着陛下打江山呢,身为女子,侍奉君侧,不祸害江山就勉强算是贤妃了,咯咯......” 两人正笑闹趣谈时,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姚暮染打开房门一瞧,原来是福全已经从袁府回来了,正湿淋淋站在房前,见她开了门,忙压低声音道:“娘娘,请您移步,到碧芽的房间一叙。” 姚暮染听罢,心知是有什么事了,于是跟魏嫣然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房间,随着福全到了碧芽的房中。 一进去,只见香卉竟然也在里面,碧芽正为她擦着湿发。 香卉见她进来,当即迎过来作礼:“奴婢见过宸妃娘娘。” 姚暮染扶起她,十分纳闷儿:“香卉,你怎么在这儿?” 福全道:“娘娘,奴才去找香卉时,香卉知道您人就在宫外,于是便随着奴才过来了,还说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姚暮染看向香卉,心中一阵好奇:“哦?是何事?” 只见香卉咬了咬牙,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满脸慎重道:“娘娘,是奴婢该死!奴婢骗了您!其实绿阑主子的死,奴婢目睹了!奴婢是知道真相的!” “只怪我胆小,当日在袁府为了保命什么也不敢说,所以才骗了碧芽姐和福全,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奴婢一直都想找机会悄悄告诉娘娘一个人的!求娘娘宽恕香卉啊!” 姚暮染忽然从她口中听到了关于绿阑的事,不由惊诧万分,一时脸色大变,猛地蹲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急声道:“你说,你目睹了绿阑的死??你知道真相??什么真相??” 香卉的一张脸透着坚定,语气激动又愤慨:“娘娘!绿阑主子,其实是被袁大人失手推下楼去的!!” “什么?!”此话忽然震入耳中,如晴天霹雳,姚暮染美眸流转,怔怔回想。 碧芽也被真相惊到了,连忙追问:“香卉,你说,是袁大人将绿阑姐推下了仰月楼??” “不错!正是袁大人干的!”香卉说得斩钉截铁。此时,忆起那晚,她依旧心有余悸,眼中迸射出了惊恐。 “那晚,袁大人邀主子去仰月楼赏月,主子并未让奴婢随行。可夜渐渐深了,奴婢心想主子出去时衣衫单薄,此时夜里风凉怕是不好受,于是奴婢就拿了披风往仰月楼去了,谁知刚到仰月楼不远处,就听到顶楼廊台上传来了争执声,奴婢看到主子抓着袁大人的衣领在逼问什么,袁大人似乎不耐烦了,于是情绪失控便将主子狠狠一推,结果......结果主子就撞上了栏杆,上半身后倾霎时失了重心,就翻坠了下去!” “轰隆”一声,窗外闪电雷鸣,暴雨如注。姚暮染在嘈杂的雨声中还是将这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悲怒交加,猛地站起气涌不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绿阑的死不简单!” 香卉郑重点头,接着道来:“奴婢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想去瞧瞧主子,却又十分害怕自己现了身袁大人会将奴婢灭口,那么这个真相就无人知道了!所以奴婢匆忙退下,假装不知这一切。可奴婢心里痛苦不堪!主子她对奴婢很好,奴婢虽不敢明着指控袁大人,可奴婢一定要偷偷告诉娘娘这个真相!” 姚暮染赤红着眼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袁墨华!他失手害死了绿阑,却骗我们说是栏杆松动出了意外!那断裂的栏杆也果然有鬼!就是他事后砍断的罢了!!” 香卉抽泣一声,哽咽道:“娘娘,您还有所不知,其实主子死的当天,偏巧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当初主子有了身孕后,袁大人嫌主子出身卑微,并不想要那个孩子,所以已经在主子的补汤里做了手脚,主子渐渐胎象不稳,正好这时,娘娘您在合欢巷出了事,才是主子小产的最后一击。” “什么?!那个孩子?......”姚暮染懵然片刻,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原来绿阑红着眼眶进宫那日,说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就是这般真相!原来竟是这般真相!难怪她会为此哭红了眼!就是换作任何人,也无法接受夫君嫌弃自己的出身从而算计他们的孩子! 香卉道:“所以奴婢猜测,那晚主子与袁大人起争执或许就是为了此事,而主子抓着袁大人的衣领也该是就在逼问此事。” “畜生!!他先诛了绿阑的心,又伤了绿阑的性命!”姚暮染怒火急上,猛地拉起香卉,情绪激烈道:“走!随我进宫!我们一起去指证袁墨华那个畜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香卉一看她又要将此事往大了闹,不由大惊失色,失声痛哭起来:“娘娘!不要啊!这一去,奴婢多半就没命了啊!” 一直安静的福全也在此时出来阻拦了:“娘娘三思!此事不可如此去办!眼下陛下正为萧家的事情心烦,娘娘不该再为绿阑姐的事去给陛下添麻烦!并且,当日香卉都没有说出此事,而眼下娘娘又带着香卉去指控,难保陛下不会以为是娘娘教唆构陷啊!” 碧芽回过神来,也跟着去劝她:“娘娘,福全说的在理,娘娘此时骗陛下说在清尘寺,却忽然又带着香卉回宫指证袁大人,这......这实在不妥啊!” “那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是啊,此事当日没有爆发出来,眼下再来这般转机,已失了可信度了,我该怎么办......”姚暮染被几人劝住,一时六神无主,惶惶自语。 最后,她慢慢坐在地上,悔不当初。 “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瞎了眼才同意绿阑嫁给了那个畜生!是我害了绿阑!” 雨声大作,房中的声声轻泣皆被掩于这场雨声中,就像,曾经美好的一切,终究葬于俗世风雨中,无一幸免。 不知何时,福全已经做主,让香卉离去了,并让她继续装聋作哑,在袁府混上一段时间再接她进宫。 “娘娘,您好生定定心绪,别忘了此次同行的还有魏贵人,您可别太反常惹魏贵人怀疑才是。”碧芽一边相劝一边为她整了整仪态妆容。 姚暮染浑浑噩噩回到了房中。魏嫣然已经抱着一本兵书睡着了,她睡颜沉静,风雨不惊,仿佛能安定人心。姚暮染轻轻坐在床榻边,久久盯着她的睡颜出神。 ...... 两日后,霍景城总算复了朝,茹素令也终于解除了。京中全然恢复了热闹,酒楼纷纷开业,各家又是宾来客往,一派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夜色初起,长街上就亮起了连绵一路的闪闪烛光。而姚暮染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魏嫣然喝酒。 “姐姐,你确定你要和我喝酒?”魏嫣然双眼放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姚暮染一脸莫名:“是啊,怎么了?难道你从未喝过酒?” 魏嫣然笑而不语了,一副高深莫测。 结果,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后...... “呕——”姚暮染被她灌得竟然在回客栈的路上,在路边吐了。吐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像没事人一样的魏嫣然,欲哭无泪,舌头打转道:“嫣然......你......半晌那些酒,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喝进肚子里去?” 魏嫣然扶着她,一脸无辜道:“喝了啊,我可不弄虚作假,姐姐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姚暮染道:“那你怎么一点醉意都没有?呕——” 魏嫣然又连忙替她拍背,一边得意洋洋道:“我父亲说,其实女子才更要有个好量,才不至于酒后失态或是情绪失控。加之我那两个兄长都没什么时间陪我父亲,所以这两年我和父亲每晚都会在花草摇曳的竹篱小院中喝酒聊天,我们喝的酒都是自己酿的,酒劲可霸道了!就这样,我硬生生被父亲练出了酒量。我跟你说哦姐姐,别说你跟我斗酒了,就是陛下来,我也照样能灌醉他!” 姚暮染一听,心沉了半截。 这叫什么?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明早要单独出去办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所以今晚才特意拉她喝酒,想灌醉她让她睡得久一点,明早自己好偷偷出去办事,结果......竟然是这个结果。 “呕——”姚暮染自作自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又激烈地呕了一阵,腹中已是空空,谁知她又重振了旗鼓,看了看身后没有喝酒的福全和碧芽,对魏嫣然道:“嫣然,这样,你再给我加两个人,我们主仆三个对你一个,再换个地方继续喝,你看行吗?” 魏嫣然听完,畅快地笑了:“姐姐,你怎么这么不服输呢?” 姚暮染感觉自己的舌头都绕不动了:“我不管,反正今晚不灌醉你,我就绝不回客栈!” 魏嫣然见她醉了竟然如此缠人,一张红晕浮染的俏脸也褪去了清醒时的沉定神色,此时多了几分稚气,倒是可爱的很。 “好好好,我奉陪就是。但是,你们主仆三个要还是喝不过我呢?” 姚暮染一听,还真是觉得玄了,于是又看向她身后的映如,道:“这样,你把你的映如也给我,我们主仆四个对你一个,行吗?” 魏嫣然:“......” 一行人絮絮叨叨商量了一路,一抬头,终于又来到了一处酒楼前。姚暮染二话不说就勇往直前,领着一群人进去了。 结果这一战...... 深夜无人的长街上,主仆几人都醉了,碧芽与映如勾肩搭背,福全摇摇晃晃。而姚暮染最甚,她醉得彻底摇得厉害,靠着魏嫣然走三步退两步的,一行人便以这样的速度慢慢往客栈里回。 魏嫣然竭力扶她,一边带着路,一边得意道:“唉,沙场我父勇,酒场我魏嫣然勇,我们父女真是战无不胜呢。” 姚暮染听了此话深深赞同,心服口服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勇!” 正踉踉跄跄走着时,一抬头忽然见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青楼,似乎还能隐约听到里面的莺声燕语。姚暮染停下脚步,盯着那灯火通明的楼宇,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冷笑几声,竟开口呐喊起来。 “乔奉之——” “乔奉之——” 她忽然大喊了这么两声,魏嫣然一听,连忙来捂她的嘴。姚暮染却竭力挣脱开她,继续高喊。 “乔奉之——我恨你——” “乔奉之——我恨你——” 喊完,双眼已落泪。已经都这么久了,她绝口不提他,然而今日,那道雪色霜华的身影却这般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他笑之明雅,行之潇洒,就连出口的情话都那样美,尽管美得不真实,尽管最终还是一一成空。但无论结局多么潦草,却不可否认,那道身影曾承载着她最初的一切,此时醉里忆起,恍如一梦啊。 十一月了,北地该是快降雪了吧?他在那边是否安好?于雪落之际,是否也能想起曾有一个姚暮染和他在北地共有一段度寒时光? 她恨他,却从不希望他死,不知为何,就是从未想过要他死,情与命,该是无关的。 她默默流泪,最后狠狠擦去,张口继续喊了起来。 “霍景城——” “霍景城——” 魏嫣然连忙点头:“对呀姐姐,这回才喊对了。” “霍景城——我爱你——” “霍景城——我爱你——” 爱之一字,是他们之间从未说过的,但霍景城总是比乔奉之成熟的,他不言爱,可所做所行却处处是爱,这一场情爱,是由他来主宰带动的,他带动着她,让她明白,情爱可以升华,有不同模样,不必限于口却劣于行。所以他们都明白,不言爱,却高于爱,因此,都不计较这一个字。 但是此刻,醉意朦胧的她,就是想喊出这一个字,尽管他听不到。 姚暮染喊完了这两个男人的名字,喊完了想对他们说的话,登时满心舒畅,眼泪都还挂在脸上,却嘻嘻笑了起来,搂过魏嫣然,道:“嫣然啊,姐姐醉了,睡着后可能会胡翻乱滚,所以今晚决定和你分房睡,你可得答应我啊,明早午时之前千万不要去我房中吵我,知道吗?” 魏嫣然持着怀疑态度,对着她上下一打量,道:“姐姐确定是午时吗?你醉得这么厉害,能在黄昏前醒来都算你厉害了,所以我原打算明日黄昏前都不吵你的。” 姚暮染听得放了心:“好,总之别来吵我,让我好好睡一觉,几时我自己醒了我就去你房中了。” 大家一路上磨磨蹭蹭,絮絮叨叨,醉笑交叠,总算是回到了客栈,姚暮染如愿以偿单住了一间房,心道自己就是聪明,灌不醉她让她久睡不了,那她自己醉了久睡半日不让打扰总行吧? 这一觉睡至五更时分,姚暮染渴醒了,人还浓醉着,却惦记着心里的事,于是侧头看看窗外天色,心道时间差不多了,这便摇摇晃晃离开床榻,先扑到桌前喝了几杯凉茶,这才自行洗漱妆扮。等天色微亮,她悄悄离开了房间。谁知下楼梯时,头重脚轻,就一步没有踩稳,人就轰然摔倒,轰隆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惊得柜台后的掌柜目瞪口呆。 “哎呀呀!这位夫人没事吧?”店小二连忙冲来扶人,姚暮染慢慢爬起,心道奇怪,怎么一点也不疼?是酒喝多了人麻木了吗? “我没事。对了,我同行的人若是问起我,不要说我出去了,知道了吗?”嘱咐完,姚暮染脚步虚浮离开了客栈。 ...... 天色大亮了,宫中朝会散去,袁墨华穿着一身朝服回府来了。 “袁大人。” 忽有女子喊他,袁墨华循声一看,这才发现府门侧边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上半敞的车帘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袁墨华惊讶一瞬,连忙上前作礼:“微臣见过宸妃娘娘。娘娘不是去清尘寺小住祈福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曲名感意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不错,候在袁府外马车上的人正是姚暮染,她是特意在此等他下朝的。 姚暮染见他迎上来作礼,按捺心绪,语气平和道:“袁大人无需多礼。本宫的确是到清尘寺了,但好不容易出宫了,总要去绿阑的坟冢上瞧瞧才是,所以昨晚特地偷偷回城了,不知袁大人是否愿意陪同本宫去看看绿阑?” 袁墨华垂眸暗思片刻,道:“好,那便借用娘娘的马车了。”说罢,他绕到前边上车来了。车轮滚起,两人在车厢中相对而坐,一时无言,气氛压抑。 良久,袁墨华终于先说话了:“娘娘这是大清早的就饮了酒吗?好大的酒味。并且,娘娘的裙角都破了,这是在哪儿摔了吗?可伤到了哪儿?” 姚暮染一听,才拉起裙摆去看,果然,那里已经少了一块,真是不雅啊!她放下裙角,淡淡道:“我没事,宿醉未醒罢了,这般失态让袁大人见笑了。” 袁墨华深深看她,又问道:“娘娘的两个随从呢?娘娘孤身一人出来走动也不怕危险吗?” 姚暮染道:“他们两个也饮多了,我叫不醒,又不敢多在城中逗留,所以独自出行,瞧过绿阑后再尽快回寺。” 袁墨华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绿阑的坟地还在京郊的清宁山下,路程倒是挺远。马车摇摇晃晃,摇得姚暮染目眩神迷,起初还强撑着眼皮,后来,竟是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一片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醒醒,到了。” “娘娘,醒醒。” 姚暮染终于从那片浑噩中浮了上来,迷迷糊糊半睁了美眸,却赫然发现,袁墨华白皙俊逸的脸就在咫尺,而自己竟然被他圈在臂弯里,靠着他的肩。 一瞬间,姚暮染恼恨至极!猛地推开他,伸手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放肆!!” 袁墨华的俊脸上迅速浮现了几个指印,他愣了愣,旋即垂眸:“娘娘息怒,微臣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娘娘睡着后险些从座位上栽下来,微臣便稳着娘娘罢了。” 姚暮染美眸喷火,冷声道:“不用!”说罢,起身拿起一提竹篮步下了马车。 袁墨华用手背轻抚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随后下了车。 车夫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两人便一前一后在林中小道上步行。 走了不一会儿,袁墨华提醒:“娘娘,到了。” 姚暮染顺着一看,便在路边林中看到了一处坟冢,坟冢前立着一块石碑,姚暮染一眼就看到了绿阑的名字。 一颗心陡然揪在了一起,绿阑躺在棺中的情景赫然浮上脑海,她走的那样快,那样惨,除了香卉口中一个惊心的真相和眼前冰冷的石碑,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姚暮染无言走入林中,在石碑前驻足,怔怔看了许久,蓦然落下两行泪,声音微颤道:“绿阑,姐姐来看你了。” 头顶不知名的枭鸟尖啸着掠过,除此之外,毫无回应。 姚暮染就地而坐,自竹篮里取出香支纸钱,一一点上,在烟火冉冉中又取出酒水肉食果子,一样一样慢条斯理祭给绿阑。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笛音,音色低沉哀婉,似无力悲呜,又暗含灼灼倾诉。 姚暮染转身望去,只见幽深碧林里,袁墨华立于簌簌万叶中,长指捏玉笛,徐徐吹奏。他长发娆娆,衣摆飘飘,即便身着暗蓝朝服,也难掩他玉树风姿,清举气质。 姚暮染定定瞧着他,恍然想起了曾经的凤都城一遇。她醉后误砸了他的窗户,谁知他也不吃素,抱起她就要回房非礼,真是桀骜不逊啊?那么活该被她咬,被福全砸晕!后来,京中再遇,他一副赖皮模样向她索赔,她才知他就是凤都城遇见的那个男子,更是德妃的胞弟,并且还与她有了关联,娶了她的绿阑。而今想来,绿阑的今日又何尝不是她当日之错?那时,她一心沉浸在自己被休的闹剧里,对待此事潦草至极,只问了绿阑的意愿,却从未深想,这位袁墨华这般突兀要娶绿阑,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存了几分真心呢?错错错啊!如果当初她能深究此事,多问几句,或许今时今日,绿阑依旧还在她的身边。 再后来,她归来时,已不知什么是什么时候起,那狂放无拘的公子哥已经沉淀成了如今的性子,敛去了豪放无拘,变得沉稳如谜。只是,又是什么让他变了呢?是德妃之死吗?还是岁月本就磨人? 笛音还在耳边萦绕,悲咽低回,提醒着她,世事多悲,少有如愿。她盯着他的身影,听着他的笛音,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心中暗想,如此男子,以貌惑人,以绝世笛音惊艳世人,只是,谁又能看到暗地里他的不堪呢? 一曲毕,袁墨华收了玉笛慢慢走近,停在石碑前,道:“方才一曲,叫做‘感意’,是我专为了绿阑而作,今日,总算是吹给她听了。” “感意......”轻声念罢,姚暮染转回脸来,从竹篮里取出茶壶茶杯,斟了两杯后,道:“袁大人,过来坐下一道与绿阑聊聊吧。” 袁墨华依言来到她身侧坐下,姚暮染将茶杯递给他,袁墨华盯着茶杯看了几眼,终是接了过去。 姚暮染收回手,忽然问道:“袁大人当初为何要娶绿阑呢?” 袁墨华一听惊讶,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一时竟是愣愣无语。 姚暮染又道:“袁大人怎么不说话?” 袁墨华定定神,道:“或许是眼缘吧。” 姚暮染心中冷笑,哼,眼缘?就只是眼缘而已?何等轻浅啊?就是与心与情皆无关啊。 “那袁大人待绿阑,可曾亏心过?” 袁墨华听罢,侧眸深深端详她,忽而笑了:“是,亏心过。”说罢,他举高手中的茶杯打量起来,一边道:“所以呢?娘娘要我的命吗?” 姚暮染猛地转头看他,眸中惊愕诧异。 袁墨华迎着她的眼,低笑两声,下一刻,竟将那茶水悉数浇在了地上。 “娘娘,对不住了,此事,恕袁某无法让你如愿。”说罢,他竟然起身就走,已是丝毫不愿与她过多纠缠。 “袁墨华!!”姚暮染起身,冲他的背影大喊。 袁墨华慢慢停下脚步,转身云淡风轻道:“娘娘,回城吧。” 姚暮染捏着自己的那杯茶,眸光冷然:“袁大人,不错,你料想的不错,你那茶里的确有毒。但我这杯茶里,又何尝无毒呢?” 袁墨华眸光一凛:“你说什么?你这是何意?” 姚暮染慢慢苦笑:“我为了杀你,特意撇开了侍从,就是不想连累他们。只是我十分清楚,就算我自己杀了你,也是无法全身而退的,所以我的打算是,与你同归于尽!所以这两杯茶水都是有毒的!” “但是可惜,已经被你识破了,我自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那么,我便自己下去向绿阑赔罪!只是,我与你一同出行,我若一死,陛下也决计饶不了你!那我就先在黄泉等你了,到时咱们再好好算账!”说罢,姚暮染仰头就将那茶水灌进了口中。 “不要!!——”袁墨华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出声低吼,接着人就拔步往她身边飞奔。 “快吐出来!马上吐出来!”袁墨华一把将她按在地上,还要将手往她口中伸,看样子,是要抠她喉咙。 姚暮染死死咬着牙,让他不能得逞。 “张嘴!!快吐出来!!”袁墨华急得冲她低吼,十分凶横。姚暮染看到他额上颈间的青筋全都浮现了出来,整个人一反常态,身上竟是笼罩着前所未有的狂暴之气。 姚暮染心中恨极,果然是有着畜生的兽性的! “快张嘴!!!唔!!”袁墨华忽然脸色大变,对她的暴吼也在最后一刻化为了一声沉沉闷哼。 一股又一股温热粘稠的东西汹涌而出,染湿了姚暮染的手。 袁墨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只见那里,一把匕首已经尽刃插入了他的胸口。而那把匕首的主人,早已换了一番模样,此时的她,脸上已无哀愁悲弱,而是满脸的冷艳狠绝,仿佛是一朵淬了毒的名花,分明看上去那样美,却伤人最深。 “哈哈——”姚暮染得逞了,痴狂笑了几声,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就近欣赏着他的痛苦,还有他的眼里她不能理解的浓烈伤怀。她道:“袁墨华,你上当了!我告诉你,我要杀一个人,从没有办不到的!” “你袁墨华不是傻子,我姚暮染更不是傻子!我故意用那茶水转移你的注意力,其实这把匕首才是我真正要送给你的!” “噗嗤”一声,袁墨华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道:“所以那茶水......” “无毒。”姚暮染很快给他回了这两个字,接着冷艳而笑:“你知道这匕首叫什么吗?它叫荡邪,是陛下御赐之物,我为了防身,出宫时特意带了,没想到还真是派上了大用!并且陛下说过,我用荡邪杀人,他会给我抗下一切。哈哈......袁墨华,你害死了我的绿阑,你去给她陪葬吧!”说罢,她转身看向那冰冷的石碑,痛诉道:“绿阑,你看到了吗?姐姐为你报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精心一局(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袁墨华重伤之下,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他痛苦无力,一双星眸一度绝望潮湿,他艰难吐字,声颤不已:“姚暮染......我......咳咳......我......”他终是无力说下去,头一歪,失去了所有意识。 姚暮染银牙暗咬,慢慢伸手握住他胸前的刀柄,接下来,只要这么一拔,狠狠一拔!他就会鲜红飞溅,血尽而死,无力回天! 终于,她紧紧握住了他胸前那濡湿粘稠的刀柄...... 却恰在此时,正要使力之际,忽然,幽深的林中似乎有了什么动静。姚暮染心中一怵,手中的动作停滞了。 仔细一听,似乎是一声又一声缥缈悠远的呼唤。 “娘娘——” “袁大人——” “娘娘——” 姚暮染以为自己酒醉未醒听错了,只是接下来,那一声声的呼唤竟然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三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了入林的岔道口,姚暮染定睛一看,竟是福全,碧芽,香卉三人找来了。 姚暮染忽见他们来,一时有些发懵。直到几人急急奔来近前,却看到了眼前的惨景,一片血色环绕中,袁墨华不省人事躺在矮草之中,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不见刀刃只见刀柄。登时,三人齐齐面色剧变! “娘娘!袁大人怎么了?!”福全惊问一声,当即扑向了倒在血泊里的袁墨华,冲着他喊了起来:“袁大人!袁大人!” 香卉已然吓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道:“娘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暮染回过神,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碧芽前来扶她,一边道:“娘娘!奴婢渴醒后下楼去换热茶,谁知却在楼梯上看到了您裙角上的一片布料,奴婢心觉奇怪,便去您房中敲门,最后闯进去才发现您竟然不在!” “奴婢与福全正在一楼跟掌柜的打听您的去向,谁知这时香卉来了,说袁大人早朝后没有如期而归,府门侍卫上禀,说是您叫上袁大人到绿阑姐的坟地来了。香卉正好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来客栈了,我们这才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了。娘娘,您怎么不声不响就自个儿来了这儿呢?” “原来如此。”姚暮染淡淡说罢,看向了被福全扶在怀里的袁墨华,冷声道:“我杀了这畜生!我为绿阑报仇了!你们几个速速离去,就当不知今天的一切,陛下那边我自会担当!” 福全急得脸色惨白:“娘娘,袁大人还有气!咱们赶紧送他回城救治吧!!”说着,招呼碧芽与香卉过去扶人。 姚暮染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伸手拦住他们,道:“救他?我正要拔刀送他最后一程呢!”说着,她靠近福全,伸手就要拔刀。 谁知这时,香卉猛地扑过来抓住了她的双手,急色道:“娘娘不要啊!娘娘不能杀袁大人啊!” 姚暮染一脸莫名看看他们:“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我杀这畜生为绿阑报仇,不该是大快人心吗?你们拦着做什么?快给我让开!” 福全见袁墨华脸色煞白,身体逐渐失温,心道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真要闯下不可挽回之错了! 接着,福全竟与香卉一个对视,两人似乎暗通了心意,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末了,福全终于咬牙道出了一句话。 “娘娘!!求您别再阻拦了!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尽快送袁大人回城救治吧!!绿阑姐的死的确不是意外,却也不是袁大人失手干得!而是,而是自尽啊!!” 姚暮染愣在那里:“福全,你在胡说什么?” 香卉语气坚决道:“娘娘,福全没有胡说!主子正是自尽的!既不是意外,也不是他杀,真真切切是自尽啊!” 姚暮染一听恼了,一把抓起香卉的手臂,怒道:“你怎么虚话三千的?!你前几日不是还说,亲眼瞧见袁墨华失手推绿阑坠落了吗?这才几日你就变了说法?!” 碧芽也觉得气恼:“是啊香卉,你左说一套右说一套,到底哪一套才是真的?!” 香卉情急,重重叩头,道:“娘娘!您原谅香卉吧!香卉也是忠于主子,才照她的安排这般骗您的!” 福全急急接声:“娘娘,我们快带袁大人回城救治吧!!袁大人若死了,绿阑姐也不会瞑目啊!绿阑姐的确是自尽的!香卉能骗您福全可不会骗您啊!” 姚暮染见他说的煞有其事,心中一沉,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还不快说清楚?!” 福全咬了咬牙,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 “娘娘,绿阑姐当真是自尽的!因为绿阑姐知道了袁大人爱慕的人是娘娘,绿阑姐担心此事迟早露出端倪,被有心人利用,从而会为您和袁大人招来祸端!所以绿阑姐决心自尽,只要绿阑姐一死,袁大人和您之间就没有名正言顺的来往了!并且绿阑姐还要香卉在她死后,故意到您面前撒谎,说是袁大人害得她,这样一来,娘娘与袁大人更是会生出仇气,到时所有人都知道娘娘与袁大人有仇怨,那些有心之人便无法利用袁大人对您的爱慕之心来大做文章了!” 姚暮染一听,如遭雷击,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香卉涕泪横流道:“娘娘,求您相信吧!这一个真相才是千真万确的!主子她说,哪怕是死,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保护姐姐和夫君一世安然!所以主子死前,已经在奴婢和福全这里做了安排!她要奴婢在她死后,跟您撒谎,说是袁大人害了她,主子既要让您仇视袁大人,却又不给您任何证据,让您将此事闹到明处将袁大人治罪!所以那日陛下在袁府时,奴婢才说自己不在场什么也不知!后来,福全配合奴婢,想把奴婢弄进宫去让奴婢撒谎骗您,结果宫中事多耽搁了几日,谁知后来娘娘又出宫来了,所以福全才去袁府找了奴婢,奴婢才赶到客栈用那番话骗了您!只是奴婢与福全万万没有想到,您竟然会明着去杀袁大人!” 这时,福全忽从喉间溢出了低沉呜咽,苦不堪言道:“娘娘,还记得前些日子有一日,绿阑姐进宫来陪您,后来离宫时却要奴才陪她一道出宫做做伴儿吗?结果奴才回来后已经哭红了眼,却骗您说是陪绿阑姐在街边摊上吃东西时辣椒溅进了眼里。其实就是那一日,绿阑姐已经跟奴才和香卉说出了这一切,并嘱咐了许多,要我在她死后与香卉多加配合,既要让您仇视袁大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有仇,又要保住袁大人。奴才知道后百般劝说,却无法劝回绿阑姐!直到绿阑姐死的当天,她最后一次进宫陪您,奴才便已知晓,绿阑姐要死了!这些日子,奴才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啊!” 姚暮染心如雷击,粗喘着慢慢抬手捂住了耳朵,久久不动。 香卉接着道:“娘娘,就是主子最后进宫的那一日,其实主子是专程做戏给您看的,主子她故意哭红眼睛,故意骗您说她得知了一个旧事的真相才哭的,就是为了和奴婢后来的谎话相串通的!只要事后奴婢告诉娘娘,绿阑姐得知的真相是袁大人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并且两人因为此事在仰月楼起了争执,那么娘娘便会对袁大人失手害死主子之事深信不疑。” “但是!袁大人根本没有害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和主子发生争执!更没有失手推绿阑姐坠楼!那晚,是主子邀袁大人去仰月楼的,也确实没有让奴婢随行,但奴婢知道,主子是自己跳下去的!!” “啊——!!!”蓦地,姚暮染捂着耳发出了长长一声尖叫!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啊——” 这一刻,她不需要任何声音来证实了,她终于顿悟了一切,在有理有据之下,在这样血腥翻涌的场合下,大悟了一切。 而这些真相,已在顷刻间撕碎了她的心。 她的绿阑,怎么会那样傻?她怎么会那样傻啊? 她竟然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们两人一世安然!她竟然用自己的死,精心设了这样一局!让她避无可避地陷进其中! 那个忠心至诚的女子,或许在袁墨华要她进宫给姚暮染传话,要做她在前朝的后盾时,又或许是在霍景城命秦安去了袁府传话敲打时,便已如临大敌,便已敏感地嗅到了未来的危险!于是,她小心翼翼到了,用死,将一切危险的苗头扼杀在了未成形前!她知道了袁墨华对姚暮染的心思,便也知道了,自己原来是被夫君利用,利用来做了他们之间的桥梁,她便傻到,崩塌自己这座桥梁,让他们彻底失去维系。并且,她还用死,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仇怨的种子,取代袁墨华内心深处对姚暮染那爱慕的种子!一世安然,果真不是空口白话,她竟为此付出了这样惨烈沉重的代价! 这一刻,许多事,才后知后觉了。难怪福全那日红着眼回来,难怪他与香卉来往密切,难怪他们知道她和袁墨华单独出行会如临大敌,这样急匆匆地赶来。难怪,袁墨华所作的那一曲名为‘感意’,感意,感意,他是聪明之人,或许在绿阑纵身一跃时,便已看穿了她的目的,所以他感知她意,也为她意而感。 第二百八十七章 精心一局(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瘫坐在地上,心绪一片凄迷,她美眸圆睁惶惶追想,幕幕恍然,步步沉渊。难怪,在客栈她要带香卉进宫指证袁墨华时,福全会竭力阻拦!难怪香卉早不骗她,却要等到此事过了风头再来骗她!福全与香卉两人,根本不会让她将袁墨华如何,却又要她恨着他!行止由心,这种恨自会在往后的时日里有所外露,令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袁墨华不对盘。那么,绿阑的目的,就达到了,让她与袁墨华之间的暗里爱慕转变成了明处之恨。 也许,没有今日这一刀,她永远不会得知绿阑之死的真相。 但是,这一刀终究是逼出了真相。只是,这样的真相,姚暮染难承其重,是她这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啊!满心苦痛不堪中,她想象着她的绝然一跳,勇往一跳!她想到了她那字字温暖的话语! “姐姐只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妹妹都会护着姐姐,爱着姐姐。” “姐姐只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妹妹都会护着姐姐,爱着姐姐。” ...... 而她呢?她又做了什么?她竟然要杀绿阑用性命来保护的男人?! 姚暮染泪流满面,双眼就像破了个洞,热泪争涌而出,却流不光心底的悲苦剧痛。 “袁墨华!!!”她蓦地嘶喊一声,猛地连扑带爬往袁墨华那边靠近。 “袁墨华!!你醒醒,你快醒醒啊!求你快醒醒啊!呜呜呜——” 福全与香卉见她终于想通了一切,两人二话不说就抬起袁墨华离开。 福全边走边道:“碧芽!你留在后边照顾娘娘!我们先送袁大人回城救治!!” 碧芽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懵懵点了点头。 姚暮染瘫坐在矮草之中,看着满地鲜血,看着冰冷石碑,放声大哭不止。 “绿阑!!!!” “你好傻,你好傻啊!呜呜呜——绿阑!!!若我安然,需你以命来护,我便不要这安然又如何?!我宁可再入地狱又何妨?!啊——呜呜呜——” 林中风过,拂不去一人的心伤悲怆。 ...... 这头,福全设想周全,并未直接将伤重不醒的袁墨华送回袁府,而是先送入了一家最大的医馆救治。 大夫们合诊之后,个个一脸凝重,连说凶险,没有救回来的把握。福全心如油煎,急的满头大汗,最后重重跪地,求他们尽最大的努力救人,若真的救不回来,也不怪他们。 几位大夫没了后顾之忧,彼此对视了几眼,终于应下了。首要的,自然是要拔刀了。 大夫们很快做好了准备。拔刀时,昏迷中的袁墨华剑眉猛皱,紧闭的眼角赫然流下了两行泪,无人能明白他此刻的痛苦。 刀自拔出胸腔的一瞬间,眼前血色飞溅,腥味扑鼻。很快,袁墨华微弱的气息便戛然而止了。 这等情形大夫们已有预料,此时便镇定有序的使上后招,一人紧按涌血的伤口,另一人便按压他的胸膛助他提气,第三人便利落施针,在他几处穴位上刺入,用来止血。 在福全的惶惶焦心中,几人配合默契,好一番忙活后,终于!袁墨华恢复了气息,还无力咳了几声。 福全一看,登时大喜,激动地将双手合十:“哎呀!!神医们!!小人谢您们了啊!!也谢天谢地啊!!” 万幸啊万幸!人救回来了!终是没有酿下大错啊! …… 姚暮染被碧芽扶着,一身狼狈浑浑噩噩回到了城中,而香卉已经等在了客栈门口。 “娘娘!袁大人在回春医馆,人已经救回来了!您快去瞧瞧吧,也想个法子看此事如何收场。”香卉道。 姚暮染懵懵无神,一副呆滞,像是丢了魂魄。她木讷道:“先去医馆吧。” 碧芽提醒道:“娘娘,那魏贵人这边......” 姚暮染道:“碧芽,你进去给掌柜的留话,就说我有要事要办,让她在这客栈等我几日。” “好。”碧芽匆匆进去了。 最后,姚暮染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来到了回春医馆中。袁墨华住在此处养伤,人还未醒,脸无丝毫血色,一双薄唇都白透了。 姚暮染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静静盯着他的病容出神。此时此刻,对于此人,她已是重新认识了。许多无解的事也都已露了眉目。 原来,他爱慕她......他竟然偷偷爱慕着她...... 所以,即便爱而不得,也想与她此生关联,于是娶了绿阑。或许,在他心里,能借着绿阑偶尔见见她,就已心满意足了吧? 多么卑微小心的追逐啊,多么无力的追逐啊。 一个男人,得有多么无可奈何,才能将一份爱慕压低到这个程度。 她终于了解了,明白了。 他送来的欢快曲谱她已习会,有时弹弹,听着那旋律,的确能令人愉悦心情。上林苑赛马日,他又送马来给她,是啊,若无相当勇气,一定缘由,他一介外臣怎敢当众骑马追她而来?还嘱咐她不要与前朝家族瓜葛。甚至,还担心她不听他的话,后脚又派绿阑进宫来传话,说他愿意做她前朝的后盾。 无一不是用心良苦啊。 那么,这份爱慕,源于何时何地呢?凤都城初见吗?那可是她最狼狈最糟糕最泼辣的模样,他偏就喜欢了吗? 姚暮染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竟是这般糊涂。尤其情爱上,愚蠢迟钝到无可救药。 浑然不知霍景城的那一年暗恋,浑然不知袁墨华的心,甚至,与乔奉之婚姻的终结都浑然不知缘由。真是可笑可叹啊。 而最可悲的事实是,是他们两个,害死了绿阑。 是情还是孽啊? 惟余冗长叹息。 第二日一早,袁大人无故旷朝了。而袁夫人这边,一夜没有等回夫君,又得知他旷了朝会,当即便意识到出事了!众所周知,宸妃对袁大人可是有着不满的,眼下被她叫走,后一夜未归,恐遭不测啊! 她满脸急色,连说如何是好。 侍婢见她心焦,道:“夫人,大人是被本该在清尘寺的宸妃娘娘叫走的,眼下人又一夜未归旷了朝会,决计与宸妃娘娘逃不开干系!夫人便如实上报陛下就是。” 袁夫人凝眉细思,良久,坚定摇头:“不可!我们只知是宸妃叫走了大人,后面的事便一概不知了,陛下那边我们更是不能轻易吐什么话,事关宸妃,一切敏感,于大人也十分不利!此事唯有找见大人后才能定断!索性眼下,大人旷了朝会之事陛下那边什么也没说,咱们就派出府兵先行找人吧!若今晚还是找不回来,那么再从长计议吧!” 就这样,袁府暂且按捺不提,没有放出只字片语,只派了自家府兵上街寻人,却奈何袁大人行踪成谜,府兵们几经周折还是一无所获。 外头一片火急火燎,而回春医馆中倒是一派静谧,治病养伤之地总是清净些,即便人们进进出出,也个个端得自觉安静。 袁墨华所在的是一间独立的房间,不闻外间疾苦,静得针落可闻。 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驱散黑暗也驱散了苍白,将袁墨华的俊脸渡上了一点暖色。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人就慢慢醒转了过来。 疼!身体的剧疼才袭来,紧接着,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就飘回了脑海。林中有女,冷艳魅毒,狠绝如斯,一力杀他,眼都未眨...... 疼!心已疼的无以复加! “咳咳......”他痛苦发咳,艰难抬手抚向了自己里里外外都发疼的胸膛。 “大人!大人你醒了?!娘娘!袁大人醒了!”香卉激动雀跃的声音登时令房内的几人从死寂中仿若活了过来。福全与碧芽忙奔到了床前,此时,谁不是大喜过望呢? 只是,袁墨华却在听到香卉的最后一句称呼时,竟是立时忘了咳,他猛地吃力转头,正对上了几人之外姚暮染那双幽深定定的眼。 此时那双美眸里的神色,与在林中时,已是天渊之别。 几分哀莫,几分愧疚,几分颓然,皆交织着凝聚在了那双碧水明眸之中。 眼前的她,他闭眼前是狠,再睁眼是温。袁墨华尚是虚弱混沌之际,一时见了与昏迷前截然不同的温和一面,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姚暮染却抬步向他定定而来,在他一眼不眨的注视下,停在了他的床榻边。 她背光而立,窈窕身影笼于耀耀天光下,似缥缈仙子,仿佛随时能虚散而去。她轻轻开口,语气温却淡:“袁大人,你醒了。” 袁墨华终于彻彻回神,看着这样的她,一时无可说,只沙哑着回了一句:“想不到,袁某还真是命硬,让娘娘失望了。” 姚暮染避而未答,看向床前三人,命他们退下了。 袁墨华定定看她,哪怕此刻独处,等同又落在她的手里,但他竟无丝毫不安。对于她,他已算是用血买了几分了解。她的狠,她的绝,他终于尝出来了。她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只有她不想做。那么眼下他还能睁开眼来,便是她已收手了。 不愧是天子的宠妃啊,被他养在深宫,得他亲自调教,早已褪去曾经卑微的皮,骨肉尽换后,天地不怕了。 姚暮染看到了他唇角那一抹哀凉苦涩的笑,她语意喟然,字字清晰道:“袁大人,是我错怪了你,错伤了你。我已知道真相了。但事已至此,还望袁大人给我一个明白。”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请罪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袁墨华轻轻吐出一口发颤的气息,问道:“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姚暮染眸光毫无闪躲,坦然迎上:“我知道,你爱慕着我,这就足够让我知道其他的一些事了,比如,你娶绿阑只为利用,你在林中所说的亏心,就是亏心于此,对吗?还有,绿阑正是为了你我而自尽的,是你我害了她,不是吗?” “咳咳咳——”他忽然垂眸猛咳起来,久久没有抬头。 姚暮染道:“如今,我只剩一事不明了,袁大人可否给我一个明白?” 袁墨华慢慢镇住长咳,喘息道:“娘娘想要怎般明白?” 姚暮染问道:“既然绿阑实属自尽,与你毫无关系,你又为何要谎称她意外失足?并斩断栏杆加以遮掩?” 袁墨华按着胸膛低笑几声,声音哑涩道:“我若称她自尽,娘娘更是无法信服,只会闹的更厉害。绿阑自是有她的用心良苦和深情厚意,但我感她意,却不愿顺她意。我也有我的心念与本愿,我不愿你与我为敌,不愿你恨我,我......我想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偷偷护你一生。” 姚暮染的心骤然酸沉,不堪重负。她速速出声:“袁大人!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从此关于此事,一字一句你都切勿再说,我也不会再听。” “这世间,唯有陛下一人,可以平了山海,平了人心。所以我心已定,不需额外人心,暗里也不行!” “袁大人,我错伤了你,在此道一声对不住。还有,我曾对宜双公主说过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所以这一声对不住只是我由心的歉意,并不是我最终给你的交代,我会去陛下面前请罪的。告辞。” 说罢,她转身要走,谁知袁墨华骤然拔高了声音,冲她喊道:“姚暮染!” 姚暮染慢慢停了脚步,却未回头。 袁墨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样坚定:“你又何需请罪?我被旁人追杀,受伤昏厥,与你何干?” “所以,让我最后再护你一次!最后一次!咳咳咳——” 姚暮染背对他轻轻闭眼,旋即睁开,里面已是一片疏凉。她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绝然走了。 “袁墨华,不需要,不稀罕,这世间,只有陛下和绿阑两人,能护我安然无虞。” 身后猛地咳声大作,声声痛苦艰难,似呜咽悲鸣,似垂死呐喊,又似是要将胸腔里仅剩不多的心血都咳涌而尽。 ...... 姚暮染将福全留在了回春医馆照看袁墨华,自己则领着碧芽到客栈里寻上魏嫣然,主仆四人一道回宫了。 路上,魏嫣然甚是不解:“姐姐,怎么忽然决定回宫呢?” 姚暮染垂眸低语:“有桩要事要赶着上禀陛下罢了。” 说话间,阔别了四五日的宫门已近在咫尺了。 姚暮染未回恣意宫,与魏嫣然分别后,便径直去了御书房。 台阶上,秦安见她忽然回来,迎上来惊讶道:“哎呦,娘娘,您怎么忽然回来了?” 姚暮染不答,道:“别问了,进去通传吧。” “是是。”秦安慌不迭地进去了。 竹帘掀起,姚暮染走进了御书房,里面清香缭绕,一派安逸。霍景城就坐在御案后等着她,一张白皙的俊脸看上去莫名温暖,却在无声的击人脆弱,催人心伤。姚暮染想起自己这几日在宫外经历的一波三折,霎时,满心酸屈伤怀。 霍景城已经迎了上来,俊脸上隐隐惊喜:“染儿,你怎会忽然回来?” 姚暮染看着他眼里隐隐的惊喜,心中越发难受,她对不起的,何止是绿阑袁墨华?还有眼前的他啊! 这样一想,满心酸屈苦痛更是压制不住了,顷刻就化作滚滚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呜呜呜——”她猛地扑在他的胸前伤心痛哭起来。 霍景城一看,温和的俊脸顷刻色变,搂住她的腰慌忙追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姚暮染哭着摇头。 霍景城抱紧她,急得五内俱焚,出声也就凶了点,急了点:“你这是要用眼泪淹死朕吗?不许哭!快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姚暮染不为所动,捏着他胸前的衣裳长哭一气。所有的凄风苦雨,坎坷痛苦,都让他来为她收拾吧。 她的哭声催人心肝,霍景城马上推开她,抬起她的脸盯着,一双鹰眼透着危险,问道:“说,谁欺负你了?还是你遇到什么事了?” 姚暮染胡乱擦擦眼泪,离开他跪在了地上,垂首低眸道:“陛下,我闯祸了,我犯了大错了,所以特地回宫来向您请罪的。” 霍景城听完,竟然脸色微缓,蹲在她面前盯着她,道:“所以,你自己是安然无恙的?” 姚暮染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又回温了一些,语气都悠慢了下来,道:“你没事就好。那你闯什么祸犯什么错了?” 姚暮染暗咬银牙,如实交代了。 “陛下一定知道袁大人旷朝之事,其实,袁大人险些是被我杀了,眼下伤重正在城中的回春医馆救治。所以我杀人未遂,特地前来请罪!” “嗯??”霍景城刚缓了的面色又崩了,被她一席话杀的措手不及。 姚暮染郑重点头:“陛下,是真的。” 霍景城见她神色认真,郑重其事,当即信了。原来如此!难怪袁墨华旷了朝会,难怪袁府出兵在街上寻人! “姚暮染!!”他怒斥一声,猛地起身居高临下看她,怒意已经显而易见。 姚暮染没敢看他是什么脸色,但他冷冷的声音随后就从头顶传来了。 “你为什么杀他?!” 姚暮染这才抬头,美眸藏恨,言辞激烈道:“我自然要杀他!绿阑之事,你与皇后都要我生吞硬咽,实际上我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所以我才骗你说要去清尘寺,其实就是为了出宫杀袁墨华罢了!” 霍景城一双黑眸猛地寒凛,一瞬间,目光千变万化。似乎是难以置信,觉得她不像她了。又似乎在质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了解眼前这个女人。 他竟从不知,眼前的女子会如此具有攻击性,竟有杀伐果断的一面。而这,是她本就深藏不露的本性,还是被他宠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伤了他的?!” 姚暮染道:“我用荡邪刀重伤了他!” 霍景城气躁不已,慢慢踱了几步,忽地道:“不对!那袁墨华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会被你伤了?他是站着没动等你来杀的吗?” 姚暮染道:“我邀他去绿阑的坟地,让他以为茶里有毒,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最后趁他不备,一刀伤了他!” 霍景城又转过脸来看她,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姚暮染无言以对。 他又问道:“既然如此,又怎会杀他未遂呢?” 姚暮染道:“福全与碧芽及时赶到,两个忠仆担心我杀了袁大人而背重罪,所以合力阻拦,并将袁大人送回城中的医馆救治。” 霍景城终于了解了,慢慢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你哭什么?”他忽然发问:“你伤了人家,你自个儿倒哭得委屈?” 姚暮染心内叹息,这一出事情,背后的角角落落,细枝末叶,都要不为人知了,她暗里所有的难过伤痛都可以化作热泪流给他,却不能化作言语说给他。 “陛下,我害怕而已,怕你杀我,所以先哭一下。” 霍景城脸色阴冷,沉声道:“你会怕我?笑话!你先撒谎骗我出了宫去,后又刺杀朝廷重臣!你这分明是天不怕地不怕!我问你!袁墨华命大没死,若是死了呢?你准备怎么办?” 姚暮染道:“袁大人若真死了,我依旧会来请罪的!余下的,就交给陛下了!” 霍景城道:“呵!说的好理直气壮啊?那朕怎么办呢?忍痛割爱杀了你?还是英明尽失力保你?”说着,他再次蹲下,抬起她的脸深深盯着,字字认真:“姚暮染,你以为,你如此这般,伤的就只是一个袁墨华吗?你可知,追根究底,真正伤的也是你和我!你到底明白否?” “要江山不要美人,是为无心无情。要美人不要江山,是为无义无责。在你心中,你希望你的六郎做怎样的人?你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我为君为人的基调?你若是贤妃,我便是明君,你若是奸妃,我便是昏君!” 姚暮染迎着他深邃漆黑的眼,一时哑然无语,只默默流泪。 两人对视良久,霍景城终于被她的泪水击溃,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没好气道:“行了,哭什么?天塌了还有我给你顶着呢!”说完,他起身喊道:“秦安!进来!” 竹帘响动,秦安进来了。 “秦安,你即刻出宫,亲自去回春医馆一趟,告诉袁墨华,让他将此事咽了!待他伤愈还朝,朕提他职位,官晋二品!再告诉他,此事也不必让灏王知道了,灏王性直冲动,朕与灏王的手足情深是否受影响,全看他袁墨华了!好了,去吧!” 等秦安走了,霍景城看向神色怔怔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此事朕便让袁墨华咽了。这一刀下去,希望能斩断你心里的不甘和怨恨,并就此罢休,往后好自为之。” 姚暮染心头大松,当即俯身叩首:“谢陛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龙颜扫地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叹息一声,扶她起来搂进怀里,温声道:“染儿,你别嫌我话重,我说的字字是真言,希望你字字为戒,我们方能善始善终。” 姚暮染轻轻点头:“六郎,我明白。” 他抚了抚她的背,道:“去吧,回你的恣意宫去,双儿想你了。” 姚暮染却犹豫了,回宫请罪是不得已,但眼下局势依旧未改,皇后不肯归来,三司会审没有结果...... “六郎,我想继续出宫去,这下是真的去清尘寺。” 霍景城听罢,叹息更加深长沉重:“染儿,我知你的用意与苦心,你出宫之举是为了辟谣避嫌,但是,真的不用了,你安心留在宫中吧,放心,一切有我。” 姚暮染听罢,心安神定了。 一出御书房,迎面一人马上让姚暮染愣住了。 宁宛姝?! 她怎会来御书房前?她不是应该在思眠阁中静养,足不出户吗? 疑惑间,宁宛姝已经拄着孔雀拐杖,似笑非笑走近几步向她行了礼。 姚暮染敛敛神色,道:“思眠阁偏远,宁昭仪腿脚不便,怎么过来了?” 宁宛姝看着她时,美眸中的神色已然寡淡凉薄,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着实透着危险。她凑过来轻声道:“宸妃妹妹借着皇后想把我踩入烂泥里,岂料我还能爬出来,真是让妹妹失望了。” 姚暮染一听,乍然惊觉,两人终于是撕破了那层虚假的和气,将敌意亮明了。 “呵呵。”姚暮染忽地冷笑:“此话,我也送给你好了。你早就借着皇后想把我踩入烂泥里,岂料我还能爬出来,如今还处处压你一头,真是让你失望了。” 话落,宁宛姝的美眸里闪过了错愕。 姚暮染冷色逼人,道:“所以,你当我不知你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你当我只是容不得你侍奉君侧才想踩你一脚吗?那你也太小看我了。”说罢,姚暮染不再看她,含着浅笑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回到恣意宫后,姚暮染便喊来了青棠询问起来。 “青棠,皇后娘娘不是要宁昭仪在思眠阁静养,不许出来走动吗?怎么眼下她不但出来了,还在御前走动起来?” 青棠如实道:“娘娘有所不知,前日里,宁昭仪用陛下赐她的檀木孔雀拐杖打死了御膳房给她送饭的宫娥!此事很快闹了出来,宁昭仪被抓到御前问罪。这下可好,宁昭仪见了陛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好歹是嫔妃,只因迁离到了偏僻之地,便要受宫人冷眼嘲笑,就连那送膳的宫娥都敢骂她是瘸子,宁昭仪这才怒上心头失手打死了她。” “陛下听了原委后自然是不怪罪了,这恶仆骂主,对上不敬,可不是该杀该剐吗?后来陛下就另赐了她一处近些的住殿,名为南晴殿,并许她出来走动,还送了许多赏赐过去了。” 原来如此! 好高的手段,好深的心计呐! 姚暮染想想便明白了,这宁宛姝哪里甘愿被弃圣驾前,这不,趁着皇后与她皆离了宫,竟置之死地而后生,用杀人这一招来引起霍景城的注意,走到了霍景城的面前。接下来就好办了,哭诉之间,多提一下自己的腿,再说个难听的字眼,比如‘瘸子’,霍景城的愧疚就被她勾起来了。 要知道,君王的一丁点愧疚之心,都会是嫔妃绝大的生机!这不,宁宛姝说翻身就翻了身,重又一跃人前了。 呵!不愧是宁宛姝啊!这样都能走出皇后亲设的困境,重回圣驾前,其高明真是不容小觑啊! 青棠见她脸色阴冷,道:“娘娘,不过也有好消息的,那就是林贵人的复宠之路着实艰难了!” 姚暮染道:“怎么说?” 青棠道:“林贵人又去御书房前长跪了几次,奈何陛下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就是不见不理。看样子,林贵人是翻不起来了。” 的确算是好消息!姚暮染心中松了松,无论她所使的香有没有问题,为防万一,霍景城肯远离她,着实是好。 那么眼下事多,她也不欲去查她的香,追着她打了,只要往后她肯安分。 等青棠退下了,碧芽为她斟上了热茶,问道:“娘娘,袁大人都说了与您无关,您为何要执意认罪呢?” 姚暮染垂下羽睫轻吹盏中雾气,道:“绿阑如此护我,我怎能让她失望呢?为了以防万一,我是一定要认罪的,好让陛下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心中对袁墨华有多恨,恨到不惜亲手杀他!如此的话,将来袁墨华那边万一露了什么端倪,有人质疑我们纠葛于情,或是有什么闲言碎语,陛下这边首当其冲是不信的,只要陛下不信,于我便好。” 碧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 而回春医馆这边,袁墨华听了秦安带来的话,心中苦笑。莫说君王要护他的宠妃了,就是他袁墨华,原也打算咽了此事的。 于是,秦安亲自将袁墨华送回了袁府安心养伤。很快,一个消息就从袁府传了出来,传遍了京城。 远在清尘寺的宸妃请示了圣上后,回城邀袁大人一道祭祀故人,岂料两人却在山林齐齐遇刺,袁大人归来伤重,万分危险,拖不到送回袁府,便就近进了医馆紧急救治。宸妃留下贴身侍从照看,自己则匆匆回宫上禀,秦安这才代表陛下出宫看望。 这说法传进了霍景城的耳中,霍景城连称秦安办的好,袁墨华配合的妙,将她的嫌疑摘除的很是干净了。要知道,眼下她备受非议,暗敌众多,大家定会猜想,是有人要杀她才连累了袁墨华。 如此一来,袁墨华的遇刺重伤就不会突兀又不明不白,难以令人信服了。 霍景城配合收场,派出了前锋营出去走动走动,查访查访,做够了样子,此事便这般有惊无险地收场了。 福全回宫后,在殿外长跪了一夜,任碧芽与青棠轮番相劝,福全也不肯回房。 翌日清早,姚暮染心软了,才让他进了殿中。 福全一瘸一拐地进来,又跪在了地上,抬头一望,见姚暮染还是别开脸看都不看他。福全心忧,眼眶乍然红了,满眼殷切道:“娘娘,这两日您就没跟奴才说过话,奴才心里明白,您在怪我瞒了绿阑姐的事。可是奴才也无可奈何啊!绿阑姐跪地相求,还以死相逼,且又分析的头头是道,奴才也有护您之心,这才顺应了此事啊!还有,娘娘是否想过,绿阑姐既是想护您,也是对情爱死心绝望只求一死呢?” 姚暮染一听,猛地转脸看他,一时惊动无言。 是啊,她以死相护之外,就没有对情爱的绝望和心碎吗?是这两个缘由,共铸了她的死啊! 姚暮染别过脸拭了拭眼,道:“福全,你与绿阑都是忠仆,我心里明白的,你下去歇着吧。” 福全一听,心头大石落地了,大喜道:“谢娘娘原谅!” ...... 三日后,霍景城铺就数里红毯,一直延伸到了萧府的大门前,他沿毯而行,亲自前往萧府接皇后归来。 岂料,却吃了皇后的闭门羹。 皇后不但没有出府接驾,一听他来了,还命人轰隆一声合上了萧府的大门。 霍景城见状,臊得无处可钻,耳根都红透了。 要知道,长毯两边围观的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大家都想一睹国君风姿,近观龙颜,岂料却看到了龙颜扫地。百姓们倒是识眼色,有心给君王留些颜面,一时间,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家‘唰唰唰’接连跪地,俯身叩首不起,不再抬头看了。 霍景城转身上了龙辇,一张俊脸冷郁无比,他慢慢抬手捂住脸,深深喟然。 夜里,姚暮染陪他在御花园夜游散心。 朦胧夜色将他的话语都渲染的缥缈如雾。 “皇后是真的不原谅朕了吗?”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姚暮染道:“陛下别灰心,皇后娘娘肯不肯消气回宫,全看陛下怎么做了。” 霍景城捏了捏她的手:“详说。” 姚暮染道:“皇后娘娘固然伤心国丈大人的死,可更担心的,还是萧家的未来。陛下唯有对症下药,才能见效。如今只盼着三司那边能尽快审出结果,好早日释放皇后的兄长,其次,陛下若大封皇后的兄长,以行动告诉皇后,萧家不会走下坡路,那么皇后娘娘心病一消,自是肯回宫来了。” 霍景城深以为然:“你说的在理,朕对萧家有愧,原也有此打算的。那么便等遇刺一案结束后,朕释了妻兄封了妻兄后,再请皇后归来吧。” 如雪中送炭一般,两日后,三司那边上报了初步的查案结果。 是承王妃的娘家,段家! 搜查到段府时,查到了段府这一批次的箭支无记载地缺失了一百! 承王妃之父段大人虽然连声喊冤,却对箭矢缺失之事给不出合理的说法。就连段府之人亦是不知其由,百口莫辩。而对比其他几个家族箭矢数目无错,且记载明确,这段家就已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数日了,眼下总算出了个结果,且这结果还在霍景城的猜测之中,其可信度就不言而喻了。但霍景城并未轻率大意直接将段家定罪,而是下令三司,捉拿段府上下,接下来主审段家。 至于其余官员,全释! 此令一下,前朝大定! 这一场惊涛骇浪终于要过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 三请(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官员们出狱这日,各府的数位家眷齐聚在狱外迎接自家大人出来,一对一对老两口,一对一对父子父女,抱在一起当众哭得难以自抑。各家顶梁柱能熬出这道狱门,重见天日,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自然了,喜者顾喜,不感哀者之哀。段府当天就被查封,被三司大肆抓捕下狱了。 而迎接皇后兄长出狱的,是霍景城亲书的一道圣旨,是一份泼天的荣耀! 皇后之兄萧见章,官封相国! 相国,昔日云策之位也!位极人臣,朝中大梁也! 御书房中,沐浴修整后的萧见章前来谢恩了。 霍景城踱步到他面前,道:“妻兄受苦了,不知,妻兄可怪朕?” 萧见章重重跪地:“微臣若怪陛下,实乃昏聩!有负家父教导,有负陛下圣恩,不配为人不配萧姓也!” 霍景城欣慰,喟然道:“妻兄,那就好好帮朕劝劝皇后吧。朕这张脸,能被她打一次两次,但事不过三,还能由着她三五回的打吗?妻兄也是男人,应该明白,我们男人可遭万人唾骂,千夫所指,却不可被妻打脸,试想,就连同床共枕多年的发妻都要如此相待,这个男人是得有多糟劣啊?” 萧见章道:“陛下放心!皇后娘娘若负此夫妻恩情,微臣这做兄长的第一个不依!” 霍景城听罢,心弦微松,燃起了希望。 ...... 晚膳后,宁宛姝离开了南晴殿,到御花园中散步消食。檀木孔雀拐杖“蹬蹬噔”缓慢地敲在地上,倒是不慌不忙,透着从容闲适。 秋言在另一侧扶她,道:“娘娘,自从咱们离开思眠阁,您也见了陛下几回,可陛下就是不来咱们宫里留宿,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呐。” 宁宛姝叹道:“是啊,单靠陛下的那点愧疚之心,又能够我支撑多久呢?若能怀上一子,才是长久的指望。” 秋言道:“但陛下不留宿,怀子无望啊。” 宁宛姝不愿承认某些事情,抱着一点希望在自欺欺人:“或许,我的腿还未好利落,陛下怕伤了我吧,好了秋言,别再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主仆两人又走了一截,宁宛姝有些累了,便就近在碧树群花中捡了一处还未掌灯的亭子坐了下来。 等歇够了正要起身时,忽听亭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阵暗香涌来,伴随着莺声燕语。听上去像是一群新妃一起作伴来散步了。 “咱们能偶遇陛下吗?” “妹妹莫急,前几日宸妃娘娘不是还陪着陛下到御花园散步了吗?陛下近来心情不好,宸妃娘娘多有邀约散步,陛下自然回回赴约。咱们就每晚都来,我就不信一回都碰不着。” “是啊,就连宁昭仪那个瘸妃这几日都接连往御花园跑呢,她瘸着腿都如此勤快,咱们还能不如她吗?” “呵!那个瘸妃白日里往御书房跑,晚上往御花园跑,只是她跑的再欢,也将陛下拉不到她宫里去。” “就是,她瘸着条腿,白日里长裙一穿自是瞧不出什么,可一旦脱了指不定多么难看呢。陛下能对她有那方面的心思才真是奇了怪了,不嫌弃就不错了。” 新妃们议论着,经过了昏暗的亭子渐行渐远了。 而她们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宁宛姝的耳中,她不愿承认的事情,终于被几个新妃残忍无情地揭开了。昏暗中,宁宛姝的一双美眸愤火滔天,满心屈辱沸血四蹿,烧得她里里外外疼遍了!袖中一双小拳也紧紧握在一起,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嘶——”宁宛姝痛呼一声,抬起手掌来看,只见尖利精致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手掌,冒出了血珠子来。她盯着掌心的血色,眼中露出了一抹坚毅汹汹的光。 ...... “陛下!不好了!宁昭仪悬梁自尽啦!” 霍景城大步来到南晴殿时,悬梁自尽的宁宛姝已经被救了下来,正瘫坐在地上又喘又哭。 霍景城见人没事,怒而挥退了宫人,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何自尽?!” 宁宛姝哭得楚楚可怜,抓起他的衣摆颤声倾诉:“陛下恕罪,臣妾是真的不想活了,呜呜......” 霍景城问道:“为什么?” 宁宛姝泣道:“陛下,眼下宫中人人都给臣妾起了外号,她们张开瘸妃,闭口瘸妃,还说您嫌弃臣妾,永远都不会再碰臣妾。臣妾便想,一无您的宠爱,二无子嗣,三还要受宫中之人轻贱羞辱,如此还活着作甚啊!呜呜......” 霍景城听了原委,抬手捏了捏鼻梁,遂又放下手道:“闲言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宫人的口中哪有好听的话?你何必往心里去?就是宸妃,也曾被人张口寡妇,闭口寡妇地骂呢!在这后宫,你们若不能自强,受了委屈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那大家都别过日子了!” 宁宛姝轻声哭了一会儿,又道:“陛下还有所不知,自臣妾从南荒回来后,就开始夜夜梦魇,总梦见出事那一晚的场景,每夜都吓至惊醒,实在苦不堪言。臣妾好想陛下能陪着臣妾,有陛下的龙气所镇,神鬼莫近,臣妾一定能渐渐忘了那场噩梦的!” 霍景城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道:“行了行了,朕今晚留下陪你。” 宁宛姝心中大喜:“陛下......” 霍景城走至她身边,从地上捞起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顺口说了一句:“什么龙气所镇,神鬼莫近?真是荒唐,朕有时自个儿都做噩梦呢!” 宁宛姝破涕为笑,端坐好探腰为他脱靴,一边轻声细语道:“反正在臣妾心里,陛下是天,有陛下在,臣妾不惧一切。” 霍景城无言躺了下来,宁宛姝枕上了他的胸膛。殿中灯烛摇曳,隔着床幔却只剩朦胧。恍然间,竟像是回到了从前一般。大军南归的日子里,都是她陪着这个寂寞的男人,偶尔在帐中幽会,温情缠绵...... 不是没有过美好啊,可那些美好随着回到了南乾就烟消云散了,如今想重新捡起来竟是这么难。 宁宛姝心里忆着,纤纤手指也开始不安分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划动。只是,静默了许久许久,她竟是没有等到他有什么主动的动作。她心涩难言,却不甘如此,白费这良机。 “陛下......”她忽地伏起身子,在他唇上温柔一吻,接着,移至他的耳边,呵气如兰:“臣妾想念陛下。”与此同时,纤纤素手也顺着他的胸膛慢慢下移,最后停在他的危险之地点火勾引。 岂料,一番温柔攻势竟然没起作用,他那危险之地任她抚弄了许久都没有威风起来。 果然,他对她已是毫无兴致。宁宛姝的心开始滴血,一滴是羞两滴是辱,汹涌而来流遍了四肢百骸。 这头,霍景城自己也觉得尴尬,暗恼自己这家伙怎么还认起了人,第一回这么不争气,没给他长脸,也伤了女人的自尊。 他拿开她的手,淡淡道了一句:“睡吧,今日太累。”说完,终是于心不忍,又补充了一句:“下回再试试。” 宁宛姝猛地心焦,还有下回吗?不!她绝不会放弃这个良机!她要好好让这后宫之人瞧瞧,哪怕她瘸了腿,君王照样临幸! 忽然,她掀开被子一头扎了进去,蠕动下移,吻上了他坚实的腹肌,再往下,褪下他的中裤,以口侍君。 这下子,霍景城才是招架不住了。 于是第二日的交焉册上便多了一笔记录:君临南晴殿,幸昭仪宁氏,二合。 ...... 而早朝散了后,霍景城重振旗鼓,再次红毯铺路,二请皇后归来。 这一回再去萧府,有萧见章做主又迎驾,霍景城倒是进了萧府的大门,然而,却被皇后隔在了房间外。 萧见章隔着房门好一通劝,却劝不开那道房门。他转向霍景城,无奈道:“陛下息怒,要不再给皇后娘娘一点时间吧,微臣昨日已经与娘娘长谈过了,甚至还起了争执,陛下且容微臣再劝吧。” 就这样,霍景城再次无功而返,颓然无奈地回宫了。 而京中关于帝后的流言蜚语也越甚了。 接下来几日,也不知萧见章是怎么劝了妹妹,倒是来给霍景城传了话,说皇后肯见他了。 霍景城一听,又是士气大振,卷土重来,铺就数里长毯,三请皇后归来! 而这次的阵仗,比前两次可就隆重多了。霍景城一声令下,后宫所有嫔妃也得全体随行,一道去迎后宫之主的归来,以此来显君王诚心、后宫忠心。 君王的车驾在前,后边儿是嫔妃们的马车,两侧侍卫开道,浩浩荡荡往萧府去了。 姚暮染与舒妃、静妃同坐一辆马车,三妃已有许久未曾照面了,此时便聊了几句。 舒妃道:“待会儿到了萧府,咱们可都要把嘴皮子磨利了,若还是劝不回皇后娘娘,照陛下这心情,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静妃道:“我已断定,这三请,皇后还是不会回来。”说完,她竟是对着姚暮染坦然地看过来了。 姚暮染与她对视,刹那间,恍然明白了什么!瞬间,一颗心沉了又沉。 到了萧府前,萧见章匆匆出来迎驾了。众人全体下了马车,浩浩荡荡被迎进了萧府。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三请中宫(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到了萧府的正院里,嫔妃们就自觉跪了一地,向着正厅中齐声道:“臣妾恭请皇后娘娘回宫——臣妾恭请皇后娘娘回宫——” 萧见章指着正厅紧闭的檀色大门,对霍景城道:“陛下,皇后娘娘在内备了茶水,请陛下一人进去。” 霍景城眼中一亮,当即抬步进内去了。 萧见章转身又对着众妃嫔妃行礼,道:“蒙诸位娘娘如此拥戴,是我萧家之幸。还请诸位娘娘们随萧某到隔壁院中歇脚饮茶,让萧某略尽招待。请!” 嫔妃们一边客套着,被萧见章领去了旁边院子里,在宽敞的正厅坐了下来。侍婢匆匆穿梭,上了茶点香果。 此情此景,莫名熟悉。像极了大家晨昏定省时在凤環宫的场景。只是眼下,那台阶上的主座却是空的。 舒妃见萧见章退下了,摇着团扇道:“姐妹们,本宫瞧着今日倒是有戏呢,皇后娘娘都肯见陛下了。” 许欢颜笑着应承了一声:“舒妃娘娘说的是。” 这头,魏嫣然忽地看向了楚楚文静的林贵人,问道:“不知林贵人用的是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姚暮染看向魏嫣然,眼里闪过了一抹宠溺的笑意,心道她还真是嫉恶如仇眼不揉沙。人家都失宠了,还追究那香味儿做什么? 这头,林贵人慢慢侧头看她,莞尔一笑:“魏姐姐误会了,我这香味并非熏香所致,而是水粉罢了。魏姐姐若喜欢,待回宫后我便让人给魏姐姐送去几盒。” 魏嫣然笑道:“好,多谢林妹妹了。”说罢,与姚暮染偷偷对视。这一刻,两人心领神会,皆为林贵人的坦然感到疑惑,如此看来,她那香味儿是没鬼了? 舒妃忽又看向宁宛姝,道:“听说,昨夜里宁昭仪闹了一出悬梁自尽?惹得陛下心焦了?” 宁昭仪镇定自若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语气轻然:“是啊,多谢舒妃娘娘关心。臣妾昨晚逛御花园时,碰巧袭来一阵风,将那些想要偶遇陛下之人的闲言碎语吹进了臣妾的耳朵,臣妾听到后就一时想不开了,最后还是陛下好一通开导安慰,臣妾才缓了心情。” 她此话一出,座位上有几位平日里不露头脸的嫔妃纷纷心虚地垂了头。 舒妃却是冷哼了一声:“宁昭仪别多心,恕本宫直言,你几时才能真的缓了心情呢?你不是杀人就是自杀,按本宫说啊,你这心病怕是好不了了,毕竟,这腿伤可是一辈子的,永远都没有好的那一日了。” 舒妃这番话可就是极不客气了,竟肆无忌惮地将宁宛姝的伤疤狠狠挖了一通。 但是宁昭仪听完却也不恼,竟是笑转美眸温柔看她:“无妨,活在这后宫,谁还没有一点心病呢?臣妾尚在福中,得陛下垂怜。可若是活成那废妃俞氏,身在冷宫,心受煎熬,就连昔日的好姐妹也不搭手相救,那才是真真活得不如狗。” “你!!”舒妃将团扇往桌上一拍,俏脸变色了。 姚暮染看着她们两人互挖伤疤,心道这嫔妃就是别往一起聚才好,本没什么事,一人一宫各过各的,可是一见就跟那乌眼鸡似的斗上了。 这时,身侧的静妃悄悄凑在她的耳边道:“妹妹还不知吧?宁昭仪用拐杖打死的那个宫娥正巧就是舒妃安排在御膳房的人呢。” 姚暮染终于恍然大悟。 这头,宁宛姝云淡风轻含笑饮茶,既不再接话,也无视舒妃的怒意。倒是许欢颜见舒妃着了气,小心劝道:“舒妃娘娘息怒......” 舒妃猛地呵斥:“息什么怒?本宫能有什么怒?人家宁昭仪都能招了陛下去,可你一个身体健全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招不来陛下,你都没怒我怒什么?” 许欢颜被她凶的一愣,声气弱弱应了一句:“娘娘说的是,臣妾知错。”说罢,低头偷偷抹起了眼泪。 在场嫔妃们全体面面相觑,大家这才瞧出,原来那许欢颜在舒妃宫里过的并不好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舒妃都能对她夹枪带棒,更别说那私底下了。 静妃受不了这里的乌烟瘴气了,很快起身往外走,一边道:“宸妃妹妹,我方才在院中瞧见了一朵甚美的花,出来一道瞧瞧吧。” “好。”姚暮染搁下茶盏起身随了出去。 静妃等她上来,拉起她的手往花圃那里走,一边道:“宸妃妹妹,姐姐这儿有一番私语,此刻说与你听,你可得牢牢记住了?” 姚暮染见她忽然这般高深莫测,不由脸色一凝:“姐姐要说什么话?妹妹洗耳恭听。” 静妃浅笑,凑来她的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一番密语后,姚暮染的脸色冷了几分:“原来如此!我就知这其中有不妥之处!她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静妃笑而不语了,一双美眸流转于各色繁花之间。 嫔妃们这边人多势众,一片闹腾。而隔壁帝后所在的院子就十分安静了。 宽敞的迎客花厅中,茶香缭绕。霍景城进来后顺手带上了房门,看向了窗前长榻上那道素白的身影。 才几日间,皇后已经清瘦憔悴了,身穿一袭素色衣裙,大褪皇后之端华,国母之威仪,整个人干干净净,简简素素,倒像是个亲和端秀的邻家俏妇。 霍景城看得愣了愣,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哪怕是昔年她生下宜峥坐月时,也不曾这般简素。 “陛下来了。”皇后并未抬眼,兀自斟了茶水,推向了对面的位置。 霍景城回过神,缓步走来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道:“见娴,你的气性该过了吧?” 皇后猛地抬眼,咄咄反问:“气?怎么陛下以为,我失去了父亲,就只是一个气字而已吗?” 霍景城垂眼吐出一口气,声色透着无奈:“与亲死别,自不是一个气字可述。但朕说的是,你我之间。” 皇后字字切齿:“你我之间,也不是气字可述!我说过,我恨你!” 霍景城听罢,满心苦恼,不堪重负。他抬手捏起了鼻梁,轻轻吐气,似乎在按捺。 最后,他平了心绪,抬头道:“那你究竟想怎样?朕已经封了你的兄长,你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君主,朕这做夫君的放下脸面三请皇后回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皇后冷笑:“我最大的不满,陛下心里清楚!” 霍景城忽然起身慢慢踱步,最后道:“你不再容宸妃了,对吗?你要逼朕弃了她,对吗?” 皇后见他自己挑明了,坦然无畏道:“是!宸妃就是祸水!害了官员害了萧家还险些连累陛下命丧马车!我父虽不是她杀却因她而死!追本溯源,她遇刺之祸又是从何而起啊?还不是她恃宠而骄枉顾宫规假传口谕离宫去了袁府吗!这样一个恃宠出格的嫔妃,不是祸水是什么!陛下!我斗胆问你!此番遇刺的若不是宸妃而是其他人,陛下还会这般大张旗鼓大肆刑问就连我萧家都牵涉其中吗!不会!只因是宸妃,陛下才动此一怒的!我南乾近三朝来,还没有一例数十官员齐齐下狱之事!从前小打小闹臣妾也就忍了,可如今因为她闹得轰轰烈烈,再这么下去,陛下迟早会为她失了英明啊!” “呵呵......呵呵呵......”霍景城忽地笑了起来,一声一声低低沉沉不急不缓,但观之神色,却是苦不堪言。 皇后忽然被他笑得不安,问道:“陛下笑什么?!” 霍景城面对她,笑道:“呵呵呵......萧见娴,朕还真当你是贤明之后呢,而今看来,与那些凡夫俗子有何不同?你竟然如此糊涂,将此事全怪在她的身上,还坚决不再容她?但朕告诉你,宸妃一身清白皆在朕心!她百般清白万般无辜!她作为宠妃已经够安分够忠心了!她对得起你萧见娴!” “朕堵不住悠悠之口,所以这天下谁都可以评说她!但谁都别想动她!包括你萧见娴!” “呵呵呵......”皇后听罢,亦是声声苦笑起来:“瞧,论起宸妃,陛下如此激动!哈哈,好,好,臣妾也不是贤明的皇后,这世间唯有她好!那么陛下请回吧!家父新丧,不吉之地不敢多留陛下!陛下慢走,臣妾不送!” 皇后一下逐客令,两人之间的战火陡然猛增!霍景城怒意汹涌,厉声厉色道:“萧见娴!今日朕就跟你讲理的说一句,宸妃若真是奸妃,朕还要如此相护的话,那是朕昏聩不堪,对不起霍家列祖列宗也对不起你萧家!但宸妃一身清白,心善人正,朕就是护她到底了怎么着?!皇宫就搁在那儿,你愿回不回!这世间贤明女子非你萧见娴一个!朕离了你就是娶块顽石回来也照样能将她雕琢为美玉!” 皇后看着眼前如雄狮暴怒的他,深深震惊。震惊过后,血气急上,将她激疯了。 “霍景城!!我恨你!!”皇后说着,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丢了过去! 霍景城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就是一挡!只听“哗啦”一声,茶盏砸在他的手臂上,然后落地在巨响中粉碎! 手臂一阵刺痛,该是被烫伤了。那丝丝痛楚,击溃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他猛地拔步向她逼近,皇后见他汹汹而来,一张俊脸寒气逼人,高大的身影好似席卷了烈风,令她惊得失了声:“怎么?你又要对我动手吗?!” 第二百九十二章 帝后决裂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啊——”一声惊呼陡然自皇后口中响起,霍景城已将她推倒并按在了长榻上,接着就欺身而上压住了她,同时,将她的双手束缚在两侧,居高临下盯着她,怒问:“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回不回宫!” 皇后挣脱不开,流着泪嘶喊:“我不回!你可算是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废了我这块顽石去娶你的美玉吧!我不回!” 女子的泪,就是能软人心肠。霍景城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平了声色,喟然相劝:“见娴,朕方才说的是气话,朕希望你回宫,朕知你贤明,朕知后宫是什么地方,朕知做我之妻有多艰难,朕就是娶块美玉回来,也会被这无情天家消磨成顽石。所以见娴,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你真的很好,你对得起朕,对得起我霍家。你原谅朕吧,随朕回宫吧,再想想我们的儿子,你再与朕这般闹,又让宜峥今后如何自处?” 皇后别开脸落泪,语气坚决:“皇宫那个地方,有她无我,有我无她,陛下尽快抉择吧!” 此话一出,霍景城顷刻失尽了力气。他颓然抽息,问道:“你一定要这样逼朕吗?” 皇后满眼悲愤:“除此之外,我没有回宫的可能。” 霍景城满眼感伤,黯然道:“好,好,好。”说罢,他松开她,起身就走,气势已然决绝。 谁知,他在走到门前时,忽又停住了脚步。他轻轻吐出一口冗长的气息,而后转身看来,用低沉平和的语气问道:“所以今日,便是你我夫妻缘尽之日,是吗?” 皇后泪眼朦胧道:“不,今日,应该是你选了宸妃而弃了糟糠之日。” 霍景城道:“所以你认为,你我之间,是我负了你?” 皇后道:“否则呢?” “萧见娴,你如此相逼,已失了人妻柔顺,也失了臣妇本分,朕也只能负你了。但希望你明白,朕更是为了一个‘理’字才负得你。宸妃无错,朕不能对她失了天理公道。而你有错,不辩是非以一颗糊涂之心来逼朕抉择,所以她对你错之间,朕只能选择对的那一个。”霍景城说罢,大步走了回来,在皇后一双泪眼的注视下,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这个雄才大略的君王,这个无可奈何的丈夫,竟然一撩衣摆向着她单膝跪地了。 是的,霍景城向着她单膝跪地了。 这一瞬间,撼动人心,天地无声。 皇后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呆在了那里。 “萧见娴,这一跪,跪我霍景城负你,负了这十载夫妻恩情。这一跪,谢过这十载恩情,也忘这十载恩情。保重。”霍景城说完,红着眼起身,在皇后的泪落如雨中打开房门大步离去了。 那道房门,就像是最后的一道抵御,一旦打开走出去一个,一切就失守了,两人就在顷刻间相隔甚远了。 皇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终于明白,一切已经彻彻底底了。他那一跪,已到结局,已是交代。呵呵,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么君王膝下有什么?他那一跪,已然重如泰山,宛如天崩,塌落下来碾碎了一切,堵死了所有的路。 君王三请皇后归来,一请,二请,直到三请,当先决绝的,是他。 …… 霍景城出来后,不顾萧见章劝说,当即号召众人回宫。嫔妃们匆匆赶来齐聚,却看到了霍景城阴沉沉的脸,以及微红的眼。这一瞬间,今日这三请中宫的结果如何,已是显而易见。 无一人敢出声,大家静静随着他在萧见章和下人们的恭送下,往府外走去。 路上,忽听“哐啷”一声,嫔妃的队伍里有人对着宁宛姝惊呼起来。 只见宁宛姝竟忽然跌倒了,手中的拐杖也掉在地上滚了老远。而宁宛姝就像是见了鬼一样,不觉疼痛也不拾拐杖,坐在地上像是钉住了,只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脸上露出了震惊大骇! 大家惊呼完了,被她的神色所引,当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了萧府的一排府兵而已,这些府兵都是萧见章为了接驾而召来守在两侧用来保护君王的,他们一个个垂首低眸立在一侧,毫无出奇之处啊? 这一刻,无人知宁宛姝到底看到了什么。 很快,她被人扶了起来,接过了拐杖。接下来,人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出了萧府,嫔妃们各上马车。霍景城却在这时,忽然出了声。 “宸妃,过来陪朕同车!” 姚暮染记起却辇之德,本想推辞,奈何霍景城说的不容置疑,加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可见心情糟糕透顶。她便不忍推辞了,也不愿因为这个再让他恼上加恼。 “是,臣妾遵命。” 霍景城当众扶她上了马车,很快,队伍出发回程了。 姚暮染坐在他的身侧,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他头靠马车,双眼紧闭。一片安静中,姚暮染忽然发现他一侧手臂竟是湿淋淋的,她纳闷,于是慢慢掀起他的衣袖,却赫然发现,他的手臂上已有了一片红肿......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急上心头。烫伤可耽误不得,不及时涂药会落疤的! 她挣开他的手,冲出马车下令:“停车!停车!” “染儿,你干什么?”霍景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姚暮染没有理会。 护驾领队的头领见是她下令,自然以为是霍景城授意,于是命队伍全部停了下来。 霍景城刚要伸手拉她,她已跳下了马车,往街边跑去。奈何街边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她娇小的身影便在人群中左拥右挤地穿梭着,那样坚定急迫...... 最后,在霍景城静静地等待与注视下,她手中拿着一小瓶药又吃力地挤了回来...... 原来她为他买药去了。霍景城看着这一幕幕,薄唇紧抿,心绪越发动荡…… 姚暮染回到马车上,队伍继续走了起来。她在他身侧坐下,二话不说打开药瓶,掀起他的袖子,蘸取药膏一点一点给他揉了上去,那样认真,细心,温柔...... 她正轻轻吹他的手臂时,忽听他气息不对,当即抬头一看,却不由骇然大惊! 霍景城落泪了! 并且,他依旧头靠马车,是紧闭着双眼的。也不知那两滴泪,是如何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涌出来的。 姚暮染看得心中透不过气,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她轻声唤他:“陛下……” 话落,手被他捏了捏,他闭眼低语:“难负任何一人,却只能负其中一人。十一年了……十一年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姚暮染一听,这才豁然惊觉,原来今日帝后二人的结局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看霍景城这样子,分明……分明是彻底决裂,已然走到了尽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这两滴泪的背后,该是何等沉重的结局啊。这时再看他的伤,就仿佛是雪上加霜,在力证着什么。 他为妻落泪,她也忽然红了眼疼了心。她慢慢靠过去,温柔地吻去了他眼角的两滴残泪,轻声却又认真地说出了一句话。 “六郎,我们两个,到此为止吧。” 倏地,他睁开了赤红的眼,直直扫向了她。 “你说什么?!” 姚暮染心中一片荒凉空落,蓦然落下两行热泪,却只能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重复。 “六郎,我们两个,到此为止吧。我离宫,永远不再回京,你便对外说我病死了,然后找回皇后娘娘,夫妻团聚吧。” 霍景城也再度落下泪来,愕然道:“染儿,你都懂?” 姚暮染轻轻点头,泪滴滚落下去,分明无影无踪,却烫的心头发疼。 “我懂,我是你和皇后娘娘最后的阻碍。六郎,走到这一步,或许不是你与皇后缘尽了,而是我们两个缘尽了。六郎,我们都不要再执念,不要再强求,一起携手走过了儿女情长的美好岁月,就该沉淀身心为大局着想了。” “皇后娘娘无错,又贤惠明理,还为你生了宜峥,你们才是受天命祝福的。至于我,最初不是你的,终了也不是你的,只有这一段过程彼此相伴过,就已够了,也该结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无法陪君醉笑三万场了.......” 霍景城双眼赤红,咬牙切齿打断她:“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亲手掐死你!!” “六郎!!”她蓦地哭喊一声,跪地趴在了他的膝上,伤心哀哭:“六郎,我还想对你说,我爱着你,我爱着你!呜呜呜……六郎,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策划遇刺事件,我没有害萧家,我没有针对官员,我什么也没做!呜呜呜六郎你信我好吗,哪怕我们终要离散,我也要在你心里留下清白!你如此待我一场,我不会做这些不堪之事去回报你的!我就是要走,也要清清白白的走,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也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想安然活着,与我六郎长久而行,呜呜呜——” “怎么会这样难?我什么都没做,却要于世不容,呜呜呜......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世事翻覆如此之快,连六郎你都束手无策,我又能怎么样呢?呜呜呜所以我们都放手吧,你是万万不能与皇后决裂的,否则你的圣誉必会受损,呜呜呜,六郎,让我也为你着想一次,真正爱你一次……” “染儿!!”霍景城出声哽咽,一把捞起她抱入怀里,两人相拥落泪。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与君同在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车轮滚滚,摇曳浮沉,他一力稳住她,共走余下的路,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开她的手。 霍景城用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颤声呵斥:“不许再说了!染儿,你听好了,六郎不会弃你!哪怕前路阴暗,六郎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带你走出来!!” 她紧紧窝在他的怀里,声泪俱下:“不!不!事已至此,我们走不出来了!我不能再自私地陪你走了,我只会害了你!呜呜呜……我不想害了我的六郎啊……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最英明卓绝的君王,最有情义的人,呜呜呜……我本就配不上他!” “住口!!”她哭得他心都碎了,霍景城猛地推开她,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住了她。 咸涩的泪在两人唇齿间散开,苦不可尝。 姚暮染马上环上他的脖颈,与他长吻,越吻越深。吻的间隙,她声声呢喃。 “六郎,你这么好,让我怎么忘记啊......唔......” “夫君,得要多久我才能忘了你啊......唔......” “夫君,你会忘了我吗......多久会忘了我......唔......” 两人吻得喘息不迭,霍景城听着她喃喃凄楚的话语,一时间透骨酸心,只能更深的吻住她。 一吻结束,霍景城捧起她的泪脸认真盯着,问道:“还记得我们去清尘寺祈愿之事吗?” 姚暮染点头。 霍景城道:“那你可还记得,你那红丝带上写着什么愿?”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愿我六郎景城,所求皆得,所愿成真。” 霍景城道:“是了。那你听好了,六郎景城,所求是你,所愿也是你。” 姚暮染怔住了,眼眶又湿润了。 霍景城将她抱回怀里,语气温柔而认真:“染儿,不要辜负我的选择。你若爱我,我希望你的爱是勇敢无畏的,可以和我并肩而行,共同进退。可以迎风破浪,坚定不改。而不是懦弱与妥协。你若爱我,就留在我的身边来好好爱我,而不是离我而去,那不是我要的。否则,我就当你从未爱过我。” “可是......” 霍景城打断她:“没什么可是,我霍景城堂堂男儿,治的是一国,守的是一方,我可得也可失,可尊也可卑,我根本不需要心爱的女人用她的离去来成全我的声誉。即便我遗臭万年,但我心如明月,灵魂芬芳。所以染儿,无论何时何地,都与我同在,可好?” “你曾说过,人之所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而我霍景城,一没有混淆黑白,二没有不辩是非,三没有枉顾对错。我敬妻护妾,问心无愧。我不惧青书史册,也不惧人言可畏。我可以不是君,但我不能不是我,我就是我,想平山海想平人心的霍景城。” 姚暮染听得心弦颤动,这一刻,忽觉爱他无法自拔。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纤手紧紧抓着他胸前那绣着迎光花的衣料,默默流泪。 霍景城又道:“这样跟你说吧,你我之间,只有我休你的份儿,没有你弃我的份儿。几时我若不放手,你连转身的权利都没有。” 姚暮染猛地抬头瞪他:“你好生霸道!” 霍景城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我要是嫩一点,都追不到你。如今好不容易到手了,哪能轻易放你离去。所以,你就乖乖留在为夫身边吧。余下的,什么都不要想,全部交给我,但我要你信我,并且坚定。” 她满脸泪珠,鬼使神差妥协了:“好,无论何时何地,暮染与六郎同在。” 车轮滚滚,摇曳浮沉,他一力稳住她,共走余下的路,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开她的手。 终于,恢弘的宫门近在咫尺了,两人走入其中,再也不能回头。 夜里,他们在恣意宫抵死缠绵,似要用这样的方式忘却一切烦恼。 翌日清早,两道圣旨横空颁下,响彻四海。 霍景城立皇贵妃了! 皇贵妃,副后也! 此位十分尊贵,在皇后还在的情形下,是不会轻易立的。而君王一旦在皇后还在的情形下立了皇贵妃,那多半都是已经有了废后之心,重立继后之意,才用皇贵妃之位来过渡的。 所以,这道立皇贵妃的圣旨一经颁下,在群臣百官的眼里,在万千百姓的眼里,就等同是看到了半个废后圣旨。大家都心知肚明,最终的那道废后圣旨,已计日可待,就在不久的将来了。 而第二道圣旨是,大赦天下! 这可是史无前例之举!南乾开国至今,霍景城是第一位封了皇贵妃都要大赦天下的君王,其郑重程度,可见一斑。 这两道圣旨一经颁下,举国沸腾! 天下人皆当霍景城疼爱姚氏才如此这般,却无一人知晓,霍景城大赦天下的圣旨,是君王深思熟虑后用来以毒攻毒平稳局面的手段! 皇后还在,副后却已上位,朝臣必有微词!那么,臣心可失,民心绝不可失!而大赦天下后,受惠受益的人就太多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文武百官的亲朋好友吗?大家都沾了皇贵妃的光讨到了便宜,还会有多少不满呢? 所以霍景城用了这样的手腕,收买了一部分人心,堵了一部分人的嘴,杜绝了举国不满的局面。 但话又说回来,天下人又何尝不知,是皇后三拒君王,才导致了帝后的最终决裂呢?君王先礼后兵应如是。那么,萧氏的天下终将易主,更名改姓。她的时代终将过去,无法续写。 那么,霍景城的这位皇贵妃,花落谁家呢? “恣意宫宸妃姚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深慰朕心,着册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授副后之尊便扬尔之嘉行于世,钦此。” 这道圣旨被秦安在恣意宫的院中朗声念了,明明天光下,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激动高呼。 “恭喜皇贵妃——贺喜皇贵妃——皇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泼天荣耀,久久没有回神。 天泽一年,十一月二十二,帝册立皇贵妃,大赦天下。 ....... 十一月底了,北地的雪终于飘落了下来。 冰天雪地,一片洁白,整个世界宛如焕然新生。 街上行人稀少,大家纷纷躲在家中避寒。而街边一家名为“香聚馆”的店铺却热闹的紧。 呵气成冰的天气,霍景遥却毫不畏寒,兴致奇高地在自家店前堆着雪人儿。他依旧是一身女装,上身穿着白色短裘,下身白色的裙摆在雪地上扫着,带起雪沫翻飞。 呵哧呵哧忙活了好一阵儿,最后......他堆出来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丑东西。霍景遥盯着看了一会儿,蓦地撅起了嘴,张开就喊:“夫君——你快出来瞧啊!我把你堆出来了!不过,你要真是这个丑样子,我早都跟你二两棉花没得弹了!” 雪地咯吱,乔奉之穿着一袭墨色长裘出来了。从春到冬,从暖到寒,从白到黑,褪去了一身雪色,原来穿黑衣的他更有男人的韵味,俊酷沉稳,看一眼,令人横生深浓的安全感。 “嗯,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丑。”乔奉之看了他惨不忍睹的成果,道了这么一句。 霍景遥将上身的短裘张开,扑过去没什么作用的半裹住他,仰起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夫君,我一定能堆个好看的你,我还要再堆一个我,两个雪人永远在一起!”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那雪人的‘头’似乎没放结实,竟“啪”地掉下来摔碎了。 霎时,霍景遥神色大骇,猛地扑过去蹲下,看着地上的一堆雪沫,眸中露出了恐惧。 “这太不吉利了!这太不吉利了!怎么办啊夫君!”说话间,声音已带了哭腔。 乔奉之忙赶过去搂住他:“雪人而已,别想那么多,别说摔碎了,就是日头一出来,迟早也得融化的。” 然而这一刻,无人能明白霍景遥的心情,在方才雪人掉头的一刹那,他的心里就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预感,十分不祥的预感。 乔奉之见他双眼渐渐红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多眼泪?景遥,你傻了?穿了两个多月的女装你这性子也成了女人了?这么多愁善感?” 霍景遥盯着那个雪人,整个人失魂落魄久久不语,像是僵住了。 乔奉之叹息一声,搂住他轻声念了起来。 “景遥,景遥,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 “景遥,景遥,快回来,家中可亲,为夫在候你。” 念了几遍后,霍景遥终于慢慢向他靠过去,语气低落道:“夫君,我心情不好。这几日实在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方才那雪人掉了头,我更是心慌了。” 乔奉之安慰道:“傻子,别胡思乱想,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心情不好为夫陪你喝几杯,我和筠儿已经把暖锅备好了,雪寒之际围着暖锅小酌,再坏的心情也能好转。走。” 霍景遥却不动,忽闪着明眸看他:“除非,你现在马上给我一吻,我就高兴些,怎么样?” 第二百九十四章 北越篇(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一听,哭笑不得,对着长街左右看看,见人影稀少,于是搂住他的腰,骂道:“谁才是色气冲天的混账?”说罢,抬起他的下颌,给了他一吻。 果然,霍景遥马上欢喜起来了,笑道:“走走走,吃暖锅,还真饿了呢!” 乔奉之将人搂进身后的香聚馆,此店正是他们购房所开的。店中崭新,装潢考究,摆摆设设皆精致齐整。一楼是散座,二楼是雅间,还雇了好几人在此做工。但这两日天寒客少,三人守在店中也忙得过来,便给了伙计们假,让他们歇上三日。 店中无客,只有角落一桌在升腾着袅袅香雾。 暖锅已经支好了,夏侯筠正高高兴兴将一盘又一盘的菜与肉往桌上端。 “嫂嫂的雪人堆好了?快去净手,今日我还准备了嫂嫂爱吃的涮羊肚呢。”夏侯筠笑意温暖。 霍景遥嘻嘻笑道:“筠儿对嫂嫂就是好啊!只不过,往后沐浴时可要记得提前备好衣裙哦,可别再让嫂嫂给你送衣裙了,嫂嫂上回闭着眼进去,一绊子摔倒,腿疼了好些天呢。” 乔奉之哭笑不得,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 夏侯筠却不知其中缘由,纳闷道:“嫂嫂,你也真是的,你我都是女子,也不知你在羞什么,还要闭上眼睛进来,能不摔吗。” 霍景遥哈哈笑着不说话了。 三人很快坐定,围着暖锅开始煮肉下菜,斟酒倒茶,一派热火朝天,惬意至极。 “夫君夫君,快帮我捞啊,我的肚片要煮老了!” 乔奉之与夏侯筠都宠着他,这便齐齐帮他在那红亮的汤锅里捞肚片。乔奉之边捞边道:“你呀,吃个东西两个人都得跟着你忙活。” 夏侯筠将捞出的肚片放在霍景遥盘中,笑道:“还不是哥哥惯的。不过,哥哥嫂嫂恩爱,妹妹也看着欢喜,日子就要这样过才舒心。” 乔奉之又满眼宠溺为妹妹夹菜,笑道:“还说我,你也将他惯得够厉害了。” 一筷红亮脆嫩的肚片入口,麻辣鲜香,痛快过瘾。霍景遥嚼的心满意足,嘻哈笑道:“哈哈,反正你们两个都要宠我一辈子,我们三个一辈子都不分开!” 三人相对欢笑,一起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夏侯筠一边斟酒一边道:“说起忙活,估计接下来几日咱们可就有得忙了。陛下立了皇贵妃,大赦天下,这减刑出狱的人可就多得很了,到时家中亲眷定会为他们设宴除晦,那么城中的酒楼饭馆一定客满盈门,咱们也定能赚上一大笔。” 此话一出,乔奉之正欲夹菜的手忽地停顿了一下。他慢慢放下筷子,转而捏起了酒杯,抬手缓缓抿入了口中。 霍景遥对着他看了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转头敷衍夏侯筠:“原来如此。” 夏侯筠却浑然不觉什么,继续道:“说起来这位皇贵妃也是奇女子,先嫁了从前在南乾红极一时的乔贼,后来被休,不知怎一番辗转,竟又改嫁于陛下,还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样的女子,虽评说起来不怎么好听,但其实是有着令人敬佩之处的。” “筠儿筠儿,快给嫂嫂捞呐,这新下的肚片又该煮老了!”霍景遥盯着一锅香汤乍呼起来。 他有意结束话题,乔奉之自己却忽然接上了话。 “筠儿,你......对那乔尚书了解吗?” 夏侯筠的眸光忽然变得深寒:“怎会不了解?哥哥难道不知,父母就是被那乔贼亲手斩的吗?今日在此与哥哥嫂嫂已经论起来了,我就不能不说一句,是乔贼通敌卖国,到了南乾后为表忠心,便帮着先帝打压夏侯一族,又冤了父母!乔贼还亲自斩了父母,对先帝使得好一手阿谀奉承,这才位居尚书,红极一时。” 一番话落,乔奉之脑中‘嗡’一声响,半晌没有缓过劲来。他看着她眼里的恨色与鄙夷,心沉寒潭,一片汪凉,再也浮不上来。 自与妹妹团聚,乔奉之这个名字就已经被他们甩的干干净净了。自然,夏侯玦这个名字也是不敢用的,所以乔奉之活在这长宣城,与霍景遥和夏侯筠生活在一起,就像无名之人。邻里街坊无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霍景遥张口闭口都以夫君唤他,而夏侯筠便是一声哥哥。 他们两个,都在极力甩去自己的名字。他无名,而他是他妻,姓景名遥,无霍。 暖锅的这一边,霍景遥也不催着捞肚片了,对着夏侯筠语气小心道:“筠儿啊,世事不能只看表面哦?那乔尚书也没有那么不堪吧?” 谁知夏侯筠已经说得来了气,便不客气地反驳起来。 “没那么不堪?他还是好东西不成吗?他根本就是奸佞小人!打压忠臣,无良休妻,与人断袖,又娶公主!最后还与承王弑君矫诏,活该被新帝追捕,途中坠崖而死!” “还有那宥王殿下,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堂堂王爷却与奸佞臣下谈情论爱,勾搭不清,真是世人的笑柄也!” 话落,气氛一度僵冷凝固。 一片死寂中,夏侯筠意识到了什么,忙缓了面色解释:“哥哥嫂嫂莫怪,我一时气愤而已,往后绝不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 这边的两人已经大受打击了,心中暗里难受,谁也挤不出什么话了。霍景遥点了点头,默默去捞锅里的菜。乔奉之直接一筷子都不动了,一杯接一杯开始喝酒。 夏侯筠瞧着不对劲,轻声问道:“哥哥嫂嫂,你们生我的气了吗?对不起,是我一时情绪激动,坏了气氛,望哥哥嫂嫂原谅。” “哎呀,没有没有!”霍景遥这才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又碰了碰乔奉之:“夫君,说话呀。” 乔奉之回过神,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自然,他温声道:“筠儿,没有,我在想事情罢了,我们怎会与你生气呢,别想了,来,饮几杯吧。” 气氛这才缓转。霍景遥又吆喝着让他们帮忙捞菜了。 三人正热火朝天时,忽听有脚步声渐来渐进了。 几人循声一看,刹那间,两个男人大露震惊之色,结结实实愣成了两座目瞪口呆的雕像。 而就在他们身后,已经凭空出现了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亦是盯着他们愣成了雕像,就连神情眸华都如出一辙。 谁能想到?为首的那个系着紫色棉披风的女子,竟是消失了已久的——霍景柔! 她身后的女子自是她的侍婢春屏了。 时隔好几月,曾经纠葛不清的三个人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相见,任谁也没有想到。所以两方人大眼瞪小眼,似乎能瞪死对方。 夏侯筠见这情形,不安又不解,慢慢起身道:“这位贵客是要用饭吗?” 话音刚落,只听霍景遥忽然就惊惊乍乍拉出了响亮的一嗓子:“哎呀!!我那不详的预感果然灵啊!!”伴着惊呼,霍景遥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奔到了夏侯筠的身侧,伸手就紧紧捂住了她的耳朵。 与此同时,乔奉之也被他的惊喊喊回了魂,当即想也没想便冲到了霍景柔的面前,伸手就紧紧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她往外面拖。 这两人在这一瞬间,配合的可谓是天衣无缝,默契至极了。因为两人心中比谁都清楚,只要由着霍景柔回过了神,喊出那一声“奉之”后,一切就完了。 见乔奉之将人拖出去了,霍景遥这才惊魂未定放开了夏侯筠的耳朵,不等她发问,此人就机灵道:“哎呀!好险好险!筠儿啊,我跟你说啊,方才那女人也是你嫂嫂,只不过人家是正我是副,但我肯定更得宠一些,所以和你哥哥情奔天涯来了,谁知你那正嫂这么快就追来了!你是不知她啊,她嫉妒心可重了,只要看到陌生女子与你哥哥在一块儿,她就先要破口大骂啊!幸亏我及时捂住了你的耳朵,你哥哥也带她出去解释了!不然她就要跟你这小姑子吃起醋来大吵大闹了!” 夏侯筠自然信了,却颇为惊诧道:“我哥哥还有正妻?那你就是妾室了?” 霍景遥连连点头:“是啊,我们瞒你也是以为她找不来的嘛。你那正嫂可是狠角色,一点也不贤惠,折腾的我们七荤八素,你哥哥这才抛下她带我逃来的。” “真的哦筠儿,嫂嫂可不骗你。” ...... 这头,霍景柔被乔奉之拉了出去,嘴还被他捂着,一路唔唔直叫,两人纠纠缠缠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走了许久才停下。 “公主,得罪了。”乔奉之这才满眼复杂收回了手。 霍景柔顾不得喘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双美眸凝聚了狂喜,激动,伤心,如利刃一般盯着他的脸,顷刻间已是声泪俱下:“奉之!!真的是你?!你真的没死!你真的没死!呜呜呜,值了,值了,我做什么都值了!苦苦痛痛全值了!呜呜呜——奉之啊——我这口气全为了你撑着,这条命全在你手上啊——” 她紧紧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反应让乔奉之无所适从。从南到北,始于一个被逼无奈的决定,奔于万里漫漫长路,落于一个温暖安定的归宿,乔奉之早已是只悠然野鹤,霍景柔却仍是那只扑火飞蛾,在这漫漫时光里毫无改变。 第二百九十五章 北越篇(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心境上的悬殊,已注定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可相接,乌云一遮,就连遥望都不再清晰。 乔奉之慢慢伸手推她,问道:“公主,你怎会来了北边?” 霍景柔抱住他固执不放,哭道:“奉之!你说我为了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啊!我知道了你没死的消息,便与我皇兄决裂,抛下一切然后远赴北地来找你!奉之你知不知道,我在北地找了你两个月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眼泪泛滥,似乎要将这短短两月却又漫长两月里的所有彷徨与无助都一次流尽。千里寻夫,人生地不熟,身侧只有一个侍婢,同是弱质女流,两人漂于无垠生地,混于茫茫人海,何曾有过一刻的安心与踏实啊? 乔奉之听罢,不可谓不感触,一时竟惑不自知,他和她究竟算什么?一个利用她利用的天下皆知的夫君,她却这样来相待?原来他从未了解过眼前这个女人,或许更贴切的说,他从未有心去了解她,稀里糊涂与她过着日子,敷敷衍衍与她相处着。 只是到头来,他终是小看了她的爱。他原以为她不足挂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先转了身,她就再也走不进他的生命,给他造不成任何困扰,结果...... 他默默无语,眼前的女子却还在长哭。就连春屏都在一边抹着眼泪,道:“乔公子,公主一路寻您,可谓是吃遍了苦头啊。您有旧疾,一直以来所吃的药都很贵重,少有人能买得起,所以到了北地后,公主每到一城都要问遍每一家药铺,只要发现哪家药铺自九月后卖过此药,便得了一份希望,就这样问了两个月,一路问到了长宣城啊!!” 结果在长宣城的各个药铺打听来打听去,竟在一家药铺打听到,城中香聚馆的东家景遥常来买此药,于是,才有了方才的香聚馆一聚。 乔奉之了解了她们这一路而来的艰辛,喟然轻叹:“公主,你何必如此呢?我不值你如此。事到如今,千言万语,我对你也只剩一句对不起了,公主歇上几日尽快回南乾吧。” 霍景柔一听,哀泪长流:“奉之!我都如此了你竟然不留我吗?你以为我还能回得去吗?自我与皇兄决裂,踏出南乾国土时,我就再也没有回去的路了!你明不明白啊?!你若还是不留我,我霍景柔也就只剩一死了!呜呜呜——奉之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要这般对我吗??” “奉之!我给你跪下了!!”说罢,她竟真的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抓紧他的衣摆,哀哭苦求:“奉之!南乾我已回不去了,我只有你了!我是孤注一掷奔你来的啊!我霍景柔嫁男人,一个不行,轮到第二个就是咬碎一口牙,磨断一身骨也认了!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少人不看好,但我霍景柔哪怕错了一千蠢了一万到头来也好歹是师出有名,光明正大在我夫君的身边啊!奉之!我求求你了,你给我一条好走的路吧!!” ...... “景柔!!” 幽深寂夜里,霍景城梦中惊语一声,自醉梦中醒了过来。一双剑眉不安的蹙着,朦胧星眸里,隐隐露出一抹痛苦黯然,这样的情愫,是深埋心底,一个君王不愿轻易流露的。 眼前的帝凰殿幽幽暗暗,宽敞却也荒芜。窗外夜幕一片死寂,星斗南一颗,北一颗,颗颗孤苦。 而他,竟在这样的夜里梦见妹妹死在了北地,再也回不来了。 轻轻叹息在昏暗的殿中幽幽散开,也不知她如今在哪,过的如何。他早已命高太尉在北地搜寻起她了,只是至今却无果。 是啊,茫茫人海何其大啊,一个有心逃跑的梁殷不见踪影,一个有心逃跑的公主也不见踪影。原来,有心要离去的人,是找不回来的。 霍景城醉意朦胧,夜半醒来独尝心事,眉眼染愁。 秦安听到叹息,轻手轻脚进了殿中,却见霍景城独坐床榻之上,身罩一片朦胧,竟是那样寥落。 “陛下,您既然已经醒了,奴才给您备盏热茶解酒吧?” 茶香袅袅飘了过来,霍景城接过茶盏轻抿几口,忽然问道:“朕册皇贵妃已有三日了,萧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秦安道:“陛下,萧府没什么动静,皇后娘娘闭门不出,相国大人一切如常。” 霍景城凝眉不语了。 秦安从他手中接过了的茶盏,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您还念着皇后娘娘吗?” 霍景城眸中氤氲苦涩,淡淡道:“怎会不念。” 秦安见他肯耐心搭话,壮了胆子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为何急着立了皇贵妃呢?” 霍景城道:“朕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皇后固执,朕不会再去找她,但朕愿意等她。朕就是要用一个皇贵妃给她醒醒神,盼她早日想通,主动来找朕。朕且等她半年,她若归来,后位还是她的。她若不归,皇贵妃的确是朕心中不二的继后人选。所以立皇贵妃,既是为了逼皇后归来,也是为了她的不归而做准备。朕且再等她这么一场吧。” “十一年了,宜峥都十岁了。” 秦安恍然大悟。 霍景城侧头看他:“朕知道你和皇贵妃素来走得近,但今日这番谈话,你最好守口如瓶,不要给朕传到皇贵妃那里去了。” “是,奴才明白!” “好了,下去吧。” 暗夜无声过了。 ...... 北地的寒冬,总是风雪连天。 但霍景柔终是如愿留在了这霜寒之地。 而乔奉之在听到她说,她要在香聚馆前长跪不起直到他肯留下她时,他终于猛地意识到,此人是不能不留了。她已知道了他们的香聚馆,如果再三赶她真的逼急了她,她缠上门来长跪哀求,到时一切还能瞒住吗? 所以,乔奉之与霍景遥皆为此顾虑,便无可奈何地留下了这个尴尬的人,先来个缓兵之计,容后再议。但答应她留下的前提是,莫再提起从前,彼此间称呼起来也莫再指名道姓,同时,也忘了自己公主的身份。 霍景柔不解,自是要问,乔奉之便告诉她,我和景遥在此定居,为了安全起见,已经更名换姓,你若想留下,不想我们面临什么危险,那就改了称呼,大家全体忘了从前的自己。 霍景柔心想在理,要知道,这两人出逃北地,的确是比较敏感的两个人物,处境还是有着不安的。 至于夏侯筠,乔奉之的解释很实在,自幼与妹分散,直至如今重回故地,竟有幸重逢了亲妹。 霍景柔哪里会想那么多,只知乔奉之愿意留她,就是要她天天去给旁人洗脚,她也是愿意的。 爱到了没有退路,只能砥砺前行,也只能卑微入尘了。 于是接下来,霍景柔对他的称呼也变回了从前,张开闭口就是夫君,直听得霍景遥吹胡子瞪眼的。 尤其第一晚,带霍景柔回到自家住院里时,院中却只有两间房,往常都是夏侯筠一人一间,乔奉之与霍景遥一间。但这一晚......霍景柔与霍景遥都要和乔奉之睡一间,而夏侯筠被霍景遥洗了脑,自是对这位正嫂嫂没有好印象,所以也不招呼她来跟自己睡,反倒招呼着让霍景遥和她睡一间,就这样,大家闹的挺尴尬。 最后,夏侯筠挽着霍景遥的手臂往自己的房间拉,一边悄悄道:“嫂嫂,你就跟我住一间吧,那位正嫂看着又傲又难相处,我是真的不想和她住啊。” 霍景遥蹬着腿不愿随她去,端起了大人的架势低声训斥她:“你这丫头忒没心眼儿!胳膊肘竟往外拐!你到底希不希望你小遥子嫂嫂得宠啊?让你那小柔子嫂嫂和你哥哥住,几日的功夫娃儿生出来了我怎么办?” 夏侯筠一听,登时转过了弯儿:“嫂嫂说的是啊?那......那怎么办呢?” 霍景遥低声道:“怎么办?你去拉你哥哥,就说上回听了鬼故事,这几日晚上害怕,让他跟你睡一间!至于我,就跟你小柔子嫂嫂睡!” 说完,还得意洋洋补充了一句:“这就叫坚壁清野!哪怕自己饿着也绝不留给敌人一颗粮食!” 就这样,夏侯筠在两位嫂嫂中间站了霍景遥的队,于是去喊哥哥跟自己住一间,乔奉之见是个好主意,求之不得。 最后,一对兄妹一间,一对姐弟一间,总算和平度过了第一晚。 但第二日,霍景遥就郑重其事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卖了眼下这座小院,重买一座大院子,最好有四间房,一人一间! 对此,这人心里自信着呢!他就不信乔奉之半夜不往他的房间溜还能往霍景柔的房间溜不成吗?哈!真是好主意! 自然了,这个提议,一呼百应了,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能将就到几时呢?再将就下去,兴许这小日子就要发生内乱,难以融洽了。 ...... 街上冷清了几日后,如夏侯筠所说,城中的酒肆楼馆果然热闹了起来,家家客满盈门,摆上了一桌又一桌的除晦宴。 香聚馆自然也是客满,大家伙儿忙得热火朝天。霍景柔什么也不会干,往柜台后一坐,只管收钱。春屏这几晚都睡在店中的二楼,估计地儿生没有睡好,精神不济坐在霍景柔的身边帮着一起收钱,就这,主仆两人都算错了数目,少收了几笔钱。 第二百九十六章 心病却无心药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遥见她帮倒忙,自然不乐意了,于是到柜台前找她算账:“小柔子,补上补上,亏了多少钱你自己补上,补个几回就知道怎么算账了!” 霍景柔上下打量了他的一身女装,冷哼了一声,只是,表面上的傲气虽然还在,但行动上的傲气就所剩无几了。这不,冷哼完了就二话不说自己掏了腰包补上了钱。 霍景遥调侃:“哎呦,好乖的一个小柔子啊?” 霍景柔还嘴:“哎呦,好漂亮的一位嫂嫂啊?” 两人齐齐瞪了对方一眼,彼此不睬了。 这一日晚上,关了店门后,霍景遥找了借口甩开了两个女人,偷偷拉着乔奉之去客栈开房。等回到家时已有些晚了,霍景遥一推门,竟然发现霍景柔正对着桌上锦盒里的一套白玉首饰发呆,她手中也捏着一纸红色小簿。 霎时,霍景遥像是见了鬼:“哎呀!小柔子,你从哪翻出来的这东西?快放回去!夫君可宝贝这两样东西了,不许人碰呢!” 霍景柔满眼复杂神色,指着那套美玉首饰道:“这白玉首饰......我见姚暮染戴过。还有这一纸合婚庚帖,是他和姚暮染的,可这上面怎么会有这么密集细碎的裂纹?” 霍景遥小心翼翼盖上锦盒放回原处,一边道:“这玉饰是夫君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后来夫君休妻,她就还回来了。至于那合婚庚帖,夫君原本想向她讨来自己收藏的,却骗她说要讨回来损毁,谁知她竟自个儿撕碎还回来了,后来夫君就用了好几个晚上才一点一点把它粘完整了。” “就连我们当日离京之时,夫君都冒着险特地赶回了尚书府一趟,就是专为了去取这两样东西的。” “所以小柔子,我警告你啊,夫君的这两样东西你可别再碰了!夫君会生大气的!” 霍景柔听了个明明白白,心绪一时百味陈杂,原来他内心深处真正惦记的,都是最初的。而后来的,都像笑话。 她一腔苦涩酸疼,烦躁难言,就这样发泄给了霍景遥。 “小遥子,你可真有出息啊?你就只有跟我吃醋闹腾的本事吗?这天大的一个醋坛子摆在这儿,怎么不见你打翻呢?你还维护的很?真是怪啊?” 霍景遥放好了两样东西,在她对面坐下,毫不示弱道:“你不痛快,是因为夫君心里眼里都没你。而我痛快,是因为夫君眼里有我,身边也是我。哪怕他的心再怎么深,再怎么藏着一个人,但也只是憾梦一场了,而我,才是夫君最真实的所在,所以我心满意足。呵!睡觉去喽,好累哦,方才在客栈里被夫君折腾的不轻呢,哈哈......” 他忽视霍景柔的脸色,嘻哈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悠然躺下,只剩霍景柔坐在那里气得干喘气。 ...... 十一月的月尾数尽了,终于迈入了十二月,是天泽一年的年末了。 宫中盛景依旧,果香漫天。除此之外,四下里还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皇贵妃上位,其带来的恩泽福惠实在是丰厚甚广。君王于外大赦天下,于内惠而皇宫,一声令下,宫中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宫人们全部赏下了三个月的俸禄,整个皇宫怎会不喜气连绵呢? 这场皇恩,由外到内惠及甚广,于外是公,为平人心。于内便是私,君王要为他的皇贵妃纳喜纳吉。 而姚暮染却与他的所行背道而驰。她深居恣意宫,尽量低调地过着这段敏感的日子,闲暇时,都在学习治理后宫之道。魏嫣然倒是时常过来与她作伴,两人一同商量一下后宫的诸多事宜。至于静妃,心是好的人却是冷的,没事根本不出门。 恣意宫的寝殿中,暗香浮动。一人高的铜镜前,碧芽伺候着姚暮染量体裁衣,而后报给尚锦局。据说,尚锦局那边到了最新的浮光锦,霍景城便命那边为她制两身皇贵妃规格的华服。想那浮光锦丝,光彩摇动,穿在身上该是何等的矜贵流丽,斑斓逶迤。 碧芽与青棠围着她左右忙活,碧芽道:“娘娘,近日来舒妃常带着自己的三皇子到御书房请安,与那宁昭仪是一个比一个跑的勤。” 姚暮染对镜淡淡一笑:“舒妃经过一段时间的乖沉与观摩,眼下她终于确定,皇后多半是翻不起身了。而我虽然晋了皇贵妃,却无子理短,离那最终的一步也到底还未尘埃落定。而她膝下有皇子,自认还有机会,当然到了她要出来蹦一蹦的时候了。” 谁知,主仆两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福全匆匆进来,脸色还挺严肃:“娘娘!舒妃娘娘与宁昭仪求见!并且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姚暮染听得美眸存疑,缓缓行至榻前坐下:“让她们进来吧。” 谁知不一会儿,先传进来的是一阵哭声。紧接着,舒妃就带着一个头破血流哭哭啼啼的宫娥进来了。宁宛姝拄着孔雀拐杖在后边儿慢吞吞地跟进来了。 姚暮染乍一看这般阵仗还真惊着了,只见舒妃带来的那位宫娥满头鲜红,大半张脸都被血漫了,头上的血滴子也在殿中金水砖上掉了一路。 姚暮染神色一凛,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妃与宁昭仪还有那宫娥行了礼,舒妃这便愤愤道:“臣妾前来求皇贵妃做主!这宁昭仪实在是猖狂的不成样子了!她竟然一拐杖上去,将臣妾的近身宫女晴芳打得头破血流!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吧?这宁昭仪敢这般放肆,实在是欠教训!若不是陛下不爱给我们断官司,此事臣妾非闹到陛下那儿去!如今皇贵妃娘娘主后宫,臣妾也就不僭越了,前来求皇贵妃做主,处置此等狂妃,以儆效尤!” 姚暮染看了看一旁不做声的宁宛姝,她竟然还算镇定,垂着眼并没有辩驳的意思。 晴芳鲜血流得遮眼,她胡乱擦擦,哭得可怜兮兮:“皇贵妃娘娘,求您为奴婢做主啊!宫婢再卑贱也是人啊!” 姚暮染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昭仪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吧?” 舒妃气得俏脸幽冷:“晴芳,你便自个儿一五一十好好讲给皇贵妃听!” “是。”晴芳哭哭啼啼道:“皇贵妃娘娘,今日三皇子有些积食,方才舒妃娘娘便命奴婢去御药房拿些消食祛火的药来。结果半道上,碰上几位宫娥正凑在一起议论几日后的冬至之宴,奴婢便凑了份儿热闹,大家伙儿一起聊了几句而已。谁知昭仪娘娘正巧路过,看见我们围在一起叽喳,还当是我们在偷偷嘲笑她呢,结果二话不说就上前来打了奴婢一拐杖,呜呜呜......” 舒妃气恼接话:“这宁昭仪真是心病深重快疯魔了都!一瞧见宫娥围在一起说话,就当是在偷偷嘲笑她!要不,将这宫里的宫人全都打死得了!” 姚暮染听完来龙去脉,又转向了宁宛姝,问道:“宁昭仪,晴芳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宁宛姝依旧沉定,态度恭谨道:“回娘娘,晴芳所说的确属实,人也确实是臣妾亲手打的,看来是臣妾误会了,眼下当着皇贵妃娘娘的面儿,臣妾便在此赔罪,自请去清尘观静修半月吧,近来,臣妾也自感心境弥乱,苦不堪言呢,想来到那清尘观静静心该是会缓转的。” 姚暮染见她非但不辩驳,还这般爽快诚心,一时愣了。 “哼!就你这无药可救的心病,即便是去清尘观住上十年也就那样了!”舒妃话虽如此,但脸色已是缓了。看来,罚宁宛姝去清尘观,对她来说就像暂时赶走了讨厌的蚊虫,舒妃自然是乐见的。 姚暮染观完各人的脸色,这便出言断了这官司。 “宁昭仪,你心浮气躁,言行暴戾,本宫便依你之请,罚你去清尘观静修半月,回来后再去面见舒妃,向她斟茶认错。” 宁宛姝颔首道:“是,臣妾遵命。” 舒妃见她竟没有偏宁宛姝,处置的这般公正,自是无话可说,便谢了恩算完。 等人都走光了,碧芽与青棠连忙来清理地上的血迹。 碧芽道:“娘娘,这日头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这宁昭仪自从走出了思眠阁,就老在陛下跟前晃,眼下竟然又自请出宫要去那清尘观?” 青棠道:“是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还有,她整日拿着个御赐的孔雀拐杖,却当成了尚方宝剑来使,打死一个还不算,这又打伤了一个,真是一把狠手啊!” 姚暮染似笑非笑道:“她哪是拿着拐杖当尚方宝剑使,她那分明是拿着陛下的愧疚之心当尚方宝剑使呢。” 主仆三人一笑而过了。 谁知今日的恣意宫,来客还挺多,并且还都是稀客。 黄昏时,福全进殿禀报:“娘娘,大皇子来了!” 姚暮染一听,心中竟不安起来。不知为何,对于那个小宜峥,她心里就像是当作霍景城来敬重一样,眼下他竟破天荒地来了恣意宫,她便破天荒地比见霍景城还紧张。 翩翩小少年,一身白衣,行止稳当走进了殿中,向她恭敬作礼。 姚暮染不敢亲近,不敢疏冷,拿捏好了态度,既不失长辈威仪,也不失温和。 “免礼,宜峥,才从上书房下学吗?” 霍宜峥不卑不亢道:“是。宜峥今日忽然来恣意宫,实在冒昧,还请娘娘担待。宜峥只与娘娘相谈几句便走。” 姚暮染做了做心理准备,才道:“你想与本宫谈什么?” 第二百九十七章 虎父无犬子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宜峥再作一揖,道:“因娘娘遇刺一事,宜峥的外祖父抱憾离世,宜峥的母亲被弃娘家,这些虽非娘娘所做,却因娘娘而起,那么今时今日,娘娘竟能无动于衷吗?” 姚暮染竟然听得喉中一噎,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这位小君子也为了萧家为了母亲来她这儿说话了。 姚暮染看着面前那张与霍景城相似了五分的小俊脸,心里有些憋屈。 她定定神,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淡然沉定,回道:“宜峥,你也希望本宫离开你父皇,换你母后的归来吗?”刚刚问罢,姚暮染就后悔的要死了,于是补充道:“罢了,是本宫此话太不自量力了,皇后是你生母,本宫又算什么,你自然希望有她无我了。” 霍宜峥抬眸看她,却看到了她眼底的黯然自苦。他连忙垂眸,道:“娘娘莫伤心,宜峥并没有想让娘娘离去之心。但娘娘如今坐上此位,便更要为我父皇的声誉着想。眼下母后绝然,就连宜峥都劝不回来,但此事其实还是有一个变数的,这个变数就是娘娘您。” 姚暮染道:“愿闻其详。” 霍宜峥道:“其实有时候,恨可以支撑许多东西的。娘娘明白了吗?” 姚暮染心中暗思一会儿,忽地恍然大悟。 “本宫明白了。” 霍宜峥再作一揖,道:“娘娘若愿意顺应宜峥之意,宜峥便能深感娘娘的忠义了,那么余生,不止父皇要护您,宜峥这做儿子的也会护您,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好一个霍宜峥! 这一瞬间,姚暮染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意味,又惊又敬,又赞又叹!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在与一个十岁小少年对话。他竟如此心有沟壑,与大人言语间的过招都不落下风,丝毫不见稚嫩,反而还字字珠玑,睿智老练,锋芒频频。 啧啧,虎父无犬子,真不愧是霍景城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啊! 姚暮染定定神,看着他忽地笑了:“宜峥,本宫这人的忠义与诚心,可以不彰于天下,却不能不去证明给你和你父皇看。” ...... 直到,她与霍宜峥踏着最后一抹黄昏的光,共乘马车往萧府而去时,姚暮染都还在暗自惊叹这小少年的老奸巨猾!她都答应了他,岂料他竟不放心,还提出要与她一同前往萧府,美其名曰陪同,终其结果监听!而她,竟被他牵着鼻子走,毫无还手之力。 姚暮染忽觉啼笑皆非,应付完老子再应付儿子,被他们父子欺负的够呛啊。 到了萧府,萧见章迎了驾,却在看到姚暮染时,眸中困惑。 霍宜峥道:“舅舅,皇贵妃娘娘想与母后谈谈,宜峥便一道陪同了,舅舅不要见怪,宜峥带她去母后院中。” 两人到了皇后所住的院中,霍宜峥敲响了皇后的房门。 “母后,是儿臣宜峥。” 里面传来了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进来吧。” 进房前,霍宜峥转头对她低声道了一句:“待会儿宜峥回避后,就在一门之隔处等您。” 嗯,对,一门之隔,方便监听。姚暮染暗自苦笑,点头应了。 霍宜峥推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 “宜峥,都快入夜了你怎么来了......”皇后平和的话语才说了一半,忽然就瞧见了姚暮染,登时,脸色猛变。 霍宜峥抢在她前头道:“母后,皇贵妃娘娘想与您谈谈,所以儿臣便领她过来了。” 皇后面冷如霜:“本宫与她没什么可谈的,你们都回宫去吧!” 霍宜峥竟是视若罔闻,转向姚暮染,道:“娘娘想谈什么就谈吧,宜峥先回避了。”说罢,兀自出去带上了房门,将一片尴尬气氛关在了里面。 皇后冷冷盯着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姚暮染慢慢走近几步,整个人的气态忽然一变,像是一瞬间换了脸,竟笑得妖冶邪魅:“臣妾当然是来瞧一瞧皇后娘娘这落魄的一面了。” “你说什么?”皇后惊诧。 姚暮染掩嘴一笑,神情得意,语气却带着嘲讽:“娘娘仗着自己生了宜峥,就如此相逼陛下,岂料陛下根本不受你逼迫,宁可娘娘下堂而去,也舍不得臣妾离开半步,娘娘可真是失算了呢。” “姚暮染!!你敢如此跟本宫说话?!”皇后一下子睁圆了美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姚暮染不为所动,美眸流转之间,尽是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 “咯咯......臣妾为何不敢?如今娘娘下不了这一口气,便躲在娘家自伤自怜,再这么下去,您还能威风几日呢?难不成,您还盼着陛下会再次上门哄哄您吗?陛下就是心里想,也不会再这么做了,所以娘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臣妾瞧您啊,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咯咯......” 皇后惊愣地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她,气涌不已,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你可算是露出真面目了!” 姚暮染依旧笑的风情万种,狷狂自得:“是啊,臣妾扮乖装顺也够久了,眼下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做本来的自己了。也终于能居高临下来看娘娘如今的潦倒了,真是可喜可贺。” 皇后怒视她,伸手直指她的眼窝:“贱人!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讥笑奚落本宫的吗?!” 姚暮染笑道:“这只是其一罢了。其二,臣妾还想给皇后娘娘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娘娘别以为人心太过坚定了。就算娘娘有宜峥这个儿子又如何呢?如今还不是被臣妾拉拢来了?臣妾一张口,他就言听计从愿意陪着臣妾前来萧府,根本就不管臣妾来见您是不是要对您不利还是怎么着。所以,无论是夫君还是儿子,只要娘娘先弃了,总有人抢着要的,他们也总要变心的。” “唉,一个女人,因为一时意气,放弃了自己多年来呕心沥血深耕的成果,到头来却让给别的女人享受。而自己呢?失去夫君,失去儿子,被他们慢慢遗忘,真是可悲呢。” 说完,她得意洋洋向她拜倒,假模假样道:“那么,臣妾就先谢过皇后娘娘了,多谢娘娘将夫君与儿子拱手让给臣妾,娘娘放心,臣妾会好好侍夫,好好教子......” “贱人!!你给我住口!!”皇后气急了,忽然用一双颤抖的手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向她砸去! “啊!”姚暮染不偏不倚被茶盏砸中了头,只觉得脑中‘嗡’一声,接下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眼花缭乱。还未缓过神,只觉得脸颊上有温热的东西蔓延下来了,并且越来越多...... 她伸手一摸再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是头破血流了。 姚暮染心中一片苦不堪言,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最后扔下了一句收场的话:“皇后娘娘!你今日敢打我,待我回宫后跟我夫君告上一状,你......你就等着吧!” 说完,捂着头跌跌撞撞落荒而逃了。 一打开房门,果然看到宜峥就在门外面色凝重地听着。 姚暮染故意拔高了声音:“宜峥!马上随我回宫!从今往后,你与陛下都是我的了!某些人若本事大,把你们给我抢回去才算真章!!” 霍宜峥愣了一下,旋即配合的天衣无缝。 “娘娘息怒,宜峥这便送您回宫!” 两人脚步速速,神色匆匆,一同踏着初起的夜色离开了萧府。 马车摇荡,走上了回宫的路途。 霍宜峥递过来一方帕子,姚暮染接过来擦拭着满头满脸的血迹,一边道:“宜峥,方才本宫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霍宜峥喟然垂眸:“娘娘,对不起,我也没有料到母后她会这样暴躁。” 姚暮染见他愧疚,反又安慰起他:“好了,你一片孝心,本宫也不怪你什么。如今只盼着我们的激将法可以激起皇后娘娘心中的恨与不甘,驱使着她咽下对陛下的气,然后服软回宫,那么一切都值了。” 霍宜峥听罢,侧眸看了看满脸血迹的她,语气慢慢道:“宜峥谢娘娘配合。” 姚暮染道:“宜峥,本宫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宜峥道:“娘娘请讲。” 姚暮染正正经经叹了口气:“唉,本宫连你父皇都没这么巴结过呢,却来巴结你,唉,贤妃难当后娘更难当啊。为了你能挽回母后,为了陛下的声誉,为了表我的忠义与诚心,真是赶着来当坏人,赶着来头破血流。” 霍宜峥听罢,又多看了她几眼,才道:“娘娘之忠义贤德,宜峥心领深受了。” 姚暮染道:“那万一你母后还是不归,你所说的给我当儿子好好保护我的话,还算数吗?” 霍宜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作数。” 姚暮染道:“好!我且信你!若今日之事你母后跟你舅舅告了状,你舅舅再针对我,到时我可就要好好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君子了。” 霍宜峥脱口道:“娘娘,您真是聪明,走一步棋就能算出下两步棋势。” 姚暮染道:“你也不遑多让呢,小小年纪竟会使计,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霍宜峥轻轻叹息:“娘娘,说实话,这还是宜峥第一回使计,只是没想到,却使给了自己的母后。” 姚暮染按着头上的伤,道:“你这一计激将法也是孝心所致,不必愧于此处。” 霍宜峥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那今日之事,娘娘准备告诉父皇吗?” 姚暮染理直气壮道:“我不但要告诉你父皇,我还要哭哭啼啼地告状,请他惩治你母后呢!” “你!”霍宜峥一听,惊疑不定。 姚暮染却忽然笑得高深莫测:“宜峥,本宫是忠是奸,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第二百九十八章 落人笑柄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与霍宜峥回宫后,直奔帝凰殿而去。 宽敞馨香的帝凰殿中,霍景城正寝衣半解,悠然侧倚在床榻上慢慢吸着一壶云烟。果香味儿的云烟袅袅飘逸,令她忆起了去年上元节的云烟阁一叙。 两人进去后齐齐来到床榻边行礼。 霍景城一看她满头满脸的血渍,一时惊急,猛地被烟呛了。 “咳咳咳......” 姚暮染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他顾不得自己,边咳边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怎么受伤了?!” 这时,霍宜峥带着愧色道:“回父皇,是儿臣为了让母后回宫,所以请皇贵妃娘娘一道去萧府激将母后,母后一时怒上心头,就砸伤了皇贵妃娘娘。” “胡闹!!”霍景城猛地呵斥,又赶紧道:“先出去让秦安喊太医!” 霍宜峥出去嘱咐了一声,回来乖乖跪下了。 霍景城看向儿子,训斥道:“宜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往后你若再去为难皇贵妃,朕饶不了你!” 霍宜峥道:“是,儿臣知错。” 姚暮染劝道:“陛下息怒,臣妾本就盼着皇后娘娘归来,如今宜峥有了个法子,臣妾心甘情愿一试,还请陛下不要责怪宜峥,他也出于一片孝心罢了。” 霍景城看看他们两个,面色和缓了些:“往后你们无需再在萧府那边费功夫了,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姚暮染忽地跪在地上,郑重其事道:“陛下,臣妾有罪,臣妾前往萧府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宁,还冲撞了凤驾,求陛下降罪!” 霍景城不解:“快起来,你是为了宜峥才去的,何罪之有?” 姚暮染不起,道:“臣妾临走时给皇后娘娘留了话,说回宫来要向您告状,那么眼下,臣妾已经告了状,陛下就得拿出一套处置才是。并且,不是处置皇后娘娘,而是处置臣妾。” 霍景城被她弄得糊涂,问道:“此话怎讲?” 姚暮染徐徐道来:“陛下不但不用理会臣妾的告状,还要以打扰皇后娘娘的清宁为由降罪于臣妾才是。如此一来,皇后娘娘见您并未受臣妾蛊惑,反还降罪臣妾维护了她,皇后娘娘自然会心生希望,记起陛下的好,对这夫妻之情重拾信心,那么服软回宫的希望就更大了。所以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求陛下降罪臣妾,配合臣妾与宜峥的激将之法,为皇后娘娘的回宫再尽一次力。” 话音刚落,那父子两人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彼此又来了一个十分默契的对视。 霍景城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宜峥,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南乾的皇贵妃,世人皆可冤她,但我们父子断不能冤她,往后你若敢不孝顺她......” 姚暮染抬头打断他的话:“陛下说这些做什么?说正事就说正事,别打岔。” 霍景城听话地收了话茬:“咳咳,宜峥,你先回宫去吧。” 霍宜峥作礼告退,临走时,又转身对着姚暮染道:“皇贵妃娘娘安心养伤吧,宜峥明日到恣意宫看望您。” 姚暮染心中一暖,如此便值了啊!头破血流算什么?只要能在这对父子心中留了清白留了好,哪怕世人皆对她横刀竖枪又有何惧?他们父子自会为她挡去千军万马! 等宜峥走后,霍景城一把将她抱上床榻,然后命人送来热水备在床边,他亲自洗帕为她擦拭头脸上已经干固的血渍,一边心疼道:“你怎么也跟着宜峥胡闹?皇后分明情绪不稳,易怒易躁,连朕都招架不住,你怎能上赶着撞上去?” 脸颊温热,被他轻柔地擦去了血渍,露出了一张干净清晰、眉目如画的脸。 姚暮染道:“陛下,宜峥的激将法不是不可行,臣妾愿意一试。那么接下来,还请陛下降罪才是。” 霍景城一手捏着白帕按在她鬓发里的伤口上,另一手便将她搂入了怀里,问道:“怎么降罪?” 姚暮染想了想,道:“嗯……罚臣妾两年俸禄,责令抄写女诫吧,陛下以为如何?” 霍景城道:“如此惩罚倒也没什么,依你就是。” 姚暮染忽然盯着他笑得俏皮:“那......臣妾被罚去的这两年俸禄,就找陛下补了?而且,我还要陛下双倍补给我!” 霍景城缓缓笑了:“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不一会儿,殿中的温情缱绻被打断了,太医来了。太医看了她的伤,说是皮外伤无大碍,仔细包扎后便离去了。 此时,夜色已浓重,霍景城留她在帝凰殿同宿。夜里,面对怀中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自然蠢蠢欲动,却碍于她头上有伤怕她晕眩昏沉,所以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便有些烦躁辗转。 姚暮染见他今晚有色心没色胆,压抑的辛苦,她心中偷笑了一阵,决定捉弄。于是状似无意动一下腿,正好用膝盖轻轻碰上了他那危险之地。 “嗯......”他登时闷哼一声,声音暗哑道:“你故意的?” “没有。”她说了一声,于是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却故意将温热清香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里。 抱着自己的男人果然浑身紧绷起来,邪火正在过遍全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可是你自找的。”话音刚落,他就猛地立起身来要扒她衣裙。 姚暮染一急,当即抬腿想要踹他胸膛,结果这一脚却踹在了他的脸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霍景城回过神,脱口怒斥:“荒唐!” 岂料,他嘴上骂着荒唐,然而接下来他却干了一件更荒唐的事。 他竟然顺手抓紧了她的脚腕,张嘴就咬住了她洁白的脚趾。 “啊——别别别!”姚暮染后悔也来不及了,一时间又疼又痒,不知该哭该笑。 “六郎,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放开......” 霍景城倒是乖乖松了口,却又捉住她雪白的小脚挠起了脚心。 “啊——咯咯咯——”剧痒难忍,姚暮染当即要疯了,边笑边求饶。 霍景城道:“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听听,我就放开你。” 姚暮染笑得花枝乱颤,当即哄他:“夫君,我喜欢你,爱慕你,敬重你,崇拜你,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求夫君放开我吧。” 某人眉开眼笑,松开她的脚打了个响指:“成交!” 两人笑闹一处,最后霍景城制住她,来势汹汹看着狠,结果风声大雨点小,实战时却对身下的她百般温柔顾惜,千般小心体贴。 ...... 翌日,一个真真切切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盛宠无上的皇贵妃竟忽然被君王降了罪,不但罚了她两年的俸禄,还责令她抄写女诫。 这个消息可谓是令人大跌眼镜。大家不由深深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君王对自己一向爱惜的宠妃忽然转了态度? 原来,皇贵妃到萧府探望了皇后,结果两人却发生了冲突,皇后竟对皇贵妃动了手。这下好了,针尖对麦芒,可想而知,皇贵妃回宫后自是哭哭啼啼要到御前告状了,可于君王来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能怎么办呢?所以君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当夜留下皇贵妃自个儿哄哄也就是了,并未表态。谁知第二日一早,心有不甘的皇贵妃又去了御书房告状,终于被君王斥责,嫌她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宁,于是君王罚了她两年俸禄,同时责令她抄写女诫。 这下可好,皇贵妃一下子落人笑柄了,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大家思量过后,忽地嗅到了一个苗头,那就是皇后在君王心中还是有着分量的,之前关于君王有心废后的流言,此时就失去了一些可信度。 人心敏锐,很快觉疑,莫不是?君王立皇贵妃只是为了吓唬皇后,逼她服软?实则,君王还在等着他的发妻吗? ...... 午时,霍宜峥离开上书房后果然来恣意宫向她请安了。 事到如今,这位小少年对她怎会不刮目相看呢? “娘娘为了让母后回宫,这般委屈了自己,宜峥敬服,并感念娘娘贤德。” 姚暮染浅笑:“这是为人臣妇的本分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传来了。 “听说哥哥来恣意宫啦?”宜双小脸欢喜,跑进殿中拉起霍宜峥的手:“真的是哥哥!嘻嘻......” 霍宜峥转头看她,笑得温暖:“最近有没有好好听皇贵妃娘娘的话?” 宜峥慌不迭点头:“哥哥!我可听话了!皇贵妃娘娘对我可好了!哥哥,以后你也常来恣意宫嘛!” 霍宜峥笑着答应:“好。不过眼下娘娘带了伤,应该多休息,你不许缠她。” 姚暮染看着他们兄妹,忽从心底觉得暖意融融,心情好的不得了。 ...... 三日后就该办冬至之宴了,但姚暮染这边却一丝动静也没有。霍景城纳闷儿,便来恣意宫问她了。 姚暮染解释道:“陛下,今年的冬至之宴不能办,眼下皇后娘娘还在宫外,我的身份又实在敏感,所以不宜在宫中高调办宴。” 霍景城听了,慢慢踱了几步,神色为难道:“可是,冬至之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活动,也是我天家与朝臣官妇以示亲好的机会,一年一度绝不可怠。南乾虽是四季如春,可老祖宗却希望国人永怀居暖思寒之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香消玉殒(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主意。 “陛下,臣妾有伤在身,正好借口推脱了此事。至于冬至之宴,便让舒妃做主去办吧,她的身份处境可不敏感,就让她去办吧。” 霍景城听罢,道:“倒是可行,好,就让舒妃办吧。” ...... 舒妃这边,忽然接了这么个重任,一下子惊喜莫名,心里横生出了诸多希望与美好的揣测。 当天霍景城就拨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务必办好此宴,不失天家风范气派。 于是,舒妃这边风生水起操持起了三日后的冬至之宴。 傍晚时,魏嫣然来了恣意宫看望姚暮染。一番关怀后,魏嫣然说起了正事。 “姐姐,林贵人送我的那几盒水粉我已经叫太医查验过了,只是,竟没什么毛病,并且那香味儿与林贵人身上的香味是一致的,可见是没有调换。” 姚暮染听罢,道:“或许是我们多心了,眼下陛下也不再见她,此事咱们就先搁下吧。” 魏嫣然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这几日,宫中都在谈说娘娘与大皇子的事呢。” “哦?他们怎么说?” 魏嫣然如实道:“大家都说姐姐好手段,不仅收服了长公主,眼下趁皇后不在宫中,竟把大皇子都巴结来了。” 姚暮染淡淡笑了:“随他们去说吧,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魏嫣然安慰了她几句,忽又高深莫测道:“此次冬至之宴姐姐推给了舒妃可真是对极了,且让她站上风口浪尖替姐姐挡挡风雨吧。” 姚暮染知她心思玲珑,也不欲否认,于是笑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 魏嫣然的确说的不错,但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另一个用意,只是这个用意就不能对魏嫣然说了。 试想,舒妃料定皇后无法翻身,而她姚暮染又是个无子的皇贵妃,舒妃便自认还有希望,于是在这当口上出来走动。而冬至之宴,向来都是由皇宫的女主人来操办的,但这一次这光荣的任务霍景城却交给了她,她自然惊喜,觉得自己果然是大有希望,那么接下来,她便会为此更加努力了,只要她的动作多了,破绽也就多了,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魏嫣然走后不一会儿,许欢颜竟又来了。只是今日的她,却一扫从前的欢颜,变得哭哭啼啼的。 她跪在地上连连落泪,楚楚可怜地哀求她:“娘娘,求您帮帮臣妾吧,臣妾已经比从前稳重的多了,可陛下就像是忘了臣妾这号人了一样。臣妾久不见君,也离不开舒妃娘娘的舒华宫,所以过的很是艰辛。舒妃娘娘见臣妾招不来陛下,对臣妾处处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给臣妾脸色瞧,舒华宫的宫人见舒妃娘娘对臣妾这般,也随着她不把臣妾放在眼里,臣妾真的快熬不下去了,呜呜呜......” 姚暮染听罢,神色淡淡道:“本宫倒是听说了你在舒华宫处处受委屈的事,那么依你的意思,是想博得陛下的圣宠,然后让陛下将你调离舒华宫吗?” 许欢颜抹着泪点了点头。 姚暮染似笑非笑道:“这有何难?你若真想离开舒华宫,本宫就可做主重新给你分配住殿,这样可好?” 许欢颜微微一愣,旋即道:“娘娘,不能啊!您若是替臣妾做了这个主,舒妃娘娘自然要生气,可她不敢对您怎么样,兴许在往后的日子里,就要将这火气变本加厉撒给臣妾了啊!” 姚暮染慢慢点了点头:“此话倒不是不在理。那这么说的话,你最希望的,还是本宫助你博得圣宠,对吗?” 许欢颜点了点头:“求娘娘帮帮臣妾吧!” 姚暮染道:“本宫能怎么帮你呢?本宫还能把陛下生拉硬拽到你的床上去吗?再说,舒妃不是希望你能招陛下常去舒华宫吗?她怎么不帮你一把呢?” 谁知这其中都搅和着什么。 许欢颜见她竟有了坐视不理的意思,眼中当即露出了失望之色。只是不等她开口,姚暮染的后话就紧随而至了。 “还有,即便本宫最终没有帮上你什么,也希望你能想清楚某些事情的利害。废妃俞氏之事,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最好明白。好了,回去吧,本宫累了。” 姚暮染忽然态度大变,对她不再亲和,还旧事重提敲打了她,许欢颜一下子失望透顶,行了礼咬着唇失魂落魄的退下了。 姚暮染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许久。 ...... 三日后的冬至之宴,姚暮染称病,并未出席。既然要避风头,那就一避到底好了。 听说舒妃将那冬至之宴办得极其隆重热闹,红色烫金字的请帖一摞一摞发了出去,邀请了许多前朝官员的夫人进宫赴宴,同时,后宫嫔妃皆列席作陪。 就这样,官妇们在宫中共聚,百花齐放一片环肥燕瘦。 女人们的盛事,霍景城自是没有参加。岂料舒妃却觉得,他不来自己一人唱独角戏实在是没面子,脸上也无光,所以命晴芳一趟趟去御书房请霍景城赴宴。 霍景城见她执着,便过去逛了一趟,准备略坐坐就走。 他这一来,舒妃感觉荣光之至,整个人容光焕发笑迎春风,在主桌上挨着霍景城坐下,明处端庄,暗里俏言趣语地哄他,颇有些正房的架势,不知情的,还真当她就是君王的正妻呢。自然了,除舒妃之外,桌上其他嫔妃们亦是个个欢喜,黏上去要敬酒。 林媚仪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于是神情幽幽楚楚可怜去向他敬酒。只是,也不知她是太紧张还是怎么回事,手腕一扭,忽然将杯中酒水浇在了霍景城的龙袍上。 “哎呀!臣妾该死!”她嘴上这样说着,却并没有跪地请罪,而是马上取出了一条粉色丝绢,捏在手中去擦拭他的衣衫,丝绢翻来覆去在他胸前擦了一会儿,霍景城忽地皱了剑眉,接下来就不轻不重推开了她,起身道了句场面话就走了。 舒妃一看这般情形,想责怪林媚仪什么吧,又碍着官妇们在场,于是瞪了林媚仪一眼,咽下了气。 然而接下来半日,霍景城这边始终是心浮气躁,难以定心安神。直到夜里,他来了恣意宫,二话不说就将姚暮染缠上了床榻。 只是,云雨之间,他却忽然停下不动。他看着身下的她,神色竟露出了几分痛苦与愧色。 他竟然说:“染儿,此刻,我心里想得竟然不是你,而是林媚仪,我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所以我不会再忍了。” 姚暮染结结实实愣了,一颗心霎时凉透了。她回神后伸手推开了他:“那陛下去找她吧。” “好。”霍景城竟然答应了,也就此半途弃了云雨之欢,接下来就兀自穿戴起来。 他忽然变得陌生至极,令她惊疑,她美眸含泪窝在被窝里静无声息。 “你也起来穿戴吧,随朕一起去林媚仪的宫中。”他忽然道。 姚暮染又是一愣,更加不得其解了。 霍景城却再次申述:“起来,陪朕去林媚仪的宫中。” 姚暮染见他是认真的,心里也存了诸多疑惑与好奇,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踏着夜色一起去了林媚仪的蔷薇殿。一路上,两人皆默默无语,她却听他气息微沉,似乎压抑着一腔难以释放的东西。 “陛下驾到——”这一声传进林媚仪的耳朵,于她来说,仿若听到了天籁之音。只是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皇贵妃到——” 林媚仪满面的惊喜登时凝结,变得惊疑不解。她定定神出来迎驾,霍景城淡淡道了句免礼,然后拉着姚暮染越过她径直走进了寝殿中。 林媚仪见他神色不善,跟进来后端详了一下帝妃二人,小心翼翼道:“陛下......唔!!” 岂料,她话还没说完,寒着脸的霍景城忽地出手如电,速伸一臂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 登时,林媚仪美眸圆睁,脸色剧变!一口气噎在了喉间,不上不下,痛苦至极!很快,她的一张俏脸就憋红了,眼角渗出了泪花。 这一幕突如其来,令人始料未及!姚暮染震惊了,懵懵愣在那里满脸不可置信,一时恍然怀疑,眼前的这副画面是不是真的。 殿中几个宫娥一见这情形,吓得纷纷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霍景城此时已是杀气大露,盯着手中林媚仪这张痛苦的脸,面如坚冰毫不怜惜!他手中狠狠用力,同时,说出了一句冰冷的话。 “林氏,庆幸吧,你是第一个能被朕亲手所杀的女人。” 林媚仪见他杀心坚决,心中一阵绝望,眼前这紧紧扼住她脖颈的冰冷铁腕,竟是决心要取走她的性命......身心痛苦不堪,她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只是,与他的力量比起来,简直犹如蚍蜉撼树。很快,她脸如猪肝色,那口气还憋在喉中,出不来进不去,空气匮乏,胸腔憋痛,脑中一片眩晕,简直生不如死。 而他的手,却还在用力...... 终于,林媚仪将最后一线求生的希望放在了姚暮染的身上。她艰难地转动赤红的美眸,慢慢看向了呆如人偶的姚暮染...... 姚暮染在她绝望又急切的眼神里猛地惊醒了过来。 “哎呀!陛下!”姚暮染大惊失色,马上扑上去用力掰他的手:“陛下快放手!林贵人要死了!陛下怎能无故杀妾?!” 第三百章 香消玉殒(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掐着林媚仪不放,俊脸深寒一身杀气,当即用另一只手重重挥开了她:“滚开!!” 姚暮染一下子被他拂倒在地,却顾不得自己,又慌忙起身往过扑:“陛下!!快住手!!” 谁知,她刚站起来,就看到林媚仪的头颓然无力地歪倒了,显然是已经咽下了那最后一口气息。 贵人林媚仪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了冬至之宴的这个晚上,死在了君王这双曾抱过她的手上。 这边,霍景城终于松手,林媚仪整个人如软绸一样瘫倒在了地上,竟是死不瞑目,一双圆睁着的眼空洞而茫然,仿佛执着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君王要亲手杀她? 姚暮染满脸震惊盯着地上的尸体,心中迷雾重重。他竟然亲手掐死了他的女人...... 霍景城并未理她,而是沉声喊来了秦安。 他语气冷漠,带着怒意吩咐了一件事。 “林贵人用邪香牵制朕,即刻起,给朕查!好好查查这蔷薇殿是否有污邪之香!”说罢,他拉起姚暮染的手大步往外走。 姚暮染一时惊诧,原来林媚仪的香味果真有鬼,原来他竟然知道此中内情...... 出了蔷薇殿,两人在夜色里走了一截,姚暮染惊魂未定,默默不言,也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两人在走到一棵丰茂绿浓的垂柳旁时,霍景城忽地停了脚步,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染儿,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 “朕的确痴迷于她的香味,刚临幸她时,也的确情不自禁,没有节制,并且觉得与她云雨最为尽兴。但后来,她在朕身上留下了吻痕,朕便为此冷落了她。可之后,朕却总觉得,鼻间萦绕着她的香味,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她。那时,朕已心觉有异,于是克制自己再也没有见她,后来一日复一日,朕对她果真是淡了念想。” “直到今日的冬至之宴上,她来敬酒,朕与她相近时,首先闻到的是她一贯所用的水粉的香味。结果她却故意将酒洒在了朕的衣衫上,并取出了一条带着香味的丝绢来拭朕衣衫,那一刻,两香混合,与朕在她殿中留宿时的香味一模一样。而朕当时也的确是心猿意马生了情欲,于是马上离去。” “岂料接下来半日,依旧觉得鼻间总萦绕着她的香味,总想与她云雨为快,但朕克制了。直到方才与你云雨时,心里竟然又想起了她。朕真的不能原谅自己与你在一起时却想了别的女人,朕真的恼恨极了,所以,朕要让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杀了她。而她也必须得死,也唯有她死了,朕才能真正祛了心魔彻底忘记。” 他详尽道出了这样一番话,姚暮染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新妃中的佼佼者,与帝交焉一晚四合可媲美宠妃的林媚仪,她的得宠、失宠、身死,背后竟是这种种真相。 姚暮染一时惊动无言。 霍景城喟叹道:“染儿,朕承认,朕对女人真的很心软。朕知道做朕的女人也有诸多不易,所以多年来对于自己的女人,的确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对她们能容则容,能过则过。而林氏,即便朕已经疑心了她,却也放了一马,打算再也不理她,让她失宠至终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姚暮染定定心绪,轻声接话:“岂料她却不甘心,又来勾引陛下,陛下防不胜防又着了一道,这才对她起了杀心,对吗?” 霍景城低声道:“是在与你云雨时想起她的那一刻,才对她起了杀心。染儿,方才......对不起。朕心里想了她,再与你继续下去便是侮辱了你,但朕又不愿找借口骗你。” 姚暮染心中已是彻底体谅了他,于是抱紧他的腰,故意用了可怜的语气对他轻声道:“六郎尽快忘了她吧,不然我会很伤心。” 霍景城怜爱地抱紧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染儿,六郎此心不改,唯你一人。告诉六郎,方才摔疼了吗?” 姚暮染抬头用一双幽怨美眸仰望他,楚楚可怜地点头:“嗯。所以我要六郎抱我回去,路上还要给我讲故事。” 霍景城二话不说抱起她往恣意宫回。路上,温声徐徐给她讲着故事。 而这些故事,越来越精彩。 ...... 第二日一早,林贵人香消玉殒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此事突然至极,一时间,大家惊诧之余,不禁深深疑惑,这此中又是怎般内情呢? 很快,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秦安领着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连夜深查了蔷薇殿,很快报上来了一个结果。 “陛下!我们在蔷薇殿果真发现了可疑的香!”秦安很快将两个小盒亮了出来,详尽解释道:“陛下,这一盒是林贵人常用的水粉,而这一盒,则是她寝殿中常点的香。奴才叫太医查验了一番,太医说,这两盒香物若分开来看,皆无问题,可一旦合在一起用,就成了迷情香,能吊着男人的身体慢慢勾走男人的魂呐!” 霍景城对此并无意外。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林媚仪为了捕获圣心,进宫选秀时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她特地备了这两种香,水粉自己来用,香味独特撩人,加深记忆。两香不能齐用,所以熏香平日便藏着掖着,只在霍景城留宿她殿中时点上,令人情迷。如此一来,就是任谁起了疑心,也很难查出什么,毕竟这两种香都是没有问题的,哪位嫔妃不用水粉不用熏香呢?谁又能想到将它们联系起来呢? 直到昨日冬至之宴,林媚仪猜想霍景城或许会到场,于是再次有备而来。一来用足了水粉,二来自己避开,命宫人将那丝绢用那熏香熏了许久,最后她便将丝绢藏在袖中,以免两香混合不慎撩动了哪个人惹来怀疑。最后果真见到了霍景城,她的丝绢便派上了用场。 好细致的活儿。 秦安接着道:“陛下,此迷情香的内里关窍也够机密了,就连林贵人身边的大宫娥都满心糊涂毫不知情。陛下,您看此事怎么善后呢?” 霍景城捏着鼻梁,叹道:“唉,朕真是臊啊,竟中了女人的这一招。罢了,为了警示其他嫔妃杜绝此般手段,就对外如实说吧。” “贵人林氏,用邪香谋害朕恭,朕亲赐一死,而后贬其名位,将其尸体送还本家。至于蔷薇殿的宫人,他们既然不知情,就免一死,全体贬为低等宫人,到冷宫去当差。” “是,奴才遵命!” 这下子,六宫之人对于林媚仪的死就恍然大悟了。 秦安手脚快,很快命人将林媚仪的尸体入了棺,派人运出宫了。 贵人林氏,就这样活色生香而来,凄惨悲凉而去,在博宠的路上永远地合上了眼。 ...... “人家死也死的荣光!好歹得到过陛下的盛宠,最后死也死在了陛下的手上!哪像你,虽然活着,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舒妃又在挖苦欺辱许欢颜了。 此时,嫔妃们已经结伴来了恣意宫看望姚暮染,大家聚在殿中喝着姚暮染新得的君山银针茶。 姚暮染见舒妃又当众对许欢颜态度恶劣,她似笑非笑地听着,一双美眸来回在她们身上扫。 舒妃见状,敛了敛神色,道:“皇贵妃别见怪,许美人这烫手的山芋真的调教不好,臣妾这才恨铁不成钢,对她严厉了些。” 姚暮染深深看着她,勾唇一笑:“但愿如此。” 午膳时,霍景城来到恣意宫陪她用膳,岂料还未动筷,秦安后脚就神色匆匆进来禀事了。 “陛下!怪事来了!宫门前有一风尘仆仆之人长跪不起求见陛下,他说,他是东靖黎王沈临风的隐卫!” “嗯??”霍景城忽听此事,一下子站了起来,毫不犹豫道:“让他进宫!马上带到御书房见朕!” “是!”秦安匆匆去了。 此时,霍景城显然有些不安了:“染儿,隐卫一现,主必有变!朕先走了,晚上再来陪你。” 姚暮染也感到了一阵担心,连忙道:“好,陛下快去吧。” ...... 很快,那位隐卫被带到了御书房中,此人忠义护主,人如其名,名为墨离。 霍景城对他一看,登时心凉半截。 只见,那墨离已是个奄奄一息之人了,想来情势急迫,他便千里奔袭而来,未曾歇够,精疲力竭只吊着一口气了。 果然,他连礼数都省了,伏在地上声色沙哑微弱道:“南帝陛下......黎王殿下有难......” 果然! 霍景城满脸凝重,急道:“快说清楚!” 墨离吃力地咽了咽喉咙,继续道来:“先帝病崩,遗诏却不知被何人所毁,宣诏无证,诸王群争夺位,三王胜出,将黎王与其他几位王爷全体......全体囚禁京中各府......小人飞骑而来用去了十日,相信此时三王已经登基了......” “什么?!”霍景城一听,心如油煎,很快急出了冷汗。最后停在墨离面前,问道:“那你来此,是自行而来还是受命于沈临风?!” 墨离气息微弱道:“黎王府被看守的水泄不通,小人根本见不到殿下......但......但数月前......先帝病中时,殿下曾召小人密见,说将来一日东靖变天,若他处境不测,便叫小人偷偷远赴南乾见您。眼下,殿下果然陷入了困境,接下来难保三王不会暗杀殿下啊......” 第三百零一章 愁云弥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对,是这个话。新君上位,第一件事必然是杀鸡儆猴,排除异己,震慑天下!”霍景城急躁地来回踱步,最后恨铁不成钢道:“这不争气的沈临风!!现在又要让老子怎么办!!” 无人敢接话,御书房一片沉沉肃静。 霍景城这才转身看向墨离,道:“你是忠仆,朕记你一功!秦安,命人带他下去好生照看!” “奴才遵命!”秦安很快唤来了自己的徒弟,嘱咐了一番后将墨离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回到了御书房,小心地添了热茶,劝道:“陛下息怒......” 霍景城怒气冲冲来到御案后坐下,一边翻东西一边道:“朕要给东靖发去国书!他沈家老三不怕东南两国开战的话,就动动朕的兄弟试试!!” 然而,笔都捏在了手中时,他却又停了动作,迟迟没有下笔。他坐那儿踌躇再三,最后放下笔捏起了自己的鼻梁,口中道:“不行,不行,此事这么一办就是朕先理亏于众了,朕凭什么插手人家东靖的事。” 秦安长松了口气,小心应了一声:“陛下说的是啊。” 霍景城又深思了一会儿,猛地站起:“秦安!即刻派人去天下居召梅兰竹菊进宫!朕要让他们四人带上几个高手远赴东靖,一把火烧了黎王府,同时,偷天换日救出沈临风!” 偷天换日,这可是霍景城的拿手绝招啊?想当初,合欢巷的那一把火,那一具瞒天过海的假尸不就是霍景城的杰作吗? 他一锤定音,当日,梅兰竹菊四人就进了趟宫,在御书房逗留了许久,最后在军中点了十位高手即刻启程,快马加鞭远赴东靖了。 霍景城独自一人慢慢登上了宫中的摘星台。高处风大,吹乱了他的墨发,平添了几许飒爽风姿。他迎风而立,久久遥望东边的方向。 低沉喟言随风飘远:“临风啊临风,你一定要等住啊......” ...... 接下来几日,霍景城的心情就一落千丈,心烦不已,姚暮染几时见他,他的眉宇间都弥漫着淡淡愁云。 一个沈临风身处险境,霍景城已然为此寝食难安,但雪上加霜的是,宫里头的激将法和降罪法都使了出去,谁知几日过去了愣是没在萧府砸出一丝涟漪来,那萧府平静的就跟没住活人似的。 看样子,皇后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不愿再给他了。 萧见章没有劝好自家妹妹,也不敢再去与霍景城谈及此事,只如常上下朝。而霍景城虽然心里还在等着贤妻归来,但明处已是毫不付诸行动了。 隔着高高宫墙,深深宫苑,帝后二人就这样各自一端,不和不散地僵持着。 这一日,霍宜峥再次去了萧府看望皇后,却在她房中的书桌上看到了她亲笔书写的一首词。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霍宜峥一见此诗,在满心汪凉中终于惊觉,一切已经覆水难收了。许多东西早已在暗地里不动声色换上另一番模样了。 ...... 又过了几日,福全竟然神色悲沉地报给了姚暮染一个消息。 香卉竟然在袁府死了! 据说,她是不慎掉进湖中淹死的,但福全说,她分明是会水性的。 那么背后真相如何,姚暮染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想来,袁夫人应该是警觉了什么,香卉是绿阑的侍婢,又与她的福全多番来往,所以袁夫人为了杜绝什么隐患,干脆除了香卉。 可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家夫君安全起见罢了,作为袁府的女主人,她会连这点主意都拿不来吗? 当着福全的面,姚暮染也没敢这么明说,只宽慰道:“福全,我知你心里难过,但世事无常,还请你别太耿耿于怀。” 其实,福全心里又何尝没数呢?但是,此话是决计不能再挑明了,都压在心底也就罢了,否则此事还没个完了吗?难道还要去为难自家娘娘为了个香卉再度去插手袁府之事吗? 福全并非不懂事之人,于是忍痛含悲咽下了此事。在这样的世道里,卑者的性命不过是在尊者的一念或一语之间罢了。 然而,就在福全刚要退下时,姚暮染却忽然喊住了他。 “福全,你带几个人去袁府闹上一闹。” “啊?”福全猛地一愣,竟是一头雾水。 姚暮染美眸幽冷,慢慢道来:“反正我已经被评判得一文不值了,干脆将这坏事做尽。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可以因为一个侍婢去袁府闹事,可见的确是与袁大人有不解之仇。” 她心中清楚,绿阑与香卉主仆二人,都是为了她而牺牲的。生前,她们为了她在做戏,那么死后,便由她来做戏吧。 绿阑的死,她已无法挽回,但她死的意义,她终此一生都会竭力保住! 福全听明白后,当即领着几个内侍出宫去袁府闹事了,自然了,袁府的人哪敢动皇贵妃的人?所以福全他们虚张声势闹了闹就回来了,毕竟这一闹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罢了。 结果的确是让姚暮染如愿了。 但是,灏王不愿意了。 于是风风火火进宫,找见了焦头烂额的霍景城告起了状。 “皇兄啊!这皇贵妃嫂嫂怎么专与我舅舅过不去啊?之前为了个侍妾她闹了那么一出也就罢了,眼下竟然又为了一个侍婢这么糟心我那还在养伤的舅舅,实在是......实在是......”灏王想了半天,到底是没敢说什么过分的话,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实在是被皇兄宠坏了!皇兄,臣弟求您管管吧。” 霍景城这几日本就各种烦心不得安生,此时面对灏王告状,他捏着鼻梁,果然没给出好态度。 “朕还没找你舅舅的麻烦呢!说来也怪,他这袁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一个劲儿地出事!也确实是......确实是......”霍景城想了半天,也终于憋出了一句:“确实是邪!” 灏王一听,竟然无言以对。想想还真是啊?怎么那位皇贵妃的人在袁府光出事呢? “皇兄息怒,臣弟告退。”灏王灰溜溜要走,霍景城却喊住了他,温了态度道:“你别将皇贵妃往心里恼,朕回头管教管教她。行了行了,去去去。” 灏王面色一缓,当即赔着笑放心地离去了。 可秦安这两日就倒了霉了,直接成了霍景城的出气筒。 这不,霍景城对着他态度汹汹道:“她怎么又给朕惹事?她还让朕活不活了?你去恣意宫告诉她!再惹事的话,朕就......朕就......”他的话头又卡住了,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朕就生气了!” 秦安一听,险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秦安去了恣意宫传了话,回来时又带回了姚暮染的回话。 “陛下,娘娘说您要是生她的气,她就将您亲了她脚的事给您传出去呢!” “嗯??”霍景城一听,竟是无言以对懵懵然了好久,最后就看秦安怎么都不顺眼了,一想到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伙竟然知道了他亲她脚的事,当即俊脸臊了,于是脱口赶他:“滚。” 秦安憋着笑退出去了。 ...... 日子有功,药石有效,姚暮染头上的伤口总算是愈合结疤,不用再包扎了,只等干燥褪疤。这日天色晴好,春和景明,姚暮染便领上宜双要出外走走,谁知才走出恣意宫的宫门,就见迎面仓惶奔来了一道身影。 姚暮染险些被她撞着,福全一力将她扶稳,脱口斥责:“放肆!火急火燎什么?连皇贵妃娘娘也敢冲撞?!” 那人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起来。 姚暮染定睛一看,又是许欢颜! 只是,今日的她又是怎么了?只见她满脸眼泪,满眼惊恐,如遇鬼煞,整个人惊惶无措,跪在她的脚下抖得战战兢兢。 “娘娘救命啊!!” 许欢颜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姚暮染美眸微眯定定看她,问道:“许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许欢颜却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左右瞧了瞧。 姚暮染见状,心知她今日来此定有非同小可之事。于是又返回了恣意宫,将双儿哄去了偏殿,自己则领着许欢颜慢慢往浇离水榭而去。 到了水榭后,许欢颜见她随行的宫人都远远地候在架湖长廊上,她终于放心说起了话。 “娘娘!!求您重新给臣妾分配住殿吧!那舒华宫臣妾是真的留不成了!不然臣妾就没命了啊!” 姚暮染惊讶不解,问道:“怎么回事?” 许欢颜抹抹泪,又左右看了看,才颤着声音道:“娘娘,臣妾......臣妾方才去舒妃娘娘的寝殿问安,却看到......却看到......” 姚暮染蹙眉:“看到什么了?!” 许欢颜咬牙下了决心,说出了一句非同小可的话。 “臣妾看到,舒妃娘娘穿着凤袍呢!” “哦?”姚暮染惊讶一瞬,旋即若有所思起来。 许欢颜点点头,道:“千真万确!舒妃娘娘在宫人的包围下正穿着一袭正红色的凤袍在对镜自赏,几个宫娥就围着她七嘴八舌地恭维奉承着,还说什么继后之位娘娘一定有望,那凤袍娘娘一定能光明正大穿在身上走出去。” “臣妾就看了那么一眼,听了那么几句,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悄悄退了出来!私造龙袍凤袍可都是大罪啊!臣妾左思右想,实在是不敢在她宫里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舒妃娘娘如此这般迟早惹祸,定要连累臣妾再也不能重见天日啊!” 第三百零二章 暗涌(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完她一番痛诉,面带惊疑道:“许妹妹,你当真看清楚了?本宫实在不敢相信舒妃会这么大胆,竟敢私造凤袍偷偷穿上身。” 许欢颜见她半信半疑,慌忙起身跪地,言之凿凿道:“娘娘,臣妾又不是瞎子,臣妾瞧得真真儿的啊!娘娘若不信,便将扶桑喊过来一问,我们主仆两个可都瞧见了呢!“ 姚暮染瞧了瞧与福全他们同在架湖长廊上的扶桑,转回脸道:“看样子你说的是真的。唉,这舒妃也真是的,想当皇后想疯了吗?” 许欢颜心有余悸道:“可不是嘛,娘娘,臣妾实在心惊,求您将臣妾迁出舒华宫吧!臣妾求您了!呜呜呜——这些日子臣妾快熬死在舒华宫了,眼下臣妾也不求能得到陛下的宠爱了,只要能远离那危险之地留上一命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啊!” 姚暮染听罢,轻叹一声伸手去扶她:“许妹妹快起,你想离开舒华宫又有何难?本宫即刻便让人将恣意宫的一个闲置的阁子收拾出来,你今日便住进去。” 许欢颜喜极而泣:“谢娘娘!谢娘娘!” 待她坐定,姚暮染忽然拉起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许妹妹,你今日的所见所闻便就此咽下吧,千万莫再对人提起了,本宫也就当没听过这回事,咱们都替舒妃瞒了吧。唉,想来舒妃也是偷偷穿一下凤袍自己哄自己开心罢了,大家同在后宫都是姐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 许欢颜微微一怔,旋即垂眸应和:“娘娘说的是,臣妾如今只求个安稳,根本不敢惹事,自会管好嘴巴。” 姚暮染眼露欣慰:“那便好,许妹妹果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稳重了呢。走吧妹妹,回去吧。本宫这便下达诏令,将你迁来恣意宫住下。你也回趟舒华宫收拾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搬过来吧。” 许欢颜道:“多谢娘娘,娘娘这可真是救臣妾于水火了!” 两人一道往回返,姚暮染一声吩咐,宫人们收拾起了恣意宫里一处闲置的阁子,名为锦绣阁。 许欢颜再三谢恩,这才一整仪容,敛去所有情绪,端上了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与扶桑回舒华宫收拾东西去了。 姚暮染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深邃如渊。 夜里,霍景城来了恣意宫,却见宫苑中较远的一处阁子忽然一扫往日的漆黑,此时暖暖地亮了起来。 进殿后,霍景城自是要问了。 两人在花香飘逸的露台上相对而坐,姚暮染抚停了琴音,道:“那锦绣阁里住的是许美人。陛下有所不知,许美人几次前来与臣妾诉苦,说舒妃待她不善,臣妾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发现许美人所言不虚,于是今日便做主将她迁来恣意宫了。” 霍景城抿了口茶,道:“此事朕倒是也听过几句闲言碎语,可舒妃也跟了朕多年了,朕对她多少了解几分,她向来待人亲和,对身边的下人都是体恤有加的,又怎会忽变如此样子?” 姚暮染忽然莫测一笑,道:“陛下,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霍景城看看她,浅笑了一下:“罢了,后宫的一切自有你做主,朕就不管那么多了。但是,朕不喜欢恣意宫住别的嫔妃。” 姚暮染道:“且让许美人先住着吧,待臣妾安抚好了她,再给她另选住处吧。” “嗯。”他搁下茶盏,眉宇间带了一丝疲倦,低声喟叹:“累了,最近真的累了。” 姚暮染想了想,心中豁然一亮,当即道:“陛下,话说宫中有一美人,自小练就海量,曾大胆放话,就连陛下与她斗酒,也会成为手下败将。所谓一醉解千愁,不知陛下可愿迎战?” “呵!”霍景城一听笑了出来,道:“哪位美人敢放此豪言?” 姚暮染狡黠一笑:“此人嘛,就是魏贵人!臣妾与她在宫外相伴时,就曾被她灌醉一回,臣妾一直想找机会让陛下帮我报仇呢。” 霍景城果然来了兴趣:“好,约战。” 姚暮染莞尔一笑,垂眸间,掩去了一眸的高深莫测。 宝刀未老,又该出鞘了。 翌日晌午,春光明媚。姚暮染邀请了后宫几位嫔妃一同去上林苑游园。 今时今日,恣意宫这边的邀约可就不是往日那普通的邀约了,而更像是后宫之主的一道命令,人人得斟酌待之,轻易不敢拂她的面子。 就这样,一群花枝招展的嫔妃们一道结伴去往上林苑游赏。 一路上风景如画,曲道上美人如画。 静妃无心赏景,目不斜视慢慢走着,一副疏冷,似是真的不喜这美人群聚的场合,想来为了姚暮染便勉强陪同了。 魏嫣然则悠然走着,手中拿着一朵茶花,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 而两位贵嫔素来彼此亲好,两人则走在一起,不时闲聊几句。 至于许欢颜,也不知是为了尽快稳重能让霍景城注意,还是在舒华宫经过了舒妃的严厉调教,总之那大胆直言的洒性竟已不剩几分了,人乖乖地跟在姚暮染的身侧,一句话也没有,甚至卑微到,都不敢与人目光相迎。 姚暮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也为之心涩。或许,人的改变,背后都有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沉重。 这头,舒妃看了看许欢颜,边走边摇着团扇道:“许美人,本宫可真是纳闷儿啊?