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宋:扬帆起航 序章 关于本书的一些话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很高兴收到军事科技出版社的邀请,为本人的回忆录做一些修订。 事实上,我很意外我的前两版书会得到如此之大的欢迎。根据《读者日报》做的统计嘛,现在市场上的回忆录数不胜数,但绝大部分都是作者自费出版然后自己珍藏。当然我没有看不起滞销书作者的意思,我是想说,能连续出版第三次我的回忆录,我感到非常荣幸。 这本书的第一版是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过去几十年中的日记写就的。不过,最初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成为一名畅销书作家的准备,因此创作难免有些随意,在一些需要考究的细节上比较模糊,甚至还有缺漏。另一方面,当时我正在从欧洲回国的船上,随身携带的只有在欧洲工作那些年写下的几本日记,能查找的资料也仅有船上那些有不小时间间隔的杂志。种种因素作用下,初版的《李如初回忆录》确实算不上一本合格的自传。 第二版回忆录是在第一版初版后两年写就的。在这里我要感谢乔牧编辑,他给了我许多建议,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准确地记叙一些事情,同时又不会过度地消耗笔墨。事实上,当时我们交流的信件我还依旧保留着。 第二版的完成时间是西元1663年秋天,那时候我在长安工作,已经托人从青松庄园带回了我的日记。再加上我能很方便地在国立图书馆里寻找到资料,第二版的回忆录可以说有了巨大的进步,对许多之前没有准确描述的细节做了补充和更正。在此也感谢在我创作第二版回忆录的过程中来信指出我的不足之处的朋友们,希望你们能继续指出我的错误,鞭策我进步。 在西元1665年冬天的时候,乔牧编辑给我来信,表示出版社将要第三次出版我的回忆录,并希望我能抽出时间进行修订。 我答应了。 在1666年春节后,我正式从国防部退休,成为一名时间非常自由的顾问。我终于可以专心地完善我的回忆录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第三版的回忆录应当是我的最后一版了,至少是我亲自操刀的最后一版,毕竟我已经是个60岁出头的老头子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我再像十年前一样,一天付出十几个小时在书桌上。 因此,这一版我已尽我所能地追求完美,将纰漏减少到最少。同时,根据去年实施的《澳宋共和国信息解密条例》,我将之前两版中一些隐去姓名或使用假名的人物更改为原名,老读者朋友们如果不适应的,或可参照着旧版阅读,在此表示歉意。 同时,我补充了一些之前不允许公开的事件,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在回忆录中,所以本书的情节与旧版相差较大。 根据《条例》,依旧处于保密中的人物或其他,我仍然使用假名,这些假名与旧版一致,读者朋友们无需担心。 补充:本书底稿已经得到共和国情报局相关部门的审验,确定可以公开出版,相关回执我以附录的形式安插在后页。 另外,为了能让读者得到更好的阅读体验,本书仅包含我在1629年往国防部及以后的故事。我在1630年以前的经历,读者朋友们阅读旧版即可,此书不再赘述。 另一点,今年来在年轻人中比较火的,所谓的“穿越”或“重生”小说,我本人是比较喜欢的,也认为它们在理论上是可能实现的。但是,我听到一些传闻,大意是元老院诸君都是穿越者或者重生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能发明出如此多的超越时代的物品,提出如此多的设想,并且对历史大势有着精准非常的判断。甚至这种谬论还延伸到了我的身上。 在此,我要明确地、负责人地表示,这些论断完全是一派胡言,完全是荒谬的,不可信的。首先,我本人有何德何能与元老院诸公相提并论?这是首先地对诸位为了共和国发展做出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元老们的冒犯。 其次,虽然元老们的身世是保密的,但我的身份难道也是秘密的吗?难道我不是一个在东方省东宁市青松镇的庄园里出生的婴孩吗?假若是我真的是被一个来自未来或是来自异世的灵魂夺取了肉体的倒霉蛋,难道我的父母和同学无法发现我的异常吗?这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 再次,元老院的诸位元老,无不是具有超越平常人眼光的战略家、发明家、政治家和思想家。我们知道,“古之贤者必有师”,但是,中国的孔老夫子也说过,“生而知之者上也”。这说明,在遥远 的春秋时代,孔夫子就见过或确切地听闻过生而知之的人。那么,在几千年后的现在,我们伟大的共和国内有数百名生而知之者,难道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吗? 自然,一次出现五百名生而知之者,确实在概率上是非常小的。但是,我们要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律。我们人类到目前为止,对世界的认知依旧是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的,我们觉得这样的概率非常小,小到不科学,但那只是我们以为的。在广阔的宇宙中呢?或许是比较大的,只是我们之前的历史上恰好没有发生过罢了。毕竟,人类的历史对于目前已知的宇宙历史来说,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了。 对于那些依旧认为这不可能的人,我希望大家能放下争执,等待未来的人们给出答案。很多东西,我们目前认为是不可能的,却恰恰是真实的。就比如说即将列入中学生物课本的进化论吧,其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认定人和猴子有亲缘关系,甚至干脆就是猴子进化而来的人会被大众嘲笑为孙悟空的后代。但到了现在,随着在非洲的越来越多的化石被发现,支持进化论的人不就越来越多了吗?再比如,元老们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所谓“光速最大原理”,现在不也被逐渐精确的光速测量值所证实了吗? 所以呀,年轻人们,你们太年轻,太幼稚,还要多思考,多学习。我还要奉劝一些媒体,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大家老老实实地做一些客观公正的新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来欺骗读者的精力呢? 咳,一时话说的太多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容易注意力不集中。 总而言之,本书将在1666年中出版发行,欢迎大家阅读。 李如初 西元1666年5月26日 于青松庄园家中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一章 长安城的旅人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二月的长安正是盛夏时节。在老徐记忆中,每年的这个时候,翻滚着的乌云便是长安天空的常客,涌动的云层和急速而迅猛的夏风会给闷热的城市带来少有的凉意。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怎么搞的,近些年的夏季比以往是大有不同。不说别的,就是这有些阴寒的冷雨,就不该是夏天该有的。 老徐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坐在车厢里不肯出去。 他刚送了几个客人过来,现在还在歇息,也得让马饮水吃草料,不能立刻接客。另外,能坐得起私家马车的客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不远处的海关出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拉起了挡杆,新到岸的乘客们纷纷扰扰地走出来,寻找着合适的交通工具。 老徐茶色的眼睛扫视着人群,目光很快被一个高个子的男子吸引。那男子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腿上是一条裤线被烫得挺直的深褐色长裤,配上一双同色的皮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和精神。 他觉得那个男人应该会愿意坐自己的车,于是敲了敲车头的铃铛。 男人听见急促的铃声,偏头看了看停在广场边缘的马车,一只手按住帽子防止被雨风吹跑,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提箱,艰难地挤出人群往那边走去。 老徐跳下马车,走到前去,伸手从马脖子上挂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粗盐,喂到马的嘴里:“老伙计,该干活了。” 高大的枣红马瞥了老徐一眼,打了个响鼻,湿润的气流喷在老徐脸上,明显的不情愿。 老徐讪笑了下,没和自己的马一般见识,自顾自地爬上车,策动马转向男人的方向。 几分钟后,男人拉开马车车门,坐到座位上,摘下帽子挂在车门旁的小钩子上,对驾马的老徐笑道:“师傅,去西区。” “好勒,您坐稳。”老徐拉了一下缰绳,枣红马就不情不愿地跑起来。 男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这里和上一次来相比,变了许多。 上一次来是三年多快四年前了吧?男人想到。 街道上的煤气路灯变得密集了起来。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只有西区和北区的道路能享受到煤气灯的光辉。至于南区和东区,则只有主干道能得到一点可怜的光明。 路面上的青石板被修得很好了,至少比东方省的省会海安城好多了。也难怪,长安是共和国的首都,这点基础设施还是要处理好的。 (“估计是议员老爷们和元老们对南区东区的犯罪率感到不安了吧?谁会指望他们主动去给平民们争取福利呢?”男人轻笑一下,收回目光) “师傅,那个什么开膛手找到了吗?” 老徐在后视镜中看了看男人,道:“嗨,那个开膛手王明啊,早就在城南那个刑场打靶了。” 这一开口,老徐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他个......他个什么东西啊,他娘的看了点小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每晚出去害人,还把,还把那些丢到警察局门口。”他咳了一下,吐了一口痰到路边的水沟里。“那狗东西第四天就被抓住了,元老院下了指示,要狠狠地治他的罪。那元老发话了,法院还不得抓紧时间去办啊。也是那厮做的天怒人怨,陪审团全部票了死刑,总计着抓进去一周就拖去毙了。” “只是可惜了那几个姑娘,我听闻着都是平民良家,家里穷得不行,白天要去做工,晚上还要出来做...唉...” 乘客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窗外的街道。 透过雨水的间隙,他看到一条小巷里坐着一个衣着肮脏的男人,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手边放着一个酒瓶子,仰着脑袋,看着被狭窄的房屋挤得只剩一线的天空。 乘客回过头,发现老徐正在后视镜中看着自己,便淡淡地笑着问:“师傅,您看我做什么?” 老徐笑道:“客人,您是海军军人吧?” 乘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表现出一些兴趣:“您为什么这么说?” 老徐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我从您坐车的资质看出您是一位军人,因为普通人会贪图舒适去靠着柔软的靠背,而您一直端正着身子。从您穿衣的风格看出,您应该是一位海军,毕竟陆军那些大兵可不喜欢这种绅士的服装——他们一件灰衣能穿一周;并且,您身上有一种很淡的腥味,那是只有老海军才会带着的气息。” 乘客饶有趣味地看着后视镜中的老徐,哑然失笑:“您的推理总体上是对的,但略有瑕疵。”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提着的手提箱:“您看,我身上的腥味来自箱子里的鱿鱼丝,并不是我自己带着的味道。” 老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看了报纸上连载的《夏洛克侦探》,里面有一段是马车夫认出夏洛克的,我就想试一试推理出乘客的身份。” 乘客笑眯眯地点点头,将目光又转向车外,轻声补充:“而且我以前是海军,现在不是了。” 老徐挑了挑眉毛:“请恕我好奇,您现在是做什么的呢?” 乘客笑了笑,小麦色的脸庞抬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现在是无业人员。” 老徐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于是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的轻响,听上去令人发困。 乘客慢慢靠在靠背上,将脑袋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轻微地摇摆,似乎在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老徐唤醒,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 毕竟轻松太久了,这点累都扛不住。我心中自嘲道。 “客人,我们到西区了,您具体要到哪里呢?”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说:“去朱雀大道。” 老徐咽了口唾沫,拉动缰绳开始接着跑。 直隶是共和国的核心,长安是直隶的核心,西区是长安的核心。这全国人民都知道。 玄武大道是文官部门的核心,青龙大道是元老院和议会的所在,白虎大道是经济部门的要害。而朱雀大道,是共和国军部的心脏。每个长安人都知道。 (作者注:括号内文段为不允许公开发表部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章 国防部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原先在东区广泛存在的衣衫不整、面容疲惫的工人身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整洁西服或者汉服的绅士们。 不过说起西服,它是上个世纪由我们伟大的元老院发明的服装,在我回长安的时候已经成为城市居民的普遍选择,用于替代行走不便的汉服。至于它为什么叫“西装”呢,纺织部的李焕荣元老称是因为这套服装与欧洲人的穿衣风格类似。 但实际上,我在去欧洲工作的时候发现,欧洲人的服装还远远没有国内的西装美丽。并且更有意思的是,欧洲人还把我们的“西装”叫做“宋装”,以便和汉服区分开。 话题收回来。我靠在座椅上,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又看了一遍。 信是一周前寄到青松庄园的,发信人是国防部,信封上还盖着国防部的印章。 这封信我已经看了许多次。上述内容大概是要求我结束休假,从预备役转入现役。具体内容我不便赘述,总而言之,它的到来宣告了我三个月轻松生活的终结。 “客人,国防部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马车现在正停在路边。不远处,就是被黑色铁栏杆围住的国防部大楼。 “多少钱?”我笑道。 “20.4元,您给20元就好了。”老徐看了看计价器,补充说:“这车轮子外面包了橡胶,坐得舒服些,价格也贵了一些。”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20元的钞票给老徐,伸手戴上帽子,拿着手提箱从车厢侧面跳下马车,向老徐挥挥手,走向国防部。 现在雨水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一场夏季的季风暴雨。 国防部外围有一道漆成黑色的栏杆,在1650年拆除了,现在已经见不到。围栏大门处由穿着红色制服的卫兵守卫,见着我过来,一名卫兵向前拦住我。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信封递给他:“我收到部里的信,回来报到。” 卫兵敬礼后接过信封,首先检查了信封上的印章,然后才看了收件人的身份。 他看清了之后,“啪”的一声靠脚,又敬了一个礼,大声说:“少校,您好!” 我也靠脚还礼:“卫兵,你好。” 卫兵双手递回信封,转身回到哨兵岗位,示意我跟着进入岗哨后面的大亭子,里面有专人负责检查我是否带着违禁品。 围栏和国防部正楼之间有一百米的距离,地上铺成石板路,路两侧是修建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深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凉意。 现在我们看到的国防部大楼是经过大规模翻修的。在那时我眼前的国防部,只是一栋四层楼高、铺着暗红色墙砖的楼房,远没有以后的那么气派。 天空中划过几道闪电,黄豆大的雨滴开始倾泻。我加快脚步走过围栏与楼房间的石板路,小跑至大楼延伸出的避雨处。 大门是敞开着的,透明的玻璃门向两侧开启,正对着的就是接待处。 我整理一下着装,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大厅,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人走在上面,一低头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粗壮的大理石柱子支撑起楼房的主体结构,由中轴线向两侧展开,使大厅的整体形象更加威严。 由于外面一直阴雨连绵,大楼里点了许多蜡烛,烛火摇曳使得国防部充满一种古老的气息。 现在大厅里接待的人不多,我径直走到服务台,一位美丽的小姐起身接待我。 “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她问。 “我来见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古象处长,这是殖民司的信函。”我取出信封递给她。 接待员接过信封,接着烛火仔细审验了一番,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容将信封还给我道:“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见我摇了摇头,她说:“现在古象处长在接待客人,您是现在上去等候一会儿,还是之后再来呢?” 我想了想,自己一下船就赶过来,酒店都没订,现在回去也比较麻烦,便说:“我现在上去吧。” 之后我就离开接待处,婉拒了对方带领我去殖民司的提议,因为我以前来过,还记得路。 殖民司在大楼四楼,最顶层。一路上两侧的办公室里声音嘈杂,拿着文件夹的工作人员在瓷砖路上跑来跑去,油灯的光明使他们的影子在洁白的墙壁上若隐若现。 其实我很喜欢那种氛围,那个时候我发现。 我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安逸轻松的休假生活,但实际上,我还是更适应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就比如现在,在每个人都像一个齿轮一般运转的国防部大楼里,我感到自己也充满了无限的精力。 可能我是个隐藏的工作狂? 侧身让过几个快步走过的文秘,我来到了殖民司大中华处的办公室。 现在的国防部大楼的布局和那时类似,都是沿着走廊以树枝型分布,即走廊两侧是等候的小厅,小厅旁才是具体的办公室。 我走入殖民司公用的小厅,周围分布着共和国殖民司各个区的办公室。 殖民司是在1631年正式脱离国防部成为单独的殖民部的。事实上,在1629年初我到国防部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已经出现,并且我个人觉得这也十分有必要。 无他,殖民司的体量实在太大了,第四层几乎被占用了三分之二,足足八个小厅,不像其他司一样可以用一个小厅将各个办公室连接起来。 大中华处所在的小厅比较特别,因为大中华区是我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殖民重点,因此它独占一个小厅。具体的划分即为明国(即中国本土),日本,朝鲜,安南,琉球。其中古象处长兼任明国科的科长。 明国科的门前有一张宽大的沙发,上面此时正坐着一人,看到我走过去,他很自然地起身与我握手。 “你好,鄙人何其伟,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 我换了一只手提手提箱,伸出右手与他握手:“你好,我是李如初,预备役少校。” 何其伟笑着接过我的手提箱放好,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微笑着看完名片,将它细心地放进钱包的夹层,问道:“不知何先生来殖民司何事?商业的事情,不是去商业部吗?”刚说完,我自知失言,连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问太多了,要是违反商业规定您无需理会我。” 何其伟笑了笑说:“没事,这件事也算公开的,报纸也报道了。”他顿了顿,“李少校是东方省来的?” 我有些明白了:“对,东方省的报刊比大陆这边慢几天。” 他点点头道:“那就是了。” “我来找国防部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已经超出商业部的职权范围了。” “您知道的,从我们公司的名字就拿看出来,我们是负责经营明国辽东那边的生意,大致就是从群岛殖民地运输粮食,从明国江南运输布匹,一直运到辽东去,然后再收购一批木材皮草什么的运回台湾加工再卖到江南区,跑一个不完整的三角贸易。” “但现在公司遇到困难啊,明国那个该死的什么蓟辽总督不准我们往辽东运货,连收货都不行,我们只能走私一点东西过去,剩下的运输能力都被闲置,只能在朝鲜和日本间做点生意,也不过是能减少一点亏损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现在公司正处于总体的亏损状态,董事会急得要死。照这样下去,不说能不能今年内上市了,公司能活到30年代中期就不错了。” 我点点头,双手揉了揉脸,似在缓解疲惫。 (蓟辽总督,是袁崇焕么?那厮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动手了。) 不过他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在长安听到不少消息,元老们对明国的看法有了转变。”他凑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他们要加大对明国的干预力度了。” 正说着,明国科的红木门被推开,一名秘书走出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何其伟先生进去。” 何其伟起身快速整理一遍着重,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了笑,跟着秘书走入办公室。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章 面谈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何其伟进入办公室后,秘书小声地关上木门。红木制成的大门隔音性能很好,况且偷听别人谈话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我便走到小厅门旁的书报架处,随手取了一份《澳宋日报》,又走到窗前,接着油灯看起来。 头版照例是讲述了一番国内的事情,(无外乎歌颂了一堆元老院诸公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议会众议员们为人民劳心劳力,无怨无悔) 我匆匆翻了一遍,便将头版报纸折耗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开始看对外的版块。 “元老院对明国蓟辽督师袁崇焕干预本国正当商业行为感到遗憾和不满,已通过外交部向明国递交意见书,希望明国政府本着友好互利的精神,妥善处理此事......” “国防部近期透露,我国将向斯里兰卡王国提供一批军火,并将派遣不少于一个团的陆军前往,协助斯国抵御葡萄牙的入侵。” ...... 我浏览完这面,对何其伟的此行感到遗憾。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政府使用这样的措辞,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加大直接的影响力度,不知道何其伟的公司能不能撑到共和国发威的时候。 下一版主要是经济方面的新闻,占据最大篇幅的是群岛殖民地的移民条件又优厚了一些,不光是农场主们大力招收工人,还有殖民地总督府的公告,现在去的移民可以申请得到按人头租借的土地,前五年免税还提供无息贷款,以及一系列比在本土耕地好得多的待遇。 我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上个月发生了一次殖民地土著的起义事件,然后如狼似虎的陆军一番放手施为,嗯,然后得到了许多无主之地。 再下一版就是文化版块了,这里我的日记没有怎么记叙,只是提到《双鸭山伯爵》正式完本了,主角邓地思报答恩情,惩罚坏人,最终皆大欢喜。作者马仲大宣布要继续创作一本小说,初定名是《三个弓箭手》。 接下来的时间有些无聊,我仔细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的小厅,在脑海里反复构造了小厅的每一处细节,以至于现在我都偶尔在梦中想起那处已经被翻修过、现在作为会议室的小厅。 总而言之,半个小时后,何其伟果然苦笑着走出办公室,向我点点头,也没有说话的性质了,转身走出小厅。 跟着出来的秘书向我招手,我便伸手抹平衣服上的细小褶皱,走入办公室。 明国科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有接近一百平方米,十几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工作人员在办公桌边处理事情。而古象处长正站在窗边吸烟。 我没有打搅他,只是将手提箱放在他的大桌子上,打开它,再从里面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鱿鱼丝,放在他的位置前。 古象看着窗外飞舞的雨丝,慢吞吞地将嘴里叼着的烟斗拿下来交给秘书,再对着窗外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这才转过身子。 “噢,这不是亲爱的李如初吗!”他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走到我身前,双手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快三年没见了,如初你又帅气了不少。” 我咧开嘴角:“古老师好......” 他发出了一声更大的笑声,引的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看自己的上司在搞什么鬼。“你坐吧,让我看看我的好学生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他拿起桌子上的鱿鱼丝,右手五根像萝卜一样粗短的手指十分灵活地撕开包装,抓起几根鱿鱼丝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细细咀嚼,一副享受的样子。 “这才是正宗的东方省鱿鱼丝。”他说,“这种东西才能下酒,街上卖的那堆大陆产的只能拿去磨牙。” 我扯了扯嘴角,自己这位大学四年级去实习的指导老师虽然胖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还好他顾忌这里是办公室,还要假装一点威严的人设,没有直接一条腿蹲在椅子上开始说脏话。 他吞下去嘴里的鱿鱼丝,细心地将包装袋叠好放在抽屉里,脸上呼的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真个是比变脸还快。 “澳宋共和国海军预备役少校李如初同志,你知道国家征召你回来的原因了吗?” 我也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国防部殖民司大中华处处长古象同志,我知道了。” 古象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明国辽东总督区的秦向平总督年底要退休了,上个月专门写信回来,指名道姓要征召你回去,说是不能让祖国的人才继续躺在庄园里晒太阳了,需要锻炼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这一点在信上没有详细提到,没想到是秦总督点名找的我,这下可有点受宠若惊了。 “哎,说真的,青松子爵阁下现在也痊愈了,你这小子也该出来工作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当个快活的庄园主吧。”他凑近我说,嘴上的两根粗短的黑胡子一抖一抖,看着有种莫名的喜感,(令我想起吴孟达) 我继续苦笑,道:“我知道,我在家里两个多月也无聊得紧,也想恢复工作了,爸爸也同意了。” 他点点头,从桌子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国防部的意见书,如果你没意见,就在末尾签名,签完后就原地恢复现役了。” 我愣了愣,没想到国防部的办事效率这么快。 接过纸,上面大致意思是鉴于我的父亲李国华重病已愈,不符合继续休假的条件,宣布要召回我并恢复现役,签名后一周内即前往原服役地点继续服役。 嗯,我的服役地点是中国辽东,也就是说很快我要从南半球飘到北半球去,顺便体验一下夏天变冬天的快感。 我在末尾签名。顺便提一下,我在签名完毕后,军衔由预备役少校变为现役海军陆战队少校。 古象接过纸,把它放回文件夹里,笑眯眯地越过宽大的办公桌拍了拍我的手臂,道:“小伙子好好干,38届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我嘻嘻哈哈笑了笑,见古象端起水杯,心知是送客的意思,便起身准备告辞。 古象牛眼一瞪:“干什么你小子,给我坐下!”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看着古象把水杯放到秘书的托盘上,又从上面端下来两杯菊花茶,放了一杯到我面前:“尝尝,明目的。”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工作人员翻文件和低声说话的声音,哦,还有两个人“呲溜呲溜”小口喝着菊花茶的声音。 喝完后,我把茶杯放下来,看着古象,等他交代接下来的事情。 古象又睁着牛眼看着我:“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下去吧。” 我:“......?” 澳宋:扬帆起航 未公开章节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作者注:本章全文没有送审并公开,已放入青松庄园档案室永久储存。 我是李如初,西元1605年生于澳宋共和国东方省北岛东宁市青松镇青松庄园。用上辈子的名称的话,大概是新西兰北岛哈密尔顿市附近。 嗯,我是一个穿越者。 就像澳宋元老院里面那些元老一样。 要详细交代这个位面的一切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量选取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记叙。 首先是我自身的情况。 我很幸运,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小贵族家庭,无需体验工业革命时代底层劳动人民的痛苦。当然我并不是瞧不起工人们,只是能避免繁重而辛苦的劳累总是好的。 我的父亲是李国华子爵,也叫“青松子爵”,在青松镇有一处占地很大的乡间庄园。他老人家今年(截止到1629年)46岁,正当壮年。年轻时当过陆军军官,官至兰芳总督区第二步兵团团长,因为在和土人的战斗中马匹失控摔断一条腿而退伍。后来回乡开了一个枪械工厂,专门生产步枪。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我没有什么印象。她出身在群岛殖民地的一个裁缝家庭,为我父亲修补军装的时候认识了彼此。 我在庄园里生活了6年,父亲雇佣了几个家庭教师为我完成启蒙教育,基本上就是帮我认识了这个古怪的世界。 1611年我上了小学。按照教育部的规划,小学有6个年级,我跳级一次,1616年就念完。 后来我上了东宁市市立中学。这几年的读书生活乏陈可善。因为我不了解元老院对于其他穿越者的态度,我不敢做出不符合一个本土人身份的事情。 1620年到1621年,我的军国主义者爸爸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进北岛军事学校学习。我选了海军方向,这一点让父亲大人非常不满。但是这是大航海时代啊,我可不想当一个每天和殖民地土著打游击的陆军。我可是要当海贼王……咳,当一个皇家海军上将的男人。 1622到1625年,我考入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学习指挥专业。北海湾市在澳洲大陆的最北端,就是前世尹金诺的位置,和巴布亚新几内亚隔海相望(当然这个世界是叫它“北方省”)。在那里我度过了自己三年多的大学生活,这段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它们为我接下来的人生奠定基础。 哦,我要炫耀一下,我是第46期海军大学毕业生第一名,俗称“首席”,现在照片还放在北海湾校区中央大楼的荣誉校友大厅里。 25年秋天我正式进入海军服役。按照志愿,我选择了前往中国总督区,进入太平洋舰队中国分舰队。 那个时候不比现在,中国总督区并不是一个热门的选择。因为那时元老院对中国的态度很不明确,一部分民族主义者元老主张强势介入中国事务,要在满清毁坏华夏文明之前灭掉那些蛮夷。另一部分元老觉得明朝灭亡主要是其自身的原因,现在就灭亡满清这个催化剂不符合澳宋的利益。 当时双方吵得非常激烈,几次几乎发生群殴。最终中立派决定和稀泥,设立中国总督区监控满清发展,殖民重心还是放在吞并群岛殖民地、海峡殖民地以及扩大在印度的存在感这几个方面。 话说回来,我到了中国后,首先担任的是青鱼号炮艇艇长。青鱼号是条不到一百吨的小船,根本不能进入深海迅游,对上大一些的海盗船都不一定打得过。不过放在17世纪初期,它好歹还是一条算得过去的军舰。 在青鱼号上度过了快半年后,我升入飞鸟号驱逐舰当二副。飞鸟号就比青鸟号好得多了,它是共和国开启《远海计划》后新设计的“深蓝”型远洋船,标准排水量780吨,满载排水量接近一千吨,主体是木制,外覆一层钢制护甲,两侧和船首都有130mm以上的线膛炮。在此期间,我和杨树舰长一起跟随中国分舰队最大的军舰——蒸汽混合动力战列舰镇远号——出访日本,迫使德川幕府将长崎设立为自由市,以方便我们倾销商品。 不过说真的,跟着镇远号去日本耀武扬威,总是能令我感受到元老院强烈的恶趣味。(尤其是镇远号专门悬挂了黑色的船帆......黑船来访?) 到了1627年1月的时候,杨树舰长调去台北海军学校担任学监,我则继任舰长。 在当年8月下旬的时候,秦向平总督命令我们运送陆军占领了自张盘将军战死后就无人据有的旅顺城,正式介入辽东。 直到现在,我依旧记得自己踏上中国辽东土地时的心情。 那是我们的土地。即使这辈子我是澳宋共和国的公民,国防军的军人,我依旧将中国视为自己的祖国,我相信元老院里高高在上的元老们也一样。 在那时我发誓,不管是李自成当皇帝还是老朱家当皇帝,不管关内的明人搞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让满清得逞。 几天后我们和多铎打了一场,镶白旗被打死四百多人。满清的老式骑兵在我们的排枪和火炮面前不堪一击。据小道消息说多铎当时看着那一排排被打的内脏都喷出来的建奴,流下了属于弱者的泪水。 话说回来,圆嘟嘟那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宁锦大捷才砍了一百出头的猪尾巴吧?让他来辽南逛一圈我们能给他打四个大捷出来。 后来我们的后金对峙了一段时间,多尔衮也来给他的小兄弟助拳。他们没胆子继续进攻我们,看我们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趋势,就在金州地峡对面修了一条防线,筑了一座我们叫“北金州城”的小城,似乎要和我们长期僵持下去。 再后来旅顺就被我们占了下来,和东江镇的人一起修了一处要塞,阻断金州地峡。 海军得到了在辽东的第一个基地,分舰队司令刘浩川当即决定设立海军陆战队,从东江镇和驻台湾的本土军队中选人组建。 我志愿转为海军陆战队,担任旅顺海军陆战队第一任司令,兼领旅顺要塞守卫营营长,这是一个陆军编制。 28年9月的时候,国内的信件到了,我的父亲得了重病,卧病在床。我现在疑心是肺炎。 秦总督和我父亲是旧相识了,当即准了我的假,我便请他帮我递交申请,自己跟着邮船,取道台湾、吕松和群岛殖民地,回到东方省的家中。 随后快三个月,我都在庄园里度过,学着管理家族的工厂。 29年初的时候,父亲病愈,只是身体不如从前了。 1月29日的时候,我收到了国防部发来的信函,是征召我回到军队的事情。 随后,我的回忆录便开始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四章 老友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把杯子递给秘书,起身准备告辞。 只见古象身子靠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塞进嘴里,也不点燃,双手放在自己因为坐姿而愈加凸显出来的大肚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脸上玩味的笑容,挤出一脸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和章平男爵很熟。”他说。 我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放在眼前看来看去像要看出一朵花一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显著。“啊,江,江老师啊......您这一提起来,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心里还怪想念着呢......” 他继续盯着火柴,反复对它有了莫名的兴趣。“巧了,你江老师上个月来来长安办事,和我一起喝酒,提到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你小子,一定要你去找他一下。” “啊,哈哈,哈哈,我其实也很想去看望江老师的...您知道嘛,江老师很关心我的,以前经常加班给我答疑...只是军务繁忙嘛,我这不是要赶着要报到嘛,要不明年春节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回来?” 古象终于抬起头,嘴角的笑容开始狰狞起来。“是吗?我记得你签的复役书上只要求你一周内去北海湾市报到,没让你十万火急赶过去啊!” 他复又露出惯常的笑容,点了点下巴朝我示意:“你看罢,你的好兄弟来蹲你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带着更僵硬的笑容。 江小白站在打开着门的办公室前,笑眯眯地向我挥手。 ———————————————— “所以你又要去中国了?”他说,着重强调了一个“又”字。 我低下头,不安地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假装在把辣椒炒牛肉里的生姜挑出来。“组织上给我的光荣的任务,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的声音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心虚。 他放下筷子,身子前倾,修长的身躯透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所以,你不打算去我家看看...看看我爸了?”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满满的冰冷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仿若猛虎欲择人而噬的隐隐杀机,挤出笑容:“既然你都来了,我还是去看看老师吧......” 他微微点点头,继续毫无波动地问:“你吃好了吧。” 说着不等我回答,也可能这句话只是通知我一下,并不打算问我的意见。他一拍桌子,震得我的碗都微微跳了一下:“服务员,结账!” 江小白是我的好朋友。具体有多好呢,我们大学三年半的同学,除了大四下学期我在印度洋舰队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的时候分开了几个月,其他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 那时我们同班同宿舍,他睡在我上铺,我给他带了三年的饭,他给我打了三年的开水。那时我们好的和上辈子我读大学时的好基友一模一样,据传闻有人怀疑我们是基佬。当然这他妈的是不可能的,江小白大二就不是处男了啊...咳,扯远了。 其实江小白比我大两岁,因为我跳级了几次,所以他才有幸和我当同学。他还有个妹妹,名叫江晓安,比我大一岁,但在学校里是我的学妹,念的是管理专业,不用上舰实习。 咳,看过我前两版回忆录的老读者都知道,江小白与我的关系,一方面是他的爸爸,章平男爵江宇是我的海洋气候学教授,另一方面,他还是我的大舅哥。也就是说,我娶了他的妹妹。 但在1629年初的时候,我还是一个纯正的单身狗,和他还没有那么复杂的交集。 此刻我们正坐在往火车站的马车上。在我们出了国防部去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委托管家去买了火车票,一副要争分夺秒把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还一直像盯着间谍一样盯着我,似乎在担心我找机会跑路。 实话说起来,我当时确实有跑路的打算的...... “我们坐乙414车从长安到章平,你住个三四天,好生和我父亲聊一聊学问上的事情。”他眯着漂亮的丹凤眼斜看着我,慢慢地说,“然后我们再送你去北海湾市报到。” 我点点头,一言不敢发地看着窗外,假装自己在观赏风景。 长安火车站在北区,修得十分漂亮,由帝国建筑学院的院长柳达先生设计,带着半古典主义半现代气息的感觉,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头一号艺术建筑。 只是我没有什么欣赏它的心情,满脑子都在想到了章平要怎么办怎么办,有种在念中学时浪了一整个暑假然后在8月31日晚上熬夜苦思冥想明天要怎么让老师相信其实我是写完了作业但是作业都被家里的狗吃掉了的感觉。 江小白倒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他看着我问:“喂,李如初。你为什么去了中国?就为了...避开晓安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说:“那是一点点原因。” 见我没有继续往下说,江小白也没有继续问。他只是带着些惋惜地揽着我的肩膀:“上一届的首席去了斯里兰卡分舰队,现在已经是中校巡洋舰舰长了,他可比你晚一届。” 我笑一笑,摆摆手道:“我相信在中国会有更好的前途。” “但愿如此吧。”他说。 我看他手上一直在翻一份介绍中国的杂志,便问他:“哎,想来中国总督区做事吗小白。” “不过你学的不是港口管理吗,我这舰上和陆战队安排不了你啊,你要去哪个港口我找人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笑了一下,把杂志收好放在随身的挎包里,对我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我转去情报司工作了,要跟你一班去中国,去北京工作。” 我愣了一下,飞快地把记忆里的己巳之变回忆了一遍,确定北京没有被攻破,江小白这小子待在北京里不会有生命危险,便放下心来,在那里度过这次有惊无险的危机,还能给他增添很多资历。 “到时候着重提醒他不要出城就是了。”我想。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五章 枪与军事改革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呜!” 随着汽笛声响起,蒸汽车头喷涌出仿若夏季的北海湾市常见的乌云一般的浓烟,煤炭燃烧产生的热能将温水加热到沸腾,翻滚的蒸汽推动着齿轮和杠杆高速转动起来,带动钢铁车轮缓缓前行。 我和江小白坐的是靠窗的上等座,他的管家则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看报纸。 长安距离章平市有三百多公里,“乙”级列车大概要跑四个小时出头。(注1) 江小白把窗户关的小了一些,防止吹进了的风把我挂在钩子上的帽子吹跑。现在盘踞在长安城上空的乌云已经化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铁皮车厢上,发出令人久听欲睡的声音。 江小白示意我靠近他,以便我在雨声中听清楚他说什么。 “你的毕业论文是不是写的和线膛枪有关?”他问。 我点点头道:“对,题目是《关于在数年内推广线膛枪的作用及线膛枪的战术的讨论》,当时发表在校刊上。” 江小白微笑着从管家手中接过一本杂志,翻开后递给我:“你看,这是最新一期的《轻步兵》,上面已经宣布要逐步换装共和1628型线膛枪了。” 我接过来快速浏览一遍,耸耸肩:“上面要现在海峡殖民地和群岛殖民地全面换装,然后是本土。要轮到我们的中国总督区,那没准已经是本世纪四十年代或者五十年代的事情了。” “但是为什么要在赤道殖民地先换装?打那些未开化的土人还要用线膛枪的?” 我解释道:“因为海峡和群岛两个殖民地被统治已久,上面的成建制的反抗势力早就在上个世纪被清理干净了,还在顽抗的都是一些热带丛林里的土著和游击队,打他们第一是发动大军去围剿效率很低,军费又贵,算起来不值得,第二就是他们所在的地形不适合使用线列步兵。” “你看最近几期的报纸,上面关于殖民地国民购买枪支的补贴又提升了,这大概是鼓励移民们自费购买线膛枪,以自卫队的形式去清缴土人。” 江小白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的战术也要变了?” “那是自然。”我笑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不也见过线膛枪吗,那时候用扩张弹的有效射程都有400米以上,现在的共和1628步枪估计能打五百米。” “要是用能打一里远的步枪,还拖到互相能看清楚对方面孔的30米再开枪,这样的军官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在我的论文里我就提出,在线膛枪被广泛装备给陆军士兵后,士兵们的第一次齐射距离应当在200-250米(注2)。在这个距离上,士兵们在静止状态时的首次射击命中率是最高的。而在第一轮齐射后,士兵应当立即转入自由射击状态,装填好子弹后即自主寻找目标射击,无需等待军官指令。” “为什么要放到两百米再射击?线膛枪的有效射程不是有五百米吗?” 当时我愣了一下,觉得就算江小白是个学港口管理的海军,这种问题也不该问出来。后来我想明白了,在滑膛枪还主宰着战场的当时,绝大部分的军人都没有意识到要给敌人留一段输出距离的战术要点。 “因为我们要考虑到对敌人的杀伤量啊。”我有些苦口婆心地解释,“如果在五百米外就开始射击,一方面是那么远很难击中目标,另一方面是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开始杀伤敌人,敌人很容易就会失去进攻的欲望,转而开始撤退或者直接逃跑。这两种情况下,我们最好只能打出击溃战,差一点的还会被对方成建制地撤离,我们连追击都很难——因为我们要先跑完五百米的相对距离。” “相反,如果我们在两百米左右开始射击,敌人就会进入两难的局面。若是要一鼓作气直接冲上来打排枪或者近战,他们必须在我们的精确射击下位移接近两百米。”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英国的龙虾兵,当然此时还没有这些穿大红色军装的精锐步兵。如果我有朝一日能看到澳宋共和国的远征军踏上不列颠的国土,不知道龙虾兵们能不能扛着燧发枪挺近到线膛枪射手30码范围内。 我继续说道:“两百米的距离,如果要保持队形的话,敌方每秒大概只能走两到三米,就需要大概80秒的时间。而一分钟足够我们打五轮(注3)。” 说到这里,我和江小白都笑起来。显然,能抗住杀伤力越来越大的线膛枪齐射五轮还能保持队形的军队,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或许只有澳宋最精锐的近卫军才有这样的纪律和士气。 “若是对手在我们两到三轮的射击后开始逃跑,那就更好了,我们的战士可以继续心平气和地射击他们三百米,就像我们在秋天去射野鸭一样。” 我耸耸肩:“那三百米就是他们的死亡长廊。” 江小白轻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车厢顶,一副沉醉在射野鸭的战场上无可自拔的样子。 我一口气给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学士论文,也有些累,接过管家递来的菊花茶便一口饮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连忙起身,看向身后。 和我打招呼的是一位男士,大概三十出头,穿着淡灰色的汉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睛很有神。他向我伸出手:“很抱歉刚才情不自禁地听完了您和您的朋友的聊天,我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经理,鄙名赵拔。” 我有些诧异地和他握手,不知道这位和我背靠背隔着椅背坐着的经理有什么事情:“你好,赵先生,我是海军少校李如初。” 赵拔微笑着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道:“刚才听李先生谈及线膛枪的战术,鄙人内心深有感触,不知李先生是否愿意继续赐教?” 他问了问我身边的座位是否有人,得知江小白将它一起买下来后,便提出希望能以双倍价格买下那个座位。 “不用客气,先生。”江小白起身和他握手,“您愿意坐的话,就过来坐吧。” 赵拔谢过江小白,绕过椅子坐在我旁边,微笑着指着桌子上的杂志说:“您看,国防部即将列装海峡殖民地的线膛枪就是本公司负责生产的。” 我看了看,还真是,就笑道:“没想到共和1628的产家就在我们身边,看来刚刚是班门弄斧了。” 他摇头笑道:“哪里如此,李先生身为一名海军军官,对线膛枪的战术反而比我们接触的绝大部分陆军军官还好。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有不少灰衣服还想着搞排队枪毙。” 灰衣服是对陆军的蔑称,看来这位经理对他们怨气不小。 “您觉得线膛枪的战术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他问,“我们愿意向您支付报酬。” 我想了想,便说:“随着线膛枪逐渐普及,排队枪毙战术应当被快速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全面的散兵战术。” “您指的是猎兵?”赵拔微皱着眉头问。 “是的,就是类似现在的线列步兵前方,那些负责骚扰敌人阵列的猎兵。”我说,“以后应当取消线列步兵,转而将他们转化为以三人为一组或者五人为一组的散兵。” “我们目前采用线列步兵战术,其原因并不是齐射能提高命中率或者能增加消灭敌人的速度,而只是因为滑膛枪单独射击命中率过低,敌方士兵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其产生的心理冲击远远小于一下子倒下一排人。” 赵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对的,我在陆军里听到的解释也是如此,现在的齐射是为了摧毁敌人的心理防线促使其崩溃逃跑,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消灭人。” 我笑道:“正是这样。但是当我们列装了线膛枪,特别是后装线膛枪后,士兵的独射杀敌效率已经得到了爆炸性的提升,这时允许他们自由射击,完全能够在敌人崩溃之前射杀足够多的敌人。” 我又推荐他看看我的毕业论文。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是全国顶级的海军院校,校刊还是非常有名的,想找到前几年的刊本还是比较容易的。 注1:根据《1625年度火车提速规定》,乙级火车的平均速度是80千米每小时。 注2:《扩张弹射击命中率统计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8年12月月刊。 注3:《共和1628型线膛枪射速表》,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1629年1月月刊。 澳宋:扬帆起航 第六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傍晚快6点的时候,火车到了章平市,我们便下了车。 临下车时,赵拔塞给我一张烫金的名片,上面是南方军事科技公司的联系方式,据他说是有一定等级的,如果我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寻求南方公司的帮助。 至于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求助于一家全国数一数二的战争贩子公司...嗯,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小白的管家——一位中年男士,我叫他钱叔——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招来一架马车,我们坐上去,往章平市安然区的住所驶去。 江宇男爵没有像我的父亲一样居住在郊外的庄园里。相反,作为一位经常要接待访客或者出差的教授,他在十分繁华的市区内买了一栋靠近公共花园的别墅。 一路上我和江小白都沉默无语。所不同的是,我是满脑子浆糊,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半个小时的马车路程一下子就过去了。至于江小白,我后来在北京见到他时和他喝酒,他大着舌头说当时他在想要是我突然破窗逃走他要怎么办。 嗯,真是我的好兄弟。 “两位先生,到了。” 我猛然抬起头,在刘海的间隙间看到三年前来时看过的同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步行街,同一处缠绕着牵牛花的栏杆,同一家打着大遮阳伞抵抗傍晚依旧毒辣阳光的咖啡馆,不由地开始焦虑起来。 江小白皮笑肉不笑地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扯着我的风衣把我拖下车。 钱叔提早一步跳下车,和在别墅门前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女佣说了几句。 “老爷,您看谁来了!”女佣轻声叫唤着跑进别墅门内。 很快,几年未见的江老师便大步走出,大笑着张开双臂朝我们迎过来。 作为古象的老朋友,江宇的外表可是比古象那个胖子好多了。那时的他体型很匀称,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脚步也很稳健,和我拥抱的时候感觉非常有活力。 我也笑着朝他走过去,张开双臂来了一个他最喜欢的熊抱。“江老师好!您还是这么健康。” 在与江宇拥抱问候时,我似乎看到别墅大门处晃过一个影子,心中下意识地一紧。 “是她吗?”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一如我在斯里兰卡分舰队实习时与葡萄牙人那次五十米内的对峙一样。 江宇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情绪变动,(当然后来我冷静下来以后觉得他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随后微笑着拍了一下江小白的胳膊,拉着我走进别墅内。 “你小子好几年没来了,怎么,毕业了就想不起老师我了?”他打趣道,“这次小白拉你来,你可得好好住几天。” 我不着痕迹地快速扫描一遍大厅,没有发现她,心中稍安,便也笑着回应:“谢谢老师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宇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说:“我还没吃饭,你们应该也没吃吧?”他扭头朝江小白对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如初啊,我听闻你做饭挺好的。” “啊,啊,是啊,我做川菜挺好的。”我不知道江宇怎么忽然这么问,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但嘴没得到大脑的授意便回答道:“您想尝尝味道手艺吗?” 江宇和江小白两父子同时发出了尴尬又不失得意同时还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声,一边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可是客人啊”,一边请钱叔带我去了厨房。 江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在厨房里可以直接看到餐厅。不过在我做饭的时候,餐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连原本帮我准备调料和打下手的佣人都一个个逐渐消失。 在我切完辣椒后,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转了一圈。 “喂,搞什么,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佣人都不给我派的吗?”我有些不满,这是要我一个人尽情发挥我的特级厨师厨艺吗? 我随手往锅里淋上一勺子花生油,拧开煤气阀,开始烧热油,准备来一场展现真正实力的爆炒。 然后,在油逐渐“噼里啪啦”响起的爆鸣声中,在我“哒哒哒哒”切碎猪肉的剁肉声中,一丝轻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现在想来,可能当时的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在那个时候响起她的脚步,才是应该发生的吧。 她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厨房里背对着自己、正在切肉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风衣,正如他在大学里日常的穿束一样。他的身姿依旧那么挺直,即使在厨房里,依旧没有弯腰驼背。 他变得成熟了,她想。他也更有男子气了,她又想。 男人的刀声慢慢稀疏起来,最终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和她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于是空间里只剩下沸油发出的轻微的爆鸣声,反而更显现出此时的安静。 在油完全沸腾之时,他终于用菜刀将切好的肉推到砧板一侧,伸手抓了一个生姜放在面前削皮。 “控制一下油温,帮我剥一个大蒜。”他说。 于是她仿若忽然从一个静静不动的雕塑化为真人一般,走到他的身边,调小火,又弯腰拾起一个大蒜开始剥皮。 一切都非常自然,就像在大学里,他和她一起做实验时,她给他帮忙拿材料一样。 于是他们一起切菜,一起腌肉,一起一动不动地靠着墙壁,一起低着头看着厨房的瓷砖地面,恍如地上开了一朵花一般。 于是男人开始炒菜,女子将调味料按着男人的习惯准备好,让男人一伸手就拿最顺畅地拿到想要的调味料。 这顿晚餐完成地非常好,就像他们一起做过的八个实验一样好。 那八次实验都拿到了“甲”的评价,那时他和她都非常高兴。在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天,他和她相约去大学城外的饭店大快朵颐,又出海边的观光走廊疯了半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在黎明前的清风中,他笑着将她送回宿舍。 而在宿舍楼下,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直到现在也记得她那时的眼神是那么清澈,那么沉静。 他直到现在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开始慌乱,开始躲闪,最终转身逃离。 连再转身看一眼她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啊,他没有再找过她,她也没有去找他。 只是他的弟弟,一个叫江小白的家伙,狠狠打了他的舍友一顿。好笑的是,那个被打的倒霉蛋也没有还手。 在把最后一份麻辣烤兔肉摆好在盘子后,他和她终于有了近四年来第一次对视。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也安静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慌乱,她的眼里依然清澈。 “我...”她的话刚出口,他忽然摇头。 “这次不能让你说了。”他抿着嘴,抬头深呼吸一口气,又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立刻又张开嘴。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泄了气。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禁想到他那次在实验室里见到一只会飞的蟑螂,发出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叫,最后还要靠自己拿着扫把把它拍死,而他一个大男人却要缩在实验台上不敢上前。 “喂,李如初。”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地后退,随即反应过来,又也上前一步,和她面对面地对视。 “喂,江晓安。”他开口说,终于勉强克服了慌乱,但脸色红得发烫。 她微笑着等他说话。 “我喜欢你。”他终于嗫喏着说出这几个字。然后,似乎不满自己的胆怯,他张开嘴,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李如初喜欢江晓安,我李如初,喜欢你江晓安!” “我知道。”她轻声说,“那一晚我就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会在什么时候才和我说这句话。”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七章 在江小白的家中(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构造严密,准备良久,环环相扣的阴谋。 事后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我得到这样的结论。 从我收到征召信的时候,这个阴谋就开始了。 那个负责处理我恢复现役事务的胖子古象,就是这个阴谋的枢纽。他放出了我要来长安办事的消息,计算了我到达长安的大概时间,通知江小白来长安蹲点。在我在小厅里等候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古象的秘书对我笑的那么古怪。娘希匹的,肯定是秘书出去通知江小白来捉人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我被江小白无缝对接地从古象办公室里带走,一路快马加鞭地送到火车站,北上章平。 再然后,江宇父子就把我送到了厨房,屏退所有闲杂人等,迫使我直面他的闺女。 “真...真狠呐...” 但我其实也是自投罗网啊。 就算天下英雄都明明白白晓得李世民的打算,他们还是会乖乖入彀。 正如我即便潜意识里知道江小白的打算,潜意识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还是愿意去踏他的陷阱。 我是真的喜欢江晓安,真的真的喜欢。 在厨房里摊牌之后,我便和江晓安一起推着餐车到餐厅去。 不出其然的是,江宇和江小白都正襟危坐,换上一身严谨的汉服,绷着脸,眉头微皱,一副满脑子忧国忧民的样子。 我就看着江宇隐秘地转动眼睛,确认了江晓安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后,便下意识地出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这样子不好,又立刻恢复到心怀天下的伪装,浑身隐隐散发出神圣不容侵犯的气息。 江晓安轻轻拉了我一下,我深深地呼吸,叫了一声:“伯父。” “哎...”江宇马上憋不住了,笑容从里到外发出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去,起身朝我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胳膊,大笑道:“如初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被深深地震惊了,怎么我刚和你女儿确定关系你就想着结婚啊?这剧情不对吧你身为女方的父亲不应该各种不舍各种哀怨各种希望你女儿能晚一点结婚吗,不应该是我这个男方希望早点抱你的女儿入门吗? 后来我和江小白聊天的时候,江小白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你他妈地在想什么,我妹那时都25了,你不急着结婚我妹还得急呢,你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我们回老家,那些亲戚都在问为什么我妹那么大年纪了还单身,都想着给她介绍对象。” 我恍然,这个世界的澳宋处于19世纪前中期的英国水平,(女子的结婚年龄远远比21世纪的中国要小,虽然没有现在的大明那么夸张,但25岁还没嫁人的贵族女子确实有些奇异了)诶不过说起来,像我和江小白这样的名牌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又都是贵族出身,到了24岁和26岁还打光棍,也着实是少见。 话说回来,在江宇发出了触及灵魂深处的质问后,江小白和江晓安同时发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声来打圆场,江宇也意识到自己问的好像太急了,也讪笑着坐下来,招呼着大家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其实没有什么好记录的,因为江家把我拉来的最大问题在第一天就解决了,之后无非带我四处逛了逛。 至于我和江晓安啊,我待在女方家里,还能做什么事情?最多只是牵手一起在公园里走了走,在月色下的湖上划船,然后互相交出初吻。 那时我们聊了什么,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唯一铭记在心的,就是她说了一句,“我会去明国找你”。 1629年2月16日,我和江小白一起登上北去的火车,离开了章平。 看着站台上渐渐消失的江宇和江晓安,江小白碰碰我,打趣问我是不是舍不得他妹妹。 我说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远游万里往返南北半球怎么会舍不得你妹只是话说回来,晓安说那天晚上她就知道我的感情,那你在宿舍里打了我一顿到底是为了给你妹妹出气收拾一个渣男还是因为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把你某次喝醉酒在厕所里一边洗澡唱歌最后唱嗨了光着屁股跑出来跳舞的破事说了而心生不满找个由头来搞事? 江小白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低着头说些什么“读书人的事...”“‘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之类我听不懂的东西,没胆子再继续调侃我。 我也没再理他,靠在卧铺的枕头上思考着现在世界上的情况。 由于澳宋在元老院众人穿越过来后才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大航海大殖民时代,现在世界各国的情况被影响不大,基本上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走向在发展。 关于那时欧洲的历史,(我在上辈子不怎么了解),我只能通过那时发行的相关报纸和私人撰写的游记了解,无非就是英格兰的倒霉国王查理一世在和议会龌龊不断,被勒紧钱袋子没钱打战,只能采取诸如强行借钱和指示士兵闯入民宅,然后因此与议会继续激化矛盾,为自己将来光荣成为全欧洲第一个被公开处决的君主打下良好的基础。 至于大明嘛,现在澳宋的实行的西历是2月,那么中国的农历大约是一月份,崇祯皇帝还在忙着给魏公公及其党羽安排各种罪名,然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落入了东林党徒的怀抱中。 唉,朱由检还是太年轻,不懂平衡术,今后的岁月里再也培植不出一支能和东林党对抗的势力了。 至于中国总督区武力经略的重点,辽东局势倒是处于诡异的平衡中。 一方面是澳宋亲自下场控制的金州要塞牢牢保卫了旅顺半岛的安全,为东江镇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大陆基地。同时又提供船只移民了不少东江镇的家属到了被我们占领的济州岛,为东江解除后顾之忧,因此此时的东江军士气远比历史上好。 另一方面,虽然袁都督依旧心如坚铁地要封锁东江镇的粮食供应,但澳宋前期提供的红薯南瓜等高产作物大大缓解了此时的粮食危机。并且...澳宋往旅顺港运输粮食,说是给自己国民吃的,大明水师难道敢说一句闲话? 后金方面因为要维持在金州地峡的武装对峙,出征察哈尔的军事行动比历史上缩水了一些,原本在去年农历十月就该结束的远征拖到了29年年初,现在还在消化战利品中,不知道会不会对今年年末的入口战役产生蝴蝶效应。 我侧头看了看,江小白已经躺在卧铺上睡着了,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厮不知道历史发展,现在倒是无知者无忧。”我伸了个懒腰,抓着枕头盖在脸上,“不管了,想着心烦,天塌下来有元老院顶着,我一个没编制的野生穿越者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后金再怎么开挂,老子也不信他们还能在这个世界逆天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八章 回归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2月27日,经过数日的火车旅途,我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澳洲北部半岛上的北海湾市。 我跳下火车,接过江小白的行礼,狠狠伸了个懒腰。这几天里我们穿越了整条东海岸,坐火车坐到浑身酸软。 江小白下来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带着咸味的空气:“就是这个海风,几年没来过了。” 我耸耸肩,火车站离海边有四五公里,我才闻不出什么海的味道。 北海湾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城市。事实上,在当初建立它的时候,先辈的设计师们就准备将它打造成北海沿岸的军事城市,只是后来承平日久,这种战争气息过于浓重的打算被议会否决了。 现在我们去北海湾市,还能在城市西部看到绵延十几公里的海岸防御工事,当然现在它们大部分被废弃,少数幸运的设施被卖给了商人们,建成了海边的酒吧和旅馆。 不过说起来,我们那时候的军校生还会去一些保留完好的工事里学习土木工程。听说现在已经不用了,因为火炮的发展使那些几百年前的工事失去了参考价值。 我和江小白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多,对它有着不亚于故乡的感情。 坐在前往军区的公共马车上时,我和江小白都在看着窗口,回忆着当时的青春时光。 过去略有些破旧的城市环路被修缮一新,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的道路被重新铺上了石子路,市政府还投入资金使用了大量的水泥,看上去倒是有些像长安的道路。 至于公共的照明设备,那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了,只有主干道安装了充足的路灯,支路和街巷上还是主要依靠居民窗户里发出的光线和居民楼门前强制安装的街灯照明。 军区在城市的北部,沿着深入陆地的青年河建立。 我们来到军区的门口时,正是新的一批完成适应性训练的新兵准备迎来分配的时候。 往日有些空荡的军营门前站着数千名新兵,全部身着整洁的灰色军装。此时的北海湾不比阴雨连绵的长安,接近赤道的夏季阳光晒得吓人,我和江小白换上一身短袖短裤都热到汗水打湿了帽子,路面散射的阳光刺激得眼睛有些不适。 但穿着严整军服的新兵们却在炽热的阳光下一动不动,横成排竖成列,从任何角度看都基本是一条直线。 江小白远远地打量了新兵们一会儿,下意识地低声问我:“你当初也是这样子的?” “怎么可能?”我瞥了他一眼,“我是海军的指挥系毕业生,一来就是尉官起步,怎么可能在阳光下晒太阳?” “再说了,这样死抓队列纪律的都是灰衣服的陆军,我们海军的陆战队都不会这么严。” 正说着,一群戴着直筒帽的低层军官从军营门跑出来,为首的一人抓着一只铁皮喇叭大喊:“现在开始入营!从一营开始,按顺序来!” 靠近军营大门的方块在军官的指挥中开始运动,从天空中看去,就像分散在天空中的云朵被风吹动一样。 我看着全程不发一语的新兵,心中还是觉得比较满意。按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能做到在机动中保持沉默的军队,至少在纪律方面已经达到了古典主义强军的门槛。 我和江小白走的是侧门,那里是休假军人和预备役军人的报到处。在那里我和江小白分别,再见应该是在明国了。 负责接待我的是我四年前入伍时的接待人,现在他已经升到了主任的职务,不过他很明显不记得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应届海军生了。 我将古象给的文件交给他,他让办事员拿去确认真实性,自己先和我介绍了一遍航船安排和明国的大致局势,以及我的同行者。 “李少校,这次的新兵里面有两个营的陆军会调去中国总督区,用于补充和替换一个驻扎在旅顺的陆军营。”王志敬介绍。王志敬是这位主任的名字,我从他胸前的名牌上看到。 “也就是说,旅顺会有两个海军陆战队营和两个陆军营?” “是的,其中一个陆军营会加强列装野战火炮。” 听到这里我提起精神。“加强列装野战炮?”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如果是要巩固金州要塞的话,部署更多的野战炮还不如运一些便宜的霰弹炮过来。 “会列装线膛枪吗?”我问。相对于更多的火炮,人手一把线膛枪才是正道。 王志敬摇头道:“军部经费有限,暂时不支持往中国装备线膛枪。” 我点头表示理解,王志敬又说:“这次随船去中国的还有几个留学生。” 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我:“您可以先看一看,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您忙。”我接过文件,在走廊上找了个作为坐下来。 文件上的第一人姓毛,我看了一下简介,全名竟然是毛承祚。 当时我就快从椅子上弹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剧情不对啊!毛文龙的儿子怎么跑到澳宋来留学了? 本来大明有人来澳宋留学我就已经够吃惊了,搞得我有点弄不清现在到底是17世纪前期的晚明还是19世纪后期的晚清,留洋派都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大明要搞洋务运动师宋长技以制夷啊?但这节奏也不对啊,澳宋理论上是中国正统,老朱家要是派人来澳宋学习,那以后就不怕屁股下的龙椅不稳吗? 我稳一下心神,自己一个小小的少校就不要想肉食者的事情了。 简介上介绍毛承祚是1626年初来的澳宋,在国立陆军大学里插班,三年学完了游击和野战学,不过没有入伍实习,这个月结束了大三课程后就申请退学返回辽东。 后面还有三个留学生,还好不是把三顺王都派过来,要不我得想个办法跟他们结拜一下,说不准以后他们发达了我可以蹭蹭光当上中国分舰队司令。 一个叫马德龙,学的是炮兵,原是往日本商船上的炮手,老奴起事后屠了他老家,他一怒之下投了毛文龙,后面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考核来了澳宋进修;还有一个唤作孙宜兴,浙江嘉兴人,毛文龙的老乡,应该是亲信,来学的也是野战。最后一个叫吴坚忠的,对他的介绍就详细了许多。 我仔细看了一遍,其履历确实是带有几分传奇色彩,1627年后金猛扑朝鲜的时候就是他孤身一人穿越后金占领区到了关宁军,把情报交给袁崇焕。 嗯,我袁都督自然是以大局为重,稳妥当先,不肯出兵进攻辽沈的。 这人是主动要求来澳宋的,学的却是此时在明国上不了台面的情报学和侦察与反侦察学,两年读完三年的课程,还有一年时间在全国游学,在警察系统和情报系统实习过。 文件上的照片是画师写实笔绘的,看得出吴坚忠的眼神给画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着重突出了吴坚忠那双坚毅的眸子,钢铁一样锐利的神色几乎透出纸背。 澳宋:扬帆起航 第九章 训练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2月27日,澳洲大陆北部半岛,北海湾市。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即使在上午10时,尚未升到天空中央的太阳也渲染出灼目的光环。 换句话说,就是很热,非常热,特别热。 军官宿舍内,李如初伸手抚正头顶的军帽,又细心地看着镜子中的形象,抚平军装上微小的褶皱。 在仔细地佩戴好军衔标识后,他低头看着腿上的长裤,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 他皱紧眉头,伸手摸了一下裤子,又抬起腿走了几步,面上的痛苦愈加明显。 “mmp。”我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在床上,快速脱下了西装长裤丢在椅子上。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温暖若烤箱的宿舍便让我冒出一身的汗。 飞快穿好短裤,我套上夏季军靴就往外跑。 至于我现在什么模样呢,(我建议读者朋友们参考一下英国佬在1940s在新加坡那些殖民军的样式,我严重怀疑元老院里面混入了英奸,设计出这么古怪的军装。) 王志敬正在大厅里等我,见我来了便笑道:“少校,您来得稍微早了一些,那几位还没来。” 我从宿舍小跑过来,一路顶着烈日的炙烤,一边擦汗一边回应:“没事儿,待在宿舍里也没事,我等一会也可以。” 他点点头:“那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会客室,再等几分钟他们也该来了。” 将我带到一处比较小的会议室后,王志敬便离开了。 会议室在三楼,我走到窗前,窗外正对着军营里的大操场,昨日抵达的新兵们正在接受适应性训练。 我待在室内还好一些,但也被从外吹入的热风烤得脸上冒油,下意识地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可想而知在烈日直射下的士兵们处在多么严酷的环境中。 “一连看旗帜!匀速接敌!” 操场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挥动信号旗指挥站成方阵的士兵行动。 站在队伍最左侧的连长高举自己擎着的大旗,随后“呼”地向前倾45°,急促地吹动口中的哨子,站成两排的100名士兵便同时跟着连长向前走动。 黄秋山满脸汗水,红着脸大步向前。他双手握着步枪,眼睛往左瞄着左侧的战友,保持着肩膀与之平齐,不能快也不能慢。 他还能回忆起这个简单的动作自己到底训练了多久。刚入伍的那三个月,每日的操练都是枯燥单调的重复,无外乎站军姿,队列静止和动作时的保持,横队变纵队,纵队变横队,三排齐射和轮射,以及各项繁琐的战术技能。 在最开始训练队列行走的时候,自己的连队每二十步就要停下来整队,不是一侧走太快拉成一条斜线,就是中间走太快或太慢变成一个弧形。 那个凶得不行的新兵连长不知吼了多少次,把全连每个人都拖出去一阵怒骂,早晚加练半个月,才练到可以快步走一百步一整队。 黄秋山挤了挤左眼,试图让汗水顺着眼角流下。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穿着军官服的男子站在办公楼三楼的一个窗子旁,看样子好像是校官。但黄秋山没有心思继续观察,移动的队列快速将那个身影从他的视界里挡住。 左眼有些疼痛,他想。自己的汗水好像进了眼眶,阳光又刺激,现在左眼有些睁不开。 “幸好打枪是用右眼瞄准。”他想,“今天中午要用药水洗洗眼睛了,可别搞得眼睛红肿。” 我看着一连队列快步走了接近一百步,随后执旗的连长一声急促的口哨,双手握着旗杆快速晃动几下,士兵们即抓紧枪杆,由快走转入慢跑起来。 指挥训练的军官在队伍右侧跑步跟进,大喊着让士兵注意队形,保持紧张,听清楚连长的指令。 “砰,砰,砰,砰” 一百人的连队保持着同样的脚步,踏在沙土地上仿佛只有一个声音。飞扬的尘土被践踏起来,在无风的夏日里慢慢飘荡,就像一层黄云漂浮在士兵们的脚上。 “哔!”连长吹响了一直含着的哨子。按照教典,这种长哨代表着齐射准备。 两排士兵立即止步,漂浮着的沙子依着惯性往前飘去。 黄秋山眯着左眼,单靠右眼观察两侧。自己跑的有些快,右侧的队列比左侧前了几步。 但此时没有时间去调整队伍了。黄秋山在停下来的那刻即左腿向前一步,右腿单膝跪下,左手拖着枪身,右手抓着枪托抵在肩上。 熟悉的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无休止地射击训练时。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数百次的练习早已将接下来的步骤化作习惯,深入他的脑海。 从小腿上的刀鞘里抽出刺刀,安装在枪头,锐利的三棱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第二排的士兵们依然站直身子,将步枪端平,从前排战友的头顶伸出对准前方。 陈尚奇看着右侧的新兵们,心中比较满意。这一批陆军新兵素质还可以,除了第一排中间跑快了一点,别的细节还是合格的。 他正视前方正在移动过来的标靶,微闭着眼睛回忆起自己去年在中国面对的骑兵,心想要打垮那些骑兵,至少要放到40米再齐射,然后直接以刺刀反冲锋驱散那些被火药轰鸣吓坏了的马匹。 只是这些用稻草扎成的靶子,终究不能模拟出马匹冲锋时的气势,对新兵的心理压迫趋近于零。 “没上个战场,训练十年也是新兵。”陈尚奇想,随即猛烈向前挥舞旗帜。 旗帜的最前端是枪头,他在指挥连队做好射击准备后,将成为近战接敌的第一个人。 “射击!” “砰!” 在不到半秒的间隔里,一百把燧发枪被击发,过于短暂的间隔使枪声连续不断,巨大如雷霆轰鸣。白色的硝烟如一条游龙,瞬间出现在炽热的阳光下。 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会看到灰色的队列上方忽然出现一面城墙,一面带着刺鼻气味的烟墙。 一百枚铅弹冲出烟雾,带出一抹细微的痕迹,扑向了四十米外的稻草人。 黄秋山没有等着烟雾消散去查看战果。在齐射结束后,他忍者被枪声震得有些头晕脑胀的不适,和战友们一起站了起来,双手死死抓着枪杆,将尖利的刀尖对准前方,大吼着冲出去。 我看着一连的演练,微微点头。 在三楼看得非常清楚,那些四十米外穿着铁甲和棉甲的稻草人已经被飞舞的铅弹打得七零八落,就像被肆虐的太平洋飓风摧残过的玉米地一样。 如果是打在真人身上的话,现在黄沙地上应该布满了破碎的血肉和内脏。 我还记得在金州时检查过的建奴尸体。被野战炮发射的霰弹击中的死者已经失去了检查价值,整个就两截断片。 而被步枪射出的铅弹打中的倒霉蛋就有些意思了。他们有的比较幸运,被击中要害很快死去。而一些不那么幸运的可怜鬼只能拖着流出来的肠子在地上哭嚎几分钟,在剧痛中失去意识。 事后医疗兵提交的报告显示,穿着铁甲的建奴死得比较快,被击碎的铁片跟着铅弹钻入建奴体内,撕裂开脆弱的人体组织。 而着棉甲的建奴就不用受到二次伤害,只是诸如棉絮之内的杂物会被扯入创口,如果他们能逃过枪伤的威胁,日后几乎一定会得破伤风。 当然,考虑到这年头被铅弹打中基本是当场就跪了,有资格穿铁甲的后金兵还是能享受到一点早死的优待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章 四人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会议室的门被轻声敲响,我转过身子:“请进。” 我等候的四人便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年轻人,与我年岁相近,穿着一身明国士人传统的汉服,看着有几分书生气。只是面庞被太阳晒成小麦色,举手投足又有几分干练的气质,着实比我在明国见的一些读书人看起来顺眼许多。 “那应该是毛承祚吧?”我想。他的简介上没有如吴坚忠一样富有特色的画像,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是根据他的年龄推断他的身份。 后面跟着的是炮兵专业的马德龙和野战专业的孙宜兴,我只是大略看了一下。这两位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名气,属于名不见经传、说不准哪天就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路人,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至于最后一位进来的中年男子,我就有了不少兴趣。 吴坚忠跟着前面三人进来,注意到那位站在窗前的年轻人只是扫了一遍马孙二人,便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一副笑眯眯的神色。 他却面不改色,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在站好后向那人点头致意。此时他们四人都不是作为军队一员,无需执行军礼,要不他们都要作为下级敬礼。 我微笑着等他们站好,走上前去一一握手问候,随后道:“四位请坐。” 待他们做好后,我也走回办公桌后坐好,问:“诸位知道今后的行程安排了吧?” 毛承祚点点头道:“是的,王主任与我们交代清楚了。” 我点一下头,看着窗外,忽然问:“诸位之前晚到一会儿,应该是在下面观看训练吧。” 四人皆点头,又是毛承祚开口致歉:“让您久候了,我们都在楼下走廊里观看训练。” “如诸位所看,我大宋军队如何?” 毛承祚沉思一会,明白我在考教自己,便仔细措辞一番道:“此批新兵步战技精,观旗而动,闻哨即止,连长一声哨响,百人齐射,枪声竟如同一人所发,可见训练之严。”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马德龙,示意他发表一下评论。 马德龙是个黑脸汉子,是我很熟悉的水手肤色,常年的航海生涯为他们带来了被海风和烈阳造就的铁肤。 他想了一阵,说:“我听说澳宋,每批新兵入伍之时,都需接受三个月的的基础训练,再加两个月的战斗训练,方达到向外派遣的条件。” “我东江民兵合一,后金不来犯时要耕种、织布、渔猎,大多数人训练时间极少,以故虽有数万常备军,但大部为弱兵,只有不到一万人可以一战。” “即便如此,若以辽南和朝鲜的精锐东江兵士与澳宋相比,差距甚远,无异于云泥之别。就算是我之老兵比澳宋新兵,亦在五五之间。” 我又看向孙宜兴,他抿了抿嘴唇说:“我在浙江时,常常听闻戚少保的故事。” “戚少保东南剿倭近十年,又北上蓟门,歼敌无数;戚家军成军以来,逢敌必死战,死战必胜。我虽一当铺人家,自年少以来也心向往之。” “后来东夷乱起,我随商船往辽东去,投了毛大帅帐下。大帅每语及戚家军,必称赞其纪律严明,战时无一人乱动,平时无一人扰民。唯独认为戚家军军纪过于严苛,动辄斩首割耳,军士往往不慎犯禁。” “我来澳宋后,多有游历诸军,所见军队皆不亚于戚家军,而士兵常常欢笑,若有违禁,军官也不可体罚,至多关禁闭数日,未尝听闻有因喧哗被斩首的。” 他顿了顿,见在座的几人都在看着自己,就继续说:“军校里有相关选修课,讲的和戚家军有关。教师说,戚家军是古典军事主义第一强军,但有什么时代局限性,依旧依靠严苛的军纪约束士兵,使士兵恐惧惩罚剩余恐惧死亡,故临阵无人敢于逃跑。而我...而大宋军队则是先进军队,不以严刑恐吓士兵,讲究官兵一体,无需采用戚家军一般的纪律。” “我以为,只此一条,大宋军队超越戚家军。至于我东江军或大明其他军队,则已无可比性。” 一旁的毛承祚和马德龙听着孙宜兴的讲述,想到自己在学校里听讲的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的区别,又用戚家军和澳宋军队加以比较,虽然还有些不懂“古典军事主义”是什么意思,但其中内涵已经品味出来,不由有些惊骇。 唯独吴坚忠依旧是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将一双坚韧的眸子隐藏在眼皮底下。 “你呢,吴坚忠?”我听完孙宜兴的讲述,依然没有发表评论,而是直呼吴坚忠的名字,示意我想听一下他的意见。 “天启七年,就是西历1627年时,我休假,回了辽东一趟。”吴坚忠抬起头,没有直接谈论两国军队的不同,而是开口讲了他的经历。 “我在9月初到了旅顺。那时,大人您担任海军陆战队的营长,在金州和建奴打了一场。”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那时吴坚忠就已经来澳宋留学了一年,倒是我没有注意到。 “我去的晚了一些,没赶上交战时的场面。记得我到时,建奴已经远遁不敢来犯。” “那是9月2日...或者是3日吧,我到了金州战场,那里还保持着刚打完的场面,澳宋的医疗兵和东江民夫正在打扫战场。” “从一里外开始,建奴的尸体一路铺满了土地,直到澳宋的战列线前。” 他笑了笑,道:“谁能想到,往日纵横辽东的镶白旗真夷,尸体竟然有过半是背对着澳宋士兵的。” “被打碎脑袋的,被打穿胸腔的,被大炮打成肉沫子的......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遍地都是血肉和内脏,惨烈不可久视,我东江军即便要刻意做出那种样子,估计也是不行的。” “之后我跟着民夫一起打扫战场,用铲子将那些碎肉铲到推车里推走,连着那些被鲜血浸润的泥土一起倒到一些建奴俘虏挖好的大坑里。过程中澳宋医师反复要求我们不准拿取建奴的遗物。倒不是要尊重那些畜生,只是担心上面带着病菌,会引发瘟疫。” “那些破碎的盔甲棉甲,还完好的刀剑弓箭,还有被打死的马匹,都倒在了大坑里,被倾倒了石油,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知道那些道理,我只知道,我东江军绝不可能把那些盔甲武器都烧掉,绝不可能把建奴真夷打得丢掉兵器逃跑,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打死建奴四百多,自己只伤了十六个,死了四个。”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一章 印度洋的风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在接见了四人后的当天晚上,我将一封写好的信放进军用邮筒。 这封贴了“加急”邮票的军邮会被快速邮船带往辽东,寄到中国总督秦向平的办公室。 我在信上写了我对明国四人的看法和建议。其中毛承祚此人,我给的评价最低。 这倒不是说他的能力最差,军事技能最生疏,毕竟这些硬实力不由我评论。我在信上写明,毛承祚此人对澳宋的认可度最低,言谈举止中透出一种“虽然澳宋科技发达国力强盛,但我的祖国是大明”的感觉,用中国传统的词语表示,大概就是所谓读书人的民族气节吧。 不过我本人是不怎么认同这种“民族气节”的。套用一句经典的评论,“民族气节与民族主义大为不同...这种气节主要体现在读书人身上,即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士人...他们受了朝廷的恩惠,享有各种特权,其中一些尚存有羞耻心的士人便认为自己应当对皇帝尽忠,在朝廷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会不惜性命去保卫它...后来我大宋的民族主义思想广泛传入明国,一些开化的人就把以前那些为了朝廷牺牲生命的人称为有民族气节的人...”(注1) 嗯,民族气节这种东西啊,有当然比没有好。但我们还是要分清它和民族主义之间的差距。后者是冷兵器时代的核武器,前者可就没有什么殊荣了。 说到底,澳宋主流的看法是,民族气节只是中国的既得利益集团对赋予他们利益的朝廷的效忠罢了,并不是每个自然人对其民族和文化的无条件的爱和忠诚。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大宋被蒙元步步摧毁时,全国会出现跨越阶层的全民抵抗运动,而中国历史上那些内战只会有一些官僚和地主阶层去为皇帝老子效死了。 至于马德龙孙宜兴两人,他们对我澳宋的认可程度就高了不少,我判断宋明两国在他们心中大概是处在同一位置。 吴坚忠嘛,我给他的评价是最高的。一方面是他先前就具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和卓越的战斗素养,并且在本土有一年左右的实践经历;另一方面,就是他在回答我的问题时,口头表达和行为语言是最自然的,不像毛承祚一样带着一种潜意识地抗拒。称呼我国也是“大宋”而不是“澳宋”。 当时我就对这种现象有一种猜想,后来在中国的见闻也确定了这种猜想的合理性。即,原阶层越高,受过封建教育越深的明国人,对明国朝廷的认可就越深,对澳宋的抗拒就越大;而如同马德龙孙宜兴这样的中下层明国人和吴坚忠这样原本是佃户出身的底层明国人,却很容易接纳澳宋。 当然,这个猜想并不包括水太凉那样的怂包,他们老老实实给我澳宋当顺民就好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在我还在北海湾市等候启程的时候,数千公里外的孟加拉湾,一场拉开印度洋战争序幕的海战即将开始。 ———————————————— “航海官,报告坐标!” 王浩民双手端着望远镜,嘴巴向身边的航海官发出指令。 “报告,目前我们处于北纬6度30分,东经77度11分,距离印度最南端大约200公里。”航海官大身回复。 “好啊好啊,”王浩民低声喃喃,“记录,1629年2月27日下午14时46分,于相关经纬度捕获葡萄牙人舰队。” 一旁的航海官迅速在航海日记上记录下船长的话。这本日记将成为印度洋战争最确切爆发时间的记录者。 看着海洋尽头那依旧毫无察觉地向自己驶来的葡萄牙东方舰队,王浩民慢慢放下望远镜,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起来:“传令下去,全舰队升起战斗旗。” 副官马上跑到驾驶室一角,用一根中空的钢管向上层喊话。 几分钟后,在随风飘舞的蓝底白启明星海军旗旁,一面绘着金龙的红旗被水手升起,随着印度洋的风一并起舞。 很快,由三条战列舰、四条巡洋舰、七条驱逐舰组成的澳宋共和国印度洋舰队第一编队全部挂起战斗旗,硬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换装了蒸汽机的战列舰和巡洋舰将蒸汽机功率升到最大,滚滚黑烟开始在赤道附近的海面上升起,湛蓝的海水被水面下的螺旋桨搅得冒出汹涌的水泡。 三十公里外的洋面上,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注意到了天边的巨舰身影。 “那是什么?是英国人的船队吗?”他扭过头问副官。 副官举起单筒望远镜观察一番,回答道:“将军,那是澳宋共和国的海军。” 弗朗西斯科嘟囔几句,蓝色的眸子不耐烦地看向侧面,挥手示意船长继续开船。这些可恨的黄皮猴子从几十年前开始出现在香料群岛的海洋上,半个多世纪打了几十场海战,硬生生将原本深入西南太平洋的帝国挤到只能在缅甸和孟加拉地区苟延残喘。 副官没有放下望远镜,反倒继续看了一会儿,忽然紧张地拉了弗朗西斯科一下:“将军,将军!”他语气急促地说,“您快看,澳宋的舰队挂起红旗了!” 弗朗西斯科皱着眉头看着一只手抓着望远镜,一只手抓着自己胳膊的副官,似乎对他这种不合礼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挂起红旗是什么意思?” 刚从欧洲前来的少将不明白副官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那是,那是...”副官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看着少将,眼睛已经激动得发红,“那是战斗旗,澳宋要向我们宣战了!”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副官,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身旁,船长室里已经乱了起来,通过望远镜看到澳宋舰队的船员们发出恍若蚊子和苍蝇一样的叫声,让少将越发混乱起来。 “第二编队怎么样?”王浩民问航海官。 航海官快速扫了一眼船长室里的海图,回答:“现在他们应该在我们南面,如果我们保持静止,他们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发现葡萄牙人。如果葡萄牙人往西跑的话,这个时间会缩短一些。” 王浩民不由地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堵截葡萄牙人东方舰队的行动是斯里兰卡总督区和印度洋舰队司令部共同做出的。在得到从驻奥斯曼帝国商会的情报人员紧急送来的情报后,早已对处于衰弱期的葡萄牙殖民地垂涎三尺的总督和舰队司令一拍即合,一方面向本土派出快速邮船通信,另一方面就全速动员起印度洋舰队主力,分成两只编队在次大陆南面准备寻机歼灭已经暴露行踪的葡萄牙人。 “很好,看来这次要被我拔得头筹了。”他笑出一口白牙。“加快速度,按照原计划保持队形,别让葡萄牙人拖到太阳落山跑路了。” 此时,勉强冷静下来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双手撑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只有一只蚂蚁大小的澳宋军舰,从牙齿缝中挤出话来:“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副官满头大汗地摇头:“不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的啊!” 少将一把抓过副官的领子,红着眼睛大吼:“我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废话!” 他一把推开副官,扭头对船长大吼:“我们能不能撤退?!” 船长扭头看向握着方向舵的大副,大副一边开船一边扭头大喊:“跑不了!我们现在迎头行驶,要是调头,速度加不起来,两个小时内肯定被追上!” 弗朗西斯科看了一眼座钟,现在3点不到,要是5点前被追上,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战斗时间,这和现在迎头冲上去没有区别。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那就这样吧。” “升起Z字旗,命令运输船和随行商船向西撤退,驱逐舰分出一半掩护,剩下的...剩下的加速驶往前方,作为战列线最前端!”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二章 印度洋的风(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一把关上房间的门,原本坚强不屈的形象瞬间崩溃。 他疲惫地靠着木墙,原来一直刻意保持僵硬使之无法颤抖的双腿立即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心跳也一直保持在危险的频率,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膛中突围出来。 少将仰着头,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张开嘴像被抓出水的鱼一样呼吸。 足足用了五分钟,他才缓过气来,一边扶着墙一边慢慢走到窗边,坐在精致的床头柜旁。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葡语圣经,如同溺水者抓取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抓着它,十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关节发白。 