本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这也没把你怎么着啊?你用得着跟躲避蛇蝎一样逃离舒华宫,躲到恣意宫去吗?” 许欢颜就是怕她,低着头小声道:“娘娘多心了,臣妾一直无宠,不想再惹娘娘生气罢了。” “哼!”舒妃冷哼一声,不理她了。 姚暮染见她们又过了一招总算是消停了,这才笑道:“对了诸位姐妹,本宫昨日倒是与陛下约好了一场酒战,就在今夜了。我方主帅是魏贵人,但本宫想,静妃姐姐与舒妃姐姐身份使然,也不能缺席呢,不知两位姐姐是否愿意赏脸参加?” 陪王伴驾的事,谁不愿参加? 不过,也有例外。静妃凑在姚暮染的耳边轻声推脱了此事。她十分讨厌嫔妃们一个个在圣驾前那矫揉造作虚情假意的模样,索性眼不见为净。 但舒妃自然是应了。 “陛下与魏贵人斗酒?咯咯,还真是值得一观呢,臣妾爱热闹,自然要瞧上一瞧了。” “就知道舒妃姐姐是个热闹人,今夜有姐姐助兴,大家定然更加尽兴。”姚暮染笑着说罢,忽又为难起来:“只是今夜这酒宴设在哪里,本宫还没个主意呢,总之多半是不想设在恣意宫的,恣意宫的一景一物本宫都看腻了,并且还不愿闷在殿中饮酒,就要露天的才好,闻着花香果香,实在惬意盎然。” 舒妃听完此话,美眸一转,忽地热情有加:“不如,来舒华宫如何?说来惭愧,臣妾也早就答应过皇贵妃娘娘,要请您来舒华宫小酌呢,只是宫中事多,大家也都无甚心情,才搁置了。正好今日便是机会了,不知皇贵妃娘娘与魏贵人是否愿意赏脸来舒华宫呢?” 她此话却是正中姚暮染的下怀,姚暮染岂有不应之理?从昨日约了酒战,再到今日上林苑共游,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去她宫中罢了,并且还不能主动提出要去她宫中,就要她自个儿提出来呢! “舒妃姐姐愿意在自己宫中设宴,实在热情好客,本宫与魏贵人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么,今晚的酒宴就定于姐姐宫中了,待会儿本宫便命福全去御书房知会陛下一声。” 舒妃摇扇笑道:“臣妾不甚荣幸,欢迎欢迎!” 姚暮染看着她笑得明媚无害,谁知这时,魏嫣然忽地凑在了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这舒妃聪明着呢。抢着把酒宴设在她的宫中,只等酒宴散去已是深夜,陛下也醉了,正好就近在她宫里一宿。” 姚暮染听罢,心中一阵无奈,她也的确正是考量了这一点原因,才笃定舒妃会主动在自己宫中设宴的。结果魏嫣然竟也看穿了舒妃的心思。唉,真是一个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的魏嫣然啊。 ...... 快近黄昏时,姚暮染与魏嫣然就一起去了舒华宫,帮衬着舒妃准备晚上酒宴的诸多事宜。 如姚暮染所愿,舒妃果然将酒宴设在了露天之地,就在舒华宫的一处花园里支了一桌,被碧树群花环绕,一面还临着一处小湖,湖边又是一座亭子,与酒桌挨在一处,舒妃设想周到,还命人在亭子里的座位上铺了软垫,谁累了便可以进亭歇歇。 除此之外,围着桌子的周边树上,舒妃已经命人挂满了灯笼,只等夜色起来,点亮它们,在此饮酒的人就仿若置身星海了。 姚暮染与魏嫣然打量着场地,笑着夸赞舒妃办事妥帖。 “对了,今晚臣妾也没备什么菜色,膳房中过来过去就是那些菜,大家早已吃腻,所以臣妾今日备了几个碳炉,就放在桌边不远处,到时咱们喝着酒,让宫人现烤东西来吃,有肉类有蔬菜,烤好了也是别样的风味儿呢!”舒妃兴致勃勃给她们两人讲着。 魏嫣然笑着迎合:“的确新鲜有趣呢,舒妃娘娘真是心思玲珑。” 第三百零三章 暗涌(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黄昏的光色甚美,三妃之间的气氛都被渲染的温和融融,在这后宫,嫔妃之间的相处甚少有这样融洽亲和的时候。几人坐在圆桌旁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宫人们一样一样忙活妥当。不一会儿,忽听一声通报传来,霍景城竟是早早来了。 他被宫人领着,信步走了进来。 几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移不开眼。 他今日穿着一袭白色的常服,外面还罩了一件轻薄的银色轻纱外披,比起素日的简雅清爽,他今日的穿搭十分有层次感,更为他添了几分稳敛与神秘。他含着浅笑潇洒而来,衣袂飘飘,玉树临风,整个人耀如明珠,俊如谪仙。 三妃看得心跳不已,不知是谁先回过了神去行礼,其余两人才一道迎了上去。 霍景城笑转星眸打量了三人,道:“三位爱妃免礼。” 舒妃兀自上前挽了他的手臂往桌边引:“陛下来得倒是早,臣妾原以为得入夜了陛下才能来呢。” “手头无事了,便早些过来了。”霍景城说话间已是打量了场面,道:“今日这场面不小啊?” 几人都陪着他入座了,舒妃为他添茶,笑意吟吟道:“陛下驾临,臣妾可不敢马虎。” “嗯?那几个炉子是用来烤东西的?”他问。 舒妃笑道:“是啊,臣妾今日想给大家换换口味。午后臣妾就命人将肉类腌制着了,陛下喜吃羊肉,臣妾选的是十分鲜嫩的小羊排呢。” “嗯。”他应了一声,看向姚暮染,俊脸含笑:“今日这酒宴怎么没有设在恣意宫?” 姚暮染看了看他胸前的迎光花,浅笑回话:“臣妾想换个新鲜地儿,原想着去魏妹妹的洛泱殿呢,结果舒妃姐姐十分热心,主动邀我们来舒华宫一聚呢,盛情难却,岂有不来之理?” “原来如此,无论哪里,你喜欢就好。”霍景城说罢,转向魏嫣然道:“你确定朕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魏嫣然十分自信,胸有成竹道:“臣妾定能喝赢陛下,只是,陛下若败了,可别恼臣妾才是。” “呵!”霍景城嗤笑,最后道:“那......来个赌注如何?” “什么赌注?”魏嫣然道。 霍景城垂眸笑的深沉:“你若赢了,朕答应你一件事,几时开口,朕必依你,但前提是,得在情理之内。反之亦然,你若输了,就得答应朕一件事,几时朕若开了口,你也要全力以赴,如何?” 魏嫣然想了想,欣然以赴:“好!臣妾应了!” 霍景城笑盯着她:“开战,上酒。” 酒宴就这样开始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霍景城与魏嫣然是要分出胜负的,所以两人饮下的酒都由宫人们在一边以杯计数,喝到最后,谁先开口认输自是输家,若无人认输,便数各自所饮的杯数,谁少喝了便是输家。 姚暮染与舒妃作陪观战,两人不时对饮,或是四人一起举杯。 夜色很快降下来了,宫人们将周边树上的灯笼全部点亮,刹那间,星光冉冉,风月娆娆,意境朦胧浪漫。 如花美眷陪君醉笑,深宫缱绻。 不远处烟火缭绕,火上炙肉,香味扑鼻。当先上桌的是一盘烤得外酥里嫩的小羊排,霍景城尝了后,赞道:“风味一绝。” 舒妃笑颜如花:“陛下喜欢就好,往后若想这味儿了,只需秦安知会一声,臣妾便早早备好等着您。” 魏嫣然侧头与姚暮染对视了一眼,两人偷笑一下,旋即转了回去。 等烤虾上桌后,姚暮染忽就想起了在东靖天璇州的时光,在那天璇食铺,霍景城要改她吃素的习惯,首先让她吃的就是这炙虾...... 那时,多美好啊......置身仙境,不闻风雨,郎情妾意,缠绵悱恻,你追我赶......唉,已不可追了。 她垂眸盯着那盘烤虾,唇角噙着不自知的笑意,正在感慨出神。忽然眼前一闪,霍景城已将一只剥好的虾夹入了她的盘中。她这才回神去望,正好对上了他的一双星眸,他深深凝望她,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岁月沉香,永不失色。” 姚暮染听了,向他投去一笑,一切已在无言中。 烤乳鸽,烤野兔,烤甜椒,烤豆腐……接连热腾腾地上了桌,酒战也越发激烈,魏嫣然果真勇猛,与霍景城平喝,一杯也不落。 魏嫣然得意洋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身侧的映如吩咐道:“这茶温不够了,倒了换热的吧,只要有热茶可饮,本宫便可压住酒劲儿。” 不一会儿,只听夜色里传来一声稚嫩清脆的声音:“父皇——父皇——” 几人循声一看,只见是三皇子宜岚小跑着过来了。宜岚今年六岁,生得白净可爱,面容像舒妃多一些。他性子欢朗十分喜爱玩弹弓,这不,边跑手里还边挥舞着一个精致的弹弓呢。 “父皇!”宜岚笑着扑在霍景城的膝上,霍景城顺手抱起他放在腿上,一手握住了他的小手,笑着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姚暮染看着他与子亲近,心中一暖,又是一酸。唉。 舒妃笑看自己的儿子,道:“陛下,岚儿听说您今晚要来,说什么也不肯睡,就在偏殿中等着见您呢。”说着,舒妃扯下一小只兔腿递给了宜岚。 宜岚伸手要接,霍景城却皱眉拦住了,看向舒妃道:“夜里了,不宜再给他吃这么硬的东西了,难怪他常常积食。须知,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明白了吗?” 舒妃一怔,旋即笑得更加粲然,搁下了兔腿,道:“陛下说的是。” 这时,头顶传来了几声空远苍哑的雁鸣。宜岚抬头仰望,指着天欢喜道:“父皇快瞧,那是两只雁!我要用弹弓打下它,烤了给父皇吃!” 几人都抬头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只雁正在月影里悠悠翱翔。 霍景城收回目光,看着宜岚道:“岚儿,那两只野雁一大一小,可见是一母一子。只要打下了母雁,子雁便会迷途无依,孤苦死去。父皇问你,这野雁还要不要打?” 霍景城如此一问,明摆着是在探儿子的心性了。大家都静静不语,看着宜岚等待着答案。 宜岚却毫不犹豫道:“自然要打了!只要我喜欢就行,管那些干什么。” 此话一出,霍景城星眸微眯,斜睨舒妃,眸光摄人:“哦?” 舒妃迎上他的神色,当即紧张了:“陛下,童......童言无忌嘛。” 霍景城收回目光,将宜岚抱了下去,声色平稳道:“岚儿,你今年六岁,朕念你小,所以方才的回答父皇就不计较了。但四年后,父皇会再问你一个问题,到时你的回答父皇若还是不满意的话,呵呵......”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但舒妃已然是收到他的警告了,连忙应声:“陛下,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岚儿的!陛下放心吧!” 霍景城没理她,命宫人带着宜岚回殿了。 舒妃心内惶恐,小心地为他添茶,一边道:“陛下,岚儿还小嘛,陛下还要因为这个生臣妾的气吗?” 霍景城道:“六岁了,正是定性的时候,你教不了他文与武,却能教他怀有善性与仁念吧?这是做人的基调。你呢?一味溺爱,这天下做父母的人多了去,就你一人生了儿子吗?想当初,朕打宜峥的时候,皇后在一边急得掉泪,还不得忍着?你再不好好管教宜岚,要让这孩子落在朕手里管教的话,他吃的苦头只会更多,你岂不是要心疼死?” 舒妃连声附和:“是,陛下说的是,臣妾知错了,臣妾往后一定会好好教他做人。” 霍景城不理她了,看向魏贵人道:“朕落下你几杯酒了?” 魏嫣然道:“臣妾半晌喝了有三杯。” “嗯。”霍景城端起酒杯一连饮下了三杯。 姚暮染夸了一句:“陛下海量。” 气氛终于回转过来了。 夜渐渐深了,姚暮染与舒妃都醉了,魏嫣然却毫无醉意,始终与霍景城平喝,两人势均力敌,酒战不休,迟迟分不出胜负。 就在魏嫣然饮下酒拿起茶盏要饮时,霍景城忽地手臂一伸,从她手中夺来了茶盏,然后放在鼻间一嗅。登时,他饶有兴味看向了魏嫣然,道:“好一个魏贵人,敢在朕面前耍这些雕虫小技?” 姚暮染与舒妃都愣了,实在不知所以然。 霍景城打量着她的茶盏,道:“以为朕看不来?你将酒含在嘴里,然后趁着饮茶时再将酒吐进茶盏里,吐个几次,便说茶温不够,倒了再换热的。照你这么喝,谁也喝不过你。” “哎呀!”魏嫣然羞恼,当即起身扑到他跟前伸手捂了他的嘴:“好陛下!您快别说了啊!您给臣妾留点颜面啊!” 姚暮染与舒妃一听,才知此中竟是这般关窍,再一看魏嫣然如此反应,已然是承认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大笑。 霍景城拿开她的手,笑道:“女人全是骗子!连朕都敢糊弄!朕也有心留你颜面,可若不揭穿,朕岂不是要输了这场酒战?” 姚暮染与舒妃笑得停不下来,舒妃手中的团扇都掉在了地上,姚暮染则笑得肚子都痛。 魏嫣然自知理亏惹了他,于是使尽浑身解数哄他,又是揉肩又是捶背:“陛下,臣妾错了,您就原谅臣妾这一回吧,好陛下,您的赌注也实在诱人,臣妾为了赢您就干了这糊涂事嘛。” 第三百零四章 凤袍之祸(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魏嫣然如此这般的哄人,哪个男人招架的住?霍景城也自是甘愿上了她这美人当,伸手抓停了她揉肩捶背的手,道:“行了,回你的座位去。不过,这酒战也要以你偷奸耍滑而告终了,你自然是输家无疑了,你可认?” “认认认!臣妾认了!多谢陛下原谅。”魏嫣然连声答应,这才回到座位,为了以示知错诚心,还自罚了三杯。 今日的酒战也终于分出了胜负,魏嫣然的酒量比起霍景城究竟如何,已经成谜了,她自作自受当了输家。 接下来四人就一起饮了。 “哎呀!”姚暮染许是醉了,手中的酒杯没有拿稳,一下子掉落在裙子上,酒水倾出在裙子上濡湿了一大片。 碧芽连忙为她擦拭,舒妃看了看,问道:“娘娘,臣妾记得,您来时福全与青棠都在的,这会子怎么就剩了碧芽了?” 姚暮染抬头道:“我心想今夜酒宴必晚,有些不放心双儿,所以早就让他们回恣意宫照看了。” 魏嫣然夸道:“姐姐真是疼爱双儿公主。” 姚暮染但笑不语,接过碧芽的手帕擦了一会儿后,看向舒妃道:“不知舒妃姐姐是否方便借我一身衣裙?这衣裙浸了酒,一刻都不想穿了。” 舒妃道:“应该的应该的,只要娘娘不嫌弃便好。晴芳,你领上皇贵妃娘娘去本宫的正殿里更衣吧。” 姚暮染起身:“多谢舒妃姐姐了。” 这一趟去,等她再回来时,果然已经换上了舒妃的一身碧色衣裙,整个人清清爽爽地坐了下来,这时却发现,霍景城与魏嫣然已经围绕用兵之说辩论了起来。 两人依旧势均力敌,各执一词各是各的理,谁也不让谁。 最后霍景城道:“行了行了,将来一日若要兴兵征战的话,朕任命你为军师,随军出征打仗,你若凯旋归来,朕再封你做女将,行了吗?” “咯咯咯——”三个女人齐声笑了起来。 酒宴最终尽兴而散,舒妃喝醉了,挽着霍景城的手臂不放,挽留之意十分明显。 姚暮染适时道:“陛下饮了酒,明早还要早起,实在不宜奔波了,便就近在舒妃姐姐这儿歇了吧。” 霍景城见她发话,这才点头应了。 姚暮染与魏嫣然结伴离开舒华宫,路上,魏嫣然心直口快道:“总感觉今日舒华宫一行,姐姐是有什么用意的。” 姚暮染不承认,道:“哪有?你也瞧见了,一事一事赶得巧罢了。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上回把我灌醉那回,是不是也用了今天的招数?” 魏嫣然哈哈一笑,道:“姐姐,上回我可以发誓,我那一杯一杯全喝进了肚子里。至于今日嘛,实在是想赢陛下,没敢冒险,就偷奸耍滑了。毕竟啊,能让陛下答应一件事,几时开口他几时办,实在是不错的事啊。” 姚暮染笑道:“可是现在呢?你反倒是应了陛下一件事,几时他若开口,你就是上天入地赴汤蹈火都要给他办了。” 魏嫣然笑着叹气:“唉,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姚暮染掩嘴偷笑起来。两人分别后,姚暮染扶着碧芽回到了恣意宫。 福全与青棠就候在殿外,见她回来迎了上来。 姚暮染轻声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两人一齐点头,福全道:“妥了妥了!妥的很呐!” 姚暮染放了心,唇角勾出冷笑来:“好!我且瞧瞧,接下来是怎一场好戏!” ...... 翌日一早下起了小雨,碧芽为姚暮染撑着纸伞,两人往御书房而去。 到了时,霍景城已经下朝,正与刑部尚书在里面商谈关于审问段家的事。姚暮染且在伞下等着,好一会儿,刑部尚书终于出来了。 迎面见姚暮染在一侧候着,刑部尚书忙上前行礼:“微臣参见皇贵妃娘娘。” 姚暮染素手微抬:“刘大人免礼。不知,段家审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叹息摇头:“娘娘,段大人咬死不认,几次还想自寻短见以证清白。并且,还多番喊着想要见您。” 姚暮染诧异:“段大人要见本宫?” 刑部尚书道:“不错,但微臣想,他可能以为女子心软,便想求求您放上一马罢了,所以微臣才压了此事,您今日既然问起了,微臣自然是要给句实话了。” 姚暮染想了想,道:“多谢刘大人如实相告,至于见不见他,本宫还需三思。不过,若哪日本宫决定见他了,到时还要麻烦刘大人这边通融一下。” 刑部尚书作礼:“应该的,娘娘不必客气。” 等他走了,姚暮染整了整心绪,走进了御书房中。 霍景城见她来,当即起身迎上来,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暖着。 “今日下着雨,你怎么冒雨来了?” 姚暮染神色颇多为难,慢慢吞吞道:“陛下,臣妾有一事,本不愿说,却又觉得非同小可不能瞒了陛下,所以才来了。” 霍景城道:“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你与六郎想说什么便可说什么,不必为难,尽可放心说来。” 姚暮染抬起美眸仰望他的俊脸,轻声道:“六郎,昨晚......昨晚我去舒妃的寝殿更衣,却在她的衣柜里看到了一件凤袍,檀红色的,上面绣着两只金黄色的凤凰。” “什么?”霍景城一听,十足意外。 姚暮染点了点头:“我看到那凤袍后,心惊了好一会儿,却不知该不该说,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回到了酒宴上。但回去后想了一晚,还是觉得要告诉六郎。” 霍景城听罢,俊脸铁青:“这舒妃,竟敢私造凤袍!足可见其野心!况且,皇后还活得好好的,她造这一袭凤袍,岂不是在诅咒皇后被废或是凤逝!” 姚暮染垂眸不说话了。 “秦安!进来!” 秦安匆匆进来,霍景城吩咐道:“带人去搜舒妃的寝殿!若搜出了凤袍,即刻带她前来领罪!” 姚暮染道:“陛下,兴许昨晚臣妾去过后,舒妃警觉起来已经毁了那凤袍呢?” 霍景城道:“捉贼见赃!若搜出来了她自是难逃罪责!若没有搜出来,朕且放她一马!” “秦安,马上去!” “是是。”秦安匆匆出去了。 帝妃二人在御书房中等候着结果。等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听得御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竹帘被人掀起,秦安带着人将舒妃押进来了。 只见舒妃满面惊骇存疑,见到霍景城的脸色,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陛下,我们在舒妃娘娘的床铺下找到了这件衣袍!来,把这衣袍展开!”秦安一声吩咐,内侍们很快将一件檀红色的衣裳展开,呈给了霍景城看。 果然!那衣袍上绣着两只金黄色的凤凰,金凤活灵活现,如鲜活在目。 霍景城看得脸色越来越寒:“舒妃,你果真私造了凤袍?!哪怕担心被人发现,都不舍毁去,又换了地方藏了起来?!” 舒妃从惊疑中回神,极力辩驳起来:“陛下明鉴!那凤袍不是臣妾造的啊!!臣妾也不知那两只凤凰是哪里来的!忽然就出现在了臣妾的衣袍上!臣妾实在不知!求陛下明鉴啊!” 霍景城怒道:“你自是不承认了!眼下说一千道一万,证据在此,这衣袍的料子连朕都记得是上回赏你的那一匹!你还抵赖什么?!” 舒妃急得美眸赤红,胸脯起伏加剧,声色激烈道:“陛下明鉴啊!这真的不是臣妾造的啊!”说完,她猛地瞪向姚暮染,张口就道:“皇贵妃!!是你!是你干的!你昨晚进了臣妾的寝殿!是你在嫁祸臣妾!!” 姚暮染听罢,慢慢跪地:“陛下明鉴,臣妾冤枉。昨晚臣妾去舒妃姐姐的寝殿更衣时,可是有晴芳全程陪同伺候的,一步都未离。陛下大可传晴芳前来问问,看臣妾进殿后都做了什么。” 霍景城侧脸看她,伸出一手扶她站起:“起来吧,你嫁祸她根本是无稽之谈,那么短的时间谁能绣上去两只凤凰?” 舒妃心沉寒潭,却咬住她不放:“皇贵妃!就是你干得!你想要铲除臣妾自己坐上后位!所以你故意请我参宴,故意来我宫中害我!你会有报应的!!” 姚暮染冷冷看着她,字字落地有声:“后宫嫔妃皆可作证,本宫也请了静妃姐姐,因为你们二人皆是妃位,臣妾与陛下约了酒宴是出于好心与诚意才请你们的!自然了,静妃姐姐不愿赴宴也不是本宫的问题了!还有,嫔妃们还可作证,是本宫在与魏贵人商量设宴之地时,你自己上赶着来请我们去你宫中的!” “你!你!”舒妃气结,惨白着脸睁圆了眼,伸手指她:“所以说,姚暮染你好手段啊!你一计一计哄我入套,一步一步害我至此!姚暮染,你会有报应的!” 姚暮染也伸手指她,威势摄人,冷肃逼人:“直呼本宫名讳,诅咒本宫,罪加一等!!” 霍景城冷冷出声:“舒妃!休要再诬赖旁人!舒妃王氏,私造凤袍,诅咒皇后,即刻起贬为美人,圈禁舒华宫好好教子,无诏不得出!” 舒妃一听,如遭雷击,一下子声泪俱下:“陛下!!您要冤枉死臣妾吗!!臣妾真的是被人害了!!臣妾冤枉啊!!陛下!!夫妻一场,您却听信小人之言这么冤枉臣妾!!实在叫臣妾寒心呐!!” 第三百零五章 凤袍之祸(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舒妃声嘶力竭地尖叫哭喊,霍景城不愿再听,猛地挥了挥手,几个内侍很快将她制住,拖出了御书房,往舒华宫押去。 “啊——放开我!!我不活了!!我要以死证清白!!陛下——臣妾就死给您看!!” 她那绝望的嘶喊声还是不得丝毫回应,并且越来越远,越来越无力...... 御书房中,秦安看着手中的凤袍,小心道:“陛下,那这凤袍......” 霍景城看也不看:“马上烧了!!” “是是。”秦安也抱着衣裳出去了。 等御书房中彻底静了,姚暮染轻声道:“陛下,臣妾冤枉。” 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朕知道。她的心思朕早有所感,自皇后离宫后,她就活了似的,领着宜岚常来御书房,在朕这边下了诸多功夫,朕心知肚明不愿说破罢了。所以眼下这凤袍之祸,她当如是!” 姚暮染心中长松了口气。 回到恣意宫后,福全迎上来低声问:“娘娘,怎般结果?” 姚暮染唇角勾笑:“被贬为了末等美人之位,圈禁舒华宫无诏不得出,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死不活。” 福全喜道:“太好了!如此也不枉费娘娘几番筹谋了。” 姚暮染道:“对了,许美人呢?可安分着?” 福全点头:“她安分着呢,成日待在锦绣阁甚少出门。当然了,小年子也依着娘娘的吩咐,整日监视着她那边呢。” 姚暮染漫不经心道:“嗯,今日心情不错,走吧,去看看她。” 锦绣阁并不宽敞,姚暮染往进一走,一身华贵明艳照人,阁子里都显得压抑促狭起来。 许欢颜正在桌前修剪一盆花,见她进来,忙放下剪子上前行礼。 “免礼。”姚暮染说罢,缓缓来到了桌前,拿起了她那把剪子,只听“咔嚓,咔嚓,咔嚓”几声,那花盆里娇艳绽放的几枝花已被她剪去了花骨朵儿,盆中仅剩了三枝完好的花儿。 许欢颜诧异不解:“娘娘......您这是......” 姚暮染盯着花盆,美眸幽冷,淡淡开口说出了一番隐晦不明的话语。 “许妹妹你瞧,其实这盆花就像后宫嫔妃一样,表面上个个都开得妍丽,但哪枝花若是里面坏了,也是能看出来的,本宫便会毫不犹豫地剪去。” 许欢颜看着这样疏冷又如谜的她,心生不安:“娘娘说的是。” “这枝茶花,叶梢已黄,该剪。这支月季,已失香味,该剪。还有这一枝花,本宫也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那就暂且叫它欢颜花吧,这枝欢颜花,花蕊干燥色暗,显然是心坏了,更该剪。” 许欢颜听得最后一句,心头猛地大骇,声都有些颤了:“娘娘,您......您在说什么啊?” 姚暮染不看她,悠然坐下:“对了妹妹,本宫还没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 “娘娘,什么好消息?” 姚暮染云淡风轻道:“舒妃已经被陛下贬为美人,并圈禁在了舒华宫,无诏不得出。” “什么?”许欢颜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姚暮染笑转美眸看向她:“这消息千真万确,就是方才的事。自然了,本宫要好好谢你,是你告诉本宫舒妃造了凤袍,所以本宫才去陛下面前告发的,就这样,在她宫里搜出了凤袍,陛下才降罪于她。” 许欢颜回不过神,陷在一片迷雾中,圆睁着美眸喃喃道:“可是......可是......” 姚暮染打断她:“可是什么?可是舒妃根本就没有造凤袍,又怎会搜出凤袍呢?对吗?” 许欢颜猛地惊醒,满脸惶恐:“娘娘......” 姚暮染唇角噙笑:“怎么?又听不懂本宫在说什么了?呵!许妹妹啊,照本宫说,你心里明镜似的,何苦再装糊涂?” 许欢颜紧张地直咽喉咙:“娘娘……臣妾没有……没有装糊涂,臣妾什么也不知道啊……” 姚暮染冷笑一声,字句清晰道出了一番话。 “那本宫便让你知道知道。许欢颜,你早就是舒妃党的人了,被舒妃哄了去要与我为敌。你们两人还做的好一手假戏,故意装作不和的样子,一个打着骂着,一个忍着受着。只是,我们随陛下去萧府的那一日,静妃喊我到院中后就已给我提了醒,说你们二人有可能是在做戏,因为舒妃待人于明处上向来亲和,就连下人她都体恤有加,这一点就连陛下都十分了解。那么,她又怎会明着对你这位美人不善呢?那不是自毁名声吗?” “噗通”一声,许欢颜惊得瘫坐在了地上。 姚暮染盯着她淡淡冷笑:“后来事实证明,舒妃就是疼下人的人,因为一个头破血流的晴芳风风火火来找本宫告状,宁昭仪因此被本宫罚去清尘观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所以,你们这出假戏其实是破绽百出的。直到那日你来求见本宫,一边求本宫帮你博得圣宠,一边哭哭啼啼诉说你在舒华宫过的不好,于是本宫便试探了你,说本宫可以做主将你迁出舒华宫,结果,你却以担心舒妃变本加厉报复为由拒绝了本宫,可见,又是场哄人的假戏罢了,你根本就不想和舒妃散伙。本宫也终于坚信了静妃的话,认定你已经是舒妃的人了。接下来本宫就隔岸观火静静看着,静静等着,等你们这出戏铺垫够了,总会出上一招吧?” “果不其然,你装作惊恐的样子跑来恣意宫,与本宫说看到舒妃偷穿了凤袍,为了做戏逼真使我相信,你甚至不惜求我将你迁出舒华宫。你一定以为我会上当,然后带着你去陛下面前指证舒妃,说她偷穿凤袍。等陛下命人搜舒华宫时,结果却根本搜不出什么凤袍来,因为舒妃压根儿就没有造凤袍,你们只是为了骗本宫去诬告她罢了。等搜宫无果后,这时你再临阵倒戈,在陛下面前反咬本宫,说舒妃根本没有造过凤袍偷穿,是本宫非要逼迫你这么说的。那么到时,就是本宫这声名狼藉的奸妃为了当皇后又在算计嫔妃了。” 许欢颜懵在地上,如见鬼煞地盯着她,空张着嘴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姚暮染浅笑看她:“你是不是很想问,那么今日舒华宫搜出来的凤袍又是哪儿来的呢?” “呵呵,这自然是本宫的无中生有了。你来恣意宫说了凤袍一事后,本宫便劝你不要声张,替舒妃瞒着,事后还同意你住在恣意宫,并让你回舒华宫收拾东西。那么等你回了舒华宫后,自然要跟舒妃如实禀报,说本宫并不上当还决定替她隐瞒。就这样,本宫利用你的口让舒妃放松了警惕。” 许欢颜愣愣地盯着她,口中喃喃道:“你好可怕,你好可怕......” 姚暮染向她绽放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你才知道本宫可怕吗?傻妹妹,在本宫利用你对付丽妃时,你便该知道本宫可怕了啊?你怎么还敢倒向舒妃来算计本宫呢?” 许欢颜的神色终于活现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加遮掩地露出了恨意:“那舒华宫的凤袍究竟是你怎样嫁祸的?!” 姚暮染冷笑道:“这就要从本宫与陛下约下酒宴开始了。然后到了昨日,本宫邀请嫔妃们去上林苑游园,可笑的是,你们二人当时还在做戏,舒妃又出言刺了你几句。本宫心里偷笑了好一会儿呢。最后,本宫便邀请静妃舒妃一起赴宴,又装作为设宴之地为难,还说不喜欢在殿中饮酒,就这样,哄得舒妃主动将酒宴揽在了自己宫中,还如我所愿设在了露天之地,所以本宫这一计一计都顺利地成了。” “等本宫从上林苑回到恣意宫后,便喊来碧芽与青棠,我们主仆三人一道速速绣起了凤凰,最后将两只绣好的凤凰沿着形状剪下来,在本宫去舒华宫赴宴时,福全就将凤凰刺绣带在了身上。” “有陛下在的酒宴,舒妃自是不敢怠慢,到时,殿中的人手自会全部调到酒宴这边,好妥帖伺候圣驾。正好舒妃场子摆的还挺大,搬炉子的,生火的,挂灯笼的,人手说不定都不够用呢,又怎会在殿中留上闲人呢?所以福全与青棠就趁着刚一入夜,两人便偷偷溜进了舒妃的寝殿,偷出了舒妃的衣袍,然后躲在隐秘的地方将那两个凤凰缝了上去,最后再偷偷放回殿中,两人办好事后便直接回了恣意宫。当然,为了怕舒妃发现那凤袍,所以特意将那凤袍压在了床铺下,就算第二日舒妃在衣柜里发现少了件衣裳,也是小事一桩。” 许欢颜猛地嘶声道:“你好可怕啊!你是魔鬼!!” 姚暮染笑道:“本宫还有更可怕的呢。酒宴上,本宫故意将酒水洒在了自己的衣裙上,然后开口借衣,与晴芳去了舒妃的寝殿更衣,这一趟只为了本宫第二日好有理有据地跟陛下告状。自然了,陛下命人搜宫,就这样顺顺利利地搜出了舒妃的凤袍。” “你与舒妃用凤袍算计本宫,本宫便稳住你,自己不动声色地行事,坐实她的凤袍之祸,这还得亏是你们的提醒呢。” 许欢颜终于恍然大悟。 姚暮染起身在她面前蹲下,抬手捏上了她的下颌,问道:“说吧,舒妃是怎么哄得你变了心,让你决定与本宫为敌?” 第三百零六章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许欢颜美眸含恨:“我不用人哄也知你不是好东西!你分明可以帮我一把,让我得到陛下的临幸,可你却始终都在袖手旁观!那日我来恣意宫求你帮我,其实也是在心里给你留了最后一个机会!你若帮我,我便不会与舒妃合起来害你!但你却冷漠地拒绝了我!还拿废妃俞氏之事来敲打我,让我别存了揭发此事之心!” 姚暮染这才明白,原来那一日,彼此都在试探。原来许欢颜在给她最后一个机会,一个决定她是善是恶的机会。而她对许欢颜的试探,也在探她到底是善还是恶。但是,其实在她拒绝迁出舒华宫时,她的恶已经大于了善。 想罢了,姚暮染道:“本宫已经疑心了你,也试探出了你并不想离开舒妃,所以本宫自然不肯帮你!你怨不得本宫!” 许欢颜眼露鄙夷:“还有!陛下分明喜欢我开朗的性子,你却骗我来学稳重!你就是嫉妒我,就是不想让我得到陛下的宠爱!你不帮我也就罢了,还处处压制我,阻拦陛下临幸我!你这不是嫉妒是什么?” 姚暮染听得可笑:“呵呵……本宫嫉妒你?本宫压制你,还阻拦陛下临幸你?这些,是舒妃跟你说的吗?” 许欢颜愤愤瞪她,咬牙不语。 姚暮染道:“行,本宫算是明白了。其实压制着你,阻拦陛下临幸你的人根本就是舒妃!她就是要让你无宠,你才能在无宠之中心生不甘与怨气。然后舒妃再与你说,是本宫拦了你的博宠之路,呵呵......好一计挑拨离间啊。” 许欢颜咬牙切齿道:“无中生有也好,挑拨离间也罢,但舒妃娘娘有一句话却是说得对之又对!那就是只要有你姚暮染在,这后宫一人独宠的局面永远不会改变!陛下心里永远不会再放第二个女人!就冲这一点,你姚暮染根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呵!”姚暮染冷笑一声,在地上悠然踱步:“许欢颜,结果呢?结果你们谁能斗得过本宫?任你们本事再大,可到头来谁也沾不上本宫的边儿!就冲这一点,你们合该对我俯首称臣!” 许欢颜恶狠狠道:“是啊,无人斗得过你,可你斗得过天吗?我告诉你,太受君王宠爱的女人根本没有好下场!因为君王的爱是会折煞人的!少有女人能承得起君王之爱!只看皇太极的宸妃,顺治帝的董鄂妃,汉成帝的赵氏姐妹花,就可见一斑!至于你姚暮染,再怎么风光无限,老天也给你留了一憾!你不生养!哈哈,所以为人宠妃与为人母亲你只能得到其中一样!我再告诉你,你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迟早会成为误君的祸水!迟早,第一个要除你的,就是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君王!哈哈哈——” 姚暮染从未料到,这样一番蕴理深奥的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她愣了一下,旋即觉得刺耳刺心,真言都是刺人的。 她冷声道:“本宫未来如何,不用你来操心!眼下,你还是好好操心你自己吧!往后你住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好好在本宫的手里慢慢熬吧。” “对了,本宫倒盼着你去陛下那里告发本宫呢,这样的话,陛下就可以治你的诬蔑之罪了,本宫正好图个省事。呵呵。” “姚暮染!你不得好死!” 房门一开一合,关住了她的叫骂,也困住了她所有的希望,暗淡了她的眼。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生所有的心愿、希望、憧憬、追逐,统统都断送在这一日了,也就此埋葬在了这小小的锦绣阁,难以重见天日了。 这头,姚暮染站在锦绣阁门外,对着福全道:“吩咐小年子,继续看守锦绣阁,她出来走动可以,但不许她靠近公主的偏殿,更不许她走出恣意宫的大门!” ...... 舒妃忽然遭遇了凤袍之祸,就此跌下妃位,停在了一个最低的位份上,被囚禁在舒华宫专心教养三皇子。此事一经传出,外间自然又兴起了流言蜚语,舒妃之事毕竟是姚暮染告发的,众人难免认为,这只是她除敌妃博后位的手段罢了。 姚暮染听到这些说法,毫不在意,只要霍景城与霍宜峥两人肯信她,至于其他人怎么说怎么做,有何所惧? 可是当晚,她就做了一个噩梦。 霍景城冷冷盯着她,整个人再无丝毫温度,他就用那一柄乾坤剑狠狠捅进了她的心口...... 那一瞬间,除了心疼还是心疼,疼得她受不了,疼得她要发疯...... “呜呜呜......”她轻泣着从梦中醒了过来,眼角犹带泪花,一看窗外漆黑,正是夜半。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梦里杀她的那个始作俑者就睡在她的身侧,他面容沉静,鼻息轻浅均匀。 她忽地伸手摇他,他睡梦浅,很快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看她:“嗯?” “六郎!你快说啊!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杀我?”她急声问了这么一句。 霍景城登时睡意无踪,笑着搂住她:“我怎舍得杀你,傻子。” 她紧紧抱住他,心有余悸道:“可是,可是我方才梦见你要杀我,呜呜,这可怎么办啊。” 霍景城安抚着惊慌无助的她,声音温柔道:“染儿,梦是反的,放心吧。六郎此生,宁可让你伤着我,我也绝不伤着你。” “六郎,想要你。”她说完,够上他的唇纠缠在一起,一番冗长的缠绵,她在一片昏暗中主动坐在了他的腰间,带着些霸占,带着些急切,让自己用最温暖的所在一寸一寸地包纳他...... 直到他浑身滚烫,呼吸粗重。直到两人共赴巫山之巅,那魂迷一瞬,他低吼着她的名字。 “染儿!” 漫夜在温情中渐渐过了。 ...... 转眼间,半月之期已到,宁宛姝回宫了。 她来恣意宫向姚暮染复命时,带着浅笑赞她:“娘娘的手腕果真不一般,臣妾走时,舒妃还风光无限呢,回来时她就跌入泥沼了,臣妾真是佩服娘娘。” 姚暮染不为所动,云淡风轻道:“所以呢?宁昭仪不打算回头是岸吗?” 宁宛姝笑得镇定沉静:“臣妾又没做什么,谈何回头?只要娘娘愿意放过臣妾,臣妾也不敢拿鸡蛋碰石头呐?” 姚暮染深深看她,一字一句道:“但愿如此。” 临近十二月底了,宫中忙碌了起来,准备除尘迎新了,因为十日后就是开年大节了,天泽二年要来临了。 姚暮染终于决定,去牢中见见段大人。 这个案子就这么僵着,实在是令人难以踏实,倒不妨去听听那段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刑部尚书听说了此事,当即进宫来亲自领着姚暮染去了天牢。阴森牢房中,昏暗寒凉,霉风扑鼻,如鬼魅的居所。 姚暮染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披风,问道:“刘大人,不知,这些日子段大人是否受过刑罚?” 刑部尚书叹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娘娘,其实陛下交代过,对朝臣不可重刑加身,但微臣想,不适量用刑不行啊,此案再耽搁下去,娘娘也从风口浪尖上下不来呐?所以微臣斟酌用刑了。” 姚暮染竟是无言以对。 说话间,刑部尚书将她引进了一个刑问间,里面设有桌椅,刑具。 “娘娘先坐,微臣这便将人提来。” 等刑部尚书出去了,福全在她身侧小声道:“娘娘,这地方真是瘆人啊。” 姚暮染看着里面花样繁多的刑具,道:“这还不算什么,听说度刑监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主仆两人说了没几句,一阵锁链之声越来越近,眼前人影缭乱,狱卒押着一个人进来了,此人正是承王妃之父,承王的岳丈,段大人。 人进来后,狱卒一松手,只听噗通一声,段大人失去支撑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整个人似乎无力动弹,口中却含糊不清道:“皇贵妃娘娘......臣参见娘娘......” 姚暮染定睛一看,只见他五十左右的样子,脸色虽然苍白,却没有伤痕,眉眼清晰,头发也不糟乱,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上面也没有血污,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凄惨。 但是,他怎会虚弱无力到这个地步? 刑部尚书似是看出了她眼里的疑色,作礼解释道:“娘娘,段大人上了年纪,受不得牢狱之苦,又挨了轻刑,心情也吃力,所以就这般了。” “原来如此。”姚暮染说罢,刑部尚书吩咐狱卒将段大人绑在了刑架上,道:“娘娘放心与他说话吧,微臣先回避了。” 等刑部尚书走了,姚暮染面色复杂看向了段大人,问道:“段大人,听说你要见本宫,眼下本宫来了,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段大人慢慢抬起头来,却转向了房门处盯着,仿佛笃定了隔墙有耳。 姚暮染顷刻了然,于是朗声吩咐道:“福全,你出去守着吧。” 福全应了一声,打开门出去了。 姚暮染道:“段大人,这下你可以放心说了。” 段大人抬眸看她,其目光凛凛,语气铿锵:“娘娘啊娘娘,素闻您聪慧,微臣求您这回开开眼,好好辨辨忠奸吧!” 姚暮染听得心头一震:“段大人,此话怎讲?” 第三百零七章 辨忠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段大人苦笑着咳了几声,粗喘道:“娘娘方才不解,为何微臣身上无伤,人却成了这般。呵呵呵......内伤谁能瞧得出来呢?进了这样的地方,不留伤痕却能折磨死人的法子太多了!但是,陛下明令,朝臣不得重刑加身,但他刘韪私下对我动用重刑隐刑,又是为了哪般?” 姚暮染道:“想来,刘大人全权审理此案,为了案子拿出点手段也无可厚非。” 段大人却一边笑一边摇起头来:“娘娘,非也,非也!其实刘韪的背后还有人在搅动此案呐!那人才是刺杀您的真正凶手!此案多拖一日,那人就不安一日,于是他推动刘韪私下对我动用重刑隐刑,想屈打成招,尽快结了此案!否则刘韪凭什么敢违抗圣主之意而动用重刑?” 姚暮染听罢,心中一片惊动。她想起了方才刑部尚书的一番话,他字里行间似乎是在为她考虑,并且承认动了刑,却又说是斟酌适量用得刑。但眼下这么一听,竟还有这般缘由吗? 究竟他们两人所说,孰黑孰白呢? 姚暮染思忖片刻,道:“段大人,你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段家无故缺失的箭支你又作何解释?” 段大人道:“娘娘,那无故缺失的箭支微臣的确百口莫辩,但谁若想害娘娘,派人潜入段府将那箭支偷去一百数又有何难?!如此一来,既刺杀了娘娘,也让我段家背了罪啊!娘娘遇刺时,不正是承王妃才离世不几日吗?这个当口赶得真是巧啊!若真是我段家要刺杀您,岂会如此不避嫌?” 姚暮染心绪猛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段大人接着道:“娘娘,您还是好好想想,前朝权门世族中,还有谁与您结了仇怨吧。微臣对您绝没有动过不轨之心!微臣一贯谨慎低调,但许多事微臣心如明镜!再说承王妃之死,若真是您干得,您又岂会笨到派自己的人自报名号堂而皇之去杀人?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承王妃是您杀的一样!哈哈,娘娘您也是中了旁人的招罢了!所以承王妃之死,本就另有隐情,微臣从不曾怪过您半分啊!” 姚暮染一听,脑中“噌”一声响!段大人所说的字字句句,又何尝不是说进了她的心坎儿呢?她杀承王妃,还要让自己的人自报名号生怕别人不知道人是她杀的吗?承王妃刚死几日,段家就不避嫌地要杀她吗? 他固然是为了求生不假,可所说的何尝不是个理呢? 姚暮染暗自深思,这一刻,已然是被雷击醒了。眼前段大人那张苍白的脸,每看一眼她心头便沉重一分,就像在胸腔内一块一块积压着巨石,极不是滋味儿。 她面色凝重道:“段大人,本宫心里有数了。段大人安心,天理公道还在。” “娘娘错了。”段大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又开始苦笑:“娘娘啊,您今日一走,微臣便会死在夜半,明早,微臣认罪画押的供状就会被刘韪呈给陛下!如此一来,刘韪便帮着那幕后凶手结了此案,他自个儿也交了此差。并且,到时就算有人质疑他屈打成招,呈上的是死状而非活状,但这些质疑与骂名也已被他全部转移到您的身上啦!到时,人人都知道,审了好久的段大人一直都没有认罪,却在皇贵妃来了一趟后认了罪还死了人,可见皇贵妃仇视段家,不愿再拖,所以亲临天牢授意刘韪结了此案!到时陛下一看皇贵妃也牵涉其中,陛下为了皇贵妃,自是不会再追究刘韪是如何结了此案!不然娘娘以为,刘韪为什么要让您来见微臣呢?他就是为了以死状结案交差,再让您替他背黑锅罢了。” “哈哈——他刘韪当我是傻子,以为我不懂他的花花肠子吗?他真是小看了我段某呐!以为我就没出息到了这个地步,喊着求见皇贵妃就为了求求情,利用妇人之仁来活命吗?哈哈——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姚暮染听完他一席话,心中巨浪翻涌,脸色也慢慢苍白,默默了有一会儿,她忽地抬头,说出了一句郑重的话。 “段大人,本宫全明白了,忠奸善恶本宫也已辨来。段大人且记本宫一句话,本宫若保不住忠良无辜,从此自认奸妃之名。告辞。” 她打开房门离去,身后传来了段大人语气铮铮的话语:“微臣,叩谢皇贵妃娘娘大恩!!” 出了刑问间,转过一个拐角回到了牢房的过道上,福全正与刑部尚书等在那里。 姚暮染一边上前一边用丝绢拭了拭眼角,语气酸楚道:“刘大人还真是说对了,那段大人就是为了求情罢了。唉,老老几十岁的人了也当真可怜,竟在本宫面前老泪横流,一个劲儿地哭着求情,旁的一句也没有,反反复复就是冤枉,饶命,唉,本宫真是不愿再听了。” 刑部尚书听罢,神色显然是松了一松。 “娘娘不必为他心软,他敢做就要敢当,利用妇人之仁来苟活一命,实在是窝囊。” 姚暮染又按了按眼角,才敛了神色:“本宫失态了,大人不要见笑,那么本宫先告辞了。” “微臣恭送娘娘!” 姚暮染扶着福全往外走去,逃似的离开了那阴暗压抑的地方。 两人重见天日,顺畅地呼吸了几个来回,姚暮染继续疾走:“去御书房。” 路上,福全问道:“娘娘,段大人竟惹得您这般难过?” 姚暮染侧过头轻声道:“傻福全。本宫方才那是装模作样骗那刘大人罢了,段大人与本宫所说的话,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呢。” 福全恍然大悟。 两人一路来到了御书房前,秦安笑着迎了上来,却说宁宛姝正在里面伴驾呢。 姚暮染一时不解,问道:“秦公公,这陛下......越来越喜欢宁昭仪了吗?” 秦安堆着笑:“您说哪儿的话。依奴才看,这离喜欢还远着呐。”说罢,秦安又凑近了些,低声道:“人家趁着陛下正为皇后娘娘的事郁结在心,所以舌绽莲花处处安慰宽解陛下,赞皇后的好,有时在陛下跟前将您都是好一通夸,您说陛下能不爱听吗?要知道,旁的嫔妃说起话来都是含酸拈醋的,陛下早就听烦了,这才能在宁昭仪这儿觉来几分安静平和罢了。” 姚暮染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个聪慧玲珑的宁宛姝啊?懂得反其道而行,一举一动总是出人意料,令人难以捉摸,可见其城府深稳,就是能拿得住事啊? 唉,罢了,霍景城那颗为妻烦忧的心,总要有人安慰宽解的。但她与他在一起时十分默契,两人都是不提皇后的,所以她对他才会疏于安慰,但他们两人都明白的。 “秦公公,进去通传吧,本宫今日必须要见陛下。” “好嘞!您一来,那御书房也就没有第二处地儿了,您等着,奴才这便进去通传。” 最后,竹帘一起,宁宛姝果真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了。 两人迎面遇上,宁宛姝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向她行了礼。 “娘娘,近日怎么不见许美人出来走动了呢?看来恣意宫实在是好,住了进去一刻都不愿出来了。”宁宛姝浅笑道。 姚暮染淡淡应付了一句:“说来说去,还是御书房最好,咱们姐妹不都是一趟趟地往这里赶吗?呵呵,宁昭仪慢走,本宫先进去了。” 秦安掀起竹帘,姚暮染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乖乖跪地行礼:“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悠然靠在御案后的龙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哎呦,今日跟朕这么客气?过来。” 姚暮染却没有照做,依旧跪在原地,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一句话。 “陛下,您允许臣妾干政吗?” 霍景城一愣,旋即朗朗笑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朕且先听上一听。过来说。” 姚暮染还是没有过去。她心里十分清楚,只要靠近了他,他就要拉她坐在他的腿上,那样亲密的姿势只适合谈情说爱,也会令她脑子空白,人也飘忽,根本就说不出正经事来。 她坚持跪在地上,郑重其事说了起来。 “陛下,其一,臣妾方才去见了段大人,臣妾认为,段家事有冤屈。但臣妾也绝不是出于妇人之仁才转了念头,而是遵道循理。” “其二,陛下明令,不得对朝臣重刑加身。但段大人身无外伤,人却已临近奄奄一息,段大人亲口控诉,是刑部尚书刘大人违抗圣意动用了重刑隐刑。” “所以,臣妾求陛下,将段大人一案即刻提至太常寺审理,不许刑部再过问。然后,将刑部尚书刘大人革职查办。最后,命杜琰杜大人暗查凌家。” 是的,亏得段大人一番提醒,她终于后知后觉想到了凌家!想到了这个曾经与她已经暗里失和的凌家! 气氛静了一会儿,不见他回应,姚暮染垂着美眸,心中打起了鼓。 良久,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准了。” “啊?”姚暮染猛地抬头看他,却对上了他一双含笑的星眸,那汪星眸中,除了笑意,还有对她的赞赏。 “怎么?朕答应的太爽快了?应该先跟你干一仗再答应你?”霍景城道。 第三百零八章 但求霍郎明我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见他这么爽快就准了,马上惊喜笑了:“臣妾谢陛下!” 霍景城向她勾勾手指:“过来。” 姚暮染欢欢喜喜起身过去了,果然被他拉进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朕准了才怪!”她刚坐稳,他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姚暮染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你......你骗我?” 他问道:“你怎么又扯上了凌家?” 他的神色不温不冷,一时难以窥见他到底是何种情绪。 姚暮染端详完了,壮了胆子道:“是我忽略了凌家,其实陛下有所不知,我与凌家也早就暗里失和了。” “哦?” 姚暮染如实道:“当初选秀时,凌夫人曾进宫求见我,她要我在陛下面前为凌吹梦美言,好处就是他们凌家会做我在前朝的后盾,但我拒绝了,还挖苦了他们家。想必凌夫人回去后就跟凌大人告了状。后来殿选时凌吹梦果然落选,凌家定会以为我不但没有帮凌吹梦美言,兴许还踩了凌吹梦才导致她落选呢。所以,凌家因此记恨我实在不足为奇,只怪我太后知后觉。” 霍景城道:“所以你认为,要刺杀你的是凌家,而段家是被凌家嫁祸的?” 姚暮染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嗯!凌家看准了承王妃被杀的这个时机,果断出手,既杀了我,也让段家背了罪。还有那箭支,段家的箭支无故缺失,正是因为无故二字才更加可疑,因为兴许就是被人偷了去,所以段家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景城听罢,垂眸思忖一会儿,语气漫漫道:“如此这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姚暮染见有希望,忙趁热打铁。 “所以陛下,您就先将这案子尽快提至太常寺审理吧,不许刑部再过问!刑部尚书敢违抗圣意动用重刑,背后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霍景城一针见血道:“你怀疑,凌家与刑部尚书暗里勾结,搅和着此案?” 姚暮染点了点头:“不错。还有,陛下若还是无动于衷的话,兴许夜半段大人就要屈死在刑部尚书的手上了,等他一死,到时骂名全是臣妾的。因为臣妾偏生就去了一趟天牢,到时人人都会说,段大人早不死晚不死,却在臣妾去了一趟后就死了,陛下觉得,臣妾还能清白吗?” 霍景城听罢,情绪明显是不妙了,鼻息都重了些。很显然,他听弦听音,四两拨千斤,已是明白了此中关窍。 “这个刘韪,算计到朕的枕边人身上了,呵呵......”说罢,他取出一卷龙纹金轴,道:“染儿,下去,朕来书旨。” 姚暮染心头大喜,忙乖乖起身候在一侧。 他握笔落于龙纹金轴上,行云流水般书写起来,最后毫不犹豫地盖上了印玺。 “成了,朕这便让秦安去刑部宣旨。” 姚暮染问道:“陛下如何示下了?” 霍景城道:“朕在圣旨中,责刑部尚书办案不力,拖磨无果,所以命他将此案即刻转交给太常寺审理。” 姚暮染道:“就这样?” 霍景城看她:“你还要哪样?” 姚暮染道:“不查办刑部尚书了?” 霍景城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笨!刑部尚书若真与凌家暗里勾结,那么将刑部尚书明着一查,岂不是要打草惊蛇让凌家警觉?到时,还指望杜琰在凌家能暗查出什么?” 姚暮染恍然大悟:“陛下英明睿智啊!” 霍景城又道:“所以刑部尚书还是要轻拿轻放,因此朕才以他办案不力为由让他脱手此案,避免他与凌家对朕转案之举生了疑心起了警觉。” 姚暮染点头如捣蒜:“陛下真是英明!臣妾拜服!” 霍景城垂眸一笑间,深沉又迷人。 “行了,别给朕戴高帽子了。那什么,还有凌家,你确定要交给杜琰去暗查?这未免是强人所难了吧?让人家这做女婿的去查岳父的帐,亏你想得出来。” 姚暮染看着他深深一笑:“陛下别当我不知,其实陛下做主将凌吹梦与杜大人赐婚,就是想让杜大人接近凌家,好对凌家多些了解。所以杜大人看似是凌大人的女婿,其实是陛下的耳目罢了。” “呵,胡说。”他嘴上不承认,但唇角藏不住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 姚暮染适可而止,自然没有再紧追不舍。 秦安很快进来领了圣旨去刑部宣旨了。姚暮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间松了口气。 若段大人所说属实,那么眼下,她已成功地保了一门忠良无辜了。 霍景城重又将她拉进怀里坐下,语气有了几分认真:“染儿,你这是图了什么?” 姚暮染忽地一怔:“是啊,我如此这般到底是图了什么......” 霍景城轻轻叹息:“天下无人知我染儿仁义,曾求我发兵剿匪,只为还百姓安稳。曾自请出宫离去,只为护我声誉。如今干政,也为了力保忠良无辜。” 姚暮染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不奢天下知我行,但求六郎明我心。” “六郎自然明你心。”他说罢,在她额头轻轻吻了起来。 她轻声问道:“六郎,你为何对我的所提所求这般成全?” 霍景城道:“因为你说的在理。明君之本,定要愿听谏言,愿容献策。还有,那刑部尚书其实朕也早有疑心。当初官员齐齐下狱之时,就是他先提出要朕一视同仁将萧家也下狱的,后来他还大胆陈词,说萧家其实并不是没有刺杀你的嫌疑,字里行间是想将萧家扯进来的,而萧家与凌家向来敌对,那么想扯进萧家,便是护持着凌家。”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陛下英明。” ...... 秦安宣了旨后,紧接着就亲自去了一趟杜府,将暗查凌家之事交给了杜琰。 姚暮染心中长松了一口气,如今只等暗查的结果了。 宫中根本藏不住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段家的案子竟然在皇贵妃去了一趟天牢又去了一趟御书房后,当日就有了变数。只是,各方都在猜测,皇贵妃此举又是为了哪般呢?照理说,她不该是仇恨段家,将段家窝在天牢里拖死,然后结案吗?又怎会提到了太常寺重审?这不是相当于一个好的转机吗?难道,她有了保段家之心? 姚暮染回恣意宫的路上还在想,若段大人没有说错她也没有信错的话,那么此番那刑部尚书刘韪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原想着她去一趟天牢后他好办事交差,结果她却骗过了他,直接将人提走了。 估计这会儿,那刑部尚书正暗自咬牙骂她呢,骂她妇人之仁愚不可及。自然了,就要让他以为这是她的妇人之仁才好。 ...... 接下来几日,宫中开始张灯结彩迎新年,姚暮染也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年节将近,临天山苑那边送来了大批大批的鲜肉,鸡鸭鱼虾、牛羊鸽兔不一而足,蔬菜更是多类,一车又一车,绿油油鲜翠翠的十分喜人,还有各色瓜果,自酿粮酒与果酒,鲜花茶叶,等等...... 姚暮染要给各宫以及各个膳房分配下去,于是整日抱着册子分配东西。结果这一分用了两日都没有分完,要知道,偌大的皇宫里膳房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御膳房,还有多少供宫人吃喝的膳房以及冷宫的膳房呢。这逢年过节的,得让主子下人都吃好喝好,满宫上下都不能苛待分毫,所以各个膳房绝不能短缺什么。 姚暮染分了两日终于分烦了,于是派了福全去喊魏嫣然来帮忙。 魏嫣然欣然而来,却在分了一个时辰后,也没了耐心,嘟囔道:“姐姐,这活儿太细,麻烦死人了!” 姚暮染悠闲地在一边歇着,听了她的抱怨心里偷偷笑了,嘴上哄道:“乖,再帮帮姐姐,宫里也就剩这么几处地方了,分完也就完了,余下的我再自己分。” 魏嫣然不解:“余下的?宫里的都分完了还要给哪里分呢?” 姚暮染道:“还要给前朝百官们分呢,年末了,臣工们辛苦了一整年,陛下那边除了年末赏金还要在小意思上表示一下,所以昨日就拿来一个名册,特意嘱咐了我,要将肉类蔬菜瓜果酒水茶叶各配一样,打成礼盒派人送至各个府邸去,要知道,年年山苑亲耕朝臣们都有参加,眼下年底丰收,自是要让朝臣们分甘同味了,所以这意思也得到。” 魏嫣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还麻烦着呢,果然,后宫之主也不好当啊,也不知皇后娘娘每年都是怎么办的。” 姚暮染道:“皇后娘娘自然是熟能生巧,得心应手。而我才接手后宫事宜,自然吃力些。” 魏嫣然又打起了精神:“好吧,那我多帮帮姐姐,分完了后宫的再帮姐姐分分前朝的。” 姚暮染笑着夸她:“乖,等除夕夜你便来我宫中,咱们与陛下一起守岁,领着双儿一起包饺子,放烟花。” 魏嫣然笑得开怀:“好!” 最后,这些礼盒被宫人们挨个送上了文武百官的门,百官们跪领了礼盒不说,有数位朝臣还派了自家夫人进宫来给姚暮染回礼,等同君臣提早相互拜了年,实在是人情味十足。 姚暮染一毛未拔却沾了霍景城的光得到了许多回礼,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于是借花献佛,又将官妇们的回礼给六宫均分了下去,赢得了一片赞声。 接下来,便在清闲中等待着年节的到来了。 第三百零九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满城喜气连绵,欢欣浓烈,京中街道上张灯结彩,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转眼除夕已至,按着规矩,接下来三日就要举国休事了。奔波了一年,总算盼来年节,得了这三日清闲。 黄昏时,霍宜峥从上书房下了学,于是前往御书房请示,要出宫去萧府过年,霍景城自是准了。 霍宜峥临走前,忽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道:“父皇,您心里究竟希不希望母后回来?” 霍景城垂眸片刻,道:“自然希望她回来了。” 霍宜峥道:“那......父皇打算这么拖到什么时候呢?” 霍景城抬眸看他,语气淡淡道:“所以呢?又要让朕去哄你母后吗?宜峥,你觉得这可能吗?” 霍宜峥不说话了。 霍景城起身来到他身侧,伸手拍上了他的肩,道:“宜峥,你母后的性子如此之烈,朕已无能为力。朕会等她回来却不会再去求她回来,否则朕在她面前永远都会抬不起头了。皇宫就在这儿,她的夫君儿子也在这儿,她要回来就自己回来,反之,她若一意孤行,朕想,这样不顾大局意气用事抛夫弃子的女人也要不得了。” 霍宜峥无言以对,默默行了一礼准备离去。 谁知,霍景城又喊住了他。 霍宜峥回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景城看着他的目光已是深邃如渊,神色认真道出了一番话。 “宜峥,若有朝一日父皇与你母后真的走到了那最后的一步,到时,父皇希望你不要怨怪我们任何一人,父皇永远不会因为你母后的事而牵累你,你仍要自信自强。记着,父皇的今时所建,就是你的未来。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霍宜峥端正行了一礼,离开了御书房。 ...... 黄昏隐退,月上柳梢。除夕之夜,一切都透着祥和安逸,气氛实在美好。 恣意宫中,一片喜气热闹。姚暮染午后就邀约静妃与魏嫣然晚上来恣意宫一道守岁,可眼下只有魏嫣然欣然来了,静妃则婉拒了,想她性子清冷喜静,不来倒也可以理解。 殿中萦绕着阵阵谈笑声,姚暮染与魏嫣然在圆桌旁包着饺子,福全与碧芽还有映如三人在一边帮着忙。自然了,还有宜双这小丫头片子,她不会包饺子,就拿了一小块面团当泥巴来捏着玩儿。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一片其乐融融。令人意外的是,魏嫣然包的饺子真是精致又紧实。姚暮染小心地拿起一个放在手中打量,道:“嫣然,你包的饺子怎会这样好?” 魏嫣然得意洋洋道:“这是自然了,每年年节的时候,我都是亲手包饺子与父亲吃的,熟能生巧,自是差不到哪儿去。” “原来如此。” 大家有说有笑时,霍景城来了。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笑意融融。宜双欢呼一声,扑了上去:“父皇!” 霍景城低头看她,见她张着双臂,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要父皇抱?” 宜双撅着小嘴:“哼,那皇贵妃娘娘比我还大,父皇上回还抱她呢,我都不小心给瞧见了。” 气氛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姚暮染直接红了脸,恨不得一头扎进面粉里去。霍景城则哭笑不得捏起了鼻梁。 最后,大家簇拥着他坐在了圆桌前,碧芽与青棠伺候着他净了手。 姚暮染直接递给他一张饺子皮,道:“陛下,给我们露一手吧?” 福全机灵道:“是啊是啊,陛下,饺子是元宝,您亲自包了,那就是天赐元宝啊!谁有幸吃到了,这份儿福气连绵十辈子呢!” 此言一出,登时惹来一片热闹,众人全体附和恭维起来。 霍景城笑看福全,道:“真会说话,难怪你们娘娘看重你。多大了?” 福全笑答:“回陛下,奴才今年二十。” 霍景城想了想,忽然道:“到御前当差如何?在秦安手下混个两年,朕再给你个一官半职,如何?” 话音一落,气氛静了一静,福全一时愣得不知如何作答,直直看向了姚暮染。而姚暮染也不明其意,一时无语。 这时,魏嫣然忽地心直口快道:“陛下,您这是要给姐姐在前朝建立后盾吗?” 姚暮染听得心中暗惊了一跳。 魏嫣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霍景城这厢倒是依旧垂眸浅笑,道:“呵,胡说,朕只是瞧他机灵活泛口才不俗,是个可用的人罢了。” 魏嫣然见他不承认,打趣道:“哦?那臣妾身边的一个内侍也甚是聪明机灵呢,要不陛下扶持他做宦官如何?” 霍景城抬眸看她:“你想得美。” 魏嫣然一听,嗔恼道:“瞧,陛下的龙心偏到九霄云外去了!” “哈哈——” “咯咯咯——” 大家一笑了之,此事也就没有再继续详谈下去。众人又开始催促霍景城包饺子。 霍景城捏着手里的饺子皮,神色从容道:“行,朕且试试。”说着,舀一小勺肉馅放在饺子皮上,只是接下来,他就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了。 魏嫣然:“哎呀,陛下,这馅儿里有油,可不能沾在饺子皮的边儿上呢,不然就捏不到一起了。” 姚暮染:“陛下,等等等等,您这么使劲捏,会将饺子挤破的。” 宜双:“父皇,您包的这个饺子真丑啊!看得人都不想吃饺子了。” 大家再次哄堂而笑。霍景城放下那个丑饺子,笑道:“罢了罢了,朕真的做不来,可别白白糟蹋了东西。你们包吧,朕就等着吃了。” 姚暮染笑道:“好,陛下歇会儿,先喝盏山苑送来的新茶。臣妾与他们几个再包一会儿便可下锅煮了,顺道再上了除夕宴,咱们一起小酌守岁。” 霍景城眉眼温柔看着她,用温暖一笑回应了。 ...... 宫墙之外的萧府中,霍宜峥来到了皇后所住的幽阶院。进去后,皇后与若眉主仆两人也正包着饺子,但气氛看上去就是无端地冷清,惹得霍宜峥心中猛是一酸。 “母后,宜峥来陪您和舅舅过年了。” 皇后见他来了,淡淡一笑:“来了就好,过来坐吧,你舅舅也就快过来了。” 霍宜峥来到桌前坐下,猛不溜溜来了一句:“母后,回宫吧,其实,父皇一直在等您回去呢。” 皇后一愣,眸中神色很快寡淡了一片:“所以你便与姚暮染前来给我使激将法吗?” 霍宜峥见她竟是想明白了,于是连忙站起:“母后,儿臣知错,此事的确是儿臣的主意,皇贵妃这才配合了儿臣,但追根究底,我们都是希望您回宫罢了。” 若眉见他们母子谈起了这事,于是识趣地找了借口退下了。 房门合上后,皇后幽冷一笑:“行了,坐吧,你是我的儿子,我能怎么怪你呢?倒是她,做得那般尽善尽美,你父皇怕是越发爱得没处搁了,我这个失德之后已难再比,昔日不比,如今更是。” 霍宜峥道:“母后,您是皇后,何必与嫔妃去比?” 皇后唇角染了一抹苦笑,眸光变得幽深:“宜峥,这么多年了,我忍了很多女人,可姚暮染我忍不了,我真的已经忍到极限了。后来,你父皇宁肯舍我而去也要留下她时,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回头路也已塌了。那一刻起,我已不再是他的妻,也不再是皇后,有生之年,我该自在一回,为自己而活了。什么也不用忍,也不用再伪装大度,伪装贤惠。我累了,也够了。他霍景城身为君王,尚且还想做自己,我就不想随心遂愿只做自己吗?我就合该把自己葬在君王之妻这条路上吗?如今的他还值吗?” 霍宜峥道:“母后,但您真的做得很好,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母后为何要半途而废?” 皇后缓缓落下两行泪来,声音微哽道:“从前,你父皇并未这般儿女情长,他的理性、重妻,就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但如今呢?他说他不会在妻妾正副之间失了偏颇,但是宜峥你信吗?你看他做到了吗?一个嫔妃遇刺,他简单粗暴地将数十位官员齐齐下狱,直接造成了你外祖父的死,我唯一能原谅他的法子就是皇宫再无那个已经成为他弱点的祸水,可他舍我而去了,谁能原谅?” “还有,我这个皇后做得再好也是我舍弃了许多东西强撑出来的,更是被逼出来的,这个被逼的过程里,我有多么艰辛,有多么不易,只有我自己知道,多少个夜深人静时,我独自一人将那滋味尝了一年又一年。现在,我该放下了,放下桎梏我的枷锁,放下压垮我的重负,自在地活一回。” 霍宜峥眼眶红了,问道:“母后,您也不管我了吗?” 皇后抹了抹泪,语气喟然:“不管了,宜峥,不要怪母后,母后已经管不了谁了,你父皇自有他的江山霸业,他的软玉温香。你自有你的天高云阔和锦绣未来,我能管得了谁又能影响了谁呢?所以就此放下,彼此解脱吧。” 第三百一十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宜峥听了她的话,默默良久,终于慢吞吞道:“可是母后,您今时今日这么闹,您的倚仗是什么?父皇是君子,对外礼待天下,对内礼待妻妾,从不以权压人,只以道理说话。可若父皇是位暴君,若他对您没有敬爱之心,母后您敢如此这般吗?您敢离宫不归吗?您敢拿茶盏砸他吗?您敢将他拒之门外吗?您将这场脾气耍得这样任性,您所倚仗的,不就是父皇的好吗?您仗着父皇的好来逼他难他,却还要责他。” 皇后一听,喉中猛噎,已是被他堵了个结结实实。下一刻,本就脆弱敏感的她恼羞成怒了。 “你!你!你果然是姓霍不姓萧啊!我就仗着他是仁君了怎么着?!他若是暴君,我就是一死又如何!我萧家没有孬种!” 霍宜峥连忙端庄跪地:“母后息怒,旁观者清,儿臣只想道破一些东西,让母后明白罢了。” 皇后气得眼泪汹涌,别过脸道:“你走吧!往后也别来看我了!便与你父皇都当我已经死了!” 霍宜峥猛地心惊:“母后!大过年的您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是儿臣错了,母后原谅儿臣吧!” 皇后不说话了,坐在那儿抽抽噎噎地抹泪。霍宜峥起身来到她的身侧安慰起来。 “母后,您若真的已经决心不归,宜峥也不怪您,无论您在宫内还是宫外,宜峥都不会舍弃您,宜峥会好好照顾您一辈子的。” “宜峥!”皇后一把抱住他痛哭了起来。 ...... 恣意宫中,就是别样氛围了。除夕宴已经上桌,十分丰盛,满桌菜色花花绿绿,频频飘香。不一会儿,一盘又一盘的饺子热腾腾地上了桌,几人坐在桌前就着满桌菜色小酌起来,福全几人则满脸笑容殷勤地伺候在一边儿。 饺子是羊肉馅儿的,霍景城吃了十来个,很快,他就吃到了一枚铜钱。 霍景城捏着铜钱,笑道:“去年除夕夜,朕在饺子里吃出了铜钱,所以默默许了一愿,那一愿后来果真实现了,倒真是灵。”说罢,笑转星眸看向了姚暮染。 姚暮染自然知道他那一愿是什么,回以莞尔一笑:“陛下此刻再许一愿吧。” “好,正有此意。”说罢,他将铜钱握于手心,闭眼默默许了一愿。 “好了。” 魏嫣然道:“陛下,您许得什么愿啊?能告诉我们吗?” 霍景城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几时实现了再说不迟。” “陛下说的也是。”魏嫣然不问了,低头咬了一口饺子,谁知,刚细嚼了几下,她忽地秀眉轻蹙,想吐出来却又不雅,索性硬咽了下去。 “这羊肉膻味儿就是重,呕——”岂料她刚说了一句,胃中忽地翻江倒海,这会子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边取丝绢边往外面跑。 几人看得一头雾水。 碧芽存疑道:“娘娘,这馅儿膻味儿重吗?可我们调馅时放了许多剁碎的老姜,就连葱蒜都一样不落,怎会压不住膻味儿呢?” 姚暮染道:“是啊,这馅儿并无太重的膻味儿,我都能接受的。” 碧芽忽地恍然大悟:“娘娘,魏贵人莫不是......莫不是见喜了?” 姚暮染一听,亦是恍然大悟,第一反应竟是去看霍景城。 而霍景城则盯着殿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察觉有目光所致,他一转眸正巧迎上了姚暮染的眼。 两人对视一瞬,姚暮染先收回了目光。 “臣妾出去瞧瞧妹妹。”说罢,她起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姐妹两人一起进来,待坐下后,魏嫣然道:“还请陛下与姐姐见谅,臣妾近日也不知是哪里不服帖了,总是不对劲。” 霍景城看向她身侧的映如,问道:“你们娘娘的信期是否如常?” 魏嫣然一下子红了脸,恼道:“陛下,您这人怎么这样啊!您问这个做什么啊!” 霍景城不看她,盯着映如道:“说。” 映如答道:“回陛下,我们娘娘的信期已经延误了一月过半了。” 霍景城收回目光,浅浅笑了:“该是错不了。福全,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来一趟。” 等太医来后,搭腕诊了一会儿,忽地面色大喜,收手跪地道:“恭喜陛下!魏贵人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气氛一静,姚暮染回过神,含笑看向神色怔怔还没回过味来的魏嫣然:“傻妹妹!你有孕了!”说着,人已起身,当先向着霍景城跪地:“臣妾恭喜陛下!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子,实在可贵!” 霍景城伸手扶她起来,却是无言以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喜,可这份喜悦在面对她时,却无端减了半。 大家也才回神,忙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并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太多喜悦,但魏嫣然也在,他又不能不表现出来,还真是难。 最后,霍景城露出了不轻不重分寸合宜的笑容,道:“都平身吧,恣意宫与洛泱殿的宫人全部赏下两个月的俸禄。” 大家欢欢喜喜谢了恩,直道这除夕夜是喜上加喜。 太医叮嘱了一些事宜后退下了,霍景城转向魏嫣然,唇角噙笑关心了几句:“将酒换作果汁吧,往后茶也少喝,务必谨遵太医的叮嘱。” 魏嫣然惊喜地不敢相信,微红着脸道:“陛下,这是真的吗?” 霍景城道:“自然是真的,所以往后万事当心。” 姚暮染接过碧芽递来的果汁放在了魏嫣然面前,责怪道:“傻子,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的,怎么这事儿上竟然如此迟钝糊涂?还喝着酒呢,真是的。” 魏嫣然笑着拉起她的手:“姐姐别怪我了,就上回在舒华宫喝了一回而已,就那回都投机取巧没喝多少,再就是今日了,这不才喝了几杯吗?姐姐放心吧。” 姚暮染面带欣慰拍拍她的手:“好,往后自己多加注意。看来这除夕夜守岁你也是熬不得了,让陛下送你回宫歇着吧。” 魏嫣然听罢,当即拒绝:“别嘛姐姐!这么好的日子能睡得着才怪,我就要在这里与陛下和姐姐一道守岁,等放过了烟花我再回宫嘛。” “好。”霍景城当先应了,他亦是不想离去的,他想与她一起守岁,一起度这除夕之夜,一起同榻而眠。 这时,宜双见大人们说消停了,于是蹦跶到魏嫣然身边,看着她的肚子,道:“魏娘娘的肚子里有小孩了吗?” 魏嫣然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发,笑道:“是呢,双儿又要添一位弟弟或是妹妹了。” 宜双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来到了姚暮染身边,问道:“娘娘,您的肚子里怎么没有小孩子呢?” 此言一出气氛微微尴尬,霍景城搁下酒杯道:“双儿,告诉父皇,你吃了几个饺子了?” 果然,宜双被转移了注意力,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这个小插曲终于不咸不淡地过去了,气氛很快缓转了过来。 一晚上大家说说笑笑,谈谈聊聊,十分惬意。期间,福全又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给大家连说带演讲了好几个笑话,逗得大家笑声大作。 就这样守至夜半子时,忽听殿外接连响起了连忙不绝的炮竹声,如雷贯耳,炸沸了整个京城与皇宫。 这一刻,世界苏醒,满城沸腾,人心振奋。 “要放烟花喽!!”宜双困意无踪,一下子跳起来欢呼,最后蹦到霍景城身边拉他:“父皇!新的一年来了,咱们快出去放烟花!” 是的,新的一年来了,过往翻篇,旧事已定,天泽二年终于来临了。 主仆一群人欢欢喜喜奔出殿外,眼前宫苑如星海,大红灯笼熠熠生辉,彻夜不熄。远处也还响着稀稀拉拉的炮竹声。 福全点了炮竹,炸过之后,又点燃了烟花。 火星烈烈,漫天华彩,照破寂寂长夜。大家仰望头顶绚烂,欢呼雀跃。 “咦?那是?许美人?”霍景城忽地望向锦绣阁的方向,说了这么一句。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许欢颜与她的侍婢扶桑就站在锦绣阁前,远远遥望着这边的烟花。 福全道:“回陛下,正是许美人。” 霍景城道:“让她们过来看吧。” 福全匆匆跑去,将许欢颜请到了跟前。不过几日的功夫,许欢颜又有了变化,一改之前的小心胆怯,整个人又变得活泛欢朗起来,回归了最初的自己。就仿佛,眼下她并没有身处逆境一样,颇有几分自强不屈。 她一眼也没有看姚暮染,而是笑颜如花向霍景城行礼。 霍景城今日心情不错,看谁都是一派温和笑意,问道:“这锦绣阁还住得惯吗?” 许欢颜竟是几步上前亲热地挽了霍景城的手臂,那动作自然而然的很。 “陛下,锦绣阁自然是好地儿,只是这恣意宫是陛下对皇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臣妾哪能长住,还请陛下重新给臣妾一个住处吧。” 好个许欢颜!姚暮染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她,心道她果真是狗急跳墙了,不再以稳重示人,认定了霍景城就是喜欢这样的她。并且还聪明了一回,自己想离开恣意宫,理由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霍景城的要害。 而姚暮染又怎会让她称心如意地离开呢?于是赶在霍景城前面对她道:“许妹妹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陛下的嫔妃,陛下的心意自然人人有份,还分什么彼此呢?许妹妹既然喜欢锦绣阁,安心住着就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急不择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许欢颜这边也已料到她定会阻拦了,她这才正眼看她,神色不卑不亢,恭敬客气之间透着疏离:“多谢娘娘挽留,只是臣妾冒失,怕为娘娘带来困扰,所以还是另住为好。” 姚暮染道:“许妹妹这么执意离去,是觉得本宫待你不好吗?” 许欢颜忙道:“没有没有,臣妾万万没有这么想,只是......” 姚暮染已然打断了她的话:“本宫实在舍不得妹妹,本宫这人挺闷的,有妹妹这般欢朗的人作伴,十分高兴呢。那妹妹就安心住着吧。” 许欢颜面色为难看向了一旁的霍景城,挽着他的手臂轻摇起来,倒是撒起娇来:“陛下,这......” 霍景城慢慢抽回手臂,道:“既然皇贵妃喜欢你作伴,你就且先住着吧。” 许欢颜出师不利,眼中的光亮顷刻淡退了,只是心中再怎么失望恼恨,明面儿也只能答应了。 一场烟花落尽,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准备要散。 姚暮染对霍景城道:“陛下,三更半夜的,魏妹妹独自回去臣妾不放心,陛下帮臣妾送送她吧。” 霍景城却毫不犹豫道:“朕也有些醉了,让秦安送她回宫就是。”说罢,吩咐了秦安,后又看向魏嫣然,温声道:“明晚朕去陪你。” 魏嫣然笑着答应:“好,那臣妾先回宫了。”说完又拉起姚暮染的手,道:“姐姐,你也别将陛下往来推了,我知你心了还不成吗?咯咯,姐姐与陛下早些歇息吧,我回宫喽。” 秦安送着魏嫣然回宫了,许欢颜也告退了。 这主仆两人回到锦绣阁后,扶桑道:“美人,其实皇贵妃将我们扣在恣意宫也是有好处的,您不就可以常常见到陛下吗?” 许欢颜一脸阴郁重重坐在了床榻上,语冲道:“光常常见有什么用!!得成为实至名归的嫔妃才算数呢!但那个贱人将我扣在恣意宫,是成心不让陛下临幸我了!” 扶桑不解:“美人,这话怎么说呢?” 许欢颜美眸含恨:“那个贱人心机高深,知道只要将我扣在恣意宫一日,陛下就一日不会临幸我!因为陛下根本不会在那个贱人的眼皮子底下临幸别的女人!!所以,谁住在恣意宫谁倒霉!!我当然要想办法先走出恣意宫了!!” 扶桑恍然大悟:“美人说的也是啊,陛下那么爱重她,的确是不会在她的地盘上碰别的女人呢,唉。” 许欢颜气得落下泪来,眸中却是一片坚冷与戾气:“我就不信我走不出这恣意宫!!等着瞧好了,待我走出恣意宫,得到了陛下的临幸,我定要那个贱人好看!!” ...... 正殿里,姚暮染忽地感到一阵寒气,不禁往霍景城的怀里缩了缩。 窗外月明星疏,殿内幽暗蒙蒙,两人之间温情脉脉,幽香缭绕。 心之所爱就在怀中,一片软玉温香,他总是克制不住的,很快抱紧她与她缠在一起,霸道地吻她双唇,解她衣裙,大手在她身上抚了个遍...... 只是,云雨时,她却有些难以承受了。 今日的他似乎压抑了什么,此时便展露无遗发泄了出来,他十分用力,近乎恶狠狠地攻占着身下的她,如此一来,她便多了几分痛楚。 果然,他就像在惩罚她一样,重重给了她几下后,凶道:“你这肚子真是不争气!我要这么耕耘别的女人,那孩子早生了一堆了!你是要累死老子吗?” 姚暮染听得心弦一震,然而,竟然毫不生气。 他接着凶她:“去年一愿,愿你我成双。方才一愿,愿你我得子。怎么就这么难?!” 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压抑,今日被魏嫣然勾得克制不住了。 她默默抱紧他的腰,一副‘我愧对你,任你宰割’的样子。 霍景城见她不说话,又加剧动作重重惩罚了她一番,这才停下来,忽然问她:“舒服吗?” 姚暮染一愣,红了脸颊别过了脸。 “我是问你,被我骂得舒服吗?” 姚暮染又转回脸来,向他点头:“嗯,确实舒服,我实在愧对了你,六郎你再多骂我几句吧。” 两人上下对视一会儿,“噗嗤”一声他笑了,这才将动作温柔下来,低头含住她的粉唇品尝一番,再辗转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弄疼你了?” 姚暮染轻轻点头,他怜惜不已,在她额头一吻:“对不起,是六郎的错,六郎不该那样说,也不该这样对你。” 接下来,他就极尽温柔呵护,漫漫缠绵,温温缱绻,彼此几近痴狂。 云雨毕,姚暮染软软无力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由激烈慢慢平缓。 他声色沙哑,透着缠绵过后的满足。 “或许,咱们应该想个别的办法。既然太医说你身子无碍,可却迟迟不见喜,那就从旁门左道上看看。等过了这几日,我让秦安去城中寻个有威望的高人进宫算算,看是这恣意宫风水不好还是怎么回事。” 姚暮染见他竟有了急不择途的意味,自己无言以对,只叹息了一声。 他安慰道:“别气馁,我决不放弃,你也不许放弃。此生与你不生他三五个绝不作罢!” “咯咯......”姚暮染笑了。 ...... 翌日清晨,一向早起的他终于睡了个长觉,慵慵懒懒睡到了自然醒,悠然惬意地躺着不动,神色满足心情大好。 “染儿,今日初一,午时朕要设国宴,宴请群臣百官。你也要在后宫设个年宴,请官妇与嫔妃们一聚。” 此事他前几日就知会过她了,为了让她早做准备,但她到头来还是没有做什么准备,为了不让皇后气上加气,她还是不想在这当口上高调出头。 霍景城见她不说话,道:“行了,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准备。既然如此,那后宫的年宴就推到上元节吧,只是这次可不许再推脱,知道了吗?” 姚暮染似乎走投无路了,这才勉强应了。 岂料霍景城走后,静妃竟然后脚来恣意宫了,还带着礼物。 姚暮染亲和地招待着她,两人在殿中伴着茶香坐了。 静妃道:“妹妹,姐姐今日来,一为给妹妹拜个年。二来嘛,是想请妹妹午时到我静影宫列席年宴。” 姚暮染惊讶:“年宴?” 静妃点头:“嗯,每年大年初一,前朝后宫都会设宴款待前朝。那么今年自然也不能坏了这规矩,免叫旁人以为,陛下没了皇后,连个事都办不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姚暮染一听,瞬间被她点醒了。是啊,她竟然没有从他的身份与立场来考虑此事。 静妃接着道:“但我瞧妹妹这边始终没个动静,所以断定妹妹又推脱不干了,所以我前日就在自己的宫里准备起年宴的事了,昨日也已将请帖发出了宫,一切都办好了。我知道妹妹身份敏感又颇多顾虑,上回冬至之宴还有舒妃可以为你挡风,那这回便由我来代妹妹去挡这风头吧。” 姚暮染听得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如释重负,她一把拉起了她的手,动容道:“静妃姐姐!谢谢你!” 静妃故作冷淡,收回手不客气道:“反正我是没见过你这么不称职的皇贵妃,也狡猾的很,与陛下谈情说爱时有你,一干正事哪还能见个影儿。” 姚暮染‘噗嗤’笑了,又固执地拉起她的手:“好姐姐,随你怎么骂我,我就是谢你了,咯咯。” 静妃这才浅浅笑了。 姚暮染长松一口气,又道:“姐姐,既然你出了力,我便来出钱,回头给姐姐补去银票,还望姐姐不要推辞才是。” 静妃道:“哪还能推辞?恨不得管你多要点,也算上我的辛苦费呢。” 姚暮染忙笑着附和:“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静妃想起了一事,道:“舒妃倒台自是罪有应得,可许美人与她过从甚密,也并非清白干净。眼下她住在这恣意宫,妹妹打算拿她怎么办呢?” 姚暮染听罢,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静妃对她们三人之间的凤袍之祸了解多少。从她言语来听,像是了解的不多也不深,可看她的沉定神色与深深目光时,她又无端觉得,她心如明镜,洞穿了一切。 唉,如今后宫两个举足轻重的嫔妃,静妃与魏嫣然,虽都与她交好,但看样子却个个都是高人,个个都比她聪明...... 姚暮染斟酌着回答了她这一问。 “姐姐之前在萧府与我说的话确实不假,舒妃与许美人的确早有勾结。如今舒妃一倒,我也担心许美人会一错再错,一个糊涂便想为舒妃报仇而敌视我。所以我便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调教调教,看是否能将她扭转。到时她若想通了,我再考虑让她得幸之事。” 静妃一针见血道:“她若想不通,还是要与妹妹不睦呢?” 姚暮染道:“姐姐觉得呢?” 静妃深深看她,忽地来了高深的一句:“那么她也是在自寻死路,并且罪有应得,怨不得妹妹的。” 姚暮染听罢,回以沉定一笑:“姐姐明白就好。” 等静妃走了,福全眉宇间带着隐忧,毫不避讳道:“娘娘,将那许美人困在恣意宫也实在是令您操心,不如,娘娘将她趁早了之吧。” 姚暮染慢慢叹息:“唉,本宫何尝忍心呢?她还那样小,本宫对她就是下不了狠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年宴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福全道:“只是这么困着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呢。所以娘娘还是得尽快拿出个了事的法子啊。” 姚暮染道:“容我再想想吧。” 午时,前朝的国宴开始了,朝臣们携夫人陆续进宫到倚龙台赴宴。而静影宫的年宴也开始了。官妇们与自家大人在宫中分别,三五作伴一同前往静影宫赴宴。 任谁也想不到,今年后宫的年宴竟是一向低调喜静的静妃操办的。 姚暮染由主变客,带着福全与碧芽前往静影宫赴宴。静妃将宴席设在了自己宫中的兰亭楼。姚暮染到时,兰亭楼已是宾客满堂,一片华衣靓影,香风伴娇笑,环佩叮咚响。 “皇贵妃娘娘到——” 霎时,楼中安静了下来,数道目光齐刷刷扫向了门口。须臾,眼前陡然一亮,只见一位极美的女子已经翩翩而来,正是君王盛宠之下的皇贵妃姚氏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姚暮染今日特意穿了一身亮色,桃红色的广袖长裙配着藕荷色的束腰如意带,楚楚纤腰不胜一握,尽显曼妙玲珑的身段。 裙摆逶迤,美人漫步而过,暗香浮动,整个人如立彩云绯霞之间,艳绝全场。一头青丝绾成了流云髻,将几根玉簪依次别成了扇形,姝丽又俊俏。再观容貌,桃花面上桃花眼,眉梢眼尾之间风情款款,韵色撩人,的确是美撼凡尘。 姚暮染边走边向大家绽放一笑,端庄又大方:“诸位夫人与姐妹们新岁愉快啊。” 官妇嫔妃们回过了神,登时一阵桌椅响动,满堂宾客已全部起身向她行礼。 “大家不必多礼,快入座吧,今日是大年初一,无需拘束,理该宾主尽欢才是。”姚暮染说着,人已来到了座位处当先坐了。 余下众人这才谢恩,相继坐下。 姚暮染美眸流转打量了一圈,后宫嫔妃也就是那么几位了,两位生了公主的贵嫔,一个宁宛姝,一个魏嫣然,至于许欢颜,还被她禁足在恣意宫呢。而认识的几位官妇便是袁夫人与谢元芷了,对了,还有谢元芷身侧的凌吹梦呢。 姚暮染多看了她几眼,心道她并非正室,为何会来参加这样的场合。 静妃似乎瞧出了她的疑虑,侧身凑来轻声道:“妹妹,那凌吹梦是不请自来的,也不知她是如何哄了杜夫人,竟肯带她一道进宫赴宴。” 姚暮染轻声回话:“也有可能是杜大人允准的,她身后毕竟还有个凌家,自是处处要往人面处捧了,杜夫人再不乐意也得罪不起。” 具体如何,谁知道呢?反正人已经不请自来了,她们是主,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静妃便下令开宴了。 各桌斟了酒,姚暮染举杯邀大家共饮:“新年岁首,本宫邀大家共饮一杯分岁酒,一起辞旧迎新。” 桌椅响动,众人全体执杯站起,共饮了这分岁酒。 席间菜香四溢,茶酒飘香,气氛甚是融洽。没一会儿,有官妇带头向嫔妃们敬起了酒。 敬到魏嫣然时,人人恭喜她有孕之喜,福气深厚怀了霍景城登基后的第一子。 魏嫣然含笑一一客套,以茶代酒与她们饮了。 待官妇们一轮子酒敬完后,还真是喝得人晕乎了。姚暮染惦记着魏嫣然,趁着暂时消停了,于是隔着静妃看向她,问道:“妹妹,可让太医院开了安胎药?” 魏嫣然道:“自然开了,一早就送来了几大包呢。” 姚暮染道:“那便好,你可别偷懒,务必按时煎来喝了,知道吗?” 魏嫣然:“嗯,姐姐放心吧。” 静妃也接了句话:“你如今正是害喜的时候,尤其早起时应该最是恶心,可那安胎药偏就晨起时喝了吸收最好,所以喝过药后应该会更难受,也的确是辛苦。” 她膝下有皇子,自是有经验,魏嫣然这便与她聊上了,讨教起养胎之法,静妃耐心应答着。 席上倒是有几位性子豪爽的夫人,带动着大家饮酒取乐,还游戏了一会儿,气氛一时热火朝天,娇笑声不绝于耳。 一番觥筹交错,果然是有人醉了,并且,还醉得厉害。只见谢元芷已经趴在了桌上,半晌没有抬头了。 凌吹梦就坐在她的身侧,见她如此醉态,于是轻轻推她,小声唤她:“夫人,夫人,醒醒......” “夫人,快醒醒,您醉了,妾身扶您回府吧......” “滚开!”谢元芷被推得头晕目眩,陡然抬起头乍呼了这么一声,登时,满堂鸦雀无声。 凌吹梦怔怔看着她:“夫人,你醉了,妾身送你回府吧。”说着,又扶上了她的手臂。 谁知谢元芷竟然大发酒疯,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给我滚开!谁要你扶!你仗着家世好挤破头嫁进了我们杜府你是想干什么?!” 众人全体瞠目结舌,凌吹梦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再动。 “呜呜呜——”岂料,谢元芷骂完人,又一下子趴回了桌子上,连哭带说起来。 “你这贱人!你给我滚啊!呜呜呜——杜琰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为他生儿育女的,到头来他却娶了你们这些贱人来气我!” 一瞬间,气氛尴尬至极。谁也未曾料到,谢元芷竟忽然失态丢脸至此。 这头,姚暮染已是将她的醉话听了个清楚明白。看来那杜府果然是不太平了,女人一多一搅和,谢元芷不受气不满头包才怪。眼下喝得烂醉如泥,竟当众将这满腔委屈愤怒发泄了出来,看来当真是憋得够深够久了。 只是,她的酒量真就差到了这个地步吗?半晌大家都是平喝的,大家都好好的,就她一人竟成了这般德性。 那头,已经有好几位官妇围上去好心相劝了,只是,喝醉的人哪里能听得进去呢? 只见谢元芷猛地抬头,醉眼朦胧打量了围在自己桌前的几位官妇,脱口就是一顿痛骂:“滚开!你们都围着我叽叽喳喳什么?!是在笑话我吗?!你们的夫君就没有妾室吗?!” 官妇们上赶着挨了骂,好几位已经冷了脸转身回座了。 只有一位年长些的官妇识大局一些,可能好心想着不能由着她闹,于是并未离去,而是苦口婆心劝道:“唉,我们身为女人,谁不受这委屈呢?杜夫人快别哭了,这大过年的,哭了可不吉利呢。” 谢元芷一听此等感同身受之劝,当即伤心地嚎哭了起来:“啊呜呜呜——杜琰那个坏良心的!府里娶了一堆不说,心里还惦记着姚暮染那个贱人!!我都快恨死了!却只能咬牙受着!呜呜呜——”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嗡”一声,姚暮染如遭雷击,一下子惊呆了。 官妇们嫔妃们全体目瞪口呆了。过后,一道道目光就全部扫向了姚暮染。 魏嫣然最先回神,一下子急了,忙站起来道:“杜夫人醉了!胡说八道了起来!快!快灌她一点茶!再喂她个果子解酒!” 话外之意,赶紧堵了她的嘴吧! 姚暮染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一下子如临大敌,慌不迭地站起,沉声道:“来人!杜夫人不胜酒力,快送她出宫回府!” 静妃也忙站了起来:“对,对,杜夫人醉了,还是先命人扶回去歇着吧!” 楼外的侍卫们应召而来,依言将谢元芷半是客气半是强制给扶走了。 凌吹梦匆匆对大家作了一礼,默默跟了上去,踏着小碎步随上走了。 “啊——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要杀了你们这些贱人!”谢元芷的叫骂声渐行渐远,最后听不见了。 兰亭楼中终于清净了,大家面色各异,气氛一时寂静又尴尬。 “来,大家接着饮,本宫命人再添菜色。”静妃忙缓和起了场面。 大家纷纷应和,姚暮染却缓缓站起,道:“本宫不胜酒力,便先回宫了,还望大家不嫌扫兴,务必尽兴而归才是。” 被谢元芷这么一闹,她威严扫地又惹人猜疑,自是留不得了。静妃与魏嫣然怎会不明白,于是并未挽留,与其他众人全体起身送驾。 姚暮染强装若无其事,扶着碧芽的手翩翩离去了。 等回到恣意宫后,就不是那话了。 “哗啦”一声,姚暮染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拂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她是个坏事的蠢货!今日竟然当众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明日定要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她不顾我也不顾他夫君了吗!” 福全亦是急得团团转:“是啊是啊,今日此事定是要传出去的!到时娘娘又得惹一身骚啊!再论陛下,知道此事后又会如何呢?”说话间,他已来回转了几个弯子,最后咬牙切齿道:“唉!狗嘴就是狗嘴!果然是用来咬人的!” 碧芽满面忧愁道:“娘娘,这怎么办啊?您快想个法子吧!陛下今日不知道,明日必知道啊!” 姚暮染满腔烦躁,重重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思。 霍景城那边......应该多少是知道杜琰对她的心思的,因为去年上元节,那云烟阁一叙时,他说了杜琰为她杀贾书颜之事,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跟了杜琰。 那么那时,他应该就已经嗅出这个苗头了。只是自他们在一起后,从未提过别的男人。但是今日,却被谢元芷酒后宣之于口了!谢元芷是何人啊?那是杜琰的枕边人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夫君的心思!所以她说一句,着实叫人不得不思量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煽风点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主仆几人干着急却是没法子,谢元芷的醉话已经覆水难收了。 后宫的年宴快黄昏时散了,而前朝的国宴直到夜里才散,好在霍景城昨晚答应了魏嫣然今晚去陪她,所以这会儿便被秦安扶去了洛泱殿。 姚暮染本打算今晚与几位宫人再好好聚一下的,此刻也没了心情,于是沐浴过后早早就上了床榻歇了。 一觉睡至半夜,忽听殿外竟是一片人声鼎沸,还夹杂着轰乱的脚步声。姚暮染被这动静惊醒,心知是出什么事了! 人刚坐起来,就见碧芽匆匆跑进来了,一看她醒着,忙扑到床榻边禀报起来。 “娘娘!锦绣阁走水了!大家伙儿正在灭火呢!” “什么?”姚暮染一下子睁大了美眸,急忙问道:“许美人呢?!” 碧芽道:“娘娘放心,许美人没有被困,穿着睡裙跑出来了,此刻就在锦绣阁前哭鼻子呢。” 姚暮染心中一松,但是一张俏脸却已变得幽冷,她二话不说下地更衣,最后匆匆走入了夜色里。 锦绣阁那边果然是火光闪闪,浓烟股股直往上冒。宫人们你奔我蹿正在极力灭火,烈焰灼灼,水花四溅,场面嘈杂混乱。 火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将阁子里已经烧满当了,木制窗格都全烧没了。 许欢颜穿着一身睡裙正站在锦绣阁不远处频频抹泪,扶桑连声安慰。 姚暮染来到近前,许欢颜听到脚步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惊惧犹存的脸,她的脸蛋儿上还染着黑尘,脏扑扑的十分狼狈。 印着闪闪火光,姚暮染的脸十分明艳,她张口就道:“许欢颜!你好手段啊?故意烧了锦绣阁就能离开恣意宫了吗?!” 许欢颜一脸无辜,流着泪噗通跪地:“娘娘,臣妾没有啊!臣妾不要命了吗?怎敢干这等事呢?求娘娘明鉴啊!” 姚暮染怒道:“你休要狡辩!本宫告诉你,这恣意宫能住人的地方多了去,明日就再给你挪上一间,你有本事就把整个恣意宫全烧了,我认你厉害!” “冤枉啊,臣妾冤枉。求娘娘明鉴,臣妾真的没有啊!” 说话间,最后一缕火光‘扑哧’灭尽了,只剩了千万点火星子,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昏暗,唯有刺鼻的浓烟味儿还萦绕在空气中难以散去。 姚暮染见火灭了,心中松了口气,沉声道:“福全,好好盘问扶桑,看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碧芽,将许美人扶来本宫的寝殿歇息!”说罢,当先转身走了。 许欢颜被碧芽扶来了正殿,一进来人又跪地了,楚楚可怜道:“娘娘,求您明鉴,不要冤枉臣妾啊!臣妾真的没有烧锦绣阁,是风吹倒了蜡烛,才烧了起来的!臣妾一睁眼,屋里已是浓烟四蹿了,臣妾什么都顾不上,就这样逃出来了啊!” 姚暮染冷哼一声:“谎话连篇!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会知道是风吹倒了蜡烛才烧起来的?!” 许欢颜喉中一噎,旋即又低头叩了一首,道:“娘娘,那火也只能是这样烧起来的啊,不用想也能估摸来了,求娘娘不要冤枉臣妾啊。” 姚暮染满心气愤却毫无法子,此事只要许欢颜咬死不认,根本就是个没证据的事,她还能将她如何? 姚暮染在地上慢慢踱了几步,最后转向许欢颜,道:“许欢颜,你想干什么?走出恣意宫得到陛下的临幸与宠爱,然后与本宫作对吗?” 许欢颜自是不承认,连连摇头否认。 姚暮染神色幽冷盯着她:“许欢颜,你给本宫听好了,你若是肯悬崖勒马,往后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本宫可以放你离去。但你要是想蚍蜉撼树与本宫为敌,你信不信,你的下场会比丽妃和舒妃还要惨!” 许欢颜一听,心中燃起了希望,她抬眸看她,神情一片诚挚:“娘娘!臣妾已经想通了!其实臣妾根本不该那样对您,是臣妾太糊涂,舒妃又太狡猾,臣妾才一时糊涂上了她的当啊!如今娘娘留我在恣意宫却始终没有对臣妾怎样,臣妾心里感念着呢!往后臣妾也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以您为尊,鞍前马后,什么都听您的!” 姚暮染心中自然不信,但是方才在院中时就已经转了心念,既然她对她下不了狠心斩草除根,那还不如趁着这把火下了她这个台阶放她离开算了,不然要将她这么困到几时呢?总不是长久之计的。 “许欢颜,机会本宫给你,就此便放你一马!往后你是要与本宫和睦还是为敌,你自己思量。但愿你会安安生生过日子,否则下一次再落到本宫手里,你就绝无生机了!” 许欢颜欢喜地连连磕头:“谢娘娘!谢娘娘!臣妾一定痛改前非,忠心追随娘娘!” “好了!到美人榻上去睡!”姚暮染说完,自己回到了床榻上,又命碧芽抱了床薄被与软枕放在了美人榻上。 许欢颜长松一口气,谢了恩,这才慢慢起身走向了美人榻。 两人就这样一床一榻将就着睡下了。但姚暮染人虽在床上,却是再难入睡,她不可能不警惕许欢颜的。就这样熬了一会儿后,忽听殿外传来了通报声。 竟是霍景城漏夜赶来了! 两个女人又齐齐起身准备迎驾。 霍景城进来后直奔姚暮染而来,他人还有些醉,身形微晃。 也不知他是没看到许欢颜还是懒得顾忌,直接将姚暮染抱进怀里,温柔安慰:“染儿,你怕是受惊吓了吧?别怕别怕,朕来了。” 姚暮染道:“陛下,臣妾不要紧,许妹妹倒是吓坏了。” 霍景城这才转头看向许欢颜,许欢颜吓得连忙跪地:“陛下,臣妾有罪!也不知那阁子是怎么烧了起来,求陛下恕罪!” 霍景城道:“人没事就好,说那阁子做什么。好了,你睡你的。”说罢,直接搂着姚暮染上了床榻。 这......岂不尴尬? 许欢颜回到了美人榻上,姚暮染也硬着头皮睡在了他的身侧,他伸出手臂让她枕着,悄声与她说着醉话。 “染儿,秦安第一遍没报清楚,说是恣意宫走水,朕还以为是你这里,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染儿啊染儿,你可万万别出什么事啊,否则朕的心就碎了。” 姚暮染伸出纤纤玉指点在了他的唇上,轻声道:“陛下,别胡思乱想,我好着呢,我会陪你安然走完这一世的,睡吧。” 他亲着她的手指,轻轻点头,朦胧醉眼却不肯闭,一直盯着她痴痴地看。 姚暮染无声笑了一下,道:“闭眼。” 他像个乖孩子似的,听话地闭上了眼。 这下子,姚暮染就能安心入睡了,可许欢颜又难以入眠了。 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就在眼前,却温柔珍视的抱着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幽暗中,她直直盯着床榻上相拥的两人,冷眸中慢慢落下泪来。这一刻,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也会拥有他的怀抱,得到他的真心和爱意!再换她姚暮染来眼睁睁地看着! 气氛尴尬地将就了半夜,天色总算亮了。姚暮染称锦绣阁已经烧毁,便给许欢颜重新拨了一处住殿,名为疏雨阁,坐落在饮香宫中,那里还住着其他几位美人。 临了,姚暮染又对她亲和道:“许妹妹,你的东西也都烧没了,稍后本宫命内务府给你送去一些衣物用具。” 许欢颜谢了恩,姚暮染又将自己的衣裙拿给许欢颜让她换上,许欢颜这便前往饮香宫疏雨阁了。 等她走了,姚暮染担心的事还是来临了。果然,霍景城问起了昨日年宴上的闹剧。 “昨日怎么回事?杜琰的夫人怎会忽然闹了这么一出?” 姚暮染心弦一紧,看来他昨日就知道了。 哎,车马书信慢,流言蜚语快啊。 “陛下,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杜夫人很快就醉成了那般,胡说八道了起来。” 霍景城道:“胡说八道?旁人只会当那是酒后真言。” 他如此一说就令她心中不安了,姚暮染垂眸不语,接不上话了。 霍景城抿了一口茶,又道:“这杜琰怎么就娶了这么一号夫人?不知祸从口出吗?怕是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轻声问道:“陛下这是恼了杜夫人吗?” 霍景城蹙了眉:“怎会不恼?她这么一闹,不光是杜琰丢了脸,就连朕也颜面扫地,岂不是要让人以为我们君臣二人竟是情敌?再难听些,兴许就是杜琰给朕戴了绿帽子!” 姚暮染一听,连忙跪地:“陛下!您这样说,臣妾实在惶恐!” 霍景城看着她叹了口气,搁下茶盏过来扶她,一边道:“起来吧,朕知你清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罢了。” 果然!他是了解杜琰对她的心思的!但他向来宽宏,该是容忍了,容忍了臣子偷偷爱慕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姚暮染主动扑入他的怀里,整个人楚楚娇怜:“妾心只在六郎,不会有分毫移转。六郎若不信我,我也唯有一死才能以证清白了。” “别胡说!”他呵斥她:“六郎自然信你,染儿,不要轻言死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话音刚落,秦安竟匆匆进来了。 “陛下,杜大人带着杜夫人进宫了!杜大人此刻就在御书房外,而杜夫人也向着恣意宫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想来那夫妻二人也是为了此事匆匆进宫请罪来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鸿鶱凤逝(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知道了。”霍景城应了秦安一声,然后捏了捏她的手,转身离去了。 霍景城刚走出恣意宫的宫门,果然迎面撞见了谢元芷。 谢元芷低着头踏着小碎步惶惶不安地走着,她面色苍白,脸上竟然还挂着彩,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霜打的茄子。 霍景城出于本能侧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收眸目不斜视兀自走着,一副仿若未见的模样。 但谢元芷就不敢如此这般了,猛不溜溜见了他竟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在了路边,拉着哭腔道:“臣妇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霍景城脚步未停,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径直离去了。 谢元芷见他理都不理自己,心知他是气大了,登时跪在那里哭得悔痛交加。哭够了,该办的事还是要办,于是被侍婢扶起,抽抽泣泣红着眼进了恣意宫。 她一进殿,看也不敢看姚暮染,就又跪在了地上。 “皇贵妃娘娘,臣妇是专程进宫来向您请罪的!臣妇知罪,臣妇该死!求娘娘饶恕臣妇吧!” 姚暮染见到她就来气,冷冷地盯着她,语冲道:“谢元芷,你还有脸进宫来?你可知你一句话害了多少人?” 谢元芷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供认不讳,忙忙附和她,连称自己的不是。 “是臣妇的错!是臣妇该死!求娘娘息怒啊!可这里面也是有原委的,臣妇也是着了道啊!” 姚暮染秀眉微蹙,问道:“此话怎讲?” 谢元芷这才慢慢抬起脸来,露出了脸上疑似抓伤的痕迹。 “娘娘,是凌吹梦那个贱人害得我!我平日酒量也是不错的,可就是昨日,我本好好的,可是在喝了凌吹梦亲自倒的一杯酒后,很快就不对劲了!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醉得全无理智了!” “娘娘,我敢对天发誓!就是那杯酒的问题!是凌吹梦存心害我的!她仗着家世好,便想挤掉我自己做正室,于是巴巴儿地跟着我来到这样隆重的场合,又在酒中做了手脚害我猛醉,让我当众丢人现眼,出丑失德!以为这样杜大人就会休了我!求娘娘明鉴啊!我真是着了那个贱人的道,一下子醉得太猛了,才......才胡说八道的!” 姚暮染一听,还真是合情合理,细想一番,女人之间争宠夺位的手段向来不都是这般的明枪暗箭吗? “那你这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姚暮染问道。 谢元芷眸中恨意灼灼,近乎咬牙切齿:“娘娘,臣妇今日酒醒,被侍婢告知了昨晚在年宴上的事,臣妇又悔又恨,当即便去找凌吹梦算账,与她好一通撕打,最后她哭着跑回了娘家!杜大人又将臣妇好一通教训!宫里这边若再不恕罪,臣妇当真是没有活得路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暗惊,如此看来,那凌吹梦给她使绊子的事是确有其事了,逼得谢元芷好歹是咽不下这口气了,竟不管不顾去与她撕打了起来。唉。 这头,谢元芷眼泪长流,哀声道:“娘娘,求您相信臣妇,可怜可怜臣妇吧!臣妇如今的日子也的确不好过,一个凌吹梦仗着娘家撑腰便敢这么坑害臣妇,臣妇是防不胜防才闹出了昨日的事啊!呜呜呜——” 姚暮染无可奈何地叹气:“罢了罢了,此事只要陛下肯饶,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且去吧。” “娘娘!!”谢元芷猛地膝行几步,抓住她的裙摆和泪哀求:“娘娘!求您劝劝陛下,也饶恕杜大人吧!!” 姚暮染的火气又上来了:“劝?你说的好生轻巧啊?本宫出言一劝,岂不是火上浇油?!你自己管不住嘴,到头来求这个劝那个的,尽给旁人搁为难,你早干嘛去了?昨日之事纵然非你本意,却实乃你心中所想!酒是别人给的,话却是你自己的!你又无辜到哪里去了?谢元芷,本宫就且好好瞧着,你能恨本宫恨到什么时候,又能恨到什么下场!” “送客!!” 一声逐客令下,终于将惶惶不安的谢元芷打发走了。 御书房中,霍景城与杜琰之间的气氛亦是尴尬。 杜琰垂首低眸,解释道:“陛下,昨日的确是贱内的错,她饮酒过量失胡言乱语一通,伤及了皇贵妃娘娘。但是,还望陛下念及她是妇人,不要怪罪。” 霍景城面色幽冷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杜琰,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你家夫人都瞧出了你那点心思?嗯?” 杜琰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否认:“陛下明鉴!微臣什么也没做!妇人本就心思敏感,其实曾在北越时,贱内就已对此疑神疑鬼了,谁知都这么久了她还是将此事在心里窝着,然而,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求陛下明鉴。” 霍景城皱眉道:“行了行了!这些陈年旧事就不提了!女人的嘴真是惹祸的鬼!接下来,辟谣!初四上朝,你当众弹劾皇贵妃!” 杜琰一愣,旋即抬头看他:“陛下,弹劾皇贵妃?” 霍景城道:“嗯!弹劾她失职,作为后宫之主,却对后宫之责推脱惫懒!为了不显突兀刻意,再称她难当大任,提出要朕接回皇后!自然了,接回皇后之请朕会驳回,只责罚皇贵妃就是了。” 杜琰心领神会,为了辟谣,为今之计,也只能反其道而行了,众人都以为他偷偷惦记着皇贵妃,他偏偏反着来弹劾她,看谁还要说什么! “是,微臣遵命,陛下英明!” 霍景城又道:“听说你夫人将凌吹梦打回了娘家?眼下你正在暗查凌家,别让凌吹梦在里面搅和,即刻去凌家接她回府。还有,不是朕多管闲事,你那夫人是该好好打一顿了!” 杜琰自己也窝火,咬牙切齿道:“陛下,微臣正有此意!” 霍景城侧头看看他,忽地‘噗嗤’一声笑了:“行了,朕说说罢了,你自己的夫人你自己看着办,行了,去吧。” 杜琰见他还能笑出来,当即心中长松了一口气:“陛下,您真的是位明君,微臣钦佩至极!微臣告退。” ...... 当天,杜琰就亲自去凌府将凌吹梦接了回去。转眼初四复朝,杜琰当众弹劾了皇贵妃,称她失职,难当大任,求圣上接回皇后。 霍景城顺应他意,当即罚去了姚暮染又三年的俸禄。而对于接回皇后之事,霍景城驳回了。 岂料第二日一早,一个极为突然毫无征兆的消息,一个天大的噩耗竟然传来了! 此时,霍景城刚下早朝,在恣意宫与姚暮染用着早膳。 这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噩耗就在这时,被秦安哭着禀上来了。 “陛下!萧府方才命人来报,皇后娘娘她......悬梁自尽了!呜呜呜呜——”秦安禀完,当先跪地抹起泪来。 霍景城看看他,手忽地一颤,茶盏‘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姚暮染惊得回过了神,忙急声追问:“秦安!你......你说什么?” 秦安呜咽着道:“陛下,娘娘,是真的,皇后娘娘是昨晚夜半悬梁自尽了,方才才被发现,凤体已经凉透了!若眉自知看顾不力,也已殉主而去了!” 姚暮染一听,脑中‘嗡’一声响,心中犹如缠了棉线,一团糟乱,搅得她心颤不已。 这一刻,她根本没敢看霍景城是什么脸色,而是二话不说就起身跪地了。 紧接着,一片“唰唰”之声,殿中所有人全都齐齐跪地了,口中喊着‘皇后娘娘’哭了起来。 霍景城俊脸惨白,猛地起身往外走,走着走着,只听“噗嗤”一声,他竟是喷了口血出来,他晃了一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姚暮染与秦安见之大骇!忙上前扶他,霍景城额上青筋暴起,双眼赤色,唇边鲜红,粗喘着挥开他们:“滚开!!” 吼罢,他重新挺起腰板,倔强离去了。 秦安匆匆追了上去。 姚暮染怔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周遭依旧是一片哭声,一时间,她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突然?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走上了这么条路? 皇后......死了? ...... 霍景城浑浑噩噩赶到了萧府,府中已是一片哀哭,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就像在极力给他印证什么。 萧见章同样脸色煞白,满脸悲怆迎了圣驾,然后领着他往皇后所在的幽阶院而去。 霍景城的脸色可怕至极,惨白深寒,一双鹰眼赤红可怖,里面散发着凛凛寒光。他一言不发大步随着萧见章走,最后到了幽阶院,却见房门大开,一大片素白的身影正跪在院中,冲着房间的方向长声哭泣。 霍景城忽然没有勇气迈入面前的房间,就像生怕见到什么。最后,他艰难挪步,一步一步,走进了眼前的房间。 房中一片死寂,熏香透着清苦,日光都不再多顾,总觉暗淡。床榻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人,平静的不见胸脯有丝毫起伏...... 随着他慢慢走近,皇后的模样慢慢清晰。 今日的她,不染华贵,从头到脚纯澈的毫无佩饰,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干净柔顺。她双眼紧闭,眉宇沉寂,面容一片煞白清冷,唇无血色,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活色生香,像是在某一个地方沉到了底,自己也不愿归,就算想归也归不来一样。 第三百一十五章 鸿鶱凤逝(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还有她脖颈上那条触目惊心的勒痕,是一片苍白里唯一带点颜色的东西。 一见此情此景,胸腔里猛地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爆裂般的剧痛。 “见娴!!”霍景城一扑而上,伸手就将那苍白僵硬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见娴!见娴!醒醒,快醒醒!!”他拼命摇着怀里的人,却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与冰冷,而他曾抱过的是温暖柔软的她。 “见娴!快醒醒!!你在吓我是不是?见娴!朕命你醒来!不许睡!!给朕醒来啊!!” 没有丝毫回应。 怀中沉睡的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终究没有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只用一死来表述了她最后的选择,落定了最终的结局。 “见娴!!啊!!!!——”他埋首在她脖颈里,第一回,这个男人没有压制住悲痛,将哭声泄露了出来,喉间悲鸣呜咽,其痛彻心扉,可见一斑。 他想等待的,已等不到了,他想留住的,已绝然远逝了。 “见娴,你怎么这样冷......”他喃喃自语,伸手拉开棉被将她裹住,然后连人带被抱在自己的怀里不再撒手。 他苍白的脸贴着她冰凉的额头,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她的脸上,他轻声与她说起话:“见娴,暖了吗?为夫抱着你,为你驱散寒凉,别怕,别怕......” “见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为夫的错,为夫愧对你,负了你,没有珍惜住你,但为夫依然念着你,等着你,求你回来好吗?见娴,快回来......” “见娴,你就这样恨我吗?可我还记得,当年你我大婚之夜,龙凤红烛彻夜长明,你说你会爱我一世,体谅我,支持我,追随我,忠于我,不离不弃,不怨不悔,不责不疑......” “啊!!!——萧见娴!!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你想看我痛苦是吗?好,你做到了,你回来看啊!!!回来看看老子有多么痛苦!!!” “噗!!!”猝不及防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她身上的被子晕染了一片。霍景城额上青筋浮起,双眼赤红如血,胸腔内某处地方疼得令他喘不过气。 “见娴,我妻见娴啊......”力气尽失,他低沉自语,心痛难言。 正值此时,霍宜峥赶来了。一进房,一见这副情形,霍宜峥当即悲喊一声母后!大步冲到了床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秦安借着这个功夫,也壮了胆子随了进来,一见霍景城又吐了血,当即跪地哭求:“陛下啊!!求您节哀,保重龙体啊!!求您快回宫传太医啊!!” 霍宜峥满脸泪水,小嘴抿得紧紧的,此时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他从不曾见过的父皇,他泪流满面,眼里唇边皆是一片血色,死死抱着怀中的人不肯撒手。 “父皇保重龙体,将母后交给儿臣吧,让儿臣再好好陪陪母后。”霍宜峥哽咽而言,然后去掰他的手。 霍景城终于慢慢看向他,认出了眼前的儿子,这一刻,他越发心如刀绞,哀莫无力道:“宜峥,你母后走了,离我们而去了。” 霍宜峥跪在地上,悲泪滚滚:“父皇,您走吧,这儿交给儿臣,儿臣想好好陪陪母后,与她说说话。” 宜峥还在掰着他的手,霍景城终于慢慢放手,将怀中人轻柔地放回去,仔细为她盖好被子,小心地抚顺她的长发,然后颓然无力地转身,一步一步艰难沉重的离开了。 萧见章候在院中,见他脚步虚浮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悲悯落泪:“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霍景城不知哪儿又来了力气,他忽然伸手怒指萧见章,已然动了雷霆之怒,张开便如雄狮嚎啸,威震山林。 “萧见章!!!”只听‘唰’一声响,霍景城竟然拔出了一旁府兵的佩刀,冲着萧见章气势汹汹地去了。 秦安一看大事不妙,当即跪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哭喊道:“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这是相国大人啊!!陛下!!求您冷静冷静啊!!” “滚开!!”霍景城踹了几踹都没有踹开秦安,秦安在他脚下左滚右摔就是不放手,很快染了一身灰尘,狼狈至极。 霍景城不再与他纠缠,伸手将刀对准萧见章,勃然大怒道:“萧见章!!皇后竟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说没就没了?!你怎么给朕照顾的人?啊?!你准备给朕怎么交代!!” 萧见章稳稳跪着,红着眼道:“陛下!微臣愿以性命交代!” 很快,霍宜峥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清这情形后,霍宜峥急声道:“父皇!您要怪舅舅吗?!这怎能怪舅舅?!一个不回宫的人连您也没办法让她回去,那么一个存了死念的人谁又有办法能留下?” 霍景城侧头就冲他吼:“你给老子住口!!真是养儿像娘舅,你这么护着萧家结果呢??结果你母后就死在了萧家!!你那舅舅是怎么给朕照看的人??夜半悬梁自尽,早上才给朕发现?这萧府的人是全都死绝了吗!!你母后足足吊了半夜啊!操|他娘!!老子要让萧府全体陪葬!!” 霍宜峥红着眼跪地,语气坚决道:“父皇!您还讲不讲理了?!您别忘了,儿臣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您真要让萧家陪葬的话,儿臣首当其冲追随母后而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秦安一边抱着霍景城的腿,一边劝霍宜峥:“小祖宗啊,奴才求您少说几句吧!眼下陛下悲痛欲绝,心绪失常,说说气话罢了,您可别跟着杆子上啊!” “陛下!陛下您听秦安一言!您与大皇子都别闹了,这萧府也是国丈大人的亡灵所在之地,国丈大人与皇后娘娘皆尸骨未寒,您就算是看了他们的面子也别闹了啊,皇后娘娘若看到您与萧家这么闹,怕是会不得安息无法瞑目啊!” 秦安一番话劝完,终于压住了场子,那父子两人都不说话了。 霍景城盯着萧见章粗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按住自己的胸口,颓然不语了。 ‘哐啷’一声,手中的刀掉落在了地上,他踢开秦安,一语不发慢慢离去,不再回头。 天泽二年元月初四夜,皇后萧氏,鸿鶱凤逝了。一代贤后,人如其名,贞娴可见,却在大年初四的夜里,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辉煌却又可叹的一生,将这三十一年的岁月划上了句点。 当日,霍宜峥将皇后的凤体带回了宫中,交由礼部装殓。而霍景城已经卧病不起,太医说他急火攻心,气血激涌逆乱,需要好好调养。他卧床于帝凰殿,紧紧闭合着帝凰殿的大门,谁也不见,只有一道道圣旨被秦安带了出来。 第一道圣旨,皇后萧氏,赐谥号‘端贤’二字,三日后葬入帝之曌陵。 第二道圣旨,大皇子宜峥,册为太子,年满十六迁入东宫。 第三道圣旨,罢朝三日,举国茹素三日,哀悼国母。 第四道圣旨,端贤皇后入陵当日,在朝一品和二品的官员,亲自为端贤皇后抬棺,凤棺所过之处,不闻哭声者,一律论罪。 宫中顷刻之间撤去了所有颜色,换成了一片素白,仿若一朝雪落,掩盖了一切,也全新了一切。 宫中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无不面带悲色,一张张脸全部凝重着。这个时候,没人敢露出一丁点笑容来,所以宫中蔓延着格外紧张压抑的气氛,谁都不好过。 姚暮染去帝凰殿求见,第一回被拒了。她回到恣意宫后,怔怔落泪:“福全,碧芽,我完了。” 福全不解:“娘娘,您这是什么话?” 姚暮染道:“皇后一死,我和他永远回不到从前了。因为他一看到我,便会想到他死去的皇后,或许,他还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所以,我完了。” ...... 难熬的三日总算过去了,转眼到了元月初八,是端贤皇后入陵的日子了。 一早乌云密布,空气沉闷。 金銮殿前的广场上,群臣百官,后宫嫔妃,皆披麻戴孝,全体亲送端贤皇后入陵。 凤棺就停在人群的最前面,所有人面向凤棺跪地,哀悼国母,一时间,哭泣声连绵不绝。 不一会儿,秦安扶着憔悴虚弱的霍景城来了。今日,他穿着一身极为素简的白衣,腰间束着白色腰带,毫无挂饰。脚穿白鞋,上上下下未带任何颜色。就连额上都束着一条白色的丝带,系于脑后,长长垂了下去。 姚暮染泪眼朦胧,隔着人海抬头望他,却见他已清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憔悴,眉宇间哀郁浓浓,整个人风范威仪大减,像是一朝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她看得心疼不已,收回目光暗自落泪。 所有人跪在地上齐声山呼海唤:“陛下节哀——陛下节哀——” 霍景城抬手示意安静,他病中虚弱,轻喘不绝,被秦安扶到了那明黄色的华丽凤棺前。一片肃静中,万众瞩目下,他伸出发颤的手轻轻抚上了凤棺,一寸一寸慢慢摩挲着。不一会儿,他按住胸口咳了起来。 礼部的官员连忙上前劝说:“万望陛下节哀啊!陛下,吉时快到了,队伍准备出发吧!皇后娘娘入陵之后,还可开棺一次,到时您再好好看看皇后娘娘吧。” 霍景城慢慢点头,声色沙哑道:“起棺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鸿鶱凤逝(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起——棺——”礼部官员当即面向众人高唱一声,霎时,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哭声。 一品及二品的官员们纷纷前来抬棺,人数不少,路上可替换着抬棺。 凤棺一起,霍景城与霍宜峥跟在后面,余下的人群便按官职与位份,井然有序地哭着随上去,很快组成了一长列浩浩荡荡的白色队伍,一起向着曌陵步行出发了。 宫中侍卫在两侧开道护航,侍卫的队伍后边还跟着萧府的众多府兵。 一出宫门,所过之处,百姓们全体跪于两侧,大声哀哭着送端贤皇后过去。 姚暮染一身白衣楚楚动人,拉着宜双在人群中走着。身侧是静妃拉着二皇子宜谦,七岁的小人儿了,安静又坚定地走着。已被贬的舒美人也被暂时放出来了,带着她的三皇子宜岚来送嫡母入陵。两位贵嫔各自领着自己的公主。宁宛姝拄着拐杖也在队伍中竭力走着。许欢颜走在最后面。只有魏嫣然怀着身子,忌讳着所以没有前来。 曌陵挺远,队伍一口气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风水绝佳之地,曌陵开山为陵,尚没有完工,但墓室已经开凿打磨了出来,有许多侍卫在此专门看守着。 众人终于停在陵墓前能歇歇脚了。凤棺要赶在午时前入陵,大家歇了一会儿后,礼部官员跟霍景城知会了一声,便面向众人高声唱道:“吉时已到——凤棺入陵——” 霎时,众人齐刷刷地跪地,哭声再次爆发出来,这一次的哭声更加高扬激烈。 伴着哭声,伴着法师们的颂经声,官员们抬着凤棺走入了眼前的陵墓,霍景城与霍宜峥紧随而上,其他人便在原地跪哭不止。 又哭了好一会儿,许是凤棺在里面安置妥当了,接下来便开始将一箱又一箱的陪葬品往里面抬,直抬了许久才算是抬完了。 礼官很快出来,要大家按着官职与位份进陵上香,嫡亲可瞻仰端贤皇后遗容。 朝臣属外,而嫔妃属内,所以嫔妃们当先祭拜进香。姚暮染位份最尊,所以是第一个进内的人。而其他的皇子与公主都还小,不宜进这样的地方,所以全部留在外面。 墓室中已经燃起了长明灯,倒不昏暗,但还是透着森凉。姚暮染进去后,通过了一截墓道,眼前忽地豁然开朗,终于来到了宽敞高深的墓室里边。四面墙上壁灯连排,冉冉烧着,照亮了墙上的石刻壁画,一幅幅雕龙画凤,缠于祥云,翱于九天,尊贵无上。 皇后的凤棺就停在墓室里的左侧位置,而中间的空地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至于右侧的位置又是留给谁的,尚是未知。 烟雾缭绕,霍宜峥就跪在凤棺前的一侧默默流泪,手中忙个不停,一个接一个烧着祭祀品。 姚暮染看到凤棺已经开启,霍景城正俯身半趴在棺沿上,双眸血红痴痴地盯着棺内看,眼中再无其他一切。 姚暮染默默垂泪,被礼部的人引着在棺前上了香,叩了三首,对霍宜峥道了节哀,方才起身。 礼部的人问道:“皇贵妃还要瞻仰皇后遗容吗?” 自然要瞻仰了,否则,旁人是否会以为她心虚,无颜见她? 姚暮染点了点头,礼部的人嘱咐道:“娘娘切记,万万不可将眼泪滴入棺内。” 姚暮染点头应了,来到霍景城对面的一侧,往棺中看去。 眼前陡然一亮,只见棺中一片金碧璀璨,明黄色的华衣贵饰透出的光影能照亮人脸。 棺中幽香缭绕,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就安然躺在这一片金灿华贵之中,面容沉静,眉目如画,没有了生前一恼一嗔的英气,此时十分温雅柔美。她头戴纯金凤冠,身穿明黄色的精美凤服,颈上珠链熠熠生辉,双手交叠安放在腹部,腕上碧镯矜贵流丽,脚穿绣凤锦鞋,从头到脚华丽异常,一尘不染。 一代贤后萧见娴,此时华贵裹身,尊荣无上,就要在此长眠了。 霍景城修长的手指始终在她的脸颊上流连摩挲,一双赤红的眸子痴痴盯着棺中的人,一眼似要记万年,他脑后系着的白色丝带侧垂下来,掉入棺中,拂在她的手上,藕断丝连般的心痛不舍。 姚暮染看着他哀伤憔悴的侧脸,心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也不知,她死了他会不会如此这般? “陛下,臣妾愚见,这是端贤皇后对您最后的爱。或许,她真的不想回宫,却也不想等来废后圣旨,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去,那么,她与您的名分依然还在,她做到了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望陛下节哀吧,保重龙体。”姚暮染轻声说完,然后跪地叩了一首,起身离去。 就这样,众人一个接一个进内上香祭拜,时间漫长,最后总算全体祭拜完了。可霍景城还是迟迟没有出来,不一会儿,霍宜峥也被他使了出来,宜峥红肿着眼道:“大家且在原地歇一会儿吧,父皇与母后单独待一会儿就出来了。” “太子殿下节哀。”众人客套着,哭声渐止依言在原地歇息等待。 谁知,就在这时,萧见章忽地起身扫视一圈,语气铿锵道:“我萧府的府兵何在?!” 萧家府兵们当即全体站出:“小人在!!” 萧见章虎眸凛凛,出言灼灼:“众所周知,皇贵妃曾踏入萧府,并与皇后发生冲突,导致皇后一气再气之下才走上了这条路!!所以今日,便是我萧见章清君侧诛奸妃之时!!尔等听令,即刻给本相诛杀皇贵妃!!” 此言一出,众人全体大惊失色。 姚暮染心弦重重一颤,反应不及愣在了那里。 这时,才后知后觉,萧见章为何带了这么多府兵随行,原来是为了这般啊! 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萧家府兵们已是群情激昂,全部举了刀气势汹汹地向着嫔妃队伍最前面的姚暮染杀来了! 他们受命于萧家,也受惠于萧家,在萧府多年,十个里总有七八个是忠仆,忠于国丈,忠于相国。 他们如群兽奔腾,席卷着杀气轰轰而至,边冲边喊:“杀奸妃——杀奸妃——” 霎时,场面乱了!嫔妃们纷纷尖叫着作鸟兽散,生怕殃及池鱼。宜双被人群冲倒,坐在地上尖叫大哭。而朝臣们也不知是在阻拦还是在鼓励,人人带着急色出言,话语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根本听不懂。 府兵们很快冲到了近前,有的都已举起了刀!这一刻,姚暮染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然而,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的静妃猛地惊醒回神了,她竟一把抱起自己的儿子宜谦,然后重重往姚暮染的怀里一塞!与此同时,她纤手一伸指向了来势汹汹的府兵们,怒声道:“尔等谁敢伤了二皇子,陛下饶不了你们!!!” 府兵们轰轰冲来,又急急刹住。见二皇子竟然被当成了肉盾挂在了姚暮染的身上,倒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那可是圣上的儿子啊,若稍有不慎给伤到了,谁能担当的起? 这头,姚暮染愣愣地抱着宜谦,宜谦已经吓的哭了起来,一时间,嫔妃们的尖叫声,皇子公主的哭喊声,朝臣们的劝解声,闹哄哄的响成了一片。 但好在是如狼似虎的萧家府兵们不再妄动了,盯着二皇子面带为难僵持着。宜双总算爬了起来,冲到姚暮染跟前,对着萧家府兵们哭喊道:“我要让父皇杀了你们这些坏人!!” 谁知这时,舒美人忽然抱着她的宜岚扑了出来,对着萧见章言之灼灼道:“相国大人真是英勇正义啊!大人!就是皇贵妃这个妖妃,她害了丽妃害了本宫,又逼死了皇后娘娘!若由着此等奸妃成为继后,必会误君误国,万一将来再让她生了儿子,那太子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此等奸妃理该人人得而诛之啊!求相国大人和各位大人给我们这些受害的嫔妃评评理做做主吧!啊呜呜呜——” 静妃伸手怒指她:“舒美人!你少火上浇油!!本宫怎么活得好好的?偏偏就你们一个个出了事?不过是辱人者自取其辱之!!” 姚暮染抱着宜谦,热泪滚滚,心中感动至极,喃喃道:“静姐姐......” 这头,萧见章怒目圆睁,当即再下一令:“都愣着做什么?马上将皇子公主强制拉开!诛杀皇贵妃!!” “住手!!”正在此时,霍宜峥猛地出声高喝,人也冲过来挡在了姚暮染的面前,与府兵们对峙着。小小少年,身形修长,白衣翩翩,竟在此时威仪摄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舅舅!!马上收手!!皇贵妃是忠是奸,本殿心中一清二楚!!各位大人听着!!当日皇贵妃前往萧府与母后发生冲突,全乃本殿的主意!是本殿为了让母后回宫,所以想出了激将法,才苦求皇贵妃配合本殿去激将母后,以此逼她回宫罢了!!皇贵妃为了母后能回宫,甘当坏人,还头破血流而回!所以,皇贵妃之忠义,天地可鉴!!今日本殿在此,谁也休想伤她!!” 姚暮染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听完他的铿锵之言,心中极是暖慰,一股安心安全感油然而生,与霍景城给她的安全感如出一辙。 第三百一十七章 母子合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宜峥忽然出来为姚暮染护驾,萧见章怒视外甥,恨铁不成钢道:“宜峥!!你糊涂了?!你外祖父因何而死?你母后又是因何而崩?你今日竟当着你母亲的亡灵所在护着这个罪魁祸首!你真是寒我萧家之心也!!” 霍宜峥语气坚决道:“舅舅!!本殿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舅舅马上收手!!一切还有余地!!” 萧见章怒道:“霍宜峥!!我以舅舅的身份命令你让开!!” 霍宜峥道:“舅舅!!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即刻罢手!!” 舅舅与外甥两人就这样当众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一时间,气氛紧张到极点。 娘舅外甥僵持不下,霍宜峥心知是耽误不得了,必须要赶在父皇出来前结束这场战争了。 “随行侍卫听令!!即刻给本殿拿下相国大人!!马上押送回府!!” 太子下令,随行护驾的侍卫登时一涌而上左右拿下了萧见章。 萧见章被外甥当众打了脸,自然不依不饶,发了狠力左右挣脱,激怒高喝:“宜峥!!你如此这般,可还叫你母后安息瞑目??啊??” “相国大人。”终于,霍景城还是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他何等睿智聪明,一见这阵仗,便顷刻明白了这是一出什么戏。 君王忽现,众人全体心惊,惶惶跪地,气氛凝重肃静,压抑局促。 宜双当即扑了上去,拉着他的袖子哭诉:“哇呜呜呜——父皇,他们要杀皇贵妃娘娘,太可怕了!父皇快杀了他们吧!!” 霍景城拍了拍她的背稍作安抚,然后穿过人群,缓缓来到了霍宜峥的面前,伸手搁在他的肩上:“不愧是我南乾储君,有君之风范。”说罢,看向萧见章,声色沙哑平和:“相国大人要清君侧,师出何名呐?” 萧见章道:“陛下,皇贵妃姚氏,实乃祸水!一切皆因她而起,一切皆因她而悲!望陛下明眼辩忠奸,早日处置此等祸水!” “别拿这些虚而不实的说辞来混淆视听,朕要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皇贵妃何处失德,何处作恶,将证据给朕呈上来。”霍景城的声色是前所未有的低哑无力,姚暮染能明显感觉到,他其实很愤怒,却力不从心难以爆发,只能强迫自己这样平静而处。 萧见章喉中一堵,唱不下去了。头一垂:“臣,无证。” 是啊,他们哪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霍景城点点头,又看向群臣百官的队伍,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咱们君臣就本着‘理’字好好论一论。还有谁要声讨皇贵妃就站出来说话,君子有言即出,亮于明处,少学女人家暗里叽喳。但前提是,给朕拿出证据来说话,若拿不出证据还要出来说话的话,呵呵......” 他赤红的鹰眸寒光凛凛,扫视一圈下来,生生逼得群臣百官们垂下了头,一片鸦雀无声。 霍景城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慢慢点头:“都无议是吗?行,机会给你们了你们不说,那么今日出了这曌陵,往后就再也别让朕听到你们暗里非议皇贵妃了。” “来人!拿下相国,押入天牢!队伍即刻出发回城!” 霍宜峥一听,眸中急色可见,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作罢了。 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场清君侧就这样以萧见章的一败涂地而收了场,在场毫无伤亡,可谓是虚惊一场的闹剧。 队伍回到城中时,已快黄昏了。礼部那边全权操办,根据人数在宫中设了数桌素宴,供送葬的朝臣与嫔妃们用。 霍景城派了霍宜峥替他出面应场,而他自己回宫后已是长咳不止,很快被秦安扶回了帝凰殿,随后数位太医就匆匆赶着去了。 素宴潦草结束,大家都各有疲态,很快各自回府回宫。 奔忙了一天,此时已是金乌西坠了。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后,疲累至极,却因挂念他而难以入眠。只是她明白,他是不会想见她的,心中不禁一阵阵酸疼。 在这深宫蹉跎了一场,她打败了所有的女人,却终究没有打败萧氏。她以一死,获得了无形的胜利,让她败得如鲠在喉,憋屈至极。 ...... 翌日一早就要复朝了,但天不亮时,又一道圣旨从那帝凰殿里传了出来,并且很快晓喻了前朝后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恭违和,难理政务,即日起,太子宜峥临朝监国,皇贵妃姚氏垂帘听政,尔等见其母子当如见朕。钦此。 上朝的时辰很快到了,霍宜峥亲自来恣意宫接她,一路扶着她往那宏伟壮丽的金銮殿去了。 姚暮染始终回不过神,她本就一身是非撇不清摘不净的,如今还要从后宫走到前朝去垂帘听政,岂不是越上了风口浪尖? 唉,他是在磨练她与宜峥吗? 她定定心绪,边走边道:“宜峥,昨日多谢你保护本宫,本宫十分欣慰感念,还有,望你节哀。” 霍宜峥脸色憔悴,人却还算镇定,许是哭哑了嗓子,声音都褪去了几分稚气,透着低沉:“应该的,这下宜峥知您忠奸,您也知宜峥是否是君子了。” 姚暮染道:“你自然是君子无疑。只是眼下,相国大人那边怎么办?” 萧见章还被关在天牢里,一时倒真令人唏嘘惋惜,世事无常,也不知是哪一步错了,接下来竟是步步都错,先是国丈大人下世,尸骨未寒时皇后竟一朝凤逝,岂料眼下相国大人又下狱了,萧家竟一步步败落的这样彻底。 提起舅舅,霍宜峥眉宇微蹙,忧心忡忡道:“舅舅他真是糊涂,父皇本就恼着他,谁知他却在这个时候不退反进,唉。” 姚暮染听罢,点拨道:“宜峥,你了解你父皇吗?他在这个时候让你掌监国之权,何尝不是默许了你轻纵相国呢?他这已是明显要放一马了,所以你趁热打铁,将相国之事看着办了就是。” 霍宜峥一听,眸光陡然一亮,转头看了她片刻,面带了然点了点头,问道:“娘娘,那您呢?是否也有放上一马的意思?”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自然得放了。” 霍宜峥道:“娘娘,那您不怪我舅舅吗?” 姚暮染唇角噙着苦笑,慢慢摇头:“不怪,我又没怎么着,有什么可怪的。” 霍宜峥心弦一松:“那便好,多谢娘娘体谅,宜峥知道,您也是看了我的面子,所以才甘愿如此了之,那么宜峥就领您此情了。” 姚暮染浅笑不语了,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皇贵妃到——太子殿下到——” 通报声嘹亮,响彻了金銮殿。深深大殿中,文官一侧,武将一侧,个个庄重而立。 霍宜峥扶着她慢慢进殿。姚暮染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正服,立领飞肩,衣摆长长,端庄华贵,行止间威仪摄人。她头戴纯金莲花冠,光彩璀璨,还特地作了老成些的妆容,眉目流转之间,高贵冷艳。 而霍宜峥则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四爪蟒服,迈向十一的人了,个头猛窜已经快赶上了姚暮染,他身姿修长挺拔,行止间从容镇定,毫不怯场。 群臣百官纷纷拂袖行礼,两人并肩经过长毯走上了那高高的御阶之上。霍宜峥将她扶到了龙椅后的帘幕之后,待姚暮染坐下,他才步出帘幕在龙椅上坐了。 母慈子孝,亲和无间,就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哪怕两人并非血亲,也绝不让人诟病。 帘幕半透,姚暮染居高临下看着满殿朝臣跪于脚下,第一回觉得肩上无比沉重。 自此,帝退居朝堂,幽居静养,南乾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母子合治’。 九州清晏,四海太平,国无大事,朝会很快散了。 接下来,两人需要去御书房处理奏章,霍宜峥让她先去等候,自己则往天牢去了。 很快,他被狱卒领到了萧见章所在的牢房前。 霍宜峥还道是舅舅依旧生自己的气呢,还准备好生赔礼一番,岂料萧见章见他来了,竟无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满眼欣慰,还夸了一句:“宜峥,这身四爪蟒服你穿在身上真是威风神气,来,让舅舅好好看看。” 霍宜峥有些发懵:“舅舅,您......不生宜峥的气吗?” 萧见章拍了拍他的肩,唇角荡起一抹苦笑:“傻外甥!舅舅怎会与你置气?唉,舅舅都知道,你一定以为舅舅策划清君侧是糊涂之举,可舅舅却以为,糊涂的是你这傻孩子。” 霍宜峥越发不解:“舅舅,您此话怎讲?” 萧见章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侧身在地上缓缓踱步,一边娓娓道来。 “宜峥,我们萧家在你母后凤逝之时,已注定无力回天了。因你母后的死,你父皇已经恼了舅舅,他心里会怨怪我一辈子的,只因为有你他才忍了咽了。但舅舅是识趣之人,所以舅舅无需再强撑萧家了,也不愿再把你搁在这中间处境尴尬为难了。” “所以舅舅才一错再错,于昨日发起清君侧。其实舅舅又何尝不知,皇贵妃当日来萧府是为了激将你母后回宫呢?傻孩子,你母后都与舅舅说了。而舅舅昨日也并非真心想杀皇贵妃,只是为了逼你出来当众护她罢了。” 霍宜峥听得云里雾里:“舅舅,这......” 第三百一十八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萧见章侧头看向外甥,苦笑道:“傻孩子,舅舅知道你会维护皇贵妃的,所以只为了逼你出来当众维护皇贵妃,好给你父皇看罢了。如此一来,你父皇便会深知,你并未因为你母后的死而对皇贵妃心中存怨,反倒还护着她,此举定会深得你父皇之心,那么你父皇便会为此更加欣慰,更加看重你,你的地位才会更加牢固!” 话说到这里,霍宜峥已是听得恍然大悟,怔怔道:“舅舅,原来您都是为了我。” 萧见章慢慢点头:“不错,萧家败落了,舅舅也被你父皇恼了,何需再强撑萧家?何需再于朝中勉强立足?不如自找退路跌下来就此弃局,尚能安乐。可即便舅舅要跌下来,也定要用最后一把力气将你再往前推进一步!” “众所周知,皇贵妃是你父皇内定的继后人选,也是你父皇爱重之人。所以宜峥,你就算是为了讨你父皇欢心,你也定要维护皇贵妃,万万不可与之对立,因为只要你对皇贵妃稍有不满,就迟早会失去你父皇的欢心,动摇自身地位啊!舅舅看得太明白了!” 霍宜峥听得心念动荡,感愧道:“所以舅舅才策划了清君侧,只为逼宜峥出面护驾,以行动向父皇力证,儿心也向皇贵妃,对吗?” 萧见章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宜峥,俗话说的好,说一千不如做一件,所以舅舅定要逼出你的行动,明明白白亮给你父皇看!而你,当真没有辜负舅舅的一番苦心。好,好外甥!” 霍宜峥满心感愧,垂眸不语了。 萧见章神色一肃,忽地道:“宜峥,听着!接下来,你亲自书旨废了舅舅的相国之位,将舅舅贬为庶民!你是一国太子,刚刚上位,万不可因为徇私而被人诟病!” 霍宜峥惊诧:“舅舅!” 萧见章打断他,道:“宜峥,这才是舅舅最好的去路。从此,舅舅就离开京城隐退于山水之间啦,舅舅不将我外甥夹在霍家与萧家之间啦,从此,你没了萧家护持,定要自立自强,万事当心啊宜峥!” 祖父一去,母后再去,眼下舅舅又忽然做了如此抉择,此刻将他语重心长的话语听在耳中,当真是浓浓的凄凉之味啊!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将凉,何等荒冷可哀啊! 霍宜峥不禁满心汪凉,阵阵酸楚,红着眼落下了两行泪,道:“舅舅,您真的决定好了吗?” 萧见章轻轻点头,决心却重:“若没有决定好,怎会冒然清君侧?呵呵,宜峥,别难过,相信舅舅,舅舅的这一个选择决计是对上加对。如今的萧家,于你来说已不是如虎添翼的所在了,而是会拖累你的所在啊!” 霍宜峥道:“舅舅!从前萧家为我后盾,今后便让宜峥为萧家后盾又有何不可?” 萧见章苦笑着慢慢摇头:“宜峥,别管我们了,好好走你的路吧。”说罢,他忽地一撩衣摆单膝跪地了,语气决绝道:“微臣萧见章,求太子殿下成全!” 霍宜峥忙去扶他,哽咽道:“舅舅去意已决,宜峥就不强留了,还望舅舅今后保重,无论去了哪里都不要与宜峥断了书信,总有宜峥再接您归来的那一日。” 两人含泪相望,无语凝噎。 ...... 御书房中,姚暮染已经坐在了霍景城曾常坐的那个位置上。眼前御案上奏章成摞,仙鹤笔架,砚台,描金龙纹茶盏,小香炉,一样一样规整的放着,姚暮染睹物思人,心中念他不已。 良久,定下心绪,找出了一卷龙纹金轴,慢慢铺开,拿笔蘸墨,在上面书写了起来。 是的,她要写下一道圣旨。 今日朝会上,她见到了袁墨华的身影,他竟在她垂帘听政的第一日还朝了。快两个月了,也不知他伤势如何了。 而霍景城曾许过他,带他伤愈还朝之日,他会晋他职位,官拜二品。那么眼下人已归来,这道圣旨便要由她来写了。 袁墨华是文职之位,她权责有限,只可升职却不可转职,所以姚暮染给他谋定了一个正二品的文职之位:内阁学士。 待写好后,她翻出了他的玉玺,小心地盖在了上面,待字迹干透,她喊来福全,命他去袁府传旨。 福全前脚刚走,后脚霍宜峥就回来了。姚暮染起身将座位让与他,自己则在御案后早已备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了。 霍宜峥默默不言来到御案后坐下了。 “宜峥,你怎么红着眼?”两人并肩坐于案后,姚暮染一侧头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霍宜峥神情郁郁:“娘娘,我没事。”说着,也翻出一卷龙纹金轴,提笔蘸墨,在空白圣旨上书写了起来,最后,拿起玉玺印了上去。 “娘娘过目一下。”他将圣旨递了过来,姚暮染接过看了起来。 “宜峥!怎会这样?不是说你可以轻纵相国吗?本宫也无异议,你又为何如此这般?”姚暮染看着手中他亲笔书写的废相圣旨,十分诧异,只一趟天牢之行而已,回来后他竟要废了自家舅舅,将其贬为庶民而后释放。 霍宜峥道:“娘娘,宜峥才上位,不能因为徇私而遭人诟病,所以,唯有废了舅舅才能服众。” 姚暮染哑口无言,怔怔看着他的侧脸,实在不明,他为何忽然变了主意。 最后,这道废相圣旨还是下达了下去,很快,萧见章就以庶民的身份出狱了。 两人又商量着批完了奏章,亲手将案上收拾规整,这才各自回宫。 母子合治的第一日,就有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动静。母子两人各下了一道圣旨,却是一纸晋,一纸废,一纸荣耀,一纸落魄。一个晋的是自己的仇家袁大人,一个废的是自己的亲舅萧相国。 这般动静很快就被秦安报给了霍景城。 帝凰殿中,药香浓郁,一室清苦。霍景城侧卧于榻上,俊脸苍白,清瘦之下,下颌骨的轮廓越发清晰有型,衬得他英俊刚毅。 秦安禀报完了,夸道:“陛下,您瞧,咱们太子殿下当真是有君之风范呐!这般公私分明!” “呵!什么公私分明。”霍景城无力嗤笑一声:“谁的儿子谁了解,宜峥与朕一样,都是性情中人,心软又护短,他根本做不出这么服人的事,不过是萧见章的主意罢了。” 临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萧家果真是一门傲骨啊,谁都不愿看朕的脸色而活,呵呵......” 秦安见他提起萧家时眸中自苦神伤,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陛下,皇贵妃十分挂念您,您不见见吗?” 霍景城星眸微黯:“见了又如何?朕为妻伤心,也只会让她徒增难过罢了。再论朕自己,此时见她亦是心境复杂,等过些日子朕好些了再说吧。” ...... 姚暮染刚回到恣意宫不久,御前内侍就来禀报了,说杜大人在御书房前求见她。 姚暮染到御书房前时,果然见杜琰候在那里。他身穿朝服,身形修长,透着干练劲健,一张英俊的脸无甚表情,透着沉定内敛。 “杜大人。” 杜琰侧头见她来了,眼中为之一亮却又速速垂眸:“微臣参见皇贵妃娘娘。” “免礼。”姚暮染经过他的身侧,当先进了御书房。 竹帘落下,姚暮染开门见山道:“不知杜大人进宫要奏何事?” 杜琰始终半垂着眼,道:“娘娘,微臣暗查凌家有结果了。” 姚暮染心头猛然一喜:“查出什么了?” 杜琰道:“娘娘,近来微臣常去凌府走动,一番暗查,发现凌家正在追杀一个人,此人名叫韩松,是凌大人身边的一位武士。本是得力助手却沦为追杀对象,微臣自然起疑,于是便也派人四处暗抓韩松,并且就在方才,人抓回来了,而凌家追杀他果真是与娘娘遇刺之事有关的。” 姚暮染一听,激动难抑,一下子站了起来,脱口道:“人在哪儿?你快说下去!” 杜琰终于肯抬眸看她了,唇角还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高兴于自己能为她效一份力一样。 “娘娘莫急,韩松就在微臣府上,已经严加看管了。并且,微臣也已问出真相了。原来,凌家才是娘娘最大的敌人。是凌大人派韩松偷来了段家的箭支,然后用来射杀娘娘,那么一查之下,自然而然便是段家背锅了。至于韩松,办完此事后竟在凌府被暗杀过一次,好在他武艺高强逃出生天了,也因此终于察觉出了凌大人的灭口之心,这才跑了,惹的凌家暗里追杀起来。” 姚暮染听罢,重重拍了一下桌,愤愤道:“果然!果然是凌家的阴谋!段家当真是冤枉的!” 杜琰慢慢点头:“不错,段家是承王妃的娘家,当初的东宫风流灭妾案,承王和承王妃为了陷害陛下,所以杀了陛下的凌侧妃,后来真相大白,凌大人怎会不将承王夫妇怀恨在心?结果承王夫妇相继离世了,凌大人竟又迁怒到段家身上了。” 姚暮染道:“是极!纵观朝野,这么多年敢与萧家一争高下的就只有凌家!但凌家如此力争上游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曾得陛下宠爱的那位凌侧妃吗?凌家对她的指望可高着呢,巴望着她能夺来太子妃之位,最后顺利成为皇后呢!可谁知凌侧妃竟然被承王夫妇设计而死了,凌家一朝美梦碎,怎会不恨?如今又是迁怒段家,又是送凌吹梦入宫,真是用尽心机!” 第三百一十九章 劫君之色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说话时气鼓鼓的,反而褪去了威仪,露出了几分女子与生俱来的嗔恼之态。杜琰看得浅浅笑了,心间暗想,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她离自己不是那么高,那么远,多少还留了几分他曾熟悉的、觉得亲切的东西。 想罢了,他问道:“那么眼下娘娘如何打算呢?韩松还在微臣府上,娘娘若用得话,微臣就想个法子将他偷偷送到您的手上。” 姚暮染一时没转过弯儿,问道:“这是为何?” 杜琰笑道:“微臣明面上好歹是凌大人的女婿,还是得要点名声的,可不能让人知道那韩松是微臣抓来送给娘娘用以打击凌家的,这便是微臣今日进宫却没有带韩松的缘由了。” 姚暮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杜大人说的是,你暗里为陛下办事,我们自是不能毁你名声。那就按杜大人的意思来办吧。” 杜琰想了想,道:“今夜子时,娘娘派人到合欢巷第三家那烧毁的院子里去接人。” 姚暮染不由一怔。是啊,她在宫外还有个烧毁的院子呢,一片黑尘、满是废墟的耗在那儿,想想曾经的面貌,再看如今的模样,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临走前,杜琰忽又转回身来,底气不足道:“娘娘,年宴上的事,的确是贱内可恶,微臣在此替她向娘娘赔罪,还望娘娘海涵。” 姚暮染一下子冷了脸:“说起杜夫人,那与本宫可是源远流长呢,过去她所做的一些事本宫不是不知,比如,她联合公主害了本宫腹中之子。她如此恨本宫,本宫又何尝不恨她呢?但本宫是看了你杜琰的面子才容忍她至今的!若非你曾在贾书颜的手底下救过我们主仆几人的性命,你以为你家夫人有多少斤量能与本宫过上一招?所以往后,还请杜大人看好夫人,不稳妥的人不要放出来害人害己!再有下次,本宫绝不饶她!到时你杜琰也休要怪我!” 杜琰一听,满眼惊诧!她竟知道此事?! 原来他才是傻子!只当她浑然不知失子真相,谁知到头来她早已知晓,早已存恨,却因他而放下了...... 原来这就是她,苦痛自咽,恩怨自明,所做所行从不彰显于人,只默默在问心无愧。 杜琰心弦颤动,定神向她作礼:“微臣多谢娘娘!” ...... 宫门落钥前,福全领着恣意宫的几个内侍出宫去了,等到夜半子时,去了故地合欢巷,果然在那一片狼藉的院子里见到杜琰的府兵正押着一人在静静等待。 福全接上了韩松,于一早宫门开钥后押着人回宫了。 此人至关重要,姚暮染让福全将他押去了太常寺审问,也不知杜琰那边用了什么办法,这韩松竟是张口就吐真相,爽快利落毫不隐瞒。而这些真相,直击凌家! 最后,韩松对杜家的控诉落成了一纸供状,被太常寺卿亲自呈到了御书房。 姚暮染看着手中的供状,美眸中一片坚冷。有了这纸供状,拿下凌家就有凭有据,师出有名了! 当即,姚暮染就下了命令,将凌大人逮捕下狱,同时,还要将刑部尚书刘韪革职查办!理由便是,他违逆圣意对朝臣动用私刑! 太常寺卿一听,面色竟是又惶又疑又为难,犹犹豫豫慢慢吞吞道:“娘娘,您......要将刑部尚书革职查办?” 姚暮染道:“怎么?不可吗?” 太常寺卿深深看着她,问道:“娘娘,您了解何为三司吗?您下此令,要不要再问问陛下的意思?” 他的话隐晦又高深,姚暮染疑惑,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太常寺卿静默片刻,终是道:“没什么。” 姚暮染道:“那就即刻依令行事!” 就这样,凌大人与刘大人二人齐齐被抓进了太常寺,由太常寺严审。只等那边出来结果,段家便可无罪释放了! 岂料,变数却无处不在,翌日一早,太常寺那边竟传来了一个消息:刑部尚书刘韪于昨夜被灭口了! 下朝后,姚暮染扶着福全往御书房走,路上,她眉眼凝愁,自言自语道:“刑部尚书究竟是被何人灭了口?若说他真与凌家勾结,可眼下凌大人也已下狱,还有何人要灭他之口呢?” 福全道:“是啊,能在太常寺如此轻而易举的灭口,看来前朝还有高人呢。” 姚暮染听了他的话,默默走了一截后,脑中忽地炸过了一道霹雳,瞬间灵光! ...... 帝凰殿中,宁宛姝正伺候着霍景城喝药。她昨日在帝凰殿前苦跪许久,只求进殿侍疾,一片诚意满心关怀,霍景城念她腿脚不便还要长跪,便许她进来了。这一进来,便温柔体贴殷勤侍奉说什么也不肯离去,就连夜里都趴在床沿边熬了一夜。 “宁昭仪,回去吧,朕有秦安侍奉,你不必在此熬着。” 宁宛姝固执地摇摇头,替他掖了掖被角:“陛下,您不要赶臣妾,臣妾定要守在这里,侍奉到您龙体痊愈。” 话音刚落,秦安进来了:“陛下,皇贵妃求见。” “传。”说罢,他看向宁宛姝:“宁昭仪,你先出去。” “是。”宁宛姝行了一礼,乖乖退下了。 须臾,姚暮染款款入内,匆匆望他一眼便垂眸行礼。 霍景城向秦安示意,秦安连忙将他扶起来靠在了床头上,他虚喘几下,却未看她,问道:“免礼,什么事?” 姚暮染看着他的侧脸,美眸中氤氲着复杂情愫:“陛下,刑部尚书刘大人昨夜在太常寺被人灭口,而臣妾认为,能在太常寺灭口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您!” 霍景城听罢,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浅笑,慢慢点头道:“嗯,聪明。” 姚暮染失声:“陛下承认了?” 霍景城道:“嗯。” 姚暮染困惑:“陛下,您为何这样做?您这不是在给臣妾帮倒忙吗?” “呵!”霍景城低笑一声:“是你在给朕帮倒忙。” 姚暮染一愣:“此话怎讲?” 霍景城这才转头看她,却说出了一句太常寺卿昨日也对她说过的话:“你了解何为三司吗?” 姚暮染越发云里雾里。 霍景城解释道:“三司,说白了,就是君王的刀。你现在要查这把刀,是冲着谁?朕告诉你,朕当政至今,还未动用过这把刀,但先帝却将这把刀用了又用,你如今要查先帝的刀,是要翻前朝的案,打先帝的脸吗?” 姚暮染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昨日太常寺卿会有那样的神情,为难而又惶恐,却有苦不能说,只因三司一体,内有勾结,查了其中一个,势必引出另两个啊!并且,引出的人越多,挖出的事就越多,而这些事早已埋下,是不能重见天日的。 想着,姚暮染道:“陛下,那您怎么也没让秦安来知会臣妾一声,臣妾收了此令就是,何必您再费上这般周折呢?” 霍景城道:“上者之命,怎能朝令夕改?岂不是自损威严?你才掌权,正是树威服人之时,定要杜绝此等劣行。而朕若越过你直接下令释放刘韪的话,又与你作了对,你刚掌权,朕也不能打你的脸呐?所以只能授意太常寺卿将刘韪就近灭口了。” 姚暮染慢慢跪地:“陛下,是臣妾鲁莽了,臣妾知错。” “往后行令三思,好了,回去吧。”他躺了回去,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显然与她已没什么可说的了。 “臣妾告退。”姚暮染心间酸沉,慢慢起身离去。脚步却在此时重逾千金,每一分沉重,都是不想走,每一分犹豫,都是想留下。 她磨磨蹭蹭走了一截,忽地停了脚步,转身向他慢慢望去,却见他也正向她缓缓望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气氛微妙难以言喻。仿佛两人之间已经在无形中裂开了一道沟壑,一人一边遥遥对望,互猜心思,就是没有一人主动跨越,一个还没有跨越的力气,一个还没有跨越的勇气。 这一刻,似乎就连空气里都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忧愁怅惘。 她思他念他,在这一瞬间情难自抑,她猛地抬步向他走去。 霍景城见她忽然气势汹汹而来,眼中惊疑,脱口道:“你要干什么?” “劫君之色。”说罢,她已压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 “咳咳......放肆......”他被压得喘了起来。 下一刻,她忽然低头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空气瞬间静止,秦安在一旁惊呆了。 唇瓣相合,温热柔软。他被动着,一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回应,仿佛还在考虑中。而她却主动着,吻开他的双唇,深入品尝。他的口中药香清苦,一尝之下,连带着她的心都苦涩了起来。 就在他决定回应她的一瞬间时,她却偏巧离开了他的唇,两人就这样错过了。 她美眸中水雾弥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语气深幽涩然:“六郎,我等你。” 不等他回应,她已轻快起身,拂拂衣裙毅然离去了。 一道深长的叹息在身后轻轻响起:“染儿......”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后,又吩咐福全走了一趟太常寺,嘱咐那边务必要尽早将凌大人审出来,让他亲口认罪画押,此案便可落定一个最终的结局了。 第三百二十章 重赏寻人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北风凛冽,霜华重重。 年节期间,香聚馆的生意可谓是客满盈门,财源滚滚。此店如今在这长宣城已经小有名气了,但说来惭愧,倒不是因为此店的酒菜多么美味,而是此店的人美! 一个貌比潘安的乔奉之,领着一个俏丽佳人霍景遥,再挂着一个国色天香的霍景柔,还有一个长宣城早有西施美名的妹妹,俊男美女谁不爱看?也因此,吸引来的都是一些风流之客。 男来看那仨美人儿,女来看那乔奉之。 起初,霍景柔面对那些男子色眯眯的眼神还要不客气地骂上几句,可眼下也已习惯了,一逢男子来瞧自己的美色,便笑颜如花道:“客官,您瞧见那边的那位美人没有?她啊,不仅人美,还来者不拒呢,您就算摸她一把她都不带冷脸的。” 于是,男人们都放弃了不让沾边的霍景柔,转而去非礼‘来者不拒’的霍景遥去了。不是搂肩就是摸手,再有个酒后胆壮的,还要在他那翘臀上摸一把。霍景遥不堪其扰,却压气受着,谁叫这是自己的店,总不能和客人打架吧?这一打,店铺毁了不说,再有记仇的寻上门来找麻烦,可不是后患无穷吗? 好,机会终于来了! 霍景遥终于换回了阔别已久的男装,搂着夏侯筠道:“筠儿啊,嫂嫂被那些臭男人非礼怕了,往后就扮男人了,你可别不习惯哦?” 夏侯筠心道他这法子还真是绝妙,笑着将他上下打量,赞道:“嫂嫂,你怎么男装女装都这么好看?” 霍景遥笑得得意洋洋:“天生丽质难自弃嘛,不然你哥哥怎会喜欢我?哈哈......嫂嫂跟你说哦,自从咱们换了住院,一人住了一间房后,你哥哥天天半夜往我房间溜呢,哈哈。” 夏侯筠道:“看来哥哥当真不喜欢小柔子嫂嫂。” 霍景遥笑得更加得意:“那是,她不成人之美,非要赶来当那个多余的,那她就好好守活寡吧。” 正说话时,乔奉之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一楼大厅好几桌女客都在等着瞧他,此时见乔奉之回来了,女客们当即学着霍景遥和霍景柔喊他时的声调,齐齐甜腻腻地喊:“夫君回来啦——”喊罢,就是一阵哄笑。 女人们全喊着夫君,乔奉之边走边与她们玩笑:“冲着你们这声夫君,今天的茶水点心......” 不等他说完,有人惊喜道:“全部免费?” 乔奉之道:“全付双倍!” “啊?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女客们不乐意了。 乔奉之被霍景遥挽到了一个空桌旁坐下,又是递暖炉又是倒热茶。他忙他的,乔奉之继续与女客们说话:“我怎么得便宜了?你们是喊高兴了,可回头我一进家门,我家遥子就要跟我算账,一听你们喊夫君,我胆都裂了。” “咯咯咯......”笑罢,女客们打趣道:“这就要怪你自己了!谁叫你没有名字,我们也不知如何称呼你,只好跟着你的两位夫人一起喊你夫君喽,咯咯......” 乔奉之抿了热茶,侧头看看窗外,忽地惊了一跳:“哎呦!那不是勤兰姐家的男人吗?怎么拿着根棍子来了?唉唉,还有阿香的小夫君,怎么也气势汹汹的来了?” 女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大家都知他是故意吓唬,才不在意呢,但经他提醒,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走吧走吧,夫君赶我们着呢。” “咯咯,走吧,出来喝了一晌午的茶了,该回家给孩子煮饭去了。” “散吧散吧,咱们明日一早继续来喝早茶,明早我请客哦。” 女客们七嘴八舌聊着散去了。 乔奉之就出外这么走了一趟,寒风入喉,不消一会儿就咳了起来。 霍景遥一看不行,当即披上裘衣出外买药去了。 寒气漫天,而仁德药铺离香聚馆还挺远,霍景遥从冷走到热,正要放缓步子时,眸光无意一瞥,忽地被街边一个摊子给吸引住了。 只见那摊子上并没有摆什么东西,白布铺地,上面只亮着一幅画,画旁写着显眼的四个大字“重赏寻人”。 自然,吸引霍景遥的,并不是重赏寻人这四个字,而是那摊子上的画,画中的女子,他一看就认出了是霍景柔! 摊子后坐着一个普通男子,正百无聊赖四处闲瞅。霍景遥当即靠近,问道:“这位兄台,你这重赏寻人寻的是谁呀?” 那男子道:“寻得是我家夫人呀!公子,你再好好瞧瞧这画像,若是瞧见了画中人,可要及时通知我啊,若能帮我寻到夫人,重赏就是你的啦!” 霍景遥显然不信:“我才不信你能娶到这么美的夫人!哼,你又想找人又不说实话,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那男子一听有眉目,当即喊住他:“唉唉先别走!你......你的意思是,你能帮我找到这人?” 霍景遥道:“那我得先听听你这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男子左右看看,朝他勾勾手,霍景遥乖乖凑近,那男人低声说了起来。 “公子,是这样的,这画上的女子啊,的确不是我家夫人,她啊,是柔福公主!柔福公主你总知道吧?为了追夫,从南边跑到北边来啦!这陛下自然着急,已经下令找了许久了,却苦苦没有找到。这不,前些日子,陛下那边又一道命令下达到了北边,说此次寻人,切勿大张旗鼓打草惊蛇,要改成暗寻!” “这不,城中官府今日收到了上头的命令,便要我们这些衙役穿着常服拿着这画像在街边摆摊,逢人就说找的是自家夫人啦,妹妹啦,既能让大家看着画像帮忙寻人,也传不出寻找公主的风声!这样一来,那柔福公主可就及时跑不了啦!” 霍景遥终于听了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晚间又飘起了雪,香聚馆门前立了谢客的牌子,几人在店中又支上了暖锅,临窗而坐,观雪涮肉。 热气袅袅中,霍景遥与霍景柔不停给乔奉之夹菜斟酒,雪大天寒,吃了热腾腾的暖锅再配上热酒,最能驱寒,往往就能压住乔奉之的咳疾。 “唉等等等等!小柔子,这酒还没烫热呢,你急什么?凉酒过喉,夫君不是咳得更厉害了?”霍景遥夺过酒壶又放进了热水中。 霍景柔没好气道:“还不是怨你,出去一趟连个药都买不回来!” 霍景遥道:“这怎能怨我?人家仁德药铺的药卖完了,明早才能运来,又不是我的错。” 霍景柔道:“城中药铺甚多,你一样出去了,就不能再去别家问问吗?” 霍景遥道:“我回来时已经开始下雪了,我都快冷死了!” 霍景柔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霍景遥吃了一筷子肚片,浑身暖和,舒坦惬意,对霍景柔道:“对了小柔子,明早你陪我一道去仁德药铺买药,咱们顺便再与药铺的东家商量一下,往后就让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将此药送上门来,多好?” 霍景柔道:“这事你自己也能办,喊我干嘛?” 霍景遥道:“哎呀,美人一出马,那东家当然好说话嘛!” 翌日一早,乔奉之与夏侯筠去了店中,这姐弟俩就一道往仁德药铺去了。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两人正要上台阶时,只听某处忽地传来一声“抓人!” 登时,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了许多衙役,气势汹汹朝他们围扑过来,二话不说就抓住了霍景柔与春屏! 主仆二人不明就里,霍景柔满脸惊诧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哎呀!没抓错!真的是公主!” “公主!得罪了!我们要将您押回南边!您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 霍景柔一听,花容失色!忙用力挣脱,一边喊:“小遥子!快帮我啊!” 谁知一转头,却见霍景遥正和一位衙役亲切地握着手,他点头哈腰笑得像朵花儿:“哎呀官爷,听我的没错吧?瞧,人我已经带来了,如假包换的柔福公主啊!那就辛苦你们押送了啊,路上要看好哦。” 那位衙役高兴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好好,也不枉我们在此埋伏了一早啊!你也辛苦了!你是国家的好良民啊!帮陛下找回了妹妹,只要交了此差,咱们上上下下都安生呐!” 霍景柔终于回过了味儿来! “霍景遥!你个杀千刀的货!!你竟然出卖我?!啊!!我要杀了你!!” 霍景遥和衙役说完了,转头看她,嬉皮笑脸道:“哎呀小柔子,你别这么大火气嘛,你还是乖乖回南边去当你的公主吧,乖啊,回去再找个夫君好好嫁了,再生个娃儿,多好呢?” 说话间,衙役们已经押上她要回官府,霍景柔急得满脸通红,赖着不走,对着霍景遥破口大骂:“霍景遥!你这日鬼的混账!!我要杀了你!!啊呜呜呜!!你这混蛋......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柔福公主!!放开!!” 她被强制带走,越押越远了。霍景遥踮着脚朝她张望,挥手道:“小柔子乖啊,好好回去,别再惦记这边啦,兄弟我会好好照顾夫君的!官爷们啊,您们可得把人看好了啊?” “哈哈哈哈......”等人全部走远了,霍景遥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边笑边想,这下夫君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霍景柔这么一走,乔奉之与霍景遥皆松了口气。霍景遥骗夏侯筠,说小柔子被娘家的人抓回去了,夏侯筠亦是为此开心,谁叫这两个嫂嫂她就只喜欢小遥子嫂嫂呢。 当日夜里,霍景遥从梦中都笑醒了,见乔奉之就睡在自己的身边,登时觉得再幸福不过了,于是翻身骑到乔奉之的腰间,对着他就是好一通撩拨挑逗,最后被乔奉之狠狠欺负一番,终于心满意足睡去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时光匆匆,暖意不改。 在姚暮染的授意下,太常寺那边对凌大人动了刑。面对自己身边韩松的指证,面对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没几日,凌大人的心理防线终于奔溃,就此认罪了!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原来,真是凌大人命韩松偷了段家的一百箭支,然后用来射杀宠妃,那么一查之下,段家理所当然地背了罪。除此之外,他还掌握了刑部尚书刘韪的把柄,用来要挟刘韪对段家用刑逼供,好早日了结此案,不再节外生枝。 太常寺问其刺杀皇贵妃的缘由,凌大人咬牙切齿道:“她看不起我凌家,不仅阻我小女进宫之路,还战队萧家,放话于我,若我们家再与萧家为敌,她第一个不饶!呵!如此绊脚石,我不除她焉有其理?!” 最后,凌大人提出要见霍景城,并自愿说出一个秘密,好用来将功折罪。 就这样,伤痕累累的凌大人被带进了帝凰殿。 “陛下!老臣愿说出国丈大人之死的真相,只求您网开一面,放过老臣的家眷吧!老臣死也无憾了!” 霍景城一听事关国丈之死,登时满脸凝重:“说!” 凌大人却垂了头默默不语了,显然是要霍景城一个承诺。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准了!朕饶你家眷就是!” 凌大人放了心,终于开口道出了一个真相,而这个真相,还原出来是这样的。 就是霍景城下令捉拿萧见章下狱的那一日,刘韪离开御书房后,匆匆出宫去了萧府拜访,并与国丈大人密谈了一番。 刘韪:“国丈大人呐,您萧家危矣啦!” 国丈:“什么?此话怎讲?” 刘韪:“唉,方才陛下已经下令,要将萧大人下狱啦!除此之外,陛下还授意我们三司,要我们将宸妃遇刺一案捏造假证扣到你们萧家的头上!唉,陛下为了扶持宸妃,已然是要剔除你们萧家,然后废后呐!下官今日斗胆告知了您真相,往后该怎么做,国丈大人早做准备吧。但下官的好心相告,还望国丈大人咽在腹中,可别反手埋人呐。” 国丈心中大惊,思来想去,第一回对自己那皇帝女婿没了信心!毕竟明眼可见,那皇帝女婿都快将那宸妃宠上天了!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任是多么明智的人,只要被情爱蒙了心,那也是英明减半啊!那么这皇帝女婿一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被宸妃哄得干出糊涂事也是有可能的啊! 刘韪走后不一会儿,萧见章另住的府邸就传来了消息,萧见章果真下狱了! 就这样,国丈大人被刘韪蒙骗,自己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此时一看儿子果真下狱了,当即急火焚心,气血逆乱,骤然中风昏仆,撒手人寰了! 而秦安赶到时,自然迟了!霍景城要秦安前来传达让国丈大人安心的话语他再也听不到了。 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萧家的败落便从此刻起拉开了帷幕。 ...... “陛下,整件事就是这样了,其实刘韪也与萧家有过节!他便趁着您将萧相下狱的时机,去撒谎打击国丈大人,要么,国丈大人信了,自然要与您闹意见,不是正好惹恼了您吗?岂料国丈大人却这般暴毙了!” 霍景城听完凌大人所说的种种,眼中愤火熊熊,当即气得咳了起来。 “凌其山!!你与刘韪根本是狼狈为奸!眼下看刘韪已经死在了太常寺,你竟咬出此事还妄想以此将功折罪?!你早干嘛去了?!来人!给朕即刻斩了凌其山!!咳咳......” 凌大人老泪纵横道:“微臣甘愿以死谢罪!但求陛下言出必践,放我家眷啊!” 秦安已经喊来了侍卫,将凌其山往外拖。 “陛下——求您放我家眷啊——陛下!!” ...... 凌大人刺杀宠妃,嫁祸段家,亲口认罪,证据确凿,当日就被斩了,其家眷被全体流放,唯有凌吹梦已经出阁,还是朝中重臣的侧室,所以没有被牵连,此案终于落幕了。 而段家上下,全体无罪释放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贵妃对凌家早有疑心,于是将段家转案护了起来,同时也已派人在暗查凌家了,这么一查,果然!凌大人就是罪魁祸首! 至于与凌大人有所勾结的刑部尚书刘韪,也已死在了太常寺,并且还是被霍景城灭得口,冥冥之中,倒又是女婿已为丈人报了此仇,真是自有天意。 段大人回府后,一番沐浴更衣,连身上的伤都不顾,当即就进宫谢恩来了。 御书房中,段大人重重跪地,语气铿锵道:“皇贵妃娘娘,微臣谢您大恩啦!您明眼辨忠奸,从刘韪手中保了微臣一命,保了段府满门上下!此恩大于天,微臣叩谢您啦!” 姚暮染心中亦是松了口气,道:“段大人快起,本宫食君之禄,自是要行忠君之事,力保忠良,才不辜负君恩。” 段大人叩了三首这才抬头:“娘娘!您是贤妃!从此在朝中,谁若说您不贤,微臣第一个不依!” 姚暮染浅浅笑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平了人心,是如此绝妙的滋味。难怪那一人,既想平山海,又想平人心。 年节的喜庆气氛早已被端贤皇后带走,淡淡数日,元月终于数尽,二月来临了。 霍景城身子渐好,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令他开怀的事。不负他所望,沈临风终于被梅兰竹菊救到南乾来了。 沈临风俊朗依旧,竟无多少狼狈,一进宫就直奔帝凰殿而去。 “霍兄啊!!我这一厢情愿的妻兄啊!!”说着话时,人已扑到了床榻边,将头一搁,枕在了霍景城的胸膛上。 霍景城一扫哀郁,此时龙颜大悦,推开他坐起来,一番端详,笑道:“沈弟呐,我这苦命又不争气的妹夫呐。”“ “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一个刚失去了父皇,一个刚失去了发妻,两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呐!于是,两人结伴出宫玩赌去了...... 赌场如战场,两人各坐一桌,豪气云天,一掷千金,越赌越痛快。 “妻兄!快快,拿钱来,兄弟输了!” “亲兄弟明算账,这一借,你可就欠我一千五百两了啊?” “行行行!回头我给你干活,就从我的俸禄里扣。” “拿去,这回许你拿出看家本领来赌。” 沈临风一听,自是收到暗示,知道他是同意他出鬼来赌了,接下来,果然大赢特赢,横扫满桌。 这一赌就赌到了夜里,谁知看场的人竟然开始赶人了,说该关门了。 两人觉得不尽兴,霍景城问道:“这赌场不都是一到时间便关了门,自愿留下的都可在里面通宵吗?” 看场的人亦是无奈,苦着脸道:“公子有所不知啊,这夜深人静的,通宵赌博动静大啊,邻近的居民都嫌扰了他们的清梦,最后也不知是怎么闹到了上头,这不,皇贵妃娘娘不许我们再扰民,于是亲自颁令,各个赌场一到亥时就要歇业呢!” “嗯??”霍景城意外。 沈临风哈哈大笑:“妻兄呐,你也有今日啊?被一个女人管到了头上!” “哎呀!”看场的人一听,登时如临大敌:“这位公子啊,皇贵妃就是皇贵妃,什么女人,你怎么敢不用敬语呢?这皇贵妃可是陛下的爱妃,你可注意称呼啊!” 沈临风笑道:“哈哈,没事没事。” 霍景城放下骰盅,起身道:“此令甚好,皆是为民着想,好一个皇贵妃呐,哈哈——走!” 两人离开赌坊来到了街上,夜色浓重,一切正在归于寂静。霍景城领着他往天下居漫步而去,打算在那儿过夜。 而沈临风来到新地,自然兴致奇高:“霍兄!走走走,咱去青楼过夜!再吃几杯酒!让我瞧瞧你们南乾的女人风姿如何!” 霍景城笑道:“不去,那地方脏,还过夜?你要是想女人了,到天下居后,我让人去给你找两个来。” 沈临风道:“一人一个?” 霍景城道:“哪够啊?两个都你的。” 沈临风道:“那你呢?” 霍景城道:“我坚决不要。” 沈临风道:“哈哈,给你找个完璧的姑娘嘛。” 霍景城道:“不要,我后宫一堆呢,何必出来找?再说,碰了人家我又没办法负责,可不是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吗?” “行行,那我也不要了,今夜只与你把酒长谈!” 到了天下居后,两人在洞天院住下了,就近从后厨上了酒菜,两人相对盘腿而坐,对饮起来。 霍景城开门见山道:“你们东靖那边怎么回事?” 沈临风眉宇藏愁,正正经经叹了口气:“唉,老三买通了父皇身边的大监,等父皇病中下诏立储时,所立若是他自然大喜,所立若不是他,便由大监毁诏,接着他就控制了父皇。唉,说白了,我们父皇就是被老三气死的。” 霍景城道:“但看最终无诏,也知老三逼诏失败。等靖帝一崩,老三便起事夺位,你们一个个就这样全败了?” 沈临风道:“可不是?老三早有预谋,手腕卑鄙,暗地里还奔走了许多路子呢,唉,不提了!败就败了!就像你说的,我没那命。” 霍景城与他对饮一杯,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第三百二十二章 遥遥而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确实该想想接下来的打算了。”沈临风忽地心血来潮,道:“听说你们南乾北地很好玩啊?妻兄,你给我些票子,我先去北边玩一趟散散心再说。” “呵!”霍景城嗤笑一声:“你是想去北地找景柔吧?” 沈临风被他说破心思,当即讪讪一笑:“哈哈,妻兄就是懂我啊。” 霍景城皱了眉头:“怎么你对景柔还没死心吗?” 沈临风道:“绝不死心!妻兄啊,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乔奉之了?啊?那乔奉之长得就那么好看吗?比你还好看?” 霍景城道:“心悦一人,与好看无关,甚至与性别都无关,我家老九还放弃了富贵窝,跟着乔奉之跑了呢,这事就没法说啊。” 沈临风兀自发笑去了。 霍景城等他笑完,忽然认真问道:“临风,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杀回东靖夺位的意思?” 沈临风一愣,垂眸思虑。 霍景城道:“这关系到你在我南乾是怎样的活法,若你还想杀回去,那就要隐瞒身份,不能让你们老三知道你在南乾,否则他必然担心你会借助我的力量回去夺位,自然要来追杀你了,甚至还会影响东南两国的邦交。所以你的身份就得瞒着了,瞒个几年,观摩观摩天下局势,待我北边天下步入正轨,我便出兵助你夺位。” 沈临风笑道:“妻兄就是疼我啊!” 霍景城道:“先听我说完,待我帮你夺了东靖天下后,东边靠南的六百里之地归我。” 沈临风笑容一僵:“妻兄啊妻兄,你这人真是不干没好处的事啊!” 霍景城但笑不语了。 沈临风又思量了一番,问道:“那我若是不想回去夺位呢?” 霍景城道:“那么接下来你就入朝为官吧,身份也不必瞒了,索性你就大大方方活着。然后我给你们老三发去国书,与他签订和处盟约,让他就当你是联姻的公主,嫁到我南乾来了,我们东南两国依旧和睦修好,他也别担心我会出兵襄助你杀回东靖夺取皇位了。” 沈临风喟叹道:“妻兄想到就是周到啊。唉,我心中犹豫不决,若景柔在南边,我说什么也不回东靖了,可眼下景柔在北边,我......唉!” 霍景城慢慢斟酒,道:“不急,你先吃喝玩乐几日,慢慢考虑吧。” ...... 不出几日,沈临风就坚决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留在南乾!永不回国! 为什么呢? 因为霍景柔被押送回来了! 好几日都不回宫的两个人一收到消息马上回宫来了,沈临风喜出望外,边走边道:“妻兄啊,那我接下来就要追你家景柔啦?这次你还拦不拦我?” “唉。”霍景城也只有一声叹息了。若景柔真的愿意随他,他还有什么好拦的,怕只怕,她那般执念,心思没那么容易改变。 御书房中,姚暮染与霍景柔再次仇人见面了,两人都是满眼复杂之色。 眼前的霍景柔比起从前珠翠满头华服裹身的她,已经简素了许多,但没了珠光宝气的掩映,她的美色反倒更突出了。 她同样也在打量姚暮染,眼前的女子已经贵为皇贵妃了,还暂代圣主之职,掌一国政务,管六宫事宜,这世间再也没有哪个女人会比她更尊贵了。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姚暮染终于出声,淡淡道:“公主,你终于回来了。” 霍景柔道:“你也终于打败了我皇嫂,即将取而代之了。” 姚暮染忽略她话中的深意,道:“无谓胜败,命数罢了。对了,公主是被抓回来的,那么心底里,该是还想逃吧?” 霍景柔却慢慢摇头:“你错了,我不会再逃了。” 