将圣经放在膝盖上,弗朗西斯科弯下腰用额头抵着书,右手又伸进衣领摸出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吻在唇上,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是圆形的舷窗,窗外是二月末的北印度洋的大海。但见午后阳光灿烂,湛蓝的海面被海风吹起滚滚浪涛,翻涌起白色的水沫,一层又一层。在更北面二百多公里,就是南亚次大陆。 “只是...我还能不能看到大陆?”弗朗西斯科有些绝望地想。 终于,他红着眼睛把圣经丢在床上,一把扯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掏出几个盒子,取出里面擦拭得光亮的勋章放在桌子上。又手忙脚乱地解开繁琐的贵族服装,大步走到房间另一面的衣柜旁,抓出自己嫌弃太热而许久没有穿过的少将礼服,快速换上,再仔细佩戴好勋章,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的房间在旗舰位置最好的层,走廊里都是舰队上层人住的船舱,此时倒只有自己的副官和几个参谋在等着自己。 “先生们,我们去船长室吧。”弗朗西斯科挤出一副笑容,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无畏。 此时的第一编队旗舰西海号战列舰里,舰队参谋长正向王浩民提供建议。 “本舰覆盖有钢甲。根据实验,葡萄牙人的20磅以下的舰炮不可能在交战距离上击穿我们的防御,只有25磅以上的实心炮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同时我们已经把速度加起来了,即使被葡萄牙人打断桅杆,我们也可以靠蒸汽机保持机动,不会失去动力。” “因此,我建议由旗舰担任战列线的首舰。” 王浩民微微点头,又对站在联络口的参谋说:“问一下上面,葡萄牙人怎么编队。” 参谋答应一声,将嘴凑近铁管,大声向甲板上的水手询问情况,随后侧过脑袋,将耳朵塞进铁管。 数分钟后,参谋回答:“对方放了一些船撤退,看着似乎是运输船。主要的战舰正在排成战列线,其中驱逐舰在前,主力舰在后。” 王浩民挑了挑眉毛:“哟西,葡萄牙人是要拿驱逐舰吸引火力吗?” 他耸耸肩,踱步到装着玻璃的窗边,看着无尽海洋,露出一个卓有眼光的战略家的背影。 猛地一挥手,王浩民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办!” 让我们再把镜头转向对面的葡萄牙舰队。 船长室里,弗朗西斯科少将正静静地坐在高处的椅子上,一身华丽的少将礼服一尘不染,严丝合缝地贴在他修长健美的躯干上,显得英气勃勃;三枚被黄金和钻石装饰、吊着绶带的勋章别在他的胸前,彰显出他贵族的出身,为这位仪表堂堂的军人增添了一分贵气。 “公主殿下撤退了吗?”他忽然抬起头,打破了自己保持着的沉稳形象。 但不及副官回答,他又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喃喃:“对了,公主已经转移到商船上撤走了。撤走了,撤走了,是我亲自下的令...该死...” 他的副官——拉·丘亚——有些可怜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当一尊雕塑的海军少将。这位将军刚刚被家族从里斯本送来亚洲,就遇到了澳宋舰队的伏击,现在似乎出了点精神方面的问题。 “还好不是船长疯了。”丘亚想,“一个绣花枕头罢了,就算他去睡觉,也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心里在大逆不道地诋毁这次的舰队司令,副官依旧有些焦急地看着正在亲自驾驶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洋面,也盯着正越来越接近的澳宋舰队,不时要求大副和二副报告情况,以及代替少将向全舰队发出指令。 显然,看船长的熟练度,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干了。只是以前最多碰上一些不知死活的穆斯林海盗,这次遇到的却是把葡萄牙远海舰队打成孟加拉湾海岸警卫队的澳宋人。 “大副,目标还有多远。”船长问,嘴上一副漂亮的八字胡一抖一抖,亮晶晶的汗水在胡子上反射出细小的光。 大副右手抓着一只尺子,伸直手臂,眯着左眼看了看,随即伏在桌子上快速地计算了一番,抬起头回答:“还有大概20公里。” 船长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少将,扭头对大副吩咐:“让上面打旗语,驱逐舰在第一次战列线后脱离编队,由橡树号驱逐舰指挥,视情况攻击澳宋的条巡洋舰或者战列舰。” “告诉小伙子们,上层的大炮换上链弹,二层以下的都装实心弹,第一轮往船的下面打。” 二副立即跑出船长室,一层一层地向炮手传达命令。 “让瞭望台睁大眼睛,找出澳宋的旗舰,第一次战列线全部都打旗舰,都给老子憋住不准乱打。” “这次挺过去,所有人发三个埃斯库多,死者发一个约翰内斯又三个埃斯库多。” “水手先别上甲板,等战列线结束后再上去。” 一条一条命令被船长有条不紊地发出,整支舰队像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发动起来,跨越上万公里驶来的战争机器逐渐进入最好的状态。 看着天边那冒着黑烟的舰队,船长低声道:“上帝保佑我们,一定要让我们接弦!” “别让他们接弦!” 王浩民大声说,“我们把钢板刷成木头的颜色,就是为了让葡萄牙人跟我们打至少一轮炮战,他娘的看我们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等我们把他们的甲板洗一遍,再由我们决定是接弦,还是直接把他们打沉咯!” “传令下去,要是葡萄牙人跟我们打战列线,第一轮所有战列舰集火打他们第一条驱逐舰,给我一把打爆一条;所有巡洋舰打第二条驱逐舰,所有驱逐舰打第三条。” “之后三种军舰以其第一条同类舰为准,第一条舰打哪条,他们就跟着打哪条!”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三章 印度洋的风(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迭戈·贝拉斯克双手死死地抓着柚木制成的方向舵,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澳宋舰队,一种刺激又荒谬的想法正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就像长在船底的寄生植物一样快速扩张,让他的眼睛开始发红。 “他们,他们怎么还在直行!”身旁的大副有些惊讶地喊起来。 贝拉斯克也在低声重复:“为什么他们还不转弯?” “这是上帝的保佑!” 贝拉斯克转头,原本一直在cos一尊雕塑的少将阁下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栏杆,前倾着身子大喊:“这是上帝保佑!那些愚蠢的黄皮猴子太狂妄了!他们失去了对海洋最起码的敬畏!” “他们根本就不会抢占T字阵位!” 少将一边说一边快步跳下指挥台,走到船长身边,语气急促地说:“迭戈,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毁灭他们的舰队!” 贝拉斯克不露声色地擦去少将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并没有说话,又像往常一样等待大副给出进一步的消息。 很快,大副大声说:“瞭望台的消息,澳宋舰队全部保持直线行驶,确实没有变动。” 弗朗西斯科看着船长,右手下意识地按在木制栏杆上,面部僵硬得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头人像。索性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试图强行命令船长听从自己的意志。 贝拉斯克依然平静地看着海面,这份淡定是他作为船长的责任,他有必要让下属们觉得自己依旧冷静如常,这能给他们带来信心。 但他平静的面庞下是飞速运转的大脑。作为一名在大西洋打老了仗的老兵,他和葡萄牙人打过,和英国人打过,还和尼德兰那些叛逆有过较量。 在来时,几位从亚洲回来的同僚曾与自己说起,澳宋人和那些愚昧的印度土著完全不一样,他们悍不畏死,又熟悉海战的技术,在香料群岛的几次决定命运的会战中都利用地形、水文或自杀式燃烧船争取时间,抢到了T字阵位。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有备而来的截击,澳宋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占位置的打算? 二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现在距离澳宋舰队还有差不多5海里,是抢占阵位还是继续保持战列线,必须做出决断了。 终于,贝拉斯克面部开始狰狞。在一切未知的条件下,他选择了在那时看来最不会错的方案。 “传令,舰队机动,准备向北抢占T位!” 此时,澳宋旗舰西海号上,航海官正平静地根据王浩民的话语记录航海日记。 “下午15时29分,距离葡萄牙舰队大约10公里,观察到对方向南略微转弯,疑似要抢占T位。” 船长室里响起一片欢呼,第一编队的高级将领们知道自己即将拱手让出T位优势后,发出一阵大笑。 王浩民一边笑一边对参谋长林怀玉说:“很好,看起来葡萄牙人不傻,还知道抢占位置。” 林怀玉揉一揉脸,将笑容收敛起来:“那是,怎么说他们也是欧洲第一序列的海军之一,这些原则还是要遵循的。” 王浩民点点头,有些志得意满地对副官吩咐:“命令,取消原计划,按第二方案执行。” 很快,收到旗语的第一编队开始分散,按照之前的预案调整编队。 为首的依旧是新入列服役的西海号钢壳战列舰,其次跟随的是翻新过的局部钢壳战列舰深蓝号、海涛号,再次即是巡洋舰伏波号,这几条船都装备或是改装了蒸汽动力,最快可以行驶到8节,几乎是葡萄牙人航速的两倍。 而另外三条巡洋舰和七条驱逐舰,由于没有装备蒸汽动力,而独自组成一支慢速编队,渐渐和快速编队拉开距离。 如果葡萄牙人也有一名穿越者,那他们就很可能知道澳宋舰队即将采取的战术。又或者他们能弄到一本澳宋海军出版社编制的《风帆战舰典型案例》,他们也可以从中找到相似的情形。 直到十几年后王浩民退役时,他依旧对这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海战赞不绝口。 “你们根本想不到,按照书上描述的战术去打葡萄牙人,到底能打得多舒服,简直他妈的是一场屠杀,对面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旗舰一被打掉就开始乱打一气,散兵游勇不成威胁。” 不过后来我在海军刊物上看到这场海战的过程时,我还是为葡萄牙人感到很不值。 澳宋舰队完全是照本宣科嘛,放在古典战争时期,这种套公式形的指挥十有八九会导致全军覆没,青史留名。但在近代海战中,在这场澳宋占据全面优势的海战中,第一编队竟然成功了,简直是狠狠羞辱了那些在欧洲戎马半生的海军将领们。 把镜头回到战场上。当座钟指向15时55分时,葡萄牙舰队已经快要完成了90°转向,大概一半的主力舰的右侧船舷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剩下的还在抓紧时间调头。 二副将瞭望台传来的消息报告给了船长,此时的澳宋舰队分成了两支,喷涌着浓烟的四条战列舰(葡萄牙人把一条巡洋舰错认成体型比较小的战列舰)和后面十条船拉开了一海里的距离,这在各国海军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船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弗朗西斯科少将的话,这群澳宋人真的不懂打战,航速快的船竟然不等航速慢的,硬生生将战列线拉成两截,这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即便前面的四条船跑得比自己舰队的盖伦帆船快不少,那又如何?现在他们距离自己还有超过一海里远,等他们到了舰艏炮的射程,自己的舰队已经完全完成转向,那时就是集火先重创前面四条船,再等候后面的舰队,活生生一场添油战术。 “这怎么输?”贝拉斯克船长想。 “这怎么输?”王浩民想。葡萄牙人的行动跟参谋们预计的几乎一模一样,就像导演请来的演员一样,严格按照参谋制定的时间表做动作,现在自己已经突进到接近一海里了,他们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转向。 由于射界被已经转向的船遮掩,那些正在北转的军舰无法发挥火力,在参谋们的战斗模型上可以被忽略。 “发出信号,加速到最大!允许过载20%!”王浩民大声向通话处的参谋说道。 参谋立刻对着铁管传达命令。 很快,船长室里的众人都感觉到船只微微一颤,随即人体可察地加速起来,船上的人必须扶着桌子才能保持平衡。 王浩民看着视野中快速扩大的葡萄牙舰队,想象着葡萄牙人此时的惊慌表情,瞳孔中不由地浮现出兴奋的神色。 “来吧,白皮猪,欢迎千里迢迢赶过来送死,准备迎接腰斩吧!”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四章 印度洋的风(4)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下午16时整,澳宋舰队的一切行为的目的已经清楚了。 之所以一直保持直线行驶,之所以没有试图抢占T位,之所以舰队分为两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葡萄牙人阵前转向,趁着他们还没有变换完成,利用快速舰队从中截断葡萄牙人舰队,将“T”字变为“十”字。 贝拉斯克船长定定地看着急速冲来的巨舰,一言不发。那是多么庞大的军舰啊,在十几公里外他尚无法感觉,但在这几乎面对面的距离上,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样一条庞然大物的威压。 那可能有两千吨,他想。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术,以至于当他明白过来时,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挂着旗舰旗帜的那艘澳宋战列舰表面上那层涂着木头油漆的铁壳。 他动了动嘴唇,又闭上嘴没有说话。但最终他还是下令。 “让小伙子们准备,300码开始齐射,不用链弹了,换实心弹。” 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他疲惫地退后几步,让大副接管方向舵,自己一屁股坐在船长椅子上,双手抚着脸没有说话。 “太快了,太快了...”右侧的弗朗西斯科少将喃喃道。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澳宋军舰,不住地重复道。 船长拿开手,看着呆滞不知所措的少将。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正坐在马德里的马戏团里,看着红鼻子小丑在场地中央左扭右扭,观众们纷纷爆发出放肆的笑声。 “这家伙要是去马戏团,准能将那个小丑挤走。”船长忽然有些肆意地想。 他现在有些放开了。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决定都是符合一个称职的船长身份的。放在欧洲战场,即使不能算是神来之笔,但也不会出现错误。 只是这里是印度洋,自己面对的不是英国佬或者尼德兰人。 欧洲的海面上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战术,因为没有哪条船能够顶着T字阵线的舰队完成截断,七八条主力舰完成的齐射会像狂风骤雨摧残腐朽的木屋一样将穿插舰队打成筛子。 况且...“他们为什么这么快?” 澳宋确实太快了。如果有人能在天上看,他会看到葡萄牙人的舰队就像一个南北指向的“)”,中间转向90°而两翼还在调头过程中,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而澳宋快速舰队凭借忽然的加速,就像一支箭,即将把葡萄牙舰队腰斩。 “开炮!” 刘思齐大吼着挥动旗帜,通过轨道集中到西海号舰艏的八门155毫米口径滑膛炮同时喷出翻滚的浓烟,八颗重量超过25英磅的铁球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飞越400米的距离,重重撞击在郁金香号战列舰的舰艉,激起大片破碎的木块。 捆绑在炮身和船舷上的缆绳被后坐力猛地拉紧,发出“嘣”的一声轻响,随即又松懈下来,微微倾斜的甲板让大炮又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炮组成员快速上前,一人抓着泡了浓醋的拖把塞进炮口来回扭动,一方面是熄灭里面的火药,另一方面也是要粗略地清洗炮膛。 在他拖动拖把的同时,另一人拿着打湿的棉布盖在炮身上面,被火药爆燃加热的大炮将棉布蒸发出淡淡的水汽。 在拖把被拉出来后,早已等待着的伙伴立刻在炮口塞入用丝绸裹着的药包,再放一块木板,随后一人小心地用专用工具托起一颗被烧得炽热的铁球,用推杆推进炮膛最里面。 随后,在各炮组完成准备后,炮兵少尉刘思齐再次大吼:“开炮!” 炮兵们抽出被火烤得发红的铁钎,从炮身尾部的小口刺了进去。 火热的铁钎刺穿了丝绸药包,凭借热力将颗粒火药引燃。 “砰!” 不到一分钟的间隔后,又是一轮炮击,郁金香号的舰艉再次多出一排弹孔。 此时西海号的舰艏距离葡萄牙人的战列线不到250米,随着葡萄牙各舰上炮长的命令,超过三百门各口径的大炮被依次击发,浓重的烟气将靠近西海号的四条葡萄牙军舰完全掩盖住。 西海号船长室内,王浩民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看着葡萄牙军舰旁忽然出现的白烟,下意识地闭上眼。 船身忽然轻微地晃了一下,一连串砰砰砰乓乓乓的声音传来。恍惚中,王浩民觉得自己正在钢铁加工厂里,水力驱动的巨锤正在锻打一块钢板。 很快,他回过神来,有些恼怒自己竟然闭眼了。 身边传来欢呼,西海号在这轮齐射中损伤甚小,至少船长室里众人没有看到西海号有损伤,只看到被钢甲弹开的炮弹将船旁的海面打得水花飞溅。 胡毅上校没有分神去关心自己的船是否受损。他握紧方向舵,全神贯注地看着葡萄牙人两条战列舰之间的空隙,小心地微调军舰的方向。 他只有不到三百米的空间能完成穿插,并且葡萄牙人在注意到己方的战术后,这个空间还在快速缩小。他必须保证自己能一马当先截断对方舰队。 如果对方及时堵住间隙,或者自己出现失误没有穿过战列线,己方的四条战舰将不得不以一个非常被动的姿势与葡萄牙人贴脸交战,过于接近的距离将使战列舰外层覆盖着的钢甲失去意义。 此时的西海号船舱里,孙庞正和几个战友一起抬起破碎的木板,将下方一个被压住的战友救出。 他们这个位置被一枚重磅炮弹击中,钢甲和杉木被炮弹击穿。沉重的炮弹飞入船舱,将一名倒霉的炮组成员打成碎肉,又撞碎了一人的左臂,使之生生痛晕过去。 还有几人被破碎的木片和钢材射死射伤,差不多一个炮组被报销了。 事后统计,葡萄牙人的第一轮射击共击穿十六处,死伤四十余人。 “孙庞!”另一个炮组的组长大叫,“你过来帮忙,我们快要齐射了!” 孙庞答应一声,对战友说;“你们把伤员搬去医务室。”随后快步跑到未受损的炮组,抓起拖把准备清理炮膛。 被炮击半分钟后,甲板上的炮组齐射一轮链弹。在出膛后破碎的外壳使两枚铁球分离开来,被铁链约束着不能完全自由飞翔。 链弹旋转着飞到了伯爵号的上空,主桅杆不幸被链弹捆住,两枚铁球在惯性的作用下相向旋转,巨大的拉力将桅杆从中掰断,白色的船帆铺天盖地地倒下来,瞭望哨上的葡萄牙水手尖叫着随之一起落下,重重地摔在水面上。 几乎同时,获得足够射角的弦炮完成第一轮反击,28门42磅炮,28门24磅炮,28门12磅炮同时喷吐出滚滚浓烟,84门大炮向两侧的郁金香号和伯爵号宣泄着火药的愤怒,漫天的铁球砸向木制战舰,将其破出数十个大洞。 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再好的木头,在舰炮面前也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随着西海号越来越接近,战列线上的军舰逐渐失去射界,只能调转炮口去轰击澳宋快速舰队的第二艘舰海涛号。 “冲击!”胡毅大喊一声,西海号成功从葡萄牙两条战列舰的间隙中穿越,郁金香和伯爵号绝望地以固定在舰艏舰艉的四门火炮表示抗议,得到了46门已经装填好的大炮的回应,舰艏和舰艉被密集的贴脸炮击打得面目全非。一门被12磅炮正面击中的舰艏火炮炸成碎片飞舞,将几名葡萄牙炮手扎成刺猬。 弗朗西斯科少将冒险伸出脑袋到窗外,看着澳宋的旗舰钻入了自己的舰队,越来越深,直到只剩一个舰艉。己方两条战列舰被弦炮打出漫天碎片,就像里斯本的婊子在欢迎嫖客一样挥舞手帕。 “完了。”他绝望地想,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扶着墙坐倒在地上,眸子里毫无生机。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五章 印度洋的风(5)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不到半分钟,西海后一马当先,从葡萄牙战列线中穿了出来。 卡尔斯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澳宋旗舰从眼前穿过。他是伯爵号战列舰的瞭望手,一直在舰艉的桅杆上工作。 由于澳宋战列舰过于庞大,西海后的甲板甚至只比自己所在的瞭望台低十米左右,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澳宋甲板上的那些穿着蓝色军装的水兵如何一排一排地向己方甲板上慌乱的水手倾泻火力。 原本集中在舰艏的大炮被澳宋水兵沿着甲板上的轨道推到左弦,换上霰弹一轮又一轮地喷射着死亡。原先被水手们清洗得十分干净的柚木甲板被打得坑坑洼洼,死去水手们的鲜血和翻到的木桶使甲板上杂乱不堪,不时有试图抵抗的水手被澳宋水兵打死在混乱的战场上。 卡尔斯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高大的桅杆后面。 之前澳宋齐射的一轮链弹打断了两根桅杆,自己的几位同僚惨叫着摔到海里。这么高的高度,估计一掉下去就被摔碎了内脏。 自己运气比较好,一串链弹没有掰断自己所在的桅杆。两枚铁球在桅杆上转了几圈,砸碎了倒霉的小何塞的脑袋,溅了自己一身血。 他低下头看了看,小何塞的无头尸体掉下桅杆,砸在底下的水桶上。 卡尔斯咽了口唾沫,更用力地抓紧缆绳,一动不敢动,生怕被澳宋人发现这里有只漏网之鱼,也害怕被底下的水手发现自己是个懦夫。 此时的西海号上,刘思齐兴奋地看着身前的炮组抓住最后的时机,将一发霰弹送给了不到六十米外的伯爵号。 上百枚铁弹被咆哮的火药送出炮膛,形成的扇面将几个还在装药的葡萄牙水手打成滚地葫芦,似乎还有个穿着贵族衣服的家伙被流弹打死了。 刘思齐狠狠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苦恼自己到底有没有打死一个贵族。 船长室里,胡毅听着大副的实时报告,用力将方向舵打满左侧。 庞大的战列舰在尾舵的控制下向左倾斜着船身,如同海上城市一般的舰体划出一个惊人的斜线,数百吨的海水被它的伟力推动着翻滚出洁白的巨浪,沿着船轨迹的切线向西面和北面传播。 失去动力的伯爵号已经在水手长的带领下放下船锚固定,亚历山大船长眼睁睁看着那条澳宋战列舰从自己面前穿过,停留在自己左侧大约两百米的海面上,保持着低速南移。 现在它们两条船倒是形成了一双战列线,葡萄牙有两条船拥有足够的射界。相对的,澳宋的旗舰也只能对付这两条战列舰。 紧随其后的海涛号战列舰顶着一轮战列线齐射从伯爵号前方的空隙中穿过,再次用左右两侧的弦炮向伯爵号和郁金香号问好。 可怜的伯爵号舰艏被两条武装到牙齿的澳宋巨舰贴脸轰击两轮,原本美丽的钢铁撞角早被打碎木制连接处掉进海里。至于在舰艏屹立的黄铜打造的海洋天使,更是不幸地被打成铜皮,看上去毫无被耶和华保佑的迹象。 正带人扑灭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在远距离发射的炽热弹引燃的大火的水手长不幸牺牲,死因是被霰弹打中了腹部。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拖着水手长离开炮弹肆虐的舰艏,一长条血迹一路延伸十几米。等水手们逃到暂时安全的船舱时,可怜的水手长已经由于失血过多,在剧痛中离开了人世。 让我们为这位不幸的中年人默哀一秒钟,他离开得这么快这么干脆,以至于我不想给这个渴望吃盒饭的龙套安个名字。 海涛号在穿过战列线后转向北方,和郁金香号肩并肩保持平行。 这条没有全面安装钢甲外壳的战列舰比西海号悲惨不少,两侧大大小小几十个弹孔,火焰从破碎的船身中冒出来,一根桅杆还被葡萄牙人的链弹掰断。 索性另外两条战列舰没有遭受前辈的命运。被西海号和海涛号分散了注意力的葡萄牙人无法集中火力射击,原本保持着良好队形的葡萄牙舰队开始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弗朗西斯科大吼着命令副官亲自去甲板上发信号,务必保持队形不能混乱,要不然军舰们会互相遮挡射界,反而让澳宋人受到的打击更少。 贝拉斯克无力地看着挥舞双臂、左蹦右跳的少将,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失去希望的哀伤。 到了现在,他已经猜到了澳宋人分出慢速舰队的目的,但他依旧毫无办法。 事实上,从他决定抢占T位时,这场海战就注定稳居不胜之地...或者说,从他们被澳宋发现之后,厄运就注定要降临到他们头上。 即便他们没有如澳宋人的意去转向,而是保持僵硬的战列线,那条漆成木制外壳的澳宋旗舰,依然是他们无法抵御的。 贝拉斯克看得清楚,即便在二百米的距离上,那条旗舰被轰击后留下的创伤也不到三十个,绝大部分的炮弹由于角度过小,被外层的钢甲弹开,其唯一的战果就是把钢壳表层的油漆擦去,露出冷冰冰的银白色钢色。 他几乎已经放弃抵抗了。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就是垃圾时间,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毁灭的或早或晚的问题。 况且...如果努力的话,自己的舰队可能会输得更早,因为挥舞着指令旗帜的本船,一定就是澳宋慢速舰队的目标。 “他们要通过临时的加速和覆盖铁壳的军舰截断我们的编队,制造混乱,再引出旗舰,最后用慢速舰队围歼我船。”船长心想。 但他依旧是一位称职的船长。 贝拉斯克站了起来,脱去了繁重不适合战斗的船长服,有些轻蔑地看着在绝境中还是穿着少将礼服、佩戴着华美勋章的弗朗西斯科,冷哼一声“葡萄牙人”,和二副一起走向船长室的大门。 “何塞!” 船长向二副下令,“你去上层指挥小伙子们,要是船快沉了,你们还年轻,不要逞一时痛快。” 二副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您呢,贝拉斯克先生,您怎么办?” 船长笑了笑,一只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火绳手枪,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火药罐子,一边装填火药一边说:“我去下层。我是船长。” 二副看着船长,眼中流出泪水来,一动不动。 “快点,小伙子。”船长装好子弹,发觉二副还站在面前,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快点下去,跟炮手们在一起,不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罢,他拍了拍二副的肩膀,大步走向楼梯,没有理会依旧在船长室里愈渐发疯的少将司令。 而慢速舰队的旗舰清河号巡洋舰内,吴江中校已经在望远镜里找到了目标。 他轻笑一下,对副官说:“传令下去,敌方左数第二艘主力舰,就是敌方旗舰!解散队形,呈半圆形靠近,自由射击!” 此时,是1627年2月27日下午,16时28分。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六章 印度洋的风(6)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爆炸声,枪声,喊杀声,以及许多古怪的不知意味的说话声... 杂乱的如同蜜蜂发出的鸣叫混合着浑身酸痛,一起唤醒了何塞的意识。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像被一头发疯的非洲野牛踩踏过一样。 他眯上眼,又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让他下意识地向左扭头,看到一片倾斜着的甲板,上面到处是跑动的人,看起来还没有出现混乱。 何塞松了一口气,身子被一块木板撞得疼痛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拖在甲板上走。 他忍者脖子的不适,努力往后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钢盔的黄种人也在看着自己,对视之后还下意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 何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在澳宋人的船上。 他猛地回头,正前方是呐喊者挥舞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莫林根号的澳宋士兵。原本美丽雄伟的莫林根号战列舰被两条澳宋军舰撞进右侧,坚硬的钢制撞角破开了莫林根的杉木船身,深深地锲入二层至三层船身。 一百余名澳宋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将渔洋号驱逐舰的前甲板挤得满满当当。如果此时莫林根号的水手们在甲板上部署一门哪怕磅数最小的火炮,只要换上霰弹闭着眼睛轰下来,都能让澳宋人血流成河。 葡萄牙人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干,不是因为他们过于愚蠢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甲板上早就被使用软梯和绳索登上的澳宋士兵占领。 何塞绝望地看着从木板上涌入莫林根号舰身的澳宋人,想起了自己晕眩前的遭遇。 那时莫林根号被澳宋人的慢速舰队发现,三条巡洋舰加上七条驱逐舰在三海里外分散队形,向自己包抄过来。 另外四艘穿梭到西面的澳宋主力舰火力全开,一边炮战一边搅乱己方阵型。 近距离交战的狂热使编队无心顾及东边正在接近的澳宋舰队,以至于靠近莫林根的几条船甚至没有集火消灭某一条澳宋军舰。 各自为战的拙劣表现使得没有一条澳宋军舰遭受致命伤,反而莫林根号却被十条船的舰艏火炮打得狼狈不堪。上帝可以证明,何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十条船的舰艏炮加起来,竟然能全面压制一条一级战列舰的侧弦火炮,即使这条船已经赶不上欧洲的潮流。 何塞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个澳宋士兵将自己交到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澳宋人手里,被放到一个由两根棍子支撑的布上面抬走。 接下来就是惨烈的接弦战。囿于战列线的束缚,莫林根号被两艘毫不规避炮击的驱逐舰(渔洋号和漳河号)重重撞在侧面,两处直径六米多的大洞让莫林根的两层船舱暴露无遗。 当时何塞正在甲板上指挥炮击,在渔洋号撞上来的剧烈震动中摔翻身子,一头磕在桅杆上昏过去。再睁开眼时,几个澳宋士兵正从被钩子固定在栏杆上的软梯爬上甲板,扯下腰带上的玻璃瓶子四处抛掷。 玻璃瓶落地后破碎,散发出怪味的透明液体蔓延开来,随即被甲板上到处都是的火星引燃。 肆虐的火焰点燃了甲板上的一切。何塞亲眼看到,一个不慎跌倒、全身沾满那些液体的水手全身燃起大火,惨叫着到处乱跑,最终一头跳下十几米高的甲板,掉进印度洋的波涛中。 他捂着流着血的脑袋站起来,举起手枪将一个澳宋士兵射倒,随即抽出腰间的弯刀,大吼着向澳宋人冲上去。 那个之后拖着自己的士兵朝自己冲过来。他穿着天蓝色的军装,戴着白色的钢盔,身上穿着薄薄的银白色钢甲,手中抓着一支发射过的步枪,脸上满是兴奋和狂热。 何塞是一名老水手了,经历的海战不知凡几。但这是他第一次和澳宋人交手,他们和尼德兰或者葡萄牙人完全不一样。 那个澳宋人有着和外表不相配的冷静,看起来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手段却和自己一样老辣,不停地依靠走位试图寻找自己的破绽。 如果是骑士式的决斗,何塞觉得自己有六成的把握杀死那个澳宋人。他穿着的钢甲面对挥舞着匕首或短刀的船员或许有奇效,但对上刀尖上舔血的水手却是个累赘——挥舞砍刀的水手一定会选择刺杀而不是砍,势大力沉的刺击会直接穿透那几毫米厚的钢甲,将那个澳宋人杀死。 只是这不是单挑,这是战场。 另外几个澳宋士兵包围过来。他们技艺比不上之前的澳宋人,脚步有些混乱。一人被何塞抓住机会砍断半个脖子,但他立即被之前的澳宋人用枪托砸在后脑,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何塞隐约记得自己被从扔下三米多高的甲板上扔下,被澳宋驱逐舰上的士兵托了一把,但还是重重摔在坚硬地木板上。这或许就是身上剧痛的由来。 此时的莫林根甲板上,拥挤着守住船舱入口的水手挨了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澳宋人一轮齐射,近距离射出的铅弹击穿了木板,将七八个水手射杀在拥挤的入口里。 洛宁听着下层船舱里的枪声越来越清晰,知道从破口中攻入船舱的澳宋人快要从下面冲上来。 身边的水手们都在看着他。 洛宁一咬牙,冒险接近出口,对着外面大喊:“别开枪,我们投降!” 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减小下来,传来一句腔调古怪的葡语:“把武器丢出来!把手举到头顶,一个一个走出来!” 洛宁回头看了一眼水手们,带头将一支手枪丢出去,随后高举双手,慢慢走出船舱。 他身后最近的水手跟上去,在甲板入口停住,直到看到洛宁被一个澳宋士兵冲上去捆住,并没有被杀害,这才向外丢出一把海军刀。 很快,数十名水手全部丢出武器投降,被澳宋士兵们捆绑好带到舰艉,根据军官和普通士兵的区别分开。军官将被送到渔洋号上关押,而普通士兵则被送去漳河号。 在甲板以下十多米的底层船舱里,贝拉斯克船长正坐在一门火炮上抽着烟斗。 从炮口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在木制的走道上散射回来,让船长忍不住闭上眼睛。 被澳宋驱逐舰撞击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随着澳宋士兵开始登船,底层的炮手们不可避免地出现骚乱,即使他们敬畏的船长在场也没用。 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炮击澳宋军舰的侧弦。在炮组组长的带领下,数十名炮手都在看着船长先生。 贝拉斯克看着被硝烟熏黑了脸的炮手们,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来。 “小伙子们,”他有些疲惫的靠着墙壁,往日威严的船长风范消失无踪,“你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要打战或者去投降,都没有关系,算是我这个船长允许你们的。” “你们已经为上帝和国王陛下竭尽全力, 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去吧,小伙子们。你们还年轻,不要为了一场战斗的失败丢掉性命。” 船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要是大副或者别的什么人告诉你们,澳宋人会把抓住的白人绑起来钓鲨鱼,那完全是骗人的。事实上,澳宋人对待投降的人可比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们客气,至少他们不会因为你们是平民就不给你们吃的。” 之后的几分钟里,最底层便只剩下船长一个人。 他听到上层传来巨大的欢呼声,心知甲板和上面几层船舱应该被占领了。接下来时间,就是被澳宋士兵一层又一层地占据的过程了。 船长心里有些遗憾,自己作为莫林根号战列舰的船长,作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一名上校,他毕竟不能像二副一样上阵作战。要是自己被活捉,那将使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蒙受巨大的羞辱。 在达·伽马发现印度以来快两百年,还没有一个西班牙海军上校被黄人活捉过。贝拉斯克想。 烟斗里的烟叶烧完了,船长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口未抽。 “原来自己还是怕死啊。”船长慢慢抽出装好子弹的手枪,在炮组加热铁钎的火盆出点燃火绳,夹在钳口处,再将枪口抵着自己的下巴。 “砰” 含在嘴里的烟斗掉了下来,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费迪南·德·贝拉斯克永远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莫林根号战列舰最底层的走道里。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七章 印度洋的风(7)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葡萄牙舰队,或者说西班牙舰队,已经完了。 当印度洋上的太阳在大海的西边照耀出金黄色的光辉时,持续一个下午的海战已经到了尽头。 数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上,燃烧的战舰冒出黑烟,不时会有火药桶被火焰引爆,炸出一片纷飞的碎木片。 两条葡萄牙战列舰被俘获,其中就包括了被重点攻击的葡萄牙旗舰莫林根号。与之一起成为澳宋共和国海军战利品的还有一条巡洋舰(伯爵号),两条驱逐舰(光荣号和勇气号)。 被快速舰队穿插的郁金香号巡洋舰,由于尾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又加上所有的桅杆全部被链弹打断,完全失去动力,船身又受损严重,因此被澳宋士兵洗劫后遭到爆破。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它缓缓尾朝下沉入波光粼粼的大海,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还有一条巡洋舰和两条驱逐舰在炮战中被破坏了水线以下的船身,进水过多沉没,落水的葡萄牙士兵有数百人,小部分不幸遇难化为海鱼的食物,大部被澳宋人救上。 此时的西海号战列舰里,王浩民正招待着来自里斯本的客人。 “请喝茶吧,少将先生。” 王浩民示意副官将一杯红茶放到弗朗西斯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一间临时布置的办公室,王浩民高居主位,双手伸开搁在桌子上,军帽端正地放在身子左侧,四平八稳地坐着。 他的副官和参谋部众人坐在他的身后,舰队政委则坐在他右侧,和书记官一起作为这场会议的监督者。 而坐在靠近房间出口处,双手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自然是我们的弗朗西斯科海军少将了。 他耷拉着头,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此时却显得十分颓唐。听到王浩民的话,(在场的人都会葡语,为了避免麻烦,王浩民使用葡萄牙语和弗朗西斯科交流。)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忍受着从窗户照进来、直射自己面部发夕阳,向前伸出被捆绑着的双手:“这就是你们请我来的态度吗?” 王浩民和政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笑声:“是的,少将,这就是我们的态度,并且我们丝毫不想改变你被捆着的事实。” “让你坐在这里,已经是对你率领旗舰上的人投降的优待了。如果你依然不满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排除会帮助你冷静一下。” 弗朗西斯科低下头笑了笑,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硬的嘴唇,双手有些笨拙地拿起茶杯,将里面温热的红茶一口饮尽。 王浩民等他喝完,干脆起身将茶壶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示意他可以自己续杯。 回到座位上后,王浩民淡淡地说:“请介绍一下你们。” 弗朗西斯科笑了笑,身子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舒服一点,开口回答:“我是费迪南·路易斯·弗朗西斯科,葡萄牙王国海军少将,当然现在是西班牙王国的海军了。” “我们在去年冬天开始启程来东方,作为西班牙王国补充亚洲殖民地的增援力量。本来我们已经运送了一批陆军去果阿,还要运一批人去孟加拉和缅甸,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商船船队,不过它们已经在遭遇贵国海军后西撤,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们的舰队是不是由两国海军组成?” “是的,先生,所有的军舰都是原葡萄牙王国的远海舰队,但有一些海军士兵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成员。您或许知道的,英国佬和尼德兰人击毁了许多西班牙人的军舰,他们现在的船员比船还多。” 王浩民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报告,问他:“你们旗舰的船长,是什么人?” “他是迭戈·贝拉斯克,一个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成员,西班牙海军上校,一个很有本事的船长,和英国人打了很多年,被王国派来东方,实际上也在监视我。” 弗朗西斯科的眼中有些仇怨的光。 “在他面前,我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他不会让我插手舰队的指挥。我只要当一个橡皮图章就好了,他想舰队怎么样,我就要发布什么样的命令。” 他又笑起来:“我知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真让我当舰队的主人,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我还得更加堕落啊,我要随时随地装成一个废物,去害怕得发抖,去问各种愚蠢的问题,要让每个船员都觉得我是个傻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当少将。” “要是我表现得符合一个将军的才能,贝拉斯克会让我在印度过上一辈子。” 王浩民点点头,看了看右侧的书记官,他正在快速地记录弗朗西斯科的话。 等书记官写完以后,王浩民继续问:“你们家族在葡萄牙是什么地位?” 弗朗西斯科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王浩民问了这个问题。他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我们...是支持菲利普二世继承葡萄牙王国王位的。” 王浩民笑了笑。现在这支舰队的情况已经清楚了,由反骨仔家族派出的舰队司令,由无敌舰队派出了纯种西班牙的旗舰船长,和由西班牙水手操纵的葡萄牙军舰...嗯,可真是个杂乱的舰队,难怪这次打起来感觉他们那么迟钝。 走廊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参谋喘着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将一封信交给王浩民:“报告,第二编队的信。” 王浩民点点头,向正看着自己的弗朗西斯科笑了笑,和政委一起检验信封的完好,随后在众人的监督下取出信件阅读。 几分钟后,王浩民大笑着将信递给政委,对弗朗西斯科说:“少将先生,你们那撤退的舰队已经被我们的第二编队抓住了。信寄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交战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你就拿见到被俘获的那支舰队。” 弗朗西斯科定定地看着王浩民,身子忽然软瘫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在第一编队打扫战场的同时,米尼柯伊岛以东两百多公里的海面上,一群端着短管霰弹枪的澳宋士兵正在玫瑰号商船的走廊里等待。 这是一艘装修得异常华丽的商船,或者叫做一条游轮。它的美丽使得第二编队司令龙刚少将,在解除了葡萄牙运输舰队武装后立刻前来搜查。 商船上的士兵们没有遵循停止抵抗的命令,反而架起了本不应存在于一条游轮上的火炮顽强抵抗,其上的士兵也非常有战斗力,战斗精神十分旺盛。 龙刚少将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条游轮,让副司令先带着投降的葡萄牙运输船往斯里兰卡驶去,自己则在旗舰的甲板上坐下来,看着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对游轮发起围攻。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方面是因为葡萄牙人顽强抵抗,另一方面也是澳宋人为了减少伤亡而采取了很保守的进攻方式。 但归根结底,敢于拿起枪对抗的葡萄牙水手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拿着专门为了巷战射击的霰弹枪的澳宋士兵们一层一层地清扫船舱,在三层船舱里发现了一处被保卫得最严实的房间。 淡白色的象牙大门被雕刻着美丽的图像,镀金的门把手由美丽的红木制成,上面的每一个花纹都流露出“贵得要死”的气息。嗯,如果不是几个葡萄牙士兵的鲜血溅在上面的话,这扇门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士兵们小心地监视着关闭着的象牙门,直到龙刚少将亲自来到走廊里。 踏在舒适的波斯地毯上,少将小心地避开葡萄牙水手的鲜血,下令道:“敲门。如果里面不开门,直接拿枪破开。”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八章 印度洋的风(完)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一个穿着两层钢甲,举着大盾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用盾牌轻轻地撞击在美丽的象牙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后,士兵原路退回,几个端着霰弹枪的士兵接替位置,将枪口对准象牙门的不同位置,其中一人开始倒数,准备一起轰开。 终于,在倒数快要结束时,门后传来了惊慌的喊叫。 龙刚挑了挑眉,示意士兵暂停轰击,静下来听着房间里的叫声。 等房间里的人说完后,龙刚张口用葡语大声回应,随后便隔着门和里面的人交谈起来。 几分钟后,龙刚以汉语骂了一句脏话,挥手:“妈的,轰开门,哪来那么多屁话。” 等候久已矣的士兵们快速倒数三秒,同时扣动扳机。 随着一阵巨响。数十颗铁珠将象牙门打得支离破碎。 透过火药燃烧的烟雾,女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破音的嘶鸣让走廊里的的士兵们想起了家乡过年杀猪时的场景。 射击过的霰弹枪手们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快速向侧面让开路径,另一批枪手丝毫不差地从路径中翻滚进入房间,在烟雾的掩护下向着发出尖叫的方向猛扑过去。又有一人将枪口指向发出男声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击发燧石。 等房间里的惨叫和尖叫平静下来后,又一批士兵进入房间控制局面,随后龙刚才慢慢走进去。 此时房间里还活着四个葡萄牙人(事后确定是四个西班牙人),分别是三个被士兵们捆起来站在墙角的侍女,和一个依旧端坐在华丽椅子上的贵族女子。 地上倒还躺着一个男人,龙刚相信之前就是他和自己讨价还价。现在这个打扮着像管家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死因是被霰弹枪近距离喷了一枪,胸部被击中多次,估计被打烂了肺。 那个贵族女子在虎狼环伺的处境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和气质,就像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庄园的树荫下喝茶一样从容不迫,看得出接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 不过龙刚没有向对待一位贵族一样向她表示敬意。他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房间,注意力基本被房间里的摆设和被士兵们找出来的一些质量很好的羊皮纸所吸引。 他走到靠近窗子的书桌前,拾起一叠羊皮纸,在夕阳的照耀下看起来。 窗子很大,采光很好,两侧挂着淡紫色的丝绸窗帘,暗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上等人。 十多分钟后,龙刚看完了羊皮纸。他将它们放进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密封起来,从桌子上抓起一支钢笔在文件袋上签名和写上时间地点,将文件袋交给跟上来的副官。 嗯,这支钢笔还是澳宋生产的英雄牌,估计是被商人们一路带到西欧作为奢侈品销售的高档货。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龙刚转过身,示意士兵先将那些侍女带出去关好,自己慢慢踱到贵族女子身边,弯下腰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她的体香。 女子脖子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身子颤了颤,脸上飞速地泛起一层红色,似乎因为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调戏而愤怒起来。 龙刚笑眯眯地看着身前的女子,对她即使愤怒也要保持所谓贵族气质的行为感到有些想笑。 “玛利亚·克里斯蒂娜·德·菲利普小姐?”