姚暮染端详她一番,道:“此话,还是给你皇兄去说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御书房的竹帘忽然被掀起来,霍景城已经与沈临风大步走了进来。 “景柔回来了?!”霍景城一双黑眸直直看向霍景柔,一看真是自家妹妹,当即露出了惊喜欣慰之色。 霍景柔怔怔看看他,似乎在惶惑,他怎会是这样欣喜的态度,而不该是生她气吗?毕竟当初她逃走时,可将姚暮染伤得不轻呢。 霍景城见她怔愣,温声道:“景柔,不认识为兄了吗?” 霍景柔终于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哥哥!!呜呜呜——” 霍景城搂住她,徐徐喟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过的如何?没出什么事吧?” 霍景柔哭道:“哥哥,我没事,就是很想念你们,还有皇嫂,皇嫂她......怎么会......呜呜——” 霍景城眼中暗沉,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了,不提了,已经过去了。” 姚暮染静静站在一边,美眸中一片黯然,心间酸楚的不成样子。真的过去了吗?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自上回她去帝凰殿找过他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今日...... 都快一个月了,他没有来找她,甚至连她经手的政务他都没有过问,而她亦是没有去找他,两人就这样各在一端,熬着时间,也等待着时间。 这头,霍景柔问道:“那哥哥还生我的气吗?” 霍景城道:“怎会,为兄只盼你安然,只盼你乖乖留在为兄身边。” “哥哥,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世间唯有哥哥才是真心疼我的,呜呜呜,从前是妹妹太不懂事,今后不会再让哥哥操心了。”霍景柔抱着他哽咽倾诉。 她这话,霍景城信了一半还留了一半,按捺不提,只耐心安慰了她一会儿,霍景柔终于收了眼泪放开他了。 “这位是?”霍景柔看着沈临风,感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沈临风唇角噙笑,恭恭敬敬向她作礼:“在下沈临风,参见公主殿下。” 霍景柔马上想了起来:“原来是你!” 沈临风望着她,笑而不语。 霍景城道:“景柔,你那公主府空置了太久,一时半会儿也打扫不出来,为兄便为你在宫中选一处住殿吧。” 霍景柔却马上拒绝了:“皇兄,我还是喜欢我的公主府。” 霍景城看看她,静默了一会儿,慢慢点头:“行,住公主府也可。”说罢,喊来秦安,吩咐道:“去天下居,将梅兰竹菊调到公主府,从此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全。” 他此举意在何处,不言而喻。秦安领了君令准备退下。 “唉唉唉?且慢且慢!”沈临风忽然拦下了秦安,对霍景城道:“妻兄啊......呃,咳咳,霍兄啊,何必调动梅兰竹菊呢?这样吧,保护公主的重任就交给兄弟吧!兄弟从此就做公主的贴身侍卫,绝对保护好公主!” 他说得信誓旦旦,霍景城盯着他看了看,又看向了霍景柔,问道:“景柔,你意下如何?” 霍景柔也对着沈临风瞅了瞅,道:“他是王爷,怎能纡尊降贵做我的侍卫。” “公主多虑了。”沈临风解释道:“在下已不是什么王爷了,如今可谓是逃到了南乾,往后也准备在霍兄手下谋份差事呢,眼下正好从侍卫做起,还望公主给在下这个机会。” 霍景柔沉吟片刻,心知是离不了霍景城的监视了,一人监视她总比四个人监视她要好吧?想罢了,她点头应了。 霍景城目光深深望着沈临风,道:“那你可得把人保护好了?” 沈临风自是明白他话外的嘱咐,于是信誓旦旦地应了。 霍景城道:“那你先回公主府歇着吧,朕晚上去你府中,咱们与临风一道小酌几杯,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公主殿下,请。”沈临风当即护送着霍景柔离开了。 竹帘落下,关下了一室安静。终于,只剩他们两个独处了。 气氛一时静默,姚暮染半垂了眼帘,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氛围。 霍景城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来到御案后坐下,拿起她刚批阅好的奏章一本一本挨个看了起来。 气氛更静了。 最后,他终于放下那些奏章,神情满意道:“不错,你还有理政的才能,这些奏章批阅的一本不错,许多想法都与朕不谋而合。” 姚暮染轻声道:“陛下过奖了。” 他起身漫步往外走,一边道:“再辛苦你一些日子,沈临风远道而来,朕要好生作陪。” “是,臣妾恭送陛下。”她平身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忍无可忍落下了两行泪来。 ...... 这头,沈临风与霍景柔一道出了宫,并肩走在长街上。 霍景柔无意一瞥,却见身边那人竟然偷偷笑着,唇角的笑意许久都不淡退。 她疑道:“你笑什么?” 沈临风终于回神,以拳抵唇咳了一下,道:“公主,你从北边被抓了回来,这心里应该依旧舍不得乔奉之吧?” 霍景柔见他说话竟然这么直白,愣了一愣,才恼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临风也不在意,笑着追问:“唉?公主别恼啊,咱俩好好聊聊,我告诉你,这男女情爱我可懂了,兴许能帮你解忧呢。” 霍景柔嗤之以鼻:“嘁!道理谁都懂,用你来说?等到了你自己的身上,你照样参不破。” “是是,是这个理。”说罢,沈临风忽地神秘兮兮道:“公主?你想不想逃到北边去?走,我带你逃如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乌云尽散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柔猛地睁大了美眸,对着他好一番端详,最后冷冷一笑:“你少试探我!你是皇兄的人,我会信你?省省吧!”说着,加快脚步当先走了。 沈临风被她拆穿,当即满脸苦笑,追上去道:“公主,你若是心情不好,要不,我陪你出去游山玩水?” 这......应该是个好主意吧?想当初,他那霍兄不就是带女人游玩了一趟就抱得美人归了吗?应该可以效仿一试的。 只是现实残忍,霍景柔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了,出师不利的沈临风陷入了沉思,绞脑汁去了。 公主府很快被打扫了出来,霍景城从宫中派了侍卫前去驻守公主府。 月上柳梢时,一桌宴席造好了,霍景城也如约而至了。 三人围坐一桌饮至夜深时,霍景柔醉得厉害,趴在桌上不动了。 两个男人对她看了看,又彼此对视了一下。霍景城道:“临风啊,追女人可不是这么追的,你故意灌醉景柔是个什么意思?” 沈临风哈哈一笑:“妻兄啊,她这一醉,等醒来时,却发现我衣不解带就在床榻边守了她一夜,你说能不感动吗?” 霍景城恍然大悟。 沈临风这便起身,欲抱霍景柔回房。 霍景城连忙起身阻止:“走开!别当我的面儿抱我妹妹!” 沈临风借着酒劲也将他一推:“你才走开,你迟早要把她交给我照顾的。”说着,一把抱起了醉晕晕的霍景柔。 这时,霍景柔却闭着眼嘀咕了一句:“夫君......” 沈临风当即笑得合不拢嘴:“瞧,夫君都喊上了,这缘分已经定了嘛。” 霍景城冷着脸道:“她喊的是乔奉之。” “唉唉唉?妻兄,别打击人的信心呀?好了好了,你快回宫吧。”说着,抱着人转身走了。 霍景城冲他喊话:“沈临风!你最好是衣不解带,否则我有你好果子吃!” “啊对了!”沈临风忽地想起一事,转身又回来几步,语重心长道:“妻兄,我瞧你和皇贵妃嫂子不比从前了啊?霍兄也是那些凡夫俗子吗?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可霍兄当初追她时的那股劲儿,兄弟可都瞧在眼里呢。” “妻兄啊,既然已经丢了熊掌,咱就好好抱紧手里的鱼啊!你已经失去了一个,还要失去第二个吗?这不是鸡飞蛋打吗?”说罢,沈临风转身走了。 霍景城心弦一震,看着他的背影,竟震动无言。 回宫时,途经萧府,霍景城慢慢停了脚步,隔街望着一片黑灯瞎火的萧府,这一刻,遥想从前此府的繁华兴旺,再看此刻的冷清萧索,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秦安在一边道:“陛下,自从太子殿下的舅舅离京云游之后,这萧府就解散了下人又上了锁,唉,太子殿下很伤心呢。” 霍景城叹息一声,忽地问道:“秦安,你说,皇贵妃厉害吗?” 秦安一愣,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这般问题。 霍景城接着道:“这萧家和凌家斗了这么多年,谁也没把谁斗败,结果朕的皇贵妃一上来,先败了萧家后倒了凌家,京中两大权门都齐齐败落了。” 秦安轻声道:“陛下,可这些,又怪不得皇贵妃娘娘啊。” 霍景城道:“朕自然知道怪不得她,朕还知道,她注定是尊者,尊者上位,要么天有异象,要么周有异变。话说明懿皇帝登基当年,南海海啸,之后又连降暴雨水灾泛滥,最后明懿皇帝将年号改为了垚圣二字,土能克水,还真压住了水灾。” 秦安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怎能拿先朝皇帝去比皇贵妃呢?” 霍景城忽地朗朗笑了起来:“是啊,拿她比一比先朝皇后也就罢了,老子才是皇帝,老子就该一辈子压在她身上。哈哈,走!回宫压她去!” 秦安一听大喜:“哎呀陛下!您想通啦?您要去恣意宫啊?” 霍景城心情极好,边走边笑,大声念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月影婆娑,长街空旷,将他的尾声久久回荡。 “不能忘——不能忘——” ...... 岂料到了恣意宫,姚暮染已经睡了,并且还是喝醉睡了。只有福全和碧芽清清醒醒的知道,陛下终于踏足恣意宫了!两人又是惊喜又是着急,心焦自家娘娘怎么偏偏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唉...... 碧芽与青棠伺候他洗漱,然后静静退下。霍景城径直上了床榻,将那睡得天地无欺的女子搂入怀里,却见她晕红的俏脸上犹带泪痕,他的心骤然一痛,低头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怀中的女子微微动了动,呓语了一句:“六郎......” 霍景城凑在她的耳边道:“六郎在此,你快醒来看看。”说罢,竟开始解她的衣裙,冰肌雪肤带着温热带着幽香,一寸一寸在他眼前展露,他兀自赏玩,竟撩拨得怀中女子在朦胧睡梦里都有了感觉,皱眉呓语...... 直到身下一阵胀痛,姚暮染终于被惊醒,第一时间她就反应到自己这是被怎么了,于是睁眼的一瞬正要发作,却迎上的是霍景城的俊脸...... 她生生愣住了,还左右看了看,怀疑是不是做梦。 “醒了?醒了就好好配合。”霍景城沙哑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淡淡酒香,身下却缓慢进攻着。 她惊疑不定,双腿合紧夹住他的腰不让动,然后推他胸膛:“陛下?......” 霍景城乖乖不动了,轻声道:“非也,是你的六郎。” 姚暮染一听,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六郎,真的是你......”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缠缠绵绵长吻一番,最后温柔细致地吻去她的泪水,又吻至她的耳边,轻声道:“染儿,六郎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姚暮染心弦一松,喜泪横流,无言拥紧他,将用力合紧的双腿分开,此举是邀请之意,霍景城勾唇一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然后更进一步与她缠绵。 他酒后持久,直到她无力如水再无一丝力气,他终于一洒雨露交给了她。 一夜相拥共枕,温情脉脉聊了许久,两人之间终于乌云尽散。但是一早,姚暮染就上朝迟到了,在地上急得团团转,又要沐浴更衣,又要上妆绾发...... 霍景城侧躺在床榻上打趣她:“染儿,你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贵妃不早朝啊?” 姚暮染忙里偷闲地还嘴:“待我下朝后再与你算账。对了,我瞧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那么接下来你也别想太清闲了,下朝后,我要吃你亲手烧的菜!” 霍景城道:“没问题,但是好吃不好吃,我就不能保证了。” 姚暮染道:“重在心意。” 结果下朝后,姚暮染才发现,自己真的消受不起他这心意,那菜烧得一道比一道难吃啊...... 宜双实在受不了了,扒了几口白饭回偏殿去了。姚暮染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慢慢地吃,霍景城自己也难以下咽,放下了筷子,道:“不吃了不吃了,走,更衣出宫,叫上临风与景柔,到天下居去吃早饭,然后陪你逛逛街,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姚暮染却犹豫了,他那个妹妹她才不想见,得敬而远之才好。 霍景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走走走,你是做嫂嫂的,和小姑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放心吧,她若对你不敬,我一定训她。”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姚暮染只好屈服,却嘴硬的来了一句:“我可是看在你陪我逛街的份儿上才去的!” 霍景城笑道:“好好,成交就行。” 两人更衣后一道出宫去了。自然,批阅奏章的重任今日落在霍宜峥一人的头上了。 公主府中,霍景柔醒来一睁眼,看到沈临风趴在自己的床沿边睡着,当即一耳光招呼了过去! “沈临风!!谁让你留在我房间的?孤男寡女怎能共处一室!!你快给我滚!!” 沈临风被打醒了,懵懵地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心里一下子委屈的不行。 “公主啊,你喝多了是我送你回来的,你吐了是我给你收拾的,你渴了我半夜还给你喂水呢,你踢了被子我一次次地给你盖,怎么你一醒就用巴掌招呼我啊?都说郎心似铁,怎么你这心也跟石头似的?” 这人说了一堆,就是忘了,她人也是他故意灌醉的。 而霍景柔听完他说得种种,一下子败了气势,感觉自己理亏了,不闻不问就上耳光,的确是过分了。 “我自有侍婢照顾,哪需你一个男人彻夜逗留我的闺房?” 正拌嘴时,霍景城与姚暮染已经到了,两人这才休了战,一番拾掇,四人一道上街,在天下居吃了早饭,悠然逛起了街。 逛到一家万宝阁时,姚暮染和霍景柔同时看上了一个用来滚脸的玉轮,此物造工精细,玉质上乘,用来滚脸可紧致肌肤。 只是,物以稀为贵,人家店里的宝物每样只有一件。 姚暮染不欲相争,但看到霍景城在一边已经开始犯难时,她忽地好奇,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于是,便没有相让于霍景柔。 霍景柔本也不欲争,大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一看姚暮染要争,还当她就是故意要与她作对,斗志燃起,于是也不让了。 霍景柔:“六哥,逛了这么久,挑来挑去我就看上了这个。” 姚暮染:“夫君,我也极是喜欢,不愿错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志趣相投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个女人暗里较劲,互不相让,就这样僵持着。 这出宝物相争果然是难住了霍景城,一边是妹妹,一边是爱妃,如何选择可不好拿捏啊?他闭了眼慢慢捏起了鼻梁。 沈临风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赶紧决断,霍景城放下手道:“这样吧,能者得之。我来出一字谜,你们两个谁答对了,这宝物就归谁,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 沈临风附和道:“这个主意好,来来来,能者得之,理应如此。” 姚暮染道:“我同意。” 霍景柔也道:“那好吧。” 霍景城垂眸一笑,信口便来了一个字谜。 “都听好了?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谜底一字,请答。” 就在沈临风和霍景柔还在思索时,姚暮染已经莞尔一笑,不假思索奉上了一答:“此字为日,不知对否?” 霍景城笑意渐深:“聪明!掌柜的!将这玉轮打包予我夫人。”说罢,又看向霍景柔,道:“景柔,愿赌服输,可别怪你嫂嫂,为兄许你另挑五件宝物。” 霍景柔不冷不热道:“我自然玩得起也输得起,至于宝物就罢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今日也想玩赌。” 沈临风一听,神采飞扬道:“公主!这你可找对人了!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吗?玉面赌郎啊我!走!我带你玩,再教你手艺,保准你杀遍天下无敌手!” 霍景城却不赞成:“女人家玩什么赌?” 谁知话刚说完,姚暮染就轻轻拉住他的袖子,用一双无辜的美眸看他:“夫君,我也想玩。” 霍景城一下子喉中噎了,沈临风朗朗发笑去了。 姚暮染接了打包好的玉轮,霍景城付了钱,大家一道离开万宝阁,向着赌坊出发了。 岂料在经过一家花坊时,姚暮染竟看到谢元芷正在里面买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眼下的她气色大好,容光焕发,在缤纷花色的掩印下,明艳照人,又是那个风光得意的她了。 姚暮染心中暗叹,她果真命好,原以为杜琰纳妾,她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岂料这一时的坎坷说过就过去了,自凌家一倒,凌吹梦一下子卧病不起,整日缠绵于病榻,至于其他几位侍妾就更是不足挂齿,那杜府的后院又唯她独尊了,她的心境怎能不拨云见日,豁然开阔呢? 杜府中,凌吹梦一朝之间娘家倒台父亲被斩,巨大的打击之下,已是熬得人比黄花瘦了,正一脸憔悴无力地倚在床榻上,一副病恹恹地模样,倒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慢慢饮了药正要睡下时,杜琰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凌吹梦神色寡淡也不招呼他,等他在床榻边坐定,张口就道:“大人如今还来我的院子做什么呢?我的娘家已经倒了,大人不必再与我逢场作戏了。” 杜琰听罢,脸色微冷,淡声道:“你这话挑得太明了吧?好,既然要明说,那么我也有几句明话要说与你听,你最好记着,走到今时今日,你更该怪的其实是你父亲。他醉心于权势,妄想让你入宫为妃,岂料陛下不吃他这一套,他才退而求其次,将你许配给我,以此拉拢我罢了。你如今怪我什么呢?” 凌吹梦不说话了,默默垂泪。 杜琰看得软了心肠,喟叹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从前我与你的确是逢场作戏,但从你娘家没落后,我反倒愿意好好善待你,今后反倒不再是逢场作戏了,你明白吗?” 凌吹梦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看他,似乎若有所思。良久,她终于慢慢点头,哽咽道:“夫君!”喊着,人已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谢谢你还愿意善待我,眼下我也就只有夫君你了!往后我会乖乖听夫君的话,也尊敬夫人,只求夫君保护我啊。” 柔弱美人,楚楚可怜,温香在怀,软语在耳,比起谢元芷的强势霸道,带给男人的自然是不同滋味儿。杜琰搂住她道:“好,还望你早日疏散心伤,好好养病。” 凌吹梦柔柔出声:“嗯,夫君。” ...... 这头,一整日的游玩终于结束了。赌场上一战,姚暮染在霍景城的放纵下,随心所欲地赌,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而霍景柔在沈临风的传授下,手握技艺,可谓是赢了个满载而归。 兴趣,就是从第一步的成功开始的。 翌日清晨,霍景柔惦记着玩赌,所以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隔壁房间喊沈临风起床。结果揉着眼睛刚一下地,脚下竟猝不及防地被一个软韧的东西绊了,当即,霍景柔就惊呼着狼狈地摔在了一个肉垫上。 “唔!”睡在床边地铺上的沈临风被她砸得闷哼一声,皱眉醒了过来。 两人的身体还摞在一起,这时大眼瞪小眼,谁都回不过神。 直到......直到霍景柔忽然感觉,身下的男人竟然有了男人那可恶可耻的反应,她终于在这一刻惊醒! “啪!”一声,沈临风又挨了一耳光! “沈临风!!”霍景柔怒火冲天,一边往起爬一边愤怒声讨:“你这无耻小人!你怎么又在我的房间?!还睡在我的床榻边?!” 沈临风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慢慢坐起来,一脸无辜道:“公主,我奉陛下之命贴身保护你,听清楚,贴身!所以自然时刻都要与你在一块了!告诉你,我没把你时时抱在身上都算是很君子了!” 霍景柔火冒三丈,顺腿又踢了他一脚:“我皇兄说的贴身是这个意思吗?!” 沈临风道:“管他说得贴身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只要你再给我第三巴掌,惹恼了我,我进你身我都敢!” “什么?你说什么?你有种你再给我说一遍!啊!!”霍景柔被气疯了,扑向他就开始胡乱撕打。 沈临风稍一使力,就捏住了她的两个手腕,然后将身子一滚一翻,就轻而易举将她压在了身下。 “沈临风!!狗|娘养的!!你放开我!!” “你还敢顶|我??啊!!沈临风!我要派人阉了你!!” 沈临风盯着身下抓狂的女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完又哄她:“哎呀,我又不是故意顶你,是你非要来撒泼,我自然要治你,所以往你身上这么一压,你当然能感觉到了,这大清早的,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嘛。好了好了,我就是怕你跑路,所以夜里搬了铺盖来你房间睡,并且以后我都打算这么干,你最好早些习惯,别跟我这么闹了。” “唉对了!公主啊,你这公主府是不是死过人呐?昨晚我半梦半醒时竟然看到你身边睡着一个长发女人,那女人的头发都快垂到我脸上来了,等我极力挣脱梦魇想去救你时,谁知那女人竟‘咻’一下子闪得不见踪影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霍景柔暗自心惊,还转头还看看了自己的床榻。 沈临风心中偷笑,道:“我可没胡说,你不信的话今晚就自己在房间睡一晚,看能不能看到那脏东西。” 霍景柔心中发怵,不吵也不闹了,嘴硬道:“好了!起来!” 沈临风压着她没动,问道:“干什么去?” 霍景柔别过脸道:“我要你陪我去玩赌。” “哦,呵呵......原来是这事啊?好,美人邀约,万死不辞。走!”说着,翻身放开了她,两人各自洗漱,最后一道上了街。 “我要吃那小笼包,你去买几个来,咱们就当早饭了,吃完早些去赌坊,今日占个舒适些的位置。”霍景柔指着街边的包子铺道。 沈临风二话不说一把拉起她的手一道往那包子铺走。 霍景柔挣扎:“你干嘛?!” 沈临风道:“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霍景柔气得干喘气,心里恨死这个男人了。 最后,两人一道去了赌坊,占了两个舒适的位置,准备豪赌一番。结果随着时间游走,桌上的赌鬼越聚越多了,于是看场的人便来清人,说不赌的不许占赌桌的座位,只能在身后观赌。 沈临风计上心头,当即拉起霍景柔,坐在了她的位置上,然后又拉一把,霍景柔便一脸懵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临风搂住怀中人,对看场的人得意洋洋道:“这下总行了吧?我们有一人出赌,只占了一个位置,至于我们夫妇俩是抱着还是摞着,你就管不着了吧?” 看场的人无言以对,对他点了点大拇指,离开了。 沈临风怕霍景柔不依,又赶紧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啊,乖乖坐着,咱俩离得近 ,我教你的小手艺耍起来也不易被发现呢。” 霍景柔束手无策,第一回对一个男人又恨又拒绝不了。 接下来几日,沈临风和霍景柔志趣相投的玩赌生活就正式开始了,好几次就连霍景城去了公主府都找不到这俩人。 ...... 而宫中一切如常,姚暮染与霍宜峥合治国政,霍景城依旧过着悠然懒散的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姚暮染复了宠,霍景城又开始接连留宿恣意宫了。 这日,魏嫣然来恣意宫与她作伴。她如今的身孕已快满三个月,还未显怀,却已穿上了轻松舒适的衣裙,腰也束得松了。 她一来,姚暮染给她吃什么喝什么都不是了,最后炖了命膳房炖了一对鸽子让她用,魏嫣然慢慢喝着鸽汤,笑道:“姐姐宫里的厨子手艺就是好,我宫里那厨子就是做不出这味儿。” 第三百二十五章 风一程雨一更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见她比从前挑口,宠溺一笑:“孕期口味就是刁钻,确实得照顾周到,你才能多吃一些,对胎儿也好。你既然喜欢我宫里厨子做出来的味儿,那我们便将两宫的厨子调换一下,待我这厨子侍奉到你生产了再换回来。”说罢,喊来福全,吩咐道:“福全,去膳房告诉厨子崔茂,让他即日起去洛泱殿伺候魏贵人的饮食,务必悉心以待。” “是,奴才这便去吩咐。” 魏嫣然动容,放下鸽汤拉起她的手,道:“姐姐,你这样疼我,这样护这孩子,等将来这小家伙出世了,也是姐姐的孩子!” 姚暮染笑道:“好。” 两人又亲热地聊了一会儿,魏嫣然忽地想起一事,道:“姐姐,方才我来的路上,看到宁昭仪与许美人一道放风筝呢,宁昭仪就坐在亭子里看着,那石桌上还备着茶点,看样子两人十分亲近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两个走上一道了。” 姚暮染心道,这不过又是一出狼狈为奸罢了,她也唯有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夜里,福全忽地报来一个消息:“娘娘,陛下方才翻了许美人的牌子了。” 姚暮染听了,却是一派云淡风轻:“这是本宫意料之内的事情,今早,松抚城知府许崇仁上了请安折子,还问及许美人是否安好,所以这道折子说白了根本就是在给陛下提醒,而陛下今早检阅我批好的奏章时,自然看到了许崇仁的折子,这不,晚上就翻了许欢颜的牌子。” 福全与碧芽恍然大悟,碧芽感慨道:“娘娘,有个好娘家就是得力,事半功倍啊。” 姚暮染心内复杂,道:“眼下许欢颜已经与那位低调深沉的宁宛姝走得近了,她这一得幸,怕是很快就要稳不住了。” 当夜,霍景城果然留宿于饮香宫疏雨阁,临幸了许欢颜,许欢颜终于如愿以偿,一沾雨露了,也意气风发了。 翌日一早,姚暮染下朝后,许欢颜已经等在了殿外,她昨晚一承君恩,今早便来恣意宫请安了。 伴着袅袅茶香,姚暮染看着容光焕发的她,似笑非笑道:“恭喜许美人得偿所愿,一沐君恩。” 许欢颜的俏脸漫上羞色,道:“这还得多谢娘娘给了臣妾机会呢,臣妾谢过娘娘了。” 姚暮染淡淡打发了她:“往后好好惜福吧,想来你也疲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告退。”转身的那一刹,无人看到许欢颜的笑脸顷刻消失,反变成了一副极为阴沉的面孔,眸中迸射出了浓浓怨毒,夹杂着深深得意。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果然,夜半时姚暮染就从梦中被喊醒了,福全满脸凝重道:“娘娘,您快去瞧一瞧吧,那许美人住的疏雨阁又着火了!并且这回许美人还受了伤呢!” 姚暮染一听,登时被惊散了困意!她的脸色幽冷至极,一边匆匆下地,一边愤声道:“这又是哪一出?!她玩火玩上瘾了吗!?先烧了恣意宫的锦绣阁,眼下又烧了饮香宫的疏雨阁!她要住到帝凰殿去才算完吗?!” 一番更衣拾掇,姚暮染匆匆离开了恣意宫,踏着浓重的夜色来到了饮香宫。疏雨阁的火已经被灭,眼前一片废墟,满目焦黑,散发着刺鼻的焦味儿。 许欢颜依旧穿着睡裙站在院中,她的肩头被烧伤了一小片,灼痛难忍,扶桑就站在她的身侧连连给她吹着肩头的伤,她自个儿则惊魂未定抹着眼泪。朦胧夜色里,还另有几位美人被这阵仗惊醒了,便都跑出来看,顺道七嘴八舌安慰着许欢颜。 福全通报了一声,众人全体跪地行礼。姚暮染疾步而来,停在许欢颜面前,克制着满心怒意,问道:“许美人对这疏雨阁还是不满意吗?要住到帝凰殿去才肯安生吗?” 许欢颜跪在地上抽泣,委屈道:“娘娘,您在说什么啊,臣妾忽遭此祸,险些丧命,真是苦命又倒霉啊!呜呜......” “陛下驾到——”这一声通报传来,气氛一静,谁也不说话了。 霍景城乘着龙辇而来,原来许欢颜早已派人去请他了。龙辇到了人群前停下,霍景城步下龙辇侧头看了看疏雨阁,刚将目光转向了许欢颜,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那许欢颜已经当众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得伤心断肠,可怜兮兮。 “陛下!呜呜呜——陛下救命啊!臣妾就知道有人见不得您宠爱臣妾,这后宫怕是没有臣妾的容身之地了!臣妾也不知是得罪了谁,竟有人接二连三地纵火想要烧死臣妾!” 姚暮染一听,简直气得心肝皆颤!这不知好歹一意孤行的许欢颜,说话间竟然含沙射影,将这两次走水都巧妙地归在了别人的头上!而这个别人是指谁,还用说吗?她那第一场火可是在她的恣意宫先发生的!并且那段时间,她的确将她禁足在恣意宫不让她出宫走动,两人之间的敌意已在那时就露了端倪引了猜测了,那么眼下她再次遭遇火灾,许多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聪明人就是聪明人,霍景城一听便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他快速看了姚暮染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了黏在怀里的许欢颜,淡声道:“许美人,事情未明,不要妄加猜测,出言更要三思。” 许欢颜不说话了,姚暮染却火气难消,义正言辞道:“陛下,臣妾虽管着后宫,但此番许美人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么臣妾为了避嫌,这出火案臣妾就不经手了,便由陛下派人来查吧,臣妾也好证明清白!”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没什么好查的,意外罢了。” 他一句话定了此事,许欢颜也没有再说什么,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道:“陛下,那臣妾今晚要住哪儿啊?” 霍景城一双星眸扫了扫她身后那几位美人,道:“今晚就到她们那里凑合一晚吧。” 安顿好了这边,霍景城将姚暮染扶上了龙辇,两人丢下满院狼藉,慢悠悠地离去了。 回到恣意宫睡下后,姚暮染听着他平稳轻柔的鼻息,却始终难以入眠。心中一直在想,今日这一出走水,许欢颜究竟意欲何为?她再一次与她宣战,也理该是一鸣惊人的一战才是啊?为何就只是这样一出不痛不痒的戏码呢?她到底图了什么? 岂料惶惑了三日,后宫紧接着就发生了一桩令人始料未及的事! 舒华宫的舒美人,从前的舒妃,三皇子霍宜岚的生母,竟然在昨日夜半被人暗杀了! 姚暮染收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这后宫,哪怕是主子,也能说被杀就被杀! 福全在一边解释道:“娘娘,这消息千真万确!舒美人是被人闷死在了床榻上!唉。” 姚暮染直觉此事不对劲,却无法细觉是何处不对劲。她匆匆赶到了舒华宫,这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惴惴之气,宫人们胆战心惊的哭声,以及宜岚的大哭声,都在彰显着,这位生了三皇子的嫔妃是真的死了...... 她的尸体还停在殿中,她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死不瞑目,曾经那张艳丽的樱桃小口也大张着,只是,垂死之际,凶手不会给予她一丝续命空气的...... 姚暮染看得触目惊心,忙收回目光,看向晴芳审问了起来。 晴芳哭成了泪人,抽抽噎噎道:“娘娘!昨夜奴婢在外殿上夜,谁知迷迷糊糊中却闻到了一股奇香,接下来奴婢就没什么记忆了!等奴婢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奴婢如常进殿侍奉舒美人起身,才发现......才发现舒美人已经出了事......” 姚暮染听得愁绪万千,又是一桩他杀的悬案来了,并且还不是在前朝,而是在她统摄的后宫发生的!于情于理,她这后宫之主都有责任。 姚暮染定定心神,又问了殿中其他人,正问着时,一声通报忽然传来,紧接着,霍景城就大步走进了殿中。 “父皇!!哇呜呜呜——”宜岚马上扑向了霍景城,小小人儿哭得伤心又委屈。 霍景城一把抱起儿子,道:“别怕,有父皇在。” “哇呜呜——父皇!大家都说母妃死了!呜呜呜——母妃真的死了吗?死多久啊?呜呜呜——” 霍景城不答,扫向满殿宫人,怒问:“怎么回事?!” 姚暮染将半晌审出来的事简单说了,霍景城的脸色极为难看,慢慢放下儿子,走向了床榻边...... 良久,寂寂殿中响起了他冗长的叹息,他慢慢转身回来,在美人榻上坐了下来,闭眼扶额,却喊来了秦安,吩咐道:“通知太常寺,接手此案好好审理!” 接下来,舒华宫的所有宫人就全被押进太常寺刑问了。皇子生母被杀,并非小事,霍景城就算是为了三儿子,也得审出一个清晰的结果。自然,为了儿子,也得给舒美人一份身后的体面,于是,霍景城追封舒美人为舒贵妃,宫中发丧两日,最后葬入了妃陵。而三皇子宜岚,就此被送到了皇子所照料,宫中的皇子只要进了那样的地方,生活就会大不如前了,甚至一些不得宠的嫔妃所生之子只要到了皇子所,也就等同是挂着尊贵名分的野孩子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连环计(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舒美人之死暂无证据,暂无指向,只等太常寺审问的结果了。然而审了十来日,竟是毫无进展,宫人们的说法非常一致,就是夜半时闻到了奇香,接着便无甚记忆了,等醒来时舒美人就已经出事了。 如此看来,舒美人之死,自己宫里的人是没有内鬼的,她们是真的不知情,被人迷晕后被人趁虚而入害了自家主子。 而关于凶手的线索却是丝毫也无!此案太常寺办得实在艰难,舒华宫的宫人也在刑问下死了一个又一个,奈何如此这般都没有个进展。太常寺卿终于斗胆求见霍景城,斗胆道出了一番话。 “陛下,此案是高人作案,就连我太常寺也查不出什么。试问,究竟是何等高人能在后宫杀人杀得这样干净,连我太常寺都查不出什么呢?” 霍景城目光深深看着他,语气悠然道:“所以你是说,是朕杀了舒美人喽?” “哎呀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太常寺卿见他竟然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拿自己来当靶子,也就不周旋了,索性斗胆明言了。 “陛下,微臣想,此案要不要再从恣意宫那边着手查查?” 言下之意,此案竟是与恣意宫有关? 不过,也不怪他们要这么想,谁不知舒美人的凤袍之祸是皇贵妃揭发的?谁不知萧见章于曌陵清君侧时,舒美人当众出来连哭带诉声讨皇贵妃? 那么眼下舒美人被杀,谁的嫌疑最大,不言而喻! 这头,霍景城听了太常寺卿的话,却一下子怒了:“住口!恣意宫岂是尔等能查的?你最好收起你这说法与想法,别给朕放出什么话来!” 太常寺卿忙忙应声:“是是,微臣谨遵圣意!只是......只是不另寻线索的话,此案难出结果啊......” 霍景城当即下令:“无能!查不出就别查了!收案!” 就这样,舒美人之死成了无疾而终、不了了之的一案。 此事轰轰而起,淡淡而落,大家还没安生几日,宫中人心也还没在肚子里落稳当呢,岂料后宫这虎狼之地就又发生了一桩祸事! 是祸躲不过,昭仪宁氏于傍晚散步时,竟然被人推进了御花园中的蒹葭池!她本会水,却奈何一腿残废,根本无法游水,因此被淹了个半死时,才被及时赶回来的宫人给救了上来。 宁昭仪昏迷了一日才醒,却一问三不知,根本没看清是谁在背后推了自己。 短短之间,这后宫就像是风水坏了一样,嫔妃们就这样祸事连连,先是许欢颜遭了火灾,烧伤了肩膀。接着就是舒妃被杀,成了无头案。眼下宁昭仪又出事溺了水,不知何人所为。这桩桩件件都没有什么证据,实在是奇了些,可世事就是如此,越奇的事越引猜测。 此时的姚暮染,焦头烂额之际,终于恍然大悟了! “福全,本宫总算明白这是哪一出了!这根本就是一出连环计加苦肉计!许欢颜先烧了自己的疏雨阁,还归到了‘被烧’的说法上!接下来她们就杀了舒妃,因为舒妃与本宫有新仇旧恨,人人皆知!最后宁宛姝再把自己淹个半死!这出连环计加苦肉计唱来唱去,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后宫有人在大肆铲除嫔妃!并且这个人手段高明,作案不留蛛丝马迹!而这个人是谁,还用说吗!!”姚暮染满心气愤,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落进了这么一张缜密的网里面! 难怪许欢颜烧了疏雨阁后,霍景城不追究,她也没有紧追不舍!原来这出火灾只是她们连环计的开端戏罢了!她们才不指望一招致胜,因为接下来还有得唱呢!这不,已经连着唱到第三出了! 福全与碧芽听得恍然大悟。 福全眉头深锁:“娘娘,如此说来,那么此番便是宁昭仪与许美人在合力斗您了?” 姚暮染面色幽冷:“不然呢?她们狼狈为奸闹出这一事一事,摆明已经与本宫宣战了!好一个宁宛姝!竟能带着许欢颜打上这么一战!” 碧芽疑惑道:“娘娘,可是她们若真要针对您,行事时又怎会不留下针对您的证据呢?” 姚暮染冷冷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她们若留下指证本宫的证据反倒是刻意了!这才是宁宛姝的聪明之处啊!试想,本宫若真要大肆铲除嫔妃,这么冒险这么大动静的事情本宫怎么会如此大意留下什么证据呢?本宫又不是傻子!所以宁宛姝就是要用这半隐半现的方式来加深我的嫌疑!就是不知她们下一步是什么招了!” 主仆几人正愁云惨淡时,两位生了公主的贵嫔竟然齐齐来恣意宫了。 两人红着眼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连声哀求起来。 温贵嫔道:“皇贵妃娘娘!求您高抬贵手啊!自您入宫后,臣妾二人可对您没有丝毫敌意啊,我们生得又是公主,也没什么出息,更没什么野心,只想在您座下安安分分地活着啊!” 容贵嫔道:“是啊娘娘,臣妾二人向来低调,也向来与您和气,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姚暮染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倒是把你们怎么了?” 温贵嫔道:“娘娘,如今后宫三位嫔妃都接连出了事,可这后宫是您的天下,臣妾二人实在心中惶恐啊!” 果然如此!三五日间,这种种矛头果然已经明确指向她了!姚暮染满心火气,沉声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她们接连出事是本宫干的?!” 温贵嫔不敢接话了,容贵嫔却又接上了:“娘娘,并非是臣妾二人这般说的,如今外面四处都在传言,大家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姚暮染皱眉怒问。 容贵嫔慢吞吞道:“大家都说,您如今大权在握,既掌外又掌内,便要趁此时机,将后宫一网打尽啊!” “一派胡言!”姚暮染简直气得要吐血了,外间果然已经横生出了这样的说法!与她猜测的别无二致啊!世人真要冤死她也! “两位贵嫔,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本宫绝没有铲除后宫的意思!你们大可放心活着!是非了然处,善恶自分明!”姚暮染说完,拭了拭眼角那由愤怒冤屈所化的泪花,然后喊来福全,字字清晰道:“福全,传本宫口谕,两位贵嫔为人和善本分,悉心教养公主有功,即刻起,全晋为妃位!是为温妃与容妃!马上晓喻六宫!” “是!”福全应了,又转向面面相觑的两位贵嫔:“奴才恭喜两位娘娘了!” 等福全走了,两位贵嫔面色存疑,温贵嫔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这是......” 姚暮染道:“后宫高位的嫔妃太少,你们跟了陛下多年,膝下又有公主,为人也温娴贞静,自然配得上妃位。好了,都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两人彼此看看,终于定了定心,好一番谢恩才双双离去。 姚暮染坐在那儿气得干喘气,眼眶都红了。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人下人自然不好活,可就连她这人上人都活得这么艰难!人啊,究竟要怎样才能活得舒心呢? 正郁郁寡欢时,霍宜峥竟然又来了。 “宜峥请娘娘安。” 姚暮染调整心绪,语气温和道:“免礼,过来坐吧。” 霍宜峥在她对面的长榻上坐下,端详了她的面色,轻轻叹息一声,道:“娘娘,眼下后宫频频出事,相信您也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谈说的了,不知娘娘如何打算?” 又是这事!看来外面的流言已经十分厉害了,就连霍宜峥都听不下去,上她这儿商量来了。 姚暮染满心苦恼冤屈,叹息道:“那三妃出事,没有证据指向我,我便静观其变就是。” 霍宜峥却不赞同:“娘娘,要趁热打铁才是,眼下正因为没有证据,才是您摆脱嫌疑的最好时机。否则一旦等证据出来了,岂不是失了先机,束手无策了?” 姚暮染道:“摆脱嫌疑?怎么摆脱?” 霍宜峥看着她,慢慢道来:“娘娘,后宫全体都在针对您,她们要合力推翻这一人当道的局面,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们的心可是很齐的,所以她们个个耍了苦肉计,配合的天衣无缝,就是要制造出您要将后宫一网打尽的假象,好让您成为众矢之的。那么眼下,您也来它一出苦肉计,要出事大家就全都出事,然后我再授意钦天监那边给出一个说法,就说此月灾星大亮,主后宫之祸。” 姚暮染听得惊诧愕然,这真的是一个小少年的心智吗?她不禁再次赞叹,真不愧是霍景城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啊?如今就已见这般聪慧睿智,再大一大还得了? 霍宜峥见她不语,问道:“娘娘怎么不说话?” 姚暮染回过神,喟叹道:“宜峥,此事上,你怎么一点都不怀疑本宫?还这般为本宫出谋划策?” 霍宜峥道:“宜峥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父皇的眼光。如今,宜峥已算是您的儿子,我们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母子同心,一致对外了。” 姚暮染听得缓缓笑了,点头道:“好,我便采用你这苦肉计来摆脱嫌疑,只是,我这出苦肉计应该用什么方式呢?” 第三百二十七 连环计(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宜峥想了想,道:“您这出苦肉计要做就做真一点,先论地点吧,宜峥认为,不可在恣意宫行事,娘娘若在自己宫里出了事,明显是自己演的,毕竟娘娘的恣意宫守卫森严,轻易出不了乱子。” 姚暮染十分赞同:“你说的对,那我就到御花园去?我也来一出被推坠湖?” 许是母子两人商量的事情有些好笑,霍宜峥难得地出声笑了,一张小白脸漂亮又俊美,他笑道:“娘娘,您要来这出苦肉计,就得比她们的都要狠才是。这样吧,遇刺如何?” “遇刺?” 霍宜峥看着她,认真道:“娘娘不必怕,有宜峥在,怎会让您真的受伤?宜峥自会替您受了。到时就是皇贵妃遇刺,太子救驾受伤,您这出苦肉计就更逼真了,毕竟,皇贵妃怎么会拿儿子的安危来设局呢?” 姚暮染一听,心中又惊又暖,一阵热流缓缓流遍了四肢百骸,她忽又觉得身上来了力气来了精神,对这生活也来了信心。她笑看着他,心情十分愉悦:“哎呦,我家的小君子快长成男子汉啦?咯咯,傻子,本宫还真不会拿你的安危来做这一出苦肉计,所以,回去好好读你的书吧,别管我了,等我杀遍后宫无敌手,到时咱们就带上宜双,母子三人一道出宫去好好玩它一趟。唉,你父皇对你太严厉了,你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像你这样的孩子,估计连快乐的童年都没有,就早早坠入你父皇的魔爪了。” 霍宜峥唇角噙笑:“娘娘说得极是。不过父皇说了,待我年满十六,每年都会安排我出宫到外面去游览两个月,世面上走一走,好深入体会何为世与道。” 姚暮染笑着点头。 很快,霍宜峥就反应了过来:“娘娘,别打岔,说正事,您这苦肉计要是想好了,行事前告诉宜峥一声。” 姚暮染知道他要替她受伤后,便已决定自己偷偷行事,当然不会告诉他将他牵连进来了。于是糊弄他:“好,知道了。” “那宜峥先回宫了,明早来恣意宫接您上朝,宜峥告退。” 姚暮染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唇边笑意深暖。若这亲情永不改变,有儿宜峥如此,有女宜双如此,此生当真值了,苦也值了。至于自己生不生,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只要霍景城不计较,她已无谓了。 冥思苦想了一夜,她终于想好了自己的这一出苦肉计。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她的苦肉计,竟被后宫再一次的祸事抢在了前头! 魏嫣然竟然小产了!! 姚暮染下朝后才收到这个消息,登时心如油煎,速速赶往了洛泱殿!进殿后才发现霍景城已经到了,正坐在床榻边,怀里抱着魏嫣然温声安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阴冷幽寒。 姚暮染行了一礼后就直奔床榻而去,拉起魏嫣然的手,急道:“嫣然!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你怎会忽然......” “姐姐!呜呜呜——”魏嫣然满脸惨白,哭着从霍景城的怀里挪到了她的怀里。 “姐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用完早膳后忽然就腹痛小产了!呜呜呜.......姐姐,咱们的孩子没了,这孩子竟不要我们这两个娘亲了......啊呜呜……” 姚暮染听得落了泪,遥想当初自己失去那一子时的滋味,真是伤心烧肠呐!如今她怀都怀不上,好在嫣然争气地有了,谁知却没有保住! 姐妹俩抱在一起双双落泪,霍景城捏了会儿鼻梁,声色低沉道:“都别哭了,朕已经命秦安带着人去查了。” 姚暮染又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将她放平,给她盖好了被子,安慰道:“嫣然,切忌过度伤心,月子里可是会落病的,你还年轻,只要调养好了身子,何愁没有孩子呢?” 魏嫣然眼泪不干,顺着眼角横流,她慢慢点了点头,又看向霍景城,哽咽道:“陛下,那您怪臣妾吗?” 霍景城握着她的手,神色疲惫:“没什么可怪的,你放宽心好好调养身子就是。” 姚暮染握着她另一只手,附和道:“傻话,陛下心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怪你,你可别再这般胡思乱想了,安心调养身子才是啊。” 不一会儿,秦安匆匆进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掺杂着为难之色,尤其在看到姚暮染时,意外过后,眼中愁绪更甚了。 “陛下,我们在洛泱殿的膳房查出东西来了。” 几人眼中一亮,霍景城道:“查出什么了?” 秦安快速看了姚暮染一眼,旋即垂下了头,声气低沉:“陛下,是膳房的主厨崔茂在魏贵人的饮食上做了手脚,导致魏贵人小产了。” 话落,脑中“轰隆”一声,姚暮染如遭雷击愣在了那里!唯有一双美眸还在震惊中流转着。这一刻,许多事不用再进行下去她也已经豁然贯通了!她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早已掉进了一个深邃周密的陷阱里! 宁宛姝连环计的最后一招终于出来了!原来她的最后一招竟然是魏嫣然! 那厨子崔茂本是她恣意宫的人!前些日子刚拨给了魏嫣然!宁宛姝竟然看准了这个契机,于是见缝插针利用这厨子害得魏嫣然小产了!如此一来,既除了魏嫣然的孩子,也让她背了锅,还挑拨离间让她姐妹二人从此反目! 好!好一个心思缜密计谋高深的宁宛姝啊!她竟然栽在宁宛姝的手里了! 嫔妃们所有的祸事,一事积一事,积到现在,总算出了最后的雷霆一击,亮出一个证据要将她一击即中了! 此刻,不止她满面震惊,就连霍景城与魏嫣然都同样惊诧。 厨子崔茂很快就被押进来了,接下来,意料之中的,崔茂张口就咬她。 “陛下!小人是受命于皇贵妃才来害魏贵人的龙胎的!魏贵人为了杜绝孕期水肿,已经早早喝上了薏米粥,皇贵妃便将小人拨到洛泱殿来伺候魏贵人的饮食,并要小人每日给她偷偷吃蟹!因为螃蟹大寒,孕妇若将薏米和蟹肉同吃,就会小产呐!于是小人每早便将蟹肉剁碎做成小笼包,充作是鱼肉包呈给魏贵人吃!直到吃到今早,魏贵人便小产了!但上命难违,小人都是被皇贵妃逼得啊!求陛下饶命!小人实在被逼无奈啊!小人若不听她的,小人早已死在恣意宫了啊!” “还有,皇贵妃誓要肃清陛下的后宫,暗地里还派了其他人在戕害嫔妃啊!” 姚暮染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听完这些话后,还是被重重打击到了! 这边,霍景城听得俊脸深寒,不听也不问了,直接怒而下令:“一派胡言!秦安!马上将他押去度刑监审问!朕只相信他在度刑监里说出的话!” “是!”秦安一招呼,崔茂就被押走了,谁知没走几步,那崔茂忽地瘫软如泥整个人拖拉了下来。 “哎呀!不好了!这崔茂嘴里藏了毒,此刻咬破毒药毒发身亡啦!” 秦安一听,咒骂一声,大步靠近一看,果然见那崔茂七窍流血眼见是不活了。 “陛下!崔茂气绝了!” 姚暮染的心一沉再沉,唯一的活口,唯一还她清白的活口,就这样没了。 霍景城怒意汹涌,在地上来回踱步。 秦安小声吩咐:“去去去,赶紧抬去乱葬岗。” 崔茂的尸体马上被抬走了。 姚暮染终于从震惊愤慨中回神,当即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臣妾冤枉!” 霍景城没有说话,继续踱步。魏嫣然忘了哭,一副若有所思。 最后,霍景城停在她的面前,字字清晰道:“即日起,皇贵妃削去听政之权,削去统摄六宫之权,禁足恣意宫,任何人不准进内探视!其身边的福全,碧芽,青棠三人,即刻押入度刑监刑问!” 话音一落,气氛骤然寂了! 姚暮染睁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他,却见他脸色阴沉,不带一丝温度与情愫。登时,她感到一阵寒意从头蔓延到了脚,最后往内蔓延而去。 度刑监,度刑监,又是那个该死的地方!他竟然要将她的左右手押去那样的地方? 姚暮染关心则乱,此时急火焚心一下子慌了神!她无瑕再计较他对她的不信任,此刻只想救下福全三人!她忙伸手抓住他的衣摆,急色灼灼:“陛下!您若要问什么,就关起臣妾来问好了!与福全碧芽无关啊!陛下!求您不要牵连无辜啊!” 霍景城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皇贵妃,你是后宫之主,位高权重,但这后宫却频频生祸,你也有逃不开的责任,眼下你又涉及了魏贵人小产之事,此事总要出个结果,所以,你身边的人若不上度刑监走上一趟,实在不足以服人。” 姚暮染听得心寒如冰,声泪俱下道:“陛下!那您就将臣妾关起来审问好了!何必牵连无辜?!福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要白白受刑吗!陛下!臣妾求您了,您放过他们三个,臣妾任您处置啊!” 霍景城却不再容她分说,一双冷冽鹰眼扫向了秦安,出言不容置疑:“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抓人?!” 秦安弱弱应了一声,带着人要离去。 姚暮染一看,登时急疯了! “站住!!”她猛喝一声喊住了秦安,接着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看着霍景城满眼失望道:“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妾就只有以死证明清白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君心深深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见她竟然拿死威胁,一张俊脸骤然剧变,下意识就朝她扑来。谁知姚暮染早有准备,此时已经猛然站起,并速速后退数步,同时手中用了力,脖颈上当即渗出了血珠来! 她嘶声道:“你别过来!!” 霍景城一看,登时不敢再动,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脖颈,寒着俊脸呵斥:“姚暮染!马上放下簪子!” 秦安也噗通跪地,劝道:“娘娘啊!您冷静冷静快放下簪子啊!陛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您......” “住口!”姚暮染打断他,泪眼婆娑看向霍景城:“陛下今日竟然不信我,还要动我身边的人!你要将福全几人押入度刑监,这是在剜我的心啊!我宁可舍了这一命,也不愿再尝这等滋味!呜呜……霍景城我告诉你,我在你的后宫已经活得够艰难了,如今连你都要这样对我!今日,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时!” “姐姐别冲动啊!!”床榻上的魏嫣然忽地大声哭喊,同时往地下用力一扑,整个人就轰然滚了下来。姚暮染被她这么一分神,只觉余光中人影一闪,接着手腕就是一痛,等再回神时竟已被霍景城抓住手腕并夺去了簪子。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腕,沉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人!押住皇贵妃!即刻送回恣意宫!给朕听好了!她若是自尽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扒了你们的皮!” 姚暮染很快被人一左一右押制住了,她一边激烈挣扎一边冲着霍景城流泪嘶喊:“陛下!求您饶了我的宫人吧!我最艰难的日子,最风光的日子,都是他们陪着我!你若伤了他们,我不会原谅你!” “陛下!!”魏嫣然不顾腹痛,竭力往这边爬来:“陛下!等等!臣妾有话要说!不要带走姐姐啊!姐姐是冤枉的!!” 她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剧烈动作之下,身下的血多了起来,很快就染红了她鹅黄色的睡裙,还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斑驳的血迹!在此刻看来,竟是如此惨烈悲壮。 姚暮染看得触目惊心,当即狠狠挣开发愣的内侍,一下子扑到了魏嫣然的身边,半抱起她靠在自己怀里,哭道:“嫣然!你这是做什么啊?快回去啊!” 魏嫣然连爬动带腹痛已经折腾的满头冷汗,一张小脸白得毫无血色。她一把抱住姚暮染,转向脸色铁青的霍景城,语气激烈道:“陛下!姐姐是冤枉的!这事再明显不过了!这后宫还有恶虎,一心要咬死姐姐啊!那恶虎见姐姐将恣意宫的厨子送给了臣妾,便计上心头,利用厨子来害我龙胎,嫁祸姐姐,离间我们啊!求陛下明鉴!不要将姐姐的宫人押去度刑监!姐姐重情重义,身边的人若要遭此折磨,比杀了姐姐还要让她难受啊!” 姚暮染听得泪水决堤,她就知道,她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定会洞穿此事的!果然,她从不让她失望! “嫣然,呜呜......好妹妹,你肯相信姐姐,姐姐死也无憾了!” “姐姐!你不要轻言死字啊!妹妹虽然失去了孩子,却知道绝非姐姐所为!还望姐姐不要与陛下这么闹了,咱们好好跟陛下说啊!” 姐妹两人抱头痛哭,殿内一片乌烟瘴气。 霍景城被两个女人哭得满心烦躁,来回踱了几步后,沉声道:“朕令不改!来人!马上押皇贵妃回恣意宫禁足!将福全等人押入度刑监!” 这一刻,姚暮染彻底绝望了。眼前水雾朦胧,她满眼心碎看着眼前的男人,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他。 他不是不知,她身边的下人于她而言更似亲人!他却能下达这样的命令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双臂被人抓住,被迫与魏嫣然分开,魏嫣然抱住她不放手,流泪哭喊:“陛下三思!求陛下三思啊!呜呜......姐姐是冤枉的!” 姚暮染很快被拖起来往外押去,整个过程里,她再也没有哭喊,一双泪眼直直盯着霍景城的脸,直到自己置身于璀璨天光里,一片绚白刺眼,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 后宫情势忽变,盛宠之下的皇贵妃竟然因为牵涉了魏贵人小产一事,被削夺权力后禁足在了恣意宫。 殿中寂寂,殿外守卫层层,插翅难飞。 眼前是一个个新派来的宫娥,姚暮染望来望去,心如刀绞,她再也找不到那三张她熟悉的脸了,她的福全与碧芽,还有青棠,都已被关进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度刑监了。 拶指之刑,插针之刑,杖虐之刑,烙铁之刑…… “啊!!——”姚暮染快要疯了,她在殿中胡乱砸起了东西,新来的宫娥忙左右围着她阻拦相劝。 “滚开!!”姚暮染狠狠推开她们,继续发疯。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将那些惨无人道的刑罚联想到他们三个的身上,她在想,他们有多痛苦,她在想,他们如何惨叫...... 殿中被砸的一片狼藉,在愤怒焦燥中,心里有一道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呐喊! 宁宛姝!我要杀了你!总有一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今日之痛,来日我必百倍奉还于你! “啊!——”她砸得筋疲力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 宫娥们见她终于不砸了,忙收拾了起来。 姚暮染正哭得伤心时,霍景城进来了。 姚暮染冷不防看到了他,当即起身扑了过去,抓起他胸前的衣裳质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她如此对君王撒泼,新来的宫娥们看得心惊肉跳,当即全体垂了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霍景城星眸流转扫视一圈:“全都退下。” 宫娥们松了口气,纷纷起身脚步轻快地退下了。 霍景城转过来看了看她脖颈上的小伤口,眸中隐隐伤怀:“姚暮染,你与端贤皇后一样,虽是我的枕边人,却从未真正相信过我。” 姚暮染愣了一下,松开了他的衣裳,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霍景城绕过她在地上慢慢踱步:“姚暮染,我做什么事都有我的用意,我曾对你说过,此生,我宁可让你伤着我,我也绝不伤着你,我明知福全与碧芽对你来说何等重要,又怎会伤着他们?” 姚暮染喉中一堵,静静不语,等待着他的后话。 霍景城转身望来:“你是后宫之主,后宫却接连出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加之魏贵人小产一事,你被崔茂当众指证,朕必须得拿出一套处置,也正好借此机会洗你嫌疑。” 姚暮染听得云里雾里,怔怔道:“然后呢?” 霍景城道:“削你权力并禁足恣意宫只是迫于形势,将福全等人押入度刑监也只是朕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朕就没打算刑问他们,只关上一些时日而已,到时他们三人出监时伪装伤重便可。那么,皇贵妃近身的人上度刑监走了一趟受了重刑,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由此可见,皇贵妃一身清白呐,所以崔茂之言纯属诬蔑,小产一案另查。” 姚暮染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心中不免一阵惊动翻涌,最后,悬着的一切全部放下了,浑身上下一阵松快。 霍景城接着道:“除此之外,朕还安排了秦安接下来在后宫闯祸,让其他一些嫔妃也有惊无险地出个事,那么,皇贵妃都已经被禁足在了恣意宫,她的左右手也已被关在了度刑监,还怎么害人呢?可这期间后宫嫔妃依旧出了事,可见后宫虎狼另有其人,所以,朕就能成功地洗去你的一切嫌疑了。” 姚暮染听得连连恍然,原来是她误会了他。原来他看似在处置她,实则是在保她。原来他竟能为她用心良苦至此。一时心中百味陈杂,欣慰于眼前人还是她的六郎,欣慰过后,却也为他难过,懊悔,愧疚...... 她心虚不言,霍景城捏上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神色黯然:“姚暮染,你究竟信我吗?信我对你的承诺言出必践,信我不会忘了与你的海誓山盟,信我不会伤你分毫,信我那一句,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保你一日,我若有保不住你的那一日,那也是因为我死在了那一日。” 姚暮染哑口无言,此刻,面对这样的他,她的一切言行都苍白了。 霍景城俊脸沉定,深深凝视着她的美眸,认真道:“姚暮染,我是信你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从未疑你。哪怕后宫频频出事,哪怕崔茂当众指证,哪怕你闹得激烈反像心虚,我都不曾动摇这份信任,我第一时间思考的,都是该如何保你,保你声名,保你安然。所以,才将计就计明里办你,暗里作假保你。” “可是你呢?你对我的信任又在何处?为了几个宫人当众与我大吵大闹,还以死威胁我,当众直呼我的名讳,还轻言了一句恩断义绝。姚暮染,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一国之君变得这般没出息没尊严又窝囊的?” 姚暮染黯然垂泪,慢慢跪地:“陛下,臣妾知罪,是臣妾关心则乱,不知好歹,辜负您的良苦用心了。可是,您的心总是那么高深,臣妾与您达不到那样的默契。”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气氛静了许久,只听霍景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喟然道:“行了,起来吧。以后对我有什么意见,都私下里再谈,哪怕回到这恣意宫里你把我打一顿我也认了,就是别再当众与我闹了,成交吗?” 他这话说得又无奈又委屈,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商量诱哄的意味。姚暮染听完后,竟然心情急转,满心郁郁顷刻散尽,一下子破涕为笑了。 “陛下,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在你生气时笑,但我真的,真的被你惹笑了。” 霍景城叹道:“笑吧笑吧,总比让我看你哭强上百倍。唉,你怎么就那么爱哭呢?还坐在地上哭?双儿要哭都不会坐在地上哭的,唉,我几时才能把你养大呢?” 姚暮染起身扑进他的怀里,撒起了娇,美人如玉,粉颊云霞滟滟,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温言软语伴着兰香袭来:“夫君,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夫君。再说,老夫少妻,少妻不懂事,夫君自然要多担待了。” 霍景城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抱住她使劲勒了一下,道:“本不生气了,可一听你说老夫少妻,我真是快要气死了。我哪里老了?” 姚暮染理直气壮道:“你早就老了!在你登基的时候,你就万岁万岁万万岁了,还不老吗?” 霍景城听得眉开眼笑,双手捧起她的脸,道:“娇妻好甜的嘴,让我尝尝。”说罢,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 接下来,姚暮染就定了心,十分配合地开始了她的禁足生活。 但心中放着一事绝没有忘!此番宁宛姝高人妙计,伙同许欢颜,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害了嫣然腹中之子,那么接下来,是虎就要亮出獠牙,是鹰就要挥出利爪了。 她喊来宜双,问道:“双儿,我现在被你父皇禁足,全因被奸人所害,如果双儿可以帮我抓出这个奸人,双儿愿意吗?” 宜双毫不犹豫地点头:“娘娘,双儿当然愿意帮您!双儿与宜峥哥哥都会保护您的!” 姚暮染欣慰浅笑,抚摸着她的小脸道:“好,好孩子。来,我教你怎么做。” 宜双听话地凑了过来,姚暮染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殿中寂静,母女两人凑在一起密语许久,无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最后,宜双全部听了进去,信誓旦旦点头应了。 姚暮染松了口气,温声道:“对了,双儿,你一贯喜欢小动物,我听说宁昭仪身边的秋言就养着一只小花猫呢,十分可爱,你可以多去宁昭仪的宫里走走。” 宜双认真点头:“嗯,娘娘,双儿明白了!” 姚暮染笑道:“好,好孩子,去吧。” 等宜双走后,姚暮染的俏脸幽冷了下来,眸中激荡起了一抹杀气! 宁宛姝,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且瞧我俩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日,宜双就顺利出了恣意宫,霍景城只说禁足她,可没把自己的女儿也禁了。 就这样,宜双来到了南晴殿。而此时,许欢颜也正是南晴殿的座上客呢,正与宁宛姝说说笑笑地聊着,茶果飘香,点心几样,两人好不惬意。 长公主忽然破天荒地驾临了,宁宛姝与许欢颜显见的意外,不过很快,宁宛姝就从容自若亲热地招呼起了她。 宜双笑道:“昭仪娘娘,方才我听小年子说,您身边的秋言姐姐养着一只小花猫呢,所以我就过来看了,打扰娘娘了。” 宁宛姝一听是这事,当即吩咐秋言去院子里把猫抱了进来。 宜双喜爱小动物,一看就眉开眼笑,抱着小花猫爱不释手地逗了起来。 等宜双走后,许欢颜纳闷道:“娘娘,这公主怎么突然来您宫里了呢?” 宁宛姝回到座位上坐下,胸有定见道:“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我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谨慎以防吧。筹谋了这么些日子,连出了这么多招数,总算将她困住了,如今只等她身边的宫人在度刑监吐出她往昔的脏事了,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啊。” ...... 在姚暮染禁足期间,果然如霍景城所说,后宫的嫔妃们真的隔三差五地开始出事了。 许是霍景城的授意吧,秦安没有对静妃下手,可温妃与容妃两人却相继出了岔子。 先是温妃用膳时,宫人按着规矩用银针试毒时,结果从不变色的银针忽然变了色,可见菜中被人下了毒!温妃吓得花容失色,当即哭着跑去找容妃商量,可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皆纳闷极了,分明恣意宫的那位已经被禁足了,恣意宫能自由出入的就只有宜双公主一个小女孩而已,而她的三个手下也都被关在度刑监里,若之前传言她要铲除后宫之说属实,那眼下猛虎已经困于牢笼了,照理说后宫该安生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后宫怎么还在出事呢? 难道,铲除后宫的另有其人?先前之祸并不是恣意宫那位干的? 如此这般没过几日,容妃这边便又出了事。 据说这日夜里,容妃正在安睡,而近身宫娥在也外殿上夜假寐,半梦半醒时,宫人忽地听到殿内‘哐啷’一声响动,在寂夜里听来十分清晰,十分突兀,宫娥以为容妃醒了,可细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自家主子的脚步声啊?宫人存了疑,于是揉揉眼睛轻轻推开殿门进去,结果这一进去,登时吓得宫人一声尖叫! 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站在容妃的床榻前,看那样子,似乎正要下手呢! 宫人这一声尖叫,登时惊动了刺客与容妃,容妃吓得尖叫,刺客则狗急跳墙,当即对着容妃下刀,谁知两刀下去都偏了,只将被褥刺破两个洞,刺客一看耽误太久,便在宫人的大声呼救中仓惶奔逃了。 此事一出,容妃心殒胆落,第二日就联合温妃一道去了帝凰殿找霍景城哭诉。 殊不知,她们这些祸事,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派秦安干的! 霍景城见她们哭诉,一个个梨花带雨的,他这心中愧疚啊,于是好一通安抚,最后还给两位爱妃送了许多赏赐,给她们压惊。与此同时,又大张旗鼓派了秦安领着一帮小太监整日在后宫奔走查案。 这么一闹,满宫上下理所当然地知道了皇贵妃禁足期间,后宫嫔妃依旧还在出事。 查办姚暮染这出戏,霍景城自编自演,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连他自己都忍着思念再也没有踏足恣意宫,倒真是一出君王恼了爱妃的戏码。 日子寡淡无味,姚暮染整日被禁在殿中,快要闷坏了。只有宜双一人是开心自由的,她每日都会去南晴殿逗秋言养的那只猫。 这日,宜双抱着猫,对宁宛姝道:“昭仪娘娘,我来您这里和花猫玩耍,您可千万别跟我贵妃娘娘说啊,她那人十分爱干净,说猫猫狗狗脏,根本就不让我碰,我每日来您这里都骗她说我是来御花园玩耍呢。” 宁宛姝心中暗自意外,她来她的南晴殿,恣意宫那位不知道吗? 就这样,宜双日日往南晴殿里跑,三番五次下来,宁宛姝见她每回来就只是乖乖抱猫,什么话都没有,也不问她什么问题,宁宛姝渐渐怀疑,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转眼十日过去了,度刑监那边上报霍景城,皇贵妃身边的三个宫人受尽了刑罚,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霍景城道:“能在度刑监熬上十日还不吐话,可真是那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行了,放人吧。” 就这样,福全,碧芽,青棠三人,从度刑监被放出来了。据说这三人出来时皆是满身伤痕,瘫在地上奄奄一息,最后还是被度刑监的人用板车给拉回恣意宫的。 姚暮染见他们回来,当即屏退左右,主仆四人在殿中说起了悄悄话。 福全一扫方才的奄奄一息,此时变得生龙活虎:“总算回来了,一路上装病装得自个儿都差点笑了。” 几人咯咯笑了起来,碧芽道:“娘娘,我们这伤画得像不像?是秦公公带着一个人去度刑监给我们画的。” 青棠笑道:“是啊,原来陛下早就在度刑监做了安排,一开始被抓进去的时候奴婢不明所以,快吓死了呢。” 姚暮染心中大松,笑道:“眼下回来了就好!接下来你们三人还得装一些日子,都可别露馅啊。” 福全道:“娘娘说的是!哈哈,世人只说欺君欺君,却想不到君也欺人呢。” 大家一听笑了起来。 当日,霍景城就下了口谕,皇贵妃为人真金不怕火炼,可见一身清白,所以崔茂之言纯属诬蔑之词,小产一案另查,同时,解皇贵妃的禁足,复其听政之权,统摄后宫之权。 很快,秦安就来了恣意宫,笑着道了一番恭喜,最后道:“皇贵妃娘娘,您去瞧瞧太子殿下吧,您刚被禁足,太子殿下去找陛下理论,陛下见他态度不好,赌着气没有解释,太子殿下最后负气离去了。” 姚暮染心中一暖,笑道:“好,本宫这便去朝阳殿走一趟。” 时隔十来日,她重获荣宠,盛装离开了恣意宫,又是那个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宠妃了。 第三百三十章 计高一筹(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乘着步辇慢悠悠来到霍宜峥的朝阳殿,霍宜峥正在书案前正襟危坐,读书写字,补习着监国期间落下的功课。 姚暮染没让通报,站在殿门处敲了敲殿门。 霍宜峥抬眸一望,登时眉眼蕴上了笑意,起身迎上来作礼:“恭喜娘娘安然度过了这一难关。” 两人在窗前长榻上对坐下来,随行宫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两榻之间的弯腿长几上,姚暮染不紧不慢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取出了里面的吃食。 “算着时辰估摸你还没有用膳,我便亲手做了几样小菜让你尝尝。你的个子长得快,人也有些偏瘦,营养得跟上呢,快吃吧。” “多谢娘娘。”霍宜峥垂眸望去,见是一碟五彩鸡丝,一碟青菜豆腐,一碟烧汁小鲍鱼,还配了一盅奶白的鱼汤,菜香很快飘散出来,不似膳房的那般油腻味重,闻之很是舒服开胃。 霍宜峥吃之前先礼让了她:“娘娘用过午饭了吗?” 姚暮染道:“早上吃得腻着了,这会儿还没胃口,待逛上一圈回去后再简单吃些,你快吃吧。” 霍宜峥端起米饭慢慢吃了起来,如此端方雅正的一个小少年,吃饭慢条斯理,规规矩矩,不发出一丝声响。 姚暮染起身翩然来到书案前坐下,翻看起了他正在读的书册。殿中安静,萦绕着一派安逸。 等他用完饭用香茶漱口时,姚暮染才起身回到了榻前,问道:“还生你父皇的气吗?” 霍宜峥一愣:“娘娘都知道了?” 姚暮染道:“嗯,秦安都与我说了。你啊,真是冲动了,记着,此事不怪你父皇,他有他的法子与用意,明白了吗?” 至于内里详情,她想,还是不告诉他了,君王为了宠妃,如此作假行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自是也不必让儿子知道了,或许,这也正是霍景城不与他解释的原因呢。 霍宜峥在心中暗自领悟了她这番话,抬头道:“娘娘说的是,的确是宜峥冲动了,不用想也知,父皇怎会真的那样对您。” 姚暮染道:“你明白就好,抽了空便去与你父皇道歉吧。” 霍宜峥点头应了。 姚暮染美眸流转,看向他的书案,问道:“对了,最近功课落下的多吗?” 霍宜峥道:“不多,每日散了朝会与娘娘批了折子后,宜峥回来后都会补补功课。” 姚暮染慢慢点头:“那就好。” 安抚好了霍宜峥,姚暮染出来后又去了一趟洛泱殿,看望了正在坐月的魏嫣然。 她月子里心情郁郁,一见她来才露了笑脸,喜极而泣。姚暮染坐在床榻边将她好一通安慰宽心。 临了,魏嫣然道:“姐姐,此番是何人害了我的龙胎,我心中已经有数,姐姐呢?” 姚暮染眸色深冷:“很显而易见的事了,宁昭仪拉拢了许美人,来了这么一出连环计,打得我措手不及,也将你害成了这般。” 魏嫣然眸中露出了愤色:“不错,正是那个瘸妃干得!平日瞧着低调,不得宠也不失宠,不尊也不卑的,谁知她才是高人一个啊!” 姚暮染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郑重而高深:“嫣然,好好坐你的月子,什么都不用你管。宁宛姝如此行恶,还害了我们这孩子,姐姐会让她怎么干得就怎么吐出来!呵呵......” 她眼中的杀气与戾气交织在一起,透着灼灼危险,也透着满满自信。 ...... 后宫祸事连连,人心惶惶,嫔妃被害的案子还全都悬在那里,秦安整日领着一帮小太监在后宫装模作样地查那戕害嫔妃的凶手,也着手查着魏嫣然小产一事。 姚暮染对此不闻不问,只顾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这日夜里,霍景城来到恣意宫留宿,才一进殿,就看到姚暮染有些慌张的将一样东西藏在了身后。 “陛下来了?”姚暮染明显地在紧张。 霍景城蹙了眉,问道:“背后藏着什么?拿来朕瞧。” 姚暮染慢慢摇头,急得俏脸都有些红了:“陛下,没什么。” 霍景城见她实在反常,这便亲自动手,上前将她手腕一抓,夺来了她藏在背后的东西。 这时再一看,霍景城的剑眉蹙得更厉害了,只见手上抓着的,竟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霍景城面色一凛:“这是什么?” “这......这......”姚暮染红着脸,结结巴巴给不出妥当的解释。 霍景城心觉怪异,沉了声音道:“说!” 姚暮染连忙跪下:“陛下,臣妾也不知这是什么,臣妾才从静妃姐姐宫里回来,就发现寝殿中忽然多了一只男人的鞋子,臣妾正准备让人扔了呢。” 霍景城又看了看手中的鞋子,忽地道:“这鞋......像是杜琰的。” “什么?”姚暮染惊了一跳,忙抬头看他,焦声解释:“陛下,您不要胡说啊,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霍景城随手扔了鞋子,坐在美人榻上若有所思起来。 姚暮染又上前挽着他的手臂解释:“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您相信臣妾,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霍景城也再没有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岂料时隔几日,霍景城再次来到恣意宫夜宿时,一番云雨后,他伸手要翻枕下的书册来看,谁知这一翻没翻出书册来,倒是翻出了一条男人的腰带。 霍景城当即皱眉,拿在手中打量,问道:“这不是朕的吧?” 姚暮染一见那腰带,竟是花容失色,一把夺了过来,放在手中打量,满脸疑惑道:“陛下,这不是您的,可是......可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臣妾的枕下呢?” 谁知霍景城又说了一句:“那是杜琰的腰带。” 姚暮染更是惊诧,惶惶无措道:“陛下,这......臣妾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 霍景城目光深深看着她,他的目光重逾千斤,投放在她身上就像给她压了一座山一样,姚暮染在他的注视下急得快要哭了,最后咬着下唇跪在床上,鼓了勇气道:“陛下,臣妾就跟您老实交代了吧!其实......其实近日臣妾的寝殿总会莫名其妙出现这些男人的东西,臣妾实在纳闷儿,却又没法说,只能见一样扔一样,想不到夜晚这枕下竟又出现了这条腰带。” 霍景城看着她定定不语。 姚暮染又急道:“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妾也实在困惑,不胜其烦。臣妾也审问过几个宫娥,怀疑是她们偷偷放的,可她们却着实不知情,除了她们还有双儿,臣妾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能在臣妾的寝殿里隔三差五就放这些东西。” 霍景城慢慢闭了眼,轻声道:“睡吧。” 姚暮染满心不安,缓缓在他身侧躺下了。 翌日午膳时,霍景城来到了恣意宫,只是今日,霍景城的手中竟然还拿着一个戒尺,并且进来后就将殿中的宫人全部摒退了。 待殿中仅剩三人时,霍景城俊脸沉定看向了宜双,声色平和道:“双儿,过来。” 宜双见这阵仗不对,有些害怕了,磨磨蹭蹭来到了霍景城的面前,怯怯喊了一声:“父皇......”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旋即问道:“朕问你,近日,你是不是总将一些物件偷偷往皇贵妃的寝殿里放?” 姚暮染一听,满脸惊诧:“陛下,您在说什么呢?” 霍景城皱眉道:“安静。”说完,又看向宜双,问道:“说,是不是?” 宜双十分紧张,慢吞吞道:“父皇,我没有......” 霍景城盯着她,道:“伸手。” 宜双一听,灵动的大眼马上变得水汪汪,磨磨蹭蹭没有动作。 霍景城沉声呵斥:“最后一遍!伸手!” 只听“哇”一声,宜双哭了起来,同时,乖乖将小手伸了出来。 霍景城毫无犹豫,一戒尺照着她的手心重重打了下去,登时,宜双的哭声更激烈了,手掌也很快红肿了起来。 姚暮染一看,连忙离开座位跪在了地上,焦急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您的力气大,怎能这么打双儿呢?” 霍景城没有理她,又问大哭的宜双:“说,你没有这么做?” 手心还火辣辣地疼着,宜双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了那样的疼,当即就往地上一跪,哭着承认了。 “父皇!哇呜呜!是我干的!父皇别再打双儿了!呜呜呜——” 姚暮染神色诧异看向了宜双,霍景城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宜双搓着自己的小手,一边哭道:“是昭仪娘娘让我这么做的!呜呜呜,我喜欢她宫里的猫,就天天去看,结果她就跟我说,是皇贵妃娘娘害我母妃被打入冷宫的!她还交给我一些东西,让我带回来偷偷放在皇贵妃娘娘的寝殿里!说这样父皇就会不喜欢她了,我就可以替我母妃报仇了!” 霍景城听罢,脸色更寒了,对此话此事已是信了个结结实实!要知道,孩子是不会撒这么高深的谎言的,所以有什么说什么它就是什么。 姚暮染回过神,恍然大悟道:“陛下!原来如此!臣妾总算明白了!那宁昭仪唆使双儿这么做,实在是其心可诛!敢莫是上回年宴,杜夫人的几句醉话她却当了真,眼下竟利用双儿来制造臣妾与杜大人在寝宫苟且的假象!好让陛下以为自己戴了绿帽子!想来忽然出现的那些个物件,就是她仿照着杜大人经常佩戴的饰物造出来的!呜呜......臣妾冤死了!莫说是陛下堂堂君王了,就是任何一个男人,也受不了这等侮辱啊!她的心竟这样歹!” 霍景城听完她一连串的痛诉,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咳咳,双儿还在呢,注意言辞。” 第三百三十一章 计高一筹(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提醒她注意言辞,姚暮染这才意识过来,看了看双儿,轻声道:“臣妾一时急色,出言失了分寸,陛下勿怪。” 霍景城又冷脸看向双儿,咬了咬牙,问道:“你可知错?” 宜双可怜兮兮点了点头。 霍景城不容置疑道:“伸手。” 宜双一听,小嘴又撇了起来,却还是慢慢吞吞伸出了手。 霍景城手拿戒尺再次照着她的手心重重打了下去! “啪!” “其一,你不辩是非,轻易被人挑唆,其心不定,是为糊涂!” “啪!” “其二,你不知感恩,忘却皇贵妃将你未生而养之恩,且恩将仇报,是为不孝!” “啪!” “其三,你枉顾善恶,轻易就做下损人之事,失了纯善,是为不正!” 这连着三戒尺重重打了下去,宜双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姚暮染在一边暗自落泪,心中愧疚的紧,唉。 霍景城终于放下了戒尺,盯着宜双泪珠滚滚的小脸,冷声冷气道:“不许哭!说!往后应该怎么做?” 宜双连忙撒了声,哽咽道:“以后双儿不干坏事了,好好敬爱皇贵妃,也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霍景城还算满意,神色有所和缓:“这就对了,给朕牢牢记着,人固然有耳,却也能进假话,人固然有眼,却也能见假象,唯有凭心而行,方得真确!” 宜双哭声已止,点了点头:“双儿知道了。”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温声道:“你母妃之所以进冷宫,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有关,怪不得任何人!双儿,纸包不住火,一个人的善不会被埋没,一个人的恶也不会被掩盖,善与恶都有昭示的一天,到时,各吞善恶之果,与人无尤。明白了吗?” 宜双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霍景城道:“好了,回你的偏殿去,你那手疼了几日,就将朕的话反复想上几日,过几日朕会再来问你,到时你若忘了朕今日说过的话,或是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呵呵......” 等宜双走后,霍景城从地上扶起了姚暮染,叹息了一声:“染儿,双儿还小,被人唆使一时糊涂,你不要怪她。” 姚暮染站在他的臂弯里抹泪:“陛下多虑了,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一点也不怪她,倒是十分心疼,她没有母妃,只能与我生活在一起,想念母妃时的难过谁又知道呢,我便更要疼她才是。” 霍景城面露欣慰,将她搂进了怀里。 姚暮染轻声问道:“陛下怎会想到双儿身上去呢?” 霍景城喟叹道:“昨晚我就认定是她了,你这寝殿除了宫娥,也只有她能自由出入了。并且,她近日的确反常,去南晴殿实在过于频繁,背后可没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姚暮染靠在他的胸膛里,心里一阵畅快,朦胧水眸里也很快划过了一道精光,问道:“陛下,那么,宁昭仪怎么办?她竟然如此算计臣妾,实在令人寒心。眼下,臣妾怀疑魏贵人小产之事都与她逃不开干系。” 霍景城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那就将她的近身宫人都押去度刑监吧,看能不能审出此事。她既已有了今日这一招,想来之前也没多干净。” 此话正中姚暮染的下怀,她暗松一口气,轻声问道:“那......陛下舍得她吗?” 霍景城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朕对她尽了责,问心无愧,她倒好,竟然利用双儿这般构陷你,人呐,要自取灭亡,谁也拦不住,你就看着处置吧。” 姚暮染有些为难道:“陛下,可是此事涉及双儿,臣妾不想亮出此事,否则会有损公主的声誉。并且,如今臣妾一身嫌疑正处于风口浪尖,若无充分理由是不宜动嫔妃的。” 霍景城道:“还是你思虑周到。”说罢,霍景城喊来秦安,吩咐道:“去,传朕口谕,将宁昭仪身边的宫人押入度刑监审问,宁昭仪本人禁足南晴殿!理由,朕查人没有理由。” “是!”秦安领命这便去了。 姚暮染心中安定了,这个坏人她也只能推给他去做了。 霍景城临走前,忽又转身望来,俊脸带着欣慰与赞赏:“染儿,朕的几个孩子你都是真心爱护的,朕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姚暮染慢吞吞道:“陛下,所以,您就别强求臣妾的子嗣了好吗?宜峥与宜双不就是咱们的孩子吗?” 霍景城一下子皱了眉:“你这是放弃了吗?你想什么呢?不给我生个一儿半女你对得起我吗?我不管,我一定要和你生孩子。” 姚暮染哑口无言。 等霍景城走后,姚暮染匆匆来到了偏殿,宜双窝在床榻上啃着蜜瓜,见她进来了,一跃而起。 “娘娘!”她欢呼一声扑进了她的怀里,满眼期待道:“娘娘,双儿做得怎么样?演得好不好?” 姚暮染还以为她会伤心呢,谁知竟是这等反应,一时又心疼又哭笑不得,道:“双儿真厉害,一下子就帮我抓出了坏人。” 不错,这一出与杜琰偷情的戏码压根就只是她无中生有自编自演的,先是让宜双以喜猫为由去南晴殿走动,好铺垫后来的事,然后姚暮染就仿造了几样杜琰平日穿戴的物件,并且故意被霍景城发现几次,等时机到了,她再如实跟霍景城交代殿中忽来不明物件之事,还透露出自己怀疑是别人放的,言语中更是提起了双儿来提醒他。而他对她何等信任,自是顺着她引导的方向去想了,果然,他就怀疑到宜双身上去了,按捺了一夜,第二日特地赶在午膳时前来恣意宫发作了,宜双便顺理成章咬出了南晴殿的宁宛姝。 这一出戏,母女两人配合的堪称天衣无缝。 再论这一计,姚暮染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她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的信任!若无相当信任,这一计就是作死,是使不成功的。好在,他是霍景城,更是她的六郎。 姚暮染坐在床榻边,摊开宜双红肿的掌心轻轻吹了起来。 “可怜的双儿,谢谢你这么帮我。你父皇已经下令将宁昭仪禁足,并刑问她身边的宫人了。” 接下来,就只等宁宛姝之前的恶事大白于天下了!比如,舒妃之死,龙胎被害......到时数罪齐发,让她死得透透的!她不仅可以洗清所有嫌疑,就连霍景城心底里对宁宛姝仅剩不多的愧疚都会一并消失殆尽的! 想罢了,她认真吹着宜双红肿的手掌心:“双儿,还疼吗?” 宜双伸出另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满不在乎道:“娘娘别难过,就只是被父皇打了几下而已嘛,双儿已经不疼了,双儿要帮您打败所有坏人!” 姚暮染抚摸着她的笑脸,满眼爱惜:“好孩子,乖乖留在我的身边,我会疼你一辈子,护你一辈子。” 君令已下,当日,宁宛姝身边的大宫娥秋言和大太监田禄就被押入了度刑监,宁宛姝也被禁足在了南晴殿。一时,人人皆知,君王疑心了宁昭仪,这便着手查了。 此时的宁宛姝忽遭变故,惊慌之余一头雾水,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敌人打败,即将迎来灭亡。 “皇贵妃到——”南晴殿外,通报声嘹亮,打断了宁宛姝的惶惶思绪。 姚暮染一身华服,高贵端庄,翩翩走进了她的寝殿。 殿中一片寂静,宁宛姝见她来了,扶着拐杖缓缓站起,眸中不加掩饰露出了浓浓怨毒:“姚暮染,是你?!我就猜到是你!你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哄得陛下这般对我?!” 姚暮染拂拂广袖,在她殿中悠然漫步,一双红唇勾起一抹冷艳的笑意:“你果然聪明啊?呵呵,我做了什么你不必知道了,你只要知道,我成功地让陛下恼了你疑了你,并亲自下令查办你就行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宁宛姝满脸冷怒,美眸如刀恨不能扫她一眼就给她身上落下一个洞! 姚暮染丝毫不惧,迎着她的眼,沉声道:“你管我做了什么!你只要别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就行!你宁宛姝固然聪明,但也别当我是傻子!你使得好一手连环计,先是疏雨阁被烧,后是舒妃被杀,你自己再来一出被推坠湖,最后是魏贵人的龙胎被害,这种种祸事,你全想推到我头上来!但我告诉你,谁干得谁担,你是怎么一件一件做下了这些事,你的宫人就会怎么一字一句给你吐出来!” 提起此事,宁宛姝握着拐杖的手都颤了起来,颤来颤去,心中的惶惶绝望越来越浓......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天会变得这样快,雷雨会来得这样猛,那颗龙心会这样狠,一切都没有给她留下丝毫余地。 这一刻,心中烈火熊熊,她猛地将手中的拐杖重重跺地,神色愤愤道:“姚暮染,我就不信你能清白到哪里去!你能盛宠不衰,可见狐媚功夫无人能及!你能扶摇直上,可见卑鄙手段堪称一绝!但是,你的宫人却在度刑监里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并且在你禁足期间温妃与容妃又极其突然地出了两摊子事,这背后何等缘由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费了这么多心思设了这么一局来对付你,最后却功亏一篑!其实我并不是败给了你,而是败给了陛下!”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最毒妇人心(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完她的话,心中倒真是暗惊了一跳,宁宛姝果然聪明绝顶啊,竟连霍景城掺和进来保了她她都窥悟了出来。 这时,云层漂移,遮住了天光,殿内霎时晦暗了几分。 姚暮染看着窗外明灭的光影,气定神闲道:“宁宛姝,其实你是败给了你自己,你的心太高太野了。据我所知,曾在北越皇宫时,你为了在杜蘅的魔爪里求生,就自愿常年用着凝香丸来避子,那东西用上个一年半载,此生就都不会有孕了,所以你已经子嗣无望了。后来你在东宫蛰伏了一段时日,结果一趟南荒之行你又毁了腿,从此就只能靠陛下心中那一点愧疚活着,你都已经这般境地了为什么还是不甘卑微?为什么还是不肯悬崖勒马?为什么还要与我敌对?扳倒了我你就能宠冠后宫了吗?难不成你还想用这条瘸腿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吗?” 宁宛姝冷戾一笑:“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姚暮染转头看她:“你当然做不到!尽管你很懂男人,在陛下与端贤皇后分居期间,趁虚而入大展自己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并且从不在陛下面前谈说后宫是非,的确让陛下耳根清净。后来陛下卧病于帝凰殿,你也日夜侍疾,尽心竭力。但这些,也只能保你维持现状罢了,根本保不了你更上一层楼。哪怕这后宫的女人全都被你斗垮了,陛下也不会让这南乾史书上出现一位瘸后宁氏。” 宁宛姝满面森寒,冷冷盯着她:“姚暮染,若不是这条腿拖累了我,你以为我会夺不来陛下的心吗?” 姚暮染瞅了瞅她掩在裙下的腿,轻漫一笑:“那真是可惜了,可惜你已经瘸了,眼下也已经败了,你的宫人正在度刑监受刑呢,我们就且好好等着那边的消息,也等着你的下场。”说罢,笑着转身。 宁宛姝歇斯底里的尖叫骤然传来:“姚暮染!!我不后悔!我不畏惧!你别以为你打败了我就可以看到我悲愁垂涕的样子!我更不会向你摇尾乞怜!我宁宛姝就是死也依然傲睨自若!” “嗯,好志气。”姚暮染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寂静中,忽听‘当啷’一声响,手中的孔雀拐杖陡然掉落,宁宛姝颓然无力慢慢瘫坐在了地上,一双美眸这才浮上了重重水光,滚滚热泪就像绝望的潮水,一点一点淹没了她。 聪明如宁宛姝,在她知道君王为了查她,要将她身侧的宫人关进那人间地狱度刑监时,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所以她已经在逼自己勇敢面对了,尽管心还是那样疼,泪还是那样多。 ...... 人间地狱,刑罚残酷,生不如死地一夜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翌日晌午,御书房中安逸静好,龙涎香悠然怡人,御案旁,霍景城正手把手地教姚暮染写字。 他说她的字太娟秀绵柔,只适合写成情诗与书信,但落于奏章上与圣旨上就失了气势,因此,便要纠正她一番,好让她的字狂野磅礴一些。 姚暮染被他圈在怀里,手把手慢慢写字,耳边是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富有磁性,温缓平和,不带一丝不耐。 “右点不宜写长,要圆润饱满,坚定恳切,忌用枯笔。” “左点露锋入笔,形体稍长,和其他笔画有连绵之态,流畅飘逸。” “短横轻起微驻,不可锋芒毕露,长短粗细,视情而定。” “竖笔忌粗,钩锋忌小,意在承上启下,要求遒劲峻挺,气骨内藏,丰润流动。” 姚暮染听着听着,竟慢慢走神了,心思飞起,全聚在了他那里。背靠他健阔的胸膛,被他有力地铁臂圈住,手背被他修长好看的手掌握着,迷人的声音在侧上方温和流淌...... 心头骤然一热,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心猿意马了一会儿,她侧头将脸颊贴近他的锁骨处,轻声道:“有夫如此,妾心欢喜。” 霍景城勾唇笑了,顺势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正要开口说话,岂料一派温情缱绻却在这时被打断了。 秦安隔着竹帘通报:“陛下,度刑监的监正窦大人求见。” 房内两人连忙整容肃目,霍景城端坐于案后,姚暮染站在一旁磨起了墨。 “传。” 帘子一掀,度刑监的监正窦大人手拿一摞供状进来了。 礼毕,窦大人神色肃重道:“陛下!南晴殿的宫人吐出东西来了!” 姚暮染闻之大喜!时隔一夜终于审出来了!如此也不枉费她一番心思了! 霍景城问道:“都吐了些什么?” 窦大人凝眉叹气:“陛下,宁昭仪的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了。其一,宁昭仪唆使许美人放火自焚。其二,宁昭仪派大太监田禄夜潜舒华宫,用迷香迷晕了宫人,进殿杀了昏睡中的舒美人。其三,宁昭仪坠湖溺水之事也是自己故意为之。其四,宁昭仪抓了厨子崔茂与宫娥通奸的把柄,以此胁迫崔茂在饮食上做了手脚,害了魏贵人的龙胎,被抓出来后再咬皇贵妃。” 果然如此!姚暮染听得心中一阵激愤,果然如她所料,一切都是宁宛姝干得!其心计之深,手腕之高,令人叹服!幸而她是明君霍景城的嫔妃,否则若换了别的君王,怕是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头,霍景城亦是听得一脸霜寒了,几番咬牙,沉声道:“这一切竟真是她所为?” 窦大人躬身靠近,将手中的供状双手呈上御案,一脸凝重道:“陛下,这是详细落笔的供状,但其中还有一事,微臣要先向您禀报,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再过目吧。” 霍景城见状,心知还有非同小可之处,盯着窦大人道:“还有什么事?” 窦大人咬了咬牙,竟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陛下!端贤皇后之死,也是宁昭仪干得啊!” 此话一出,霍景城与姚暮染齐齐色变! 霍景城的星眸霎时睁大,眸中厉光四射:“你说什么?” 窦大人郑重重复:“陛下,端贤皇后之死,也是宁昭仪干得!是宁昭仪身边的秋言和田禄一齐吐出来的,并且说辞一致,但也只是大概,落于供状上并不详细,至于具体内情,想来只有宁昭仪那边才是一本账了。” “唰”一声,霍景城劈手就抓起那一摞供状翻看了起来!前面数页记载的都是以上四出罪行的详情,霍景城看也不看,一页页速速翻过,直接看起了记载皇后之死的那页供状。 气氛一片紧张肃重,姚暮染静静不语,但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就是任谁也想不到,皇后的死,竟然和宁宛姝有关?! 皇后是悬梁自尽,怎么会和宁宛姝有关呢?! 很快,霍景城就看得气涌起来,一双鹰眼里的神色十分骇人,就像一只即将发狂的凶兽,就连拿着供状的手都用力握在了一起,直握得骨结发白,微微颤抖。 这一刻,无人知道他在那供状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忽然只听“咚”一声巨响,姚暮染与窦大人齐齐惊了一跳。只见霍景城已经重拳砸桌,一脸凶煞,咬牙怒视着虚无的空气。 两人连忙跪地:“陛下息怒!” 霍景城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窦大人,你且退下,顺道让秦安即刻派人去抓宁昭仪过来!” 等窦大人走了,姚暮染忙为他续了热茶,又轻步来到他的身侧,抬手为他抚背顺气。此刻,纵然她心中再疑惑再好奇,也识了趣没有去问他什么,想来也不必问了,只等宁宛姝来了,便可知其中详情了。 霍景城满面霜寒,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始终紧握成拳,可见其怒涛涛。 姚暮染看着这样的霍景城,心中暗想,宁宛姝今日在他的手里会是怎般死法? 很快,宁宛姝就被秦安的两个小徒弟抓进来了,她被推搡的踉踉跄跄,手中的拐杖半拖在地,分明都用不上了,她却还是紧紧抓在手中。 她被按得跪在了地上,霍景城一挥手,两个内侍放开她出去了。 宁宛姝跪在地上竟然神色自若,除了苍白的脸色和干燥起皮的双唇,她毫无异样,还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将霍景城与姚暮染都扫视了一遍,她张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陛下恕罪,臣妾的腿废了,所以跪不端正,望陛下原谅。” 霍景城脱口怒喝:“别再拿你的腿说事了!”说罢,手中抓起那一摞供状朝着宁宛姝就是用力一砸!登时,纸如雪片,在宁宛姝的头顶缤纷落下,这一刻,也像极了洒在亡人所过之处的冥钱! “这些全是你的宫人招出来的东西!前面四出罪行今日朕姑且就不与你论了!现在,你给朕好好说说端贤皇后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如此雷霆之怒,宁宛姝竟依旧是脸不红心不跳,还冷笑着随意捡起一张供状悠然打量。 “呵呵呵......”她轻漫地笑了起来,抬眸看着霍景城,毫无畏惧道:“陛下,您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却不了解后宫之地吗?只要是这后宫的嫔妃,谁的手里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丑事呢?您以为,您身边的姚暮染真就那般美好,没有丝毫丑恶吗?您以为,您的端贤皇后真就人如其名,那般贤德吗?”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最毒妇人心(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对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朕要听得是端贤皇后之死的真相!!” “呵呵......”宁宛姝半坐在地依旧轻声娇笑,一边提起自己的裙摆,缓缓抚摸起了自己的那条断腿。 “陛下,那今日臣妾就在临死之前与您好好聊聊吧。您知道臣妾这腿究竟是何人所害吗?”话落,她忽然一改气定神闲,猛地冷脸朝霍景城望来,张口就是一声突兀激昂地痛诉:“臣妾这腿就是被您的端贤皇后所害啊!!” 登时,霍景城与姚暮染齐齐一惊一愣。霍景城很快回神,赫然而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宁宛姝眸光灼灼与他对视:“我没有胡说!我这腿正是被端贤皇后所害!众人皆知,端贤皇后最维护的就是您的声誉!而我是寡妇,却在北伐期间成为了您的女人,后来还被您安置在了东宫,留在了端贤皇后的身边。您认为端贤皇后容得下我吗?所以那时,端贤皇后就已经对我佛口蛇心了!她其实很想除了我,可偏偏我是您亲自交给她的人,我若出了事,她难以交代也无法避嫌!所以她才暂且容我忍我!” “直到后来,八王构陷陛下在南荒自立为帝,京中一片兵荒马乱,我便向端贤皇后请奏,要去南荒找您!可端贤皇后却拒绝了,理由是您把我交给了她,她若放我离开,我在外头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她也逃不开干系,难以跟您交代。我便跟她说,我出什么事都不怪她。这时,您那位好皇后的暗示就递来了,说我即便有了这话,也只有她知我知,别人又不知,我若在外出了什么岔子,她还是那个照顾不周的坏人。呵呵,陛下,她这话就要换个方式去听了,而我也听懂了,好,我便卷些东西偷偷离开东宫,造成卷钱逃跑的假象,闹得东宫人尽皆知,这下总没人说是她端贤皇后放我走的吧?所以,她既让我离开了东宫,也成功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陛下,您那位好皇后真的很聪明啊?” 霍景城冷声道:“朕妻理该如此!还有,你只说她聪明,你自己也够贼啊?你若是没那么多心思和主意,你也离不开东宫,这腿也就废不了。你现在开始秋后算账回头怪人了?那你是不是还要怪老子当初为什么要去南荒呢?” 宁宛姝语气激愤:“陛下!单是如此,我自然怪不得任何人!我对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可是您知道吗?我前脚才离开京城,后脚皇后就派了萧府的人赶来追杀我!”说到这里,宁宛姝终于落下泪来,颤声道:“陛下,您又可知,臣妾伤重归来后,跟您说自己在松抚城外遭遇了贼匪一事,其实根本就是编来骗您的罢了!实则臣妾遭遇的是萧府派来刺杀我的人!而不是什么贼匪!” 霍景城道:“一派胡言!你有何证?!” 宁宛姝道:“那您知道臣妾是如何在萧府的杀手面前活命的吗?咯咯咯......陛下,您一定想不到,像您这样完美的男人也会戴绿帽子吧?” 姚暮染心中一震,脱口道:“宁昭仪!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宁宛姝笑着瞧她:“你急什么?物不平则鸣,你这是心虚了吗?难不成你也给陛下戴了绿帽子吗?” “住口!”霍景城怒喝一声,一双透着危险的冷眸紧紧盯着她:“给朕说下去!” 宁宛姝对着他笑得媚色流淌:“陛下,女人嘛,过来过去能用的不就是个美色吗?臣妾记得清楚,那晚月色朦胧,臣妾被杀手追赶,最后摔下马来,眼看着杀手们一步步逼近,那一刻,臣妾只想活命!于是,呵呵,臣妾当机立断解了衣裙,春光泄露,那些臭男人一看果然愣了,臣妾马上扑进为首一人的怀里,主动献吻,并在他的耳边楚楚可怜的哀求......哈哈——” 姚暮染在一边听到此处,为之震惊了。 而霍景城的脸色也极度难看,看着宁宛姝的眼神也变得鄙夷。 宁宛姝将他们两人的神色端详一遍,仿佛很得意很满意,掩嘴一笑,接着道:“臣妾如此撩拨,是个男人都会招架不住,那为首一人当即就对臣妾动了心思,但臣妾心里明白,他也不过是想玩了臣妾之后再杀罢了。” 讲这一段的时候,她张口闭口‘臣妾臣妾’,就是要给霍景城添堵。 “于是臣妾紧紧靠在他的怀里,一边撩拨一边在他耳边说,找个无人之地成其好事。” 霍景城终于听不下去了,冷怒道:“你说这么详细干什么?是在恶心朕吗?直接说结果!” 宁宛姝哈哈笑了,道:“结果他就命其他杀手原地等候,然后抱着臣妾在荒郊之地寻了个幽僻之地,臣妾对他曲意承欢,让他顺利得逞,最后却在他结束的那一刻,神痴魂迷时,臣妾一簪子刺向了他!” 这一刻,气氛一片寂静,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此刻的霍景城就像是吃了一万只苍蝇,此时的姚暮染,震惊得目瞪口呆。 宁宛姝端详完他们的神色,又开始笑,笑罢了才道:“但是天不助我,臣妾那一簪子到底是刺偏了,并没有刺到要害,只将他的左耳刺穿了一个洞。然后趁他受伤痛楚之际,臣妾便用力推开他,抓起衣裙就逃!而他很快就在身后踉踉跄跄地追赶,也不知这般跌跌撞撞跑了多久,最后,臣妾才一脚踩空滚下了陡坡,摔断了腿!臣妾也不知那帮杀手后来有没有追下来搜人,但臣妾醒来时,周遭一片安静,就这样,臣妾侥幸留了一命,拖着断腿,忍着剧痛,穿着破烂的衣裙爬到了松抚城!” 霍景城声色冷厉:“如此这般算什么证据?” 宁宛姝深冷一笑:“陛下,可是,世事变幻却自有机缘!就在您三请皇后回宫的时候,后宫嫔妃皆随您去了萧府,就是那一日,我们临出萧府的途中,我竟在两侧护驾的府兵们中间,看到了一个左耳有疮洞的府兵!!” 话到此处,姚暮染脑中忽地一个灵光!宁宛姝的所言,她是有记忆的!她记得,出萧府的路上她摔倒了,并且神色十分怪异地盯着什么瞧了许久! 此刻,霍景城也自是明白了什么。 “那晚夜色昏暗朦胧,我们都未记住对方的容貌,但他的身形,还有左耳上的疮洞,臣妾死也不会忘记!在萧府看到他的那一刻,臣妾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根本就是端贤皇后命萧家派了府兵伪装成杀手去追杀臣妾!这才害得臣妾成了残废!”宁宛姝终于不笑了,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目光殷殷看着霍景城:“陛下!您自己说,您的端贤皇后到底有多贤啊?!” 姚暮染听罢,心中忽然转过了一道弯,敢莫当初宁宛姝伤重回宫后,当众给霍景城交代她的遭遇时,根本就是当着皇后的面儿撒了贼匪劫财这一出谎,而皇后明知真相却不能道破,否则可不是自取其咎吗? 霍景城听完她一番话,竟是默默良久,最后才道:“宁宛姝,这就是你害皇后的理由?” 宁宛姝理直气壮道:“不然呢?我不该恨她不该报复吗?一个女人的外貌是多么重要啊!甚至对臣妾来说,清白都可失,貌却不可毁!臣妾伤了腿,接骨时的生不如死何人能体会啊!臣妾瘸了腿,在后宫备受嘲笑时的屈辱何人明白啊!臣妾与陛下同床共枕,陛下却对臣妾毫无兴趣,臣妾的伤心羞辱谁能知道啊!” 霍景城往后一靠,闭眼捏起了鼻梁,声色显然无力了下来:“说吧,你是怎么害了皇后。” 宁宛姝笑着冷哼一声:“臣妾知道真相后恨火烧心!从萧府回来后,就一心想要报复皇后!最后,臣妾终于心生妙计!于是,臣妾故意用拐杖将舒妃的大宫娥晴芳打得头破血流,然后被舒妃闹到了姚暮染的跟前,臣妾便趁此时机自请出宫去清尘观静心思过!就这样,臣妾顺利地离开了皇宫,却并未去什么清尘观,而是蛰伏在萧府不远处住下,还命田禄与秋言暗守萧府,最后候到了那位府兵,并将他打晕带到了客栈见我。” 姚暮染心头一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她那段时日总往御书房跑,生怕霍景城忘了她这号人,可却忽然又要自请出宫去清尘观,当日她就想不明白,然而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她那一趟,只为了杀皇后! 而霍景城听到此处,也已经明白了什么,星眸霎时睁开,里面寒光四射,怒色又显:“是那府兵杀了皇后?!” 宁宛姝咯咯一笑:“陛下就是聪明啊?呵呵,陛下猜的不错,那府兵名叫萧滔,还是萧府一队府兵中的头领呢。他被带到客栈后,臣妾便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帮我杀了皇后!而他自然不依,于是臣妾便撒谎骗他,说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还告诉他,自我伤了腿回宫后陛下就没有碰过我,所以这孩子根本赖不到陛下的头上,只要被人发现我有孕了,事情就瞒不住了。所以我威胁他,若不帮我杀了皇后,我就主动招出这孩子的来历,到时,看他萧滔是活还是不活!反正我已经瘸了也失宠了,活着也是处处受气事事受辱,还不如痛快一死,但我死也要拉他萧滔垫背!” 霍景城与姚暮染再次被她震懵,两人震惊无语。 宁宛姝面露得意:“果然,他犹豫了!我又软了态度告诉他,若他肯帮我杀了皇后,待我回宫后我便偷偷堕胎,自此与他两清,谁都没有后顾之忧了。就这样,他别无选择答应了我。”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最毒妇人心(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咯咯咯——”宁宛姝忽然笑得花枝乱颤,饶有兴味儿道:“陛下,可您知道吗?最可笑的是,那松抚城外,荒郊之地的一场鱼水之欢,竟令萧滔就此沦陷,始终念念不忘!并且那夜,他终是放弃了对我的追杀,有心留了我一命。后来宫外再见,他答应我杀皇后之前,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要留在客栈与我共度一夜春宵。” “哈哈——对不起了陛下,臣妾又给您戴了绿帽子。臣妾为了恨能豁出一切!就这样,一夜温存后,萧滔回了萧府,并且臣妾嘱咐他,为保万全等我回宫后再动手,好错开时机。后来臣妾在宫外待够了半月就回宫来了。转眼到了年节,除夕到初三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萧府陪着皇后,于是萧滔便在初四夜里动得手!对了陛下,臣妾用来杀舒妃时使迷香的手段还是跟萧滔学得呢。初四夜半,萧滔用了迷香,顺利潜进了皇后的院中,最后勒死了皇后然后悬于梁上,造成了悬梁自尽的假象!哈哈,我终于痛快地报了此仇了!” 在满心震惊中,霍景城猛地拍案而起,额上青筋毕现,勃然大怒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最毒妇人心!宁宛姝!你想怎么死!说!!” 宁宛姝却是不为所惧,一双美眸痴痴盯着他,语气波澜不惊:“陛下,臣妾想死在您的手中,您亲手杀了臣妾吧。臣妾对您的爱不曾变过,但臣妾这人,不会因爱而糊涂软弱,爱,只会让我更加理智勇敢。想当初,北越军营酒宴初见,臣妾被您风度所迷,一见倾心!当夜,臣妾就趁前夫酒后熟睡,不惜亲手杀了夏侯博那个窝囊废!只为粉碎这块绊脚石,和您之间能有一丝可能。” 两人再次震惊了,霍景城与姚暮染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不动,显然被震懵了。 宁宛姝忆起往昔情缘,终于褪去了灼灼神色,露出了女子的柔美与妩媚,她浅笑盯着霍景城,声色都是别样的温柔:“夏侯博死后第二日,臣妾冒雨去您帐中,向您表述爱慕之情,却遭您拒绝了。那时,臣妾已经杀了前夫,在您身上孤注一掷已无退路了,于是臣妾便说,要随军前往南乾出家为尼,其实只是为了在途中有足够的时间与机会勾引您罢了。男人嘛,谁能禁得起女人三番五次的纠缠呢?而您虽是尊者,却也是男人,出征在外难免寂寞,臣妾必定要趁此机会对您全力以赴,势在必得。后来林中射猎,臣妾追您入林,并以身护您,那时既是真心,也是拼死博您一顾。最后在树上时,臣妾主动吻了您,您终于心念动摇肯要我了。” 霍景城怒视她,冷漠道:“既然如此,那你也该明白,你不过是朕的一个暖床的玩物罢了!后来朕愿意对你负责,愿意给你名分,已是仁至义尽了!” 宁宛姝露出一抹苦涩哀凉的笑意:“臣妾当然明白自己只是您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玩物,但那时臣妾的心境不一样,臣妾容貌出众,满心自信,认为自己与您总有日久生情的一日,所以臣妾不在乎自己最初是玩物还是奴隶。后来到了南乾,您将臣妾金屋藏娇,那时与您幽会虽少,但您并未忘了臣妾。直到您将臣妾安置在了东宫,我们之间便渐疏渐远了,臣妾急在心上却无半分奈何。” “直到后来,您被陷害在南荒自立为帝,臣妾勇往南荒,打算再一次用行动感动您,以此博得您的宠爱与重视。臣妾若顺利赶到南荒见到了您自然是好,若没有见到您,臣妾走过了这么一趟您多少也会有所感念的。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臣妾竟然彻底毁在了这一趟南荒之行上!后来伤重归来,瘸腿残废,臣妾终于明白,与您再也难续前缘了。臣妾在深宫中无宠蹉跎,备受侮辱,精神一度奔溃!后来知道是皇后所害,怎能不恨毒她萧见娴?!” 霍景城字字坚定道:“皇后一生所谋所虑皆是为了朕的圣誉着想!她从不会因为私心而去伤人,只会为了维护圣誉而伤人!她作为妻子没有错,作为皇后也算无可挑剔!一国之母何其尊贵?为了大局权衡之下用些手段也理所应当!只要朕不责她,这天下万民谁也休要在朕面前责她!所以,你最好给朕闭嘴!再敢直呼端贤皇后名讳,朕活剐了你!” 宁宛姝道:“可是臣妾何其无辜啊?!臣妾又何错之有啊?!臣妾恋慕陛下有错吗?一心想侍奉陛下有错吗?花心思博取陛下的宠爱有错吗?这后宫,哪个女人不绞尽脑汁追逐您的恩宠啊?” 这时,姚暮染终于忍无可忍道:“那么我呢?我又将你如何了,你要这么算计我?!” 宁宛姝冷眸流转,灼灼盯她:“姚暮染,我得不到的,也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你来拥有!所以你愿容我我未必愿意容你!对了,其实承王妃的死也是我干的!就是为了挑拨你与皇后,坍塌你们之间的和平,让你们两虎相斗!并且为了逼真,我杀承王妃时,用得还是皇后身边的两个内侍,我威胁他们出宫为我杀承王妃,还报了你姚暮染的名号!岂料此事陛下竟然没有追查,终究是我白费力气了!” 姚暮染怒意汹涌:“我早已知晓是你干得!所以早已跟皇后请罪致歉了,并且还点醒了皇后,于是你被皇后圈在了思眠阁,岂料你宁宛姝好手段,竟用拐杖打死一个宫娥,以此来引陛下注意,重回陛下眼前。” 宁宛姝笑道:“姚暮染,我自负冰雪聪明,但你的聪慧我也是佩服的,论起智谋你我是不相上下的。但你今日能胜我,全因陛下保护,否则孰胜孰败还是未知之数!还有,我问你,你心里可还有你前夫?我告诉你,我可是很讨厌我那前夫呢,为了陛下都不惜杀了他!而你呢?乔奉之那么对你,你都舍不得杀他,还曾当众为他求情!所以论起对陛下的一心一意,你绝不及我!” 姚暮染气极还口:“大言不惭!你都一心一意到别人的床上去了!” 宁宛姝冷嘲热讽地反驳:“姚暮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就是贞洁烈女了?你当初对乔奉之还不是一心一意,可后来怎么又上了陛下的床呢?还有!陛下不也是一心一意地爱你吗?可他还是可以拥有别的女人,男人的心和身体可以是两回事,女人也一样!我为了报仇委身萧滔,可我对陛下的心从未变过!还有,我若不是瘸了腿,我必然可以在后宫与你一争高下,然后一点一点从你那里夺来陛下的心,让你再眼巴巴地看着!” “荒谬!!”霍景城骤然出声,俊脸深寒,眸中一片鄙夷:“就凭你也想得到朕的心?朕若对你会有真心早就有了,哪还能等到后来?就像朕初见染儿,一眼在意,就是那一刻的事了,等不到后来。所以朕从始至终心爱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即便你的腿没瘸,你也不及朕的染儿万分之一。” 姚暮染轻轻垂了美眸,这一刻,心中欢喜又温暖。 宁宛姝却大受打击,红着美眸看他,簌簌落下了两行泪:“陛下!您对臣妾半刻的真心都没有过吗?哪怕一次,一点点,都没有过吗?”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没有!朕遇你甚悔!如今只剩恶心!”说罢,忽略她的绝望心碎,喊道:“秦安!进来!” 秦安匆匆进来了。 霍景城寒着脸道:“派人去查,萧府解散后,其府兵都编制到了何处!然后给朕即刻抓捕一个叫萧滔的府兵!其次,度刑监审出了宁氏的四宗罪,将宁氏即刻押赴刑场,施以绞刑!至于她的两个宫人,就别从度刑监活着出来了。” “是!”秦安领命去了。 宁宛姝却坐在地上,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泪流满面,然后被人架起,准备带走。 岂料刚一站起,她却忽然停了笑声,猛一挣脱,然后气势凛凛望向了霍景城,字字铿锵激昂道:“陛下!这世间有一种人,即便受尽屈辱,滚遍泥潭,也会狠狠再站起来,偷一件新衣换上,抢一个馒头吃上,然后继续往最高处爬去!不问可不可能,不问成不成功,要么死在最高处,要么死在通往最高处的路上,不惧不悔!” 唯有见过地狱的人,才更想追逐天堂。 她曾见过太多惨绝人寰之事了。她也曾是善良单纯的女子,待字闺中,等候着一心人的出现。然而,父亲却为了巴结杜蘅,将她送进了北宫去,做了杜蘅铲除后宫的工具,庶出子女,总是备受轻视的。 自此,一个单纯的女子走入了深深宫门,被迫臣服在了一代毒后的座下,开始了胆战心惊、苟延残喘、竭力求存的生活。那些年,她在杜蘅的座下,被逼无奈祸害着后宫,那些嫔妃的各种惨状犹自历历在目。在杜蘅统治下的北宫,世道十分残忍,她清楚地知道,她若不去祸害她人的话,自己就会是被害的那一个。她怕得要死,怕自己也像那些嫔妃一样,被挖眼,割舌,溺毙,裸身冻死...... 所以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要么一辈子在杜蘅的魔爪里苟延残喘,小心求存。要么熬出来了,她就一定要竭力往最高处爬去,永远不再坠落下来,做任人宰割的那一个!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还朝亲政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岁月冗长,人心痴狂,渐渐面目全非,无法回头。 一路蹉跎至此,终究,此生已败,此生已败。 “拐杖!我的拐杖!放开我!我要我的孔雀拐杖!——” 宁宛姝被人往外拖去,心爱的孔雀拐杖却掉落在地上捡不起来,她急痛攻心,满脸泪水,一双赤红地美眸紧紧盯着地上那渐来渐远的拐杖,任是她再挣扎哭喊,也无法再扑回去,将那拐杖重新握回手中。 “放开我!让我捡起我的拐杖!放开啊——” 她终是没有如愿,很快被拖了出去。 竹帘落下,传来了她最后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 “陛下——谢您赐我拐杖,伴我走过此生最难的一程——” 竹帘内,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闭眼扶额,久久未动。 姚暮染满心乱绪交织,复杂难言,慨叹万千。本想逼问出宁宛姝在后宫的那一出连环计,却万万没有想到,竟阴差阳错审出了皇后之死的真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 当日,宁宛姝就被押赴刑场处以绞刑了!白绫套上脖颈,施刑之人各拉一头,狠狠用力,很快将人的呼吸锁死,空气成了奢侈物,在生不如死中,在面目狰狞中,一点一点坠入最后一片黑暗。 就像端贤皇后一样。 就此,这个敢于计杀皇后、唯一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的嫔妃宁氏,终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关于宁宛姝计杀端贤皇后之事,霍景城终是没有将此真相公之于众。对于一位皇后来说,自尽,似乎比被杀还要体面一些。况且,一旦亮出皇后的死是他杀,霍景城也会自感打脸,堂堂一国之君,匡扶江山社稷,保天下万民,最终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皇后,这是霍景城此生最如鲠在喉的失败。 很快,秦安那边就有了萧滔的消息,只不过,人已经自尽了。原来,做贼心虚是真的,萧滔时刻留意着宫里的消息,在得知宁宛姝的宫人被押入度刑监后,已知大事不妙,结果煎熬了一夜,第二日就又得知了宁宛姝被绞杀的消息,他更是心觉凶多吉少了。可打听来打听去,宁宛姝被昭示出来的罪行里并没有他们俩的这一茬啊?于是又侥幸存了点希望,接下来就抱着把刀躲在房间里等着,若几日间都无人抓他,自是侥幸捡了一命。可若是他的门上有了动静,那么,就证明自己的滔天大罪就东窗事发了,他也不会等皇帝将他要剐还是要虐了,自己了结就是。 结果想当然,前锋营的士兵很快就轰轰追上门了,已如惊弓之鸟的萧滔在他们冲进房门的那一刹,瞬间贼胆一壮,一刀抹了脖子,血溅当场。 之后,霍景城又查了他的底细,却发现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就一光棍汉,难怪贼胆包天,原来根本就是无谓之徒。眼下他这么一死,倒也干净利落。 此事就这样不为人知地落幕了。 后宫之祸终于真相大白,罪魁祸首宁氏已死,姚暮染终于洗清了所有嫌疑,魏嫣然的失子之恨得以寥慰,舒妃于九泉之下也可安息瞑目了。 而后宫,嫔妃们花褪残红,已经一朵接一朵地凋零了,即将呈现的,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安定局面。 还有一个和宁氏同流合污的许欢颜,她为了配合宁氏的连环计,自烧疏雨阁,所以已经被霍景城贬为了宫娥,却又放在了御书房侍奉,做了御前宫娥,被秦安管着。所以看似是贬了,却又有着几分春风吹又生的意味。 第二日一早,姚暮染下朝后与霍宜峥一道去御书房批阅奏章,意料中地,看到了许欢颜。她已换上了一身简洁干练的宫娥装束,依旧衬她娇俏妙丽,她正垂首低眸躬身而立,看上去乖得很呢。一早上她在御书房里恭恭敬敬地侍奉着,续茶、磨墨、添香、呈上简单的早膳,真是殷勤又安静。 批完奏章,姚暮染让霍宜峥先走,自己则留在御书房,坐在御案后慢慢喝起了茶。 竹帘落下,只剩了两个女人在里面各怀心思。许欢颜垂眸立在案边,倒是瞧她并不紧张,很是从容镇定呢。 姚暮染放下茶盏,淡声道:“许欢颜,此番若非陛下将你明贬暗保,你以为本宫会放过你?” 许是她自己也明白霍景城这是保了她,所以自信他是很在意她的,眼下对姚暮染竟也不再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而是破罐子破摔,索性撕破脸肆无忌惮了。 她缓缓抬起脸,露出了一抹清冷的笑意:“娘娘既知陛下将奴婢明贬暗保,便也该知,陛下是从何人的手中在保奴婢。” 姚暮染听罢,付之一笑:“自然是从本宫的手里在保你了,你联合宁氏如此算计本宫,本宫不放过你也是情理之中,陛下自然明白。” 许欢颜道:“陛下已经保了奴婢,并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么娘娘还不放过的话,往后就看娘娘有几分本事了。” 姚暮染慢慢起身,笑着逼近,停在她面前道:“才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侍奉?本宫还当你从此是沾在陛下身上了呢。本宫要动你,当着陛下的面儿也敢。不过,你真以为陛下是因为喜欢你才保你的?呵呵,本宫应该恭喜你有个好娘家,你的父亲是好官,兄长更是大善人,你父兄二人造福一城百姓,所以在陛下跟前面子不小,陛下愿意看他们的面子,本宫也愿意为了大局暂且忍你,往后且再瞧吧。”说罢,慢悠悠地离开了。 许欢颜看着她的背影,眸中的神色越来越阴寒。 ...... 三月始春,果香满城。 霍景城终于还朝亲政了,母子合治就此结束,姚暮染与霍宜峥终于功成身退了。 御书房中,只听‘啪’一声,一攒银票被沈临风拍在了霍景城的御案上。 沈临风笑得春风得意:“妻兄,给你还钱来了。” 霍景城道:“我还心道你的钱可能快花完了,正准备让秦安再给你送去一些呢。” 沈临风笑道:“不用不用!最近我和公主可谓是赢遍赌场无敌手,所以眼下我这手里的钱多着呢。” 霍景城叹息道:“唉,救来一个骗子,偷奸耍滑赢我百姓的钱,啧啧,我对不起我的子民啊。” “哈哈——”沈临风朗笑起来:“妻兄,你别光说我,你家妹妹玩得比谁都欢,赢得比谁都多!” 霍景城道:“行了,说正事,你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套出什么话没有?” 沈临风摆了摆手:“什么话也套不出来!我一提北边或是乔奉之,她恨不得抡起耳刮子扇我!谁知道她到底找没找见乔奉之,宥王到底在不在北边。”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罢了,过往不咎,如今人在就好。对了,我听说,你现在都和景柔住一间房了?此事是真是假?” 沈临风嘿嘿笑了两声:“我怕她半夜逃跑,所以就在她床边打了地铺。” 霍景城皱了眉:“不妥!马上分开住!这孤男寡女没名没分共住一室,算是什么?” 沈临风有些委屈道:“妻兄,你要是这么对我可就没意思了啊?想当初你追皇贵妃嫂嫂时,不也死皮赖脸要和人家住一间房吗?” 霍景城喉中一堵,旋即道:“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沈临风道:“彼此彼此!所以妻兄,你就别管了,我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妹妹怎么着吗?真是的,好了好了,我赶紧出宫回府了,也不知府里那几个侍卫能不能看住公主。” 这人逃似的,碎碎念着溜了。 没一会儿,秦安领着一个白发老翁进来了,那老翁身穿灰袍,双眼有神,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行止间从容翩翩,好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不错,正是霍景城派人在宫外打听来的相士,据说,其精通卜筮、命理、相术、占梦等奇技。霍景城求子心切,已是急不择途,所以请他进宫看看。此时人已经被秦安领着到恣意宫走了一趟了,这会儿便来御书房复命了。 两人进来后,老翁从容作礼,霍景城见他气度不凡,十分尊敬,于是亲自起身相扶,客气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已经走了一趟恣意宫,并见了皇贵妃,不知可否提点一二?” 老翁慢慢捋着白须温声笑了起来:“老朽先恭喜陛下,将来还有一对龙凤嫡子出世,只不过,先要子凭母贵而已。老朽点到即止,老朽告退。” 等那老翁走了,秦安一脸懵然:“陛下,这些高人就这傲脾气!话说一半就不说了!那......那您听懂了吗?” 霍景城在地上慢慢踱步,口中念道:“龙凤嫡子?先要子凭母贵?” 倏忽,脑中猛然灵光乍现! “懂了!朕懂了!”霍景城一下子容光焕发,星眸璀璨,难掩激动,笑道:“秦安呐秦安,她果真与众不同啊?要先当了皇后才给朕生孩子呢!哈哈——” 秦安垂眸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当即也笑成了一朵花:“哎呦陛下!可不是吗?皇贵妃之位已经十分尊贵了,可那老翁还说先要子凭母贵,那还能怎么个贵法呢?可不就是皇后之位吗?到时生下的不就是正宫嫡子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北地奇谈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是极!”霍景城龙颜大悦,在地上激动地走了几趟来回,一边道:“本来继后之位也是她的,只不过端贤皇后才去,朕想等上半年再立罢了。但眼下既已涉及了皇嗣,那么皇嗣为重,一切都可搁置一旁了!” 秦安听了此话,许多事心中已然有数了。 果然,翌日一早,霍景城就在朝堂上提出了立后之事!言语之间,对皇贵妃大有称赞。 事到如今,大家谁不明白君心何在呢?他终于要将宠了一路的爱妃扶正了,这是大势,也是必然,更是迟早,众人早有意料,也早有准备。 姚氏坐上后位,本就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在她成为皇贵妃时就已有这趋向,那时无人阻拦,此时更是无需阻拦了。 段家首当其冲站出来力挺姚暮染,至于其余官员,并无几人欣然拥护,却也没人出言反对,就这样不迎不拒,半推半就,此事便这么闷闷的议定了。 霍景城龙颜大悦,心情飞扬,回到御书房后就拿出了一卷龙纹金轴,琢磨着落笔。 许欢颜在一边磨墨,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立后圣旨一字一句地堆砌落成,上面全是对那位新后的赞美之词。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玉玺盖上,一切终成定局了。 秦安承接了圣旨前去宣旨,然而很快就匆匆回来了:“陛下,奴才去恣意宫宣旨,娘娘人不在啊!奴才一问才知,娘娘她带着太子殿下和宜双公主出宫玩去了!” 这头,长街繁华,盛世安逸。母子三人已经欢欢喜喜地在长街上逛了起来,福全与碧芽领着几个内侍随行保护,一行人全部身着普通简便的装束。 宜双这小馋猫,在路边摊子上吃了一路,中意的就自己全吞,不合口的就全给她哥哥宜峥,而宜峥认为当街吃东西实在不雅,所以一口也不肯吃,接过来全递给他的随行侍从吃了。 姚暮染笑道:“宜峥,都已出宫了,你就放开一些嘛,忘了那些规矩,随性一回。来,把这串炸蘑菇吃了。” “咯咯咯......”宜双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霍宜峥则面色为难起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炸蘑菇,吃之前还左右打量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忙忙下嘴,一连咬下了竹签上的三片蘑菇,然后掩嘴咀嚼。 谁知吃完后,他支使起宜双:“去,再买几串,我们带回去吃。” 姚暮染与宜双相视大笑。 就这样,大街上忽然多了一个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吃东西的小少年,他那样子就像是贼偷了东西在偷偷吃一样,惹得宜双连连取笑。 “咦?那不是姑姑吗?”宜双笑着笑着,忽地盯着前方人群说了这么一句。 姚暮染顺着一看,还真是霍景柔与沈临风!两人也正悠然逛街呢,真是冤家路窄! “哎呀!真是姑姑!姑姑!姑姑!”宜双见自己没认错,当即跑上前,停在了沈临风与霍景柔面前。 霍景柔见是宜双,一时意外:“双儿啊?你怎么在宫外呢?” 宜双笑着往后指:“娘娘带我和哥哥出宫来玩儿的!” 姚暮染与霍宜峥也来到了近前,霍宜峥道了声:“姑姑好。” 霍景柔对他一看,登时满眼不可思议,只见她那一向端方雅正的侄儿左手拿着蘑菇串,右手拿着串臭豆腐,吃得没空擦嘴,唇边还沾着一粒芝麻。 “近墨者黑!”霍景柔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取出自己的丝绢擦起了霍宜峥的嘴。 这时沈临风出来缓和场面,温润而笑:“霍兄的妻儿果真与众不同啊?哈哈,相请不如偶遇,接下来,便由在下请客,大家不妨一道去天下居坐坐?” 这头,几人前脚进了天下居,后脚杜琰与谢元芷就逛到了天下居门前,清清楚楚瞧见他们一伙人进内去了。 杜琰定定看了一会儿,付之一笑,然后抬步要进,谁知却被谢元芷拦住了:“夫君,你不是答应要陪我去徐公茶馆听书吗?” 杜琰这才想起,顿了脚步,道:“罢了,走吧。” 谢元芷欢欣一笑,挽着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两人悠然逛到了徐公茶馆前,进内捡了角落一桌坐了下来,点些东西便听那台上案后的山羊胡先生说起了书。 “各位客官,接下来在下要讲得,可是一件新得的奇事哇!保准大家听得惊奇刺激,拍案叫绝啊!” “咳咳!话说从前,北越末朝皇后,性子毒辣,喜观酷刑,造下了许多泯灭人性之事,因而得一恶名,为毒后也!想当初,那毒后当道,国家溃弱,后宫残酷,百姓们人人憎恨,却敢怒不敢言呐。但好在天道不泯,这不,巾帼女英雄挺身而出,救世救民,以一招移花接木之妙计,联合朝中虞太傅,直取毒后性命啊!” “那么,这一出移花接木之妙计是什么呢?咳咳!话说,巾帼英雄为除魔头,混入毒后座下甘当宫娥,可谓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啊!后来,巾帼英雄趁毒后风流,便信手拈来一奇招妙计啊,先是让虞太傅宴请毒后的情夫萧郎,还寻来一位染了花柳病的女子夜陪萧郎!说到此处啊,相信大家也都知道结果了,不错!毒后最终也被萧郎传染了花柳病啊,此病无救,而此计又是多么妙啊?” “很快,毒后就病入膏肓,药石无救!这宫娥计杀毒后,大快人心!可不是巾帼女英雄吗?此事啊,后来才从虞太傅的府上流传了出去,如今已成了北越奇谈啊!而在下呢,正好有一好友自北边来,偏巧就与在下讲了此等奇谈,眼下才能有幸与诸位贵客在此分享啊......” 说书先生还在感慨连连,而杜琰这厢,已是满脸震惊!捏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啪’一声,茶杯应声而碎! 谢元芷同样满脸震惊,却也恍然大悟:“夫君你听到了吗!原来姐姐就是被人害死的啊!”说罢,又自言自语:“宫娥?那不就是姚......不就是她了?!瞧,果然就是她啊!” 杜琰听到此处,震惊转为震怒!咬了咬牙,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这般突兀地动静登时令周遭瞬间安静,一片鸦雀无声,满堂宾客全将目光投了过来...... 杜琰迎着数道目光,猛一起身来到了台上案前,在说书先生惊惑的眼神中,他猛伸一臂,一把掐住了那说书先生的脖颈!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再敢讲说此事,当心小命!” 说书先生脖颈剧痛,呼吸停滞,很快就憋红了脸,又观杜琰神色可怕,心间一阵畏惧,一边伸手去掰他的手,一边点头如捣蒜! 杜琰放手之际,顺手将他一甩,那说书先生就被重重扔在了地上,在满堂惊诧无语中,杜琰寒着俊脸大步离去了。 天下居中,沈临风择了后院的一间庭院,大家在花厅里坐下来,要了一桌好菜,围在一起吃吃喝喝。席间还算和谐,毕竟有两个孩子在,姚暮染与霍景柔这做长辈的都拿捏了分寸,两人没有再针锋相对。 大家斟酒来喝,沈临风却将一杯酒递给了霍宜峥,笑道:“来,跟姑父喝一个!你老子酒量好,你也得趁早练!” 霍景柔听他如此自称,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沈临风却只当视而不见了。而霍宜峥则双手接过了酒杯,却放回了桌上,道:“父皇会打断我的腿的。” 沈临风笑了几声,继续诱哄:“他哪舍得?来来,别怕,有姑父给你挡着,你喝醉了姑父也送你回去。” 霍宜峥盯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瞬间转了心念,忽然端起酒杯仰头就给灌了进去。 “咳咳咳......”烈酒灼喉,他咳了几声,咳完又兀自倒了一杯,姚暮染一看不对,连忙拦住:“宜峥,不许再喝了。” 霍宜峥道:“我没事。” 这时,却进来一位小厮,对着姚暮染毕恭毕敬道:“这位夫人,小人是来给您传话的,隔壁海棠院的一位男客要见您。” 姚暮染一听十分意外,是谁要见她呢?那人又是怎么得知她在此地呢?真是十足奇怪啊? “可知那人身份?” 小厮答道:“小人也不知。”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姚暮染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决定过去看看。 到了海棠院前,姚暮染让福全先进去瞧瞧,不一会儿,福全出来禀报:“娘娘,咱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大人嘛。” 姚暮染一听,终于放宽了心,却也好奇,杜琰这么神秘兮兮地见她,所为何事呢? 想着,抬步进内,穿过风景秀丽的小院,来到了花厅里。 果然是杜琰,但此刻,他的脸色十分不对劲啊?一张俊脸寒霜凛凛,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姚暮染进来后,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而来,停在她的面前垂眸作了一礼。 姚暮染心觉他今日怪异,美眸存疑:“杜大人私见本宫所为何事?” 杜琰抬眸看她身后的福全,道:“退下。” 福全当没听见,定定不动,直等姚暮染发了话他才退出去了。 果然,等福全一走,杜琰就翻了脸,冷声道:“姚暮染,你好手段啊?当年竟然联合北越虞太傅来害我姐姐!先让虞太傅宴请萧阅,还找了身染花柳病的女人夜陪萧阅,再通过萧阅让我姐姐也染了此病!我没说错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心事如云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一听,一双美眸霎时露出了惊诧!一下子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了!暗自急急追想,此事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并且竟还知道的这么详细,这么滴水不漏?!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杜琰自说话时就开始在细观她的神色,此时见她如此反应,当即是确定了! 他眉宇深寒,一双冰眸寒光四射:“姚暮染!真的是你?!” 姚暮染迎着他的神色,一时如鲠在喉,侧了身子慢走几步避开了他一些,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琰几步靠近,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怒道:“那你躲我做甚?!为何不敢看我?!姚暮染,说!是不是你干的?!神明在上,你敢摸着良心说一声,我姐姐的死与你无关吗?!” 姚暮染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她挣了几挣却丝毫无用,一听他连神明都搬出来了,也不敢再欺,当即就恼火道:“放开我!就是我干的,怎样!你姐姐根本不配为人!她死有余辜!” 杜琰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旋即爆发了! “为什么!!”他一怒之下,捏紧她的手腕就是用力一甩!姚暮染一下子被他甩倒在地,一时间天旋地转的。谁知紧接着,杜琰就在她面前蹲身下来,伸手就扼住了她的脖颈,咬牙切齿道:“姚暮染!我亲手杀了你!然后给你抵命!如何!” 姚暮染满眼震惊,当即挣扎起来,用力掰他的手,但他的铁臂却纹丝不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霍景城捏死林媚仪的场景,心中一阵寒气猛然蹿了上来。 脖颈发疼,空气匮乏,胸腔憋痛难忍,激起了浓浓的求生欲,她猛地伸手朝他脸颊抓去,一下子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果然,杜琰猝不及防受了攻击,本能地松了松手,姚暮染连忙趁机挣脱,狠狠推开他,脱口怒问:“你疯了!!咳咳......” “是!我疯了!”杜琰一把拉起她,然后将她重重抵在墙上,怒气涛涛地质问:“姚暮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姚暮染咳了几声,抬眸瞪他:“为什么?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你的姐姐活烹了我的姐姐!杜琰,那个被她活烹的美人叶兰心其实是我的姐姐!却惨死在了杜蘅的手中!那个毒妇还逼我吃了姐姐的肉,我焉有不恨之理?!” 杜琰一听,眉宇乍起波澜,半信半疑道:“那是你姐姐?” 姚暮染语气激烈道:“不然呢!所以杜琰,别一副我欠了你的样子!你姐姐杀人诛心,我自然不放过她!她造孽太多,这么死是便宜了她!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杜琰却不答,盯着她凶凶无言许久,最后咬了咬牙,竟忽然提拳对着她就用力挥了过去。 姚暮染心头一震,一下子闭了眼,紧接着就只听耳边‘咚’一声闷响!等她睁眼再看时,才发现杜琰那一拳竟是擦过她的脸颊打在了墙上,很快,他的手就渗出了血,在墙壁上晕染开来。 他咬牙切齿道:“姚暮染!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何要从贾书颜的手中救你!就该让你死在那时才对!我也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了别人!更不用今时今日被你这般诛心!”说罢,他红着眼转身就走,一眼都不愿再看她。 姚暮染煞白着脸,看他汹汹而去,一时间,心中竟未松气,而是越发沉甸,一片乱绪。 人生如潮,一浪未退一浪又袭,她自进宫后似乎从未真正安生过,眼下竟又得罪了杜琰,自此翻脸仇气腾腾,也不知是好是坏。 唉。 姚暮染靠在墙上久久未动,直到缓过了这劲儿,才整了整衣裙慢慢离开花厅。福全迎上来道:“娘娘,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杜大人走时怒气冲冲的?” “没事,福全,今日的事便咽在腹中,再也不要提了。”姚暮染说完,心中又不安起来,唉,可这天下居是霍景城的地盘啊,里面的人都是给他探听各路消息的眼线,那么今日的事能瞒住吗? 最后,她佯装无恙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院子。 而霍宜峥也不知喝了几杯了,一张小俊脸已经变得迷离晕红,却还在斟酒灌酒,霍景柔都拦不住了。 姚暮染坐下后,沉浸方才的事情里回不过神,干脆谁也不管,兀自喝起了闷酒。 霍景柔看看她,道:“你少喝些!宜峥若醉了自有沈临风来送,你呢?醉了当我会扶你吗?” 姚暮染头也不抬道:“不需要。” 霍景柔轻哼一声不说话了,沈临风又笑呵呵地缓和起了场面。 这一场酒宴进行的时间还挺长,眼看夜色都要落下来了。直到霍景城等不回人,终于穿着一身出行便装找到了天下居。而此时,这几人都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态,尤其霍宜峥,趴在桌上睡得深浓。 “哎呦!妻兄来啦?哈哈,妻兄是来赶乏羊的吧?来来来,兄弟让你赶,咱先喝它一杯再说。”沈临风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迎了上去,霍景城却没理他,而是越过他慢悠悠地靠近桌边,一边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们。 霍宜峥喝醉了,姚暮染为此心虚,所以低着头就没敢看他。 果然,霍景城在看到趴在桌上的霍宜峥时,他唇边的笑意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宜双老老实实道:“父皇,哥哥喝醉了。” 沈临风已经摇摇晃晃折了回来,此时一手搭上了霍景城的肩膀,笑道:“妻兄,是我让他喝的,这酒量也是需要早早练的嘛。再说,偶尔喝几杯还能开胃呢。” 霍景城皱眉不语,来到霍宜峥身侧,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一下,声色淡定道:“起来回宫。” 姚暮染十分配合,也在一边喊起了他。最后,霍宜峥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酒后自染迷离韵味的小脸,他对着霍景城迷茫地看了几看,终于是认出来了,破天荒地,他竟毫无紧张之色,而是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嗯,回。”说起就起,他这便使力往起了站,谁知刚站起来就晕得要栽。 霍景城一把扶住了他,剑眉皱得越厉害了。霍宜峥索性靠在他身上不动了,闭眼嘟囔道:“走不动了,父皇背我回吧。” 霍景城冷脸看他:“行,这帐明日再跟你算。” 霍宜峥乖乖点头:“嗯,明日再算。” 大家这便散了场,沈临风扶着霍景柔,宜双扶着姚暮染,霍景城背着霍宜峥,大家狼狈滑稽地离开了天下居。 此刻夜色已临,街上华灯初上。 沈临风出来后左右看了看,疑惑道:“妻兄,车呢?” “没备车,全都自己走。”天下居不远,霍景城出宫时便散步来的,回时更想与她还有两个孩子一起悠然走走聊聊,所以根本就没有备车架。但是眼下,还真为这个决定后悔了,这背着一个,走回去也不轻松啊? 沈临风听得愁眉苦脸:“罢了,走吧走吧。”说着,扶上了霍景柔走起来,而霍景柔并不想让他扶,却知他难缠,这一拒绝,两人难免要在孩子跟前拉扯不清的,岂不是没了长辈的样子?于是,就乖乖让他扶着。 姚暮染也安安静静走在霍景城的身侧。夜市摊子上的吃食比白天还要丰盛,宜双架不住新鲜,又开始买买买,拉着姚暮染又开始边走边吃。 霍景城侧头,见她们娘俩吃的高兴热闹,他沉定的俊脸又缓和回温了。 大家在长街上漫步走了一截后,霍宜峥趴在霍景城的背上竟忽然哭了起来:“呜呜......父皇,我想我母亲,我想我祖父,我想我舅舅......” 姚暮染一听,嘴里的东西忘了嚼了,这才知他今日为何频频饮酒,原来心事太满,实在无处释放了。她忽然很心疼宜峥,这小少年已经活得很压抑很辛苦了,教养与规矩严严实实地堵着他所有的发泄口,唯有今日一醉,才让他的内心有所流露。 而霍景城听完儿子的话,眉宇染上了一抹郁色,却没说什么。 谁知霍宜峥又哽咽道:“父皇,怎么办啊,我都举目无亲了,呜呜......” 霍景城一听,脸色又变得铁青,终于忍无可忍道:“举目无亲?你当你老子死了?” 霍宜峥道:“但父皇只管教我却不关心我,您没给我温暖的感觉啊,我只有在萧府才能感受到家的感觉,呜呜,可如今家散了,我心里难受......” 霍景城喉中一堵,默默了良久,才轻叹一声:“宜峥,从前你母亲还在,有她疼你,所以为父对你的确是疏于关心了,但今后,为父会照顾你的感受,给予你关心。好了,别哭了,你的眼泪烫到为父了。” 霍宜峥哽咽了几声,终于哭声渐止,将头垂在他的背上睡去了。 沈临风笑呵呵道:“妻兄啊,不是兄弟说你,你真的偏心的很,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你这是重女轻男啊?把女儿疼得不行,轮到儿子,打的不行。” 霍景城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截,来到了一个路口前,公主府在次街,从这路口拐了,穿过去就到了,所以一行人要分开了。 大家道了别,沈临风便扶着霍景柔从那路口拐了进去,走到人少的地方时,沈临风看着身旁的女子,星眸深邃起来:“公主,很少看你这么乖啊?”话音刚落,忽然就将她往墙上一抵,接着低头就狠狠吻上了她,那气势实在霸道,不容置疑。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有凤来仪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沈临风酒后壮胆,忽然这般强吻她,霍景柔一下子惊着了,忙激烈反抗起来,却躲不开他热情似火的吻,唇上一片炙热,酒香淡淡。 “沈临风!唔......” “放开......唔......” 纠纠缠缠好一会儿,只听“嘶——”一声,终于,沈临风被气急败坏的霍景柔咬破了唇,他这才罢休,盯着她语气伤感道:“公主,我们一起参破这情之一字,如何?让你能忘了乔奉之,也让我能忘了你,让我们都不再为情所苦。” 她被他禁锢在怀里,无处可逃,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放开!” “呵呵......”沈临风但笑不语了,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回走,无视她的挣脱,将她的纤手握得死紧,一边道:“妻兄搅了场子,没喝好,回去陪我再饮几杯。” 霍景柔使劲往回抽手,一边道:“做梦!你还没喝好,就敢这般轻薄我!若是叫你喝好了,你酒胆更状,岂不是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沈临风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又是我皇兄的好友,我就拿你没办法!等回府后我就把你的铺盖给你扔出去!从此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沈临风浑不在意,拉着她朗朗笑起:“公主,你还真是坏啊?嘁!你当我怕你?我就问你,你还指望我带你玩赌吗?” “不指望了!”霍景柔说完气话,还是抽不回手,并且抽得手都疼了起来,只好无奈放弃挣扎,冷哼一声不动弹了。 ...... 这头,霍景城与姚暮染也回到了皇宫,送下宜峥回到恣意宫后,只见青棠竟然领着恣意宫的所有宫人齐聚在院外,此时见她回来,全体跪地齐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看着眼前的阵仗,一头雾水,望向霍景城求解,霍景城却但笑不语,一把横抱起她走进了寝殿。 一进去,姚暮染又结结实实地愣了。 只见里面竟是一片喜庆,四处红烛燃燃,摆设上全贴了大红的喜字,就连床榻上的铺铺盖盖也全部换成了正红色,上面绣着龙凤,而地上,是一地无歇花...... 桌上,放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放着一顶纯金凤冠,放着一对龙凤酒杯,杯中酒水安逸无波。 她深深困惑了:“陛下,这是......” 霍景城笑意深暖,将她抱至桌前坐下,然后将那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她:“看看再说。” 姚暮染慢慢接过,展开看了起来,渐渐,一颗心越跳越烈! 皇后?!他竟忽然书旨封她做了皇后?! 这便意味着,从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顺地正妻了吗? 此事突然至极,她毫无心理准备,此刻便久久回不过神,呆愣如木偶。 烛光摇曳中,他俊得不像话,含着温柔笑意将她搂进怀里:“傻子,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你却贪玩不肯回宫,为了不负此良辰美景,为夫才寻你去了。” 姚暮染满心惊动,慢慢抬眸看他:“六郎,怎会这样突然?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呢?还有,朝堂上怎会那样平静,没闹出一丝动静呢?” 霍景城道:“顺理成章的事,朝堂上自然无人阻拦。至于没告诉你,是此事的确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 姚暮染脱口道:“那你为什么忽然做了这个决定呢?” 霍景城道:“傻子,六郎早有此意,不过是想等半年罢了,眼下因为一些原因,决定不等了。” 姚暮染看着他的温柔笑脸,一时喜忧参半,觉得身上都一下子沉了起来,这固然是无上的泼天荣耀,可又何尝不是无形的枷锁呢?从此就要压顶一般如影随形了。 她忽然有些不安,犹豫道:“六郎,我怕我做不好。” 霍景城抚着她的小脸,认真道:“有为夫在,一切何惧?” 四目相对,凝视许久,她终于慢慢点了头。 霍景城松开她,笑着拿起酒杯,温声道:“爱妻与为夫共饮交杯如何?” 姚暮染轻轻吐出一口发沉的气息,定了心神后,向他莞尔一笑,然后执杯交臂,温柔而认真道:“无论何时何地,染儿与六郎同在。” 霍景城勾唇一笑:“无论何时何地,为夫都会一力扶你,护你立高而行稳。” 两人脉脉相望,在一室喜色流光中饮了交杯酒。 饮罢交杯酒,霍景城搂着她就地在一片花海中躺了下来,他伸臂让她枕着,然后与她额头相贴,温柔道:“染儿,你终是我妻了,我真的为此高兴。” 花香在鼻,他好闻的鼻息也在鼻间萦绕,姚暮染觉得自己又醉了,枕在他的臂弯里,语气轻飘飘道:“夫君,我可以和你生同衾死同穴了。” “是的,你与为夫千古相随了。” 鼻尖相触,气息交织,说话时唇碰着唇,难免意乱情迷,果然,两人都有些难以克制了,十分默契地,齐齐吻向了对方,很快在明灯惶惶与花色掩映中吻得难舍难分...... 龙凤红烛彻夜长明,花香不绝,一室静谧中,忽来暧昧款曲,渐起轻弱的娇|吟声,夹杂着男子粗重性感的鼻息。几番缠绵,最后挪到床榻上去时,姚暮染才发现床上还铺了许多红枣与莲子,喻意早生贵子,来不及细想,又被那个狂野勇猛的男人压在了身下...... ...... 一夜贪欢,一早时霍景城也起迟了,还破天荒地,第一回说腰酸。姚暮染脸色微红没有理他。 霍景城前脚上朝走了,秦安后脚就亲自送来了凤印,还有数套精美华丽的凤服,各色流光溢彩的凤簪凤钗...... 自此,她的所穿所用,皆要带着凤凰图,独一无二的尊荣。 恣意宫的宫人们满脸喜色,一早就围着姚暮染欢喜侍奉,叽叽喳喳地说尽了好听的话,一边将那华美气派的凤服小心翼翼给她穿上了身,凤凰衔珠的纯金凤冠也被戴在了发髻上,一时间,一身沉重啊。 姚暮染看着镜中那个华贵绝美的自己,一时感慨万千。蹉跎一路,眼下终于熬出来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不必在这本就艰难的后宫仰人鼻息了,她对镜长长出了一口气,喟然道:“昨日是天泽二年,三月初六,本宫要好好记着这个日子。” 是的,天泽二年,三月初六,帝下旨立后,正了皇贵妃姚氏的名分,予以国母之尊。立后诏书很快被昭告天下,响彻四海,晓喻前朝六宫。而封后大典则被礼部择在了五日后的吉日。 很快,后宫嫔妃们全体来恣意宫请安了,初拜新后,十分正式,嫔妃们都带着自己的皇子公主一道来拜见。 姚暮染一身端丽坐在上座,底下是嫔妃们一张张的笑脸,还有皇子公主们贵气可爱的身影,气氛热闹融洽。 静妃,魏嫣然,温妃、容妃,皆笑着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美眸流转扫视了一圈,如今座下的这些嫔妃全都是与她亲厚修好的,看着还真是舒心又安慰。 她绽放一笑,端庄又不失亲和:“免礼,姐妹们入座吧。” 嫔妃们道了谢,又教自己的孩子跪地,拜见嫡母。 姚暮染看着底下那一张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心中喜欢又感慨啊,话说霍景城俊色非凡,娶得嫔妃们哪一个又不是国色天香呢?所以生得孩子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秀漂亮啊。 姚暮染一一打量完了,然后给了孩子们许多贵重的见面礼,孩子们谢了恩,在殿中欢喜逐闹,大人们伴着茶香说说笑笑,氛围和美极了。 魏嫣然才出月子,人清瘦了一些,但气色还是不错的。姚暮染看罢,温声道:“魏妹妹才出月子,本宫与陛下都有安抚之心,眼下,本宫便晋你位份,从贵人晋至嫔位吧。” 魏嫣然知她疼她,向她吐了一下舌头,然后笑着起身谢恩。 静妃等人给她道起了喜。 姚暮染又转向静妃,笑道:“静妃姐姐自己也有喜事呢。姐姐向来娴静无争,恪守本分,专心教养二皇子,实在是贤妃之典范,陛下也对姐姐赞不绝口呢,本宫今日便承陛下之意,在此晋封姐姐为贵妃,回头择一吉日,让姐姐行册封礼。” 静妃愣了一下,旋即向她会心一笑,起身谢恩了。 姚暮染又看向温妃容妃,道:“至于两位姐姐,也是前些日子才晋封妃位的,若要再晋也实在是过快,但两位姐姐放心,只要你们贤德依旧,和睦宫闱,本宫定会看在眼里,然后予以嘉奖的。” 不错,姚暮染一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巩固后宫人心。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筛子,嫔妃们在里面摸爬滚打,只要资质稍差,就会被这筛子一筛一个,而最终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聪慧识趣的,给了她们高位又何妨呢?人心要坏,就是许欢颜那只小鱼虾还不是照样蹦得欢? 和气融融中,一晌午就这样过去了。 姚暮染回到寝殿后,迫不及待换上了舒适轻薄的常服,卸掉凤冠散了长发,真是一身轻松啊。 这时,福全脚步轻快地进来了,压低声音道:“娘娘,今日杜大人没有上朝,派人向陛下称病告假了。这原也不是多大的事,但昨日在天下居有了那么一聚,奴才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呐。” 姚暮染听罢,心知杜琰是脸上挂了彩,所以才告病避朝了。一时,心里又浓浓地发起愁来,唉,如今后宫算是安定祥和了,可前朝呢?又把杜琰给得罪了......唉,也不知他从此会不会针对她。 第三百三十九章 消祸(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府中,凌吹梦端着一盏参汤走进了杜琰的书房中,里面熏香缭绕,杜琰就坐在书案后慢慢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宝剑。他的右手已经缠上白色的绷带,至于脸上的伤就没什么办法了,一道鲜明的抓痕赫然在目。 “夫君。”凌吹梦唤了一声,杜琰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擦剑,神色寡淡道:“什么事?” 凌吹梦放下参汤,打开盖子晾着,语气小心道:“夫君,你昨日受伤回来,今日又避了朝,妾身担心你。” 忆起昨日的一幕幕,杜琰的眉间郁气缭绕,他垂了眸来掩饰,英俊的面容印着刀光闪闪,威冷凛然。他道:“我没事。” 凌吹梦见他无甚心情说话,也便识趣要走,于是嘱咐他记得喝汤,然后行了一礼慢慢离去了。 岂料刚出来,就迎面碰上了谢元芷,两个女人都是一愣,旋即谢元芷就冷了脸,二话不说绕过她要进去。 凌吹梦却主动喊住了她:“夫人请留步。” 谢元芷站定,却不看她,冷淡道:“什么事?” 凌吹梦面带担心瞧了瞧身后的书房,道:“夫人可知,大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谢元芷冷哼一声:“与你有何干系?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凌吹梦见她又要走,忙道:“夫人此言差矣!” 谢元芷侧眸瞪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凌吹梦走近几步,语重心长道:“夫人,大家都是担心大人,为了大人着想罢了。妾身本也不想多问多管,可大人的伤实在是蹊跷啊,那脸上的伤分明是被女子伤得,这就非同小可了,许多事咱们也得弄清楚,人嘛,揣着明白总是好的。” 谢元芷听罢,冷笑一声斜睨她:“罢了,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倒是猜得不错,大人那伤的确是被女子伤得,并且,还是被皇后娘娘亲手伤的。怎么样?这份明白给你了,你又能如何呢?” 凌吹梦听得满脸诧异:“夫人,您说的是真的吗?这......皇后娘娘为何要伤了大人呢?” 谢元芷没好气道:“这都是我们夫妇与她的旧仇了,当年她在北越计杀大人的姐姐,如今这事儿都传到南乾来了,大人总算得知了真相,便要我先回府,自己则去见皇后了,等回来后就带了伤,是谁干得还用说吗?” 凌吹梦恍然大悟,慢慢点头:“原来如此。哎呀夫人!那这么说的话,咱们大人岂不是得罪了这位新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谢元芷也有此担心,脸色阴郁道:“事情已经这般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且走且瞧吧。” 但世事往往怕什么来什么!结果当夜,杜府就遭遇了刺客!刺客直奔杜琰与谢元芷的寝室,打晕两名守卫,轰隆一声破窗而入!持刀就向着床榻逼近! 杜琰武将出身,向来耳目灵敏,且警觉性极高,当即就惊醒而起,拔了床头的剑就与那黑衣蒙面刺客厮杀起来。 霎时,昏暗的寝室内一片刀光剑影,铁器铮鸣,相击时擦出烈烈火星! 这般动静于暗夜里来听,可谓是惊天动地了!谢元芷与幼女也自梦中惊醒,幼女登时大哭不止,谢元芷一看房中这般情形,亦是心殒胆落,尖叫一声抱紧了幼女。 昏暗中,两道身影还在缭乱厮杀,房中火花四溅,轰轰巨响!杜琰力大无穷,每出一招无论落在何处,都大毁一片!刺客勉强挡了几招就招架不住了,最后使出一个虚招后速速撤退而逃!杜琰紧跟着就急追而上!然而刚追了一截时,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生生顿步放弃了追击,这一刻,他冷冽如霜的俊脸漫上了一抹复杂疑难之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在夜色里逃得没影了。 浑身的杀气渐退,只剩肃肃冷然,他在夜色中驻足许久,最后收去所有情绪,终于转身回房。 点上灯后,房中已是一片狼藉。 谢元芷吓得脸色煞白,此刻惊魂未定抱着刚哄乖的女儿,坐在床榻上泪水涟涟。 “夫君,是皇后!一定是皇后干得!夫君找她兴师问罪了,她也终于容不下我们夫妇了!” 杜琰正在将剑回鞘,一听此话,手中动作微微停顿,方才追击刺客时那抹复杂疑难的神色又从他的俊脸上一闪而逝,最后,他淡淡道:“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谢元芷流着泪不吭声了,心中却在疑他,你究竟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愿面对啊? ...... 翌日,遇刺事件就在杜府中传开了,这根本是瞒不住的事情。 凌吹梦一得知此事,当即前往书房看望杜琰,温柔体贴了一番后才离去,又转道去了谢元芷新搬去的院子。 下人们正忙着四处打扫,往进搬东西,谢元芷心事重重坐在院中梨树下,听到有人喊夫人,转头一看,竟见凌吹梦红着双眼睛正向她行礼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谢元芷皱了眉,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凌吹梦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语气凄楚道:“夫人,妾身实在害怕,昨晚夫君的遇刺,怕是不简单呢。妾身已经是杜府的人了,所想所念无一不是为了杜府考虑,眼下夫君遭遇了此事,妾身实在是心慌意乱。” 她的话纵然是说进了谢元芷的心坎儿,但谢元芷这人才懒得去照顾她的感受安抚她的心情呢,这便不咸不淡地打发她:“就你心眼儿多事儿也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杜家就是天塌了也还有大人顶着呢!轻易砸不到你身上去!” 凌吹梦没讨到好话,抹着眼泪行了一礼走了。 快午膳时,谢元芷如往常一般提着食盒往杜琰的书房去了,岂料走着走着,竟忽然听到那路边林子里的假山后传来了一阵男子低沉的哭声,还夹杂着女子的说话声! 谢元芷心觉怪异,这便将食盒交给随行侍婢,自己则轻手轻脚进了林子,在假山的这一头驻足偷听。 然而这一听,竟听到了凌吹梦的声音。 只听凌吹梦苦口婆心道:“从安,你快别哭了,我出此下策也是无可奈何啊。唉,你在我凌家效力多年了,我父亲就认你是个忠心的,所以在我嫁来杜府时,父亲特意让你跟过来保护我,如今我为了大局也真的要用你了。” 那男子轻泣不言。 凌吹梦又语重心长道:“从安,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已经嫁来杜府了,就要以夫为重,眼下大人他得罪了皇后娘娘,我已然为此心慌意乱,可谁知昨夜大人又遇刺了,此事是谁干得不言而喻啊!所以眼下,保全这杜府是重中之重啊!可我一早去夫人的院子,想与她商量商量拿拿主意,可夫人向来不喜欢我你也是知道的。” “索性我回来后总算是想出了一个保全杜府的妙计啊!皇后娘娘她再怎么厉害,上头也还有陛下压着,众所周知,陛下是明君,就算之前对皇后百般庇护,不也都因为全是些没证据的虚事吗?陛下当然愿意保她了。可大人遇刺这件事,只要我们拿出了真真儿的证据,陛下会为我们做主的!” “那么如今为了保全杜府,我们也唯有先下手为强了。所以我才要你充做是昨夜的刺客,并且已经被擒了,接下来,我便绑你进宫去面见陛下,到时,我自会有我妥当的一套说法,而你要做的,就是在陛下面前一口咬定,是皇后娘娘指使你来行刺夫君的,并且就算陛下将你刑问,你也绝不能改口,如此一来,铁证如山,陛下就算不恼皇后,也会暗里保护自己的臣子的,到时有了陛下的庇护,咱们杜府不是逃过皇后的魔爪了吗?” “至于大人那边,暂且是要瞒的,即便我们将这妙计告诉大人,大人也是不会依计行事的,更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一来,大人那样好面子,哪好意思因为一个女人往陛下跟前闹呢?岂不是君臣都挂不住脸,下不来台?所以这件事就是要我们女人出面来办的,我们便瞒着大人办了就是,要知道,这许多事男人不好办,这时我们女人就要拿出我们的魄力来替男人解忧了,只当个闲吃闲逛的花瓶又有什么魅力呢?” 那男子哭声渐止:“您说的全都在理!凌大人于小人有恩,小人又追随您来到了杜府,自会给您当牛做马,小人也明白,这一去小人就得抱着必死之心,所以一时忍不住才会落泪罢了,但小人会拼死为您办成这件事的!” 凌吹梦欣慰道:“好从安!我先谢你以命办事了!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从皇后手中保下了大人,可谓是大功一件啊!往后,大人还不得把我捧着供着啊?” 那男子语气坚定道:“小人全听您的!您为了大人这般用心良苦,待这功劳一立,大人知道后必定十分感动,从此定要拿您往心尖子上放啊!那么小人死也值了!” “好!咱们这便去见夫人吧,按着规矩,只有三品及以上的官妇,且还是正室,每月才会有两次进宫的机会,我们便去借夫人的通行薄进宫吧。但此事,立功得大人欢心一说,咱们还是别言明了,夫人会越发不喜欢我的。” 假山这边的谢元芷听到这里,连忙放轻脚步速速撤回路上,一把接过侍婢手中的食盒,佯装无事往杜琰的书房去了。 第三百四十章 消祸(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谢元芷窥听了凌吹梦主仆俩的秘事,匆匆撤出了林子。等她再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果然见凌吹梦正领着一个侍从等在院外,想来,便是那假山后哭泣的从安了,也是要豁出性命,既要保杜府安然也要保他主子立功得宠的从安了。 谢元芷瞧清后,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悠然来到了近前。 凌吹梦与从安忙毕恭毕敬行了礼,谢元芷皱眉看着林吹梦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耐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凌吹梦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当即便跪地跟谢元芷如此这般讲起了她保护杜府的妙计,自然,与方才在林中无异,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字字在理啊。最后,还满脸诚恳道:“夫人!妾身已经没了娘家没了依靠,如今全仰仗着您与杜大人而活啊!妾身着实不希望这最后一处容身之地也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妾身理该为这杜府尽一份力,这才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一妙计!求夫人将您的通行薄借妾身用一次,妾身带着从安进宫面圣,定能成功保这杜府安然的!” 谢元芷听罢,忽地态度大变,连忙去扶她起身,一边动容道:“妹妹快起!今日这般一瞧,原是我一直对妹妹有所误解啊!妹妹这般有情有义,为这杜府这般用心良苦,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凌吹梦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夫人......” “什么夫人?都是侍奉大人的,往后便叫姐姐就是了。来,妹妹快进来说话。”谢元芷亲热地将她招呼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坐定后,谢元芷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啊,难得你肯为大人这般用心,实在叫姐姐欣慰。只是此计虽妙,却也不能推妹妹出去办啊?还叫旁人以为这杜府没个顶事的人了,还要叫妹妹去为杜府出头。况且,说句妹妹莫多心的话,妹妹到底是妾室,到了陛下面前,说话可及我这正室有分量啊?” 凌吹梦一听,神色有些慌了:“那姐姐的意思是......” 谢元芷道:“妹妹一样不能进宫,此事便由姐姐来办了,妹妹落个清闲,今日好好去陪陪大人吧。” 凌吹梦急急道:“夫人!可是......可是......” 谢元芷见她急色,心中一阵畅快!狐媚子到底是有几把刷子的,竟能想到这一计来邀功博宠。还往后将你捧着供着?拿你往心尖儿上放? “可是什么?”谢元芷问道。 凌吹梦眼中焦急,满面为难,却一副吞吞吐吐有苦不能说的样子。 谢元芷自是了然她的心思,暗自冷笑,表面客气:“好了妹妹,别可是了,我是这杜府的女主人,维护杜府本就是我义不容辞的事,哪能推妹妹出面去呢?”说罢,转而望向从安,道:“从安,你倒是个忠仆烈士,愿意为你主子也为这杜府豁出性命,本夫人十分感念,好了,这便随本夫人进宫去吧。” 从安一愣,凌吹梦也急道:“夫人!还是让妾身去吧!” 谢元芷见状,已懒得与她周旋,这便吩咐左右侍婢:“来人,送凌夫人回院子里去。” 两位侍婢依言上前‘扶’凌吹梦离去,凌吹梦满面急色:“夫人!夫人!” 很快,她急色的声音就在院中渐行渐远了...... 等安静了,谢元芷看向从安,道:“你家主子说到底也是为了这杜府的安危着想,既然如此,她带你进宫与本夫人带你进宫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如她所愿保下了杜府就是。好了,准备准备,随本夫人进宫吧。” 就这样,谢元芷勇往无前,当即匆匆进宫去告新后的状了。此时的从安也已换上了一身刺客的装束,被府中的两位府兵押绑着进宫了。 御书房中,霍景城还在批阅奏章,姚暮染则在一边练字,他不时接过去看看,耐心提点几句。 这时,秦安进来禀报了:“陛下,娘娘,杜夫人求见。” 帝后二人听罢皆为之意外,对视一眼后,霍景城蹙了眉:“杜琰这夫人又要闹哪一出?她见朕做什么?去,让她进来。” 竹帘掀起,谢元芷一行人进来了,抬头一看姚暮染也在,不由愣了一愣,旋即却又暗自壮了胆,为了夫君的安危和杜府的太平,为了给夫君一展自己的能耐,今日就是龙潭虎穴她也闯了! “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帝后二人将谢元芷的阵仗打量完了,霍景城皱眉道:“杜夫人免礼,这般阵仗所为何事呐?” 谢元芷勇敢地抬头,先看了看姚暮染,又转向霍景城,义正言辞道:“陛下!新后不仁,残害朝臣!求陛下做主,保护忠臣啊!” 帝后二人都愣了一下,姚暮染回过神,一张俏脸霎时幽冷:“杜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谢元芷与她对视,无畏道:“臣妇说错了吗?昨夜我家大人在府中遇刺,不就是皇后娘娘派人干的吗?” 姚暮染听得十足诧异,杜琰竟然遇刺了?怎会发生了这样突然的一件事?想罢,她沉声道:“杜夫人,休要胡言!你可知诬告皇后是什么罪名?” 谢元芷十分自信,不再看她,转向了一脸困惑探究的霍景城,言之凿凿道:“陛下容禀,事情是这样的!皇后娘娘当年在北越时,曾计杀杜后,如今此事已经传到南乾来了,还在茶馆中被当做奇谈讲说!正巧臣妇与杜大人就听到了此事,杜大人一怒之下便去询问了皇后娘娘,谁知回来后脸上就带了抓痕!这摆明了是皇后娘娘伤的!可见皇后娘娘已经恼了我家大人,臣妇为此寝食难安,谁知昨日夜里,臣妇与杜大人就遭遇了刺客!这又是谁干的,臣妇心知肚明!万幸的是,府中守兵成功抓获了这名刺客,审问时,这刺客便招出了是皇后娘娘派他行刺的!所以臣妇这便带着刺客进宫面圣了,求陛下做主,从皇后的手中保护忠良啊!” 姚暮染听得脸色发寒,这该死的谢元芷,竟忽然又给她来了这么一出!而她却看不清,这究竟是哪一出! 这头,霍景城亦是听得难以思议,问道;“杜夫人,你今日进宫,杜琰知道吗?” 谢元芷如实道:“回陛下,臣妇是瞒着杜大人来的,臣妇知道,杜大人一定不肯因为此事而与陛下闹得尴尬,所以臣妇便出面来了。” “嗯。”霍景城无心与她论了,于是直接看向那黑衣刺客,问道:“你说,是皇后派你行刺杜大人的?” 从安慢慢抬头,一脸惶恐道:“陛下明鉴!是杜夫人在欺君啊!小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刺客!而是杜府的一个下人罢了!昨夜杜大人遇刺后,其实根本没抓到刺客,但杜夫人怀疑是皇后所为,于是想先下手为强,告皇后一状,所以她就命小人来冒充这刺客,然后绑小人进宫,逼小人在陛下面前招认是被皇后娘娘指使的!望陛下明鉴啊!” 此话一出,事情一下子有了天大的转折!谢元芷登时惨白了脸,猛地转向从安,情绪有些失控道:“从安!!你在胡说什么?!” 从安道:“夫人!恕小人实在不敢诬告皇后,更不敢欺君呐!您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认了!”说罢,又转向霍景城,言之切切地申述:“陛下明鉴!小人真不是什么刺客!小人就只是杜府的下人罢了!眼下被夫人威逼进宫来诬告皇后,但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配合她啊!陛下若不信,自可找杜府的人来认小人,看小人是不是杜府的下人!” 谢元芷一听,脑中‘轰隆’一声,险些将她击晕过去!接着,满腔惊涛骇浪就翻涌起来,她张了张嘴,却是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此一刻,她才知,自己栽进了多深多黑的一个坑里! 是凌吹梦!是凌吹梦那个贱人给她挖了这个深坑!又是那个贱人害了她!他们主仆俩在林子里分明是那般说辞,可眼下到了圣驾前,从安却改口成了这般说辞!那么,不是他们主仆俩故意在林中给她做戏骗她上当,还能是什么?! 天呐!天杀的凌吹梦啊! 这头,霍景城看着眼前的闹剧,已经十分不耐了,就连鼻息都重了些。 姚暮染见谢元芷满脸惊惧却欲语无言的样子,怒道:“谢元芷!你竟然如此这般来对付本宫?!” 谢元芷满眼惊慌恐惧,盯着帝后二人左右看了看,终于激烈喊起了冤:“陛下明鉴!事情不是这样的!臣妇冤枉啊!臣妇是被凌吹梦那个贱人害了啊!”说罢,又转眸怒视从安:“你个畜生!竟然联合凌吹梦那个贱人这样算计我?!” 姚暮染懒得看他们狗咬狗,不耐道:“住口!谢元芷,你犯下的蠢事总往凌吹梦身上推!你能推一回两回,还能拿她挡一辈子吗?今日,本宫便要你自己来承担后果,付出代价!” 谢元芷自然知道与她是说不通情的,又看向霍景城,满眼殷切道:“陛下!是臣妇一时糊涂所以上了小人的当,求陛下宽恕啊!” 霍景城皱眉轻轻吐出一口气,喊来秦安,吩咐道:“派人去杜府通知杜琰,让他进宫来接他的夫人!” 谢元芷一看霍景城并未降罪,还允准夫君来接她,当即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于是涕泪横流又向霍景城请罪说好话。 霍景城深深看她,问道:“杜夫人,朕想知道,你为何总是针对皇后?”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妻妾交恶(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听他忽然这么问谢元芷,心头猛跳了一下。他问此话,背后的意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那般聪明,难道?他已认定,谢元芷对她的诸多针对是源于杜琰对她之情? 而谢元芷这下倒是聪明了一回,答道:“陛下,臣妇并非存心针对皇后娘娘!只是,一来,确实是她杀了杜后,二来,臣妇真是着了小人的道才如此糊涂的呀!望陛下明鉴啊!” 霍景城沉默不语了,收回目光继续看起奏章,一边道:“继续练字,别停。” 姚暮染乖乖写了起来,一笔一画虽然写得缓慢严谨,却根本是心不在焉。 谢元芷也跪在地上,不敢再聒噪打扰帝后了。 一时间,房中一片寂静,寂静中却又隐隐透着些怪异,氛围无疑是别扭的。 就这样又等了一会儿后,杜琰终于匆匆来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想来,大概也已估摸出自家夫人忽然进宫又闹出幺蛾子了,所以脸色有些苍白,印着一道暗红的抓痕,十分鲜明。 