龙刚走到她面前,抓了张椅子坐下,身子毫不保持军人气质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还翘起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克里斯蒂娜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勉强保持着优雅:“是的,少将先生。” 她看着龙刚翘起的右腿,上面擦的锃亮的皮靴映射出身后照射入的夕阳,不由地更加生气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龙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贵军的胜利权,但希望你们们能以绅士之礼相待,保证我和我的仆人,船长与水手的生命安全。我的家族将会为此支付赎金。” 龙刚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戏谑。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 “你是王室成员?” 克里斯蒂娜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高傲的、龙刚有些厌恶的神情:“是的,少将先生,我是上帝庇佑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血脉,高贵的菲利普二世陛下的女儿,纳瓦拉的亨利以及蒙庞西耶波旁公爵的亲属,巴伦西亚的布英格女伯爵,美人鱼号游轮的主人,西班牙王国的克里斯蒂娜公主。” 龙刚听完一长串名头,点点头:“哦。” 随后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士兵们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搜查财物和文件的吵闹。 龙刚双手拉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越过克里斯蒂娜看着窗外绚烂的夕阳,一言不发,直到副官告诉他这个房间已经搜查完毕,刮地三尺。 他点点头,站起来伸个懒腰,瞥了一眼还保持着最初姿势的西班牙公主,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又有些不礼貌地想着她屁股会不会麻。 “把她捆了拖走,和她的侍女关在一起。” 副官小声问:“要不要给她一些优待?” “给个锤子优待。”龙刚没好气地说,“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就得晾一下,纳税人可没给俘获的贵族多交一点税。” “就按着俘获的普通女性标准对待,给她吃东西喝水,不吃喝就倒掉,别他娘的惯着。我这暴脾气你是知道的,就他妈的讨厌欧洲那帮贵族。” 副官哦了一声,示意正在给家具打包的士兵割一段绳子过来,在克里斯蒂娜公主惊恐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就在第二编队撤退的同时,东面数百公里外的海面上,王浩民正在办公室里写着一封密信,准备交给交通船快速送到斯里兰卡。 一旁的政委抽着烟斗,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这样动手了?” 王浩民叹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老邓,你怕啥子,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兀拉盖米亚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废掉那个劳什子国王,扶他上位,斯里兰卡就能变成完全的总督地区,我们也能拿到个西海岸的港口。” 政委深吸一口呢烟,向着只剩一点暗红色的夕阳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缓缓道:“我知道,只是回兵直接推翻一个属国的政府,还是感觉有些怪。” 王浩民耸耸肩,继续写信:“习惯就好了。你这是少见多怪,调来印度洋舰队当政委,这种事以后多得是。我估摸着,缅甸沿海那些军阀都要被清扫一遍,再把缅甸国王请来签个条约,乖乖给我们当殖民地。” “这几天不是从海峡殖民地派了一个团过来吗,我听国内的消息,还要从马来半岛派几个归化人组成的团过来,估计是给以后准备的。” “东印度地区,要不得安宁咯。” 澳宋:扬帆起航 第十九章 启程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3月1日,北海湾市某军港。 我戴着一顶草帽,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边伸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一边看着站在面前的陆军士兵们。 陈尚奇站在我侧后方,向我介绍此次将运往辽东的士兵情况。 昨晚我出席了轮换士兵的动员会,算是和这批新兵们见个面,让他们认识一下自己的团长。会上我讲了一番辽东的战略情况和我们已有的部署,安慰一番新兵们辽东其实并不危险,虽然目前是我大宋除了北美洲殖民地以外第二远的控制区域,但他们将面对的敌人却远比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弱小,不过是一群小部分拿着粗制滥造的上一个时代的火器,大部分还是用着比中南半岛土著好不了多少的弓箭长矛的。 说着说着我把刚见到的陈尚奇拉出来做介绍。这家伙之前在我手下当连长,金州之战时指挥陆战队的步枪连,在二十几米的距离上被某个运气比较好的建奴射了一箭,结果连身上的盔甲都没穿透,倒是被撞倒在地上扭了脚,撑着拐杖过了一周。 现在还是早上,热带的海风吹来尚有点凉意。士兵们吃完早餐后就整队来了港口,正在排队登船。 这次运输是搭乘太平洋舰队组织的例行运输舰队,要派往西太平洋地区的士兵会一起出发,在途中再分开。 往辽东的军队会登上“华运020”和“华运021”两艘运输船,和我们同行的还有要轮换到南海总督区的一个陆军营。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到吕宋,也就是西班牙人说的菲律宾,然后往西北方向去广州。 运输船上发来旗语,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连长们立刻结束了休息,开始组织士兵登船。 这次的运输船已经是蒸汽混合动力的新船,在无风带依然可以保持速度,不至于像以往一样慢吞吞地挪动。 随着士兵们登船完成,运输船拉响汽笛,滚滚黑烟在海风的吹拂下飘扬起来,近千吨的运输船开始驶离澳洲大陆。 那时我站在高层甲板上,军官们都在巡视士兵的船舱,只有我一个人在悠闲地看着慢慢远去的本土。 运输船要到外海去汇合,到时候还要在海面上停半个多小时,等到船队集合后再由几条驱逐舰护送。 其实这一路上真不用护航。船队要沿着北方省(新几内亚岛)西部海岸线行驶,再经过吕宋总督区西海岸,然后由巴士海峡进入归属中国总督区的台湾,最终抵达旅顺。一路上都在我国的绝对控制区,根部没有什么海盗或者敌国海军的威胁。 接下来是一段长达两个月的漫长航行。为了避免士兵们产生心理疾病,船队会在一些港口城市停泊,并让士兵们上岸放松几天,再继续旅程。 不过现在讨论什么时候能上岸还为时过早。刚上船的士兵们还处于进入新环境的兴奋中,尚未从水手们戏谑的笑意中感受到海上生活的枯燥和乏味。 事实上,在此时的欧洲,“远航水手”几乎就是流氓的代名词。漫长的枯燥生活使得船员们不得不通过一些不那么文明的游戏缓解压力,诸如赌博和基情等活动便在水手中流行起来。 当然,在澳宋,这类容易引发冲突和素质下滑(还有使士兵们的感情变质)的业余活动是被严格禁止的。 由军乐团和雇佣的戏曲剧团将会为船上的生活带来缤纷的色彩,每晚举行的音乐表演和各类戏剧能大幅度地改善士兵们的心理状况。 我亲自安排了明国四人的船舱,有意识地把吴坚忠和另外三人放在不同楼层。 吴坚忠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之后的航行中,我多次单独和他谈话,他也很快明白了我,或者说是军方,对他的意思。 我国从获取第一块殖民地开始,就一直注重扶植当地土著中的一些人成为首领。在土著势力弱小的地方,我们倾向于直接推翻原有的统治集团,选择一个傀儡成立政府,(比如吕宋和后来的斯里兰卡)等到消化完毕后再将之废除。而在土著势力比较强大的地方,例如明国和之后的印度,我们则扶植一些愿意合作的土著做代理人,让代理人自己争夺权力。 说到这里,可能有一些年龄比较小的读者不了解那时的殖民地划分制度,我在此简要介绍一下。 首先“殖民地”是一个统称。我国对于统治区域有一套具体的细分标准,即“本土”,“殖民地”,“总督区”以及“管辖地”。 其中本土自然包含澳洲大陆,东方省(新西兰)和北方省(新几内亚),是我国中央政府直接管理的地区。 殖民地在1627年初的时候,包括群岛殖民地,(除了苏门答腊岛和兰芳岛以外的印尼群岛),海峡殖民地(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南部)。它们是预备的本土范围,同化程度很高。 总督区则包括了兰芳总督区(兰芳岛),南海总督区(明国海南岛,广东大部,广西大部,安南大部),吕宋总督区(吕宋群岛),中国总督区(明国台湾岛,山东小部,辽东半岛南部,朝鲜西部,琉球群岛),东印度总督区(缅甸南部,安达曼群岛,印度东部沿海),南美洲总督区(智利大部,阿根廷大部,面积非常大)。其中吕宋总督区有些特殊,之后会介绍。 总督区的功能主要是建设城镇,吸引移民,开发荒地,以及消灭或者同化土著,攫取经济利益。 管辖地比较少,包含斯里兰卡管辖地(斯里兰卡岛,很快会被并入东印度总督区),日本管辖地(九州岛西部),和北美洲管辖地(夏威夷群岛,美国西部沿海)。管辖地的存在意义,大约就是展示我国在当地的存在感,建设一些军事上的堡垒和基地,在国民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以及作为阻止欧洲殖民者扩张的防线。 我国在统治区域的军事力量,包括我国本土军队,他们的优先度最高,待遇最好,当然战斗力也远远超过其他军队。 其次就是广大的附庸军集团,包括协从军(以前宋帝还在时叫做“皇家协从军”,简称皇协军。在实行共和制以后改名为“协从军”。)这一部分军队主要是有着华夏血统,并且沐浴在中华文明光辉下的附庸军队,比如中国总督区的东江镇,在日本和南洋征召和组建的华裔雇佣兵等。他们享有仅次于本土军队的待遇,不用被投入一些有去无回的战场。 再次就是附庸军,包含那些血管里没有留着神圣华夏族血液、但接受华夏文明照耀的民族组成的军队,比如日本和朝鲜人、安南人、南洋族裔以及一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甚至还有在美洲雇佣的印第安人。他们就得干脏活累活,没有什么所谓的尊严,在需要的时候要时刻准备着为了伟大的澳宋献出生命。 最后就是杂兵,正规名字是炮灰军,主要成分是在南洋抓获或者强制征召的猴子们。由于不具有华夏血统,也没有受过华夏文明的光明,(再加上很多历史原因)他们基本就是用在必死的战斗中消耗敌人士气的。还有少数是没钱赎回的白人俘虏,和一些罪大恶极的建奴。他们要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被赶出去冲击敌人阵线,或者在攻城的时候被强迫去填平敌人的壕沟,算得上是人形工具,一群奴隶罢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章 厉门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经过半个月的航行后,运输船队抵达北方省西北角的厉门。 “厉门”取自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城市名,(我依稀记得这地方在前世应该是索龙)。在开始大殖民时代后,元老院决定将新占据或建立的城市,以为春秋战国时代的城市名命名,以此纪念华夏族那次持续了数百年的大殖民。 其中楚国的名字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它殖民的地区最广泛,面积膨胀得有些惊人。 这里是此次航行最后经过的本土区域,舰队会停留在港口里一整天。一方面是为了补充燃料和食品,另一方面也是要放士兵们上岸缓解一下。 经过了半个月的航海,所有的士兵都再也没有刚上船时的兴奋。 永远没有变化的大海,使得人们产生“自己待在原地没有动”的错觉。日升,起床,锻炼,吃午饭,唱歌,午睡,起床,训练,吃饭,看表演或者文化课,睡觉...持续15天的重复日程,让所有士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厌烦和不适。 并且...除了刚出发那几天还有新鲜蔬菜吃,后面的十多天,士兵们只能在豆芽的海洋中挣扎。 炒豆芽,煮豆芽,凉拌豆芽...说实话,即使是老海员,看着一桌子没有颜色的豆芽,都会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更遑论大多数甚至在参军前都没看过大海的士兵。 连吃了五天豆芽后,就算是曾经让士兵们高兴不已的海鲜,都不能让他们在吃饭时露出一点点笑容。 所有班排级的士官尉官都要发挥带头作用,必须当先吃掉一碗豆芽,还得维持着斗志昂扬的表情,鼓舞士兵的斗志。嗯,还负责监督士兵把自己那份豆芽吃完,绝对不允许有人偷偷把豆芽倒掉。 这会令他们出现缺乏维生素的现象,最终引发脚气病和坏血病。 不过在同时代的航海中,澳宋士兵们真的很幸运了。这个时代的欧洲海员们不会泡发豆芽补充维生素,只能从柠檬之类的水果中获得少数的维生素。脚气和坏血病几乎是船员的职业病。 至于连以上的军官嘛,我们还能得到茶叶作为另一种获得维生素的途径。说实话,能在吃豆芽的时候喝一点苦涩的茶水,并把茶叶捞出来吃掉,真的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正和几个同袍在厉门的街道上闲逛。 现在街上时不时就能见到脚步有些虚浮的士兵。有一些是因为在船上待久了,不适应坚实的大地。另一些则可能是在今天的休假中去光顾了某些需要依法纳税的、由南洋族裔经营的烟花场所,亏损了些阳气。 这样的行为在往日是不准许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几乎是船一停,士兵们就像赶集一样下船,消失在繁华的城市中,宪兵们也愿意放松一点监督,让同袍们释放一下压力。 齐明理是派往南海总督区的炮兵团长,为人豪爽,很对我的脾气,这次下来逛街就是他组织的。 此时我们正坐在一家临街的饭店里,搬出桌椅在棚子下等老板上菜。 现在已经深入热带,炽热的阳光照得我们有些睁不开眼。齐明理解开衬衫的衣扣,露出强壮的胸膛,抓着菜单用力扇风,但脸上还是不停地冒出汗珠。 “真他妈的热啊,怎么还不下雨。” 我猛地一甩头,几滴汗水被甩到身旁的牛飞宇(步兵上尉,营长,派往吕宋总督区)身上,引得他骂了一声。 我朝他笑了笑,也叹气:“真的热。我跟你们说,我那船舱前天水管堵了,洗不了澡,那个感受真是要命。我那天连床都不敢沾,怕把床板熏臭了,只能跑到甲板上睡觉。结果第二天醒来,妈的甲板上被汗浸出一个人形来。” 周围几人同时大笑起来,齐明理拍着大腿笑,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结果擦拭的时候又把汗水弄进眼睛里,疼得抓着水壶出去洗眼睛。 牛飞宇笑完觉得更热,干脆脱了衬衫,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将被汗湿的衣服搭在椅背上。 “老板,先端一盆绿豆汤来,放盐放冰,上快些!”他对着店里喊。 “几位客官,加冰可要加钱的。” 牛飞宇睁大眼睛:“你这店家怎么回事,怎么加冰还得加钱?哪里有这种事?” 老板从店里走出来,双臂的肌肉被汗水浸得冒出油光。他一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手一边瞪大牛眼:“怎么的,不肯加钱还要加冰啊?这么热的地方,谁给你免费的冰块啊?你怎么不去南极喝绿豆汤?去那里不用加钱!” 牛飞宇脸色气得发红,一拍桌子要起来生事。那老板见这赤着上身的家伙要搞事,也扭了扭脖子要上前招待。 我们几人连忙起身隔开两人,王林(步兵上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和带猜(南洋族,步兵中尉,营长,派往中国总督区)先拉着牛飞宇坐下,我则抓着钱塞给老板,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兄弟脾气差,您别和他生气。这钱您先拿着,加冰的钱从里扣,等一会结账的时候您看这钱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老板瞪了牛飞宇一眼,朝我点点头,怒哼一声走回店里。 我们苦笑着坐回椅子上,正巧这时齐明理回来了,看着牛飞宇的脸色,顿时自己脸色也往下一沉。 他问清情况,抓起另一壶水泼在牛飞宇脸上,低声呵斥:“你能不能收起你这臭脾气,啊?你他妈不知道打架斗殴罚得多狠吗?你是舍不得这点小钱,还是在船上太久想找点事做?” 牛飞宇闷声坐着,低着头不说话。齐明理是中校,在我们中军衔最高,加上为人热情大方,大家都服他。牛飞宇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皮认错,只能保持沉默。 我们三人连忙讲些笑话活跃气氛。这里气温高,湿度也大,人的性格会被自然环境影响,出现不同程度的恶化属于正常现象。 很快店里走出个小姑娘,端着一大盆绿豆汤放在桌上。 “我爹说和客人吵架是他的不对,这盆汤加冰不收钱。”小姑娘说。她肤色有些黑,这是热带居民常有的特征。 我们四人都笑起来。牛飞宇抬起头叫住准备回去的小姑娘,低着头将钱塞给她,声音有些僵硬地说:“军人有军人的规矩,不占你爸便宜。” 齐明理大笑起来,挥手小姑娘离开,自己起来给我们四人舀了一碗绿豆汤,最后才轮到自己。 他拍了拍牛飞宇的肩膀,大声道:“好了好了,别等着绿豆汤都热了,大家喝!” 我们站起来双手端碗,像喝酒一样碰了一下,笑着一口把绿豆汤喝得精光。 嗯,在那个炎热的中午,能喝一口冰冷的咸咸的绿豆汤,真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读者朋友们应该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我留在下一章向大家介绍,那就是引发17世纪20年代规模最大的武装清缴行动的—— “报纸事件”,也称“3·16事件”。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一章 小偷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那是一个长得很普通的人,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较瘦,穿着浅色的亚麻短袖和棕褐色的短裤,脚上是一双凉鞋。 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们刚到店里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凉棚下,将短袖撩到胸部乘凉,露出晒得有些黑的腹部。他面前放着一盘花生,看样子是在等老板上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时他坐在我们桌子对面。透过齐明理和王林,我和他对视一眼,并没有什么感觉。 在牛飞宇和老板发生争吵的时候,那人抬起头,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见我们阻止了两人进一步冲突,他还有些遗憾的表情,着实惹人厌恶。 随后就是我在上一章中记叙的,牛飞宇塞了钱给女孩,揭过那次不快。 在喝下绿豆汤的时候,我无意中和那人对视了一瞬。潜意识里,我觉得那人表情有异,面部肌肉有些不正常的紧绷。 随后我对他上了心,一直用余光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喝茶的频率比之前上升了一些。如果不是特意去关注他,或许我只会觉得他有些口渴。但正如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旦处于紧张状态中,我们就会下意识地做一些事情来缓解压力。 有的人可能会整理头发,有的人会左顾右盼,自然也有人会选择不断地喝水。 在我们五人凉快下来,开始吹水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老板,快点上菜,再不上菜就不要了。” 老板从屋子里答应一声。 一个伙计端着托盘快步走出,将托盘上的菜放到那人面前,嘴上不住地道歉。 那人皱着眉头看了伙计一眼,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我们,挥挥手让伙计退下,自己抓起筷子开始吃菜,但依然小心地注意着我们。 我注意到那人一边夹菜,一边用左手将旁边椅子上的一个小包放到自己椅子后面,明显是要减少我们注意到那个包的几率。 这时身边的牛飞宇碰了我一下。我和他对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笑着乘汤,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一边说笑一边起身:“各位,今天不能喝酒,我们拿绿豆汤干个杯吧。” 其余四人便站起来,齐明理张口瞎说一段祝酒词,伸手率先碰碗。 我记得真切,那时我手腕抖了抖,将一些汤水淋到桌子上,流下的方向正对着那人。 其余三人脸色不变,嘻嘻哈哈地笑了一番,喝完就坐下来继续闲聊。 只有牛飞宇脸色一黑,又拍起桌子大叫:“老板,你他妈怎么就放这么一点盐,老子一出汗嘴里淡出鸟来了!” 在被第二次挑衅之后,老板的声音也暴了起来:“你他妈不想喝直说,上门了找打了是不?” 见老板没有出面,牛飞宇一边骂一边站起来,大步往店里走去,一副要上门打人的架势。 我们四人连忙起来劝架,跟在他后面想拦住他,却又被他带倒的椅子挡住,没跟上。 那人还没明白过来,有些呆呆地看着我们,手里还抓着筷子。 待到牛飞宇走到店门前时,老板也握着一根棍子走出来,黑着脸顶着牛飞宇,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 牛飞宇对他笑了笑,忽然转身,张开双臂直扑那人。我们四人也从另一个方向包围上去,立刻将他按到在地上。 老板愣着看着我们,说了句:“你们干什么?” 齐明理起身给老板看了他的证件,让伙计去通知警察。我们四人则将那人用腰带捆好,伸手抓过他的小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包里面是一把匕首,一些杂物,一个女士皮夹,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王林拿起那个皮夹,打开以后,从皮夹中拿出一张卡片,朝我们挥了挥:“来自一位居住在常青东路的女士的皮夹,却出现在他的包里。” 他低下头和那人对视,露出一口白牙:“老兄,解释一下?” 那人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王林就一把将手伸进那人的短裤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玩意儿。 “小偷专用的卡片刀,很锋利,一下就能切开普通衣服。” 他将一个短小的刀片从那东西里弹出来,朝我们示范一下,果然一下子就割开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放弃挣扎,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我伸手拿起那封信,问他:“这也是你偷来的?”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回答:“当然不是,军爷。” 我等了十多秒,见那人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都现在了还不合作,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然后一拳砸在他的腹部,看着他痛苦地弯着腰,却被捆紧的腰带束缚着无法挣扎。 齐明理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这个贼。” 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尽力蜷缩着身子,以减缓遭到重击的痛苦:“那是一位绅士给我的,让我带去槟榔路南端的一家书刊亭,可以给我三十块。” 我挑了挑眉毛:“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告诉你里面写了什么?” “那个绅士一米六左右,很瘦,很黑,比我黑很多,说话口音怪怪的。他没有告诉我信上写了什么,我也没多问。” “让你什么时候送到?” “他是三天前给我的,让我今天傍晚前送到。” “这个皮夹哪来的?” “我去送信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士在等马车,就顺便偷了她的皮夹。” 我点点头。 另外四人也没什么想问的,就回到座位上,招呼老板继续上菜,一边吃一边等警察过来。 警察到来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看着有点像小说中常有的哼哈二将。他们顶着中午的太阳赶过来,早已热出一身汗。 胖警察一边抹着汗一边走进来,抓过一张椅子坐下,不住地喘着气。他拿着警棍对着那人,破口大骂:“又是你他娘的贼,被抓好几次了吧, 看老子这次不打断你的腿。” 看来是个简在警察心的惯犯了。 齐明理笑着给两个警察递上绿豆汤,简要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那胖警察道谢一番,将赃物收拾好,给那人戴上手铐,和瘦警察一起将他带走。 我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北方省的警察效率有点高啊,五分钟不到就把小偷带走了,跟取快递一样。 牛飞宇叫了一声,我们这才发现那封信还放在桌子上,可能是离那个包太远了,胖警察以为不是包里的东西。 齐明理挠挠头,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把它送去给警察?” 我们四人看着阳光普照下的街道,一起低下头保持沉默。 齐明理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说了句傻话,也坐下来继续吃饭。 待到杯盘狼藉之后,牛飞宇打了个饱嗝,伸手拿起那封信摇了摇:“要不我们把它拆开看看?” 齐明理摇头,觉得这样不好,有悖道德。 我总觉得这封信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被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送出去,什么信息都不写,便支持把它拆开。 王林和陈才美觉得无聊,就也想着把它拆开看看,大不了之后我们把它送到地方去。要是信主问起来,还能说是为了找到小偷的证据而拆开的。 齐明理耸耸肩,示意我拆开去。 这封信在之后被命名为“3·16”信件,现在被保存在北方省博物馆里。 那时我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钉在一起的信纸。上面没有字,却写满了数字。 传阅一周,陈才美奇道:“这什么鬼,是小孩子的玩笑吗?” 王林摇头:“怎么可能。哪个小孩会花30块钱去寄这样一封信。” “而且那个男人找的是一个小偷,而不是一个体面的人,这一点也要注意。”齐明理补充道,“那个人会不会不想见光?” 我拾起信纸,再一次看了一遍。 所有的数字以三个为一组,用括号括起来。起初我觉得是一组坐标,因为数字有大有小,从三位数到个位数不等。但之后我想了想,这样多的坐标应该是无法在一个坐标系里画出来的,便觉得不可能。 齐明理忽然提出一个可能,大意是这封信上的数字会不会是一种加密方式。 他拿着信给我们讲到:“你们看,这些数字,每组数的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都是个位数或两位数,而第一个数却只有个位数。如果这些数字是密码的话,我有一个设想,它们都对应着一本书上的字。” 我们几人都坐直了身子。如果这些数字都是这样的密码的话,这封信的内容就有些特别了。 这样的加密方式在军队中被广泛使用,被大量应用于加密高级机密,原因就是这种密码几乎不可能被破解。如果不缴获到相对应的文本的话,即使敌人截获到一百次密信,也不可能得出我们想加密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加密者大费周章,又用了这种古怪的方式送信,他到底想传达什么?”齐明理压低声音说。 “还有一个问题,解密文本,到底是什么?”我补充道。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二章 破译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午饭后,我们五人就已散开。 虽然那封写满数字的信件让我们起了疑心,但毕竟没有任何线索去解开信件的秘密,单单这封来历异常的信也不可能让警察局投入力量去调查。因此我们就把它放了下来,决定不去理会它,说不定真的是什么恶作剧呢? 但我心中还是有些阴霾,便在吃完饭后拿走了那封信,放在挎包里。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我正在街道上快步走着。 王林他们三人去买东西,齐明理却是个有品位的人,自己跑去戏院看戏,好像是唐伯虎点秋香还是什么。我闲得无聊,就独自上街逛逛,反正只要在傍晚7点前回到港口就行。 厉门已接近赤道,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热得狗都吐舌头,现在却刮起凉风,浓重的乌云遮蔽天空,闪电也在翻滚的云层中闪烁。 街上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细小的沙尘也飞了起来。我担忧暴雨忽然下起来,自己又没带伞,便决定找个地方避雨。 我记得前世看过一个说法。在县城里开店,只要在晚上时的灯光最亮,就能吸引到最多的客人。其中原因大概是县城路灯不足,人们更倾向于接近自身光线充裕的店铺。 厉门人口和前世的普通县城多不少,但此时阴云密布,光线暗淡,也比较符合我听说过的情况。 街道上最亮的是一家新华书店,明亮的油灯摆在门口的柜台上。在漫无目的地寻找中,我很自然地被吸引过去。 门前等候避雨的人倒是不多。我径直走进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随手从走道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份今天的《人民日报》翻看。 于是我忽然,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闪电一般,双眼被报纸头版的日期死死吸引。 我似乎明白那封信到底是依靠什么来破译了。 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样的话,结合已知的信息,这封信肯定蕴含着不得了的信息。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报纸架子旁,将最近一周的报纸全部拿走,放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给我拿一盏灯!”我抬起头,有些无礼地冲工作人员喊道,手上还是一刻不停地翻找我想要的报纸。 管理员皱着眉头将一盏油灯拿过来,放在我的桌子上:“不要在书店里大喊大叫,记得保护好报纸,别搞坏了。” 我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将3月13日的和12日的《人民日报》抽出来,换了一张桌子展开。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写出这封信的男人应该是来自某个跨越单个总督区的组织。矮,肤色黑,口音古怪,这无法不让人联想到南洋族裔。 厉门是北方省最靠近南洋地区的港口城市。如果外面来的南洋人要联系本土的人的话,到厉门来是最方便的。 如果真的是跨总督区组织的话,通过一些简单的,光明正大的,可以确保随处都能找到的文本去破译密码,似乎是非常合理的选择。 能在广阔的澳宋统治区找到的通用文本,又满足上述条件的,只有我手中的《人民日报》! 我快速翻开13日的报纸。 头版和接下来的几个版面都是新闻类材料,它们排版规律性弱,图片和加大字占据的空间多,明显不适合用于选写密信。 我粗略地浏览过去,只有“文学艺术类”和“商业类”比较适合翻译。 于是我又要了纸笔,开始在油灯下仔细挑出对应的文字。 窗外的闪电愈发耀眼,翻滚的乌云遮蔽了无垠的蓝天,只剩极远处的天空尚有些许光明,但也无法令天地间光明起来。 暴风雨前的风吹进窗子,将报纸吹得摇摇晃晃。我不耐地摘下用帽子压住翻动的报纸,额头上全是汗水。 13日的报纸被翻完,得到的段落都是无意义的文字。 我又抓起12日的报纸,开始从头尝试。 很幸运,我的猜想被证实是正确的。这封由三维数字组成的信件就是用报纸上的一篇小说翻译的。 《鲁滨逊漂流记》,连载版第七章,就是破译密信的密码。 当时的我非常高兴,在翻译了二十几个字后,我就确定我找到了答案。于是我用最大的热情投入到翻译事业中去。 终于,在下午5点27分,在狂风暴雨中的书店里,我将两张写着古怪数字的信件翻译成了规整的汉字。 那件事后我确定我有着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员的天赋。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翻译出的内容足够的惊心。如果这封信被传递到作者想要传达的人手里,一场我国历史上危害最大的袭击,很可能就要在几天后发生。 我当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服,几乎想都没想就抓起帽子戴上,飞快地冲出书店,钻进了瓢泼大雨中。 在路上我碰到了正在避雨的陈尚奇,他一把拦住我,大叫:“长官,你怎么不避雨?” 我那时才冷静下来,小心地遮住雨水,不让它们打湿那封信和我的翻译,问他:“你有没有带哨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将一个金属哨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带了啊...” 我一把拿过哨子,放进嘴里吹动。 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了风雨的杂音,从军方专用的哨子里传出。 很快,十几个在附近避雨的士兵全部顶着大雨跑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围着我们。 “马上集结,紧急情况!”我在大雨中喊道。 士兵们立刻在陈尚奇的组织下排成两队,长期的训练使得他们可以在休假中随时转入战时状态。 “现在,左边这队跟我走,右边这队解散,去...不,你们也跟我走。”我原想让一队人去通知士兵们即刻停止休假,但担心这一点会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便打消此意。“陈尚奇,你现在回去舰队,告诉李安华上校,有情况,很重要,请他准备处理。” 陈尚奇“啪”的一个碰脚,向我敬礼后离开,快跑着消失在雨幕中。 我看着面前的士兵们,深吸一口气:“现在,全体都有,随我去警察局,跑步前进!” 傍晚6时许,厉门市警察局内,局长孙亮正和几个警察大声地讨论,身边还站着几个浑身湿透的军人。 他的桌子上放着两份材料,赫然就是数字密信和我的翻译。 “你们马上去通知安全局,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光靠我们肯定办不了。” “小陈,你去市政厅,通知一下市长先生。如果可能的话,请市长来这里坐镇。” “那个谁,你找我秘书拿一份公文,去军港,请舰队推迟一下出发时间。再请舰队司令帮帮忙,最好派出一支精干的陆战队来这里。” 孙亮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办公室里的警察也一个一个跑出去。 终于,孙亮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我握手:“谢谢你,少校同志。要不是你破解了这封信,厉门就出事了。” 我点点头道:“应该的。”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三章 诱捕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在得到信件的具体信息后,运输舰队司令,海军上校李安华批准了我离队。舰队将在傍晚7时准时离开。 上校倒是热心地询问局长先生要不要派一些小伙子来支援,估计他想趁机放一些士兵下船缓解一下。 不过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起对方注意,也带着不想让军方插手当地事务的小心思,局长先生委婉地谢绝了上校的好意,表示厉门市人民警察及安全局会妥善处理好此次事件。 这封信破译后大概有两百个字。可能是翻译的过程太费力,作者用了文言文写作,看得出他的功底不错,一些字词如果不是浸淫古汉语已久的人是用不出来的。 把文言文翻译过来后,里面的内容就很有些触目惊心了。其中意思是让“暗光”在明天晚上前加工好化肥,他们会在明天深夜前往加工之处会和,后天早上即实施行动。 里面的“暗光”显然是一个人的代号。还有一些代号和特称我已经记不真切了。读者朋友们如果感兴趣,可以查阅相关资料,或者前往北方省博物馆阅读那封信原文。 作者似乎对自己的加密方式非常自信。这封信说得很直白,其中“化肥炸药”一词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让每个看到译文的人都无法将它当做一个程序繁琐的恶作剧。 在安全局的同志来到警察局里时,已经是傍晚7时许。 孙亮局长在看到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安全局同志后,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在谢绝海军帮忙时说得很自信,但之后再思考这件事时,却越想越后怕。加工炸药可不是走私货物或者盗窃斗殴这些“小事”,而是我国几乎没有发生过的恶性案件。况且看架势,这恐怕不是几个疯子一时兴起决定干的破事。 他在和安全局同志互相敬礼后,立即请安全局同志(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我不能透露相关安全局同志的姓名。为行文方便,之后出场的安全局成员将以化名称呼。)查看了原文和我的翻译。 梧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头致意,随后将信件传给其他安全局同志观看。 “你好,我是梧华,【资料删除】组长。”梧华和我握手。 “孙局长,这件事从现在起,正式由安全局接手,警方需要全力配合我们办案。相关的文件会在一个工作日内转交给贵局。” 孙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随即意识到如此表现不好,便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表示虽然警方无法主导此事调查,但如果安全局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尽管提出来。警方一定有困难要帮,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帮,一定尽心尽力地协助侦破此案,将阴谋制造炸药的狂徒抓获归案。 梧华点点头,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表示希望就在这里讨论案件。 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孙亮当即表示,即使警察的工作比较繁忙,但为了全市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会立刻腾出办公室,请安全局同志随意使用。 梧华对此表示感谢。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随后请我留下来,协助调查此案。 “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原来有些吵闹的办公室内安静不少,只剩一些安全局人员和警察在小声讨论的声音。 梧华关上门后,转身与我握手:“你好,李如初少校,很高兴你也在这里。” “我吗?”我摸了一下鼻子,“我只是一个海军军官,没有参加破案的经验。”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挥手示意属下安静下来,沉声道:“同志们,现在大家也知道情况了。根据李少校的说法,那个小偷要在今天傍晚之前把信送到槟榔路的书报亭。现在已经过了7点,从这里坐马车去槟榔路至少要20分钟。” “闲话少说,现在过去的每一分钟都非常珍贵。” 一人举手道:“我建议先将信送去目标地点,并安排人盯着那里,伺机将取信人抓获。” “同时要立刻派人前往全市范围内的化肥厂和销售点调查,获取最近销售化肥的记录。” “从明天起在全市范围内加大巡查力度,特别是在人流密集处和具有特别意义的地点布置便衣,防止目标发现自己暴露,提前实施袭击。” 梧华点点头,和孙亮对视一眼,道:“这些建议都要实施。当务之急的是,要把这封信送到槟榔路。如果能顺藤摸瓜逮住目标的话,可以省略很多繁琐的事情。” “李少校,去蹲点吗?”他忽然问我。 我“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他点点头,大声道:“现在分配任务,鹦鹉带人去通知局里加派人手,绵羊带人去驻军处申请军方支援,江河带警察去这里的化肥厂调查取证。” 梧华扭头对孙亮说:“还请局长先生配合。” 孙亮连忙说:“好的好的,我们警方一定全力以赴。” 梧华点点头,继续说:“我和李少校,还有浅海几人,再带上一些警察,去槟榔路蹲点。” “事不宜迟,所有人行动开始。” ———————————————— 晚上9时许,槟榔路南端的公园里,我和梧华趴在草丛里,用望远镜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书刊亭。 此时正是盛夏,白天又下了大雨,草丛里蚊虫肆虐,几只蚂蚱从我们眼前跳过,被踩弯的草划在脸上,弄得难耐的麻痒。 但我们都没有伸手去驱赶。一动不动地待在草地上已经一个多小时,我们两人像两根木头一样无视着飞舞的蚊虫,只有呼出的气息才能将我们和木头区分开来。 我那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安全局的特工也有这么好的忍耐性和毅力,这一点已经达到了海军陆战队特种兵的标准。 我们身后的树上正蹲着几个警察,身子被伪装的树叶遮掩,手里端着装药完毕的线膛枪,枪口牢牢锁定着每一个靠近书报刊的人。他们都是全市警察里精挑细选出的神射手,会在我们抓捕失败时射击嫌疑人的腿部。 远处的街道上,一个伪装在等候小吃做好的便衣忽然取下自己的帽子摇了摇,似乎在扇走夏日的苦闷。 我原本游离着的精神立刻集中起来,身子微微拱起。这个动作是发现疑似目标的信号。 过了半分钟,另几个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便衣也做出了不同姿势、但意思相同的信号,这在今晚是头一次。 身边的梧华也做出了准备动手的姿势。能不能以最快捷的方式解决这次危机,就看这次能不能抓获目标了。 一分钟后,一个全身黑色衣服、戴着棒球帽的男子走到了书刊亭,和书刊亭的老板聊起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便衣们再次发出信号,这次表示的意思是锁定了嫌疑人,请求实施抓捕。 梧华拍拍我的肩膀,自己弯着腰站起来,一边挥手发出信号,一边在灌木的掩护下快速接近那个男子。 我有些庆幸,派去送信的人和那个小偷的体型很接近。如果老板不对那个小偷特别熟悉的话,应该不会露出破绽,那个男子也不会在聊天中发觉不对而心怀警惕。 那男人聊了几句后,从老板手中接过那封信,点点头想要离开。 “动手!” 梧华大喝一声,站直了身体飞奔而去。 那男人有些愕然地扭头看着梧华,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向相反方向狂奔,却被几个包抄过去的便衣扑倒。 看到目标已经被捕,我便放慢速度走去。 不知怎的,我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浓。似乎...这次抓捕,实在太容易了。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四章 顺藤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等我跑到书刊亭时,书刊亭老板和取信人都已被捆好,在安全局特工和警察的看守下蹲在路边。 梧华正检查着取信人身上翻出来的东西。见我过来,他摇摇头:“没发现什么。” 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弯下腰看着取信人的眼睛,平静地问:“你的上线呢?” 那人抬起头笑了笑,脑袋微微向后一下,面部刚一收缩,就被梧华一巴掌抽在脸上。 “想吐痰吗?”梧华微笑着抓住那人的头发,将他扯到书刊亭的油灯下。 那是一张黝黑的面庞,长期在赤道附近的烈日下工作,使得他的皮肤被阳光炙烤得发裂。有些无神的眼睛冰冷地盯着梧华,里面是刻骨的仇恨。 梧华吹了声口哨,回头对我笑:“一个普通的南洋人,看起来应该在厉门这里做苦力。” 他又回过头,拔出靴子上的短刀,用刀身拍了拍那人的脸颊。“说不说?” 那人这次没有吐口水,只是笑了笑,用一种干涩的声音说:“让我开口,我叫你爸爸。” 梧华眉头挑了一下,耸耸肩,朝身后的特工挥挥手。 一人便拿着几块破布走过来,将布一层一层地盖在那人脸上。随后又有一人提着一桶水走来,把水缓缓倒下。 那人一开始还不知道厉害,在不断浇下的水里依然保持平静。 梧华皱着眉头看着那人,忽然伸腿踹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遭受重击,原本的平静被破坏,身子猛地供起来,发出剧烈咳嗽。随后,他又下意识地想吸气,鼻腔和嘴却被湿透的破布封住,只有极细微的空气能被吸入他的鼻腔。而和空气一起进入的,却是冰凉的水。 即便隔着几层布,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人面部肌肉急剧抽搐起来。从肺部被水激出的残余气体在湿布上鼓起几个小泡,随即被倒下的水淹没。 梧华取出怀表等了半分钟,在伸手揭开那人脸上的布。 那人在被揭开布时,脸上已全是流出的鼻涕和眼泪,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嘴猛地喘息起来。 梧华抓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拖起来,仍是微笑着问:“你的上线在哪里?” 那人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抓紧时间呼吸一边看着梧华笑。 梧华面色一变,将那人摔在地上,冷冷地说:“继续。” 我看着正在遭受水刑的男人,向梧华说:“再让他拖延时间,他的上线可能会起疑心。” 梧华转过身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扭头看着槟榔路南端相连着的海风路,道:“他刚发现我们的时候,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才往后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潜意识里应该看的是离自己上级最近的路,然后立刻意识到往这边跑的话,自己上级会有危险,才往后跑。” 梧华扭头看了正在被浇水的那人一眼,大笑道:“此言有理。” “留几个人看着这两个,再去一人往警察局请求支援。其余的,都和我往海风路。” 我从一个特工手中接过地图,手指划过海风路上的建筑,最后定在一个沿街的酒吧:“这里,我觉得这里最有可能是他上线待着的地方。” “第一是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在比较远的距离上就看到通往槟榔路的方向。第二是酒吧鱼龙混杂,要是出事,也好脱身。” 梧华赞许地点点头,低声向属下下令,让他带着警察去那间酒吧布置便衣。 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被那人的上线发现,我建议由我假扮成那人,混进酒吧里查探。其中的原因,除开我专门修习过近身搏斗外,也是那人生的高大,与我的体型相差很小。夜黑风高的晚上,应该不容易暴露。 听了我的话,梧华眼中有些复杂。起初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一切小心。”他说。 他让警察脱下插着薄钢板的防护服给我,但我没有答应,因为在室内搏斗时,穿着这样沉重和僵硬的防护服反倒更加被动。 “我穿着那人的衣服就行了。”我指着那人说。 梧华看着还在死撑的那人,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 破船锚酒吧是厉门最大的酒吧,高三层,单层面积上千平方米,算得上是这个城市最藏污纳垢也最消息灵通的地方。在许多小说中,如果主角有什么想要的情报,或者别的什么违法的东西,那去当地的酒吧肯定没错了。 此刻的我正穿着一身有些湿的衣服,在已至夜深仍然激情四射的年轻人中穿梭着,不时要绕开一些在驻唱歌手的打击乐中动手动脚不知疲倦的男女。 在酒吧门外时我便注意到一个光头大汉正看着我,便在进来后故意往他那边走去。不出意料,那大汉等我靠近,便低声说:“陈先生正在等你,你去太久了。” 我低着头,让灯光从我背面照来。这个角度是我特意走出的,可以用阴影将我的面部覆盖:“对不起对不起,路上耽搁了一些。” 大汉没有细问,挥手让我跟着,自己转身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楼梯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汉子,往大汉后的我看了一眼,并没有上来盘查,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上了楼梯,一层舞池的噪音被隔绝不少,原来炫目的灯光被暗淡的油灯取代。大汉将我带到二层的走道,便停下步子跟我说:“老地方,314,别拖拉了。” 我有些庆幸那大汉说了地方,要不还要使些手段。唯唯诺诺地答应后,我便隐秘地看着各个房间的标牌,假装自然地朝214走去。 314是个大包间,在走廊的侧面有专门的木梯通上去。木地板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两侧的墙上还挂着我看不出深浅的油画。 就在我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梧华正站在破船锚酒吧对面的商铺二楼窗前,紧紧盯着二楼窗口。 