杜琰进来后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谢元芷,见她泪痕宛然,眸中惊惧犹存,心知自己是估摸对了,她又闯祸了!想着,一颗心又悬又沉。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霍景城看向杜琰,也不叫免礼,开门见山道:“杜琰,你这夫人可真让朕头疼啊?” 杜琰并不详知其中内情,此时自然面露惶惑。 霍景城这便将来龙去脉清清楚楚给他如实道来了。 杜琰听得面色千变万化,等全部听完了,脸色彻底定在了一片煞白上。 谢元芷见他脸色难看,心里发怵,伸手就拉住他的衣摆,哭道:“夫君,事情不是这样的啊!是凌吹梦那个贱人给我摆了一道!我为了夫君为了杜府才上了这一当啊!” “夫君,呜呜,我真的是冤枉的......” “住口!!”杜琰忍无可忍,终于暴怒,猛一伸手就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单手将人提了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照着她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有力,动静不小! 岂料这一下还不算完,杜琰反手又是一耳光下去了! 登时,谢元芷脑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眼花耳鸣,脸颊火辣地一片灼烧,唇齿间也尝出了血腥气,人也被打蒙了,迷离着眼将昏未昏...... 这情形实在是猝不及防,姚暮染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直到,杜琰咬牙又抬了手,要冲着谢元芷再扇下去...... “唉唉唉!”霍景城终于回过神,连忙出声阻止:“杜琰,你当着朕与皇后的面儿这么殴打夫人,岂不是在处置朕与皇后吗?” 杜琰一身怒气翻涌,这时才渐有收敛,他手一松,谢元芷便瘫软在了地上。杜琰一介武夫,力气该是多猛,谢元芷脸上血泪交加,昏昏沉沉趴在地上半晌也缓不过劲儿来,连只字片语都无力再说,倒真是模样凄惨。 杜琰看也不看她,向着霍景城跪地道:“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微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内人实在愚蠢可恨,一时气急罢了。眼下,内人任由陛下与皇后娘娘处置吧!微臣绝无怨言!” 姚暮染听罢,心知这只是他的以退为进罢了。否则若真是放弃了夫人,就不会故意打给他们看了。 自然,霍景城又岂会不明白呢?默默捏了会儿鼻梁后,他抬眸望向杜琰,语意深深道:“行了,杜琰,朕最后再看你一回面子,饶你夫人一回。不过你给朕记着,再有下次的话,别说你的夫人决计是保不住了,就是你杜琰也会有变数。还有,朕不想再论你与皇后之间的昔年恩怨,许多事过去了就让过去吧,朕言尽于此,好了,带你夫人回去吧。” 就这样,君臣之间的一场较量,最后竟然是君王委屈了发妻,轻纵了臣子之妻。像霍景城这样的人,无疑是个最有权力的人,却也是个不会滥用权力的人,为人处世,他往往会以遵循情理为先,以权制人为次,或许,这就是先礼后兵。 而姚暮染对于他轻纵谢元芷,心中倒不委屈,却很气恼这谢元芷!这个蠢女人,偏偏几次三番都让她动不得,她与霍景城两人,偏偏都需要看杜琰的面子,真是投鼠忌器,憋屈窝囊啊! 这头,杜琰见霍景城又放了一马,当即心头一松,如释重负!忙跪地谢了恩!最后,让两位府兵扶起自己那昏沉无力的夫人,告退而去了。 只剩一个从安不知该走该留,惶恐地跪在地上,此时便连连讨饶起来。 霍景城语气悠然道:“你还算识相,倒能辨来几分是非黑白,大胆直言没有助纣为虐。行了,去吧。” 从安一听,如遇大赦,忙重重叩了几个头慌不迭地爬出去了。 眼前总算是恢复了清净。 “杜琰的姐姐真是你杀的?他那脸上的伤也是你干的?”霍景城忽然问起了此事。 姚暮染毫无准备,不禁吃愣,又在心中暗思一番,最后终于决定坦荡承认。 “陛下,都是臣妾干的。臣妾当年联合北越虞太傅计杀了杜后,但臣妾也不知杜大人到底是如何得知了此事,那日便寻到天下居来询问臣妾,臣妾面对逼问,情急之下抓伤了他。” 霍景城一听,转眸看她,意味深长道:“哎呦,你这么厉害呢?原来杜后之死是你的杰作啊?” 姚暮染轻轻点头:“是的,北宫世道残忍,臣妾是杜后座下的宫娥,那时年少轻狂,很想除暴安良救国救民,还想追逐世间最伟大的英雄,陪着他,看着他,荡平乱世。” 霍景城深深望她,问道:“世间最伟大的英雄?那你遇见了吗?” 姚暮染凝视他的星眸,道:“陛下不就是了?” 霎时,霍景城眸光璀璨,望着她勾唇笑了,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温声解释道:“染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朕不会再过问,我们都好好珍惜现在才是。还有,别怪朕委屈你,杜琰的夫人的确还动不得。近日,朕正在京中开办文武学宫,招贤纳士供朕选才。文者可在文宫齐聚,谈道论政,由袁墨华坐镇。武者则在武宫齐聚,研兵论术,这里便要由杜琰来坐镇了。”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陛下有此英明决策,臣妾拜服,自当全力配合,不让陛下为难。” 霍景城满目欣赏,笑道:“你也越来越有贤后的风范了。” 姚暮染轻声道:“我只想做六郎的爱妻。” 霍景城笑容宠溺,在她唇上一啄,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这头,杜琰带着谢元芷回到了府中,谢元芷此时才缓过了劲儿,若按以往,以她这脾气不闹起来才怪。但今日,她心里庆幸着夫君保了自己一命,所以此时脸颊再疼也闹不起来了,只让府兵将从安绑来自己的院子,然后拉着杜琰信誓旦旦地痛诉。 “夫君,你相信我啊!我真的是被凌吹梦害了啊!是她和从安这个畜生故意害我去得罪陛下与皇后的!呜呜——我真是被那个贱人害得呐!” 杜琰甩开她的手,兀自进房坐下,寒着俊脸道:“来人,去叫凌夫人过来。” 谢元芷见他并非漠然不理,而是还愿意断断这官司,当即精神一振,眼中露出了深深恨色,只等凌吹梦来了,便要化作愤火往她身上烧了! 不一会儿,凌吹梦来了,她神情乖怜,暗含委屈,步态弱柳扶风,一派楚楚风姿。美人儿如此这般款款而来,慢慢行礼:“妾身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贱人!!”谢元芷猛一声厉斥,就要扑上去撕打。 凌吹梦被她的气势吓得尖叫一声,然后捂了脸大喊:“夫君救我啊!” 话音刚落,就被谢元芷一巴掌打乱了发髻,珠钗落地,长发散落...... 场面霎时乱了,正室愤愤喝骂,一副泼妇行径,而妾室哭哭啼啼,一副可怜受欺。 杜琰的脸色更难看了,沉声呵斥房中侍婢:“还不快拉开夫人!” 侍婢应声上前,谢元芷总算被拉开了,在一边怒视凌吹梦,愤喘吁吁。 杜琰看向凌吹梦,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夫人怎会带着你的人进宫去告状?到头来还一口咬定是你们主仆俩害了她?” 凌吹梦披头散发地哭泣,一脸的委屈无辜:“大人,夫人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妾身并不知啊?至于夫人带从安进宫告状,妾身倒是知道的。起先,是妾身知道了大人脸上的伤是被皇后娘娘伤的,偏巧昨夜大人又遇刺了,妾身便想,皇后娘娘这是容不得杜府了啊!于是,妾身为了保护大人便绞尽脑汁想了一计,就是让从安冒充被擒的刺客,妾身绑他进宫去指证皇后,好让陛下为您做主!” 这时,谢元芷嘶声插话:“贱人!此话倒是不假,但你和从安在通往书房的路上商量此事安得是个什么心?!你们主仆俩不就是故意商量给我听得吗?” 凌吹梦一听,满脸惊讶意外:“夫人,您......您听到我和从安的对话了?” 谢元芷见她这般做样,恨得咬牙:“贱人你还装!你不就是故意要给我听的吗?!我真想撕了你这张假脸!” 第三百四十二章 妻妾交恶(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凌吹梦听罢,更是一脸糊涂了:“妾身为什么要故意说给您听呢?妾身和从安的计划原本也是要向您禀报,让您知道的啊?” 谢元芷喉中一堵,竟是无言以对,有理说不清了。 凌吹梦又转向杜琰,解释道:“大人,妾身和从安定好这一计后,妾身便去向夫人如实禀报了,还向夫人借通行薄一用。可是......可是夫人听完妾身的计策后,竟说此事她要出面来办,妾身不肯,夫人就命人将妾身押回了院子,自己则领着从安进宫了!妾身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实在是冤枉啊!” 话到此处,杜琰也大致明白了,他那夫人他还不了解吗?本就疑心着皇后也为此担心着,这时正好一听此计可行,当即脑子一热便要抢凌吹梦的这个风头,自己要能耐一回呢。 想罢了,杜琰问道:“那你的从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了御前又改了说辞?” 凌吹梦一听,又是一脸茫然:“改说辞?什么改说辞啊?” 这时,从安终于出声说话了,他愤愤不平道:“主子,是从安违背了您的计划,到了御前擅自改口了!从安拼着一死进宫指证皇后,本是为了让您能为杜府立下这个功劳,从此让大人将您刮目相看的!可是夫人她却抢了您的妙计夺了您的功劳,那么从安这一去这一死还值吗?所以从安才改了口!从安这条命虽贱,却只愿为了主子一人豁出去!” 这一番话落,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了。 杜琰冷眸流转,当即扫向谢元芷,冷声道:“原是你自作自受,还不依不饶什么?!接下来,你不许给我踏出这院子一步!” 谢元芷满心冤屈愤恨,却是百张嘴都说不清,反复就一句话:“大人,妾身真是被他们主仆俩害了啊!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主仆俩设的局啊!” 杜琰不耐再听,呵斥道:“那也是你蠢!怪不得任何人!”说罢,他起身要走,却在经过从安身边时,一脚将从安踹翻在地,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不顾大局,敢在御前那样改口,险些害得夫人有去无回,看似对凌夫人忠义,实则可恨无义!既然如此,莫怪我不容你!” “夫君!!呜呜呜——”凌吹梦一看他对从安起了杀心,当即扑来抱住他的腿,痛苦失声:“夫君!求你饶了他吧!从安是我凌家的家仆,虽无大义,却对妾身专义啊!如今我的娘家败落,我举目无亲,只有从安一个熟人还能给妾身一丝丝安慰呐!呜呜,夫君,求你了啊。” 杜琰一听,默然不语了。没办法,提起凌家,他对凌吹梦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这也正是他愿意善待她的原因。 “往后乖乖过日子!不该你操心的就别操心!不该你过问的就别过问!这杜府几时都有我来顶,不用你们妇人来东奔西顾!”杜琰留下这番话,挣开凌吹梦,拂袖而去了。 从安就这样逃过了一死,凌吹梦一口气还未松到底,就听谢元芷又对她破口大骂起来,还几番往来扑,亏得侍婢拦着呢。 凌吹梦赶紧起身给她行了一礼,领着从安赶忙撤了。 ...... 夜里,姚暮染坐在露台上弹琴,琴音随风延绵,动听却不聒噪,反倒为如水夜色增情添趣。如今,她的琴技已经突飞猛进,就连霍景城都会夸上几句了。 弹着弹着,她忽然心浮气躁,一把按停了琴弦,皱眉喊道:“福全!福全!” 福全匆匆进来了,撩开露台上的轻纱,问道:“娘娘,怎么了?” 姚暮染美眸含怒盯着矮几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咬字颇重道:“本宫这口气下不来!决定收拾那谢元芷!明早,你将一样东西送去杜府给谢元芷!自然了,得引出杜琰,让他不要插手此事!那么明早,再请杜琰到天下居海棠院与本宫一叙吧!” 福全听得意外:“娘娘,您要教训杜夫人?” 姚暮染冷着脸点头:“不错!” 福全道:“不知,娘娘准备怎么教训她呢?” 姚暮染勾勾手,福全凑近了些,她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 翌日一早,恣意宫的晨会散了后,姚暮染便领着一行人出宫了,如今身份使然,自是比从前自由,况且,自从那日私自带着宜峥与宜双出宫游玩后,霍景城为她安全着想倒是也提过让她少出宫,但她用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夫君,你不是说要许我随心恣意而活吗?从前,我上有尊者,自是难以如愿。可如今,我已为尊,正是到了该随心恣意的时候了啊?你却反倒要约束我?” 就这样,霍景城无言以对,干咳了几声后,捏着鼻梁连说了三个‘好’字。 此刻,她出宫的阵仗还不小呢,除却福全碧芽青棠这三位,还另带了一队内侍呢。大家随着姚暮染到了天下居,姚暮染包下海棠院,在宽敞雅致的花厅里坐安稳了。 这时,福全就到杜府请人去了。 姚暮染悠然闲坐,慢慢品茶,又尝了两块精致的点心,口中一片芬芳香甜,心情都一下子妙了,又抬头打量起了墙上的几幅字画,竟不自量力地认为,自己写得比那些好。 想着想着,她垂眸笑起了自己。 等了好一会儿后,福全终于引着杜琰进来了。他看了她一眼,速速垂眸作了礼。 姚暮染屏退左右,缓缓起身悠然漫步到他面前,道:“杜大人还愿见本宫,倒真让本宫意外。” 杜琰一张俊脸虽然沉定,但眸光却明显地有意避她,垂眸道:“皇后娘娘召见,微臣岂敢不来?” 姚暮染听得心中骤起叹息,唉,他这话一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往后,也就只是明面上的君臣关系了,再无私下的恩怨情仇可论了。 果然呢,男人就是善于拔慧剑斩情丝,不死心则罢,要死心就会死的绝然又彻底。他们对人对事对情,就是这样理智而又简单,远非女人的拖泥带水所能比的。 姚暮染慢慢转身回座,语气悠然:“好,那本宫今日就与杜大人聊聊公事。杜大人请入座吧。” 待两人坐定,杜琰垂眸兀自斟茶,整个人清冷疏离,头也不抬道:“不知娘娘要聊什么公事?” 姚暮染没话找话:“陛下的文武学宫开办的如何了?” 杜琰这才斜睨她一眼,淡淡道:“娘娘大费周章来这天下居见微臣,就是为了问此事吗?娘娘为何不去问陛下呢?” 姚暮染喉中一噎,旋即道:“问陛下的话,难免有干政的嫌疑。” 杜琰不说话了,兀自慢吞吞抿了茶,这才道:“两处学宫都正在装修整顿,不过人多事快,不几日就可以完工了。” 姚暮染慢慢点头:“原来如此。杜大人不妨再跟本宫多讲讲这文武学宫的事?” ...... 这头拖着,另一头也很快就行动了。 此时,福全已经领着那一对内侍离开了天下居,向着杜府去了。 一行人脚步轻快很快就到了,福全报了皇后名号,杜府守卫焉有不让进的道理? 大家顺利进内,跟路过的下人打听了谢元芷所在的院子,然后向着那儿匆匆去了。 路上,小年子问起了福全:“福全公公,咱们真要这么办啊?娘娘固然得宠,可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当下人的,还是得劝啊?” 福全莫测一笑,与他解释了起来。 最后,终于寻到了谢元芷所在的绽梨院,一伙人风风火火闯了进去,直奔正房而去。 门外两个侍从乍一见这般阵仗,登时惊得失了声:“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 谢元芷与两个侍婢闻声出来时,正好看到一帮内侍将她的两个侍从绑了。 谢元芷认得福全,见他忽然这般阵势而来,又惊又疑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 福全不看她,再下一令:“绑了!” 下一刻,内侍们又直奔她们主仆三人而来,在一片惊叫声中,三下五除二也将两位侍婢绑了。 谢元芷一下子惊慌恐惧了!这时终于意识到,姚暮染对她出手了!并且是堂而皇之对她出手了! 是的!那个贱人那么尊贵,那么得宠,什么她不敢干啊! 想罢,谢元芷尖叫一声就快步退入房内,伸手就要重重关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福全已经踹开了她的房门,将她撞得倒退几步,仰面摔在了地上。 福全满面凶狠地盯着她,一步步逼近! “你......你们要干什么?!”谢元芷心头大骇,猛地翻起来往后退去。偏在这时,床榻上安睡的女儿醒了,‘哇哇哇’哭了起来,两岁过点的人儿,哭起来没人哄就停不下来。 福全不为所动,泰然处之,命人从食盒内拿出了一盘香甜软糯的糕点,神色阴冷道:“杜夫人,得罪了,皇后娘娘此刻正在天下居喝茶,那天下居的糕点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吃。您呢,总惦记着我们娘娘,所以我们娘娘也自然惦记着您,这不,命我们给您送来了一盘糕点,您就尽快谢恩吃下吧。” 谢元芷猛地盯向那盘糕点,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接着,里里外外一下子凉透了! 绝望骤然涌来,她终于奔溃,蓦然失声嘶喊:“我不吃!!陛下都已经放过我了!皇后娘娘她凭什么给我赐毒!我不吃!!” 第三百四十三章 屠毒谁之罪(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福全当然料到她不会乖乖吃那糕点了,于是语重心长道:“杜夫人啊,皇后娘娘赏赐东西,吃与不吃哪里由得您呐?”说罢,悠然下令:“来人,伺候杜夫人用糕点。” “啊——”谢元芷见小年子拿起糕点逼近,满眼惊骇尖叫起来,夺路就要逃,却很快被人堵了回来,并且两臂已经被几个内侍死死抓住了! 床榻上的幼女还在哭,谢元芷也在绝望中落下了滚滚泪水!偏偏绽梨院的两个侍婢和两个侍从都被绑了,此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谢元芷扭动身体挣扎,一边嘶喊:“滚开!!我不吃!!你们听好了!我家夫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喊叫间,糕点已至嘴边,谢元芷忙忙咬紧牙关别开了脸,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福全见状,心知喂她吃下糕点还要再费一番功夫,他心思一转忽来奇招,竟慢悠悠靠近床榻,小心地抱起了大哭不止的幼女,云淡风轻道:“杜夫人,您要是不吃的话,那就省给杜大人的这位小千金吃吧。” 谢元芷一听,脑中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她近乎魂飞魄散! “你们这些阉人!畜生!快放下我的女儿!你们若敢伤她分毫,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福全笑得森然:“那就请杜夫人先做鬼吧。”说着,拿起一块糕点要递给怀中幼女。 谢元芷见之绝骇!双眼赤红盯着自己的女儿,眼泪簌簌,几回咬牙,尝够绝望滋味,心一横终于愤愤出声:“快住手!!马上放下我的女儿!!我吃!!” 小年子这便往她口中塞起了糕点,还不等她细嚼慢咽,嘴里稍一得空,就又填进去一块,直吃得谢元芷吞咽不及,呛了起来,一张脸涕泪交加狼狈凄惨,小年子才终于罢手。 福全见她咽下去不少,这才小心地将哄乖了的幼女放回了床榻上,对着两腮鼓鼓的谢元芷道:“杜夫人真是爱女心切啊。行了,咱们回去交差吧。” 一行人说走就走,这便轰轰而去,走到房门外时,只听“嚓嚓”几声,内侍们已经砍断了侍婢与侍从身上的绳子,然后扬长而去。 下人们半晌将里面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奈何手口皆被束缚,干着急却护不了主。此时几人得了自由,纷纷翻起来扯下了口中的帕子,齐齐涌进了房间里,却个个心知木已成舟了,几人满脸惶恐围着谢元芷,七嘴八舌询问关切起来。 谢元芷已经吐掉了口中残余的糕点,此时满脸绝望愤恨,一把挥开他们扑到桌前,狠狠将上面的糕点扫落在地,‘哗啦’一声巨响后,她歇斯底里的声音紧随着响起:“那个贱人竟然毒杀我!啊!!” 这下可好,幼女又吓得哭了起来,谢元芷这才奔向床榻,一把抱起女儿开始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她忽然静止了,猛地转头就朝下人们吼:“都愣在这儿等着看我死吗?!啊?!还不去传太医,问解药,寻大人啊!” “呜呜呜——快找夫君回来救我啊!!” 下人们一下子惊醒回神,是啊!先想办法救人啊!登时,四人甩开腿争先恐后地轰隆隆奔出去了。 谁知跑到了院门口,竟发现好几个偷偷溜在此处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个下人边跑边喝骂:“都看什么?这是你们能当成热闹看得吗?!还不赶紧上街寻找大人请大夫啊!稍有耽搁夫人出了岔子,谁看了热闹没救人,有你们陪葬的日子!” 就这样,大家赶忙跟着东奔西顾起来,瞬间跑得没了影儿。 谢元芷一人在房中抱着幼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几个下人都生出翅膀来,好飞速将解药和夫君都给她弄回来啊! 急来急去,也只能是哭了,她抱着女儿边哭边道:“我的宁歌啊,你还这样小,娘舍不得你啊,呜呜呜——” “夫人若是舍不得宁歌,那就带她一起下去好了。” 谢元芷正哭得伤心时,忽听这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在咫尺之处,她登时一惊,哭声乍停,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凌吹梦与从安不知是什么时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谢元芷顷刻寒了脸:“你个贱人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咯咯......”凌吹梦打量完地上的糕点,掩嘴一笑,甚是畅快。此时的她已然像是换了个人,气态大改面目大变,褪去了惯常的哀弱之态,楚楚之姿,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森冷,一脸阴毒。 “你笑什么?!”谢元芷一脸惊疑盯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凌吹梦依旧笑得森寒得意:“怎能不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一步一步逼到了眼前的绝境,如此大喜之事,给了谁谁不笑呢?就像当初,我凌家倒台,父亲被斩,亲族被流放,我痛苦病倒,你不也在我的床前笑得那么开心得意吗?” 谢元芷一听,当即将怀中幼女放回了床榻上,然后转向凌吹梦,恨色毕现:“果然是你这个贱人算计了我!哄得我得罪了皇后,眼下才会被她赐死!贱人!你倒是来得正好,我今日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说着,猛地拔下自己的簪子,冲着她气势汹汹扑了去! 凌吹梦却泰然不动,悠然看着从安将她狠狠推倒在地!谢元芷摔得头晕眼花,正要翻起来再扑时,凌吹梦却云淡风轻吐出了一句话。 “夫人还是冷静冷静吧,那糕点里根本就没有毒,不过是皇后气不过你又动不得你,所以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你给你个教训罢了!啧啧,谢元芷,你总是这么好骗啊?” “什......什么......”谢元芷一下子愣着不动了,转眸看了看地上的糕点,心中将信将疑。 凌吹梦笑着捡起一块糕点递给了从安,从安会意,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 谢元芷一下子睁大了眼,眸光瞬间明亮,神采复燃,仿若枯潭迎来碧水,重起涟漪。她喃喃道:“这糕点......真的没毒?” 凌吹梦笑得冷艳森寒:“这糕点当然没毒了,不过......我这儿倒是有毒!!” 话音刚落!从安猛地就朝谢元芷扑去,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死死按倒在地! 谢元芷忽遭如此攻击,神色惊恐至极!此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才是真正掉入了虎口! 死里逃生的喜悦都还没有来得及尝,就再一次被死亡的痛苦与恐惧深深淹没!谢元芷拼命乱挣起来,手脚力挥乱舞,却挣不开脖颈上的魔爪!直到,自己被那魔爪捏的红唇大张!口中蓦然一苦,意识已经混沌的她这才发现凌吹梦竟将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悉数倒入了她的口中! 那些苦涩的毒粉入口即化,和着口水涌入了嗓子,从安适时松手,她的脖颈骤然一松,终于能喘得上气,却在吸第一口气时,嗓子受到刺激本能一咽,登时便将满口的毒物悉数给吞了下去!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元芷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心也在一阵阵地抽搐,接着就剧烈咳了起来。 “哈哈哈——”凌吹梦居高临下笑得花枝乱颤,神色痛快又得意:“这下好了,等你一死,世人只知皇后毒杀官妇,无人知我凌氏犯上杀主。哈哈——” 谢元芷终于压住咳声,一双熊熊火眸直直向她逼来:“贱人!你好可怕的心计呐!你为了做正妻,就这么丧心病狂吗?!” “我呸!!”凌吹梦忽然色变,脸上笑意尽数退去,被深浓恨意取代!她满脸愤怒鄙夷:“做他的正妻?呸!少来恶心我!认贼作夫的事我凌吹梦做不来!我根本从没有当他杜琰是我的夫君!!” 谢元芷听糊涂了,圆睁着赤红的眼愣愣无语地盯着她。 凌吹梦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谢元芷,有件事怕是连你都不知道吧?其实我凌家的倒台就是他杜琰造成的!他当初根本就是姚暮染的人!因为我进宫选秀的事,姚暮染与我凌家生了不快,那个魅君勾臣的贱人便让杜琰暗查我凌家!而杜琰那个畜生竟然向外不向内,还真为了她来算计自己的岳丈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杜琰当我不知道吗?就是他杜琰逮住了我凌家逃跑在外的韩松!就是他杜琰将韩松交给了姚暮染!就这样,我凌家便在韩松的指证下被下了狱,就此走上了不归路!你以为我稀罕他吗?你以为他稀罕我吗?他不过是做贼心虚对我有愧,才愿意善待于我罢了!” 谢元芷听得恍然大悟,惊愣片刻,终又愤愤出声:“贱人!那你为何又要对他曲意逢迎?!” 凌吹梦阴阴冷笑:“我当然要装作不知一切,继续与他逢场作戏了,不先哄好他,我怎么报仇?!你不知道吗?女人要报复一个强大的男人时,是要用美人计和温柔刀的!” 谢元芷脱口怒斥:“可这与我何干啊?!你自己都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啊!” 凌吹梦伸出纤手直指她的眼窝,恨声灼灼:“因为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也要让他杜琰好好尝一尝这妻离子散之痛,家破人亡之悲!我就是要算计得你与姚暮染仇怨层层,我就是要借姚暮染的手杀了你们母女!这对杜琰来说,更是诛心之苦!” 第三百四十四章 屠毒谁之罪(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谢元芷听到这儿,一下子嗅到了天大的危险!一颗心猛地重重一坠,她当即不管不顾扑向床榻将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怀中的小人儿今日哭得太久,此时哭累便又睡了,多么可爱安静的小脸啊,谢元芷抱着幼女心如刀绞,猛地抬头嘶声呐喊:“来人!!快来人啊!!” “哈哈......”凌吹梦浑不在意,笑得肆无忌惮:“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府中大乱,大家全忙着去找杜琰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你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 绝望如潮,谢元芷彻底被淹没,抱着女儿哀哀痛哭!哭着哭着,腹中忽然剧痛如烧,有什么火辣辣地东西正在体内四蹿灼烧,所过之处骨肉模糊,血水沸腾! 忽听‘噗嗤’一声,谢元芷竟是一口黑血喷在了幼女的身上。 “啊——”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捂着腹部,痛苦惨叫了起来。 凌吹梦快意无限,靠近几步,高深莫测道:“先别急着死啊?你不想做个明白鬼吗?咯咯咯......谢元芷,其实,那夜行刺你和杜琰的刺客还真就是我身边的从安扮的!他要是没点功夫,我父亲也不会让他来保护我了!哈哈——” 谢元芷正生不如死,一听此话,还是转头向她瞪了过去! 凌吹梦笑着欣赏她的痛苦,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杜琰的痛苦。她道:“在杜琰被抓伤后,我无意知道你们夫妇和姚暮染的陈年旧怨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所以我用一个行刺事件来加剧你们的矛盾,让杜琰疑心姚暮染,也让你认定是姚暮染干的!接下来,我和从安编排的好戏就上台了,你果然愚不可及上了当,抢了我的妙计带着从安进宫去告状了!” 谢元芷痛不欲生之下,连恨都变得无力:“贱人……蛇蝎都……都没你毒……”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能再活着回来!陛下竟然看了杜琰的面子饶了你一命!你这倒也是傻人有傻福啊?”凌吹梦斥完,脸色忽又一缓,笑道:“不过万幸啊万幸,姚暮染竟然想到用这么一招来吓唬你教训你!并且就连天都助我,呵呵,方才我散步时,正巧就看到姚暮染身边的福全正领着人往你院子里来,我偷偷跟了一截想了解情形,却意外地听到福全正边走边与旁边的一个内侍解释呢,说这一趟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哪能真的明目张胆毒死官妇呢?” “我这么一听立时便明白了!很快我就计上心头,命从安回院子里取了毒药来,又藏在你的院外观察了一会儿,直到绽梨院跑得空无一人,我终于可以进来亲手送你上路了!哦不,是看着你被皇后送上黄泉路!哈哈哈——从此,我看他杜琰是不是还要帮那个贱人!” “哈哈——谢元芷,你马上就要死了,很快杜琰又要恨姚暮染了!从此,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人了!我会好好陪在他的身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是何等痛苦!除此之外,我还要使劲浑身解数让他爱上我!爱上我这个杀妻杀女的仇人!我纵然不会认贼作夫,但我要看他杜琰认贼作妻!我要在他最爱我的时候,残忍地跟他坦诚出这一切!再给他最后的一击!” “哈哈哈——” 在凌吹梦痴狂快意的笑声中,谢元芷痛不欲生地蜷缩在地上,身子弯成了弓,将幼女护在身下,这是她仅剩的力气了。等她又喷出一口血时,眼前忽然一红,竟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涌了出来,紧接着,鼻中也流下了黑血...... 不愧是剧毒啊!竟这么快就七窍流血了。 “凌吹梦......放......放我女儿......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一句话落,生息俱灭,谢元芷的身体抽了几抽,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却是死不瞑目,血眸圆睁死死瞪着凌吹梦。 凌吹梦浑然不惧,森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包毒药递给了从安:“从安!手脚快些!” 从安接过毒药,手脚利落地开始往散落在地的糕点上撒毒!撒完还用手轻轻按压贴实! 挨个撒完了毒,从安又赶忙靠近谢元芷的尸身,从她身下抱出了那哭泣的幼女。 凌吹梦摸着她的小脸,语气温柔道:“小宁歌啊小宁歌,你可不要怪我啊?要怪就怪你父母好了,这父母造孽,也会报应在儿女身上的,你就替他们受了吧。” 无辜稚子浑然不知危险,不知死亡将至,此时见终于有人抱自己了,不但不再哭,还挂着泪珠露了一笑。 凌吹梦回以她一笑,然后毅然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块毒糕点,毫无犹豫地塞到了无辜稚子的手中,引着她往嘴里吃。 糕点香甜软糯,无辜稚子一尝,立时停了哭,坐在母亲身边举止可爱地吃了起来。 两人又检查了一番,确定现场无疑,终于速速离去!在奔到院中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竟骤然炸过一道晴天霹雳!天色极快地阴沉,下雨的势头已然不可挡了。 不一会儿,院门口再次出现了一道小身影,竟是杜琰八岁的儿子杜宁笙来母亲的院子了。他隐约听到母亲这边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这便过来看看。 院中房内皆是一片寂静,宁笙径直进了房中,猝不及防地,将房中的一幕幕血腥惨景尽收眼底! 只见母亲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流下了两行黑血,口鼻里的血更是蜿蜒流在了地上,而自己平日里最喜欢抱最喜欢亲的宁歌妹妹也躺在一片黑血之中,与母亲一样,满脸黑血,手里还抓着半块没有吃完的糕点...... 宁笙毫无准备看到了这一幕,孩童脆弱的心被重重给予一击,承受不住的宁笙登时腿软坐地,一双瞳孔放大的眼直直盯着眼前的惨景,张大了嘴却连一声尖叫都未发出,就煞白着脸栽了过去。 ...... 天下居这边,福全回来后特地从花厅门口过了几个来回,以告知她,事已办妥。 姚暮染的上座正对花厅门口,自是看到福全已经回来了,她这便结束了拖延,说了几句散场的客套话,放杜琰离去了。 杜琰出了天下居,上街没走一会儿,便见到杜府的下人四处在找他,杜琰便主动迎上去询问。 下人们一见他,登时又喜又哀:“大人啊!您快回去救夫人啊!今日皇后娘娘派她身边的福全公公领着人到咱府里给夫人赐了毒糕点!夫人不吃,福全就命人硬塞进了夫人的口中啊!眼下府中全乱了,大家全出来问解药请大夫寻找您啊!” 杜琰一听惊诧,此时再一想今早她的没话找话,登时恍然大悟!下一刻,他面色剧变,猛地拔步就往府里回。 匆匆赶到绽梨院时,只听里面已是哭声大作,此起彼伏十分激烈! 杜琰俊脸惨白,大步进内,迎来了他生命中至猛至重的惊涛骇浪! 妻女倒在血泊里,死状惨极!那些染就在她们母女身上的黑血,也极速染进了他的生命里,顷刻间,黑了他这三十来年的岁月。 这一刻,脑中心中电闪雷鸣!震得他失神失言,意识渐渐模糊,混沌中,又看到儿子宁笙也栽在地上,一脸煞白昏睡不醒,受惊失禁,身下一片濡湿...... “啊!!——”杜琰终于痛吼一声,踉跄几步,最后扶着墙站稳,闭目粗喘不已。 ...... 磅礴大雨终于降下,却洗刷不去世间悲剧! 杜夫人谢氏,死于剧毒,倒地身亡后,幼女宁歌,无知孩童,从地上捡起了毒糕点吃下,死于剧毒。长子宁笙,目睹现场受惊过度,醒来后已是呆傻痴儿,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一句了。大夫说,这孩子若是在当场能叫出一声,发泄出来,也不至于憋在内里,导致呆傻。 此事无疑雪上加霜,再次给了杜琰重重一击!一朝之间,天翻地覆,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迎来了生命里最残忍无情的浩劫。 而杜府下人一致作证,是皇后身边的福全领着人前来杜府的绽梨院给夫人赐下了一盘糕点,而那些糕点经过查验,果真有毒!就这样,最终造成了这一出震惊京城的悲剧! 杜琰大受打击,又淋雨受凉,于是浑浑噩噩了半日又一夜。直到第二日,这一出悲剧终于势不可挡地传开了,一时间,震惊百里。 这个消息传到恣意宫时,姚暮染乍然色变,心一惊手一颤,手中的‘茶盏’哗啦落地,摔了个粉碎。 她的脸色极快地苍白下来,深深震惊,不可置信,惶惑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 福全也满脸惊惑:“娘娘,奴才送去的糕点根本是无毒的啊!怎么会这样啊?” 姚暮染惶惶思虑,却如坠迷雾,弯弯绕绕就是找不到出口! 这时,殿外忽起一声通报:“陛下驾到——” 姚暮染心中一沉,当即起身,还没站稳,就见霍景城一脸震怒大步走了进来。不等她行礼,他就几步而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怒而质问:“姚暮染!你这办得是什么事?!嗯?!朕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葫芦里卖何药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质问她,姚暮染还是第一回见他对自己这般恼怒,心道杜府的祸事闹的如此之大,眼下被他知道,怕是就连他都难以收场了。 一国之母堂而皇之给官妇赐毒,阴差阳错又毒死了两岁幼女,吓傻了八岁男童。 国母此行已然是十分恶劣了!尤其她才上位,还未彰母仪,更未显贤德,却反倒来了这么一出,其造成的深重影响将会是难以逆转的,乃至于霍景城的圣誉都会跟着下降! 按说,皇后要处置人,只要罪名得当,并非不可。但这赐毒一事并未昭示杜夫人的任何罪行,所以在世人眼中,皇后就是无端端地毒杀了官妇,师出无名啊!而此时再昭示杜夫人之前诬告皇后之罪的话,岂不是又自打嘴巴了?霍景城金口玉言,亲口说要饶了的啊? 所以眼下,处境已然是十分不利了,局面也是很难转圜的。那么,霍景城岂有不恼之理呢? 这一刻,面对他的怒意和质问,姚暮染纵然知晓自己冤枉,也知晓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但更清楚此事到底是因她而起,她自觉愧于杜琰,也愧于眼前的霍景城。 一时间,心中极不是滋味! 她从他手中抽回手,然后跪在地上,凝眉垂眸道:“陛下息怒,事情并非这般。臣妾又怎会毒杀官妇呢?臣妾不过是想给谢元芷一个教训,才命福全拿着无毒的糕点去吓唬她罢了。” 这时,福全连忙跪地,解释起来:“陛下!此事真的不怪娘娘!娘娘就是想吓唬一下杜夫人罢了!而奴才送去的那盘糕点也根本是没毒的啊!至于事情怎么又变成了眼下个样子,奴才也正与娘娘一头雾水呢!求陛下不要怪罪娘娘啊!” 霍景城听了原委,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却见她脸色苍白,美眸中水光弥漫,紧咬下唇,神色间暗藏着懊悔与难受。看着看着,他的怒火终于淡退,伸手扶她起来,将她按在了胸膛里,喟叹道:“原来如此,染儿,是朕错怪你了。看来此事是有人搅在里面借刀杀人了,朕会详查一番还你清白,为你正名。” 姚暮染听罢,心里却丝毫没有松气,此事带给她的压力,不仅仅限于他会不会怪她,而是自己心里就已经很难过得去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再冤枉,也无法心安理得。 谢元芷纵然死不足惜,可是,两个孩子,一死一伤…… 唉,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祸水。 只是,此事究竟是被谁搅了呢?那个借刀杀人的人又会是谁呢? 霍景城见她默默不语,以为她吓到了,忙又安慰:“染儿,别怕,只要你没做,天塌了朕都会给你顶着。” 姚暮染沉沉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臣妾与陛下总要给出一个交代的。而此事人证物证俱全,臣妾又百口莫辩,在旁人眼中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了,陛下若要在这当口上调查其中内情,便是显见的拖延与包庇,会有损陛下英明的,所以这个交代必须得是立马登时的。”说罢,她离开他的怀抱,就像舍弃了一份安逸,她跪地的瞬间,落下两行泪来:“陛下,请取消封后大典,然后下旨废后。先服了众,堵了悠悠之口,事后再调查此事吧。” 霍景城听罢,竟是毫不犹豫一口拒绝了:“胡闹!立后废后怎能如此儿戏?封后大典可以取消,但废后绝对不行!” 岂料话音刚落,秦安就匆匆进来了,他一脸凝重,禀报道:“陛下!杜大人进宫了!正在御书房前等候呢!” 杜琰此时进宫求见,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姚暮染一听,忙抓住霍景城的衣摆,急色道:“陛下!事不宜迟,陛下待会儿便当着杜大人的面儿下旨废后吧!” 霍景城伸手拉她起来,一边道:“别急,有朕在,一切不足为惧。”说罢,他忽然转向跪地的福全,道:“昨日,你都领着哪些人去杜府了?此刻全给朕叫到院中!” 不一会儿,一队内侍惶惶恐恐地齐聚在了正殿外的空地上。 霍景城站在台阶上打量了一圈,忽地肃然下令:“来人!将他们挨个杖打!” 此令一下,众人皆是一愣。 姚暮染在他身侧面带惶惑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霍景城却不答,只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再次下令:“打!” 不一会儿,院中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板子上身,内侍们惨叫痛呼了起来。 然而,霍景城却也不问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们挨打,也不知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内侍们个个疼得大汗淋漓,惨叫连连:“陛下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他们全是自己宫里的人,此时挨打,姚暮染自是于心不忍,但又一想,霍景城的心那样高深,他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的,也便硬了心肠默默看着。 打了一会儿后,霍景城终于下令:“行了,停。” 板子终于停了下来,内侍们浑身松快,煞白着脸个个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霍景城忽然抬手,对着他们随手一指:“你,进来。” 被他点中的那个内侍左右看了看,发现他指的就是自己,登时又悬了心,惶恐不安地随着帝后二人进殿了。 霍景城在长榻上坐定后,看向跪地的内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内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陛下,奴才贱名刘汉。” 霍景城道:“嗯,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姚暮染一听,终于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 御书房前,杜琰正立在一侧等候,只一夜而已,这个男人已经不堪打击,面染沧桑,憔悴不堪了,一张脸煞白如纸,唯有唇边的胡茬带了浓青的颜色,整个人像是丢了三魂七魄,精气神一下子散尽了。 霍景城见之,心中亦是唏嘘,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道:“爱卿节哀顺变啊。” 杜琰抬眸看他,却透过他的肩看到了他身后的情形,只见秦安与福全两人正押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内侍。 霍景城边进御书房,边道:“爱卿啊,朕惊闻府上噩耗,同感悲切,又闻此事与皇后有关,也抱愧于你。朕虽是君,却也不能亏人,是以方才已经去恣意宫问罪了。” 说着话时,一行人进了御书房中,霍景城在地上慢慢踱步,一边道:“岂料朕问罪皇后时,皇后却坚称冤枉,原来,皇后命人去府上赐下糕点,就只是为了吓唬一下你的夫人,给她点教训罢了,所以那盘糕点根本是没毒的。” 杜琰一听,脱口道:“陛下!” 霍景城却打断了他:“先听朕说完。” “皇后送去的糕点本是无毒的,可后来又变得有毒,这其中,自然是有人搅了。那么,问题也只能出在送糕点的这些宫人身上了。所以方才朕已经刑问了他们,果不其然,正是这个名叫刘汉的内侍耍了阴招,偷偷往糕点里撒了毒,才闯下了这般祸事。” 这时,福全出声呵斥刘汉:“说!!把你方才在恣意宫招出来的东西再给杜大人阐述一遍!!” 刘汉瘫倒在地上,咬着牙道:“福全!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干!我哪里就不如你了?为什么皇后娘娘只重用你而不重用我?!你这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奸贼!每日还趾高气扬地欺辱我打压我!真是小人嘴脸,让人看一眼就恨一分!所以我就是要趁这机会捣乱,让你的差事出现岔子!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再重用你!!” 此话一出,事情算是有了个清晰的眉目。 霍景城道:“爱卿,小人作祟,皇后含冤,此事便是这般内情了,自然,此事因皇后而起,皇后也有一定责任,朕会给予相应责罚,其一,取消封后大典,爱卿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等同成婚却未成礼,是对继后最大的轻视与羞辱。其二,皇后终身不再受俸。至于这刘汉,便交由爱卿随意处置吧。” 杜琰听罢,竟低声笑了起来,苦涩笑意中隐带了嘲讽:“呵呵......呵呵呵......” 霍景城转眸看向秦安福全:“先带他出去。” 等秦安和福全押着刘汉走了,霍景城这才看向杜琰,面色沉定道:“你笑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 杜琰不卑不亢地抬头与他直视,直言道:“陛下包庇皇后,随便拉出一个人这么糊弄臣下,可对得起天地良心?” 霍景城听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盯着他道:“天地良心?爱卿莫不是忘了,朕就是天,朕就是地!至于良心嘛,自在朕心!还有,许多事别当朕不知,你杜琰又是怎么护妻的?可曾包庇?皇后之前的失子之事,你的夫人没有参与?你又因何禁足夫人半年,不让她与柔福公主来往?嗯?” 这件往事忽然被眼前的君王亲口道破,杜琰惊诧了一瞬,却怔怔无语。 霍景城又道:“今日跟朕来论良心?朕若对你无义无良,就凭你的夫人诬告皇后,她能活着离开还是你杜琰可以全身而退?如今皇后着实含冤,朕也给了你清楚明白的交代,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朕没有揪着你那诬告国母的夫人不放,你又是凭什么揪着含冤的皇后不放?” 第三百四十六章 凤啄蛇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琰被他说的哑口无言,郁郁沉默良久,袖中的拳头亦是几番握了松开,松了又握...... “陛下,您是君,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告退。”终于,杜琰面如坚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行礼离去。 岂料,杜琰在走到竹帘前时,忽地顿了步,转来身道:“陛下,过几日文武学宫就要开了,到时微臣坐镇武宫,招募武者力士,自然要先示武一番,所以微臣想在此向陛下讨教两招,还请陛下赐教。” 霍景城听罢,盯着他的眸光骤然深邃,星眸微眯,透着危险的气息。 杜琰垂眸,任他盯着,不动亦不惧。 两人相对,气氛一片寂静,然寂静之下,却是波涛汹涌。 终于,霍景城慢悠悠道:“杜琰,知道朕欣赏你什么吗?朕就是欣赏你这股劲儿。出招吧。” 杜琰道:“陛下先出吧。” “朕若先出招,你就没有出招的机会了。”话音刚落,霍景城就气势凌厉地出招了,却是一记最出其不意的扫堂腿!他的动作极快,万钧之力蕴藏其中,气势磅礴而又笃定,满含一招制敌必拿必杀的决心! 而杜琰这边,却根本是始料未及!他原以为他会出拳的,却不曾想,他第一招竟自降高度攻了下路!就这样,杜琰才有了防心时,人已被他狠狠扫倒在地!正自天旋地转,下一刻,眼前竟是劲风扑面,只见一只握得如铁如石的硬拳已照着他的面门重重砸了下来! 只听“咚”一声闷响!霍景城的重拳擦着杜琰的脸颊砸在了地上!霎时,光滑如镜的地砖竟裂了数道细小的缝隙。 原来,霍景城无心伤他,所以那一记重拳半途就改了道,砸在了地上。其势之摄人,其速之快猛,杜琰自知根本躲闪不及!这时再看旁边那块地砖,俨然可知,那一拳落在他的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君子过招,心照不宣,杜琰已是输了,再抵抗与反击的话,便有失气骨风度了。 这一刻,杜琰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愚蠢。两人就这样停了招,上下对望,霍景城满面霜寒,厉气不减,向他勾出一抹深冷的微笑:“朕也不知这是什么招数,不如,爱卿为它取名如何?”说罢,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 杜琰随后站起,作礼道:“陛下威武,微臣拜服。” 霍景城慢悠悠回到了御案后坐下,道:“非也,其实你心不服。只是,朕虽欣赏你这股劲儿,却不希望你这股劲儿用错地方。对了,眼下你的儿子病了,没了夫人照料,相信府中他人也无法妥善照顾,便送进宫来住进皇子所,与朕的三皇子宜岚做个伴吧。” 杜琰一听,心中猛地一坠!眼前的君王竟已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吗,眼下竟然要扣下他的儿子为质?! “陛下!犬子已非正常小儿,怎能与三皇子作伴?微臣还是不劳陛下费心了!” 霍景城却张口喊来了秦安,吩咐道:“派人去杜府接杜大人的爱子进宫。” 等秦安领命去了,杜琰垂下的星眸中已是一片坚冷!余光中,察觉到霍景城已在端详他,眸中的那抹坚冷速速消逝,再抬眸时,又是一片恭敬了。 “那微臣就多谢陛下费心照拂犬子了。” 霍景城收回深邃目光,转而云淡风轻:“行了,去吧。” 等他退步转身后,霍景城盯着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森寒,沉沉所思了良久。 ...... 而此时此刻,一片素镐的杜府中,姚暮染已经向着凌吹梦所在的沉香院去了。 不错,她很快就想起了凌吹梦这一号人物,并且越思越疑!所以以慰问为由,驾临杜府,只为上凌吹梦那儿走上一趟! 一行人在府中穿行,路上遇见的下人全都一身白色,一脸肃默。唯有个别前来哀悼上香的官妇衣着还有点颜色,想来就是平日里与谢元芷交好的几位官妇了,这些贵妇们素日一道喝茶听戏逛街聚会的,妇人的交情嘛,就是这么来的。 “皇后娘娘驾到——”小年子的通报声在沉香院外响起,姚暮染信步入内,已置身于秀色庭院中了,满目繁花碧树。 直到穿过庭院来到房前时,都未见凌吹梦出来接驾。恰在此时,两位侍婢倒是匆匆出来了,齐齐跪地行起了礼。 小年子问道:“皇后娘娘驾临,怎么不见你们夫人出来接驾?” 其中一位侍婢答道:“皇后娘娘恕罪!昨日凌夫人她摔了一跤,小腿骨裂了,所以下不来床。” “哦?”姚暮染一听,乍然意外,蹙了眉道:“摔坏了腿?” “回娘娘,是的。” 姚暮染俏脸微沉,问道:“她在哪儿摔的?昨日何时摔的?” 侍婢道:“夫人她昨日一早就摔了,娘娘瞧,夫人就是从那秋千上摔下来的,只因当时荡得有些高了,夫人没有抓稳,一下子就摔了下来,小腿当场就骨裂了,根本动弹不得。” 姚暮染依言看去,果然见那树上绑着一个秋千,此时空荡荡地垂在那儿,随风轻荡。 这么说的话,出事的昨日,凌吹梦压根就没有出这院子?甚至于,都没有及时知晓福全来府中赐糕点的事? 可是,怎会这般巧呢?她们妻妾的大逝小伤都赶在昨日一起出了? 想罢了,姚暮染抬步走进了房中,古朴雅致的寝室内当真是充斥着药味儿的。她稍一打量,果然见凌吹梦正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盯着门口干着急,此时见她进来,她忙道:“皇后娘娘恕罪!妾身摔坏了腿实在无法动弹,没有及时迎驾还望娘娘恕罪。” 姚暮染目光深深盯着她,慢慢走近:“凌夫人真是不幸啊,才刚大病初愈,眼下竟又摔了。” 说话间,人已来到床榻边,不客气地在她床边坐下了。 眼前的凌吹梦亦是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还簪了一朵白花儿,未施粉黛素面朝天,楚楚风姿更甚,可谓我见犹怜,女要俏一身孝果真是没说错啊。只见她神色凄楚,盯着自己缠了层层绷带的腿潸然泪下:“谁知妾身到底是怎么了,竟接连出岔子。”说罢,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抹去了泪:“娘娘别见笑,是妾身失态了,此事不提也罢。那......娘娘忽然驾临,是有何指教吗?” 姚暮染语意深长道:“谈何指教呢?昨日出了那样大的事,本宫理该来上一趟,又念着眼下杜夫人已去,这下一个夫人之位自然非你莫属了,所以当然要与你走动走动了,毕竟陛下看重杜大人,本宫也要与你有些交道才是。” 凌吹梦听罢,自苦一笑:“娘娘真是说笑了,这风水就是再转十年也转不到妾身头上来,唉,杜大人眼里根本就没有妾身,当初娶妾身也都是君命所致罢了,一路逢场作戏到如今,妾身怎会没有这自知之明呢?哪还敢妄想什么。” 姚暮染观她神态,听她言语,心想,她这一番做派还真是逼真的滴水不漏啊? 难不成,还真是她错疑了她? 很快,姚暮染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她该是没有错疑的!眼前的凌吹梦,并非没有算计过谢元芷,有了这前因,还断不来后面的果吗? 所以,最有可能借刀杀人的人就是她了! 想罢,姚暮染露出了怜悯之色,还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慨道:“唉,凌夫人真是可怜,不得夫君欢心,如今还举目无亲。想当初,遇刺一案还是本宫查到了你娘家的头上,也不知凌夫人心里是不是会怨怪本宫?” 凌吹梦一听,忙道:“娘娘明鉴!妾身怎敢怪您呢?当初本就是妾身的父亲行了此恶,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妾身要怪也只会怪父亲他糊涂罢了,哪敢怪娘娘什么呢?” 又是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姚暮染见试探不出什么,终于失了耐心,转头看了看添茶上果的两位侍婢,语气带了责备:“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怎能让她从秋千上摔下来呢?此等劣婢,需要好好调教!待会儿你们两个便随本宫进宫去,待你们学会了宫中侍婢的稳妥后,本宫再让你们回来。” 姚暮染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凌吹梦的神色,却见她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慢慢点了点头,十分柔顺道:“娘娘说得是极,娘娘愿意调教她们,是她们的福气呢。”说罢,转向两位侍婢:“冬葵秋菊,你们两个还不快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冬葵与秋菊这便齐齐跪地谢起了恩。 姚暮染见她这么爽快,登时疑心又重了几分! 不错,正因为她太过爽快,才反而不正常了,按说,她忽然就要带走她的左右手,是个人应该都会意外吧?但她的面色却未起分毫涟漪,就像,早已料到并有所准备一样。 她若真是那个借刀杀人之人,那么这心计之深手腕之高,也够人佩服一番的了。 想着想着,姚暮染又有些灰心了,她能这般爽快地交出人,看来根本就不怕她从她们口中问出什么来。 唉!先带回宫审了再说吧。 姚暮染道:“那你好好养伤,待会儿本宫便从恣意宫给你拨两个宫娥来伺候你,顺道再给你送些上好的补品。” 凌吹梦一听连忙谢恩,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姚暮染这才起身,一行人带着冬葵与秋菊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爱而不得 恨而难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凌吹梦坐在床榻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了阴狠与得意! 不一会儿,从安进来了,有些不安道:“夫人,宫里边果真怀疑到您身上来了。” 凌吹梦盯着门口冷冷一笑:“意料之中。素闻皇后心思缜密,能疑到我这儿来实在不足为奇,所幸咱们不是早有准备吗?” 从安慢慢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昨日离开绽梨院后就自己摔坏了腿,还安顿好了冬葵与秋菊,也不枉您白白受这罪了。” 凌吹梦看着自己的腿,长吁一口气:“是啊,这下别说宫里查不出我什么了,就是大人也不会疑心我的。” 从安想了想,又道:“只是......冬葵与秋菊虽是您的随嫁侍婢,忠心耿耿,可一旦皇后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万一将她们送进宫里的那个度刑监去,到时,难保她们两个不会吐出什么啊?” 凌吹梦却浑不在意,笑得胸有成竹:“你当皇后是傻子不成吗?她若要与我明着撕破脸,今日就不会这么委婉地与我周旋了。她身为皇后,眼下又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怎会师出无名平白无故将我的人送入度刑监呢?也只能是自己私下里悄悄盘问盘问也就罢了。” 从安听得放了心,凌吹梦抬手指了指桌上,从安忙走过去将桌上养在瓶中的一枝瑞香花取来递给她,凌吹梦接过去放在鼻间轻嗅,用以压压药味儿,愉悦心情。 闻了一会儿后,她忽然感慨:“唉,曾几何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就连选秀时都敢当众直呼他一声姐夫,可如今,经历变故,再无依归,便就此死了那颗少女心,长出了一颗算计心。” 从安听罢,犹豫再三,终是问道:“夫人,您心里还念着陛下吗?” 凌吹梦打量着手中的花,唇边露出了伤感苦笑:“怎会不念呢?曾经情窦初开,深闺梦长,梦里梦外全都是他。那些年,我总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好快些嫁给他,即便不被他爱,能被他宠也已心满意足。” 只是终究,天不遂人愿,她满心欢喜要嫁他时,他却不要她,还将她赐婚给别人,并且他也已经有了心之所爱的女人...... 他宠那个女人,比宠她的姐姐凌知意更甚,或许,这才是真的宠爱,又宠又爱,作不了假。 ...... 当日,关于杜府的悲剧,宫里头就已给出了回应。原来是皇后座下的两个宫人相互倾轧之下,一个陷害另一个,才偷偷在本来无毒的糕点上下了毒,闯下了这天大的祸事。 而下毒的内侍刘汉,杜琰心知肚明,此人他若不亲自处置,便意味着他根本就不信此事是这内侍所为,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并不接受君王的这个交代,虽然他也的确如此,但君臣之间,明面儿上他根本没得选。所以,杜琰临走时拔了御前侍卫的佩刀,将刘汉就地杀了。 与此同时,君王对皇后的责罚也已下达,其一,取消封后大典,其二,皇后终身不再受俸。 除此之外,君王还怜惜重臣之子杜宁笙无人照料,所以特地命人将其接进宫来住进了皇子所,从此与三皇子霍宜岚同吃同住同被照料,也算是天家尽心尽责尽了弥补。 至于这些表象之下的东西,世人或许就是几家明白几家糊涂了。 此事于明处终是如此这般地收了场,但暗地里,却是风聚云涌,真相总要寻求出来的。 恣意宫这边,姚暮染带着冬葵秋菊回宫后并未直接翻脸审问,这两人要如何审,怎么个审法,还有待考量。 姚暮染叫来了碧芽与青棠,吩咐道:“你们两个即刻出宫去杜府伺候凌夫人一些时日吧,记着,让你们去可不是白去的,这段时日,务必留心她那边的一举一动,将她近来的细况都探个清楚,知道了吗?” 就这样,碧芽与青棠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宫到杜府去了。 夜雨连绵,梦回人静。 清冷雨汽漫进轩窗来,顿生凉意,姚暮染睡梦里觉得身上害冷,下意识地伸手想将被子拉上来,岂料迷迷糊糊中,竟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姚暮染心头一凛,登时惊醒过来,睁大美眸一望,只见昏暗朦胧中,一个人影竟定定地坐在她的床榻边盯着她看,像极了一尊雕像。 姚暮染猛惊了一跳,正要尖叫时,却忽然认出了眼前之人。 “杜......杜琰?”她满面惊疑,乍生防备,一下子坐起来,拥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 “姚暮染,你睡着的样子极美,就像一枝春睡海棠,清美又纯净,只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为什么清醒时竟是这样狠心毒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终于沙哑着声音说出了这番话,语气沉沉哽咽,酒香淡淡袭来,顷刻间乱了她的心神。 杜琰竟然在哭?! 他就这样坐在她的床榻边,紧紧地盯着她默默流泪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姚暮染看得心中暗惊,一时震动无言。 今夜的杜琰,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他星眸微眯依旧深深盯着她看,此刻褪却一身硬骨,英雄泪滚滚而下。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姚暮染怔怔看着眼前的杜琰,终于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谓何,令她陡然为此酸心。 窗外雨声成调,窗内两人于昏暗里对望,却寂寂不成言。 良久,一道沉沉的抽息声缓缓在殿中荡漾开来,他终于哑声道:“姚暮染,说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让我爱而不得,恨而难杀,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 姚暮染被今晚的他感染的心里一片酸楚沉甸,她垂下美眸,轻声道:“爱恨两难,为何不做他选?其实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的,相信我这个人,相信我并非蛇蝎,相信我纵然不会爱你,却也不会害你。” “我真的没有下毒……” 杜琰却脱口就打断了她的话,而这一次,他是带了怒意的:“你当然会死咬这个说法了!你嫁了个权倾天下的好夫君,他为你欺世盗名!为你粉饰太平!你当然不会再承认此事打你那位好夫君的脸了!” 姚暮染听得喉中一噎,噎来噎去,竟气得笑了起来:“杜琰,就凭这一点,你永远比不上他!他是一国之君,尚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而你,根本从未懂我,却偏要说爱我!” 杜琰怒色尽显:“是!我比不上他!比不上他的风流!比不上他的重色!比不上他会哄女人!为君者公大于私,他却为了女人可以枉顾君之根本,昏君当如是!” “你住口!”姚暮染脱口呵斥,字字坚决道:“世无完人,若换你杜琰身处此位,你未必做得比他好!在我心里,世间千万男子都不及他!” 杜琰怒道:“姚暮染,原就是我看错了你!你根本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你贪恋荣华富贵,醉心名位权力,心甘情愿地过着这种背负千人仇的生活!” 姚暮染怒而还口,故意刺他,一再重复着刺耳的三个字:“我爱他!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比当初爱乔奉之更甚!比爱我自己更甚!” 杜琰听罢,盯着她凶凶粗喘,像一只正在考虑怎么下嘴的野兽,姚暮染美眸凌厉与他对视不惧。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杜琰低沉冷笑了起来,慢慢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凝视她:“姚暮染,方才,我一直静静看着你,静静等你醒来,而你醒来看到我后若是尖叫喊人,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只是,你竟没有喊人,还乖顺地与我聊到此刻,这其中你也有保我之心的,所以,今日算你命大。不过往后......呵呵呵......” 他留下了这么一句悬话,然后低沉地笑着,慢慢离去。 姚暮染悬了心,只听他又边走边慢悠悠地念了一句话来。 “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呵呵呵......” 他就那样笑着、念着、浑然不避大摇大摆地离去了,而这一去,竟像覆水,饱含永不再收的意味。 姚暮染坐在床榻上,许久才回过神,却已是辗转难眠,一直在盘思着他临走前念出的那句话,思来想去,惟余一片乱绪。 盼得天亮后,她沐浴过后坐在镜前悉心妆扮,掩去了眼下的乌青。 今日,静妃要行册封礼了,她不争不显、不卑不亢地熬到今日,终是得了贵妃之位,待会儿便要身穿吉服来聆听教诲了。 不一会儿,嫔妃们果然都一道来了,大家聚在前殿一片融洽,七嘴八舌向静贵妃道喜。姚暮染端坐在上座,走个过场简单教诲了几句,便就此礼成了。 等嫔妃们散了后,姚暮染倦意袭来,回到寝殿松了长发,便在美人榻上侧躺下来,心里思虑起了审问冬葵秋菊的事。 正想得入神时,霍景城进来了。 姚暮染要起,他却出声拦了:“别动,每次来不让通报就是不想惊动你。” “谢陛下。”姚暮染又不客气地躺了回去。霍景城漫步靠近,却见她这么慵懒无力地一躺,那曼妙身段,玲珑曲线当真是好看极了。 姚暮染一见他自是疲惫无几,此时又见他唇角噙笑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没好气道:“陛下,这天儿还没黑呢,你怎么色气就上来了?” 霍景城一听,朗声笑了,停在美人榻前,伸手抱起她来到了露台上。 第三百四十八章 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在露台上悠然地坐下,霍景城点起矮几上的红泥小炉煮起了茶,一边道:“对了,凌吹梦的那两个侍婢你审了没有?” 姚暮染托腮看他煮茶,慢慢摇头:“还没审呢。” 霍景城想了想,道:“唉,此事被你催的急了些,没有办好。昨日,你非要我立马登时给出交待,我便交出了一个刘汉,那么眼下你就算从凌吹梦这边审出什么,也不能再公之于众了,否则可不是打了我的脸吗?其次就是,指不定旁人会说你想祸水东引,让凌吹梦替你背罪,所以特地带走了凌吹梦的两个侍婢,用以教唆她们叛主,好诬告凌吹梦。所以,若真问出了什么,也不宜声张了,自己心知肚明凶手是谁,找机会收拾了就是。” 姚暮染慢慢点头:“陛下说的在理。那要是问不出什么呢?” 霍景城将洗好的茶叶放进了刚沸的茶壶里,道:“问不出什么就放人,一直扣着也不是事,更不能平白无故刑查官妇的侍婢,所以到时再找别的路子查吧。” 姚暮染轻摇手掌扇来茶香,幽幽叹息:“唉,也只能如此了。” 香茶很快煮好了,霍景城斟上茶,推来一杯给她,温声道:“染儿,你可怪我?” 姚暮染一怔:“怪你什么?” 霍景城道:“封后大典。” 姚暮染这才恍然大悟:“六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分明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 霍景城温润而笑:“好。”话刚说完,就见她笑着起身挪了过来,依偎在他身边也就罢了,还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霍景城顺手抓来一缕长发嗅她发香,一边笑着给了她一个字:“说。” 姚暮染收了笑容,神情一下子变得委屈:“那你罚我终身不再受俸,这可怎么办?我这一辈子都没俸禄可以领了?” 霍景城不由失笑,抓停她不安分的手,将人一把扯进怀里禁锢:“有我养你,你总要钱干什么?” 姚暮染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然后理直气壮道:“我当然要用钱了,实话告诉你,我都攒了好多了,到时我要用这些钱救世济民,在我南乾每一处贫困之地都开办一处皇家粥厂,让颠沛流离的百姓们不再受饥饿之苦。” 霍景城一听,心弦被触,为之动容,一双星眸里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赞赏,他欣慰而又爱怜地摩挲着她清韵流淌的小脸,语气不甚温柔:“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染儿,六郎以拥有你为荣。” 姚暮染向他绽放一笑,然后扒着他的肩膀抬起身来在他好看的薄唇上吻了一下,遂又凑在他的耳边温声软语:“夫君,那你给不给我钱嘛。” 这一刻,他的心都酥了,抱紧怀中人慌不迭道:“给给给,只要我有,一切都愿给你。” 她笑道:“谢谢夫君。”说着,手中已经剥好了一个橘子,掰下一瓣送至他的唇边,他却只咬住一半叼在唇边,头一低,便将另一半喂到了她的唇边,她乖乖咬下,两人各吃一半,清甜芬芳散于唇齿,心情都为之愉悦。 霍景城咽下橘子,笑道:“色气真上来了,怎么办?” 姚暮染听罢,忽地念起一事,认真道:“六郎,如今后宫嫔妃凋零,六郎是不是该选几个官员之女进宫了?” 霍景城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染儿,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再选妃了,我不会再让你活得那样辛苦。从前左拥右抱,无限风流,只因心无一人,如今心中有你,情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姚暮染听得心头温热,美眸含情凝视他良久,这一刻万语千言都难表爱意,她笑颜如花唤了一声‘夫君’,紧紧抱住了他。 等霍景城走后,姚暮染唤来了冬葵与秋菊,命她们将窗前花架上的花挨着浇了。期间,她就悠闲散漫地与她们聊了起来,话里行间带着委婉的试探。 “对了,你们夫人倒是和本宫一样,都喜欢荡秋千呢。” 冬葵道:“是的娘娘,凌夫人自大病初愈后就开始足不出户了,每日闷在院中,我们便给她绑了秋千,供她解解闷儿。” “足不出户?她每日一早不用去正院向杜夫人问安吗?” 秋菊道:“娘娘,杜夫人不喜欢凌夫人,所以免了她的问安,凌夫人只当自己讨人嫌,从此就更不爱出门了。” “那她从秋千上摔下来时都有谁在场?怎么就没扶好她呢?唉,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闷在床上岂不是遭罪。” 秋菊道:“当时只有奴婢与冬葵在场,冬葵正扫院子呢,奴婢便推着夫人荡秋千,谁知夫人没有抓稳,便摔下来了,是奴婢的错。” 姚暮染如此这般套问了一番,却发觉她们两人口风甚严,可谓是对答如流滴水不漏,看来凌吹梦果真是有备无患啊。姚暮染暗自灰心,唉,不能明着刑查官妇的侍婢,这私下里竟也问不出什么来,带她们进宫之事可真是白费力气了。 罢了,为今之计,只看碧芽青棠那边是否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探来个什么线索了。 “好了,浇完花退下吧,闲来无事可以和恣意宫的宫人多接触接触,再学上几日规矩便回去吧,到时也能更妥当地侍主。”姚暮染自圆其说了一句,便结束话题打发了她们,自个儿躺在美人榻上,拿起霍景城在宫外送她的那柄玉轮,有一下没一下地按起了脸。 这时,福全匆匆进来了,禀报道:“娘娘,最新消息,陛下方才复了许欢颜的美人之位!” 姚暮染颇为意外,问道:“怎会这么突然?” 福全道:“奴才听秦安说,是许美人的兄长一个月前就千里迢迢赶到了南枭城,并到官府捐下重金用以资助南枭城的建军之事。这消息今日传到陛下的耳中,陛下为之欣慰,正巧许美人就在案边伺候着呢,当即又跪地说了几句动听的话,陛下便称她在御前侍奉,勤恳恭顺,就复了她的美人之位,将归燕阁赐给她住了。” 姚暮染听得了然,慢悠悠道:“有个得力的娘家就是好,这许欢颜的父兄也真是聪明能干啊,眼看着许欢颜跌下来了,这不,兄长舍财报国,一下子又将自家妹妹抬起来了。” 福全道:“可不是吗。” 姚暮染的眸光变得寡淡:“不过这样也好,她离了陛下的眼皮子,本宫的机会不就来了吗?呵呵。” ...... 后宫安宁,一片祥和,转眼好几日静静过去了,姚暮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冬葵和秋菊回到杜府去了,自然,也将碧芽与青棠换回来了。 谁知碧芽与青棠回来后都有些灰溜溜的,原来,两人根本没有在凌吹梦那里探出什么可疑的线索,就这样无功而返了。 碧芽气馁道:“娘娘,那凌夫人自倒了娘家后,又在府中被杜夫人压迫,所以日子过得十分简朴,就连所住的院中都仅仅只有三个随嫁而来的下人伺候,一个是干粗活的从安,再就是冬葵与秋菊了。我们根本无人可问无处可探啊。” 青棠附和道:“是啊娘娘,那杜夫人生前苛待凌夫人,连个下人都不拨给她使唤,院子里空有厨房却连个厨娘都没有,她们每日三餐都是冬葵与秋菊轮流烧来吃的。奴婢与碧芽去的这几日,抬头从安低头从安,什么人也见不着什么也都查不到,净给她烧饭了,娘娘您瞧,奴婢的手都磨起茧子了。” 姚暮染本来听得心灰意冷,谁知青棠说着说着又把她说笑了,姚暮染笑着瞪了青棠一眼:“就你细皮嫩肉,好了,这下回来好好养几日也就过来了,去我妆台上将那润手的茉莉油拿去用吧。” 青棠谢了恩,含笑奔着妆台去了。 碧芽原地未动,踌躇了一会儿,忽地道:“娘娘,要不,再查查那从安?奴婢瞧着,那从安对凌夫人倒是十分忠心。” 姚暮染被她这么一提醒,忽然开了一道窍!是啊,当日,那谢元芷不就是领着从安进宫来诬告她的吗?后来谢元芷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凌吹梦害了,兴许这其中还真是有鬼呢。 姚暮染当机立断喊来了福全,吩咐道:“马上派几个可靠的人换上便装,出宫去守着杜府,务必悄悄抓了那从安,在宫外拷打逼问!” 福全想了想,道:“娘娘,要真是问出了什么,然后怎么办呢?” 姚暮染道:“若真问出谢元芷中毒一事是凌吹梦和他干得,那么他也不用活了,接下来,本宫也要悄悄收拾了那凌吹梦!反之,磨个几日若还是问不出什么,就放他回去好了,谅她们主仆二人也会咽下这哑巴亏,不敢往出闹。” 福全领了命这便出去支使人去了,姚暮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翌日一早,霍景城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时,谁知沈临风竟煞白着脸匆匆进来了。 “妻兄!不好了!你家妹妹好像又跑了!!” 霍景城一听,登时脸色大变,沉声道:“什么叫好像跑了?!说清楚!” 沈临风急得捶胸顿足:“唉!应该是跑了!还是翻墙跑的!侍卫们在北边墙上发现了几个小脚印,应该就是她和春屏的!唉!我就说呢,她昨晚怎么主动喊我喝酒,原来是灌醉了我今早好跑路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攻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听得俊脸森寒,几乎怒得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心!这回回来一反常态那么乖顺也根本信不得!她不过是在哄人放松警惕罢了!眼下又偷偷准备了这么些日子,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临风!你怎么给我看得人?啊?!我着重嘱咐过你,不可对她掉以轻心!你倒好?几杯马尿就灌傻了你?!” 沈临风愁眉苦脸在地上急躁地踱步,最后,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里:“妻兄!马上给我安排人马,我要去追她回来!” 霍景城却不接话了。他的心再次被妹妹打击,沉怒之余,深感心灰意冷,大失所望。他垂眸郁郁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颓然泄气道:“不追了,她那般冥顽不灵,一再违逆我伤我的心,从此我便没她这个妹妹了。” 沈临风将他这话听在耳中急在心上啊,当即就脱口道:“不行啊妻兄!你可别胡说啊,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可不能不管不找啊!” 霍景城黯然伤怀,喟叹道:“是,她是我的亲妹妹,可她却屡屡为了一个逆贼不要我这亲哥哥。她二十四了,并非十四,她非要走这条路,谁也拦不住,那么,谁的路谁来走,谁的果谁来吃。所以,由她去吧,我不会再找她了,当然,她若自己回来了,也依然还是我的妹妹。” 沈临风见他如此伤怀,自己的心事也在这一刻草长莺飞了。 匆匆数年了,也漫漫数年了,他念着一个人,刻骨难忘。不见那人时,认为自己还能等,等一年,两年,五年……可一见那人,顿觉一刻都不能再等,只想即刻拥有,直到天荒地老,让这相爱的时光能多一刻是一刻。 可此刻他真的惶惑无方了,不知自己还要这样守一个人多久,最终又能否守得到。唉,原本无望,她却忽然归来了。原本以为追不到她,她却在那一夜又忽然给了他希望...... 结果眼下,竟是天翻地覆,她用逃跑这个行动,绝然推翻了一切,推翻了他所有自以为可能的可能。而他,连条退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孤注一掷不再回东靖,南乾也已与东靖签订了和处盟约,所以,他回不去了,而留下来,也已没了她,再进一步去寻的话,他又觉得,自己一定会奔溃在一次次寻找无果的失望中,也一定会疯在泱泱无垠的茫茫人海中。 情深所以情怯,有多情深就有多情怯。 是不是情爱中的输家都会输得这样惨烈彻底,败得这样暗无天日? 两个男人一坐一站,一时间,皆为一个女人的离去怅惘伤怀,相对无言,惟余叹息。 自此,沈临风就形单形只住在了公主府,住在她住过的房间,在一日日地孤寂中,等待着一份不可能。 至于霍景城,向来苦痛自咽,表面始终淡薄。他会将喜形于色,却甚少将忧挂上脸,尽管这些忧愁,在寂寂暗夜里他没少独尝。 而关于霍景柔的再次逃跑,霍景城对外的说法是,公主云游去了,与当初给霍景遥善后的说法一样,唉,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君王不得已的欺世也已太多次了。 …… 后宫依旧平静无波。这日黄昏,霞光甚美,魏嫣然邀姚暮染到御花园去散步,两人一路慢悠悠地走着聊着。 魏嫣然随手掐下一朵花来把玩,边走边道:“姐姐,好无聊啊,我又想出宫去玩儿了。” 姚暮染嗔她一眼,语气宠溺道:“好,我下回再出宫时带上你一起,对了,上回我和双儿出宫时吃得那个路边摊子味道可地道了,到时你也尝尝。” 魏嫣然欢欣道:“谢谢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漫步。岂料却在经过一个高亭时,竟听到上面传来了说话声,夹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 姚暮染只当是哪个嫔妃在此小坐呢,也不欲惊动,正要经过时,一句话却忽然从上头飘下来,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陛下爱臣妾吗?” 这道声音,一听就是许欢颜的。 而紧接着,上头就传来了霍景城的声音,他语气懒散地答道:“爱。” 姚暮染一听,心中‘咯噔’一声,一下子停了脚步,赶忙抬手示意宫人们安静,好继续听下去。 果然,许欢颜又问了一句:“那……陛下爱皇后娘娘吗?” 上面安静了有那么一刻,霍景城的声音迟迟响起:“不爱。” 是的,他说,不爱。 姚暮染一下子觉得脑中有些眩晕,身旁的魏嫣然也满面惊疑起来。 然而很快,姚暮染就定下了心来,唇边还露出了一抹冷魅的笑意,对魏嫣然轻声道:“妹妹,我没事。陛下与许美人正在上头呢,咱们也上去凑个热闹吧。”说罢,当下来到石阶处提裙步上,魏嫣然紧随着她一道上来了。 两人一进那高亭,竟见霍景城似乎喝醉了,正闭着眼枕着许欢颜的腿仰面躺在长椅上,他一腿支起,一侧白色衣摆翩翩坠地,竟也是别样的风流倜傥。 许欢颜正与他说话调笑,听到脚步声抬头一望,见是姚暮染与魏嫣然上来了,她愣了一下,却坐着没动,转而低了头对霍景城道:“陛下,快起来啊,皇后娘娘与魏嫔娘娘来了,臣妾要起身行礼了。” “嗯??”霍景城懒散应了一声,这便睁开醉眼看了过来,见真是她们两个,他醉笑了一下,慢悠悠坐了起来,随意往椅背上一靠,一脚踩在椅子上,一臂便搁在了支起的膝上,模样甚是洒脱俊魅。 姚暮染收回目光,与魏嫣然行了礼,许欢颜便又迎上来行礼。 姚暮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许妹妹当真还是小孩子心性呢,竟趁陛下醉了,哄着他玩这说反话的游戏。” 不错,方才就是那么一瞬间,她就已经豁然贯通了! 所谓登高望远,许欢颜在这高亭里,定能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所以,她定是看到了她与魏嫣然即将经过,于是便开始哄着霍景城玩这说反话的游戏故意给她听罢了。而霍景城躺着,自是看不到什么,就醉晕晕地随口敷衍着陪她玩了。 呵呵,好一个许欢颜,如今不攻人转而开始攻心了,是盼着她能为此生气,最好上来找霍景城闹吗? 果然,许欢颜听她一语道破了其中玄机,眼中闪过了一抹浓浓的愕然,她极快地垂眸掩去了,此时已经被拆穿,也没有不承认这一说了,于是恭敬道:“娘娘说的是,是臣妾太小孩子心性了,就是喜欢与人玩这说反话的游戏。” 霍景城的声音忽然传来:“难道,你们俩听到了?” 姚暮染漫步到他面前,一双美眸隐隐幽怨:“自然听到了。” 霍景城一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哎呦,坏了坏了,那个......呃......反话,反话。”他嘴上搅着拌汤,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了,最后索性站起来拉着她走,一边道:“回恣意宫,回去再说。” 谁知这时魏嫣然却忽然拦在了前面,出言倔强道:“陛下!臣妾不依!就方才的那两个问题,臣妾要陛下此刻重新回答!” “嗯?”霍景城一个还没解决,这又来了一个刁难的,一时有些懵住了。 魏嫣然向来勇敢直言,才不管他呢,这便问道:“陛下,听好哦,这下可不是反话,而是真心话!臣妾问您,您爱皇后娘娘吗?” 霍景城慌不迭道:“爱,爱,自然爱了!” 魏嫣然斜睨许欢颜一眼,神情漫上了隐隐得意,又问道:“那陛下爱许美人吗?” 霍景城看了看许欢颜,似乎没法面对,竟闭眼别过头去,捏着鼻梁道:“不爱不爱不爱!” 魏嫣然的神情更得意了:“好!臣妾这才愿意放陛下走呢。那么臣妾就恭送陛下与皇后娘娘了,回去早些歇息哦。” 姚暮染扶着酒醉微晃的霍景城,在经过魏嫣然身边时,眼含宠溺瞪了她一眼,魏嫣然则俏皮地向她吐了吐舌头,谁知紧接着,自个儿的额头上就是猛地一痛!她抬眸一看,原来竟是被霍景城顺手弹了个脑崩儿。 魏嫣然摸着额头嗔恼道:“姐姐快把人扶走!我脑袋都被他弹肿了!真是的,不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吗?还号称怜香惜玉呢,嘁!” “哈哈——”霍景城朗笑了几声,与姚暮染一道离去了。 这下高亭里就只剩魏嫣然与许欢颜两人了。 魏嫣然这便变了脸,冷脸看向了一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许欢颜,道:“许美人,你耍个雕虫小技就想诛皇后娘娘的心吗?眼下自己却被诛了心,滋味儿如何啊?” 许欢颜垂着眼眸道:“魏嫔娘娘说笑了,臣妾并无此心。” 魏嫣然冷笑一声:“螳臂挡车,自取灭亡!”说罢,也转身翩翩离去了。 许欢颜这才抬眸,慢慢靠近高亭的栏杆,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一个个全都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了,她终于紧紧咬着牙扑到了石桌前,猛地横臂一挥,便将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了! “哗啦哗啦”的碎裂声登时打破了这片初起的安逸夜色。 这头,姚暮染扶着霍景城漫步回宫,一边道:“陛下是君,君无戏言,怎能玩这样的游戏呢?” 霍景城自知犯了错,乖乖道:“回头写一篇自省书给你过目,外加五千两银票奉上,成交吗?” 姚暮染‘嗤’一声笑了:“成交。” 霍景城也跟着笑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宫了。 第三百五十章 文武学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夜的淅沥雨丝涤净尘埃,空气焕然清新,第二日也果真是片好天色,碧空如洗,春和景明。 而今日,还是个吉日呢。 不错,霍景城在京中开设的文武学宫于今日终于要正式开宫了,那些自恃怀才擅武之人皆可直接到两处学宫去,大家齐聚一堂彼此辩论时局政观,或是切磋武艺深研用兵之术。文宫便由袁墨华坐镇来选拔才能,武宫则由杜琰坐镇来选拔武士。这文武学宫可谓是没有门槛谁都可以进来一试,但无才无能者也混不了几日,真正有本事的说白了就可封官入仕了。霍景城便是用这样的方式面向全国招贤纳士,以充盈朝堂,强大国本,这比起科举入仕可就省了太多环节了,所以早就有许多自恃怀才擅武的人已经对这学宫翘首以盼了,终于盼得今日开宫,怎会不门庭若市呢? 开宫之日,霍景城自然要御驾亲临,前往两处学宫视察,姚暮染自当陪同,也趁此机会邀请了魏嫣然,让她随着一道出宫去逛逛。于是朝会一散,帝妃三人便盛装出宫,前往两处学宫视察了。 说是学‘宫’,实则也就是在主街上选了两处地段较好的府邸,因是君王开设的,所以带个宫字,以示乃皇家所有。 三人同车,一路穿过长街,快到文宫前时,远远就见那门前有文人雅士你来我往,一片热闹。 车架很快驶近,停在了文宫的大门前。霍景城先自下车,扶下了姚暮染,又扶下了魏嫣然。三人站定后,秦安朗声通报起来:“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魏嫔娘娘驾到——” 须臾,只见一丰神俊朗的男子面带笑容出来迎驾了,正是那久未谋面的袁墨华。 他风采不减,清朗俊逸,行止间潇洒从容,翩然如风,雅如流云。姚暮染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一刻,旋即压下,转为欣慰。 袁墨华迎至近前,眸光偏移,与她有了那么一瞬的对视,旋即迅速如常,一切都已云淡风轻。他含笑作礼:“微臣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恭迎魏嫔娘娘!” 霍景城笑着拍上他的肩:“免礼,爱卿辛苦了,往后这文宫还需爱卿操持,望爱卿勤勉于此。” 袁墨华温润而笑:“陛下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内之职,自当勤勉待之,当不得辛苦二字。陛下,两位娘娘,请。” 谈话间,几人一道移步进了文宫内,过了影壁墙,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方正雅致的阔院中,已摆好了一列列古朴的檀色桌椅,桌上置着书册卷轴,笔墨纸砚,好供文士们在此论道或切磋文学。 此时,聚在此处的文士们早已整齐跪倒,见翩翩君王扶着端庄瑰丽的皇后漫步而来,登时齐齐高呼:“小人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景城打量一圈,对此盛况甚是满意,笑道:“免礼!” “谢陛下——”一阵簌簌声中,文士们全体起了身。 霍景城朗声道:“今日文宫开放,尔等踊跃,在此以文会友,皆怀报效国家之心,朕心甚慰!朕向来礼贤下士,若有真才实学之人,绝不会在此被埋没,朕就站在最高处等着你们了!能攀上来的,国不负之!” 众人一听,又是齐齐跪地,高呼万岁。 霍景城朗朗笑了几声,再叫免礼。 这时,袁墨华笑道:“陛下,今日文宫开宫,实乃大喜,微臣在此斗胆,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墨宝,装裱好后便挂于文宫门口,让天下文士皆可瞻仰,也以示鼓励!” 话落,文士们紧跟着就应和了起来。 “请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墨宝——” 姚暮染一听,心中有些发虚了,霍景城那厢本就是书法名家,赐下墨宝自是大雅,而她那几个娟秀小字,怎登大雅之堂? 而霍景城又盛情难却,自是应了,一时间,大家欢呼着又是铺纸又是备笔的,场面十分火热。 姚暮染趁机与魏嫣然说起了悄悄话:“妹妹,这可如何是好?我那几个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魏嫣然掩嘴一笑,轻声道:“姐姐,书法名家写字,卖的是字,而姐姐写字,卖的是身份。姐姐贵为国母,就是随意写上几个歪瓜裂枣的字,赐下去也会被文人骚客们追捧为新流书法呢!咯咯,更别说姐姐写的并不差,又经陛下指教,一定差不到哪里去的,放心吧。” 姚暮染觉得有理,这才安心几分,岂料刚转回来便见霍景城正笑着看她,两人目光相迎,他凑过来道:“别担心,待会儿朕的字有多磅礴,你的字就得有多绵柔,便像你从前娟秀的基础上再绵柔一些就好,知道了吗?” 姚暮染道:“为什么?你不是嫌我的字太娟秀,一点也不大气磅礴吗?” 霍景城道:“我们就写它一副对联,所谓对联对联,就是一对嘛,眼下写者也是一对,我为男,乃刚,你为女,乃柔。所以这里并不需要你的字大气磅礴,明白了吗?” 姚暮染恍然大悟,这下心里就有底了,两人相视一笑,霍景城在她耳边说下了待会儿要写的对联内容。 笔墨纸砚已经备好,帝后二人行至桌前,霍景城自是当先来写,他嫌一手写字一手捏袖太女气,也太拘束,便绑好了宽大的袖子,这才取笔饮墨,自信从容在纸上落笔,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一番挥写,其姿如行云流水,连绵顺畅,中途饮墨几回,字字饱和,丰润流动,直到最后一笔终于被他小心地收了。 文人们皆围过来瞻仰,照着纸上所写齐声念道:“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合岭南东道岭南西道人才,互为师友。” “哎呀!这上联绝妙啊!陛下也写得一手美字啊!” “是啊!陛下不愧是我南乾国君也,当真文武全才,小人佩服呐!” 一时间,满场赞声,七嘴八舌,数不尽的崇拜钦佩。 霍景城笑着松了袖子,将笔递给了姚暮染。 众人又识趣地静了下来,等待着国母的落笔,等待着与君相应的下联。 姚暮染定了定心神,正了正气态,这便执笔蘸墨,一手捏袖一手落笔,慢条斯理写了起来。她的一笔一画都写得缓慢轻柔,仿若不是在写字,而是正拿着羽扇悠然轻摇。 若说霍景城写那上联是雷厉风行,那么她写这下联就是和风细雨。 终于,最后一笔小心谨慎地收上了。 众人又围近了来瞻仰,一字一字念了起来:“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会汉儒经学宋儒理学宗旨,同造圣贤。” “皇后娘娘真乃才女啊!此联绝妙此字更妙啊!” “陛下的字笔扫千军,有如龙飞!皇后娘娘的字风娇水媚,有如凤舞!绝配啊!” 耳中赞声如雷,霍景城朗朗笑起,姚暮染心中一松,放下笔退回他的身边,重新挽上了他的手臂。 另一边,魏嫣然也挽上了她的手臂,轻声道:“姐姐的字,尽显我们女儿家的风情柔美之态呢。” 姚暮染回她一笑:“勉力而为了。” 袁墨华命人将那一桌小心地抬去了安全的地方放着,只等上面的对联晾干后便可装裱了,不少文士们又追了过去仔细研究起来,却是敬而远之,敢看不敢动,生怕落了瑕疵。 接下来,袁墨华又领着三人到其他几处逛了逛,这里还设了一处茶房,茶香引墨香,可供文人茶香不断,就好比诗人,在酒香中写出千古经典。 几人悠然逛了一圈下来,这文宫的视察也就到此为止了。 霍景城又夸赞了袁墨华几句,也鼓励了几句,便就此离开了文宫,三人重上马车向着武宫而去了。 这武宫可就不是雅地了,里面可没有文人骚客,更没有袅袅墨香,只有粗犷武夫,臭汗之味。 杜琰出来迎了圣驾,有别于袁墨华,他的目光坚定死沉,毫不闪烁偏移,将姚暮染完全视而不见,半分目光都没有给她。 若说,袁墨华对她,是想看不敢看,那么眼前这杜琰,对她就是敢看不想看。 不过,他对霍景城倒是态度依旧,看不出什么来,姚暮染为此稍感安心。 一行人这便进了武宫里去,宽阔的院子里,设了数个广桌,每桌上都有一座地图模型,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有山河,树林,城池,等等。 许多自认胸有武略的人便围着地图模型辩论行兵之术,而自认武艺高强之人,便拿着刀枪棍棒示武切磋。 几人悠然穿行其中,霍景城唇角噙笑,左看右望。 恰在这时,只听一道如钟如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喂!!你们这里谁管事?出来跟老子谈谈!!” 此人声大气狂,登时令院中鸦雀无声。 姚暮染转头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迎面处一座‘肉山’缓慢移来了!那肉山比霍景城还高一头,肥头大耳,胸广肚圆,浑身壮膘,两臂堪比象腿,两腿更是如柱,正气震全场走来了。 他一出现,令人叹为观止,其高壮如山,万人里没有一个啊! 魏嫣然都吓得缩了一缩:“姐姐,这......这是人吗?怎么跟那巨兽似的。” 这头,杜琰观清来人,镇定上前,道:“我就是这里管事的,你要谈什么?” 第三百五十一张 力拔山河气盖世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那声大气粗的肉山停在杜琰面前,居高临下扯了声道:“你们这是武宫不是?” 杜琰道:“当然是了。” 肉山又声如洪钟道:“老子我力大无穷,单臂可拎数百斤大鼎,双臂可举千斤之物,瞧见老子这拳头没?老子一拳可打死猛虎壮牛!老子的力气当世无人可匹!你就说,你们家皇帝需不需要老子这样的人给他打江山?!” 话音刚落,就听霍景城朗朗长笑了起来:“哈哈哈——” 他边笑边稳步走近,停在那肉山前笑着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当老子,那朕当什么?” 肉山一听,神色一凛,导致满脸横肉都跟着抽动了一下,眯着的眼都睁圆了:“咦?!你就是皇帝?!” 霍景城气定神闲笑道:“不错,正是老子。” 肉山听罢,又对着他的龙袍瞧了瞧,当即道:“哎呀!老子好!哦不不,皇帝好!哦不不不,皇帝老子好!” 话音刚落,院中哄堂大笑。 霍景城亦是朗笑不绝,对他道:“老子好着呢,就是差你这个助老子打江山的人,哈哈。” 院中又是一阵笑声大作。 那肉山听不出霍景城的调侃之意,竟还当真了,当即竖起大拇指道:“皇帝老子好眼光!我这样的力士绝对是寻世难求啊!那......那我就先拜你了?!”说着就要跪,谁知身子肥壮动作有些吃力艰难,霍景城便笑着拦了:“行了,不拘小节者,才是真豪杰。” 肉山又站直了:“哎呀!皇帝老子,你怎么说什么话我都这么爱听啊?!哈哈——” 霍景城笑罢,问道:“你方才要谈的是什么事啊?” 肉山摸了摸自己圆滚的肥肚:“皇帝老子,你这武宫给我管饭管肉不?要想让我给你效力,你得先把我喂饱啊?”话音才落,他那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几下。 霍景城一看他还饿着,不由又是一阵朗笑:“哈哈,原来你要谈的就是这个事啊?” 肉山道:“那当然了!我上你这儿来就是为了吃个饱肚子啊!谁管我饱谁就是我老子!” 霍景城笑得停不下来,索性以拳抵唇稍作克制,转头对杜琰道:“去吩咐厨房,给他备吃的。” 肉山见他应了,自个儿也笑眯了:“皇帝老子,那就先来十斤牛肉五斤酒!” 霍景城对着他的肚子看了看,笑道:“你这一顿顶朕十顿啊?” 肉山硬声硬气道:“怎么?连你都养不起我?” 霍景城又笑了,吩咐杜琰:“备十斤牛肉五斤酒,没有就马上派人到街上去买。” 杜琰应下,这便支使了个人往街上跑去了。 谁知肉山又对着那跑腿的人补充道:“还还还有!还有一盆米饭!啊对了!再来几盘牛鞭!” 此话一出,又是哄堂大笑。 霍景城单手捂脸,笑得肩颤。肉山不解,问道:“怎么?皇帝老子不吃牛鞭吗?不对啊!这吃什么补什么,你女人多,怎能不吃呢?” “哈哈哈——”霍景城一听,又笑得难以自抑了,而周遭也全是贯耳的笑声,自这壮汉进来后,众人就笑的没有停过,大家见皇帝对此人有兴趣,还不介意他的口无遮拦,和气又耐心地与他说话,自己都笑得停不下来,大家也就敢当成热闹来看来笑了。 而霍景城也的确是得了乐子,继续与他说话:“牛鞭朕倒是没吃过,不过鹿鞭倒是常吃。” 肉山哈哈一笑:“这就对了嘛,不管什么鞭,吃了就行!” 霍景城问:“你叫什么名字?” 肉山竖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指:“大家都管我叫壮山!” 霍景城笑着点点头:“嗯,人如其名。行了,朕就收你这位力士了,往后便与朕的杜爱卿一同坐镇这武宫吧。” 壮山只关心自己的肚子,问道:“那每顿能让我吃好吗?” 霍景城捏捏鼻梁,笑道:“这样吧,往后你可以每顿都去天下居吃,那是朕的一个好友开的,朕会派人给那边打好交代,保准管你吃好吃饱,吃完走人就是,成交吗?” 壮山一听,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要给霍景城跪啊,肉山一样的身躯艰难地匍匐下来跪好,还吃力地磕了个头:“谢皇帝老子!壮山绝不白吃,皇帝老子要用人,一声令下,壮山给你上刀山下油锅!若眨一下眼,算我亏了这身五百斤的肉!” 霍景城笑起:“哈哈——好!” 两人聊完了,壮山大摇大摆在广桌边找个位置坐下,只等着开饭了。 霍景城回到姚暮染这边,心情大好依旧在笑。 姚暮染挽上他的手臂,轻声问道:“陛下,牛鞭是什么?” 这一问,霍景城当即又笑得抖了起来,她竟然不知道? 姚暮染一脸纳闷儿还等着答案呢,霍景城见状,凑近点边笑边道:“呃……牛鞭嘛,就是......呃......怎么说呢,哈哈,染儿,你还是别问了,朕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答的问题。” “哎呀!”这时,只听那壮山哎呀一声,像是沉不住气了。原来,此人除了力大无穷,还天生耳朵灵敏,胜常人几倍,所以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帝后二人的谈话,见霍景城答不上来,这才沉不住气了,哎呀一声后,扬声道:“牛鞭都不知道,这么跟你说吧,皇帝老子跟你睡觉时使得那家伙就是龙鞭!那牛的家伙就是牛鞭嘛!” 这话一出,满院子登时笑声如爆,一时震天彻地!人群里已经有人笑倒在地,有人捂着肚子...... 而霍景城则单手捂脸笑得快没了气儿。 而姚暮染被他这么一说,须臾的功夫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登时面红耳赤!霍景城见她羞极了,一把将她按进怀里藏起来,然而自己还是笑个不停。 好在杜琰派去的人脚快,这便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吃得回来了,那壮山一见吃的就不顾别的了,这才安安生生坐在那儿大吃特吃起来。 他吃相粗犷豪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十斤的牛肉几份的牛鞭,那壮山就着米饭吃得满嘴流油,院中一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吃着吃着,他抬头道:“皇帝老子稍等,待我吃饱了给您露两手!哈哈——” 他这话还真是说进了众人的心坎儿,如此雄壮如山之人,又称自个儿力大无穷,谁不想一睹为快呢? 一时间,大家都巴巴儿地等着他吃完。 直到他风卷残云吃完了东西,抬手左右一抹嘴,先是心满意足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便开始四处瞅,最后,还真给他发现了一处嶙峋怪石,是由整块太湖石雕刻而成的小假山,峻峭雄伟。 壮山大摇大摆走了过去,站定后慢慢搓起了双手。 众人一看,当即明白他要干什么,一个个瞪大了眼看着那雄伟的小假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霍景城道:“这怪石看上去应该是在六百斤左右,若能抱起,当真是力拔山河。” 壮山哈哈一笑,这便分开两条圆柱一般的腿,扎稳了马步,然后伸手抱住怪石,两手在石身上一阵摸索试探,最后终于找准了下力点。 众人全都拭目以待,满场鸦雀无声。 这时,只见壮山一咬牙关,便开始使力,他擅长举重,在如何使力上他堪称游刃有余。此时,他给出的力道是层层递进的,就这样,几个眨眼的功夫,还真见那怪石底座离了地!壮山依然牙关紧咬,一声不吭,持续使力,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那怪石被他抱的越来越高…… “好!!” “神力啊!!” 周遭顿时响起了阵阵喝彩叫好声。 姚暮染看得紧张不已,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壮山抱起那怪石还不算,为了以示力气,又将那怪石扛在浑圆的肚子上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回原地。 手一松,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向众人大笑了起来。 “好!当真神力!”霍景城这才慢条斯理为他鼓掌,壮山向他走近几步,豪迈道:“皇帝老子还想看什么?只管说来!” 霍景城对他就是感兴趣,也不客气,当即道:“来人,备绳,再来几个武士与他拔河!” 壮山一听,登时笑眯了:“皇帝老子果真会玩!哈哈,这游戏我喜欢!” 杜琰很快命人备来了粗绳,壮山握了一头等着,这时,就有不信邪的武士们踊跃参加,一下子出来了五六人,全奔着粗绳的那一头去了。 一人力战数人,这场游戏的确令人期待。 两方人握好了绳,准备就绪后,霍景城慢慢抬起手,伸出食指凌空一点!两方人登时开始使力,那粗绳一下子绷了个紧! 观战的众人看得精彩过瘾,又是喝彩又是加油的。 岂料到头来,那绷直的粗绳却是分毫不移,壮山握着绳还一副轻松的样子,整个人纹丝不动,可见其力可抗数人啊。 霍景城又抬手一点:“再加两人。” 于是,又来了两人加入了队伍,一起对抗壮山,谁知还是徒劳,七八人都拔不过一个壮山。 霍景城笑了笑,又道:“再加两人。” 就这样,十人开始与壮山一人拔河,壮山这才显得有些吃力了,深知再耗下去便要输了,不如趁热打铁,一招致胜。拿定主意,壮山当即爆发一力,伴着一声长吼,手中猛力一使,一下子便将那一群人全拉了过来,霎时间,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绳子也脱了手,狼狈不已。 壮山憋红着一张脸,看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梦深无回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壮山获此奇胜,一战成名,一下子在众人面前立了威! 而霍景城也看得过瘾,这便又送那壮山一阵掌声,赞道:“你倒是实诚人,直言却不虚言,果真是寻世难求的力士!” 壮山被夸的笑眯眯的,笑着笑着,忽又想起一事,问道:“皇帝老子!食色性也,那你给我管女人吗?” 霍景城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这时,杜琰却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么多事了,冷着脸道:“这种事你也要向陛下张口吗?” 壮山理直气壮道:“那我向你张口,你管我吗?” 杜琰冷哼一声:“看不出你还挺好女色啊?就你这身量,不怕压死女人?” 登时,院中又起了笑声,霍景城悠闲抱臂又看起了他们俩的这一出热闹。 那壮山被杜琰讽刺,却浑不在意,粗声粗气道:“什么压死女人?我哪舍得?我都是让女人压我的!” 话落,周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杜琰竟被他的口无遮拦结结实实噎住了,噎了半晌才冷脸蹦出了三个字:“没出息!” 壮山一听不乐意了:“嘿!我就不信你没被女人压过!就是皇帝老子也肯定被女人压过!” 霍景城俊脸一臊,苦笑着捏起了鼻梁。而姚暮染呢,竟被他说得心中一虚,不知想起了什么,耳根子都一下子烧了起来。 这边,杜琰恼道:“行了!住口!越说越上来!回头我给你管女人不就成了!” 壮山这才饶了。 今日在这武宫,热闹是看了一出又一出啊,此时终于意兴阑珊,准备离去了。 壮山上前来与杜琰一道恭送圣驾,他道:“皇帝老子慢走!壮山就等着为您卖命啦!哈哈!” 霍景城竖起大拇指向他点了几点,终于领着姚暮染与魏嫣然一道离去了。 谁知三人一上马车,魏嫣然竟实在是绷不住了,以袖掩嘴一下子咯咯咯地就笑个没完了。她这一笑,霍景城也忍不住了,又跟着一起笑。 姚暮染也在此时放松下来后,后知后觉品到了方才的可笑,于是也笑了起来。 魏嫣然直接一个笑红了脸,也笑得结结巴巴:“咯咯咯......龙......龙鞭......哈哈哈......” 霍景城一听,笑着斥她:“住口!” 谁知两个女人的笑声更大了,霍景城本没多臊,可却生生在她们的笑声里感到臊了,最后以拳抵唇干咳几声,岔开了话题:“你们不是还想吃那路边摊吗?该下车了。” 两人被转移注意力,这才不笑了。谁知下车后两人才吃了一家小吃摊,就没法继续下去了,因为今日三人是正装出宫,一亮相很快就被窥出了身份,过路的百姓们全体涌过来跪地行礼,帝妃三人逛路边摊,可谓是十分亲民了,百姓们看得亲切又欣慰,跪了一地把长街都堵了。 三人只得回到马车上乖乖回宫,百姓们便跟在马车后边一路相送,直至宫门口。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后,除下了沉重烦琐的凤冠凤服,换上了轻薄的衣裙,浑身一下子松快了。 琴声在露台上悠悠响起,她正弹得入神时,福全进来了,寻到露台上禀报起了事情。 “娘娘,小年子那边来消息了,他们几个前日就抓到了那从安,只是拷打逼问到今日那从安都死咬着冤枉一说,什么也没招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姚暮染听得心中愁恼,叹道:“罢了,放人吧,凌吹梦并非内宫之人,身份又是官妇,还真不好办,容本宫再想法子吧。” ...... 日头渐渐失温,白昼缓缓淡退,金乌西坠已至傍晚了。 古朴书房中,杜琰如往常一般,又开始借酒浇愁了。面对这般变故这般悲剧,身能缓过来心也是缓不过来的。所以此刻的他,看上去有多么稳多么冷,心中就有多么煎熬。 烈酒灼候烧肠,他定定坐于矮几后,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叹出几口酒气,也释出几分哀凉。 明灯惶惶,却是一人孤坐,独尝寂寞,叹息声渐深渐长,人已是很快就似醉未醉了。 恰在这时,沉香院的秋菊竟然寻来了。 “大人,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她有事要禀。” 杜琰听了,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起身前往沉香院了。 一进房间,便见一位白裙美人正风情楚楚地倚靠在床头上,正是凌吹梦,他如今仅剩的一个女人了。 杜琰见她穿了一身白裙,一时却为之恍然。在他的记忆中,曾有一对夫妇,皆爱穿白衣,两人风华相衬,宛如神仙眷侣。然而,就忆了这么一刻而已,他竟陡然惊觉,那都已经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而如今所见,皆已面目全非,包括他自己。 杜琰定了神,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问道:“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凌吹梦还真就抹起了泪,语气娇弱道:“夫君,腿伤倒是不碍事,但夫君你猜怎么着?妾身那失踪了几日的从安今日回来了!原来,他竟是被皇后娘娘的人挟持了去,还被再三拷打逼问,问夫人的事是不是妾身干的!皇后娘娘她这是非要让妾身来背了这一罪吗?先是把妾身的两个侍婢弄进宫去,却没问出什么来,明着不行了又来暗的,竟又挟持了从安去拷打逼问,但妾身行得正坐得端,她还是没问出什么,这才放了从安回来。” 她低声饮泣,一气子说了这么多,杜琰听得剑眉凝霜,道:“人回来就好,其他的,按下不提。” 是的,只能按下不提,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打中她呢?她有那样一位夫君,哪怕天塌了都伤不到她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用一颗小石子去击她呢? 凌吹梦听罢,心知他不会追究这件事了,也只能恭顺应下:“嗯,皇后娘娘疑心妾身也不要紧,妾身行得正坐得端倒也不怕她,可妾身却担心夫君也会如她一般来疑心妾身,那么妾身宁可去死了。” 杜琰轻轻吐出一口酒气,道:“别胡说,好好养伤,我并未疑你。” 此话倒是实话,府中出事后,他根本还未来得及疑心她,便已得知出事那日她一早就摔坏了腿。就这样,疑心的种子还未发芽就已枯萎,不给他留任何侥幸或余地,这出悲剧就斩钉切铁地直指那一人,由不得他不信。 凌吹梦听他亲口说了不疑二字,当即含泪轻笑,慢慢直起身子投入他的怀里,语气温柔道:“夫君信我就好。夫君,纵酒伤身,加之你这些日子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妾身实在担心,求夫君早日放下吧,妾身会好好陪着您走下去。” 杜琰喟然:“谈何容易啊。” 凌吹梦道:“自然不容易,可日子还得过,就像妾身,一朝从天堂落到地狱,还不是要接受?加之夫君愿意善待妾身,妾身为此心暖,而这一抹温暖便是妾身活着的所有支撑了。夫君何不怜取眼前人,将妾身也视作最后的温暖,我们一道度这劫难,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话刚说完,杜琰忽就吻住了她的双唇。 凌吹梦一愣,旋即心中冷笑、得意!人却是柔情似水,环上他的脖颈婉转相就。 两人于深吻中情动,刚柔结合变得那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云雨之间,她能明显感到他的小心与呵护,生怕碰到了她的腿。情爱的欢愉,心间的憎恨,便如身心的两重天,而她就在这两重天里徘徊浮沉,身体被他带动的有多欢愉,心里就有多恨。 最后,她故作为情失控的样子,趁机抓伤了他的背,却不足以释怀心中十分之一的恨意。 一夜贪欢,翌日一早,杜琰离去时对她道:“从今日起府中的事宜便由你来打理吧,对了,也别过得这么简朴了,院子里多添几个下人伺候着。” “谢谢夫君关心。”凌吹梦披着被子坐在床榻上,朝他温柔而笑,再往下,又香肩外露,满含若隐若现的朦胧风情,更是那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神秘诱惑无疑了。 杜琰不由多看了几眼,最后心知上朝要迟了,终于离去。 凌吹梦看着他的背影,陡然变脸!方才的温柔情致悉数无踪,一张冷脸上露出了快慰得意! ...... 三月匆匆过了,四月的天更暖了,一日日迈入中旬时,京中果香都随着越发浓郁了。 这一日,霍宜峥离开上书房后,径直来到了恣意宫。 “娘娘,宜峥听说,皇子所那边有问题,杜大人的儿子不被重视,备受欺凌,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而父皇虽曾吩咐,让宫人们将杜宁笙与宜岚一视同仁,可宫人们料定山高皇帝远,还是冷漠待之。此事一旦传出去,于我天家声名不利,父皇又日理万机,管不到这角角落落上,但娘娘是后宫之主,理该管管了。” 姚暮染听得神色一凛:“竟有此事?本宫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霍宜峥道:“不怪娘娘,宜峥也是昨日去皇子所看望宜岚时才无意得知的。” “原来如此。”姚暮染当即喊来福全,吩咐道:“你亲自去皇子所走一趟,告诉那些照顾杜宁笙的宫人,再敢轻视薄待了杜宁笙,本宫饶不了他们!” “是!”福全见她生气,当即匆匆去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人心不古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待福全走后,姚暮染看向霍宜峥,不无感愧道:“宜峥,多亏你提醒,否则本宫这般无知无觉,若由着杜宁笙受欺之事传出去,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霍宜峥道:“娘娘,这后宫都是您的,就像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可父皇能知千里之外之事,您却不知近在咫尺之事,追根究底,娘娘不会用人。其实您大可收买各处宫人,让各路眼线给您盯着后宫。” 姚暮染深以为是,喟叹道:“说的有理,本宫已是皇后,这格局是该大一些了。” 等福全回来后,姚暮染将一攒银票交给了他。 “福全,本宫要在后宫各处安插耳目了,即日起,你便拿着这些钱在后宫多多走动,给本宫收买各处人心!” 福全恍然大悟,这才接来银票:“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好此事。”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了,杜琰进宫向霍景城举荐他甄选出来的人,称此人胸有谋略,深谙行军之道。 霍景城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杜琰道:“回陛下,此人名叫程胜。” 霍景城想了想,道:“时机还未成熟,让他在武宫继续磨练。” 等杜琰走后,秦安添茶的功夫,顺口问道:“陛下,程胜此人奴才已经有所耳闻,在武宫里威望颇高呢,陛下爱才若渴,怎么不用呢?” 霍景城回到御案后坐下,端起茶盏悠然地拨了几拨。 “朕何尝不知程胜是个可用之人?但由杜琰举荐,朕就不能用了,否则,可不是叫他把程胜之心收买了去?所以,晾上一段时日,最后授意壮山出言举荐他,朕才会用。” 秦安不解:“陛下这是为了哪般?” 霍景城道:“朕要架空他的左右,让他在朝中孤立无援,所以,朕不会再让他结下什么党羽,或是收来什么人心。” 秦安听得了然,小心道:“看来陛下是真的恼了杜大人,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痛快地罢黜了他呢?” 霍景城淡淡一笑:“怎会不恼?在他以讨教招数为名想跟朕动手时,朕就已经对他改观了。但朕对他只能是扼制,而不能罢黜,所以才以他的儿子为质。试想,他府上才出事不久,又牵扯了皇后,朕若在这当口上罢黜他,岂不是叫天下人认为朕因私及公,不容忠良?所以,朕不但不能罢黜他,还依旧要重用,但也只是,只重不用。等过个一些时日,再说吧。” 秦安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君王驭下的手段,明一套暗一套,却就是叫人瞧不出什么来,所以在不动声色之间,他就能让一个人无知无觉地立于败境。而他最后那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再说吧’,背后又会是什么呢?到时又会是怎样一番面貌呢? 这头,杜琰出了御书房,岂料一抬头竟看到一位面容娇俏灵动的女子,此女子一身碧色,鲜衣靓饰,显然是宫妃了。 杜琰上前垂眸作礼:“微臣参见许美人。” 许欢颜也施施然回了一礼:“杜大人有礼了。” 杜琰道:“许美人若没什么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许欢颜却忽然走近几步,语重心长道:“杜大人莫急,今日既已巧遇了,本宫也同情大人的遭遇,有件事便不忍心瞒着杜大人了。” 杜琰一听,抬眸看她:“许美人有话直说,微臣洗耳恭听。” 许欢颜轻轻叹息:“杜大人的爱子在皇子所过得十分糟糕,受人冷眼受人欺负,病痛不断呢,唉。” “什么?”杜琰心中一揪,一张俊脸当即变得霜寒重重。 许欢颜喟然道:“唉,此事似乎被人故意压着,所以还未传出什么风声,但本宫为了讨好陛下,所以前几日去了一趟皇子所看望三皇子宜岚,这才无意得知了此事。本宫当时就发了话,命那边的宫人好好照看杜少爷,岂料好几日过去了杜少爷的处境还是毫无改变,本宫便又一次去了皇子所,谁知那边的管事却告诉本宫,此事上头有暗令,见不得杜家人好过,还说这不是本宫能管的事,于是本宫便爱莫能助了。”她说完还不算,又正正经经叹了一声:“唉,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何苦牵连无辜孩子呢。” 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意指何人不言而喻,杜琰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当即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知许美人可否提点微臣一二?” 许欢颜问道:“那杜大人知道是谁故意刁难了吗?” 杜琰道:“自然是皇后娘娘无疑了。” 许欢颜喟叹道:“唉,果然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但眼下此事还未传开,杜大人不妨先沉住气,等过些时日此事传得人尽皆知了,大人再联合朝臣一起向陛下弹劾那人,想来也有凭有据,师出有名呢。” “呵呵......”杜琰竟忽然看着她低声笑了起来,直笑得许欢颜微变了脸色,他才气定神闲道:“皇后娘娘是否这般做了还有待考证,但许美人的不良居心倒是真的。呵呵呵,微臣告退。” 等他目不斜视地离去,许欢颜这才惊觉,自己竟被他套了话露了相!当即一阵气恼!原来,除了这后宫的女人,前朝的男人也都没有个省油的灯啊! 果然,第二日,杜琰就跟霍景城提出了要接儿子回府,言语之间,如实提了儿子在宫中的处境。 霍景城便回了他这样一番话:“宫中小人多,朕会加以管治,爱卿放心,皇后已经派人嘱咐那边好好照顾宁笙了,爱卿不必太过挂怀,往后每月可让你踏入内宫去见见儿子。” 杜琰见他还是不还儿子,且言语之间还有长期之意,于是走出御书房后,袖中的一双铁拳霎时捏得咯吱作响!就连他的腮骨都微微鼓起,显然是牙都重重地咬紧不放了! 时日静走,后宫无波,姚暮染却依然不得心闲!这一日,福全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奴才依您嘱咐又去皇子所走了一趟查探,谁知杜宁笙的处境还就那般,宫人们压根是拿您的话当了耳旁风啊!” 姚暮染一听,十分气恼,当即道:“碧芽青棠,更衣!” 她匆匆赶到了皇子所,寻到了杜宁笙所住的房间,故意没让通报,就是想悄悄瞧瞧这边到底是何情形。 然而还未进房,便听到了一阵孩子的咳声! “喝水!”只听里面响起了一道粗横不耐的女声。 房间静了片刻,只听那女声又骂道:“喝啊!怎么才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不喝水你要病死咳死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阵咳声,却没有只字片语。 姚暮染心中清楚,宁笙那孩子惊吓过度,已经不会说话了。 唉,抛开一切,他终究是个无辜的孩子啊。姚暮染想得自己个儿心酸,这便抬步走了进去。 只见宁笙苍白着小脸坐在床榻上,他似乎害冷又害怕,有些瑟瑟发抖。 “不喝算了!”伺候在里面的宫娥这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要放水杯,谁知却看到了高贵逼人的皇后娘娘! 宫娥一愣,连忙放下水杯跪地:“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冷着脸来到桌前,打算先哄着宁笙喝点水再与她算账。谁知刚端起茶杯,她就皱了眉!下一刻,她狠狠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宫娥的面前! “这水是冷的!他病着咳着,你不备热水还让他喝冷水?他当然不愿意喝了!” 宁笙被这动静吓着了,一头扎进被子里发抖去了。 而宫娥也一脸惶恐惊怕,忙道:“皇后娘娘息怒,奴婢......奴婢......” 姚暮染不需她的解释,一脸冷肃打断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连翘。” 姚暮染打量一圈,问道:“这里不是有两人伺候吗?怎么就你一个?” 连翘道:“娘娘,含芝在膳房煎药呢。” 姚暮染看了看床榻上发抖的那团被子,道:“杜少爷病了几日了?” 连翘弱声弱气道:“已经有好几日了。” 姚暮染皱眉:“既给他煎着药,又给他喝着冷水,人坐在床上也不给他披衣裹被,这病怎么能好?!” 连翘说不出所以然了。 果然不一会儿,含芝就端着一碗药进来了,一见皇后娘娘在此,结结实实一愣后,连忙放了药跪地行礼。 姚暮染无意一瞥,却发现那碗汤药颜色极淡,她轻轻端起,却又发现碗中的药汁竟然很是稀薄,一点也不浓郁。她道:“你煎的这碗药怎么颜色这么淡?” 含芝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姚暮染一看,顿觉有问题,当即怒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含芝急得眼珠子转了几转,终于道:“回娘娘,是......是这样的,杜少爷他嫌药苦,怎也不喝,奴婢便将药煎的淡了些。” 姚暮染问道:“那你方才怎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谁知这时,福全忽然伸手朝含芝一指:“娘娘!奴才明白了!这含芝根本是在撒谎!这宫中常有煎药的下人克扣主子药材的事,所以便不倒药渣,将那药渣反反复复煎上数遍!这药越到最后自然越淡,也自然越失药效!” 含芝没想到自己会被他一语拆穿,一下子急懵了,额上很快渗出了一层细汗。 姚暮染一看是真,不由火冒三丈:“原来是你克扣了杜少爷的药材!用失了药效的药渣反反复复糊弄!难怪他好几日都不好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一个个将本宫的话当作耳旁风,竟然如此虐待杜家少爷!本宫今日饶不了你们!” “来人!将她们两人拖到院子里,各打三十大板!” 两个宫娥一听,登时惊惧求饶起来。 姚暮染怒火难下,沉声道:“谁再敢啰嗦一句,便多加一板子!” 这下两人又齐齐噎了声息不敢言喘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步一杀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说打就打,福全与小年子这便将人拖去院中,支上长凳备了板子,二话不说就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两人当场惨叫连连!那板子倒也落的重,‘啪,啪,啪’一声一声听来就结实! 姚暮染站在台阶上观刑,此时又下一令:“来人!将这皇子所的所有宫人全体喊来观刑!本宫要让他们都好好瞧瞧,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人是个什么下场!等打完了就将她们两人贬去临天山苑劳作一生!” 两个宫娥正剧痛裹身,此时一听她这话,更是三魂去了两魂半!南乾谁人不知,到了临天山苑的罪人一生都要劳作至死,再也别想活出个人样了!死不了活不好,眼睛一睁就是干不完的农活,整日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谓是比那日耕百亩的老牛还苦还累! “皇后娘娘恕罪啊!我们这般对待杜少爷也不是本意啊!而是上头有交代,不许杜家人好过!我们这才苛待杜少爷的啊!” “什么?”姚暮染听得一愣,没想到打着打着,竟然给打出了这么一句话。 “娘娘!奴婢说的是真的!我们本意并非如此啊!而是上有命令,我们不敢违抗啊!求娘娘饶我们一回吧!” 姚暮染一听还有这般内情,当即问了起来。两个宫娥被“临天山苑”四个字吓到了,此时为了讨她一个饶,这便一边挨打一边七嘴八舌地通通交代了! 最后,姚暮染终于听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是这皇子所的马总管给她们下达过命令,不许杜家人好过!宫人们之间一级管着一级,两个宫娥只能听上级的话,就这样开始苛待杜宁笙。 而福全来皇子所传话时,想的简单了些,以为就是宫娥们自个儿不愿意伺候杜家这傻儿子,所以并未见那马总管,而是直接跟这两位宫娥交代了要她们好好照顾杜宁笙。 那这两位宫娥到底要听谁的呢? 自然是谁近听谁的了,谁让她们就在马总管的手底下活着呢?哪有舍近求远的道理?就这样,两人枉顾恣意宫的传话,继续苛待杜宁笙,却没想到,姚暮染传话后隔了几日竟还派福全杀了个回马枪,这才发现杜宁笙的处境依旧未改,这不,皇后竟然亲自来了。 姚暮染弄清了此事,一怒之下竟头晕眼花的!她缓了缓神,又道:“去将这马总管给本宫叫来!本宫倒要好好问问,这马总管的主子又是何方神圣!” 是的,一个总管而已,没道理和一个孩子过不去,那么,也只能是他背后还有暗主!而这位暗主无论是谁,能下达‘不许杜家人好过’这道命令,其来势是冲着谁,还用说吗? 不一会儿,三十板子打完了,两个宫娥瘫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了。这时马总管也被匆匆喊来了,此人生得干瘦,贼母鼠眼的面相透着精明算计。他行止间轻快利落,碎步如风一般匆匆赶来了。 他将院中情形尽收眼底,愣了一愣,旋即堆上笑就对姚暮染行礼:“哎呦,原来今儿个皇子所有凤来仪啊?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见他临危不乱,口才不俗,倒真是一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惯了的圆滑之徒。 她冷哼一声:“马总管,本宫问你,这后宫有几位主子?” 马总管跪在地上赔笑:“回娘娘,这后宫自然只有您一位主子了。” 姚暮染道:“那你效忠的又是哪一位主子啊?” 马总管道:“奴才效忠的自然是您这位主子了。” 姚暮染皮笑肉不笑:“是吗?那么,不许杜家人好过这道命令,来自何处啊?” 马总管一听,竟是一脸糊涂:“娘娘?这......这道密令不是从您恣意宫传来的吗?” 姚暮染听得诧异:“荒唐!本宫何时给过你这道密令了?” 马总管越发纳闷儿:“娘娘,可数日前分明是您恣意宫的一位内侍前来这般知会了奴才啊?” 姚暮染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恣意宫出了内鬼? “恣意宫的内侍全都在这儿了!你倒是睁大眼给本宫好好认认!看是哪位内侍来给过你这道密令!” “是是!”马总管慌不迭地应了,这便转头一一对着她随行的内侍打量,结果打量来打量去,只剩满脸疑惑:“娘娘,这......这怎么找不着那位内侍了呢?不对呀,那个内侍分明说他是恣意宫的人,奴才一听恣意宫三个字,哪还敢啰嗦半句啊,当即就应了他的密令啊!” “哎呀!”他忽然乍呼一声,与此同时还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一脸恍然大悟:“娘娘啊!莫不是?莫不是有人派那内侍冒充您的人了?哎呦!奴才糊涂呦!”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姚暮染马上识破了他的鬼心思!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将她的注意力往别处引呢!就是要让她认为是哪位嫔妃为了陷害她所以弄出了一个内侍来冒充恣意宫的人了,他便可自保又可保主了!这招祸水东引还真是被他耍得自然又而然啊? 姚暮染窥破贼心,眉眼间冷艳摄人:“马总管,好一出祸水东引啊?你当本宫是这么好糊弄的?分明是你另效其主故意虐待杜少爷,眼下被本宫逮住却奸猾到将这把火往别处煽?” “哎呦!奴才没有,奴才万万不敢呐!” 姚暮染懒得再听:“少废话!福全,给本宫打!打到他咽下这套虚话吐出真话来!” “哎呦!娘娘饶命啊!奴才真是无辜的啊!哎呀!啊!!”话说一半,人就惨叫了起来。福全与小年子连长凳都省了,抡起板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这人疼得呜哩哇啦地喊:“哎哟我的娘!啊呀!娘娘饶命啊——” 姚暮染冷眼看着:“福全,小年子,直管往死了打!” 马总管一看她真起了杀心,这才见了棺材掉了泪,当即道:“娘娘饶命啊!奴才招!奴才招就是了!快停手啊,留奴才一口气好给您招啊!啊呀!!” 姚暮染这才抬手制止,那马总管疼得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呜呜呜,娘娘饶命啊,奴才老实跟您招了就是,其实......其实是许美人让奴才虐待杜少爷的啊!” 姚暮染一听,一口银牙都咬紧了! “娘娘,之前许美人不是被贬为了御前宫娥吗?她身边的随嫁侍婢扶桑也就被打发到这皇子所来当差了,奴才见那扶桑清秀可人,便有意结为对食,可扶桑说什么也不肯。”说到这里,那马总管羞愧地垂下了头。 “直到后来,许美人复位,又将扶桑接回她的身边侍奉了,奴才还心道是与扶桑姑娘再也无缘了,谁知就在杜少爷被接到宫中的皇子所后,许美人竟忽然主动将扶桑许给了奴才做对食伴侣,除此之外,许美人还给了奴才好些钱呢,她要奴才虐待杜少爷,她就是要让杜大人以为此事是您干得,她再撺掇杜大人联合朝臣弹劾您!而奴才一时糊涂就......就......娘娘饶命啊!”说罢,他涕泪交加扇起了自己耳光。 姚暮染终于听了个明白,果然又是许欢颜在作祟了!她竟用钱和扶桑收买了马总管,让他虐待杜宁笙。而这财色双收的美事,几个人能挡住诱惑呢?这马总管从此便对她卖力不言苦,甘为马前卒了! 而这马总管倒的确是狡猾,方才来时一看情形不对,心知是东窗事发被查到头上了,所以才有了恣意宫的内侍前来传下密令一谎!岂料却没骗过姚暮染。 姚暮染越想越是愤火烧肠,许欢颜那火上浇油、挑拨离间的货!她竟然想到来虐待一个无辜孩子,好让杜琰以为是她因为仇视他所以不肯善待他的儿子,那么,杜琰与她便是仇上加仇了,而这份仇,最终除了酿出风雨,难不成还能酿成什么好东西吗? ...... 御书房中,许欢颜已经在此陪着霍景城批了半日的奏章了。此时政务处理完了,霍景城瞧天色还早,便要出宫去公主府与沈临风坐坐。 谁知许欢颜却黏上来挽了他的手臂撒起娇来:“陛下,您也带我出宫去玩玩嘛,我都快闷死了。” 霍景城一边喊来秦安与几个内侍为他更衣,一边道:“只有皇后才可与朕出双入对,你是妾室,别失分寸。” 许欢颜一看不行,这才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 他还真就不带她,自个儿更了衣打扮好了,便潇洒地走了。许欢颜心中一阵难受,离开御书房与扶桑一道回归燕阁。 岂料主仆两人一进房间,一下子齐齐愣了! 只见里面好大的阵仗! 那位皇后娘娘正冷笑着坐在桌边,而她的人站了一屋子也就不说了,还将她归燕阁的几个宫娥内侍都绑了半地。 “许美人回来了?本宫等你等得好苦啊。”姚暮染刚声色悠然地说完,福全便与几个内侍朝她们的方向紧冲了过去,‘轰隆’一声左右合上了她们身后的门! 房内一下子昏暗了不少,许欢颜这才惊醒,马上看向姚暮染,却陡然收到了她眼中的寒意与杀气! 糟了!! 这一刻,许欢颜终于感到了一阵遮天蔽日般的危险气息!但是已经迟了!很快就又扑来几人,不容分说地抓住了她们主仆俩! “皇后娘娘!你这是干什么?!”许欢颜如惊弓之鸟,一双灵气氤氲的明眸一下子睁得硕圆,那充满凝重与惊骇的眼神正在无声昭示着一件事,那就是,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见欢颜如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将她的惊慌、恐惧,一一收入眼底,她慢慢起身,对着她悠然叹息:“许欢颜,既恐今日之祸,何行当初之恶?本宫能放上你一回,再忍上你一回,可断断没有第三回的事了。”说着,她拿起了桌上的一页纸张:“这是你的座下鹰犬马总管的供状,上面详细交代了你是如何收买了他,并让他苛待杜家少爷,从而让杜大人以为是本宫干得,你再撺掇杜大人联合朝臣来弹劾本宫。这些,可没冤你吧?” 许欢颜一听,心头猛地一坠,眼中惊诧几许!她这才知,原来是马总管那边走风漏气了!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是马总管在胡说八道!”许欢颜一喊冤,惶恐无措的扶桑也跟着喊了起来:“皇后娘娘明鉴啊!主子她是冤枉的!马总管的话信不得啊!” 姚暮染看向扶桑咂舌:“啧啧,扶桑啊扶桑,都到这一步了,你这主子还有什么值得你护的?她为了收买马总管,不顾你的意愿将你许给马总管做对食伴侣,她早已失了主之仁义,这样的人你还护来做什么?” 扶桑满脸羞愧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姚暮染又看向许欢颜:“亏你还能喊出冤枉二字!白纸黑字就在本宫手上,马总管也已被本宫押去度刑监等待定刑,这可不是你喊上几声冤枉就可改变的!你认为你还有翻身的余地吗?” 许欢颜听得心寒,于恐慌惊悸中强撑起了一股精神,振振有词道:“皇后娘娘!即便如此,臣妾也理该由着陛下或刑部那边明着定罪!而不是你来私刑处置!” 姚暮染美眸流转之间,淡然而又坚定:“这后宫是本宫的天下,你是后宫之人,本宫处置你,理所应当!还有,昔日的丽妃与舒妃,乃至于宁昭仪,都算得上是对手,所以本宫还愿意与她们过过招,而你,就不配再让本宫智取了,本宫要动你,权力加暴力即可!你还是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进宫一趟,龙床也上了,坏事也干了,眼下便乖乖认命吧,本宫不会再给你丝毫生机!” 许欢颜心知她是来真的,已经吓得簌簌落了泪,却不肯就这样放弃,也深知服软无用,唯有据理力争了! “姚暮染!你若杀了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我的父兄于国家有功,于百姓有恩,你要是杀了我,陛下不会饶了你的!” 姚暮染勾唇轻笑:“究竟是你太高估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还是太低估本宫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呢?还有,你的娘家的确是好,可你自个儿不争气,辜负了这样的好娘家。行了,上路吧。” 话落,福全与小年子就齐齐冲着许欢颜而去了!两人的手上也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条白绫! 许欢颜见之大骇,瞬间满面惨白!此刻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声陛下,也隔着宫墙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姚暮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陛下!你有种就当着陛下的面儿杀我!” 死气汹汹逼近,许欢颜身心坍塌情绪奔溃,一下子激烈地闹腾了起来。 “姚暮染!你今日这么偷偷杀我,不就是心知肚明陛下舍不得我吗?!你有种就当着陛下的面儿杀我啊!!” “哈哈——你不敢!你也不愿!因为你知道陛下舍不得我死!你也不想看到陛下是如何保护我的!哈哈——” 姚暮染听得冷笑连连:“本宫承认,你说的对。你有个好娘家,陛下的确不会让你死,顶多也就是将你禁足或是打入冷宫了。与其那时,本宫再派人暗杀你那么麻烦,倒不如趁此罪证顺理成章地办了你!就是陛下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罢,她神色一肃,杀气陡然再涨:“动手!马上送她上路!” 许欢颜在绝望中生出浓重的愤恨与怨毒:“姚暮染!!你不得好死!!你这个人尽可夫残花败柳玷污君王的贱人!!跟你一起侍君,真是恶心了我!” 姚暮染被激怒,火气蹿的猛,竟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滚开!不要碰本宫!滚开啊!你们敢杀本宫,陛下饶不了你们!啊!!”岂料话才说完,就被福全狠狠扇了一耳光! 紧接着,那白绫就套上了她的脖颈,二话不说就狠狠收紧,一下子将她激愤的声息全部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而侍婢扶桑一看这情景,竟是白眼一翻栽了过去。 许欢颜的神色一下子定格,双眼圆睁双唇大张,喉间呃呜作响!随着福全与小年子狠狠使力,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一下子由红到紫...... 空气匮乏,脖颈如断!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身心,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她圆睁着的双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姚暮染正在对着她笑。 眼前的女子,一身华贵,面容绝美,气态悠然,就连那抹蕴含着杀气的笑容都那样冷艳妖冶...... 那才是君王最爱的女人啊,也是这后宫最大的赢家,更是天泽年间最有名的一个女人。 而她又算什么呢?妄想用别具一格的天真烂漫来博取君王之心,却忘了,宫外巧遇君王搭车时,他就已清清楚楚地说过了他所喜的是何样女子,而他所说的,不就是眼前这个正在观她死亡的女人吗? 眼前开始发黑,脑中一片花花白白,意识飘忽之际,姚暮染的脸渐隐渐无,转而又浮现出了他那张俊美如玉的脸...... 初次相见,他耐心与她对答,多番提点。初次承恩,他顾她感受,温柔以待。后来御前侍奉,他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那颗龙心对她来说,终是奢望,终是成空。 “娘娘!许美人气绝了!”福全与小年子齐齐松了白绫,许欢颜如软泥一般倒在了地上,那僵硬扭曲的面容,再也绽放不出一丝欢颜了。 姚暮染收回目光,压稳心中涟漪,嘱咐起了后续的事情。 “传令,马总管贬入临天山苑!连翘与含芝两位宫娥贬入冷宫当差!还有这位扶桑,助纣为虐,为主献身,也为主殉葬吧。归燕阁的所有宫人,遣回内务府,由那边重新分配差事,顺道让他们再安排两个妥帖的宫娥前往皇子所伺候杜少爷。至于许美人的尸身,停放归燕阁,等待陛下安置。” “还有这供状,即刻呈到御书房。” 离开归燕阁后,姚暮染抬眸看着灿灿天光,长长吐出了一口心间的浊气。 这后宫,终于要彻底清宁无波了,这是多少血泪才换来的安逸啊。 姚暮染奔波了半日,又被气得不轻,等回到恣意宫后,一身疲惫,就连小腹都隐有不适,有些酸胀的疼。 碧芽道:“娘娘,您这月信期又迟了,想来该是快到了,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奴婢备好热水您去泡一泡,应该会缓转。” 沐浴过后,姚暮染乏恹恹地上了床榻,在一片柔软温暖中,很快睡着了。 一觉睡至晚膳时,才被碧芽叫醒,她饿得饥肠辘辘,简单洗漱后,就坐在桌前饱餐了一顿,吃完才心满意足回到床榻上继续窝着。 岂料等来等去,竟不见霍景城前来。 她心中纳闷儿,不该啊?尤其今日,她处死了他的妃子,怎么不见他来问她呢?难道?他出宫还未归来? 就这样等了一晚,依然没有等来他。 直到翌日一早,福全打探来了消息。 “娘娘,陛下昨晚回宫后就知道许美人的事了。方才,陛下下令,命人将许美人的尸身连带着那纸供状一起送往松抚城了。但陛下却未昭示许美人的罪行,看样子是要给许家留些颜面,只让许家自个儿知道许美人为何这般下场也就罢了。” 姚暮染慢慢点头,心中却越发疑惑,他既已知道了此事,为何竟是这般风平浪静,问都没有来问她一句? 直到连着两日霍景城都没有来恣意宫,姚暮染才终于明白,他并非风平浪静,而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怪她了,这才不责也不见。 细算下来,已在一起一年了。一路携手至今,两人的第一次冷战终于来临了。 说是冷战,但他又清楚地记得她曾说过的话,若是他三日都不来找她的话,她就当他是不要她了。 于是,冷战期间,每隔三日,他都会派秦安送一枝无歇花来,人不到,花倒是到了。 所以这场冷战有些不伦不类的,令人啼笑皆非。 这一日,姚暮染再次命福全打探了杜宁笙那边的情形,福全回来后,不无得意道:“娘娘,您那日杀鸡儆猴,皇子所的宫人们胆都吓破了,这不,除了新派去的两个宫娥悉心照料,就是其他人也不敢给杜少爷冷眼了!” 姚暮染终于放心:“这便好。” 福全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娘娘,凌夫人那边,不趁热打铁了?” 提起此事,姚暮染心中又起愁绪:“唉,本宫听说,近日杜大人还挺宠爱那位凌夫人呢,假以时日,不无扶正的可能。我若再揪着她不放,岂不是又惹犯了杜大人?所以先按下不提吧,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况且本宫已经打草惊蛇了,此时定是查不出什么了,不若暂且放一放,也让她的警惕心松上一松,到时再从长计议吧。” 福全一听有理,便点头退下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所求皆得 所愿成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暮鼓晨钟,接下来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思君却不见君,唉。 直到,姚暮染收到霍景城的第三枝花时,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于是拿着那枝花一路气势汹汹来到了御书房。进去后,果然见那十日都未谋面的男人正在御案后写写画画。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她二话不说就将手中的无歇花砸在了他的御案上! “臣妾不需要陛下的花!陛下对臣妾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臣妾便与陛下好好论上一论!臣妾占着理,就不信吵不过你!” “我先来说!许美人的事,或许陛下认为她罪不至死,但她早已失了本分之心,连番轻纵终会酿成大祸!此番她虐待杜大人之子,说轻了,是想对付臣妾,可说重了,根本就是挑拨君臣关系!一旦传出去,便是我天家无情无仁也无德!陛下也会被人耻笑,因私而虐稚子!所以许美人虽罪不至死,但已然罪至臣妾难容!所以她必须得死!而马总管亲笔画押的供状也是对她许家最好的交代!他们认了,便是君圣臣贤,若不认,也是他们失了臣子本分,非是陛下之过!所以,陛下到底在因何生气?是因为喜欢她舍不得她吗?” 她一气子说了这么多,霍景城这边却是噤若寒蝉固若金汤。自他方才看她的第一眼时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所以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任她再怎么慷慨激昂,他也只是稳如泰山静静看着她,看到最后,他的目光竟由深深探究变为了灼灼期许。 忽然,他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十日未见,朕怎么瞧你丰腴了些?别动,朕掂量掂量。”说着,人已到了跟前,伸手就横抱起了她,揽在臂上认真掂量了一番,最后慢慢放下她,点头道:“嗯,的确是重了些。说,你的信期是否如常?” 姚暮染结结实实愣了,她都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谁知这人愣是像没听到一样,压根就没有出招的意思,还干起了不相干的事。 “说,你的信期是否如常?”他又重复了一遍,神色倒是认真。 姚暮染这才压了压情绪,没好气道:“眼下是四月底了,那应该是已经迟了一个月了。” “迟的好!”霍景城一下子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一双黑眸都在这一瞬间里亮如冉冉星河! 他当即喊来了秦安,不无急色道:“马上去传太医!” 等秦安走后,姚暮染也想到了什么,近来,她似乎能吃了许多,饿来也饿的快,且吃了大鱼大肉还不像从前一样觉得腻,除此之外,情绪也有波动,易怒易躁,稍一动气就头晕眼花的...... 想及此,心弦猛地一颤,期待横生,隐隐兴奋激动起来! 会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孩子吗?是吗? 不等她说什么做什么,霍景城重又抱起她回到了御案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一刻,思念汹汹啊。他浅笑凝望她:“想我了?” 姚暮染却不答,而是神情幽冷道:“那......我们还吵不吵了?” 他看着她幽怨动人的小脸,笑道:“有什么好吵的?全是我的错不就完了?回头三万两票子奉上,成交吗?” 姚暮染冷哼一声:“你大概是以为我有孕了吧?待会儿若让你失望了,你可能就要与我吵了。” 霍景城道:“傻话!你有孕了自然大喜,无孕的话你也主动来找我了,我依然高兴。” 姚暮染道:“我若不来找你,你也不会来找我,对吗?” 霍景城道:“怎会?我也快熬不住了,这几日梦里全是你。” 姚暮染听罢,这才缓了面色,却又固执问道:“那你生气,是因为舍不得她吗?” 霍景城叹息一声:“唉,非也,朕是为你发愁啊。杜府的事才刚过去,你又明着处死嫔妃,实在是引人注目了。唉,朕其实很想为你铸造一个贤名的,岂料你却背道而驰。” 姚暮染细细咀嚼了他的话,轻声道:“原来如此。六郎,我明白了,我的身份今非昔比,只有你一人知我贤德已经不够,皇后之贤名还要扬于天下才是。所以,我真的很令你失望,对吗?”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胡说!谈何失望?朕只是为你发愁而已。罢了,路是要慢慢铺的,也是要慢慢走的,来日方长,朕会扶着你走好每一步的。” 两人对望,她的一双碧水明眸,内有情丝万缕。蓦地,她绽放一笑:“六郎?我也写一篇自省书交给你如何?” 霍景城刮了一下她的俏鼻,笑道:“附带情诗一首,如何?” 姚暮染一口答应:“好。” 就这样,两人架没吵上,倒是打情骂俏起来,就仿佛没有发生过这十日的冷战一样。 不一会儿,秦安领着吴太医匆匆来了。霍景城免了他的礼数,开门见山道:“吴太医,且为皇后把脉,瞧是否是喜脉。” “是。”吴太医行至案边,自药箱取出腕枕与丝绢,姚暮染轻轻搁上手腕,吴太医便隔着丝绢探起了脉象。 这一刻,气氛安静的针落可闻。无人看到,君王袖中的手已经不安地攥在了一起,就连性感坚硬的喉结都紧张地上下滚了一轮。 姚暮染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心期待,却又满心胆怯,生怕最终迎来失望。所以这云淡风轻的一次诊脉,背后却是两颗心的煎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吴太医神色认真,几番凝眉,几番细探,最后神色一凛,终于收手跪地,满脸喜色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的脉象滑动有力,是喜脉啊!也就快足两个月了!并且,娘娘的中脉和下脉皆有跳动,腹中所怀还是双生子啊!” 两人一听,齐齐心头一震,又齐齐看向对方!只见彼此的眼里皆闪着惊喜激动的光芒...... “吴太医!是真的吗?!嗯?!”霍景城眸光灼灼,难掩飞扬的心绪。 吴太医字字笃定道:“回陛下,回娘娘,千真万确!微臣绝无诊错!” 帝后二人再次对视,已齐齐露出了开怀笑意。 一年了,终于盼来了! 他们终于有孩子了!有了共同的血脉!还是难能可贵、可遇不可求的双生子! 这一刻,两人无不热血沸腾,心头滚烫! 姚暮染喜极而泣,热泪夺眶,含着笑垂下头去擦拭眼泪。再看霍景城,更是无比激动地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他的喉结又是一轮滚动,终于开口,却是语无伦次。 “吴太医!即日起,便由你来负责皇后的龙胎!务必用最好的安胎药和补品!皇后若稍有差池,朕拿你是问!还有,为了保险起见,每日早晚必须请脉!还有,孕妇的忌用与忌食全给朕列个册子来!” “是是!微臣必竭尽全力悉心照看皇后娘娘的龙胎!”吴太医连声应下,这可是中宫嫡子啊!所怀还是一对双生子,又是君王最宠爱的那位娘娘所怀,难怪他如此看重,如此大喜大悦! 霍景城兴奋难抑,笑得神采奕奕,对吴太医道:“还等什么?马上回去做足一切准备!” “是是,微臣这便回太医院备药!”吴太医慌不迭地退下了。 这时只听噗通一声,秦安已经堆了满脸的笑容跪在了地上:“奴才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贺喜陛下,贺喜娘娘啊!” 霍景城的情绪飞扬激燥,又走了几趟来回,终于边想边说起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秦安!传令,皇后需要静养,即日起,后宫事宜全部交由静贵妃打理!” “对了,马上将恣意宫的宫人挨个查一遍,若有不妥的,即刻换掉!” “还有!让福全仔细检查一遍皇后的寝殿,看里面是否有什么危险的摆设!” “还有!加派侍卫驻守恣意宫!若无朕的陪同,皇后不许擅自离开恣意宫!” “还有!再去天下居调一个厨子过来,几个厨子一道伺候膳食,随时应对皇后的口味!” “还有!通知山苑那边,每日派人快马加鞭给恣意宫现送最新鲜的果蔬与肉类!” 秦安竖起耳朵一一听下。姚暮染也忘了哭,此时再一次领略到了他的心细如尘,没有最细致,只有更细致啊! “还有!朕之贵子降临,朕要大赦天下,大摆宴席!” 姚暮染听到这里,终于沉不住气了,忙道:“陛下不可!” 霍景城转头看她,竟是几步就冲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像是生怕她动一下。 “染儿,有何不可?” 姚暮染娓娓道来:“陛下,孩子小器,陛下不可如此折煞也,反要轻贱些才好养活。陛下最该做的,应该是从百姓们那里收集一些孩子的旧衣,做成百家被才是。” 霍景城眼中一亮:“是极!百家被便是百家福!是朕乐得忘乎所以便有些疏忽了!染儿,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吧。秦安,听到了吗?去宫外收集孩子的旧衣!” 秦安应下,又等了一会儿,见他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便识趣地退下了。 霍景城半晌太过激动,此时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就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这才来到姚暮染身边,轻柔地抱起他放在自己膝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直接就摸向了她的小腹,宽大的手掌轻柔地贴在她尚为平坦的小腹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 非一日之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染儿!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盼来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两个小家伙呢,哈哈——”他笑得开怀无比,姚暮染第一回见他流露出了孩子气。 她感受着他展露无遗的喜悦,眼眶又湿了,哽咽道:“六郎,真是不容易啊。” 有谁知道,其实她心里都已放弃了,所以,就连迟了近一月的月信都无法令她心里生起涟漪...... 霍景城与她额头相贴:“眼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染儿,算这日子,敢莫正是三月初六那晚有的!就是我们从天下居回来后,洞房花烛那一晚的事!” 姚暮染娇羞点头,霍景城忽就有些患得患失了,眼中流露出了担心与不安。 “染儿,你可有什么不适?” 姚暮染慢慢摇头:“并没有什么不适,就是感觉饿得快,也更容易动气了。” 她没敢告诉他,她处死许欢颜的那一日,回宫后腹部酸疼了许久。因为后来几日,她休息好后便再也没有那样的症状了。 果然,霍景城这厢放了放心:“这便好,染儿,从此万事当心知道吗?为夫也绝不再惹你生气!为夫真想把你吞进腹中,才觉安心啊。” 姚暮染‘嗤’地笑了,伸手挤开他的手自己也摸上了小腹,笑意深暖道:“六郎放心吧,这对珍宝来之不易,我会万分小心的。” “好!走,为夫抱你回恣意宫,以后若没有为夫陪同,你自己不要离开恣意宫,要听话,知道吗?”说着,抱起人亲自往回送。 “对了,双儿调皮贪玩又横冲直撞的,你今后与她相处时也小心着些,免得被她磕了碰了。” 就这样,这个大男人喋喋不休了一路,可谓是精神百倍啊,抱着人走路不但不气喘,话还多的说不完。 姚暮染靠在他的胸膛里,心里打翻了蜜罐似的,嘴上却得意道:“这下我可对得起你的辛苦耕耘了吧?” 霍景城一愣,旋即朗朗笑了起来。 中宫有孕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得铺天盖地。 静贵妃与魏嫣然,还有温妃容妃一伙人,很快风风火火地赶来,个个开怀见诚,笑颜如花,用一片恭贺之声充斥了她的寝殿,填满了她的耳朵。 接下来,浓浓的药香又充斥了她的寝殿,一碗接一碗地安胎药和补品填起了她的肚子。 霍景城一连叮嘱了好几日,直到想无可想,说无可说,无可嘱咐,无可补充,终于安静了。 姚暮染在恣意宫彻底过上了惬意盎然的日子,人闲心更闲,整日抬头是他,低头是他,白昼是他,长夜还是他...... 她的心里,也全是他。 ...... 遥遥北地,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春光渐盛,冰雪消融。不知不觉间,已是五月初了。 触目所见,已不再是冰天雪地。浑身所感,也已不再是入骨寒凉。 这样的暖季里,他的身子应该会好受一些吧? 不错,霍景柔执念不改,历经一个多月的奔波,终于和春屏轻车熟路来到了老地——长宣城。 “春屏,去买把刀。” “什么?公主?这......”春屏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景柔却再次重复:“去买把刀,我要去杀了霍景遥那个挨千刀的货!大家要死一起死!” 是的,自上回被霍景遥出卖,她记仇记到现在了,多少个无人的夜里,她想起来就要咬牙切齿!而此恨引彼恨,恨着恨着,她的恨就越来越多,越延越广了。终于,她恨他怪他的,不仅仅只是出卖那件事了,而是从长计议后,重新搜罗出来的恨!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在这北地的卑微时光里,她自知处境尴尬,所以并没有一进再进,她已经够识趣够忍让了,既没有与他霍景遥抢夺争宠,也没有与他算计作对,她只是乖乖留在这里,能有处容身之地,能日日看看乔奉之便好。 但这样卑微的所求,霍景遥都要一丝不容!一力毁掉! 所以,这段不伦不类的三角恋里,终究会有一个怀恨的人的,有人敢爱,就有人敢恨。除了在乔奉之面前时,其他时候她从未忘过,自己是骄傲的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笑也快,翻脸也快。 “春屏,发什么愣?去买把刀。” 春屏见她来真的,满眼不安犹豫不决。 “快去呀!!”霍景柔忽然斥了她一声,春屏吓得一哆嗦,终于踏着小碎步去买刀了。 等了好一会儿,春屏终于回来了,她从袖中一掏,亮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公主,那刀得多长啊?您掂在手中怕是一进门宥王殿下就要察觉了,您瞧这把匕首多好带呀。” 霍景柔二话不说将匕首收进了袖子里。 “走,去香聚馆,咱们再与他们好好相聚相聚。” 香聚馆倒是一切如常,但此时正值午后,蝉鸣声声,人们要春日午睡,所以店中一楼并没有食客。 霍景柔进去后,神色温和无波,一点也瞧不出这是个带了杀气归来的人。她的唇边甚至还带一抹浅笑,悠然打量了一圈,见霍景遥正坐在柜台后懒洋洋地磕着瓜子儿,夏侯筠刚上了二楼,而乔奉之,竟然不在。 好极了! “小遥子啊,呜呜呜——”霍景柔哭天抹泪直奔着柜台而去。 霍景遥一抬头,登时像是见了鬼,瓜子皮儿都忘了吐,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你你......你老人家怎么又来啦?啊?” 霍景柔直奔他身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遥子啊,那姚暮染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她不容我啊!我当初逃跑伤了她,她现在还记恨着呢!南乾是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呜呜——小遥子,我好想你们啊!” 霍景遥听得愁眉苦脸:“小柔子,我说句你别伤心的话啊,要说想的话,我对你倒是也想,想埋了你啊。” “我也想杀了你啊。”话音刚落,袖中匕首应声而出!只听“咚隆”一声闷响,刀鞘掉地,而霍景柔已经握紧匕首往他胸膛狠狠刺去了! 顿听“啊——”一声惨叫,只见霍景遥已受了惊也受了痛!人一下子懵了! 霍景柔却觉得手感不对,当下里又极快地刺了一刀,霍景遥又是一声惨叫:“啊——小柔子!你拿什么扎我?!你疯了?!” 霍景柔一看,一下子结结实实愣住了。 “春屏!!你这买的是什么匕首?!这怎么戳不进去啊!!”霍景柔回过神,又要朝霍景遥刺去!但这下子霍景遥便缓过了神,一把就将霍景柔推开了! 霍景柔摔在了地上,春屏急急喊了一声就奔来扶人。霍景柔却坐着不动,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景遥的胸前,只见她方才刺过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伤也没有血!只是几道刀印而已! 这头,霍景遥揉着自己的胸膛,恼怒道:“暖季衣衫薄,你扎得我疼死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霍景柔顾不得他,赶忙打量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匕首,怎么会这样......” 此刻霍景遥终于窥出了她的歹心,冷了脸指着她手中的匕首,没好气道:“你那就不是能用的匕首!而是装饰品罢了!刀刃又厚又钝!怕是连只鸡也戳不死!亏你还拿它来杀我!” “春屏!!”霍景柔一听,对着春屏又是一声怒吼!她给她匕首时,她竟没有出鞘看看!眼下竟掀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春屏自知事情办砸了,吓得哆哆嗦嗦:“公......公主,我......我就跟掌柜的说买匕首,他就给了我啊!我也不知道也不了解啊!” 霍景柔出师不利还暴露了自己,此刻简直要气疯了! “那你是从哪儿买的这匕首啊?!” 春屏老老实实道:“公主,就是街边的那个聚宝阁里啊。” 霍景柔一听,终于奔溃:“蠢货!!那聚宝阁里全是宝饰啊!只是用来装饰欣赏的!!” 这边骂春屏,霍景遥那边却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起了春屏。 “好春屏啊!敢莫是你用你的愚蠢救了我的命啊!” 这时,偏巧乔奉之回来了。春末天渐热,他又换回了白衣,用来清爽度夏。 此时,如玉美男衣袂飘飘,翩然进内,抬眼一看,却是满脸惊诧! “夫君!呜呜呜——小柔子回来杀我来啦!幸亏我命大啊夫君!”霍景遥又是一顿哭天抹泪,直奔着乔奉之而去了,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乔奉之却还是有些茫然。 而霍景柔再见心上情郎,此时便定定看着乔奉之不动了,神色痴痴又怔怔。 还不等乔奉之说什么,这时只听‘蹬蹬噔’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从楼梯上下来了。 “嫂嫂!我好像听到你在哭!你怎么了?” 夏侯筠才往来跑了两步,就看到了被春屏扶起来的霍景柔,她一下子愣了:“柔......柔嫂嫂?” 霍景柔冷着脸没有说话。 乔奉之的神色已经平定,然细看之下,眉宇间已经漫上了隐隐愁恼。 “你怎么又来了?” 霍景柔回过神,见他第一句竟给了这样的话,登时心间一片灼烧,慢慢地,燃尽了仅剩的希望,就是十年春风过,也无法再吹之又生。 她冷笑着慢慢点头:“你当然不希望我回来了。你心里只有霍景遥那个伪娘们!乔奉之!你为什么这么愚不可及!霍景遥到底是能给你生孩子还是能和你龌龊一辈子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 往日暗沉不可追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不得了了!霍景柔这么连名带姓地一嚷嚷,竟将乔奉之与霍景遥的身份给抖了出来!两人一听,登时色变!对视一眼后齐齐看向了一旁的夏侯筠。 果然,霍景柔的话已经深深惊动了夏侯筠,只见她满面惊疑,看看乔奉之,又看看霍景遥,结结巴巴道:“乔......乔奉之?霍景遥?” 这两个名字,不就是她口中的乔贼和那荒唐的断袖王爷吗? 几人僵持,气氛一时太过微妙。霍景遥到底是机灵,回过神后一把搂住夏侯筠往别处走,一边道:“筠儿,别听那疯婆子胡说!” 与此同时,乔奉之亦是故技重施,二话不说就来捂了她的嘴,还要将她往外拖去! 霍景柔自然明白他们俩为何要如此这般。那夏侯筠是从前宣王夏侯烽的嫡女,而夏侯烽夫妇又是被乔奉斩的,他们自然要瞒身份,她后来想明白后也便配合隐瞒了。至于乔奉之又是怎么背上了夏侯玦的名字成了夏侯筠的哥哥,霍景柔是始终糊涂的,却也问不来什么,后来也就不理会了。 而眼下,霍景柔正与他们闹着气,这不,当即就要与他们反着来!一拆为快! “乔奉之!霍景遥!你们唔唔唔——”谁知,才掰开他的手说了一句,就被乔奉之重新捂上了嘴,人也快被他拖出去了。 霍景柔气头上再添倔气,于是蹬着腿挣扎起来,一边用力去掰乔奉之的手。 两人正闹得激烈时,夏侯筠却忽然停了脚步,转身望来,满眼坚定与凝重:“放开她!我要听她说!” 霍景遥忙道:“哎呀,筠儿啊,你傻了啊?那疯婆子的话有什么好听的,乖啊,走走走......” 夏侯筠猛地呵斥他:“你住口!” 霍景遥愣神的功夫,夏侯筠已经挣开他往乔奉之这边走了过来。 她停在两人面前,声色皆是坚定认真:“放开她,我要听她说!” 乔奉之哪有勇气和胆量放手啊!谁知夏侯筠一意孤行就是要听霍景柔的话,此时见乔奉之不动,她耐心耗尽,几步就冲过来用力推开了乔奉之!然后一把抓住了霍景柔的手,问道:“柔嫂嫂!你说,他们是乔奉之与霍景遥?!” 霍景柔忙忙应声:“本来就是啊!你听好了,他们两个可是大有来头呢,一个是南乾的乔尚书,还斩了你的爹娘!一个是南乾的宥王殿下,南乾笑柄也!我倒真是不明白,他们和你怎么会成为哥哥妹妹的!还有你,也活生生是个傻子!都这么久了,竟然看不出那霍景遥是个男人!” 此话就像一记重锤,从天而落一下子砸中了夏侯筠!砸得她满心震惊,也砸得她满面不可思议。她愣愣看了霍景柔良久,终于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手腕,无力后退了一步。 而乔奉之与霍景遥两人,已是齐齐坠了心!瞒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是兜不住了...... 两人一时无言,个个垂了头,颇为羞愧,也颇为泄气。 夏侯筠对着他们左右看看,终于相信,霍景柔之言可信!只是,她不明白,她实在不明白,她不明白的太多了! “为什么?”夏侯筠身陷重重迷雾,乱得找不到出路。她目光灼灼逼视乔奉之:“为什么你既是乔奉之,又是我的哥哥夏侯玦?那滴血验亲是假不了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乔奉之始终未敢看她,目光偏向一侧,眸中光泽晦暗,似乎被那些污浊往事遮了。心中雾迷,复杂难言,这背后种种,还能说得清道得明吗? 而霍景柔亦是心存疑惑,这个男人的身上,不但有着夏侯筠不为所知的秘密,同时也有着她不为所知的秘密。 夏侯筠逼问起来,气氛一下子紧张又焦灼。 乔奉之心中再次兵荒马乱,往日暗沉不可追,却又竭尽全力都压不下去。 他这半生啊,陷进一个漩涡,便再也爬不上来了。 夏侯筠见他艰难无语,逼问道:“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霍景遥迎上来圆场:“筠儿啊,此事说来话长......” 夏侯筠张口就打断了他:“你住口!原来你是男人,你就是那个荒唐的断袖王爷!却骗了我这么久!我还犯傻喊你嫂嫂!什么嫂嫂啊!” 霍景遥也应对不来了,头一垂,耳根子都一下子红了。 霍景柔也开始逼问:“乔奉之,说!你到底是何来头?!你到底是何身份?!” 乔奉之星眸沉郁,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抬眸看向夏侯筠,语气艰涩道:“筠儿,我是乔奉之,也是你的哥哥夏侯玦,此事的确说来话长。” 夏侯筠一听,一下子落下了滚滚热泪:“所以,北越就是你和你师父卖的?爹娘就是你斩的?” 她终于一针见血问到了这关键之处,也问到了乔奉之此生最难承受的痛处。乔奉之眼眶渐红,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是,我叛了北越,卖了家国,斩了爹娘。”说完,他的身心再度奔溃,语气忽然激烈起来:“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若知道,我是夏侯烽之子,我又怎会叛国?又怎会投奔乾朝?又怎会斩了爹娘!” “这么说!你真是夏侯烽之子?!”霍景柔忽然失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乔奉之此时狂暴起来,红着眼道:“是!我是夏侯烽之子!我也是斩完他们才知道这个真相的!所以,我恨了师父,恨了先帝!然后辅佐八王,将他逼上了弑君之路!后来逃到北地,我来长宣城只为找我的妹妹!你们听清楚了吗?!啊?还要我再细说吗?!” 两个女人听完,齐齐大受打击! 霍景柔一下子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领:“我明白了!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包括娶我?!” 事到如今,霍景柔的身份也就这样暴露了。 夏侯筠满脸惊动,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个个真是深之似海啊!从头到脚,傻的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啊——”蓦地,夏侯筠抱头尖叫一声,拔步就冲向了外面,一会儿的功夫就跑的没影儿了。 房内三人回过神,乔奉之怒视霍景柔:“这下你满意了?!” 回应他的,却是霍景柔狠狠地一巴掌! “乔奉之!我有什么满意的?应该是你满意了吧?原来我父皇的死,看似是承王干得,实则是你的一片用心啊!!你这畜生!你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乔奉之满面霜寒,眸光狠戾:“说起不择手段,你柔福公主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啊!你堂堂公主,却上殿逼婚!山苑亲耕时,又施计害了我夫人的腹中之子!你有个好老子,我仰人鼻息拿你毫无办法!可不代表我不恨你!我是强压着恨意娶得你!之后与你的相处更是感到煎熬!还有,你迟迟无子,也是我做的手脚!你根本不配怀我的孩子!” 霍景柔一听此中还有这般伤人诛心的算计,一下子被他激疯了! “啊!!”她尖叫一声就开始对着他胡乱捶打撕扯!霍景遥连忙冲上来推开了她,沉声道:“霍景柔!你够了!你跟个癞皮狗似的缠着我们,现在平静的日子全被你毁了!你也别想太好受!不错,奉之就是利用你罢了!你与奉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啊!!你们这两个畜生!我要杀了你们!咱们要死一起死!!”霍景柔气极了,慌不择途竟又握紧了那把无用的匕首,朝他们冲了过去! 岂料,还没冲上几步,人却忽然一僵!紧接着,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她懵然地眨了眨眼,下一刻,身子陡然脱力,竟然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今日,这香聚馆可真谓是一片战乱啊! 这头,夏侯筠跑回了家里,将自己关在了房间。而乔奉之与霍景遥也将霍景柔送回了家里,并请了大夫来看。 谁知,大夫把完脉后,竟说了一句让两人惊诧无比、不可思议的话来! “两位公子,这位夫人情绪起伏过猛了,已经动了胎气,好在没有坠象,喝几帖安胎药也就无碍了,可往后啊,还需平心静气才是呐。” “胎气?!”两个男人被惊得异口同声。 大夫眼中存疑:“你们不知道吗?这位夫人已经有孕了。” “什么?!”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很快,霍景遥就回过了神,一下子恨得咬牙切齿!竟是二话不说就重重一拳照着乔奉之的脸打了下去! “乔奉之!我 操 你了!你竟然跟她睡了?!啊?!现在娃都怀上了!我 操 你了!你这个色气冲天的混账!!” 乔奉之被他打蒙了,回过神后依旧一脸懵惑。 “你少冤枉我!在南边时,我就有段日子没碰她了!后来她追来北边你也看到了!我对她根本是能避则避!别说碰她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霍景遥怒道:“那她怀的是谁的种?!” 乔奉之没好气道:“我哪知道!总之不是我的!” 大夫见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就闹了起来,一时不解啊,这打人的公子怎么就像闹吃醋一样? “咳咳,两位公子别闹,这位夫人的身孕刚足两月......” 乔奉之一下子打断了大夫的话,对霍景遥道:“听见没?!两个月的身孕!那是我干得吗?那是她被抓回去之后才怀的!” 霍景遥垂眸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了!当即冷眼瞪向那大夫:“你怎么早不说清楚?!害我打我夫君?!啊?庸医!滚!”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朝数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等那大夫被骂走后,霍景遥连忙抱住了乔奉之,满眼心疼道:“夫君,对不起啊,是我冲动了。”说着,又在他红肿的脸颊上亲了几下。 “夫君,还疼吗?哎呀,都怪我都怪我,夫君,你不要生我的气嘛。” 乔奉之没好气道:“行了!先说这霍景柔怎么办!” 两个男人又齐齐看向了床榻上那个忽然就怀了身孕的女人。 霍景遥道:“她她她......真是不守妇道啊?被抓回去一趟竟然怀了孩子!到底是谁这么能耐,能睡了咱们不可一世的柔福公主啊!” 乔奉之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霍景遥想了想,慢吞吞道:“能怎么办?等她醒了,劝她回去找她孩子的爹去呗!她把咱们的生活搅了,和你也彻底闹臭了,应该没有继续赖在这儿的道理了吧?” 乔奉之慢慢点头:“但愿如此,走吧,让她歇着,咱们去找筠儿谈谈。” 提起筠儿,两人皆是眉宇染愁啊,三人和和乐乐平平静静地生活了这么久,身心多么安逸啊。可是眼下,静好岁月却忽然生了波折裂缝,也不知还能不能修补回来,回到当初。 两人一道来到了夏侯筠的房前,犹豫再三,乔奉之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房门。 不一会儿,谁知房门竟是打开了。 两人心中一喜,然而很快,就齐齐愣住了。 只见夏侯筠已经背好了一个包袱,神色淡漠走了出来。是的,她要离去了,眼前这两个男人,没有一个是她能面对的。 造化这般弄人,打得她措手不及,无力承受! 原来,她的哥哥,竟是她极为憎恨的乔贼!那个叛了家国斩了爹娘的乔贼!当初,得知乔贼“在逃跑途中坠崖而死”,她还为他的凄惨下场拍掌叫好!可如今,他却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还成为了他的哥哥,并且,她曾为之拍掌叫好的凄惨下场也已有了另一番她不为所知的内情,原来他的凄惨下场竟是为亲报仇所致,原来他和八王的狼狈为奸也是为亲报仇所致。 而她所不齿的断袖王爷,竟然男扮女装当了自己这么久的“嫂嫂”,印证着她的愚蠢。 这场忽然的颠覆,让她如鲠在喉!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境去面对,他们的断袖之情,她更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 “筠儿,你这是......”霍景遥看着她的包袱问道。 “就此别过,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说着,她就要越过他们离去! 乔奉之怎能放人?当即拦住她,急道:“筠儿,你真的不原谅我吗?” 夏侯筠又落下泪来:“如何原谅?!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亲手杀了爹娘的事实!!无论你事后做了什么,这个事实永远存在!莫说我忘不了,就是你自己,能忘了吗!” 忘不了,那已是他一生的噩梦了。 乔奉之眼眶乍红,已无话可说了,一时间,心绪凄迷啊,他忽地哀笑起来:“呵呵......呵呵呵......我到底是谁啊,我又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得到了什么,我再也走不出来了吗......” 霍景遥见状,一阵心酸,叹道:“筠儿,你原谅你哥哥吧,话说,不知者不罪,有些事真的不能全怪他的,不必世人指责,他自己就已十分痛苦了,直到遇见你,我们过上了平静和美的生活,他那痛苦的心才一点一点浮上来啊,现在,你又要给他亲手按下去吗?” 夏侯筠猛地捂住双耳,歇斯底里道:“我不想听!!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绝不原谅他!他纵然不知真相,可追本溯源,他也并非好人啊!他叛了家国已然是无情无义!若无当初之因,也无后来之孽啊!” “呵呵呵......”乔奉之的笑声更哀苦了。 霍景遥忙道:“筠儿啊,你快冷静冷静啊......” “你住口!让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说着,重重一推霍景遥就要走。 霍景遥被她推的一个趔趄,站稳后却是眼疾手快,赶忙紧追几步拦住了人,他的语气已经凌厉了起来。 “筠儿!不许走!你哥哥千山万水来寻了你,怎能放你离开?!你先冷静几日好吗?此事咱们慢慢再谈!” “没什么好谈的!放开我!”夏侯筠不听,使劲挣扎起来。 霍景遥无计可施,拦着拦着,耐心耗尽,一把横抱起她进了房间内,人再闪出来时,就顺手锁了房门,将大吵大闹的夏侯筠锁在了房内。 “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恨你们!” 曾经安逸和乐的家,此刻已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 霍景遥隔着门又劝了一会儿,最后,却见乔奉之不堪重负,脚步虚浮地回了房,他急于宽解安慰,这才离开,回到房间宽慰夫君去了。 ...... 傍晚时,霍景柔终于幽幽醒转了,眼前,已经再无那两张让她生恨的脸,只有春屏那张带了担忧的脸。 “公主,您终于醒了!奴婢都担心死了!” 霍景柔动了动,轻轻吐出一口带着疲惫的浊气,问道:“我这是怎么了?被他们气晕过去了吗?” 春屏听罢,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公主,您......您有身孕了。” “什么?”霍景柔神色一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春屏重复道:“公主,您有身孕了,两个月了。” 霍景柔的美眸一下子睁了个圆,张了张嘴,却觉得喉中堵塞,复杂难言,愣是没在这一刻说出什么话来。 然而脑海中,却悄然浮上了一张俊脸。 那张俊脸,是令人如沐春风的一张脸,俊秀明朗,眉宇柔和,一双星眸清澈如镜,眼角眉梢处藏着温润韵色,见之可亲,看之舒服。 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之间竟忽然能结出这么一份令人啼笑皆非的缘?那么,是福缘还是孽缘呢? 她心跳轰轰,满脸不可思议,然后伸手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了孩子? 蓦地,她落泪了。 是啊,她都二十四了,也曾失去过孩子,也曾心心念念的盼过孩子。而这一刻,抛开孩子的父亲不说,就单说这孩子,对她来说,不是没有意义的啊! 因为她做娘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又哀又喜,哀她和乔奉之终于戛然而止在这里。喜她竟然拥有了一份新的意义!在她对情爱绝望的时候,迎来了一次升华。 断了的情爱,被这贴心的亲情衔接上了。 那么,一力追逐至此,真的到了她该放手的时候了。忘却前尘,也忘那千山万水,重新做回自己。 想着想着,她慢慢擦净眼泪,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春屏,收拾收拾,咱们回南乾吧。” 春屏见她想通,自然欢喜,不过一刻却又担忧起来:“公主,大夫说您动了胎气,得好好养几日,好好喝几日的药,哪能长路颠簸呢?” 