在看到我经过窗口时随意地向外一撇后,他松了一口气,朝身边的特工道:“李少校一切安全,通知下去,开始收网。” 那特工立刻离开,出去传达命令。如果这时有一架直升机从上看下来,就能发现数十名安全局特工和警察正沿着各条小路,荷枪实弹地朝破船锚酒吧靠近,一如蜘蛛网上的线路。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五章 摸瓜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皮靴慢慢踏在红色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我低着头,将面部隐匿在油灯照射下的阴影里,匀速像314房走去。 几道有些阴冷的目光扫过我,在我手中拿着的信件上停留一会,并没有过多关注我的脸。 走到门前,我轻轻敲了敲门,右手将信封夹在左臂腋下,缓缓握紧腰间的匕首。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南洋语,我没听出具体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但觉得有些耳熟。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找对地方了,于是推门进去。 房间很大,油灯很亮,装修很好。这是我进门后的第一印象。几盏光线很亮的油灯摆在门前,让已经适应走廊里昏暗灯光的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今天天气不错吧?” 我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回答,“还可以。” 刚说完,一种针刺一样的触感从左面传来。我几乎瞬时地向前一扑,几声轻响从右侧传来。 我在地上翻滚一圈,回过身来半跪在地上,右手已经抽出匕首反握着,眼睛盯着站在屋里的几人。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前的墙壁上,几支弩箭的尾部还在微微颤抖。 门外立刻传来撞门声,华贵的红木门在撞击中颤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咧开嘴朝屋内的人笑了笑。刚进门时,我已经反锁了木门。外面的人要想进来,至少要花一分钟时间。 一分钟,就是我生或死的时间。 我右手慢慢举起,锐利的匕首在油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带着寒意的刀光,左手抓着桌上一个茶壶,用力向窗子丢去,将原本半关闭着的窗户砸开。 明亮的灯光从窗户照出去,在黑暗的夜里十分醒目,也立刻让街对面的梧华找到了目标的方向。 此刻,一个穿着短褂的年轻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棍,狞笑着翻过横在室内的长桌,朝我扑过来。 我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那人身上,反倒是他身后一个还隐藏在灯光照不到地方的身影,更让我关注。 那短褂扑到身边时,直接挥舞短棍当头击打过来。 我有些叹气,这样的搏斗方式幼稚如初中生。身子向前一步,右腿卡进他的双腿之间,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抖,便使那短棍失去抓握掉落下来。右肩沉下来一撞,那男子就闷哼一声向后摔倒。 “这样的伙计不行的。”我朝阴影中的男人说道。 那人轻笑了几下,丢开手中正在上弦的小弩,身后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仿若热带毒蛇一样残暴的目光扫过我的身子。 我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杀机,右手调整了一下握姿,缓缓抽动全身肌肉,让自己进入最佳状态。 现在时间对我不利,我不得不慢慢向那人靠近,压低身子稳住重心,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不到五米的距离,我用了十多秒走完,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的感觉很不好。 男子嘴角以古怪的方式咧开,双手像游龙一样猛地伸出,速度快到我几乎反应不过来。他径直抓向我的手腕,左腿发力向我靠近,试图贴身。 我立即向中收回双臂,双拳向他胸部打去,身子也趁势后倾,准备拉开距离。 但那男子速度快到超过我的想象。他竟不闪不避地接下我的拳击,身子依然前进,与我的距离靠近后便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猛然发力。 我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闷哼一声松开手中的匕首,双臂挡在胸前。 果然,那人和我预想的一样,手臂按着我的肩膀下压,双腿忽然像旋风一样挥动,膝盖狠狠打在我的胸部。 那几秒我像在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承受着如同热带风暴一般的狂击。几乎不间断的击打让我手臂立刻丧失触觉。有那么一瞬间,我到了失去意识的边缘,剧烈的疼痛和对胸部的挤压让我喘不过气,脑袋里阵阵发晕。 松手,后退,左腿为轴转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坚硬如钢铁的腿骨抽在那人防护在太阳穴旁的手臂上,将他狠狠踢飞,撞到一地酒瓶。 猜以有些遗憾地扭一下脖子。自己这一套打击竟然没有杀死这些脆弱的宋人,着实有些可惜。 他又露出古怪的笑容,走向那个正在挣扎着爬起的宋人。这家伙反应很快,自己刚抓到他的肩膀,他就知道要保护胸膛而不是反击自己。这确实很难得,要知道敢于反击自己的人,一定会在反击成功之前被迅捷地膝击撞碎肋骨。 我看着正在走进的男子,脸上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 “真行啊,你他妈的,”我努力看清楚那人的姿势,一边抵抗发黑的视野,一边寻找反击的可能。“老子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我真的打不过...” 我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就像是另一个我在嘲笑我的多管闲事一样。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去破解那封信,自己现在早他妈离开厉门了,哪里会沦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现在匕首已经掉落,这厮又一定是个泰拳高手,凭我学的那些军用格斗术,上去就是个死。 猜以看着嘴角流血的对手,满是伤疤的身子缓缓压下,双腿肌肉绷紧,身子前倾准备迅猛地终结对手。 我死死盯着那人,却看到那人胸前忽然绽放出一朵血花,后方的墙壁上突兀地被红色覆盖。 猜以有些迟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正在喷涌出鲜血的胸膛,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胸部忽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创伤。 他慢慢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见街对面的民居楼顶,一个叼着烟的男子正放下手中的步枪,从地上捡起另一支,并又瞄准了自己。 “砰”的一声,几秒前几乎必杀我的男子脑袋,忽然化成脑浆和血液的狂欢。 无头的尸体抽搐着倒下,我立刻反应过来,是窗外射进来的子弹结束了对方。 在大脑还没有下达指令时,身子就代替我的意识做出行动。起身,发力,翻过台球桌,我沉肩猛地扑过去,双臂牢牢抱住阴影中的男子,将他狠狠撞在墙上。紧接着像在军队中的无数次训练一样,腰部发力将他抬起,旋转身子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咬着牙保持清醒,将他翻过身子,摸出口袋里的手铐将他铐住,捡起之前掉落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再用尽残余的力气把他拖到窗外的射手可以掩护的地方,喘着粗气盯着正在被撞击的房门。 楼下的大厅里忽然传来枪声,夹杂着女人们的尖叫。我一边喘气一边笑起来,撕扯得肺部阵阵疼痛,却不愿因此闭嘴。 很快,门外传来一声枪响,撞击停止了。 外面叫唤了几声,我的意识那时已经不清醒,没听出来是在喊什么,只能勉强控制住面前的俘虏,期待窗外的射手能控制局面。 房门的锁被一枪打碎,已经变形的木门被踹开。浅海举着手枪冲进来,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双手被铐住正在挣扎的男人,和他身后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如初。 “马上搜查!叫医生!”他大喊道。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六章 全景(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昏迷的时间不长,事后浅海告诉我,从他们进来后只过了十几分钟,我就从昏睡中醒过来。 睁开眼时,我正躺在那间屋子里的台球桌上。原来穿着的短袖被从中剪开,露出被击打得发紫的胸肌。几根绷带将我的胸部固定住,防止我的伤口遭到二次伤害。 我稍稍动了一下身子,胸前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觉有几根肋骨裂了。自己没想到那南洋人泰拳功夫如此犀利,让他近了身,这确实是我的大意。若是再来一次,即便依旧打不过他,也不至于十秒钟都坚持不下来。 屋子里有几个警察正在搜查,见我醒来,便喊来浅海。 浅海笑道:“李少校,你立下大功了。你抓住的那人就是那封信要寄给的人。” 他过来小心地扶着我躺到担架上,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将我抬起:“现在医生没来,但是应该没有大碍。我给你简单固定一下伤口,之后会有医生来查看。” 我道一声谢,侧过脑袋,看着坐在墙边的猜以。 这个身手矫健的拳师中了两颗子弹,现在半个脑袋被打没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饶你练拳一辈子,也挡不住两颗只要几毛钱的子弹。 走廊外的油灯都被调到最亮,原本有些昏暗的酒吧现在倒有些光明起来。看着门外墙壁上还没有被擦拭干净的血迹,躺在担架上的我还有些高兴起来。 之前还鱼龙混杂的破船锚此时已经被警察和安全局特工占据,原先紧闭着房门的包厢被强制开门,里面的客人不分身份,全部被凶神恶煞的警察拿着枪和警棍赶出来。 走道上不时走过拿着证物袋的警察,看到我被抬走还有些好奇地瞄一眼。我只好露出礼貌的微笑,来缓解自己被打趴下抬走的尴尬。 到了一楼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等,在警察的呵斥下瑟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审讯。 梧华神色淡淡地看着被警察拖走的、在警方进攻时敢于抵抗的酒吧保镖尸体,嘴角习惯性地露出平静下蕴含着寒意的笑容。 “孙局长?”他忽然开口,把站在他身边的孙亮吓了一跳。 “您说,您说。”孙亮微弓着身子,有些小心地说。 “我听说,这家酒吧关系有点硬。”梧华随手取下帽子,取出手帕细细地擦拭帽檐里的汗珠。 孙亮身子一颤,脸上挤出笑容:“没有的事...这家店以前没有出过这种事的...意外,意外...” 梧华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孙亮的眼睛,慢慢戴好帽子,双手抚摸着帽子的边缘,将它调整得丝毫不歪。 “厉门市警察局局长孙亮,1590年生于爪哇岛翼城,现年不过37岁。”他前倾着身子,侵入孙亮的安全空间,继续说,“这在我国的警察系统里,好像升职得有些快了吧。” 孙亮脸上慢慢流出汗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梧华的直视。 “1613年在北方省职业警官学校毕业后,即来厉门工作。两年后娶了时任长桥区副区长的女儿,和官僚系统攀上关系。” “随后的几年里,你踏上了升迁的快车道,在30岁前即担任区警察局的局长,又在两年前升到了市局长。而你的那位岳父,好像和你的升职有点关系。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好像已经是市长了。” 梧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竟有些狂意:“孙局长,你亲爱的夫人,好像在这间酒吧投资了二十几万的巨款。请你告诉我,凭你的工资,是如何攒下这些钱的?” 孙亮脸上的汗水已经由单独的几滴连成一片,顺着圆润的脸颊流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低声说:“是我岳父...” “孙局长!”梧华冰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要自误!” “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案件,难道现在你还想隐瞒你那岳父的破事吗?” 孙亮身子又颤了一下,汗水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服。黏黏的衬衣紧贴在背上,没有一丝空隙,令他感到十分难受。但他却一动不敢动,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打破此时的平衡,让自己落入万丈深渊。 几个安全局特工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孙亮的身旁,钢铁似的的手掌牢牢锁住他的双臂,令他恍惚中感觉自己已被枷锁铐在牢房里。 但他忽然反应过来,梧华没在纪委来人调查时和自己说这番话,反而在现在单独与自己说,自己一定还有值得被利用的地方。 于是孙亮双膝一软,肥胖的身子就要跪在酒吧的地板上,却在半途被两侧的特工拉住。 “这是何意啊,孙局长。”梧华弯下腰,有些无礼地轻轻拍了拍孙亮的胖脸,露出玩味的笑意。 孙亮强笑着点头,又摇头,又点头,最终只能乞求着梧华给条活路。 梧华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淡漠地看着他道:“虽然岳父待自己有恩,但孙亮一直心怀正义,不愿接受这不符合规定的提拔。在这些年来,孙亮一边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一边小心收集其岳父的违法证据,最终被他发现了其岳父和其妻子的犯罪事实,其中就包括将贪污所得投资在破船锚酒吧,并为它开设容纳犯罪活动的保、护伞。” “我说的对吗,孙局长?” 孙亮慢慢抬起头,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唇也抿了起来。 梧华笑了笑,看到李如初被抬了下来,便挥挥手示意下属带孙亮去好好考虑,自己换上一副阳光的笑容走去迎接。 “少校,好点了吗?”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看着走来的梧华,苦笑着说:“如果肋骨没有骨折的话,还算好。” 梧华哈哈笑了笑,拍拍浅海的肩膀,扶着担架放到靠近窗子的沙发上,让那几人去忙,自己搬过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来。 “抽烟吗?” “我肋骨都这样了,骂脏话都痛,还抽烟?” 梧华大笑着将烟盒塞回口袋里:“我倒是忘了,不好意思。” “哎,李如初,你不是海军首席吗,我读大学时都听过你,怎么这次被打得这么惨?” 我冷笑起来:“我只是个海军,室内格斗本来就不是必修课程,我只是出于兴趣报了选修班才会一点。跟我放对的那厮学的泰拳,估计练了快二十年了,你找个陆军师级的格斗冠军跟他打没准都要跪,老子要是赢了才是有鬼。” 我看梧华耸耸肩,问他,“那两枪是不是你打的?” “对啊,我看你被踢飞到窗边,哪还能等,就趁着那南洋人暴露视野的时候崩了他。”梧华伸手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嘴里发出“砰”的声音,笑道,“你看,那么厉害的拳手,还不是两枪撂倒。”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梧华也慢慢沉默下来,靠着沙发,和我一起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今天...倒是个月圆的日子。 。鬼吹灯 澳宋:扬帆起航 未公开章节2 全景(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可以动手了?” 梧华从沉默中抬起头来,看着忽然开口的我。 “对,可以动手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民怨沸腾,罪不容诛。” “你又知道民怨沸腾?” 梧华笑了笑,在月光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知道会沸腾的。” 我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安全局特工拿着一份报告过来,梧华草草浏览一遍,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把孙亮带到局里,让警察局副局长先主持局面,等白天我再去。”梧华吩咐到。 等特工走后,我用力撑起身子,靠在沙发背上。 “你不是这里的安全局的。”我说。 梧华回答:“我是【资料删除】。” 我点点头。如果他的身份是这样的话,逻辑链就连贯了。 “那个人是你的人。” 我用的陈述的语气。 我没有说是哪个人,但我知道梧华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梧华也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 他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背后那皎洁的月光。 “知道那么多,对你不一定是好事。” “我自有分寸。”我淡淡地回答。“你已经计划好了吧。” 这次梧华叹了口气,正面和我对视:“没错,即使没有你插手,计划也会照常进行。” “其实我要谢谢你,少校先生。”他说,“在我知道有一个海军少校,特别是碰巧路过厉门的海军少校帮我抓住了那个小偷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虽然没有你插手,也会有几个警察‘碰巧’去搜查那个小偷,那个小偷也会‘碰巧’有机会逃跑,再‘碰巧’被几个安全局的伙计抓住,并搜出那封加密的信件。” “但如果有一个绝对和我没有关系的海军军官,去完成这件事,那一定会更好,更能让元老院里的某些元老信服...或者说表面上信服。” 梧华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已经发现了呀,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刚到警察局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了。” 梧华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这样一封内容如此直白,又如此敏感和关键的信,为什么那人要找一个看着就不对劲的小偷去送呢?” “要是这个小偷收了钱就把这封信丢掉,或者更不幸的,在路上被警察逮住,搜出这封信,那他和他的组织就会到了非常被动的地步。” 我也直起身子,捂着有些疼痛的胸部调整一下坐姿:“当时我得出几个可能。其一是那人本身处于被监视或者其他不方便行动的情况,其二就是他要通过这个小偷去送信,来迷惑可能在调查此事的警方。第三,或许就是他要送信的人要求他这样做的。” “后来我很意外的发现,警方和你们安全局的反应速度和烈度,好像有点不寻常啊。” “当时我觉得可能你们之前得到了什么消息,特别注意近期的恐怖袭击。但随后我注意到,你在部署调查任务的时候,把大部分资源都集中到了今晚的...”我看了看挂在大厅里的钟,“今晚的抓捕。派往调查各个化肥厂和商店的警员,少的像做场面功夫一样。” “从那时起,我就想到,这可能是你们设计的一出戏。” “在今晚的抓捕中,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防备我,但你一直隐藏得很好,好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在那个来取信的人出现后,你下意识地往海风路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和我后面发现的那人的举动一致。” 我看着他,耸了耸肩膀,又被伤处的疼痛刺激了一下,只得坐端正。 梧华静静地听我说完,慢慢起身踱步,双手背在背后。 我依然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跟着他转动身子,任由这个被我说了许多敏感内容的男人踱步到我身后。 他走到我的身后后,站定下来,忽然开口:“今晚我有些不好意思的。” “这样的任务不应该让你去的,少校同志。” “那派谁去?你会选择直接调集警方去围剿吗?” “我会自己去。” 我看不到梧华的脸,但我知道他现在在笑。“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我来了这里,活下来的把握比较大。再说了,要是真的死了,对国家也有贡献。” 那是一个疯子,当时的我想。 之后一些年里,我和梧华这类人有了不少接触。他们这种人,放在上辈子,那就是极端的“无私的”种族主义者,丢到德国就是货真价实的纳粹,希特勒先生的忠实信徒那种。 梧华算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满脑子都是消灭南洋人,硬性夺取他们的土地和其他财产,把他们从物理上消灭掉或者直接赶出澳宋控制范围,将启明星旗下的土地建成“纯粹澳宋人”的乐土。 在共和国与中国的接触越来越深后,他们的政治纲领又变成了消灭逆明政府,推动澳华合并。其认同的国民标准也调整成“具有汉族血统、接受汉族文明,并且血统纯度和接受程度越高越好”的人群。 这类人——在之后政府将他们成为右翼种族主义者——是扩张政策的最坚定支持者。其中一部分在后来分化为中右翼派,成为大小工商主和农场主的政治代表,软化诉求和主张后登上政治舞台。另一部分在被政府无视后,愤而出走,在北美殖民地建立一座新的城市,他们自己称之为汉城。(由于靠近一个大盐湖,这座城市又被叫做盐湖城) 之后那场持续数年的大清洗告诉我,由梧华和他的同志们引导的这次阴谋取得了超过他们最乐观估计的成果。事实上我一直怀疑,这场幼稚和粗糙的阴谋是被一些共和国上层知晓和利用的。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几乎没有人会怀疑这次事件的真实性,并且政府和军队的反应又那么快。 这是一场包括几乎所有国民的盛宴。就像希特勒屠杀犹太人一样,澳宋对控制区域上的南洋人进行了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清洗,数以千万记的南洋人被奴役、屠杀和流放,他们的财产则由整个国家吞噬和消化。 那时我感到有些荒谬——这几乎是历史的重演。 武装力量消灭犹太人,大资本家和政府吃肉,普通民众喝汤,一起将犹太人的血肉吞噬得干干净净。放在澳宋,仅仅是将“犹太人”换成“南洋人”罢了。 一些人会反对这样残酷的弱肉强食,但他们的抵触注定翻不起风浪。或许有些民众会反对大资本家吃的好处太多了不公平,但他们绝不会愿意用自己连汤都没得喝的代价去换取大资本家和自己一起挨饿。 这就是人性,共和国上层(可能地)利用了这样的人性,将梧华们的成果无限地放大。 也就是从这次事件开始,澳宋正式从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跨越到了高级阶段。在经济学上,实行共和制的澳宋,也可以被称为“澳宋帝国”。 “那我呢?”我面对着吵闹不安的舞池,淡淡地说,“需要把我灭口吗?” 梧华在我身后轻笑一下:“您在说什么呢,李少校。您可是摧毁南洋人的爆炸阴谋的大功臣呀。” 他弯下腰,低声笑:“并且,您可是纯粹的宋人。我们怎么能去伤害一个我们的同胞呢?” 我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的计划,他们的阴谋,成功了。”我想。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七章 镇压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那天晚上和梧华谈完之后,我被赶到的救护马车送往厉门市人民医院。 医生检查完后确定我受的伤并不重,只有两根肋骨有细微的裂痕,肺部受了点轻伤,只要修养半个月就能痊愈。 梧华在天亮后来看望了我。他的精神非常好,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看得出一晚上熬夜加班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他请护士离开病房后,将果篮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抹了一把脸,笑道:“现在已经开始了。” 我默不作声,靠在枕头上的身子下滑,躺在床上。 梧华看了我一眼,起身躺倒在病房里的一张空病床上,摘掉帽子遮住眼睛,摇摇手说:“我先眯一会儿,有事叫醒我。” 我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感到有些无力。 就在梧华补觉的时候,在被警方扫荡过的破船锚酒吧内,孙亮正大声呵斥着一个跪在身前的女人。 “你没有想到吧,你这个罪恶的女人!”孙亮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指着那女子,神色激动地大喝,“我早就无法忍受你们父女的罪行了!我早就无法忍受你们父女那些贪污受贿包庇罪恶的丑陋嘴脸了!” 那女人捂着左脸,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那正在揭露自己罪行的男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自己听闻破船锚酒吧被警察突袭,一早上连早餐都没吃,就急急忙忙赶过来。在门前时,几个往日看到自己就要点头哈腰地讨好自己的小警察却挺直腰杆,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嘴角还流露出玩味的笑容。自己那时忙着进来,只是瞪了他们一眼,准备以后再收拾他们。 一进门,女人就看到自己的丈夫就站在舞池中间和几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人谈话。 自己正准备上前问话,丈夫就忽然脸色涨红起来,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大步上前就是一耳光将自己打倒在满是碎玻璃渣的地上。 女人听着丈夫的怒骂,低下头看着被玻璃渣划拨的光滑的小腿,只觉得自己应该没睡醒。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从大门和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在雾气中散射出朦胧的乳白色光晕,让她有种像喝多了酒一样的迷醉。 隐约中,她听到“贪污”“滥用职权”“行贿”几个词语,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正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丈夫。 “你说什么呢?”她勉强睁开眼睛,眼里开始冒出怒火,“你这狗东西说什么呢!” 孙亮正骂着起劲,几乎戳到妻子脸上的手指忽然被她抓住,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啊——” 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跪倒,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妻子掰脱臼。 “来人啊,来人啊!”他一边大叫一边伸手抓住妻子的手腕,试图将被反方向拗成直角的手指从中解救出来。 身边一直平静地看戏的安全局特工立即上前,伸手在女人脖子上一按,那女人顿时昏了过去。 “孙局长,先去抓捕您的岳父吧。”特工淡淡地道,语气毫无起伏。 孙亮脸上满是汗水,一半是在之前的临场发挥中紧张出来的,另一半是被手指脱臼的疼痛激出来的。 他来不及擦汗,脸上堆出笑容:“对,您说得对,我这就签署逮捕令...” 特工轻轻蹲下来,和孙亮平视着,微笑道:“市警察局长无权逮捕市长,您需要请纪委一起参与。您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孙亮脸上的汗水更加多了起来,“我这就请纪委的同志一起来...” ———————————————— 在孙亮派人通知纪委的同时,位于厉门市阳青区工业园的一处化肥厂房内,数十名南洋工人正乱成一团。 “大家不要乱!青壮男子去仓库里拿枪,女人都去地下室躲起来!” 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南洋人大喊。他们喊着被政府禁止的马来土语,指挥工人们从一楼的仓库里取出之前秘密储存的武器。 在他们的指挥下,原先好似被毁掉蚁窝的蚂蚁一样混乱的工人们快速回复秩序。男子取了武器后自觉跑到二楼的窗户边站好,而女人和部分身子不好的男人则被带到地下室躲起来。 “特查,我们怎么办?”一个卷发男子大叫道,语气非常急促,“宋人军队来了,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被称作特查的男人皱着眉头低喝:“住口!这样子大叫,大家的心都被你弄乱了!” 待卷发男子安静下来,特查深吸一口气,对周围几人说:“我们先别乱,看看宋人要做什么...那些东西都运走了吧?”他看向左侧一人。 那人回答:“加工好的都运走了,还有一些没加工的,他们看不出什么。” 特查点点头,环顾一周,跳到一处堆叠起来的箱子上,让整个厂房内的人都可以看到自己。 “兄弟们,大家不要慌!那些东西都运走了,现在厂房里什么都没有!等一下宋人军队来了,我会出去应对,你们留在厂房里,不要把枪露出来!” 特查举起双臂挥舞,语气加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乱来!你们看我信号,要是我做出动作了,你们就把枪藏起来,不要被宋人发现!”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一个壮硕的男子:“马南,等一下我一个人去外面,你指挥好厂房里的兄弟。” 马南沉默着点点头,看了一圈,没有说什么。 特查跳下箱子,凑近马南低声道:“现在不是抓内鬼的时候,控制好秩序,拿枪的兄弟都是信得过的。” 他又抬起头,朝站在二楼的人们喊:“大家不要怕!宋人没有证据,不能拿我们怎样的!” 厂房外,化肥厂的主人赵家光看着几个一边回头观察一边往厂房里跑的南洋人,对一旁的军官恨恨地说:“同志,就是那些南洋人,自己搞个小团体,每天好吃懒做,各种不服从管教,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叛逆。” 军官看了赵家光一眼,笑道:“赵先生不要紧张,我们相信您是无辜的,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您之后只要接受一下调查就好了。” 赵家光脸上一急,还要解释,军官就挥手让他安静。 不远处,一个举着双手、挥舞着白布的南洋人正走出厂房大门,朝自己走来。 “就是他,南洋人的头头,叫做什么特查。平日里就属他最闹事!”赵家光在一旁说。 军官点点头,几个士兵便举着枪上前去,在十几米外拦下他。一名士兵粗鲁地扯过特查手上的白布掷在地上,伸腿踹在他的膝盖,将他踢得跪在地上。 特查顺从地跪倒,让几个宋人士兵将自己搜查一遍,随后被捆住双手押走。 军官微笑着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特查,并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只是问:“你就是特查?” 特查昂着头,稍稍点了点,目光便不屑地看向军官身旁的赵家光:“赵先生,不知你找一群国防军来做什么?你欠我们的一个月工资什么时候给?” 军官笑眯眯地看着特查反客为主试图主导这里的局势,眼角的余光发现赵家光的脸色猛地发红,心中觉得有些有趣。 “让你说话了吗,特查?” 特查看着依旧微笑的军官,腹部猛然被一个身边的士兵用枪托砸中,痛苦地弯下腰,嘴里吐出胃里冒上来的酸水。 军官挥挥手,几个士兵又将特查踢得跪下,抓起他的头发使他和军官面对面。 “犯人特查,群岛殖民地爪哇岛人。自半月前开始组织人手秘密制造炸药,计划于近期制造恐怖袭击,证据确凿。” 军官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纸,装模作样地念一遍,又将它放在地上:“来吧,按个手印表示你知道了。” 特查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白纸,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入大脑。他愤怒地抬起头,低吼道:“你根本没有逮捕权!你不是警察!我不可能会在一张白纸上按手印!” 军官低下头看着那张纸,“哎”了一声,皱着眉头道:“原来是一张白纸啊...这怎么搞的,我忘记写东西了。” 他抬起头看着一百多米外的厂房,摆摆手:“拖下去毙了,再拿尸体来按手印。” “全军听令,目标厂房已被包围,现在开始进攻!” “一个不留!”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八章 镇压(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特查死了。 死因是被一发13毫米口径的铅弹,在一米外射出后击穿了心脏。这是外在的死因。 至于内在的,恐怕要归咎于特查认为国防军会按照相关法律去对待他,不可能会在没有相关证据的情况下动手。 他错的很离谱。如果他对澳宋共和国的相关法律思想有进一步的研究的话,他就会清楚无误地知道,澳宋法律保护的目标是澳宋国民,而不是没有入籍的南洋人。 所以他被处决了,死得有点不值。像他这样称得上“优秀”的南洋工人领导,如果没有因为制造炸药而被枪决的话,在无限的阶级斗争中,他定然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如果他能健康地在高强度的劳动中生存下去的话。 据刽子手说,特查死得很安详,因为他准确地击碎了目标的心脏,目标应该不会感到多少痛苦。 不过特查死得早,也有死得早的好处。至少他不用目睹自己的南洋同胞被残暴的澳宋陆军全部杀害,即使他在被步枪对准胸膛时就有了这个预想。 换装了线膛枪的军队在这次厂房攻防战中表现非常出色。受过训练的士兵在一百米外分散射击,旋转着飞出枪膛的子弹准确地将从窗口露出身子的南洋工人打死,而他们使用的滑膛枪在一百米的距离上完全没有“命中率”这种概念,尤其是射击分散开的目标。 在对射了十分钟后,厂房内的南洋人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将自己暴露在澳宋士兵的视野内。 几门步兵炮被炮兵们拖上来,远远地轰开紧闭着的厂房大门。几乎立刻,失去控制地南洋人就大吼着从倒塌的大门处冲了出来,被一排一排地射倒在接近澳宋人的路上。 随后便是冷酷无情的屠杀。 在3月17日上午的收网中,特查所在的化肥工厂只是一个开端。 士兵们在工厂内发现了大量被囤积的硝肥,并且在一些“看上去不应该出现在化肥仓库内的”机器上找到了炸药的痕迹。 有了相关证据后,整个厉门市的驻军和警察都被动员起来,在全市范围内大规模抓捕南洋恐怖组织。 这场抓捕进行得很顺利,因为策划制造、运输、储存炸药的人,在几个月前就被安全局逮捕并诱服了。 军警几乎是拿着地图一个一个地点地抓人,潜伏在城市内的南洋组织成员被一网打尽。同样的,早已对南洋人成立的工会和其他与工厂主和资本家做对抗的组织感到不满的工厂主,也在这次抓捕中兴风作浪,将许多与此事无关的南洋工会领导人的名字也报给军警,将其一起抓走。 梧华似乎对我非常信任。他在中午醒来后就待在病房里,坐在病床上看完了属下提交的初步报告,并撰写了一份总结寄往长安。 那时的我就有预感这封总结将会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一场风暴。 后来的一切也证明了我的猜测。 资本家们早就对南洋人的工人组织感到非常不满了。觉醒了阶级自觉的资本家们是不会容忍一群,即使只靠着阶级本能也给工厂造成很大困扰的南洋工人。这场由极端民族主义者引起的清洗狂潮就是资本家趁机摧毁南洋工会的最好机会——资本家们总是能在任何时候把握住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作为搂草打兔子,纪委和警察们也顺便拜访了孙亮局长的岳父,现任的厉门市长管少伟。 当穿着棕色制服的纪委成员刚踏入管少伟的前花园时,一声枪响就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脸色苍白的孙亮抬起头,看向别墅二楼的窗户。 那扇漂亮的落地窗被打碎一个破洞,红色的液体飞溅在上面。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但立刻又被他强行控制住一动不动。他有些谨慎地悄悄观察一下四周,见纪委的同志依然平静地走向别墅,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不寒而栗起来。 不出其然的,纪委同志和警察们在那扇被打破的落地窗所在的房间,发现了管少伟的尸体。 他在看到纪委成员走进花园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一支手枪塞进嘴里,扣动扳机。子弹从口腔射入,击穿大脑后掀开头盖骨飞出,击碎了后方的落地窗。尸体倒在办公桌后面,压倒了一张抱着小牛皮的椅子。桌子上放着昂贵的黄金钢笔,上面的铭文表明这是一支“1600百年纪念版”英雄钢笔。 在纪委同志将这支钢笔放进牛皮纸袋子时,孙亮强撑着自己才没让他软倒在地。 嗯,那支钢笔就是孙亮亲自购买,送给自己岳父的50岁生日礼物。 “畏罪自杀。”纪委同志很淡定地记录,随后开始翻箱倒柜。 珠宝、金银条、地契和各类债券...光是要运走相关的贵金属,就需要两个人一起抬着。 “你做得很好,孙局长。”一同前往的浅海对孙亮说,话语中着重强调了“局长”二字。 孙亮想挤出笑容,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像失灵了一样毫无反应。他清楚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及时抛出自己的妻子和岳父,换取自己还能继续当局长,不用被流放到荒芜的殖民地度过一生。 当天下午,刚当上市长的原副市长在市政厅举行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公开了本次反恐行动的来龙去脉。 作为案件的“发现者”和主要参与者,我被邀请出席了这次发布会,以一位见义勇为、见义智为的正义海军军官身份,对一些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记者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会上有些记者违反了相关规定,向我提问。 我很为难,因为之前没有设置提问环节。再加上记者的提问明显具有诱导性,三句话不离“南洋人”“宋人”“种族”这样的敏感词汇。说实话,在知道这次事件到底会被元老院如何定性之前,我真的不想回答一个字。 所幸梧华及时帮我解围,自己挡在我前面发表了一长串在任何场合都通用的政府辞令,吧啦吧啦把记者们都挡了回去。 事后他跟我说,面对记者提出的、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只要把一些绝对不会出错的外交句子被一遍就好了。“记者问你怎么怎么看,你说今天天气真好都没错。” 傍晚还有一场晚宴,由市政府举办,各个资本家联合出资,宴请驻军领导和警方高层,以此表达对他们保护了全市市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感谢。 由于还有伤在身,兼之我对这样的分赃大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因此借故没有参加。 澳宋:扬帆起航 第二十九章 露布飞捷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夜晚的厉门比白天凉爽许多。淡淡的海风从太平洋上吹来,拂过我的脸庞,带走了太阳残留的热气。 脚下的市政厅灯火辉煌,熊熊燃烧的火把和油灯让花园里拥有了不怎么符合时代气息的热闹。 名流们打扮得贵气十足,华丽的礼服将他们点缀得如同坠落凡间的陨星。绣着金色云纹的汉服、印着家族徽标的西装、或雪白或湛蓝,如同天空一角的女士晚礼服,在摆着长桌的草坪上交相辉映,让我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嗯,其中几件灰色和蓝色的军装,在扰乱的色彩中是如此耀眼,甚至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 梧华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挥手让几个侍者退下,自己从桌子上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向我摇晃一下。 我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喝酒。” “我知道你不喝。”他耸耸肩,拿着一瓶朗姆酒,稍稍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又拿起一杯柠檬水,“你都被顶了肺了还喝什么酒,我只是想兑一点鸡尾酒。” 我“哦”了一声,失去了和这厮继续说话的兴致。他不说话还好,一提起我就感觉到胸前的伤处又有了些疼痛,可能是刚才俯视人群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 “你不吃点东西吗?” 我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背靠在刷着白色腻子的栏杆上:“我不想和他们一起吃东西。反胃。” 梧华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体面的军人嘛。” 他稍稍走近一点,但和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低声说:“这种肮脏的带着血的东西,您这样优秀的贵族军人,还是不要沾手了。” 他眨一下眼睛:“有我们这些安全局的人去办事,您永远都能保持着洁净的白手套。” 我扭过头,看着还剩一点暗红的天际,不想发表什么评论。 梧华没有在意我的沉默。他打了个响指,几名侍者便推着一辆小车走来,细致地在摆在市政厅楼顶的小桌上铺好白色的桌布,从小车上取下几盘点心摆在桌子上,又从小车下层的架子上搬出一个小桶。 “来吃点点心吧,李少校。”梧华轻轻拉开对着我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来。“身体是战斗的本钱,这可是元老说的话。” 他又从侍者搬下来的小桶里取出一个冰镇着的玻璃瓶,打卡橡木塞给我倒了一杯:“略略冰镇的椰子汁,新鲜榨取的。” 我看着他精巧地布置好一切,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只好拖过椅子坐下,接过杯子小抿一口。 嗯,甜味有点不够,看上去好像没放糖,比不上椰树。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以前我看过一句话,生活就像海洋,只有坚强的人才能...咳,生活就像那个啥,不能反抗,就享受好了。 这大概就是我在市政厅楼顶吃东西时的最好写照。 固然我很反感梧华们的手段,也清楚接下来南洋人的遭遇。但那又怎样?我不可能为了遭受迫害的南洋人去和梧华以及梧华背后的势力彻底决裂,我始终都只能以“他们中不支持这样做的人”这样软弱的身份存在,并且以温和的方式表达我的意见。 说到底,我的职业,我的家族,我受过的教育乃至于我的祖国,都不允许我为异族说话,尤其是为南洋人辩护。 我绝对相信,那时正坐在我对面品味鸡尾酒的梧华先生,一定在悄悄地观察我,在悄悄地判断要不要对我采取措施。 至于是什么措施呢?以他的身份,他的心理,我向来是不惮于以最大之恶意,揣测他腰上是别着一把手枪的。 那时我尚没有勇气,为了一群不相干的外人去直面被国家抛弃,被阶级开除,乃至于被面前这个安全局特工一枪崩掉。我只能安慰自己,那些南洋人本身就有罪,他们竟敢制作炸药。即使他们是受了梧华的间接指使去制作,但他们肯定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不是?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能这样。 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不好的一顿饭。我不能说市政厅的厨师们做的红豆糕椰子糕不好吃,不能说由热带水果组成的水果沙拉不好吃,这是对厨师们的不负责。但我必须说明的是,在那样一种被(和谐)还要享受的情境下,就算是米其林五星酒店的大厨给我做菜,那味道也和高中食堂里的大锅饭一样难吃。 桌子对面的梧华忽然站了起来,望向西边。 我有些迟缓地放下手中的糕点,跟着他走向栏杆,看向城市西侧那正在升起海军热气球。气球下方吊着一匹金色的大布,由燃烧的篝火照明,即使在数公里外的市政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露布?”我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露布飞捷?” 梧华喃喃几遍“露布飞捷”,立刻丢下手中的酒杯,狂奔下楼。 此时我已经隐隐听到西方传来的欢呼,那是成千上万个市民一起发出的庆祝之声。一个又一个悬挂着金色布匹的热气球开始升空,向着四方飞去。 “真的是露布飞捷...”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垂直在军港上方的金色长龙,一时有些混乱。看这样的宣传力度,这次捷报的含金量应该很高。(注1)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澳宋还在帝制和共和制交接时的几场大战,才有资格被这样宣扬。 市政厅花园里,正在歌舞升平互相吹捧的军政大员、城市名流们被梧华的叫声吸引。他们看着一边狂奔下楼、一边大叫着“露布飞捷”的梧华,不知该做何反应。 远处的人民路尽头,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正疾驰而来。其上是一名海军传令兵,手中擎着一面巨大的金色旗帜,远远的就朝着混乱地走出市政厅的人们大喊:“大捷!大捷!” “我无敌之印度洋舰队两路齐出,全歼葡萄牙、西班牙混合舰队!全军将士上下一心,几乎完胜白夷!”他拨动马头,环顾着正看着他的路人们,用力挥动旗帜,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现陆军以配合海军,展开对葡萄牙在东印度洋残余据点的进攻!东印度洋,即将彻底属于我大宋!” “万岁!!!” 人民路就像沸腾的油中忽然被泼下一盆冷水,路过的人们几乎没有经过酝酿,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无数的路人挥舞着双手,将手中一切能抛的东西掷上夜空,以此表达自己心中的激动。一时间,帽子,报纸,文件袋... 传令兵小心地护着脑袋,掉转马头跑向另一条路,继续传达着胜利的消息。 我看着被一条数十字的口信点燃激情、正在相拥庆祝的路人,看着道路两旁推开窗户发出欢呼的居民,一时忍不住笑起来,越想越开心,直到牵扯到伤处疼得吸冷气。但是等伤处平静下来后,却又开始小心翼翼地笑。 这才是澳宋应该有的样子啊。 之前的阴谋,设套,伪装,搏斗,以及白天全市发生的绞杀...无不让我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了一种,我一直很厌恶的黑暗感。 我的父亲在我的成长中,一起在教育我成为一个光明的人,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他告诉我,我应当正面地,光明地打败我的对手,打败共和国的对手,而不是企图依靠诡计去实现目标。 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地介入到一个阴谋中,特别是这样深邃、浑身每个缝隙都流着血和其他肮脏东西的阴谋。 所幸,我能在心灵正陷入阴霾时,看到厉门市民们的庆祝,庆祝一场发生在印度洋,在几千公里之外,现在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胜利。 “这才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而不是什么计谋。”我确定地想。“这样的热爱我们的祖国,热爱胜利的国民,才是我们能一直扩张,打垮所有敌人的根本。” “谁要是觉得,只要消灭掉现役的几百万国防军,就能让澳宋屈服,那他一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市政厅下,梧华正和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一起,看着欢呼着的人群。 “恭喜几位,我们的海军英雄,又为祖国和人民带来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梧华微笑着向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人敬酒。 “上一次有这样等级的露布飞捷,好像还要追溯到马六甲海战中,西太平洋舰队歼灭葡萄牙和尼德兰联合舰队主力了。”(注2) 被敬酒的海军笑着和梧华碰杯:“是的梧华先生,您记性真好。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海战我也参与了。” 梧华看着年近半百的海军,留意到他肩膀上挂着的海军少将军衔,笑道:“要不是您和您的战友们奋力作战,尼德兰人还不会选择退出太平洋呢。” 