霍景柔又摸向了自己的小腹,神色间,竟是那样平静温和,像是迷途之人得到了点化,褪尽执念,化去戾气,大彻大悟了一样。 “好,咱们就先在此缓几日吧,安胎药你按时煎来我喝。”末了,她又语气轻飘地补充了一句。 她说:“这孩子,我要他。山穷水尽处得他,如得生机如见曙光,我有了回头是岸的理由了。” “好,公主,您先歇着,奴婢这便去煎药,等您胎象稳了,咱们再回南乾也不迟。”春屏说着,这便退下煎药了。 就这样,几人的生活齐齐迎来了变数,战争虽止,却被余波困扰,香聚馆也无人去了,全交给几个佣人去经营了。 夏侯筠被硬扣了下来,霍景遥除了按时送饭,还在试图让她原谅,于是整日上赶着与夏侯筠说话,但夏侯筠一下子根本难以回神想通,所以闹得还挺激烈,直接绝食了。乔奉之见妹妹挨饿自然心疼极了,却哄不好她也劝不开她,于是也跟着绝食了。 这下子霍景遥往夏侯筠的房间跑的更勤了,就差给她跪下了。 而另一房中,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霍景柔心平气和养起了胎,整日按时喝药不说,还总让春屏买些好吃的东西来,她慢条斯理一样一样吃进去补给自己,也补给孩子。 就这样,一方风雨一方安逸,大家全都窝在院中,各过各的,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了。 转眼间已经僵持了两日,霍景遥见那兄妹两人不吃不喝,都快急疯了!这不,夜里难以安寝,印着满院灯笼,人正坐在夏侯筠的房前喝闷酒呢,边喝边劝,最后声音都拉上了哭腔。 夏侯筠却已连声回应都不再给他了。 正满心愁苦之际,却见春屏又从外面买了烧鸡回来了,霍景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即就嚷嚷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把娃补得太壮实,等生娃时疼死她!” 春屏不敢说什么,将烧鸡一藏,踏着小碎步灰溜溜地进了霍景柔的房间。 霍景遥正要再灌酒时,蓦地,却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一望,登时色变! 只见,来者不善!朦胧月夜里,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竟然接二连三翻墙而入!来人队伍还挺庞大,他们全体穿着官家兵服,等翻墙落地后,那些官兵各个开始拔刀出鞘! 密密麻麻那么多人,唰唰唰地剑声又那样刺耳惊心。 这时,为首一兵,竟语气铿锵地说话了。 “乔奉之再三惑误公主!陛下有命!即刻将乔奉之与宥王殿下杀无赦!!” 霍景遥瞬间惊骇!好在没有发愣,马上就大喊了起来:“夫君!快救命啊!!” 官兵们应声杀来!而乔奉之也应声而出,顷刻间不容多想,就直接与那伙官兵厮杀缠斗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刀光印月,剑影旋斩,寒芒杀气顿时铺天盖地充斥了院子!掀翻静夜,破毁安逸! 乔奉之以一敌众,且手无寸铁,赤手空拳周旋于凌厉刀锋之间,一招一式便定生死。 铁刃铿鸣,喝杀震天!那道白色身影孑然一身,矫健游走于腾腾杀气之中,一个转身,铁拳退敌,又一个空翻,腿扫一片! “夫君小心啊!!”霍景遥惶惶观战,心揪成了一团。 这般动静实在过大,很快,“咚咚咚——”夏侯筠在房内激烈地拍起了房门!她焦急的声音紧随而来:“外边到底是怎么了?!啊?!” 霍景遥危急之中倒也不忘安抚她:“筠儿,有官兵要杀我们!不过你别怕,哥哥嫂嫂一定保护你啊!乖,把耳朵捂了把门儿关好!” 恰在这时,春屏扶着霍景柔也出来了,主仆两人倚门而立,一看院中这般情形,齐齐花容失色! 霍景柔回过神,脱口惊问一声:“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位官兵一边打杀一边回话:“公主!您果然在这儿!乔奉之这狗贼连番惑误您,我们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剿杀乔奉之与宥王的!” 霍景柔终于听得了然,却不说话了,就那样冷眼看着,忽然咬字颇重地嘀咕了一句:“无需我来,自有报应啊!”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她也可以死心死的这样彻底,攒够失望酿成绝望,攒够伤心酿成死心,爱恨之间就变得简单绝对了。眼下就连面对他的生死,她都能这么淡然旁观了。 厮杀缭乱,人影憧憧,刀鸣铮铮。那人勇而力战,却因赤手空拳,只能退敌却无法杀敌!一波波败退的官兵有机可歇,很快又带着伤卷土重来!乔奉之衣袂翻飞,周旋其中,却见官兵们的目标忽然移转,竟齐齐举刀向着廊下的霍景遥而去! 乔奉之心头一紧,立时奔来迎头拦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霍景遥护于身后,力迎而上再番恶战! 阵阵喝杀声,接连惨叫声,铁器铿鸣声,交融在一起声振屋瓦,沸反盈天! 月染杀气,寒光惨白!乔奉之面如霜降,骨如坚冰,招如破竹,分明是那样畏寒的一个人,此刻却人比霜华重!终于,他的沉沉声音破开重重杀气激荡开来! “景遥!!拿逐霜!!” 霍景遥一下子惊醒,登时慌慌冲往房间,一边念叨:“哦哦!对对!逐霜剑!八哥送你的逐霜剑!咦,逐霜剑呢?在哪在哪!” 这人嘴上六神无主地念着,但一进房间,还是极快地找见了挂于墙上的逐霜剑,他取下剑往手里一掂便匆匆跑了出来,张口大呼:“夫君!!接着!!这剑好重啊!要是扔偏了可怎么是好!” 乔奉之边打边咬牙回话:“扔!!把你打我时的力气使出来!!” “好嘞!来!接着!!”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这人虽无底气扔中,却也不敢耽搁,当即就使出了吃醋时打人的劲儿,一下子便将那沉甸甸的逐霜剑竭力掷向了半空! 乔奉之突围接剑,接连踹倒好几个官兵,足下在他们身上左右几点,着了力后便一跃而起,于空中‘啪’一声准确无误地握上了剑柄!人随后落地,转身面敌铁臂一横,便是一剑在手,雄气凛凛! 逐霜出鞘,寒芒四射!剑影所过之处,连毙数命,惨叫不及! 然而,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乔奉之以寡敌众,半晌又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已有独木难支之势。终于,在又一次的围攻中,乔奉之难防一刀,被刀刃挑发而过,紧接着,一缕墨发就轻飘飘地落在了纷乱的战场中。 霍景遥看得心惊肉跳,气急败坏的声音乍然响起:“霍景柔!还不命他们停手?!这祸还不是你惹来的!你自己要往北边跑,到头来却成了奉之误你!你才是祸水!赶紧命他们停手!” 霍景柔冷眼观战半晌,此时神情冷漠无温:“皇命大于天,他们受命于皇兄,哪会听我的?!” 霍景遥斥骂:“死女人!说绝情就绝情!” 叫骂之间,地上又添尸体,横七竖八躺了半院子!血腥气升腾萦绕,霍景柔嗅到后一下子捂着嘴干呕了起来,春屏忙扶着她回房间了。 一院血雨腥风中,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尚为悠然,安如磐石不闻风雨。 厮杀至此,官兵们已是折了大半,只剩为数不多几个官兵还在挥刀弄枪,但耗力耗到此时,他们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终于,在乔奉之的力战与逐霜的威力下,有人打了退堂鼓。 “好汉不吃眼前亏!撤!!”一位官兵这么一说,其他的也就不动了,他们对视一眼后,齐齐点头,下一刻,就开始争相奔逃!一道道黑影在朦胧月夜里明明灭灭,左闪右遁之间,终于彻底融入漆黑的夜,一一不见了踪影。 院中乍然归于平静,只剩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无声告示着,方才一战的惨烈。 乔奉之并未追击,方才的厮杀中,是那浓浓的求生欲与保护欲在激发他的力量,坚定他的心念,强撑他的劲头,而杀到此时已然是过度损耗了。 手臂微颤,只听‘铿’一声铮鸣,逐霜剑已入地三分,乔奉之以剑支撑身体,却还是单膝跪地,大口咳喘了起来。 霍景遥连忙踢开几具尸体,一路奔来将他半扶半抱,这一刻,心疼的眼都红了。 “夫君!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了?!快回房吃药啊!” 乔奉之摆摆手,原地歇着。等缓够了,力气渐回,他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气,却在转头看向霍景遥时,一瞬间里,他的眸光变得忧郁而又哀愁。 “景遥,此天,不泽你我了。” 他这话霍景遥自是听得心如明镜,他半垂了眼,声音低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兄不容,你我何从。” 两人相对,一时黯然沉默。 乔奉之咳喘渐平,终于慢慢站起,拔出逐霜剑回鞘,然后扔给了霍景遥。 “收拾收拾,我们连夜离开长宣城,别处躲着,且走且瞧。” 霍景遥一口答应:“好!” 两人刚走至廊下时,霍景遥忽然“咦”了一声。 乔奉之道:“怎么了?” 霍景遥看了看夏侯筠的房门,疑道:“夫君,筠儿半晌没有动静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扑到门前,霍景遥打开锁链,两人冲进去后才发现,夏侯筠因为接连两日水米未进,所以此刻已是晕在了房中。 “筠儿!筠儿!”乔奉之满脸忧色半抱起妹妹,却见她面色苍白,双唇干燥起皮。 蓦地,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落在了夏侯筠的脸上。 霍景遥不忍看,唉声叹气找来了米粥和糖水,两人男人细心喂了她一番,等她醒来的功夫,霍景遥颇为顾虑道:“夫君,包袱已经备好,该装的都装好了。只是,咱们跑路也要带上筠儿吗?那帮官兵只说要杀你我两个人,没有累及身边人的意思,我们若带上筠儿一起走,或许反倒是连累了她呢?” 乔奉之想了想,慢慢摇头:“非也,筠儿不能留下。试想,那帮官兵能直奔家门,便是早已摸清我们的底细和身边人了,包括香聚馆想来都已暴露,不能再回去了。所以筠儿若留下的话,唯恐落入官兵之手,用以拷打逼问我们的下落啊!” 霍景遥一听转过了弯儿,当即道:“在理!走!事不宜迟,咱们抱上筠儿赶快撤吧!至于霍景柔那娘们,简直一个扫把星加丧门星!咱就不用管她了!反正那些官兵又不会伤害她,兴许人家养稳了胎,不出几日就悠哉悠哉地回南乾去了!” 提起她,乔奉之眼中闪过了一抹厌憎!二话不说抱起夏侯筠,霍景遥拎上俩包袱,几人便踏着深浓的夜色离开了这栖身已久的‘家’,再度踏上了一条不知所归的路途。 另一房中,霍景柔隔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始终无动于衷,她的眸光寡淡疏凉,已无任何涟漪。 春屏在一旁小声道:“公主,他们就这么走了。” 霍景柔淡淡道:“不然呢?还奢望他们来关心关心我的何去何从吗?呵!他乔奉之利用承王杀我父皇。为了宥王负我真心。为了甩我利落阻我有孕。所以此番这一别,从此便是生死无关。” 春屏欣慰慨叹:“公主!您真的想通了!这太好了!” 霍景柔转眸看她,神色温和:“春屏,这大半年来你跟着我南北奔波,风餐露宿,真是苦了你了。待我胎稳,咱们就回南乾,回去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春屏听得热泪盈眶,一下子跪在地上,感念又动容:“公主!奴婢谢您了!” “起来吧。”霍景柔扶起她,嘱咐道:“春屏,去报官吧,让官府的人来把院中尸体清理了,至于说辞,你便如实上报就是。” 春屏走后,她隔窗观望一院狼藉,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此刻看来她竟一点也不觉得可怖,有时,看不见的地方才往往最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比如,世人那左一颗右一颗被情伤过的心。 ...... 第二日一早,院中就被打扫的一干二净了。官府的人前来清理尸体时,却认出了柔福公主,毕竟,上回就是他们官衙的人押送柔福公主回去的,此时一看柔福公主在这儿,他们自然不敢啰嗦什么,只简单问了问春屏昨夜的事宜便收了尸体准备离去了。 岂料临走时,衙役头领却边走边纳闷地嘀咕了一句:“这些兵根本瞧不出是哪儿的呀?真是奇了怪了,陛下要杀长宣城的贼党,而我们就是长宣城官府的,却怎么没有收到陛下这样的旨意呢?” 此话随风而来,又随风而散,就是没有一人听到。 第三百六十一章 离殇(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夜披星戴月,车轮滚滚,匆匆赶至黎明时,乔奉之等人终于顺利离开了长宣城,正驶于城郊荒路上。 离家不知何处是归,人心凄然,就连马蹄声都透着萧索苍凉,那车轮圈圈滚滚,碾压着又一条颠沛流离的路。 车厢中一片寂静,一夜的颠簸,疲惫了身心,此时天色见明,警惕稍下,才敢小睡。 夏侯筠躺在座位上,久睡到此刻,终于醒转了过来。岂料她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对面座位上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人。 乔奉之背靠车壁闭眼浅睡,睡容却一点也不安稳沉静,一对好看的长眉不时拧一下,俨然身心不安。而霍景遥就靠在他的胸膛里睡着,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说他并未睡沉吧,他还偶尔打一声呼噜呢,可说他睡沉了吧,谁知他迷迷糊糊眼也不睁都还要抬起头来寻到乔奉之的唇然后亲上一下。 夏侯筠怔怔地看着,竟是未动也未出声。这一刻,竟破天荒觉得,他们其实真的很相配。 从前三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在此刻变得清晰,那些静好岁月里是蕴含着‘情深’二字的。 兄妹情深,夫“妻”情深,姑“嫂”情深,倒真不是假的。 只怪世事变化太快啊,一朝翻覆,打破表面,露出了真实,而真实的东西,往往都是人们无法接受的。 夏侯筠正满心慨叹胡思乱想时,忽听霍景遥嘟囔了一声‘夫君’,她重又抬眸看去,谁知却看到霍景遥迷迷糊糊中抽回来一只手,接下来,竟摸索着往乔奉之身下摸去了…… 那么轻车熟路,自然而然,就像是多年的习惯一样,梦中也不改,看样子,爱不释手。 夏侯筠一下子看得面红耳赤,当即闭了眼装作梦中咳嗽,几声出来,就惊醒了那两人。 车厢微晃,乔奉之很快凑了过来,用手背去探夏侯筠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异常,这才放了心。 “筠儿,醒醒,别睡了,起来喝点茶润润嗓子。”乔奉之声音轻柔地喊她。 夏侯筠慢慢睁开眼来,却是态度疏离,明眸幽冷。不过好在,她虽不理他们,却也不再闹了。昨晚惊魂一夜,她已知道他们遭遇了变故,被困在房中听着乔奉之在外厮杀时,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担心与焦急的,所以又饿又急才一下子晕了过去。而此时已在逃亡的路上,她若再闹的话,岂不是太不懂事? 乔奉之与霍景遥都发现了她的变化,见她态度虽淡人却静了,两人心中皆暗松了一口气。 五月仲夏,日暖千里。三人就着凉茶吃了点干粮垫垫肚子,继续赶路,只等顺利抵达下一城时便可补充物资,直到逃到偏远的城市,便可考虑落脚了。 肚子一饱人也来了几分精神,霍景遥又开始试图与夏侯筠说话,岂料小心翼翼才开了个头,夏侯筠就别过头掀开了车帘往外面看去,许久都不回头来。霍景遥见状这才作罢。 岂料还没安静一会儿,忽然就听夏侯筠急色的声音乍然响起! “你们快看!那后面是什么?!” 两人心头一凛,当即掀开车帘去看,而这一看,便如晴天霹雳,两颗心齐齐一坠,沉入了寒潭! 只见身后碧色荒野中,就像忽然飘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一样,并且渐来渐近! 细看之下,竟是官兵追来了! 这一波人如昨夜那波人一样,全体穿着黑色兵服,一人一骑,结成大片黑色轰轰追来了! 霍景遥一下子慌了心:“夫君!又来了一波!这可怎么办啊?!皇兄他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乔奉之俊脸刚毅冷然,沉声道:“看来是昨晚逃了的那些官兵还在监视我们,眼下又号召了人马来追杀我们了。” 夏侯筠也吓得脸色惨白:“这可怎么办?!” 两张惊恐不安的脸落在乔奉之的眼中,瞬间刺疼了他的心。 “都别怕。”乔奉之留下三字,然后拿起逐霜剑紧紧握在手中,二话不说就掀开车帘出去,拉停马车后,人紧跟着跳了下去。 三人上下对望,乔奉之语气坚决道:“你们先走,我来挡着!驶过二十里地再停下等我。” “不行!!”谁知,霍景遥与夏侯筠竟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一刻,三人的心重新紧抱成团! 霍景遥又拉上了哭腔:“夫君!我们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不走!” 夏侯筠也红了眼:“哥哥!要走一起走!谁也别扔下谁!” 若是方才,乔奉之能听到这声哥哥,一定会倍感欣慰,可此刻,心中只有化不开的酸楚涩疼。这世间,他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眼下却又面临了这样危险的局面,无人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啊。 身后的轰轰马蹄声渐渐清晰,眼看那伙官兵就快追上来了!情势这般危急,乔奉之俊脸凝霜,深知耽误不得,当即斥道:“快走!你们若留下的话,兴许会分我的心拖我的后腿!去吧!你们两个相互照应,一切小心!待我解决完这边很快就追上去!”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乔奉之马上扬起一鞭狠狠抽在了马身上! 骏马吃痛,当即嘶鸣着狂奔起来,车轮滚起,颠颠簸簸载着霍景遥与夏侯筠渐行渐远。 “夫君!!” “哥哥!!” 车上的两人连忙各自扒住两侧车厢回头冲他失声大喊,两人心如油煎,满面惶恐不安,紧紧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 乔奉之黑眸泛红,遥遥看着那两个自己最在意的人,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一阵风过,吹来了霍景遥哽咽的嘶喊。 “夫君!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哪怕去下地狱,我也会等你来接我!!” 乔奉之听到后,唇角勾出了笑意,偏偏眼眶却越来越红。 身后的人马很快追得近了,乔奉之冷然转身,立于天地之间,面对这生死一战! 马蹄声激扬,转眼轰轰而至!瞬间只听一片唰唰作响,马上追兵们全体拔了寒光闪闪的刀!与此同时,逐霜出鞘!乔奉之看准距离,力迎而上,却不攻人,全力攻马! 他矫健的身姿翻腾游走在群马之前,逐霜剑锋利的刀刃一一在马蹄上狠狠削过!其速之快,眨眼间左砍一匹,右毁一骑!刹那间,眼前一片人仰马翻! 群马个个折腿,接二连三轰然栽倒,仰天嘶鸣!马上追兵们个个狠狠摔落,横七竖八栽了一地,阵阵惨叫不绝!趁他们受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翻起,乔奉之继续全力攻马!誓要毁尽马群,将他们滞留在此,无法去追景遥与妹妹。 他握紧染血的逐霜剑,极速翻走于马群之间,左一抹刀光劈过,右一道剑影掠过,很快就将对方的二十来骑悉数斩腿瘫痪! 天地之间,人马呜鸣! 此时不趁弱攻人,还等何时? 乔奉之一气不缓,手中接连挥洒出闪闪剑光,森寒光刃直逼脖颈,所过之处,就是力毙一命,鲜红飞溅!追兵们还没爬起,便原地惨叫顷刻咽息! 余下十来数追兵见之大骇!强撑而起,挥刀而迎!只是,摔马伤重,还剩几分矫健勇猛呢?乔奉之冷笑一声,游刃有余翻转着逐霜,人过剑过,惨叫响起,一趟下来,终于悉数斩尽! 白昼人静,只剩群马匍匐半地,偶尔嘶鸣,却是活生生也动弹不得。 乔奉之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喘息一会儿,正要离去时,却乍然又听到了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他赶忙转身去看,却见此番来者,正是他们那辆已经离去却在此时又折返回来的马车! 只见霍景遥与夏侯筠齐齐坐在外边,正满面凝重策马而来! 他们竟然折回来了?! 不等乔奉之说话,霍景遥远远就开始大喊:“夫君!不好了!前面也有追兵截杀!我们只能掉头回来!那帮追兵已经追上来了!” 乔奉之隐约听到后,一颗心猛坠半截!他将目光绕过马车往后一看,果然又见一伙黑压压的追兵紧追而来了,并且离他们的马车已经错不了多少距离了! “加鞭不要停!你们继续往前跑!我依旧留下抗敌!”乔奉之大声朝他们喊,谁知下一刻他就反应到了什么,忙转身打量去路,却一下子凉了心! 原来,这一法子根本行不通了!因为,去路已经被方才瘫痪的马群和追兵们的尸体挡结实了,马车过不去了!而尸体可以尽快清理,可那二十来骑瘸马如何挪的动? 前有猛虎来袭,后有巨石挡路,情势万分危急!乔奉之连忙拔步冲着他们那边狂奔,想及时奔到车后阻挡追兵! 谁知这时,追在最前头的一位追兵竟忽然调整角度,策马转移到了马车的后侧方,紧接着,那人就抬手重重一掷,竟将手中的佩刀投向了正在狂转的车轮! 佩刀一下子插入了车轮!两股力量冲击之下,马车登时猛地一顿!下一刻,竟将坐在外面的两个人一下子甩了出去! 两人一左一右重重摔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而马车也停着不动了,身后的追兵却是越来越近了! 乔奉之见之大骇!正狂奔的他此时恨不能插上翅膀!他们这等情形,只有两个结果了,要么,两人被追上来杀害!要么,两人被群马踩踏而死!总之无论如何,要这摔马的两个人翻起来再跑,许是没那力气也没那速度了。 霍景遥最先缓过神!马上翻起来跌跌撞撞往夏侯筠那边奔去,一路狂呼:“筠儿!快起来跑啊!” 第三百六十二章 离殇(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然而此刻,夏侯筠趴在地上头昏眼花,浑身发疼,倒是清楚的听到霍景遥喊她跑了,人也正要竭力往起翻,却正在这时,忽觉身体骤然一震,剧痛从背部传来! “筠儿!!!” “筠儿!!!” 天地间骤然爆发出两道痛彻心扉的嘶喊! 两个都在奔向她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夏侯筠被第一匹马踩中!接下来,第二匹!第三匹!一匹接一匹!从她的身上一一踩踏而过了...... 乔奉之的眼前一下子黑了!这一刻,感觉天塌蒙眼了!一片混沌中,他看到了爹娘被斩前的那两张脸,看到了一地的鲜血,看到了漫天的骤雨,看到了深寒的地狱...... “筠儿!筠儿!”这边,霍景遥已是痛哭失声,但群马轰轰而过,他踉踉跄跄终是没能如愿奔到夏侯筠的身边,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马群所过之时,离他近的追兵们已经探下身子开始向他下刀了! 此情此景,就像一记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子抽醒了乔奉之浑浑噩噩的心! “景遥!!就近滚到马车底下!!”终于,他声嘶力竭喊了这么一句,浑身力气重聚,再一次竭力狂奔而来! 霍景遥被他喊醒,连忙就地躺倒,开始狂翻急滚!这下子,只要躲过马蹄,便没有什么危险了,因为他人太低,马上的追兵身子探不了那么低,所以刀是够不到他的。 终于,他速速翻滚了好几圈后,一下子滚进了马车底下看不见了人了。 群马快奔到乔奉之的跟前时,追兵们却在马上居高临下远远看到了方才的那一战场,见尸体满地,数马瘫痪不得动弹,他们这才明白,乔奉之方才用了什么打法。登时,有人大喊:“全体下马!防他斩马摔人!” 刹那间,追兵们开始拉缰勒马!群马这便仰天嘶鸣高抬前蹄生生停了下来!接着,追兵们速速下马,举刀向着乔奉之围攻过去了! “乔奉之!你果真是条好汉!难怪陛下要除你!” 乔奉之哪肯与他们废话,此时,所有的愤恨与悲痛,皆化为了拔山举鼎之力,人剑合一,招招狠绝与他们厮杀起来! 为防他们再兵分两路去袭击霍景遥,乔奉之边杀边往马车那边转战,只要他人挡在了马车前,便不允许任何一人突围过他去伤车下的那一人。 有人看出他的意图和顾虑,当下里便有人弃战,往霍景遥所藏的马车去了!乔奉之额上青筋乍起,狠劲爆发!一手挥剑夺命,另一手便夺来官兵的刀,向着那些逼近马车之人狠狠掷出!只听惨叫声起,那最先靠近的一人已经中刀摔下了马。 就这样,他一手舞剑杀敌,一手掷刀阻敌,左右出手皆毙人命!轰轰厮杀,山河为之震荡!此刻的他,英勇盖世!只为护那一人!愿随他下地狱的那一人! “夫君小心!!”霍景遥从车厢底下探出一个头观战,此时他满脸眼泪,哀伤可怜。 乔奉之力气再涨,勇猛杀敌,人也成功转战到了马车前,往那一挡,便是神鬼莫近,万夫莫开!上去一人便死一人,上去一双便死一双!他功夫精湛,攻守有度,逐霜又得心应手,很快便将这一伙儿追兵又杀了大半! 霍景遥见安全了,这便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踉踉跄跄奔着夏侯筠那边去了,到了跟前时,他红着眼一把将夏侯筠半抱在了怀里,却见怀中人的口鼻皆已出血,身子骨也多处塌陷,整个人冰凉又苍白,早已是死透了啊...... 一瞬间,霍景遥心痛难抑,大放悲声:“筠儿!!筠儿啊!!嫂嫂的筠儿啊!!呜呜呜!!” 这般动静,如天崩地裂,立时晃了乔奉之的心神分了他的注意力,下一刻,追兵趁机而入一刀挥来便砍伤了乔奉之的手臂!刹那间,温热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痛与悲,伤与恨,激发斗志!乔奉之紧咬牙关,继续恶战!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追兵终于倒在了血泊里,天地间一下子静得只剩霍景遥的哭声了。 乔奉之立时向着他们奔来,却在抱上妹妹尸体的那一瞬,他大悲大恸,哀鸣泣血!只听‘噗嗤’一声,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精力耗损过度,情绪过激,痛入肺腑...... “筠儿!!筠儿!!”乔奉之一双血红的眸子紧紧顶着妹妹,痛心疾首,悲鸣呜咽。 “夫君你快瞧这地上!!”霍景遥忽地惊喊了这么一句。 而乔奉之已经迟钝而又呆滞,此时慢慢转眸顺着他的所指去看,刹那间,死水一般红眸变得犀利有神起来! 只见那沙土之地上,赫然写着两个歪歪扭扭却可辨认的字! 原谅 是的,这个温婉乖巧的女子终是在生命的最后,选择原谅了哥哥。所以濒死之际,用最后的力气,缓慢地,艰难地,颤抖地,一笔一画写完了这两个意义非凡的字。 乔奉之看着那两个字,更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筠儿!!筠儿!!我的妹妹啊!!”几声悲怆后,乔奉之气息顿噎,一下子憋得昏死了过去。 霍景遥激烈的哭声充斥了碧野。 此时放眼天地之间,一片凌乱,尸体遍布,刀枪散落,群马失去主人没了方向,刺目的鲜血斑驳了来路与去路,悲恸的心沉入地狱,历经层层酷刑,一片哀鸣惨叫。 暮色沉沉时,乔奉之终于在颠簸中醒了过来。脱离地狱,惨痛却难忘,他睁眼的一瞬,两行热泪齐齐从眼角滑下,滚入了两鬓的墨发之中。 “夫君,你醒了?!”霍景遥坐在车厢地上,双眼红肿,眉宇间哀郁而又疲惫。 乔奉之按住胸口咳了一阵,终于喘息着缓缓坐起。 霍景遥连忙按他,急道:“夫君,你别乱动啊!你手臂上的刀伤我虽给你包扎了,但却没有止血药,你再动可能又要出血了!” 乔奉之却仿若未闻,固执地坐了起来,却在看到躺在对面座位上妹妹的尸体时,气血翻涌,激咳又起!他以袖掩嘴,长咳不止,等他放下手后,霍景遥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袖子上又多了一团血迹。 霍景遥心疼至极,连忙起来挡住他的视线,哽咽道:“夫君,入土为安,我们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葬了筠儿吧。” 乔奉之听入耳中,却觉摧心剖肝,悲痛欲绝!一下子就拂开他扑向了对面,抱起妹妹的尸体哀嚎不止...... 一夜凉雨,一夜悲痛。天大地大,悲剧无孔不入,悲心无处可安。 再迎天亮时,雨水还未止歇,马车却停了下来。 乔奉之抱下妹妹的尸体,一步一晃走向了霍景遥方才隔窗选好的位置。 就在路边,靠山之林。 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碧色林中,乔奉之抱着妹妹坐在地上不撒手了,人就跟呆了傻了一样,霍景遥红着眼开始挖啊挖...... 也不知这样坚持了多久,终于,霍景遥来喊他了。 “夫君,放下筠儿吧,让她在此好好安息。” 乔奉之却不动,霍景遥用力掰开他的手,将夏侯筠抱过来放进了挖好的坑里,然后开始细致地为她整理长发,拂理衣裙,摆好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直到从头到脚规规整整。 “夫君,好了,头三把土你来填。” 乔奉之盯着妹妹泪流满面,却还是不动。霍景遥便将土抓在他的手里,再抓起他的手撒下去,就这样,至亲填了头三把土。末了,霍景遥二话不说,咬牙落泪,开始大捧大捧往里面填土! 一寸一寸,掩埋了苦命红颜。这个长宣城旧主宣王的千金,长宣城的翡翠西施,便在最后一个亲人的悲痛欲绝中,长眠于此了。 最后的最后,乔奉之却趴在了妹妹的坟堆上说什么也不离去,动都不动一下。 霍景遥劝了许久,却是对壁弹琴空回响。他失了耐心,这便去强拉乔奉之离开,谁知这么一拉,竟陡然看到了令他大惊失色的一幕。 只见一条蛇正咬在乔奉之的手背上!而乔奉之那呆子竟是麻木不知!任凭咬着! 霍景遥一见此蛇咬住乔奉之,当即一惊一乍地喊他回神,与此同时,他勇敢伸手,一下子抓住那蛇就是狠狠一拔!紧跟着就是顺手一扔,那蛇被扔的不见了踪影。 “夫君!我若没认错的话,这就是你给我讲的那种淫蛇吧?西北两地才有的蚺蛇,头方口阔、目光如镜,皮色黑白斑然,尾巴又细又长,尾末如针可贯数钱,长至四尺便可逐人,且性淫无比,妇女山行者,若被其所缠,必以尾入阴致死!还还还有!其尾骨有如意钩,含在口中行房,可驭数女,通宵都不知疲倦!若被它咬上一口,男如饮猛药,女如饮春药,都需交|欢方能退毒,否则就要高烧而死!对不对啊?!” 他一气子说了这么多,乔奉之也只是神情麻木点了点头。 霍景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那你已经被它咬了啊!你已经中了它的淫毒啊!” 乔奉之还是一副无谓的样子,趴在坟堆上不动。然而很快,他的脸竟渐渐浮上了两团红晕。 霍景遥伸手一探他的额头,登时惊呼:“哎呀夫君!你已经烧起来了!不行呐这!快快快!快回马车上去,我给你解毒!” 乔奉之拂开他的手,声音里有了恼怒:“死就死!我妹妹才去,我哪有心情干这种事!” 霍景遥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脸,忽然劝道:“夫君,你有没有想过,这条淫蛇这么巧妙地在筠儿的坟上咬了你,岂不是筠儿在天有灵,托此蛇让你我亲近,正是妹妹她接受并认可了我们的关系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英雄末路(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这么一听,眼波才流转了几下,喃喃低语道:“这事真能这么算吗?” 霍景遥道:“当然可以这么算了,那淫蛇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筠儿的坟上,还好巧不巧就咬了你,或许冥冥之中自有玄机,是筠儿她托蛇让你我亲近,以示认可我们,这或许就是妹妹对我们的祝福呢。” 乔奉之默默不言了。 霍景遥见他脸色越发绯红,这便又去拉他,可怜兮兮劝道:“走吧夫君,快回车上解毒吧,不然你若高烧死了,我孤苦无依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啊。” 乔奉之慢慢转头看向他,眼眸中水波动荡,语气缓慢无力:“是啊,我还有一个你要保护,你为我放弃了富贵尊荣,甘愿随我颠沛流离,我便要好好待你,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要护你安然。”说罢,他眸中已经聚满泪水,簌簌落下两行,他忽又垂了头哽咽道:“可是,我这么没用,我又能护得了谁呢?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妹妹,我根本就是个没用的畜生!” 霍景遥听得透骨酸心,猛地扑在他身上抱住他,哽咽道:“夫君,你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了,妹妹她不会怪你的,否则也不会给你留下原谅二字。夫君,你振作点吧,今后的路还长,平坦或坎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药,直到医好你所有的沧桑与心伤。” 乔奉之听得眼泪越发泛滥了,霍景遥红着眼再次拉他:“走吧夫君,你身上越来越烫了,快回马车上去解毒吧,景遥真的不能没有夫君。” 乔奉之终于不再固执,失魂落魄随着他走出碧林,回到了马车上。 车轮滚起,继续走向未知的路途。而车帘刚一放下,乔奉之就被霍景遥推倒在了车厢地上,乔奉之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躺在地上不反抗也不主动,眼中水波粼粼,沉于哀伤无法自拔。 霍景遥趴上去开始吻他,只觉得身下的人烫得跟炭火似的,这么一亲近,连带着他的心都跟着烫了起来。 乔奉之却呆如人偶迟迟无法投入。浅吻之间,霍景遥撒起娇来,声柔气弱婉转如绵绵春水:“夫君,忘了一切,此刻眼中心中只放我一人,回应我嘛。” 乔奉之神智迷乱,眼角泪水不干,终于将满心的悲苦凄然往他这边释放了。 两人紧紧纠缠,热切深吻,彼此气息渐重。赤诚相见,霍景遥被他的体温烫得嘤咛一声,两人越发疯狂忘我,全心全意带给彼此更多的爱与抚慰,每一处都不想放过。 淫毒席卷全身,乔奉之神魂凄迷,身与心的感受背道而驰,一处痛苦,一处欢愉,一面地狱,一面天堂。 霍景遥双眼迷离,在他耳边轻喘:“夫君,想要。” 乔奉之扶上他的腰,声音沙哑道:“坐上来。” 小雨淅沥,蒙蒙荒野中,那辆孤独的马车除了行路颠簸,车厢又暧昧地晃荡起来,半日不歇。 暮色又降,荒郊月冷,山河昏暗。两人相拥醒来时,乔奉之身上的温度果然退了,霍景遥长松一口气,疲惫无力地窝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想动。 乔奉之亦是倦极,面无表情睁着无神的眼,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摇摇,车厢中安静极了,一场贪欢后仍要面对现实,面对眼下处境,并且思量未来。天大地大,事到如今却无处容身,无处安乐。此刻,两人皆心有戚戚然,失了希望迷了方向,这各怀心事的缄默使得气氛都平添了几分萧索凄凉。 终于,霍景遥受不了这份令人压抑失落的气氛了,于是出言打破了安静。 “夫君,接下来怎么办?看样子皇兄他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好歹兄弟一场,他杀了八哥还不够,眼下还要杀你和我,就因为霍景柔频频往北边跑,他就要对我们杀无赦,原来,他也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明理。” 乔奉之见他亦有自己的伤怀感慨之处,于是按下自己的脆弱与沮丧,出言给了他力量。 “景遥,别担心,我不惧厮杀,哪怕余生处处都是战场,我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剑,更不会放下心里的你。” 果然,霍景遥听在耳中,顿时心生希望,来了力量。他翻起来趴在他的胸膛上,欣慰道:“夫君,你不言弃就好。日子总要继续的,我们依然要在悲中寻喜,苦中寻乐。只要你我都不放弃,再长再难的路,也总有尽头的。” 乔奉之轻轻点头,伸手搂住了他。 霍景遥不想如此安静,索性喋喋不休说了起来。 “夫君,等几时安稳了,我们收养个孤儿做我们的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我们一起把他养大,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嗯,好。” “还有,我要努力赚钱,给夫君买最好最贵的药!” “嗯,好。” “对了,我还要给夫君雕刻许多桃子吃!全雕成桃花,让夫君余生只有我这一运桃花!” “嗯,好。”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乔奉之难挡身心的疲倦,再次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却是被惊醒的! 身下一片剧烈颠簸!马车似乎正在飞驰!乔奉之睁眼一望,这才发现身侧竟是空空如也! 霍景遥不见了! 乔奉之一下子慌了神,一骨碌翻坐起来,失声大喊:“景遥!!景遥!!” 话语刚落,车帘就被人掀开了,霍景遥正坐在外面一边赶车一边回头来响应他。 夜半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脸色十分凝重:“嘘!夫君别喊!后边又有追兵追上来了!许是昨日出动的追兵一个都没回去,余下的人便寻来了。” 此刻见他安然,却又听了这不妙的消息,乔奉之的心弦一松又是一紧,当即起身掀开窗帘往后看去,果然见那身后的朦胧荒野中出现了数道缭乱的影子,在月下明明暗暗,摇摇闪闪的。 想来,那些人一路寻来,也已瞧见了昨日的那两处战场,所以顺着此路疾追而来了。 乔奉之一把捏紧了逐霜剑,还没等说什么,霍景遥忽然就语气坚决地抢了一句。 “我不走!你别又想着让我先走!我一刻也不想和夫君分开了!” 乔奉之喉中一噎,沉吟了一会儿后,也来到了外面与他并排坐下。马车疾驰,带起凉风入喉,乔奉之又咳了起来。 霍景遥心疼不已,喟然感伤:“夫君,看这速度,他们迟早会追上来,而你的咳疾还没压下去,手臂又带着伤,如何与他们抗衡。夫君,难道当真只有地狱,才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此话实在是悲凉感伤,乔奉之也禁不住酸了心。 英雄末路,莫说安逸与幸福了,眼下就是留上一命活着,都已这般艰难了。 两人一时默默。霍景遥又加鞭赶起了马车,乔奉之左右观望着路的两边,等驶到某一处时,乔奉之忽然阻止他再赶马,反倒拉起缰绳,使得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霍景遥一头雾水,慌忙看了看身后,惊疑道:“干嘛啊夫君?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乔奉之二话不说,迅速跳下马车,解下了马上挂着的一捆黑色绳索。 “下车!此处就是战场了!路两边有大树和大石,我们先绑上绊马索!速度快一点!” 霍景遥当即明白了,赶忙跳下车,接了绳子的另一头,匆匆往路的那一边跑去。乔奉之则拉着绳子来到了路的这一边,着手绑绳时一边朝霍景遥嘱咐:“绳索拉紧些!绑结实了!别绑太低!” 两人各在一边忙活,只听得后方马蹄声渐来渐清晰了! 乔奉之这边很快就绑好了,却见霍景遥那边还没绑好,如此便等不及他绑好再上车了!乔奉之这便几步奔到马车前,一鞭子上去,骏马顿时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拉着空车继续往前狂奔而去了!如此定能引得追兵策马疾驰,而月夜朦胧,那黑绳是没那么容易及时发现的,所以,他们定能栽到这绊马索上! 乔奉之又飞快来到霍景遥这边,速速绑好了绳索,紧接着二话不说就搂紧了霍景遥速速滚倒,两人一下子就近滚下了路面,躲藏在了路面下低处的阴影里。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轰马蹄声已经近得如雷震耳了!一时间,路面都震颤了起来!两人相拥躲在路面下,两两皆是心跳飞快。 霍景遥被他压在身下,紧张的口干舌燥,压低声音道:“夫君,快,快安抚安抚我,我紧张的不行了。” 乔奉之连忙在他唇上一吻,低声道:“嘘,待会儿等他们绊倒,我便要趁乱杀上去了!你乖乖躲在这儿,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他们还当你在那马车里呢。” 霍景遥抱紧他的腰,重重点头。 只听下一刻,路面上就爆发出了震天撼地般的动静!一下子惊破了寂夜,响彻了荒野! 疾驰在先的马群一下子被绊马索绊倒,登时一片人仰马翻,沙尘四起!骏马烈烈嘶鸣!追兵哀嚎惨叫!衬着茫茫黑野,就仿佛掉进了人间炼狱一般,瘆人骨骸! 突发如此乱况,后边的追兵们看清后个个急急勒马!又是阵阵接二连三的惊天嘶鸣! 时机到了! 乔奉之脸色一沉银牙一咬!登时握紧逐霜剑,猛地从霍景遥身上蹿起,一跃跳上路面!下一刻,逐霜剑出鞘,被他翻转出凌厉杀招,冲着追兵们再度大开杀戒,刀刀狠绝,饮血不休!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英雄末路(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天地间又起惨嚎,响彻荒野,惊散流云,露出惨白月光。 种种乱况令追兵们始料未及!等回神时,前排头阵的人马已是栽的栽,死的死!还在前头堵成了一片,令后面的追兵们举步维艰! 打铁趁热!趁得就是他们还未缓过神重振士气之时!乔奉之杀光前阵,当即转战逼近后方!逐霜剑起,与他们厮杀不休! 刀剑铿鸣,火星烈烈中,竟还有人问起了霍景遥的下落。 “乔奉之!宥王呢?何不一起来送死!!” 路面下,霍景遥竖着耳朵随时听着路面上的动静,听到厮杀声移至后方,他也跟着在路面下踩着软土向那边转移,等转移过去,便扒着路面悄悄探了半个头出来,就近观战。 群兵围攻,刀光森寒!逐霜剑过,血色飞溅!然而很快,乔奉之剧烈动作之下,受伤的手臂也开始渗血了,慢慢从白袖中晕染出来,渐渐蔓延扩大,直至染成刺目的一大片。 暗处的霍景遥紧咬下唇,看得眼中热泪滚滚。这一刻,竟忽然觉得,死了都比这要舒服,他真的不想再看他这般沐雨经霜,心力交瘁了。 一滴滴热泪滚入土里,他此生从未尝过的一种绝望与心碎,都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尝了。 这一刻,他在下,流泪不流血。他在上,流血不流泪。 乔奉之牙关紧咬,还在恶战,分明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可总觉得心里还有一股力量在撑着他,不可倒下,不可放弃...... “夫君小心身后!!!” 轰烈乱响之中,忽然传来了霍景遥撕心裂肺的喊叫!! 原来,霍景遥在暗处看得清楚,竟见一个装死之人在他脚边埋伏了许久,直到那人瞅准时机一跃而起要偷袭时,霍景遥才反应过来。 乔奉之听到提醒,登时心头一凛,正要转身应对时,却已迟了!顿感肩头猛地一灼!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已将他穿肩而过,狠狠从胸前插了过来,露出了染血的刀尖! 瞬间剧痛裹身!乔奉之一下子睁大了星眸,惨白了脸色!这一刻,竟是头晕目眩,精神恍乱,有那么一刻,竟忽然忘了自己是谁,自己这是在哪儿,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痛...... 而偷袭之人重重抽刀时,终于将他带倒在地...... 眼看追兵们士气大振,全向他围攻过去了...... “夫——君——”霍景遥再也藏不住了,当即翻上路面朝他急急奔来,途中泪洒一路,泣声丢在风中,心碎深种于自己。 这声由远至近的‘夫君’,如在茫茫混沌中投下的一枚霹雳,一下子炸醒了乔奉之! “别过来!!”乔奉之一声暴吼之后,咬牙正要再起!谁知这时,眼前忽然一黑,身上忽然一重,等再看时,眼前已是霍景遥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周遭刀光闪闪,层层逼近。 他却毫无所惧地趴在他的身上痛哭倾诉起来:“夫君!!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太痛苦了!!” 下一刻,乱刀上身!遍布了霍景遥的后背!而力砍之下,深可见骨! 刹那间,霍景遥的血与泪齐齐涌向了身下的他!他的泪那样多,就像擦不净了一样。他的血那样多,就像快流尽了一样,顷刻间红了乔奉之的眼,迷了他的路,断了他的魂,碎了他的心。 “景遥!!!”乔奉之心重雷击!一下子目眦欲裂悲吼一声,接着便是就地一滚将霍景遥严严实实护在了身下! 这一刻,他再度忘了周遭一切,忘了逐霜剑的利利锋芒,忘了汹汹死敌三千,忘了半生缭乱光景,忘了迷途漫漫已到何地,忘了夜阑几梦除悲还有喜...... 唯记得,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永远不会再明。 他赤红如血的眼眸紧紧盯着身下痛苦呕血的霍景遥,一动也不动了。 是的,他放弃了,他不打了,也不杀了,因为那急涌如泉的血告诉了他,他的景遥留不住了,他的景遥要在这一晚彻底离他而去了。 所以,他放弃了,现在,他只想这样好好抱着他,等待着那些刀也来横七竖八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们就可相拥死去,牵着彼此的手去地狱寻找容身之处。 这世间,他最后一个活着的理由与希望,全崩塌在此刻了。 霍景遥眉眼哀伤,痛苦呕血,艰难喘息,却竭力推起他来,似乎要推他去战斗,又似乎要推倒他继续将他护在身下。 乔奉之却纹丝不动,而此时,那些追兵们竟然也不动了,他们围成一圈看着这般场景,一时就像不知该怎么办了一样。最后,他们对视几眼,一个领头兵大声道:“撤撤撤!乔奉之与宥王已受重伤,血流不止!此处又是荒郊,他们决计求生无门!与其补刀让他们死得痛快,不如这样在煎熬中死去!方解我们失去同伴之恨!走,撤!” 话落,追兵们纷纷赞同,一时间,竟全体收队撤退,寻了马两人一骑轰轰离去了。 天地间一下子静得像是沉眠已久从未醒过闹过一样。 月华清冷如霜,四下万籁俱寂。 唯有两个血染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起流血流泪。 霍景遥脸色惨白,身子疼得直颤。他艰难喘息,慢慢抬手抚摸他的脸。 “夫君......真好......你能活着了......从此,他们......他们只当你死在了今日,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他染血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他却摸索着他染血的剑。 最后,乔奉之紧紧将逐霜剑握在了手中,然后再举起来挪到了自己的脖颈上。他的血眸一片朦胧,已被绝望的迷雾遮得晦暗无光了。 唯有心念坚定,化成言语就连此刻的夜风都没有吹散或是遗漏这一字一句。 “景遥,别怕,为夫来陪你,你若在这世间走,我便在这世间陪,你若在那地狱走,我便去那地狱陪。” 霍景遥涣散迷离的眼一下子睁圆了! “呕——”一急之下一口血落,他咬牙切齿道:“夫君!不要!我......我要你好好活着......把你......把你余生的思念都给我......只给我一人......” 说罢,他竟将摩挲着他脸颊的手吃力地挪到了他的剑上,染血的手紧紧捏在他的剑刃上,只要稍动分毫,便可再添血色。 “夫君,你若寻死,我......我绝不原谅你,夫君......我想要你好好活着,用一生来好好思念我......” “呜呜呜——咳咳——呜呜呜——”乔奉之终于悲鸣呜咽,痛哭起来,眼中泪水滚滚,唇齿间也溢出了血迹。 他忘了吗,病入膏肓之人失去了唯一的药,如何好好活着? 一无所有地活着,也不过是日照千里却千里荒冷,月盈万里却万里阴暗。 生离死别断人肠,霍景遥随他一起呜咽,却还劝他:“夫君,别哭......你......你快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好思念我......我一定能感觉到的......你快答应我......我快撑不住了,快......快答应我......” 乔奉之终于慢慢放下了逐霜剑,哽咽到声音扭曲。 “为夫答应你,用余生好好思念你,用心思念你,时刻思念你。你若能感觉得到,常来为夫梦中可好?” 霍景遥含泪一笑,却是哀伤无比。 “夫君,我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可我更......更舍不得你死。夫君,我......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将我的桃核项链取出来......” 乔奉之泣血涕泪,依言将他脖颈里戴着的桃核项链取了出来,只见是一根红丝绳穿着一个成色黄亮的桃核,因为戴得太久,已经磨得光滑油亮。 霍景遥迷蒙地目光缓缓转向那桃核,吃力又虚弱地说出了一番话。 “夫君,当年,你肯亲近我时......第一回看到了我这项链,你问我,怎么戴着......戴着这么难看的东西。我说,我说我胆子小,常常梦魇,便用红绳穿着桃核佩戴,用以辟邪。其实......其实这桃核,是你初来南乾,我们一道......一道迎皇兄北伐回京时,路上我不是买了桃,还刻成桃花给你吃了吗?后来……后来你随手扔了桃核,我便去捡了回来,从此......从此便制成这项链,一直戴在身上。” “红绳,代表千里姻缘一线牵......而桃核,代表着桃花运......我日日把玩着这项链,祈求你喜欢我,奢望你做我夫君......后来,真的美梦成真了,这是我这一生......一生最开心的事,也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一次运气。” “啊——!!”乔奉之奔溃大哭,几度断气。 “呕——”霍景遥又痛苦地涌出一口血,这一刻,他似乎明显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和意识的溃散,还有魂魄的飘摇。他一下子慌了,猛地睁大眼睛,一改虚弱,竟是一把握住了乔奉之拿着项链的手,那样有力,眼神也那样犀利,竟如回光返照一般! “夫君!你快听着!听着,等我一死,随你把我埋哪儿,只一样,我不要什么口含钱,到时,你......你就把这桃核摘下来,放进我的口中,知道了吗?知道了吗?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失他失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他那样慌,话语那样急切,乔奉之连忙点头,抖落满脸泪水,如雨飘零。 “景遥!为夫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啊——呜呜呜——” 霍景遥听到他应了,精气神一下子溃散,人又虚软了下来,瞬息之间就连眼皮子都撑不住了,眸光一点一点涣散失神,眼睛一点一点慢慢合上,就连痛喘都已渐平,转为了气若游丝...... 他知道,他即将要咽气了...... 这一刻,乔奉之仿佛看到了天崩地裂,世间万物轻者上升飘散,重者沉下深埋,一身力量三魂七魄全体随着他渐合的眼消逝殆尽,只留下一个空壳,孤零零空落落的令他心慌体颤,再也抓不住什么。 好可怕的感觉!他也曾痛苦过,迷惘过,绝望过,却不曾这么害怕过!就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片深沉无边的苦海,也明知自己即将要坠入其中,再也无法苦海回身,却又无力反抗。 他忽然喘不上气来,猛地抱紧怀中虚弱的人摇了起来! “景遥!醒醒!啊!呜呜呜!景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这一生没有求过人,但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啊——呜呜——” 这世间这么荒凉,留他孑然一身,伤痛满心,孤苦伶仃如何走得下去,又要走往何处,又要停往何处,又要痛到何时,又要死在何时...... 乔奉之这么一哭喊,顿时又惊醒了怀中之人,霍景遥一下子又睁圆了眼!意识慢慢从混沌中浮了上来,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后终于认出了乔奉之。 他的眼中哀色重现,虚声弱气仿佛随时要断了气息。 “夫君......我好痛苦,你......你快亲亲我,亲完了就放我走吧,让我好好走吧......” 乔奉之呕心抽肠痛到无以复加,这便吞声忍泪低头吻住他苍白冰冷的唇,探舌进去与他的舌轻轻缠绕,这是彼此唯一还留有温度的东西了。在这凄冷月夜里,也是彼此最后的互暖了,更是最后的告别。 深深一吻,两两痛彻心扉。吻罢了,乔奉之泣不成声,搂住他哀咽诉说。 “景遥,不要走,留在为夫身边,我们收养个孤儿做我们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我们一起把他养大,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景遥,不要走,留在为夫身边,努力赚钱,给为夫买最好最贵的药。” “景遥,不要走,留在为夫身边,给为夫雕刻许多桃子吃,全雕成桃花,让为夫余生只有你这一运桃花。” 霍景遥听得哀泪横流,他从来都是开心无忧的,可原来哀伤的他,竟能令人这般心疼。 “夫君,我们这未完的梦......就留给下一世吧,下一世......愿我为女你为男,我们......我们依旧在一起,我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让夫君快快乐乐......热热闹闹地活着......再也没有悲苦,没有孤寂,夫君也无疾,我无需买药......下一世,我若不会雕刻桃花,便为夫君种下灼灼桃花......夫君,别忘了景遥......” 他终于油尽灯枯说不下去了,身子骤然一软,头偏向了一侧,整个人一下子放松如水,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 身心瞬间空了,眼前也一下子黑了,他的离去,摧枯拉朽般带走了他的世界。乔奉之不堪承受,猛地仰天悲吼!震动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响彻了这月黑风高的旷谷。 悲吼惊天,却无神明可闻,做主让他的景遥归来。 空谷回声消逝,朦胧天地间很快又响起了一曲哽咽的歌谣,轻飘飘的,却是一字一泪,一句一伤。 “景遥,景遥,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 “景遥,景遥,快回来,家中可亲,为夫在候你。” 一片漆黑中,乔奉之失魂落魄抱着他的尸体,轻轻拍着,轻轻唱着,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 “景遥,景遥,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 “景遥,景遥,快回来,家中可亲,为夫在候你。” “夫君,你的声音怎么像快哭了?你快别喊了,难听死了,我回来就是了。” 乔奉之猛地低头看去,却见怀中之人依旧是一片沉寂,并未给过他任何回应。 原是他痴心妄想,幻觉一场。 “噗嗤”一声,乔奉之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接着便沉入了一片漆黑深渊中。 在那深渊中,天地恍如初开,一片混沌。隔却千山万水,他竟也能一梦如初。 ...... “哎呀!别乱丢呐,我南乾京中的整洁市面就是被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给玷污的。” 原来就是那一次,他跳下马去捡起了他随手丢掉的桃核,从此穿上红绳,奢望一线姻缘。 “喜欢喜欢!奉之,我自然喜欢你了!就是这份喜欢,才支撑着柔弱的我抱起了强大的你。” 那一次,他却打晕了他。 “奉之奉之,从明日起我就跟你一块儿掰苞米,你就只负责在田里坐着喝茶,我呢,就挥舞着胳膊掰呀掰!直到把你的心掰了来!” 当时只道是句戏言,后来,他竟真的成功了。 “荒唐?更荒唐的应该是你才对!究竟是你太敏感,还是你也喜欢我?我只是亲了你一下,你就有了反应,我都感觉到了。” 原来,他最初的感觉是对的。 “奉之,人人都知,宥王殿下有断袖之癖,实则,我并不是真的喜欢男子,而是掩人耳目故意为之罢了。可我遇见你后,才发现,原来我竟真的能喜欢一个男子,喜欢到若没有这份喜欢,那么报仇之后生命将再无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考虑去死了。” 原来,他对他真的情根深种,以他比命。 “奉之,你说,咱俩这算不算是过了一日夫妻一般的生活?同榻而眠,同时而起?” 他一语成谶,后来他们果真过上了夫妻一般的生活。 “奉之,还记得你初来南乾,我在宫中第一回见你,你一身白衣,如清风兰雪,不食人间烟火。那一刻,我看呆了,就仿佛看到了我心目中的自己,我若不是这般可悲,我若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么,我便该是你那个样子的。” 那一次,他说,他对他是一见倾心。 “知心姑娘,那我问你,这世间情爱可有局限?是否非要是一雌一雄,或是一男一女?就不能是同性?” “俗人!你们都是些俗人!只会喜欢娇滴滴又多事的女人!咱们男子在一块儿多好多自在啊?这才是超越一切的世间大情!” 原来,他的话不无道理。 “奉之,我信你。若我对你,终是一场错付,我也绝不后悔!” 原来,他对他,从一开始,就是孤注一掷,不问结局。 “咱俩的寝居情梦阁里啊,我就没有摆什么床,而是用玉石铺了半地的玉榻!对,你没有听错,是用玉石铺了半地的玉榻,冬暖夏凉呢!玉榻上面又铺满了锦缎软垫,这样咱俩就可以尽情地在上面滚嘛,滚它整整一夜,都不带跌下来的。” 原来,命运早有揭示,他们之间终是一场情梦啊。 “奉之,不要这么心灰意冷。别说这俗世了,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有他们的烦恼。我们能来这世间走上一遭,见过花开,饮过甘泉,吻过心爱之人的嘴,就是美好与福气了。” 原来,他真的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一个乔奉之就能丰盈他的世界。 “是你不肯吃药,我才出此下策的嘛。反正你也给我听好了,今后只要我知道你少吃了一顿药,我就会找机会当众亲你一次,哪怕你推我我下不来台,我也认了,知道了吗?” 他是他的药,也总督促着他吃药,一顿都不想让他落下。 “夫君,那......那你一定要来啊?哪怕要下地狱,我也会等你来接我。” 后来,他真的放弃天堂,甘愿随他走入了地狱。 “夫君,呜呜,我以为你必死无疑了,我是一定要殉你的,可我就算死,我也要以我夫的衣衫为冢,我......呜呜......我就把你的衣裳全部搬来了情梦园,又全部穿在身上,躺在里面不吃不喝等死就是,呜呜......” 那一次,他不但要殉夫,还要以夫的衣衫为冢,此心此情,举世无双。 “我觉得,我离了你,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会再开心。我觉得,你离了我,亦是如此。你的病,是不能离了药的。” 他说的很对,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所以,我们......一起忘记吧,过去的,就让过去。我父皇杀了你的父母,你又杀了我父皇,因果报应本就如此,我也是有过毁身之恨的人,又岂会不明白?所以,我们何不两两相抵,两两共忘?” 在他心中,爱胜于恨,尽管他的一生就是悲剧,但也从未失去热爱之心。 “当然可以这么算了,那淫蛇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筠儿的坟上,还好巧不巧就咬了你,或许冥冥之中自有玄机,是筠儿她托蛇让你我亲近,以示认可我们,这或许就是妹妹对我们的祝福呢。” 他变着法的宽慰着他的心,或许,也是宽慰着自己的心。 “夫君,你振作点吧,今后的路还长,平坦或坎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药,直到医好你所有的沧桑与心伤。” 后来,他成了他所有的沧桑与心伤。 ...... 冷月残光下,那个身陷混沌一梦中的男子,那个身染鲜血紧抱尸体的男子,眼角淌过了数不清的泪滴。 第三百六十六章 长逝入君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明。乔奉之睁开眼来,看到依旧被他抱在怀里的他时,终于明白,原来昨夜种种都是真,而那一跃如初的暮暮光景才是一场大梦。 是啊,于他来说,美好的总是梦,不好的总是真。若早知原是梦,何做醒来人。 昨夜的缭乱战场此刻呈现于日光下,惨烈又血腥,一幕一幕,皆是他的噩梦。乔奉之已经失魂无神,整个人平静木讷的就像一汪死水,再也生不出丝毫涟漪,哪怕眼前春光大盛,山河依旧,看在他的眼中,也处处是灰暗与死寂。 唯有一双手臂,还固执着不肯脱力,依旧抱着怀中冰冷死寂的人,没有一丁点要放手的意思。最后,他摘下了他项链上的那颗桃核,轻柔小心地放进了他的口中,再将那红绳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把人搂来怀中,紧紧抱着,轻轻拍着...... 看尽一日飞鸟群逐,观遍一日云影漂流,复又傍晚阑珊。 又一个漆黑的夜要到来了。 乔奉之就这样一动不动抱了他一整日。不再哭,也不再闹。不自尽,也不自救。不吃,也不喝。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躺着,抱着,漠视着一切。 是的,他在等死,等死亡的自然降临。他答应他不自尽,却真的做不到活下去。所以,只能任由自己自生自灭,与他一同死在这里。 失血过多,水米未进,哀莫心死,人已是虚弱至极。许久,他终于动了动,然后看向怀里苍白冰冷的人,声音暗哑如刮。 “景遥,你曾殉我,以我衣衫为冢,不吃不喝等死。现在,我也这般来殉你。” 在空无一人的茫茫荒野中,他就这样躺啊躺,抱啊抱,看着红日一点一点跌落下去,金光一点一点暗淡。看着新月一点一点挂上柳梢,一点一点当空皎洁。看着夜色里迷迷蒙蒙的一切,忘了天地,忘了年月,也忘了自己。 最后,他终于轻轻闭上眼不再看了,默默跟自己说,但愿这一晚就是他的尽头,不要再让他看到明日的天光。 绝望的夜慢慢流走,他真的睡的很沉,睡梦底下觉得舒服极了,轻松极了,就想这样一直睡下去,与他相拥睡下去。 忽然一场雨落,冰冰凉凉,万物簌簌作响,都没能将他从混沌中拉出来,直到这场雨歇,世界安静了,他睡得更沉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不知迷糊混沌了多久,竟忽然听到数道声音一起喊起了他,还摇起了他!生生把他从那安逸舒然的深梦里给拖了出来! 乔奉之慢慢睁开眼,又看到了天明,原来,他又熬过了一夜却还未死。他恢复了点意识后,又想杀人了!想狠狠杀了眼前这十来个扰他睡梦的人! “哎呦!乔公子醒了?!” “哎呀!睁眼了睁眼了!真的还活着!” 那十来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的语气中,明显能听出惊喜。 这时,为首一个相貌平平、却身形高大健劲的男子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此人行止间落落大方,周身气派镇定老成,还颇为彬彬有礼的样子。 “乔公子?您终于醒了,您还记得在下吗?” 乔奉之根本认不得他,重又闭了眼,搂紧霍景遥的尸体继续睡。 那人见状,又客客气气道:“乔公子,在下是梁殷呐?从前与您皆是承王的手下。不过,您那时的地位可就比在下尊贵多了,您是承王最宠信的谋臣,在下只是个出力的罢了。想当年,您才智卓绝,一力辅佐承王,虽然最后还是败了,但您能辅佐承王走到那一程度,已是相当厉害了。就连南荒自立为帝之事,都是您的高计,在下这才受命于承王,跑去南荒造了一出东宫称帝的假戏呐。乔公子?您要不再好好想想?咱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原来,此人就是那位与霍景城身形相似、被承王派去南荒戴了黄金面具称帝的梁殷啊?后来承王一败,他竟不撤,还占了南枭城假戏真做起来。最后却被南枭城的‘瘟疫’逼得弃城逃亡,自此便成为了通缉犯。只是,任谁也万万想不到,眼下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啊? 看来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东躲西藏竟跑到北边来了。如此看来,倒是个能人啊?能从南枭城活着逃出来,还安然无恙逃到了今日,不是没有几分本事的啊? 乔奉之这才知他身份,也想起了那一面之缘,却懒得搭理他,于是依旧闭眼不动,一心想重回方才那舒适安逸的深梦里,然后不知不觉地死去。 梁殷见他不睬,又温声问道:“乔公子,您这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您这抱得是宥王殿下吗?” 乔奉之还是不理。 梁殷深长叹息一声,打量了一圈眼前的战场,竟不顾满地泥水,就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还顺手拿起了地上的逐霜剑在手中摩挲,颇为感慨道:“在下若没认错,这正是当年承王殿下赠您的逐霜剑吧?承王喜藏名剑,其中一把泯泪剑,一把逐霜剑最是有名。唉,后来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呐,承王自争位一败,不仅我在那南荒骑虎难下,落得今时下场。眼下就连乔公子您也这般落魄狼狈,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啊。” 说着,他放下逐霜剑,又自袖中取出了一个铜质烟斗,随行之人忙识趣上前来抖出烟袋为他细细填了烟丝,用火折子一点,梁殷便坐在他身边抽了起来。 吞云吐雾中,他苦口婆心劝了起来。 “乔公子呐,请恕我直言,在下虽不知您这边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在下一行人路过时,却恰巧瞧见您这一代名士竟如死狗一般躺在这满地污泥里,还抱着宥王的尸体不肯撒手。在下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儿啊。唉,只是,英雄末路,便更要顽强求存才是啊。英雄可死于沙场,可死于刀枪剑戟,却不可自暴自弃呐。” 乔奉之也确实如死狗一般,不听不理,闭着眼就是不动。 “吧嗒吧嗒”,梁殷又狠狠抽了几口,继续说了起来。 “乔公子啊,您以为我就是好过的吗?当年您肯弃了东宫转而辅佐八王,我等信心满志啊!后来浑身是劲跑去南荒干事,原以为会等来承王登基的那一日,谁知世事难料,东宫一计绝杀反败为胜,我党面临兔死狗烹啊!我在南荒骑虎难下,深知新君哪会放过我?只能赌一把硬着头皮继续干啊!结果你猜如何?陛下的一计假瘟疫还是将我逼出了南枭城,若非我急中生智,来了一计金蝉脱壳骗过了陛下的耳目,否则再过几个月我这祭日就要到了啊。” 话落,梁殷的随行者有人跟着感叹起来。 “唉!这一年可真是不好过啊!咱们跟着老大从南枭城撤退时,还有三十来号兄弟,结果这一年逃下来,死的死,散的散,眼下只剩咱们这十来号人了。最后只能跟着老大又逃到了这北边来,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哇!” “是啊!老大吃了不少苦头呢!最爱抽的烟丝都换成了最劣等的!但也亏得老大计谋高超啊,这才领着我们一次次逃过了追捕啊。” 一行人愁苦地感叹着,梁殷感愧道:“唉,苦了兄弟们了,再忍忍吧,眼下巧遇乔公子,何尝不是我等的出路呐。” 说罢,他对着乔奉之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劝。 “乔公子呐,您请起来吧?让在下等人好生安葬了宥王殿下,然后护送您回城养伤吧。眼下,在下的情况还算安稳,自来到北边后,我们便装成了镖局的人,还作假造了一面‘万全镖局’的旗幡子扛着呢,整日装模作样押镖运货的,其实那车上箱子里全是些石头,只为了好走动,也为了好哄人罢了。您与我们在一起倒也安全,也有个照应。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总要找条出路的。不如,从此你我便结为异姓兄弟,我们好好干它一番大事!您只管出计,兄弟们来出力!不知乔公子意下如何啊?” 乔奉之迷迷糊糊听着,压根没往心里去,此时还被他说烦了,火气一上来,猛地翻起来一把抓起泥水里的逐霜剑直直对准了他。 “滚。” 梁殷见他整个人已近虚脱,此刻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就连握着剑的手臂都颤个不停,显然是连拿剑的劲儿都没了,还哪有什么震慑力呢?梁殷自然镇定依旧,好言相劝道:“乔公子,您怎么打起自己人来了?在下可是诚心想救您的,也是诚心想追随您的,您这剑怎么也不该对着在下啊?而该对准仇人才是啊!” 乔奉之虚喘着盯他看了良久,终于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两个字:“仇人......” 下一刻,心中陡然响起了一道道如雷的声音! ...... “乔奉之再三祸误公主!陛下有命!即刻将乔奉之与宥王杀无赦!” “陛下有命!即刻将乔奉之与宥王杀无赦!” “陛下有命!即刻将乔奉之与宥王杀无赦!” ...... “筠儿!筠儿啊!!嫂嫂的筠儿啊!呜呜呜!” “夫君!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太痛苦了!” ...... “啊——!!霍景城——!!”乔奉之忽然爆出一声怒吼!谁知紧接着就目眦欲裂喷出了一口黑血! “哐啷”一声,逐霜剑坠地,乔奉之轰然瘫倒在了满地泥水里,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以心陪葬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忽然暴怒吐血晕倒,将梁殷一伙人个个惊了一跳!梁殷忙上前去半扶了他,对着自己人吩咐起来。 “快将乔公子抬到我们的车上去!” “老大,这宥王殿下的尸身怎么办啊?” 梁殷盯着霍景遥的尸身想了想,道:“一道抬上走!宥王的尸身我们若处理不当,怕是要得罪乔公子!” 大家这便七手八脚来抬人了。有人边忙活边抱怨:“老大,真不明白你对这乔奉之干嘛这么客气,看他现在这样子,跟废物有什么两样!” “是啊,一身的伤,还吐着血,这能救回来吗?我们上回打劫来的钱已经撑不了几日了,现在还要顾他看病吃药吗?” 梁殷呵呵低笑几声,慢慢摇着头道:“你们呐,目光都太短浅。这乔公子可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呐,只要他活着,就必有大用!他是智者云策的高徒,才智过人,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我们要想干什么,只要哄好了他,有他做我们的领头羊,来步步出谋划策,我们还愁前路无光吗?况且,他本就与我们是一个路子的,都被陛下逼成了丧家之犬,何不惺惺相惜,携手共谋大事?” “唉,老大,只是咱们要谋的大事可是非同小可的,只怕他不肯呐。” 梁殷成竹在胸道:“有什么不肯的?只差几句点拨罢了。论起他与陛下两人,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先是陛下横刀夺爱抢了他的夫人,后是他与承王弑了陛下的老子,原以为他已经在逃跑途中坠崖而死了,而宥王也因伤心退朝云游去了,谁知眼下咱们竟然在这儿又碰见了他们,还这么凄惨落魄。还有,你们瞧那些尸体,那可是官兵的尸体呐,所以我断定,不正是陛下还在追杀他吗?连宥王都没能幸免于难,你们说他这心里能不恨陛下吗?” “是啊!这不,方才他还怒吼陛下的名讳呢!” 梁殷笑而不语了。 他们一行人倒是不缺马匹,一人一骑,中间拉着两辆板车,车上码着箱子,还插着一面‘万全镖局’的旗幡子,这阵势倒真是像模像样的。眼下便腾出了一车,拉着这一人一尸继续赶起了路。 梁殷细心,途中还停下几回,给乔奉之喂了些水,盯着他苍白的脸自言自语慨叹道:“唉,也是个可怜人呐,本是云策的高徒,东宫的左右手,朝中尚书南乾名士,前途不可限量呐,却因夫人被夺便与东宫翻了脸,转而辅佐八王,大好的一生就这样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他这话就是只知其表不知其内了。实则在这悲哀的表象下,其实还有着更为悲哀的真相。但随着日月更替,早已埋进了深深岁月里,成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傍晚途经一个村落,一行人在村里落了脚,搭起帐篷在此修整。大家啃完干粮,从村头井里补了清水,又在梁殷的吩咐下去整理了霍景遥的尸身,擦净血迹,正了仪容穿戴。 梁殷此人劫富不劫贫,还不欺软,此时便亲自客客气气去了村民的家里讨药,称自己一行人是镖局的,这趟镖押到此地遭了贼匪起了打斗,所以需要修整,队伍中也有伤员。村民们朴实,见他们的阵仗的确如此,便热心相助,不但搜罗了一些药来,还从一户有妇人坐月的家里讨了碗热鸡汤给了他。 这下,大家便又七手八脚照顾起了乔奉之,喂药喂汤,涂药擦血的,还脱了他那身满是污泥血渍的白衫给洗了晾着,总算是把乔奉之整出了个人样来。 一夜的休养与恢复,果然,第二日一早人就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整个人一下子慌了,不顾自己在哪,不顾肩上剧痛,猛地翻起来就扑出了帐篷跌跌撞撞地开始找人,一边沙哑着声音大喊他的名字,仿佛他能回应他一样。 “景遥!景遥!” 最后,终于看到了板车上那已经被白布覆盖了的人。他忙扑过去将那人重新抱在了怀里,以脸贴着他的额头,闭着眼往出渗泪,一点一点染湿了白布。 梁殷等人被他惊动,很快围了上来。 梁殷叹息一声,劝道:“乔公子,该放手了,五月天暖,不能再耽搁了,还是早些让宥王殿下入土为安吧。” 乔奉之默默闭眼许久,最后终于缓缓点头应了。 一行人离开村庄再次上路,走了不远一截后,竟见路边有处废弃的破庙,而破庙后,竟是一小片桃林。 “停。”乔奉之喊停了队伍,自己从板车上下来,然后抱起霍景遥,一步步向那桃林踉跄而去。 身与心,皆是一步一痛。 梁殷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招呼起了自己人。 “快,带些工具赶紧跟上帮忙。” 庙宇虽已破败,桃树却存活在这五月的春光下,株株繁盛。 大家在林中挖起了坑,乔奉之抱着怀中之人坐在一旁等着,神情木然。 “乔公子,挖好了。” 乔奉之头也不抬道:“谢了,全部回避。” 等他们一走,乔奉之一把掀掉了他身上的白布,露出了霍景遥苍白沉静的脸,此刻看来,说不出的清丽动人,哀伤可怜。 他眼含热泪低下头去,重重落下了吻,一处一处郑重而过,额头,双眼,脸颊,鼻尖,唇...... 虽然一片冰冷僵硬,却带给了他暂时的温暖。 吻罢了,他抱起人小心地放在了坑中,再度将他细心整理一番,盖上白布。最后,终于连捧三把土,颤着手撒了下去。 林中风过,将他沙哑的声音吹得哽咽颤抖。 “景遥,这片桃林风光甚好,便当是你我来世之约。在为夫心中,你这朵桃花,永世不败。你便在此好生安息吧,为夫会永远记着这个地方,为夫会常来看你,并且最终栖身在此,与你共往来世。” 话落,厚土层层翻滚而下!转眼间,掩埋了一人之身,随葬了一人之心。只剩厚厚黄土,粒粒隔世。 最后,乔奉之趴在坟堆上闭眼许久,双肩颤了许久。 等他走出桃林回到路边时,人已淡漠疏冷的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梁殷迎上来问道:“乔公子,妥了?” 乔奉之终于拿正眼看了他,淡淡道:“妥了,多谢。” 梁殷客气道:“乔公子言重了,宥王殿下是承王殿下最情深的一位手足,在下又曾是承王的人,理该尽了这份心。” 乔奉之兀自越过他上了板车躺下,枕上自己的双臂闭了眼。 “说吧,你想干什么大事。” 梁殷一听,心头大喜!这人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能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话谈一谈正事了!梁殷当下里便招呼着队伍继续走,自己也跳上了他所在的板车坐下,叼上烟斗吞云吐雾,一路与他边走边聊起来。 “乔公子,不知,您这边是遭遇了什么事啊?” 乔奉之眼也不睁,言简意赅道:“公主频频跑往北边,陛下为断公主念想,下了杀令。” 梁殷恍然大悟,叹道:“唉,这可真是祸从天上来啊,陛下也当真是失了英明,昏聩于此了。看来乔公子与在下还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呐。那接下来,乔公子有何打算?” 乔奉之反问道:“你们不是要拉上我一起干大事吗?你们有何打算呢?” 梁殷本就想找机会与他深谈此事,此时见他追问不放,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这便大大方方、语意深长地与他说来了。 岂料一出口,却是一番非同小可之言! “乔公子,你我都是皇天不容之人,要这样苟延残喘到几时呢?何不结为异姓兄弟,携手翻了压在头顶的这片天呢?” 原来如此!此时,他的心思终于是亮明了! 而乔奉之却是听得半点意外也无,就像早已料到了他有此反心一样,只淡淡回了句:“你这雄心壮志倒是不小啊。” 梁殷叹了口气:“雄心壮志是假,压迫之下的反抗才是真,活要活个舒服,死要死个痛快,这么半死不活算什么。” 乔奉之道:“只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如何翻天?” 梁殷竟是低笑几声,沉着自信道:“乔公子,事在人为嘛,况且,我们有你啊。” 乔奉之却不说话了,闭着眼沉默起来。 梁殷又试图说服他,语重心长道:“乔公子啊,陛下不依不饶,我们这么东躲西藏下去真不是事儿啊,我们何不赌它一把呢?赌赢了大摇大摆踏遍五湖四海,赌输了也不过一抷黄土盖了作冢。而人生在世,最终谁又不入那冢呢?” 乔奉之还是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梁殷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谁知他沙哑的声音忽然又清晰地响起了。 “要翻这天,不是不可,待我休养生息养好了伤后,一切从长计议。” 梁殷一听此话,登时喜上心头啊!他就知他能干!那句‘不是不可’说的是多么地成竹在胸啊!一下子就给了他莫大的希望!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位辅佐八王打得东宫措手不及的尚书乔奉之! “乔公子,您这是答应与在下共谋此事了?!” 乔奉之微不可察点了下头:“嗯。” 梁殷心头大定,当即拱手作礼,慷慨激昂道:“贤弟!自此愚兄与这十来号兄弟便忠心追随贤弟,任凭贤弟差遣,以贤弟马首是瞻了!” 乔奉之省了客套,言简意赅道:“接下来,去长宣城。” 梁殷言听计从,这便二话不说就是一声令下:“兄弟们!前方改道!去长宣城!” 第三百六十八章 放下成佛 放不下成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默契达成,梁殷对乔奉之唯命是从,队伍很快改道,向着长宣城出发了。 那些官兵既已认定乔奉之会死在那个晚上,当场就撤了,那么接下来也便不会对他穷追猛打了。所以,他是可以回去的。 那么,乔奉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重回长宣城呢? 两日的颠簸后,乔奉之果真领着梁殷一行人回到了长宣城,接下来直奔从前的住院而去。 岂料一伙人刚一进院子,就正巧与霍景柔主仆二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两人似乎正要出门,只见霍景柔着装整齐,还系着一袭披风,如画的眉眼之间竟沉淀了几分淡然娴静来。 而她身边的春屏正背着一个包袱。 看来她胎象已稳,主仆二人今日便要出发回南乾了。 呵,真是赶得巧赶得妙啊?若再迟上那么一步可就要坏事了。 霍景柔一看乔奉之忽然领着这么一帮陌生男人回来了,就连身边的夏侯筠与霍景遥也不知了去向,他自个儿亦是脸色苍白,整个人一下子显老了,行止神情之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像是走了一趟地狱历经了层层酷刑,而后脱胎换骨带着浓浓怨念爬上来的人一样,周身都萦绕着一股阴寒之气。 “你......你怎么回来了?!”霍景柔见他这般阵仗这幅模样,心中一下子不安极了,满眼惊疑。 乔奉之冷冷扫视了她们主仆几眼,问道:“公主这是要回南边去了吗?” 霍景柔没好气道:“自然是了!从此我再也不惹你烦了!”说着,逃似的就要绕过这群男人离开。 谁知乔奉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将她重重拉了回来!毫无丁点怜惜,哪怕知她是孕妇。 “公主,你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害死了我的景遥和我的妹妹,几日之间就把我乔奉之从天堂拉到了地狱,现在你想走了?不嫌迟吗?” 霍景柔听得惊诧惶惑:“你说什么?什么我害死你的景遥你的妹妹?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快放开我!我要回南乾去!” 乔奉之眸光深寒:“公主,回不去了,你已回头无路了,南乾你再也回不去了。从前,你不是一心想留在我身边吗?现在好了,我圆你心愿,从此,你便留在我的身边,一刻也不用离开了。” 不等霍景柔再说什么,乔奉之已经沉声下了令。 “来人!绑了柔福公主捂了她的嘴!从此扣在我们身边,日后行事必有大用!” 梁殷一听,一下子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回这长宣城来,原来就是为了擒下公主在手,将来好派上用场啊?! “乔——唔唔唔——” 当下里,几个男人就听命行事扑她们去了!霍景柔与春屏很快被他们捂了嘴抓了起来。 霍景柔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乔奉之,却见他周身冷酷,脸色阴狠森寒,彻底褪去了从前的一切,如风霜重塑为骨,冰雪重结为肉,凛寒重聚于形,深冻三尺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这样的乔奉之,已然陌生的令她心惊肉跳。 乔奉之的目光定定盯着他和霍景遥的房间,冷然道:“先将她们押回房间看守着!再来个人,去城北香聚馆走一趟!” 兄弟们齐齐看向了梁殷,梁殷一脸恨铁不成钢。 “都看我做什么?以后乔大吩咐什么你们直做就是!” “是!”大家这便各自忙活了起来。 乔奉之在院中一处处慢慢走着,看着...... 这里,曾处处是欢声笑语,处处是美好和乐。如今,却是一处酿一份沉痛,一处酿一份哀莫。情爱果然如谜,悲凉当真似雪。 梁殷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叹息一声道:“贤弟,万望节哀呐。眼下公主已经扣下了,许多事也得能快则快了,敢问贤弟,接下来如何打算呢?” 乔奉之收回目光闭了眼,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一句话。 “卖了这院子,卖了香聚馆,换成票子带上,咱们往北越京中出发,直捣黄龙,帝出京师。” 梁殷听得心头振奋,对他肃然更敬! “好!全听贤弟的!只是,贤弟如何养伤呢?” 乔奉之却高深莫测道:“无妨,咱们慢慢地,慢慢地往京中走,好好走上它几个月,我这伤也就在途中养好了。” 梁殷知他还另有深意,一时心中大为好奇,却见乔奉之已不愿多说,径自推门进了一间房去。 梁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佩服加赞叹呐!果真还是当年的那个乔奉之啊?不干则已,干了便这般头头是道、胸有定见,真是令人信心大增、士气大振啊! 不一会儿,梁殷的手下虎三就带着香聚馆的一个伙计来了。此时,十来号兄弟们都在院中低调避着,两个看守在霍景柔的房间,其他的便全体窝在另外两个房间里,倒是不挤,看来当日换了这四套房的院子还真是对了。 那伙计被领进了乔奉之的房中,此时一见乔奉之就有些急了。 “东家!真的是您啊!您这几日上哪儿去了啊?怎么两位夫人和夏侯小姐也不来店中呢?” 看来,他们还不知他们已经出了事啊?无端几日谁也不去,他们一找不到人,二不知住址,可不是要急了? 只是,难道那些官兵没有找上香聚馆的门吗?否则伙计们怎么可能不知这边出了事? 乔奉之避而不答,问道:“这几日店中情形如何?” 伙计道:“店中一切都好,唉对了!就是前几日一早忽然来了批官兵,闯进来后上上下下搜了一趟后就走了,小人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接下来倒是风平浪静的。” 乔奉之却听得意外,许是他们连夜逃走后第二日一早的事了,官兵们又上了香聚馆去,可既然如此,他们竟没有扣下伙计逼问他们的下落吗? 乔奉之一时疑窦丛生,却也寻思不出什么。 “赵融,接下来我要卖了香聚馆和这院子,你便在店中多留意些,有人买的话,出价合适你就做主卖了。” 伙计惊诧:“啊?东家!这香聚馆可是长宣城名店啊!日日生意红火的,您卖了做什么?” 乔奉之道:“遥夫人离家太远,娘家人不愿意了,这不,陪她回了趟娘家,人都给我扣下了,我便回来了结这边的摊子,从此迁去曲兰县,在丈人眼皮子底下蹲着。” 伙计听得恍然大悟,慢慢点头:“哦哦,原来如此。那东家您放心吧,香聚馆是城中名店,决计好卖!小人一定给您卖个好价钱!至于这院子,有行价挡着,高不了也低不了。” 等店中伙计走了,乔奉之侧头对虎三道:“再跑一趟药铺,去买副药来。” ...... 夜色渐浓时,乔奉之推开了霍景柔的房门,漫步走了进去。 只见霍景柔与春屏皆被堵着嘴,手脚被绑扔在床上,两人皆是脸色煞白,惊恐难安。 “都出去。”乔奉之搁下手中的东西,打发了两个看守的兄弟。 霍景柔听到他的声音,吃力地仰起头来看他,一双满是惊疑的美眸印在摇曳烛光下,竟也有了几分可怜。 乔奉之缓缓来到床榻边,竟伸手扶她坐了起来,然后扯下了她口中的布条。 “乔奉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快放我走!”霍景柔慌不迭地开口,眼中已是朦胧起来。 乔奉之却是一派冷漠,下一刻,说出的话一下子惊飞了霍景柔的心! “公主,别再执着要走了,往后,我乔奉之在这地狱里滚多久,你就得陪着我滚多久。行了,起来喝药吧,乖乖喝了那碗堕胎药,别逼我亲自动手。” 登时,霍景柔如遭雷击!五内俱颤!不可置信睁大了水汪汪的美眸!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喝那堕胎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喝!我不喝!乔奉之!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这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他也碍不到你什么啊!!” 乔奉之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再也暖不回丝毫,只会更加森寒阴狠。 “公主,接下来我要干一件大事,你一个孕妇跟在我的身边难免阻手碍脚不太利落。其次,我这事也不知多久才能完成,万一你在这期间就已生下了孩子,难不成我还要在百忙之中替别人养孩子吗?还是等到那时再掐死他?” 霍景柔一听,刹那绝望,泪水汹汹,情绪有些奔溃,激烈抗拒起来。 “你要干什么大事?我不!我不管!我不喝!!奉之!!我求你了,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跟了三个男人才有了这么个孩子!!呜呜!!奉之,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小遥子和筠儿的死我也很难过,可这非我本愿啊!我屡次来北边只为了见你啊!奉之,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我对你情深一场执迷不悟的份上,你就饶了我放我走吧!呜呜呜——” 乔奉之冷然不改,忽地问道:“对了,我还不知你这第三个男人是何方神圣呢?” 霍景柔羞愧地垂下了美眸,哽咽道:“是......是沈临风。” 乔奉之凝眉思忖:“东靖七黎王沈临风?如今也投奔了乾朝的沈临风?” 霍景柔垂着眼不说话了。 乔奉之道:“你既然已经跟他好了,为什么又要跑来北边找我?嗯?” 霍景柔猛地抬起脸来,激烈道:“我并非真心实意要跟他!!而是那晚......那晚我们都醉了,他再三撩拨,我又于醉梦中思念着你,就......就稀里糊涂了!” “呵呵......”乔奉之竟低低笑了几声:“行了,黎王是个人物,看在他的面子上,你这孩子我留了,呵呵......公主呐,怀的好。” 说罢,他转身就走,途经桌边时,顺手‘哗啦’一声打翻了药碗。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举杯邀贵客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逝水无痕,时光冗长,却在缓慢中又觉匆匆。 转眼过了五月,迎来了六月。 宫中一切如常,平静无波。每日只有姚暮染的胃中是翻江倒海的。 是的,她的身孕已经满了三个月了,竟开始害喜难受,前两个月刚丰腴了些的身姿也在这害喜的第三个月里清瘦了下来,可见辛苦。 这日早膳后,她趴在床榻边正在呕,霍景城下朝后如常过来了,坐在床榻边为她抚背,见她吐得干干净净,便又嘱咐碧芽再备吃的让她补进去。 姚暮染漱了口后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轻喘道:“陛下,往后你别日日来的这么勤了,不见你还好,一见你,总觉得自己越发娇气了。” 霍景城干心疼却也没什么办法,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以脸颊贴着她的额头,喟叹道:“你正害喜难受,我哪舍得不来看你。染儿,辛苦你了,再忍忍吧,过了四个月该是就会好转了。” 姚暮染乖乖点头:“嗯。” 霍景城不甘心,又问道:“你当真没有什么想吃的?你这一个月消瘦的厉害,我实在无法安心。” 姚暮染这便老老实实道:“倒是也有想吃的。” 霍景城心中一喜:“什么?快说。” 姚暮染慢吞吞道:“还记得咱们在东靖吃的那个烤来的寸香草吗?我这几日倒是忽然很想吃那个。” “嗯?!”霍景城听得喉中一堵,脸色微变:“你傻了?那个寸香草你吃来可是要犯敏症的!若非如此,我便是即刻派人去找又有何妨?” 姚暮染无奈道:“是啊,所以你说我可怜不可怜,好不容易有个想吃的,却吃不了。” 霍景城有些纳闷儿:“除了那个草,你当真再没别的想吃的了?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姚暮染果然认真想了想,最后道:“要不,尝尝那个牛鞭?我上回看那壮山吃得可香了。” “噗嗤”一声,霍景城笑了起来:“哈哈哈——” 姚暮染捶了他一把,他这才慢慢按捺住笑:“好,午膳时你就能看到这道菜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说笑笑许久,直到吃得备好,霍景城便坐在床榻边亲自喂起她来。 ...... 六月就这样匆匆又过了,七月初秋终于来了。 而凌吹梦的腿伤养了三个来月,眼下总算是大好,可以随意走动了。 这不,妙丽美人儿亭亭玉立在镜前,好一番悉心打扮,最后穿着一身白裙向着杜琰的书房去了。 “夫君!”人还未到,绵软甜腻的声音已经先行传到了杜琰的耳中。 由此可见,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已经亲近了许多,相处起来也自在了许多。 书房内,杜琰闻声抬头,见一白裙美人笑颜如花而来,一个恍惚之间,他的脸色竟然阴沉了下来。 “往后不要再穿白衣,我不喜欢你穿白衣!” 凌吹梦的笑颜僵在了脸上,旋即来到书案边,乖乖道:“是,夫君好好说就是,何必凶我。” 杜琰见她深情幽怨委屈,这才缓了脸色,温声道:“什么事?” 凌吹梦有些为难道:“夫君,我的腿伤已经大好,往后想多进宫瞧瞧咱们宁笙,也顺道给那皇子所的宫人一些打赏,要他们好好照顾宁笙。只是......官妇进宫须得正室才可,妾身身份不及进不了宫,唉,想见见宁笙竟然这么难。” 杜琰听罢,抬头对她望了望,眸光中几分温柔,几分欣慰。手一伸,将人拉进了怀中坐下,道:“你有心了,即日起,我便正了你的名分就是,从此,你便是杜夫人了。” 凌吹梦顺利得逞,一时心中大喜,表面上却是愣了一会儿后才受宠若惊道:“夫君......你......你说什么?” 杜琰道:“我说,从此你便是我第二任夫人了,也是这杜府的女主人了,往后切记谨言慎行,处事拿捏有度,勿失身份。” 凌吹梦听得欢喜,露出深暖的笑容来:“谢谢夫君!太好了,往后我就可以常常进宫看望宁笙了!” 杜琰看着她的笑颜,心中骤然生出复杂情愫。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们竟也能修成正果,从一开始的逢场作戏,到后来的越渐亲近,再到如今的名正言顺。世事的变化果真是快啊。 果然,第二日杜琰就正式下令,正了凌氏的位分,并举行了几项简单的仪式,就这样礼成了。从此,她不再是凌夫人,而是府中人人尊敬的杜夫人了,继母家的变故之后,她竟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怎能不春风得意呢? ...... 七月十五,南乾的亲耕节到了。 宫中上下,文武百官,一大早就列了队伍,在前锋营的开道护送下,浩浩荡荡往那临天山苑出发了。 沈临风自然随行,除此之外,壮山都非要跟着杜琰来,便也加在了队伍里。 宽敞的马车里,姚暮染正与静妃还有魏嫣然二人同车。魏嫣然昨日饮酒过多,眼下宿醉未醒,人还五迷三道的,一会儿掀开帘子透透风,一会儿喝点茶水压一压。 只是,魏嫣然不是号称女中酒仙吗?谁能灌醉她呢? 原来,十日前,南乾竟然来了贵客! 西舜国的大王子李甚安竟不远万里来到了南乾,带着许多重礼特地觐见了霍景城。除此之外,人家还要留些日子,特意参加南乾的亲耕节呢,说是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也感受一下这边的风俗人情。 就这样,霍景城便开始招待这位贵客了。而西舜之人彪悍豪爽,喜爱美酒,他们的美酒又烈,所以比南乾之人还要善饮,这李甚安又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人,玩心重酒量也高,宫中便是酒宴不断了。 而第一场酒宴时,霍景城就已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了,被灌得厉害,勉勉强强才陪下来。 姚暮染不能饮酒,每日略坐坐便走,那么,就苦了魏嫣然了,既要作陪饮酒,还要保护霍景城。就这,两个海量之人联起手来都没喝过人家李甚安。沈临风不服了,要会会此人,风风火火进宫来,最后醉得一塌糊涂,被人抬回了公主府。 “呕——”这不,魏嫣然又干呕了一声,对着姚暮染与静妃可怜兮兮地诉苦:“嫣然失态,两位姐姐见笑了。唉,真是苦了我与陛下,每日酒作三餐啊。你们是不知道,昨晚陛下醉得更厉害,我扶他回宫时,他站那路边就撒起了尿来,秦安与几个内侍忙解下衣裳围成一圈给他遮挡啊。” “噗嗤”一声,不止姚暮染笑了,就连静妃都破天荒笑出了声来。 一时间,三人咯咯咯笑个没完。 说曹操,曹操就到!马车忽然一停,紧接着车帘就被人掀开了,三人抬头一望,见是霍景城探身进来了。 “你们笑你们的,朕在这车上睡睡。”说着,就将魏嫣然赶到了另一边,自己则在那座位上躺了下来。 三人对他看看,忍不住又是一阵笑。 赶了一日的路,总算在黄昏时抵达了临天山苑。 这还是霍景城登基后的第一次亲耕节,此次护驾的是前锋营的人,由正统领杨自龄和副统领杜琰负责保护。 如往年一般,前锋营的人很快将山苑围了起来。 大队人马一路来到了田苑,车架停下,霍景城扶着姚暮染下了马车。 眼前麦田依旧,一片金黄无边,麦浪随风波动,煞是好看。又隐隐闻得麦香,心旷神怡。 霍景城看得精神大振,笑道:“愿我大乾,年年丰年!” 余下众人全体跪地高呼。 “龙德在田,与民同耕,天佑大乾,穰穰满家!” 霍景城免了礼,众人起身,各自走动赏景,或是去厢房院寻房歇着。 这时,人群里走出了一个身形修长、高鼻深目的男子,此人的面容英俊深邃,不笑时面相挺凶,一笑又露出了两颗虎牙,又憨厚可爱了几分。 此人正是那西舜国的大王子李甚安了。只见他心情大好,兴致奇高,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几步来到了霍景城身边,笑道:“陛下,听闻你们山苑里有陈年粮酒,我这馋虫已经蠢蠢欲动了!” 霍景城见他又要喝,心中发愁啊,只是还没说什么,沈临风已经围了上来,道:“除了饮酒,王子再无什么感兴趣的吗?要知道,我南乾可是美人如云呢。” 李甚安道:“那可不行,我还是童子身呢,一定要为我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 他这话一出,霍景城与沈临风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李甚安浑不在意:“所以,我就喜酒!陛下,走走走,喝起来!” 这时,壮山围上来护驾了,粗声粗气道:“听闻王子海量,要不今日壮山来陪你饮一场如何?” 霍景城一听,登时恍然大悟!对了嘛,这不还有个壮山能跟他一较高下吗?且看他那浑圆硬实的肚子,不能盛它十来斤酒吗?真是来得正好啊!看来天下居那每日三十斤的牛肉没给他白吃啊? 霍景城当即应了,命人摆起酒场,又是去生苑宰肉,又是去地窖搬酒的。 一场酒战就这样开始了,姚暮染则被他送回了丰年居歇下。如今已是四个月的身孕了,因是双胎,所以小腹已经挺了出来,霍景城总是笑眯眯地盯着看。 第三百七十章 险象环生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一夜醉生梦死,壮山果真不负众望,喝败了那李甚安,直被李甚安夸他是勇士。 宾主尽欢,一夜浓睡。第二日便要下田亲耕了。 霍景城要率先垂范,这第一日自是要下田去割麦子,而姚暮染本不必下田,却为了一个“国母亲耕”的贤名,也固执地跟着霍景城下了田。 但田中之事就无人知道了,霍景城哪肯让她干这农活,于是割下一片麦子铺好,让她坐在上面陪着就是。 帝后二人的意思到了,第二日便不再下田了,每日在田边逛逛也就是了。 沈临风也做着样子,壮山更可笑,身体笨重哪能干得了这活儿,于是除了吃饭时间,人在麦田里那是一睡一天。 至于李甚安,贵客嘛,一切随他。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半个月过去了,八月初的深秋到了,麦子也全割完了,接下来便是掰苞米了,山苑中苞米田少,所以此活干起来更快,仅用了六日就干完了。 众人全体轻松了下来,而逐鹿之战也被霍景城取消了,往年先帝在时,儿子众多,所以还能这般热闹热闹,可如今还剩几人呢?不如弃之,所以余下的日子,大家便开始随意在山苑里四处游玩了。 这一日,霍景城与几个男人一道进林狩猎,猎物东奔西窜的,大家在里面猎着猎着就分散开了。至于那壮山,身量太重压得马跑不快,所以刚一进林子人就落在了后面。眼下就只剩霍景城与沈临风两人还在一块儿。 走着走着,两人也不专注打猎了,而是漫步闲逛,聊了起来。 霍景城问道:“近来心情如何了?” 沈临风叹道:“唉,一言难尽。” 霍景城道:“临风,莫要怪我啊,不是我不找景柔,而是实在不必了,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找回来何用。” 沈临风喟然道:“是啊,身在曹营心在汉,比起妻兄找她回来,我倒更希望能等到她自己回来。” 霍景城道:“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他却乍觉手臂猛是一痛!霍景城瞬间脸色剧变,低头就见一支箭射入了自己的手臂,鲜红的血急涌而出,顷刻染红了他的白袖! “妻兄!!”沈临风刚惊喊了一声,岂料下一刻,如雨的箭支就从树林中爆发而出了!只一瞬间,两人身边随行护驾的侍卫们就纷纷中了箭,连连惊叫惨嚎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 一时间,林中惨嚎交叠起伏,箭风嗖嗖作响!乱箭如雨,被两人躲开后,便接二连三射入了颗颗树干! “有刺客!!快躲!!”霍景城满面霜寒急喊一声,当即跳下马去隐在马后,手一伸就狠狠拔出了手臂上的箭!紧跟着便拉开弯弓上了数箭!瞅准来箭方向,手一松便是数箭齐发!一下子射入出箭的树丛之中,果然带出了数声惨叫! 沈临风也来效仿,当即下马拉弓上箭,往来箭的方向回射过去,刺客藏身的树丛后也开始惨叫不绝! 一时间,箭支你来我往,凌厉飞梭!而两人的随行侍卫也已被射杀的干干净净了! 恰在这时,两匹马皆中了箭,登时仰天嘶鸣汹汹飞奔而去了!两人一下子没了躲避之地! “寻树而避!!”霍景城说着,人已是速速闪身躲在了一颗树后!并瞅准时机继续拉弓上箭,一次数发,放箭如雨! 沈临风躲在树后手也没停,两人几回合下来,终于从那树丛里射出了人来,刺客惨叫翻滚着暴露了出来!而观其衣着,竟是前锋营的士兵统一的装束! 沈临风一看,惊疑大喊:“妻兄!你的前锋营反啦!!” 霍景城面色煞白,一边咬牙放箭,一边道:“傻话!这不是前锋营的人!前锋营此趟只配刀而未配箭!所以这些人是冒充的!!” 两人配合默契,说话间,已将对方射杀了不少,连声惨叫后,对方的箭势果然是小了许多! 沈临风在那头道:“妻兄!你怎么样了?!” 霍景城攻守自如,连连放箭,一边回话:“你挨一箭试试!” “唔——”下一刻,沈临风的肩头就中了一箭,疼得闷哼一声后,看向霍景城发了火! “霍景城!你可当真是金口玉言啊!!” 霍景城也没料到这般情形,愣了一下,冷声道:“这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临风咬牙拔了肩上的箭,疼得怒吼:“回头我跟你没完!你不好好赔我些钱,这事儿没完!!” 霍景城沉声道:“闭嘴!再不专心,兴许还要再挨一箭!” 沈临风已经怕了他的‘金口玉言’,连忙阻止:“你才闭嘴!” 很快,霍景城的箭囊就空了,无箭可用了,而对方似乎也不剩几人了。霍景城道:“临风!别放箭了!留下活口待我去擒!!”说罢,冒着稀稀拉拉的来箭往过靠近。 恰在此时,隐在树后的刺客竟然现了身,寥寥几人冒出树丛后便开始往林中以南的方向狂奔而去!箭支就此停了,可见原地已是没人了。 两个男人当即去追那几个刺客!一路并肩疾驰紧追!也不知追了多久,霍景城忽在余光中看到沈临风的身子竟然在一瞬间里矮了半截! 转头一望,又是面色剧变!只见沈临风竟是踩到了一处陷阱!一片路面‘唰’一声坍塌!灰尘四起中,沈临风整个人一下子开始往那坑里下坠! “妻兄——” “抓紧!!”霍景城高喝一声,当即是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起跳一扑,下一刻,人就趴在了坑洞旁的地上,却也及时从那坑中抓住了沈临风的手腕!! “唔!!”霍景城登时闷哼一声,脸色更是煞白了!已经脱臼过一回的肩膀竟然在此时被那力道带的再次脱臼了!剧痛难忍啊! 沈临风挂在坑中,抬头仰望他,喊道:“妻兄!!兄弟谢你了!!” 此时再一看,只见那深坑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尖木啊!尖头朝上,根根锋利!若方才再迟上一瞬,就那么一瞬,由着沈临风坠下去,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了! 只是,这林中压根从来就不设陷阱捕兽!那么这陷阱,便也是刺客早有预谋,提前所备了!所以方才,那些刺客根本就是故意引了他们来坠坑的! 这时,沈临风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问道:“妻兄!此次行刺,会不会是李甚安那守身童子干的?!” 霍景城一侧手臂剧痛,另一侧肩膀还是剧痛,整个人疼得冷汗淋漓,却也愿意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咬牙道:“又说傻话!西舜弹丸小国,如何敢跟我放肆!伤了我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再说,李甚安会不知避嫌吗!所以说此次行刺,根本就是你们沈家老三那狗日的干的!!他不敢跟我闹,只能明着与我和气,暗地里却玩阴的!如今见李甚安来了南乾,便派人赶来刺杀你我,推给西舜!再退一步,还能挑起西南两国的战争!他好坐山观虎斗,最后再渔翁得利!” 沈临风吐了吐口中的灰尘,道:“老三就老三!什么狗日的,你把我也骂了!” 霍景城道:“我这是一棒打进了猪窝里,打中的也哼,没打中的也哼吗!” 沈临风不说话了,霍景城又朝他怒吼:“你倒是动一动!自己蹬着坑壁往上爬啊!!” 沈临风这便上脚,谁知坑壁土软,一踩之下,唰唰唰直掉了一层又一层的沙土,根本踩不实啊! “妻兄!不行啊!!” 霍景城一看,心中有些绝望了,喊道:“那等我换个手再拉你上来!不然这肩膀要废在你手里!!” 正要换手时,却忽然听得不远处嗵嗵作响起来!似乎地面都跟着在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往来狂奔! 霍景城的心又沉了一截,心道这时若再来头斑斓大虎,以眼下这般情形,可真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显然,沈临风也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就喊道:“妻兄!若真是来了猛兽,你便放手自己保命!兄弟谢你了!再帮我转告霍景柔!此生我爱她不悔!” 霍景城额上青筋暴起,咬牙道:“放手倒不至于!你不是说我金口玉言吗?好!我现在就郑重地说一句!我霍景城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沈临风道:“但愿灵啊!!” 说话间,那嗵嗵震颤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并且,还伴随着呵哧呵哧的粗喘之声!越听越像野兽啊! 霍景城侧头紧紧盯着那边,今日之安危,全在这一瞬了! 终于!眼前黑影一闪,那猛兽终于暴露在了霍景城的视线里! 只见……只见竟是那跑得脸红脖子粗的壮山! 霍景城看清后心中大喜,当即冲他喊起:“好壮山!快来救老子!不然老子断了你的牛肉!!” “皇帝老子!你果然是出了事啊!!”壮山一刻不停,忙忙奔到了跟前,见是这般情形,当即吃力地弯下身子,从霍景城手中接上了沈临风的手腕,身子半起时,就轻轻松松将沈临风拎上来了。 一时间,三个男人皆横七竖八瘫在地上,沈临风劫后余生,长长松了口气,对着霍景城竖起了大拇指。 “妻兄!你果然是金口玉言啊!!” “皇帝老子!你怎么样了?!” 霍景城本来趴着,此时被那壮山一把就给粗鲁地掀翻了过来。 “照你这么掀,老子没怎么样也该怎么样了!” “哎呀!皇帝老子,你这是肩膀脱臼了啊!来来,别动!我给你回正了!!” 这人口直性子也急,说干就干,一点都没让霍景城做做准备,用力掰住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按! 霍景城毫无准备,当下里便是一声惨叫! 第三百七十一章 美人变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一声惨叫中,伴随着一声闷闷地骨响,疼归疼,肩膀到底是被这壮山给回正了。 壮山收了手,如释重负道:“好了好了,肩膀回正了,没事了没事了!” 霍景城疼得脸色煞白,躺在地上粗喘道:“壮山,老子对你真是又爱又恨啊。” 壮山嘿嘿一笑挠起了脑袋。 霍景城缓过了劲儿,这便坐起来,问道:“你怎么忽然会来?” 壮山道:“我本来骑马落在后面,但我耳朵灵,听到有人惨叫起来,便知是出了事!等我赶过去一看,就发现皇帝老子身边的侍卫全被射杀了,我一看坏事了,便一路顺着地上的血迹跑了过来!” 霍景城与沈临风对视一眼,两人恍然大悟。 沈临风又问道:“那你怎么用跑的?你的马呢?” 壮山嗤之以鼻道:“嘁!那马不经压,跑得还没我自己跑的快!我着急救皇帝老子,便自个儿跑了过来!” 霍景城冲他竖起大拇指:“好壮山!老子那些牛肉没给你白吃啊。” 壮山又是嘿嘿一笑,甚显憨厚。 林中幽暗,万叶簌簌作响,却更显安静。霍景城与沈临风两人又缓了一会儿,终于是攒了些精神,壮山扶起他们,三人终于一道往回返了。 走了不远一截,便听到林中远远近近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呼喊声。 “陛下——沈公子——” “陛下——沈公子——” 原来,方才打斗的战场已经被人发现,不止君王身边的护驾侍卫被杀,就连刺客的尸体也在树丛中发现了多具,明摆着已是君王遇刺了!所以此事很快就被人报了上去,杨自龄与杜琰这两位正副统领一听君王遇刺,已是胆战心惊!又一听那些刺客竟然个个都是一身前锋营的装束,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便是两位统领的反叛谋逆之大罪啊!两人一下子如临深渊!这便亲自带人速速搜起了林子! 两方人很快遇上,两位统领一看霍景城与沈临风皆是白衣染血,遇刺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两人齐齐色变,二话不说就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开始连声请罪。 杨自龄道:“陛下!臣等救驾来迟,但求陛下降罪!!” 杜琰道:“陛下,臣等失职!还请陛下降罪!!但求陛下明察!前锋营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臣等对此也毫不知情!” 杨自龄附和道:“杜大人所言不错!陛下英明!还请明察!况且眼下,陛下身边有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杨统领这话,沈临风就听不顺耳了,接声道:“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杨统领所说的生人,是指沈某吗?难不成,沈某还是东靖的奸细,特地混入南乾要对陛下不利吗?” 这时,壮山也接了话,粗声粗气道:“这不可能!他们不知我还不知吗?方才救皇帝老子与沈公子时,沈公子吊在深坑里命悬一线,谁会拿自己的命这么来玩呢!” 杨自泰听得冷汗淋漓,忙道:“沈公子多心了,杨某人并无此意!至于这位生人,不是还有一位西舜国的大王子吗?” 沈临风道:“原来如此。” 等几人都说得没人吱声了,霍景城这才开了金口发了话,他的眉宇之间显见冷肃:“事情未明之前,都先不要横生猜测或是轻易吐出什么话!以免误伤宾主和气!眼下,尸体就在那儿摆着,你们两个即刻着手给朕好生去查!等亮出结果,咱们君臣再论其他!” 两位统领一听,齐齐是心弦一松啊!要知道,霍景城肯将此事交由他们去查,便是相信他们没有反心了!否则让自己人去查自己人,就不怕其中有包庇或是篡改结果之事吗?可见,霍景城已是不往前锋营反叛谋逆那个方向去想了! 自然了,此番行刺霍景城关于东靖的猜测,也是不能与他们说的,否则他们就会先入为主,兴许反倒会错失真相。眼下就只等他们自个儿先查,到时且再看他们查出的结果是否与他的猜测所吻合。 两位统领与‘反叛谋逆’擦肩而过,此时暗自如释重负,当即连连应声,要竭力去查此事,即便查到最后依然是他们失职,但比起谋逆大罪,已是不足挂齿了! 侍卫很快就牵了马来,护送霍景城与沈临风回去。杨自龄与杜琰则留在了林中,带着人搜集刺客的尸体,着手调查了起来。 霍景城与沈临风死里逃生,两人又受了伤遭了罪,各自还失血不少,此时策马走在林中,两张俊脸皆是苍白又恹恹,相对一片默默。 就要出了林子时,霍景城忽然道:“临风,先去你房中,等伤包扎好了朕再回丰年居,免得惊吓到了皇后,再者,孕妇见血不吉。” 沈临风道:“还是妻兄想的周到,嫂子怀着身孕,可万万不能受惊。” 就这样,两人一道回了田苑中的厢房院,到了沈临风的房中请了随行太医,二人各自疗伤包扎起来。 而丰年居中,姚暮染的确还不知此事,身子懒根本就不愿出去走动,索性留在房中,与碧芽青棠一同挑拣着竹篮里的花瓣呢。山苑中的花苑里多的是奇花异木,福全便带人去采了些花来,眼下只等捡出些厚实的花瓣后便可用来捣汁制成胭脂了,那色道可就纯正又妍丽了。 主仆几人正谈笑挑拣时,福全脚步轻快地进来了。 “娘娘,杜夫人求见,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那样子,像是有急事呢。” 姚暮染一愣,似乎没料到那位凌吹梦还敢往她跟前走,还是带泪而来,当下便是生疑又生奇,这便道:“让她进来,本宫且瞧她又是怎么了。” 片刻的功夫,福全领着凌吹梦进来了。 姚暮染抬头一看,只见那凌吹梦还真是哭得梨花带雨呢,此时再见她,一身贵丽的穿戴倒像是正室的风范了,但那行止仪态,便是毫无端庄风范可言了,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凌吹梦哭哭啼啼进来,二话不说就先跪地了。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捻着几片花瓣把玩,气态悠然道:“杜夫人免礼,不知杜夫人这是怎么了?” 凌吹梦跪地不起,连连抹着泪道:“皇后娘娘!臣妇求您帮我家大人求求情吧!前锋营的人怎么会有反心呢?所以陛下遇刺之事一定是旁人在嫁祸杜大人啊!” 姚暮染听得心头一震:“杜夫人,你在说什么?什么陛下遇刺?!” 凌吹梦反倒一脸懵然无辜:“娘娘还不知吗?” 姚暮染已是神色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凌吹梦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慢吞吞道:“娘娘,方才臣妇正与杜大人在一起,谁知侍卫匆匆前来上报杜大人,说陛下与沈公子在林中遇刺,原地血迹斑驳,两人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啊!杜大人当即进了林子去找人了,臣妇这才赶来想求娘娘求情的。” 姚暮染一听,脑中“嗡”一声响,晕眩紧随而至!等回了神后,人猛地站起,一下子碰翻了桌上的花篮,嫣红色的花瓣顿时洒落了一地,此刻看来,如伤似血啊! “福全!快备马!我要进林子去找他!” 福全与碧芽一听,大惊失色!她还怀着身孕呢,这可如何使得? “娘娘,您还怀着身孕呢!怎能骑马颠簸?这可万万使不得呐!娘娘您先别急,还是再等等吧!” “是啊娘娘!杜大人一定能找到陛下的!娘娘先冷静冷静呐!” “少啰嗦!快去备马!本宫胎象已稳,绝无大碍!快去啊!”姚暮染已是急得快哭了,此刻关心则乱,心神早已飞到了他那边去,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原地血迹斑驳,两人却不知下落,生死未卜! 六郎,她的六郎啊! 心越来越慌,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语气坚决道:“你们不给我备马,我便自己跑去找!” 此等情形,由着她再这么急下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几人束手无策,只得应了她。 马匹很快备好,姚暮染匆匆出门时,余光一瞥看到了凌吹梦,她的眸光骤然深邃,道:“还请杜夫人陪本宫一道进林,女人家好作伴,至于求情的事,回头好说。” 就这样,两个女人领着三个宫人一起策马往那狩猎的林子去了。 林中大树遮天蔽日,阴暗森凉,越深入越感压抑瘆人。 走了一截后,姚暮染勒马慢慢停了下来,见四下里寂静无人,她忽然转向了凌吹梦,道:“杜夫人,那草丛中一朵野花甚是清丽好看,不知杜夫人可愿亲自为本宫摘来?” 凌吹梦听得一头雾水,见姚暮染要么急得不行,要么眼下又悠然得不行,当真是猜不透,却也不敢拒绝不是?于是乖乖下马去摘了野花,然后来到姚暮染的马旁双手奉上。 姚暮染成功地将她哄下了马,这便翻了脸,神色幽冷道:“杜夫人,本宫谢你将此事告知本宫,但本宫却更恨你的用心!陛下遇刺这么大的事,本宫却都迟迟不知,可见是人人都知道本宫怀着身子,这个时候无人敢擅自出头来告诉本宫这件事,生怕将本宫惊出个三长两短。而你倒好,以求情为借口,特地赶来告知此事,你究竟安得是个什么心?!” 凌吹梦眼中愕然,一下子愣了。 不等她回神做出反应,姚暮染紧接着就语气坚决说出了一句话:“所以对不住了,本宫今日进这林子,一为了寻陛下,二嘛,就是为了杀你!福全听令!即刻给本宫杀了这位没安好心的杜夫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命不该绝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忽然变脸,对凌吹梦下了杀令!福全见她是真,当即跳下马便朝凌吹梦扑了过去! 凌吹梦这才知自己上了她的恶当,刹那心惊胆颤!人却也机灵,尖叫一声后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只可惜,她哪里跑得过福全呢?没几步的功夫人就被福全追上去紧紧抓住,又给狠狠拖了回来!与此同时,碧芽与青棠也已下了马,三人将她牢牢制住了。 凌吹梦花容失色,慌急失声:“皇后娘娘!你又要谋杀官妇吗?!臣妇是三品官妇!你怎能说杀就杀?!” 马上的女子却已起了杀心染了杀气,温韵美色已如淬毒,这样的她冷艳逼人。 “怎么是本宫杀了你呢?分明是陛下遇刺,本宫急于救驾,便与杜夫人一同作伴进了林中寻找陛下,岂料途中分散,杜夫人竟也不幸遭遇了刺客,最后命丧刺客之手。” 凌吹梦一听,顿时眼露惊恐!原来她不动声色之间早已将退路想得明明白白了!那么,她这便是一力要杀她啊?! 这个认知,瞬间令她心殒胆落。 “皇后娘娘!臣妇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杀我?!臣妇不服!杜大人一定会为臣妇讨个公道的!!” 姚暮染笑得森冷:“你来算计本宫便是大错特错!陛下遇刺,未出结果之前,无人敢拿此事来惊动本宫,而你倒好,一看本宫这里竟然迟迟没有动静,可见还不知此事,而再耽搁下去,兴许陛下已经安然回来了,所以你便勇于出头,以求情为借口急着赶来用此事打击本宫!你想让本宫急火焚心从而失去腹中龙胎吗?” “没有!我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冤枉的!我就只是想替我家夫君求情罢了!” 姚暮染冷声打断了她:“荒谬!遇刺之事还未出结果,此时求情岂不是太早?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别以为本宫没有证据证明是你杀了谢元芷,本宫就拿你没了法子!本宫对你怀疑已久,眼下也已忍无可忍!所以今日,宁肯错杀也不放你!” “福全!捡起那地上的箭支,给本宫杀了她!” 凌吹梦这才尝出了她的厉害,吓得魂飞魄散:“放开我!皇后娘娘!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来人!!快来人呐!!救命啊!!救命唔唔唔——” 她满面惊恐,还没好好喊上几声便被碧芽捂住了嘴!这时,福全从那地上捡起了一支散落的箭支,一步步向她逼近了过去。 凌吹梦一下子惊泪夺眶,紧紧盯着福全手上的箭支,一边摇头一边唔唔激叫。 “对不住了杜夫人,您算计我们娘娘本就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人。”话落,福全顷刻咬牙使力,对准她的心口就是狠狠一箭刺了过去! 当胸一箭将至,凌吹梦眼见自己是只死不活了,浓浓的求生欲瞬间爆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横生了一股狠力,猛地挣扎起来! “唔——”一声闷闷地惨哼后,她的胸前果然是血如泉涌起来!然而,她那么一挣扎,这一箭到底是偏了,并未正中心窝,而是只刺进了她的肩胛里。 剧痛之下,凌吹梦的脸色唰地白透,泪水也决堤了似的。 姚暮染咬紧牙关看着,却是不知自己的手心里竟都渗了汗。 她心一横,决绝吐话:“再补一箭!!” 岂料话音刚落,林中不远处竟忽然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凌乱交织,正由远而近轰轰奔来!听那蹄声急急,赶到这边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了。 “唔!!唔唔唔!!”凌吹梦一听有人来了,马上竭力闷哼出声,想引人注意。 姚暮染转头望向那马蹄声的来向,果然片刻之间,就见那树影斑驳处一下子闪出了两骑马来,而马上之人,竟好巧不巧偏偏就是人家的夫君杜琰!还有落在后面的壮山! 原来,杜琰与壮山都在林中查案,这查着查着,壮山那对顺风耳便听到了这边的呼救声,两人还以为是刺客再现,当下里便是快马加鞭往来赶了! “住手!!”杜琰策马疾驰之间,一下子看清了这边的情形,却万万没有料到,这边的这一摊子,竟是姚暮染杀她夫人的凶案现场! 杜琰一张俊脸霎时漫上了冰霜雪雾。 姚暮染亦是脸色沉冷,想不到今日这番暗杀竟是失败了,还被杜琰撞了个正着,怎能不为之愁恼? 而凌吹梦看清来人时,就是另一番心境了,除了大喜还是大喜啊!这不,整个人精神一振,猛地挣开了已经出神的碧芽与青棠,这便脚步踉跄,血裙飘飘,奔着杜琰那边去了。 “夫君......夫君......”许是见了夫君娇气,人还没跑上几步呢,就一下子摔倒在草丛里晕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杜琰也已到了近前,他勒马停下后,却并未急着下马去看夫人,而是稳坐马上,用一双冰寒浓重的鹰眼直直逼视姚暮染。 姚暮染心中发愁却不发虚,于是勇敢迎上他的冷眼,两人久久对视,气氛一度结冰。 “这......这是哪一出?”壮山后脚勒马停下了,一脸懵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姚暮染这才从杜琰那里撤了目光,侧头问道:“壮山,陛下可有下落了?” 壮山一听更懵了:“皇后娘娘,什么下落?陛下早就出了林子,到了沈公子的房间疗伤去了啊。” 姚暮染一听,乍喜却又乍忧啊!他果然受伤了! “福全!我们走!”心忧六郎,姚暮染当即就要打马离去,态度淡漠的就像没有发生眼前杀人这摊子事一样。 “皇后娘娘请留步!” 果然,杜琰是不依的,声音冷得充满了尊者才有的威仪,那样不容置疑。 姚暮染一听,心知此事迟早还得论上一道,于是按捺心绪停了马,却见杜琰打发起了壮山。 “壮山,你先退下。” “且慢!” 姚暮染又喊住了人,看向壮山问道:“壮山,你在此处看到什么了?” 壮山这下不懵了,眼前这两人的队伍要怎么站,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回皇后娘娘,壮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走了!”说罢,扔下一群人当先打马离开了。 等他一走,大家都心知肚明正戏就要开锣了,所以气氛一下子寂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碧林憧憧,雪白天光在林中见缝插针洒落下来,一处明一处暗,斑驳陆离。此时,地上站着三个不知所措的,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而马上的两个又是不可一世的,此时并高而立,冷然相对,交织出了危险的气息。 杜琰盯着她,将牙咬的咯吱响了一阵,才冷肃出言。 “姚暮染,你怎么专杀我的夫人?难不成我娶十个你也要杀十个吗?你这是自己跟不得我也见不得别人跟我吗?” 姚暮染没料到他忽然会这么浑话连篇,自然听之恼火! “荒谬绝伦!杜琰,你且好好看看,你娶的夫人都是些什么货色!我虽没有什么证据能给你证明,但你这位夫人也绝对干净不到哪儿去!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认清你的枕边人?” 杜琰俊脸阴寒:“不劳你操心!你与陛下是绝配就行了!陛下遇刺,事后必会趁机废我!而你干得更漂亮,竟想借刺客之说杀我夫人!你们夫妇,男对外,女对内,不是绝配是什么?” 姚暮染喉中一噎,气得冷笑起来:“好,好,这么说的话,此事你是要追根究底了?” 杜琰的眸光忽然深邃如谜,竟端着一副沉定自信的气态,胸有成竹说出了一番高深莫测的话来。 “岂敢追根究底?仰人鼻息,自该步步退却。但是姚暮染,希望你记我杜琰一句话,不要以一时的成败来活人。风云可变幻,世事可翻覆,拥有的可失去,失去的可再得,强大的还可溃弱,软弱的还可塑强!我们且等看尽了再论吧,希望到那一日,你还能记得我这番话,呵呵。” 说罢,他收回目光再也不看她一眼,利落地跳下马去抱起夫人上马离去了。 姚暮染愣在马上,心绪一片迷乱。 杜琰此人,已经让她越来越不安了,却又不知,不安在何。 出了林子后,姚暮染直奔沈临风的房中而去,却在途中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来,杜夫人进了林子去寻找夫君时又遇刺客,好在巧被夫君所救,人只是被伤到了,索性没有性命之忧。 姚暮染听到这个消息后,心知是杜琰那边放出的说法了。 果然,他真的一切都不再跟她计较了,但比起从前他还愿意跟她闹一闹时,眼下他这般态度,却更令她觉得不安。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已经从根本上有了改变,像是放任了一切,又像是放弃了一切,却更像是暂时的放任与放弃,在韬光养晦等待着重新拿起的那一日...... 心中胡思乱想着,脚下却是没有慢下分毫,直奔厢房院而去,岂料才拐进厢房院的拱门后,便迎面遇上了正匆匆疾走的霍景城。 两人遥遥相对,皆是一愣。 “六郎!!”姚暮染当即抬步向他奔去。 他受伤不轻!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了! “染儿!别跑!”霍景城见她挺着肚子跑,当即色变,咬牙低喊一声后也急奔了起来。 两人很快迎上,姚暮染已是美眸朦胧,含泪将他仔细打量。 “六郎!你哪里受了伤?严重吗?快让我看看!” 霍景城伸手抚上她的肚子,竟是若无其事露了温润笑意:“别慌别急,我没事,受伤的是沈临风,我好着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秘事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自然不信他的谎话,他的衣衫都已换上了沈临风的,可见是自己的衣衫已经染血。况且,壮山都说了他到沈临风的房间疗伤去了。 “我不信!你别骗我!我已经从壮山那里知道你受伤了,六郎,你不要瞒我好不好?” 霍景城见瞒不过去了,这才云淡风轻承认了:“小伤而已,已经上药包扎了。放心吧染儿,真的没事,你再这么急,我身心皆不安呐。” 他还是不肯说受了何伤,姚暮染也无法安心,这便牵起他的手往丰年居里回,一边道:“你不说,我便自己检查一遍好了。” 霍景城随她走着,笑道:“行,等回去了我脱光给你看。” 他只是戏言一句,却没想到,回到丰年居后,她还真的将他按在床榻上扒起了他的衣衫。 “染儿,别......”他躺在床榻上扭扭捏捏地阻挡着她不安分的手,像个欲拒还迎的小女人。 “行行行,你别扒了,我自己全给你交待了就是。” “呃......肩膀脱臼了,手臂被射穿了,仅此而已。” 姚暮染一听,又是泪眼婆娑,她看着他如常的笑容,一时极为不可思议,男人的忍痛能力都是如此之强吗?他是怎样做到带了这般的伤还能谈笑依旧,来去自如的? 她哽咽道:“六郎,你不疼吗?为什么你从不喊疼?在我面前你也要伪装吗?” 霍景城见她珠泪盈盈,慌忙坐起将人搂进怀里安抚起来。 “染儿,别这样,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你再这样的话,真的会叫我难受。” 他身上有伤,她都不敢碰他了,连忙离开他的怀抱,慢慢擦净了眼泪,美眸含忧道:“六郎,怎会这样凶险,究竟是谁要刺杀你?” 霍景城道:“等前锋营的两位统领查出结果再从长计议吧。” 姚暮染轻轻点头,见他还穿着沈临风的衣衫,便起身取来他自己的衣衫给他更换。 等他裸了上半身后,姚暮染心里又难受起来,他的一侧肩头肿着,另一侧手臂上缠着洁白整齐的绷带,许是人还在地上趴过,他的胸膛与腹肌上还有草木划破的细痕。姚暮染心疼不已,这便靠近他的胸膛轻轻吹了起来,谁知没吹几下竟将他的色气吹上来了。 他在她耳边声音低沉道:“染儿?打个商量?” 姚暮染一边吹着他的伤口一边道:“什么?” 他动着手指算了起来:“四月底开始,直到五月,六月,七月,眼下都八月了,应该是可以了吧?” 姚暮染一听就明白了。自她有孕后,两人三个来月未曾亲近了,眼下她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不,他又连哄带骗起来:“这样,我跟你保证,我绝对温柔小心,可以吗?” 姚暮染手脚利落为他穿上了雪白的中衣,没好气道:“一身的伤还不肯安分!你快给我回床榻上躺着!我去给你炖一盅鸽汤!”说着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好好好,我不勉强你,行了吧?不过我也不想喝汤,我手臂疼得厉害,就想要你陪我说话。过来。” 两人又回到床榻上,一个躺下,一个坐着,霍景城伸手抚摸着她圆滚的肚子,笑得心满意足。 “染儿,这两个小家伙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儿子便叫做宜衷,你是我的情之所衷也。至于女儿嘛,就叫做宜婳,楚水之畔,伊人姽婳,形容女子娴静美好。你说好吗?” 姚暮染唇边浅荡一抹温煦笑意:“六郎取名自然不错,只是,你怎么知道就是龙凤胎呢?” 霍景城想起了那位高人所说的“龙凤嫡子”四字,笑得高深莫测:“我就是知道,不信就等着瞧好了。” 两人正于温情中闲聊时,秦安进来禀事了,说李甚安求见。 霍景城靠在床头坐好,这便让他去传李甚安了。 李甚安进来后见了礼,直奔霍景城的床前,关切道:“陛下的伤势怎么样了?” 霍景城眸光深深端详着他:“已无大碍,王子不必挂怀。” 李甚安慢慢点了点头,然后就拧眉在他床前走了几个来回。 “陛下!此事不妥!此事不妥!偏巧赶上我来南乾,陛下就遇刺了,这嫌疑我背不得,我西舜更背不得!还望陛下明查此事,还我清白!这样!即日起,我带来的人也全都交给陛下去查!任由陛下去查!几时查清,几时清白,我几时回西舜!否则甚安誓不回国!” 霍景城听罢,眸中深邃散去,低声笑了起来:“呵呵呵......王子别急,此事已经在查了,至于王子的人,就不查了,朕交人不疑,疑人不交,你我尽可互信。除此之外,也要同心才是,可别让小人坐山观虎斗呐。” 李甚安听罢,几个踱步的功夫,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惊疑道:“陛下是说……东靖?!” 霍景城但笑不语了。 李甚安拧眉思忖,看那样子,是半信半疑。 霍景城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又退了一步,圆说道:“当然,这也只是朕的猜测罢了,一切还是等出了结果再论吧。” 等李甚安走后,霍景城喊来了秦安。 “秦安,传杨自龄。记着,只传杨自龄,给朕绕过杜琰。” 福全道:“是,陛下,杜大人倒也忙着照料夫人呢,眼下就杨大人与壮山领着人在查呢。” 霍景城道:“如此更好,去吧。” 姚暮染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也拿捏了分寸没有去问,只等杨自龄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果然不一会儿,杨自龄就匆匆赶来了。 霍景城免了他的礼,开门见山问起了案情。 “杨卿,刺客的尸体都搜集全了吗?” 杨自龄道:“回陛下,尸体已经搜集全了,微臣也正要着手查看尸体呢。” 霍景城道:“这么说,尸体还没查,杜琰也什么都不知道?” 杨自龄愣了一下,旋即道:“是,陛下,我们还未查尸体,至于杜大人,搜集尸体的途中就救了夫人离开了林子,现在还未归队。” 霍景城唇角勾出了满意的笑来。 “好。杨卿,接下来朕要命你做一件事,切记,此事只能你和你的人来做,给朕好生绕过杜琰和他的手下,并且,此事一定要给朕办机密了,最好趁夜行事,知道了吗?” 杨自龄听得满面凝重,认真应了。 霍景城离开床榻在地上慢慢踱起了步,一边将这神秘兮兮的事情徐徐道来了。 最后,姚暮染终于听了个恍然大悟! 杨自龄领了命,却在临走前时,又慢吞吞地顿了步子,转身来小心问道:“陛下,此事您为何要瞒着杜大人?” 霍景城如实道:“不用的人就要防,免得朕在上头唱戏,他在下头给朕拆台。” 杨自龄走后,丰年居的来客越来越多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皆知君王遇刺了,眼下便接二连三赶来请安看望了,一波一波的人你来我往,热火朝天。 一处茶香,一处药香。 黄昏时,房中幽暗寂静,凌吹梦终于醒了过来,意识渐渐清晰,余光一瞥,见杜琰正坐在她的床榻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夫君......”她弱声弱气唤了一声,登时令杜琰回神。 “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凌吹梦睁着无辜的美眸对他望了望,旋即就泪水盈眶,轻声哭了起来。 “夫君,呜呜......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皇后娘娘就是不放过我?此番竟然骗我与她同进林子,结果她忽然就变了脸要杀我!呜呜呜......” 杜琰眉宇之间暗藏阴郁:“此话别再说了,是你自己进了林子去寻我,最后巧遇刺客才受伤的。” 凌吹梦一听,一下子忘了哭。 “夫君?你竟然这样说?你竟然不给我做主吗?呜呜呜......” 杜琰声色已冷:“如何做主?君臣之间早已没了公道,求告无门不如忍气吞声!还有,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这还不算什么,你可知,我已被废在即?” 凌吹梦面露惊诧:“夫君?” 杜琰道:“君子过招,心照不宣。从我儿为质时,君心已变。从我举荐程胜陛下却不用时,君心已绝。眼下遇刺一事,正好是君王除臣的佳机!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他都会以失职之罪除我,不落诟病,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除我!所以,你以为你夫君还能为谁做主?” 凌吹梦听得怔愣了一会儿,旋即抬手拉起他的袖子,温顺道:“夫君,对不起,你有你的难处,我不该为难你的,我......的确是独自进林寻你,才遇了刺客受了伤的。” 杜琰听罢,喟叹道:“让你受委屈了。” 凌吹梦轻轻摇头:“我不委屈,还有,往后夫君无论是官是民,我都不会离开夫君的。” 杜琰听罢,忽觉一阵莫名其妙,他们之间纵然不再是逢场作戏,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这般情意甚笃啊?若说她娘家败落,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可眼下靠山将倒,她却依旧死心塌地?这情意真是有些没来由啊?还是,想简单些,真就是‘情’? “夫君,你在想什么?我口渴了,想喝热茶。” 杜琰回过神,起身走往桌边倒茶。 凌吹梦盯着他的背影,唇角缓缓露出阴森得意的笑来。 无论何时何地,她确实是不会离开他的,她要留在他的身边,好好睁眼看着他是如何在苦海里挣扎!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久,眼下又惹君王将除,英雄不得志了。呵呵,真是好戏连台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再起伐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月满屋梁,四处静籁。无人会在君王遇刺养伤时,还出去玩乐,所以大家都早早在房中歇了。 而这样的夜,最是好办事。 一夜不知不觉过去,翌日晌午时,杨自龄那边终于查出了君王遇刺一案的结果! 原来,杨自龄与壮山带着人环山彻查之下,竟在山苑边缘的一处断崖下,发现了数具只穿着中衣的男尸!拖回来后一经辨认,才发现那些男尸才是前锋营的人!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是刺客们杀害了环山护驾的前锋营士兵,不但将他们抛尸,还换上了他们的装束混了进来。 而前锋营人多势众,士兵们之间有几个认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就这样,他们的混入瞒了天过了海。 那么接下来呢?山苑亲耕时,狩猎本就是年年都少不了的活动,今年又岂会例外呢?所以他们混进来后早早就在林中做了准备,挖好了深坑陷阱!一来,若能射杀君王自然更好,若无法得手,便现身引他去坠坑!所以,君王身边的随行侍卫被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君王无人可用,只能自己上了。 由此可见,那些刺客不仅了解南乾的亲耕节,还很了解南乾的君主! 南乾君主霍景城,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绝不是遇险就要退缩保命之辈,反倒会逆水行舟,迎难而上。 所以说,刺客真的吃得很准。 那么,那些刺客又是受命于谁呢? 对此,杨自龄也给出了结果,这不,他很快命人抬来了几具刺客的尸体,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那些尸体的左手臂皆被除了袖子,明晃晃地亮了出来,只见尸体的左手臂上皆绣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红日图腾! 众人在看清那手臂上的图腾时,个个脸色大变,下一刻,数道目光就不约而同齐齐扫向了李甚安! 而李甚安在看到那些红日图腾时也早已神色大变!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更是如遭雷击!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甚安冤枉!西舜冤枉!” 原来,那红日图腾是西舜的吉祥图案。话说,夕阳西下,而西舜之人却认为日头自西而下是对西舜国的不吉,喻示国家也会没落。因此,西舜的王族以及从军之人都会在左手的手臂上绣一个红日图腾,求个金乌永在,永不西落的好意头。所以,眼下这批绣着红日图腾的刺客是哪国之人,又受命于谁,已是显而易见了。 此证直指西舜,难怪李甚安开始激烈喊冤,此事一个弄不好,可是要引起西南两国的战争的。而西舜弹丸小国,如何跟南乾这强国大国抗衡? 众人回过神来,登时对那李甚安怒目而视,朝臣们也已七嘴八舌声讨了起来! “王子不远万里来到南乾就是为了行刺我南乾君主吗?!” “王子好手段呐?明着带一批人,暗着带一批人,竟要伤我国君?区区西舜也敢跟我南乾放肆?!” 李甚安四面楚歌,如临大敌,再次当众申辩:“陛下明察!我西舜向来敬服南乾,绝不会蠢到以卵击石!甚安冤枉!西舜冤枉!” 霍景城盯着那些尸体若有所思,未发一言缓缓来到那一排尸体前,蹲下去仔细将那红日图腾端详了一番,又伸手捏开尸体的嘴巴打量了一番,接着又去查看另一个,等看完了几具尸体,他忽然语气坚定道:“此乃嫁祸!与西舜无关!” 李甚安一听,心弦猛地一松! 霍景城这才缓缓起身,来到杨自龄面前目光如刃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你们是怎么验尸的?仅靠这些红日图腾就断定了他们是西舜之人?草率也!连刺客到底是哪国之人都验不出,好意思来跟朕交差?还惊扰到了朕的贵客!” 杨自龄垂首退后一步,作礼道:“臣知罪,还请陛下明示。” 霍景城冷哼一声,这才面向众人肃然阐述。 “众所周知,东靖盛产云烟,几乎是个男人都会沾染,但这云烟吸得久了,烟熏之下他们的牙齿皆会泛黄!而这些刺客的牙齿皆是如此!可见,他们并非西舜之人,而更像是东靖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倒也觉得有理,这下子,又不约而同齐齐看向了沈临风,个个是一副想检查他牙齿的样子。 沈临风浑不在意,这便勾唇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道:“都看沈某做什么?沈某虽是东靖之人,也常吸那云烟,但沈某出自天家贵族,自小锦衣玉食,多人伺候,清洁到位,自是不像这些大老粗一样清洁不到位黄了牙齿。” 众人一听还是个理,于是个个收了目光。 霍景城见他们说消停了,接着道:“再论他们手臂上的红日图腾,色泽鲜艳,明显是近月才绣上去的,而西舜之人从军的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之间,但这些刺客的年龄皆在二十以上,按理说,他们的图腾颜色早该有所暗淡了,又怎会如此鲜明?可见是近月来才绣上去的!” 这下子,众人略一思忖,无不恍然大悟! 李甚安更是在一瞬间里开了窍,失声道:“就是东靖!他们就是东靖派来的刺客!专趁本王在南乾时赶来刺杀陛下嫁祸我西舜,挑拨两国关系!所以那些图腾是刺客从东靖出发时临时绣上的!” 霍景城一锤定音:“不错!朕也以为如此!所以朕遇刺之事,与西舜无关!” 李甚安越想越觉得如是,语气铿锵道:“陛下!原来包藏祸心的是东靖沈家!我西舜李家是冤枉的!陛下明眼辩中奸,甚安敬服!甚安多谢陛下信任!” 这时,杨自龄跪地请罪:“陛下!是臣失察了!险些让大王子蒙冤,臣知罪!还望陛下恕罪!还望大王子恕罪!” 霍景城随意抬手免了他的礼,然后缓步来到李甚安面前,抬手拍上了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王子,眼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敝国臣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子见谅。但愿我们两国不但不会因此失和,往后还要更为同心才是呐。” 李甚安在他的一念之间走出了困境,此时对他是满心的感激与崇敬啊!这便语气铮铮道:“陛下放心!我西舜定与陛下同心,免遂小人之心!甚安也谢陛下信任!甚安乃收人一升还人一斗之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霍景城面露欣赏:“好!待朕伤好,再与王子把酒言欢!” 就这样,遇刺一事,当众水落石出,迎来落幕了。 一朝之间,东靖成了坏人,挑拨不成,反倒惹了西南两国的众怒。 众人各自散去,霍景城漫步回到了丰年居,仔细净手时,姚暮染笑着递上帕子,高深莫测道:“恭喜陛下妙计得逞。” 霍景城接过帕子擦手,笑道:“呵呵,东靖想挑拨我南乾与西舜的关系,我便顺水推舟先搅臭了他们的关系再说!” 姚暮染笑道:“所以陛下昨日暗示王子东靖是小人,却见王子半信半疑,于是陛下便命杨统领连夜在那些刺客的手臂上绣了红日图腾,等方才王子喊冤时,陛下再亮出证据,证明那些刺客是东靖之人,就这样,成功坐实了东靖刺杀陛下从而嫁祸西舜的事了,而半信半疑的王子也对此深信不疑了。” 霍景城道:“不错,东靖既想杀我又想挑拨我南乾与西舜的关系,欺负我霍景城是个窝囊的吗?这是逼着我生出东伐之心啊,那我便与他东靖干了!自然了,两国交战,最忌讳第三方掺和。为免东靖将西舜拉拢联合,我便先下手为强制造证据搅臭他们的关系!从此,西舜记恨东靖,不但不会被东靖拉拢,到时一看朕要打东靖,兴许还要呐喊助威呢。” 姚暮染一听,失声道:“陛下已经有了东伐之心?!” 霍景城看着大惊小怪的她,云淡风轻道:“不然为何花这心思离间东靖与西舜?呵,稳住第三方,谁也别给朕掺和,朕便好好与他东靖沈家干了!” 姚暮染道:“可是......因为沈公子,陛下已经与东靖签订了和处盟约,陛下若要兴兵,便是毁约,失信于天下啊!” 霍景城牵着她来到床榻上坐下,悠然往床头一靠,语气慢悠悠道:“君者,明一套,暗一套,所以接下来,我便要找他东靖的茬了,我要毁约毁得天下认可,兴兵兴得师出有名!” 姚暮染美眸复杂,慢慢点头:“原来如此。”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倒是也想过,打铁趁热,即刻派上一队使节团带上那些东靖刺客的尸体赶往东靖兴师问罪,且看他沈家老三怎么说。只是后来一考量,不妥呐,东靖路远,等赶到时那些尸体也已惨不可认了,况且,那些红日图腾到底是朕命人绣的,岂不是等同将自己的把柄给人奉上?所以这个契机只能放弃了,日后再另谋他路吧。” 姚暮染心中崇拜他,眸光微痴道:“陛下英明。” 她也终于明白,霍景城用红日图腾离间东靖与西舜之事为何要瞒着杜琰了,原来,睿智如他,到底不是吃素的,原来他对杜琰早有防心了,就怕他前脚在离间东靖与西舜,后脚杜琰就在王子跟前使坏拆台,那么,他可真就里外不是人了。 不过总而言之,他肯防着杜琰,她是为此安心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民心乱 民怨起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遇刺一事水落石出后的第二日,果然,霍景城便以失职之罪对前锋营的两位统领下达了处置! 正统领杨自龄,降为前锋营副统领! 而副统领杜琰,废统领之位,转为文职外官,为延谷县的县丞,待亲耕结束回城后前往延谷县任职,除此之外,霍景城也还了他的儿子,许他们举家离京去延谷县定居。 小小地方的小小县丞啊,说白了,芝麻大的官,无用也无实权,就像在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落里放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一样,这与从前手下有兵可用的统领之位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而对于杨自龄的处置,霍景城到底是轻拿轻放了,毕竟他的目的只在杜琰罢了,所以真正一落千丈的,只有一个杜琰而已。 当初,霍景城于风口浪尖上不宜动他,只能扼制、防范。而眼下,前锋营护驾不力是铁一般的事实,作为统领难辞其咎,再不趁机动他还等何时呢? 所以这一场贬斥,君臣二人皆是心照不宣。 那么,空下来的前锋营正统领的位子呢? 霍景城经过考量,称此番遇刺,壮山救驾有功,所以封了壮山做了前锋营的正统领! 此人初出茅庐就一步登天,一下子连杨自龄都越了过去,一时间风头大盛,威名远扬,可见霍景城对其器重之心。 但说到底,壮山到底是粗人莽夫一个,有勇无谋罢了。只是,前锋营好歹是人多势众的小军队,京师禁卫军之一,大阅时为前锋,皇帝巡幸时为护卫,所以正统领这个位子,更需要的,其实是忠心二字!那么,壮山忠勇,杨自龄有谋,两人互补,足矣。 就这样,君王遇刺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大家只需再留五日,便是八月十五了,亲耕节就满月了,可以结束回城了。 然而第二日,霍景城忽然就收到了宫中霍宜峥发来的一道急报! 霍景城看了儿子发来的急报后,神情凝重,深有所思。可见霍宜峥所禀之事非同小可! “回城!!” 终于,君王一声令下,提前几日结束亲耕,大队人马全部回城,可见事态紧急。 圣驾当日回銮,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山苑,行驶在官道上。 宽敞的马车内,春风拂帘,空气宜人。霍景城却凝眉不展,忽然道:“染儿,看了宜峥的急报后,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姚暮染这才顺着他的话询问起来:“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霍景城道:“北边不太平了!各城竟然兴起流言,说朕即将要施行南北互迁!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人故意在造谣生事,煽动北越民心,激起民怨!” “什么?”姚暮染惊诧失声。 霍景城道:“北地各城知府已经纷纷上了折子,上报了这一事件,他们个个糊涂,见百姓们传得有鼻子有眼,非但没有镇压流言,竟还问朕,是否有互迁之意!宜峥看了折子后深知非同小可,才来了急报。而眼下,北边已经可闻民怨了!毕竟,谁也不想离开故土与亲分离。”说罢,他忽然转头深深望她,补充了一句:“看来,北边要出一位英雄来乱世了。此人,或许你我都认识。” 他这话隐晦不明点到即止,姚暮染隐约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言,而是故意绕了过去。 “陛下,难不成是高太尉或是哪位王爷要反了吗?” 霍景城听罢,冷哼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姚暮染避无可避,只好坦荡直言。 “那人该是不可能的,毕竟,宥王与公主或许都在他的身边呢,宥王与公主到底姓霍,又岂会跟着他胡闹?” 霍景城喟叹道:“世事无常,怕就怕,那边已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暮染垂眸不说话了,再接下去,指不定就要惹犯他了。 就这样,两人齐齐沉默下来,惟余车厢摇摇,摇动两人的心湖暗起涟漪。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后,姚暮染忽然伸手拉来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圆挺的肚子上,若无其事道:“六郎,你的宜衷和宜婳在动了。” 果然,霍景城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感受起了她腹中的动静。只觉得手下所触,当真有所翻涌鼓动,霍景城这才露了笑意,与她说起了别的。 “染儿,好慢啊,我好想他们快点出世,快点长大,喊我父亲。我膝下子嗣虽然不少,却从未如此盼过一个孩子。有了你后,我的念想都多了起来,盼这求那的,好在上天一一成全,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和孩子,守住这国,也守住家。” 姚暮染靠进他的怀里,柔声道:“六郎定能事事遂心如愿的。” 霍景城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愿我染儿亦是如此。” 长路漫漫,队伍回城时已是黄昏,朝臣们就近散去各自归家,余下人等便直入皇宫。 时隔一月,总算是回来了。 霍景城将她送回恣意宫后,便直奔御书房而去。霍宜峥已经等在了御书房中,见他进来,起身道:“父皇回来了?儿臣见过父皇。” “嗯。”霍景城应了一声,径直来到御案后坐了下来,翻看起了北地上来的折子。 “这些折子都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霍宜峥在一边给他倒了茶,解释道:“父皇,好几日前就上来了,起初儿臣没有在意,结果接下来几日类似的折子竟是越来越多,儿臣这才警觉,是儿臣大意了,还望父皇恕罪。”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看了起来。 等他一一看完后,搁下折子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霍宜峥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办?” 霍景城脸色凝重道:“下达命令,让北地各城的知府贴榜辟谣!安定民心!” 霍宜峥道:“父皇英明。” 霍景城端起茶盏拨了几拨,语意深长道:“宜峥啊,世间没有无缘无故之事,这是有人造反的前兆啊。若真是朕猜想中的那一人,那么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南边留守的夏侯旧族也得防范了。” 那人与夏侯家是什么关系,他还是清楚的,所以,还是要有备无患呐。 于是第二日一早,霍景城不但给北地下达了贴榜辟谣的命令,除此之外,还给南边的霍家王爷们下达了命令,而这几位霍家王爷的封地都与夏侯家王爷们的封地相邻,所以霍景城要自家王爷们将兵马整顿便利,并且就近好生盯着夏侯家的王爷们,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便即刻镇压!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当年先帝留下来的隐患啊,将南北诸王互换封地,自家的王爷一部分去了北边,这其中包括霍景城的王叔们、手足们。而北边的夏侯王爷则一部分来了南乾。所以如今丢给霍景城的,便是这般局面与后患了。 这关于南北的两道命令等下达到地,也还需要时间,自然,南边收令较快,而北边的就慢了。 此事定了,霍景城又着手批阅起了其他奏章,这些奏章都是霍宜峥拿不来主意的,所以攒给了他。 正忙着时,秦安掀开帘子进来禀事了。 “陛下,杜大人求见。” 霍景城头也不抬道:“传。” 杜琰很快进来了,霍景城抬头对他一望,倒是意外了。 只见他根本不像是被贬之人,整个人竟是一派淡然从容,眉宇之间毫无阴郁之色,倒云淡风轻十分欣然一样。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君臣二人皆是声色平和。 杜琰平身后,作礼道:“陛下,微臣今日进宫是来向陛下谢恩并辞行的,顺道接了犬子,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延谷县。” 霍景城道:“原来如此,此去路远,爱卿保重,也莫放弃,莫论一时成败,莫较一时高下,若爱卿忠心可鉴,自是还有可期之日。” 杜琰道:“是,微臣明白,也望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即将掀帘离去时,杜琰忽然顿了步子,慢慢转身来,问道:“陛下,微臣有一问题想问陛下。” 霍景城抬眸看他:“什么问题?” 杜琰问道:“陛下可曾后悔重用微臣?”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不后悔。马不试不知其力,人不交不知其性。我们君臣走到这一步固然遗憾,但朕自认无错。” 杜琰道:“当真如此吗?恕臣直言,关于敝府的悲剧,皇后娘娘疑心着微臣的枕边人,而陛下会没有与皇后娘娘同样的怀疑吗?但这份怀疑,陛下却是刻意不提的,其实陛下是乐意将此事蒙混过去的,其实陛下并不希望皇后娘娘从内人身上查出什么来,因为内人凌氏不也是陛下一意孤行做主赐婚的吗?所以陛下即便自认无错,也是有几分心虚的。” 霍景城定定看他良久,终于勾唇一笑:“去吧爱卿,一路顺风。” 他不置可否,杜琰哑口无言,慢慢行了一礼走了。 接下来,杜琰就从皇子所接走了儿子杜宁笙,不知以怎样的心情度过了在京城的最后一晚,然后于第二日一早,举家离京,前往延谷县了。 恰在这一日,李甚安也来向霍景城辞行,要回西舜去了。霍景城挽留了几句,最后见他去意已决,于是为他摆了践行宴,号召壮山与沈临风一道作陪,几个男人一夜醉生梦死,第二日总算是送走了这位西舜国的大王子。 这下,客走主安了,霍景城全身心地关注起了北地的事,只等那位‘乱世英雄’冒头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人云亦云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恣意宫中,姚暮染听到杜琰离京的消息,神色淡淡道:“走了也好,本宫到底是没能拿下他的那位夫人,如今跟着他走了,本宫倒是眼不见为净了,往后她只在杜琰一人跟前爱怎么闹随她去闹吧。” 福全笑道:“娘娘的日子越来越清净了,真是老天也助娘娘安生养胎呢。” 姚暮染却轻松不下来,心中反倒一片隐忧重重。前车之鉴告诉她,太过静好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 “本宫这边倒是清净了,可陛下那边却清净不了了。北边的事非同小可,他又怀疑着某一人,心情也十分敏感。”说罢,她轻叹一声:“但愿不是他所怀疑的那一人。” ...... 遥遥北地,已是八月秋了,人心凉了这风也后脚凉了。 乔奉之再也不想发出咳声了,每咳一声,心间都会念起一个名字,一个令他发疼发颤的名字。 眼前一片繁华安乐,正是北越京城了。此地上有高太尉带着当年杜琰手里投降的旧军镇守,下有官府坐镇,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空置的北越皇宫。一切的一切,都已焕然一新,彻底掀过了曾经毒后专权掌国的那一页噩梦,如今变得井井有条,渐渐富强安定,不复当年的糟糕模样了。 不错,乔奉之与梁殷等人历经三个来月,终于带着霍景柔主仆俩慢悠悠来到了北越京中。 乔奉之站在街边,遥遥瞭望皇宫的方向,久久未动。 这里是他的最初之地啊。 最初带着目的入宫,蛰伏在毒后身侧,却从不知,那窝囊的夏侯博竟是自己的皇叔。最后,他跟随着师父大义的步伐,叛了自家江山。 最初在这里邂逅了她,她主动勾引他,他也被她吸引,后来两心相悦,海誓山盟。最后,他却走上了复仇之路,负了她的情。 曾在这里开始的岁月,如今也要在这里颠覆了。 曾在这里颠覆的岁月,如今也要在这里开始了。 遥想当年离开时,他腰缠万贯,身边娇妻如花,忠仆追随,师父指路,东宫赏识,前程似锦。 而如今归来时,他却一无所有,身心空荡无依,夜来枕单榻凉,前程漆黑凶险,只剩一腔孤勇。 一切全丢在岁月里啦。 最初的娇妻丢了,就连那定情玉饰和那两纸裂痕万千的合婚庚帖都随着马车丢在了那个绝望的夜里,然后又于那个绝望的夜里,丢了他最后的希望和唯一的良药,自此病入膏肓,坠狱成魔,留下来的,只有脖颈上那根空红丝绳还空荡地戴着,有时对镜一照,像极了自刎的伤口。 “贤弟?贤弟?”身侧梁殷喊他。 乔奉之回过神收了目光,一个垂眸间,心中一阵猛风过,刹那风化了那一幕又一幕,碎得再也不敢令他再鼓起勇气重新去拼凑。 再抬眼时,人已如冰似雪,淡漠无痕了,他道:“怎么了。” 梁殷道:“贤弟,走了这么久,眼下总算是进京了,不知接下来,我们该走哪一步了?” 乔奉之眸光坚毅森然:“继续让兄弟们散播谣言,等京中也兴起流言时,便让兄弟们扮作普通百姓,怂恿带动京中百姓们游街闹事,对抗官府。” 不错!北越各城的谣言就是这么兴起来的! 乔奉之等人从长宣城出发赶往京中时,途中经过一城便逗留一城,然后开始散播南北互迁的谣言,等谣言兴起了,接着再到下一城如此这般。就这样,长宣城到京中这一路的城池,皆是谣言纷飞。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慢慢地走,好好走上它几个月”。而他的伤,也的确在这慢条斯理的赶路途中彻底养好了。 梁殷听下了他的计划,道:“贤弟,那我们先找客栈落脚吧,兄弟们忙完了也好知道上哪儿汇合。” 乔奉之抬步慢慢走起,一边道:“住什么客栈?我在这京中还有一处大宅呢,当年走的匆忙没有卖,不过眼下也已丢了地契与钥匙,但我们正好需要隐蔽的藏身之所,便翻进去撬开房门偷偷住着就是。” 梁殷一听这般便利,自是高兴,也心觉危险之地其实才是安全之地,这便问了地址,又悄悄报给了手下们,并嘱咐他们,接下来任务依旧,那就是继续散播谣言! 这时,春屏踏着小碎步追了上来,小心道:“乔公子,公主长路颠簸,也不知是累着了还是怎么回事,说腹痛了一整日了,咱们快想想办法吧,孩子是无辜的呀。” 乔奉之与梁殷回头望去,果然见苍白消瘦的霍景柔正捂着五个月的孕肚、不顾形象坐在那路边皱眉歇着。 乔奉之神情冷漠道:“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去给她买药,记着,敢多嘴为我们招来麻烦,你家公主就会剧毒无解,一尸两命。” 春屏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一定不会胡说什么的!” 是啊,她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聪明如乔奉之,这一路而来,一行大男人怎能时时都绑着两个女人到处走动呢?岂不是太引人注意?所以乔奉之从长宣城出发时就早已给霍景柔灌下了慢性毒药,每日给她一颗解药便不会毒发,持续一月毒性消退,次月再灌一次毒药。就这样,逼得她们主仆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自己乖乖地随着他们走,话还不能多,否则断一日解药,霍景柔毒发,五内俱灼,那是生不如死啊。 而偷偷求救就更不行了,他们一旦有了什么麻烦,会往谁身上想呢?所以到时怕是要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公主咽气更快。因此,她们主仆俩反倒还盼着他们别遇上什么麻烦呢。 至于散播谣言之事,乔奉之与梁殷都是在瞒着霍景柔秘密进行的,免得她质问闹腾,并且现在也不到她闹腾的时候。 几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春屏终于买了药回来了,这才扶起霍景柔,一行人往乔奉之那个荒废的大宅去了。 翻墙进宅时,霍景柔扶着墙头忽然就泪流满面了。 事到如今,不悔是假啊。当初,那南乾公主府的墙头,她就不该翻出来啊!就只是一墙之隔,如今却是天渊之别。就只是一念之差,如今却是一败如水。 若那堵墙,她没有翻出来的话,该有多好? 若沈临风言出必践,真的将她时时挂在身上看守,该有多好? 霍景柔椎心饮泣,伤心悔泪大滴大滴砸落下来,春屏在一旁看得心中酸楚难言。她好不容易肯回头是岸了,却在这时,路断桥毁了,只能困于方寸,走投无路,求告无门。 “公主,您快别哭了,奴婢扶您尽快翻进去吧,乔公子冷冷地看着您呢。”春屏小声道。 霍景柔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了眼泪,在春屏的搀扶下吃力地翻了进去。 一行人就这样在京中落脚了。 乔奉之估摸着北边的谣言已经被报给了南边,那么南边的命令也就快下达下来了,所以京中要干的事就要加快加紧了。 于是,乔奉之拿出一些钱分给了手下兄弟们,让他们伪装成乞丐,混在各处乞丐窝里散播流言,并给其他乞丐给些小钱,让他们也多多谈说南北互迁之事,如此下来,谣言兴起自是更快。 转眼数日过去了,京中果然也如他城一般,又快又猛地掀起了漫天谣言! 陛下即将要施行南北互迁了! 这意味着,多少人要离开故土,与亲分离,到陌生的地方去生活。 百姓们人人都不知此言的来处,也不知真假,却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便是人云亦云的威力啊。 谣言传来传去,民怨日日渐长!京中知府耳闻之后,虽然也不知其真伪,但还是做出了回应,给出了中肯的说法,那就是,目前为止,至少我们官府还没收到陛下的任何旨意。 但这等回应何其微小无力啊?陛下即将推行南北互迁,最重要的是“即将”二字,眼下你们官府当然还没收到任何旨意了。 与此同时,官府还派人调查起了谣言的起始,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谣言上至酒楼豪店,中至茶馆小铺,下至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说啊!又如何查出是谁先说的呢?言者一万张口,一口套一口,套到几时才能套出最先谈说的那个人呢? 所以调查之事如纸上谈兵,就这样陷入了困境。 而谣言依旧未减,但民怨却越来越响。 时机终于成熟了! 这一日,乔奉之给手下们吩咐了下一步的事宜。 那就是扮作普通百姓,煽动群众游街闹事,对抗官府。 等手下们领命走后,梁殷问起了他此举的用意。 乔奉之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终于如实和盘托出了。 “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我就是要赶在南边的辟谣之策还未下来前,在百姓们与官府之间制造激烈冲突!让百姓们对官府众怒不满,连带着对霍景城失望!甚至连他后脚下达的辟谣之策都不再接受!然后,便该我上场为百姓们出头了,所以,霍景城失去的民心,便由我夏侯玦得来!有了这北地民心,要攻城掠地挥师南下还不是众望所归,顺风顺水吗?” 梁殷听得心服口服,问道:“挥师南下?师从何来?” 乔奉之莫测一笑:“这就是再下一步的事了,到时你自会知道,我们这师从何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游街抗议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北越京中民怨四起,这时,梁殷的手下们便听命于乔奉之,个个扮作了普通百姓,整日混于街头巷尾,大肆诉苦,痛陈南北互迁的弊处,以及对小老百姓的种种不良影响。就这样,他们煽动怂恿着百姓们聚众游街,以示对南北互迁的强烈反抗。 而愚愚众生,听风就是雨啊。果然,没出几日,百姓们就打着“拒迁”的旗号,组成了队伍开始在京中主街上游街抗议,给官府施压! 官府的人焦头烂额,但也不敢伤及百姓,却又劝之无用,讲之不听!简直是无计可施啊! 就这样,一日一日,游街抗议的百姓们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壮大!而梁殷等人煽动了百姓们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队伍。 终于,在百姓们游街抗议的第三日,官府的人忍无可忍了!知府一声令下,带着官兵前后左右包围了百姓们的队伍!官兵们个个手持长枪,对准百姓们,用以镇压! 知府迎面而立,面向群众高声道:“尔等愚众!冥顽不灵!来人!给本官把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 知府想以此来震慑其余的百姓们,却反倒引起了骚乱。 这上有官官相护一说,下也有民民相护啊? 眼看官兵们前后左右围了一层,又迎面冲来一波要抓百姓!一时间,百姓们惊得惊,怒得怒,逃得逃,护得护,壮大的队伍一下子乱了套! “放开我!我们没错!你们当官的说抓人就抓人吗?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小老百姓?!” “孩他爹呐!!啊!!你们快放人!” “哇呜呜呜——爹——爹——不要抓我爹——” “知府大人!求您不要抓人啊!我们只想让您为民请命,上奏陛下,收回南北互迁之策呐!” “就是啊!我们就是不想背井离乡罢了!你作为父母官,不为民请命,还要抓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当官的还让老百姓活不活啦?!” 知府看着眼下的乱况,气得吹胡子瞪眼! “谁跟你们说陛下要推行南北互迁了?!本官早都跟你们说过!我们没有收到上头的任何旨意!本官也已给陛下上了折子!尔等却不静等上头的旨意!一个个闹什么?!来啊!给本官抓了这些愚众!等陛下的旨意下来,若无互迁之意,本官便将旨意印成千万份,让你们这些愚众一人吃下去一份!好好放在肚子里亮堂着!” 场面十分嘈杂,说话吵闹间,已有十来数百姓被官兵抓了!这些人激烈挣扎着,一边叫骂着!家人们尖叫哭喊着,一边往上扑着!其他百姓们嗡嗡嘈杂着!想临阵逃脱的百姓便冲到了官兵的包围层前,死死抓住他们手中的长枪,妄想冲出去!官兵们自然不依,往回夺着枪,推搡着他们! 街边两侧的店铺见大事不妙,家家轰隆隆关起了门! 一时间,场面如沸,声振屋瓦,惊天动地啊! 官与民正搅成一团不可开交时,岂料本就拥挤晃荡的队伍里竟然又起了波动! 有人忽然不慎被挤到在地,一下子又连带着绊倒了一大片,被绊倒的又挤倒了站着的,就这样,百姓们一个绊一个,一个挤一个,队伍里顷刻之间又发生了一起极其突然可怕的事件! 踩踏之灾!百姓们发生了踩踏之灾! 霎时间!人群里爆发出了尖叫!哭喊!踩踏中心点一片人仰马翻!躺着的,摞着的,推搡的,翻滚的,踩着逃的,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最糟糕的是,外围的百姓们惊骇至极,连逃带挤之下,竟有数来人都被挤的不小心撞上了官兵们手中的长枪!只听噗嗤数声,数人吐血倒地! 而正抓着官兵们的长枪想逃的百姓们在拥挤之下,亦有数人撞上了长枪,被官兵们误杀了! 刹那间,血染队伍啊! “救命啊——官兵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啊——娃他娘——” “哇呜呜呜——爹——娘——” 知府虎眸圆睁,终于回过了神来!咬牙怒喊起来:“放下长枪!快救百姓啊!!来人!来人!先救老弱妇孺啊!!快!快啊!!” 乱况惊天,长街血染。 无人注意到,此时,两侧屋顶上还埋伏着一些人! 乔奉之带着手下们埋伏在屋顶上,原想等时机成熟后,放箭杀几个百姓,嫁祸官府,让官与民发生激烈冲突!让百姓众怒汹汹,让官府百口莫辩! 岂料还未放箭,百姓们的队伍中就已发生了这种种乱况! 那么,便不必他们再出手了。 乔奉之当即咬牙抬手!阻止了手下放箭! 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由恶人变为善人了。 下面的长街上依旧如沸,人群中血迹斑斓!惨叫凄厉! 官兵们已经个个放下了长枪,冲到队伍中救起了人! 知府大人一双眼珠子已经快瞪了出来!今日这桩惨事,传到上面后,他这知府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乔奉之静观其变到此时,终于带着人下了屋顶,然后绕到前边街上,装作是路过的样子这才现了身。乔奉之当即带头冲进队伍里救起了人,其余手下也连忙效仿,一行人帮着官兵救起了人。 眼前场景如人间地狱,百姓们于血腥哀嚎中水深火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官兵们解开了队伍!将人群分散了开。但是,死的已经死了,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掉落的鞋子散布满地。而活着的得救后还在不停哭喊! 乔奉之手中扶着一位老人,这时抬头怒视一圈后,将目光扫向了知府,厉声质问:“知府大人!你身为父母官,却出策不当!逼出了眼下这等惨剧!你可对得起天地良心,可对得起无辜百姓?!” 话落,不等知府应声,乔奉之又转向那些官兵们,怒声道:“还有你们这些畜生!当了官忘了本吗?!这些百姓们中间没有你们的亲人好友吗?!你们手中的长枪是用来杀敌的!而不是用来杀百姓的!来呀!大家随我打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罢,乔奉之一马当先冲向官兵们的队伍里便是一番大施拳脚! 这下又换了官兵们惨叫起来! 梁殷等人一看,后脚便冲上去暴打官兵! 他们此举果然深得民心啊! 而队伍中的青年壮士早已怒气涛涛,眼看同胞们死得死,伤得伤,有的还失去了妻子,老父,自家孩子的哭声还激烈在耳!怎能不叫他们恨火烧心呢?! “打啊——!!” 有人爆吼一声带头一冲,余下人等全红了眼,这便一哄而上,与官兵们赤手空拳撕打在了一起! 霎时间,又是一个乱局!官与民堂而皇之打了起来!而乔奉之下手狠绝,招招直取官兵的性命! 知府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幕,双唇哆嗦了许久,终于声嘶力竭道:“反了反啦!!你们这些刁民反了吗?!来人!快来人呐!赶紧插上膀子快去通知太尉大人率领军队前来镇压反民呐!!” 这一战打的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在乔奉之的助战下,官兵们的伤亡比百姓们的伤亡还要惨重! 不知过了多久,四处忽然传来了轰轰动静! 果然!收到消息的高太尉率领了一部分军队赶来镇压了!军队的配置非官兵可比,个个手持弓箭,围了这一大片战场! 里面恶战的众人终于停了手!百姓们此时一看这般阵仗,这才知这祸事惹了多大! 这时,士兵们的包围圈开了个口子,高太尉凛凛生威走了进来,一看里面这般情形,官民尸体满地,血迹滩滩,鞋履散落!登时,震惊得他目眦欲裂! “严知府!这事怎么办成了这样?!” 知府此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欲哭无泪道:“太尉大人!是意外,是意外呐!下官没有下令伤任何人呐!” 这时,乔奉之冷然出声:“知府大人,你虽没有下令伤人,可今日这出惨剧却是你逼出来的!你若不抓无辜百姓,百姓们不会慌张骚乱!就更不会发生踩踏之灾!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咦?!”高太尉忽然盯着乔奉之,奇道:“乔奉之?乔公子?乔尚书?” 他一连道出了乔奉之的三个称谓,可见十足意外。 乔奉之却不卑不亢道:“太尉大人认错了,在下是宣王夏侯烽之子,夏侯玦。” 高太尉冷哼一声:“管你是谁!只要参与此事,闯了此祸,就得抓起来问罪!来人!将这些刁民全给本太尉拿下!” “且慢!”乔奉之忽然声出人至!瞬间步快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到了高太尉的面前,手一伸便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别动!!” 高太尉的脸色瞬间猛变!喉间剧痛!将他的一切声息都卡在了那里!他能明显感到那毅然决然的力道!仿佛下一刻,就能捏碎他的喉咙! 而他手下士兵们亦是齐齐色变,手中的箭支顷刻转移,全对准了乔奉之这边!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知府更是如临深渊,慌忙道:“快放开太尉大人!!你们真是反啦!!啊?!” 乔奉之成功擒住了高太尉,此时冷色逼人,一双冷眸扫过了蠢蠢欲动的士兵们,扫过了知府,最后落在惊恐不安的百姓们身上,高声道:“百姓们!今日我们反了官府,已是骑虎难下了!若落在官兵手里就只有坐牢的下场!所以眼下便由我来出这头了!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会保全你们!!” 第三百七十七章 扶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虽挟持了高太尉,但百姓们一听他说的确实是个理,毕竟,今日他们反了官府是事实,后来与官兵们打杀更是事实,一旦他们不相信乔奉之能保他们,仍然要做这北越良民的话,那么便要被高太尉抓起来了,到时,岂不是个个都是不测之罪,要面临论罪坐牢? 而相信了乔奉之能保他们,便是再无回头路了,真就是知府口中的“反民”了。 所以,他们真是应了乔奉之那句话,已经骑虎难下了!况且,南北互迁也真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么眼下,就是他们要在回头是岸与破罐子破摔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了!多么艰难的选择啊? 但是,谁叫他们遇见的是乔奉之呢?不错,这就是乔奉之啊!他的拿手好戏,不就是充当着好人的角色,却擅长将人逼上骑虎难下的境地吗?当年的承王如此,被他一计一计逼上弑君之路,却还心甘情愿。如今这些百姓们亦是如此,被他带动着与官兵们打杀,却无一人会说他坏他错,因为,他是好人啊?他也是路见不平为了百姓们才出头的啊?他自己也反了官府啊? 所以,这就是乔奉之啊,暗里是那个最坏的人,明着却是那个最好的人。 这时,好几位士兵们都铿锵出言了。 “反贼!快放了太尉大人!” “快放了太尉大人!” 乔奉之面向士兵们,扬声道:“不放!你们谁若敢轻举妄动放出一支箭来,你们的太尉大人就会命丧当场!我劝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清楚,你们真要为南朝效力到底吗?!你们可还记得你们的旧主杜琰?!他曾带领你们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保这北越江山!可如今,杜琰已被南朝昏君贬为了小小县丞!所以,南北永远不可能真正是一家!你们作为北越降军,永远会低人一等!永远会受南边的歧视!永远会抬不起头来!” 士兵们无人说话了。 乔奉之冷眸扫视一圈,威仪摄人,继续高声道来。 “你们且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些百姓们!他们之中,没有你们的亲人吗?你们若一意孤行效忠南朝,要解救太尉,那么,是等着太尉将你们的亲人全部抓起来论罪吗?!” 他的话语直击士兵们的软肋,士兵们更安静了,甚至有的已经眼露犹豫,开始认真考量他的话了。是啊,那些闹事的百姓里,的确是有他们的亲人的,但亲人们已经反了官府,而太尉大人适才也已下了命令要抓他们了。那么,他们真要继续效忠南朝,解救太尉,让太尉抓了他们的亲人论罪坐牢吗? 乔奉之打铁趁热,继续用言语攻心。 “还有眼下,昏君又要推行南北互迁!你们愿意和亲人分离吗?愿意看着亲人从此迁去南边吗?一旦等他们迁去南边,他们会好过吗?他们作为降国的民众,更是会受到排斥与歧视啊!” 几番话落,场面鸦雀无声,他的话的确引人深思。 时机已是成熟了,乔奉之终于放出了最后一句话:“但是!你们若肯弃了南朝,从此跟随我夏侯玦反南复北,推翻昏君!我们便能一起保下他们了!我们重建北越,一国上下齐心协力,百家和乐!不受任何人的歧视!你们还是北越最伟大的士兵,你们手中的刀枪剑戟保护的也是自己的同胞亲人,而非是歧视你们的南朝外族!到时,这北越百姓们仰仗你们,崇敬你们!我夏侯玦也会以你们为荣!给你们最高的荣誉!给这北越黎民最好的良政佳策,让你们的亲人过上富庶安定的日子!” “反贼一派胡言!唔——”知府话还没有说完,就变成了一声痛哼! 只见梁殷已捡起地上的长枪忽然朝他攻了过去,一枪便将他刺得血溅当场!知府圆睁着眼栽倒在了地上,又吐了几口血后,慢慢咽了气。 知府被民杀了! 这下子,对于当场的百姓们来说,祸更大了,更回不了头了! 而士兵们犹自深思着乔奉之的话,对于知府被杀,一个个竟都是一副呆愣无神又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一丁点要保护知府的意思。 高太尉一看大事不妙,登时张了嘴要吼话,岂料却被乔奉之掐得喉中咕噜了几声,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恰在这时,忽然有几位士兵竟认出了乔奉之。 “我们认出你了!你就是乔奉之!当年杜后座下的宦官乔奉之!” “不错!他就是乔奉之!当年,不也是他和他师父里应外合才卖了北越吗?” “是啊!不正是他卖的国吗?他在南边还斩了宣王爷!现在却又自称是宣王爷的儿子!真是可笑啊!” 乔奉之扫视一圈,义正言辞道:“当年杜后掌权,国无宁日!这样的国,卖了也罢!至于身份,我郑重地说一句,我是夏侯玦!是宣王夏侯烽的嫡子!但我被云策瞒骗,竟不知身份斩了爹娘!后来知晓身份,已悔之晚矣!但是,当年我夏侯玦是怎么卖了国,现在,我就要怎么挽回来!你们可愿追随我,重振北越,保亲人们安乐不离?” 场面又是鸦雀无声了。 这时,百姓们却接连说话了。 “是啊!我们不想去南边啊!我们也不想坐牢啊!我们没错啊!” “对!我们不想坐牢,也不想去南边啊!” 一时间,百姓们对着士兵们痛哭倾诉起来,此举,已然是对士兵们更有力地说服了。 眼前的百姓们,不是你的亲人,就是他的好友,谁能狠下这样的心来,依旧效忠南朝,大义灭亲? 毕竟,天下无几人,心中持之大义胜于小爱啊。 嘈杂中,终于,有人带头高呼了一声:“反南复北!重振北越!反南复北!重振北越!” 有了开端,接下来的就不难了。很快,士兵们就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齐齐跪地对着乔奉之高呼起来! “反南复北!重振北越!” “反南复北——重振北越——” 百姓们有望脱离牢狱之灾,劫后大喜,一时间也跟着齐齐跪地高呼:“反南复北——重振北越——誓不离家——死守故土——” 眼前总算上下同心了!大家群情激昂,山呼海唤,声震九霄! 就这样,乔奉之以区区数十来人之力,先散播了谣言,后挑拨官民冲突,最后出头,当个保家卫民的好人,人心所向纳下了杜琰的旧军!纳下了这支主镇北越京师的降军! 当日,乔奉之就逼迫高太尉交出了兵符,而后将高太尉杀之绝患! 手握冰冷的兵符时,乔奉之摩挲着它,定定沉思了良久。手中的这块兵符,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块铁而已,可它背后却是千军万马,国之强权啊! 这块兵符,杜琰曾拥有过它,高太尉曾拥有过它,如今,已是归他乔奉之所有了。 但愿,他会是它最后一个主人! 兵符在手,军马所向,万人臣服! 第二日,乔奉之就手持兵符,下了数道命令! 其一,聚众闹事的百姓们,人人无罪! 此举,用事实再得人心! 其二,京畿官府之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面对变了心的壮大军队,大势所趋之下,官府其余人等,归顺的留,反抗的杀!很快,乔奉之的人马就占领了京畿要府,有了直接接收霍景城旨意的途经,可以第一时间掌握他那边的任何旨意了! 其三,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安定人心,众望有归,即刻开启北越空置皇宫,乔奉之在内登基为帝,是为新北越始帝夏侯玦!年号,弃南朝天泽,自改为扶摇! 所以,北越扶摇一年,八月二十二,乔奉之以宣王世子夏侯玦的身份,在北越皇宫正式登基为帝! 睿智如乔奉之,周全如乔奉之,在纳下京中军队后,他首要做的,就是安定民心,和自正身份! 因为,他要对得起夏侯家的先祖!北越这片万里疆土,本就是夏侯家所有!如今他夺回在手,先正了名再说!如此一来,即便与南朝再争胜负,到时胜了,他是夏侯家的好后辈!到时败了,他也依然是夏侯之君,哪怕是败位之君,也是“君”字,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反贼! 就这样,偌大北越,其他各城还在等待着霍景城关于南北互迁的旨意,岂料先等来的,竟是夏侯家的后族于京中称帝的消息!一时间,各城知府还没等来上一个折子的回复,这便又给南朝发出了下一个折子。 大家都在焦虑不安中等待着南边那位英明圣武的君王的回复。 匆匆过了数日,北地遥远,在九月初时,霍景城关于南北互迁的旨意终于下达到了北地。 朕无互迁之意,各地贴榜辟谣! 然而,京师要府中收到的旨意已是被乔奉之的人拦下来了。那么,这道辟谣的旨意收到了也等同没有收到一样,因为乔奉之根本不会将其公布于众的! 至于其他各地,也无所谓了,乔奉之等人在其他城池散播谣言,也只是为了铺垫加厚京城谣言的可信度罢了。如今其他城池即便被辟谣旨意所安抚下来,也没什么紧要的了,因为乔奉之自有后招!只要拿下了京城,其他地方根本不足为虑! 北越皇宫时隔两年再复辉煌,迎来了新的主人。 宫灯冉冉,照一处温暖。秋风瑟瑟,却凉一处人心。 宫中忘情殿中,霍景柔已是整日眼泪不断了。 她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爱乔奉之能爱到这一下场?爱不得,退也退不得,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再次与哥哥作对! 第三百七十八章 烽烟相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时到今日,霍景柔也终于明白,乔奉之所谓的要干一件大事,是什么大事了。 原来他要反!他恨皇兄追杀他们,造成了夏侯筠与霍景遥的死,所以他要反!并且就这么成功了!在京师大军的拥立下,一步登天成了这北越新帝! “啊——”霍景柔越想越哀愤,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痛吼,手臂横扫桌面,猛地掀起一阵刺耳的破碎之声,惊破了夜的宁静。 春屏连忙上前劝她,霍景柔却扶着桌边慢慢瘫坐在了地上,痛哭痛诉起来。 “春屏,我想离开!我想回去!呜呜呜......我想皇兄,我想沈临风,呜呜呜......为什么他们就是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救我?!啊呜呜呜——” 正伤心痛哭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陛下驾到——” 霍景柔一听恍然,若是可以,她多希望进来的那位‘陛下’是她的皇兄啊! 却偏偏是她曾穷追不舍如今却避之不及的乔奉之! 原来,穿着龙袍的他,亦是气度天成,尊贵摄人,尤其身上还环聚着一股冷酷疏离,如流云高远,如冰霜袭人,所过之处,仿佛能冰封周遭一切,令人望尘莫及,再也够不到分毫。 “乔奉之!你这个混账!你这个反贼!你竟然要反我皇兄?!”霍景柔当即起身向他扑了过去,六个月的身孕已可见行止笨拙了。 乔奉之冷眼相待,一伸手便轻轻松松捏住了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他冷冷的声音随后响起。 “公主吵着要见朕,难道没什么正事,就只是为了声讨朕?” 霍景柔泪眼婆娑,歇斯底里道:“你快给我解药放我走!我要走!!” 乔奉之冷笑:“走?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全由着你了?我说过,从今往后我在这地狱里滚多久,你就得陪着我滚多久!况且,你对我来说还有大用呢,岂能放你离去?” 霍景柔还要再说什么,乔奉之已经抢先一句堵了她的嘴。 “再闹腾,你这孩子也别留了!” 霍景柔被戳中软肋,一下子噎了声息,满心绝望升起来,化作了滚滚泪水,滴滴悔伤。 ...... 月色如水,夜阑如梦。 宫中另一处殿宇中,梁殷正和手下的兄弟们围着一桌山珍海味开怀豪饮! 大家辛苦奔波了这么久,总算是挣来了眼下这样的局面,暂时能歇歇了。大家虽没获封个什么官,但还是被乔奉之礼待,养在宫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只是酒过三巡,兄弟们的满腹牢骚就随着酒气散发出来了。 “老大!真是不公平!咱们辛辛苦苦奔波出力!可到头来却给乔奉之做了嫁衣裳!老大倒白白空在了这儿,什么也没得到!” “不错!真是白白便宜别人了!老大什么也没得到,咱们可不是白忙活了!如今依然还是屈居人下,低人一等!” 梁殷听着兄弟们的牢骚,付之一笑:“兄弟们呐,这些话可别再说了,他本就是个厉害角色,我们与虎谋皮总要能屈能伸才是。还有,你们以为他对我们没有多余的考量吗?咱们为他奔波出力一场,如今他登基为帝,照说,正是到了要大封亲信的时候,可他对我们却是无动于衷,这摆明了是防着我们,也借此试探试探我们忠与不忠,乖与不乖。所以大家先熬着吧,稳稳地熬到他看到了我们的忠和乖,也便肯用我们了,到时,一切再从长计议吧。” 虎三听罢,有些犹豫道:“老大,我......我那日在士兵们中间发现了一个长得和宥王殿下很像的士兵,所以方才......方才已经让那士兵等在扶摇殿准备侍寝了。” “什么?!”梁殷吃惊,当即站了起来,厉声斥责:“糊涂!这个时候我们不好好稳着,怎么能在陛下那边有所动作呢?!岂不是要惹他疑心我们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虎三原本也就是这么想的,但此刻反倒暴露了,他唉声叹气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却已是悔之晚矣了。 ...... 宽敞华丽的扶摇殿中,乔奉之一回来,便发现摇曳的烛光下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身量纤瘦,穿着一身飘飘白衣,正垂首低目乖巧地跪在床榻边。脚步声来,他慢慢抬起了一张紧张不安的脸,声气轻柔道:“苏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奉之对他一看,死水一般的心湖乍起涟漪! 他不假思索就脱口唤了一声:“景遥?!” 这一声呼唤,饱含急切地思念,与深浓的渴望。同时,他人已行至跟前,只差那么一点点,不知是哪一点点,就足可令他一扑而上抱了眼前之人了。 跪地的人愣了一下,再次轻柔出声:“小人苏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奉之听入耳中这才醒了神,慢慢松了眉头,暗自调整了气息,尽量出声平静:“抬头。” “是。”苏晋慢慢仰起了清俊净秀的脸,眸光寸寸流转,与眼前这位俊中带冷、美中带狠的君王对视。 乔奉之就近将他这么仔细一看,心湖又起波涛! 像!太像了,太像了! 眼前这张脸,是他午夜梦回时最徘徊不去的一张脸,却又是清醒梦外最难捕捉的一张脸。 乔奉之居高临下看着他,隐去眼中的复杂,问道:“你叫苏晋?” 苏晋道:“是。” 乔奉之又盯了他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免礼。” 苏晋慢慢抬手,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往起站时,他紧张结巴地说了一句:“谢......谢谢夫君扶我。” 乔奉之一听,心弦又是猛一阵重颤!记忆中,那左一声右一声的夫君全在这一刻被清晰地勾起来了! 夫君,该吃药啦! 夫君,教我堆雪人啊? 夫君,快给我捞肚片啊,要煮老了! 夫君,想要嘛...... 乔奉之慌忙斩断思绪,闭上眼迫使自己平静。良久,才重又睁了眼,里面已可见清明与疏离。他对那苏晋道:“退下吧,告诉梁殷,朕谢他好心安排,但朕对男人已无兴趣。” 等那苏晋面带失落走了,乔奉之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眸中的痛色这才不加掩饰地流露而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容貌再像,也不是他。 他是他生命里最后一运桃花了,再无后来者了,无了。 灯烛被灭,他上了床榻躺下,于黑暗中轻轻闭眼,遮去了一眸水光,却于夜深梦迷时,又自两侧眼角滑下,自己都惘然不知。唯在第二日一早,依稀记得,昨晚似乎又梦见他了,他高兴了,又伤心了。 ...... 半月后,北地的种种变故全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折子或急报,被接二连三呈上了霍景城的御案! 宣王之子夏侯玦登基为帝!北越京师沦陷!官民相杀!京畿官府瓦解!高太尉以身殉职!京师大军叛变! 一道道折子或急报上,全是这些惊天消息!一字一霹雳,一句一闷雷!顷刻间炸乱了霍景城的心神! 等他一一看完,一张俊脸已是漫上了森森寒气!他将牙咬得咯吱响了一阵,最后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了四个字。 “果然是他!” 乔奉之! 她的前夫! 他怒极冷笑起来,呵呵,好一个夏侯玦,好一个乔奉之呐!当初放虎归山,如今这虎竟然反扑过来,要反南复北?并且已经干得这么漂亮了? 只是,他为了什么?江山?权力?尊荣?还是......她? 还有,霍景遥与霍景柔呢?他们两个若真的在他身边,又怎会让他走上这样一条路来? 所以,他们三个那边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会是什么变故呢?霍景城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眼下的事实了。 呵!他还准备要干东靖呢,谁知眼下,北边竟然先来了这么一出。 霍景城独坐御案后,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想来想去,唯有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 “陛下!这夏侯玦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拿下了北越京师,实在是不无能耐啊!这样的大患一日也留不得了,还请陛下即刻征讨啊!” “是啊!这夏侯玦如此猖狂!杀我镇北太尉,毁我京畿官府!眼下还没站稳就想着跑,竟先占京为帝!实在狂也!我乾朝若不将其狠击,难免叫天下人笑我乾朝无能啊!” 御书房中,君臣议事。朝臣们一听北边的变故,个个勃然大怒! 霍景城心海难平,表面却声色沉定:“讨伐是必须要讨伐的,就看是怎么个讨伐法了。” 一位朝臣道:“陛下,事出北越,何不仅着一窝乱?依臣愚见,不妨让北越封地的霍家王爷们集结兵力就近攻入京中,拿了反贼夏侯玦!我南边暂且不必动兵,一来显得大材小用,二来,无需舍近求远!” 霍景城听罢,静思良久,最后却缓缓摇头。 “不可,不可。北边如今已是虎狼之地了,夏侯家留在北地的王爷们也已信不得了,且不说他们信不信夏侯玦的身份,就说眼下一看有人替自家挑头了,他们或许也会趁机生出反心来支持反南复北。而夏侯玦如此有恃无恐也定是有什么筹码或是什么高明的后招。那么,北地我霍家王爷面对他们已是寡不敌众,如在风雨飘摇之中自身难保了。所以,耽搁不得了,尽快从南边出兵吧,一力征讨反贼也救我霍家的人。 说罢,霍景城又叹息一声:”唉,朕的几个老王叔都还在北地养老着呢,如今可要他们如何是好?尽早撤吧,空城白白给了夏侯玦,等同让了半壁江山。不撤吧,兴许他们也守不住。这可又叫朕如何是个好呢?” 第三百七十九章 拨云见日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君王为北地的霍家老王爷们发着愁,这时,有朝臣咬牙切齿道:“陛下!那我们就兵分两路!一路去北边征讨,另一路便去攻城拿下那些封在南边的夏侯王爷!以他们来威胁北边的夏侯王爷,只要他们敢反,敢对咱们的王爷怎么样,他们南边的王爷也别想活了!” “呵呵......”霍景城听笑了,道:“爱卿呐,你气傻了朕可没傻。北边的夏侯王爷们不反就不反了,一旦反了,南边的夏侯王爷就是他们的弃子了,我们拿来何用?岂不是逼得南边的夏侯王爷又要反?再来打个比方,假若有朝一日夏侯玦真的拿下了我北边的霍家王爷,并以他们来要挟朕,那么那些霍家王爷也就是朕的弃子了,呵呵,话虽难听,但说白了本就如此,也理该如此。” 朝臣们转过了弯儿来,当即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这场君臣议事,一个多时辰才结束,而主意自是拿定了! 就按霍景城说得办了,从南边直接出兵,一力征讨反贼!不再把希望寄托给如今已经不确定的北地,从而耽搁了什么。 当日,霍景城就在朝中任命了一位老将罗兴麾来带兵北伐! 君臣皆为北伐做起了准备,一日忙着整顿粮草,一日又忙着点兵,情势刻不容缓,力求三日之内务必办妥出兵! 霍景城忙了有两日,总算是忙消停了,只等第二日一早,就可击鼓出征了! 夜里,霍景城时隔两日终于得了清闲,能来恣意宫看她了。 然而,人来了时,已是喝得醉了。 唉,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呐。 窗外晚月晕晕,他被秦安扶进了灯烛摇曳的寝殿,人还一边念道:“朕的染儿呢?” 此时,姚暮染刚松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换上了一袭鹅黄色的镂空织花睡裙,正要上床榻去呢。忽然见他醉醉地进来了,忙迎上去扶他,将他扶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又拿了软枕给他枕上,盖了条薄被,然后人在榻边坐了下来。 霍景城躺好后就用迷离醉眼痴痴地盯着她,手也如往昔一般摸在了她的肚子上。 姚暮染问道:“陛下怎么喝得这般醉?明早还要早起,亲自击鼓送军队出征呢。” 此话一说,他的醉眼忽然清明了几分,还划过一抹复杂情愫。他忽然问道:“染儿,你知道我这军队出征,伐得是谁吗?” 姚暮染如实道:“已有听闻,是夏侯玦。但夏侯玦当日已随着夏侯烽夫妇一起被斩,所以如今这位夏侯玦,该是假借夏侯玦的名义在造反罢了。” 霍景城却是听笑了,笑罢,深深盯着她的脸,道:“染儿,夏侯玦就是乔奉之,乔奉之就是夏侯玦。” 姚暮染猛地一顿,美眸瞬间存疑。此时的她,尚是未曾反应到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两个名字又怎会混为一谈呢? 霍景城轻轻闭上了眼,长睫微颤,却在下一刻,说出了一句很认真的话。 “染儿,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不想瞒了,你想听吗?” 姚暮染又是一愣,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她有些情怯地问了这么一句。 霍景城依旧闭着眼,字字清晰道:“乔奉之其实真是夏侯烽夫妇的儿子,他是名副其实的宣王世子夏侯玦。” 姚暮染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心弦猛地一颤,失声道:“什么?!” 她满面不可置信!此时才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此事一旦是真,那么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骇人听闻的孽事啊!她实在无法相信,会有这么一件事。 霍景城轻轻吐出一口酒气,清清楚楚为她道来了。 “乔奉之被云策所瞒,不知真相。但他斩完夏侯烽夫妇当日,来到相国府时听到了我与云策的对话,才知自己是夏侯烽夫妇的骨肉。所以从此,他便恨了先帝与云策,毅然决然走上了复仇之路,并与我决裂,却又娶了我的妹妹来掣肘我,后来辅佐老八,将老八逼上了弑君之路。这就是乔奉之所有的秘密了。” 姚暮染一听,脑中“嗡”一声响,心神就此坠入了昔年岁月中,那些凌乱光景开始一幕一幕模模糊糊地浮现,然后开始一点一点拼凑清晰...... 他忽然的转变,忽然的绝情,忽然的种种种种,全在此刻清晰起来,在她心里拨云见日,一一给她呈现了答案!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都已时隔这么久了,曾经的岁月曾经的他,竟忽然就化作了这么一个令她心惊的真相,并且是从霍景城的口中所道出! 那么,令她不敢置信的这件孽事,便是真的了?! 他,是夏侯烽之子? 他,斩得是自己的爹娘? 他,当天就知道了真相? 难怪!难怪啊!她终于恍然大悟了!难怪他斩完夏侯烽夫妇的第二日,还特地翻墙进了对门的院中!自他离开那个院子后,从此便一去不返,走上了一条令所有人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路!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他了! 她心乱无言,两人之间一阵安静。霍景城终于肯睁开眼,转眸端详起她的神色,一边道:“所以,你们的情路也因此改转,乔奉之对你看似无情,实则有情。他怕自己一旦败在复仇之路上会连累你,所以早早休了你,将你隔除在外。至于后来,他以你设计我,也是骑虎难下了,毕竟已经选择了那条路,他只能砥砺前行,再无退路了。其次,他亲手伤你一回,便能断绝景柔对你们的猜疑,从此,景柔也便不会再揪着你不放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姚暮染听得心绪凄迷,又沉默良久,才蹙眉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何时知道的?” 霍景城如实道:“当年我发动宫变的那一日,夜里曾去牢中见过他,便问出了这些。” 姚暮染脱口道:“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景城盯着她看了看,目光慢慢变冷:“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我那时要是告诉你,你早跟他跑了!你怕是跑的比霍景柔还欢!” 姚暮染喉中一堵,旋即就反驳道:“你这人真是奇了怪!什么都肯信我,唯独一牵扯他你就不再信我也不自信了!” 霍景城勾出一抹苦笑:“是啊,真是怪啊,只要事关你,我就不是我了。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他夫妻情深,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他寻死觅活!我没有勇气,没有自信,也没有胆量告诉你真相!乔奉之对你忍痛割爱,与你各在一端悲苦自咽!后来见你跟了我,自此他便选择缄默,对你绝口不提辜负之由,只为让你一心不二好好活着!我佩服他也嫉妒他!” 他竟然越说越来气,刹那间情绪就失控了,猛地一骨碌坐了起来,骂道:“真是操了他娘!这乔奉之有什么好?拐走我一个兄弟,拐走我一个妹妹,眼下不知是为了什么又来反我!姚暮染!老子早早告诉你!有朝一日他乔奉之再落进我的手里,我必要他只死不活!到时你哪怕跪着求老子,老子也绝不再放他!” 姚暮染面对他忽然的火气,一下子愣在那里。 霍景城忽又伸手捏上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姚暮染,你最好不要给老子变心,不然老子亲手掐死你!” 姚暮染听得气上心头,猛地打开他的手,怒道:“你现在就掐死我得了!你这么不相信我,真是令我失望!” 霍景城冷声道:“然后呢?你对乔奉之又有了希望是吗?你准备去找他吗?” 姚暮染不愿与他吵了,侧头对着殿外喊道:“福全!进来!” 福全很快恭恭顺顺进来了。 姚暮染道:“喊几个人,把陛下给我抬走!” 福全一听,苦笑道:“娘娘说笑了,奴才哪敢呢?呵呵,奴才先告退了。”说完出去走了。 霍景城听她赶他,冷哼一声自己穿起了靴子,一边气话连篇道:“不用你抬,我自己走!你别求着我来找你才是!” 他动作粗暴胡乱穿上了靴子,起身就走! 结果...... 刚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她道:“我凭什么要走?嗯?我偏不走!福全!备热水!朕要沐浴就寝!” 姚暮染听罢,也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只好歇了战不再闹了,冷着脸坐在美人榻上不吱声了。 福全很快备好了热水,霍景城气势汹汹冲到屏风后,把火气撒给了自己的衣裳,胡乱撕扯着自己的衣衫,脱一件随手扔一件,丢的满地都是。 等沐浴完,他人竟然光着出来了,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还沾染着晶莹的水珠。那身姿,宽肩窄腰,胸膛健阔,腹肌硬实,一块连着一块,蕴含健康与强劲,又隐着翩翩公子的矜贵与优雅。再往下,呃......再往下,长腿笔直。 果然处处好看!性感至极啊! 而姚暮染一看,当即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拿起美人榻上的薄被上前裹住了他,冷声道:“你不羞吗?” 霍景城冷哼一声:“早都被你看光了!现在才羞不是迟了?睡觉!”说着,自己拥住被子上了床榻躺下了。 一会儿见她没动静,他侧头看来,声音已经明显温软了:“过来睡觉,我给你讲故事。” 第三百八十章 欲成其事 先强自身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等姚暮染吹熄几盏灯烛上了床榻躺下后,他故事还没讲,却如往常一般,先将她的手牵到了他那危险之地放着。 姚暮染偏不乖乖如他愿,于是很快就收回了手,谁知他又拿起她的手放上,姚暮染又收了手,他却又握紧她的手牵了过去,这下姚暮染给他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才收了手。两人如此这般较了一会儿劲,霍景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姚暮染紧跟着笑了。 两人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霍景城道:“喊声六郎来听听,夫君也行。” 姚暮染没好气道:“霍景城,我告诉你,你要是再疑我真心,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嘛。”霍景城说完,犹豫良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慢吞吞中带着认真。 “染儿,我想问你,若当初我告诉了你真相,你会离开我与他破镜重圆吗?” 姚暮染听罢,毫无犹豫道:“不会。六郎,这是真心话。若是我没跟你之前就已知道了真相,或许我会原谅他,或许也会去找他。若是我已经跟了你才知道了真相,那么我便不会改变了,我依然会好好珍惜你,并且决定与你在一起时,我对你......已是动了心的。” 霍景城心弦一松,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喟然道:“染儿,我怕失去你,很怕。更怕你知道真相后变了心,后悔嫁了我,更想随他去。只是,如今他反了,此事我也瞒你不住了。但是有你这番答案,我真的心安了。” 姚暮染听罢,心扉温软,抱紧他的腰柔声道:“六郎,我不会离开你的。”说罢,她又抬眸望着他的眼,认真补充了一句:“我只会更爱你。” 两人对视许久,霍景城的唇角慢慢勾出了笑容:“好,染儿,君者不轻言爱,但我愿意为你说出那个字。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染儿,六郎也对你爱之如宝,此心此情,一往而深,矢志不渝。” 姚暮染回以一笑,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道:“故事呢?” 霍景城笑着搂住她:“明晚再讲,睡觉睡觉,明早要送军出征呢。” 这的确是耽搁不得的大事,姚暮染乖乖闭了眼,于一片安静中,心里却又偷偷起了波涛。 她曾为之迷惑的那段岁月,竟然在今晚终于清晰了。她曾为之不解的那个人,也在今晚终于了解了。 原来,他也独自承受了许多,却始终缄默,最后一败涂地,干干净净退出了她的生命。 只是眼下呢?他竟然又反了,还在北越登基为帝,还不知其目的。 就这样,他在她心里又一次撒下了一片新的迷雾...... ...... 翌日一早,阮兴麾就要带领五万大军出征北越了!此次随行的,还有杜琰之前举荐过的那位武宫佼佼者程胜!话说此人深谙行军之术,多人夸赞,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当日霍景城出于对杜琰的诸多考量并没有用此人,后来壮山开口举荐,霍景城才用了。眼下,也正是试他本领的时候了,所以霍景城任命他为副将,与阮兴麾这位老将一起带军北伐。 春盈大地,天光耀眼。城楼下,千军万马整装待发,场面宏大壮观!城楼上,霍景城临墙而立,衣袂飘飘。他看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扬声道:“犯我大乾天威者,虽远必诛!尔等保家卫国,踏上征途个个忠勇,朕以拥有你们为荣!朕就等着你们凯旋归来了!” 话落,万人同声高呼,响彻天地! “犯我大乾天威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乾天威者——虽远必诛——” “不负君恩——凯旋归来——” “不负君恩——凯旋归来——” 众将士人人意气风发,军心激昂振奋! 霍景城扫视一圈,慢慢抬手,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数人开始穿梭在军队中给大家分发酒碗,后脚便又有数人一排一排给将士们斟起了酒。一时间,酒香冲天。 等酒斟好后,霍景城端稳了自己的那碗酒,面向千军万马,扬声道:“将士们!今日,我们君臣共饮这碗壮行酒,朕目送你们出征,期待你们凯旋!待他日尔等归来,朕犒赏三军,咱们再牵羊担酒,君臣同庆!” 说罢,霍景城当先仰头灌下了烈酒,而后哗啦一声摔了酒碗!壮行酒摔碗,意在只此一次,这壮行酒的酒碗再也不会用了,也意在这是一次破釜沉舟的行动。 君王当先饮了壮行酒,城楼下万人紧跟着开始同饮!饮罢,个个振臂摔碗,一时间,破碎之声惊天动地,不绝于耳!这般壮烈气势,还能激发将士们的求胜欲,从而提高战斗力。 饮完壮行酒,秦安将鼓槌递给了霍景城,霍景城接过来,肃声高喝:“大军出发!!”喊罢,行至一面巨鼓前,振臂敲了起来! 鼓声规律厚重,一声一声,直击人心! 在轰轰鼓声中,阮兴麾一声令下:“出发——” 千军万马终于开始列队动身了,大军浩浩荡荡,一步一步,透着勇往。鼓声连绵不绝,一声一声,透着笃定。 南乾天泽二年,九月十八,帝发兵北伐,以五万兵马征讨北地反贼夏侯玦。大军出征当日,帝亲自击鼓,送军出征,直到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全部走完,鼓声才终于停歇。 就此,南北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军队跋山涉水,北地人心惶惶。 转眼半月过去了,估摸着军队也已快到北地了。而十月初七这一日,北地的又一封急报忽然带着千里风尘被呈到了霍景城的御案上。 这封急报是北地淮阳城霍景城的王叔、先帝的兄弟燕王发来的。 而霍景城看完这封急报后,顷刻震惊又震怒! 原来,不等他伐,乔奉之已经先下手为强了!他竟然在八月底时就从京中带了一半兵力出发,开始去攻陷北越的其他城池了!距今已整整一月有余了!而半月前,北地的淮阳城就已经兵败失守了!乔奉之攻陷了淮阳城后,俘虏了燕王,以此拿捏城军,最后成功地地吞纳了城中的守备军用来壮大自己的军队!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惊怒的是,老燕王上禀兵败失守的缘由时,说乔奉之竟然挟持着怀了六个来月身孕的柔福公主来逼他们归降! 那么,老燕王看着自己的嫡亲侄女为质,还怀着身子挺着肚子,他这王叔还能放得开手脚吗?所以,淮阳城失守,是猝不及防,却也是必然啊! 乔奉之竟也深知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更是深谙欲成其事,先强自身的道理!所以他先掏空北边占为己有壮大自身!等积够了力量,自是可与南边一争高下了! 该死的乔奉之!竟然以他妹妹为质?霍景城又惊又怒又对霍景柔的身孕感到莫名其妙!她怎会有孕了呢?谁的?若是乔奉之的,乔奉之就算不喜霍景柔,却也不至于歹毒到拿自己的骨肉去威胁别人吧?那么,是沈临风的?霍景城怒中沉思,算起了霍景柔身孕的月份,结果这么一算,发现她的身孕的确是在南边有的...... 还有他的老王叔呐,一把身子骨了,竟然成为了俘虏? 惊怒交加,急恨攻心!霍景城被这种种情绪袭击的险些吐血!满心燥气无处释放,铁臂忽然狠狠一挥,稀里哗啦砸了桌上的一些东西! 动静惊人,秦安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了。 霍景城俊脸一片肃杀,怒斥道:“半月前兵败失守,这个消息又用了半个月传来,那么这半个月里,乔奉之该是早已转战,又带着军队去攻陷下一个城池了!” 而乔奉之公主在手为质,北边的霍家王爷们不是她的王叔就是她的手足,到时个个都会放不开手脚啊!这便意味着,他们败多胜少了! 霍景城这火气已经深入四肢百骸,一时是发不完了,但北边情势急迫,正事还是要办的! 为今之计,要么是给北地的霍家王爷们发去急报,让他们速速带兵撤离,如此一来虽拱手奉上了空城,却保住了兵力啊!否则便要被乔奉之的大军各个击破了!要么,便是发去急报,让他们别再顾惜柔福公主,勉力守城,与乔奉之一战!拖到南边大军到达! 那么,到底是战还是撤呢? 最后,霍景城认为,他们霍家没有弃城撤退的孬种!宁肯累死牛,也绝不翻了车!身为霍家人,死也要死在前阵,而不是逃如丧家之犬! 于是,霍景城经过慎重考量,很快做出了一个中和的决定! 那就是,给北地的霍家王爷们发去急报,让他们选定一城,然后各自带兵前往这一城汇合!等集结兵力后再与南边的军队尽快汇合,然后一道对抗乔奉之的叛军!只要除了叛军,个个再得回封地,又有何难? 至于北地的夏侯王爷们,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再观其变便是。 霍景城定了心神,当即提笔挥写起来,一封一封,铁令如山,只等漆好便要即刻发去北边,下达给霍家王爷们了! 当日,他的数道急报就被发出去了。 忙完了此事,霍景城冷着脸吩咐秦安,道:“秦安!传沈临风入宫!” “是是。”秦安慌不迭地出去办事了。 霍景城还在怒得干喘气,纵然是他,也万万没有料到,一朝风云变幻,狂风骤雨会忽然汹汹而至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势均力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沈临风受召匆匆进宫,一进御书房,在看到霍景城的脸色时,竟是毛骨悚然。 “妻兄,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瞧着你找我来是想吃了我?” 霍景城用一双怒意涛涛的鹰眼瞪他,开门见山道:“景柔有了六个来月的身孕,是在她被抓回来之后有的,此事你知道吗?” 沈临风一听,结结实实愣住了! 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人,眼下不仅有消息了,还有身孕了?? 霍景城端详着他的神色,催促道:“说!” 沈临风被他凶得回过了神,竟然激动道:“是我的是我的!她真的有孕了?!她怀了我的孩子?!” 霍景城一听,咬牙咬得咯吱作响,当即起身气势汹汹来到了沈临风面前,二话不说就对着他的脸一拳打了过去! “沈临风!你竟然碰了我的妹妹?!啊?!你们无名无分来这么一出算是怎么回事?!” 沈临风被他一拳打得倒退数步,最后终于堪堪站稳,急道:“妻兄!你跟我这么急干什么?你妹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这你情我愿的事,到了你这儿怎么就成了我禽兽了一样?” 霍景城被他堵得喉中一噎,怒道:“她若情愿跟你,又怎会再次跑到北边去?!嗯?!” 沈临风道:“反正那晚她是情愿的!就我们和宜峥在天下居饮酒那日的事!或许她第二天又后悔了吧。不过!不过眼下她既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人也只能跟我了,妻兄既然已经有了她的消息,就快找她回来吧!我发誓,我一定好好待她!至于名分又有什么难?我娶她为妻就是!虽然我现在没权没势,但我能屈能伸!大不了给你们霍家当个上门女婿又如何?!” 霍景城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啊?嗯?好,我便让你再高兴高兴!你听好了,景柔已经回不来了!她已经被乔奉之当成了人质,用来攻陷北越城池!” 沈临风一听,又是结结实实一愣,最后一下子心急如焚!勃然大怒! “乔奉之那只畜生!竟然还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妻兄!那你还跟我急什么?咱们现在一碗金子都掉河里了,你还在这跟我讨论那个碗?快得了快得了,赶紧给我些人马,我要即刻去北边救我妻儿!” 霍景城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怎么救?!乔奉之会乖乖放人吗?沈临风,你听好了,景柔难救我也没法子救了!这条路是她一意孤行自己选的,谁的果谁来尝,这就是她任性的代价!我这做兄长的也已仁至义尽,眼下爱莫能助了!” 沈临风一听,陡然色变,急道:“妻兄这是放弃了她不管她了?不行啊!景柔是你妹妹,也是我妻了,腹中还有我的骨肉,也是你的外甥啊!你不能狠下这样的心呐!” 霍景城道:“并非我狠心,而是眼下束手无策是事实!乔奉之能拿了她就不会轻易放她!我们这边若一味千方百计地救人,只会显得她太受重视,乔奉之更是会紧紧揪住她不放!还有,若假以时日乔奉之拿下了北边天下,最后再以景柔来要挟我放弃南边江山呢?我也要听之任之吗?不如一早弃之!所以,我要是有半分奈何,我也不愿弃我妹妹于不顾!” 沈临风不说话了,久蹙的眉能看出他的惶惶不安。 霍景城道:“所以,自她落入乔奉之的手中后,便已没有退路了!我是她的兄长不假,可我也是这南乾的国君!我肩负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所以我绝不会也绝不能去受乔奉之的任何要挟!你最好也有个心理准备,等乔奉之利用完她若愿意放她自然更好,若不愿放她,她霍景柔便是为国牺牲了!” 沈临风听得心头沉甸,眸中流露出了痛苦与挣扎。他凝眉踱步良久,忽然问道:“妻兄我问你,若今时今日落在乔奉之手中的是皇后呢?你也会这般大义无私吗?” 霍景城毫不犹豫道:“也就只有一个她可以和我的江山相提并论了!其余人等,说句不客气的,谁对得起我这一颗真心与苦心了?她霍景柔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我早已为之寒心!眼下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我也没法子救她了!莫说我这当哥哥的心狠,就是父皇还在,也要弃她这样的女儿了!” 沈临风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好!我自己想办法!”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霍景城忽然喊住他,然后漫步到他面前,抬手点上了他的心口,一字一句认真道:“临风,我霍景城别的不敢说,但你沈临风我自认还是活来了,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沈临风对他看看,一言未发,只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而后垂眸离去了。 一连几日过去了,沈临风日日心急如焚,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最终却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想办法救人一事,注定是一句口头空话,毕竟,就连霍景城都无能为力,他又能如何呢? ...... 慢慢又匆匆,十来日又过去了,十月中旬时,北地的数封急报忽如雪降,一封接一封遥遥而来了! 果然,霍景城就是金口玉言,料事如神!接下来的一切还真就顺着他的话来了! 那些雪白的急报上,将北地现今的情形与全貌皆报了个清清楚楚!满纸洋洋洒洒,全是北地的一片兵荒马乱啊! 乔奉之拿下淮阳城后,果然就转战继续攻陷其他城池了!眼下,与淮阳城相邻的长宁城也已兵败失守,被乔奉之攻占后吞纳了城中的守备军!又一位王叔成为叛军的俘虏了! 乔奉之的军队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壮大! 除此之外,最坏的局面终于还是来了! 北地的夏侯王爷们果然反了!他们静静观摩到此时,见夏侯玦有勇有谋,干得风生水起,他们终于动了心也变了心,于是暗中商讨后,一致决定支持反南复北!所以,他们联名向乔奉之上书表忠投靠,坚称自己不但不会听命于南朝皇帝与他对立,还要替他守住各自所在的城池,并称自己封地的守备军任他调遣! 就这样,乔奉之的大军所过之处,夏侯家的王爷们全部大开城门迎接新帝!有了他们的投靠与支持,接下来乔奉之就一心不二,专攻起了霍家王爷们所在的城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这位夏侯玦的挑头下,夏侯家一雪前耻的日子终于来了!他们终于决定破釜沉舟来打这一场翻身仗了!他们要复北越,他们要北越的君王姓夏侯!他们要南乾当年是怎么吃下了北越,如今便怎么吐出来! 所以,这场反南复北,在北边来说,是人心所向啊!便可想而知,霍家王爷们在那样的夹道之下,何等艰难了! 不过好在,这一封封急报中,这种种糟糕中,霍景城总算还看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南边的大军已然到达北越,即将与乔奉之的大军交兵了! 那么,南军适时一阻,他乔奉之能攻下的也就只有淮阳城和长宁城这两座城池了!再糟糕些,认他厉害利落,给他算上三城!那么最多也无非就是被他攻下三城而已,而其余的霍家王爷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集结兵力,与南军会师,共抗叛军了! 这总算是失望中的一个指望啊! 霍景城一一看完这些急报后,忽然流了鼻血。 一旁静陪的姚暮染一看,一下子花容失色! “六郎!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呵呵......呵呵......”霍景城浑不在意,兀自低声冷笑,然后胡乱擦去鼻血,眸光深远又森冷地久久盯着一处,语气玩味道:“人生难得一对手,幸事,幸事。” 是啊,纵观天下,也就只有一个乔奉之能将他逼到如此程度了,当年的风流案如此,现在的反南复北亦如此。 “秦安!快去传太医呐!”姚暮染隔着帘子喊了一声,连忙来到他旁边,用丝绢给他擦起了鼻间残留的血迹。只是没擦几下,她忽然就热泪夺眶了。 这些日子,他的殚精竭虑,他的紧迫繁忙,他的废寝忘食,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察觉到她气息不对,他的情绪终于正常了,他敛去周身的森冷不羁,回归了一片温润,然后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语气温柔道:“吓到你了?别啊染儿,我没事,你别哭。” 说着说着,他的鼻血又下来了。 姚暮染一看,猛地扑在他的胸口,“哇呜”一声大哭了起来。 霍景城还是第一回见她哭得像个孩子,不由笑了起来,一边拿起她的丝绢擦血,一边道:“上火了而已,没事没事。你再这么哭,我可真的不好受了。唉唉,听话听话,别哭了,收拾一下咱们去找魏嫣然饮酒,我找她还有正事要办呢。” 姚暮染一听他要办正事,这才不哭了。两人也不等太医来了,一起洗了脸后就去找魏嫣然了。 洛泱殿中,魏嫣然热心迎驾,命小厨房里备起了酒菜。 三人在花香漫天的小花园里坐着,茶香四溢中,霍景城看向魏嫣然,问道:“还记得曾经的那一场酒战吗?你输了便要应朕一件事,几时开口你几时去办,记得吗?” 魏嫣然一听,神情了然道:“哦,原来陛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霍景城伸手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就说你还认不认吧。” 魏嫣然捂着脑门,一脸幽怨地看他:“说吧,什么事。” 第三百八十二章 请将出山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谈起了正事,霍景城离开桌子缓缓踱步,春风拂他,衣袂飘飘。 他道:“嫣然,你的父亲魏朗庭是一代名将,朕从未忘过他。但他现今隐居何地朕也不知,明日,朕便派人护送你回家,你告诉你父亲,朕要请他还朝,给朕去打北边。”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正事。 看来,能让他再派老将,可见北地的情形已是十分不利了,也可见,乔奉之是个厉害角色,一般些的将军霍景城都不考虑了。 这头,魏嫣然却听了个意外,脱口道:“让父亲去打北边?” 霍景城道:“不错,北边的情形的确不容乐观,夏侯家已经全反,等同半个北越都沦陷了,需要重新伐收。而朕那五万兵马,加上自家王爷的守备军,明显是不够的。所以还得再增援兵马,那么此次再征,便让你父亲去吧。” 魏嫣然垂眸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起身跪地,字字郑重道:“陛下,父亲惟愿九州太平,四海清晏,他才能安逸隐居,得享太平盛世。可如今烽烟又起,想来父亲也已寝食难安,心系战争,想重归效力。那么,臣妾愿意回家去请父亲还朝。” “好!”霍景城说罢,亲自扶她起来,欣慰道:“待你们父女归来之日,你便是朕的魏贵妃了。” 姚暮染默默听到这里,心知这是霍景城对他们父女的慰励,于是附和道:“妹妹,恭喜你了,这是你们魏家的荣耀啊。” 魏嫣然回过了神,笑道:“姐姐说的是。”然后,又转向霍景城谢恩。 “臣妾谢陛下。不过,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霍景城问道:“什么事?” 魏嫣然道:“陛下,父亲他到底是上了年龄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眼下还要再赴沙场,跋山涉川餐风沐雨的,所以到时臣妾想随父亲一同出征,路上好亲自照料父亲,方觉安心。” 霍景城想了想,慢慢点了头:“好,难得你至孝,只要你不怕苦,这份孝心朕自然要全了你。到时,便穿上男装扮作小厮跟在你父亲身边吧。” 魏嫣然这才笑了:“谢陛下!那么臣妾明日一早就出发回家。” 霍景城勾出一笑:“好。” 翌日一早,姚暮染送魏嫣然上了马车。临别前,两人握着手依依不舍。 “妹妹,此去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呢,妹妹一切小心。” 魏嫣然道:“姐姐放心,陛下这不是还派了人随行护驾吗?倒是姐姐,这肚子越来越大了,万事小心才是。” 姚暮染含笑点头:“好,去吧。” 车轮滚起,魏嫣然露在车窗外的脸渐行渐远了。 “姐姐!保重啊!等我回来咱们再逛一回街!” 姚暮染向她点头,站在原地久久看着,心中一片喟然,但愿她此去,能顺利请回魏朗庭,为霍景城分忧,灭这顽世烽烟。 福全见她心事重重地发呆,劝道:“娘娘,回宫吧,估摸着膳房里的绿豆莲子鸽汤也快炖好了,娘娘趁热端给陛下吧。” 她这才转身:“好。” 回宫取了汤后,姚暮染来到了御书房。 里面馨香又安静,霍景城正研究北边的地图,图上沟沟壑壑,蜿蜿蜒蜒,他却一点一点看得认真,不时提笔在上面做一下标记。 湘妃竹帘一掀一落,内里光线一明一灭,印得桌边那位立如芝兰玉树的男人雅致又明俊,从容又沉静。他眉眼认真,星眸半垂,时而稍稍蹙眉,这张脸这个人,似乎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精致,怎么看都俊的令人怦然心动,过目不忘。 她痴痴地看着,心想,难怪他半生风流,这样一个能令所有女人都会轻易爱上的男人,他的俊色才是自身最为耀眼出众的,足以掩盖他的其他优点。 正看得入迷时,霍景城头也不抬地招呼起了她:”染儿来了?怎么进来后没动静了?” 姚暮染回过神,来到案边从食盒里取出汤盏放下,柔声道:“六郎,歇一会儿喝点汤吧,这是绿豆莲子鸽汤,最是能清润下火。” “嗯,闻着挺香。”霍景城这才半合了地图坐了下来,拿起汤勺慢条斯理地喝汤,一边问道:“魏嫣然走了?” 姚暮染道:“嗯,走了。” 霍景城道:“等她回来后,朕不仅要封她为贵妃,还要将三皇子宜岚过继给她,从此让她教养。” 姚暮染想了想,赞同道:“陛下考虑的是,宜岚总不能一直留在皇子所,总要有个长久的依靠的。” 霍景城不耐再用汤勺,索性端起汤盏饮下半盏。拭过唇后,他道:“非也,染儿,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这般安排是另有用意的。眼下后宫嫔妃也就那么几位了,我也不想和她们过了,更不会再和她们生孩子了。但是将她们晾在这皇宫里彼此又难堪。所以等我解决完了北边,便在南边挑上几处好地封给儿女们,我膝下子嗣也不算多,到时,儿子女儿全部有份,嫔妃们便跟着她们的儿子女儿去各自的封地过日子吧,这皇宫只留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清清净净地过着。而魏嫣然又没有孩子,只能把宜岚给她了,到时,她便跟着宜岚去封地吧。虽然孩子们还小,暂时母强子弱,且由她们在封地做主几年吧,有朕在上头压着,她们也出格不到哪儿去,等领大了孩子一切就好了。”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她心直口快道:“六郎这是要和嫔妃们分居,将她们打发出去从此让她们开始守活寡了啊?” 霍景城听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道:“别说这么难听。”说罢,却又干咳两声,补充道:“不过,说白了也的确如此。但是将她们养在外边守活寡,总比在我眼皮子底下守活寡要好看吧?我不难堪,她们也不难堪。况且,她们在封地又能自己做主又自由,何尝不是好日子呢?” 姚暮染含笑盯着他:“你真的想好了?你不后悔?万一将来你思念你的哪位妾室了,到时再扔下我跑去封地与人家幽会,我可不饶你啊?” 霍景城笑了起来,一张俊脸如明光印雪:“你怎么不饶呢?我且听听看。” 姚暮染认真想了想,最后道:“那到时候我治你的办法就多了,要么,不给你留任何面子,我直接追到封地去棒打鸳鸯,搅你的场子,让你颜面扫地,回来后窝在皇宫再也不敢出去。要么,我便关了宫门,不让你回来了,你就留在封地与她们过去吧。要么,我也带着孩子离宫,从此浪迹天涯,让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你选一个好了。” “哈哈——”霍景城朗朗笑起:“没看出你这么坏啊?行行行,冲着这种种后果,往后我也不能离了皇宫夜不归宿啊。” 姚暮染笑了起来:“算你识相。” 两人正谈笑风生时,秦安忽然进来禀事了。 “陛下,宫门侍卫来报,定檀公主带着女儿从北地回来了!” 霍景城听得诧异,忙道:“快传!” 等秦安走了,霍景城解释道:“染儿,定檀公主是我的姑母,先帝的妹妹,当年嫁了祈崧侯江举安,父皇后来给了姑母封地,迁封时他们也去了北边。眼下姑母从北边回来,怕是与战事有关呐。” 姚暮染听得恍然大悟。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听秦安在外相让定檀公主呢。 下一刻帘子掀起,眼前忽现了两道贵丽的身影,端庄袅娜走了进来。 这位定檀公主看上去十分年轻,还不足四十的样子,生得温秀明媚,眼波流转之间自带一股如春风拂人的舒然亲切。而她旁边那位明显青嫩的小女子便是她与驸马的女儿江溪月了,也是霍景城的表妹。小女子能跟在母亲身边可见是还未出阁,那么这年龄至多不会越过十七了。她同样生得秀丽动人,柳眉弯弯尽显娇俏,明眸闪闪灵气十足,口如樱桃艳艳欲滴。 两方人打了个照面,定檀公主忙拉着女儿跪地行礼。 “定檀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景城忙亲自去扶她:“姑母快请起。” 等定檀公主缓缓站起后,竟直接抹起了眼泪,哽咽道:“贤侄啊,请恕姑母冒昧回来,但北边实在是待不住了。淮阳城与长平城皆已沦陷,你三王叔和五王叔都已落入了叛军之手,而我与驸马所在的莲州城距离这两城最近,驸马断定,叛军下一个目标就是莲州城了,所以他便留下来守城,让我与女儿速速回来避难。我们母女风尘仆仆赶了近一个月,总算是回来了。” 霍景城听得恍然大悟,眉宇间凝重了几分,安慰道:“姑母放心,南军已经抵达北边,即将与叛军交兵,而姑母路上还走了一个月,若莲州城没有保住,想来消息已经传来了,眼下无消息便是好消息,说明莲州城保住了,姑母无需太过忧心,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安心在宫里住些日子吧。” 定檀公主面露欣慰点了点头,擦净眼泪后才看向了姚暮染,有些不好意思道:“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姚暮染含着端庄亲切地笑容与她应声:“岂敢见笑,北地不宁,姑母担惊受怕,又千里奔波而来,着实是受苦了。本宫会尽快安排姑母的住处,姑母就安心住下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觉春心动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作为他的正妻,又是这皇宫的女主人,自然要热心招待他们霍家亲戚了。 定檀公主见她的态度倒是亲切和善,不像是传言里听到的那样糟糕啊?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罢了,定檀公主且先按下不提,含笑向她道了谢后,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看,问道:“皇后娘娘这是几个月的身孕了?” 姚暮染道:“已经七个月了,因是双胎,所以肚子格外大些。” 定檀公主道:“哎呦,双胎啊?那可真是福气啊,不过也一定十分辛苦吧?” 姚暮染抚摸着肚子,眉眼温柔如水:“不辛苦,诚如姑母所言,这是福气呢。” 千盼万盼才盼来这么一对宝贝疙瘩,并在他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下平安顺利地怀到七个月了,再熬两个来月就可以和孩子见面了,还有什么辛苦可言呢? 等她们几句聊完了,定檀公主转向了身侧的女儿,提点道:“溪月,快来见过你皇兄皇嫂。” “溪月?溪月?” “啊??”江溪月终于回过了神,慌忙将痴愣的目光从霍景城的身上移开了,人有些无措道:“娘,怎么了?” 定檀公主见女儿愣神,嗔了她一眼,道:“娘说,你快来见过你皇兄与皇嫂。” 江溪月定了心神,这便又对着他们行了一礼,乖巧道:“溪月见过皇兄与皇嫂。” “免礼。”霍景城道:“原来这位就是江家表妹啊?说来惭愧,只知其人,还不曾见过呢,想不到也长这么大了。” 定檀公主感慨道:“是啊,时间也真是快,转眼间溪月都已十六到了出阁的年龄了。倒也不怪你们未曾见过,咱们天家本就人丁兴旺,子侄众多,平日又各司其职,还不同在一城,当然也就见得少了。” 大家在御书房里寒暄一番,霍景城这便命秦安领着定檀公主母女去安置了。 就这样,定檀公主母女两人为了避难投奔而来,然后在宫中的碧螺殿住下了。 午时,姚暮染主动在恣意宫设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请了定檀公主与江溪月前来赴宴,全了待客之道,尽了地主之谊。如今的身份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她也马虎不得了,事事都要将霍景城想在前面,处处都要撑他的面子啊。 而这场午宴,霍景城也自是过来了,毕竟,他家姑母第一日才来,他再忙也得过来应付一阵。 席间,几人刻意绕开了战争这个沉重的话题,聊了些轻松的家常闲话。最后,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江溪月的婚事上,定檀公主眼含宠溺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无奈道:“这丫头,被本殿与驸马宠坏了,心高着呢,竟扬言说要嫁就要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否则不如不嫁。听听,陛下与皇后娘娘听听,究竟这谁才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啊?真是的。” “哎呀娘,你说这个干什么。”江溪月快速扫了霍景城一眼,对着娘亲含娇露怯一嗔,模样当真动人。 几人一笑而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姚暮染的错觉,她总觉得,霍景城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妹在看她时,眼里似有若无地带些敌意,像是排斥,也像是不屑。 但愿是她多心了吧。 一席宴散,宾主尽欢。 姚暮染午后睡起来,梳妆打扮后,又带着绿豆莲子乳鸽汤往御书房去了。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给他亲自送汤,太医说他太过操劳,又生气又上火的,便荐了这一款绿豆莲子乳鸽汤让他宁心下火。 岂料到了御书房前,秦安说定檀公主正在里面。姚暮染心道他们姑侄两人可能会谈一谈战事,她不欲打扰,便没让秦安通报,自个儿在外边静静等着。 结果,她站得近,竹帘又隔音不好,里面的对话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地传了出来,让姚暮染听了个正着! 只听定檀公主徐徐说道:“陛下,我在北边还听说了一事,说那反贼夏侯玦其实就是乔奉之,而景柔还偏就在他的手里,由此可见此事是有几分真章的!看来乔奉之当初根本就没有坠崖而死,而是骗过了陛下跑到北边去了。那么眼下他借着夏侯玦的名义这么一反,他为了什么,陛下心里可有数?” 霍景城避重就轻,漫不经心道:“男人嘛,无非就是为了江山与权力。” 定檀公主苦口婆心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唉,陛下,不是姑母说你,你别想得太简单了,乔奉之与皇后是何关系,天下皆知。那么眼下乔奉之造反,会没有她的缘由吗?你可得听姑母一句劝啊,好好防着些枕边人,还有她的身孕,你也别太糊里糊涂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霍景城才说话了,声音已经明显冷淡了几分。 “姑母,这样的话朕不爱听,姑母往后别再说了。皇后绝无问题,身孕也绝无问题,姑母不要只听凭传言就去度量一个人。好了,这些事不劳姑母费心了,朕自有分寸。” ...... 姚暮染听完里面的对话,一下子气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好个定檀公主啊!看着温善可亲,像模像样的,谁知来到宫中脚都没有站稳,眼下就先端起长辈的架子挑拨起了他们的夫妻关系?!还质疑她的腹中之子并非龙胎?!那言下之意就是乔奉之的了?要他防她也是怕她与乔奉之里应外合吗?! 姚暮染越想越是恼火,偏巧这时,定檀公主出来了,两人迎面遇上,定檀公主愣了一下,神态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笑着上来打招呼了:“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这儿呢?” 姚暮染竭力按耐火气,不温不淡道:“来了有一会儿了,听秦安说姑母正在里面,本宫便在外面静候了。” 定檀公主一听她来了有一会儿了,眼里划过了一抹疑色,顷刻又消散。 “那皇后娘娘快进去吧,本殿也该回去了。” 姚暮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燥气翻涌,她若不是霍景城的长辈,方才,她就直接给她几句难听的了! 最后她定定心神,收敛火气,提着食盒若无其事地进去给他送汤了。 傍晚时,碧螺殿那边竟然派人过来了,说是定檀公主亲手做了桌好菜,请姚暮染过去尝尝。 姚暮染心想,她这是心虚了?所以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想罢了,姚暮染对着碧螺殿的宫人道:“去回了定檀公主,本宫每日的饮食都有特定的食谱,陛下不让本宫乱吃东西,更不让本宫吃别人的东西。所以,辜负定檀公主的美意了。” 最后,这番回复原原本本被宫人传回了碧螺殿,定檀公主听在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果然!果然她白日里在御书房外听到他们的对话了,眼下她竟然用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给她还回来了! 什么陛下不让她乱吃别人的东西?她这是在告诉她,陛下有多疼她,她定檀公主就是别人就是外人呢! 这下子,定檀公主也气得不轻了,坐在桌边看着一桌自己亲手做的好菜,骂骂咧咧道:“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这么快就往我这做长辈的脸上端了,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不吃罢了!我还能毒死她不成?她还配不上我这一番心意呢!” 江溪月见娘亲受了气,脸色也带了恼意,劝道:“娘,我也瞧着她不像是好相与的,若不是上面有表哥镇着她,她才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呢。唉,还是从前的萧家嫂嫂好,贤名远扬,天下谁人不知?而如今这位,臭名昭著谁人不知?真是一个是云朵,一个是泥巴啊。也不知表哥喜欢她什么。” 提起这些定檀公主更来气了,却懒得再说,岔开话题道:“什么表哥?你这丫头,皇兄就是皇兄,别在称谓上失了规矩。” 江溪月慢吞吞道:“总觉得皇兄这个称谓太高太远,表哥才亲近些。” 定檀公主看着美貌的女儿,柳眼眉腮,不觉春心动。她一瞬间里竟不知是转过了什么弯儿,忽然拉起女儿的手,笑道:“月儿,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江溪月道:“什么话?” 定檀公主道:“民间俗语有云,这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啊!咯咯咯......” “哎呀娘!”江溪月笑着嗔恼,脸颊很快红了一片,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 第二日,姚暮染照例送汤时,谁知御书房里又有了来客,还是一位娇客呢。 姚暮染进去时,发现里面的那位娇客竟是江溪月。 她今日显然是悉心妆扮过了,身穿一袭粉色长裙,肩领往两边大敞,露出里面白色绣花的抹胸,显得娇峰傲人。腰间又是一条白色束带,将杨柳小腰都束得快找不见了。 娇小佳人处处是青涩诱惑,正伴在案边随手翻看霍景城的诗册呢,还表哥长表哥短,巧笑倩兮夸个不停。霍景城则忙着自己的事,头也不抬地应付几声。 姚暮染进来后,江溪月笑脸一僵,这才收了她的巧笑倩兮。 “染儿来了?”霍景城抬头招呼她,江溪月也上前几步行礼:“溪月见过皇后娘娘。” 姚暮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们再怎么表哥表妹的,也是男女有别,若在还有他人的场合遇见了,一起坐坐聊聊谈谈笑笑也没什么,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单独来御书房找霍景城,这就有些隔味儿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心里这样疑着,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与江溪月搭上了腔。 “溪月妹妹不必多礼。这宫里好景太多,溪月妹妹怎么上这枯燥的御书房来了?” 江溪月平了身,神色温顺道:“回娘娘,北越有一特产,名百合饼,但山高路远也不好带,定会坏在路上。好在溪月在北越时曾学会了做这百合饼,所以今日特意做了,送来给表哥尝尝。” 百合饼?! 姚暮染连忙侧头一望,果然见那御案上放着一小碟北地才有的百合饼,一块一块还完整地码放在碟中,看样子霍景城还未尝呢。 姚暮染在看到那碟百合饼时,心情一下子坏透了! 为什么呢? 她本就是北越之人,自然知道那的确是北越特有的百合饼,但那百合饼却专是男女之间互相送来表达情意的,求个百年好合的意思。要么是一对有情人买来,两人同吃一饼,何等甜蜜。要么便是单恋之人买来送给意中人借饼表达爱意的。北越人人都知那百合饼的意义,所以根本不会胡乱买来送人,更别说亲手做来送人了,那情意就更是深厚了。 那么这位表妹也在北地待了有两年了,她会不知那百合饼的意义吗?就这样亲手做来亲自送来了? 所以这一刻,姚暮染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心里对这江溪月的疑心也得到了印证。 看来表妹有心与表哥成双成对啊? 想罢了,姚暮染眸光深幽地看着江溪月,半真半假说起了玩笑话:“溪月妹妹还真是偏心,亲手做了北地的百合饼,却只送你皇兄品尝,也想不起本宫这个还怀着身子的人。” 江溪月听罢,慢吞吞道:“可是......昨晚溪月与娘亲在碧螺殿亲手做了一桌菜,派人去请娘娘时,娘娘不是说,不想吃别人的东西吗?那么这百合饼自是不能往娘娘跟前送了。” 姚暮染听得心中一凛!她此话接得还真是厉害又精妙啊?话里话外既在霍景城的面前阐述了昨日的事,还堵得她下不来台。 原来这位表妹也是个硬茬啊? 看来昨日的不快,三人都心照不宣了,眼下,这当女儿的也找着机会为娘亲出气了。 姚暮染云淡风轻一笑,对她道:“妹妹这是什么话?你送来了是你有心了,至于本宫自己不吃,哪怕是扔了喂狗那就是本宫的事了。打个比方,妹妹想送心悦的男子一纸情诗,却也知晓那个男子并不喜你,妹妹就会不送了吗?” 说罢,姚暮染不再看她,来到案边从食盒中取出了汤,往霍景城跟前推了推,道:“夫君,百合饼甜腻,你不适宜吃,快趁热喝汤吧。” 半晌霍景城兀自埋头写写画画,此时见她们说消停了,这才放下笔抬头搭理人了。 他对她望了望,目光有所探究。 毕竟,她可从来不会当着人称呼他为夫君的,所以他怀疑她,可能是有了什么想法,孩子气跟着出来了。 最后,他笑了笑,侧头越过她看向江溪月,道:“表妹,你先回,朕谢你心意了。” “好,溪月告退。”江溪月行礼垂眸间,眼中露了几分失望。 谁知她才一转身,姚暮染又忽然喊了她:“妹妹且慢。” 江溪月回过身来,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姚暮染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太医院嘱咐了,近来陛下的饮食都要以清淡为主,所以这甜腻的东西碰不得。妹妹便将那百合饼带走吧,免得放在这儿惹得陛下眼馋却又吃不了。” 江溪月一愣,又看了看霍景城,却见他跟聋了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只拿着汤勺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看都没看她这边。她心中气恼又气馁,却无可奈何,表面上乖乖应了一声,然后来到桌前,端起那碟百合饼往食盒里放。 却见姚暮染跟他撒起娇来。 “夫君,我要吃这颗莲子,嗯,就是这颗。” 霍景城舀起汤里的莲子,还吹了吹才喂给她。 江溪月看不下去了,提着食盒行了一礼走了。 等那竹帘落下,霍景城又看着她开始意味深长地笑,颇有些看破不说破的意味。 姚暮染知他聪明,也不上赶着去问,只监督催促着他喝汤。 霍景城喝了几口,忽然道:“你不是要吃莲子吗?” 说罢,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唔——”唇上温热,鼻间清香,他独有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姚暮染回过神时,他已将口中的莲子给她渡了过来。姚暮染乖乖用舌接了过来,岂料下一刻他那意思又要往回要,于是用舌搜寻着她口中的莲子,姚暮染只好用舌一顶又给他送了回去...... 谁知情致正浓时,鼻间忽然袭来一阵湿热,带着点铁锈味儿。 姚暮染推开他一看,一下子愣了。 只见,他又流鼻血了...... “你......你......”姚暮染急得说不出话了。 霍景城忙抽出她的丝绢一边擦拭鼻血,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真得找个女人了,这燥火太大了,这可怎么办。” 姚暮染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敢莫是他那把火,需要女人来泻啊? 不过想想也是啊,自她有孕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亲热过,而霍景城也没有再去找别的嫔妃,就像在为她守身如玉一样。 嗯,也确实是熬得够久够难了。 姚暮染有些愧疚,有些心疼他,慢慢吞吞道:“那要不......要不......” 霍景城一听,心里刚升起一点希望,她后半句话就说出来了。 “要不......你去找你的嫔妃吧。” 霍景城失望泄气,无奈道:“算了算了,我再等等吧,三个月,三个月你总生了吧?” 姚暮染道:“四个月,你不让我坐月了吗?” 霍景城道:“行,四个月!我等你!” 姚暮染得了便宜还卖乖,咂舌道:“啧啧,真是乾坤大变啊?这还是咱们那个风流重色的霍六爷吗?” 霍景城冷哼一声:“少来。” 姚暮染咯咯一笑,问道:“你真的不去找别的嫔妃?你去嘛,我又不说你什么,你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霍景城却一本正经与她说教起来。 “咳咳,染儿,这男女之间啊,有情无欲,不可,有欲无情,不可,唯有情欲兼并,灵肉结合,才是最完美的。而这样的滋味我只在你身上体会过,那么别处,就索然无味了。所以我宁可等你,也不将就。” 姚暮染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这就是你不想和嫔妃们过的原因了?” 霍景城诚实道:“是啊,既然无用了,也不用摆在眼皮子底下了。” “原来如此。” 两人聊到这里,也就结束话题了。 姚暮染临走时,忽然又磨磨蹭蹭地站住了,她转过身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六郎,那个......你晚上来恣意宫吧,我......我等你。” 霍景城一看她这副模样,登时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惊喜道:“你愿意让我碰了?” 姚暮染又羞又恼,急道:“不是!我......我是说,我......我可以用别的......别的办法......帮你......泻火。” 霍景城一听,人呆在那里,“唰”地又流了鼻血。 姚暮染羞得转身就逃了。 ...... 一夜痴缠如梦,果真是别样的美好。殿中昏暗,熏香缭绕,暖帐之后,她第一回这么用心这么卖力地取悦他,最后将他折腾的意乱情迷,魂飞天外。 第二日,姚暮染照常给他送汤时,他转头看她,最后目光却直直落在了她娇艳的唇上。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得暧昧,忽然伸出手指放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起来。 姚暮染看着他的笑,也想到了什么,慌忙羞得别开脸,避开了他的手。 一切已在无言中。 等他喝完汤,她离开御书房后,竟迎面瞧见那江溪月又来了。 两人打了照面,江溪月对她已没有之前的亲和之气了,看上去客气却疏离,规矩却清冷。 姚暮染道:“溪月妹妹今日又要给你皇兄送什么啊?” 江溪月不卑不亢道:“芳心一颗,不知算不算?” 她竟然勇敢直白地挑明了! 底气呢?底气何在?是有定檀公主的支持吗?还是仗着自己是霍景城的表妹?还是有自信可以取代她? 姚暮染正想着时,江溪月又说话了。 “唉,娘娘,您也不为自己担心吗?怎么还往御书房跑得这么勤呢?” 姚暮染听了个莫名其妙:“此话怎讲?” 江溪月道:“唉,我听娘说,这女子孕中是最丑的时候,身子笨重肚子又圆滚。听说有的男人就是见了自己的女人怀孕时的样子,后来都对自己的女人毫无兴趣了。娘娘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可见与表哥就是恩爱。” 姚暮染一听,简直是气昏了头! “溪月姑娘,那你这一辈子都别嫁男人别生孩子,本宫才算你是江家有出息的好女儿!”说罢,姚暮染往回走了几步,将秦安从台阶上喊了下来,斩钉截铁地吩咐道:“秦安!即日起给本宫守好了!这位溪月姑娘不许再让她踏进御书房一步!她到底没有出阁,与陛下还需避嫌!本宫可不能让溪月姑娘进宫一趟,却和陛下传了谣言,坏了溪月姑娘的清誉不说,本宫也跟定檀公主无法交代!” 秦安见她火大,哪敢说个不字啊?满宫上下谁人不知,这位姑奶奶是一国之君都不敢惹的主呢! “是是!奴才记着了!”秦安应了,又转向江溪月,苦口婆心道:“江小姐,您也听见了,皇后娘娘命令在此,奴才就不为您通传了,往后您也别来为难奴才了。” 姚暮染看着恼火已显的江溪月,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内忧外患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就这样,自霍景城的姑母与表妹来了之后,一连两日,姚暮染就连着吃了两肚子的气,眼下还知道他那表妹对他有意,可真是气恼又憋屈! 与那江溪月短兵相接后,姚暮染冷着脸回到了恣意宫,却越想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她熬来熬去,斗来斗去,总算是博来了眼下这样的局面,嫔妃安分,后宫清宁,谁知现在还要受他霍家亲戚的气,就连表妹都要来分一杯羹!说到底,比起他们夫妻,他们两个终究是外人罢了!她凭什么要受两个外人的气?! 姚暮染越想越恼火,越恼火越是坐不住!最后,她又气势汹汹再次来到了御书房! 霍景城见她又来了,笑道:“这么快就想我了?” 姚暮染却阴沉着脸色,进去后也不搭理他,往侧边的檀木椅子上一坐就抹起了眼泪,哽咽轻泣,整个人楚楚可怜。 霍景城见她风格突变,一脸莫名其妙,忙来到她跟前,问道:“染儿,你这是怎么了?” 姚暮染别过脸不看他,斥道:“还不是你家的好亲戚!呜呜呜,这两日简直快气死我了!” 霍景城似乎听明白了些,道:“哎呦,这么快就不待见我家亲戚了?” 姚暮染边哭边诉:“我便借用宜峥的一句话来说,客无客样我不屑待之!你那位好姑母她说了什么当我不知道吗?她真是枉为长辈,竟干这等挑拨夫妻之情的损事!什么要你防着我,我还能吃了你吗!她还说我腹中的孩子不明不白不是你的!真是气死我也冤死我!我哪离开过你的眼皮子?!难道我长了翅膀,一炷香就飞回了北边,然后怀了乔奉之的孩子又飞回来了吗?!” 她越说越上火,猛地将他一推,骂道:“还有你那个好表妹!她对你安的什么心啊?!她想嫁你取代我这个嫂嫂吗?!对了,她还骂我丑!我哪里丑了?!” 她连哭带说扔给了他一堆,霍景城这才听了个清楚明白,他有些哭笑不得,捏捏鼻梁后,道:“女人本就嘴碎,你何必往心里去。你住你的恣意宫,她们住她们的碧螺殿,往后别打照面,别理她们就是了。” 姚暮染哭天抹泪道:“我不管!你马上让她们离开皇宫!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们了!呜呜呜,夫君,我嫁你一场,你都没有给过我气受,怎么你身边的人全是给我气受的?呜呜呜......” 霍景城见她是真的有些奔溃了,连忙搂住她道:“好好好,我马上想办法让她们到宫外去住。你快别哭了,怎么这怀了孩子后,你的性子也变得孩子气了?还爱哭的很。” 姚暮染这会儿是逮谁咬谁,这便又将枪口对准了他! “你这是烦我了吗?!行,那你娶你的好表妹去吧!你们表哥表妹天生一对,我才是外人!她又年轻又漂亮还没嫁过人!你去娶吧!”说罢,她推开他起身就走。 “唉唉唉!”霍景城忙从后边抱住她,语气有些无奈道:“染儿,你冷静冷静行吗?你别折腾我了,你是不是看我眼睛还动着呢?嗯?” “好了好了,回来坐下,听我说,你不喜欢她们,我就想办法让她们到宫外去住不就完了?还有,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女人了,为夫有你足矣,身边的旧人不要了,新人也不会再娶了,为夫金口玉言,言出必践,说到做到,余生只你一人,可好?” 姚暮染发泄了半天,到底是舒服了些,于是转身抱住他的腰,哽咽道:“好夫君,那你便找个恰当的理由,让她们到宫外去住吧,我真的受不了她们了,我孕中本就情绪不稳,心思敏感,再被她们气下去真要疯了。” 霍景城自然答应了:“好好好,为夫都依你。” 谁知接下来,姚暮染两个没赶跑,他们霍家亲戚又来了好些个! 原来,原来他们霍家的男人还有女婿全是些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北边兵荒马乱,男人们要打仗了,便将自家的女眷全使回了南边避难! 这下子,霍家王爷们和儿子留着打仗,将他们的王妃与女儿全使了回来!霍家女婿们和儿子也要打仗,将公主和女儿也使了回来!就这样,霍家女眷们全体接二连三回京避难来了!算这日子,定檀公主是前脚走的,她们便是后脚就动的身。可见霍家男人们深谋远虑,早就考量了女眷们的安危。 这下好了,霍景城的七大姑八大婶,嫂嫂弟妻,表妹堂姐,侄女外甥女,全回到宫中来了。没办法,这皇宫就是她们的婆家加娘家啊。 宫中一下子塞满了女人! 姚暮染一下子头大如斗! 霍景城自个儿也有些应付不来了,但这些人个个都是嫡亲,都不带隔层的,霍景城还得好好待见,一是同气连枝,二来,她们的男人都在北边保家卫国呢,他还不能收容他们的家眷吗? 只是,偌大的皇宫空着呢,若让他们全体住到宫外去,霍景城面子上也不好看呐?最后索性全让她们住在了宫中,他一人养着霍家几乎全部的女眷。 天家家大人众,宫中一下子盛况空前,香风漫天,全是女人的身影,处处叽叽喳喳,就像从苦寒之地飞来了一群鸟,在这春暖花开中一下子生机勃勃,比先帝还在时,过年时还热闹。 广客如云,大家住安稳后,霍景城的长辈、平辈以及晚辈们,出于礼节,就开始到恣意宫拜访看望起了姚暮染。毕竟,人家是主人家,她们寄人篱下不讨好女主人怎么能行? 姚暮染应付了她们两日,实在心力交瘁,累到什么程度呢?每晚睡在霍景城的怀里都打起了呼噜,加之肚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霍景城终于一声令下,皇后需要静养,亲眷们暂且不需拜访。 姚暮染这才清净了下来。而静贵妃就苦了,自姚暮染有孕后她就打理起了后宫,这下子皇亲国戚满宫,她那边也清闲不到哪儿去了,往日隔三差五还会来趟恣意宫看看她,可眼下好几日都不见来了。 而女人一多,是非满天飞啊! 今日不是这个表妹和那个堂姐拌嘴了,明日就是那个王妃与公主不对盘了,女人们拉帮结派的,今日跟这个好,合起来说那个的不是。明日跟那个好,合起来说这个的不是。 那位江溪月更可笑,与霍景城的其他表妹们争风吃醋,说话间夹枪带棒,含酸拈醋,很快就被表妹们孤立了。 大家就这样吵吵嚷嚷地过了好几日,北边的消息传来了,南军已经与叛军交兵了!这令人紧张的时刻还是来了。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霍景城还是暗自捏了把汗,毕竟,对方是乔奉之,他从不敢小看的一个人。 北边的消息传来没几日,岂料忽然间,南边各地的急报又接二连三地传来了!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场南北之战,局面更糟了! 因为,南边的夏侯王爷们也反了! 他们见北地的夏侯王爷们反了,所以他们也破釜沉舟地反了!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地反了!眼下呈现给南乾的,就是里外夹击,内忧外患的局面!带给霍景城的,是前所未有的难题! 但好就好在,霍景城早有先见之明,早就命自家王爷们将兵马整顿便利,提防着夏侯家的王爷了。眼下,他们果然反了,霍家王爷们第一时间就上兵镇压了!因此,南边各城也打了起来!各处兵荒马乱,兵连祸结! 镇南王,平洲王,淮川王,谦王,四王力剿叛党,因占先机,所以目前打得还算上风,不像北地,两城沦陷,霍家王爷们带兵撤城合军,到底是被乔奉之逼着了。 霍景城看完南边的急报,当即传召群臣进宫议事! 就此,南乾的滔天祸乱在天下人的震惊中,一爆而发了!百姓们最怕的就是战争!因此,一股接一股危险不安的气息就开始大肆蔓延,如黑云压顶,笼罩了南乾!四处皆是人心惶惶! 太平盛世塌了! 这场南乾开国至今,最大的一次兵戎之祸,就这样被记入了天泽年间!记入了霍景城当政年间! 这下子南北都是战火连天,大祸至此,宫中的女人们也被吓着了,个个不安起来,又担心自家的男人和儿子,又恐国灭。南乾霍家一倒,她们什么也不是了。 于是,好几位王妃都一齐去御书房觐见,哭哭啼啼让霍景城赶紧想办法。 霍景城本就焦头烂额,这下看着自家的嫂嫂和弟妻们梨花带雨的,没好气道:“一个个哭什么?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是,有我们男人在,还能苦了你们吗?去去去,都别来干政!好生把几个长辈都安抚好了,让她们安心。朕就告诉你们一个最坏的结果,这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弃北保南,从头再来罢了。所以放心,南乾的天塌不了!” 王妃们一听,还真是心安了,这才离去。 她们前脚才走,后脚福全就匆匆跑来了。 “陛下!皇后娘娘得知了南边的事,一急之下晕过去了!” “什么?!”霍景城心头一坠,连忙起身大步流星往恣意宫去了。 人赶到时,姚暮染已经醒转了过来,她看到他进来,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旁人都在担心这南乾会不会灭国,他们的尊荣安富会不会戛然而止。只有她,心疼的只有他!他遭受的打击,他付出的心力,他的艰难,他的心情...... 第三百八十六章 浓酒难浇离愁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南乾的这场兵戎之祸,天下人担心的都是国被压垮,她担心的,却是他被压垮。他就是她的国,是她的天,是她的家,是她的夫,是她的一切啊…… 姚暮染躺在床榻上落泪,此时见他进来了,当即哭着向他伸出手:“六郎!” “染儿!”霍景城疾步来到床榻边,将她扶起半抱在怀里,心疼地责备起来:“傻子,你想这么多干什么?南边打起来又如何?不成气候地闹一闹罢了。就算天塌了也还有夫君给你顶着呢。” 姚暮染紧紧抱住他,心疼地紧:“六郎,我是心疼你啊,我心疼的只有你,我知道你很难,你都清瘦了,也爱蹙眉了,你眼里的忧愁也越来越浓了,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我的六郎,苦了你了,呜呜呜……” 霍景城用脸颊贴着她的额头,怜惜道:“别哭,染儿,这本就是我该担当的,我不嫌苦也不嫌累,我也不觉得难,我霍景城顶天立地,勇于面对一切。我要坚韧不屈,你也要坚强以随。要知道,生而为人,于世而存,坎坷与困境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能享福与乐,也要承苦与祸,殊不知,能让人强大的,并非福与乐,而是苦与祸。所以放心吧,有为夫在,一切都不足为惧,你就安心好好养胎吧,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他的声音低醇却又柔和,一字一句舒缓着她紧揪难安的心。她哭声渐小,最后拭尽泪珠,终于慢慢点头,鼓励道:“夫君,你在我心里,是这世间最伟大的英雄,无所不能,无往不胜,夫君一定能平了这乱世。” 霍景城在她额头一吻:“好,待夫君平了乱世,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过随心恣意的生活。” “好。夫君快去忙吧,我没事,我又饿了,想吃东西。”姚暮染宽了他的心,要他去忙正事了。 接下来,霍景城就再次开始整顿粮草,点好兵马,只等魏朗庭归来,便可直接出征北越了。 结果没过几日,南边的王妃与公主们又回京避难来了,此时纵观大乾,南北烽烟四起,安宁之地也已不剩几处了,只有京中尚且安稳,天家贵族的女人们个个矜贵,自然要回来避难了。 南边的女人们前脚才回来,后脚魏嫣然也回来了! 果然!她不负所望顺利地请回了父亲魏朗庭,来为国效力,再征北地! 一代名将魏朗庭,终于出山还朝,匡扶社稷了! 魏老将军面子极大,父女两人一进宫,霍景城与姚暮染就亲自去迎接了! 魏朗庭看上去半百之龄,奇怪的是,此人戎马半生,身上却无丝毫刚毅凛然的煞气,反还慈眉善目温润的很。人也精神着呢,气色甚好,行止利落,腿脚轻快,哪像魏嫣然说得那样,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不是当女儿的心疼父亲,草木皆兵,他扭一下她都当父亲是大病来了吗? 两方人迎上,魏家父女两人要行大礼,霍景城忙亲自扶住魏朗庭,免他大礼。姚暮染也上前扶住了魏嫣然,姐妹两人顺道拉着手轻声聊了起来。 这头,霍景城星眸熠熠看着一身正气的魏朗庭,笑道:“魏老将军,朕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一别经年,魏老将军别来无恙啊。” 魏朗庭哈哈一笑,自带闲云野鹤般地悠然从容:“陛下这是着了急了?哈哈——” 霍景城诚实道:“哪有不急的道理?这南边北边打成一片,拆都拆不开,我霍家的男人们枕戈寝甲,将士们硝云弹雨,百姓们也担惊受怕,朕寝食难安啊。” 魏朗庭慢慢收了笑意,喟叹道:“唉,夏侯玦此人本事通天,的确不是池中之物,能将我大乾逼到这个局面,的确不能小觑,陛下也确实不必去用一般之人来北伐了。” 霍景城笑着打趣:“所以朕才要用魏老将军这个不一般的人呐。” 魏朗庭被他说的又笑了起来,问道:“陛下想让老臣去打北边?” 霍景城道:“当然,姜还是老的辣,朕信得过魏老将军。” 魏朗庭听罢,忽然捋着下巴的短胡拿腔作势起来:“唉,说来老臣倒是有一心愿,也不知陛下能否成全?” 霍景城道:“魏老将军尽可说来!” 魏朗庭慢悠悠道:“老臣呐,只想听陛下唤我一声岳父,哈哈,我才要去打北边。”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微妙了。 不用想也知,霍景城是不能如此称呼他的,这声称呼根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姚暮染才是正妻,况且人也在场,他若称呼他为岳父,岂不是抬了魏嫣然这个妾室,贬低折辱了姚暮染,乱了尊卑主次? 帝后二人皆静默不语,而魏嫣然向来聪明,顷刻便觉得不妙,忙对着父亲嗔怪责备道:“哎呀父亲!您老糊涂了?快向陛下与皇后娘娘赔罪吧。” 魏朗庭却浑不在意,只笑看着霍景城,问道:“陛下喊是不喊?” 霍景城心中也的确为难,垂眸静思不语。 这时,姚暮染忽然道:“魏老将军自然当得起这声岳父了!将军戎马半生,征战沙场,为南乾建功立业,保疆卫土,乃国之大梁也!本宫久仰大名,心中万分钦佩!曾数次奢想,若本宫有这样的父亲该是何等幸事!加之本宫与嫣然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那么,女儿暮染,先在此见过义父大人了!”说着,姚暮染屈膝向他一拜。 此话此举一出,魏朗庭神情一震,旋即动容!当即道:“娘娘快请起!” 霍景城心里也已是豁然一亮!惊喜有加!她竟如此聪慧识大体,还能屈能伸,不惜自降身份,如此这般地就化解了他所有的为难!他对她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心里却是一片爱意激荡,这一刻,只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想罢了,他神色一正,当即对着魏朗庭拱手作礼:“小婿景城,见过岳父大人!” “哈哈哈——”魏朗庭心满意足笑了起来,对着眼前的帝后二人左右看了看,慢慢点头眼中露出了激赏。 当日,霍景城就一连颁下了两道圣旨! 其一,封魏朗庭为定北将军,修整一夜,于翌日一早带兵出征北越。 其二,封魏嫣然为魏贵妃,并将三皇子霍宜岚过继给她教养。 一时间,魏家荣耀无上! 这再次出征的兵马粮草霍景城早已整顿便利,于是第二日一早,定北将军魏朗庭便要带上五万兵马出征北越了!而魏嫣然孝心极重,不放心父亲,决心要随军同行,路上好亲自照料父亲,此事霍景城也是答应了的。 夜里,恣意宫中灯烛摇曳,酒香袭人。姚暮染与魏嫣然两人即将分别,自然依依不舍,魏嫣然借酒浇愁,姚暮染便以茶代酒陪着她,两人哭着聊,聊着哭。 魏嫣然猛地灌下一大杯酒,哽咽道:“姐姐,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姐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虽然我也很想留下来陪你,陪着你生产,陪着你迎接这对小家伙,帮着姐姐一起照顾他们,可是......百善孝为先,我实在是不放心父亲。” 姚暮染红着眼道:“嫣然,姐姐明白的,你便放心去吧,照顾好义父,自己也万事小心,这一去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妹妹怕是要吃苦了。”说到这儿,姚暮染落下泪来,拿起丝绢拭了拭,接着道:“总之,好好保重自己,姐姐也会照顾好自己的,等你们凯旋归来后,姐姐送你一样礼物,迎接你归来。” 魏嫣然泪眼汪汪地点头:“好,姐姐,等我,我们一定能凯旋归来的!姐姐的礼物就早早备好了等着我吧。” “好,好,姐姐等你回来。” 这一晚,姚暮染总算见魏嫣然喝醉了,这个海量之人,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其实没饮多少,人却是真的醉了,抱着姚暮染越哭越厉害。 两人正梨花带雨地抱着哭时,霍景城来了。 他见她们这般模样,捏捏鼻梁后,笑道:“女人就是能哭啊?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只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往后,你们两个还可通过朕与魏将军往来的情报互通书信呢。” 两人点头应了,为彼此拭泪。 眼下他来了,她们两个也就要散场了。 姚暮染抚着魏嫣然的长发,对霍景城道:“陛下,妹妹喝醉了,陛下送她回去吧。” 姚暮染心想,这固然是她们姐妹两人的分别,又何尝不是魏嫣然和他的分别呢?临行前一夜,总要让他们单独相处的。 这边,魏嫣然第一回没有推脱,也醉晕晕道:“就是,陛下送我回吧,不然,我就不让父亲给你打仗了。” 霍景城冷笑一声:“呵!你们父女俩真是会趁火打劫。”嘴上这么说着,人已来到了她的身旁,扶起她往外走去,一边道:“唉唉唉,好好走,你就没醉,别跟朕装。” “哎呀!我真的醉了!”魏嫣然醉得摇曳生姿,将霍景城挤来碰去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姚暮染在身后看着,不由失笑。 等帝妃两人走出恣意宫后,魏嫣然就开始撒娇耍赖起来,往他身上一靠说什么反正就是不挪步了。 “陛下,已经出了恣意宫了,你总可以抱我了吧?我不管,我要你抱我回去,我真的走不动了啊。” 霍景城哭笑不得,懒得与酒醉之人周旋,这便拦腰抱起她走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二征北越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魏嫣然被他横抱在怀,头一偏靠在了他的锁骨处,然后轻松舒适地叹了口气,道:“陛下,我这一走,你可要把姐姐保护好了啊?” 霍景城道:“朕有时真的怀疑,你进宫来不是给朕当妃子的,而是来给你姐姐当妹妹的。” “咯咯咯......”魏嫣然傻笑几声,道:“陛下,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啊,可你不喜欢我也不爱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着孩子气的醉话,霍景城听笑了,笑而不语走了几步后,忽然又道:“朕只有一颗心,哪能爱那么多人?但朕对你,喜欢是有的,喜欢你的性子,喜欢你直言直语,喜欢你对你姐姐真心相待,喜欢弹你脑门儿,喜欢你跟朕顶嘴。” 魏嫣然一听,又傻笑起来:“陛下,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唉,人心不可强求呐,我从不强求,只顺其自然,安安静静地看着你与姐姐相爱,只当姐姐就是我,我就是姐姐了。” “陛下,世间难得有情人,愿你和姐姐情深永存,永不离心,偕老同欢。” 霍景城听得如鲠在喉,无言以对,一路静默。 将她抱回洛泱殿后,怀中的人已经酒醉浓睡了,霍景城将她放上床榻,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后,终于起身离去。 翌日,南军就要二征北越了。 霍景城一早起床,在灿灿晨光下,再次亲自击鼓,送军出征! 魏朗庭一身戎装,再现名将风采。带着五万兵马,浩浩荡荡离京,远赴北越了。魏嫣然也换上了一声男装,扮成小厮跟在父亲的身边一道走了。 这一去,山高路远,千里崎岖,归来却不知期啊。 南乾天泽二年,十一月初二,帝发兵五万再征北越,派了一代名将魏朗庭率军北征。 此番这二次出征,霍景城采取了兵分两路、双管齐下的打法!罗兴麾与程胜的大军对抗乔奉之的大军,后面还会有霍家王爷们的守备军加入,他们这两路人马汇为一师,在前阵对抗乔奉之的大军。而魏朗庭的大军赴北之后,就不与他们会师了,而是各自为战,魏朗庭专攻夏侯家王爷们的城池,一城一城来剿灭叛党往回伐收!就像乔奉之当初是怎么用他的叛军来攻陷了霍家王爷们的城池一样!如此前后夹击,罗兴麾的大军既能拖住乔奉之的大军,魏朗庭又能伐收夏侯家的城池,断绝乔奉之的后援。等乔奉之的大军被拖的兵困马乏时,霍景城这边再派兵三征!一举剿灭叛党! 不可否认,乔奉之乃枭雄也,恶鸟之强也!但遇上霍景城这样雄才大略的明正英雄,也够他吃一壶了! 两大英雄就此展开对决,这场南北之战,最终又孰胜孰败呢? 南北战火熊熊,眼前暂且安逸。日子总得过,哪怕惶惶不安,哪怕提心吊胆,日子还是得如常照过。 匆匆一个月过去了,天泽二年的十二月来临了,漫漫又匆匆,又到年底了啊。 而宫中最多的消息,最招人谈论的消息,就是战事了。 南边,镇南王与平洲王已经攻下了夏侯家王爷的两处城池,生擒了两位夏侯王爷。至于淮川王与谦王那边,还在战。 北边,魏朗庭已经顺利抵达北越,接下来便要一一攻陷夏侯家的城池了。而罗兴麾那边就不是太妙了,竟然连败几战,被乔奉之的大军攻的连连后撤。 就这样,南北之战一时不上不下,不进也不退,还在僵持中,有待观摩。 后宫中依旧是一片人多繁杂,女人们见霍景城有谋有略,将兵马打法安排的明白有序,个个也宽了心,如常过着日子。 恣意宫这边,是君王每日必临、每晚必寝的地方。姚暮染的身孕已经九个月了,是的,孕期已满,太医说,产期就在这个月了。他为了战争苦心极力,她为了不让他分心担忧,所以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好的脆弱情绪,她看上去的确像是心宽无虑,安心养胎的样子。实则心中,已是压抑的太多太苦了。 这一日,定檀公主倒是又来恣意宫求见她了,姚暮染听完福全的通报,唇边勾出了冷笑。 这一个半月来,定檀公主一力支持着自己的女儿要勾上霍景城这个表哥,所以经常打出借口邀约霍景城干这干那的,想制造机会让他与江溪月多多相处。 霍景城心如明镜,却又不能说破,所以躲着避着,称国事繁忙,回回拒绝,从不应邀。 所以,定檀公主与江溪月该是气馁了吧?那么眼下她来见她,又要唱哪一出呢? 姚暮染还真是好奇了,加之宫里还有其他长辈,她不能因为拒见了一个定檀公主,也惹得其他长辈心道她目无尊长,岂不是叫人都站到了定檀公主那边去? 所以,姚暮染让福全去请她进来了。 定檀公主进来后,行了一礼,抬头对她一瞧,登时亲热又惊喜道:“哎呦,娘娘的肚子越发大了,果真是快生了,太好了,本殿很快要添孙儿了。” “来来,快来,将本殿给孙儿准备好的小衣呈上来。”定檀公主兀自忙活着,招呼自己的宫人将一些做工精致叠放整齐的小衣裳从托盘上亮了出来。 姚暮染看也不看,客气又疏离地与她周旋:“谢谢姑母了。” 定檀公主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来,笑道:“若是一对龙凤胎那便是最好了!儿子长得像陛下,女儿长得像皇后娘娘,真是极好啊!” 姚暮染听罢,心道她这是在用这些话来试图弥盖曾在御书房里说的那些话呢。姚暮染淡淡应承着她,就是不问她前来何事,就等着让她觉得没意思,自己主动来说。 果然,一会儿定檀公主渐渐笑容阑珊,坐那儿取出丝绢竟又抹起了泪来。 这下子,姚暮染再不闻不问就太冷漠了,于是这才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 定檀公主一脸愁苦道:“唉,皇后娘娘,您是不知,本殿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啊,既担心驸马与儿子,又被溪月那死丫头折腾的不行!今日,本殿便与娘娘悄悄说句不怕笑话的话,溪月那丫头,一心爱慕上了陛下,整日神神痴痴的,见不着陛下还想寻死觅活,真是吓坏了本殿呐!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冤孽啊。” 姚暮染见她直白道来了,心知还有后话,于是神色淡淡与她周旋:“爱慕陛下的人多了,姑母多劝劝溪月妹妹就是了。” 定檀公主道:“若能劝得通,我也不必臊着脸来见娘娘了。唉,溪月那丫头,其实没坏心的,她就是被我与驸马宠得任性了些,她若哪里得罪了娘娘,我这为娘的便替她向娘娘赔罪了,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那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计较。” 姚暮染听得心中冷笑起来,母女两人总算明白,与她硬碰硬是碰不过了,眼下干脆来示弱示好,想冰释前嫌,从她这儿以好讨好。 姚暮染道:“本宫是做嫂嫂的,自然和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定檀公主心中一松,这便道:“娘娘果真贤德,那......溪月与陛下,还求娘娘亲上加亲,给成全了吧?从此我便将溪月交给娘娘调教,娘娘有什么要用她的就直管支使,到时,别说她要为了娘娘跑着去干,就是我与驸马两人也愿为娘娘效劳的。” 呵呵,她这真章总算是揭开了。原来是在霍景城那边无功而返了,眼下又指望起她,想让她促成这门婚事。 想罢了,姚暮染也不再客气,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幽冷笑意:“姑母,恕本宫直言,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姑母的女儿难道是嫁不出去了吗?眼下竟要姑母来本宫这里,求本宫分半个夫君给她?陛下固然是一国之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本宫固然也要宽怀容人,但亲自给陛下塞女人,给自己没事找事的事,本宫还是做不来的。本宫累了,姑母请回吧。” 定檀公主见她当真是不点这个头了,心中又急又恼,她好歹也是公主,又是长辈!眼下这么低声下气来跟她说话,她竟这般油盐不进,还不留情面说她没有长辈的样子?那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定檀公主猛地变了脸,站起来咬牙道:“好,好!本殿就不信了,陛下还没有厌倦你的时候了?本殿且瞧你还能得意多久!眼下北边夏侯玦造反,他是乔奉之这个消息还没传到南边来,一旦等他日传到了南边,你便是造成这一起国难的祸水!到时且看天下人如何将你口诛笔伐!” 姚暮染反唇相讥:“不劳定檀公主操心!本宫有陛下保护,膝下还有太子宜峥,长公主宜双,这肚子里还有一对呢,本宫母凭子贵,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比公主那嫁不出去的女儿要过得好!所以公主还是好好操心你的女儿吧,再奔走奔走,看能不能给她求来一个夫君!碧芽,送客!” 定檀公主一听,气得发起抖来,圆睁着眼对她干瞪无语,最后猛一拂袖,气势汹汹地走了。 等碧芽送客回来后,有些担心道:“娘娘,定檀公主哭哭啼啼的,还嚷嚷着要去找陛下评理呢。” 姚暮染冷声冷色道:“由她去!” 岁月不居,物换星移。几朝几暮之间,就仿佛回到了当年一样,外有男人们的战事,内有女人们的纷争,里里外外皆不安生了起来,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鬼门关(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定檀公主离开恣意宫后,果然是哭天抹泪赶到了御书房告状去了。这些日子,霍景城根本就不见她们这些妇人,但秦安一看公主是哭着来的,也不敢马虎,还是进内通报了一声。 等定檀公主顺利进入了御书房后,直接抹着眼泪跟侄儿告起了状。 “陛下娶了个好皇后呀!呜呜呜,亏得姑母还年轻几岁,若是老一些怕是都要被她活活气死了!” 霍景城合上北边的地图,捏了捏鼻梁,道:“姑母,这又怎么了?” 定檀公主往侧边的檀木椅子上一坐,眼泪珠子掉得可凶了。 “陛下,皇后娘娘她简直太猖狂了,目无尊长毫无家教!我好心带着一些孩子的小衣裳去看她,也知晓她与溪月那丫头有点不快,我这当娘的便替溪月向她赔罪,谁知我刚一提起溪月对陛下有意的事,她就直接翻了脸!用难听的话来骂我,什么我没有长辈的样子,还说溪月嫁不出去!陛下您听听,这是她一个当嫂嫂的能说的话吗?” 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皱眉语冲道:“姑母,你给朕省省心可以吗!你是长辈,为什么不能以大容小?你一个长辈总跟小辈过不去这算怎么回事?她怀着身子辛苦,眼看这个月不知哪一日就要生了,姑母还要与她闹,不怕龙胎出了差池吗?朕向来礼待天下,对外以理论之,对内以亲论之,皇后与朕夫唱妇随,也愿意和亲眷们以亲人论之,可若是以君臣论之的话,人家端起皇后的架子来,你们谁能挡住?怕是到时,人家说姑母是不敬之罪,姑母就是不敬之罪!人家说姑母是僭越之罪,姑母就是僭越之罪!你们当她是软柿子呢?她是为了朕不与你们闹罢了!” 定檀公主一下子噎了声息,所谓听话听音,她也是老一辈的人了,又岂会听不来侄儿的意思呢?他无非是在告诉她,摆正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一不要失长辈风范!二不要越君臣之礼! 霍景城见她不说话了,“唰”一声又翻开了地图,头也不抬道:“好了,姑母回去吧,皇后需要静养,往后姑母不必去看望她了!” 定檀公主被他说臊了,哑口无言,一时气头上又赶着来给自己找了一肚子的憋屈,悔也迟了,最后只得圆说了几句,然后灰溜溜地行礼告退。 结果没走几步,霍景城忽然又喊住了她:“姑母等等。” 定檀公主转过身来,霍景城终于将话给她亮明了。 “姑母,在朕心里,溪月就是个妹妹而已,这一点永远不会有所改变的。姑母与溪月便安生下来好好过日子吧,如若不然,姑母实在是焦心溪月的婚事的话,那朕就派人护送你们回北边,让溪月妹妹嫁人吧,毕竟姑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必不舍她远嫁,那么就近在北边嫁了自然是最好。” 这番带着警告与敲打的话,被霍景城说出来,就是这么无懈可击。 定檀公主也自是听得明明白白了,一句话,愿意安生,她们就住着,不安生,他就送她们回北边。 一时间她心口不凉是假的啊。侄儿侄儿,到底是侄,不是儿啊。民间尚且都有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一说呢,更别说是姑母了,还指望侄儿能将姑母往哪儿放呢? 原是自己果真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只是,拿出些志气回北边吧,又不能够,一来,选择回去便是明摆着不愿安生,这么一走便是与侄儿置气了。二来,北边不宁,回去哪有安生日子呢? “陛下考虑的是。唉,姻缘这东西真是勉强不得的,姑母倒也多番劝过她,只不过小丫头执拗些罢了,姑母会再好好劝她的,绝不再让陛下与皇后娘娘为此费心了。” 此话便是学了乖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怪民间俗语有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等定檀公主走后,霍景城抬起头来,对秦安道:“秦安,去趟恣意宫,给她送上几盆无歇花。顺道告诉她,晚上朕会过去用晚膳,朕还要吃她宫里的一道菜,叫情比金坚。” “是是。”秦安应下,忙忙地去办事了。 恣意宫这边,姚暮染收到他的花和意思,心情一下子又好了。 青棠笑嘻嘻道:“娘娘,那道情比金坚有那么好吃吗?” 碧芽道:“傻青棠!陛下哪是想吃菜啊,这是以菜表心呢。” 姚暮染笑而不语了。所谓情比金坚这道菜,不就是小芹菜炒蛋丝喽?碧绿的小芹菜脆嫩|爽口,金黄的蛋丝香滑软糯,合在一起,不就是情比金坚了? ...... 接下来,碧螺殿那对母女果真是毫无动静了,如猛虎泄气,一下子变了病猫,乖得一声都不哼唧了。 没几日,好几位经过筛选与查审的产婆和乳娘就一起来到恣意宫就近住下了,太医院那边也留了几个医术精湛的,让他们轮流当值,时刻候着,只等恣意宫这边的动静了。 中宫产子是大事啊,霍景城将生产事宜一样一样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随着时间一日日地走,姚暮染还没怎么样呢,他倒是紧张得不行了。可谓是几味陈杂,喜忧交织,既期待,又紧张,还有不敢说出口的担心。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这一日,夜里,姚暮染的肚子果然是有动静了。 她睡梦中已经觉得身下有些濡湿了,十分不舒服,人醒来后慢慢往起一坐,谁知就是这么一坐,似乎是腰腹上使了力,顷刻便觉得一股暖流自身下被挤得喷涌而出了。 她一下子吓着了,当即喊起了身旁的霍景城。 “六郎!六郎!快醒醒!” 霍景城睁开眼来,不等说话,姚暮染就紧张兮兮道:“六郎,我......我身下湿了,怕是羊水破了。” 霍景城一听,睡意猛散,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手搂住她,想安慰一句,谁知还没张口,自己就先紧张地将喉结咽得上下滚了一遍。他忙定定神,语无伦次道:“染儿,别怕别怕,没事没事。”说罢,转头喊起了人。 顷刻间,恣意宫就像炸了锅了。各处灯火通明起来,来往脚步匆匆。 太医们匆匆赶了过来,产婆们也夜半起床赶了过来,碧芽与青棠领着宫人们忙里忙外,福全在殿外忙前忙后...... 姚暮染果真是羊水先破了,肚子却毫无感觉,并不腹痛。太医和产婆都让她躺在床上别乱动,以免羊水过多流失。 姚暮染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敢动,眼下火烧到眉毛了,姚暮染本没多怕,却被眼前这阵仗弄的紧张不安起来,一张脸很快变得苍白了。 “陛下,娘娘这般情形,得尽快用催产药了!不然羊水都流尽了,娘娘的肚子还是没有感觉,这么拖下去,于娘娘和龙胎都不利啊!”太医道。 霍景城站在床榻边,口干舌燥的,问道:“这催产药用上后,会怎样?” 太医如实道:“回陛下,用了催产药,娘娘会腹痛猛烈,提早进入生产状态。但若是这么不温不淡拖延下去,娘娘和龙胎都会有危险!” “用吧!”霍景城一锤定音。 太医得令,这便速速配药。 霍景城在床榻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道:“染儿,待会儿生产会受苦,你怕吗?” 姚暮染慢慢摇头:“我不怕,女人总要过这一关的,熬过去就好了。” “好,别怕,坚强些,为夫会一直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霍景城安抚着她,不一会儿,太医的催产药配好了,这便端来让她服下。 眼下只等催产药见效了。殿中虽人多,却一时安静,太医与产婆轻手轻脚各忙各的,气氛无疑是紧张的。 大家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催产药果然是见效了。 姚暮染感觉腹部开始一阵阵地发硬发紧了!并且越到最后,那紧胀感就变成了疼!一会儿一阵,一阵比一阵疼! 她的额上很快渗出了细汗,却咬牙受着。霍景城见她秀眉长蹙,自己也蹙眉不展。 “染儿,感觉怎么样了?” “肚子很疼,但还能忍受。” 结果后来,那一阵又一阵的疼她就渐渐忍受不了了!终于,又一阵凶猛的疼痛来临时,她没忍住惨叫了一声,接着便捂着肚子侧身蜷缩成了一团,贝齿在娇嫩的唇上很快留下了牙印。 霍景城心急如焚,看向帘外静候的太医说起了傻话:“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太医也无可奈何:“陛下,生子一事,痛不可免,只等瓜熟自然落。” 正说着,姚暮染那边又是一声惨叫:“啊——” 这一刻,她被那疼惊吓震撼到了!怎么会这样疼?!她要受不了了! “染儿!”霍景城剑眉深蹙,满面忧急,坐在床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心疼的无以复加,却也无可奈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阵阵剧痛裹身,她的睡裙已被汗水湿透,唇上也咬出了血印!越到最后,剧痛越是猛烈,腹中如利刀狠绞,几次疼得她上不来气,几次都感觉自己快死了,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唯有这样,才不会在苦海中丢了自己。 每一刻都变得漫长又煎熬啊!也不知又熬了多久,姚暮染疼得头脑发昏,恍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坠入了地狱,正在上刀山下油锅,痛不欲生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鬼门关(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女人生子,如走鬼门关。 终于,在又一阵霸道的剧痛袭来时,姚暮染还未来得及惨叫,便不堪剧痛冲击,人一下子煞白着脸晕了过去。 “染儿?染儿!”霍景城一看,心神惊骇!脸色唰地白透! 产婆们到底是经验老到,一个个并不慌张还十分镇定,此时赶紧取来了太医备好的药围了上来,放进她的嘴里让她含着,最后又掐了几下人中,君王怀里那满脸苍白浑身湿淋淋的人终于慢慢醒了过来。 霍景城紧紧抱住她,以脸颊贴着她的额头,红着眼在她耳边粗喘不定道:“染儿,别吓为夫,别吓为夫啊......” “六郎......啊——!”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叫!姚暮染沉入昏迷中刚舒服了没一会儿,眼下醒来又坠入了地狱!摧心剖肝般的痛,无休无止。 她生不如死地想,怎么会这样痛苦?这大概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了吧? “啊——呜呜呜——”她终于涕泪横流起来,哀嚎惨哭说起了胡话。 “呜呜呜——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啊——” 霍景城抱着她连心疼带紧张,呼吸又重又乱,额上青筋浮起,眼中也越发赤红。 “染儿!坚强些!为夫陪着你,你一定能熬过来的!很快就会熬过来的!” “呜呜呜——六郎,怎么办啊!我不生了!我受不了了!呜呜呜——” 霍景城连连应声:“好!好!再也不生了!只这一回,为夫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碧芽与青棠领着几个宫娥撑着被子,产婆们检查之后,说是快了。 时间漫长,苦痛无尽头。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边都出现鱼肚白了,姚暮染还在女人必经的鬼门关里煎熬着,唇被自己咬破了,嗓子也哭哑了,还晕头转向眼前花花白白的,人一疼糊涂,竟交代起后事来。 “六郎,我怕是不行了,你快让太医们想办法,别管我了,快保下孩子吧......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了......” 霍景城红着眼咬牙道:“不许胡说!你和孩子我都要!一个也不能少!染儿,不许放弃!你一定可以的!” 这时,产婆们一番观察后,惊喜喊道:“娘娘!开了开了!可以生了!您快听老身的,让您使劲儿您就使劲儿啊!” 姚暮染浑浑噩噩中听到此话,精神为之一震! “来,娘娘使劲儿!” “唔!!”姚暮染咬牙使劲,将所有力气聚集在腹部,每使一次力,都感觉自己快要活活疼疯了! 这样坚持了一会儿后,只听一位产婆道:“快出来了快出来了!要不要上剪子?” 另一个产婆道:“不剪!娘娘怀的是双胎,胎儿块头小,哪用得上剪子!使使力就出来了!” 于是,产婆们又开始叫唤着让她使力,姚暮染也不知来来回回使了多少力,浑浑噩噩中,忽然袭来一阵最凶猛的痛,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乍然响了起来! “哎呀!是皇子!先出来了一位皇子啊!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呐!” 产婆们一阵惊喜,一人抱出了啼哭的小婴儿,裹上去清洗了。等清洗完,太医们还要诊察一番呢。 霍景城的俊脸上喜忧交织,低头激动道:“染儿!你听见了吗?咱们的皇子出生了!咱们的宜衷出生了!” 此时外面天色将明,姚暮染也仿佛看到了希望,虚弱无力地朝他点点头。 下一刻,产婆们又喊着让她使力。 “娘娘!来!再接着使劲儿啊!这出来了一个,另一个就不难了!娘娘快使劲儿!” 这回果然是快,姚暮染没使几趟劲儿,便又听得一阵婴儿的清脆啼哭响了起来!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啊!原来娘娘这是一对龙凤胎啊!又生出了一位公主啊!这催产药也果真霸道,娘娘虽痛得猛却生得快啊!”一位产婆说着,又喜滋滋地抱着婴儿去清洗了。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地道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姚暮染昏昏沉沉听在耳中,吃力地露出了笑容来,眼中却流下了喜泪。这一刻,心潮激荡澎湃啊!生不如死地熬了半夜,历经折磨,终于是生下了孩子们!从此,她做娘了!终于做娘了!也终于对得起他了!一切苦痛都值了啊! 霍景城陪她熬了半夜,心揪了半夜,此刻见大小皆平安,一下子如释重负,浓浓喜色再也藏不住了,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染儿!果真是一儿一女!染儿,你熬过来了!你真厉害,你一次给为夫生了一对儿女啊!” 他的眼中已布上了红血丝,人却是精神奕奕,兴奋异常! 姚暮染精疲力竭几乎奄奄一息,却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不愿睡去,沙哑着声音艰难道:“六郎,我......要看孩子......” 他满眼疼惜地看着她:“好,好。” 不一会儿,两位乳娘将裹好了襁褓的两个孩子抱来了,一个个轮流靠近床榻来,俯身下来将怀中的婴孩亮给帝后二人看。 “陛下娘娘请看,这是皇子,已经睡着了。虽说月子里的孩子个个丑,可奴婢瞧着,咱们这皇子与公主月子里就可见端正了,瞧这五官,标致的很,等长开了漂亮的不得了呢!” 两人带笑看去,只见襁褓中睡着一小团粉嫩的小人儿,圆圆的小脑袋上胎发油亮乌黑,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正闭眼嘟着小嘴酣睡。 姚暮染一眼就瞧出,这小人儿的鼻子像了霍景城,别处尚且还没瞧来。 她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暖,目光收不回来了。 这是她的孩子啊,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共铸的血脉啊…… 这头,霍景城亦是万分喜悦,激动异常!他看着孩子时的目光都亮如星海。 果然,他慧眼如炬,看了一会儿后,就笑道:“呵,这小家伙的鼻子像朕了。” 姚暮染笑着点点头。 碧芽与青棠也已将她清理干净,撤去了身下铺的东西,为她盖上了被子,然后迫不及待地围上来看孩子,两人笑得傻乎乎的,七嘴八舌地夸着孩子。 看完皇子,公主又被乳娘抱到跟前了。 双胎双胎,还真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小人儿没她哥哥乖啊?张着小嘴,不时哇啦哇啦哭两声,哭声清脆稚嫩,好听的很。 许是饿了吧,霍景城看完,让乳娘将两个小人儿抱下去喂奶了。 霍景城龙心大悦,扫视了殿中的一张张笑脸,笑道:“恣意宫全体有赏!各赏半年的月俸!” 众人欢天喜地跪地谢恩,这才陆续散去,留下一室安然静谧。 霍景城长长松了口气,低头在她额上一吻,神情疼惜,语气温柔:“染儿,你受苦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姚暮染沙哑着声音道:“好累。” 霍景城道:“碧芽她们已经去煎药了,等喝过了再睡吧?” 姚暮染轻轻点头,向他虚弱一笑:“六郎,我还以为自己熬不出来了,好疼,我......我真的再也不生了。” 霍景城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认真道:“好,好,不生了,照你这么吓我,我也不敢让你生了。我们能有这两个孩子,已经足矣。染儿,为夫谢你,辛苦一年,痛苦一夜,为我诞下了一对儿女,从此,我们是儿女夫妻了,为夫必将更加疼你爱你。” 两人含情对望,双手十指相扣。这一刻,情意更深更厚,注定一世痴缠,难舍难分。 药煎来后,霍景城一勺一勺吹凉,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她,最后守着她,陪着她,看着她入睡,才恋恋不舍上朝去了。 姚暮染这一睡,一场接一场地做起了美梦。这半生如梦,她从未这么开心满足过。 ...... 而千里之外的北地,已不止兵荒马乱了,还冰霜惨烈! 十二月的寒冬,北风烈烈,霜雪凛凛,人心惶惶。 冰天雪地的,人人畏寒,这里的各处战争,两边都打的艰难。但北地之人总比南边之人要更习惯这般天气,他们也更懂得御寒。而南边之人呢,在四季如春中暖和惯了,毫无抗寒的体质,一下子走入了这冰天雪地中,大军中光是受凉生病的士兵就是一大片,咳嗽的,发烧的,打喷嚏的......除此之外,还有水土不服的,上吐下泻,一个个不用打都已是乏兵了,大家能坚持着迎上几战,已是十分不容易了。所以败也情有可原,就这样,南军连败几战后,无奈地后撤数里,远离城池,然后在稷山下暂且扎营修整了。 而乔奉之也没有对他们穷追猛打,毕竟,自己的大军接连攻城,又迎南军,也得需要修整了。 此时,营地中的一个帐篷里,竟传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听就是女人在生产。 不错,霍景柔的身孕也已足月,一朝腹痛,便别无选择地在这艰苦的条件下生起了孩子。 仔细论起来,其实她和姚暮染的孩子都是同一天怀的。就是在南乾天下居饮酒那一日,酒宴散后,霍景城在恣意宫准备了洞房花烛迎接了他的第二任皇后。而沈临风则撩拨了醉酒的霍景柔,按她的话说,就糊里糊涂了,后来又糊里糊涂地怀了。 第三百九十章 凤凰落地不如鸡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缘分天定,霍景柔的这一场糊里糊涂又何尝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一种缘分呢?更巧妙的是,她和姚暮染这对冤家竟是同时有的身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所以眼下,两人的产期也是错不了几日的。 霍景柔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才迷途知返了,谁知,却已回头无路了。就这样被乔奉之困在身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蓦然回首,光阴如风。她的整个孕期,几乎都是跟着乔奉之在东奔西顾不得安稳,更不用再论她的心情了,那定是日日糟糕,刻刻煎熬的,所以时至今日,霍景柔已消瘦的很厉害了,也不知沈临风看到这样的她,会不会心疼的要死。 就这样熬啊熬,熬到眼下,已是十二月十三的日子了,她终于也要生产了。 简陋的帐篷中,并不比外边暖和到哪里去,因军需过大,炭火供应不及,所以帐中只备了一盆炭火取暖,冷冷瑟瑟的。 霍景柔正在床榻上疼得打滚,春屏眼含热泪心疼的紧,却无能为力。唉,有谁知道,南乾最尊贵的嫡公主,一朝成为了夫君的人质,开始跟着军队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忍饥受冻的,一双纤纤玉手都生了冻疮,又疼又痒,眼下还在这冷如冰窖的帐篷里生孩子。 而乔奉之决定留下她腹中的孩子时,就不会让这孩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了,所以对于霍景柔生产一事,乔奉之倒是没有冷漠待之,而是早有准备,在路过某处城池时就已从城中请好一位产婆随军而行了。 此时,这位产婆正态度冷漠地坐在炭盆边烤着双手,对于霍景柔的惨叫和痛苦仿若未闻,还真像个恶婆子,大概是因为人家不想随军而行,却碍于乔奉之,吓得不敢不来吧。 霍景柔疼得惨烈,春屏急了,语冲道:“产婆,人都疼成这样了,你倒是赶紧给瞧瞧啊!” 产婆头也不抬,语气冷硬道:“瞧什么瞧?女人生孩子不就是个疼了?好好疼就是了,等疼够了,孩子也就生下了!” “啊——!”霍景柔疼得惨叫,此刻怒视产婆,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连你这种贱民都瞧不起本公主了?啊——呜呜呜——我要杀了你们!!” 巨大的反差,已经让这位曾经尊贵骄傲的公主临近奔溃疯癫了。身体上的剧痛又令她生不如死,这一刻,霍景柔第一回有了想死的心。 可是,孩子怎么办?她忍辱负重熬了这么久,为得个什么?不就是孩子吗?怎能在最后关头放弃呢? 她不敢再这么想了。 就这样疼啊疼,哭啊哭,最后疼得越来越火大,她张口就开始大骂起了乔奉之,什么畜生啦,杀千刀的啦...... 帐外看守她的虎三听不下去了,掀开帘子进来后,斥道:“闭嘴吧你!你给黎王生着孩子,疼起来却骂着陛下!又不是陛下让你怀孕生娃的!” “滚!!滚啊!!”霍景柔歇斯底里朝他怒吼。 虎三冷哼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了。 但霍景柔还真被他的话勾起了一片伤心。 是啊,她这么要死要活的,是在给沈临风生着孩子啊。可是他人呢?此时怕是正在赌坊里吆五喝六玩得开心呢吧? 原来,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没有一个人来找她救她。 从早到晚,霍景柔疼了整整一日,此时都已日暮了。那产婆也当真是心硬,愣是没管她,直等她疼得够够的了,最后自己都说感觉孩子快出来了,产婆子这才冷着脸去为她接生了。 军中主帐中,乔奉之正与梁殷一伙人饮酒驱寒。帘子一掀,虎三进来了。 “陛下,公主她生下了,生了个儿子。哎呦,喊了整整一日,可吵死我了!” 乔奉之听罢,唇角勾出淡淡冷笑:“儿子啊?呵呵,好,儿子好。” 梁殷道:“陛下,眼下公主已经生产,黎王那边,咱们该下功夫了吧?” 乔奉之点点头:“自然了,朕就等这一天呢。眼下时机已经到了,咱们该会会黎王了。再耽搁下去,咱们也兵困马乏了,我夏侯家的城池也要被魏朗庭伐收回去了。” 梁殷饮了一大口酒,叹道:“唉!还真是不好打!我就知道霍六没那么容易对付!眼下,这头有罗兴麾的大军跟我们耗着,霍家王爷们的守备军也加入进来,我们不胜他们也不败的。那头,魏朗庭又来伐城断我们的后援!陛下为何不让夏侯家的王爷们带兵撤城,与我们会师呢?” 乔奉之道:“让他们与我们会师,魏朗庭也就要与罗兴麾会师了,到时两军打得不相上下,等霍景城派兵三征时,咱们岂不是一死一窝?与其如此,还不如分开打,事情都是互相的,南军拖着我们,又何尝不是我们也拖着他们呢?就让我夏侯家的王爷们用城池拖着魏朗庭好了,朕这边才有时间会会黎王呐。” 梁殷慢慢点头:“也是个理。不过,陛下怎能如此断定,霍六那边会派兵三征北越呢?” 乔奉之嗤笑一声:“朕好歹曾是他东宫的党羽,还不了解霍景城几分吗?他心智高深着呢,派出罗兴麾与魏朗庭,还兵分两路来打,既能收城断我后援,又能拖着我们,双管齐下同时进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这两招的确够利落精妙。但霍景城使招,不快不猛不会一爆而发,总是徐徐递进的,时时观摩随机应变一步一策,他的招数也只会一招比一招更漂亮,绝不会一招不如一招!况且,单凭十万兵马就想平定北越?他又不傻,自然还有后招了,那么这最漂亮的后招,只能是黄雀在后了。” 梁殷听罢,感慨道:“也是啊,想当初,若给个莽撞的人,一听北边乱了,估计想也不想就要赶忙派出大军前来镇压,结果等大军来到北边后才发现夏侯王爷们也反了,那时大军岂不是成了无头苍蝇了?而山高皇帝远的,行令策军又不及时,定会误事啊!可他霍六倒好,五万五万往来派,等同探路石,先将北边不确定的因素全引了出来,看清全局明确目标后才一招一招往出使,真是厉害。” 乔奉之眸中森冷:“再厉害,我也与他不共戴天了!此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当年我辅佐八王,最终却败于他。如今,我夏侯玦要么一雪前耻,要么一死为快!” 梁殷举杯敬他:“陛下说的是!生得男人,当天不怕地不怕!胜了大摇大摆踏遍五湖四海!输了一抷黄土盖了作冢!等陛下打败了霍六攻占了南边,到时便以牙还牙,再夺回从前的发妻,让他霍六好生看着!” 提起她,乔奉之眸中一片复杂,他的反南复北,摧毁的也是她的一片安逸啊,既要夺这江山,又要杀她夫君,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对不起她的,原来他对不起的,只有一个她。 只是,他的一片安逸呢?爱恨情仇这般纠葛,谁又能顾得了谁呢? 想罢了,他抬手饮酒,咽下所有复杂情愫,道:“怎么天下人都以为,我造反是为了夺回前妻吗?” 梁殷道:“在天下人眼中,的确如此,毕竟他们并不知情。所以北地有曰,这场反南复北其实是红颜之祸。” “原来如此。”乔奉之淡淡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是几杯烈酒下肚,他道:“接下来,就尽快联络黎王吧。” ...... 十二月匆匆一过,天泽三年的元月来临了! 初一开年大节,京中却不似往年那般喜庆浓郁了,战争之下,人心淡淡,一切都冷清了。宫中更是没有几分过年的喜庆了,霍家的人又怎会首当其冲来高兴地过年呢?加之,霍景城担心炮竹声惊吓到他刚出生的一对儿女,所以严令宫里不许燃放炮竹,那寡淡气氛就更可想而知了。 大家各自过着,谁也没有大摆酒宴高调过年。 直到元月初八这一日,中宫的一对嫡子满月了,霍景城这才亲自下令,办了家宴,一来算是过年了,毕竟亲眷们都在,他不设一场也说不过去,二来便是为这一对嫡子庆满月之喜。 姚暮染也出月了,这一个月子倒也不觉得闷,两个小人儿乖巧安静地睡在身侧,怎么看也看不够,满心爱意荡漾,哪会觉得闷。霍景城亦是如此,闲了就会来,对着两个小人儿看得眉开眼笑,摸摸这个,亲亲那个,还会亲自换尿布呢。 眼下小人儿总算是满月了,按霍景城之前的意思,那都是要大摆宴席,宴请前朝后宫的,眼下战事吃紧,这才改为了家宴。 倚龙台中,丝竹声声,轻歌曼舞。 亲眷们济济一堂,满座笑语晏晏,又全是些女眷,四下里一片靓影,暗香浮动,伴随环佩叮铃。 霍景城与姚暮染坐在上座,两位乳娘抱着孩子站在身后。 宾主尽齐后,霍景城扫视一圈,语气温和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一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理该热闹热闹。二来,朕的宜衷宜婳已经满月,需要亲人们的祝福,所以也当是满月宴了。” 众人起身,笑着道喜:“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门遇乞丐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满月宴,大家暂且拂去了战争的阴云,在此一聚,满堂都是恭喜祝祷之声,气氛融洽和乐。接下来,女眷们一个个带着贺礼上前来看孩子了。 几位长辈看过两个孩子后,七嘴八舌夸了起来。 “哎呦,瞧这小模样,和陛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是啊,尤其这鼻子,和陛下一模一样呢。” “孩子长起来也真是快啊,两个小家伙憨实了不少,白白胖胖的,真是有福气啊。” “是啊,肤色白净,脸颊圆润,真是可爱讨喜。” 霍景城听得眉开眼笑,这便从乳娘手里接过去一个自己抱上。姚暮染也含笑应场,与长辈们说着话。 天家的女人,锦衣玉食,多人伺候,处处周到,她一个月子坐出来,经过悉心调养,加之心情不错,眼下气色十足的好,肤色明丽,五官精致如许,面容清丽动人,眉眼风情缭绕。许是初为人母满心爱意,整个人瞧上去都充盈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神韵,和婉气质。她的身姿也已全无臃肿,恢复了从前的纤纤柳姿,今日再穿上一身庄重华贵的凤袍,配上一个凤凰衔珠的凤冠,流苏在额间轻荡,美得仪态万千。端坐于君王身边,像枝倾城牡丹,使得君王频频带笑去赏。 也不知是不是姚暮染的错觉,她总觉得,霍景城今日看她时的笑容有几分暧昧在里面。 她心里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耳根一烫,转过脸来只留半张绝美的侧脸给他。 轮到定檀公主上前送礼,姚暮染碍于人面处倒是给了她好脸色,而她自己也学了乖,看过皇子与公主后还笑着夸了几句,谁知一旁的江溪月忽然就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我怎么就没瞧出来这孩子哪里像皇兄了?” 气氛登时一静,霍景城抱着公主,头也不抬道:“怨你自己眼拙!” “就是,你个小毛丫头,年龄小眼光拙罢了。”定檀公主附和一句,赶紧放下贺礼,拉着江溪月回座了,气氛这才缓转。 满月宴自是少不得几项礼数的,礼官朗朗念了祝祷之词,后又备了一碗糖水,霍景城以手蘸取糖水,一一轻洒于皇子与公主的身上,喻意天降甘霖,福泽儿女,这才算是礼成了。 这一处热闹,那一处冷清。 公主府中,沈临风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度着年节,满心愁苦的他几乎日日醉生梦死,这几日的心情尤其糟糕。因为他也算来了,霍景柔那边也该是生下孩子了。 他的孩子。 只是,山水迢迢路遥遥,星月都不可寄望,终是无法一见,还连自己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尚且不知,何等悲哀呐。 他终于稳不住了,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坚决的决定! 他要进宫一趟,辞别霍景城,然后孤身一人远赴北越! 等他大步流星出了公主府,才刚一下府前的台阶,冷不丁就听到了一声惨哭! “哇呜呜——这位贵人呐!求您行行好,施舍小人一碗饭吃吧!小人都快饿死啦!” 沈临风低头一看,只见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已经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的。 沈临风无谓与他纠缠,打发就是,正要掏出张票子扔给他,谁知这时,那乞丐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同小可的话来! “小人恭喜黎王殿下得一贵子!” 刹那间,沈临风听得心神一震,掏钱的手也停顿了,当即看向脚下的乞丐,问道:“你说什么?!” 那乞丐仰起一张脏污的脸,却已不见了方才的惨样,而是宛如正常人,认真地与他说起了话。 “黎王殿下,柔福公主已经为您诞下一子,母子均安!只是眼下,母子也全为人质,殿下您想救他们吗?” 沈临风一听,瞬间心海难平!喜与忧正在撕扯着他的心!他一把揪起了那人的领子,沉声怒道:“你是谁?!” 乞丐也不惧他,而是不卑不亢道:“小人是北帝的手下,奉命千里迢迢来到南乾,就是想与殿下好好谈谈的。” “乔奉之?!”沈临风咬牙切齿念出了这个名字。 乞丐道:“我们北帝陛下说了,黎王殿下要是想救妻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看殿下想不想救人,愿不愿与小人好好谈谈了。” 沈临风满心惊动,一时语塞。他原地思忖良久后,终于道:“身上没带票子,但府中饭食倒是便利,进来吧,给你一碗就是。”说罢,踢开乞丐,当先进了公主府。 “哎呀,谢谢贵人!谢谢大贵人赏饭之恩呐!”乞丐点头哈腰跟着他进了府中去了。 等沈临风在房中坐下,这便看向那乞丐,开门见山道:“说吧,乔奉之那畜生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的妻儿?” 乞丐却未直接回答,反倒为他徐徐分析起了北边现今的情形。 “殿下,如今北边的战事两方都打得吃紧,而我北帝陛下深知,南帝陛下还会派兵三征,所以不愿耗下去了。我们北帝陛下说了,一旦他败了,柔福公主母子就会沦为牺牲品,来双双为他殉葬!” 沈临风听得勃然大怒,当即便提起一拳狠狠朝他挥了过去,一下子就将那乞丐给打趴在地! “但是!”乞丐捂着脸,忙忙将话锋一转,道:“但是黎王殿下若肯听我北帝陛下的话来行事,便能保下柔福公主母子了!” 沈临风怒气腾腾道:“荒唐!我听他的话行事?!那能有好话和好事吗!他压根就不是好东西,也绝说不出什么好话干不出什么好事!得了!让他乔奉之去死!我不受他威胁!就让柔福公主母子为他殉葬好了,到时我沈临风也为他殉葬!我就是闹到黄泉去也不让他安生!” 这位乞丐却是个称职的说客,此时便语重心长道:“哎呀殿下,您别说气话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为什么都要赶着去死呢?对了殿下,您的儿子也快满月了,生得很像您呐,又白又胖又可爱又乖巧!这大人苦一点难一点倒是无妨,可孩子是无辜的呐?所以,苦了大人也别苦了孩子啊?” 沈临风听罢,轰然无力地坐了回去,不说话了。 乞丐见有希望,赶忙乘胜追击,磨利了嘴皮子又苦口婆心对他说教了起来。 最后,沈临风颓然抽息,问道:“说吧,乔奉之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乞丐道:“黎王殿下,这件事呢,对您来说,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看您救人的决心坚定不坚定了。还有,我们北帝陛下只给您一个月的时间,若到时您没有办到的话,于公主那边也是不利的......” 沈临风打断他,朝他怒吼:“直接说事!他到底要让我干什么?!” “是是!小人这便道来,殿下您听好了。” 接下来,也不知那乞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但等那乞丐走后,沈临风一下子就发了怒,猛地蹿起来便将房中砸了个稀巴烂。 可见那乞丐所说之事,非同小可呐! 一室狼藉中,沈临风满面霜寒,咬牙切齿地粗喘!星眸饮血,里面一片痛苦挣扎!双拳颤颤,心中如蹈水火! 这世间果真憾事百种,难路千条啊! 难怪自古,情与义,两难全! 而他,又该做何选择?又要何去何从? ...... 暮色渐浓,宫中的家宴终于散了。因着满堂全是女眷,霍景城只陪着小酌浅饮了,所以并未饮上醉意。此时便清醒悠然地拉着姚暮染的手一道回恣意宫。 一行人刚走了一截,岂料身后乳娘手中的宜衷忽然咳了两声,似乎是有些呛奶,霍景城一听却当是襁褓里进了风,他当即停步,竟脱下了自己绣着金龙的白色外衫,要将宜衷抱来裹上。 姚暮染一看,一下子惊得失了声:“陛下不可!” 霍景城被她喊得手中一顿,转身看来,有些不解:“为何?” 姚暮染却打发起了随行的一伙宫人,道:“你们先回宫吧。” 等宫人乳娘全走了后,秦安也识趣地退远了。 姚暮染这才来到他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外衫给他穿了起来,一边吐气如兰,劝道:“希望六郎爱子有度。六郎已立太子,是为长子宜峥,六郎便要时时顾全宜峥的颜面与感受。而今日六郎竟然用龙袍来裹衷儿,宫中人多口杂,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定会引起诸多猜度与议论,比如,四皇子龙袍都已上了身,陛下定是有了易储之心,想要废太子改立四皇子。所以,求六郎爱子有度,谨慎而行,千万别在衷儿身上失了分寸,引起一些流言蜚语去惹得宜峥多心多虑,处境尴尬。” 霍景城这才恍然大悟,她字句在理,皆是为了平衡大局!为了宜峥着想! 一时间,他看着她的目光无限柔情爱意,还夹杂着惊喜与激赏。 月色如水,夜阑静谧,他心湖荡漾,一时忘情,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搂入了怀里,动容道:“染儿,你说的对,是我爱子心切,一时松泛大意,失了分寸了,往后为夫自当谨慎言行,且免不必要的麻烦。” 姚暮染放了心,柔声道:“六郎英明。” 怀中软玉温香,他心之所爱所念,身之所思所渴啊。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捧起她绝美的小脸,刚要索吻,谁知这时,一阵脚步声竟然越来越近了。 两人只得分开,循声一望,只见一位御前内侍匆匆追上来了。 “奴才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禀报陛下!沈公子进宫求见!此刻人就在帝凰殿前。” 第三百九十二章 酒中祸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沈临风忽然求见,霍景城自是要见的。这便挥手打发了御前内侍,然后看向姚暮染,道:“染儿,我让秦安先送你回去,沈临风有日子没进宫了,我过去看看。” 姚暮染温顺点头:“好,若是迟了,六郎便就近在帝凰殿歇了吧,更深露重的,不必漏夜奔波。” 霍景城未置可否,一笑回应了。 帝凰殿中,重燃灯烛,明光摇曳,有恣意宫在,霍景城这帝凰殿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住过了。 长榻前的矮几上,酒菜已备,两人相对而坐。 眼前的沈临风,一脸肃重,眉眼愁深,接连自斟自饮。一个为质的霍景柔,已经将这个男人的悠然与潇洒全部带走了,只留给他一大片冲不破走不出的愁云惨雾。 霍景城观完他的脸色,心知他又要重提霍景柔的事了。 长榻柔软,霍景城侧身随意一躺,手中捏着酒杯放在鼻间轻嗅,一边看向对面一脸苦大仇深的沈临风,言简意赅道:“说。” “妻兄,给我十万兵马,我要亲自去打乔奉之。”沈临风张口就是这句话,语气还很郑重。 霍景城一愣,旋即抬手饮下杯中烈酒,恢复悠然,问道:“你带过兵吗?” “没有。” “你上过沙场吗?” “没有。” “你有实战经验吗?” “没有。” “那你看过兵书吗?” “没有。” “你研究过北边的地图吗?” “没有。” “那你还不快滚?” 沈临风斩钉截铁道:“我不滚!我是认真的!” 霍景城坐了起来,一边为自己斟酒,一边道:“好,我也来认真。我的黎王殿下呐,十万兵马呢?你当我的兵马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雨珠子变的?这出去一趟,兵马所需的粮草消耗你都给我背不起,现在你张口就要十万兵马,你是要把我整倒灶啊?” 沈临风刚一开口,就被霍景城打断了。 “还有!乔奉之我肯定要打,但现在还不是三征北越的时候!你少给我添乱,要去北边自己去!回头战争结束,我去给你收尸!”说完,霍景城又躺了回去,还闭了眼。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许久,许久...... 直到霍景城感觉不对劲,重又睁了眼向他望去,结果这一望,是乍然一惊啊。 只见沈临风已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并且双眼赤红,落下了两行热泪来。 霍景城看得叹为观止,重又坐起来,捏了捏鼻梁,语气无奈道:“你为什么急着打乔奉之?” 沈临风却举杯敬他:“妻兄,饮了这杯酒再说。” ...... 翌日一早,前朝忽然发生了两件极其重大的事情! 其一,沈临风竟然于昨夜夜半拿着乾进军的兵符,还有霍景城的九鼎金牌,来到了乾进军的军营,称陛下拨他十万兵马,任命他三征北越!因战事危急,大军需连夜出发! 国君的九鼎金牌与乾进军的兵符就真真切切地在他手上,而他素来与陛下又是心腹之交,这一点人尽皆知。就这样,统共二十万的乾进军,五万给了罗兴麾,五万给了魏朗庭!而剩下这十万兵马,竟然被沈临风连夜给号召走了!还有上两回出征备余的粮草也悉数被沈临风一道带走了! 这下子,霍景城手中的两大军队,乾进军与乾佑军,眼下乾进军二十万兵马已经倾巢而出往北边放走,只剩一支乾佑军了,大概也是二十万之众。 这意味着,京中兵力,空虚了一半! 群臣百官们一早得知此事,心觉怪异!毕竟,连夜出征,实在是......加之,上两回军队出征,陛下都会亲自击鼓,送军出征。而此番要出十万之众的兵马,却反倒没有这排场仪式了? 而更令人怪异的第二件事是,今早陛下竟然无故旷了朝会! 是的,无故旷朝! 群臣百官们在恢弘壮丽的金銮殿里等候了一早,却不见陛下前来上朝,大家一时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左右为难时,秦安竟然匆匆跑上了殿,并且神色凝重,满脸急色! “诸位大人呐!出事了出事了!陛下并非旷朝啊,而是奴才叫不醒啊!” 话落,满朝哗然。 “什么?!” “什么是叫不醒?!” “究竟怎么回事?!” “快说清楚!” 秦安面对群臣质问,忙忙道:“诸位大人,方才快到上朝的时辰了,奴才进了帝凰殿去叫陛下,谁知陛下却昏昏沉睡,怎么也叫不醒啊!奴才已经叫了太医了,也特地前来知会诸位大人们一声呐!” “啊?!什么?!” “陛下是怎么啦?!” 不怪他们慌张,眼下四方叛乱,各处战争不休,全靠国君策领天下,君在,国在,家在,人心皆在,而这当口,国君怎能出事?! “快!咱们快去帝凰殿瞧瞧陛下去呀!” “走走走!大家赶紧去帝凰殿!” 诸位大人们说着,脚步已是行如疾风,这便齐齐涌出了金銮大殿,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向着帝凰殿去了! 等到了帝凰殿时,大家争先恐后地挤进去,直将君王的寝宫给站了个满当。 只闻得殿中烈酒浓郁,又见他们的国君竟然睡在长榻上不省人事!几个御前内侍心存侥幸当他是喝得太醉,还不放弃地跪在地上喊着呢。 结果喊来喊去,霍景城还是毫无反应!像个活死人...... 这下子,百官们全被吓到了,不知是谁拉着哭腔开始往过扑:“陛下——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啊!” 恰在此时,太医们又齐齐涌了进来!百官们连忙往后挤,给让出了位置来,还一边催促:“都别行礼了!陛下要紧!快!快去瞧陛下啊!” 太医们不敢耽搁,慌慌跪在长榻前将霍景城围了个滴水不漏,对着他仔细诊察了起来。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百官们的额头上皆渗出了汗。 时间漫长煎熬啊,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太医惊声道:“哎呀!陛下这是中了迷药啊!” “是啊!我也诊着像是中了迷药!” 太医们一番交流,终于统一了结果,这便报给了百官们。 “诸位大人!陛下这是中了迷药,所以才昏睡不醒!但诸位大人放心,陛下龙体无碍,只等迷药的药劲儿一过,陛下自己就会醒来了!” 群臣百官们一听,全体长出了一口气,擦汗的擦汗,捋胸口的捋胸口。 可旋即就有朝臣质疑了起来。 “可是陛下怎么会中迷药呢?!又是谁敢这么干呢?!秦安!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 秦安也惶恐了一早,此时刚松了口气,便被这般质问又问得悬起了心。他拉着哭腔道:“诸位大人,奴才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昨晚沈公子进宫求见,陛下便让奴才备了酒,后来沈公子夜半离去,奴才便进来伺候了,看到陛下入睡奴才也只当陛下就是睡着了啊,便为陛下盖了被子就退下了。谁知今早......今早就......奴才该死啊!” 大家听了原委,这时,忽然有人反应过来了。 “快!太医!再查查那桌上的酒!看里面是不是有迷药!” 此言一出,大家恍然大悟! 太医们这便又着手查起了桌上属于陛下的那杯残余酒水,结果这么一查,还真是!里面果真是有迷药! 这下子,石破天惊,所有人都了然真相了! 原来是那位沈临风有备而来,邀陛下饮酒,却偷偷在陛下的酒中做了手脚,灌醉迷晕了陛下后,便顺手偷了九鼎金牌和乾进军的兵符啊! 然后呢?那沈临风竟然拿着这两样权物,跑去乾进军的军营里假传圣喻带上十万大军和粮草三征北越去了? 这也等同是偷了军队呐! 天呐!滔天大祸闯下了! 群臣百官们想清楚了这此间种种,个个又是如临大敌,惶恐冒汗了!大家一时又急又怒又忧又怕!一时间,唉声叹气的,拍大腿的,出言声讨沈临风的...... “哎呀!陛下快醒了!陛下的手指动了几下!”秦安一声惊呼。 一片愁云惨淡中,他们的陛下果真是醒了! 霍景城先是皱了眉,最后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等意识稍清,眼神聚光后,这位国君也被眼前的这种种阵仗给弄得不知所以然了。 他揉着额,被秦安缓缓扶起,结果这么一起,头重脚轻,身子忽然一歪,秦安没有稳住,霍景城便一骨碌摔在了地上。 群臣百官们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秦安惶惶说着,又去扶他,这才将霍景城扶回了长榻上 。 他垂头揉额,声音沙哑道:“朕这是怎么了?” 这天大的事根本是瞒不住的啊!秦安便壮了胆,老老实实跟他趁早交代了。 “陛下,是沈公子在您的酒中下了迷药,然后偷走了您的九鼎金牌和乾进军的兵符,并连夜去了军营号走了乾进军十万兵马,出征北越去了啊!” “什么?!”霍景城一下子抬起了头,先看了看秦安,后又扫视了一圈群臣,见他们个个惶恐无言,这才知此话是真啊! “呕——”情绪翻江倒海,胃中也翻江倒海,他干呕了一声后,终于粗喘着站起来,星眸染火怒视一圈,道:“昨夜里,就没有一人及时知道此事,并察觉不妥,然后阻止吗?!”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后患来临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君王发威质问,百官们身子一抖,旋即唰唰唰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百官们惶恐之余,又何尝不为此暗自称奇呢?按说,昨夜十万兵马连夜离京,这般大的动静,怎会传不出一点风声呢?可昨儿一夜愣是安安静静,满朝上下就是没有一人得知这般动静啊! 也当真是奇了! 至于沈临风为何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急着出征北越,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天家皇室的事,他们作为臣下不好置喙罢了。 试想,沈临风喜欢柔福公主,这在南乾京中来说,还会是什么秘密吗?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加之沈临风之前就做了公主的近身侍卫,两人同住公主府,一道出双入对的,指不定两人之间怎么纠葛暧昧了呢。结果后来,柔福公主竟然带孕为质,而沈临风又苦守公主府,大家对她那腹中之子难免有所猜测。那么眼下,沈临风不惜如此这般也要出征北越,还不能印证些什么吗? 英雄救美罢了。 这头,霍景城面色苍白,眸中却炽火熊熊,扫视一圈,见朝臣们惶惶无语,他终于颓然泄气,又坐回了长榻上,重重吐出一口气,声色无力道:“罢了,罢了,怪不得你们。朕自己也着了沈临风的道,眼下祸事已出,只说怎么解决吧。” 霍景城心道,自己也不能再怪旁人了。毕竟沈临风此人,是他不惜千里迢迢从东靖救的,救来,也是他要宠信的,现在祸起萧墙,还真没脸怪别人了。 秦安递来热茶,他接过来慢慢抿着,君臣便就近在帝凰殿中商讨起了此事的后续事宜。 一位朝臣义愤填膺地提议:“陛下!要么,咱们即刻派出乾佑军的兵马去追回沈临风!!” 霍景城慢慢摇头:“不可,沈临风敢这么干,已是豁出一死了,朕若派兵追他,他自然会拥兵不返,定要负隅顽抗,难不成到时,再让乾进军与乾佑军打杀起来吗?” 一位朝臣附和:“陛下说的是,是这么个理,咱们这边一旦出策不当,怕是要引起内讧之祸啊。” 殿中一阵沉默,此事进退两难,大家都束手无策了。 最后,霍景城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一锤定音! “且罢!他既然这么想打北越,朕也迟早得三征北越,那就让他去打吧!兵马已出,朕这边也不能再扯他的后腿让他有后顾之忧了,所以,便让他一门心思去打吧。胜了,朕与他将功折罪,败了,朕也不会轻纵!” 群臣们心知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不然还哪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大家定了心,齐声道:“陛下英明——” 君臣议事匆匆结束,百官们离开帝凰殿后,个个如死里逃生,长长出了口气。 好在君王虽有雷霆之怒,却终究没有往他们身上再怪罪下去,这便是好啊。 宫中最是藏不住事,很快,这一桩天大的祸事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了!沈临风此人,一朝之间就背上了种种骂名! 什么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为了个误国的公主,竟然不顾大局,迷晕陛下偷走兵符带走大军!而陛下出于一些顾虑还不能追讨,只能认栽,破罐子破摔由他去打。 就这样,沈临风行事不义,名声一下子臭了个彻底。 但是,诚如霍景城所说,沈临风此举,已是豁出一死了,还会在乎这些骂名吗?自古红颜误国误人,英雄又难过美人关,霍景城自个儿也没有例外,沈临风当然也不例外了。 接下来几日,霍景城在人前时,明明都是一副心情不妙的样子,弄得朝臣们都知他余怒未消,是以上朝时个个都小心翼翼。可他一到恣意宫,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压根瞧不出他哪里不妙了,若说他是故意压下心事在恣意宫强颜欢笑吧,可姚暮染瞧着也不像,就感觉他是真的心里没放事,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不,他一直爱看两个小家伙洗澡,此时踏着初起的夜色来到恣意宫后,便让碧芽她们备足热水,他要看两个小人儿洗澡。如此闲情逸致,所以说他的心情哪里不妙了? 热水备好后,大家七手八脚将两个光溜溜的小人儿抱入了浴盆里放着,碧芽与青棠在一边撑着孩子们的上半身。 要说起来,这两个小人儿还真是睡反了觉,白天呼呼酣睡不醒,夜里才会醒来动弹。此时两个小家伙便睁开了黑溜溜的眼,东瞅瞅西望望,傻乎乎的十分讨喜。 霍景城看得眉开眼笑,满脸愉悦,就地盘腿坐在浴盆边,往两个小人儿身上泼水,他们仿佛也觉得舒服,一对对小胳膊小腿在水中划动得欢,结果溅起几滴水珠砸在了自己的小脸上,两个小家伙都被吓着了,一个吓得一抖,另一个吓得哇哇哭了两声,惹得霍景城朗朗笑了起来。 姚暮染手忙脚安抚着孩子们,一边问道:“陛下好些了吗?” 霍景城知她说的是迷药的事,无谓道:“那药劲儿说过就过,所以当日就缓过来了,不必担心。” 姚暮染放了心,犹豫一会儿,终于问道:“那......陛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霍景城俊脸上持久的笑意忽然多了几分高深,他道:“我心情好着呢,明面处那一套心情不妙的样子是做给外人看的。” 做给外人看?为什么? 姚暮染不知其中深意,纵有疑问,但看他是真的心情无恙,也便不追问了。 大家陪着两个小家伙玩够了,这才捞起他们,擦干穿衣,齐齐放在了床榻上,霍景城又坐在床榻边对着两个小人儿摸是摸,亲是亲,简直是爱进了心坎儿里。 直到孩子们饿了,哼哼唧唧想哭了,姚暮染这才让乳娘将他们抱下去喂奶了。月子里的孩子,一会儿就要吃,所以夜里是跟着两个乳娘睡的,喂奶方便,只有白日里才会抱过来的。 此刻夜阑,到了就寝时间了,大半灯烛灭去,宫人们轻手轻脚退下了,留下一室安静。 床幔后,是一方暧昧角落。 时隔九个月了,两人终于能在这一晚亲近了。有谁知道,有谁相信,这位君王,已经快九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 他为她守了整整一个孕期,又耐心地等了月子...... 而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两人如胶似漆痴缠一番,却在珠联璧合的那一刹那,只听他倒吸一口凉气:“嘶……你怎么还是这么紧致?”话音刚落,便已不妙,猛地几下,他就交代了。 这...... 这可是霍景城风流床史中前所未有的一次奇耻大辱啊...... 姚暮染也万万没有想到,结结实实一愣,旋即......旋即一下子没忍住,咯咯咯就笑了起来,直笑得停不下来。 原来,时日一久未经云雨,即便勇猛持久如他,也有一败涂地的时候啊? 姚暮染越想越觉得好笑,在他身下花枝乱颤:“咯咯咯……” 霍景城本来觉得挺臊,可她这么一笑,气氛反而轻松了,他没那么臊了,也没有撤退的意思,就那样保持不动。只一瞬间,姚暮染一下子就感觉不对劲了,他......似乎在一瞬间里就又重振雄风了,其雄起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他一言未发就用这样的实际行动扳回了尊严与面子,这下看着她道:“接着笑啊?” 姚暮染不笑了,面露娇羞勾下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夫君威武。” “嗯,爱听。”他索吻一番,再度攻城略地,将身下的女子带入佳境,这下梅开二度,便是久战不歇了。 一夜云交雨合,讨饶的永远都是她。时隔近九个月,他也终于酣畅淋漓尽了兴。 翌日一早,他去上朝了。 姚暮染起床沐浴时,碧芽如往常一般将一小瓶药水倒进了她的浴桶里。她慢慢浸入热水中,浑身放松。 碧芽一边用花瓣擦拭她的肌肤,一边悄声道:“娘娘,这秘药管用吧?” 姚暮染脸颊一烫,点点头,如实道:“嗯,自己都能感觉到与从前无异。” 碧芽得意道:“那是,这历代嫔妃们哪一个不想博得君恩长久眷顾呢?为此可没少在自个儿身上花心思下功夫呢,所以这宫中从来都不缺各式各样的宫廷秘药,其中也自然是少不了这种用来紧致的秘药了。那些娘娘们产后坐月时,每日一浴,都会将这秘药掺入水中,泡一个月,便能恢复少女紧致,跟没生过孩子一样呢。这都是嫔妃们中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姚暮染笑着嗔她:“真是难为你了,未嫁的小丫头却还为我操着这般的心。” 碧芽道:“奴婢虽未嫁,但在这宫中打滚一场,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奴婢都知道。所以当然要主动为娘娘操这一份心了,不然娘娘哪里想得到在这上头下功夫呢?娘娘成日就盯着那两个小人儿傻笑了。” “好你个碧芽,竟敢笑我傻,待你将来嫁人生子,我就不信你不对着孩子傻笑!” 主仆两人私语一番后,这便又打趣笑闹了几句。 女子居于深闺,不闻前庭风雨弥漫。 不出几日,前朝百官们就给霍景城上报了一事! 战争的后患来临了! 南边各城一打,战火熊熊,百姓们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纷纷逃离了虎狼之地,全部接二连三涌进了京中来了! 天下脚下,重兵之地,富庶安逸,眼下面对战争,也最安全。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流民们逃散离家,自然要往京中逃了。 而这意味着,京中也要乱了! 流民们会影响这里的其他百姓!会搅乱这里的一切秩序! 试想,几城的流民呢,不少啊!成千上万一下子涌进来,又无处可去,无饭可食,无钱可花,流民们一旦被逼急了,就会成为刁民啊!到时偷别人的,抢别人的,坑蒙拐骗样样做全,京中岂不是要有大乱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爱民如子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战争的余波殃及而来,几城流民纷纷涌入京中避难。霍景城得知后,当日就下达命令,出策应对了。 为免京中大乱,针对外来流民,由国库出钱,即刻在城外荒郊之地给他们临时搭建帐篷,组成一大片营地让他们居住,除此之外,霍景城也会发动人马,日日给他们运米运水,开办几个露天粥场,由官兵们镇守,维护秩序,让他们吃住。 南乾嘛,四季如春,无风无雪的,临时搭建简陋的帐篷组成营地让他们住,毫无问题。又有几大粥厂供他们果腹,官兵们送米送水的伺候,又有何不可? 况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说一千道一万战争已经降临了,百姓们哪能不吃点苦呢?这还得亏他们遇上的是霍景城这位君主!在霍景城心中,民有难,国之过,国有难,君之过,君有难,己之过。眼下子民们一群群全部来到他的脚下投奔避难来了,他便管吃管住养活万千百姓,用行动来印证爱民如子这句话。 可若是遇上其他君主,那可就说不准了! 试想,国家正在打仗,耗钱耗力的,那军队出征一趟,全靠国库支撑!若再养活万千百姓,也不是笔小数目啊?那么,国库不足的情况下,养活百姓就会拖累君王养活军队,从而会导致打了败仗,甚至是灭了国啊! 所以,万千百姓,黎民苍生,既是盛世的点缀,却也是乱世的累赘! 换作其他君主,国有大难,君为保国,往往会弃民于不顾。 但霍景城没有,因为他是霍景城,他可以不是君,但他不能不是他。他想平山海,也想平人心,他想得到鱼,也想得熊掌。 眼下,流民们纷纷进京避难,也不知战争何时结束,更不知他们何时会回归家乡,国家这么一养活他们,也不知要养活到几时才算。这不,为了长远计,霍景城将自己的私库都亮了出来!他直接派出前锋营的士兵,个个带着铁锹去了他的老巢东宫,接下来就将东宫挖了个底朝天啊!这从东宫的土地下挖出的东西,不就是他的私库喽? 论起他的这个私库啊,那可就十分可观了!可顶小半个国库啊!说白了,压根就是他深谋远虑,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自己早就存下的! 眼下,还真是派上用场了,国库养活军队,支撑打仗。他的私库便用来养活百姓。 就这样,霍景城将自己的家底都抖了个底朝天,挖出的私库悉数填进国库里去,一道用着。 在群臣百官们的见证下,前锋营的人将君王的私库往国库里填充!霍景城看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和成箱成箱的大票子被一车一车拉去国库,他自言自语道:“天下百姓,是否植扶?理想社会,到底有无?” 一旁的袁墨华听到了他这话,凑近些与他打趣:“陛下,战争是一时的,太平才是长久的。等太平之日,您再慢慢攒嘛。不然,微臣待会儿就弹劾您,说您任职太子期间,贪污受贿!这才攒下了这一座宏壮金山呐。” “你!!”霍景城喉中一堵,转头对袁墨华一瞧,下一刻,两人齐齐失笑。笑罢了,霍景城便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袁墨华点了三点,道:“墨华呐墨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朕的钱虽多,可一笔一笔全清白着呢。你知道在这京中,朕拥有多少产业吗?眼下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情义昭天啊!呵!倒是你,朕应该先查办了你,且先瞧瞧你这厮是否有贪污受贿之事!” 袁墨华笑道:“陛下明鉴,微臣穷得叮当响,最近都开始卖我的曲谱了,不过,还真有风雅之人出高价来买呢。” 霍景城却盯着他愣愣不动了。 袁墨华被他看得发毛,问道:“陛下,怎么了?” 霍景城回过神,忽地神秘兮兮道:“唉唉唉,墨华,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说,朕让朝中的官员们主动捐些钱财出来养活百姓,通还是不通?” 袁墨华听罢,还真是佩服他这脑子,当即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陛下英明!此事决计行得通!不过,微臣没钱。” “你!!” 两人对视,又朗齐齐笑了起来。 就这样,君王带头,亮出私库上交了所有家底来补国库,接下来,袁墨华又于早朝之上第二个出头,当众捐了钱财,并用大义凛然之言号召朝臣们捐钱援国!霍景城一听,当朝便对袁墨华好一通称赞嘉许!余下的朝臣见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谁能坐得住敢坐得住?于是接下来,群臣百官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全部主动捐起了钱来,合在一起填充国库,还真不少呢。 而后宫,姚暮染也夫唱妇随,主动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并提倡后宫节俭。皇后都这般带头了,余下的几位嫔妃不用说都自己上赶着来捐钱了,不论多少,总算是份心。至于霍家女眷们,她们本就避难来的,也没带多么丰厚的财物前来,个个身无长物的,所以姚暮染表示了对她们的理解。 最后,姚暮染拿着后宫的这笔钱去了御书房,放在了霍景城的御案上。 霍景城一看,还真不少,笑道:“哎呦,你们几个女人家这么多钱呢?” 其实那钱多数是她的,她问他要啊要,攒啊攒,就攒了这么多了,没想到眼下就要原封不动还给他了。 姚暮染往他腿上一坐,搂住他的脖颈,道:“六郎,那你可记好了,现在我也出钱援国了,那等将来安稳了,你可要双倍还给我啊?” 霍景城被她逗得开怀,道:“好,好,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钱嘛就算了,我若需要你们女人都来出钱帮忙,那这南乾也就到了不必再救的程度了。” 姚暮染不依:“六郎,这些钱本就是我攒来准备在南乾的各个贫困之地开办粥厂的,现在百姓们需要,自然得拿出来了。六郎,你就收下吧,我身为皇后,能在这个时候为百姓们做点什么,我便心安了。再说,此举积福呢,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宜衷与宜婳积福了。” 霍景城这么一听,才改变了主意,他满眼爱意与欣赏:“好,不过,也不能苦了你和孩子,什么时候紧着了,便来管我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夫我就是再养活你十辈子也不是问题。” 姚暮染笑着点头:“好。” ...... 尊者行事雷厉风行,票子一拨,命令一下,就有大队人马跑着干事了!人多事快,没几日的功夫,城外的一大片流民营就建好了,至于露天粥厂,一日之内就开办了五处,其中细则就不表了,锅碗瓢盆炭火水米的事。 京中的流民们一听城外的流民营建好了,日日有吃有住的,那还等什么?大家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城外挤,纷纷去流民营占地方去了。 至于后面还要涌来的流民们,他们入京必经这流民营,不就被驻守在流民营的官兵们劝阻拦下,就地加入流民营过日子去了吗? 就这样,攘外必先安内,眼下,京中的内部纷乱算是暂且安定了,接下来,便是专心攘外了。 天泽三年的年节,可谓是乱世无喜的一个年节,处处是战争。往年过年时,那叫一个君臣民上下同庆啊!而今年,却是君臣民上下同难。相信南乾万千百姓,永远都不会忘记天泽三年,国家面临了什么,他们面临了什么。 然而,远远不够,因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一个半月后,二月都已到底了。就在大家都等待着沈临风与乔奉之交兵的消息时,谁知那边传来的消息,却震惊了朝野! 任谁也没有想到,沈临风竟然干出了这样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来! 他竟然率着十万大军赶到北地后投靠了乔奉之!! 也就是说,他偷出了南乾的十万大军,看似是北伐去了,其实是千里迢迢赶到北地后将军队拱手送给乔奉之了! 沈临风反了!叛了!与乔奉之为伍了! 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在外,只认将命! 这下子,沈临风带着十万大军投靠了乔奉之,乔奉之只要将南北两军合并,那么,便是一支虎狼之师了!到时要拿下罗兴麾,乃至于转战拿下魏朗庭,指日可待! 又一桩滔天大祸造下了! 霍景城这边得知消息后,龙颜震怒,怒中带伤!好在是没把自己气得吐血,算他骨头还是硬的。 那么接下来呢?还得派兵四征北越啊! 不然,耽搁到罗兴麾与魏朗庭一败,那么北边真就彻底沦陷,成为乔奉之的天下了!等到那时再伐收,乔奉之羽翼已丰,便难上加难了! 自然,四征北越,满朝文武全体是赞同的! 但是这一次,又要由谁来带兵四征北越呢? 深深大殿,满朝文武肃立,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个个眼中艰难。因为,这第四趟再征北越,便是决定性的一趟了,北越是得是失,就是这一趟的事了!所以,没有力挽狂澜翻云覆雨的本事,那么跑去北越便是一趟败国之行啊! 一时间,气氛静默,要朝臣们主动请缨出征,接这一趟一刀定生死的差事,他们还是慎重了又慎重,毕竟,败军之将不好当啊! 霍景城却将深深大殿扫视一圈,最后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敢问狼烟何起?我手灭之!敢问群雄何在?我心藐之!朕便御驾亲征!再赴北越!” 是的,霍景城要御驾亲征了!远赴北地,亲自去会一会乔奉之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御驾亲征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君王一言九鼎,说亲征就亲征,坚定的无人能阻拦。 所以,出征之日,定在了二月十八这一日。 霍景城要带乾佑军十万兵马四征北越,只留十万兵马镇守京师。 除此之外,壮山坚决要随行,这不,人已经来到御书房了。 “皇帝老子,带上壮山如何?!” 霍景城对他的肚子看了看,没好气道:“养不起,你省下的那三顿,够几十个人饱餐一顿呢。” 壮山不依,粗声粗气道:“皇帝老子,你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壮山能屈能伸,能享福也能吃苦!现在就到了我为皇帝老子吃苦的时候了!我才不像朝中那帮没胆的孙子一样直往后躲!我......” “唉唉唉!”霍景城忙打断他,哭笑不得道:“什么没胆的孙子?注意言辞注意言辞!他们都是朝廷命官,也是你的同僚,你怎能在朕面前这么辱骂朕的臣下呢?” 壮山语气豪迈道:“他们该骂!我不管!我叫壮山,身壮如山,胆也壮如山!我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求皇帝老子带上我吧!我不怕吃苦!出去以后,我不吃牛肉和大米饭了!皇帝老子就把我当牲口一样来养,成日拿草来喂我,我也吃得乐意!” “哈哈——哈哈哈——”霍景城被他逗得朗朗笑了起来。 壮山见他笑了,自己的眼睛却湿润了。世人只见君王笑,几人见过君王苦? 壮山胡乱擦擦眼睛,语气坚决道:“皇帝老子,壮山是真的心疼你啊!我随你出去打仗,不求杀敌多少,只求保护皇帝老子!求皇帝老子同意吧!” 霍景城慢慢停了笑,对着他点了点头:“好壮山,你才是真正的英雄。行了,准了,随朕一道去北越吧,咱们君臣有肉同吃,有草同吃,不拿下北越,誓不还朝!” 壮山眉开眼笑:“好!不拿下北越,誓不还朝!待凯旋还朝时,再把那牛肉牛鞭尽情吃!” “哈哈——”君臣两人相视大笑。 ...... 夜里,恣意宫明灯惶惶,美人芳心亦是惶惶。 霍景城坐在床榻边,看着他的一对儿女,目光痴深,久久未动。姚暮染侧身坐在美人榻上抹泪,气氛寂寂。 良久,他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喟然道:“染儿,别哭了,过来。” 姚暮染一片伤心不舍哽在心头,一片担忧不安藏于眉眼。她慢慢起身来到床榻边,往他脚下一坐,将头枕在他的膝上,哭声再也压制不住了。 霍景城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艰涩道:“染儿,别这样。你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应该明白,国在则家在,国安则家安。北边存亡一战,我只能亲自去打。但你放心,也请相信,我定会凯旋归来。所以,照顾好孩子们,等我回来。我向天发誓,这是你我此生,唯一的一次离别。” 姚暮染抬起一张泪脸看他,哽咽道:“六郎,我不要什么大义,我只要你!六郎,我终于明白,满心牵挂的人根本不配说潇洒!情长至深的人根本无法谈大义!那都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才能做到的事!”说罢,她又伏在他的膝上痛哭起来。 “呜呜呜——我不管!我不让你走!呜呜呜,六郎不要走!夫君不要走啊!我该怎么办,我定会念你日日夜夜,生不如死啊!呜呜呜——” “你为什么要生在天家啊!你为什么要做一国之君啊!呜呜呜——” 她的哭声惊吓到了床上的两个小人儿,这下好了,母子三人一道哭了起来。 霍景城听得心如刀割,这一刻,他也在扪心自问,这半生而来,苦心极力筹谋东宫之位,为立军功请缨北伐,后来与老八不可开交,最后杀弟夺位,他真正为的又是什么啊? 是了,那时是江山,是权位,是天下。 现在呢? 是她。 只是,他已身在此位,骑虎难下了。 两个孩子哭得越来越凶,乳娘们很快进来抱走了。 霍景城看着脚下的她,伸手去扶,一边道:“染儿,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姚暮染被他扶起,顺势扑进他的怀里,长哭不止。 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了,现在呢?他要远征了,自此各在一方,一方安逸,她要牵肠挂肚,日日夜夜去思念他了。一方风雨,他要枕戈寝甲,去迎北地的风霜了。 良人何时会归啊? 霍郎何时会归啊? 她哭声破碎,犹如此刻的心碎。 这一晚,他真的哄不乖她了,第一回哄不乖她。灯烛摇曳,他就那样静静抱着她,修长的手几乎抚遍了她的每一根发丝。 他第一回面对她的伤心这样沉默,姚暮染忽然抬起脸来,朦胧泪眼深深望着他,喃喃道:“六郎,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舍不得你。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等你回来。” 霍景城眼眶微红,一边擦拭她的泪,一边道:“染儿,听着。” “这是乾佑军的兵符,可调乾佑军剩余的十万兵马,为夫留给你。切记,这十万兵马只可在京中活动,哪怕外头天塌了,也万万不可派离京城。” “还有这个,我的玉扳指,见它如见君,为夫也留给你。” “还有,这是蛊哨,吹之无声,是用来联络天下居中我的隐卫的。而另一只蛊哨就在梅风手上,只要你吹动这蛊哨,惊动了里面的蛊虫,另一个蛊哨中的蛊虫也会受到感召而苏醒,在哨中动弹。到时,梅风便会号召隐卫前来寻主,听凭差遣了。” “都记住了吗?” 姚暮染看着他取出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放在床榻上,又听着他如此这般地嘱咐,心中一下子不安极了。 “六郎,难道,京中还会有变吗?” 霍景城道:“多事之秋,有备无患。这三样东西你便好生收着,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照顾孩子们。还有,不要出宫去。对了,明日朕一走,朝政便交予你和宜峥了,有什么难解的事可以找袁墨华和杨自龄商议,自然了,你的智慧为夫也是信得过的。” 他一字一句嘱咐的认真,姚暮染心中却是一片沉重。 “六郎,万望保重,一切小心。你攘外我安内,你护国我守家,愿六郎早日凯旋归来,别忘了,我在等夫,孩子们在等父。” “必会归来,与我妻儿再无分离。”霍景城重又将她搂进怀里。伴着灯烛冉冉,两人似乎要一夜话尽千言万语,而一大半,都是她的千叮咛万嘱咐。 此路遥遥,愿君顺。 军营食寡,愿君饱。 北地寒凉,愿君暖。 沙场无情,愿君安。 拙妻稚子,愿君念。 乾坤一定,愿君归。 再无烽烟,愿君宁。 ...... 翌日一早,霍景城就要率军北征了。 上有万丈晨光送他出征,下有文武百官送他出征。 他身骑一匹高大膘壮的汗血宝马,穿着一身金黄的铠甲,手握乾坤剑,整个人耀眼生辉,灿灿夺目,却再无温润流淌,而是冷酷高远,如天兵神将下凡救世,凛凛不可逼视。 高高的城楼上,立着一道雪白纤长的身影,姚暮染含泪送君出征,脚下千万人马聚如黑渊,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高处风大,乱了三千青丝,乱了一颗痴心。 临行前,他抬了头,两人上下相望,她慢慢抬手挥别,他朝她一笑,下一刻,毅然收回了目光。 “大军出发——”终于,他一声令下,定下了这场离别。 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似有泪光,风一吹,眼一垂,朦胧无人知。 大军浩浩荡荡北去了。 高处风来,泪水乍泄,滚落下去两行,却如他的背影一般消逝无踪,咫尺天涯,令她又空又慌,感到了万物的坍塌。 “六郎......” 天泽三年,二月十八,帝御驾亲征,率十万兵马,四征北越。 ...... 极寒之地,北也。隔世之地,北也。 二月中旬,这里的雪依旧纷扬不歇,一场一场,令人心寒。 军营中的一处帐篷里,沈临风被五花大绑困在这里已快半月了。 是的,他催军赶马,半月前就已到了。谁知,却被乔奉之绑在这里,与霍景柔近在咫尺却无法一见。 沈临风实在按捺不住了,正要骂几句时,帘子忽然一掀,寒气扑面,接着乔奉之便与梁殷一伙人走进来了。 沈临风冷冷瞪他,硬声硬气道:“怎么样?!我交给你的军队是听话的吧?你让他们去打罗兴麾他们就去打了,如此还不能让你信任我,放了我让我去见景柔吗?!” 乔奉之目光深深看他,道:“黎王稍安勿躁,你带来的南军的确是听话的,但罗兴麾怎么就不应战,连连后撤呢?” 沈临风道:“这个我哪知道!你快放了我!我已经如你所愿,率了十万大军投靠了你,我的兵符也上交给你了,我本人也不会离开,你究竟还要怎样?!” 乔奉之道:“你办的事没有问题,但你这态度有问题,不学乖,我凭什么放你?” 沈临风面带嘲讽看着他,轻飘飘道出一句故意刺他的话。 “凭我枪法比你准。” 乔奉之道:“什么枪法?” 沈临风依旧满脸嘲讽与鄙夷,道:“呵!你就不是男人!景柔嫁你两年无子,却在跟了我后一夜有喜,可见我枪法就是比你准啊?” 第三百九十六章 寒逝之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一听他说的“枪法准”是这么个意思,当即不屑冷笑:“黎王殿下,你也就只剩这一点可以拿来跟我炫耀了,你这是还在吃我的醋?呵呵,大可不必,霍景柔是你的,白送给我我也不会再要。” 沈临风嗤之以鼻,两人一个不屑一个。 “你想的倒是美!但景柔对你也已死心!不过,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做的这么绝对她这么狠!还逼得我在情与义之间做此选择,乔奉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乔奉之语气冷然:“我早就没有好下场了,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呵呵,但她始作俑者霍景柔,也别想有好下场。” “为什么?!”沈临风终于怒问:“你为什么要反?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乔奉之云淡风轻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沈临风冷声讽刺:“凭我枪法比你准。” 这时,乔奉之身边的一个弟兄听不下去了,指着沈临风骂道:“嘿!这狗货!兄弟们,来呀!咱们今日就阉了这只公狗!看他还把这话往嘴上挂不挂!” 此话一出,不知是触到了乔奉之哪根敏感的神经,他忽然就怒了!猛地转身便朝那弟兄的面门狠狠一拳打了过去,一下子便将那弟兄打趴在了地上! 那位弟兄倒在地上,满面惶恐,惊疑不定道:“陛下?您这是......” 乔奉之居高临下怒视他,沉声道:“阉了?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残忍与无情!你给朕记住了,男人,可死可残,却不可受这等侮辱!!哪怕是敌人,也不可这般对待!!” 那位弟兄慌不迭地应声:“是是!小人知道了!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这时,沈临风冷哼一声:“乔奉之,看不出你作恶也有底线嘛?” 乔奉之不想与他废话了,直截了当道:“黎王,吃了这颗毒药,我便将你松绑,让你去见霍景柔。直到战争止歇,便放你们彻底自由。” 是的,乔奉之故技重施,又要如此拿捏沈临风了。试想,他虽带来十万大军投靠上交了,但难保其中不会有什么鬼,所以,放他和霍景柔自由,不可。将他们留在军营,也不够。为了以防万一,唯有牢牢把控住他,才算安全。 直到战争结束,再放他们离去。 这时,一旁的梁殷递来了一颗毒药,客客气气道:“黎王殿下,这毒药名叫寒逝,因毒发时五脏六腑犹如火灼,哪怕泡进冰水之中人都被灼得感不到一丝寒冷,所以名为寒逝。那么殿下就请服下吧。不过您放心,只要您乖乖听话,别耍什么花花肠子,我们便每日给您一颗解药,保准您尝不到什么痛苦。” 沈临风心中一凛,看向那颗黑色毒药,冷声道:“我若不吃呢?!” 梁殷道:“我劝殿下还是不要拒绝,柔福公主一个孕期都吃着我们的毒药,每日也吃着我们的解药,后来她生产后我们才给她断了药,眼下若殿下不吃的话,那我们只好再重新喂给公主了。” 沈临风一听,咬牙切齿,额上青筋乍现!却是二话不说就夺来毒药扔进口中咽了下去! 乔奉之满意了,这便道:“好了,将黎王松绑,带他去霍景柔的帐篷,派人好生盯着他们。” 沈临风一听,终是喜胜于忧! 熬了半月,他终于能见她了!那个让他甘愿放弃一切的女人!也终于能见他的儿子了!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 几个弟兄这便押着沈临风在军营中蜿蜒而行,最后终于停在了一处帐篷前,还隐约听得里面有婴儿的哭声。 沈临风听着那哭声,一下子怔愣了,那就是......他的儿子? 正神思翻涌时,他忽然被人重重一推。 “进去!往后最好老实些!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沈临风就这样被推进了霍景柔的帐篷里。 帐内比之外面,也只是无风稍暖。霍景柔就坐在床榻上哄着孩子,此时便被忽然闯进来的人惊了一跳!