注1:根据《战争法》,捷报挂金色旗帜,大捷可以采用“露布飞捷”的方式在城市中宣扬。 注2:1606年春天,马六甲海战爆发。澳宋共和国海军方面出动了西太平洋舰队,由廖伏波海军上将指挥;陆军方面出动了三个师,灭亡了加入葡-尼(德兰)阵营的柔佛苏丹国,并消灭掉登陆的葡萄牙军队。葡-尼联合舰队方面的指挥官是葡萄牙的果阿总督阿方索·德卡斯特罗。战役于1606年3月3日开始,在3月20日,最后一批被放弃在陆地上的葡萄牙士兵投降,战役正式结束。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章 康提之战(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剑鱼号邮船从贾夫纳出发,以平均十几节的航速穿越了辽阔的东印度洋,一路将胜利的消息传入共和国的腹地。 我跟着厉门市政厅里饮宴的名流们一起,在自发上街庆祝的市民们的环绕中,向那释放出漫天热气球的军港走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成百上千的市民暂时忘却了南洋恐怖组织阴谋制造爆炸案的阴霾,拿着灯笼和煤油灯驱散夜晚的黑暗,将热情和喜悦用歌声与光明表达出来。 数公里的路程,我捂着有些轻微疼痛的伤处,一步一步慢慢走在欢腾的人群中。梧华跟在我身边,不时悄然挡开可能撞到我的市民。 “看上去印度洋不会平静了。”他说。 我扭头看他一眼:“从印度跑到这里,就算是飞剪船也要半个月。若我是印度洋舰队的司令的话,一打完葡萄牙舰队,就会开始清理葡萄牙人留在大陆上的据点。” 梧华耸耸肩,忽然说:“我记得您之前是在斯里兰卡舰队上实习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厉门进入庆祝的海洋时,数千公里外的康提,这座建于14世纪的宗教名城,同样进入了被光与火所笼罩。 城南几公里外的小山坡上,陆军印度方面军司令,霍飞宇中将正微笑着眺望那将夜空染成橙红色的古城。 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心里却在怀念着自己的家乡。 他来自澳洲大陆南部的一个小镇。在家乡,每年的春节、元宵等重大节日,镇民们都会在镇子上的广场燃放大量的烟花。五彩斑斓的火焰在天空中绽放,将黑暗的天空渲染的华丽缤纷。 “而这里,夜空却只有一种颜色。”中将有些遗憾地想。 澳洲小镇的明亮夜空,代表着澳宋的强盛和富饶。而圣城康提的光亮,却反映了这座古城正在遭受的创伤。 上万名挥舞着弯刀,拿着古旧的火绳枪的斯里兰卡土著士兵,正在少数澳宋军官的指挥下涌入城中,在古老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街道里最大限度地燃烧着生命。 枪炮声,爆炸声,呐喊声...陆军少尉王紫晃了晃脑袋,将繁杂的噪声赶出头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咔嚓咔嚓”,糖果破碎的声音从嘴里传来,薄荷的刺激性气息让少尉清醒了一点。 他挣扎地靠着墙站起来,右手拄着一把火绳枪,左臂想撑着地面,却意外地无力。 “该死,骨头好像断了。”王紫骂了一声,丢开步枪,从腰间的急救包里抽出一把绷带。 他环顾一下周围,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从一句尸体的腰带上抽出一支插在刀鞘里的刺刀,半蹲下来将它按在左手手臂上,手嘴并用地用绷带把左臂固定住。 等处理好伤口后,少尉又站了起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巷战中指挥着一支由斯里兰卡人组成的连队,结果那群乌合之众在追击中解体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不到一个班的人。 后来...后来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晕过去了,好像是被人隔着墙丢过来一个炸药包,自己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斯里兰卡语的“炸弹!”... “真他妈倒霉透了。”王紫又生气起来。现在自己变成光杆司令了,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左手还骨折了。这要是一不小心就是阴沟里翻船的节奏,说不准就要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带回澳洲了。 王紫忽然从抱怨中回过神来。自己正卧在小巷里一处倒墙边,这个位置进不可攻退不可守,要是被保皇党发现可就真的要凉了。 他暗骂一声自己的愚蠢,连忙爬起来朝一处半掩着院门的庭院跑去。 刚起身,他便听到侧面传来几句斯里兰卡土话,听上去说话者只与自己隔着一堵墙。 王紫立刻红了眼睛,心说不会真那么倒霉吧,怕什么来什么。他立即加快动作,终于在被发现前窜进了那处庭院。 这似乎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子,装修得倒是富丽堂皇。若是战胜时,王紫肯定要左右开弓中饱私囊的。但此时自己虎落平阳,威风不再,反倒要怒骂为什么这里的桌椅都是镂空的,自己这么大个人躲进去,只要保皇党不是瞎子都能发现。 “干你娘,怎么没有稻草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强烈,只得朝一个衣柜扑了过去,匆匆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身前,期望如果有人进来,千万不要发现衣柜里有个鼓鼓囊囊的奇异之处。 当然...不要有人进来,自己平平安安猥琐到天亮,那就最好了。 王紫没有听过一个叫“墨菲”的泰西哲人的理论,其大意是,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为了更好地使读者理解,我将其表述为,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只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分钟,刚有些放下心来的王紫又恢复到了紧张中——他从衣服的间隙看到,四五个拿着枪的斯里兰卡人正从被自己撞开的院门处进来。 “该死,我怎么忘记锁门了!” 那几人似乎没有发现屋子里已经被人占据,自己便搬来靠近院门的各种杂物封堵门口,看上去是要在这里长期坚守了。 王紫正要松一口气,其中一人忽然大叫起来,指着地上一长串带着血的脚印大喊。 其余几人马上警戒起来,将枪口顺着血脚印缓缓移动,最终指向了王紫躲藏着的衣柜。 王紫慢慢张开嘴,轻轻吐出一句国骂。 用脚轻轻推开柜门,王紫高举着双手慢慢钻出来,用他不怎么熟练地斯里兰卡土话说:“不要开枪,我投降,我的祖国会支付让你们满意的赎金的。” 那几人见衣柜里钻出来一个澳宋人,竟立即把枪丢在地上,连连鞠躬作揖,脸上露出求饶的可怜表情。 “呃...” 好吧,都怪他们身上灰尘太多,都怪此时天色太暗,都怪王紫受了伤状态不好,他居然没有发现,进来的斯里兰卡人都是归属澳宋指挥的。 王紫有气无力地放下手,骂了一声:“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把枪拿好!” 五个斯里兰卡士兵连忙将地上的枪捡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弹,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有些谄媚地将身上带着的食物放到王紫面前的桌子上。 王紫低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各种不明物体。嗯,包括一块疑似已经发臭的肉干,几坨黑乎乎的饭团,一把炒面,还有一小袋实在看不出原材料的、发干发硬的年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今晚由于一系列厄运所积攒的怒火发泄出来。 “你们吃吧。”他咬着牙,有些艰难地说,“我不饿。” 五人讪笑几下,心知自己的食物不能达到尊贵的澳宋老爷的标准,只好双手齐出,抓着桌子上的饭团往嘴里塞。 王紫不忍地转过脑袋,实在无法忍受看这群蛮子吃东西带来的痛苦。 他站起身来,挥手让那几人继续,自己抽出腰间的手枪,朝客厅旁的楼梯走去。 顺着木梯,王紫来到了这间房子的三楼。他看了看被截断的楼梯,心知恐怕自己脚下的房子在战前还有四楼,只是已经在战争中被摧毁了。 站在高处,他轻易地将小半个城区收入眼里。 这场战役在傍晚就已经开始。炮兵们用了一个小时进行炮火准备,数百名口径不一的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上连续轰击,撕碎了这座被斯国国王紧急加固过的古城城墙。 在过往岁月里可以抵抗数十万敌人包围,在孤立环境下坚持数年之久的古典城市,却在近代军队面前不堪一击。说实话,就王紫看来,高达十几米的城墙对他们的影响,还比不上一路上破旧不堪的道路。 “至少那些破路会让我们走的很辛苦,而这些墙壁不会。炮兵兄弟们干活的时候,我们一直坐在地上吃晚饭。”——王紫的战后回忆 在夕阳距离天际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高耸的城墙终于被工兵们抵近安装的炸药摧毁。 只听见一声巨响,王紫和战友们就看着城墙根部翻涌起漫天的尘埃。破碎的石子四处飞舞,轰鸣的倒塌声将城墙后面那些被压死的倒霉鬼的惨叫遮盖。一些在猛烈炮击中依然坚守在城墙上的斯里兰卡士兵被剧烈的爆炸掀飞,像农民们在晒小麦时扬起的麦粒一样,在天上划过一道抛物线。 王紫和战友们习惯性地欢呼几声,却连手中的烙饼都舍不得放下。见中层军官没有指示,他们又继续低下头,细嚼慢咽着今天的晚饭。 远处,一批提早吃完饭的同袍已经分散到斯里兰卡军队中去,接收了军队的指挥权。 随着城墙倒塌,为首的连队便在军官的怒吼下,大喊着冲向缺口处。 他们两侧的火绳枪连队(由斯里兰卡人组成,他们没有装备燧发枪)朝着烟尘弥漫的缺口盲射一次,后方的炮兵们也往城墙内抛射了一轮炸药包,作为对他们的掩护。 一开始的进攻非常轻松。就像澳宋及其附庸军打过的其他战役一样,一旦城墙被攻破,城内的守军就会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要么是疯狂地反击,要么是疯狂的逃跑。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王紫接到命令,让他即刻回到队伍里,准备进攻为止。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一章 康提之战(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在我见到王紫,亲耳听他述说康提战役时的故事时,这位已经晋升为中尉的连长依然能很生动形象地描绘出,自己的老上司来通知自己进入连队指挥战斗时的神情。 “长官,你不知道,上尉那时脸都绿了。”他绘声绘色地说,双手有些兴奋地指划着,似乎在勾勒上司的脸色。“他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低吼着让我们结束休息,跑步回到斯里兰卡人的军队中。” “当时我们觉得是不是进攻出了岔子,需要我们去救火。后来发现,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哦”了一声,表示自己被这个转折逗笑了。王紫有些失望地摇摇头,看上去应该对我没有幽默细胞感到遗憾。) 太阳落山后不久,王紫和同袍们便赶回了部署在缺口外的斯里兰卡军队中,取代了斯国原有的军官。 通过城内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交火声,尚在城外的王紫已经意识到进攻队伍被逼退回来。 来不及打听消息,队伍最前方的营长挥动旗帜,号手鼓起腮帮子吹响号角,整队完毕的第二批军队开始从被工兵加紧扩大的城墙缺口处进城。 王紫所在的连队第一批增援入城。 刚踏入城中,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就让不少没见过世面的斯里兰卡士兵呕吐起来。 王紫皱着眉头看着佝偻着腰的部下,脸色逐渐变差:“都他妈给老子起来!”他挥手招来宪兵,对着士兵们大叫:“给老子好好打!宪兵会盯着你们!” 看到戴着白帽子的宪兵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斯国士兵们马上脸色大变,顶着恶心站直身子,大喊着跟随他们的宋国连长朝城区赶去。 前来接应的士兵告诉王紫,第一批入城的军队轻敌妄进,被守军引诱进去,已经被精锐敌人切割包围在城里。他在靠后的队伍里,没有被守军的包围网困住。 “张团长组织了两次突击,都没有穿透守军的包围圈!”士兵大喊道。 “其他部队呢?你们可有一个团又两个营进来了!”王紫回应。 “不行!进来的都是斯里兰卡人组成的军队,他们不听指挥!”士兵焦急地喊叫,“我们的人控制不住他们,他们都陷在巷战中了!” 王紫跺了跺脚,让那士兵带着自己去城内指挥处。 指挥处设立在城墙边的一个高台上,看上去是之前守军建立来存放守城器具的,一些木头和弓箭被随意丢弃成一堆。 自己的上司朱汉成上尉正在那里和第一批入城的军官们讨论,见王紫过来便大步迎来,拖着王紫走到一张大桌子前。 “少尉,你看好,我们的人在这里。”他伸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在一处画满了红色线条的城区处拍了拍。“现在那里大概有一个营,人数在500人左右,这是之前反馈的数字,现在应该死了不少了。” 他叫了一声,一个参谋接替了他的讲解,对王紫说:“你看,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守军布置了三条防线,其中第一条已经被我们攻破,现在还在争夺中。第二条防线是一处街垒,被石头和倒塌的房屋堵住,应该是临时设立的。第三条防线是用砖块和壕沟堆砌的,很坚固,还留出了反击的通道,我们怀疑有欧洲人参与其中。” 王紫一边听着参谋的介绍,一边睁大眼睛扫视着地图,尽力将这张图上的一切印在脑子里。 朱汉成接着指着图上一条蓝色的路线,看着王紫的眼睛说:“我需要你们从这条路线进去,占据第二条防线侧面的这栋酒楼,就地部署防御。” 王紫点点头,没问为什么,只是看着上尉,冷静地听着进一步的要求。 数分钟后,上尉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互相敬礼,王紫便转身小跑着离去。 在下楼梯时,其他入城的基层指挥官也在往这边赶来。对方经过时,面色都很严肃,想必已经意识到了这次进攻遭到了挫折。 “所有人注意!”王紫的喊声让斯国士兵们面色一凛,下意识地抬高脑袋,看着正飘着浓烟的城市。 王紫大步走到连队面前,命令连队解散成三个排,在排长的带领下分散开,跟随自己进入充满杀机的街巷。 按照上尉的命令,王紫带领连队踏入一条没有被选为主攻方向的街道。如果这是一支由纯粹的澳宋军人组成的军队的话,此时应该是分解成十个班,以自己为中心散开成一个扇面,按照大致一样的速度朝城市中渗入,就像在沙子里倒了一杯水一样。 可惜这是一支水平拙劣的斯国军队。他们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出一种属于封建军队的腐朽气息,那大概是“我很菜”“我没有什么训练”“千万不要打我”这种信息的味道。 理论上,战术水平最高的班排长应该作为队伍的核心,时刻对属下的行动作出微调,也要警戒可能的敌人。而在王紫指挥下的队伍里,只有在王紫能亲眼看到的时候,斯国土著担任的基层军官才能表现得有那么一点像军人。其他时候嘛,根据王紫的经验,只要自己一把眼睛挪开,之前还挺胸抬头大步流星的斯国军官立刻就会放慢脚步,将身子猥琐地隐藏在士兵的后面,看上去恨不得被士兵团团围住。 刚进入街巷的几分钟,王紫和他的属下们还处于被之前的军队扫荡过的区域,并没有受到守军的攻击。 等到他们越过一条倒塌的墙壁,原先还隔着有些距离的枪炮声忽然就清晰起来。 身边的士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有转身跑路的想法。王紫冷哼着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眸子唤起了那士兵在长期的体罚中积累的记忆。对鞭子的恐惧立刻压到了可能的被枪击,令他颤抖着朝前走去。 “分散开!排长控制住部队,在前方那处商铺附近集合!”再继续保持一百人的连队形式走已经不合适了,这样庞大的队伍会像大白天的裸奔女郎一样吸引敌人的目光。 王紫只能无奈地下达这个指令。顺便一提的是,他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对自己那时的决定感到非常懊悔。 “我真他妈应该带着这群猪猡一起走,就算被那些该死的保皇党集火,也好过走着走着就只剩一个排了。” 不过刚下命令时的王紫还没有预料到自己未来的窘境。在他看来,自己下达的命令是非常合适的。 “这样的队伍怎么来打巷战?他娘的打野战都不一定行啊,巷战这种东西是随便谁都可以来的吗?” “我们本来应该走大路进城的啊,在街道里清理残渣的工作应该交给精锐力量啊!” 好吧好吧,由于敌人还有能力实施分割包围这一点大大地超过了参谋们的估计,原先准备派去正面进攻的普通军队只能承担起巷战的任务。 让我们暂时把王紫的抱怨放在一边,将视线集中在这支在黑夜中艰难挺近的队伍上。 现在王紫亲自带着的一个排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亲爱的王少尉有些愤怒地瞪了侦察兵一眼,示意他看看墙对面是什么情况。 侦察兵有些委屈地在地上蹬了一下,借力跳上墙头。 根据王紫的猜测,我们大概地还原一下侦察兵看到的情景。 墙那边啊,是人,人,和人。 “是王军!” 王紫有些惊讶地看着撑在墙头忘记动弹,只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的侦察兵。随即,墙对面传来的乱七八糟的叫喊。一声枪响,还在尖叫的侦察兵脖子上炸出一朵血花,尖锐的叫喊被瞬间打断,无力的尸体摔落下来。 在那个时刻,饱经锻炼的意识救了王紫一命。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大吼了一声“撞墙”,便拉着身边几人朝墙壁撞去。 越来越多的士兵反应过来,纷纷大叫着跟上连长的行动。这里的墙壁堆砌得很简陋,基本是由居民自己修建的,并不坚实。 在攻城之前,给王紫们做动员的军官便介绍了这一点,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用工兵铲轻易地挖开街巷里的墙壁。 王紫此时没有时间再取下腰上的铲子。他大吼着和几人一起撞在墙上,竟成功地将胡同底部的这面墙撞倒。 冲击的惯性让王紫穿过倒下的墙壁,模糊中抱着墙对面一人的腰部将其撞倒。 他立刻死死勒住那人的腰,用力朝一侧翻滚,让出两边人对冲的路径。 果然,王紫刚翻滚开,几只大脚就踩在了自己之前趴着的地方。他没有抬头观察情况,右手便快速地从靴子上摸出了一支匕首,从侧面狠狠地插入自己抱着的那人左腰。 用力搅动一下,再拔出,又插入。 连续几下刺杀,王紫的脸上被喷出的鲜血布满。他用力将脸在抱着的人的衣服上擦拭一下,这才抬起头看着右侧的战斗。 这是一次非常仓促的遭遇战,双方士兵只有不到十秒的准备时间,便随着倒塌的墙壁战在一起。 王紫看着一名脖子上绑着白布(这是效忠澳宋的斯国士兵的标识)的士兵拿着一把弯刀,狠狠地砍进一名穿着同样衣服,但脖子上没有布条的人肩上。 鲜血喷涌而出,但坚硬的肩骨卡主了锋利的刀刃。技艺不精的士兵失去了杀死对手的机会,被面目的对手用一把刺刀捅进了肚子里。 惨遭开膛的士兵“啊”了一声,在临死前双手死死抓住面前那人的脖子,使身旁的战友一刀捅进那人的前胸。 两人一起倒下,倒在王紫身边。 在这狭窄的、黑暗的、疯狂的胡同里,双方士兵发疯一般地砍杀在一起。至少在这一刻,即使是往日不堪一战的斯国士兵,也具有了可以和澳宋陆军相比的士气和战斗精神。 无他,这种地方,谁怕谁死。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二章 康提之战(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王紫双手护着脑袋,身子蜷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靠紧墙角。 在他的身边,数十名挥舞着冷兵器的斯里兰卡人正在生死搏杀。此刻,没有人还能保持理智,也没有人还能举起步枪,将近在咫尺的敌人射死。 长期的训练告诉王紫,此刻自己不能爬起来。若是这么冒冒失失地站起,失去保护的他很可能在混乱中被双方的人捅死,或者被撞倒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被踩成内出血翘辫子了。 当然了,作为一名爱惜生命的澳宋人,他当然也不想爬起来加入这样不讲水平的狗斗里。 “我可是国防军少尉啊...”他一边尽可能地缩小在地面上的正投影面积,以防被打斗中的人无意中踩到,一边毫无羞耻心地在心中想,“我们这样优秀的军事人才,怎么能在这样的破事中死掉?” (好吧,虽然我这样光明正大地对王紫先生做出了嘲笑,但必须为他正名的是,国防部下发的《外地派遣军条例》中确实明确写明,在必要的时候,国防军军人可以无视附庸军,独自采取可能的办法保全自己。) 很难确定王紫到底趴了多久。根据他的回忆,当他爬起来时,胡同里已经铺满了一层尸体。大略数了一下,这条被他打通的胡同已经埋葬了大约七十人。 对面的许多士兵被残酷的白刃战吓退,非常不名誉地转身逃跑。若是澳宋军队在此,他们一定会在逃亡的路上被追击的士兵捅个透心凉。只是此时的附庸军们也是身心俱疲,加之人数并不占优,竟没有人上去追杀。 十多个正在喘息的附庸军士兵见尸体堆里爬出了自己的长官,连忙围了上来,眼中全是对长官幸免于难的喜悦,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自己出事不要紧,但要是自己的澳宋长官牺牲了,自己却还活着,这出城后一定会被当做逃兵抓起来的啊...到时候,不但自己要被澳宋督战队枪毙,自己的家人也要被当地政府剥夺财产,贬为奴隶。 他们围着自己的连长,细心地从腰间取下水壶,又抽出自己珍藏着的毛巾,仔细地将毛巾打湿后递给长官,让他擦拭脸上的灰尘。 王紫满意地接过毛巾,在遍地的尸体中...嗯,洗脸。 不得不说王紫这人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奇特的一个。神他妈洗脸,我的天,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时候洗脸的? 疯子将被尘土...我是说,王紫将沾满灰尘的脏布丢给属下,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示意他弯下腰让自己踩上去。 借助士兵的肩膀,王紫将大半个脑袋探出了两侧的围墙。 “噢...” 左右两侧都被燃烧的火焰照得通红,爆炸声,枪声,砍杀声...不绝于耳,与自己之前的遭遇相比毫不逊色。 “这是一场伏击!”王紫想。 自己之前应该是运气比较好,没有被前方的王军包围,反倒是直接和他们撞在一起。 他压低声音让士兵们不要喊叫,打枪地不要,悄悄地前进。 “那时我们两翼地排都陷入包围,我们这么点残兵过去支援恐怕是飞蛾扑火。我也不知道后方有没有被王军堵住,心想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如往前面去。” 王紫后来向我讲述了他决定继续前进的理由。 包括王紫在内的十二人开始潜行。这次他们谨慎了许多,每个人都保持着紧张的情绪,分散在五六米外的士兵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为王紫的决定提供依据。 这应该不是一场专门的伏击,城内的王军并没有布设足够的兵力,以至于在被打垮了第一批军队后,他们竟然没有后续力量投入战场,被王紫带人有惊无险地穿越了防线。 朱汉成的地图已经过时了,上面标注“尚未被敌人占据”的区域早已被部署了不少于一个营的王军。王紫恨恨地想,真该把参谋们拖去枪毙。 此刻王紫的连队已经缩水成一个加强班,手底下十一个人。所幸在搜刮尸体时把装备提上来了,每个人都有一支火绳枪,大腿上还绑了一把刺刀。 至于斯里兰卡人最喜欢的弯刀,王紫还是没看上眼。 在街巷中小心穿插了十几分钟后,王紫接近了朱汉成让他占据的酒楼。 这座七八米高的木制楼房是城西南的一个小制高点,可以将数百米内的城市收入眼底。 根据光沿直线传播的原理,站在酒楼上方的人可以看得很远。相应的,很远的人也能看到站在酒楼上的人。 于是王紫绝望地发现,酒楼二楼肆无忌惮地闪耀着火光,几个拿着单筒望远镜的人正站在上面观察战局。 他们穿着暗红色的西式军装,远远看去应该是用丝绸制作而成。标志性的欧洲胡子让那几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王紫终于知道安排军队伏击自己的人是谁了。那样的部署已经超过了斯里兰卡人的战术水平。 在过去半个月里,他跟随着斯里兰卡管理地驻军从科伦坡出发,一路打到锡兰岛中部的康提。之前的战斗中,只要城墙一被轰塌,原本还能勉强抵抗的王军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失去勇气,尖叫着四处逃散,然后被尾随追击的澳宋及其附庸军杀死。 而这次的康提战役,这些软弱的王军士兵竟然还能在失去城墙的庇护后引诱攻城军队深入后包围,还能判断出援军可能的进攻路线...恕我直言,我不是针对斯里兰卡王军,我是说所有的封建军队都没这种本事。(注1) 王紫挥手让士兵们先隐藏起来,自己趁着夜色爬上一棵树,取下一支望远镜观察起来。 那处酒楼距离自己还有四十米左右,之间的街巷倒是不难穿过,只要小心一些即可。只是还有一条宽七八米的街道从中截断,要想潜越只能期望王军都是一群瞎子。 王紫眯起眼睛,努力在黑夜里看清敌人的部署。 借助城市中燃起的火光,王紫发现酒楼下方由斯里兰卡人把守,他们那富有特色的包头巾着实令人难忘。 二楼的情况看不清,通过摇动的影子可以确定有两个人以上在那里。三楼就是葡萄牙人的身影,他们拿着望远镜在窗前观察城市,不时让人离开酒楼去传令。 十多分钟后,王紫跳下树来,叫来那些士兵。 几分钟后,录塔司听见喊叫声,握紧弯刀从大堂中走出。 “干什么!”他恶狠狠地抓过一名士兵的袖口,粗壮的手臂几乎把他提了起来。 士兵惊慌地回答:“有人来了,在那边!” 录塔司一把将士兵推开,看向士兵指着的方向。那是荷西大人部署在南边的人,此时十多个身上带着血的残兵正挣扎着往这边跑来。 “宋人来了!宋人来了!”那些人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撕心裂肺地叫道,“我们顶不住了,快,我们需要增援!” 录塔司看着那些残兵败将,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显示出他正酝酿着澎湃的怒气。 他大步向前走去,右手拔出插在腰带上的手枪,拇指将击锤掰开,大吼道:“慌什么!给老子闭嘴!” 为首的逃兵到了录塔司面前后,脚步虚软了一下,竟直接跪倒下来,双手支撑着地面,杂乱的头发甩在脸上,黑夜中看不清面容。 录塔司愤怒地伸出左手抓着那人的肩膀,努力想把他提起来。 “宋人来了,宋人来了...”那人喃喃道,左手拉着录塔司的腰带,抬起右腿支撑在地上,作势要站起来。 “到底发生...”录塔司话还没说完,左腹忽然感到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他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半跪在身前的逃兵便猛地弹了起来,沉肩抵在自己右胸,顶着自己向后倒退。 “砰”,王紫低吼着将面前那大汉狠狠撞在酒楼的石墙上,右手用尽力气搅动着大汉的内脏。 那穿着一层皮甲的斯里兰卡汉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期间夹在着内脏的碎片。 “去死吧。”王紫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右手松开刀柄,身子疾速后退半步,抡圆了胳膊重重打出,弯曲着的四根手指便击打在那汉子的颈部。 巨大的冲击力贯注在王紫的指关节上,猛烈的打击让受害者的颈骨发出一声令人颤栗的脆响,往日粗壮的脖颈被打出一个永远无法恢复的凹陷。 看着那汉子捂着脖子慢慢坐倒在地上,王紫拔出腰间的手枪射死一个还在抵抗的王军士兵,大吼着捡起那汉子的弯刀加入战团。 不到一分钟,守在酒楼一层的王军士兵便全部被杀死,王紫的手下也只剩下七人加一个被砍了一刀的伤员。 “往上攻!”王紫捡起被自己阴死的那人的手枪,对着已经混乱起来的酒楼大喊,“打赢这战,所有人发20块钱!死者发两倍!” 已经疲惫不堪的附庸军们受到赏金刺激,又咬着牙捡起地上的弯刀和火绳枪,发出野兽般的喊叫,跟着王紫往楼梯上攻。 二三楼的葡萄牙人看上去并不是专业的战斗兵士,其显著特征就是面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澳宋士兵时会非常慌乱。 王紫快速探出身子,开枪将一个端着步枪守着自己侧面的葡萄牙人击毙。随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人后面还有一个自己之前没发现的枪手,朝自己扣动扳机。 王紫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不知道骨灰能不能被带回澳洲。 只是他并没有感受到身子被铅弹击穿的痛苦,唯一听到的就是耳旁传来的一声呼啸,以及背后墙上的“咚”的一声响。 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还在人间,身体就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向前扑去,和那葡萄牙人纠缠在一起。 在成功地又一次在拥抱中把敌人杀死后,他抬起头往楼梯处看去,才发现刚刚从自己脑袋边飞过的是一支通杆。 嗯,这支黑色的杆子被葡萄牙人遗忘在枪管里,被火药推出后飘乎乎的飞了一段距离,栽在了墙上。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三章 康提之战(4)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在因为城中火焰灼烧而有些温热的夜风吹拂下,霍飞宇在印度方面军附庸军第四师第二团团长许焦的陪同下,缓缓登上被初步清理了碎石块的康提城墙。 他的面前,在城外山坡上只能大概感受一下的战局被清晰地收入眼中。乌黑的浓烟即使在黑夜里也是那么显眼,连绵的枪声夹杂着几声炮响,将王军和附庸军的喊杀声掩盖起来。 霍飞宇平端着望远镜,望着那火光最炽热的城区。 常年奔波在各处战场上的忙碌让这位身居高位的将军没有失去军人的基本素质。他非常轻易地在参谋的提示下锁定了在城区中央飘扬着的营级旗帜。 看着在火光环绕中岿然不动的军旗,年过半百的将军不由地轻叹一声。这次进攻康提确实是大意了,第一批入城的部队没有按照条例扩大两翼,而是试图孤军深入,直插位于康提湖旁的佛牙寺——那里是情报中注明的斯里兰卡国王所在地。 但这怎么能全怪小伙子们呢?将军心想。东印度总督区的军队数量本来就在全国各军区中排名倒数,布置在斯里兰卡岛上的部队更是屈指可数,能在半个月内一路追击逃跑的斯国国王到康提,已经是岛上驻军的极限了。 正想着,望远镜的视野中忽然闪起了一抹火光。 中将立即将望远镜移向燃烧着烈火的方向,看到的是一处正急速蔓延着火焰的酒楼。 身旁的参谋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了那里:“将军,是敌军二号防线附近的丁号目标,那里是第二团一营三连的进攻方向。” 中将顿了顿,看着视野中正在酒楼三楼挥舞着白色桌布的身影,平静地说:“去告诉城中指挥处,丁号目标失守了。” 此时的酒楼里,王紫看着街道上一边大叫一边跑来的王军援军,急忙对着三楼还在挥舞白布的士兵大吼:“别摇了,立刻撤退!” 士兵马上丢掉了手中的桌布,也不管远处城墙缺口附近的大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号,抓起身旁的步枪便转身就跑。在经过几个被击杀的葡萄牙军官的尸体时,他又一咬牙,停下来伸手搜索一番,摘下一个装着银币的小袋子揣在怀里。 王紫等到士兵们跑出大堂,便抓着一支火把往大堂的地面丢去。瞬间,之前被洒在地上的火油被引燃,肆虐的大火将木石混合结构的酒楼笼罩,让王军失去了这座防线侧翼的指挥处。 失去葡萄牙人指挥的斯里兰卡军队立即被打回原形,恢复了和所有封建军队一样的战斗力。街道上赶来的王军只愿远远地放枪,也不管在这只能靠着几处火堆照明的夜晚命中率有多少。 面对这样近乎盲射的流弹,王紫连做出规避动作的欲望都没有。他径直带着士兵冲过街道,朝着被包围着的友军赶去。 他猜对了。击溃(或者歼灭)了另两个排的王军伏兵在看见酒楼被点成火炬之后立即调头。如果王紫试图原路逃回城墙处,那只能被愤怒的伏兵砍成碎肉。 借助酒楼大火引发的混乱,王紫最终从乱成一片的王军中逃出生天。在此他要再次感谢依附在澳宋旗下的附庸军和王军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这样他才能一路浑水摸鱼跳出包围圈。 接下来是一段惊心动魄的逃生之路。如果王紫能准确的复述出那一晚他们的大逃亡历程的话,这无疑是一场能让读者血脉贲张的冒险之旅。 可惜的是,在极端的紧张和疲倦下,胆大包天的王紫也只能记得那无处不在的敌人士兵,还有耳旁混乱的叫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 在摸黑逃出数百米后,燃烧的酒楼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王紫眼前已经看到了截断街道的街垒。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朱汉成说的第二道防线了。王紫想。他们绕了个大圈子,从防线西侧跑到了它的后面。 如果王紫能飞到天上俯视城市的话,他就能看到自己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在他的北面是敌人部署的第一道防线,堵住了更北面的营级战斗群的突围道路。在他的南面即是由砖块和木头围成的街垒防线,近千人的王军正把屁股对着他们。 当然现在王紫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汉堡包里面的牛排。由于没有上帝视角的帮助,他们错误地判断了自己的位置,并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们现在在敌人的西侧,”王紫蹲在地上,借着无处不在的残火照耀,用石子在地上划出(他以为的)地图,“现在我们后方就是我们来的道路,东边是第二道防线,北边是被包围的同袍。”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继续作战的余力了,我决定撤退。”王紫看着面前的士兵。 听到连长大人决定撤退,剩余的几个斯里兰卡士兵连忙点头表示支持,看起来生怕这位长官反悔。对他们来说,能在这个可怕的夜晚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哪里还敢贪图可能的功劳呢?不如回去拿长官承诺的赏金罢。 于是他们就往南边走了。 于是他们看到了一长条街垒组成的防线,以及防线后方密密麻麻的王军士兵们。 “喂,你们是哪个将军麾下的?”一个正扛着火药桶的士兵问。他看着正呆呆地站在一处小巷口的这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紫看着灯火辉煌的街道,一时没反应过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注意到了这群衣服上沾满血液和尘土的古怪士兵,开始有些警惕地围了上来。 “怎么办,大人...”身后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王紫面不改色的看着前方的王军,嘴唇微动:“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这是今晚第二次被侦察兵害死了...” 突然,他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身子一边后退一边指着王军身后:“宋人!宋人来了!” 王军士兵们尚未接触过这样的把戏,一时都下意识地转身看去。 “快跑啊!”王紫大喊一身,一边转身一边压低身子夺路狂奔,矫健如月下之猹,迅猛似林中之虎。 几名附庸军士兵反应慢了些,见对面的王军同胞们转过身来,才大叫一身开始跑路。最后两个反应太慢的倒霉鬼不幸被愤怒的王军逮住,被乱枪打死在巷口。 在向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王紫多次强调了士兵体能的重要性。他感慨道,“不管交通工具有多方便,普及得有多广,战士们都必须高度重视跑步这项基本技能。” 嗯,在这场持续一整晚的城市越野及变速跑中,出色的体能和反应速度确实多次救下王紫的性命。 靠着惊人的耐力和毅力,他和几个身体素质最好的士兵成功将其他人和王军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遗憾的是,城市里并不只有他们一群人。这次声势浩大的追逐如同黑夜里的流星,成功地吸引到了小半个西南城区的注意。 据事后调查,澳宋军队共有第四师第二团第二营,第三营,和一个加强连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这次意外。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这是姓李的二营长听着属下连长的汇报,挥舞着双手大喊:“为什么前方忽然有了那么多敌人?参谋们都去吃屎了吗?” “把老子的虎蹲炮拉上来!找个机会干他们一炮!” “就算王军狗崽子去上坟,我们也得凑凑热闹!”这是姓孔的三营长的咆哮,“所有人中断原计划,准备交战!” “城西南全乱了。”这是某位无法考证姓名的参谋的感慨。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四章 康提之战(5)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王紫意识到西南城区的局势已经进入白热化,闪动的枪口焰如同漫天的星辰一样密集。 他看到自己所在的庭院没有进入战局的覆盖区域后便放下心来。自己这吊着一条胳膊的状态,实在是不能为共和国尽忠了。 他抬头找到北极星,辨认一下方向后又往北边看。他终于发现自己之前认错方向了,被包围着的营处在东北方向,那里依然树立着飘扬的启明星旗。 正看着那边,西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王紫连忙调转望远镜,看着视野中腾起的烟尘。 喊杀声在几秒后传入王紫的耳中。在几面军旗的带领下,举着火把的斯里兰卡军队从烟尘中冲了出来,快速占领了靠近尘埃的街道。 “西面也破城了啊。”王紫低声道。 一股浓重的疲意从脑海中袭来,他之前竟为发现自己已经如此劳累。 “我就眯一会,休息一会...”他在脑海中对自己说,意志再也无法抵抗肉体的疲倦,重重合上眼皮,失去意识。 正站在南面城墙上观察战局的霍飞宇中将却处在精神的顶峰。他看着刚刚被攻破的西城墙,耳朵静静地听着许焦中校的命令。 站在顶头上司身边,中校团长先生依然保持着沉着的气质。他指点着地图,向传令兵道:“点火打旗语,让一营坚守带援,不要轻易突围。” “传令给西边的三团,请他们往丁号区域进攻,我们的部队很靠近那里,希望和他们那处会师。有数百名敌人已经被我们拖住在丁号以南。” “让下面的两个营保持接触,不要放敌人回去,等候时机将他们歼灭。” 一个合格的高层军官不该跳级干涉基层军官的指挥,这是每个军官的常识。 霍飞宇无疑坚持了这一点。虽然他觉得许焦的命令有些想当然,但他并没有开口去指指点点。作为一个方面军司令,他知道的细节肯定不如直接参与康提战役的一个团长,此时妄加干涉,很可能会犯了外行指导内行的毛病。 给年轻人一些发挥的机会,就算失败,几百个斯里兰卡人也损失的起。 一旁的军级参谋递给他一张报告,低声道:“第五师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阿拉德丁击溃了丹布勒公爵的军队,正在追击。” “马希延格讷呢?”中将问。他并不关心阿拉德丁的战况,因为那是必胜的局面。澳宋军官布置到排级的第五师拥有超越第四师的战斗力,加上又是在空旷地带以逸待劳,迎击南下勤王的丹布勒公爵联军,这样的战斗要是还输了,那斯里兰卡也不用打了。 而位于马希延格讷的山间防线却更加让中将关心。一个团又两个营的部队在康提的东大门修筑了一个临时防线,用来防范可能的东部贵族援军。 幸运又可惜的是,商业气息浓重的东部沿海地区似乎并不关心国王的生死,以卡尔穆奈侯爵为首的东部贵族仅仅加急扩军了不到一万人来保护他们的城市,连一个士兵也不愿意派到中部来保护他们的王。 “半个小时前收到烽火台那边的报告,他们没有发现敌人。” “可惜没机会把他们一起收拾掉了。”中将想。 这群见利忘义的商业贵族是斯里兰卡宰相兀拉盖米亚的支持者。他们依靠着宰相大人的权势垄断了东部地区的商业网络,作为回报,他们会支持宰相造反上位,并提供一笔可观的贿赂。 澳宋的商业集团早就对这群贵族资本家感到不满。作为资本家的打手,国防军也对清理掉这些商业上的土著竞争者充满兴趣。 “看来还是要政治解决啊。” ———————————————— 战争的进程从来不是由一个人决定的,这是从古至今一切军事斗争都共同遵循的客观规律,表现了澳宋人民对西方思想中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蔑视和嘲笑,以及对集体主义精神的支持和热爱。 当王紫从昏迷中醒来时,他首先看到的在眼前飞舞的白布。 “医生,王紫少尉醒了。” 耳旁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出现在王紫的视野中。 王紫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每个角落都涌出了难以忍受的酸痛。 医生伸手按住了王紫,拉下口罩对他说:“你不要起身,你现在身子有很多拉伤,不要加重伤情了。” 王紫又躺回了床上,有些无奈地侧过脑袋。 “这是哪里?”王紫看着周围,发觉自己正处在大片的伤员中。躺在病床上的伤员们不停地发出忍受着疼痛的呻吟,忙碌的医生护士在病床间穿插,不时停下来询问伤员的情况。 一旁的护士回答:“南区的临时医院。” 王紫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那护士朝他身旁一人点点下巴,道了一声歉:“你问这位中尉吧,我要去帮忙做手术了。”说罢,她将脖子上的口罩戴上,和几名同事一起推着一张病床走出。 那床上躺着一个伤员,左腿被厚厚的绷带包裹,却还在不断地渗出血迹。 “他要被截肢了。” 王紫回过头去,看向说话的那个中尉。 中尉也侧过头看着王紫,留着胡子的中年人笑了笑:“他被子弹打中大腿,可能动脉断了,血喷了一米多高。” “能缝合吗?”王紫随口问了一句,然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愚蠢。 “怎么可能缝合?”中尉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只能截肢了,好歹能捡回一条命,不会被铅中毒干掉。” 王紫“啊”了一声,又随口问:“他是你的兵?” “他是我弟弟,是被包围的那个营的。” 王紫沉默下来。 “还好呀,好歹他没变成一堆灰尘,被装在木头盒子里带回老家。”中尉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悲伤的感情,“他本来说打完这场就退役回家相亲的,这下不知道还要单身多久。” “诶,小老弟,你就是那个把王军鬼子从防线里引出来的家伙?”中尉问他。 “啊,有吗?”王紫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昏过去前看到的,被火光照耀得橙红的城市。 中尉来了兴致,将自己身子抬起来靠在床板上,双手枕在脑后:“你不知道,昨晚几百个斯里兰卡人追着你们的屁股跑出防线,被几个营的兄弟截住了一阵乱仗,后来追着他们打回防线侧面了。” “啊,啊...”王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闹腾了大半夜,整个南城区都乱成一锅粥,每条巷子都在打战,每栋房屋都在争夺...太疯狂了,喊杀声连城外都听得到,斯里兰卡人完全不是对手...” 中尉有些回味地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就在在老家的田野里抓兔子一样,打到后面都没空装子弹,刺刀都捅坏了,捡了王军的弯刀继续砍,那些怂包根本没胆子和我们打,一个一个被追上去砍死了。” “所以...我们赢了?” 中尉有些不快地说:“当然赢了,黎明的时候我们就救出了倒霉蛋一营了。” “我带人在一个庭院里找到你,那时你还昏迷着,我们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到哪了?” “现在呀,我们大概到佛牙寺了。”中尉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快要抓到他们的国王了。” 佛牙寺前,许焦正跨坐在一匹纯血的阿拉伯大马上,擦得铮亮的皮靴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在他的两侧,数百名由纯粹的澳宋士兵组成的燧发枪步兵正在军官的带领下快速列队,尖锐的三棱型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澳宋:扬帆起航 第三十五章 康提之战(6)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随着号角声慢慢消逝在天地间,作为本次康提战役的指挥官,许焦和另两位团长一起,排成一排调转马头,面向了自己的军队。 卫兵将手中的团旗交给许焦,由后者重重地将其挥向东方。 立即,布置在最东面的营在看到旗帜后,挥舞起了自己的旗帜,由其营长大吼道:“第四师第一团第二营,全体都有!” “万胜!” “万胜!” “万胜!” 五百多个士兵同时大吼起来,响亮的吼声即使在几百米外依然能让许焦感受到部下的活力的士气。 再一次挥动旗帜,又一个营队响应了指挥官的旗帜,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大吼。 如此十三次,三十九声“万胜”后,许焦拨转马头,再次面向佛牙寺,大喝道, “开始进攻!” 在收到发起进攻的命令后,早已摩拳擦掌的炮手们马上将烧得发红的铁钎插入攻城重炮的火门。刹那间,他们最信任的老伙计便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咆哮,上百毫米口径的炮口在一瞬间闪烁的火光后,喷涌出如同九天之云下垂般浓烟。 就像军镇前忽然闪现出一条苍白的游龙,数十颗沉重的铁球以肉眼勉强可见的速度穿越两百多米的空间。在这个对它们来说有点近的距离上,专门设计来打击古典军事主义的厚重城墙的大炮有些摧枯拉朽地击穿了,佛牙寺外那用了区区几天时间建成的临时外墙。 眯着眼睛看向佛牙寺外腾起的烟尘,许焦感觉用重炮轰击可能有些浪费,那薄薄的一层夯土墙的成本估计还比不上轰倒它需要的火药钱。 犹豫了几秒,中校还是决定浪费一点,不要让小伙子们为了节约一点钱而倒在接近胜利的黎明前:“换葡萄弹,等烟雾散掉再打一轮!” 炮手们听到传令兵的传来的命令,只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帮着同袍把一场战役从没用过的葡萄弹从马车上卸下来。 在漫天的尘土中,被蹂躏得几无还手之力的敌人,却依然顽强地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即便那是困兽犹斗,勇者的无畏依旧令人动容,就算那是穷凶极恶的澳宋侵略者。 那是一阵歌声,一阵嘹亮的歌声。 在这个闪烁着火药的烈焰、刺刀的寒光的战场上,许焦忽然听到了这阵嘹亮的歌声,这使他陷入了一刹那的恍惚。 在场的数千人都听到了这阵歌声。所不同的是,澳宋士兵们耳朵一边捕捉着来自佛牙寺的音乐,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依旧在高效地为大炮更换弹药。 而离着声源更远的斯里兰卡士兵们却出现了一些细微的骚动,少数士兵有些害怕地向后退去,立即被宪兵挥舞着皮鞭赶回队伍里。 “穆先生,这是什么歌?”许焦听了一会,发现凭借自己那拙劣的斯里兰卡语确实是听不懂歌词的含义,便侧过身子询问刚刚骑马来到自己身边的斯里兰卡人。 米达尼·托·穆斯塔法侧耳听了一会儿,恭敬地回答身旁这位只有区区骑士头衔的低阶贵族:“团长阁下,这是我国传统的战歌,按照惯例,只有王室成员才能演奏。”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王室一直将这首歌作为展示他们具有神的血脉的手段。他们说,当音乐响起时,他们成神的先祖会将超凡的力量赐予他们...” “嗯,好的,谢谢你。”许焦挥手打断了穆斯塔法的介绍。他实在没有兴趣在胜利前,还要花上一堆精力去听一个活不过今天的王族的神话。 穆斯塔法立刻停下了嘴里的话语,稍稍低头表示服从,身子不着痕迹地后退一些,和许焦保持半个身子的差距。 很快,歌声达到了一个高潮,不知多少人的合唱骤然高亢起来。 随着音乐达到气势的顶峰,慢慢散去的尘埃中出现了一支军队的身影。他们穿着银白色的全身板甲,双手执着长剑,背后还留着颜色艳丽的披风。 在阳光的照耀下,弥散在天空中的尘土出现了丁达尔效应,一缕一缕的光柱打在军人的铠甲上,漫反射出炫目的光晕。 许焦有些走神地吹了一下口哨。男人总是对具有铁血气息的一切充满兴趣,更何况是几百米外那逼格爆表的铠甲勇士集团。但团长大人随即意识到这种轻佻的行为对他平日里铁面无情的形象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严肃,变脸之快令穆斯塔法暗暗咋舌。 “这是什么?”许焦问道。在12个小时以前,攻守双方还拿着火绳枪和小口径滑膛炮进行着一场达到时代标准的巷战,怎么现在忽然来了一支看上去是从欧洲中世纪闯进来的下马骑士? 穆斯塔法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王室的禁卫军...对不起,中校先生,我无法确定,他们以前不是穿这个样子的。” 许焦有了些兴趣,心中开始揣测起这支笼罩着神秘气息的冷兵器军队到底有着怎样的战斗力,竟会被国王留在最后时刻派出。 “难道是从小秘密训练的顶尖高手?派出来对我执行斩首行动?”许焦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地想,“但是他们...他们怎么穿着澳宋的衣服?” 嗯,许中校良好的视力让他认出了这支铠甲勇士们穿着的板甲,赫然是我大宋在二十年前已经全面停产、卖到民间做收藏之用的军用全身甲。 “我家里也有一套这种东西啊,穿上它还能打吗?还步战?”另一位团长也认出了对手身上的装备,有些奇怪地问。 许焦挥挥手:“能不能打,试一下才知道。” “让炮兵准备好,目标靠近一百米,来一轮齐射,然后我们的火枪手上去。” 作为一款被顽固的设计师开发出的、用于和同时期欧洲人竞争的半身铠甲,1588年式军用板甲一直被视为是大宋军事科技有限公司骑兵局的最大败笔。重达20公斤(装上配套的腿甲后达到了可怕的26公斤)而具有相当恶劣的人机功效性的古典军事时代才流行的铠甲一度被骑兵们称作是“牢不可破的铁棺材”。过于脱离实际需求的设计指标使它在骑兵面对南洋群岛的土著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超过3毫米的钢铁在弓箭面前和一毫米的插板是一样的性质——反正都射不穿。