谁知转眸一看来人,她一下子愣住了! 沈临风?! 孩子的父亲?! 一瞬间,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不敢相信! 她是在做梦吗?! “柔儿!”沈临风定神一看,果真是霍景柔!抱着孩子的霍景柔! 这一声呼唤过后,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两人隔着虚无的空气,眼神交织!暗里电光火石!怔愣相望!两心齐齐纷乱! “沈......沈临风?”霍景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呢喃出了他的名字。 沈临风一个箭步猛地朝她扑去,下一刻,便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柔儿!是我!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沈临风声颤心颤。 眼前的怀抱,熟悉中有陌生,陌生中有熟悉。霍景柔终于相信,这不是梦。 “沈临风!呜呜呜——你死到哪儿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呜呜呜——” 所有的伤心委屈,艰辛绝望,都在此刻如猛水决堤,在他的怀里一泻千里! 心爱的女人就在怀中哭泣,他却感到了她身上硌人的骨头,她消瘦的太厉害了,沈临风心痛的无以复加!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柔儿,从此,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会守护你和孩子一生!” “呜呜呜——临风,你终于来了,原来还有一个你不曾忘记我,呜呜——临风,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不该逃走的!” 两人相拥落泪,倾诉苦处。 沈临风哄啊哄,她终于不再哭了,想起什么似的,赶忙擦了擦泪,然后将怀中熟睡的婴孩亮给他看。 “临风,这是......我们的儿子。” 沈临风对襁褓一看,却感到了透骨酸心。算起来也是两个月的孩子了,却弱小得可怜,仿佛生下来就没有再长。 他如鲠在喉,小心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看着,却再度落泪了。 霍景柔亦是心痛又愧疚,所有的风霜与颠沛已经磨去了她的傲骨,让她终于肯低下头,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卑微来。 “临风,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说着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了,她泣道:“环境艰苦,饮食粗劣,我......我奶|水不足,总喂不饱孩子,所以他才会如此瘦弱的,对不起,呜呜......” 话到伤心处,她再度泪落如雨,悲哭不已,回想半生,她何曾这般凄惨过?何曾这般无奈过? 她竟在乔奉之身上败得这样一塌糊涂...... 沈临风听得心痛难言,轻轻吐出一口发沉发颤的气息,语气艰涩道:“柔儿,你和孩子受苦了,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好好保护你们。” 诉完了情,又该面对现实了。 沈临风问道:“柔儿,你可知乔奉之为何要反?还有,宥王到底在哪儿?” 霍景柔如实道:“宥王一直和他在一起。皇兄认为乔奉之误我,所以对他和宥王下了杀令,追兵们不但杀了霍景遥,还杀了他的妹妹,所以,他便与皇兄不共戴天了。 沈临风听得恍然大悟,可随即,心中就惶惑起来! 霍景城对他和宥王下了杀令?他怎么不知道?霍景城分明都懒得再管她了,又怎会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这不像是霍景城的作风啊? 正想思忖时,霍景柔也问起了他:“临风,那你呢?你怎么忽然会来这里?” 终于,又是这个沉重的话题了。 沈临风喟叹一声,也如实告知她了。 “乔奉之以你们母子的性命要挟我,要我偷出南乾十万大军投靠他,我便照做了。” “什么?!”霍景柔乍然震惊!这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此事,究竟是要她怪他还是谢他啊?! 一边是家国与皇兄,一边是自己得救与否,而选择权却不在自己手上!而是沈临风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是,若能由得她自己选择呢? “临风!不,不能!你快回去!快带着大军回去!皇兄会原谅你的!你别管我了!快回去吧!我不能做南乾的千古罪人!不能做霍家的丧门星!我不能败了自己的国,毁了自己的家!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沈临风颓然道:“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柔儿,我已经服下乔奉之的寒逝之毒了,但是,请你冷静,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度此难关的。” 霍景柔一听,再度绝望! 她从一个绝望里刚浮上来,见了点曙光,这便又掉进了另一个绝望里。 原来,一步错,步步错,她早已将脚下的路走得无路可走了,却还奢望迷途会有尽头。 两人相对,一时凄然无语。 恰在此时,沈临风毒发了! 体内竟渐渐漫上了一股灼烧般的疼痛,然后慢慢扩大,过遍五脏六腑。 他的脸色唰地惨白,赶忙将怀中的孩子递给霍景柔,眨眼的功夫,人便痛苦地单膝跪地,蜷缩成了一团! 霍景柔慌忙将孩子在床榻上安置好,然后满脸焦灼看向沈临风,哭道:“临风!你毒发了!呜呜呜——” “来人!快来人!快上解药啊!!” 看守在帐外的虎三掀开帘子进来了,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了解药来。 霍景柔一把夺过来就要喂给沈临风,岂料,他却不吃,而是转头看着虎三,咬牙道:“去告诉乔奉之,马上去给我找个乳娘来喂我儿子!否则,我绝不吃解药!只是,等我一死,我带来的那十万大军见将亡于此,恐会军心不稳,怕是会生出变数来!” “唔——”说着,就是一声痛苦的闷哼,人却是坚定无比,看也不看霍景柔手中的解药。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追逐战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寒逝毒发,沈临风痛不欲生,却坚决不服解药,一心要以此相逼乔奉之去找乳娘前来喂养孩子。 虎三见他来真的,也不敢马虎,毕竟,父母爱子之心,是世间至伟之情,无所不能! “等着!!”虎三冷哼一声,掀开帘子去禀报了。 沈临风脸色煞白,冷汗满额,霍景柔也是尝过那等滋味的,急道:“临风,你别与自己过不去,快吃了解药吧!” 沈临风坚决不吃,粗喘道:“柔儿,对不起,我来得太迟,让你和孩子受罪了。可眼下我已经来了,便不许你们母子再受罪!乔奉之那个畜生!孩子是无辜的,他竟然这么苛待你,饿着我的儿子!” 霍景柔凄然无语,默默垂泪。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吧,虎三终于回来了,见沈临风已经痛苦的几乎要在地上打滚,他冷声冷气道:“快吃你的解药!陛下已经答应了,并且派人进城去找乳娘了!” “呵呵......”沈临风一笑,终于接过霍景柔手中的解药吞了下去。 很快,痛苦渐渐得到了缓解,沈临风长长出了一口气。霍景柔泪水涟涟忙将他扶上床榻休息。 恰在此时,春屏回来了。 原来,孩子总是吃不饱,霍景柔便将自己的一样首饰交给了春屏,要她在军中的几个厨帐里走动走动,看能不能用这首饰换来一些小米,她们便可煮成米汤喂给孩子了。 自然了,春屏无功而返了,军中哪有什么小米。 “沈......沈公子?!”春屏见到床榻上的男子,大吃一惊。 孩子的父亲,竟然寻来了...... 那么!那么军中所传,有人带着南军投靠,那人就是眼前的沈临风了?! 春屏也终于估摸来了这其中内情,一时心下感慨万千。 原来,自家公主一直以来都错把砒 霜当宝,错把珍宝当草。她爱的,翻脸无情毁了她。她不曾真心相待的,却毁了自己来救她。 情爱如谜,果然无人能及时参破啊,谁不在情路上兜兜转转、磕磕碰碰一番呢?那在旁人看来是愚蠢与可笑,可轮到自己时,便不知何谓愚蠢与可笑了。 一个时辰后,一位乳娘果然来了他们的帐篷。霍景柔生怕这位乳娘也像给她接生的那位产婆一样心不甘情不愿,从而虐待了孩子,所以那乳娘一进来,霍景柔就将自己最值钱的一样首饰送给了人家,还说了一番安抚讨好的话。 沈临风看着这样的霍景柔,一时怔住了,这样的她,令他陌生,也令他心酸。要多少磨难与艰辛,才能让这位骄傲尊贵的公主认清现实,懂起了这些人情世故,然后肯低下头来,讨好旁人,做起了这些她从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事。 最后,沈临风给了那乳娘两张大票子,换回了她的首饰。接下来,又要求虎三给他们再分一处帐篷,好让乳娘与春屏领着孩子另外去住。 乔奉之才懒得与他们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磨时间,于是吩咐虎三,这些小事给他们应了就是,不必再来禀他。 就这样,乳娘与帐篷都有了,这对霍景柔来说,实在是个不错的改善,天下为母之心都一样,她也喜啊,喜她可怜的小人儿终于能顿顿吃饱了,终于能好好长身体了。 这位乳娘收了沈临风的大票子,态度自然不错,加之,又有春屏和她同住,两人一同照顾孩子,也不怕她做出什么来,霍景柔终于放心了。 暮色很快来临,天更寒了,又一个凄森的风雪夜。 而帐内一灯如豆,光晕昏黄,地上火盆里烧的哔啵作响,倒是显出了几分安逸静谧来。 两人共卧一榻,同盖一衾,却无相拥,而是规规矩矩躺着,彼此都在互猜心思,谁也没有轻举妄动,气氛一时默然。 回想当初的打打闹闹,再看眼下的规矩与和气,真是物是人非了啊。 事到如今,孩子都有了,霍景柔也已明白他对她的情了,但他,却是不知她对他又是怎么个意思和想法。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沈临风终于说话了。 “冷吗?” 霍景柔却未回应。直到沈临风伸出手臂,本是忐忑的试探,谁知霍景柔却是二话不说就乖乖枕了上来。 沈临风心弦一颤,顺势便将她搂了过来,紧紧贴在自己的怀里。 气氛又是一变,换作另一种朦胧暧昧了。 沈临风心跳轰轰,定定神后,决定今夜要问清此情,明她心意。于是问道:“柔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景柔乖乖道:“嗯。” “那夜......你当真后悔?” 那夜是哪夜,两人心知肚明。 空气乍然一滞,一处是忐忑的等待,一处是未明的答案。 “临风。”她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答案随后而出:“当初,我的确是后悔的,但我来到北地之后,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那一刻起,已不后悔了,那一刻起,也已决定回去找你。当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时,便已决定寻回孩子的父亲。只是,胎象不稳,我多停留了几日,岂料却被乔奉之抓了。” 沈临风听得心中乍喜:“当真?!” 自然是真的,其实,她早已选择他了,在她对乔奉之死心的时候,在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她就已经认了现实,从了现实,决心回头是岸了。而他,就是她的岸。只可惜,万事俱备,东风不允,她有回头是岸的决心,却没有回头是岸的机会。 想罢了,霍景柔幽幽叹息,喟然道:“自然是真的。临风,那你呢?你还要我吗?” 沈临风心间发烫,呼吸都灼热了不少:“我若不要你,何必来此?” 这一刻,两人总算是互明心意了。 他这把烈火,终于点燃了她这一把干柴。 不知是谁先主动,等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吻得难舍难分,吻得炽烈疯狂,吻得气喘吁吁。 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一切水到渠成。 那一晚的他,因醉酒,因急于要她,所以狂暴又急切。而这一晚,他终于可以定下心,温柔又缓慢地好好要她,爱她。 云交雨合,缠绵如水,两颗心共此沉醉。 “临风......”她媚眼如丝呢喃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唤我夫君。” “夫君......”她风娇水媚的呼唤,终于使他的温柔变成了疯狂激烈。 情之炽热驱散帐中寒凉,春暖花开应该不远了。 ...... 战事还在僵持,乔奉之合并了南北两军,组成了一支约二十万的虎狼之师。接下来,自然是要打罗兴麾了。岂料罗兴麾与程胜却不应战,而是率军连连后撤。试想,两方军力悬殊太大,应战便是以卵击石,加之,对方又加入了南边的十万大军,这一应战,又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啊。所以罗兴麾坚决后撤,拖延着想等霍景城与他们会师。 乔奉之也不吃素,命梁殷带着沈临风的十万大军去追击罗兴麾,自己则带着自己的十万北军转战,向着魏朗庭所在的方向去了。 魏朗庭自来到北边后,专攻夏侯家的城池,这位名将人虽已老但宝刀未老啊,策军有术,他的大军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摧城拔寨,战无不胜,已经接连攻下好几城了。那么,乔奉之只能各自为战,南军去打罗兴麾,他便转战来打魏朗庭。 至于沈临风与霍景柔,便被扣在梁殷那边的军营里。 终于,二月底时,乔奉之与魏朗庭交兵了,魏朗庭这才不敌,也开始撤退避战。 就这样,罗兴麾与梁殷拉开了追逐战,而魏朗庭又与乔奉之拉开了追逐战,可两人的大军皆是五万,根本不敌乔奉之与梁殷啊。那么此时便可知,霍景城御驾亲征,四征北越的这个决定有多么英明了。 ...... 兵荒马乱中,三月中旬到了,北边依然是春寒料峭。 而霍景城也已历时大半月,终于率军抵达北地了!起初,本是要与罗兴麾会师的,所以入北的路线与魏朗庭入北的路线还不一样,而是走了捷径。眼下却得知乔奉之已经转战,那么,霍景城到底要支援哪方与哪方会师呢? 最后,他选择与魏朗庭会师,于是改了路线,大军开拔,往魏朗庭那边去了。 大军浩浩荡荡地走着,队伍的最前方,霍景城与壮山并排策马而行,两人说着话,一张口气息便化作了缕缕白雾。 壮山道:“皇帝老子,这北边真是冷啊!难怪我们的士兵都生病了。” 霍景城道:“是啊,都三月中旬了,还是这么冷。不过,你膘厚,应该还好一点。” 壮山哈哈一笑,谁知肚子也传来了动静,咕噜咕噜响得厉害,他不好意思地揉起了肚子。 霍景城问道:“想吃肉了?” 壮山嘴硬不承认:“不吃不吃!皇帝老子都与大家同吃一锅饭,没有额外优待,我壮山也能吃这苦!” 霍景城笑道:“行了,等大军修整时,朕打几只野雁咱们烤了下酒。” 壮山一听乐坏了:“这个好这个好!嘿嘿......“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嘿嘿傻笑道:”不过,我......我也想女人了。” 霍景城侧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带你出来麻烦!这军中全是爷们,哪来女人?若真想了,自己解决!” 壮山道:“自己解决?” 霍景城道:“怎么?还要老子教你吗?” 壮山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哈哈大笑,心直口快问道:“皇帝老子,那你呢?也会自己解决?” 霍景城道:“暂时还没,不过应该也快了。” 话落,两人齐齐笑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阙城之殇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行军之路,艰辛枯燥,霍景城率领大军沐雨经霜,踏平坎坷,向着魏朗庭的所在之地开拔。这一路上,还要途经几处夏侯家的城池,他们已反,势必要坚守城池阻挡霍景城的大军!那么,霍景城要与魏朗庭会师,还得先打通这几城呢,但愿魏朗庭那边能挺住啊。 赶了几日路,大军果然是来到了阙城外。此城是夏侯博之兄,恒王夏侯南所管辖的封地,这位夏侯南,也就是乔奉之的王叔。 霍景城率军到了城外,原本打算直接攻城的,谁知令人倍感意外的是,眼前的阙城竟是城门大开,也无守卫,似乎没有阻拦之意! 正惶惑间,城门内忽然奔出了一道人影!老恒王夏侯南竟然闻讯出来迎驾了! “陛下容禀!陛下容禀!”夏侯南面对千军万马,自然惶恐,一边喊着容禀,一边战战兢兢小跑至大军前,然后恭恭敬敬冲着霍景城跪地高呼:“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明鉴!陛下容禀!老臣虽姓夏侯,却不曾有反心,更未向夏侯玦表忠投靠,支持反南复北!所以,望陛下明鉴啊!老臣忠于陛下,特意大开城门,这便恭迎陛下入城,望陛下早日与魏将军会师,拿下反贼平定北越!” 霍景城听罢,居高临下将他审视一遍,问道:“恒王,你老人家怎么没反呢?” 夏侯南语气铮铮道:“回陛下,这便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了!老臣就没有信过那夏侯玦的身份!不过是反贼打着我夏侯家的旗号罢了!这北越经过陛下的征讨后终于安定下来,谁知眼下又被反贼搅乱了清宁,骗苦了我夏侯家,也苦了百姓们,那夏侯玦当真可恶也!” 霍景城道:“原来恒王如此高风亮节,令朕钦佩啊。” 夏侯南道:“还望陛下明臣一片丹心呐!” 这时,壮山道:“算你识相!”说罢,又看向霍景城,道:“皇帝老子,这第一关还挺顺利嘛,哈哈——咱们就快进城吧,城中有肉有美女,咱们好好休整一晚,明日继续开拔!” 夏侯南恭敬叩首:“老臣恭迎陛下入城!” 霍景城看了看眼前高大宏伟的城门,这便挥了一鞭打马前行,一边慢悠悠道:“恒王,等战争结束后,咱们南北两家再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大军这便浩浩荡荡进城,夏侯南乖乖跟在霍景城的马旁引路。 漆红高伟的城门渐渐近了,霍景城走着走着却忽然拉停了马,猛地抬手阻止大军前进,与此同时,他竟是满面霜寒急急高喝一声:“不对!!此城有诈!!不得进城!!快给朕擒了夏侯南这个老贼!!” 众人皆是一愣,霍景城见大家都反应不及,当即亲自出马!只见他动作矫健又凌厉,一脚踩上了马背,着力后就气势汹汹朝着那发愣的夏侯南猛一扑跳!下一刻,他便居高临下凌空一脚将那夏侯南狠狠踹飞老远!只听噗嗤一声,夏侯南当场吐了老血!再也不得动弹了! 霍景城落地后,手握乾坤剑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夏侯南,你个老贼!假意恭迎,实则已在城中设了埋伏要骗朕上当吧!” 夏侯南痛苦呕血,深知自己这把老骨头挨了他这一脚,已是活不成了。乍然间,他竟猛地抬头看向高高的城楼上,仰天高喝起来! “计策已败!!尔等速速放箭!!别管本王了!!尔等务必守住阙城!!守住北越夏侯江山呐!!” 霍景城一听,猛地转头看向那城楼上!只见方才还寂静冷清的城楼上竟然在一瞬间里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临墙而立,个个拉弓上箭,对准了底下大军! 原来,这夏侯南当真是假意臣服! 原来,城中真有埋伏!就连城楼上都埋伏了人,只等霍景城的大军进城之后,便要关门放箭!到时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皆是埋伏,忽然万箭齐发起来,霍景城这毫无防备的大军定是要折一半的人马啊! “放箭!!尔等快放箭呐!!”夏侯南再次歇斯底里地朝城楼上嘶喊下令。 霍景城咬牙咒骂一声,当即高喝:“大军戒备!马上组盾!!” 话音刚落,如雨的箭支就从城楼上爆发而至了!箭过带风,空气中嗖嗖作响!万箭凌空而下,很快,大军的队伍中就接连响起了惨叫哀嚎! “回箭杀敌!!”霍景城一声怒令,然后剑指长空,乾坤剑立时出鞘,他一把握剑在手,接着便翻转乾坤,迅速而又精准地挡起了这来势如暴雨倾盆的箭! 壮山这厮亦是脸色剧变!人倒也麻溜,猛地下马就朝霍景城奔来!接着,这雄壮如山的人便往霍景城面前昂首挺胸一站,顷刻便将霍景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看他那样子,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万千来箭啊! “滚开!!”霍景城暴喝一声,人又速速绕到他的前面,以乾坤剑滴水不漏地挡起了来箭! 这下,倒成了壮山躲在他的身后了,壮山急道:“皇帝老子,你行不行啊!!” 霍景城一边翻转乾坤剑,一边沉声斥他:“老子就没有不行的时候!你别给老子添乱!” 很快,士兵们就组好了盾阵,盾阵速速前移,来到了大军的最前头,保护起了千军万马,队伍中的惨叫声一下子湮灭下去了! 霍景城与壮山这便转移到了盾阵之后,两人安全无虞了! 此时,大军亦开始朝那城楼上放箭了!一时间,漫天箭雨,你来我往,嗖嗖作响!而敌军也开始有所伤亡了,无数士兵中了箭,从那高高的城楼上摔落下来,城门前很快就堆积了一大片尸体! 这时,有人高声禀报:“陛下!敌军的箭有毒!” 霍景城一听,忙转身望去,只见没有伤到要害的一些士兵都脸色发黑凄惨死去了!那夏侯南当真是歹!霍景城对那夏侯南一望,只见乱箭之下,他已被射成了刺猬,早已死透了! 好一个阻拦敌军、舍身保城的夏侯南啊! 霍景城脸色冷峻,一言不发又观摩起了城楼上的情形,只见对方寡不敌众,已死的差不多了。那城楼上又能站多少人呢?能禁得起他的大军几波回击? 终于,箭雨停歇了。然而,一口气还未松出,天地间还没安静多久,便又听得城中传来了轰轰奔袭之声! 眨眼间,城内的守军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出了!他们脚步轰轰,口中齐声高喝:“杀——” 霍景城赶忙激励军心,猛地将乾坤剑向天一指,沉声高喝:“大军迎战!!杀——” “杀——”己方大军齐声呐喊,虎狼之声震天慑地!这一声杀,大军气势猛起! 两军很快交战了,刀枪剑戟相交,寒光闪闪,火星烈烈!天地之间轰轰如塌,一片惨叫连着一阵喝杀...... 阙城一战,实为惨烈!夏侯南那个老贼死忠,他的兵马亦是死忠,血战到底也没有向霍景城归降。 霍景城指挥战役,自己也临阵杀敌,此时杀红了眼,倔气上来,便要势在必得!笃志力取!于是,经过几个时辰的奋战厮杀,霍景城当日就拿下了阙城! 各城守军比之十万大军可就不算多了,兵力悬殊太大,强弱分明,所以拿下阙城,是必然。就像乔奉之当初以十万大军拿下两位霍家老王爷的封地一样,也是必然。 这一战打到天昏地暗,终于止歇了。放眼苍茫大地,惨尸露野,一望无际!初起的夜色掺着浓浓的血腥笼罩着眼前的幕幕惨象! 霍景城策军有方,驭战有术,所以大军伤亡轻浅,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战乱收尾后,大军在进城前,霍景城手握乾坤剑,满面森寒来到了夏侯南的尸体旁,二话不说便狠狠一剑斩了下去!下一刻,烈血喷涌!夏侯南的项上人头就咕噜噜地滚在了他的脚下! “来人!!将夏侯南的项上人头悬挂于城楼上!!朕要他夏侯家的人都好好瞧瞧,要反这天,得是多大的代价!!” 战争无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阙城尸体如山,流血漂橹,百姓们惊慌四蹿。夏侯南的人头也被血淋淋地挂在了城楼上,可见的瘆人,无声的惨烈。 大军进城后,霍景城第一件事便是安定民心!于是,命人贴榜告示百姓,其一,朕无南北互迁之意!其二,朕的军队不会夺取子民们的一颗粮食,不会伤及子民们的一根毫毛!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安敢造次?他们只要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便全体都是良民,不会造次,更不会为这战争谁胜谁败来出头做主。眼下,南军已经破城而入,却并未撒野欺民,在城中烧杀抢掠。很快,皇榜告示又贴了出来,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城中的民心就由惊恐转为安心了。 霍景城急于与魏朗庭会师,所以只命大军修整了半夜,便又连夜开拔了。 大军赶了半夜,翌日天明时,天光粲然一照,大家才个个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毕竟,昨日的战争,更像一场阴暗的噩梦,天亮鸡鸣时,才得以解脱。 队伍浩浩荡荡地走着,霍景城与壮山依旧在前头策马而行,壮山问道:“皇帝老子,昨日你是怎么识破夏侯南那个老贼的?” 霍景城冷笑一声:“其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二,城中气氛不对,朕远远望着,都发现城中街道空落无人,可见是夏侯南已经肃清了百姓,给咱们的大军腾地方呢。” 壮山恍然大悟:“皇帝老子真是英明!!” 第三百九十九章 四面楚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路途漫漫,大军浩荡。霍景城与壮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忽然,后方有信兵千里追来了,给霍景城呈上了一道来自于南边的急报! 霍景城看了之后,额上青筋乍然浮现,温润俊脸瞬间色变!一双黑眸露出了凛凛狂气! “皇帝老子,怎么了?”壮山见势不对,赶紧问他。 霍景城放下手中的急报,一字一句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 “东靖兴兵犯我南乾,在朕离京半月左右时,东靖便发兵十万奔我南乾来了,想来再有半月,也就要与我边境城池交兵了。” “什么?!”壮山一下子睁大了藏在满脸横肉里的眯眼。 东靖竟忽然兴兵来犯了?!那么两国的和处盟约何在?!他们的这场趁火打劫又师出何名?! 此事可就十分重大了!眼下南边各处战乱,北边各处战乱,已经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了,谁知这时东靖竟然也趁乱来犯!这下,南乾便是腹背受敌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南乾的这一场滔天祸乱还会持续加剧!演变成了现下这雪上加霜的局面!只因乔奉之一人作乱,便引发了一连串的后患!渐觉渐深撼动了整个南乾,乃至于眼下已经牵动了天下大局! 南北之战还未平定,东靖却又忽然加入,这对南乾来说,无疑是一次动摇根本、伤及元气的重击! 而霍景城已经北伐,兵马两头分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下又要如何抵抗第三方? 所以,又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向了南乾!压向了霍景城!他的肩上已经太沉重了!他的心也被压得快要坠下去了! 壮山回过神,当即咬牙切齿狠骂起来! “真是卑鄙无耻!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这么卑鄙!公然毁了两国的和处盟约,来对我南乾趁火打劫!” 霍景城定了定神,寒着脸道:“沈家老三竟然称朕挟持了他们的黎王不还,以此为名兴兵来犯。呵!人的嘴两张皮,怎么都能说啊。” 原来东靖师出此名! 霍景城“救”了沈临风,现在已经被东靖篡改成了“挟持不放”。 而东靖七黎王人在南乾久不回国又是铁一样的事实! 回想当初,沈临风决定永不回国,霍景城为了他在南乾过得安稳,不遭东靖追杀,也为了稳住东靖,这才提议签订和处盟约,跟沈家老三保证,不会为了沈临风夺位,他们呢也别揪着沈临风不放,就当是嫁给了南乾一位公主。而以上这些,宣之于口的话,两位君主的脸上都不好看,所以也只是两位君主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已,因此并未写上明处,只要和处盟约签了就是。所以眼下,东靖说反口就反口了! 壮山急道:“皇帝老子,眼下可真是北边有狼,东边有虎,而咱们南边的窝里还一群蛇鼠啊!这可怎么办?!” 霍景城不答,沉声喊来了一队传令兵,斩钉截铁下了圣令! “尔等即刻回去传令!告诉南边各城,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让各城都给朕守好了!守死了!只要拖延到朕这边战争结束,朕便快马加鞭赶回南乾再战东靖!” “还有!回宫传令!告诉皇后,莫慌莫急!京中有十万兵马镇守,绝不会失守!” 传令兵们得了圣令,绝尘而去了。 一阵寒风过,万人心凉。霍景城不堪重负,闭眼良久,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灰蒙蒙的了。他深深喟然,低声念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一刻,龙颜黯然,君心愁苦,竟念出这样一番悲凉之辞来。 壮山又心疼起他,语气铮铮道:“陛下不要灰心!头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咱们已经身在北地了,便继续再战!眼下北边的情形还是可观的,咱们就一门心思拿下北边!再退一万步,就算南边真的不妙了,大不了咱们打下北边扔了南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陛下坐稳北边江山,咱们再收南边就是了!” 霍景城听罢,叹道:“是啊,在朕没有北伐之前,最坏的结果是弃北保南,眼下南军主力已在北地,焉有舍近求远的道理?岂不是半途而废?所以这最坏的结果又是弃南保北了。” 这时,将士们七嘴八舌安慰鼓励起他来。 “陛下!不要放弃!我们也不会放弃!哪怕战死,我们也要守住家国!!” “对!我们决不放弃!绝不退缩!我们一定会追随陛下出生入死,保家卫国!” “是啊陛下,您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那还有好的结果呢?兴许南边边境守军力战,他东靖打不进来呢!又或者,就算打进来也没那么快,南边定会守到我们回去的!” “对!陛下!求您不要灰心啊!您是贤君圣主,我们能为您出生入死是我们的荣幸!求陛下不要放弃!您给我们长点精神吧!!” 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收敛无踪,这便转向身后万千士兵,朗声道:“将士们!你们才是朕的骄傲与荣幸!朕不会放弃,你们也不许放弃!生得男儿,当有顶天立地之气!开怀见诚之心!我们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 军心顷刻振奋!万千士兵群情激昂,齐齐山呼海唤! “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 “宁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江山——” 霍景城又重聚了力量,这便抬手示意大军安静,他的俊脸上笑意弥漫,高声道:“将士们!朕给你们唱一曲战歌如何?!” “好——”话落,万人击掌,一片叫好声,响彻了苍茫荒野! 他含笑唱起,低沉迂回的歌声渐渐倾泻而出,静了气氛,静了天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四野苍茫,金戈铁马静籁,只有君王动听入情的歌声徐徐飘荡,将这豪情洒于万众之前,将这壮志明于天地之间。 很快,士兵们就眼含热泪跟着他一道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队伍浩荡,马蹄哒哒,万人齐进,同唱一曲,洒下一路豪迈壮歌。 ...... 接下来,霍景城便一门心思要打下北越。在与魏朗庭会师的途中,他又连着拿下了夏侯家的两城!每攻一城,他便会将夏侯家的王爷斩下首级,然后悬挂于城楼上示众! 兵荒马乱,各路探子穿梭不休。很快,乔奉之也已转战,弃了魏朗庭,转而率军向着霍景城这边迎来了。 四月初时,果然,东靖的大军与南乾的边境守军正式交兵了!而北边,霍景城与乔奉之的军队也已在建渊城狭路相逢,鼎足相对了! 两位正主终于迎面对上了! 乔奉之在城内,霍景城在城外,两军相对,战火一触即发! 岂料这时,乔奉之竟命人给霍景城送来了一份大礼! 眼前的城门忽然大开,匆匆跑出来两位信兵,一人抱着一个盒子,在跑到大军前不远处时,两人放下了盒子掉头就跑。 霍景城命人去取来了那两个盒子,一经打开,先是血腥扑鼻!等再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的,竟是两颗面目狰狞、鲜血淋淋的人头! 是霍景城两位被俘虏的王叔的首级!! 乔奉之竟是以牙还牙了!霍景城一路攻城,连着斩下他三位王叔的首级!他便也斩下了霍景城那两位被俘虏的王叔的首级! 两人刀子对剪子啊! 霍景城看完两位王叔的首级后,纵然早将他们视为了弃子,但此刻亲眼看到,还是红了眼眶,默然了良久。 高处不胜寒,谁能体会,他背负着什么,抉择着什么,牺牲着什么。 “你为什么要生在天家啊?!你为什么要做一国之君啊?!” 这一刻,临别前那一夜她哭诉而出的话语,再次敲击着他沉重不堪的心。 他轻轻吐出一口发颤的气息,然后目光如刃看向对面那高高的城楼。 那里原本临墙而立着密密麻麻的士兵,此时再一看,竟见士兵们已经分开了一个缺口,身穿一身黑色铠甲的乔奉之已经露出了人来。 两人一上一下遥遥相望,霍景城一身金甲,如身披万丈光焰。乔奉之一身黑甲,如环聚千年寒气。两双冷眸森寒相触,如两刃刀光相击!两张俊脸怒而相对,如两虎呲牙欲咬!这无声的相望,无声的交织,暗里却是火光四溅!顷刻就烧沸了这两年来所有的情仇恩怨! 隔空怒视许久,两人齐齐勾出一抹冷笑,接着,乔奉之便抬手送给他一个手势,竖起中指朝下一指,表示了对他的鄙视与侮辱。 霍景城便也回他一个手势,抬手竖起食指往前一点,下一刻,身后大军已是万箭齐发!嗖嗖嗖向那城楼上破空而去了! 两军就此开战,厮杀声声震天!奔袭轰轰撼地!顷刻间便惊破了肃静万物,崩塌了世间安宁。 “杀——” 霍景城的箭军放箭如雨,连扫城楼!前锋军便在箭军的掩护下速速前进攻城。 而对方的城楼上尸体连坠如雨,却也替补不断! 强者铁腕守治的江山,背后果真鲜血成河,枯骨如山啊! 第四百章 兵败如山倒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建渊城一战还在恶战。霍景城一边杀敌,一边鹰眼如炬观摩着战况,指挥着战役。 守城容易攻城难,霍景城相对更难一些,加之对方城楼上的弓箭手死一个补一个,死两个补一双,箭如暴雨毫不间断,所以霍景城的大军举步维艰。 霍景城观这情形,心知一战是攻不下来的,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好汉不吃眼前亏,还需先撤,等待后脚正在往来赶的罗兴麾会师啊。 “大军听令!撤!”霍景城当即鸣金收兵! 但是,这一战注定惨烈! 就在大军还来不及撤退时,只见城楼上已经速速换了一批弓箭手!那些弓箭手继续朝底下的大军放箭,然而这下,他们射来的箭就不一样了! 只见那每支箭上竟都绑着一个白色的小袋!等那千万利箭破空射入底下的队伍中时,箭支无论射在了哪儿,箭身都会为之一震,然而就是这么一震!那些绑在箭支上的小袋便悉数被震破了!只听“唰啦唰啦”数声,竟从那无数的小袋里洒落出了无数白色粉末! 下一刻,霍景城的大军中便惨叫连天!犹如地狱中万鬼受刑,凄厉同喊! 原来那些粉末全是毒粉!沾在裸露的皮肤上,顷刻便腐蚀起了皮肉!带给人钻心奔溃的疼!而万千箭支,万千个毒袋啊!全被射进了队伍中,个个震得破裂,唰啦唰啦兜洒出无数粉末,顷刻便蔓延开来连结成了大片毒雾!阵阵毒雾如烟如云很快就大肆笼罩了底下的大军! 无边毒雾中,无数士兵们都中了招!个个凄厉地惨叫着!一双双完好的手,已经皮肉溃烂,鲜血淋漓!一张张完好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而毒雾还在风吹之下往北蔓延扩散,广泛笼罩向大军! 原来,乔奉之就连风向都算好了! 霍景城一看这般惨象,面色剧变!猛地抬起一臂挡住脸,大喊道:“解下盔甲蒙住手脸!!风向朝北!!大军快往东撤!!”往南的话,便是眼前的城楼了,也只能往两侧跑了。 乔奉之出此奇招,登时令霍景城的大军破了阵势,首尾不接,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纵是多么勇猛的强兵悍将也抵挡不住这一毒招!大军个个逃如丧家之犬,在毒雾中连滚带爬带惨叫!然而,毒雾实在太广,那些没有中毒的士兵们都在逃跑过程中沾上了毒粉,就地疼得满地打滚,再也顾不得解下盔甲了!而那些解了盔甲的又像无头苍蝇,既挡不了来箭,也摸不清方向,很快,他们就被射杀的被射杀,绊倒一片的倒一片,前所未有的惨不忍睹! 霍景城满面震惊,这一刻,心中是真真切切地绝望了。因为,他自知他也逃不出这片毒雾! 原来,乔奉之当真是他的天敌!眼下建渊一战,他竟是干不过他了! 正想着时,手背上就忽然传来了钻心的疼!霍景城对手背一看,只见手背上沾了毒粉,一片皮肉已经开始溃烂了! 当真要英雄末路了! 恰在此时,只听视物不清的毒雾中传来了壮山的震天虎吼! “皇帝老子——!!快躺下——!!壮山来救你——!!” 声出人已至,只见壮山跑起来地面都在轰轰微震,高壮如山的人步子也阔,眨眼间就狂奔到了霍景城的面前,二话不说便一把抱住霍景城然后将他按得躺在了地上,壮山随后就趴了上来,用自己雄壮宽广的身体严严实实覆盖了他!与此同时,他又将自己方才解下的盔甲捂在了霍景城的脸上。 霍景城忙伸手推起了他,却奈何他身量过重,霍景城也无法撼动!他吃力地挤出一句话来:“快!快起来!咱们蒙着头跑吧!!” 壮山却道:“皇帝老子!咱不跑了!蒙住脸跟瞎子似的,咱往哪儿跑!定是要挨箭的!你就乖乖躺在这儿别动,壮山替你挡箭挡毒!等风再吹一阵就安全了!!” 霍景城躺在他的身下,被他压得越来越喘不上气,脸又被蒙着,更是气促了,一时间,呼哧呼哧粗喘如牛,又要伸手去拿掉蒙在头上的甲衣。 壮山却按住了他:“别动!皇帝老子这么俊的一张脸可别露出来沾了毒啊!” 霍景城咬牙道:“老子没被毒死,也没被射死,怕是要连压带捂窒息而死啊!” 壮山却在他上头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皇帝老子,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你也会被我压!哈哈——” 霍景城上气不接下气了,回应他的只有呼哧呼哧的粗喘。 壮山又是一阵笑:“皇帝老子,你喘这么厉害作甚!你又不是女人,喘什么喘!”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撑起身体让他缓上几口气。 身上顿时一轻,霍景城连忙长吸一口气,喘道:“壮......壮山呐......你这身五百斤的肉可不是白长的啊?眼下,怕是又长到六百斤了吧?” 壮山笑道:“皇帝老子把我喂的好!现在已快长到七百斤啦!哈哈——” 霍景城道:“被你压着还真不好受啊!难怪你都是让女人来压你!” 壮山道:“哈哈——皇帝老子是第一个被我压的人!壮山荣幸啊!” “唔!!” 话音刚落,霍景城就清清楚楚听到壮山闷哼了一声!下一刻,身上又是猛地一重!壮山似乎撑不住身体了,人又压了回来。 他心知壮山是没好了,心跟着一沉,鼻中发酸起来,周遭的惨叫哀嚎也在这一刻又清晰起来,声声击打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而身上的人却过于安静了,霍景城不顾呼吸困难,与他说起了话:“壮山?壮山!这仗还没打完呢!老子还需要你的保护呐!” 这时,壮山似乎也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这才道:“皇帝老子,壮山一定要跟你一道凯旋归南!到时,咱们把那牛肉牛鞭尽情吃!” 霍景城道:“是啊,等回到南边,老子封你为异姓王!你我结为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壮山这厮又哈哈大笑起来:“皇帝老子!壮山说你一个缺点,你别多心啊!你这人啊,太重情啦!沈临风就是你最大的过错!若不是沈临风,你不必亲征北越,冲锋陷阵!” 说话间,他又是几声闷哼! 空气缺乏,霍景城粗喘连连,脑中都有些发昏了,他撑着精神道:“好,我承认,你接着再说,不要停。” 壮山又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声已经明显气力不足了,他道:“皇帝老子,你还有一错!你这人好色没有底线啊!你是不是专好人妻?当初为什么要夺乔奉之的发妻呢?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夏侯玦就是乔奉之,人家来报夺妻之恨了!” 霍景城一听,喘得越厉害了:“这个嘛,老子死都不认!!乔奉之休妻之后,老子才追到她的!之前根本是清清白白,毫无勾搭!至于乔奉之造反是为了什么,尚是未知!” 壮山毫不犹豫道:“好!我信你!皇帝老子,壮山不行了,不能陪你凯旋归南了,无福做那异姓王,也无福做你兄弟,更无福吃那牛肉牛鞭了!皇帝老子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话落,只听“噗嗤”一声,壮山喷出了一口血来,接着人就慢慢变得颓然无力了。 “壮山?!壮山!!” 身上彻底沉了,霍景城呼吸越发困难,脑中一片昏沉晕眩,此刻这么一急,眼前忽地一黑,一下子憋得昏了过去。 而战争还未结束,逃出毒雾的士兵们也就逃出去了,而死在毒雾中的也就死去了。风吹久了,毒雾终于被吹向北边,飘散无踪了。 这时,乔奉之的后招便来了。只听轰隆一声,眼前城门大开,乔奉之的大军已经列好阵势轰轰涌出,来乘胜追击,剿杀这些残兵败将了! “将士们!我们不能退缩啊!陛下还在城前下落不明呢!咱们快回去迎战啊!!” “是啊!咱们不能做弃主之兵啊!咱们快回去迎战!我们先挡着,你们快快寻找陛下!等找到陛下后咱们再撤!!” 就这样,为了躲避毒雾已经东撤的南军又杀了回来!很快与乔奉之的军队打成了一片!而余下的士兵们便开始在满地尸体中找起了霍景城! 由于壮山的尸体太过显眼,士兵们很快找了过来,终于发现了被他压在身下的霍景城。大家这便合力掀开了壮山的尸体,喊起了霍景城。 士兵们围着他连喊带摇,霍景城终于提上气来,缓缓醒转了过来。 “陛下!您怎么样了?!” “陛下!您没事吧?!” 霍景城无力地摆摆手,然后被士兵们扶起,这时再一看,眼前还在厮杀惨打,而自己的周遭已是尸体如山!触目所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士兵们被毒粉伤了手的,虽疼还能活命,也有成功逃出的。而被伤了脸的,便都疼晕过去,然后原地中箭死了。 还有他脚边的壮山,满背的箭,而散落在他背上的毒粉也已被风吹干净了,只是,有的吹在了他的耳朵上,脖颈里,所以那些地方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霍景城将这幕幕悲惨尽收眼底,眸中瞬间添了血色,一片赤红! 此刻,他的心又灼又寒,一会儿如烈火焚烧,一会儿如寒冰冻结。 “陛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啊!咱们还是先撤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兄弟们也快顶不住了!” 话音刚落,只听东边忽然传来了大动静!那边的地面轰轰如塌!大家转头一望,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大军奔涌而来了! 是魏朗庭的大军!! 魏朗庭到了!! 乔奉之弃了魏朗庭转战建渊后,魏朗庭也就后脚往来赶了,眼下,总算是赶来了! “大军听令!!撤——!!”霍景城一声怒令,然后捡起了地上的乾坤剑,命人拖上了壮山的尸体。 临撤前,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城楼,只见,乔奉之又悠然地站在城楼上临墙而立了,他也正居高临下看着霍景城这边,此刻,两人的目光再次相交,乔奉之又给了他冷冷一笑,尽显轻蔑。霍景城眸中寒光乍现,却抬手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带着大军东撤,与魏朗庭迎面会师了! 第四百零一章 相思成疾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建渊城一役,惨烈至极!乔奉之以一招借箭送毒之计,打得霍景城兵败如山,大军伤亡惨重,折了近一半人马! 好在,魏朗庭及时赶来支援,乔奉之也慎重考量,没有再穷追猛打。 就这样,两人的第一战在满地惨尸与冲天血气中结束了。 霍景城与魏朗庭会师之后,便后撤数里,在东边扎营修整了。 御帐中,军医正在将霍景城溃烂的手背清洗涂药,准备包扎。他手背上的伤口约鸡蛋大小,已不再扩散,但是被蚀的也够深,军医说,留疤是必然的了。 魏嫣然在一旁心疼的直掉眼泪。魏朗庭则慢悠悠地在地上来回踱步。 霍景城看着手背上的伤口,道:“那毒粉好生厉害,沾了那么一点,便被蚀成了这样,还真是疼。”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亡兵们都受了这般罪,毁了一张张脸,丢了一条条命,霍景城不禁悲从中来,心有凄然,深深叹息起来。 魏朗庭也跟着他徐徐喟叹:“陛下,此番夏侯玦这一战打得当真是高啊,老臣身经百战,戎马半生,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仗。” 霍景城回想着那一战,慨叹道:“是啊,无毒不丈夫,他这一计真是漂亮又高明,打得朕逃如丧家之犬啊,若非壮山救驾,怕是朕已魂断北越了。这一战要是被载入史册,夏侯玦胜得有多漂亮,朕就败得有多窝囊啊。” 魏朗庭叹息一声,安慰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耿耿于怀。人生都有几起几落呢,何况是打仗,自然也有个几胜几败了,能笑到最后才算呢。” 霍景城的心思却已不在这件事上了,而是道:“魏将军,朕就不明白了,怎么咱们迟迟等不来想等的动静呢?” 提起此事,魏朗庭也眉眼发愁:“是啊,怎么就没信儿了呢?要不,陛下赶紧给罗兴麾去个信儿,问问他。” 霍景城道:“且不,兴许那边还有什么缘故,咱们再等等吧。” 魏朗庭又来回走了几步,喟叹道:“那接下来,我军且先在此修整养伤,也等着罗兴麾那边的信儿吧。” 大军就此驻扎养伤,壮山的尸体也还在军营中,但是战争还未结束,天也要渐渐暖了,想将他的尸体一直带在军中,等战争结束再千里迢迢带回南乾去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壮山心心念念想回的南乾,已经回不去了。 唯有早些入土为安了,虽然这不是他的故土。 最后,霍景城便就近将他葬在了军营的不远处,简单修了石墓,立了石碑,霍景城在石碑上亲笔题字,纪念这位以身救驾的英雄。 士兵们斟上满酒,霍景城接过来慢慢浇在地上,一阵酒香窜起,勾出了几分悲愁。 大军驻扎了几日后,霍景城与魏朗庭想等的信儿就等来了!探子上禀,罗兴麾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了! 自然了,罗兴麾不应梁殷的战,还往霍景城这边赶着要会师,那么梁殷自然也要往来赶,要与乔奉之会师了。 到时,怕是一场恶战又要开始了! ...... 千里之外,又是另一重天了。 皇宫尚且安逸,姚暮染与霍宜峥暂理朝政,两人勤勤恳恳地上朝、批奏章,和群臣商讨战事。 南边的霍家王爷们已经成功平定了夏侯家的作乱,而东靖大军又在边境鲁夷关和边关守军恶战不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一日,姚暮染正在御书房中研究南边的地图,这时,杨自龄来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暮染抬起头来,仪态端庄,道:“杨大人免礼。” 杨自龄道:“不知皇后娘娘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姚暮染道:“杨大人,本宫命你即刻带上前锋营两千人,前往鲁夷关,扮作流民,去烧东军的粮草。” 杨自龄听罢,脱口道:“娘娘不可!这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做法!一旦我们烧了东军的粮草,他们一样撤不回东靖了,只能砥砺前行,这会逼得他们早日破了边境关卡,攻进城中来抢粮食!到时,边境城池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姚暮染胸有成竹道:“杨大人说的是极,而这一点本宫也已想到了,所以,本宫已经给鲁夷关附近几处城池的知府下达了命令,其一,让几处城中的百姓们全部带着各家的粮食迁城离开。其二,让官府的人将城中的粮仓往京城运。保证东军就算打进来也得不到一颗粮食。还有,南边的几位王爷已经平定了夏侯家的造反,战争收尾事宜先不忙,干脆让他们也别闲了,一鼓作气保家卫国吧,所以本宫也已给几位王爷下了命令,让他们尽快合军,然后前往鲁夷关镇守。既然要与东军打长久战,那么本宫就好好饿着他们,拖着他们,直到陛下归来。” 杨自龄一听她竟想得这么周全,几手的准备都做好了,心中一阵佩服,当即应了:“娘娘英明,如此,烧粮草之事便可一试了,微臣遵命!” “好。”姚暮染低头看向地图,道:“杨大人请上前来。” 杨自龄靠近御案,姚暮染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线,道:“眼下,东军正在边境鲁夷关与我军交兵,杨大人便顺着此线绕到东军后部,然后想办法烧了他们的粮草。” 杨自龄观摩地图,记住了路线,道:“微臣遵命!” 当日,杨自龄就带着前锋营两千人离京办事去了!但愿此事成功啊! 前朝琐琐碎碎,而后宫里,也不是很清净,女人一多,闲话满天飞。 起因是,江溪月竟然疯了! 定檀公主早就说过她一心恋慕上了霍景城,人就有些神神痴痴的,谁知后来得知自己与表哥没戏了,她就越发不对劲了,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人就慢慢失常、疯癫痴傻了! 而后宫的闲话又是怎么说的呢?说姚暮染心硬,善妒!死活就是不肯成全表妹的一片痴心,这才活活逼疯了表妹。 甚至,还有几位长辈前来拜访了姚暮染,婉转地劝了她,言语之间,透露出了想让她退让一步,全了江溪月的痴心,救救这个丫头的意思。 姚暮染只用一句话便回了她们。 “宫门开着,路也通着,她想念陛下随时可以出宫去北边找陛下,本宫可没拦着。” 几位长辈见她避重就轻,心知是说不通了,也就悻悻地离去了。终究不是自家女儿,她们作为长辈出于仁义劝过了也就算完了。 结果最后,关于皇后逼疯表妹这样的闲话姚暮染越听越多了,终于是不愿忍了,于是挑了个清闲的日子,带着福全与碧芽来到了碧螺殿! 一进去,里边倒是安静。江溪月已在床榻上睡着了,而定檀公主就坐在床榻边看着女儿默默垂泪。 “皇后娘娘?”定檀公主见她忽然来了,有些意外,忙擦了泪上来行礼。 “公主免礼。”姚暮染绕过她翩翩来到了床榻前,然后看了看那沉睡的江溪月。 “公主,溪月是真的疯了吗?” 她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定檀公主听得一愣:“皇后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暮染转眸看她,语意深长道:“公主,溪月还小,可以犯傻胡闹,可公主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也要跟上疯子扬土吗?” 定檀公主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急道:“皇后娘娘,你是说,溪月是故意装疯的?!并且,还是我让溪月这么做的?!真是荒唐!我这么做图个什么?!皇后娘娘可别胡说!” 姚暮染见她不似作伪,缓了脸色,对她语重心长道:“公主明白就好,公主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事是不妥的。要知道,溪月进宫一趟,却为了陛下疯了,这传出去溪月今后还怎么嫁人呢?万一终究了陛下都没有要她,她这一辈子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定檀公主没好气道:“娘娘说的我自然明白!我一个为娘的,怎会如此这般来毁她名声?!” 姚暮染道:“那溪月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本宫这便弄个明白,若公主真是无辜,待会儿就别出声儿。” “好!”定檀公主应了。 姚暮染这便坐在床榻上喊起了江溪月,没一会儿,江溪月果然是醒了,睡眼惺忪对着姚暮染一看,她登时有些发慌了,连忙坐起来蜷缩在床角,不安道:“你......你是谁?你快走开!我不认识你!” 姚暮染温和相对,耐心问道:“溪月妹妹,那你还记得你的表哥吗?” “表哥?”江溪月一听,马上傻笑起来:“嘻嘻嘻......表哥我当然记得了!嘿嘿,表哥说,等他打仗回来就要娶我为妻呢!” “碧芽。”姚暮染唤了一声,碧芽便将手中的一盏甜点端来了。 姚暮染接在手上,对那江溪月道:“妹妹,这是一盏花生酪,你表哥专程派人从北边送来了一袋花生,然后特意吩咐御膳房做成了这道花生酪让你尝尝,说你要是吃了他这份心意啊,你们便能花好月圆,早生贵子呢。恭喜妹妹啊,妹妹快吃了它吧。” 江溪月对那花生酪一看,却是呆呆的没有动作,一会儿后,傻乎乎道:“表哥送来的?” 姚暮染笑道:“是啊,你表哥特意给你送来的,你快吃了它吧。来,本宫喂你。”说着,舀起一勺往她口中喂去。 谁知江溪月却一把打开了她的手,颠颠傻傻胡言乱语道:“我不吃!你骗我!你骗我!” 第四百零二章 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见她不吃,又温言软语哄了她一会儿,结果江溪月还是疯言疯语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吃她手中的花生酪! 姚暮染脸色一冷,猛地摔了手中的花生酪,站起来斥道:“江溪月!你还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定檀公主!你也瞧见了!你的女儿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你心里有数了吗?!若真是思念表哥疯魔了,一听表哥送来了吃的,定是想也不想就要抢着吃的!可她倒好,为何不吃呢?!因为她就没疯没傻!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花生犯敏,吃了要死人,所以怎么哄也不肯吃!” 定檀公主半晌配合了她,此刻一看女儿还真是有鬼,她猛地扑到床前就给了江溪月一个耳光,含泪骂道:“你这死丫头!你装疯卖傻地折腾谁呢?啊?你折腾得你娘都不好过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孽啊!” 这时,姚暮染斩钉截铁道:“来人!把这个装疯卖傻,故意损害本宫名声的江溪月即刻押入大牢!” 福全与碧芽这便上前去抓江溪月了。 江溪月一看,这才装不下去了,顷刻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冲着她脱口道:“姚暮染!我是公主的女儿,又是陛下的表妹!你怎能说抓我就抓我!!” 姚暮染对她一看,语气轻漫道:“哎呦,溪月妹妹对本宫的恨意挺深嘛?都敢直呼本宫的名讳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呢!” 定檀公主见女儿被抓了个现行,已是心中发虚底气不足了,此时连忙端上卑恭态度,为女儿求起情来。 “皇后娘娘恕罪!溪月的确是被惯得不成体统,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她计较。” 姚暮染声色冷淡:“公主说的好生轻巧啊?她故意装疯卖傻损了本宫的名声,眼下还不知悔改,又直呼本宫的名讳,如此冥顽不灵,不到牢里蹲几天哪能学乖呢?” 江溪月倔熬地瞪着她,脱口道:“你敢!” “闭嘴!”定檀公主忙斥她一声,下一刻,又冲着女儿狠狠一耳光打了过去,骂道:“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你娘我就马上自尽,来替你谢罪!” 江溪月这才不吱声了。 定檀公主镇压住了女儿,竟又对着姚暮染跪了下去,求道:“皇后娘娘息怒,溪月的确是疏于管教了,是臣妇的不是,求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饶她一回吧!自然了,溪月损了娘娘的名声,臣妇愿意将功折罪来挽救娘娘的名声,臣妇会在碧螺殿设宴,邀女眷们前来赴宴,臣妇自会当众告知大家真相,让大家都明白,是溪月在装疯卖傻,所以,求娘娘网开一面吧。” 姚暮染沉吟不语了。 定檀公主又道:“娘娘,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吧。等臣妇办完了此事,挽救了娘娘的名声,臣妇便向娘娘辞行,与溪月回北地去,臣妇实在是挂念驸马与儿子。” 倔驴终于要自己下坡了。 姚暮染道:“北地兵荒马乱的,公主与溪月此时回去,若在途中有个什么不测,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定檀公主道:“娘娘放心,臣妇会当众主动向娘娘辞行,即便娘娘挽留,臣妇也会去意坚决!到时,无人会说娘娘不周,大家只会认为,是溪月干了丑事,臣妇母女羞得无地自容,这才执意离去的。” “好,随了公主。”姚暮染心中满意,这才肯饶,带着福全与碧芽离开了碧螺殿。 当日傍晚,定檀公主果然在碧螺殿设了夜宴,邀请姚暮染与霍家女眷们赴宴。 席上,定檀公主对着姚暮染好一通请罪,说自家女儿原是装疯卖傻,怪不得姚暮染。女眷们一听,这才明白其中真相。后来,定檀公主就当众提出辞行了,姚暮染还挽留了一通,自然,她们去意已决,于是第二日一早,母女两人就离开了皇宫,回北边去了。 就这样,江溪月干下这样的丑事,母女两人羞得待不下去了,终于灰溜溜地走了。 姚暮染原以为自己可以清净清净,专心理政,应对战事了,可是,世事无常,说变就变,毫无预兆,从不给人一丝准备的余地。 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而已,姚暮染如往常一般沐浴就寝,一睡深沉。然而等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已是变化如神了! 天色已经大亮,而她脑中却是一片昏沉,头疼欲裂!她心觉怪异,迷迷糊糊半睁了眼后,却惊恐地发现,眼前竟不是她所熟悉的寝殿,身下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柔软床榻了!而是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中,随之颠簸!并且,自己还被捆绑了手脚,正狼狈地躺在车厢地上,身上依然还穿着昨夜那一身轻薄的睡裙,一双雪白的小脚却赤裸在外,什么也没穿。 她被眼前的一切深深惊着了!还以为是噩梦!猛地睁大美眸,却在下一刻,就清清楚楚看到了杜琰和凌吹梦的脸! “杜琰?!你......你们俩......??”她万分惊诧疑惑。 杜琰见她醒了,与她对视的刹那,他的眸中闪过了一瞬的复杂之色,却很快就平复无澜,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声色清冷道:“你醒了?” 眼前的杜琰,不知是又遭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又清瘦沧桑了许多,就连鬓边的乌发里都掺上了数根银丝,藏都藏不住,一眼可见。唯有他的一双星眸更加坚毅,更加沉冷了。 姚暮染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她感到不可思议!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的不安! “杜琰,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你们竟然绑了本宫?你们这是谋逆!!” 杜琰坚决无畏道:“我本就谋逆!敢做敢认!我们昨日就偷偷回京了,夜里我便带着人潜进你的恣意宫,布下迷魂香,成功将你掳掠了。而此刻,我们已经出了京城,至于去哪儿,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时,凌吹梦看着她的目光里也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森冷恨意,语气却偏偏柔和到虚伪:“皇后娘娘不必挂心儿女,因为,我们将你的一对儿女也带了出来呢,此刻,他们就随着两位乳娘在我们身后的马车里呢。” “什么?!”姚暮染心沉寒潭,瞬间情绪奔溃,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杜琰眉眼冷漠,声色沉定道:“姚暮染,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这一路上,你最好乖乖听话,别吵别闹。否则,你那两个孩子,我就先掐死一个再说!” “你!!你!!”姚暮染一下子惊恐万状,滚滚泪水夺眶而出。 身下马车颠簸,摇得她绝望:“杜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怕是疯了吧?!你快放我们回去!!快把孩子还给我!!” 杜琰冷声道:“你又可曾放过了我?我的姐姐死于你手,我的妻女被你毒杀,我的儿子因此吓傻,进宫后也没有得到妥善照顾,反倒又受了诸多欺负与惊吓,后来就噩梦连连,熬了不久就离我而去了。姚暮染,你对付我前任夫人也就罢了,终究却害了我一家子,我岂有不疯的道理?所以,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原来,他的儿子杜宁笙也在延谷县时离世了,他又遭遇了一场悲剧,难怪越发清瘦沧桑了。 姚暮染愤愤道:“杜琰!你好好擦亮眼睛吧!!我没有毒杀你的妻女!我没有!你怎么就从不怀疑你身边的这位凌吹梦呢?!她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你的枕边人?!” 凌吹梦一听,气恼道:“皇后娘娘!你又在胡说八道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了!自从我们杜府出了事后,你就揪着我不放!总想千方百计让我来给你背了这罪!但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说罢,她又抱住杜琰的手臂,一脸的委屈无辜:“夫君不要听她胡说,她在我身上打主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可冤我,夫君可不能冤我啊。” 杜琰道:“姚暮染,你的枕边人信你,我也信我的枕边人。” 姚暮染美眸灼灼,字字铿锵:“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古今忠馁有谁知!杜琰!你今日不听我言,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杜琰咬牙切齿道:“够了!我杜琰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从贾书颜的手中救了你!后来还为了你长久的安全,又冒险杀了贾书颜!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姚暮染!你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你被霍景城宠得迷了本性,无法无天!你当你有个好夫君,就无人能收拾你了?!眼下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别想有好下场!!” 话已至此,姚暮染与他已是说不通了。或许,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是杜琰,而真正的杜琰,已经死在了种种悲剧之中。 姚暮染此刻无计可施了,满心挂念着两个孩子,心如油煎!又前路未卜,不知杜琰到底要带她去哪,要做什么,加上凌吹梦那不怀好意的阴狠眼神,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第四百零三章 凤折翼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马车还在颠簸,姚暮染却受制于人,不知身在何处,又要去往何处。 她竟然中了他的迷魂香,在睡梦里就被他掳掠了来!而霍景城留给她的那几样防意外的物件却全体落在了恣意宫没有带来,两个孩子也在他们的手上,当真是叫她束手无策,插翅难飞了! 怎么会这样?那守卫层层的皇宫大院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竟然犹如康庄大路,畅通无阻来去自如! 原来,并非篱笆牢,而是未遇有心贼! 姚暮染越想越是绝望,不甘就此被他们夫妇挟持,然后走上未知的路途!她又挣扎嘶喊起来:“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你们谋逆犯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只觉脑中“嗡”一声轰鸣!接着,姚暮染的脸颊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等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挨了那凌吹梦一个耳光! 凌吹梦终于不再忍她,不再周旋,不再虚伪,就这样以一个耳光堂而皇之地翻了脸。 而杜琰就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或许,他就是想让她尝尝这种滋味吧。昔日,她仗着霍景城欺负了他的女人,如今,他的女人也便仗着他来欺负她。 凌吹梦打完她,目光阴狠不改,语气轻漫道:“敢问皇后娘娘,什么才是好下场呢?我家夫君效忠陛下,更于南枭城瘟疫一事中立下大功!可到头来呢?却被陛下借题发挥无情贬斥!山苑亲耕时,你又将我骗进林中,一箭没有要了我的命,又要再来一箭,幸而我夫君及时赶到,否则我早已惨死在你的手上!现在我的肩上都还落着疤呢。难道这些,就是好下场吗?皇后娘娘,十年风水轮流转,眼下你落在了我们夫妇的手里,你便识相一些,乖顺一些,否则我不会对你客气!” 姚暮染挨了她一耳光,脸颊灼烧,心中屈辱难忍,当即嘶声狠骂起来:“凌吹梦!你这个贱人!若我此趟一死,我便在泉下等着与你算账!若我此趟得活,我必不会放过你!!” 凌吹梦浑不在意,却故作忧愁:“夫君,这可怎么是好?皇后娘娘说她死活都不放过我呢。” 杜琰冷漠地看着脚下狼狈的她,沉声道:“那你便好好挫挫她的锐气!你们女人应该知道怎么收拾女人。” 凌吹梦转头来对着姚暮染得意一笑:“皇后娘娘,那你可听好了,你要是再敢吵闹叫骂,我就划花你的脸!到时你成了丑八怪,且看陛下还要不要你!” 姚暮染怒意逼人,歇斯底里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凌吹梦漫不经心道:“杀你就算了,不过你的孩子多,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杀一个留一个。” 眼下,姚暮染就这么一处弱点,却被他们反反复复来戳刺!愤怒烧心,深恨灼肝!她失控咒骂:“凌吹梦!你不得好死......” 谁知话还未完,脸颊猛一灼痛!竟是又挨了那凌吹梦狠狠一个耳光! 姚暮染被打得头晕目眩,在唇齿间尝到了浓浓的血腥气!唇角果然是破了,慢慢流下了一缕血线。 凌吹梦脸色阴寒道:“皇后娘娘,你还敢吵闹叫骂!?” “夫君!她不学乖,我们就停车吧!先杀她一个孩子再说!” 姚暮染马上看向杜琰,眼露绝望摇头道:“杜琰!你若是这么做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杜琰冷声斥她:“那你便学个乖!闭上你的利嘴!还有,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原谅与不原谅吗?” 姚暮染干喘气却是真不敢再惹他们了,受困于此,儿女为质,由不得她我行我素了。她将心中的愤怒压了又压,最后干脆别过脸闭上眼,再也不想看他们一眼。 凌吹梦见她蔫了声气,得意地冷哼一声,心中一阵畅快。 车厢中就此安静下来了。 身下颠颠簸簸,心中沉沉浮浮,姚暮染刻刻煎熬,也不知身后的马车里是何情形了,乳娘与孩子们是否及时醒了过来?两个孩子是否吃饱了肚子?他们还那样小,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奔波? 姚暮染越想越是心痛无助,一路默默流泪。 经过一日的颠簸与煎熬,傍晚时,马车赶到一个小县城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准备投栈了。 杜琰却未下马车,而是对凌吹梦道:“下去给她买身衣裳,再买双鞋。” 凌吹梦乖乖应了,这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姚暮染躺在地上被颠簸的昏昏沉沉,此时见凌吹梦不在了,她忙撑起精神试图劝说杜琰。 “杜琰,你放了我和孩子吧,放我们回去,我绝不追究你们,怎么样?” 杜琰冷冷一笑:“省省吧!我告诉你,待会儿下了马车,你若是吵闹求救,我便即刻掐死你一个孩子!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姚暮染又道:“那你便放了我的孩子吧!杜琰,我求你了,他们是无辜的,你放了他们,让乳娘带着他们回去,至于我,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怎么样?” 杜琰忽然蹲下来,伸手抬起她的脸,他目光深深看着她,字字清晰道:“姚暮染,我的孩子何尝不是无辜的?可是,谁放过他们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你邀我去天下居小坐,期间跟我没话找话,最后出了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拖住我,好派人去毒杀我的夫人!结果我的女儿也中毒而死!我的儿子目睹现场受惊过度成为痴儿!你们夫妇俩一看事情闹大了,霍景城便作假欺臣,为你粉饰太平!还有!别再说凌吹梦如何如何,出事那一日,她一早就摔坏了腿,我后来不是没有查过,但她当真清白!” 姚暮染听罢,感到深深无力,她已辩解的不想再辩解了,只怪,造化弄人,当日的一切都契合的太完美了!人证,物证,时机,条条道道都完美到无从破解!就连当初,她的碧芽与青棠去杜府伺候凌吹梦时,都没查出什么来,甚至,就连捉了从安在手,依然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所以,她就这样被杜琰死死咬住,恨到不愿松口。 “杜琰,是非了然处,善恶自分明。但愿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后,不会后悔。”姚暮染道出这句话,转头避开了他捏着她下颌的手。 杜琰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到了座位,道:“你莫要后悔就行。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敢闹腾,我便杀你一个孩子,你若不信便来试试。” 姚暮染见脱困无望,一时间悲愁淹心。 凌吹梦很快买了衣裳回来,杜琰这才解了她身上的绳子下了马车。等姚暮染换上整齐的衣装下了马车后,才发现杜琰的阵仗还真不小。 前后两辆马车都有人骑马随行,一路看守!想来,那些人便是杜琰的忠士吧,有过权力的人,身边哪能没有几个人可用的人呢? 姚暮染看清情形,不顾发软的腿脚,当即便往后边的马车扑去了! 孩子!她要看孩子!她的衷儿!她的婳儿!她的一对珍宝! 只是,还没跑两步,人就被马车边的看守之人拦下了! 傍晚朦胧,街上人却不少。姚暮染当真不敢吵闹,只能被拦在那里远远看着后边的马车。不一会儿,两位乳娘果然是一人抱着一个襁褓下来了!也不知杜琰的人又是怎么威胁了她们,结果她们俩也不敢闹腾,看到了姚暮染也不敢说话,只用急切不安地眼神看着她。 主仆皆受制于人,各有忌惮,各有惶恐。 两位乳娘见她水眸急切看着她们怀中的襁褓,两人知她所想,于是齐齐向她点头,示意孩子安好无恙!姚暮染总算是稍稍松了松气。 几人乖乖跟着杜琰进了客栈去,而房间却开了三间。杜琰根本不给她们主仆几人在一起商量逃脱之策的机会!两位乳娘带着孩子一间,门前有人看守着!而姚暮染独自一间,门前也有人看守着!如此一来,主仆几人搭句话都异常艰难!就连吃饭杜琰都不会让她们往一起凑,而是各自一份送进房间来。 姚暮染终于独处一室,看也不看送来的饭菜,而是尽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起了眼下情形。 她夜半失踪,翌日一早福全与碧芽就会发现了,他们一定会上报霍宜峥,而宜峥也一定会派人搜寻他们的!只是,已经耽搁了半夜,救兵能这么快这么准确无误地追上来吗? 那么,想办法逃? 怎么逃?她若只身一人的话,说逃现在就能从这二楼的窗户跳下去!可两个孩子呢?到时杜琰见她逃了,恼羞成怒伤了孩子,又要如何是好?再退一步,就算他无心伤孩子,却也知道她逃走后必会想办法来救孩子,那么,他便会带着孩子们尽快离去了,到时,她就失去两个孩子的下落了...... 不!不!那太可怕了! 姚暮染颓然无力地坐了下来,心中念起了霍景城的名字。 六郎,六郎,你在哪儿啊?我该怎么办? 这么一念他,猛然间,却如醍醐灌顶,心中又是重重一坠! 糟了!糟了!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到他那边去,定会令他分心!定会影响他打仗的! 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百零四章 妾无意 郎无情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惶惶一夜,姚暮染难眠一夜,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百味陈杂。早就令她不安的杜琰竟然在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后,眼下竟是趁着南北战乱、御驾离京,忽然对她趁乱来袭了!只是,他那样恨她,为何却不杀她为快呢?而是这样带着她走向未知的路途,他到底要做什么? 果然是多事之秋!里里外外祸端不绝!外有太平盛世坍塌,内有她这一国皇后的安危都毁于一旦! 天明后再次赶路,好在,今日姚暮染的待遇就好些了,杜琰以她骨肉为质,谅她纵有一身本事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就是扔她下了马车,许是她自个儿也要往上追的,更别说让她跑了,怕是赶都赶不走呢。所以杜琰有恃无恐,没有再将她捆绑手脚扔在车厢地上。 马车疾驰赶路,姚暮染冷着脸坐在座位上,细看之下,眸中愁深,却无半分奈何。她一直看着窗外,一眼也不愿去瞧那杜琰与凌吹梦。 她这边闷着,他们那边却是活色生香。两人无视着她,一路上那凌吹梦对着杜琰又是撒娇又是与他说趣的,最后还嫌颠簸,又坐到了他的腿上去。杜琰纵然不多笑,却也对她耐心温和。 姚暮染也当真佩服那凌吹梦,还真是会哄男人呢,连杜琰这座死板无趣的冰山都能被她融化几分,不是没有些本事的。 果然啊,一个男人是否会有所改变,还是要看对谁呢!只要合了他的胃口,就是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若换了谢元芷,敢这么腻味他,试试。怕是杜琰早就皱了眉头不耐地将她训斥一番了。 几人就这样气氛尴尬地赶了一日的路,夜里如常入城投栈。 下车后,杜琰还是不让她靠近后边的马车,姚暮染只能远远望着,直到两位乳娘下来,主仆几人目光交流,确定孩子安好,姚暮染一整日的牵肠挂肚才得以舒缓,余下的,就是思念了。 她好想看看两个孩子,好想抱抱他们,好想亲亲他们...... 夜里,晕晕烛光摇曳,姚暮染迟迟不睡,在客栈的房间里临窗发呆,冥思苦想着脱身之策,却绝望地发现,束手无策。 房门前有两人看守,灯影印照着房门上那两道徘徊不去的身影,姚暮染看得心浮气躁!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里竟隐约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咯咯笑声!那笑声此起彼伏,清嫩悦耳,动听至极! 是她的两个孩子在笑!! 两个小人儿已经满四个月了,睡眠时间减少,清醒闹腾的时间越来越多,并且已经能笑出声来了。此刻孩子们许是吃饱了却不睡,乳娘们便特意哄着他们笑给隔壁的她听! 姚暮染赶忙来到墙边贴耳去听孩子们的笑声!他们一阵一阵咯咯咯笑得欢快!这一刻,她心中才暂时无忧,只想着那两个可爱讨喜的小人儿。也不知,霍景城听到两个人儿这样的笑声,会不会高兴的无以言表。 姚暮染听着那笑声,唇边也荡上了笑意,眼中却偏偏落下了泪来。她抬手捶起了墙壁,给予乳娘们回应,咚咚之声沉闷地从墙壁传了过去。不消片刻,那头的墙壁竟然也传来了咚咚闷响,是乳娘们又在回应她了! 此刻生喜,她贴着墙壁不愿离去,恨不能破墙而入穿过去! 正沉浸时,岂料房门‘轰隆’一声被人踹开了! 姚暮染心头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杜琰已经冷着脸进来了,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们在通什么暗号?”杜琰一边逼近,一边问她。 姚暮染警惕心起,一边退步,一边道:“没有,只是逗逗孩子罢了。你......夜快深了,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杜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却依旧是步步朝她逼近。 姚暮染预感不妙,心中慌得不行,尽力一避再避,故作镇定道:“杜琰!你要干什么?你快回你的房间去!我要休息了!” 房间就这么大,两人渐渐很近了。杜琰盯着她冷笑,忽然朝她猛地一扑!姚暮染霎时尖叫一声,转身见地儿就跑!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就捉住了手腕! “放开我!” 下一刻,身子忽然一轻,人已被他拦腰抱起,没走几步,就被他重重扔在了床榻上。 他喝酒了!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儿了! 她被摔在床上,心中生惧,如惊弓之鸟:“杜琰!你要做什么?!你马上给我滚!” 杜琰随后欺身而上,稳稳地压住了她,还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双手按在两边!下一刻,他头一低,便用嘴封住了她的唇,堵回了她的喊叫。 “唔唔——放——唔——”姚暮染满心惊恐憎恨!拼命摇头挣扎!他的吻却步步紧随,回回精准追来! 唇上灼热,酒香袭来,不一会儿,她就惊骇地感觉到了他身下的反应! 阵阵愤恨屈辱铺天盖地! “呜呜呜——”她奔溃了,从喉间溢出了呜咽哭声!这哭声是她毫无修饰地释放与宣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呜呜咽咽一阵激烈过一阵,愣是听得杜琰那股冲动下去了,对她没了心思,兴致阑珊偃旗息鼓了。 杜琰以为她是故意制造出难听的声音来败他兴致,于是离开她的唇,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咬牙咒骂:“姚暮染!你故意的?你够狠!” “滚开!!”她的双手还被他按在两侧,此时,能用的只有一张嘴。 杜琰恨她恨得不知怎么办,又忽然低头在她肩上重重咬了一下,听到她痛得抽气,他才稍稍满意,又抬头盯着她道:“姚暮染,现在我给你第二条路,你要不要听听?” 姚暮染心中燃起希望,于是慢慢平息哭声,别过脸道:“说!” 杜琰轻轻叹出一口酒气,在她耳边字字清晰道:“姚暮染,只要你心甘情愿抛弃你的孩子,忘记你的霍景城,从此愿意随我远走高飞,那么,咱们这趟路途便就此结束。如何?” 姚暮染听得深觉荒唐!猛地转过脸来看他,不可思议道:“杜琰,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想报复我吗?为何又要让我跟你走?” 男人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杜琰目光深深盯着她的脸,道:“是,我是想报复你,也是真的恨你!我想将你囚禁在我身边一辈子!我想日日对你随心所欲!我想夜夜都将你压在身下狠狠折磨,重重蹂躏!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而别的报复,会让我总觉得差了那么点劲儿。” “你做梦!我不会跟你走!我宁愿一死,也不会忘记我的夫君,抛弃我的孩子!” 姚暮染语气坚决!刹那,他的黑眸就暗淡下去,却在一个眨眼之间,又重新浮上了坚定绝然! “好!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要怪我,不要后悔!要知道,这一去,你无法后悔,我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我死都不悔!你快滚!你再不走,我就大喊大叫!到时惊动了你的夫人,看她与你闹不闹!” 杜琰不屑冷嗤:“呵!她算什么东西?能讨我一时高兴的玩物罢了!你们女人根本不能太当回事!看着是一个比一个温柔,实际是一个比一个毒辣!” 两人在房内周旋敌对,谁也没有注意到,房门上的影子已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凌吹梦在房外隔门而立,听着里面的种种动静与对话,一时间又恨又怒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总算恍然大悟了!原来他们之间,竟是妾无意郎也无情啊?!她却只当自己的温柔乡厉害,已经让他有所沉沦了!她还为此窃喜自得!岂料今日才知,他还是他!身在局中,心却在局外,清醒又理智,对她根本未动心念,根本未曾改变,根本未曾沉沦啊!只是与她又换了一场更上台面的逢场作戏罢了!她倒是白白沾沾自喜,白白骄傲自得了! 这一刻得知郎心,凌吹梦感到挫败极了!不甘极了!这样的失败,无疑深深打击到了她! 难怪!难怪他瞒着她许多!他根本也是防着她的啊!包括此趟掳掠姚暮染,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她却怎么问他都不肯跟她说!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干着这谋逆犯上的事情,实则她并没有比姚暮染多知道什么啊! 还有姚暮染那个贱人!她凌吹梦所爱的霍景城,她凌吹梦不爱的杜琰,怎么个个都爱着那个贱人?!她有什么好?!她又哪里比不过她了?! 种种挫败,不甘,嫉妒,愤恨,顷刻烧沸了她浑身的血液!她站在房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直到听见里面响起脚步声,凌吹梦才回过神速速回房。不一会儿,杜琰便从里边出来了,眉眼沉冷后脚回了房。 房内的姚暮染自是松了口气,慌忙坐起来将衣衫整理一番,红肿的眼再次落了泪。 这像噩梦一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啊?她怎么一夜之间就陷进了这样的坑里来呢? 六郎,六郎,你在哪儿啊?我该怎么办? 翌日一早如常赶路,傍晚如常投栈。 姚暮染身心疲惫,原以为今晚可以清净清净,却没料到,这一晚,竟是她的地狱! 晚饭时,凌吹梦在房间里故意拉着杜琰喝了不少酒,等到夜半三更时,她竟然趁杜琰酒后浓睡,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几步之遥,又来到了姚暮染的房间里,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姚暮染的床头! 第四百零五章 奇耻大辱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姚暮染一朝沦为别人的掌中之囚,一切哪还由得自己说了算?所以这两日投栈时,杜琰为了防她,为了时时能掌握她的动静,都会将她房门内的门栓取下,就是为了不让她从里面锁上门。就这样,她的房间毫无安全隐秘可言,谁想进来都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这夜半三更的,凌吹梦便趁杜琰酒后浓睡,如鬼魅一般溜进了她的房间里。 而白日里本就疲于奔波,姚暮染每晚临睡前又会胡思乱想一通,精神一衰弱,一旦入睡也便比平日里要深沉一些。 等姚暮染察觉不对,从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凌吹梦轻手轻脚绑在床上不得动弹了! “你——唔!唔唔唔!!”姚暮染惊得魂飞魄散!却在张口的刹那,又被凌吹梦拿手帕狠狠塞进了口中,极其利落地将她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动了不了!也说不了话了!她竟然在睡梦中就这样落入了凌吹梦的手里! 窗外月黑风高,房内的气氛不祥极了!姚暮染看着昏暗烛光下,那披着一头长发满脸阴毒的凌吹梦,瞬间惊觉,自己怕是熬不过这一晚了! 凌吹梦浑身上下一股狠劲儿!堵了她的嘴后,又将她的四肢绑牢加固,这才轻松地出了口气,然后在她的床榻边悠然坐下,一双阴恻恻地眸子专注地看着她,得意地冲她冷笑:“姚暮染,很害怕是吗?我终于也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害怕二字了。想当初,我在林中险些被你惨杀时,心里的害怕可不比此刻的你少啊。” “唔唔唔!唔唔唔!”姚暮染预感大事不妙!拼命从喉中发出激烈地闷哼!然而很快,她就放弃了。她这般呼声,是指望谁呢?是那门外的看守会来救她还是杜琰可以来救她? 根本无人救她啊! 甚至,凌吹梦对她的欺辱,杜琰都早已默认! 姚暮染终于认命似的安静下来,不再白费力气了,事已至此,害怕也没用了。她放弃挣扎,一双美眸带着熊熊恨火直直瞪向凌吹梦,且看她如此这般到底是要将她如何! 凌吹梦冷笑讥讽:“姚暮染,你也有今日啊?你也会落在我的手上啊?皇后娘娘,你昔日的威风呢?你的厉害呢?咯咯咯......” 她真的很得意很开心很痛快!一边花枝乱颤地笑着,一边慢悠悠地亮出了手中一根细长的银针! 原来她是早有主意,有备而来啊! 姚暮染一见那银针,心中‘咯噔’一声!心知自己今晚没好了,心中不恐不惧都是假的!只是眼下,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凌吹梦得意洋洋笑够了,神色忽然一变,顷刻间又是一副阴狠毒辣的样子了!她拿着银针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边咬牙切齿道:“姚暮染!论起我对你的恨,那可就太多了!多的说都说不完!那么今晚,我便送你千疮百孔!让这数不清的针眼子来代替我对你数不清的恨吧!” 说罢,她的眸光乍然一利!下一刻,便手持银针在她身上疯狂又残忍地戳刺了起来! “唔——!!” “唔——!!” 针落如暴雨!一针针深入皮肉!紧接着拔出!又一针针刺进身体!连心的剧痛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一阵猛过一阵!姚暮染身受此等酷刑,瞬间如坠地狱,喉中呜咽,惨叫不及! 凌吹梦心狠手辣,根本不给她缓,握着银针一下接一下又快又狠地在她身上肆意扎刺!她的动作几近癫狂!还一边对她愤声咒骂! “贱人!你当日在林中杀我时的那股狠劲儿呢?再使出来我瞧瞧啊?!使啊?快使啊!” “唔——!!” “贱人!你是怎么勾引男人的?!好好说说啊?!你是怎么哄男人的?怎么那些男人个个都迷着你?!说啊?!” “唔——!!” “你这人尽可夫的贱人!都被男人睡遍了,凭什么还一副高贵无尘的样子?!要不是陛下鬼迷心窍宠着你,你这贱人就跟那青楼里的烂货没什么两样!烂货!” “唔——!!” “皇后?我呸!南乾有你这样的皇后,真是脏了天下!恶了万民的心!” “唔——!!” 凌吹梦疯了!此刻的她看上去真跟疯妇无异!伴着咬牙切齿的咒骂,她一针接一针地狠狠扎刺着她的身体!并且根本不挑地方,而是随心所欲地下针!很快,姚暮染的肩上,手臂上,胸上,腰上,小腹上,腿上,就布满了针眼! 姚暮染快疼断了气!整个人抖如筛糠!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精致纤长的指甲戳进了手心的皮肉里,却不及身上万分之一的痛苦! 凌吹梦的酷刑却还未停止,一针连着一针,让她一痛连着一痛! 时间漫长极了!痛苦磨人极了!姚暮染感觉自己要疯、要晕、要死了! 直到…… 直到凌吹梦对她骂无可骂,自己都累得气喘吁吁,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姚暮染面无血色,浑身汗湿,已是疼得气若游丝,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夜不会死,凌吹梦不会弄死她。 过细的银针伤人于无形,根本没有可见的伤口,不像绣花针,扎了还会冒血珠。而凌吹梦用银针这样的方式来凌虐她,便是不想在她身上留下伤口,由此可见,她还避忌着什么呢。所以,她连伤口都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又怎么会弄死她呢? 好,这就太好了!今晚她死不了就好! 姚暮染心中恨火无边!愤愤地想,今晚你没弄死我,来日便等着我来弄死你! 岂料这时,凌吹梦缓好了力气,又在想法子折磨她了!她阴森森地打量着半死不活的姚暮染,陡然间,竟还真又想出了一个毒计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妙哉了! “咯咯咯......”她先是兀自笑了一阵,等笑够了,竟忽然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起了姚暮染的衣裙来! “唔唔唔!!”姚暮染昏沉间见她此举,心中又是重重一坠!刚松缓些的神经又一下子绷紧!一颗心又慌又惧又颤! 这个女人疯了?!她脱她衣裙做什么?她这是要做什么?! 天呐!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六郎!六郎!六郎! 正自绝望时,上身忽然一凉,已是被那凌吹梦脱光了!肚兜都没有留给她...... “姚暮染,你不是爱勾引男人吗?好,我便帮你一把,让更多的男人都被你勾走魂儿!咯咯咯......”凌吹梦笑得开心得意,这便又去脱她下半身的衣裤。 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刻,姚暮染心中如蹈水火,想生生嚼碎眼前这个女人! 很快,她下半身的衣物也被凌吹梦除去了!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姚暮染就这样一丝不挂极其荒谬地暴露在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唔唔!!”姚暮染心中恐慌至极,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而未知的危险永远是最吓人的! 这头,凌吹梦脱光了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她漫不经心地打量起了她。床榻上那不得动弹的女子可谓是冰肌玉骨了,脖颈优雅纤长,锁骨清晰,那圆挺傲人的双峰随着她激烈地呼吸上下起伏,十足魅惑勾魂。还有那曲线渐收的柳腰,紧实平坦的小腹,修长笔直的美腿...... 的确是美。凌吹梦越看眼中的嫉妒就越深浓!她恨恨地想,眼前这具雪白玲珑完美无瑕的身子,曾多少次被霍景城揉在怀中疼爱啊!大概,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吻遍了吧? 凌吹梦这么魔怔了一会儿,很快就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她恼恨不已,冲着姚暮染咬牙切齿道:“贱人!这下你便好好勾引男人吧!还有!这些你最好乖乖受着!明日别想跟我夫君告状!否则明晚,我要偷偷溜进去的就不是你的房间了,而是你那两个孩子的房间!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的孩子再也笑不出来!只剩下哭!你若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丢下这几句话后,她竟是说走就走,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离开了。 她终于走了!但是,姚暮染却在这一瞬间里,丢了三魂七魄! 不仅仅是因为她又拿孩子威胁了她,而是还有另一种可怕的局面! 她明白了! 她知道凌吹梦要做什么了! 她要给她一份奇耻大辱! 她将她脱得一丝不挂绑在这里,是要等着天亮时,让她被门外的看守们来围观的! 她不得动弹,无法自己穿衣!只能这么一丝不挂地躺着!等天亮后大家要离开客栈赶路时,她却迟迟无法走出房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那么,门外那几个看守既不见她人也得不到回应,铁定是要破门而入了! 到那一刻,她便会被他们看个干干净净了! 好毒的心肠呐!好辱人的毒计呐! 她堂堂一国皇后,一国之君的发妻,怎能叫旁人看得一干二净?!传出去,她的六郎颜面何存啊?! 姚暮染在熊熊愤火中绝望了!半晌受了酷刑她都没有哭,只是疼到极致不由自主地落泪而已!然而此刻,绝望烧心的泪水却模糊了她的眼。 她再一次想到了死。 是的,再一次有了寻死的心。 明早,必然是她生平最屈辱的一日了,也必然是她活不下去的一日了。 第四百零六章 诛了美人心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此夜如狱。姚暮染一想到天明时,自己这一丝不挂地样子就要被别的男人看到,她恨不得立刻死去!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 怎么会这样?她竟要面临这样的绝境,无法逃脱。 她不顾身上千疮百孔的疼,竭尽全力挣扎起来,奈何手脚却被牢牢绑在床上,根本无法挣开束缚!很快,她的手腕脚腕就磨出了血。 她不得不放弃了。夜不再漫长,对她而言只嫌快不嫌慢啊。她的一双美眸饱含绝望与无助,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直到晨光一点一点亮起,她的心一点一点犹如冰封。 天还是亮了。很快,门外走廊上就响起了住客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而他们一行人也就到了要离开客栈赶路的时候了。姚暮染又开始一眼不眨地盯着房门看,眼中急泪汹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门外的两个看守见她迟迟没有出来,于是开始敲她的房门了! “咚咚咚!” 那声音敲得她身心皆为之发颤!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她喉中那含糊不清的表述,说的是不要进来!只是,这样的调子他们能听懂吗? 咚咚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了,一声一声犹如催魂!姚暮染睁大了惊恐绝望的眼! 下一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房门果然被重重踹开了! “呜呜呜——!!”这一刻,姚暮染彻底奔溃,呜咽惨哭起来! 冲进来的两个看守奔到了地中间时,一下子看清了床榻上的情景!两人齐齐愣了! 两个看守愣得瞠目结舌! “呜呜呜!!”姚暮染看着他们拼命摇头,撕心裂肺地哀鸣呜咽! 不要看她!不要看她啊! 那两人终于回过了神,对视一眼,一个咽了咽喉咙,结巴道:“这......这......” 另一个道:“赶快禀报主子!” 说罢,两人对她又是一看,这才双双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斜对面的房间里,杜琰听了看守的禀报,顷刻明白此事的内情了,他的俊脸一下子冰冻了三尺! 等那两个看守下去了,杜琰转过身来冲着凌吹梦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啊——”凌吹梦被打得摔在了地上,唇角流下了血线。他的手劲大,她脑中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神来。 “夫君!呜呜呜!你竟然打我?!” 杜琰指着她怒斥:“士可杀不可辱!你也是女人,怎能这么辱她?!” 凌吹梦捂着脸哭诉:“不是啊夫君!昨晚我们饮了酒,我夜半口渴,便出去换热茶,谁知却听到她的房间里有动静!我这才进去一看,结果却发现她想跳窗户逃走!我只能将她绑在床上脱了她的衣裳,她便逃不了了啊!此刻我也正准备要去她的房间给她松绑穿衣的啊!呜呜呜——夫君,我还不是为了不耽误你的大事吗?你竟然打我,呜呜呜——” “你的话漏洞百出!回头我再与你算账!”杜琰重重吐出一口气,再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等来到姚暮染的房前时,那两个看守还愣在那里回想着方才那副香艳的美人图呢。 岂料下一刻,杜琰手中的宝剑忽然出鞘!唰唰两道剑风凌厉掠过,那两个看守便被他割破喉咙,当场喷血而死了! “吱呀”一声,姚暮染的房门再次被人打开,杜琰寒着脸大步走了进来,顺脚踢上了房门。 “呜呜呜!!”姚暮染嗓子都哭哑了,今日之耻,可谓是诛心要命之耻啊。 杜琰二话不说,来到床前唰唰几剑,砍断了她手脚上的绳子,又取下她口中的手帕,然后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扔给了她。随后,他便背过了身去。 姚暮染被绑了一夜,浑身疼得发颤,酸得无力,此时终于得了自由,她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慌慌忙忙坐起来快速穿好了衣裳! “杜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呜呜呜!!我恨你!!” 姚暮染穿整齐后,疯了一样猛地扑到杜琰面前,对着他就开始胡乱撕打!她受此奇耻大辱,心中羞极恨极,哭声大作声声剧烈!恨不得撕碎他!而自己的一个指甲都在撕打他时被折断了,血珠子一下冒了出来,十指连心之痛,她却浑然不觉,像只发怒的母狮一样只顾撕扯着眼前的男人! 杜琰一动不动任她撕打,此时,他亦是如鲠在喉,心中极不是滋味!为什么?她受此奇耻大辱,身心痛苦奔溃,情绪癫狂失控,他应该感到痛快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却这样酸这样沉? “呜呜呜!!我恨你!!你为什么让我这么绝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呜呜呜!杜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呜呜呜......” 姚暮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奔溃疯狂间,她忽然看到了他手中的宝剑...... 忽听“唰”一声铿鸣,她已快速拔出了他的宝剑!后退几步后便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杜琰!你这么侮辱我,我便如你所愿去死!!”说罢,她握着剑柄的手收得更紧了,已是在蓄力了! 刹那间,杜琰面色剧变! 却也就是这么一刹那,隔壁的房间里竟忽然传来了孩子的哇哇啼哭!那哭声那样急,那样激!顷刻间如雷一般贯进了姚暮染的耳朵里,令她手中的动作骤然为之一僵。 杜琰趁此时机,猛地一扑而上,在她恍然失神之际,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宝剑! 他心弦猛是一松,当即朝她低吼:“姚暮染!你敢寻死,我就让你两个孩子给你陪葬!” 姚暮染愣在那里,失魂落魄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然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杜琰慢慢走近,在她面前蹲下来,喟然道:“我那两个手下已经被我杀了。还有,昨晚的事我不知道,但往后,我不会再让她欺负你了。” 姚暮染听到那两个看守已死,心中还真是松了一松,只是,杜琰也看过她的全身了...... 杜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忽然道:“姚暮染,你该不是指望着我也自尽吧?你觉得那可能吗?” 的确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姚暮染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他,出言硬气道:“让我见见我的孩子!我真的很想他们!” 杜琰此时有愧于她,自然答应了:“好,不过,路上再看吧。” 他忽杀两人,想必这客栈的店家已经报官了,他得尽快带着他们离去了。 一行人很快上路了。这下,杜琰便让她与两位乳娘同乘一辆马车了,当然,这马车旁还有几个看守随行着。 姚暮染历经昨夜一场噩梦,走过一趟地狱,今日终于见到了她的两个孩子。她不顾身上的痛楚,轮流抱他们,亲他们,看着那两张白嫩可爱的脸,姚暮染一时透骨酸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真是愧对这两个小人儿了,她一时羞急恨急,竟险些在气头上干了傻事抛弃了他们。 还有她的六郎,也不知,他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对她有所改变,甚至,还会不会要她...... 前边的马车里,凌吹梦红肿着一张脸还在哭兮兮的,杜琰冷着脸也不理她。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凌吹梦先服软了,楚楚可怜地移到他的身侧,又小鸟依人挤进他的怀里,哽咽道:“夫君,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我曾经险些死在她的手里,我当然恨她,所以才......但我再也不会了,夫君还要因为她与我置气吗?那么,我也是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杜琰没有伸手抱她,却也没有推开她,冷哼一声,道:“倒真没瞧出来你这么狠呢?伤人诛心,一针见血啊。” 凌吹梦哽咽道:“我也只能这么气气她了。” 她避重就轻,将女人最不能承受的这份奇耻大辱用气一气就云淡风轻带过了。又缠着杜琰闻言软语哄了一会儿,杜琰才不与她计较了。 接下来几日姚暮染倒是好过了些,也不知杜琰是不是在刻意避免她与凌吹梦相处,于是白日里赶路时都会让她与两位乳娘同车,只在夜里投栈后才会让她们分开来住。 凌吹梦也果然收敛了,不再对她轻举妄动。而姚暮染对她虽是恨火烧心,却也暂时拿她没法子,毕竟受制于人,自身难保,还有两个孩子让她投鼠忌器,所以哪还能害到凌吹梦的身上去呢? 几日清净下来,姚暮染身上的疼消退了些,却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这一晚,她叫住杜琰,质问道:“杜琰,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杜琰见她又问,皱了眉淡淡答复,还就是那句老话:“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要带我去北越!对不对?!前些日子我研究过南乾的地图,所以这些天每到一城我都会留意地点,而我们走的路线,正是去往北越的!对不对?!”她嘴上这么质问着,然而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杜琰见她知道自己的去路了,也无谓再瞒了,云淡风轻道:“你果然聪明。不错,我们正是要去北越,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你我的故土呢,眼下,该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第四百零七章 迷途难返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见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他们正是要去北越!而杜琰也承认了!这一刻,她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真切了! 她美眸灼灼逼问着他:“你到底带我去北越做什么?!” 杜琰目光坚冷地看着她,终于如实道来了。 “姚暮染,你以为,我恨的只有一个你吗?那你也太天真了。在你仗着霍景城为所欲为时,在霍景城为了你以权欺臣时,我就早已暗自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亲手摧毁你们夫妇两人的尊贵!我要将霍景城拉下皇位踩入烂泥之中!我要让你姚暮染再无靠山!而眼下,霍景城与乔奉之正在北越打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我若将你们母子三人送到乔奉之的手上,乔奉之便会以你们母子来要挟霍景城弃战臣服了!而我杜琰,也用行动向乔奉之表忠投靠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什么?!你竟然要把我送到乔奉之的手上?!”姚暮染被他的话震击到了心神!她那可怕的念头果然成真了!只不过,她纵然猜到他是要利用她在霍景城那边下功夫了,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还要将她送到乔奉之手上去! 那样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堪了...... 她不敢再想了。 杜琰语气淡漠道:“不错,我杜琰宁可向乔奉之投忠,从此臣服于乔奉之,也不会再于霍景城的手里苟延残喘了!所以,他们这两位强者英雄,我选择了乔奉之!够清楚了吗姚暮染!” 姚暮染终于明白了。原来,杜琰的聪明也不可小觑!眼下,霍景城与乔奉之已成两方势力,鼎足相抗。而杜琰若要拿着她单干的话,便又成了第三方势力,而他自知根本无法自成一派,所以只能在霍景城与乔奉之中间择其一。很明显了,在他对霍景城有了反心的那一刻起,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乔奉之了。所以,他只能将她们母子三人交到乔奉之的手上,到时,他自己根本无需出面,索性让乔奉之坏人做到底,由他出面拿着她们母子三人去要挟霍景城。 原来,这些男人的心智个个深迷似海,等到藏不住的时候,个个开始显山露水,彼此争锋。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才刚从后宫的女人堆里熬出来不久,眼下就又一头栽进了男人们的争逐较量之中,而在他们这些强者的局中,女人永远都是弱者,永远都是牺牲品。 杜琰见她失神无语,语气轻漫道:“姚暮染,所以那夜我才会说,这一去,你无法后悔,我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现在,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我给你的第二条路?” 抛弃孩子们,忘记六郎,从此甘愿与杜琰远走高飞,那么,他们这一趟后果不堪的路途便会就此结束了,没有人会有机会和把柄去要挟她的六郎了......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负了他,负了他的人,负了他的情,也负了他们的骨肉。 还是,绝不选择杜琰?然后呢?逃又逃不掉,就要被他送到乔奉之的手上了,到时乔奉之再利用她去要挟她的六郎拱手让江山...... 只是如此一来,她又对他造成了天大的为难,逼他在江山与她之间做下抉择。 这一夜,姚暮染彻夜未眠,她再次被动地走上了一条迷途,四下茫茫心慌慌,一下失了方向。 一夜月黑风高,一片心绪凄迷。 翌日,如常颠簸一路,傍晚入城投栈时,杜琰正在客栈里的柜台前开房,姚暮染被几个看守不动声色地监视着后脚走了进来。她却在经过杜琰的身边时,极快地掐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了楼梯。 房间古朴雅致,干净整洁。夜渐渐深了,姚暮染房中的灯烛却久久未熄。她独坐桌前,直到将一壶茶都喝淡了,等待已久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了。 是杜琰,他终于来了。 姚暮染打开门时,看到杜琰的俊脸上竟然带着一抹淡淡的戏谑般的浅笑。 他信步走进来,顺手关上房门,然后兀自在她桌前落座,一边从容倒茶,一边语气悠然道:“胆色不错嘛,敢邀我于夜里来你房间。说吧,什么事?” 这一刻,姚暮染压制了心中的沉沉哀莫,垂眸遮去了眼中的迷离泪光,字字飘忽却也字字沉重道:“杜琰,我想好了,我跟你。” 杜琰听罢,竟十分淡定,既无怔愣也无意外,只有那抹戏谑的笑意又重新浮回了他的脸上。他并没有看她,端起茶水慢饮之间,给她回了三个字:“没听清。” 姚暮染来到他对面坐下,一双美眸深邃,认认真真道:“我说,我愿意跟你,愿意与你远走高飞。” 杜琰听罢,竟是嗤笑一声:“前提呢?” 姚暮染被他说穿,愣了一下,乖乖道:“前提是,你得放我的两个孩子回去,直到我确定他们安全回宫,我才会跟着你走。” 杜琰脸上那抹戏谑的笑意更浓了,他这才抬眸看她,好整以暇道:“然后呢?哄得我放了你的孩子之后呢?你再对我食言,自尽了之吗?如此一来,你既对得起霍景城的人,也对得起他的江山了,对不对?呵呵,姚暮染,你还真是会算计啊?” 姚暮染被他一语说中,心中猛地一沉,嘴上忙道:“我是真心的!杜琰,我是真心要跟你的!你不是要让我放弃孩子吗?那你就把他们送回去,我确定他们安全,便可安心追随你了。” 杜琰依旧嗤之以鼻:“行了姚暮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杜琰若是连这么浅显的一当都会上,那可真是连草包都不如了。若是那一晚你就肯跟我的话,且还算是有几分可信。可眼下,你已经知道自己此去的后果了,这时你再回过头来跟我,明显是根本信不得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别再你欺我骗了。” 姚暮染被他说得羞恼,问道:“那你为何还要问我,肯不肯重新考虑你给我的第二条路?!” 杜琰浅笑之间,眉眼微凉:“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爱霍景城,想看看你会如何选择,想看看你究竟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说罢,他一边起身一边露了一抹苦笑:“此情可贵,只可惜,我杜琰这辈子是得不到了,那么,也只有毁了。姚暮染,漫漫一途,终有一归,我们都将这结局拭目以待吧。” 说话间,他人已走到了房门前,准备伸手开门了。 “杜琰!!”她忽然又急又沉地喊了他一声。 杜琰慢慢转过身来,只觉得眼前忽然人影一闪,香风而来一缕,接着怀中就是一沉。 她竟是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软玉温香在他的铁骨胸膛撞了满怀,这一刻,他的怀中充实,心中不再空虚,却又在下一刻里,心中更加空虚。 姚暮染入怀之后,将他的手臂牵起,环在自己腰间,然后扬起哀伤带泪的小脸,对他情真意切道:“杜郎,我不骗你,我真的愿意跟你。你若不信,今晚便要了我吧,不,此刻便要了我吧。” 杜琰低头看着她绝美的脸,竟在乍然之间红了眼眶。他痴痴看她,怔怔喟叹:“若不是场骗局,这该多好啊。” 要生出多少勇气,要拿出多少毅力,他才推开了她,然后坚决地打开房门,在她的视线里一去不返。 是的,他信不得她,也要不得她。只要他放了她的孩子,她准是要以一死来阻断他的路了。更别说他再要了她,到时她自知愧对霍景城,那更是不活了。 关上门后,姚暮染失魂落魄来到桌前坐下,心道是完了,完了,此途扬长,她真的难以从中阻断了。她真的要被绑去北越,然后落入乔奉之的手里,最后就要逼死她的六郎了…… 江山与美人,自古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明君圣主都为之艰难为之忌讳的一个抉择啊! ...... 北地终于春暖花开了,眼下已是四月中旬了,风暖天温,有时闭上眼时,就仿佛依旧身在南乾,不曾离开。 但一睁眼,北越就是北越,只有战争。 罗兴麾与程胜的大军已经与霍景城会师好几日了,就此,魏朗庭、罗兴麾,霍景城,这南乾三军终于全部会师了。但是,大军却没有趁着梁殷还未与乔奉之会师之前先下手为强,去攻建渊城,而是就这么集体扎营原地修整着,就像专门在等梁殷归了乔奉之的队伍后再打一样。 等了几日后,梁殷果然带着沈临风那十万大军挺进了建渊城,与乔奉之在城中会师了。 这一日,霍景城与魏朗庭、罗兴麾、程胜这三位爱将正并肩漫步,视察着军营。因为明日,大军终于要再攻建渊城了。 君臣几人走着走着,霍景城忽然道:“朕近日实在心神不宁,总觉得南边不妙。” 魏朗庭道:“陛下放心,城池重重,守军层层,东靖没那么容易打进来,必能拖延到我们回去。” 霍景城心事重重,眉眼郁郁,慢慢摇头道:“不,不是战事,不是战事。” 罗兴麾道:“陛下一定是牵挂皇后娘娘和皇子公主了。” 霍景城不说话了,想起昨夜梦中,她泪流满面,看着他只是声声呼唤六郎却不说话,他心中越发不安了。 染儿,染儿,染儿…… 为何书信这么慢? 为何你我这么远? 为何我礼待天下,天下却全要反我? 为何我以德泽世,却泽来一瓢乱世? 为何我手掌乾坤,却终让乾坤翻覆? 为何我满怀宽仁,却终让万骨同枯? 第四百零八章 乾坤对逐霜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翌日天明,南军再攻建渊城。这回,大军已经做好了防范,这些日子赶制出来一批布制的手套与面罩,手套便人人上手戴上,而面罩则被固定在头盔里,只要察觉不妙,便拉下来遮挡脸部,只在眼睛这块留了两个洞,用以视物。 霍景城心想,毒粉一计已经打草惊蛇,乔奉之未必会再故技重施用那毒粉了,兴许这手套面罩也是白准备了,但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又或许,乔奉之就看准了他这心思,还偏偏反着来,就是又用了呢?这个时候,就是两人斗心思的时候了,谁也猜不来摸不准的话,宁可多绕几步远,不走一步险,总归是有备无患,小心无大错。 南军卷土重来,而城中乔奉之的大军也时刻保持着备战的状态,此时城楼上的哨兵及时报备,很快,城中大军就万事俱备,只等东风了。 两方兵力皆强,这一战就是硬碰硬了。 天地无声,千军万马相对,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霍景城敲响第一声鼓声时,只听大军万人同吼,声震九霄:“杀——!!” 顷刻间,城里城外交兵了! 狂风起,马长嘶,金戈驾铁马,汹汹入战来! 刀枪连剑戟,寒光带血影!铿鸣震天,杀气绽地!乱箭来往,可堪暴雨! 万千士兵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只为家也,国也,忠也,义也! 战争无情,刀剑无眼,城上士兵死守,掉尸积山!城下士兵勇扑,死于半途,亡于城下。 魏朗庭与罗兴麾指挥大军,霍景城则站在高高的阵台上击鼓不休! 鼓声轰轰,厮杀烈烈!沙尘阵阵,血洒天地! 硝烟弥漫,遮云蔽日!忠魂群逝,黄泉路挤! “轰隆轰隆”,数声巨响传来,地面为之震颤!城楼上落石纷纷,砸死无数攀城的士兵! “轰隆轰隆”,城下亦是巨响连天,士兵们抱柱撞门!高大漆红的城门落下簌簌尘土! 北望江山,寒风终于歇,春花却浴血。 “杀——” “杀——” 两军一攻一守,正厮杀不休时,此战忽然起了变数!! “陛下!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乔奉之正于城楼上观摩战况,此时却见虎三竟然连滚带爬登上了城楼向他扑来! 乔奉之心中一沉,问道:“何事?!” 虎三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梁大的十万大军反啦!眼下梁大已经控制不住了!沈临风那公狗上交给咱们的兵符此时也不管用了!沈临风将南帝的九鼎金牌一亮,那十万大军就只认金牌不认兵符啦!此刻,沈临风已经率军向着我们城楼杀来了!看样子,是要与南军将我们里外夹击啊!” “什么?!”乔奉之满面肃寒,顷刻便明白自己还是中了沈临风的奸计了!原来他根本就是假意投靠,实则卧底才是真!! 此刻,乔奉之总算是恍然大悟了! 为什么梁殷率着沈临风的十万大军去打罗兴麾,罗兴麾却连连避战后撤?!想来,沈临风在投靠他之前,早就已经和魏朗庭还有罗兴麾等人串通了!所以罗兴麾的后撤,只是在避免自己人打自己人! 为什么霍景城的三军会师之后,却没有趁梁殷赶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因为他专门在等梁殷归队后再打,就能给他眼下这般里外夹击的局面了! 好,好!好一个霍景城!好一个沈临风啊?! 沈临风真是藏得够深够稳啊?!送给他一支摆设一样的军队!真到了用武之地时,能操控号召的,还就只有他沈临风一人! 所以眼下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战,沈临风终于在这最关键的时机里跳出来了!而沈临风的那大十万大军在此战役中是后备军,乔奉之并没有让他们打头阵,怕他们与南军对战,下不了狠手,守不住城。 那么此刻,后备军一反,就要来杀他的前阵军了! 只是,沈临风已经服下了他的寒逝之毒,眼下却不顾自身性命,就这么在他的窝里反了?! 但无论如何,他就是反了!不要命也反了!能怎么着? 坏了!乔奉之不得不承认,此战坏事了!此战糟透了! 城外有霍景城的十几万大军,城内有沈临风的十万大军!任这建渊城就是铜墙铁壁,也守不住了!任他乔奉之再有勇有谋,也要被夹击无路了! 正怒意滔天时,忽听“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就连脚下的城楼都为之一震! 紧接着,城外大军万人欢呼! 城门被撞开了! 两扇高大厚重的城门终于轰隆倒下!砸死了一片堵门的士兵! 建渊城破了! “杀——” 霍景城的大军士气大振!如山洪爆发,汹汹涌入城中!所过之处,碾过遍地尸体,激起沙尘滚滚!接下来,便要里外夹击踏平这建渊城了! “杀——” 这头,沈临风带着完好无损的十万大军攻来了!前后里外将乔奉之的大军围困了! 灭顶一战! “大军听令——!杀出重围——!弃城撤退——!”乔奉之当即下了怒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看败局已定,何苦再垂死挣扎、无谓牺牲?不如早撤! 帝令撤退,城楼上的守军也不再守了,纷纷寻路要撤! 乔奉之依然矗立城楼之上,他怒眼如炬,还在四下观摩,他倒是不急着撤,只要他想走,还有走不了的吗?只是多逗留一会儿,想多挽救一些兵力罢了。 正在这时,一道金甲英姿已经掠于城下,踩上如山的高尸矫健一跳!人便凌空跃起,攀壁而上!左脚一点,踩一柄插入砖缝的刀柄,借力上游!右脚一点,踩一块凸起的砖石,着力高蹿! “铿”一声铮鸣!乾坤入墙,人已在顷刻之间飞檐走壁上了城楼,站定后将那乾坤剑狠狠拔出! 乔奉之回头一望,便与霍景城咫尺相对了! 高处长风而过,两人衣袂飘飘,乱发娆娆,彼此怒目相视,恨意同时随风蹿起!烈火几丈,霜寒几尺! 城楼下,黑尘滚滚,万人厮杀!城楼上,两位强者比肩而立,气氛死寂! 俯瞰这一幕场景,宛如两位天神降世对决,脚下众生各仗一方,俨然成了世间最壮观的画面。 下一刻,逐霜剑出鞘,去迎乾坤剑的利利锋芒! 刀光沁冷,剑气如霜,两人终于厮杀力战起来!枉顾周遭一切,怒怒眼中只有对方的一招一式!只有对方的所作所为!只有对方的可恨可恶! 两道身影宛如游龙穿纵,带着寒光剑影无所不到!时而轻巧如鹤,悠然旋过!时而骤如闪电,万物纷崩! 两剑相交,强力相撞!一阵火星溅射中,霍景城终于先打破了这片沉默。 他怒然质问:“乔奉之!你因何而反?!” 剑风咻咻,乔奉之冷声截铁:“因宥王而反!” 霍景城劈手向他逼去一道利利锋芒,也带去他的怒问:“宥王何在?!” 乔奉之闪身避过,转头再击,声色中怒恨越发浓重:“已死于你手!” 霍景城脱口而斥:“荒谬!” 乔奉之翻转逐霜,人也如霜。刀光剑影,已不再印他如玉,恨欲狂,如千年冰万年雪,永难消融。他道:“的确荒谬!霍景城!这天下将你歌功颂德,可你到底英明何在?!眼前兵临城下,你之卑鄙展露无遗!而我卑鄙乃我本就小人!可你自诩恺悌君子,却也走小人之道?!” 霍景城翻转乾坤,铁刃冷光,他还是他,褪去一笑,便是俊酷逼人,浩气凛然。他道:“兵不厌诈罢了!朕乃国君,必定英姿不世,算略无边,方能扶危定倾!” 乔奉之在寒光与火星之间冷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霍景城力挥乾坤,剑气灼灼,笃定一句:“乌合之众,终必散之!” “轰隆”一声!乔奉之躲过了这一击,霍景城的乾坤剑便汹汹劈碎了他身后的砖石! 这一声动静过后,两人齐齐沉默,只用刀剑说话,只用胜败定论,只用生死落幕! 两人皆豁了出去,气势更涨,恨意更狂,施力更猛! 两剑重重相击,强力所震,两人齐齐倒退数步,又齐齐低吼着重新迎上! 两剑相抵,逐霜剑却有了撤招之势,乾坤剑重力袭来,乔奉之却在退招时就已做好了闪身的准备,此时一闪不说,后招紧随而来!一剑横掠而过,霎时,霍景城手臂中剑,洒出些血来!正要回击,乔奉之已猛力踹他腹部,登时,霍景城倒地摔滚几圈,带出一路血迹! 紧跟着,乔奉之就长吼如虎啸,朝他举剑斩来!已然是雷霆一击!霍景城忙是就地一滚!只听“铿”一声惊鸣!数块地砖在逐霜剑的锋利重击之下,齐齐裂成了一道深沟! 霍景城躲过这雷霆一剑后,迅速一跃而起,以乾坤剑再迎! 剑影再度烈烈交缠,两人已经杀红了眼,全部将剑法招数抛之脑后,只将这两柄顶好的剑当作了砍刀来使!以不死不休之势,打得城楼上飞沙走石,圆柱被砍得木屑飞溅!砖瓦被砍得崩裂粉碎!风声中充斥着铁器击鸣! “唔——”终于,乔奉之的手臂也挨了一剑!他闷哼一声后倒退数步才堪堪站定,在地上滴了一堆血点子。 霍景城薄唇一勾,冷笑无语。两人再度杀气腾腾缠斗在一起! 第四百零九章 神术妙计 一雪前耻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建渊城一战还在持续,上下皆是厮杀。 乔奉之的大军在城中被前后围堵,等同瓮中捉鳖,要突围撤退是十分不易的,加之以弱击强,大军军心溃乏,已是阵势大乱。而乔奉之与霍景城在城楼上杀红了眼,此时无瑕顾及自己的人马,所以他的大军伤亡已经十分惨重了。 乾坤剑与逐霜剑还在汹汹过招,霍景城与乔奉之皆伤了手臂,打到现在,两人却是谁也拿不下谁,随着时间游走,力气消耗,两人越打越是没了章法,招数乱七八糟起来。 打着打着,乔奉之冷笑一声,竟然故意气起他来,想让他乱了方寸。 “霍景城!我那前妻还好吗?我不要的,你却当宝,哈哈——” 此话果然是刺进了霍景城的心里,他咬牙怒斥:“操你娘!老子也就只有这一点能让你嘲讽了!” 乔奉之得寸进尺胡说八道起来:“霍景城,实不相瞒,其实你那两个孩子根本就是我的!哈哈——记得那夜,我与她旧情复燃,她在我身下婉转承欢,后来睡在我的怀里,还说你的床笫之功就是不如我!哈哈——” 霍景城一听,险些吐了血,明知他满口胡言,一股怒血还是汹汹冲上了脑子,登时虎啸一声:“去死!!” 这下好了,他方寸乱没乱倒是不知,可一怒之下力气倒是瞬间暴增!手握乾坤一招猛劈过去,乔奉之连忙横着逐霜一挡!可惜却没有挡住他的雷霆一力!霎时,逐霜剑被击飞,他人也重重倒地,在满地灰尘中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噗——咳咳——”他喷出一口血,激咳了几声。本就伤了根本有所亏损的身子骨的确是羸弱不可暴动的。 事已至此,已是不敌霍景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到底是他该先撤了。 而霍景城转眼间已奔袭到了他的近前!眼看乾坤剑就要狠狠落下,乔奉之连忙就地一滚,顺手捡起逐霜剑一跃而起,紧接着便开始飞檐走壁地逃。 “霍景城!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老子今日必要你命!!”霍景城连忙提剑追上,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城楼,跳上街边一侧屋顶,在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屋脊上凌厉追梭。两人手臂上的血点子前前后后洒了一路。 这一追便追得很远了,都听不到城楼那边的打杀了。直到,霍景城在余光中看到了什么,疾驰的步子猛地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屋顶上,也不管乔奉之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脚下对面的一间店铺。 只见那间无人的店铺里,霍景柔正抱着孩子来回踱步,神情显然是忧心焦虑的。而店铺外,沈临风特意留着一队士兵保护着她们母子。 霍景柔的逃脱与安全,就是意料之中了。她和沈临风两人本就是被控制在梁殷的军营中的,而梁殷的那十万大军却是卧底,是听命于沈临风的,所以眼下沈临风金牌一亮,无人拦他,也无人伤霍景柔。 霍景城愣于屋顶,居高临下怔怔地看着一年未见的妹妹,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时低头哄哄怀中的孩子,整个人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温柔母爱。这样的妹妹,是他不曾见过的。 “景柔。”他跳下屋顶,在店铺前驻足轻唤。 霍景柔一抬头,见是哥哥,足足愣了许久!最后一下子泪崩如雨,忙将孩子交给身边的春屏,自己则扑出店铺,噗通一声跪在了霍景城的面前。 “哥哥——!!”喊一声哥哥,便是痛哭失声,万语凝噎了。 霍景城心中发酸,走近几步去扶她,霍景柔却跪地不起,痛哭道:“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哥哥你杀了我吧!!呜呜呜呜——” 霍景城重重吐出一口气,扶起她按在自己怀里,喟叹道:“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如今你安然无恙就好。” 霍景柔哽咽道:“哥哥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霍景城道:“傻话,你是我妹妹,我不原谅你又能将你如何呢?” 兄妹重逢,千言万语。霍景柔又抱着他哭了一阵,这才擦擦眼泪,领着他走进了铺子里,将春屏手中的孩子抱给他看。 “哥哥,这是我和临风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还没取名呢,哥哥为他取上一名可好?” 霍景城伸手在外甥的小脸上摸了一下,俊脸虽有笑意,却也带了怅然。 “和宜衷宜婳差不多大,将来他们一定能玩在一起。” 他也想他那两个小家伙了,孩子长起来一日一变,也不知那两个小人儿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还有她,大概也像他思念她一样,日日思念着他吧? 唉,何日烽火休,良人罢远征? 想着,他徐徐喟叹:“倦鸟知归,便叫他知归吧,沈知归。” ...... 建渊城一战当日就结束了! 此战霍景城一雪前耻,取得大胜!他与沈临风里外夹击,几乎全歼敌军,血染建渊!城中伏尸百万,堆积成山!战争的惨烈,令这一座座被血染过的城池都变成了一座座鬼城,忠魂无数。 当日,南军就四军合一在城中驻扎了下来,为战争收尾。而此城已空,城中的百姓们早已在乔奉之的命令下带着钱粮迁城而出了,可见乔奉之知道建渊一役定然惨烈,为防万一,所以为百姓们着想,早已让他们撤离了。 至于乔奉之本人,已经和梁殷全身而退,两人带着仅剩不多的一队士兵撤退逃跑了,而去路,自然是他的老巢京城了。那里,他还留了一半兵力呢,此时他即便是吃了惨败丢了军队,但只要回去,他仍是王,仍然可以卷土重来。 自然了,霍景城也已命人去追击了,就看能否拦下他的回巢之路了。 时隔一年,霍景柔也终于得到解脱,安然回归,回到了南军的军营里。此时的她,已无傲气,很平和近人很好相处了,于是,与军营中的魏嫣然走得近了,魏嫣然帮她一起带着孩子,两人彼此作伴。 此战大捷,霍景城入城驻扎后,还搜出了乔奉之大军的粮草来补给自己的军队,实在是好上加好,于是第二日,霍景城就在军营中设了庆功宴,大军暂时休整放松一下。 酒宴上,君臣把酒同欢,庆这大捷。除此之外,几位将军你一言我一语,大赞特赞霍景城与沈临风的这桩伏军十万,里外夹击的高计! 而此计从何而来呢?这就要从沈临风偷军队的那一晚说起了。 ...... 帝凰殿,沈临风跪在地上,霍景城问他:“你为什么急着打乔奉之?” 沈临风举杯敬他:“妻兄,饮了这杯酒再说。” 两人对饮一杯,沈临风痛下决心,如实道来了。 “妻兄,你有恩于我也,临风死都不可忘也!临风做不出背弃你的事!这便跟你如实招了!妻兄,其实,乔奉之派人与我联络了,乔奉之以景柔和孩子的性命,要挟我带出南乾的十万大军去投靠他,跟着他干!” “什么?!”霍景城一听,惊诧不已。 沈临风急道:“妻兄,我自然不会跟着他干,但这十万大军还是得给他啊,不然景柔和孩子就有性命之忧了!所以,求妻兄给我十万大军吧,就当拿这十万大军换你妹妹和外甥了!也让兄弟情义两全吧!” 霍景城沉思了一会儿后,忽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竟然爽快道:“好,给你十万,你连夜号召走吧。但这十万大军绝不是送给他乔奉之的,而是在乔奉之手下卧底的,等你取得了乔奉之的信任,确保了景柔的安全时,便在他的窝里反,与罗兴麾一道将他夹击歼灭!明白了吗?” 沈临风一听,足足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他这绝妙一计!这可不是两全其美吗?!他关心则乱,竟没有想到此事还可以这么来办! 这下好了!他真的可以情义两全了!既能救下霍景柔,还能顺道打了乔奉之! “妻兄啊!你可真是奇男子,神一样的男人啊!兄弟我叩谢你了!”沈临风的魂魄归体,一下子活了过来有了精气神,这下也不跪了,当即起身扑到霍景城跟前,重重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是被你折腾急了!这才将计就计!”霍景城甩开他的手,在帝凰殿中取出了自己的兵符和九鼎金牌递给他,一边道:“对了,想必京中还有乔奉之的探子,而乔奉之是了解我几分的,我若轻易将兵马给你,乔奉之会起疑心,所以我们哥俩便做场戏给他看吧。” 就这样,霍景城自己服了迷药,造了一出臣下偷军的戏码,以假乱真骗过了所有人。等传到乔奉之那边,自然深信是沈临风救妻心切,所以骗了霍景城。 而沈临风在去军营号召军队前,不止拿了兵符与金牌,还带去了霍景城亲书的一道密旨! 密旨上,便是君之密令。要大军配合沈临风行事,在见金牌时,枉顾兵符。 所以,沈临风上交给乔奉之的,只有兵符,金牌便自己留着,以备重要一击! 霍景城又道:“还有,乔奉之不好骗,到时为了试探军队,必会命这十万大军去打自己人,而大军又不能不听命,所以你到了北地之后,先联络魏朗庭与罗兴麾,只要乔奉之命这十万南军去打他们,便要他们后撤避战!” “还有!等你投靠了乔奉之却没有找到适当时机窝里反时,朕这边也不能再拖了,消息传来后,朕这边若无动静,乔奉之也会生疑。所以到时,朕会四征北越。” 所以说,沈临风的十万大军就只为了救一个霍景柔,而霍景城亲率十万大军四征北越,一来为了做戏,二来,为了尽快平定北越。 多么大费周章的一场戏啊!多么周全缜密的一个局啊! 霍景城雄才大略、智谋无双,当如是。 第四百一十章 佳人别后音尘悄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渐深邃,军营酒宴散后,霍景城与沈临风没有尽兴,于是两人带着酒坛在一处屋顶上坐了下来,沐浴融融春风,就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对饮起来。 沈临风将酒坛轻摇慢晃,面色愧然道:“妻兄,对不起,我混入敌营后早该亮出金牌和罗兴麾将乔奉之里外夹击的,只是,我不得已服了他的毒药,所以犹豫再犹豫,这才耽搁了。直到后来,我听说妻兄在建渊城惨败,终于决定动手。于是给罗兴麾送信,要他往你这边赶,将梁殷也引过来与乔奉之在建渊会师。” 霍景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迟迟等不来沈临风的动静,几次都想送信给罗兴麾,问问他沈临风这边是什么情况呢。原来是服了乔奉之的毒啊? 想着,霍景城的火气又上来了,斥道:“乔奉之还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用毒控制你!那么现在,你还是反了他,这毒可如何解?” 沈临风苦笑一下,道:“此毒一个月自行消退,只要我熬过这个月就好了。” 有句话他没说,万一他熬不过来,也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罢了妻兄,不说这个了。”此事沉重,沈临风提之心颤,谈之色变,这便岔开了话题,两人聊起了别的。 霍景城咽下烈酒,呼出酒香,慢慢叹息一声:“唉,老九竟然死了。景柔说,朕曾派人去杀乔奉之与老九,老九因此而死,乔奉之便恨上了朕。可朕并不曾这么做,可见,是有人假借朕的名义追杀他们,这才挑拨起了这场滔天祸乱呐。” 那人会是谁呢? 沈临风道:“若真如此,那人也是好心思啊,看准乔奉之能成大事,便假借你的名义杀光他的身边人,激他恨你并反你,此人能玩转此局,真是不可小觑啊。” 霍景城沉思良久,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一个令他又信又疑的答案。 恰在此时,沈临风竟忽然毒发了!手止不住地一抖,酒坛顷刻“哗啦”一声摔碎在了屋顶上!人也在顷刻间就剧痛裹身,五内火灼,痛苦至极!沈临风一下子栽倒,煞白着脸蜷缩成了一团,满额的冷汗! “临风!”霍景城当即丢了酒坛,赶忙去扶他:“快回去让军医看看!” “没用的......这是毒又不是病。”沈临风咬牙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霍景城心焦不已:“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就算赶着往京中杀去,逼乔奉之交出解药,也是不赶趟了,等大军赶到京中时,沈临风的“熬过这个月”已经熬完了。 霍景城束手无策,脑子一灵,忽然出了个馊主意。 “临风!这样,你再毒发时,我便把你打昏得了,你也别尝这滋味了!” 沈临风哭笑不得,咬牙艰难道:“真是个......真是个又馊却又能试的主意啊?来吧!” 霍景城提起拳头却叹气:“唉,我也下不去手啊。走走走,快回军营去,让军医给你些迷药,往后毒发时你便服下迷药,陷入昏迷也便不知痛苦了!等再醒来,那疼劲儿也过了。” 沈临风被他扶起,艰难地挪步,一边欲哭无泪道:“妻兄,你这人就是聪明啊,但愿我能在你的帮助下熬出来啊。唉,心爱的女人九死一生为我诞下儿子,我才喜当爹不久,可不愿这么快就离他们母子而去啊。” 后来事实证明,霍景城这个法子还真是蒙对了!沈临风一毒发,霍景柔便喂他服下迷药,人就慢慢陷入了昏迷,等再醒来时,除了一身乏力,还真没痛苦过。 此事暂时便这么着了。 大军修整了几日后,霍景城一声令下,大军便再次开拔,往京中而去!而这一路上,只要逢了夏侯家的城池,还是得伐收!事到如今,夏侯家的人降也是死,还不如负隅顽抗,博一线生机,所以他们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么霍景城只有挨个打!挨个杀了! 四月底,大军连赶路带攻城,才走了近一半的路程,而追击乔奉之的事,终究无果。 毕竟,乔奉之就是乔奉之,他有着世人看得见的厉害,也有着世人看不见的厉害。 而沈临风这边,还真是熬出来了!他没有再毒发过,但整个人也消瘦了,总归,已是万幸的了! 霍景柔因此长长松了口气,不用再过以泪洗面的日子了。 霍景城亦是松了口气,然而,心弦才松了几日,就再次紧紧绷起来了! 因为,南边的两个消息传来了! “陛下!皇后娘娘智谋不俗,命前锋营统领杨大人成功地烧毁了东军的粮草!而我南乾边境鲁夷关附近的城池也已被皇后娘娘坚壁清野,运光了粮食,迁离了百姓,城中守军也调去了鲁夷关镇守,只留下了空城!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命几位王爷合了兵力也赶去鲁夷关镇守了!皇后娘娘说,她要好好饿着东军,拖着东军!直到陛下归来!” 这番禀报,在军中议事的帐篷里朗朗响起,霎时,几位将军齐齐竖起了大拇指,为他们的皇后喝彩叫好! 霍景城更是龙颜大悦!激动地站起来,朗声赞道:“朕妻果然冰雪聪明,多谋善断!巾帼不让须眉呐!哈哈——” 帐内一片笑声赞声。 岂料,传信兵又面带惶恐,慢吞吞道:“陛......陛下,还......还有一个坏消息呢。” 霍景城笑意一僵,问道:“什么坏消息?” 传信兵鼓足勇气道:“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和皇子公主已经失踪了大半月了......” “什么?!”霍景城的脸色顷刻大变!上一瞬是喜悦,这一瞬便是惊痛!他最心爱的珍宝竟然丢了?! 传信并赶忙道:“陛下!皇后娘娘失踪第二日,太子殿下已经派兵去找了!只是......只是搜寻无果。” “皇后怎么会失踪?!恣意宫的人是怎么说的?!”霍景城此刻已是如居炭火之上,焦灼,惊惧,担忧,通通化作火焰,炙烤着他,令他五内灼火四窜! 传信兵道:“恣意宫的福全与碧芽说,他们不知为何,一夜睡得死沉,结果醒来时皇后娘娘与皇子公主,还有两个乳娘就都不见了!他们找遍了皇宫也没找见皇后娘娘,所以赶紧上报了太子殿下,殿下便派出前锋营找人了,却多日无果。” 霍景城脸色骇人,额上青筋分明,口干舌燥直咽喉咙,呼吸越发沉重。 她和两个孩子竟然失踪了?!她为他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后竟然失踪了?! 染儿!染儿!你们在哪?!你们在哪?! 沈临风道:“妻兄,皇嫂八成是被人掳掠了啊!唉!这可如何是好?!” 另外几位将军也七嘴八舌分析起了此事,顺带宽慰霍景城一番。 霍景城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心和魂就像是丢了一样,只留一个装满痛苦的躯壳给他。他当即就道:“北边就交给你们来打了!朕要快马加鞭赶回南乾!” 几人一听,连忙跪地劝说。 “陛下!这边只剩京城一战了!此战至关重要,夏侯玦又不好对付,您一走,怕是军心要乏啊!” “就是啊妻兄!若他们真的失踪了,你就是回去也于事无补啊!而这边的战役倒是如火如荼,有天威在此,军心不会溃乏啊!妻兄就且冷静,一门心思平定了这边,再一门心思找人吧!” 霍景城心中暗斥,这北边天下,不要了也罢! 他急火焚心,油盐不进,这便不顾劝阻冲出御帐,骑了自己的汗血宝马就飞奔而去!沈临风追出来,见他已绝尘而去,忙招呼一队士兵赶紧骑马追上去护驾!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只要他不眠不休,几日就能回去! 烈风袭脸,吹得他眼眶发酸。两侧风景速速后移,霍景城一力挥鞭策马,卷尘疾驰!然而,还没跑多远,他竟忽然急急勒缰!骏马立时仰天嘶鸣,高抬前蹄停了下来! 不!不必回去了! 他明白了!他乱中生静想明白了! 这个节骨眼上,她的失踪,必然与战争有关,必然与他有关!所以,她若真的被掳掠了,也必然是冲着他来的!那么,对方迟早会找上他!他便守株待兔,静候对方浮出水面,给他送来后招就是! 拿定了主意,霍景城掉转方向又奔回了军营! 谁知当夜,他没有梦到他心心念念的她,却梦到了霍景遥! 朦胧睡梦中,他竟然看到霍景遥跪在他的床边,泪流满面道:“皇兄,求你放过奉之。皇兄,求你放过奉之。”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他流着泪,眉宇之间哀莫异常,幽怨不忍看,将这句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亦如他生前对于乔奉之的无上执着! “景遥!!”霍景城惊醒过来,大口喘息! 老九,老九竟然给他托梦了...... 为什么?为什么乔奉之恶事做尽,却总有人执着地向着他护着他?!昔日的云策自甘代他一死!而今的霍景遥执念根深,为了他连魂魄都不再宁! 为什么?! 乔奉之搅乱天下,弄出这么一场又大又烂的摊子,他如何放他?! 没有乔奉之的那颗头颅,根本不足以平天下!平人心!平亡魂! 愤愤想罢,霍景城重新躺回来,慢慢闭了眼,却对着昏暗虚无的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句。 “景遥,你安息吧。与其求朕放过他,不如劝你自己,放过自己。” 唉,霍家这一代情种忽多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北宫月冷(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接下来,南军继续向着北越京城开拔,一路上一边伐收夏侯家的城池,一边往京中逼近,京师一战,便是北伐的最后一战了,胜败在此分晓。 行军路艰,行军路遥,赶了几日后,南边忽然又传来了一个最新消息! 这个消息可就算得上是天大的一个好消息了! 南乾与东靖的战事竟忽来转机了! 西舜大王子李甚安竟然带了五万兵马赶到了南乾鲁夷关,援助南乾共抗东靖!! 自然了,世事哪有无缘无故呢?还不是霍景城之前在山苑亲耕时,对于西舜和东靖的挑拨离间起到大用了吗?! 东靖陷害西舜刺杀霍景城,西舜自然对东靖怀恨在心!结果如今看到东靖果然是小人,竟然趁人家南乾里外大乱时来趁火打劫!李甚安当即义愤填膺,在西舜国君面前主动请缨,要带军援助南乾!西舜国君既卖了儿子一个面子,也卖了霍景城一个人情,二话不说便从西舜发兵了! 南乾吃紧的战事就此松缓下来,迎刃而解了! 事已至此,东靖倒两面不是人,败象早呈了!西舜与南乾将那十万失了粮草的东军夹击歼灭是迟早的事!但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完了,等霍景城平定北边后,可不是要将此事从长计议吗?到时再掉转方向联合西舜灭他东靖,最后瓜分东靖,可就是天经地义了。 真是小人没好报,害人终害己! ...... 五月天暖,春光明媚! 姚暮染到底是省了些罪受,没有赶上冰天雪地的北越,而是在这日暖春和中被杜琰绑到了北越故国,并长驱直入抵达了京城! 天子居所,乔奉之的脚下! 此时,乔奉之已经快马加鞭顺利回到京城回到皇宫了!而霍景城的大军又要修整又要伐城,自然比他慢了太多。 马车缓缓在城中的一处客栈前停了下来,杜琰将她们一伙人安置在了客栈中并让人牢牢看守着。最后,他人便离开客栈往皇宫而去了。 宫中的扶摇殿,乃是乔奉之的寝宫。此刻,乔奉之正在光可鉴人的金水砖地上来回踱步,一语不发。 梁殷则在一边躬身而立,禀报道:“陛下,您要我散播的流言我已经散播出去了,这几日京中已经在大肆谈说了。就等南军兵临城下,便有好戏可看了。” “嗯。”乔奉之应了一声,眉宇间寒意凛冽:“我本有意放她霍景柔一马,但霍景城与沈临风这么算计我,便也别怪我做绝!他们想保的,我偏偏就要他们保不了!呵!霍景柔就算离了我的视线,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梁殷道:“陛下说的是,霍六和黎王好手腕,一计就让我们全军覆没,前功尽弃,这大半年我们就等于白打了!还让京中兵力亏损了一半!真是大失大耻!” 恰在这时,一位内侍端了酒进来了。 乔奉之与梁殷被打断,齐齐朝他望去。 乔奉之皱眉道:“谁让你备酒了?” 那位内侍将酒盘放在桌上,然后朗笑着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他语气铮铮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杜琰参见北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奉之瞬间诧异,盯着他道:“杜琰?!竟然是你?你怎会在此?!” 杜琰笑道:“陛下恕罪,杜琰知道求见您难,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梁殷也将他打量了一番,客气道:“杜大人还真是贵客啊?只是,天下皆知,你乃南帝的臣下,为何眼下又出现在了我北宫呢?” 杜琰笑得从容自若,镇定有加:“天下皆知,杜某已经被南帝贬为一介无用的芝麻官,所以,南帝的手下可不好混呐?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杜某可不是甘于平庸之人。况且,贤臣择主而事,杜某从不曾忘本,不曾忘过,这北越才是故国,北帝陛下才是故友。” 他这一番话,弃南投北之意已经昭然若揭。 乔奉之听了个分明,冷然一笑,漫步到他面前,语重心长道:“杜琰呐杜琰,你可真是那墙头草啊?倒来倒去,倒得人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再说,人往高处走话是不错,可眼下建渊一役我已失利,南北谁高谁低你不会分辨不来吧?” “呵呵......”杜琰自信从容地发笑,不卑不亢道:“陛下纵然一时失利,却不见得这就是最终的高低。这不,杜某不是来襄助您力挽狂澜了吗?” 乔奉之目光深邃地看他,问道:“此话怎讲?” 杜琰与他平视,字字清晰道:“陛下,姚暮染母子三人都在我的手里。” “你说什么?!”乔奉之心神一震,冷眸乍然睁大。 杜琰笑道:“陛下,杜某千里迢迢来投奔您,不带一份诚意怎么能行呢?所以,姚暮染母子三人就是杜某对您最大的诚意!杜某特意从南边掳掠了她们并一路带来,眼下便该交到您的手里了。至于她们母子有何用武之地,相信陛下心中最是清楚,那么这下,陛下总该将杜某之心看真切了吧?” 这一刻,乔奉之似乎听到“哗啦”一声巨响,心中就像打翻了一个密封多年的瓶子,里面的种种东西全部倒落出来,洒满心房,令他百味陈杂! 他缓缓转身,背对杜琰慢慢踱步,纵然没有将情绪外露,但心中汹涌唯有自知。他沉默又淡然地来回踱步几趟,轻飘飘的声音才终于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她们在哪儿?” 杜琰道:“京中长街上的缘来客栈。” …… 不多时,一队宫中侍卫便围了长街上的缘来客栈,就这样,姚暮染母子三人从杜琰的手里又落入了乔奉之的手里。 眼看北宫那两扇宏壮的宫门越来越近,姚暮染坐在马车里凉了心寒了念。 这一去便完了。 她清楚地知道,人言可畏,只要她一到前夫的手里,便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来这才是走投无路,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逃也无路逃。 车轮滚滚,终究还是载着她回到了这个最初是噩梦、如今仍是噩梦的北宫。 马车径直驶向扶摇殿,然后停了下来。侍卫们看守着她和两位乳娘,将她们逼进了面前的扶摇殿。 一进殿,一股熟悉的百濯香迎面而来,她闻之才想起,这香是他最喜的,曾经闻来是甜蜜欢喜,如今闻来是沉甸心寒。 现在的他似乎不喜光亮,殿内燃烛颇少,唯有窗前明亮,其他角落皆昏昏暗暗。而就在那一隅明亮的光线里,她看到了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他背对她而立,修长的身影在那抹光线的印衬下更显落寞孤绝,清寒萧索。一身黑色龙袍看上去冷酷又尊贵,稳重又死寂,似乎万缕光线也照不亮一个他,驱不散他萦绕周身的暮气沉沉,和那根深蒂固的涩涩晦暗。 时隔两年,姚暮染于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他,他是冷的,她也是冷的。心冷,目光也冷,或许,她将他是看透的。 曾经,她是他复仇之路上的牺牲品。如今,自然也是他争权之路上的牺牲品,不会改变的。 他对得起所有人,就是不愿对得起她。 “陛下,人带到了。” 他依旧没有转身:“嗯,都下去。” 等侍卫们悉数退下了,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一张俊脸不温不淡煞是深沉,双眸深邃地向她看来。 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岁月苏醒,情仇翻滚。这一瞬里,有复活,也有死去,两人暗里各是心绪腾腾。 他还是他,俊色依旧,却不再是他。 她也是她,美丽不改,却不再是她。 两人隔着冗长的年月在此刻相望,何等熟悉?又何等陌生? 终究是姚暮染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的对望,却张口就直言问了他一句话。 “你会放了我吗?” 是的,无用的问候,无意义的寒暄,都省了吧,事到如今,她只愿与他谈结果。 乔奉之听她张口就是这句话,他静若寒潭的俊脸终于微起涟漪,唇边略勾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却一言不发缓步来到她的面前,目光深深对着她好一番端详,最后终于收回目光,却仍旧一言不发,开始在她面前慢慢踱步,他缄默的样子像是哑了,像是难了,一个字也回不了她。 姚暮染又问:“说话,你会放了我吗?” 乔奉之终于开了金口,却避而不答,与她说起了别的。 “这两年,你过的可好?” 姚暮染毫不犹豫道:“夫疼子孝,尊荣无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会不好?” 乔奉之听得无声笑了,慢慢点头道:“好。” “你会放了我吗?”她还是这句话,执着不改。 自然了,他又不说话了,最后慢悠悠来到了两位乳娘的面前,看了看两个孩子,又伸手在宜婳的小脸上摸了摸,宜婳醒着,小人儿很乖,安静地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好奇地胡乱打量,此时脸颊被摸,小人儿还以为要吃奶了,小脸一转就含住了他的手指吮吸起来。 “呵呵......”乔奉之低声笑了几声,这才收回手,喊来殿外的内侍,吩咐道:“将这两位小贵客带去长乐殿安置,务必派人好生伺候,也好生看顾安全。至于南后这位娇客,便将惜芳殿打扫出来让她入住吧,同样,好生伺候,好生保护。” 姚暮染一听,心里抱着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他,终究不放她,这便将她们分开软禁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北宫月冷(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扶摇殿中光线朦胧,一如暗沉不可复追的曾经,亦如不登大雅之堂的如今。 两位乳娘很快被侍卫们看押走了,去了她们的长乐殿。 这暗室亏心的扶摇殿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各怀心思的相对了。 姚暮染直直看着他,光泽清冷的美眸中带着嘲讽,对他直言不讳道:“原来你没变,还是那样的无情。” 乔奉之听罢,不置一词,依旧无声淡笑,缓步来到桌前斟茶,然后给她递来一杯。 姚暮染不接,两人定定对望,气氛寂寂。他却始终耐心地伸着手。 倏忽,她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茶杯!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惊破了这气氛,也惊破了她的强装镇定。 终于,她的汹汹情绪趁此宣泄而出,对着他怒意灼灼发出了质问! “你为什么要反?!” 乔奉之慢慢收回手,云淡风轻道:“事已至此,已不重要了,你便当我是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权力。” 姚暮染的美眸几欲喷火:“当年,他不惜放下杀父之仇,也愿意将你放上一马,可如今你却这么对他?!你的良心呢?!你的人性呢?!” “呵呵呵......”乔奉之气定神闲低笑几声,道:“如今再从长计议,我倒宁愿死在那时,也就能免后来之悲了。至于良心,至于人性,我并非没有,而是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无法顾全所有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总与我的大局牵扯,为什么我总要在你这里做最艰难的选择。” 这个选择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无非是拿她去威胁霍景城放弃江山,或者是,放了她。 所以,一个她,何止是难了霍景城?何止是霍景城一人要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殊不知,也难了他,也是他在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啊! 若选择以大局为重,他便要再次伤她了,若选择不再伤她,他便要失了这大局了,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毕竟这场战争,他败局已定,只要霍景城杀入京中,京中的十万兵马根本不足以抵御南边四军合一的虎狼之师!所以,他的翻覆是迟早之事。 而她,却偏偏就在这个时机里被杜琰送来了,绝渡逢舟成了他唯一可以将这局面扭转并起死回生的筹码! 所以,在霍景城还未做选择之前,他先要如何选择呢? 他心间叹息,忽然问她:“从前的事,你还怪我吗?” 姚暮染道:“无谓怪不怪了,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也已了解你当年的种种行径是为何,但这些过往云烟不必再提,且论如今吧,你真的要一意孤行错下去吗?” 乔奉之慢慢踱步,一边用悠然却又笃定的语气道:“我宁愿错下去,我宁愿下地狱,因为我这半生就没有对过。既然我活不平静,那便死得轰烈,也算是我夏侯玦顶天立地,与这命运抗争过。” 姚暮染无言以对了,面对眼下种种情形,她感到深深无力。她既阻挡不了杜琰,也阻挡不了面前的乔奉之,果然,在男人们的局里,女人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无法改变。 她已无言,两人话也说尽,乔奉之漫步往外走去,道:“走吧,送你回惜芳殿,你舟车劳顿想必累了。” 岂料,他才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嗵”一声响动,等他回头看时,只见她已轰然倒地晕厥,不省人事了。 “染儿!”他忙急步回去,蹲下去半扶起她,正要将她横抱而起时,只听一声愤愤嘶鸣忽然在他耳边炸响! “去死!!” 下一刻,姚暮染就将手中备好的银簪以极速极力狠狠插进了他的胸口! “唔——”乔奉之猝不及防中了她一簪,胸口立时血涌,两人也就地滚成一团,倒在了地上。 这个危急时刻,两人哪还能顾得上调整姿势呢?姚暮染趴在他的胸膛上不敢乱动,手握银簪紧紧抵在他的皮肉里,满面冷艳肃杀,冲他嘶吼:“别动!!不然我稍再使力,你就去死!!” 乔奉之忽受此伤,脸色煞白,被她压在地上粗喘着,喘着喘着,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笑了起来:“呵呵......咳咳咳......原来你也没变,还是那么聪明。” 时隔多年,他再次领略了她的聪慧。即便她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了,也无损她的聪慧,竟装晕骗他靠近,也算准了他会抱她,于是便趁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膝弯,两手皆忙腾不开时,忽然向他发起袭击。 这一当,他上得不该,却又必然啊。 这头,姚暮染美眸如刀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马上下令,将我的两个孩子送去南军的军营!否则,你就去死!大不了我与两个孩子给你陪葬!我告诉你,霍景城他的女人多了去,孩子也多了去,没有我们他照样能活!所以,你别当我不敢与你同归于尽!!” 乔奉之从容无畏浑不在意,依旧盯着上方的她笑得气定神闲:“好,你杀了我吧。” 姚暮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放是不放!”说话间,握着银簪的手已是蓄势待发了! 乔奉之终于相信,她对他是真的能下得去手的,岁月流深,一切必然翻改,如今的她全身心的爱着另一个男人,对他已是山穷水尽了。 但他何等聪明?他只用了一个动作,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自己化险为夷了。 姚暮染的腰间忽然一紧,他竟是顺手抬起一臂搂住了她的纤腰,还语气温柔地问她:“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半晌他本就一派气定神闲,此时依旧气定神闲如此这般,像是要与她谈情说爱一样,姚暮染不疑有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听得又恼又恨,正想愤愤还嘴时,忽然!他猛地抬手来握住了她拿着银簪的手,下一刻便将她连手带簪一起拔出了他的胸口!一阵天旋地转后,姚暮染反被他压在身下,两手被他按在了两边,不得动弹了。 她嘶声道:“乔奉之!你当真卑鄙!放开我!!” 他居高临下盯着气急败坏的她,依旧浅笑自若:“你似乎比从前更好玩了啊?呵呵......抱歉,你失败了,你没能杀了我,那么接下来便学个乖吧,否则,我倒是要来收拾你了。”说罢,他终于放开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捂着胸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愧曾是我妻,连刺的位置都跟当年我自己刺的位置一样。” 他就那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地消失在了殿门口的那抹光线里。 姚暮染愣在殿中,整个人怒火灼灼却无处可放。 侍卫们很快进来,将她带去了惜芳殿软禁。姚暮染一进殿,看着伺候在殿中陌生的宫娥,看着殿门口的层层侍卫,情绪一下子奔溃失控,疯了一样开始见什么砸什么! 霎时,殿中巨响交织,一地飞溅,破碎声响成一片! 两位宫娥忙来拦她劝她,姚暮染却歇斯底里朝她们喊滚,很快就将她们震住,两人彼此看看,气弱势小无奈地出去了。 等她们走了,姚暮染一下子瘫坐在地,在一片狼藉中失声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忽然用力擦起了眼泪! 不!不! 她不能再这么闹了!只会越闹越糟,打草惊蛇,让人更加戒备! 冷静,她要冷静,冷静!接下来忍辱负重!好好盘思形势,从中找出稳妥的出路来才是!还有凌吹梦那个贱人也还没收拾! 夜里,她就一反常态与伺候她的两位宫娥套起了近乎,想通过他们的嘴了解如今的乔奉之,了解如今北宫的情势。 那两个宫娥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对她倒是恭恭谨谨,不敢怠慢。 姚暮染对着她们两人歉意道:“如意,吉祥,对不起,白日里是我吓到你们了,实在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们为难了,你们也别怪我,可好?” 两人哪敢怪她?谁不知她是陛下的前妻?两人此时见她乖了,求之不得才是,这便齐齐暗松一口气,与她搭起腔来。 客套几句后,姚暮染问道:“对了,杜大人与杜夫人不是与我一道来的北宫吗?也不知他们二人现今是何情形?” 吉祥如实道:“回夫人,听说杜大人得了陛下的赏识,往后要重用呢,虽然眼下还没封他,但能让他们夫妇和梁大一伙人一样都住在宫中,那就不是一般的看重了。” 姚暮染听罢,思忖片刻,已是心如明镜。 看来,乔奉之防人之心倒是不弱,将杜琰与梁殷一个个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掌控,所以,战争未平之前,他根本不会将他们封官,让他们住到宫外去,以免节外生枝,先搞出内祸。 想罢了,姚暮染又问:“他们夫妇住在宫中何处呢?” 如意接声道:“杜大人与杜夫人就住在宫中的伉俪殿呢。” 姚暮染暗自记下了,继续套话:“对了,你们陛下身边没有男宠吗?” 两个宫娥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吉祥道:“别说男宠了,咱们陛下身边连半个妃子都没有呢。” 如意道:“但我听说,从前陛下身边是有那么一个男人的,后来却死了,从此陛下便无情无欲了。” 吉祥又道:“我还听说,那个男人名字里有一个遥字,所以陛下复国之后,年号是扶摇,住的寝宫也改为了扶摇。” 姚暮染好像明白了什么。 看来霍景城说得不错,乔奉之能走上这样一条路来,背后许是出了岔子生了变数。 眼下再一推测,霍景遥便是这个变数了,却没想到,他竟是死了? 只是,他的死,与他谋反又是何关联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百濯香残恨未消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事实俱在,那两个男人,一个死,一个反,必有关联。姚暮染心中就此存下了疑问。 长夜辗转难眠,北宫不吉,常年聚鸦,群鸦在皇宫的上方盘旋不去,难听的叫声此起彼伏,苍哑凄凉。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些年在北宫的日子,她在杜后座下忍辱负重,伺机报仇,却逢了一个乔奉之,与他一心一路,情真意切。如今重回这里,与他已是一路两歧,水火不容。真不知命运究竟是如何兜转了,才能造化出这样天翻地覆的局面,将沧海变桑田,将情变仇,将恩变怨。 ...... 百濯香残恨未消,扶摇殿中药香盈室,已经覆盖了原有的香味儿。里面燃烛甚少,依旧一派幽暗。 乔奉之躺在床榻上闭眼静思,他的伤口已经包扎,终究是外伤,人无大碍,就是一股子疼劲儿罢了。而这区区身体上的疼,他早已习以为常,浑不在意,都不觉得那是疼了。 或许,再也没有任何一人,能看得到他除尽衣衫后,身上遍布着多少伤痕了。 忽有脚步声轻来渐近,原来是梁殷进来了。 乔奉之睁眼,缓缓坐起靠于床头,问道:“什么事?” 梁殷心中隐忧,小心试探道:“陛下,霍六再有半个月决计是要兵临城下了,陛下已经拿了他的弱点在手,何不趁早行事?” 乔奉之神色沉定良久未语,细看之下才能在他的眉宇之间窥出一抹浅淡郁色来。 梁殷见他不语,慢慢踱步,叹道:“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知道陛下对前妻软了心肠,但陛下最好明白,她生是霍六的人,死是霍六的鬼,陛下用不用她,她都是霍六的。” 乔奉之终于道:“我自然明白,只是,霍景城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威胁他过早,不但起不到作用,还会让他早做准备。所以,唯有等到他兵临城下时,亲眼见了他的妻儿在我手上,他才会信,也才会措手不及。” 梁殷心中暗松一口气,他就生怕他拿不定主意,拖下去坏了事,眼下一看他依旧理智,自然无虑了。 临走前,梁殷又停了脚步,转身道:“对了陛下,杜琰此人......是否可用?他真是诚心诚意帮助陛下对付霍六的吗?” 乔奉之道:“他与霍景城早就闹臭了,如今趁乱投奔而来,就是要借助我们给霍景城致命一击,所以,他的确与我们是一个道上的。至于他诚心与否,所求是何,且再观摩。” “是,陛下英明。” 梁殷走后,乔奉之垂下眼眸,在稀疏烛光下喟然叹息。 ...... 翌日一早,姚暮染就说话不算话了,这不,又在殿中闹了起来!当着吉祥与如意的面儿打打砸砸,哭哭啼啼,还嚷嚷着要寻死! 吉祥与如意见她如此反复无常,昨儿个才对她们说不会再闹也不会再为难她们,谁知她一夜就忘,这便又发起了疯。两人愁恼不已,最后被她折腾的没了招架,如意便跑去禀报乔奉之了。 乔奉之进来时,姚暮染正将一条白绫往梁上抛,还一边哭哭啼啼地叫骂:“呜呜呜——别拦我都别拦我!我不活了!这样的日子可叫人怎么活!” “奴婢叩见陛下!”正在劝说的吉祥见乔奉之进来,连忙行礼。 姚暮染一听他来,这才不动了,缓缓转头望来,一张脸梨花带雨,珠露清凄。 乔奉之看了看她手中的白绫,皱眉道:“你也会玩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啊?好了,说吧,你要怎样?” 姚暮染狠狠丢下手中的白绫,哭道:“乔奉之!你把我成日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我都快闷死了!我不管!我想每日出去散步!” “哦?原来就为了此事啊?”乔奉之原以为她折腾来折腾去是想脱身离去呢,谁知竟是此等小事。 姚暮染泣道:“当然是这事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我走的,我也不费那力气了!可我即便走不了我也想每日过舒坦些!好歹我也还是南乾的皇后,你却把我关得不见天日!是想把我闷死在这儿吗?!” 乔奉之听罢,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好了,这有何难?你想去哪儿散步?我陪你。” 姚暮染往桌前一坐,只留侧脸给他,气冲冲道:“算了!让你陪,我不如不散步了!” 她这幅模样娇坏娇坏的,乔奉之还没见过呢,这会儿便看得有些恍惚愣神,直盯着她看了良久,最后才慢慢点头:“行,往后允许你出去走动,不过,北宫危险,宫道曲折,便让殿外侍卫们每日保护你出外领路散步吧。” 姚暮染自然听得明白,也自然不依,又哭了起来:“算了算了!我还是闷死在这儿算了!出去一趟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男人,何来悠然自在!” 乔奉之不说话了,慢慢在地上来回踱步,最后停在她身旁不远处,道:“行,行,谁都不必跟着你了,你在这北宫完全自由,可行?” 姚暮染一听,心中松了口气!这便好了!因为昨夜她就已经想清楚了,如果她要在这北宫寻找出路,那么就得需要一定的自由!而不是被困在殿中,不见天日也不见人烟! 所以眼下,她闹腾成功了,真的博来自由了!她按捺喜悦,表面淡定,一边抬手擦泪,一边点了下头:“嗯,行。” “不过......”他的话锋忽然一转,补充起了后话。 “不过,你的自由也只限于在这北宫里,只要我发现你敢逃跑离宫,你那两个孩子怕是要少一个。听说,杜琰一路上就是这么拿捏你的,嗯,的确是个好法子。” 姚暮染听恼了,语冲道:“我明白!不必你说得这么清楚!” 乔奉之依旧淡然自若:“好,还有别的什么事吗?一次说完。” 姚暮染道:“没了。” “行,那我走了。”他转过身慢悠悠地离去。 “等等!”姚暮染忽地想起一事,又喊住了他。 乔奉之顿步,转身望来:“说。” 姚暮染认真问道:“宥王的死,和你造反是何关联?” 她果然打探出来了。乔奉之却听得眼眸骤冷:“怎么霍景城没有告诉你吗?不过也是,如此昏庸不悌之事,他自然要瞒着你了。在他为了断霍景柔的念想,而派人到北边追杀我和景遥时,他就注定该得眼前这份报应!”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了。 而姚暮染终于是恍然大悟了! 原来,他的谋夺天下,不过又是另一场复仇罢了。 只是,姚暮染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霍景城后来都懒得找霍景柔了,又怎会派人去北边追杀他们呢? 此事可疑!此事可疑! 一时间,她心中思绪纷乱,却又寻思无果理不出个明白,也只能暂且压下,只按她的原计划,接下来一步一步走了。 午后,她果然顺畅无阻地离开了惜芳殿,带着吉祥与如意往御花园而去。因为她已经打听好,每日午后凌吹梦都会到这御花园来赏景散步。对她来说,新地新景,一切都新鲜,加之住在宫中又无所事事,自然走动的多。 那么今日,她便先来会会那心狠手辣的凌吹梦。 是的,凌吹梦就是她要走的第一步棋。 五月的天气,春光明媚,和风融融,催得花骨朵都接二连三地绽放了,御花园里四下花海错落连绵,满目姹紫嫣红,满鼻香风浅荡。 姚暮染不紧不慢地走在其中,印染着春光的美眸连连流转,四处寻找着凌吹梦的身影。 果然,她慢悠悠地走过一处亭子后,还真与凌吹梦迎面遇上了! 凌吹梦身穿一袭粉裙,带着伉俪殿的两位宫娥在散步赏景,宫娥们为她领路,不时给她讲解一下。 她笑迎春风,却在悠然抬头间,乍然看到了姚暮染就在对面冲她笑得意味深长!霎时,她心中一颤,一下子虚了半截! 做贼心虚实在是真理!凌吹梦岂有不怕不担心的道理?那一夜,她将她折磨的那样惨,辱她辱的那样狠,结果眼下局面幡然一新,一行人竟来到了这北宫里。而这北宫又是何地呢?这可是人家前夫的天下啊!人家再怎么为质,那身份也是超然的,这不,这么快都能出来随意走动了,可见她那前夫对她还是有些爱护之心的。那么,从前她能仗着霍景城来欺负她,现在怎么就不能仗着前夫来报这个仇呢? 这一瞬,凌吹梦在心虚担忧中,生出了浓浓的怨气来! 怎么她嫁的男人全是君!而自己嫁的却是臣!没出息地在她两个男人的手下混来混去!这几时她都比她矮了一截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可真要比起来,她又哪里不如她了?! 真是天道不公! 这头,姚暮染见她盯着自己发愣,她翩然上前,似笑非笑道:“好巧啊,杜夫人真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出来散步,难道,不该躲在殿中自求多福吗?” 凌吹梦定定神,冷声冷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暮染却侧头看向身后二人:”吉祥如意,你们先退下。”说罢,又转头来看向凌吹梦身后的两个宫娥,那意思很明显了。 凌吹梦不愿在她面前露怯,这便幽冷着脸打发了她的两个宫娥。 “说吧,你什么意思?” 姚暮染脸色一变,冲她露出了阴冷狠笑:“凌吹梦,我不会忘了那夜的耻辱的,所以,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果然!果然是来者不善!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玲珑局(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来者不善,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凌吹梦定定心绪,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姚暮染慢悠悠地在她面前踱步,一边道:“干什么?自然是报那一辱之仇了!凌吹梦,我告诉你,眼下我有前夫撑腰,对付你的法子那可就太多了,你别早早吓得腿软才是!还有!别以为乔奉之又看上了你,我就拿你没了法子!我......”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凌吹梦满面诧异打断了她的话。 姚暮染转头看她,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 凌吹梦结巴道:“你方才说......北帝陛下他......看上了我?” “哦,这个啊?”姚暮染对她冷笑嘲讽:“哼!是又怎样?你以为我会怕你?你终究姓杜,乔奉之再喜欢你也不能将你如何。所以,我要动你还是轻而易举的!你就好好等着吧!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嫁不上强者至尊,只能一辈子屈居人下!你要是能有翻身的一日啊,我姚暮染便跪在你的脚下磕上三个响头!呵!” 姚暮染对她轻蔑不屑至极,说完这番话,便绕过她翩然离去了。 凌吹梦怔怔愣在原地,已顾不得为她生怒,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北帝陛下看上了她...... 当世枭雄乔奉之,竟然看上了她...... 脑海中,那张俊色非凡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面露激奋与得意!忙转身去捕捉姚暮染的背影,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贱人!你才给我等着!我要让你为今日的话付出代价!” ...... 御书房内,乔奉之正坐在御案后,翻看着一摞画册,那一张一张,画的皆是一个清秀动人的男子。 笑的,哭的,怒的,嗔的,羞的,俏的......一幅幅,各式各样,千姿百态。 他一张张地翻看,每看一张,俊脸上的神情都在随着画中人的神情而变换,他笑,他就笑,他哭,他就哀...... 这些画,全是他让丹青一绝的宫廷画师按他所提所表而画下的。 正看得入神时,御前内侍忽然进来了,禀报道:“陛下,南后求见。” 乔奉之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主动来御书房找他了,于是一愣,才道:“让她进来。”说罢,合上画册,规整地放在了一边。 姚暮染进来后,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御书房不是他的御书房,而是他的御书房,仿佛她来找的不是他,而是他...... 乔奉之神色沉定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姚暮染回过了神,目光却看向了别处,道:“我想喝酒。” 乔奉之万万没有想到,她来找他就为了这事。 “嗯,我命人给你送酒。” 姚暮染这才将目光投向他,语气坚定道:“不,我要和你喝。” 乔奉之万万没有想到,她来找他原来是为了邀他喝酒。 他被她一连串的怪异荒诞行为搞得有些眼花缭乱,心神也恍惚纷乱了。 他好像许久都不曾被人这么黏着、这么折腾过了,也好像许久没有对哪一个人如此无奈却又耐心了...... 回过神后,他的唇边微有淡淡笑意:“好,我陪你喝。” 姚暮染又道:“也邀上杜琰与杜夫人吧,我们好歹都是北越之人,如今在这故土齐聚,不该暂且抛开恩怨情仇共饮一场吗?” 乔奉之唇角笑意无踪,深深看着她道:“原来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见杜琰呐?这我可看不明白了,眼下我又不限制你的出入,你直接去伉俪殿找他不就完了?” 姚暮染道:“不,我只是为了与你饮酒罢了,但我们不宜单独饮酒,所以叫上杜琰与杜夫人,他们才是陪衬。” 乔奉之听罢,虽再无笑意,清冷的眸子却温了。 ...... 暮色初临时,这个小酒宴总算是开始了。 酒宴设在初雪阁,乔奉之如今喜黑喜静,图个人少清净,连歌舞伎都没有安排。而席上客也甚少,只有四人。 乔奉之坐在正中上座,左下首,坐着杜琰与凌吹梦,右下首,姚暮染一人。 花厅宽敞,古朴雅致。此时聚在此处,四人相对,四份心思啊。 杜琰与乔奉之是新交君臣,两人君圣臣贤地客套着。凌吹梦则盛装而来,打扮的花枝招展,娇艳有加,像朵花儿似的坐在杜琰身侧,一双美眸却总有意无意地频频望向乔奉之那边。至于姚暮染,便静坐不动,似笑非笑地观场。 开宴后,姚暮染看着自己桌上的菜色,果然,又全是素的。这些天,送到惜芳殿的饭菜也全是素的,她反倒不习惯了。 她看向乔奉之,直言不讳道:“陛下真是怠慢了本后,为何本后的桌上没有荤菜?” 乔奉之一愣,旋即嘱咐人将荤菜给她补上了,果然见她是真的动筷了,竟将那荤菜挨个都尝了一遍。 他这才知,原来她变的比他更加彻底。 杜琰执酒敬了他一杯,接下来,几人便互敬共饮起来。 只见凌吹梦亭亭站起,执酒敬向乔奉之,含笑道:“陛下神武不凡,家夫能效忠于您,得您赏识,实在是三生有幸,妾身也来敬您一杯,多谢陛下盛情礼待。” 姚暮染看着她,心中冷笑起来。 这头,乔奉之宛若平常,这便执杯向她示意,而后兀自饮下,这才看着她若有所思道:“听说,杜夫人还是南帝的小姨子?” 凌吹梦道:“不错,但妾身始终谨记,嫁夫从夫的道理。” 乔奉之搁下酒杯,淡淡道:“原来如此。” “陛下。”谁知凌吹梦并未坐下,又对着他道:“陛下,今日君臣同欢,妾身愿为大家唱上一曲助兴,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乔奉之却不看她,反问杜琰:“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杜琰道:“拙妻有心为我们君臣助兴,有何不可呢?” 姚暮染也道:“是啊,杜夫人实在有心,本后也想开开眼界。” 不一会儿,侍从取来了琵琶,凌吹梦半抱了琵琶,玉指一拨,瞬间音色流淌,她这便风情绵绵吟唱起来。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人也风情,歌也风情,声色动听婉转,美眸流转之间含情诉意,欲语还休,多得是女子的含羞待放之娇美。 一曲毕,气氛还真松缓下来,一扫之前的拘谨,几人都有些放得开了。 姚暮染别有意味地赞她:“杜夫人果然人美歌甜,想来,陛下就算没醉,此刻听也听醉了呢。” 凌吹梦含羞带笑对着乔奉之快速一望,这才坐了下来。 余光中,姚暮染看到乔奉之向她看了过来,目光似乎带着探究,她只当视而不见了。 但乔奉之却没放过她,对着她似笑非笑道:“南后不是要与朕一醉方休吗?怎么也不敬来三杯?” 姚暮染这便执酒敬他:“那么本后就敬陛下了。” 这时,凌吹梦却道:“南后娘娘敬酒也不说祝词吗?” 