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插板呢?”——骑兵们如是问。 于是已经在主管部门的官僚们一拍脑袋,稍微晃动了一下他们颅骨内装着的狗屎后生产出数千套的钢甲,被心怀鬼胎的装备部安排给了步兵——这完全是一场由外行的官僚们引发的灾难!被穿上铠甲后大量出现肌肉拉伤和软组织损伤的士兵们搞得烦不胜烦的将军们几乎拿着手枪闯进装备部大门,把所有不需要智商工作的官僚枪毙掉。 嗯,所以为了避免被愤怒的陆军马路们清理掉,装备部大手一挥,把生产好的铠甲们打个折,一股脑装船往西边卖去。 “你还别说,这玩意效果还不错啊。”许焦看着远处喷洒在空气中的血气,有些赞叹地说。 1588式确实质量还不错的,没有辜负它可怕的重量。 在一百米距离上,由重炮发射的葡萄弹并没有展现出它以往在野战中的威力。二十门大炮进行的这轮齐射,一共将接近三千颗小炮弹加速到突破音障,漫天的弹雨将艰难地小步前进的斯里兰卡铠甲勇士们笼罩在其中。 一片绚烂的火花在弹雨中闪现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连成一片,恍若是上百名工匠正在耐心地敲打烧红的钢铁。 3毫米厚度的钢甲展现出它存在的价值,除了少数被接近垂直的角度击中的倒霉蛋之外,大部分的铠甲勇士并没有被铅弹打坏自己的棺材。 当然强大的冲击力还是毫无保留地贯注在他们的身体上,脆弱的肋骨被打碎后发挥了负面作用,以弹着点为圆心的一大块区域内,内脏和肌肉被四处乱窜的肋骨碎片搅成一团乱麻。 不过,与那些不幸被肆虐的铅弹穿透板甲,几乎将整个人打成两截的同伴相比,他们毕竟还是幸运的,可以留个全尸。 穆斯塔法静静地看着那些被四分之一的大炮一轮齐射,就被毫无还手之力地打死大半的禁卫军,脸上毫无波澜。 或许这些勇士都身负绝技,弓马娴熟。若是让他们和澳宋士兵单对单,他们可以轻松地拿下十人斩的成就。 但那又如何?猛虎可以轻易地撕碎一头落单的野狼,但野狼总是成群行动的啊。就算是穆斯塔法在科伦坡王宫里见过的那头最凶悍的老虎,它也绝不可能同时对付十头狼。 澳宋士兵就是这样的狼啊...在他们面前,在他们手中的火枪和大炮面前,打熬筋骨数十年,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来锻炼武艺的猛士几乎毫无用处,再强大的肉身也不可能抵挡得住一枚铅弹,再强的功夫也不可能在十倍百倍的人数差面前混得好处。 “穆先生?”许焦的话语打断了穆斯塔法的想法。他连忙前倾着身子,等待对方的下文。 许焦轻轻地将粗壮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微笑道:“国王的禁卫军已经被小伙子们消灭了。剩下的事情,就要你去做了。” 穆斯塔法抬起头,看着已经散去尘土的佛牙寺。在他和佛牙寺之间,数百名在几分钟之前还威武雄壮的板甲军人已经躺倒在地上。 他们的牺牲甚至没有换来一个澳宋人的死伤。 “是的,中校先生。”穆斯塔法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当自己做出接下来的事情后,他和他的家族将永远成为反对澳宋的势力的最大的敌人。 但是,想要得到好处,就一定要有付出,不是吗?澳宋可不会无偿地帮助一个野心家家族。 “我会亲自送国王上路的。”他看着许焦的眼睛,认真地说。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三十六章 家信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亲爱的爸爸: 从二月收到国防部的信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很抱歉现在才给你写信。 这一个多月里经历了很多,有一些事情我不能详细讲,还有一些事情我现在无法确定,只能很模糊地说一下。 不过在说正事之前,我要告诉你老人家一件事情,你做好准备啊。 我有女朋友了。 对的你猜对了,就是她。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过要谈恋爱的,你要相信我。 刚到长安的时候,我就去国防部找古象老师,他最近升职到了殖民司的司长,兼任大中华区的科长,负责我回归军队的事务。 但令我非常意外的是,这个越来越圆润的胖子竟然违反了相关的工作条例,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了江小白! 然后我被蹲了,被一个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在国防部内,在朗朗乾坤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堵在了古象办公室门口。 然后我就被他带回了章平,带回了他的家。 我和一个被刑警押送的犯人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我不用被手铐固定住双手...其他的待遇基本是一样的,例如被我亲爱的兄弟时时刻刻跟在一米距离内,去厕所都要打报告。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就像你以前追我妈一样,我被江晓安的老爹目击了,处于完全地暴露状态。 于是我屈服了,亲爱的父亲大人。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力下,我对不起长期关怀我,爱护我的单身贵族协会,对不起我和46期军官团一起立下的誓言(注1),竟然在广大战友们还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率先脱单,这无疑不让我感到羞(xi)愧(yue)。 这是最普通的一件事情。 好了爸爸你不要笑了,我知道你肯定为我高兴,但接下来的事情请务必保持最高的重视,并且你必须像重视祖国的荣誉一样重视它的存在。 现在报纸上应该已经报道了,关于发生在北方省厉门市的南洋恐怖组织阴谋爆炸未遂案。 我不知道东方省的报纸有没有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但我必须告诉您的是,我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并且不怎么光彩的角色。 这场袭击只是一场闹剧,是一出由国安局和警方设计好,交给愚蠢的南洋工人执行的拙劣的简陋的荒谬可笑的话剧! 我相信如果有一个,哪怕只有最基本的逻辑能力和法律意识的人,去稍微用点心地调查这件事,他都能发现这是一场由最蹩脚的编剧写的滑稽剧。 加密信函呵,警觉的取信人呵,还有隐藏着强大的泰拳高手的破船锚酒吧呵...一想到当时的我尽心尽力地帮助这群阴谋家演好这出戏,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此中的纰漏,我就不由得为自己那时的愚昧感到羞愧。 现在这场政治事件已经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扩散开来。我有预感,这将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大的一场迫害之一...或许没有之一。 从晏城事件后(注2),工业资本家们就开始越来越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对南洋人的敌意和不满。现在他们这种既痛恨南洋人以破坏机器和拒绝工作的方式来索取更多报酬的行为,又需求他们的劳动力的复杂困境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可以在不增长南洋人工资的前提下得到他们的双手。 我在北方省的所见所闻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亲爱的爸爸。 北方省的官僚们实施了一个政策,大概内容是对所有的南洋人进行一个鉴别,只要不能提供在当地依法纳税半年的凭证,并得到其工作单位开具的工作证明,则其就会被强制收容管理,并将在一周内被采取“合适的措施”。 若是被逮住鉴别的南洋人还有一些不怎么好的习惯,比如小偷小摸或者不遵守交通规则,或者被严酷的税务督查发现没有全额缴税,那他们就会被立即羁押,剥夺自由,交给政府组织去“劳动改造”。 据我所知,这样的“被改造犯人”都被资本家们承包了去。老板们只需要支付一笔手续费给政府,就能“买到”一批无需任何报酬和保险、只需要每天提供一批和猪食不相上下的有机物保持体力的...奴隶。 我在这次事件中受了点伤,但伤得很轻。在厉门养伤的一周里,整个城市的自由南洋人从十几万人减少到了不到两万,其中因为各种原因被杀死的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剩下那些还活着但已失去自由的可怜人,基本都变成了工厂里的会说话的机器。 爸爸,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大意是生活就像那什么,如果不能反抗,就享受吧。我相信你也听过,因为这玩意儿在军队里传播得太广泛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样的浪潮蔓延到了澳洲,到了东方省,你不妨也购买一批南洋奴隶...这是一场盛宴,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或许也应该参与进去。 另外,我将一份制作一种新型化合物的资料附在信后,那是我独立研究出来的新型产品,用棉花和硝酸制成。我将它命名为“硝化纤维”,或者叫“火棉”。 这种物质非常易燃,并且燃烧速度极快,也几乎不会产生烟雾。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枪炮发射/药。 我在厉门这边做了一些实验,使用同样质量的火棉和黑色火药,发射出的子弹初速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火棉燃烧推射出的子弹可以轻易突破音速,使用线膛枪后效果更是好的出奇——几位经过训练的狙击手在熟悉了火棉的特性后,竟然在无风环境中击中八百米外的人形靶! 我已经请人将它申请了全国专利(请梧华帮忙),但它目前的缺点主要是保存困难,并且很不稳定,实用性较差。目前我还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此请父亲大人帮我找一些化学家帮忙,相关的专利划分和分红由您决定。 十天前我已经乘上一艘飞剪船往北边出发,现在时间被这次事件耽搁得太久了,我必须尽快赶回中国总督区。 昨天我到达了吕宋总督区,现在在马尼拉等待换乘吕宋到中国辽东的客船。 我在这里听到一些消息,大意是南海总督区在得到了和我一起出发的补充兵后,悍然水陆并进,发动了代号为“发动机行动”的广州攻略。这封信被您看到时,如果没有神风帮明国打仗的话,广州应该已经被南海总督区收入囊中了。 吕宋这边的燕窝蛮便宜的,你又喜欢吃,我就买了不少快递回去。不过我要多嘴一句,这玩意儿真的没什么营养,它就是燕子的口水啊。吃它还不如吃鸡蛋,至少鸡蛋的氨基酸比它多多了。 这几天吃多了椰子,每天喝了好几升椰子汁,好像有些吃坏肚子。早上起床时就感觉肚子痛,痛了一会又不痛了,不知道是不是肠胃出了问题,这几天不敢大吃大喝了。 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希望你身体健康。 请帮我向王叔问好,向李阿姨、丁师傅、丁阿姨、赵大伯问好。 另外,少喝些酒,喝多了会有肝硬化。不要相信什么适当喝酒有益身体健康,那都是酒商编出来欺骗消费者的,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少抽点烟。 就说这么多吧,我觉得我还是要去看看医生,该死肚子又开始痛了。 1629年4月1日 吕宋总督区,马尼拉 李如初 注1:作为偷偷和管理专业的系花在一起的惩罚,我在婚礼上被一群眼红的同学抓起来阿鲁巴,把门前的路灯杆子都撞倒了。 注2:发生在1628年1月的晏城事件,数千名南洋人集中在城市主干道上游行,后来逐步演化成公然的破坏活动,造成数十名澳宋市民死亡,上百人受伤,其中还有十几个儿童。这被广泛认为是促使元老院和议会改变态度,转向支持镇压南洋人的转折点。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三十七章 归来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从远在南温带的家中一路跋涉到了台湾,来到了我的陆军生涯开始的地方。 在我离开澳洲的土地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一路上会经历这么多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现在的我可以回归到正常的军人生涯中,无需再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政治事件。 我在马尼拉换乘的邮船在台北靠岸,这是台湾岛的核心,也是我们最早开发的城市。 数万名来自福建等地的明国人移居到了这里。通过中国移民们勤劳的双手,设计师的思想最终被准确地落实到了现实中,成为工人们生产的厂房,商贩们交易的市场,还有我脚下的现代化港口。 来到这里的移民大多数都是农民。明国稳定发展了快三百年,原本就耕地不多的福建早已到了人多地少的地步,大量失地少地的农民在遭遇了某些天灾人祸后失去了生产资料。而随着田地和耕牛一起丧失的,还有他们作为自耕农的身份,以及自己的人身自由。 台湾的话剧社表演过一出著名的戏剧,叫做《半夜鸡叫》的,那差不多就是此时福建佃户的实际生活写照。繁重的农活和地主老爷们不遗余力地剥削,让“来澳宋人手里的台湾谋生活”成为了一个具有巨大吸引力的选择。 虽然到了台湾,他们必须起早贪黑地开辟道路,修建城市,将一个在三国时期就有人到达,却直到一千多年后都基本属于野蛮地区的荒岛建设成自己生活的家园,但这一切至少都是为了让他们能有更好地生活环境。在有了为自己的目标后,勤劳的中国人民迸发出了让澳宋殖民者汗颜的生产积极性和效率。 “嘟!” 随着汽笛声响起,满载排水量一千多吨的邮船放下船锚,停稳在了台北市的民用港口。 北半球的海风迎面吹拂在脸上,清凉的很舒爽。 还处在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交替阶段的台湾没有雾霾,自然也不会出现本土那样的,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的港口风。洁白的海鸥在灿烂的春日阳光下飞舞着,在来自地球另一边的旅客眼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优雅身姿。 雪白的浪花被潮水簇拥着打在码头的混凝土堤岸上,溅起一米多高的水珠。 随手抹掉溅到嘴角的海水,我提着跟随我漂洋过海的手提箱,跟着乘客们走下舷梯。 再一次来到这个中国东南边的岛屿,我那时的心情非常特殊。 举目四望,入眼的场景已经非常陌生。几年前铺着砂石的临时港口已经被水泥混凝土取代,穿着橙色马甲的服务员也代替了被抽调来帮忙的海军士兵,成为了指引乘客道路的路标。 在无数的日月换新天的感慨中,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古怪的感觉。 隔着一条浅浅的海峡,台湾岛上的商店悬挂着写着简体字(明国人叫它宋体字),而西边的大陆上却写满了繁体字;与之更不同的是,岛上的人们张口闭口都在谈利,穿着西装的市民步履匆匆地穿行在繁忙的街道上。而在台湾海峡的另一边,大陆上的居民们却还是穿着汉服,绝大多数的人依然像过去几千年一样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文明先进程度相差数百年的地区,却被一条最窄处只有130公里的海峡隔离,这不能不说是带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嗯,果然中华正统在大陆。) 我在港口大楼里逗留了一会,拿到了他们为我开具的发票。反正坐船过来是因为公事耽搁了,船票可以全额报销,我干脆全程坐了商务舱,不用和经济舱的乘客们一起挤大通铺。 出口处的广场上,我找到了来迎接我的同志。 那是两位穿着湛蓝色海军军装的士兵。他们笔直地站在马车旁,双眼目不斜视地看着走出港口的人群,但似乎...他们不认识我。 我慢慢走向他们,试图展现出一位王者归来的海军少校的风范。但很遗憾,由于他们坚定不移地表现了作为一位合格的海军应该具有的优良素质,加上我绝对相信的,这两人没见过我,从侧面迂回过去的我被赤裸裸地无视了。 “先生们,”走到他们旁边后,我轻咳一声,“你们是在等我吗?” 靠近我的一人——他的军衔肩章显示这是一位中士——立刻转过身,上下快速地打量了我一下,“啪”的一个靠脚,向我敬礼:“报告,中士黄康,见过少校同志。” 我举手还礼,点点头将手提箱递给另一人,从怀里取出古象开给我的回归证明。 ————————————————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双手细细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又顺着衣服的纹理抹平了胸前的褶皱。 很快,全身镜里出现的是一个穿着1626年款海军蓝色春秋常服、系着蓝色领带和同色皮带,蹬着一双及膝黑色皮靴的青年军官。 长期休假带来的慵懒和闲散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长期与后金对峙生涯中磨炼出来的冷硬和坚强。 “报告!” “进来。”我淡淡地说了一声。 推开门的是我的副官,来自吕宋总督区的方海中尉。 “少校,总督大人希望尽快见你一面。”方海对我说。 我挑了挑眉毛,没想到总督现在就在台北,前几年的冬天总督都会去辽东督战的。 “好的,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副官敬礼后退出,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慢慢拿起桌子上的小盒子。那是一个由枫木制成的匣子,表面被工匠细致地雕刻上我的名字和漂亮的云纹。由于被我抚摸得太多,木质上还覆上了一层光滑的包浆。 轻轻打开黄铜制的锁扣,我从中取出一对肩章。 海军少校军肩章,蓝底金色双直线,中央是一枚金五星。 盒子里还被刻上一道铭文,“忠于祖国,忠于人民”。 我慢慢地佩戴好肩章,转身走出门去。 我所在的军官宿舍位于台北市迎风区,距离位于城市中央的总督府不远。 方海在我前面带路。由于太久没有来过台北,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已经让我找不着北。除了最早期就设定好的城市中轴线,我几乎连道路边的公共厕所都找不到。 “您还记得这里吗,少校先生?”方海有些感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他指着一处广场,眼睛里有些放光地对我说:“那就是台北市刚刚开始建设时选择的城市广场,上面竖起了颜思齐的雕像,用来纪念这位首先开发台湾的英雄人物。” 顺着方海的指引,我侧过脑袋,看着站在广场中央俯视着城市的巨型石像。 我与颜思齐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海盗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我刚来中国的25年秋天(明国天启五年)了。那时的颜思齐还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浑身都充满干劲。 当时还只是一个炮舰舰长的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位陪同着刘浩川司令来视察海军的大汉有了点印象。没想到他还是(按照历史的进程)在那年秋天暴饮暴食,得了伤寒,一下没顶住就英年早逝。 不过还好的是,已经在台湾站稳脚跟的澳宋并没有把他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反倒是大张旗鼓地树立这位英雄豪杰的光辉形象。 一方面是我们要千金市马骨,为以后招揽豪强做出榜样;另一方面也是以此吸聚颜思齐旧部的人心,防止郑芝龙的势力过于膨胀不好控制。 我叫住方海,和他一起往广场上走。 广场周边有不少商铺,基本都是出售小吃和轻工业产品的。我有些遗憾这里没有卖纪念品的,要不可以买一些带回澳洲。但随即我意识到,要是台北能像长安之类的地方一样出售纪念品,那这里的经济可真了不得了。 打发方海去商店里买些香,我独自朝高达二十五米的颜思齐雕像走去。 见识过本土那些现代化得有些丧心病狂的建筑物后,这座曾经让每一个见到的明国人活着日本人震惊的石像完全没有让我产生心灵波动。 在向这位见证着澳宋重返中国的历史进程的英杰敬献香后,雕像周围的一群学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朝方海示意,让他找个地方等一会,自己就笑眯眯地走过去,站在那些学生旁边。 带领着学生的是一个陆军上士,见了我连忙过来敬礼。我挥挥手笑道:“不用理我,你们继续。” 那上士有些紧张地回到学生们面前,咳了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背对着颜思齐雕像开始讲解。 这是澳洲很常见的教学模式,军方会派出一些富有经验的军人来学校里上课,或者是带着学生们出来游览。一方面这可以开阔学生的视野,避免象牙塔里的坐井观天;另外,这样的教育也能在潜移默化中为世界观尚未成型的孩子们灌输一些共和国想让他们具有的思想。 比如我面前这位渐入佳境的上士吧,他就在声情并茂、深情投入地介绍着颜思齐同志波澜壮阔的一生,尤其是以一名殖民者的身份描述了颜思齐对台湾的贡献。言谈举止里无一不是要让面前的初中生们拥有“世界这么大,我要去征服”的思想。 当真是殖民要从娃娃抓起。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三十八章 总督的午餐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由于在城市广场上耽搁了一点时间,我们走到总督府时已经是中午。 向总督报告了我到来的消息的侍者小跑回来,告诉我:“总督大人想与您一起吃顿便饭。” 我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随口问他:“你是东北人吧?” “东北...”他想了一下,连忙点头,“是的先生,我是明国辽东人。” 我“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记错辽东的称呼了。你的口音挺有意思的,有点像抚顺那边的。” 侍者脚步顿了一下,语气微微变化:“您怎么知道,我就是抚顺人!” 我一边走一边随意道:“我见过不少辽东人啊,抚顺口音和辽南口音不一样,好几个字的念法很怪,我就记住了。” 侍者沉默地带领我走了一段路,将我送到总督府后面的花园口,对我说:“先生,前面就是总督的餐厅了,我不能再送了。” 我向他表示感谢,继续前行。偶尔的一次侧头脑袋想欣赏一下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那位来自抚顺的侍者依然站在原地,上半身前倾,对正在往前走的我施以90°鞠躬。 秦向平总督是我父亲的老战友,也是从兰芳总督区一路打土人升上来的。五年前由南海总督区副总督升为总督,奉命开辟中国总督区,时刻监视着后金的一举一动。 根据共和国对总督的管理办法,秦总督再过几个月就要调任别处,现在是他最后执掌中国总督区的时间了。 此时这位数十万平方公里陆地,数百万平方公里海域的主宰者正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喝茶,面前的圆桌上摆放着十多道精美的菜肴。 “如初,坐。”他看到我走来,伸手招呼一下。 “李国华好点没得?” 我恭敬地回答:“家父疾病已愈,身体健康,只是比以前虚弱不少。” 总督大人答应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叹气道:“可惜了,又让这厮逃过一劫。” 似乎想起当着儿子的面这样说别人爸爸影响不好,总督马上端坐好,咳嗽一声让我坐在对面:“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再说。” 摸摸鼻子,我有些尴尬地坐在总督的对面。和这位翻手间下令枪毙几千个俘获的日本俘虏的铁血总督面对面吃饭,说实话还是给我带来很大压力,虽然我小时候曾经被来我家看望我爸的面前这位抓起来灌酒。 幸运的是,这位有着黑历史的封疆大吏还记得我不喝酒的事情,吩咐侍者放在我这边的是一壶苹果醋。 在物产丰盈的台湾,虽然还在春天,处于食物链顶端的顶端的总督府里还是准备了让我食指大动的美食。 比如我放在盘里的这份乌鱼子,我对它可是仰慕已久了。 在我看过的一份名叫《舌尖上的中国》的旅游杂志里,这件来自中南部沿海的食物就被浓重介绍。此刻,摆在我眼前的美食被厨师精巧地烘烤过,金黄色的鱼子被火焰添上一分火红,在春风的吹拂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入口时轻微的黏牙感,可以感受到它无比细腻的质地”,这就是我用牙齿切割食物时的直观感受。 仿佛鱼子一颗一颗在口中爆炸,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我的整个口腔,每一个味蕾都被海洋的馈赠和厨师的用心打动,从舌尖反馈到大脑的满满都是满足的气息。 吃了几块被切成片的乌鱼子后,我强忍着大口吞噬盘子里的一切的冲动,将筷子伸向一盘鱼生。 “不继续吃吗?”总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之前所有第一次吃的人都会吃完一盘啊,你别跟我客气,快点吃完说正事。” “吃多了,以后就不想吃了。” 总督嘴角咧开一道笑容,赞许地点头:“看来你老爸教了你不少东西,也是一个老饕了。” 我心想我那整天喊着要吃黑椒烤鸡和煎土豆片,能连吃一周不换口味的爸爸怎么可能有这种情调,一边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生鱼片。 好吧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要接受这种有着几千年历史的美食还是有那么一点困难的。 我几乎要呕吐了啊,读者朋友们! 碍着总督的面子,我保持着礼貌又不是尴尬的笑容,假装一脸享受的样子将那片鱼生吞下去。 那一刻我想到了在阿拉斯加捕捉大马哈鱼的棕熊,我觉得我和它们简直毫无区别。 “你怎么不沾调味料?这样吃不腥吗?” 我面容一僵,强笑道:“这样吃可以感受到鱼肉最纯粹的甜味,我比较喜欢这样子。” 说完马上拿起杯子灌了一口苹果醋,用酸味取代了浓郁的鱼腥味:“总督大人,请讲正事吧,我已经吃好了。” 总督点点头,招来侍者把食物撤下去,拿起手帕细细地擦干净嘴,恢复到平日里的威严态势。 “很抱歉这么着急地让你过来,原本你应该多适应几天再恢复工作的。” 我端正了身子,面容严肃地低头道:“有召必回,此乃军人本分。” 总督微微点点头,继续说:“这次我们要做点事情了,日本那边的。”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之前我以为是后金又闹出什么事情,才让一直负责辽东事务的我赶来,没想到却是日本出了事情。 “德川家光干的破事。”总督端起面前的黄酒喝了一口,一脸不耐烦地说起日本的乱局。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煮酒论诸侯,只是这次我们两个澳宋人论的是日本。 “你知道锅岛胜茂吧?” 我连忙点头:“知道,是佐贺藩的藩主。” 总督继续说:“他被德川讨伐了。” 我保持平静地坐着,大脑里飞快地思考总督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要我带领海军前往支援?” 总督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亭子外等候的侍者立即将一份详细的九州地图端上来铺好。 “你看,”总督俯下身子,右手食指指点着长崎,脸上浮现出军人本色,“德川家光派出他的老中山本田长领兵,调动唐津藩、平户藩几个九州岛上的藩主,在一月末对佐贺藩发起进攻了。” “他们为什么忽然动手了?” “因为佐贺藩的贪婪。” 总督冷笑着转过身,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园。“锅岛胜茂高估了我们的威慑,认为德川幕府会老老实实遵守和我们的约定。” “于是,他将从我们这里进口的烟草提高了一倍的进货量,却把多出来的部分全部逃税。” 总督耸耸肩,锅岛家引发的后果不言而喻。 “我们需要怎么做?”我已经快速看了一遍地图,脑袋里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但具体细节还是要听总督的意见。 “幕府最近太跳了。” 我沉默下来,开始修改脑袋里的想法。一旁的侍者将另一份文件交给我,这是几天前送来的最新战况。 锅岛家无法抵抗幕府和附近几个藩的联合进攻,连佐贺老巢都被攻占,现在已经全面退守到沿海的长崎自由市——那里是日本管理地的地盘,共和国修建了一个半军事化的城市。 由于有澳宋的参与,幕府不得不考虑要是澳宋认为他们进攻长崎捉拿叛逆属于违反《宋日条约》,并因此再一次黑船来访的风险;兼之土著藩担心幕府将手伸进自己家里赖着不走,对锅岛家的进攻已经基本停滞,转而进入围城状态。 要想在没有控海权的情况下围死一座沿海港口城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从上个月开始,幕府开始出动他们弱小的海军在长崎附近海域巡查,试图登上澳宋商船检查...可想而知的是,只有检查别人,没有别人能检查的澳宋帝/国主义马上被激怒了,要求增援的文书像雪花一样飘到台北来。 在任期的最后几个月里还遇上和日本的摩擦,打老了仗的秦向平立即兴奋起来,宣布中国总督区进入战时状态,并向幕府发出最后通牒,却遭到了幕府的无理拒绝。(注1) 于是我收到了相关的命令。 “准备一下,今晚我会在总督府举行宴会,邀请一些上层人士出席。” 总督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要出席,和他们见个面,这对你的未来有好处。” 注1:秦总督在3月16日签署通牒,要求德川幕府在一周内,也就是3月23日之前给出答复,逾期视作拒绝并宣战...很显然,从台北到江户,一周时间根本到不了...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三十九章 晚宴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对日本的战争并不是军方的负担。相反,具有强烈扩张主义倾向的军队对这样能用弱鸡敌人刷军功的机会感到非常满意。 作为进一步打开日本市场的良机,中国总督区的各个资本集团全部表达了对出兵制裁幕府的支持。为了更好地讨论本次战争细节,也为了给愿意承担一部分军费的资本家一个协商分蛋糕的舞台,由秦总督牵头,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商业集团在今晚聚集在总督府,出席总督亲自举办的战争晚宴。 福州船厂是一家最近几年发展起来的综合型造船厂,最早是承接了澳宋人的商船维修生意而攒下第一桶金。 这次听闻澳宋要出征日本,船厂老板立即拍板,将自己的继承人,也是嫡长子赵安派到台北来,希望能从中分到一点油水。 由于并不是澳宋人的本土集团,赵安这次把自己的定位放得很低。他这次想得很清楚,自己背后的船厂不可能占到大头,这次参与晚宴更多的是为了在澳宋人的圈子里留下一点痕迹,为将来成为澳宋的“自己人”打好基础。 “赵先生,请进。” 穿着白色侍者服的侍者轻轻为赵安打开鎏金的枫木门,将富丽堂皇的大厅展现在后者眼前。 赵安微笑着点点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西服,确保没有一丝褶皱,这才走进大厅里。 澳宋人的装修风格和海峡对岸大大不同,这是赵安早已知道的。这座数百平方米的宴会厅的主色调是象牙白和金色,大量的石膏浮雕将天花板装饰得十分立体,不像是福建布政使家里的大堂,一抬头就能看到木梁。 大厅里没有油灯或者明国常见的油蜡,而是澳宋特有的无烟蜡烛。一盏盏吊灯上插着蜡烛,被悬挂在天花板上,照耀出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气。 此时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端着酒杯商谈的客人。 赵安保持着笑容和几个相熟的明国商人打招呼,心中却有些后悔。他看得真切,留着短发的澳宋人全部是穿着宋式的汉服,而从大陆上来的明国人却清一色是穿着郑重的西装。若是陌生人走进来,保准要搞错谁是澳宋人谁是明国人。 面前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向赵安举起酒杯,赵安便笑着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果酒,和那人碰了下杯子:“晚上好,苏先生,您也来了。” 姓苏的中年人也笑着回应:“是啊,听说大宋要讨伐倭人,我这不也想为之贡献点力量吗。” 赵安哈哈笑着,心中却冰冷得很。面前这人是杭州的船商,以往一直压制自己家族的企业,最近几年才被平分秋色,没想到他还跑了那么远赶过来。 “不知苏兄此来,是要怎么为大宋助力啊?” 苏便微笑着摆摆手道:“我那船厂不善造小船,此来无意与赵兄争抢大宋的订单。这次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宋人运输船的生意。” 赵安心下稍安,嘴上还是连连道不敢,一副金钱本无主有能者居之的样子。 周围又有几个有些关系的同行走来,赵安便向苏道了声歉,与那几人拱手打招呼,顺便交换一下从宋人这里流传来的名片。 就在赵安等人还在互相结识,开拓人脉时,大厅外的一处会客厅里,真正主导本次宴会的大人物们正在会谈。 坐在总督旁边的沙发上,我保持着无可挑剔的贵族笑容,面向着围坐成一圈的资本家代表们。 有资格来到这个房间的,无一不是在某个领域能达成垄断地位的大佬。 航海业的远航集团、农业贸易的吕宋平原集团、军火行业的大宋北方军事工业有限公司,还有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大明东北商业集团... 从后勤到运输再到正面战场,这次战争的所有环节都被各个资本家承包了。换句话说,身上穿的军装,嘴里吃的粮食,到发射出的子弹,每一个可能盈利的细节都由像问到腐肉气息的秃鹫一样的商人们抓在手里。 “诸位,很高兴大家来到这里,为我大宋开疆拓土的伟大事业做出贡献。”虽然大家都知道,打这场战是为了扩大在日本的权利,攫取更多利益。但这样纯粹的表面功夫,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必要存在的。 背对着共和国的启明星旗和中国总督区的日月旗,总督微笑着面对眼前的商人们,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下面请海军的李如初少校为大家介绍一下日本的情况。” 在一片掌声中,我起身向总督和商人们微微鞠躬表示敬意。这次由我一个区区少校来担任介绍人,无疑是总督在半公开地表示对我的器重。虽然各个殖民地国的军队并不由总督指挥,但政客对军队的影响力永远不会消失。 我转身拉下一张地图,取出一支指挥仗指点着,向在座的各位讲解了一番长崎战场的最新消息。 依托着澳宋工程师设计的棱堡和筑垒,在得到澳宋正式宣战消息后开始全面进攻的幕府联军一直进展缓慢。在过去的一周里,幕府的武士军团在近代化的防线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虽然他们面对的也是体力和技战术都差得可以的佐贺藩士兵。 “根据最新获得的消息,我们已经弃守外围防线,将兵力集中在奥加村——米那阿村一线的筑垒区,同时在乌鸟山修建了一个临时性的堡垒,用来威胁幕府军的右翼。”我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圆圈说道。 “坏消息是德川家已经动员了他们的海军,封锁了长崎自由市的海域,商船已经无法进出港口。好消息是我们建造在长崎港的炮台发挥了超过预期的作用,所有的军事港口都完好无损,我们可以直接在港口停靠。” “请问军方决定派出多少军队?”下面一人询问。 “太平洋舰队已经集结了台湾分舰队的主力,包括两条老式战列舰和六条驱逐舰,解除幕府的封锁毫无问题。” “陆上力量方面,海军陆战队辽南团将派遣两个营的陆战队,同时将调派驻皮岛的东江军第2师第1团。作为补充,佐贺藩派遣到济州岛接受训练的两个日本人附庸军连队会分散到各个营里,担任向导和翻译。” “也就是说,大概会有四千多人的远征军?” “是的,先生,这完全足够了。” 那人笑着摆摆手:“我没有怀疑小伙子们的战斗力,只是...” 总督向我点点头,示意我退下,自己起身道:“诸位无需担心商业上的问题。作为此次出兵的回报,佐贺藩会向我们订购两千套军事装备,以及相关的大量民用产品。” 他从桌子上取出一叠文件,示意我交给下面的商人们。 “战胜幕府军队后,德川家会答应我们进一步开放市场的条件,这算是各位得到的期货回报。” 在这个带有秘密性质的会议上,总督就展现出一名职业殖民人士的素质。市场,税率,这是所有帝/国主义商人最在意的事情。相比于整个日本的广阔市场,能直接抓在手里的佐贺藩订单反而上不得台面。 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总督大人丝毫不惮于扯掉殖民者的遮羞布,公开地将总督府的幕僚们提出的相关条约细节分发下去。 治外法权、领事裁判权、片面最惠国待遇、协商关税...如果总督大人将蜡烛熄灭的话,我相信屋子一定会被资本家眼睛里冒出的绿光照亮。 嗯,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处在辽东那里的野狼群中。 “先生们。”等参会各人大致看完条约细节后,总督微笑着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他端起酒杯,对下方诸位大声道:“为了解除德川幕府对日本管理地的威胁,为了惩罚日本政府背弃《宋日条约》的可耻行径,我无敌之国防军,必将给予倭人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 下方诸人相视一笑,纷纷举起酒杯回应总督:“吾等必将全力配合!” 在核心圈子里达成共识后,总督便和众人一起离开房间,前往边缘势力集中的宴会大厅。 正在心不在焉地谈笑的赵安听到“总督大人到”的呼喊后,立即和身边的朋友一起放下酒杯,转过身面向开启的大厅大门。 只见穿着一身黑色戎装,佩戴者金色穗带和几枚军功章的总督慢慢走入大厅。 赵安和众人一起向总督鞠躬致敬,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着这位统治着大半个明国沿海的男人。 来自澳宋本土的总督大人已经接近五十,这在明国已经是一位老人。而在平均寿命大大领先时代的澳宋,总督大人还能被算作是年富力强的中年政治家。年轻时的军人生涯为这位面容严肃的封疆大吏镀上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一副强壮的体魄,使得赵安下意识觉得他像一位将军胜过一个官僚,至少不像是明国的官僚。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章 宣传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晚宴结束的第二天上午,连夜赶回杭州的苏醒正坐在茶楼里休息。 昨晚的宴会信息量太大,大到超过了苏醒最大胆的猜测。 之前他想着宋人无非是要救回自己被困在长崎的国民,最多是和德川幕府重新签订一下条约,把佐贺藩卖出去换回和平。哪想到昨晚总督大人上台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透露出的意思竟是要趁此时机扩大事端,一鼓作气狠狠暴打一顿幕府,把日本变成澳宋商品的倾销基地。 “太疯狂了,太疯狂了...”即便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一夜未睡的苏醒依然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惊。 宋人总督表露出的意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掌控着东海黄海的男人是个疯子。正常人的话,怎么可能会想以一个总督区,不过四千人的远征军去打垮有几万大军,又是本土作战的幕府! 虽然倭寇在戚将军时就已被打垮、在宋人控制台湾后彻底绝迹,但苏醒还是听家中老人说过倭国武士浪人的可怕。什么以一当十,刀枪不入,什么见人就杀,残暴狠虐...这样如狼似虎的倭人,怎么可能被几千个长途跋涉的宋人打败! “族长,我们还要派出商船吗?”身旁被自己带出来见世面的后辈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派个屁!还派派派!”苏醒“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放在桌子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后辈说教,“你是听多了宋人的鬼话了吧,几千人派去日本劳师远征,那不肯定被倭人杀光了!你没看宋人的长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保不准现在长崎已经人吃人了!” 被族长一阵怒斥,开口的后辈有些畏缩地后退一步,但还是劝道:“族长,宋人来了我们这,占了台湾,又去了辽东,好几年都没吃过一次败仗呢...” 苏醒长叹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这点啊?苏河,你也经手了不少生意了,好歹要知道风险控制吧。宋人这次想要我们出那么多船,要是他们打赢了还好,可要是打输了呢?他们打输了,没钱付账还好说,只要船没出事就好。可要是船出事了呢?我们船厂后面那么多股东,还有上面的人的银子,要是船没了你叫我拿命去赔都没用呀!” 苏河沉默了一会,心悦诚服地点头道:“还是族长深谋远虑,河冒失了。” 苏醒点点头,正要再说,茶楼下却嘈杂起来。 几个茶客走到栏杆边看下去,抚掌笑道:“是宋人的读报队,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苏醒一听,便停下对后辈的教导,起身走到窗边看下去。 只见杭州繁忙的街市上,一个搭建在道路交汇处的木制讲台上已经站着几个人,正将一份报纸从背包里取出,固定在面前的架子上。 另一人拿着一支铁皮卷的喇叭放在木架子上,推到那人面前。那人便咳嗽一下,朝熟门熟路围过来的市民们拱拱手,大声道:“尊敬的市民们,这里是杭州第一读报队,今天给大家带来一期加印的报道,来自澳洲中国总督区秦向平总督的宣战演讲!” 此时台下已经聚集了数千人,拥挤的人群将几条道路全部堵死。周围的商贩们放下摊子,将一个竹篮顶在头上,努力地穿行在人群中,仰着脑袋见缝插针地大叫:“买点水果吧,今天刚到的台湾西红柿,又酸又甜的真好吃!” 听众们不爽地低声骂着小贩,踮起脚尖看着讲台,生怕错过“宣战”这么劲爆的消息。 “从宋历3月27日到4月1日,我守卫日本管理地之长崎自由市的边防哨兵,遭到幕府军连续攻击!截止目前,我军已被攻占第一道防线,数百名附庸友军战死,十多名澳宋国人付出生命!” “对于幕府军队这种疯狂的挑衅罪行,全澳宋人民不能不表示极大的愤慨!澳宋人民是不可侮的!澳宋国防军是不可辱的!” “...日本管理地发生的这一空前严重事件,是德川幕府蓄意侵占我国领土的侵略计划所造成的;是德川幕府把我国的克制和容忍态度当做软弱可欺,越来越猖狂,在管理地全线加剧紧张局势的必然结果...德川幕府及其联军必须对此负所有责任,并承担由他们的疯狂和愚蠢引发的一切后果。” “...澳宋人民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国土任意被幕府侵占,决不能坐视自己的子弟兵和友军惨遭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局势是险恶的,后果是严重的。我们要正告幕府当局,勿谓言之不预也!” 苏醒静静地听着茶楼下那位读报队员的演讲。这篇报道他昨晚在总督府里听过。 下面这位队员并没有很好地再现出总督的气势。在总督嘴里,这篇演讲散发出的是毁灭一切,无所忌惮的霸气。而在这位年轻人的口中,却仅仅剩下没有底气的凶狠。 但对于几乎从来没有听过演讲的杭州市民来说,这一场并不成功的公开讲话,却起到了巨大的影响。 几乎所有的听众都随着“勿谓言之不预”的警告而热血沸腾,年轻人们在读报队员鞠躬致敬后发出欢呼,大声喊着“打死那些倭寇”的口号;即便是沉稳些的中年人老年人,也在对倭人肆虐江南的回忆中握紧双手,涨红了脸。 看到场下群情激奋,读报队员们顺势高举双手,呐喊道:“远征军万胜!” “远征军万胜!”年轻人们立即响应了号召,也举起双手大喊。 “华夏人民万胜!” “华夏人民万胜!”更多的中年人开始高呼口号,激昂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倭人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所有的市民都发出了怒吼。在这一刻,隐藏在街角和人群中监视着宋人读报队的杭州府便衣捕快都感觉到不妙。这次的读报队不像往常一样念些国际大事,而是公开宣扬这些煽动性的口号,这让带队的捕头感到一阵心惊。 “快去通知大人,情况不对!”捕头对属下急促地说道。他看着情绪激动的人群,心中越来越紧张,只求不要闹出事情来。 就在读报队员煽动群众情绪,大肆散发传单的时候,苏醒身旁,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在淡淡地俯视着兴奋的人群。 “走了。”穿着素色袍子的中年人对他身边的年轻人说。 这位面容平静的中年人衣着朴素而整洁,腰间佩戴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佩,脚上穿着一双布鞋,看起来就像某个书店的老板。但他的气质却十分独特,以至于让侧头看了他一眼的苏醒一直无法忘记。 中年人身边的青年“哎”了一声,眼睛依然不舍地看着讲台上的同辈,流露出浓浓的向往。 “太冲,该走了。” 中年人无奈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这才把自己的弟子从痴迷中唤醒:“中午还要去拜访陈先生,我们还没买礼物呢。” 年轻人有些留恋地看了讲台一眼,这才转过身跟着老师下楼。一路上,他忍不住对中年人道:“先生,澳洲人是真要去远征日本吗?” “善战者不先露军情。”中年人一边下楼一边回答,“宋人向来严守军情。这次公开发表言论,想必他们的舰队已经在海上了。” 年轻人点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遗憾:“若是杨镐也能这样保守秘密,建奴定然已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中年人呵呵笑着,没有指出年轻人的想当然之处。 走在街上,中年人小心地避开行色匆匆的衙役,在一处礼品店里买了几盒点心,交给身后的年轻人提着。 “先生...”年轻人抿了抿嘴唇,终于咬着牙开口。 “嗯?”中年人头也不回地回应一声。 “我想去台湾,去宋人那里。” 中年人静静地往前走着,心中不安的年轻人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师,逐渐慌乱起来。 “先生,我是说...” “去看看外面也好啊。” 年轻人抬起头,看向先生的背影。 中年人依然没有停顿地前行,不时避让开迎面走来的路人。 “宋人势大,这些年愈来愈深入我大明,隐隐有卷土重来,复辟大宋的心思。” 年轻人有些震惊地看着先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即便在澳宋人公开活动的杭州城,说出这样敏感的话也是很危险的。 “世界这么大,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该出去走走。” 中年人负着手,平静地对身后的弟子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太冲,你已经读了很多书了,是时候出去游历了。” “是..是的,先生。”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我很高兴你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中年人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弟子道,“此去台湾,看一看宋人的国家与我们有何不同,又或者走的更远,去南海,去吕宋,都可以。” “中华大地的山河,你从书中看到的不少了。那无限的世界,还是要亲自走一走才好。” “只是,你要注意安全。真长将你托付给我,我要对你的父亲和你负责。” “是的,先生,弟子谨记。” 19岁的黄宗羲深深地向他的先生,蕺山先生刘宗周,深深鞠躬,行弟子礼。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一章 远征军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1629年4月3日,秦向平总督亲自在台北市伏波港举行出征仪式,并为澳宋国防军中国派遣军授旗。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这是个打战的好天气。 在舰队威慑访问日本两年半后,野心勃勃的共和国军人终于要再一次踏上日本的国土。所不同的是,上次仅仅是派出不能上岸的军舰在东京湾里逛了逛,而这次却有数千名武装到牙齿的陆上力量要被投入战场。 已经得到澳宋人订单的赵安并没有回去福州。为了更好地了解澳宋人的实力,也为了让船厂的股东们安心,赵安这几天一直在台北打探澳宋远征军的底细。 让他逐渐放松的是,澳宋人虽然一副蔑视幕府军的样子,但在临战细节上却依然做得一丝不苟。 在台北度过的这几天,赵安算是对澳宋人的军事实力有了个直观的认识。 提前接到命令从南部出发的部队在昨天已经抵达台北。作为“明国友好商人”,赵安获准进入军事港口考察。借助这个机会,赵安近距离看到了士兵们从运输船上下来的情景。 陪着他考察港口的澳宋官员很平淡地介绍着下船的部队,那是从兰芳征召的陆军士兵,全部是三代或者四代的宋人殖民后裔。 这批士兵生长在距离澳洲本土千里之遥的吕宋,但行事与从澳洲调来的军队完全一样。说着一样的话,穿着一样的军装,扛着一样的枪,遵守一样的纪律...除了肤色黑一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赵安家族在几十年前就配合着戚继光剿灭倭寇,因此他对军事有一点深入的了解。在港口官员不以为意的介绍中,赵安看出了这支安静地下船的部队的力量。 每当想起那支一言不发地下船,一言不发地列队,一言不发地离开的军队,赵安都会被沉默中蕴含的冰冷意志打动。 “那是纪律的力量啊!”他这样对我说。 “我只听家中长辈说起,以前戚将军的部下也有这样的纪律,所以他们能战无不胜。”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可是戚家军只是少见,无组织无记录的虾兵蟹将才是明国的普遍情况呀...” 