姚暮染心念一动,这便转向乔奉之,认真道:“那么本后就祝愿陛下,早得心中所想所念的佳人,哪怕世俗不容也罢,毕竟陛下就是陛下,已经做了太多超脱世俗之事了,还在乎这一茬吗?呵呵,本后心直口快,陛下莫要怪罪。” 她这话乔奉之就不知从何听起了,所以又陷入了云里雾里,实在不明白,她如今是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没来由的。 而杜琰却将她这话听出了几分其他意思来,于是道:“南后此话,莫不是有了与陛下破镜重圆之心?” 姚暮染笑得从容自若:“杜大人真是说笑了,本后可不是陛下心中那位所想所念的佳人呢。” 余光中,她看到凌吹梦面色羞红,唇角噙着笑意,眼神飘忽游离,总往乔奉之那边瞄。而乔奉之却又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不放,姚暮染依旧视而不见,心中暗自感慨,真是一场乱局啊,才是四人而已,就已心思各异,乱了局面。 酒宴继续,两个男人自然不会当着姚暮染的面来谈论国事战事,所以大家只谈风月,气氛和谐的都无法令人相信,这几个人之间其实全有着深仇大恨,但一个比一个装得好啊。 姚暮染今日是实打实地灌着酒,今日这一局纵然是逢场作戏,可她心中怅惘却是真啊,这么一沾酒,才发现真是好东西,暂且忘了忧,晕晕乎乎甚是轻松。 那头,凌吹梦也喝得俏脸飞霞,侧头在杜琰耳边道:“夫君,妾身去伺候陛下斟酒吧?我们殷勤些,对夫君的前程有益无害呢。”说罢,都不等杜琰发话,人就翩然离座,婀娜多姿来到了上座处,在乔奉之桌子的侧方跪坐下来,笑道:“陛下,妾身伺候您斟酒吧,身为臣子臣妇,理应为君尽心竭力,悉心伺候。”说着,便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他斟酒。 乔奉之微怔,旋即看向杜琰,语气高深道:“爱卿教妻有方,调教了个好大气的妻啊?” 第四百一十五章 玲珑局(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乔奉之意味深长地夸凌吹梦大气,杜琰还能说什么呢?又敬了他一杯酒。 这边,姚暮染听得心中想笑,乔奉之说的还算客气,对那凌吹梦过了头的殷勤用了大气二字来形容,实则这两个字用在女人身上,褒贬就难说了。毕竟,一个女人的大气,也可以是过于豪放了,失了内敛矜持。 等几人再举杯同饮时,凌吹梦看着乔奉之手中的酒杯,娇声道:“陛下且慢,酒满心诚呢,待妾身再为您添上些许。”说着,又往他的酒杯里加酒,谁知她忽然手颤,一下子便将酒水倒在了乔奉之的手上。 “哎呀!妾身该死!望陛下恕罪!”她嘴上说着,忙忙取出自己的丝绢为乔奉之擦手。 “不劳杜夫人。”乔奉之淡淡一句,这便避过去,将手随意一抬,身后的御前内侍便拿了白帕为他净了手。 姚暮染看到,杜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她心中又是一阵冷笑,且等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窗外月色正浓,窗内酒香不绝,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几人都有了醉意,尤其两个女人,皆是美眸迷离,粉腮动人。 这不,凌吹梦又要向乔奉之敬酒,斟满了他的,又斟满了自己的,这还不算,又亲自端起乔奉之的酒杯往他手上递,谁知此事她还是没办好,一个不小心,又将杯中酒水洒在了乔奉之的衣衫上。 “哎呀!妾身该死,妾身该死,一定是妾身醉了,这才失礼于陛下,望陛下恕罪。”说着,又拿起自己的丝绢为他擦拭衣衫。 这么一来,两人便离的很近了,她无形中向他送去自己的幽香,顺道喘息略重,勾他心神,一双雪白玉手又在他胸前不安分地擦擦抹抹着。 乔奉之长眉微蹙,一把拿开了她的手,下一刻,他二话不说就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哗啦”一声砸在了地上! 花厅内顿时一静,气氛僵住了! 杜琰连忙离座请罪,凌吹梦也被乔奉之这一动作吓到了,回过神后赶紧跪地请罪。 姚暮染则悠然不动,一边慢条斯理地饮酒,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热闹,嘴上附和了一句:“陛下息怒。” 只见凌吹梦美眸水盈,楚楚可怜道:“陛下息怒!是妾身醉了,才没有端稳酒杯,望陛下恕罪。” 乔奉之神色沉定,看了看杜琰,这才转向凌吹梦,声色无波道:“杜夫人总倒不好酒,可见不是杜夫人的问题,而是朕这酒杯有问题,那么便砸了再换新的来吧。”说罢,又看向杜琰:“爱卿这是做什么?快快回座,咱们既是君臣,又是故友,可要尽兴才是。” 气氛一缓,这场风波才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杜琰谢了恩,又叫回了凌吹梦,君臣客气一番,便接着饮了起来。 姚暮染又作陪了一会儿,心道差不多了,这便摇晃着站起,对乔奉之歉意道:“陛下海量,本后并非对手,眼下不胜酒力,该回去了,还望陛下与杜大人不嫌扫兴。” 她美眸迷离,俏脸染霞,起身后站不稳,一动便是摇曳生姿,弱柳扶风,就连一对流苏穿珠的耳环也在腮边轻荡,实在动人至极。她醉晕晕地靠在吉祥身上,另一侧,如意也扶上了她。 乔奉之看罢,双眸深邃,良久,才语气温和道:“好。吉祥如意,送南后回去,好生伺候。” 她向他醉笑:“陛下真是体贴。”说罢,她被吉祥与如意扶着离开了座位,短短几步路,她走起来却是一步一摇曳,一动一风情啊。 美人醉酒,当真是美不胜收。 花厅内一时寂静,两个男人都静静地看着她,不移目光不打岔。 岂料,姚暮染醉晕晕地走了几步后,竟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挣开如意的手,转过身朝乔奉之望来,美眸迷离俏脸朦胧,绵软无力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一边含情唤了他一声:“奉之......” 霎时,气氛更静!满堂默默! 乔奉之一愣,盯她看了片刻,终于起身离座,步下台阶来到了她面前,将她伸出的纤纤玉手接在自己的掌心里,温和问道:“怎么了?” 姚暮染又摇了一下,他忙伸出另一手扶住了她,低声道:“小心。” 姚暮染站稳后,一手抵上他的胸膛,离他臂弯远了些,仰头对着他语气娇软道:“奉之,我醉了,先回去休息一下。但我知道,北宫的九曲湖边夜景是不错的,所以今晚二更,我去那里等你,你来陪我赏景,可好?” 乔奉之盯着她的美眸看了一会儿,慢慢点头:“好。” 姚暮染对他又是一笑:“嗯,不见不散。”说罢,从他掌中抽回手,被吉祥与如意扶走了。 等乔奉之回座后,杜琰向他敬酒,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陛下,看样子,南后有心与您破镜重圆呢。” 乔奉之饮下杯中烈酒,淡淡道:“岁月流深,斗转星移,已回不去了。她之芳心已经另有所属,朕心也已另有所属。” 醉意朦胧的凌吹梦一听他这话,登时一扫方才的阴郁疑惑,一下子士气大振了! 与此同时,忽然恍然大悟,心中暗恼自己竟然这么笨!她怎么能指望他当着杜琰的面儿对她怎么着呢?他自然要对她不假辞色了!唉,真是自己求尊心切,蠢了一番! ...... 夜半将近二更时,外头更深露重。姚暮染没有惊动吉祥与如意,自己悄悄离开了惜芳殿。 自从乔奉之有恃无恐许她自由时,吉祥与如意都待她松懈了,实在是方便了她。 夜色深浓,但落地宫灯几步就是一座,所以尚是亮堂。 姚暮染走在其中,却没有如约去那九曲湖边见乔奉之,而是向着杜琰所在的伉俪殿去了。 到了伉俪殿前,她让人通报,就这样打扰了杜琰夫妇的清梦。 杜琰被吵醒,即便人还醉着,却也知道她这个时候来找他定然是非同小可,于是收回了让凌吹梦枕着的手臂,对她道:“你先睡,我去看看。”说着,下地穿戴整齐,然后来到前殿去见她。 姚暮染在前殿候了一会儿,此时见他出来,只笑不语。 杜琰慢下脚步,饶有兴味地打量她,语气悠然道:“真是稀客啊?这会子,你不该是与乔奉之到那九曲湖幽会去了吗?” 姚暮染起身慢慢走近,一双美眸虽看着他,余光却瞄着他身后的寝殿门,果然看到一小片裙角外露了。 她定了心神,这便道:“我才不是真的要与乔奉之幽会,只是这几日他看我看得紧,我便将他哄到那九曲湖去,我才有时间来见你啊。” 杜琰依旧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你这夜半三更的见我做什么?不怕我家夫人出来与你闹?” 姚暮染道:“她现在哪敢与我闹?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夜半来找你的。” 杜琰不与她周旋了,直接了当道:“说吧,你又准备给我下什么套子了?” 姚暮染笑道:“言重了,我只是有几句悄悄话想要说与你听罢了,你且随我来。”说着,她转身往外走去。 杜琰在原地犹豫片刻,终究是跟了上去。身后的殿门处,凌吹梦露出了一张阴狠的脸...... 这边,两人离开了伉俪殿,一起走在了深浓的夜色里。夜风稍大,吹得她裙角飘飘,也吹得他心绪纷纷。 走了一截后,杜琰醉意未醒失了耐心,此时便靠在一座落地宫灯上不走了,看着她道:“你到底找我何事?” 姚暮染转头看他,道:“走就是了,你堂堂七尺男儿,还会怕我这小女子吗?” 杜琰越发好奇了,这便嗤笑一声继续随她走:“那倒也是,只有我把你怎么样的份儿,哪有你把我怎么样的份儿。呵,我且瞧瞧你又动了什么脑子。” 两人又走了一截后,杜琰瞧了瞧路,道:“这好像是九曲湖的方向啊?” 姚暮染边走边如实道:“不错,我们正是要去九曲湖,今夜,那里会有好戏可看呢。” 杜琰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她这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却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乖乖跟着她走,方能见真章了。 最后,两人来到了九曲湖边与乔奉之约定的地点,姚暮染拉着他躲在了湖边的树丛中,自己不出声,也不许他出声,盯着湖边静候着什么。 杜琰见这情形,忽地愣住了。 此情此景,多么像他当年去合欢巷帮她“捉鬼”的情景啊?! “姚暮染。”他轻唤一声。 “嗯?”谁知她刚应了一声,唇上就忽来一片灼热与酒香! 顷刻间,她就被他压在了树丛里,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想挣扎叫骂,却及时反应到,此时弄出动静怕是要坏她的计划!所以愣是没有吱声,只用双手激烈地推着他,却毫无作用。 幽暗中,杜琰在她唇边轻声道:“姚暮染,但凡你对我有一丁点真心,你都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姚暮染一听,忽然无声落泪了,是啊,她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对乔奉之假意恭顺,施媚讨好,被杜琰想欺就欺,几番轻薄,就这样接二连三丢尽了一个女人的矜贵自持!丢尽了一个皇后的高贵尊严! “又哭!”杜琰低声斥她,也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她。 姚暮染擦去眼泪,心中惦记着正事,此时哪是与他计较的时候,于是两人各归各位,继续等候着湖边的动静。 第四百一十六章 玲珑局(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夜色幽幽,晚月溶溶,九曲湖边淡淡风。 姚暮染与杜琰藏身在湖边的幽暗树丛里,静静等候着她所说的“好戏”。 不一会儿,果然见乔奉之如约来到了湖边,他只身一人未带侍从,不疾不徐漫步而来,修长的身影披着月色停在湖边,四顾一圈,最后长腿一迈,便就近登上了绑在湖边的悠悠小船,然后悠然躺下,抬手枕了自己的手臂,一腿支起,随着涟波小船荡漾于无边碧色之上,像是谁家潇洒少年郎,无忧无虑,无病无痛,无尘无改,只有惬意风流。 隐秘树丛中,杜琰酒后话多,一改从前的沉敛稳重,此时性子松泛缠着她说起话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喏,你那前夫来了,还不去与他幽会?两人荡漾在小船上云雨一番,岂不美哉?” 姚暮染无言瞪他一眼。 谁知他又凑了过来,像个女人一样八卦是非:“唉唉,姚暮染,说起来,这霍景城与乔奉之在才智谋略方面是难分高下的,那床功方面的话,谁更胜一筹?” 姚暮染听他越说越过分,冷着脸不答。 杜琰道:“你不说,我就不配合你了,这便离去,你自己留着看这好戏吧。”说着,还真站了起来。 姚暮染赶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杜琰又蹲了回来,得意道:“说不说?” 姚暮染冷着脸,没好气道:“他们俩谁也不弱,各有千秋,但我想,该是都比你厉害!” 杜琰嗤笑一声,低声道:“来?试试我的?” 姚暮染忍无可忍,猛地伸出双手将他的两瓣唇捏在一起!并且暂时没有放手的意思。 杜琰被她捏住嘴却也不动,就这么乖乖地盯着她看,配上他那撅起的嘴,真是一脸的乖憨无辜,前所未见。姚暮染又受不了了,这便又收回手,斥道:“你别再说话了!” 话音刚落,便听湖边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好戏来了! 两人一下子聚精会神,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了湖边。 须臾的功夫,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月下幽湖边,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而这一次的来人,竟是那已经歇下的凌吹梦! 只见此时的她已经更衣梳妆,再次将自己打扮的娇艳不可方物,行姿袅袅地走在湖边,即将靠近乔奉之的所在了。 姚暮染一见她,心中得意冷笑!果然,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而杜琰在看清来人时,整个人一下子又回到了沉稳冷敛的状态,一双眼直直盯着湖边的美艳娇妻,一言不发了。这一刻,他已是隐约明白什么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凌吹梦在经过乔奉之所在的小船时,忽然顿步,对着湖面小船上诧异道:“陛下?!” 乔奉之半晌悠哉得都快睡着了,此时被她一喊,这才睁开星眸半坐起来,结果一看来人却是凌吹梦,并非是与他有约的佳人。他怔了怔,微蹙了眉道:“怎么是你?” 凌吹梦道:“陛下,真的是您啊?妾身还以为看错了呢。” 乔奉之才不与她周旋,直接了当道:“这夜半三更的,你怎么来了这儿?” 凌吹梦的神色变得忧郁可怜,弱声弱气道:“回陛下,方才南后来了伉俪殿,还叫走了夫君,妾身不放心,便想出来找找,结果走着走着却迷了路,这便走到这儿来了,谁知却恰巧看见陛下睡在那小船上。” 乔奉之听罢,沉思片刻,这便起身上了岸,一边语气高深道:“看来朕不必再等了,该回扶摇殿了。杜夫人,北宫险恶,人心莫测,阴谋重重,杜夫人还是小心为妙。”说罢,转身信步离去。 凌吹梦才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此时见他这么就要走,岂不是白费了这大好时机?她心中猛地一焦,这便豁了出去,忙追上几步,跪在他的面前拉起了他的衣摆,直言道:“陛下!陛下不要走!妾身......妾身有话要跟您说。” 乔奉之道:“哦?” 凌吹梦再鼓勇气,结巴道:“陛下,妾身......妾身想做您的女人!从此伺候您!求您保护妾身吧!” “咯吱”,姚暮染听到杜琰的拳头捏得咯吱响了起来。 这头,乔奉之听了她的话,长眉一蹙,居高临下看着她,却答非所问道:“朕不是说了吗,北宫险恶,人心莫测,阴谋重重,该小心才是。杜夫人若再如此这般,怕是离死不远了啊?” 凌吹梦还是没有听懂,心一横又起身扑进了乔奉之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仰着小脸急切道:“陛下神武,北宫再险恶,有您保护又有何惧?!陛下,求您让妾身伺候您吧!再说,陛下......陛下难道对妾身无意吗?”说着,又踮起脚来要给他献上香吻。 这下子,乔奉之就不客气地将她推倒在了地上!然后慢条斯理拂了拂自己的衣衫,仿佛沾不得一丁点尘埃。末了,他才认认真真开了口,清清楚楚道:“杜夫人自重,朕对你本就无意,你因何自作多情呢?还有,朕与杜琰既是君臣又是故友,朕心中珍惜,绝做不出夺人之妻的事情来。好了,失陪了。”说罢,绕过她大步离去了。 凌吹梦心中所想与所得大相径庭,顿时满心惶惑与失望!她瘫坐在地上,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不,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看上我了吗,他不是喜欢我的吗,怎么会这样......” 树丛中,姚暮染对这出戏简直是要多满意有多满意!这便在杜琰身边轻声道:“杜琰,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信任有加的好夫人,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你也根本毫无真心可言,你却始终不信。” 杜琰满脸冷怒:“姚暮染,你够聪明啊?竟花出了这么一番心思来!” 姚暮染见他洞穿了这一局,自己也无谓遮掩,这便对他开诚布公道:“不是我聪明,而是当局者迷。今日酒宴上,我就瞧她对乔奉之殷勤得过了头,所以我临走前,才故意当着你们的面儿与乔奉之约下了时间地点。等时间一到,我却去了伉俪殿,也料定她会偷听,所以特意说是我故意支开了乔奉之,好与你相见。结果等我们走后,你那位好夫人就以为是我们俩幽会去了,而将乔奉之晾在了一边,于是她便趁此机会,好一番梳妆打扮,后脚就装作迷路来到了这九曲湖边勾引乔奉之,言语之间,还向乔奉之透露了我们俩的不清不白,既能让乔奉之不再眷顾我,也暗示乔奉之,其实你们的夫妻之情并不好。呵,她真是好心思呐。所以杜琰,我用计引出她是真,但她其心不正也是真,否则她若无心,也不会上我这当来,对吗?” 她推心置腹跟他如实说了这么多,但有一件事,她是必须得瞒的。 那就是,她故意上御花园找凌吹梦,在她面前虚张声势吓唬她,说自己要对付她,以此让她担心害怕乱了阵脚,从而衍生出寻求保护之心。然后,她再故意骗她,说乔奉之看上了她,以此引得她有了弃弱投强之心。最后,她再轻蔑嘲讽她,说她没本事,嫁不上强者至尊,还说她要是能有翻身之日,她就跪在她面前磕头,以此来激发她的斗志,坚定她的变心,然后落于实处的行动上来!那么,她要抓出她的尾巴露给杜琰,就轻而易举了。 自然了,初雪阁的酒宴也是她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观摩观摩,看凌吹梦对乔奉之是否有了别样的心思。结果收获颇丰,她还真的上了当,一心要弃了杜琰,想攀上更强大的乔奉之,于是宴席上殷勤过头,就连杜琰都看不下去了。 最后,她再设计这出九曲湖的好戏呈给杜琰看。 接下来,她便要撺掇杜琰好生去逼问凌吹梦,逼问出他妻儿之死的真相! 因为她早已盘算的明明白白了,眼下这北宫里,能助她和孩子脱困的只有一个杜琰了!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杜琰回头帮她,那么首要的便是让他看清凌吹梦的真面目,了解妻儿之死的真相!他才能与她化干戈为玉帛! 所以一个凌吹梦,即便她恨透了,也还是斟酌对待了,没有简单粗暴地将她骗来,然后一簪子解决。因为那样做固然痛快,却毫无益处,只会让杜琰更加恨她。所以她只能花上这么一番心思来挑拨他们夫妻,让杜琰自己疑她,自己情愿又主动地去她身上挖掘真相。 树丛里依旧昏暗,杜琰盯着湖边的凌吹梦咬牙切齿,默默不言。想想也是,只要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有红杏出墙之心,即便无关于爱,就只关乎尊严,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姚暮染趁热打铁道:“杜琰,你那夫人真的不是善茬,你信我一回好吗,我真的没有毒杀你的妻儿,我只是用无毒的糕点去吓唬她,想教训一下她罢了。至于霍景城,为了庇护我确实没有对你给出妥善的交代。杜琰,希望你在此事上冷静下来,别再固执,好好往凌吹梦身上想想吧。” “知道了!”杜琰斥她一声,猛地起身离开树丛,大步靠近那瘫坐在地上的凌吹梦。 第四百一十七章 玲珑局(四)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凌吹梦正失落懊恼间,冷不丁竟看到杜琰大步而来了,她一下子满面惊疑,诧异道:“夫君?!” 岂料话音刚落,杜琰就寒着脸猛地伸出一只铁臂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呃......”凌吹梦一下子噎了气息,满眼惊恐!结果冷不防又看到姚暮染也随后出现,正冷眼看着她。 “夫......”她俏脸憋红,转动眼珠看向杜琰,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字。 “住口!”杜琰怒斥一声,下一刻,就捏着她的脖子单手就将她提了起来,一路将她拖拉到了乔奉之方才所在的小船上! “贱人!原来你心不实情不诚,竟这般欺我!”说罢,他手中忽然一动,竟将凌吹梦整个头都按进了湖水里! 深幽的湖面马上冒出了一串气泡来!凌吹梦外露在小船上的四肢登时胡乱挣扎起来! 男人心死便成铁,杜琰亲眼目睹了凌吹梦对乔奉之的勾引,这才知枕边人心不实情不诚,一怒之下竟死死地将她的头按在水中不放! 悠哉的小船因凌吹梦的挣扎剧动,而晃荡得厉害!月下的平静湖面也被打乱,泛起凌乱波浪来! 站在岸上的姚暮染见他竟要淹死凌吹梦!连忙要去阻止!他若是就这么淹死了她,还上哪儿得知真相?! 结果她刚上了那剧烈晃荡的小船后,就听“哗啦”一声,杜琰又提起了凌吹梦的头,对她道:“贱人!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吹梦被淹得七荤八素,此时发也乱了,脸也花了,满头满脸的水珠子。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半晌险些憋死在水中,那滋味太绝望太难受了! “夫......夫君......”她一把抓住杜琰掐着她脖颈的手,气喘吁吁道:“夫君,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杜琰咬牙切齿道:“贱人!白日酒宴上,你就再三想引起乔奉之的注意!结果方才,你又专程来这湖边勾引他,还发骚耍贱投怀送抱!老子是看得真真切切一幕都没落下!所以你最好别再狡辩!好好给老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了我!” 凌吹梦一听,如遭雷击!原来他竟看到了?!只是,他不是与姚暮染那个贱人私会去了吗?!此时两人又怎么会双双出现在这里呢?!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眸一转,马上瞪向了姚暮染,几欲喷火道:“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杜琰斥道:“住口!你若无心,谁也害不了你!”说着,手中一按,又将她的头按进了湖水里! 水面气泡咕噜乱冒,她露在小船上的身体张牙舞爪地挣扎扭动着! 杜琰又淹了她一会儿后,哗啦一声又提起了她的头,怒道:“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了我?!” 凌吹梦大口喘息,却呛咳的厉害,口鼻中水花直溅,眼泪直冒。等她缓过一口气来,当即嚎啕大哭:“呜呜呜——夫君,你饶了我吧,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老子信你?!”说着,又给她按进了湖水里。 姚暮染在一边看得解恨,那一晚的折磨与屈辱,犹如炼狱,险些让她活不出来,此刻见她被自己的夫君这般对待,可真是大快人心! 这回杜琰将她淹的时间长,直到她的挣扎都弱了下来,他才在哗啦水声中提起了她的头。 凌吹梦被淹的半死不活,将晕又未晕,实在是生不如死!这下缓过了气儿来,对着杜琰就乍然翻脸变了态度! 她冲他破口大骂:“杜琰!你果真是个畜生!竟然这么对待我!” 杜琰桀桀冷笑:“呵!这就受不住了?这就不装了?贱人!说,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半晌她被淹恼了,也淹的没了理智,此时逞了口舌之快后又稍稍冷静了,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要咬紧牙关!否则一旦漏气,便是死路一条了! “呜呜呜——”她的态度又是一变,楚楚可怜哭了起来,还用了老把戏,撒娇耍赖直往杜琰的怀里钻,一边哭道:“夫君!呜呜呜——求你不要这么对我啊!我真的没做什么啊!夫君!我是爱你的,我心里只有你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君想想我的好吧!不要听姚暮染那个贱人挑唆,就来疑我们夫妻之情啊!” 杜琰捏着她的脖子,岂能让她再回自己怀里?当下里,便又将她按进了湖水里! 这下淹的时间更长! 或许,她半晌没有翻脸怒骂的话,杜琰淹上几个来回见问不出什么兴许也就作罢了,可她那么翻过一次脸,就越发令人生疑了! 等杜琰再提起她时,凌吹梦披头散发湿淋淋的早已没了人样。 杜琰对她冷漠相待:“贱人!你再不亮底,我明日就禀报乔奉之,说你是故意挑拨我们君臣关系的祸水,到时便让乔奉之将你发落到军中去做军妓!从此伺候千千万万个男人!” 这一刻,凌吹梦才彻底绝望了。 她终于明白,其实在他看到她勾引乔奉之的那一刻时,她就已经没有什么好路可走了。眼下,招了是死,不招又生不如死,与他也再回不到从前,万一真的再被他弄到军中做了军妓,那还不如一死! 眼看杜琰没了耐心,凶狠又现,又要将她往水里按时,她在这一瞬间终于奔溃松口了!歇斯底里尖喊道:“说!我说!放开我!我说!!” 姚暮染心中登时一松。 杜琰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说!” 凌吹梦再度翻了脸,她面露阴森狠恶,眼带得意痛快,恶狠狠地瞪着他,绝望无望之下,一下子豁了出去! “杜琰!你听好了!你认贼做妻被我这么耍了一场,我也值了!我还害得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其实我早都值当了!” “不错!谢元芷和你女儿的死就是我干得!是我在府中散步时,无意听到了福全对另一个内侍所说的话,这才知道姚暮染给谢元芷送的其实是无毒的糕点!就只是想吓唬她教训她罢了!” “咯噔”一声,杜琰的心寒了,沉了。 “但姚暮染对她下不了手,我可是能下得去手的!谢元芷吃了糕点后,浑然不知那是无毒的,于是打发光了她院子里的人!我在院外溜到此时,便趁这个时机带着从安进去,先给她灌了毒粉!后又将毒粉挨个抹在了那些糕点上,最后还拿起一块塞进了你女儿的手里!等我逃回自己的院子,便故意摔坏了腿!而你根本查不出什么,因为谢元芷苛待我,压根就没有给我拨来下人让我使唤,所以我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是我的陪嫁侍从!他们忠心耿耿,根本不会出卖我!” 姚暮染亲耳听到真相,心中震动!忍不住斥道:“毒妇!孩子是无辜的!你怎能下得去手?!” 杜琰更是如遭雷击!听得目眦欲裂!满面惊怒!照着她就是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结果凌吹梦就被他扇晕了。 杜琰怒火烧心,手一伸又将不省人事的她按在了湖水里!直到又把她淹得醒了过来!这才又提起了她! 此时,凌吹梦也就去了半条命了,人在船上呵哧呵哧喘了半晌,攒了力气也积了愤火,又抬起头嘶声道:“杜琰!这才算什么?!还有更让你高兴的事呢!你的儿子杜宁笙其实也是被我害死的!哈哈!我们到了延谷县后,你每日去衙门当值,我便专程在家里吓唬你的儿子!我每日用鸽子血在眼睛上画上血线,在口鼻上画上血迹,就像谢元芷死前一模一样!然后再披头散发去吓唬你的儿子!他一看到我就癫狂大哭!晚上就噩梦连连!没几日,我就成功地吓死了他!哈哈——杜琰!你这个听命于姚暮染暗查我凌家害了我全家的畜生!我就是要让你断子绝孙!我就是要让你恨毒姚暮染!我待在你的身边就是为了欣赏你的痛苦!我对你不曾有过一刻的真心实意!只有焚心之恨!” 姚暮染震惊无言。 杜琰满面霜寒,将牙咬得咯吱作响!如受伤垂死的猛虎,竭尽全力发出了最后一声痛吼:“去死——!”说罢,狠狠将她按进了湖里,这回,就绝不会再将她提上来了。 姚暮染满心震惊,怔怔地看着凌吹梦疯狂挣扎,怔怔地看着水面气泡乱冒。最后,她的挣扎渐渐溃弱,渐渐轻微,渐渐止歇,偶尔再抽动一下,痉挛一下,直到彻底无声无息...... 凌吹梦终于死了!如此这般地死了! 杜府的悲剧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杜琰的那颗心,终于亮堂了! 天地间一时安静,水中波浪渐渐平息,只有杜琰不堪忍受的粗喘声。他的手还伸在湖水里捏着凌吹梦的脖子,他的眼睛赤红,少顷,就落下了两行泪来。 姚暮染满心喟然,或许,她今日所造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过于残忍了,可任他被继续欺骗下去,岂非更加残忍? “哗啦”一声,杜琰终于松了手,凌吹梦的身子一沉,便翻落进了九曲湖里,一时无踪了。 姚暮染定定神,轻声道:“杜琰,现在你知我无辜了吗?” 杜琰粗喘着转头看她,满眼的复杂与痛色:“是,我知你无辜了,但我更加痛苦!” “不如不知,不如不知!!” 吼罢,他猛地起身绕过她离去,脚步重得几乎快踩沉了这条小船。 姚暮染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急唤一声:“杜琰!!” 杜琰脚步猛顿,姚暮染连忙扑到他面前,含泪殷切道:“杜琰,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和我的两个孩子,我夫即将兵临城下,到时叫他如何抉择?杜琰,若换了你,你又会如何抉择呢?你已经误会了我,伤了我,但我不怪你,求你带我们逃走好吗?” 第四百一十八章 沉浮未央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小船晃荡,两颗心浮浮沉沉。 她声声哀求,字字凄楚,要他救她们母子逃离北越皇宫。 杜琰双眼赤红盯着她,语气艰涩,字字沉重:“姚暮染,事到如今,我知你无辜又如何?你以为我还可以回头吗?我已经后悔无路了!迟了,迟了!!” 吼罢,他又要走。 这下子,姚暮染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拉着他的衣摆声泪俱下:“杜琰!!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能逼死我夫啊!呜呜呜——若不是两个孩子,我早已选择一死了啊!可我就算一死,乔奉之仍要拿我的孩子威胁我夫,我这才苟活于世啊!杜琰,此错本就是你所铸,求你及时回头及时挽救好吗?求你救救我和孩子们吧!再论从前,我夫也待你不薄啊!!包括我姚暮染,无论身份地位多么尊贵,我都始终记着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我对乔奉之都尚且有过杀心,可不知为何,你这样对我,我却从未对你有过杀心!杜琰,求你救救我们吧!呜呜呜——” 她跪在他的脚下哭得稀里哗啦,他的眼泪也决堤而崩,纷落如雨。 她是女子,尚能哭出声来。可他是男子,流血不流泪,流泪不流泣,一切只能无声流淌在心里。 只怪造化弄人,一切终究迟了,后悔无药,回头无路啊! 周遭寂静,两人相对哀泪长流,姚暮染执着不放弃,哭求道:“杜琰,求你回头是岸吧!只要你将我们母子救出了北宫,便是将功折罪!将来我一定跟我夫求情,要他给你生路!好吗杜琰?” 杜琰听得哀笑几声:“姚暮染,你真傻,你可知,我们男人不是这样活的。我们要么活得光明,要么死得骨气,而不是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躲风避雨。” 姚暮染紧紧拉着他的衣摆不放:“我不管!!杜琰,我赖也赖上你了!呜呜呜——是你有错在先的!你是怎么将我们母子掳来了北宫,你就怎么救我们出去!!我不管!呜呜呜——” 杜琰看着脚下的她,满眼愧痛,满眼疼惜,却也满眼无奈。最后,他伸手不容置疑地扶起了她,颓然无力道:“姚暮染,对不起。” 说罢,他松开她绝然离去。 “杜琰——!!”他的背影让她绝望断念,姚暮染冲着他的背影呼喊痛哭。 可他高大的身影还是一点一点消融在了朦胧月夜里,犹如希望一点一点消逝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呜呜呜——”姚暮染瘫坐在摇曳的小船上,身披昏暗夜色痛哭了良久,悲怨哀凄的哭声一声一声随风飘远,若飘进了六郎耳中,该是会碎了那一颗龙心吧。 哭着哭着,也不知哭了多久,借着月光,她忽然看到凌吹梦的尸体竟从不远处的湖面半浮了上来!姚暮染一下子吓着了,赶忙擦干眼泪逃上了岸。 等她疲惫无力地回到惜芳殿时,岂料,昏暗无光的寝殿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你回来了?” 是乔奉之! 姚暮染心中一沉,好在殿中昏暗,她的心慌心虚不被窥见。她很快定了心神,拿起桌上的火折子,慢条斯理一根一根点亮了蜡烛。 殿中一寸一寸明亮起来,乔奉之沉着的俊脸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就端坐于桌前,半晌安安静静置身于一片昏暗中,也不知在此等了多久了。 烛光摇曳,姚暮染看看他,从容自若道:“陛下说话不算数,我去九曲湖赴约时,竟找不到你,所以等到现在才回来。” 乔奉之听罢,缓缓起身来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就伸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贴向自己。 他的声音平稳中却透着清冷:“你约我到九曲湖是要做什么?与我共度春宵吗?难道霍景城满足不了你吗?走?那我们俩现在就到床上去?” 姚暮染一听,一下子恼了,猛地挣开他,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乔奉之慢慢放下手,冷笑几声:“我当然知道这是胡说,因为你约我去九曲湖,就是为了让凌吹梦勾引我,好让杜琰欣赏罢了。” 姚暮染一下子愣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乔奉之在他面前慢慢踱步,一边道:“你依旧聪明啊?既想挑拨杜琰夫妇的夫妻之情,又想挑拨我与杜琰的君臣之情。所以在凌吹梦身上下了什么功夫,让她有了勾引我的心思。然后你再设计九曲湖这一出,引得凌吹梦来勾引我。我何尝不知,你与杜琰就躲在一边看着好戏呢。在凌吹梦跟我说,你去伉俪殿叫走杜琰时,我就明白一切了。” 这一瞬,姚暮染大受打击! 她真的被这些男人打击到了!原来她的“聪明”,放在这些男人面前,就像跳梁小丑,只是他们有的不说破,有的不计较罢了! 难怪!难怪他在九曲湖边,再三对着凌吹梦说,北宫险恶,人心莫测,阴谋重重,要小心为妙!难怪他说,杜夫人若再如此下去,怕是离死不远了。 原来,当时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局了!当时他就已经知道暗处有眼了!所以再三暗示凌吹梦,人心莫测有阴谋,小心为上!结果凌吹梦就是听不来他的意思,还再三求爱! 乔奉之一看坏事,所以他那番不坏君臣之情的话其实是说给暗处的杜琰听得! 想罢了,姚暮染忙定定心神敛敛情绪,使自己看上去镇定。虽然他已经识破了,但她自然不能承认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姚暮染转身往床榻上一坐,客气疏离道:“陛下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她不承认还避而不谈,乔奉之也没有揪着不放,人却慢悠悠来到了她的面前,下一刻,竟蹲下去脱起了她的鞋袜。 姚暮染大惊失色:“你干什么?!”说着,便开始伸手推他,胡乱挣扎!可还是被他脱去了鞋袜,雪白纤小的右脚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纹丝不动,挣不出来。 “乔奉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啊——!!” 正叫骂间,她忽然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脚裸处竟忽然传来了钻心的疼! 他竟然将她的右脚扭得脱臼了?! 她的脚骨明显的鼓了起来,眼见是肿了!疼得她顷刻满头冷汗,眼泪花子直转! “乔奉之!啊——!!” 话才一半,又化作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顷刻间,他又将她脱臼的脚回正了。 姚暮染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眼泪珠子一下子泛滥,满心的憋屈都涌了上来。她悲愤道:“乔奉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杀了我算了!呜呜呜——” 乔奉之这才松开她的脚,慢悠悠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涕泪横流的她,语气淡然道:“你不乖,这便是给你的惩罚。这下脚疼上几日,你该是就能乖上几日了。” 说罢,他转身漫步离去。 姚暮染看着他的背影大哭大喊:“乔奉之!我恨你!我恨你!呜呜呜——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呜呜呜——” 她奔溃煎熬了一夜,第二日就成了瘸子。脚伤虽好,疼却在啊。她出行不便,不得已地闷在了殿中。 很快,吉祥与如意就在她面前谈说起了一件事。 “娘娘,昨儿夜里,那杜夫人出外寻夫,结果却在经过九曲湖时,竟不慎掉进了九曲湖给淹死了!” “是啊,听说今早捞上来时,人都泡得没有人样了。唉,杜大人一定很痛苦。” “说来也奇,咱们北宫的九曲湖就是邪!当年杜后在那九曲湖里可淹死冻死了不少妃子呢,可谓是满湖的冤魂了。大家都说,是湖中水鬼作祟呢,不然杜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掉进去了呢?” “就是,我还听说,昨夜还真有个女鬼在湖上哭了许久呢!那哭声一片伤心,真是吓人。” 姚暮染听着她们俩的议论,心道自己竟成了女鬼。不过凌吹梦的死,哪是什么水鬼作祟呢?而是自个儿作孽罢了。 就这样,凌吹梦的死,以不慎落水的说法,归为了意外。 姚暮染在殿中闷了几日后,脚上的疼渐渐消逝了些,她再次离开惜芳殿,往杜琰所在的伉俪殿而去。 岂料,杜琰却不再见她,就像是刻意躲着她一样。 想必他也知道,她的求见还能是为什么呢?无法就是求他救她,给他搁为难罢了,所以他干脆躲着不见了。 姚暮染固执不改,接下来日日都去伉俪殿找他,可结果都一样,她根本就见不到他的影儿。 她的心就这样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浮浮沉沉。眼看霍景城的大军再有几日就要逼近京城了,她心焦慌神,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又来到了御书房找乔奉之,试图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御书房中,乔奉之见她再度主动来找他,他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她,问道:“脚不疼了?” 她不语,绕过御案缓缓来到他身侧,微提裙摆慢慢跪在了地上。 他微愣,神色变得认真,问道:“怎么了?” 她抬手拉起他的衣袖,仰头露出了一张哀切的脸,她字字恳切道:“奉之,你放过我好吗?霍景城追杀你们的事,定有误会。他做不出那样的事的,而且他什么都不会瞒我,所以,连我都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他没有做过的事。” 乔奉之转回头不再看她,语气幽冷道:“我不想谈这个,你回去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三人成虎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御书房中龙涎香袅袅,龙心之恨却未消。乔奉之连谈都不愿与她谈及追杀之事,可见在他的心里,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个回忆。 姚暮染心知自己不能再一味辩解了,否则只会让他更加生气罢了。既要求人,便只求人吧。 她跪在他的侧边,捉着他的衣袖不放,美眸一片哀色:“奉之,求你放过我,好吗?我并不曾对不起你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狠心?奉之,我问你,如果你拿我们母子要挟他放弃江山,而他最终选择了江山呢?到时,你真的要杀了我们母子吗?” 你真的要杀了我们母子吗? 他真的要杀了她们母子吗? 这一刻,乔奉之心颤了一下。 姚暮染见他寂寂无语,又道:“奉之,你放过我们吧,也别再顽抗了,你放弃京城,从此逃得远远的,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无人会拿你怎么样的。” 乔奉之不屑嗤笑一声:“我若愿意那样活,早就那样活了,何必搅乱天下,绕上一圈再回去?” 说罢,他终于转头看她了,这一瞬里,他的脸上也有了沉沉哀色,他的一双星眸深邃又专注地盯着她的脸,认真道:“染儿,我早已不畏死亡,也从未想过回头,更不会为此后悔。” 说到这儿,他缓缓伸手温柔地摩挲起了她的脸颊,眼神变得怜悯又疼惜:“可是,我可怜的染儿到底怎么办?我怎么又要伤你了呢?染儿,别恨我,你姓霍,我没有那么伟大。不过,或许还会有那么一种可能,不久的将来,你会依偎在霍景城的身边,与他,还有天下万民一起欣赏我鲜血淋漓的头颅,那时,染儿会为我流泪吗?” 他的话,忽然让她怵然一惊!随后,一股浓浓的酸楚与哀凉渐渐漫上了心间。 原来他们的这场局,真的不死不休,没有一人肯回头,没有一人肯妥协。 两人默默相视一会儿,乔奉之终于收回手,喟叹道:“去吧染儿,我虽可恶,你也别恨,且待来日,生的生,死的死,才是最彻底的结束。” 姚暮染心凉如水,已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她无言缓缓起身,岂料刚一转眸,却不经意地看到了他御案上的一摞画册,画册封面上写着一串小字,她却一眼认出了“景遥”二字。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就走近几步,伸手翻开了那个画册...... 画中人的确是霍景遥。此画不知何人所画,竟笔落惊风雨,一笔一画都精致逼真,将她记忆中那个清秀俏皮的男子画得栩栩如生,似要透纸而出。 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一页一页翻看着。 乔奉之长眉微蹙:“别动它。” 姚暮染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她缓缓转向他,声音郑重到有些发颤:“乔奉之,你总在报仇,为这个报仇,为那个报仇,可到头来伤的全是我!你的仇家是我吗?!你的仇人是我吗?!还是我姚暮染天生命贱,就合该是你的牺牲品?!还是你忘了,霍景遥也姓霍?!你现在摧毁的正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的根他的本啊!!你以为你这样的复仇他稀罕吗?!他更希望的是你好好活着!!包括当年的夏侯烽夫妇,他们最希望的也不是什么报仇,而是你好好活着!!可你却辜负了他们!其实你如此这般,最对不起的是他们才是!!” 乔奉之神色沉定地听着,但眼中还是起了涟漪。 “乔奉之!我恨你!你去死吧!!你早已不畏死亡,那为什么早不去死?!你何苦害了我夫,害了那万千将士,害了这天下百姓!!” “乔奉之!论这当世至尊,你之卑鄙难登大堂!东靖之无耻万人唾弃!唯有我夫才是赫赫英雄!你听着,我南乾的铁蹄迟早踏平北越,踏遍天下!我夫定能锄奸荡敌,世间再无魑魅魍魉!我夫定能平了山海平了人心,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盛世!到时你们全是枯骨!哈哈——群雄何在?你们给我夫洗脚都不配!!” “你们都去死吧!!”她愤吼一声,情绪瞬间失控,理智乍然无踪!下一刻,她就以极其烧心的恨意和极其激烈的动作,一把一把,一张一张,狠狠地,极快地,疯狂地,撕毁了他的画册! 乔奉之在漫天纸屑中朝她扑来!手一伸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腕! 接着,姚暮染就看到他怒容满面,对着她举起了巴掌! 她巍然不动,美眸如炬直直盯着他:“打啊!!” 乔奉之看着她咬牙切齿,最后,那一巴掌还是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被他颓然无力地放下。 两人相对生怒,相对生恨,都想吃了对方,可笑的是,却曾爱过对方。 雪白的纸屑在两人之间纷扬落下,在祭奠亡人,心亡的人,在祭奠死去,真正的死去。 乔奉之松开她的手腕,再也无语,蹲下去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捡起了那些雪白的碎片。 或许,曾经他是如何一点一点粘好了他和她的合婚庚帖,现在就会如何一点一点粘好这些画像吧。 姚暮染再也不看他,再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出了御书房,一路上,她眼含悲泪,心间有万千呐喊。 谁能告诉她,这看似平和的岁月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短短几载之间就翻覆到了这个局面?面目全非到像是人人都已死去,只剩下一具具忘了自我忘了本心失了神识在胡作非为的躯壳。 原来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不知不觉中就偷偷将一切残忍地推向了深渊,苏醒已迟。 谁能告诉她,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欢笑会被悲伤摧毁,圆满会被破碎取代,美好会被不幸置换,善良会被恶毒磨灭。有几人能熬出来后,依然身心无损,本真皆在? ...... 行军路遥,但再远的路途也有尽头。南军沿途伐下了夏侯家的城池,很快向着京中逼近了。 大军浩荡,队伍的最前方,霍景城一身金甲策马而行,此时再见他,已是明显消瘦憔悴了,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忧心忡忡,唇边是与牵肠挂肚一同疯长的胡茬,令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老成沧桑了许多。 无人知道,在他得知她与孩子失踪后,那一刻刻,一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几回,他夜难入眠,也讨了迷药来服下,逼自己睡一晚,睡一晚吧,还有仗要打,还有家国要保,还有妻儿要护,睡一晚吧...... 沈临风与他并肩策马而行,此时对着他看了看,叹气摇头,最后道:“妻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能把你那胡子刮一刮吗?这军中是少了刀子还是少了剪子啊?” 霍景城眉眼郁郁,星眸深邃,道:“不刮,我就是要留着,等她回我身边,让她一根一根来数,我这每一根胡子都是对她的牵挂与担忧。” 沈临风想笑,念着他心情不好,硬生生憋回去了,干咳两声,道:“妻兄,那哪能数清啊?” 霍景城道:“让她日日夜夜来数,粘在我身上来数。” 沈临风道:“唉,妻嫂若知道还有这么个苦差事在等着她,怕是也要愁得夜难入眠喽。” 两人调侃几句,霍景城忽然认真道:“临风,你也先别得意,别松泛,这几日,咱们越靠近京城,所过之地的流言蜚语就越多,实在对景柔不利,我直觉,这是一场有心的阴谋。” 原来,南军越渐靠近京城时,竟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随着南军的步伐,离京城越近,这些流言蜚语就越泛滥!那传扬得叫一个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 而这些流言蜚语都是怎么说的呢?说,南乾柔福公主痴心一片,不仅从南到北几趟追夫,还为夫忘本,泯灭良心,襄助夫君反南复北!夫妻两人还演了苦肉计,以此助夫伐城。后来兄长打来,便又将计就计埋伏在兄长的军营里,伺机挑事! 不错,就是这样的流言,可谓是无稽之谈了,却铺天盖地。 而流言蜚语,哪怕无根无据,只要说的人多,它就是能唬住愚愚众生!而知情不信者倒是也有,却往往心明而力小,根本不足以以寡敌众。因为精明者,智者,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平庸无智之人。 所以这几日,霍景城与沈临风就备受这般困扰,每过一城,便将这些流言贯个满耳,而军营中自是人人都听过了这般说法,所以将士们也在为此半信半疑,窃窃私语。 霍景城赶忙安抚军心,称流言蜚语不可信,霍家没有叛国贼,这才压稳了军中人心。 这不,眼下到了留芳城,还就流传着这些说法。 沈临风道:“大概是乔奉之见公主逃了,也怒我坑了她,所以特地放出流言要坏景柔的声誉吧。” 霍景城想了想,慢慢摇头:“非也,乔奉之不会干这无意义的事,一旦他花出心思,那么收获必将是巨大的,而不是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这么没意思的事。所以临风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知道,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沈临风道:“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真刀实枪,我都不会让她伤害到景柔。” 霍景城道:“但愿。好了,天已黄昏,让大军停下修整吧。” 暮色霭霭,大军在留芳城内驻扎修整,搭建帐篷,烧水造反,军营中炊烟袅袅。 御帐中,下人给霍景城端来了一碗青菜面条,他与将士们同吃大锅饭,所以日日都是这般饭食,将士们煮好了便给他盛来一碗就是了。 霍景城看了看那碗面条,忽然想起在东靖天璇州时,她为他做的那碗阳春面。心间不由一阵发紧发疼发涩,唉,妻离子散,人间酷刑啊,无关尊卑,说尝就让他尝了。 第四百二十章 留芳城兵变(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南军在留芳城驻扎修整的这一晚,霍景城那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那碗青菜面条他还没动筷呢,就忽然听到帐篷外有了骚乱! 他忙离开御帐来到外头,只见一群士兵们正闹哄哄地押着一个人往他帐前迎面而来!更令人意外的是,霍景柔竟然也跟在一边! 霍景城看着这阵仗,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结果在看到被擒之人的着装时,他心中“咯噔”一声,已是明白了什么。 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们七嘴八舌禀报了起来。 “回陛下!此人身穿太监服,必是北越皇宫之人!谁知眼下却偷偷混到了我南军的军营来!方才,我们在经过公主的帐前时,竟看到此人鬼鬼祟祟正往公主的手里塞字条!我们这才将他擒下了!” “不错,陛下,方才大家全都看到了!此人鬼鬼祟祟往公主的手里塞字条!我们擒下他后又夺了字条来看,这才知非同小可啊!这字条上竟然写着,要公主给您还有几位将军偷偷下毒啊!而落款写着一个玦字,可不就是反贼夏侯玦的名讳吗?!” 果然如此!霍景城听了开头,已是了然了结尾! 好一个乔奉之!散布了流言蜚语不说,眼下还派了人混进军营来栽赃陷害霍景柔,坐实她是叛国贼一说!原来,他此次出手,竟是要她死!用悠悠之口淹死她! 这时,士兵呈上了那个字条,霍景城接过来看了一下,果然是乔奉之的字迹!是他亲笔书写的! 霍景城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眼看周遭围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了,就连魏朗庭与罗兴麾这几位将军也被惊动而来了。霍景城心知此事是藏不下盖不住了!已经多人目睹,并且字条也已被士兵们看过!让他还怎么瞒?!又要如何收场?! 一时间,霍景城心中沉沉,大感不妙! 而霍景柔也深知此事是冲着她来,对她不利极了!她忙急切解释:“皇兄!我不认识他!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临风出去了,我刚出了帐篷要去乳娘的帐篷里看看孩子,结果就碰见了此人,他二话不说就往我手中塞东西!我也不知这是为何啊!” 原来方才,沈临风说要去几处膳帐里走走,看能不能搜罗一些带着荤腥的饭食,好给霍景柔改善伙食,也让乳娘吃好一些奶 水才会充足。结果他人就离开了帐篷,霍景柔也后脚出来要去乳娘所在的帐篷里看看孩子,谁知才一出来,就遇上了这位小人。 眼下,将士们围了一大片,大家不仅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更知道了此事它意味着什么! 原来流言说的不错!霍景柔果然是反贼夏侯玦的人!霍景柔果然是叛国贼!霍景柔果然是埋伏在南军军营里的内鬼!霍景柔被反贼挟持果然是他们夫妇的一场苦肉计! 眼下大军逼近京城了,夏侯玦与她里应外合又有了动作!竟是送信给霍景柔,要她毒死兄长,毒死将军!到时南乾失主,国本已陷!南军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谁策领他们抵御外敌? 而夏侯玦就是乔奉之,这一点早已传的天下皆知!霍景柔对乔奉之的一片痴心更是天下皆知!这时再看她与沈临风的结合,就恍然大悟这是她掩人耳目的假戏罢了! 不错,十有八九的人就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大流大势大众!所以余下十有一二的人注定寡不敌众! 而霍景城在此事上心如明镜,自然相信妹妹,那么眼下还能做的,就是赶紧杀了那被擒下的太监,以免再被大家问出话来!不用想也知,只要此人开了口,那必是要咬着霍景柔不放的! 霍景城这便扫视一圈,天威尽显,不容置疑道:“此事乃是反贼在诬陷公主,挑拨我军内部!所以信不得!”说着,唰一声拔出了士兵的佩刀,要杀那被擒的太监! 岂料,就在他刚拔出刀时,那太监自个儿就急急忙忙抢着吐出了一堆话! “公主!奴才就先走一步了,不能再侍奉您与北帝陛下了!北帝陛下说,等您助他灭了南乾后就封您做皇后呢!奴才竟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公主,您好生保重啊!” 一语惊心,激起千层浪!这一语,也将此事一锤定音,呈现了铁一般的事实!可谓是人证物证皆在了! 迟了,灭口还是迟了一步! 但是,那太监吐出这些话后,自个儿竟然就狠狠咬舌自尽了! 人倒在地上,脸如猪肝色,嘴里鲜血直冒,还伴随着呛咳,已是不活在即了。 霍景城咬牙切齿,将刀柄捏的咯吱作响! 乔奉之果然聪明,也果然了解他!知道霍景城必会灭口,所以此人抢着来吐话!而吐话之后反倒不会被灭口了,而是会被霍景城抓起来刑问,问出反转的话来,所以此人主动吐了话后自己一死,既不受那酷刑了,嘴也严实得滴水不漏了! 这时,那太监两腿一蹬,彻底咽了气。 而霍景城最担心的局面也来了! 很快,层层士兵们在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后,竟全体齐刷刷地跪地,声讨起了霍景柔! “陛下!公主与反贼不清不白,望陛下英明处理此事!” “是啊陛下!公主本就痴心于反贼,今晚种种,不可不信啊!” 霍景柔一看这场面,登时心寒如冰,满面惊惧摇头道:“我没有!我不是反贼!你们休要冤枉本殿!本殿再爱一个男人,也不可能为了他来反自己的娘家!!” “公主!您频频跑往北边,日日与反贼在一起,所谓嫁夫从夫,我们可不知您到底向谁!我们只看到了今日的事实!” “对!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虽是公主,却也是女人,自然是嫁谁随谁!” “都住口!”霍景城满面霜寒扫视一圈,沉声斥道:“一个个真是愚不可及!其一,反贼的人要混进我南军的军营,又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穿着北越皇宫的太监服?分明是刻意现形,要被你们抓来诬蔑公主罢了!其二,若公主真是反贼的内应,这太监又怎会咬出公主,而不是护下公主这位内应好为反贼办事?!” 他字字落地有声,几位将军亦是聪明人,自然不信这无稽之谈,于是也出言斥责了自己麾下的士兵。 霍景柔也接声道:“将士们!本殿冤枉!本殿冤枉啊!” 君臣正闹成一片时,谁知这时,沈临风竟然来了,他一听此事缘由,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二话不说就当场拔剑,唰唰几刀伴着惨叫,就已毫不留情地杀了好几个声讨得最欢的士兵! 半晌,士兵们本就心有不甘,碍于天威与将威,也就准备散去了。可眼下沈临风忽然这么一干,便是火上浇油了!士兵们看着自己哥们弟兄的尸体,更是不甘又不服了!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目睹了非同小可之事,劝谏君王小心为妙罢了!因此就要被杀?那么天理公道何在?从此谁还敢向君主谏言?只有昏君暴君才会不受谏啊! 这边,霍景城没料到沈临风那厮会忽来此举并且手快!此时一看坏事!他为平人心,当即沉声道:“来人!拿下沈临风!收他兵符收他军队,即刻关押在军中!” “妻兄!”沈临风很快被士兵们抓了起来。 “皇兄!”霍景柔连忙跪地求情。 霍景城却斥道:“都住口!”说罢,又面向众人出言安抚了一番。 “将士们,你们待君之心,日月可鉴!敢于直言,朕心甚慰!但是,朕相信公主!她绝无襄助反贼之举,更无叛国之心!将士们,你们出生入死,保得可是南乾疆土?你们浴血沙场,护得可是南乾之人?如今怎么反受逆贼挑拨,要疑你们的公主?!至于沈临风,他藐视君上,御前大动干戈,朕绝不轻饶!但是还请你们与朕同心,相信公主,相信霍家绝没有叛国之人!” 几位将军忙跟着附和一番。 士兵们心有不甘,却也不情不愿慢慢吞吞犹犹豫豫地散了。然而人多口杂,此事还是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军营上下!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了这惊天消息,再一联系那些流言蜚语,就这样,大军个个疑了霍景柔,恨起了霍景柔!自然了,他们当然认为是君主在包庇妹妹!沈临风还护妻杀人! 结果,经过一夜的暗里酝酿,此事在第二日一早竟石破天惊地呈现出了一个最最糟糕的局面! 三军不发!万千将士跪地,逼求君主杀妹!逼求君主当众降罪沈临风! 也就是说,大军不受控不听令了,不动了也不打了!除非君主杀了叛国的公主,当众降罪沈临风,大家才会为他打仗! 几位将军也管不住自己麾下的军队了,霍景城的命令也不好使了。 万人同跪,放眼是黑压压地一片,群情激愤,其势重如泰山!其广遮云蔽日! 仿佛情景重现,历史重演,一如当年,马嵬坡下,三军不发,逼求玄宗帝处决杨贵妃! 而眼下便是,留芳城兵变,三军不发,逼求君主杀妹! 第四百二十一章 留芳城兵变(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万众之前,霍景城第一回被逼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万人声讨公主,万人逼迫君主! “陛下!求您大公无私,处决公主,以正视听,以定军心!待祸患消绝,他日战争凯旋,我们任由陛下处置!” “是啊陛下!我们一路打到现在不容易!陛下若留着公主这个祸患,只怕要功亏一篑!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也就白白牺牲了!我们为了南乾,可以流血豁命,却要死得其所才算啊!求陛下不要因小失大,待他日凯旋,我们任由陛下处置!那时,天下已定,家国已保,我们就是死也死得安心了啊!” “对!陛下!公主与反贼不清不白,我们不能白白牺牲!宁可大业已成笑着去死,也不愿枉死于北越!我们绝不容可疑之人!为了大局,宁枉勿纵!求陛下杀了公主——杀了公主——” 万千将士,你一言我一语,一声声,一字字,一句句,皆出口成刀,刀刀要砍死叛国的公主!刀刀要逼死他们的君主! 霍景城听得满心沉重,他在万众之前缓缓踱步,最后扫视一圈,扬声道:“尔等都不打了是吧?好,好!不打就不打了!咱们班师回朝!等来日,反贼休养生息,重振军队攻入南乾之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你们的家,你们的国,你们的亲人,全都保不住了!” “陛下!求您不要说气话,英明待之吧!” “对!求陛下大公无私!处决公主!英明待之!” “英明?!”霍景城反问:“在你们如此这般逼朕杀妹时,朕的英明就已经毁于一旦了!朕之天威荡然无存!朕之威信俱尽扫地!朕已经是这天下的笑柄了!朕到底是做了什么,要让你们如此逼朕?!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眼下你们目无君上,一个个胆子都吃壮了是吧?!不给朕战,咱们君臣就等着被伐!到时朕丧权败位,你们就丧国败家!” “陛下!待他日战争凯旋,大局已定,我们仍旧如今日这般,全体跪地向您请罪!” “对!那时我们依旧长跪不起!向陛下请罪!” 这时,魏朗庭道:“大军稍安勿躁,都且听本将一言!你们大家不是说公主是奸细吗?但公主也是陛下的胞妹啊!那么眼下,君臣各退一步,陛下便将公主押回南乾,大家不就能安心打仗了?至于回到南乾后怎么处置公主,且到那时再论吧!” 岂料万千将士还是不依! “陛下!将军!公主对南乾早已不忠!当年,夏侯玦辅佐八王弑君,如此这般公主都要追随夏侯玦而去,可见她心中早已无父无义无孝!那么而今成为叛贼那就是实至名归!公主就是我南乾的祸水,她已经害了两位老王爷的性命,和那万千弟兄们的性命!若不杀公主,难平人心!难安亡魂啊!” “对!杀了公主!她是南乾的祸水!她害了南乾,害了老王爷的性命,害了万千将士!” “求陛下杀了公主——杀了公主——” 大军群情振奋!个个如虎似狼! 事已至此,命令不管用,道理讲不听了!霍景城连急带怒之下,胸口都疼了起来,他抬手捂住胸口,几位将军连忙来扶。霍景城煞白着脸拂开他们,面向众人沉声道:“最后一遍,公主清白!霍家没有叛国之人!两日,朕给你们两日的时间考虑!要战,咱们就战!不战,咱们就回!”说罢,盛怒而去! 结果接下来,万人长跪不起,大军人人不吃不喝,什么也不干,就黑压压地跪在那儿,众志成城,其志坚定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大军已是跪了整整一日了! 半夜,霍景城偷偷来到了关押沈临风的帐篷,杀了看守的几个士兵,进内为沈临风松绑。 “临风,众怒难犯,情势不妙,为兄怕是保不住你们了,你还是趁夜带上景柔和孩子逃吧,逃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他们也就逼不了我了,你们也能保命,所以,我们兄弟就此别过吧,从此好好照顾景柔和孩子。” 沈临风也知此事大了,松绑后,红着眼跪地向他叩首,哽咽道:“妻兄,兄弟得你为友,三生有幸!愿此一去乃是暂别,兄弟愿折寿十年,换与哥哥此生再相见!兄弟死后愿下地狱,换与哥哥来生再相识。” 霍景城深深喟然:“好,好,去吧,去吧,保重。” 沈临风起身,猛地抱住他:“哥哥保重!”说罢,闪身出了帐篷,融入了夜色里。 霍景城又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御帐里,伴灯枯坐,独饮烈酒。 谁知两个时辰后,他的心再次沉入了寒潭。 沈临风与霍景柔终究是逃跑失败了,两个时辰后,两人就被士兵们抓了回来!又押回了原位,并且看守的更紧了! 想想也是,士兵们定是猜到了这两人会逃跑,所以对他们的这两处帐篷那是盯得十分紧,结果一发现不妥,马上就出动抓人了。 霍景城得知士兵们只是抓回了霍景柔而并未直接杀她,他心道,原来那些士兵们也聪明着呢。 试想,这个时候,人人都想杀霍景柔不假,可人人都不会亲自去杀,他们只会逼着君王自己动手,如此一来,就算君王回头再为妹妹的死来秋后算账时,大军也是人人逼迫人人都有份的,难不成君王还真把人人都杀了?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而他们中间如果有人当了这出头鸟,自个儿杀了公主的话,那么君王再要秋后算账时,就目标明确了,只需杀了手刃公主的几个出头鸟,也定会杀了手刃公主的出头鸟,也算解气了。 所以,无人敢拿命来出头,人人都想杀,人人却都不会亲自杀,唯有逼迫君王自己去杀。 御帐中,霍景城心沉如石,愁苦积压。不被万众理解体谅,全来逼他!也不能叫他们明智于此事,深深无奈! 他到底该怎么办?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军中再无烧水造饭的炊烟,大军死气沉沉,依旧全体跪着什么也不干,已是长跪了一日又一夜了,还不吃不喝跟君王绝食抗议着呢。 这下子没人做饭了,霍景城都饿起了肚子,心道自己堂堂君王,怎么忽然就莫名其妙活到了这个地步? 纵观天下,还真就只有一个乔奉之,能屡次将他逼入困境,真乃天敌对手! 最后,几位将军一看不行,亲自上灶做起了饭,几人将做得惨不忍睹的饭菜端到霍景城的帐篷,君臣几人一人端着一碗,边吃边商议着解决之策。 只是,何来解决之策呢?押公主回南乾也不行,就连逃了也被抓回来关着了,大军众意灼灼就是一个字,要让公主死啊! 士兵不妥协,君王不让步,将军无奈之。大家就这样僵持不下,又耗了一整日,复又傍晚阑珊,又耗了一长夜,复又天明璀璨。 大军已跪了两日又两夜了! 几位将军又做了饭来,魏朗庭唉声叹气道:“陛下,这么耗下去不行啊!大军不吃不喝长跪不起,全成了乏军,就怕夏侯玦此时趁弱来袭啊!” 罗兴麾也满面发愁:“唉,陛下,不能再拖了!这两日两夜水米不进的长跪,有的士兵晕了,有得腿跪坏了。唉,不行不行,不能再这么拖了。” 霍景城眉眼透着疲惫,问道:“几位爱将的意思是,要朕杀了公主吗?” 几人都不吱声了,但谁没有这个意思呢? 到底是魏朗庭胆子正,这便语重心长道:“陛下,您再仿徨难决,老臣也就不等啦,不如,老臣去杀了公主当这个罪人,既能保了大局,也省得陛下为难,待来日老臣给公主抵命就是。” 霍景城听得怵然一惊! 原来,大局当前,一个霍景柔,他竟真的难以保下了,即便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竟也保不了一个犯了众怒,人人都想得而诛之的人。 “呵呵......”他不置可否,却忽然低声哀笑起来,低声念道:“君治天下,天下治君啊,呵呵......” 恰在此时,下人忽然进来禀报,说柔福公主在万众之前现身了! 霍景城一听,大感不祥不妙。 君臣几人连忙出帐来到了大军群跪的地方。 只见场面壮观,上有天光璀璨万里,下有万人怏怏如盖。霍景柔就立于万人前的空地上,如鹤立鸡群般显眼又孤绝。 她手拿一柄士兵的佩刀,稳稳地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她满面肃然如冰,美眸中坚毅又悲沉,无望又凄绝,愤慨又无奈。一滴滴哀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于利利刀锋上。 三军不发,众志坚定,大势所逼。她终于在大军的执着里,和这两日两夜的煎熬里,深深明白,这是一场死局,哥哥无路可走,她也无路可走,于是告诉看守她的士兵,她会当众自尽,要他们带她来到这里。就这样,她绝望又沉重地出现在了万众之前。 第四百二十二章 留芳城兵变(三)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原来,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众要主亡,主亦不得不亡! 原来,乔奉之真是她的报应,她却曾说,她甘受此报,不死不休。 呵呵......多么执迷不悟的曾经啊?多么一败涂地的如今啊? “哈哈——咯咯咯——咯咯咯——” 如此局面境地,她到底是奔溃的,此时忽然面向众人凄然发笑,那笑声畅快肆意,却令人毛骨悚然。 “景柔!”霍景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发颤不停,这便要朝她奔去!岂料,层层士兵们立刻跪了过来,堵死他的去路不说,一个个全抱住了他的腿! “尔等放肆!!”霍景城龙颜震怒,怒斥脚下黑压压的人。 这时,霍景柔笑声一停,转眸看向霍景城,美眸冷冷却又灼灼,语气坚决道:“皇兄!别管我!你再动一下,我马上就自尽!” 霍景城脸色煞白,沉声道:“景柔!不要胡来!你们都给朕一点时间,朕一定可以为你正名!” “皇兄!!”霍景柔朝他哭喊:“皇兄!你不要过来!也不要说话!皇兄,我们霍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生在天家,皇兄可以为了南乾呕心沥血,我霍景柔也可以为了南乾牺牲!今日,就让妹妹血溅于此,不再为难皇兄,也让这些眼瞎心瞎的愚众们称心如意!” 说罢,她面向眼前乌云蔽日般的士兵们,声嘶力竭道:“你们都给我听着!今日,我霍景柔是为了南乾大局,为了不让我皇兄为难,才甘于赴死!但你们对我的所冤所辱,我生前不认!做鬼不认!生生世世都不认!本殿虽是女人,但本殿绝非心中无义之人!无关大义时,本殿才以小爱为重,可一旦事关大义,本殿也会舍小保大!反倒是你们!你们真让本殿寒心!你们是我南乾最伟大的将士,眼下大敌当前,却三军不发,逼迫君主杀妹!你们比之敌人,有何两样?!你们护国护家,却不愿护你们的公主!国土无疆,却不给一个女人半寸容身之地!你们万众一辞要冤死一个无辜之人!哈哈——” 她哀泪横流,却笑得痴狂,出口痛诉痛责,声声震慑全场,字字落地有声! “天下乌鸦一般黑!分什么南北?分什么男女?你们在借题发挥,让霍家献出一条命来祭奠你们的战伤与死亡罢了!你们浴血沙场,冲锋陷阵,将这所有的艰辛都发泄给本殿罢了!乱世总要有人顶罪,你们为谁打仗,便要在谁家找出罪人!战争总有个起因,你们为谁而战,便要在谁家安上起因!” “哈哈——哈哈哈——” 千军万马,大军同跪,铁衣寒光闪烁于天地之间,满场静默却也满场冷漠。她孑然一身立于万众之前,哭着笑,笑着哭,整个人摇摇晃晃,绝望无力。 “景柔!放下刀!到为兄身边来!”霍景城红了眼眶,隔着黑压压的人群看着妹妹,心间慌慌沉沉,不可名状也。 “皇兄。”霍景柔终于不再笑,缓缓转眸看向他时,已是很快收归平静了,只剩无声的哀莫,无力的认命。 “皇兄,知归和临风就劳你照拂了。告诉临风,我霍景柔天生风流,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所以,我又爱了他了,并且我知,他才是我兜兜转转所爱的最正确的一人。我对他,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景柔……” “皇兄!听我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把一条光明大道越走越黑,越走越糟,是我活该!皇兄不要为妹妹难过,皇兄,永别了!” 我夫临风,我儿知归,永别了...... “景柔!!”霍景城话才一半,就见她猛地面向众人,一双美眸悲愤灼灼扫视一圈,歇斯底里道:“看着!你们都好好睁大眼睛看着!看着你们是如何不仁不良,逼死了自己国家的公主!!看着你们是如何不忠不义逼死了君主唯一的妹妹!!” 下一刻,这个被逼无路的公主,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悲壮赴死!只见她紧紧闭了眼!紧紧握刀的手猛地狠狠一划!顷刻,颈间一缕血柱围绕着她喷溅了半圈!洒过空气甩落在了地上! 公主自刎了。 这一刻,天地无声,万人寂寂! “哐啷”一声,血刀坠地,霍景柔紧跟着轰然倒地,颈间鲜血狂涌,口鼻血沫急呕,她一双圆睁的美眸似悲似恨直直地瞪着眼前的万千士兵,那一张张毫无波澜麻木的脸,是给她的最后一击。 “景柔!!”这一瞬,霍景城心如雷击!目眦欲裂对着那片血色长吼一声! 这时,士兵们才松开他,霍景城踢开他们当即奔去!如风一般扑到妹妹跟前,蹲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另一手极快地捂住了她冒血的脖颈! “景柔!景柔!” “景柔!对不起,对不起,为兄对不起你!为兄竟然护不了你,为兄堂堂君王,却护不下自己的妹妹!对不起,为兄对不起我妹啊......” 他声音发颤,双目赤红,所有的心伤都在这一刻爆发,紧紧抱着妹妹呜咽落泪。 血已尽,就连身体上的痛苦都淡了一些,身体一点一点凉了下来,霍景柔感到了魂将飞魄将散,意识飘忽游离于九天之外。 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这一刻,有轻松,有沉重...... 她双唇惨白,冷得浑身发颤,却竭力张口,一字一句说得艰难痛苦,微弱无力。 “哥哥......哥哥不要难过......你是君王......是男人,流血......流血不流泪......妹妹之死乃自己所铸,哥哥不要痛心......谢......谢谢哥哥为我儿取得个好名字......知归,知归,哥哥,可是,我已知归,却知归无巢......下一世,我一定不要生在天家......我一定不要再走迷途,就无谓......无谓知归,更无谓知归无巢了......” “哥哥,求你......求你务必照顾好知归与临风......妹妹谢你了......妹妹在天上等着看哥哥功成凯旋,人心所向,等着看哥哥平定天下,四海赞誉。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落,本就气若游丝的她乍然失力一软!她最后一缕气息就此消绝了,无奈的芳魂就此断了。唯有一双似悲似恨似不甘的眸子还睁着,却已失去光泽,变为枯井死水,空洞呆滞。 霍景柔,死了。 这个南乾最尊贵的嫡公主霍景柔,死在了这一刻。在人们眼中,她害了天下,天下就来诛她,她对抗得过天下吗? “景柔——!!”霍景城沉痛悲喊,一手连忙覆上她的双眼,阖上了她的双眸,然后将人抱在怀中,贴着她的额头粗喘落泪。 天下万人,人人喊他万岁,却无一人知他心苦,天下大乱,国家不宁,妻儿失踪,妹妹横死,他就这样一桩一桩地受着。君者不轻言苦,天下人就真当他不苦,君者不轻流泪,天下人就真当他无泪。 霍景城在这一刻里,万苦齐涌,心痛得透不过气来。 偏偏此时万千将士竟然齐声山呼海唤起来。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本是称颂君王之语,此刻对他来说,却是多么刺耳。原来,这就是英明,原来,这就是一个英明的君王的代价。 很快,沈临风就被士兵们押了过来!接下来,大家又要逼君王处置沈临风了! “景柔!!柔儿!!柔儿!!”沈临风才刚站定,却乍然看到霍景柔竟浑身是血躺在霍景城的怀里!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整个人如遭雷击!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癫狂失控!瞬间生出猛力一下子挣开士兵朝霍景柔奔去! 他满眼惊痛,脸色很快煞白如霜,一把从霍景城的怀里躲来了爱妻的尸体,整个人如受伤嘶吼的猛兽,呼喊着,摇动着怀中死寂的人! “柔儿!柔儿!!我的柔儿!!快醒来啊!快醒来看看为夫与孩子!!” “柔儿!柔儿!!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你怎能扔下为夫与孩子啊!柔儿!啊——!!” 他悲吼一声,震天慑地。 万人瞩目,瞩目着一个男人的奔溃与悲怆。 霍景城不堪重负,失魂落魄想要逃离这里,那片血他不想再看,那哭声他不想再听。岂料脚步虚浮才走了几步,就再次被士兵们跪地堵住了去路。 “陛下!沈公子杀戮无辜同胞,求陛下处置沈公子!!” 霍景城双眸无神,神情麻木喃喃自语:“难道你们不觉得,公主的死,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处置了吗。” 这时,魏朗庭出来圆场,扬声道:“都听本将一言!沈公子虽伤人命,却罪不至死!大家不要忘了,是沈公子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带军十万卧于敌军之中!所以建渊一役我们才能大破敌军,多少将士都免于牺牲!还有,沈公子忍辱负重服下反贼之毒,他能熬过来,你们还曾欢呼过!可眼下,你们逼死公主,无疑是在他心上插了一刀!如此,你们还要揪着他不放吗?” 此番话落,场面到底是安静了。 魏朗庭趁热打铁道:“陛下失妹,悲伤过度需要休息!本将就做主,将沈公子打上三十军鞭!此事就再也莫提,大家可有异议?!” “陛下英明!将军英明!我们无异议!” “对,沈公子功大于过,我们无异议!” 很快,哭得半死不活的沈临风就被拖得离开了霍景柔,就近被按在地上打起了军鞭! 他仿佛不知身痛,只知心痛,一鞭一鞭打在他的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一样,一双赤红的眼始终紧紧盯着面前霍景柔的尸体,并且竭力向她伸出手去,要握住她冰冷的手。 或许,这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伤痛最刺骨的时刻。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兵临城下(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天光耀眼,万众瞩目。 一片血色里,是君王亲妹的尸体。一片悲痛里,是君王被处以军鞭的妹夫。 荒唐吗?堂堂君王,一国之主,竟然护不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 但是,这就是事实。君王并非一世风光,随心所欲,还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为了天下,就要被天下所束缚。他为了国家,就要被国家所牵制。正如他所说,君治天下,天下也治君,这一点,在留芳城,在霍景城身上,用公主自刎这一桩血淋淋的事实向天下万民印证了。 谁还要说君王是无所不能的?相反,常人可以做到的,他反而做不到。但他背负的,也是常人所不能背负的。 整整三十军鞭,沈临风被按在地上鞭打,他的背上血痕浮现,凌乱交错,他却一声不吭,早已忘了自己,眼中只有他千辛万苦才追到的爱妻,此时,她却已褪去了所有的活色生香,变成了死寂的尸体,灰暗了他的世界。 南乾天泽三年,五月十三,帝北伐途中,于留芳城发生兵变,三军不发,称公主叛国,逼求君主杀妹。万千将士不吃不喝长跪两日两夜,最后关头,公主现身,自刎于人前,军心才定。 留芳留芳,却没有留芳,而是留下了公主之芳魂。她的一生,好好坏坏,风风流流,恩恩怨怨,全在这留芳城落幕了。 留给世人的,只有无尽唏嘘慨叹。 有人说她该死,有人说她枉死,有人说她无义,有人说她大义,真真假假,已无从得知了。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看似是天下万人逼死了她,其实是一个男人逼死了她。 那个男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放出流言蜚语,再小小挑拨一下,就借用悠悠之口杀她于无形,隔了这般远都成功地收了她的命。 所以她遇上他,是命数造定,是在劫难逃。她在他的手上毁得彻彻底底,哪怕迷途知返了,却回头无岸。哪怕倦鸟知归了,却归来无巢。 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公主,南乾你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 她的尸体都被霍景城葬在了北越,修了个公主墓,后世之人路过这座公主墓,评说起她的事迹时,褒贬不一,毁誉各半。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公主自刎后,军心以定,开始吃的吃,喝的喝,大家休养生息,一切都如常了,可背后呢?又是谁的一片伤心与血泪呢? 霍景城痛失亲妹,当日将公主入葬,归来后当晚病倒,三日不起。 沈临风痛失爱妻,又挨了军鞭,满背的伤,人是浑浑噩噩,半死不活。 两个男人都跟废了一样,一人睡一个帐篷什么也不管了,全由魏朗庭操持军中大局。 魏嫣然则专心致志一手照顾起了小知归。 ...... 宫中的御书房里,梁殷报上了好消息。 “陛下,事成了,公主当众自刎了。” 乔奉之听罢,面无波澜,声音沉定道:“嗯,我早就说过,南乾她回不去了,也早就说过,她离了我的视线也逃不开我的掌心。霍景城与沈临风要保她,我偏偏就要他们保不了,这下他霍景城也好好尝尝失去亲妹的痛苦。”说罢,他忽然高深莫测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若霍景城知道我必杀霍景柔还有另一个用意时,想来他也乐见今日这般结局。” 梁殷问道:“陛下,您杀公主还有其他用意?” 乔奉之已是不欲谈了,随意摆摆手:“不说也罢,好了,下去吧,咱们就等霍景城与沈临风缓过了劲儿,再与他们京城一会吧。” ...... 南军在留芳城驻扎的第六日夜里,霍景城竟然梦见她们母子三人都被洪水冲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洪流中被冲得忽隐忽现,自己又疼又急整个胸膛都烧了起来,快要炸裂!可就是一步都挪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痛苦挣扎。最后,汹汹洪水仍在,她们三人却再也没有浮上来,他绝望极了,立时喘不上气,觉得自己被活埋了...... “染儿!!” 他终于怵然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口喘息!他满额的冷汗,就连眼角都湿润着,心口也仍在沉沉发疼。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稍稍平息后,他竟发现窗外雨夜正浓,瓢泼大雨像极了梦中洪水。 这一刻,这位君王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奔溃了,失控了,癫狂了,疯了...... 他脸色煞白,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地离开帐篷,冲进了满天雨幕里悲吼起来! “染儿——!!” “染儿——!!你在哪儿?!你告诉为夫!你们到底在哪儿?!为夫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救了你们!!” 为什么?!是他判断错误了吗?为什么掳掠他们的人迟迟没有找上他?她们就这样一日日地销声匿迹,令他越来越心慌,令他越来越痛苦! “染儿——!!” ...... “六郎......六郎......呜呜呜......六郎......” 一片幽暗中,姚暮染于梦中哭得伤心,哭着哭着,人就醒了过来,梦是假,眼角泪却是真啊。她心情难过,刚喘了口气,谁知美眸一转,忽然就看到自己的床榻边坐着一个人,她的心弦乍然紧绷! “杜琰?!” 毕竟,只有杜琰这么无声无息偷偷看过她睡觉,此刻她便先入为主自然以为如是,心中还喜了一下,心道杜琰终于肯见她了!她求救有望了! 谁知下一刻,一室幽暗中就传来了乔奉之的声音,带着清冷与讽刺。 “又是六郎又是杜琰的,看来可恨可忘的,就只有一个我。” 姚暮染一听是他,不由惊诧,质问道:“你......这半夜三更的,你来我这儿干嘛?!” 乔奉之并不打算回答她。 每逢雨夜,他总于噩梦中惊醒,心情十分痛苦低落,鬼使神差地,就想来看看她,结果坐于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他竟莫名感到安心充实。 岂料没一会儿她就哭了起来,梦中呓语,一声一声呼唤着六郎六郎,结果等人醒了,又给他来了声杜琰。 “好了,打扰你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静静地看看你。你睡吧,我走了。”说罢,他要起身离去。 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等他刚一回头,只听“啪”一声,她竟是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如今,她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只要到了他的面前,就顷刻变火焰! “乔奉之!留芳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自称国君,竟然如此没名气没风度死揪着霍景柔一介女人不放,用她去算计我夫,让他艰难,让他痛苦!你真是够毒啊!” 乔奉之挨了她的耳光,依旧镇定自若,冷笑一声,对她云淡风轻道:“那不然呢?我连你都能伤害,她霍景柔又算什么东西?” 姚暮染竟是哑口无言。 乔奉之忽然伸手抬起她的脸,深邃幽冷的双眸专注地盯着她,认真道:“姚暮染,你打我我自然不会还手,但我有别的办法治你。其实,我不介意给他霍景城戴一戴绿帽子的,但我想,这个惩罚你肯定是受不了,所以乖些。”说罢,他松开她的下颌,慢悠悠地离去了。 姚暮染一想他的话,心中发怵,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已经改变到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已经厉害到让她害怕,他一句话,就能一针见血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软肋和死穴! ...... 第二日,雨过天晴了。 经过一夜的雨中发狂,霍景城病得更厉害了,却不再浑浑噩噩,反倒打起精神,命大军继续开拔,赶往京中! 这场仗,得速战速决了。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只想扔下一切,然后踏遍天下找到她们母子三人! 大军赶了五日的路,终于在五月二十六这一日,抵达京城外,兵临城下了。 京师重地,森严壁垒,牢不可破。 队伍的最前方,霍景城与几位将军拉停了马,君臣几人看着眼前高大宏壮的城门,以及坚不可摧的铜墙壁垒时,人人心知,要打这一战,己方兵力强大固然是胜券在握,但是,就算胜了也是惨胜啊! 而敌军早就备战妥当,此时,城楼上亦是群兵死守。 罗兴麾向对方喊起了话:“尔等听着!我南军所向披靡,夏侯家已经俱灭!你们最后这一波小鱼虾已经掀不起风浪了!现我南军已经兵临城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马上放下武器别再顽抗,并让夏侯玦滚出来投降!否则,我南军便踏平京城!” 说完不一会儿,城楼上的士兵们分开了一个缺口,梁殷现身了。 此人永远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颇为自信从容,风度翩翩,一张口对谁都彬彬有礼,除了身形和霍景城相像,这风度气质上,也有几分霍景城的意思。 几位将军将此人一看,又齐齐对着霍景城看了看,心里好笑地想,此人该不是先帝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吧? 这时,梁殷说话了,他居高临下扫视一圈,语气客气而悠然道:“南帝陛下,我们早知你会打到京城的,但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们败局已定,为何不弃城逃亡,反而死守京城等着你呢?” 罗兴麾斥道:“少卖关子!直说!” 梁殷悠然笑了几声:“南帝陛下,我们北帝陛下不但不会投降,兴许,到头来要投降的反而是你呢。”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兵临城下(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梁殷阴阳怪调故弄玄虚,几位将军听得咬牙切齿! 罗兴麾骂道:“呸!梁贼!你可真是山羊放得绵羊屁,既骚气又洋气啊!” 梁殷浑不在意,笑道:“呵呵,罗将军真是风趣啊。” 霍景城见那梁殷谈吐举止间倒真是有点自己的风范,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睨向城楼,语气悠然散漫道:“梁殷,你倒是能耐啊,南枭城没有逼死你,眼下你又仗着夏侯玦翻了身,真是小人活千年呐。” 两人皆是一派悠然从容,沉着自信。但梁殷那风度气态却更像是刻意作出来的,虚了几分,华而不实。而霍景城的风度气态则是与生俱来的,由内发外,自然而然。 这不,梁殷虚伪道:“南帝陛下谬赞了,不过,在下要是没有几分本事,承王也不会用在下去干大事。行了,在下也不卖关子了,这便让南帝陛下见见几个人,到时大家就会知道,到底是谁要投降了。” 高高的城楼上,士兵们很快押着一个白衣女子,押着两个抱着襁褓的乳娘,在城墙边现身了! 不错,正是姚暮染,与抱着两个孩子的乳娘。 霍景城抬头一看,瞬间面色剧变!一颗心轰隆轰隆狂跳了起来! 是她!! 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 霍景城满脸震惊,一双星眸骤然凌厉,心中如沸! 他千盼万盼终于见到她了!却是这样的情形?! 难怪她下落不明,原来是被掳掠到了北宫里!落在了乔奉之的手上! “染儿——!!”他对着城楼上就是脱口一吼! 这一刻,万物无声,大军人人缄默,人人都惊诧地看着自己国家的皇后,那个烧毁东军粮草立下功劳的皇后,那个令君王牵肠挂肚的皇后,竟以这样的方式重回了众人的视线。而她这样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军个个心知肚明。 难怪那夏侯玦败局已定,却不弃城逃跑,原来是有了这么厉害的筹码在手了! “染儿——!!”霍景城目光灼灼盯着城楼上那抹白影,又是一声呼喊! “唔唔唔——”姚暮染被士兵们死死抓着,口中塞着白帕,一双绝望的美眸穿过一切直直看向了他。 脚下千军万马一望无际,唯有最前方那一抹金甲身影顷刻入眼入心! 他竟然瘦了那么多?!他竟然沧桑憔悴了那么多?! 她的六郎受苦了!! “呜呜呜——”这一刻,看到这样的他,她痛心到奔溃,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悲怆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一滴滴砸落下来。 三个多月未见了,任谁也决计想不到,两人再见,竟是这样的情形!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灼灼交织,切切缠绕! 喜与忧,生生撕扯着他的心!喜她安好,再度相见了!忧她为质,已落旁人之手! 具体已说不清了,千言难诉,万语难表!霍景城只知自己的心快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呵呵呵......”梁殷又悠然地笑了起来:“南帝陛下,怎么样?您的妻儿都在我们手里呢,但是您放心,我们可没有虐待南后与皇子公主。不过,南帝陛下若是执意要攻城的话,那也只能踩着她们的尸体攻进城中了。” 罗兴麾满脸憎恨鄙夷,骂道:“呸!亏你们还是男人,还自称为君?竟然拿妻儿弱小来要挟人?!真是卑鄙无耻至极!识相的,就马上放了皇后与皇子公主!” 魏朗庭道:“不错,马上放人!就你们如此卑鄙行事,就算守住了江山又如何?不得人心难服于天下也,迟早为天下所诛也!” 梁殷依旧从容自若:“呵呵,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反正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边,霍景城星眸灼灼看着姚暮染不放,咬牙切齿地问梁殷:“说!!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人?!” 梁殷道:“果然,与南帝陛下说话才令人痛快。呵呵,南帝陛下,我们北帝陛下说了,给您三日的时间考虑,至于考虑什么,在下这便一一道来,南帝陛下可听仔细了。” 说罢,梁殷神色一肃,昂首抬胸面向底下众人,朗声宣告起来。 “其一,南帝放弃北边天下,当众下旨,昭告天下,北越是夏侯家的!吾皇夏侯玦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帝!” “其二,南帝退位让贤于太子霍宜峥,命南军悉数撤出北越,回归南乾效忠新帝,并当众下旨立议,永生永世,南乾的铁蹄不得踏入北越国土半步!” “其三,南帝本人,入我北朝为官,辅佐吾皇,共建北越盛世!” “至于南后,自然成为官妇,京中赐府让你们夫妇居住。” “荒谬!荒谬!” 等梁殷说完,不止几位将军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就连一向沉着自若的魏朗庭都发了怒气,虎眸一瞪就开始痛斥! “简直是荒谬!这三个条件,当老夫听不来吗?第一个条件倒是暂且不论了,无非是让出北边天下!但这第二个条件,看似是对我南乾没有影响,实则是你们的缓兵之计和权宜之计罢了!因为你们心里清楚,若叫吾皇将南边天下也让给你们,就算吾皇同意,这身后万千南军也不同意!那南乾诸王更不同意!所以你们唯有让吾皇让位于霍氏子孙,你们才能暂时稳住南乾天下,还有身后这万千南军,好让他们乖乖回去!可回去了又能怎样?我南乾已经世世代代都不可再犯北越了,而等你们稳住了北越天下,休养生息后,你们就会反过来再主动犯我南乾,那时再吞我南乾天下了!哈哈,好个如意算盘呐!” “再论第三个条件!吾皇沦为臣子,入你北朝为官?呵!等吾皇一旦沦为臣子入你北朝为官,说好听了,是废君为臣,可说白了,根本就是在你北越为质,到时就算我南乾出尔反尔当了小人要伐北越,但看吾皇吾后皆在你们手中为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你们算得还真是精,拿得还真是死啊!再论,吾皇在你们手里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到时,你们一边控制着吾皇,一边利用吾皇的才智帮你们开创北越盛世,等几时利用完了,吾皇在夏侯玦手中便是一死!老夫可全部说中了?啊?!你们这些龟儿子!!” 罗兴麾咬牙切齿附和道:“对!你们这些龟儿子!” 这下子,万千南军也怒火烧心了!瞬间群情激愤,全体振臂齐骂! “龟儿子——龟儿子——” “龟儿子——龟儿子——” 霍景城半晌未作声,一直盯着城楼上那道日思夜想的倩影。此时才堪堪收一下目光,慢慢抬手示意大军安静。 他看向城楼上的梁殷,脸色沉沉道:“那就容朕考虑三日吧。” 几位将军一听,齐齐睁大了眼! “陛下!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是啊!如此丧权辱国之事,难道陛下还要考虑它吗?” 霍景城道:“自然要考虑了。” 梁殷听得呵呵一笑:“早就听闻南后娘娘是南帝陛下风流半生里第一个钟爱的女人,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啊,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呵呵,那么接下来,就请南帝陛下率军后撤十里驻扎!三日后,咱们再见。”说罢,士兵们押走了姚暮染与两个乳娘。 霍景城的心一下子又空了,慌慌急急,难受异常,如万虫噬咬。 就这样,南军又后撤十里,在城外荒郊驻扎了下来。 ...... 幽深夜色很快笼罩了下来。 惜芳殿中,姚暮染在灯下呆坐,整个人失魂落魄,脑海里只有那一张清瘦沧桑的脸。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乔奉之用一个霍景柔没逼住他,但是她们母子三人呢?要他如何抉择?怎样的抉择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啊! 乔奉之根本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年,乾帝要收拾夏侯烽时,便废了他的名位将他召来南乾入朝为官,将他牢牢捏在自己手中,想他怎么死,他就怎么死! 可眼下,乔奉之竟然又要这样对他?!他堂堂君王,怎能沦为臣下,在反贼的手里苟延残喘?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不敢再想那样的局面了。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她的六郎到底该怎么办? 窗外夜已经很深了,她却始终惶惶无眠,最后累极,和衣上榻躺下,却始终闭不上眼。 不一会儿,她忽然听到殿门处传来了极轻极快的脚步声!也亏得夜深人静,她又未眠,这才听见了。而这脚步声在这深更半夜里自她殿中响起,可就非同寻常了! 她心中一慌,忙一骨碌坐了起来扭头朝殿门看去,却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那人已是极快地来到了她的床榻边! 姚暮染不可避免吓了一跳,惊呼声都已到了唇边,却在下一刻,她就生生噎了回去,人也结结实实愣住了! 只见眼前之人,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夜行衣,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就连小臂都缠紧了,浑身上下极其精干利落,也将他的健劲身姿衬得一目了然,除此之外,他下半张脸也蒙着黑巾。 但是! 他露在外面的双眼她不会看错! 还有他手中的乾坤剑她不会看错! 是霍景城! 是他! 他竟为她以身犯险?! “六郎......”她堪堪回过神,怔怔轻语一句,带着颤抖。 “染儿!”霍景城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巾,低唤一声,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果然是他! 三个多月了!她终于重回这温暖熟悉的怀抱了!一瞬间里她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也悲极而泣!这一刻,千言万语,朝思暮想,都通通化作了无声的滚滚热泪。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夜闯北宫(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两人在昏暗的寝殿里紧紧相拥,霍景城贪恋地嗅着她的发香,空落已久的心一下子变得充实丰盈!不再无着无落!不再空虚荒芜!那不是江山与权力那种冰冷的东西可以给他的,只有怀中这软玉温香的人才能给他! 姚暮染边流泪边轻声问他:“六郎,你何必以身犯险?” “我妻我自己救,豁出命也不说二话!” 时间紧迫,情势危急!霍景城不再耽搁,这便松开了她,二话不说蹲下去为她快速穿鞋,最后拉紧她的手朝殿外疾走。 姚暮染一边随他走,一边问道:“六郎,那孩子怎么办?” 霍景城道:“已经安排人去救了。” 话音刚落!忽听殿外响起了凌乱脚步声!似乎人多势众正如洪水涌来! 霍景城脸色一沉,当即低喝一声:“坏了!中埋伏了!” 果不其然!顷刻的功夫,眼前就是数影闪现!只见一个个侍卫们已经接二连三汹汹涌进了殿中堵死了去路!他们摆好阵势后将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对准了他们! “唰”一声,乾坤出鞘,被他横在了两人面前。 恶战在即,这时,侍卫们却分开了一个缺口,下一刻,乔奉之就沉着自若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梁殷。 乔奉之看了看被包围的两人,冷笑道:“南帝陛下,欢迎欢迎,呵呵,我算到你会夜闯皇宫悄悄救人了,所以早已在这惜芳殿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呢。” 姚暮染一听,心寒如冰,一股浓浓的不安与害怕漫上了心扉! 她忙开口,语气坚决道:“六郎!你快杀出去!别管我了!也别受他们要挟!我们母子若有不测,便是为国牺牲,那是我姚暮染之荣也!也是南乾美谈也!” 乔奉之看着她一笑,慢悠悠道:“染儿,你可真是三心二意啊?昨晚不是还睡在我的怀里跟我说,已经决定跟我了,并且要配合我,哄得霍景城失了江山,让我取而代之,再封你做皇后吗?” 姚暮染一听,简直气得癫狂:“一派胡言!” 霍景城俊脸冷肃,眼中已是杀气腾腾,看向乔奉之沉声道:“少乱我方寸,扰我心神!打就完了!!” “染儿!退后!” 霍景城沉声一喝,当即翻转乾坤剑杀了上去! 乔奉之登时往后一闪,侍卫们便合在一起全体迎上,对着霍景城围攻了起来! 刹那间,殿中大乱,厮杀腾腾!刀剑相交铁器铿鸣!擦击出烈烈火光!印得昏暗的寝殿都忽明忽暗起来! 姚暮染连忙退往床边,一双眼满是惊惧惶恐,一眼不眨地观战!也不敢出声,怕分散他的注意力! 霍景城身姿矫健,周旋其中游刃有余!出上一招便是精绝一式,气势磅礴!出上一力,便是雷霆一击,横扫千军! 乾坤剑过,一声声惨叫,一缕缕血柱! 寝殿还算宽敞,即便侍卫们围攻,但霍景城尚能施展得开,所以打得并不吃力,还守得滴水不漏,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赫赫英雄当如是!那些侍卫们根本就沾不上他的边儿,被乾坤剑杀得左死一片,右死一片! 很快,殿中就成了一片狼藉,如被巨雷劈过!花瓶全部粉碎,帷幔被砍成了破布条,桌椅被一劈两半,灯架倒地再被踩弯,墙壁染血半墙。只有姚暮染所在的靠近床榻的这一小块儿,有霍景城的刻意保护,还像点样子。 厮杀至此,霍景城都毫无无损,可见勇不可当!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侍卫们一批批死绝,却总有新的侍卫不断从殿外涌进来补上,继续厮杀围攻!一批打着,还有专往外腾尸体的一批。 姚暮染心中一阵绝望,乔奉之这是在与他耗时间,耗他体力啊! 他的侍卫是用不完死不完的!可霍景城的体力却是可以消耗完的! 这么下去,他就是再勇猛也挺不住的! 殿中轰轰巨响,血色飞溅!霍景城紧握乾坤,一人力战群兵,进来一批杀一批,进来两批杀两批,士兵们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他满脸凛冽寒气,目光坚毅如炬,浑身杀气逼人!火光溅射忽明忽暗,照得他如嗜血猛兽,亦正亦邪,威震苍穹...... 这时,梁殷对乔奉之道:“陛下!别耗了!快拿住南后,让他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霍景城的人影与乾坤剑的剑影就齐齐飞速而至!一记利利刀锋就朝着梁殷的面门汹汹劈下! 乔奉之眼疾手快,一脚踹开了梁殷!梁殷身子一歪,却还等不到彻底避开倒下,乾坤剑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霎时,一股鲜血溅了老远!梁殷肩头的肉连着手臂上的皮肉就被削下了一大片! “啊——!!”梁殷惨叫一声,跌在了地上!一边后挪,好在侍卫们又拖住了霍景城。 乔奉之咬牙咒骂一声,这便气势汹汹向着姚暮染而来! 姚暮染一看,满眼惊恐,一边后退,一边质问:“你要干什么?!” 但是,角落狭小,无处可退了! 乔奉之逼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接着,他就朝霍景城喊话:“霍景城!你可尝过五内俱焚,肝肠寸断的滋味?!” 说完,乔奉之就忽然低下头去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唇上忽来柔软灼热,姚暮染一下子又惊又懵!她连忙拼命挣扎起来!头用力一转,他的牙齿就伤到了她的唇,唇齿间马上血腥弥漫!他却再度紧追上来深深吻住她,用自己的唇狠狠碾着她的唇!堵住她的惊喊,吞下她的气息,品尝她的芳泽。 他在乱霍景城的方寸!! 果然!霍景城一看这一幕,顷刻间目眦欲裂如凶狠猛兽,像要吃人! 乔奉之见他看了过来,冷笑一声,接着,竟然一把拉开她的腰带,下一刻,他的手就探进了她的衣裳里...... 姚暮染奔溃尖叫:“放开我!!啊!!” 霍景城怒红了眼,当即怒吼一声,扔下侍卫们不管,整个人如风如雷极速向乔奉之奔袭而来! 乔奉之忙闪身躲开,极快地将逐霜出鞘! 霍景城一把将发髻散乱涕泪横流的姚暮染拉进自己怀里单臂搂住!另一手便横剑于两人面前! 乔奉之也将逐霜横在自己面前,看着他森然冷笑:“你急什么?我从前又不是没亲过没摸过,相反,你吃的才是我剩下的。” 姚暮染羞愤又绝望...... 霍景城额上青筋浮现,看着他咬牙切齿,却是已经无言可对!这便松开姚暮染,杀气腾腾地攻了上去!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这下子,侍卫们也士气大振,一起扑了上来,与乔奉之一起围攻他! 乔奉之本就功夫精湛,比霍景城错不上多少,再加上张牙舞爪的侍卫们,霍景城就是铁铸的人也经不起这么围攻,于是越打越吃力,终于,他坚持了一会儿后,便在姚暮染的尖叫声中,被逐霜剑伤到了手臂! 这一刀,偏偏伤了他拿剑的手臂,并且深可见骨!他手臂上的血点子一下子溅了老远!乾坤剑却稳稳被他握在手中不放! “六郎——!!啊——!!”姚暮染彻底奔溃,疯了似的朝他奔去! “别过来!!”霍景城沉喝一声,依旧力战不弃! 眼前人影缭乱,姚暮染泪流满面,五内如焚,痛彻心扉!很快,她就迫使自己先镇定,别乱他心神。随着他的转战,她也跟着转移,务必使自己在他所能保的安全范围内,不再让自己落入别人手里。 岂料,等她随着他转移到了洗脸架旁边时,她朦胧泪眸无意一瞥,竟忽然盯着洗脸架上的那盆清水愣住了! 借着窗外月光,与铁器相击的闪闪火光,姚暮染竟然看到,那溅在了水盆里的两摊血正在慢慢融合...... 乍然间,姚暮染如遭雷击!等回过神后,她的一双美眸盯着眼前的战场咕噜乱转起来,带着凝重与急切,像是在找什么!等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一人身上时,一瞬间里,她的脑中乍然灵光!恍然大悟了! 明白了!她明白了! “梁殷!!梁殷!!”她马上冲着地上的梁殷嘶声尖喊起来! 梁殷坐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正疼得昏昏沉沉,此时忽然被她喊得一个激灵!他看过来后,眼中莫名其妙,心道这个时候,她这么撕心裂肺地喊他做什么? 姚暮染见他看了过来,当即冲他大喊:“梁殷!!快救南帝!快救南帝!梁殷!他是你的兄弟啊!你们是亲兄弟啊!!” 此话一出,梁殷懵了,霍景城正打着也是一愣,乔奉之亦如是! 姚暮染见他呆住,这便向他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他没受伤的手臂,要将他往洗脸架那边拖! “过来!你过来看了就知道了啊!!”姚暮染边拉他边冲他喊。 梁殷也被她的架势震住了,半信半疑随着她来到了洗脸架旁。姚暮染伸手一指水盆,言之切切道:“你看!半晌,你的血先溅进这盆里的!方才,南帝的血又溅了进去,结果,结果你们的血相融了!!” “梁殷!你也是先帝之子!你姓霍啊!你快救救南帝啊!他是你的弟弟啊!” 梁殷一听一看,满脸震惊!猛地后退一步,“哗啦”一声撞倒了身后的屏风,人也失去重心又坐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愣住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先帝之子?可事实竟然就在眼前?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夜闯北宫(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这头,霍景城边打边沉声道:“染儿!不许胡说!他若真是先帝之子,又怎会流落宫外?!” 姚暮染急切道:“六郎!是真的啊!你们的血真的相融了!这梁殷就是先帝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啊!兴许是哪一年先帝微服出巡,与哪个女子有过露水情缘也难说啊!” 霍景城一听“微服出巡”这四个字,一下子沉默了。 这边,姚暮染又蹲下去摇起了梁殷:“你愣着做什么?!你快起来救救南帝啊!你们都姓霍,你们才是一家人啊!你怎能反帮着别人害你兄弟,葬送自家江山呢!” 但霍景城这边已经不妙了,本就双拳难敌四手,耗了这么久体力也不支了,加之,又被梁殷之事分了心神,此时防御已经薄弱。不一会儿,霍景城的肩膀就被逐霜剑击中,并且依旧是他拿剑的那一侧!只听“哐啷”一声,乾坤剑坠地了!他终于独木难支了!人紧跟着倒在地上翻滚几圈,下一刻,侍卫们就围了上去,在他身上乱刀而下! 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如天塌地陷!如山海颠覆!如巨石砸心!瞬间令她忘了呼吸,坠入了森寒无光的地狱...... “六郎——!!啊——!!”她看到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周遭终于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侍卫们停了手,这场厮杀结束了...... 昏暗的寝殿静得可怕,血腥扑鼻,人影层层矗立。霍景城就躺在地上,俊脸惨白,不省人事。 “啊——!!”姚暮染哭得撕心裂肺,松开梁殷向他爬去。 “六郎!!六郎!!” “啊——!!六郎——!!啊——!!” 乔奉之抬手抹了抹唇边的血,冲着侍卫一使眼色,侍卫们就上来拖住了姚暮染,不让她靠近。 “放开我!!放开我!!啊——!!” 正撕心裂肺哭喊之时,她忽然噗嗤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来,人一下子晕晕乎乎瘫在地上,没了力气,唯有一双眼直直盯着地上的他,万千心碎化作了一滴一滴的滚烫热泪,万千绝望化作了一口一口的灼热鲜血。 打了半夜,此刻霍景城终于被拿下了,躺在侍卫们的包围中一动不动。 乔奉之漫步来到霍景城的身侧,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一番,语气沉定道:“人还没死呢,果然命大,不过,命再大,也就是今晚的事了。” 说罢,乔奉之对着地上的他高高举起了逐霜剑,看那架势,是要斩下他的头颅。 姚暮染看着这一幕,再次如遭雷击! “不要——!!乔奉之!!不要啊——!!啊——!!乔奉之——!!呕——咳咳咳——” 她趴在地上一边呕血一边癫狂大喊! 乔奉之终于慢慢转头对她这边看了一眼,隔着昏暗,隔着人群,他眼中的神色瞧不分明,他声音低沉道:“染儿,对不起了。” 说罢,他毅然转回去,再次举好了逐霜剑,就要斩下了...... “不要——!!天呐!!谁来救救我的六郎!!啊——!!” 姚暮染终于彻头彻尾地绝望在了这一刻,唯有一双眼直直盯着那边,只要他那一剑斩下了,她的心也就死了,两个孩子也不能将她留在这个世间了。 她正睁圆了眼惊恐万状地死死盯着时,岂料下一刻,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极快地扑到了他们跟前,一把抓住了乔奉之拿剑的手! 是梁殷! 是梁殷! 姚暮染心中重重一颤,这才稍稍提上一口气来!将所有希望都寄托给了梁殷! 只见乔奉之看着忽来阻拦的梁殷,冷声讽刺道:“怎么?认了?认他这个兄弟了?要救他了?” 梁殷咽了咽喉咙,道:“陛下!我走到这一步,也是不能回头了!我心里都明白!我并非是想救他,而是南帝能孤身一人夜闯北宫,又岂会没有做些安排?若他一两个时辰回不去,或是在此遭遇不测,或今晚或明日,南军就必要攻城,踏平我们北越皇宫啊!” 梁殷生怕他听不进去似的,又赶忙咽咽喉咙,抢着道:“陛下!不如,我们将南帝关起来,到时不管南边还是北边,我们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乔奉之听得不以为然,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喜欢这江山喜欢这权力?我告诉你,我最喜欢的,还是看着霍景城痛苦,看着他为家国殚精竭虑,看着他为战争操碎了心。当然了,现在,我喜欢他的命。我早已不畏死,此刻能亲手杀他,实在是梦寐以求痛快至极!我才不管任何后果,更不会害怕任何后果,哈哈。” 梁殷抓着他的手不放,又劝了起来,但这回,他的语气就硬气了,还带着怒意! “陛下!南帝不能死!!南边的虎狼之师就在城外,只要他们的皇帝遭了不测,到时,这京城,这皇宫,所有人都会给他陪葬!!你是不管,你是不怕,那我们这些人呢?!都跟着你白干了是吧?!” “滚开!”乔奉之一脚踹开了他,梁殷滚倒在地,旋即猛地气势汹汹翻了起来,对着乔奉之怒目而视,一改从前的从容与礼貌,此时连他都爆出了脏话。 “乔奉之!你可真是王八蛋!你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不顾京城,不顾我们的命了!那就别怪我梁殷反你!!”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探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快速地取出了一个东西来!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他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就乍听殿中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伴着巨响,顷刻间,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了滚滚浓烟!阵阵浓烟腾腾如沸,一瞬间就极速地蔓延了一殿! 人人在这浓烟里惊慌失措,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还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都跟瞎子一般。 姚暮染的双眼被那浓烟一熏,一下子灼疼起来,本能地闭上了眼。这时就听乔奉之的声音在浓雾中响了起来! “这是烟雾弹!!大家快看好人!!” 但是,侍卫们眼都睁不开了,还看谁去? 姚暮染在地上趴了许久,直到殿中的浓烟终于缓慢地散去,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她马上抬头睁眼,直直看向了霍景城的方向,只见一片淡烟朦朦中,那片地上已经没了人! 霍景城不见了! 不!准确来说,是被救走了! 管他谁救的!一瞬间,姚暮染心头狂喜!感觉自己的魂魄回来了,她当即就痴狂畅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大家没空理她,此时视线分明了,检查起了战场。 “陛下!南帝不见了!” “陛下!梁大也不见了!” 这般情形,不言而喻了。 是梁殷掏出了烟雾弹,救走了霍景城。 乔奉之听完侍卫们的禀报,一声不吭,冷着脸在殿中慢慢踱步,一副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又一个侍卫进来了,禀报道:“陛下,到长乐殿救皇子公主的人也已被我们全部杀了,皇子公主没被救走!” 姚暮染一听,又哭了起来。 乔奉之又来回走了几趟,最后,他抬手挥退了殿中所有人,然后向着地上的姚暮染走来了。 姚暮染美眸如刀瞪着他:“乔奉之!你又要干什么?!你杀了我吧!!哈哈——” 她大受刺激,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怒,神智已经不太正常了。 乔奉之没说什么,似乎似有若无叹息了一声,然后蹲下来,将精疲力竭的她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谁知,她在恨意中又来了力气,猛地拼命撕打起他来! “乔奉之!!我恨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啊——!!我恨你!!” “染儿,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你快冷静下来。”乔奉之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抚着她。 姚暮染却平静不下来,又哭又闹,又喊又骂。 最后,他喊来宫人,吩咐道:“去传太医!” 等太医来了之后,也不知给她灌了什么,没一会儿,她就安静了下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 天蒙蒙亮了。 南军的军营中,沈临风和几位将军,还有几位军医,全体围着床榻上的霍景城。 几位军医诊过之后,禀报道:“几位将军放心,陛下没有大碍,全是外伤罢了,亏得陛下将金甲穿在黑衣里面,除了猛箭可破,近距离的刀枪很难伤到,就算划破了金甲,也被挡去了力道,等落在身上,就跟手破了个小口一样。不过,夏侯玦的逐霜剑倒是厉害,将陛下肩上的金甲划破,伤到了陛下,还有手臂上没有金甲防护,这一刀也挺深,陛下是失血晕厥罢了。” 几人一听,长松了一口气! 魏朗庭道:“唉,陛下一定是知道我们要阻拦他,竟偷偷夜闯北宫,你们说说,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来了,可要我们如何是好?我们还有老脸回南边去吗?” 罗兴麾道:“唉,是啊,万幸是人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哇!” 沈临风道:“不错,回来了就是万幸啊,谢天谢地呐,对了,还真要谢谢那梁殷呐!那家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改邪归正,从夏侯玦的手中给我们把妻兄救回来了?此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几位将军亦有此感,却都百思不得其解,只等霍景城醒来后,便可分明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梁城旧梦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日上三竿时,霍景城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肩膀疼,手臂疼,心也疼,疼来疼去,他一下子疼清醒了! 那北越皇宫,惜芳殿中,一幕一幕,全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染儿!”他竟是一骨碌坐了起来!肩上却是猛地一痛,令他咬牙闷哼了一声! 沈临风正趴在他的床榻边打盹儿,他的鞭伤也还没好彻底,却坚持要在这儿守着霍景城。此时见人醒了,情绪还这么激动,沈临风连忙起身扶他躺下。 “妻兄!别乱动呐!你的肩膀和手臂都受了刀伤,并且失血太多,你快躺下歇着啊!” 霍景城脸色煞白满额冷汗,对着沈临风看了看,目光有些茫然不解。 “临风?” 沈临风没好气道:“是!是我!你快躺下!” 霍景城被他扶得躺了回去,一肚子的疑问就冒出来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北宫是什么情形了?!” 沈临风又心疼他又恼他,没好气道:“北宫当然一切如常了!你不必担心,难不成乔奉之还会杀了你的妻儿,毁了自己唯一的筹码吗?再论你,你呀!要不是梁殷转了性子救你回来,你还真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霍景城一听,脑子又是“嗡”一声! 对!对!想起来了!还有梁殷那摊子事呢! 怎么会这样?那梁殷......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霍景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斥道:“荒唐!荒唐!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罢,他抬手示意沈临风安静,自己则在心里算了起来。 永羲二十四年,父皇驾崩,所以,父皇在位是二十四年。而梁殷三十过了,三十多年前,父皇正是二十左右,还是誉王。所以是?誉王爷微服出巡,与平民女子有了露水情缘?而梁殷能流落在外,便说明,父皇其实并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了民间? 那么,梁殷的母亲又是何许人也?他母亲那边又是什么情形? 想罢了,霍景城一把抓住了沈临风的手腕,问道:“梁殷人呢?!” 沈临风道:“被关在军营里呢。” 霍景城道:“去!带他来见我!” 不一会儿,梁殷被两个士兵押进了霍景城的御帐。 此时,两人再见对方,彼此都有些不自然,有些别扭了。 “临风,口渴了,去给朕煮茶。”霍景城支走了沈临风,帐篷里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霍景城缓缓坐起靠于床头上,目光复杂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梁殷,问道:“是你救了朕?” 梁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旋即点头了。 霍景城捏捏自己的鼻梁,干咳两声,开门见山问道:“讲讲你的身世吧。” 梁殷脑子里亦是全想着此事,始终都蹙着眉,此时见霍景城问了,便一五一十道来了。 “我自出生就没有父亲,我母亲也在我十二岁时就去世了。但我曾问过她,为何我没有父亲,她说,那年她十五岁,有人开始上门说亲了,可是每当说成一门亲事时,男方都会出意外而死。渐渐的,村里人就骂她是灾星,专克男人娶不得,后来,就没人给她说亲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一看女儿名声臭了嫁不出去了,便在村里也抬不起头了,后来便对她不好了。直到有一回,我母亲实在受不了了,便离家出走了,结果在坐船时身上带着的一点小钱都被贼偷了,因此付不了坐船钱,等靠岸后船家就不让她下船了,我母亲急得哭了起来,这时,同船上的一位贵公子便为她付了钱解了围。母亲说,这位贵公子年轻俊美,她当时就已心动了。后来上岸后,那贵公子还带她吃东西,在自己所住的客栈也给她另开了房间让她住,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没几日,她就以身相许了。” 霍景城听得又捏起了自己的鼻梁,问道:“然后呢?” “他们大概在一起有半月之久,后来,那贵公子要走了,临走前便留给了我母亲很多钱,自此便了无音讯了。结果不久,我母亲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为了纪念这场相遇,就毅然决然地生下了我。” 霍景城听罢,问道:“他们的故事当年发生在哪里?” 梁殷道:“梁城。” 霍景城又问:“可知那贵公子姓甚名谁?” 梁殷道:“我母亲说,那贵公子名叫梁天纵,是个外地富贵人家的贵公子,但除此之外,他就不肯告知别的了。” 霍景城慢慢点起头来:“嗯,是,是先帝。” 梁殷诧异:“陛下,可是先帝的名讳不是叫霍顼吗?” 霍景城道:“先帝名霍顼,字天纵。至于梁这个姓,想来便是先帝身在梁城,便随手摘来为姓,哄你母亲罢了。” 两人相对,一时默默。 霍景城心道,原来他母亲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生得是个龙子,先帝还上哪儿知道去?难怪流落在了外头。再论他那母亲,在村里左克死一个男人,又克死一个男人,看来命硬克夫,也只有先帝这真龙天子之尊,才能服住呐,呵。 想罢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又问了起来:“你说,你母亲在你十二岁时就去世了?后来呢?你又怎么会到了承王的手底下?” 梁殷苦笑一下:“我母亲去世后,我混迹江湖,流浪了多年,后来辗转到了京城,偶遇承王,他说我长得与你相像,从此便让我跟着他了。” 又是一阵静默,霍景城叹道:“梁殷呐梁殷,你可叫朕把你如何是好?嗯?你是我霍家之人,却专害霍家,先是南枭城,后又成为了这搅乱天下的千古罪人,还帮着乔奉之用悠悠之口逼死了你的嫡妹,这......” 梁殷的眉蹙得更紧了:“我哪知道是这么回事!现在知道了也迟了!反正我已经落入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都由你了!” 霍景城不说话了,慢慢躺了下来,闭眼思忖了一会儿,最后道:“你救了朕,便是得罪了乔奉之,北宫你是已经回不去了,且先留在朕的军营里吧。” 此时的梁殷,的确已是骑虎难下,别无选择了。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士兵,将梁殷押下去继续看守了。 沈临风后脚就端着茶进来了,霍景城又坐起来,心事重重喝了两杯茶。 沈临风还在恼他,方才没来得及多说,此时便又责起了他。 “妻兄!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竟敢独闯北宫?你还真是关心则乱啊?你从前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不来了,你可叫我们怎么办?!啊?!” 霍景城喟然道:“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妻儿我自然舍不得,可这江山我也不能对不住,索性冒险进宫一试,成了,便是得天庇佑,不成,我一死,你们活着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你......”沈临风竟是无言以对。 霍景城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唉,只是,问题还是没解决,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 沈临风犹豫一会儿,忽然道:“妻兄,我这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景城道:“讲就完了。” 沈临风道:“其实按我的意思,妻兄别理那乔奉之了,说白了,妻嫂也是他的前妻,我就不信他真能下得去手。” 霍景城瞪他一眼:“让我赌乔奉之对我爱妻还有旧情?我还是男人吗?这一点,我绝不赌,也不敢赌。出去出去,我再睡睡,昨晚打了半夜啊,骨头都要散架了。” “活该!”沈临风扔下这一句,出去走了。 ...... 云影漂流,一日又过了,夜色再起时,姚暮染才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竟看到乔奉之就坐在她的床边,眉眼疲惫地看着她。而眼前也依然是这个噩梦一般的寝殿,有谁数得清,这寝殿里昨晚死了多少人啊,虽然已经被收拾的了无痕迹,但那一幕幕惨景她早已刻在了心里。 她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跌入谷底,被寒冰围绕般的冷瑟汪凉。 乔奉之见她睁眼,似乎松了口气:“染儿,你醒了?” 姚暮染心力交瘁,此时神情麻木,看也不看他,虚弱无力道:“滚。” 乔奉之沉默了一下,最后道:“好,我让人给你备点吃的,吃完记得喝药。” 等他走了,姚暮染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哭得整个人抖了起来。 六郎,六郎,你怎么样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到底怎么样了啊? 六郎,六郎,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的身边啊? 她椎心饮泣。重新拨来的两个宫娥端来了吃的和药,她却一口都不动,还将她们骂出去,独自一人熬着漫漫长夜。 夜渐渐深了,姚暮染喘不上气来,这才掀开被子露出了头来,呆呆地看着上方虚无的空气。 忽然!殿门处竟然又传来了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 姚暮染一听,浑身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是六郎吗?! 又是他吗?! 不,不!他伤成了那样,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啊?! 姚暮染心中惊骇,忙一骨碌坐了起来! 果然,又是一个黑衣人进来了!并且与她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那时,那人忙伸出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唇上,向她示意安静! 此人,果然不是霍景城,那么,是谁呢?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鬼使神差的,姚暮染还真就没出声,怔怔地看着那黑衣人靠近床榻。 “快穿鞋,走!” 姚暮染一听,一下子睁大了眼! 杜琰?! 是杜琰!! 她心中希望又燃,连忙就开始穿起了鞋,指望着这一晚杜琰能带她成功逃出去! 仿佛情景重现,杜琰拉紧她的手,两人一起往外疾走! 仿佛情景重现,她问他:“那我的两个孩子呢?” 仿佛情景重现,杜琰说:“我已安排人去救了。” 结果…… 昨晚的一切情景,都一一重现了! 两人刚走到殿门处时,只见乔奉之就慢悠悠地迎面进来了! 他身后的侍卫们也分成了两队从他左右两侧速速涌了进来,横起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将两人围堵在了殿中! 又是一出请君入瓮,瓮中杀君! 姚暮染的心又寒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累,她疲惫无力得一句话都没了,从杜琰手中抽回了手,慢慢折回了床榻边,坐在那里呆呆不动了。 乔奉之看了看被包围在里面的黑衣人,浅笑着慢悠悠道:“杜琰,昨晚我那一出天罗地网,捉得是霍景城。而今晚这一出天罗地网,捉得就是你!” 杜琰一听,心中沉了又沉,原来自己也入了套,已是被抓得现行了,暴露得明明白白了。 那么,索性也不瞒了,杜琰大大方方拉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满面肃冷道:“乔奉之,你还真是厉害啊?将一个女人关在这里,左套一个男人,右套一个男人,真不知下回,又是哪个男人要入套了。” 乔奉之冷笑一声:“杜琰,是你低估我了,别当你昨晚扔了烟雾弹救走了霍景城,又顺带拉上梁殷让他背锅,我就怀疑不到你身上了。呵!梁殷伤成那样,救上霍景城也跑不远,我的人后脚就追了出去,却找不着个影儿,可见,搭救霍景城之人身强力壮并未受伤,而且,人还不少呢。那么,只能是你杜琰和你的几个忠士就近救了人,轻车熟路地逃了。你又算定我看不穿,还算定霍景城受了伤今晚不会再来,我一定会放松警惕,所以你趁热打铁又来救她了。” 姚暮染一听,神色这才起了波澜!一双憔悴美眸直直看向了杜琰,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昨晚救走霍景城的人,竟然是杜琰?!是他故意带走了梁殷,好让他背锅,让大家都以为霍景城是被梁殷救走的? 但是,乔奉之却给识破了?所以今晚又布了天罗地网专来逮他? 这些男人的心竟个个都这样高深? 这头,杜琰听完乔奉之的话,一颗心又是猛地一坠! 原来,不止是自己今晚救她被乔奉之抓了个当场现行!就连昨晚他救霍景城都已被乔奉之识破,看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他昨晚就已经知道是他干得了!他昨晚就已经知道,他有了反他之心了! 所以,他今晚这一出天罗地网是算定了他走了一步还会再走第二步,于是不动声色又在这惜芳殿布下了天罗地网来请君入瓮! 两人都在互算心思,可算来算去,他却算不过乔奉之。 呵呵,这一刻,杜琰深知自己是玩完了。 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她都不是他的美人,他却都过不了她那一关,终究到底,没有过了她那一关。于是,走上了昨晚的那一步,又走上了今晚的这一步。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否认得了。 “乔奉之,你说的不错!就是我干得!我认你厉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你就来吧!且看我杜琰能挺多久。” 乔奉之在他面前慢慢踱步,问道:“杜琰,我就不明白了,人是你千里迢迢来送给我的,可你这又算什么?昨晚先救了人家的夫君,今晚又来救她和那两个孩子,你这是个什么转子?” 杜琰的唇角似乎有了淡淡苦笑。 “乔奉之,在我知道了一些真相时,在她哭着求我时,我就已经心软了。但九曲湖那一晚,你也是心知肚明是何内情的,所以你疑心她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疑心她会向我求救,你当然也会防备我盯着我了。于是我只能避不见她,好消你的疑心与戒心,而你盯着我,我确实也束手无策一时没法救她。直到昨晚,惜芳殿大战,我夜半收到消息,得知你要擒的是霍景城,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于是我带着我的几个忠士换上了宫中侍卫服,然后潜伏到了惜芳殿外,混在了殿外备战的侍卫们中间,一直在静静观摩里面的情形,最后竟恰巧误打误撞有了梁殷这个顶好的契机,于是我便看准时机从窗外扔进去一枚烟雾弹,然后与我的忠士们进内,趁乱救走了霍景城,也拉上了梁殷,为了避开殿门口备战的侍卫,我们还是从窗户逃走的。” 原来如此,昨晚的一切,原来是这样的。 杜琰接着道:“至于梁殷,他聪明着呢,一看有人炸了烟雾弹,便知道是有人要救霍景城,而他自己,也是真心想救霍景城的,他怕惊动你们导致救人失败,所以一声不吭就跟着我们跑了。” 说到这儿,杜琰低笑几声,接着道:“我们出宫后,快抵达南军的军营时,我便将霍景城交给了梁殷,而梁殷自然是要救他兄弟回营了。甚至我都猜到了梁殷接下来会怎么做,呵呵,他们到了南军的军营后,梁殷为了保命,肯定是跟南军说,是他自己救了霍景城,提都不会提我。而北宫这边,他跟你已经翻了脸,又被我嫁祸得骑虎难下,所以再也不可能回你身边来了。” 乔奉之冷笑一声:“呵!你倒是也厉害着呢!” 杜琰道:“我要不是还惦记着留在宫里今晚救姚暮染和她的孩子,那么昨晚我也就不会回来了,就与梁殷一道去南军的军营了,等霍景城醒了,我再跟他请罪。呵呵,我杜琰恩怨分明,面冷心不冷,该我有理,我就不饶人!该我错了,我就是错了!哈哈——” 说罢,杜琰唰一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语气坚决道:“乔奉之,来吧,且看我杜琰又能在这惜芳殿打多久,哈哈——” 这时,姚暮染忽然扑了过来,跪在乔奉之的脚下,哀求道:“乔奉之,你放了他吧,求你放了他!” 杜琰转头呵斥她:“住口!我早就说过,我们男人不是这样活的,我们要么活得光明,要么死得骨气,而不是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躲风避雨!” 乔奉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成全你了,不过,你可没有霍景城那般厉害的身手,难不成还指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逃出生天?” 说罢,乔奉之手势一下,侍卫们就全体朝杜琰扑了上来! 刹那间,殿中又是一副人间地狱! 铁器铿鸣,火花闪溅,血流如注,惨叫连天,摆设粉碎...... 疯了,那些男人们都疯了,他们一定是全都疯了。 姚暮染慢慢蹲在地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麻木,呆滞,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像是傻了,只有一双无神的美眸还睁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战场。 那些男人们张牙舞爪,舞刀弄枪,就那样冲啊,打啊,杀啊,像是谁都不怕死,谁的命都是捡来的一样。 双耳被自己捂住,万物声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动静一样,可那一幕幕凌乱的惨象却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她看到,杜琰满面肃寒在拼命厮杀,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染在了他的俊脸上。 她看到,乔奉之悠然矗立在一边观战,他的俊脸那样淡漠沉定,仿佛不像是在看一场血战厮杀,而是在看几个小孩子玩耍。 她看到,那些侍卫死上一批,又涌进来一批,踏过同伴的尸体,对死亡前仆后继。 她就这样捂着双耳呆呆地看啊,看啊,也不知看了多久。 直到,她看到杜琰的腰上中了一刀,她的心重重颤了一下,但她无能为力,始终都无能为力,只能让双眼落下没用的眼泪,什么也救不了的眼泪,还误人子弟的眼泪。 最后,他看到杜琰被一刀刺穿了胸膛,他口吐鲜血,后退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试了几试,都没能再站起来。很快,侍卫们就将他围在了中间,却没有胡乱下刀。 一切终于又静止了,这场厮杀终于又结束了。 乔奉之分开侍卫们走了进去,慢慢拔出了逐霜剑指向他。 姚暮染放下双手,一切又清晰了,她慢慢起身向那包围圈走去,最后伸手拨开两个侍卫,走进里面去瘫坐在杜琰的身侧,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泪流满面,轻声道:“杜琰,谢谢你,对不起。” 杜琰脸色煞白,唇边鲜红,满身冒血,已是伤重无治了。他转头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问道:“说,下辈子做我的女人吗?” 姚暮染向他认真摇头:“不,我没有下辈子,我下辈子不做人了,做人太痛苦。” 一句话,杜琰也落了泪,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搂紧她,却对着乔奉之道:“乔奉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乔奉之手持逐霜剑在他对面定定站着,道:“说吧,什么秘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杜琰呵呵低笑两声:“乔奉之,其实你和我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我是被一个女人骗得走错了路,而你,是被我骗的走错了路!” 乔奉之长眉微蹙:“什么意思?” 杜琰笑道:“哈哈——其实,人家霍景城还真是明德宽仁之君!作祟的,只有我们这些小人罢了!你听着,霍景城根本没有派人追杀过你和宥王!因为,那是我派人干的!哈哈——” 乔奉之一听,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将逐霜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你说什么?!说清楚!!” 杜琰浑然不惧,依旧在笑,只是细看之下,他那笑里,有悲苦,愧悔,哀凉...... 乔奉之怒吼:“说!!” 杜琰笑道:“我被人蒙骗,将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事怪到了霍景城与姚暮染的头上,因此与霍景城越渐疏远,最后,他便趁机贬了我。但我在被贬之前,已经开始报复他了,但我何德何能可以跟他抗衡呢?所以,我杜琰生平第一回没有靠真刀实枪,而是耍了阴谋诡计。” “当年,云策假传口谕放走了你,还求霍景城让他以命换命,接着就自刎了。后来,霍景城就对外宣称你已经坠崖而死,生未见人,死未见尸,这种种已经是疑点了。随后,宥王却又失踪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结果没过多久,公主又挟持了姚暮染跑了,明眼人都能看来内情的,无非是你还活着!只不过,这是君王欺世的谎言,无人敢说破罢了。但你没死这件事,可以供我利用啊?” “所以,在公主被抓回南乾后,我就已经想通过她得知你的下落了,于是早就派人盯上了公主,那时,我还是前锋营的副统领,风光着呢。果不其然,公主又跑了,所以我派来北边追杀你和宥王的杀手都是跟着公主来的。” 乔奉之听到这里,已是如遭雷击!他拿着逐霜剑的手都颤了起来! 杜琰接着道:“我让我的杀手们伪装成官兵,并且在追杀你们时,务必再三申述,是陛下有命,乔奉之再三祸误公主,杀无赦!哈哈——不错,我就是想挑拨你来恨霍景城,利用你乔奉之的才智和本事来对付霍景城!所以,我对你们的追杀,既要让你乔奉之有惊无险地活着,还要让你身边的人都死绝,这样你才会痛苦,才会恨霍景城!后来,果不其然,你就恨了霍景城,也有了反心,更是造成了反,将天下搅乱,让霍景城不得安生!” “自始至终,我杜琰都没有亲自动手,就那么挑拨一下,然后坐山观虎斗,静静地看着你将霍景城一步步逼得焦头烂额!然后我再看准时机,掳掠了姚暮染前来北越祝你一臂之力!毕竟,你与霍景城两人,我恨得是他,我当然希望你胜他败了。而等你乔奉之胜了之后,我也不会与你争什么,却也不会在你手底下活,我对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我自己心虚着呢,所以我会请求辞官,从此隐退于山水之间。” “当然,一切都破灭在今晚了。” 乔奉之听得满面震惊!额上青筋乍起!盯着杜琰目眦欲裂,血眸如炬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这一刻,那痛苦不堪的伤心回忆,那惊心动魄的惨烈战场,那剖心催肝的生离死别,一幕幕,一幕幕,在脑海中乍然浮现!清晰得可怕! “陛下有命!乔奉之再三祸误公主,将乔奉之与宥王杀无赦——” “筠儿!!筠儿啊!!嫂嫂的筠儿啊!!呜呜呜——” “夫君!!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太痛苦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景遥死后,他放弃抵抗,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却反倒放了他! “撤撤撤!乔奉之与宥王已受重伤,血流不止!此处又是荒郊,他们决计求生无门!与其补刀让他们死得痛快,不如就这样在煎熬中死去!方解我们失去同伴之恨!走!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哐啷”一声,逐霜剑掉落在了地上,乔奉之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紧紧闭了眼!他的心在颤!唇也在颤! 姚暮染半晌始终安静,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神情麻木。 这时,杜琰却已不再笑了,而是看着乔奉之露出了愧悔之色。 “乔奉之,其实,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是我走错了路,利用了你,害苦了你,让宥王无辜牺牲,听说,还害了你的妹妹。我也害苦了姚暮染,害苦了霍景城,害苦了这天下苍生,我也害苦了我自己。” “但是,乔奉之,霍景城未曾对不起你分毫,一切都是我杜琰干得,你要杀要剐我人就在这儿,全由着你,但希望你也与我一样,回头是岸,哪怕死就死了,咱们是男人!所以,你收手吧,放了姚暮染,放了她的孩子,别再与霍景城作对。” “其实我想过在你面前主动认了这一切的,但我终归是勇气不足。只要我跟你一认,我便是一死。而人都是自私的,求生的,我既想救了霍景城与姚暮染,又想自己活命,当然,今晚是我落在你的手里了,一样是死,我才说的。而我愿意跟霍景城请罪,是我对他尚有几分把握,他心胸宽大该是会留我一命的,而你乔奉之就不然了。” 乔奉之粗喘着慢慢放下双手,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眸已经充血,里面犹如火灼,偏偏水光浮动,“唰”地落下了两行泪来。 他一把捡起逐霜剑指向杜琰,怒目切齿,泪流满面:“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将我拖进了地狱!!原来是你害死了我的景遥!!原来是你害死了我的妹妹!!” “啊——!!!” 乔奉之怒吼一声,下一刻,腕力一动,逐霜剑就狠狠刺进了杜琰的心窝! “噗嗤”一声,杜琰吐尽了最后一口血,额上颈间的青筋凸起,圆睁着眼倒在了姚暮染的怀里。 姚暮染搂住他,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杜琰吃力地抬了抬手,似乎是要给她擦泪,但手伸一半就力气不足了,又无力放下,呛了几口血后,他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我......我只给一个......只给一个女人送过花......我的......我的两任夫人......我都没有送过......送过她们无歇花......” 姚暮染用力点头,泪水溅落的更多了:“我知道,我知道。你送我的那些无歇花真的很美,我有时心情好了拿来嗅一嗅,玩一玩,有时心情不好,便拿来撒气,拔光它们的花瓣,但总归,我是喜欢那些花的。” 杜琰听笑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最后的一握了,他希望她能明白,也不知她能否明白。 他在她的怀里颤了一会儿,终于气息俱灭,整个人松软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姚暮染抱着他坐在地上,哀声笑了起来,却笑得满脸是泪。她慢慢抬手,抚阖了他的双眼。 漫漫光景走到这里,多少人都已是走不下去了啊...... 而多少活着的人,都已是心力交瘁了啊...... 北越终于盼来春暖,却是多少人的寒冬啊...... 姚暮染抱着他笑够了,哭够了,然后凑在他的耳边给他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句悄悄话,无人知道。 她希望他能明白,也不知他能否明白。 乔奉之再也不看他们,失魂落魄离开了惜芳殿。 夜色依然浓重,像化不开的悲哀,他脚步虚浮地走啊走,走啊走,最后哀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可笑啊!! 可悲啊!! 他这半生,净被人骗!被人利用!被人当棋子! 信错了人!恨错了人! 他这半生,真是精彩啊?既活成了悲剧!也活成了喜剧! 冤孽一场!笑话一场! 这世间人心,多么叫人可恨啊。 这沧浪浊世,多么叫人失望啊。 这无常命运,多么叫人寒心啊。 “哈哈哈——”乔奉之边走边笑,在夜色昏暗中,将此生所尝的悲苦化为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流入月华,被月华纳取,再照新泪。 世间绝望,大抵如此。 ...... 翌日晌午,北宫的人竟然来了一趟南军的军营。 御帐的帘子被人一掀,沈临风欢天喜地的冲了进来,神采飞扬道:“妻兄!恭喜妻兄啊!你猜怎么着?!” 霍景城正躺在床榻上,心事重重地盘算着明日与乔奉之的交易,此时见沈临风高兴至此,有些莫名其妙。 “临风,怎么了?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沈临风激动道:“妻兄啊!这人心一朝忽变啊!方才北宫竟然来人了!乔奉之竟然将你的两个孩子送回来了!此时,孩子们就在魏嫣然的帐篷里呢!” “啊?!”霍景城惊诧惊喜,一骨碌坐了起来,太激动兴奋先咽了咽喉咙,才道:“此事可真?!” 沈临风道:“千真万确!对了对了,乔奉之还将你的乾坤剑也还了回来呢!” 第四百三十章 他欲乘风而去(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霍景城已听不到别的了,整个人一下子像是活了,一把掀开被子胡乱穿上靴子人就往外冲,一边念念有词:“我那两个小家伙乖着没?!啊?!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应该会笑了吧?!啊?!” 沈临风忙跟在后边追:“妻兄!原来你是装的啊!你根本就没伤多重,是故意骗我给你端茶递水伺候你呢吧?!唉唉唉——等等我啊!” 霍景城火急火燎来到了魏嫣然的帐篷里,一进去,就见那床榻上搁着三个小家伙,三个小人儿都是五个月大,在床上翻来滚去,小胳膊小腿动来动去,不是消停地玩耍,实在可爱讨喜。 “陛下来了?”魏嫣然招呼一声,霍景城人已扑到了床榻前,满眼急切认真地看起了自己的两个小人儿。 只见两个小人儿长开后极是漂亮可爱!五官精致毫无瑕疵!大眼俏鼻小嘴,一张张小脸白白憨憨极其讨人爱,一双双黑溜溜的大眼转来转去,满是好奇,一张张樱桃小嘴,吃着手指的,咿咿呀呀出声儿的...... 霍景城看得星眸湿润,心念动荡得厉害,这便不顾肩膀手臂之疼,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个,仔细端详,最后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许是他的胡子扎到了小人儿的头,竟咯咯咯笑了起来...... 霍景城一听,喜不自胜,爱不释手,当即就将怀里的小人儿亲了个遍,再换另一个。 沈临风也抱起了自己的知归,见他心情好,便玩笑起来:“妻兄,你说我们哥俩是怎么了?这怎么又当爹又当娘的?女人们全不管娃了,全扔给我们来管。” 魏嫣然听得噗嗤一声笑了,看这场景也的确滑稽,两个大男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姿势别扭。 三人说说笑笑,直等霍景城看够了,抱够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等回到御帐后,霍景城就满心疑惑地盘思起了正事。 几日之间而已,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乔奉之竟然将他的两个孩子还回来了,那么她呢? 乔奉之如此这般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人明白,乔奉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明日,就到了约定好的三日之期了,或许到时,一切就会自有分晓了。 ...... 翌日一早,大军离开军营,向着城门出发,走上十里地也就到了。 高高的城楼上,乔奉之已经临墙而立候在上面了。 今日,他身穿一身白衣,整个人看上去高贵儒雅,清俊如玉,洁净如初。高处风过,吹得他白衣飘飘,浑身仙气袅袅,像是即将要乘风而去的谪仙,归于九重天上,不再沾尘染俗。 南军队伍宏大,浩浩荡荡逼近了城下。 队伍最前方,霍景城拉马停下,他依旧是一身金甲,手持乾坤剑,除了苍白面色与消瘦太多的身形,其他一切无异。 这就是他们男人啊,受了伤,流了血,不喊痛,不外露,一切都掩藏起来憋给自己,世人别想看到他们的脆弱。 两个男人上下对望,除了恨,还有复杂,这一刻,都在互猜心思。 良久,乔奉之终于缓缓一笑,开门见山道:“南帝陛下还真是准时啊,就是不知南帝陛下是否已经考虑好了?是要江山呢,还是要美人呢?” 罗兴麾沉声道:“夏侯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既然已经放了我们的皇子和公主,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乔奉之悠然自若笑了起来,道:“有南后在手,你们陛下照样舍不得。所以,那两个孩子我就不留了,还回去让你们陛下见了,也就能安心让了江山,从此留在北越了。” “带上来!!” 乔奉之一声令下,两个士兵将姚暮染押了上来,临墙而立露出了人。 只是今日,姚暮染并没有被堵住嘴,只有双手被两个士兵牢牢抓着,她的神色竟然十分平静,整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 霍景城的一双星眸乍然深邃,仰头望着城楼上,看看乔奉之,再看看她,心中若有所思,久久沉默。 乔奉之看向霍景城,从容自信道:“南帝陛下,相信我的条件你已经清清楚楚,不必我再说一遍了吧?那么现在,该做选择了。你若是选择你的江山,那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最心爱的女人惨死在此。你若是选择你的美人,那么我那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魏朗庭气得吹胡子瞪眼:“夏侯玦!你未免太猖狂了吧!你想好了再行事!你就算杀了我国皇后,你也活不了!!” 乔奉之哈哈一笑:“事已至此,你们以为我会怕吗?我夏侯玦要是知道何谓害怕,我也走不到今日!好了,南帝陛下,现在,我只数三声,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尽快抉择!” “一!!” “陛下英明!万不可因小失大!皇后娘娘也是大义的女子,若今日真的在此遭了反贼毒手,那也是为国牺牲,博了忠烈贤名,千古流芳了啊!” “是啊陛下!事已至此,我们不可前功尽弃!否则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就白白牺牲了啊!” “二!!” “陛下!您快说句话啊?您发什么愣啊?!” “是啊陛下!您快发话吧!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攻城,踏平京城!” 将士们七嘴八舌地劝着,霍景城却枉顾周遭一切,他神色深沉,定定不动,整个人风雨不惊,只有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城楼上的姚暮染,眸中一派深思,竟是没有要给答复的意思。 城楼上,乔奉之准备要喊“三”了,他知道,这声“三”一喊出来,一切都要结束了。 浮沉岁月,恩怨情仇,是是非非,全都要结束在这一声响起之后了。 “三!!” 这一声石破天惊,乔奉之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刹那间,底下千军万马,无数双眼睛全体如利箭一般聚集在霍景城的身上,万千颗心,万千份忐忑! 岂料,他们的君主却仍旧沉默不言!迟迟没有答复!无人知道,这一刻,君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他们正要再劝时,只听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滔天嘶吼!! “去死——!!” 众人皆惊!齐齐仰头一看,刹那间,个个大惊失色!诧异非常! 只见,他们那位一直沉默安静的皇后,此时竟然挣开了两个士兵的束缚,并极快地拔出他们一把刀来,以雷霆万钧之势,自背后狠狠刺穿了乔奉之的胸膛! 这一幕,震慑全场,令人始料未及! 霍景城的心骤然一紧!而半晌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竟反而在此时缓缓松开了,像是赌什么赌对了,松了口气一样。 “噗嗤”一声,乔奉之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在空气中冲击成了无数的点点血星! 这一刀,要命不在话下。 “唰”一声,姚暮染又咬着牙狠狠抽回了刀!登时,乔奉之的前胸后背齐齐鲜血飞溅! 霎时,城楼上大乱!手持弓箭防守在上面的侍卫们不敢离岗乱动,一个个却七嘴八舌急喊了起来! “陛下!” “陛下!” 只有押解姚暮染的那两个士兵冲上来扶住了他们的君主夏侯玦。 “陛下!您怎么样了?!” “陛下!” 乔奉之扶墙而立,脸色涨红满面痛苦!想要说话,却咕噜咕噜直吐血! 在城下万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时,只见姚暮染哐啷一声扔了手中的血刀,然后来到城墙边向着底下的宏壮人海喊起了话! “陛下——!诸位将士们——!” “本宫被反贼俘虏,乃为奇耻大辱!又被拿来要挟江山,自知罪该万死!今日,本宫佯装镇定,伺机手刃反贼!但求天下平定,四海清晏!但求我南乾江山不改,国祚延绵,盛世不衰!” 喊罢,她又看向一脸震惊凝重的霍景城,言之切切,扬声于天地! “陛下——!我身清白!!我心清白!!我愿一死,向陛下明志!!” 话落,她极快地攀上了城墙,在霍景城惊恐万状的眼神中!在万人震惊仰望的瞩目下!她毫不犹豫地凌空纵身一跃!自那高高的城楼上下坠! “染儿——!!!!” 霍景城爆出震天狂吼,这一刻,他的心像被一把手狠狠抓住重重一扯! 他当即一踩马背,飞身去接!但是,距离太远了,根本接不到她的,根本做不到的…… 身体极速下坠,耳边狂风烈烈! 姚暮染全无重心,如风中乱草,心中已是恐惧到了极致!恰在此时,手腕忽然被人重重一抓!紧接着,腰间就是一紧!等她回过神时,眼前已是乔奉之那张煞白的俊脸了! 城下万人瞩目,这一幕也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任谁都没有想到,那位夏侯玦竟然后脚就跟着她跳了下来!在坠落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半空将她的身子翻转到了他之上! 衣袂翻飞,烈风将两人缠绕。姚暮染看到身下的乔奉之向她微微一笑,也仅仅就看到了那最后的一笑。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 城下数砖被砸得裂缝!灰尘四起!如仙雾围绕了两人! 姚暮染趴在他的身上,被震得头晕目眩!稍稍缓过神后,她忙看向了身下他近在咫尺的脸,却看到,他已经死死闭上了眼...... 第四百三十一章 他欲乘风而去(二)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姚暮染怔怔地看着他惨白的脸,惨白的唇,还有那死死闭上的眼...... “啊——!!”她大放凄声,奔溃狂哭起来! 这时,霍景城人也如风一般奔来,红着眼白着脸,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一刻,他险些没控制住,险些与她一起大哭。 “啊——!!呜呜——啊——!!”姚暮染哭得癫狂,哭得哀绝! 直到,她听到轰轰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似乎是将士们都围过来了。 她终于一把抱住霍景城,哭喊道:“陛下!!我好怕!!啊——!!我好怕!!啊——!!呜呜呜——我好怕!!啊——” 她有多怕,他就有多怕。他紧紧抱住她,心疼得落泪:“染儿别怕,六郎在此,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六郎带你离开这里。” 他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将她抱起,大步走着,要带她离开这个让她奔溃的地方。 那城下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别人处理吧。 他要带她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啊走,走啊走,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可就是不停地走,忘了肩痛,忘了臂痛,抱着不放,走着不停,他要一直走到她不再哭不再怕的地方才算。 十里之地,抱妻回营。 是的,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步未停,回到了十里外的南军军营。 途中,她浑浑噩噩,一会儿哭,一会儿睡,一会儿骂人,就是没再笑。 她生命里那三个举足轻重的男人,有的爱着她,有的爱过她,却一人给了她一场钻心刻骨的惊吓和触目惊心的离别。 她累了。 姚暮染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很踏实,很心安。 她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梦里没有霍景城,没有杜琰,只有乔奉之。 她梦到他来惜芳殿找她了。 他对她说:“染儿,方才,你的两个孩子我已经送回南军的军营里了。你放心,其实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对她说:“染儿,你说我没有名气,没有风度,揪着霍景柔一个女人不放,但你知道吗?我不放过她,其实对你也好。天下战火汹汹,乱世轰轰,何人顶罪?你要顶罪。因为在世人眼中,我夏侯玦的这场反南复北是夺妻之恨,是红颜之祸。等战争平息,秋后算账,你就是红颜祸水,天下要诛你,霍景城也保不住,正如他保不住他的妹妹。所以,我正好祸水东引,坏了霍景柔的名声,让她去为乱世顶罪,让她代你成为天下人的出气筒。无论我与他孰胜孰败,我都不想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我曾经已经坏过你的名声,而这一次,不会了。所以,霍景柔是误打误撞,正好。” 他对她说:“染儿,接下来,我依然要保你的名声,在我死前,保你名声。” 他对她说:“染儿,明日我与南军一会,我依旧会逼霍景城在江山与你之间做选择,但你放心,无论霍景城如何抉择,都不会有任何后果。因为明日的一切都是假戏,我只是为了用自己这条命,与你在城楼上演一场戏给天下人看罢了。” 他对她说:“染儿,到时,在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便拔出士兵的刀,从我背后刺来,当然了,那两个士兵我会安排好。所以到时,你一定要刺得狠一点,准一点。如此一来,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手刃了我,你便可证忠心了。等证了忠心后,接下来你便该证清白与贞烈了。到时,你就从那城楼上跳下去,以死明志。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接住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他对她说:“染儿,相信我,你就大胆地杀我,大胆地跳下去吧,即便我受了伤我也能接住你,所以不要怕,放心去跳吧。还有,明日你在城楼上安静些,霍景城是聪明人,他察觉出你非同寻常的安静时,再一联想我送回了他的孩子和他的剑,他就会大概明白,其实他不必再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了。” 他对她说:“染儿,我死之后,你若没哭自然更好,若是哭了,便要再三申述,你是因为害怕。” 他对她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呵呵,染儿,你知道我对这个世间有多么失望吗?人们常说地狱可怕,但在我看来,这个世间比地狱还要可怕,人比鬼还要可憎。我这半生,都在被人欺,被人骗,被人利用,我爱一个人是错,信一个人是错,恨一个人是错,什么都是错,我已经受够了,我对这个世间已经死心,没有什么能支撑着我留下来了,所以,杀死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的绝望。” 他对她说:“染儿,你是我的病,他是我的药,你们俩我都爱过,正如我知道,你曾深深爱过我,现在深深爱着他。” 他对她说:“对不起,从前对不起,如今对不起,我这半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从前,我不畏死,现在,我急切地想死,所以,就让我在死前,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吧。” 最后,最后的最后,他在她记忆里最后一幅画面就是,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啊,这一梦做得好长好长啊,他在梦中对她说了好多好多啊,她在梦中觉得好累好累啊。 ...... 星月生辉时,她在霍景城的怀里醒了过来。 眼前,是他的温润俊脸,和温柔星眸。他彻夜未眠,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看着她。 她很累,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了,此时在他怀里,已是胜过千言万语了。 她很累,什么都没问他,关于战争,关于结局,一句都没问,只当一切都是梦。 他也很累,一言未发,将她吻遍,最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染儿,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 北军失主,群龙无首,全体放弃抵抗。南军顺利进城,顺利进宫,搜出了夏侯玦的兵符。 乱了的天下,打了的战争,背后多少艰辛,多少血泪,多少忠魂,多少惨烈,已经令人不敢回想。这一切的一切,最后,只化为了史书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南乾天泽三年,五月三十,帝北伐进京,兵临城下,明后姚氏,英勇忠烈,手刃反贼。帝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京师,北越终定。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一年后。 天下大定,盛世重建,帝再一次大赦天下。 不久,南宫又有了大的动静。 原来,南北都已重归安定,霍景城便在南边各地给嫔妃们赐下了封地。今日,嫔妃们都要带着各自的皇子或公主,前往她们的封地去了。 宫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嫔妃们带着各自的孩子络绎出宫,一片香风倩影围在宫门口,与皇后道别。 大家都是轻轻松松的,彼此间笑语晏晏,并没有离愁别绪。人都是聪明的,在这宫里照样是不得宠,还要被皇后压一头,不如到了自个儿的封地去,孩子还小,自己还能做主,多自在。 这边,魏嫣然拉着姚暮染的手,道:“姐姐,这一年来我人在宫中,你还能常常见到宜衷,可眼下宜衷就要跟我去封地了,你想他了可怎么是好?” 姚暮染浅笑:“到了封地,你隔三差五就要给陛下上折子,就不能隔三差五也给我送来宜衷的画像吗?” 魏嫣然叹道:“唉,有时想想,姐姐真是何必呢。当年我随父亲出征时,姐姐说等我回来要送我一份礼物,谁知咱们一起回来后,姐姐竟把宜衷送给我当儿子,姐姐也当真是舍得。” 姚暮染不谈此事了,叮嘱道:“去吧妹妹,好好照顾宜岚与宜衷。” 魏嫣然道:“好,姐姐保重。对了姐姐,父亲来信了,说他想衷儿和岚儿了,要我带去给他瞧呢。” 姚暮染笑道:“你偏不给他瞧,这么惦记外孙们,还躲懒又隐退于山水之间,让他好好钓他的鱼,酿他的酒,种他的菜吧。” “咯咯咯......”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头,静贵妃也来与她道了别,两人始终不曾生分。 和气,真的是很美好的东西,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东西。 车轮滚滚,嫔妃们全体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浩荡离去了。 姚暮染回到恣意宫后不久,霍宜峥后脚就来了。 这俊美小少年又添了一岁,个头猛蹿,真是随了霍景城。 霍宜峥进来后,端庄行了礼。 等他坐下,姚暮染笑着打趣他:“宜峥,你近日来恣意宫怎么这么勤啊?” 霍宜峥道:“近几日嫔妃们准备着出发,母后要与宜衷分别了,必是心情不好,所以宜峥想多来陪陪您。” 姚暮染笑道:“宜峥,我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还有宜婳陪着我呢。倒是你,跑得这么勤,可别耽误你的学业才是。” 霍宜峥道:“与子分别,母后怎会不苦?” 姚暮染听罢,神色慢慢变得认真,看着他道:“宜峥,听着,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并且,太子之位也只属于你一人,母后不会让任何人来动摇。至于魏贵妃的儿子宜衷,虽得你父皇宠爱,却终究是庶出,名不正则言不顺。” 霍宜峥一听,终于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 从前,他只当她是和魏贵妃亲如姐妹,所以便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魏贵妃,还惹得父皇曾跟她闹意见,最后还是没闹过她。 可眼下他才知,原来她是为了安他的心,稳他的太子之位,杜绝储位上的动荡。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结局 - 权宦为夫 - 赠心予你 历代宫里的女人,只要是生了儿子的,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皇帝呢? 可他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一位。 霍宜峥心中实暖,感动道:“母亲,儿臣明白了。” 姚暮染一听这声母亲,一切都值了。 “好,好孩子,好好学习。这天下,你父皇已经给你打好了根基,北边平定,东靖也成了我们南乾的附属国,我们南乾会越来越富强。” 一年前北伐归来后,霍景城就着手联合西舜又打起了东靖,打到半年前,东靖终于走投无路,为了保本,便来了一出城下之盟,对西南两国又是割地又是让城的。而西舜小国,得了土地城池也就满足收手了。但霍景城不依啊!西舜撤了我自己再打!非要打服你!一次治得你翻不了身!索性我这北边已经乱了,还没整好,我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气子全部翻乱,最后再一起重整,可谓是焕然新生之举。 最后,东靖就成了南乾的附属国,年年上供,“靖帝”都变成了“靖王”。 当然,这一年来,百废待兴,霍景城操劳了整整一年,也没让她闲着,整日数他的胡子,数啊数,最后姚暮染趁他睡着给他刮干净了。 一切都干净了,安定了。 她再也没有刻意去想一年前北越的事,就算有时不经意间想起一瞬,想起一个片段,也是模模糊糊,只记得那是一段红色岁月,自此让她再也不喜红色,让她再也听不得铁器在一起摩擦的声音。 能埋进岁月里的也就埋啦。 自然还有埋不住的,霍景城也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北越城楼上的一切都是场戏,他当时就看出有异常,有变动了,所以始终沉默,世人没有机会知道,这位君王对于江山与美人的选择到底是何。 他知道了,是杜琰害了他,也是杜琰救了他。 他知道了,梁殷只是帮救,但终究也是救了,否则,他不会和乔奉之翻脸,还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蛊哨,想吹一下,号召他在北宫的日子里,瞒着乔奉之偷偷拉拢下的人来对抗他。其实他是聪明人,何尝不知自己的那几个子儿哪能和乔奉之对抗?但为了救霍景城,就是狗急跳墙了。说他是为了怕霍景城出事,从而被南军杀吧,可他这么一反乔奉之,也是个死。 还有他的义正言辞,什么“你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京城,不顾我们这些人的命,我们都跟着你白干了”之类的,他此话说给乔奉之,其实是意在点醒殿中的侍卫们,告诉他们,不能由着他杀南帝啊!不然我们都会陪葬啊!都快醒醒随我一起反抗他啊! 总归是,变着法儿地要救霍景城。 还值得一谈的是,从北边回来后,霍景城的身边就多了一个贴身侍卫,那个侍卫勤勤恳恳,对霍景城崇敬有加,百依百顺,霍景城走哪儿他跟哪儿,像护孩子似的护着霍景城。 但那个侍卫真的很丑,脸也不知是被什么伤了,有些狰狞都看不来面貌,还有他的双肩也不对称,一侧肩头像是被砍掉了一片一样。但他的身形倒是与霍景城相像,言行举止也像,更确切地说,和当年的梁殷是如出一辙的。但分明,梁殷的人头和其他一些人头被一起悬挂在了北越京师的城楼上。那么具体如何,已无从得知了。 ...... 月洒千里,该是夜阑入梦时了,只是,谁家的小孩儿却迟迟不睡,哄着要娘讲故事。 “在我们北越啊,有一座城,名叫长宣城,在这长宣城啊,有一个村,名叫桃花村,在这桃花村里啊,有一间破庙,名叫善化庙,在这善化庙后啊,有一片桃林......” “咯咯咯——娘!你讲的不就是我们村嘛!还有我们村的破庙和桃花林嘛!” “呵呵,本来就是啊。” “那娘接着讲吧,有一片桃林,然后呢?” “然后啊?就在去年,忽然来了一批穿着像是皇宫侍卫的人,那些侍卫们啊,竟然带着一具无头尸来到了那破庙后的桃林里,将那无头尸给埋了进去!并且啊,那桃林里本就有一座坟了,这无头尸竟然也给埋进了那座坟里,这便是与早先的那位亡人合葬了啊。” “娘!好可怕啊!” “所以小豆啊,你往后还敢不敢与小伙伴去那破庙和桃林玩了?再去的话,娘可要打肿你的屁股!” “不去了不去了,娘,我再也不去了!” “这便好,乖。” “娘,那你说,世间到底有鬼吗?” “睡吧,快睡吧,世间哪来的鬼,快睡吧。” 睡吧,睡吧,不要害怕,其实人比鬼可怕。 ...... 一隔就是两重天,一瞬就是另一景。 南乾清尘寺的的桃林可就比北边那桃花村的桃林大多了,也繁盛多了。 这桃林里的树上都可以挂香客们祈愿的红丝带,但要说起这桃林中的美谈啊,那还真是有一桩。 原来,这桃林里有一棵私人所有的桃树,此桃树是不便让别的香客挂祈愿丝带的。而此桃树背后的故事也颇为凄美。 话说,有一痴心男子,他在爱妻离世后难解心伤,于是与这佛寺结下善缘,捐来了许多香火钱,并辟下一树私用,寺中还专门派了小沙弥定时看守打扫。而这位男子对亡妻的思念每日都会化作衷肠一语写于红丝带上,等攒够一月便派人来桃林中悉数挂于此树,说是祈愿,倒不如说是心言更为妥当。 所以这其实是一颗痴人心言树。 但此树,已经三年未曾再挂新的红丝带了,却不妨碍它的小有名气。 自然有人好奇,这位痴人都给亡妻写了些什么心言啊? 这不,一个半大的小少年都好奇了,趁着那看树的小沙弥不在,手速极快地摘下来几个,拿远些挨个看了起来。 “染儿?原来他妻叫染儿啊?” “染儿,染儿,快回来,别迷了回家的路途。染儿,染儿,快回来,家中可亲,华灯长明,花田不败,摇椅未歇,秋千不停,为夫在候你,为夫从未抛弃你。” “染儿,染儿,嗨!这怎么全都是这几句话啊?” 小少年不甘心又翻了几条红丝带,发现还真是,哪个上面都是这几句话,小少年登时满足了好奇,将红丝带挂回树上,自个儿漫步而去了。 许多情,清晰地搁在心里,却也死在了心里。 许多话,清晰地写于心上,却也模糊在心上。 许多事,就连故事里的人自己都不知,因为故事里的人,早已死在了那片坍塌的时光里。 ...... 五年后。 霍景城退居太上皇之位,太子霍宜峥正式登基为帝。 墨华为相,朝中大梁也,受荐太上皇,辅佐新帝。 秦安与福全,受荐太上皇,左右伺候新帝。 同年,新帝娶妻,罗将之女罗氏,册为皇后。 山水之间,繁华之间。 他牵着她的手一处处走过,游赏玩乐,无忧无虑是可以令人食髓知味,贪得无厌的。 长街繁华,一对璧人携手共游,如一对神仙眷侣。 姚暮染手中把玩着一朵无歇花,边走边道:“六郎,我想婳儿了。” 霍景城手中拿着她吃剩下的炸蘑菇,边走边吃:“咱们这才出来半个月,不是说好,出来玩两个月,回宫住两个月吗?放心吧,婳儿有她皇帝哥哥和她皇后嫂嫂照顾,好着呢。” 姚暮染笑着点头:“嗯,那你呢?也不想临风和知归吗?” 霍景城道:“知归倒是想,至于临风嘛,每次路过赌坊的时候倒是会想起他。要不下回咱们再出来玩时,把他也生拉硬拽上?” 姚暮染道:“能喊出来才怪,他领着知归住在公主府,说不敢出远门,要好好照顾知归,也只能等我们回京后你才能与他痛快地赌两个月了。” 霍景城忽地一笑:“唉?咱们下一站就去怀兴城吧?看看咱们的衷儿去?” 姚暮染听得心花怒放:“好!正合我意,碧芽也嫁到了怀兴城,正好一道瞧瞧去!” 两人相视一笑,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慢吞吞道:“六郎,我有一个问题,藏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霍景城转眸对她看看,温柔一笑:“染儿,若当年,最后关头没有变动,若我仍要做江山与美人的选择,那么,我会选择自刎。我一死,他逼不了任何人,南军即刻攻城,他无谓再杀你和孩子,因为他就算要杀你们也只是为了让我痛苦,没有我,他杀给谁看,杀给谁痛。我想,这就是我唯一的选择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姚暮染听罢,美眸湿润,一个垂眸间,恢复如常。 “你说这个干什么?我想问的又不是这个!”她不承认了。 霍景城道:“你这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了?你想问的分明就是这个!” 姚暮染道:“不是这个!” 霍景城道:“那你想问什么?说。” 姚暮染道:“我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霍景城哈哈笑了起来。 马车悠哉于世外,所过之处,春暖人间,繁花遍野。 车轮滚滚,摇曳浮沉,他一力稳住她,共走余下的路,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开她的手。 他曾揽尽风流,后来却再无风流。只为一人,遇见了,是开始,是终止,是一切。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