在昨天下午参观了调集到台北的陆军下船后,赵安便再也不怀疑澳宋能不能打赢幕府军,而是开始思考宋人会胜到什么地步。 回到租住的酒店后,赵安飞快地写了几封信,交给伙计带回福州。他决心行使执行总裁的权力,直接命令加大与澳宋的合作力度,一定要在澳宋人的蛋糕中分下更大的份额...顺便提一句,“执行总裁”这个职务也是最近几年才在东南沿海流行起来的。 让我们把视线调回到现在,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整个伏波港已经变成了军队的海洋,要从台北出发的一千多名士兵正矗立在温暖的阳光下,在海风的吹拂里保持最严格的军姿。 在他们面前的主席台上,秦总督正端坐中央,两边分别坐着台湾分舰队的司令祁海平上校,远征军司令钱然中校,还有数位军政方面的官员。 随着港口的大钟敲响,时间来到了上午九时。总督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到安装着铁皮喇叭的讲台前。 他轻咳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嘴巴凑近喇叭口。 “我忠勇之国防军将士们!” “很荣幸,我将为你们授旗,授予你们征讨日本,扫灭贼寇之旗帜!” “很快你们就要漂洋过海,跨越千里,将人民的怒火和共和国的意志,宣泄到敢于挑战我大宋的贼人头上!” 下方的陆军官兵一动不动,就像立在海边的椰子树。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飘扬在总督身旁的军旗,眼里透出火热的激情。 一旁的观礼台上,赵安也换上一声淡色的袍子,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这里,看着正在演讲的总督和官兵。 “我们的祖国需要诸位来捍卫!我们的利益需要诸位来争取!我们的尊严需要诸位,用敌人的鲜血和死亡来守护!” 总督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充满激情的声音穿过上百米的距离,传进赵安的脑袋。 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发觉所有的听众都有或轻或重地加重了呼吸。 赵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这的基本上都是台湾居民,每个都与澳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更能感受到澳宋人的情绪,并与之产生共鸣。而赵安自己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生命的大半部分都是在明国度过,骨子里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明国人,而不是宋人——虽然宋人一直声称宋明一体,血统同源。 但赵安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右前方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穿着明国文人传统的大袖襕衣,带着台湾很少见的硬裹方巾,看起来应该是大陆来的读书人。 可是...这人怎么一副比澳宋人还澳宋人的样子?脸都涨红了,双手握成拳头,看起来随时准备着被征召入伍。 赵安有些好奇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小声道:“小兄弟,你还好吗?” 那人脑袋还看着下方,身子侧过来说了声“抱歉”,眼睛却牢牢地望着主席台上飘扬的旗帜。 “同志们,勇敢无畏的国防军官兵们!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祖国的尊严,为了军人的荣誉!我,秦向平,在此授予你们军旗!诸位,武运昌隆!” “万胜!万胜!万胜!” 斗志昂扬的士兵们发出欢呼。当钱然代表远征军接过总督手中的军旗时,港口的气氛达到一个新的高潮。上千名棒小伙的欢呼响彻云霄,对胜利的渴望让他们拥有无限的力量。 在军官的带领下,万胜的欢呼慢慢被整齐的合唱取代。 所有的观众自发起立,跟着官兵们一起发出嘹亮的歌声。 赵安有些尴尬地也站起来。由于不会歌词,他和身前那位年轻人只能含糊地跟着几句,但这不影响他们感受到身边的激情和热血。 “当天命昭显降临世间 冉冉升起于广阔的地平线 向前 向前 向蔚蓝的海平面” 在激昂的澳宋国歌声中,台北市民代表们捧着鲜花和小吃穿行在军镇中,向即将远航的战士们献上祝福。 赵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和市民们说说笑笑的澳宋军人,联想起相隔着一条海峡的明国,那里的士兵就像乞丐和农奴一样低贱,如何能像澳宋人一样和体面的市民接触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倭奴不复还!” 士兵们开始登船了。 两个营的步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登上四条运输船,与他们一起上去的还有驽马拖拽的大炮,那是澳宋野战无敌的最大保证。 远征九州岛的派遣军不会直接抵达长崎。按照我得到的计划书,舰队会在台湾分舰队的护航下前往济州岛,在那里会和从朝鲜西部出发的东江协从军。在分舰队解除幕府海军的封锁后,再前往长崎登岸。 我被钱然任命为远征军副司令,负责指挥东江军方面。 钱然是我的旧识。上一次威慑日本时,他就担任了驱逐舰舰长,和我那时的军衔相同。 按说以我的学历起点,现在也该是晋升中校了。只是因为请假太久,功勋落下一大截,导致现在反倒是钱然的属下了。 等到军队开始有序登船后,港口区内喧闹的气氛终于缓缓平静,只剩写着“武运长久”“祈战死”的条幅还在风中飘扬。 赵安正准备离开,坐在他身前的年轻人便转身,向他行礼道歉:“之前贪于观看宋人出征,没有礼待先生,还望恕罪。” 见他如此说话,赵安心中确定这是一位来自明国的士人,便也拱手道:“哪里哪里。” “先生也是明人吧?”年轻人微笑着问道,言语和煦如春风拂面,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翩翩君子之风,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养。 赵安笑容愈发真挚——具有优良家教的人肯定有很好的家世,值得付出精力交往——他笑道:“是呀,前几日来的台北,和宋人做些生意。” “小兄弟,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年轻人笑道:“宋人格物之法,远胜大明,因此特来游学。希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二章 东江夜会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少校,毛大帅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马上去。” 毛承祚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声叹了口气,将桌子上的油灯熄灭。 穿着灰色陆军军装的卫兵正在门前等候着他。见他出来,卫兵便调亮了油灯的光线,走在前面带路。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如水的月华倾在朝鲜大地上,为往日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的军营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毛承祚站在房屋前的台阶上眺望了一会,深深看了天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皎洁明月一眼,跟着卫兵走向铁山城中的平辽总兵官府。 在城门口时,负责守卫铁山的东江军士兵不认识这位毛大帅的儿子,依然呵斥着让他们停下,上前搜查。 毛承祚并没有对士兵们的不敬态度惹怒,反而非常配合地举高双手,让卫兵将自己的军官/证取出。 上前来的士兵在火光下查看了毛承祚的军官/证后,立即敬礼道:“少校同志好。” 毛承祚微笑着回礼,接过士兵双手递来的证件,和同样接受了检查的卫兵一起入城。 现在已是子时,这座被东江镇经营已久的军城早已进入平静的睡眠。白昼里熙熙攘攘的街道没有了穿行的商贩和市民,阳光灿烂时用来通风透气的窗户也被紧闭。 毛承祚一行人顺着铁山的主干道走着,不时会被巡逻队投以审视的目光。 “是要出征了吗?”毛承祚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 卫兵跟在毛承祚身后半步。即使对方看不到自己,卫兵依然点头致意:“报告,此为军情,我无法回答。” 毛承祚嘴角露出笑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继续一言不发地走着。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城市里显得有些大,军靴敲打着石砖路面的声音唤醒了市民们养着的狗。 这些聪明的犬科动物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走在街上的灰衣军人。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些穿着红色胖袄和灰色军装的士兵们总是一日不断地巡逻,狗子们早已从一开始见人就吠转变成一动不动,其中自然也有被它们吵得无法入睡的主人的功劳。 毛文龙居住和办公的平辽总兵官府是由原朝鲜的城主府改造,因此依然带有略有些古旧的木制结构,不像是新建的水泥混凝土建筑。 深夜里,这座主导着数万大军,数十万平方公里根据地的明国将军,依旧在点着蜡烛和油灯的会客厅里办公。 在他的面前,这几天里陆续抵达铁山的东江镇高级将领们也正襟危坐,于大帅身前保持着最严谨的军人仪表。 “大家放松一些吧。”毛文龙看着连衣服上最细小的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的部下,不禁笑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纸笔,挥挥手虚压道:“别装成这个样子,这次是要开会,不是要检查仪表。” 下方的军官们一听此言,便放松开来,靠着柔软的椅背说笑起来。 看着微笑的毛文龙,军官们心中也轻松得很。自从前年答应了宋人的改编要求,宣誓终于华夏民族统一战线后,大帅领导下的东江镇就得到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军事援助。往日里被登莱文官和关宁军各种卡脖子剥削的军饷与之相比,就像蚂蚁和大象比较体重一样不值一提。 毛文龙看着宋人传来的命令,眼睛里却没有部下那样的轻松。 这是一份调集东江军一个团的陆军,前往济州岛会和的命令。虽然毛文龙在几天前已经签署实施,但一想到这个由辽东幸存者组成的宋式陆军团将要远征日本,他的心里就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毕竟是老了吧。”他想。 正要再说,门前的卫兵就进来汇报:“大帅,张峰源中校和毛承祚少校到了。” “快请进。”毛文龙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迎去。屋内正有说有笑的东江军将领们也立刻恢复了军人仪容,端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尚未走到门口,一个穿着中校军装的中年人便笑着踏入房门,拱手道:“总兵官阁下不要客气,张某怎么敢劳烦您出来迎接。” 毛文龙笑着和那人拱手致意,但随后又互致军礼。等到敬礼结束后,中校才和毛文龙一起走到上首,坐在毛文龙以下第一张椅子上,将整个室内收入眼中。 而跟在张峰源后面的毛承祚却一直等在屋外。直到张峰源坐好在椅子上后,毛承祚在喊了声“报告”,走入屋内。 毛文龙点点头,让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这才宣布会议开始。 “这份文件大家都看了。”毛文龙晃了晃手中的命令,看着众人道,“将要调往日本作战的第二师第一团已经在皮岛准备好了。如无意外,他们将在明天登船出发。” “现在我要选出带领第一团出征的将领,从你们中选出。” 下方诸将听到毛文龙的话语,原来一直绷紧着的军人形象开始保持不住。你看我,我看你,细小的动作一刻不停地展开,但却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张峰源微笑地看着正犹豫的众人,也没有开口动员。他的身份特殊,正式的身份是归属于国防军的陆军顾问团团长,被派遣来东江军管理澳宋来的中低阶陆军军官。 而另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身份,就是监军了。 只要张峰源认为东江镇出现对澳宋命令阳奉阴违,或者处置消极的情况,他就能直接向总督汇报,并进一步停止对东江军的援助——这对和明国关系越来越僵的东江镇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威胁。 作为在东江军工作了五年的中国通,这位具有双重身份的中校军官非常清楚毛文龙及其属下在担心什么。 软硬实力都不怎么样的德川幕府自然不可能让血海里杀出的悍将们担忧。实际上,令东江镇全体犹豫的,是一道存续了两百多年的古董命令。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发布“不征之国”这种没有什么作用的皇训。 东江军将要参与讨伐的日本,就是不征之国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国家。显然,如果东江镇悍然干涉日本内政,乃至于派兵入侵九州岛,他们就会毫无掩饰地违反了太祖皇帝的意志。 若是这背后有一位强势的皇帝表态支持还好。可现在,年轻的崇祯皇帝还在坚定不移地和魏忠贤斗争,哪里有心思掺和对日干涉?负责东江镇后勤供给的山东文官集团早就对不懂官场规矩的毛文龙不满,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那东江镇的下场会如何? 毛文龙和他的下属们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心。 被请来参与此次会议的张峰源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 毛文龙签署的出兵命令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跟着澳宋走到黑,从此明国是外国。召开本次高层会议的目的,其实还是要让控制着军权的各个小军阀们统一意见,达成共识。 (现在的东江镇有点像20年代出头的广州军政府,毛文龙就是孙国父,手下的各个游击参将们就是孙先生麾下的军阀们。不过毛文龙的权势和威望比孙先生大得多了,基本上还能掌控东江。) 掌控着皮岛水师的尚可喜(注1)第一个发言。(这位明国海军名将在澳宋的东江协从军的职务和军衔是“太平洋舰队辽海分舰队副司令,中校”) “大帅,日本是不征之国。”他小心翼翼地提醒毛帅,生怕大帅忘了这件古老的训令。 毛文龙面容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摆开、手掌虚握着向下搁在桌面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砰砰”的轻响。 随着尚可喜打破了古怪的宁静,又有几人开口表达了对这次远征的担忧。在(比太监监军强势一百倍的)张峰源面前,这些打老了仗的汉子们纷纷表现出了掩藏在粗犷外表下的那颗细腻的心。 比如什么“担心友邦惊诧”“外国侧目”“破坏地区形势稳定”“建奴可能趁机偷袭”什么的各种理由,从外交军事政治农业生产等等方面暗示了这场远征可能的坏处,端的是言之有理。 张峰源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双手放松地抱在腹部,身子靠在胰子上,为自己以前一直觉得这些封建军头都是不懂政治的傻瓜而感到自责。 “以后不能以貌取人了。”他在内心中反思道。 毛文龙也轻点着脑袋,依旧没有对部下的意见作出反应。待到除了毛承祚以外所有人都起身发言后,毛文龙才不急不缓地点了儿子的名字。 “毛承祚少校,你的意见呢?”(注2) 毛承祚抿了抿嘴唇站起来,抬头正视着正看着自己的父亲,开口道:“我认为应当出兵。” 毛文龙挑了挑眉毛,问道:“为何?” 毛承祚看了一脸风轻云淡的张峰源一眼,沉声道:“其一,东江镇之独立收入,十有八九要靠海商税收。而从山东和北直隶往来辽南之客商,几乎全是要去日本。德川幕府迫害佐贺藩之战,同样对东江产生极大危害。” “其二,大宋常年供给东江镇兵器、服装、粮草,凡有所需,无所不给。需知,辽东本非宋人国土,援助东江并非是因为唇亡齿寒,而是出于保卫我华夏之大义。若是此次东江不愿讨伐日本,必会寒了大宋的心。” “其三,”毛承祚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难道我们不去打日本,登莱的狗贼就不会卡了我们的军饷吗!” 注1:尚可喜那时候还叫毛永喜,征讨日本后恢复原名。为便于读者理解,在此将所有被毛文龙改名的将领都以原名叙述。 注2:毛承祚留学澳宋回到辽东后,没有在东江军中担任职务,而是加入了澳宋陆军,担任顾问团的少校参谋。因此毛文龙只称他为“少校”。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三章 乘风破浪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耿仲明站在“平辽将军”号巡洋舰上,看着正在登船的东江军第一团。 此时的他一身戎装,裁剪得非常合身的澳宋协从军军官服(少校)贴合在他的身上,熟牛皮制成的腰带勒着他的腰部,勾勒出一个强壮的青年男性轮廓。 在昨夜的会议后,毛文龙正式宣布,将自己从辽东南的凤凰城游击岗位上调离,转任远征日本的第一团副团长。(正团长会在到达济州后由我担任) 接到认命后,耿仲明还有些惊诧。原以为自己被从靠近毛文龙直辖地区的凤凰城调走,是因为惹怒了毛大帅被降职,还准备连夜请罪。谁想到向来被大帅和澳宋人看重的新军第一团却会交由自己带领,这下是把他搞糊涂了。 “张顾问,不知大帅如此布置,是为了啥?”思来想去,耿仲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张峰源。 张峰源在私下却是很好相处的性子。面对偷偷跑来打探消息的耿仲明,这个在会上还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的中校笑着将第一团的军官名单摆出了,指点耿仲明道:“你且看,这些军官是谁?” 耿仲明连忙凑近一看,这才发觉其中大部分竟都是从旧军中抽调来的。 “孔有德...他才是个营长?”耿仲明看着营级军官名单,一时有些惊讶,“他的资历比我好多了呀,从广宁一路南下旅顺的传奇经历,我们都仰慕得很...为啥他才是个营长?” 张峰源微笑着看着耿仲明,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因为孔参将旧式军队的风气重了点,不熟悉新式陆军,因此不能担任团长。” “你看,尚可喜,尚可义,毛承禄...全部都降职调派到第一团里当营排级军官。” 张峰源的笑容逐渐带有军人的肃杀之色:“这就是培养你们的摇篮。进去的还是半旧式的将领,出来的全得是新式军官。” 耿仲明下意识地低头,不敢直视在油灯下闪动着危险光亮的张峰源,只是依稀记得,那张写着军官名字的纸上,自己记得的几个平时“不那么听澳宋人话”的名字并没有在列。 一声号声传来,打断了耿仲明的思路。他低头往下看去,毛文龙正被军港的官员们簇拥着走下阶梯,鲜红的大帅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自耿仲明以下,所有见到帅旗的东江镇军人皆停下手中的工作,面对着毛文龙站得笔直。 在铁山战役后(注1)首次穿上荣誉上将礼服的毛文龙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下,胸前的勋章反射出绚丽的光彩。这位拯救数百万辽东难民的英雄静静地挥手回应部下的礼节,随后双手负在身后,微笑地看着正整装待发的远征舰队。 在这里,我很难准确地描述毛文龙那时的心情,因为我并没有和毛帅面对面交谈过,所叙述的都是通过在场者的转述。 但根据相关描述和毛文龙的过往经历,我相信,毛文龙将军当时一定是欣慰的,甚至是骄傲的。 天启元年(1621)年毛文龙初次在混乱的辽东战场崭露头角时,不过是率领一百多人偷袭镇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此后数年,毛帅带领孤悬海外的东江镇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生生在建奴的眼皮底下发展出一支具有战略意义的军队,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成就。 到了现在,在距离东江建镇7年后的崇祯二年,这支为了生存而创立的军队,一方面可以在长达数百公里的战线上一步不退,另一方面还能组织出精锐力量,对遥远的日本进行一次远征。 与当初东江草创时,死中求活,筚路蓝缕时的艰辛岁月相比,毛文龙足以欣慰了。 耿仲明身处战舰之上,不便前往迎接毛文龙,就只遥遥敬礼,之后依旧组织着士兵登船。 一旁的尚可喜从船舱中走出,对耿仲明道:“耿兄,一路上的食物都装好了。” “土豆都处理好了吗?确定不会发芽吗?”耿仲明不放心地问。 尚可喜笑道:“耿兄放心,大部分土豆都被煮过,又泡了盐水,不会发芽的。少数来不及处理的都和苹果放在一起,我们先吃那部分,也不会发芽。” 耿仲明这才放下心,和尚可喜说笑起来。 而在甲板上,第一团第一营的白二柏正在水手的指挥下清洗甲板。 这位从抚顺一路逃到辽南获救的青年人已经在东江军中服役了三年多。在澳宋人来了辽东后,由于练习火枪射击得勤,他被澳宋教官看中,调到了第一团里当班长。 “把缆绳盘好放到船舷那里!”皮肤黝黑的水手粗着嗓子喊道,声音里仿佛都刮出一阵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往日在大头兵面前冷着脸的班长大人此时已经扯开军装的扣子,露出全是汗水的胸膛,脸色被劳动和太阳的热量烤得发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咬着牙将甲板上的缆绳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往船舷走去。 这堆手指头粗细的缆绳重得吓人,白二柏被土豆和鱼肉养得结结实实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硬质底的靴子踩在甲板上有些使不上劲,他必须小心控制平衡,才能避免在士兵面前摔个满嘴血。 “你们两个,把缆绳丢下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看到两个士兵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白二柏在经过时骂了几句,决定等一下再回来帮忙。他有些不满意这几个新来的菜鸟,身子还没被充足的伙食养好,干些重活就容易虚。 那两个士兵紧张得答应一声,但在白二柏走过之后,又相视一眼,咬着牙将缆绳托在手臂上,一前一后地跟上班长的步伐。 白二柏听到身后的喘息声,嘴角咧开一道笑容,没再说什么。 在他十几米外的桅杆下,另一批被抓壮丁的步兵们正赤裸着上身,拿着水桶和拖把在痛苦地洗甲板。 辽东分舰队的船都是南边舰队一点一点淘汰下来的。在节约经费的同时,这些很可能算是超期服役的老爷船们同时还具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缺点”。 比如需要更勤快地洗甲板。 一批拿着一种用砂和海水混合的研磨料的石块的士兵。他们需要蹲在甲板上——当然也可以跪着——双手抓着石块用力地打磨甲板,将长期的海风吹拂下被腐蚀的表层清洗干净。 紧跟着他们的战士们顶着越来越灼热的阳光,一桶一桶地将海水泼洒在甲板上,然后用拖把清除木屑和石粉。 这是一项比搬运缆绳更辛苦的工作,至少所有忍受着腰酸背痛的士兵们,在看到十几米外拖拉着缆绳依然叫苦不迭的战友的时候,心中翻滚着“要不咱俩换换”的怒火。 船上指导陆军们干活的水手们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看着眼前浑身累得发抖的陆军,在驾驶舱往下俯视全舰的二副大笑道:“让他们每天说海军的风凉话,谁说海军很轻松的?还他妈每天吃大米饭,我们这么专业这么辛苦,吃点大米怎么了?!” 听着二副抱怨的中年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混过去,没有为吃土豆还是吃大米而争辩。 来时张顾问就反复谈到,要利用这次机会弥合陆海军的矛盾,要让陆军官兵认识到海军的专业性,同时也要体会到海军将士们并不是每天舒舒服服地坐船到处逛,也是有很多日常作业要做的。 在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后,二副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并没问过听者的身份,就随意问了句:“这位同志,你是哪个部分的?” “我啊...”中年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我是陈继盛,第一团的参谋长。” 二副哈哈笑了笑,刚想说自己之前怠慢了不好意思,然后脸色忽然苍白起来,看着面前窗户上倒映出的陈继盛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 时针走过十点后,铁山市定北军港已经进入平静。 从八点多便一直像一棵青松一般矗立在港口的毛文龙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艨艟,那是以他的官衔命名的辽海分舰队旗舰,平辽将军号。 此时,这艘满载排水量接近一千三百吨的巡洋舰已经收起船锚,淡白色的船帆业已被水手们升起。海风吹来,沉重的船帆被轻柔的风吹拂着,竟慢慢鼓了起来,推动着巨大的船身微微摇晃。 “大帅,舰队要出发了。” 一旁的副官轻声提醒毛文龙。 毛文龙点点头,朝已经开始移动的平辽将军号挥挥手。 平辽将军号拉响汽笛,蒸汽的嘶鸣响彻云霄。船舱里,大副转动船舵,驾驭着身下的巨兽离开港口,驶向几百公里外的济州岛。 在港口外,提早启动的驱逐舰和运输船已经在低速巡航。在平辽将军号出港后,会和的舰队便全部扬帆,侧对着耀眼的阳光,进入无边的辽海。 待舰队的身影被南岸突出的山峰遮挡住后,毛文龙才沉默地从副官手里接过一支酒杯,遥遥地敬了远去的舰队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再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年过半百的毛文龙长慨一声,大笑道:“痛快!” 注1:“铁山战役”指1627年1月到2月间,持续56天的丁卯朝鲜战争中,发生在铁山-身弥岛一线的铁山会战。此役澳宋舰队因辽海封冻无法支援,留守在北朝鲜的澳宋陆军一个营和东江协从军两个团,共6000余人在毛文龙的亲自率领下,于铁山保卫战中重创建奴阿敏部,击毙固尔玛珲、恭阿。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五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在过去的数百年乃至上千年里,只有最勤快的猎人或者采药人才会来到汤野田的鹿鸣山深处,顶着蚊虫的袭扰在茂密的树丛里钻出一条小道。 但现在,一群明显不是又瘦又小的苦哈哈猎人的男子,正艰难地在抬头不见天日的温带树林里跋涉。 “喂,石原君,不要走那么快了。” 一个肤色很黑的男子叫道。他肩膀上绑着几条暗黄色的绷带,还在往外渗着血迹。 被叫做石原的男人回过头,看着捂着肩膀的男人,骂道:“蠢蛋佐助,你就像山沟里的老鼠一样脆弱!不要丢了你们家的脸面!” 佐助被石原骂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嘴硬地反驳:“我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从太阳还没升起就开始走,现在休息一下也不过分吧!” 石原停下脚步,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见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休息的要求。 石原叹了口气,只好说:“那好吧,就地休息一会,快点吃东西。岩井!你带几个人去树上望风,有情况就叫我!” 人群中一个身材矮壮的年轻人答应一声,拍了拍身边几人的肩膀,自己首先解下身上背着的步枪,单单挂着一张竹弓。 他助跑几步,猛地在一棵树上踩了一脚,强壮的双手像螃蟹的钳子一样抱住树干,双脚在树皮上蹬了几下,竟如同壁虎游墙一样爬了上去,淹没在嫩绿的树叶中。 被年轻人拍到肩膀的人也是如此,快速爬上几棵粗壮的树木,仔细观察着树林。 石原又安排了几人去几十步外警戒。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才释放出身子骨里的疲倦,坐倒在一块石头上。 “石原君,尝尝我的饭团吧。”刚刚还被训斥的佐助腆着脸走过来,坐在石原身旁,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这是我妹妹做的梅子饭团,是用大米做的,不是用红薯。” 石原看着被佐助的脏手摸得泛黄的饭团,刚想拒绝,但生理上的饥饿战胜了他对卫生的追求。 “真香。”石原两口吞掉一个饭团,舌头用力地扫荡着口腔,努力回味酸甜的梅子和久违的大米混合后、浇上醋散发出的美妙味道。 “有多久没吃到梅子饭团了?”石原忽然想到。 似乎...有很久了...上一次吃,好像还是半个月前了。那时德川家还没有发动讨逆军进攻佐贺,虽然前线局势已经紧张,但好歹没有食品管制。 这半个月来没有商船到达港口补给,锅岛家的战士们吃的越来越差。刚开始还能吃土豆和大米混合的饼子,后来慢慢变成了土豆和红薯混合的丸子。到了现在,即使是锅岛家直辖的低阶武士也只能吃以往只有贱民才吃的红薯粉丝,更何况他石原不过是一个只剩下姓氏的浪人。 对佐助从哪里弄到大米的责问已经到了嘴边,又被石原咽了下去:“你的伤怎么样了,佐助?” 佐助看着石原,咧开一嘴黄牙:“不碍事的,只是被弓箭射中,也没伤了骨头,养半个月就好了。” 石原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靠着粗糙的树干,看着被树叶遮蔽的天空发呆。 “石原君,我们还要走多久?” 吃完饭团后,佐助忍不住问道。 石原侧过脑袋看了佐助一眼,淡淡地问:“你受不了了吗,佐助君?你可是有两百石的俸禄的直木繁旗本大人的长子,这样就承受不住辛苦了吗?” 直木佐助瞪大眼睛,叫道:“排长大人,你如何能这样污人清白?我虽然...” 身边一声轻响,树上的岩井二郎轻巧地落在草地上,低声对石原道:“排长阁下,幕府军在靠近。” 石原猛地弹了起来,就像一根时刻绷紧的弹簧。他挥手示意部下立即结束休息,一边问:“在哪个方向?有多少人?” 岩井顿了一下,快速汇报:“从西北方向来,大概有两百米远,但那只是我看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前哨。” 石原点点头,右手握紧了绑在大腿上的火铳握柄。被粗糙的手摸得光滑的握柄给了他一些信心。 稍稍冷静一下精神,石原下令:“马上往南边撤退,再走一个小时就能被救援了。” 刚休息几分钟的队伍又进入了艰难的跋涉中。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样繁茂的温带森林中,即使只是两百米,也往往能摆脱尾巴的追击。但负责在队伍尾部掩护的岩井却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条长崎原矛头蝮在身后吐着信子,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又走了一百多米,岩井终于无法忍受心中一阵一阵的压抑。他对伙伴说了一声,自己取下背在肩上的步枪,加快速度往队伍前面走去。 石原正走在队伍最前面,心中也隐隐有些沉闷,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他是个很传统的日本人,一直对神魔妖怪的传说深信不疑,自然会怀疑这是山神给自己的提示。 因此,听到身后传来岩井压低声音的叫喊后,石原立即转身往后走去,和岩井在队伍中部会和。 “怎么了,岩井君?”石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面前这位身材矮壮的浪人不仅仅是个优秀的侦察兵,同时还是远近闻名的感应者,据说能感受到一切危险的气息。 看到这个带有些传奇色彩的浪人沉着脸走来,石原心中不禁翻滚起不好的预感。 “排长,我们...” 岩井刚开口,脸上忽然出现了极度恐慌的神情,就像看到一头猛虎从草丛中扑出来一样。 他猛地弯下腰朝身旁一扑。几乎同时,石原听到一声细微的破空声。 “这是什么?”石原心想。他低下头看着钻进草丛的岩井,发现他的胸前有些红色斑点。 “岩井君,是你受伤了吗?”他问。话刚出口,他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在下巴上,有点痒痒的。 石原愣了一下,耳朵听到身边传来的尖叫,还有连续不断的射击声。他努力地垂下脑袋,才发觉自己腰上有个巨大的创口。 “哦,原来是我受伤了。” 想到这里,之前莫名地被忽视的疼痛忽然传来,失去力量的身体慢慢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草地。 在躲过追兵的第一枪后,岩井一刻不停地翻滚了几圈,避过了紧跟着自己的几枪。 他用力抹掉被子弹溅起的泥土和草叶,举起步枪对准露出不断摇曳的树丛。 “砰”! 随着枪声响起,原本丝毫没有人影的树丛快速抖动几下,一个浑身绿色的男子摔了出来,胸前的伤口还在喷射出猩红的血液。 岩井还来不及确认战果,以往无数次起效的直觉又给了他反馈,迫使他再次变成一个滚地葫芦,在灌木丛的掩护下避开几颗铅弹。 但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自己会被“应该在两百米外的”幕府军追上——缺乏心理准备和战场警觉导致追兵的第一轮袭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十多人在第一时间被打中,倒在了春日生机勃勃的山林里。 岩井很快知道了这些不按常理的追兵的身份。一个一个围成圈的黑色圆形非常富有特色,以至于即便岩井只在宋人老爷的培训班上见过一次,依旧能在第一时间认出。 他咬着牙看着被隐匿在树丛中的伊贺流忍者,小心地顺着山坡的沟壑爬动。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德川家的忍者们盯上,只希望自己能悄悄逃离战场,逃离这些可怕的杀人机器。 身后传来的惨叫和抵抗的枪声越来越弱,岩井的眼睛已经发红,但丝毫不敢转身投入战场。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麻布外衣摩擦着野草发出是“沙沙”声。 岩井竭尽全力地压低自己的身形,避免被身后的忍者们发觉。现在的他趴在地上手足并用,就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借助茂盛的灌木和草丛远离战场。 细小的说话声开始响起,这代表着完美隐匿着的伊贺忍者们解除了伪装,开始检查战场。 岩井一动不动地蜷缩起身子。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所在。 他侧过脑袋,目光冰冷地看着十几米外的忍者们。这些穿着绿色外衣的刺客正拿着小刀搜查尸体,挨个给倒在地上的人补刀,防止有漏网之鱼。 这是一种很谨慎的做法,虽然麻烦,但很有用。 就比如现在。 一个正甩着刀上鲜血的忍者忽然叫了一声,身子猛地往侧面扑倒。几乎同时,一声枪响让岩井的眼睛收缩起来,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战栗起来。 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丢下击发过的手铳,尖叫着扑腾着爬起,手脚抓着地面狂奔起来。 所有的忍者都惊了。虽然他们一直习惯给敌人补刀,但那只是为了避免有受伤倒地的敌人幸存下来,并且为伤者结束痛苦,哪里想到这次会逼出一个装死倒地的孬种? 这还有没有点武士的荣誉了?! 恼羞成怒的忍者们立刻投掷出口袋里的暗器。瞬间,十几枚飞镖和手里剑被旋转着扔出,狠狠扎进了装死者的背部。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六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岩井二郎呆呆地看着一米外的直木佐助,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这个在袭击中倒地装死的懦夫在慌不择路下竟直直地朝自己跑来。有一瞬间,岩井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直木旗本大人的长子。 当然,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首先要解决的是这个该死的胆小鬼给自己引来的麻烦。 岩井慢慢总背后捆着的箭囊里摸出一支箭——被飞镖射中的佐助就倒在自己面前,跟上来检查尸体的忍者一定会发现自己。 嗯,岩井对那些专精隐匿的杀手能找到自己充满信心。 背上插着十几个款式不一的暗器的直木佐助竟然还没死透,流着鲜血的眼睛还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岩井,脸上满是对生的渴望。 “救,救救我,岩井君...”佐助张合着嘴,努力地吐出几个字。 岩井在这时反倒不再紧张。他苦笑着咧开嘴,用嘴唇做出话语的发音动作:“你害死我了,我怎么救你啊?” 佐助看着以往一向不被自己注意的岩井,似乎还想说话,但终究没了讲话的力气。 他眼睛还是张开着,只是生命的色彩已经失去。 岩井叹了口气,右手抓紧了自己亲自削出的弓箭,关节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装着铁箭头的尖端被指向逐渐靠近的忍者,而弓箭的主人已经绷紧了身体,准备在死前的最后一搏中带走一个同归于尽的敌人。 不过,既然我还能听到岩井二郎口述他的惊险遭遇,这个福冈城外的浪人当然从这群伊贺忍者手中捡回了性命。 在忍者距离发现岩井还有零点几秒的时候,一枚铅弹已经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脖子。 随着大团破碎的血肉化作气雾在岩井面前绽放,这个已经弹跳起来的汉子瞬间意识到,友军已经发现了敌人,以及自己心中跳出来好像血亏了。 在第一声枪响后,连续数秒不断的爆鸣再次在十分钟前刚刚响过的树林里响起。一切就像历史的回放,精锐的忍者军团在肉眼无法看见的子弹射击下和一群刚放下锄头拿起刀剑的农民一样脆弱。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出的忍者们和之前自己的猎物一样,手舞足蹈地在纷飞的子弹中摔倒。血迹刚刚干涸的草木又得到了一次慷慨的灌溉,在阳光下反射出动人光辉的血珠挂在草叶上,于风中摇摇欲坠。 率先暴露在扛过第一波齐射的忍者面前的岩井,毫无疑问成为了被点满仇恨的忍者的第一目标。 显然,在混战中依然保持沉着冷静的岩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甫一落地,他便以一个很不雅以及狼狈的姿势向后转身,如同被绊倒一样朝草地扑下去。(这个动作在明国广东,一般会被叫做“扑街”) 失去目标的忍者们还没决定是战是留,新的一轮打击就帮他们做出了选择。 第二轮打击来得非常快。这是一轮由铅弹和弓箭混合的远程火力投射,夹杂着几个绑着绳子被甩出的铁球。 一声巨响,随后又是一声。 相隔很短的两声爆炸声让岩井的耳朵暂时失去听力。他脑子“嗡嗡”地站起来,回头看向被冲击波席卷过的战场。 之前还铺满了几十具尸体的战场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几乎没有还能站着的人。哦,还有几个靠着树木站立的忍者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垂着脑袋。 两个浅浅的土坑出现在战场中央。以它们为中心周围的草木纷纷朝着相反的方向垂伏着,连尸体都被吹着翻滚了几圈。 “那是什么?”岩井下意识地喃喃几句。马上,他意识到自己听不见声音,周围的世界一片安静。 这个勇敢的年轻人立即慌了神,大喊大叫起来,才发觉自己还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 “别叫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 岩井马上转过身子,看到一个高大的澳宋人举着枪站在他身边。(注1) 长期的崇拜和训练代替大脑给岩井的身体传达了指令。他立即双脚并起,向澳宋人敬礼:“报告长官,下士岩井向你报到!” 那个澳宋人点点头,把脑袋凑近他大喊:“你耳朵暂时聋了!等一会就好了!” 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失聪的岩井放下心来,恭敬地站在澳宋人面前,为他抵挡可能的幸存忍者袭击。 一群由几个澳宋人指挥的日本附庸军从树林里钻出来,快速搜刮了伊贺忍者的尸体,顺便给他们补刀。 这时岩井才发现,那些原本以为是被吓呆的忍者们其实早已死亡。上前搜查的附庸军士兵只是稍稍碰了他们一下,这些忍者就像没有脊椎的虫子一样软软地倒下,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都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他们被炸弹炸死了!”澳宋人又对着岩井大喊。他忽然看到了什么,让岩井不要动,自己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将岩井的右肩衣服扯起来后用匕首挑了一下。 岩井看着澳宋人将一支十字手里剑从自己右肩上挑出,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澳宋人端详着这支做工精致的手里剑,笑道:“上面沾了毒液,被划破皮肤就完蛋了。”他看了一眼岩井的衣服,道:“你没事,你的衣服很厚,这支手里剑角度不对,没有伤到你。” 岩井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手里剑击中。他摸着自己的右肩,暗自庆幸自己买了一件护肩,要不早就中毒死了。 “搜查好了就撤退吧,两个排挡不了幕府军多久!”澳宋人对前往搜尸的人喊道。他又回头对岩井说:“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只剩你一个了?” 岩井回答道(由于耳朵失聪,他说话的声音比他感受到的大了很多):“报告,卑下是附庸军福冈团二营侦察排的,在汤野田一带侦察。今天清晨遭到幕府军围剿,小半人死在红石山,剩下的人在石原排长的带领下撤退。刚刚被伊贺忍者找到,被袭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说到这时,岩井下意识看了依然倒在不远处的佐助的尸体,心想还是帮直木家保存一点脸面,就不说出佐助的可耻事迹了。 不远处的士兵都收了回来,为首的一个澳宋士兵将一个木制的名牌交给一直待在岩井身边的那人:“少尉阁下,这是这支队伍的长官的名牌,叫做石原鸣的。” 少尉接过名牌看了一眼,随手将它放进衣服侧面的口袋:“现在撤退,发信号让二三排按计划撤离。” 那澳宋士兵答应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支特制的手枪,朝天空中发射出一簇紫色的烟雾。 “现在你被澳宋共和国日本管理地第一团征召了,下士。”少尉对岩井喊道,“我是你的长官,你可以叫我孙少尉,或者孙连长!” 岩井马上又敬了一个礼。能被澳宋老爷亲自带领,这可比被日本本土人率领好多了,至少很多有死无生的任务不会轮到自己身上。 看到天空中出现另两簇烟气后,孙少尉便下令撤离。 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被派出到两翼警戒,又有一个班的火铳手走在队尾断后,整个队伍撤离得非常井井有条。 汤野田位于通向东彼杵城的交通要道上,战争爆发后被日本管理地选择为重点布放地区,由澳宋工程师指导着佐贺藩士兵们修建了一个小型棱堡硬土要塞(在日本的标准看起来是中大型的)。 孙少尉昨天被硬土要塞的指挥官方文海上尉派出,接应从北边撤回的几支游击队,因此提早遇到了即将团灭的岩井部。 死里逃生的岩井二郎在路上补充了一点水和红薯干,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他跟着孙少尉走了一段山路,和另两个负责牵制追兵的排会和。 这支在山地森林里作战的部队都穿着布满绿色斑点的军装,而不是陆军标准的灰色,看得出是为了在林区战斗而专门更换的款式。 岩井有些羡慕地看着澳宋长官带领的日本同胞,他们都穿着绿色军装,在林地里明显比自己之前队伍的杂七杂八的麻布衣服难以发现,在枪战中存活的几率也更大。 “长官,我们是去硬土要塞吗?” 岩井大着胆子问道。 所幸自己遇到的孙少尉是个很和气的军官,对日本人不像某些澳宋人一样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他笑着回答岩井道:“对,除了虚空藏山东南的几个山寨,还有路上修建的几个堡垒里的部队不会撤走,其他分散开游击的部队都会撤回。” 他微笑着看向北边,眼里透出淡淡的冷意。 “攻守之势易也。”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七章 岩井二郎的奋斗(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硬土要塞虽然名字很有点次时代的科幻气息,但它本身还是一座主要依靠夯土建筑,在部分区域使用混凝土强化的粗糙堡垒。唯一能将它和日本战国时期的建筑物区分开的,或许就是它那富有火器时代特色的棱堡外形。 在半个小时的跋涉后,岩井所在的连已经走出山林,进入了澳宋军队控制下的平地地区。 看着身边逐渐多起来的友军士兵,在忍者手中捡回一条小命的岩井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从“能不能活下来”转移到其他方面。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部队从抵御幕府军的前线撤回,排成整齐的队伍走在黄泥路上。统一的步伐将干燥的泥土踩得飞扬起来,把士兵们的绑腿沾染上泥巴的色彩。 “少尉阁下,”走在同袍群中,岩井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士兵都撤回来了,德川军团不就进来了吗?” 孙少尉微笑着看向岩井。这个矮壮的福冈猎人一路上表现得很好,即使在连队中部走着也一直注意观察周围环境。考虑到这个人还在团灭中幸存下来并作出了拼死一搏的举动,自己或许能把他推荐给李少校。 “都是上级的安排。”孙少尉粗略地回答一句,明显不想详谈此事。 岩井立即闭上嘴巴,安静地走路。他有些害怕自己冒昧询问会惹恼了长官,开始在内心中狠狠责怪自己忘了身为下属的本分。 孙少尉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新部下内心活动这么丰富。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棱堡外围的壕沟,那里的泥土依然是暗红色,估计是不会被雨水清洗掉了。 他下意识地耸耸肩,为一周前对硬土要塞发起强攻的幕府军感到不值,以及不智。 在还没有解决右翼的虚空要塞(这个名字的科幻气息简直浓厚到爆炸)的情况下,统帅中线军团的唐津藩主寺泽广高的军事冒险主义得到德川家的老中土井利盛的支持,派出三千多名精锐士兵越过汤野田游击区,强行进攻硬土要塞。 然后这些缺少重武器的封建时代士兵们在硬土城下迎来惨败。率领部队来袭的寺泽坚高被澳宋工程师设计的地形限制,被迫把一批一批的幕府军精兵以添油战术投入攻城战,却被棱堡的交叉火力和提前挖好的壕沟阻挡,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开阔地带被射杀。 日本士兵的尸体把五米深的壕沟填平了好几处,汇集的鲜血形成几条小溪,在壕沟底部积累了几指深。 在城下蹉跎了一个上午后,从虚空要塞下山的部队截断了幕府军的通道,又朝硬土要塞支援而来,狠狠踹了寺泽坚高的屁股。 士气耗尽的坚高军团在要塞城下被完全包围,寺泽坚高仅以身免,三千多名幕府军几乎死伤一空。 闻着壕沟底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孙少尉又想起了那天自己装弹到手臂抽筋的光辉历史,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城门口已经竖起了各个部队的旗帜,看起来自己来得还算晚的,估计后面只有挡在最前沿的第二团还没来了。 进城后,孙少尉不出意外地看到穿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充满了整个要塞。 他微笑着看着精神状态很好的灰衣士兵们,听着他们口中说出的熟悉口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马连副!”他叫着自己的部下,对他下令道:“你带着部队去登记,然后让他们解散休息。岩井——” 他指着岩井,一时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岩井连忙道:“岩井二郎,岩井二郎...” “哦,对,岩井二郎,你跟我来。”孙少尉拉着岩井二郎的肩膀(注1),拖着他朝要塞入口附近的帐篷走去。 岩井有些呆愣地跟着连长的步伐,在比以往密集了无数的人群中走着。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灰衣士兵,心中觉得自己可能进入了澳宋人口中的巨人国,要不然不可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这么高大。 “连长阁下,这些是...”他又忘了自己之前立下的“少说话,多做事”的座右铭,多嘴地问。 “是辽东来的东江军。”孙少尉低头对岩井说道,然后又用辽东口音很重的汉语重复一遍,“东江军。” 岩井还来不及细问,大步流星的孙少尉就把一路小跑的岩井拉到了帐篷口:“报告!日本管理地第一团第三营第一连连长,孙麻特少尉!” 岩井看着帐篷前的桌子后坐着的年轻人,只觉得这个穿着海军蓝色军装,肩膀上有着一颗金五星的高大青年闪亮得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从桌子上的文件堆里抬起头,对向自己敬礼的孙少尉笑了笑,起身还礼:“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孙少尉。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这个人站起来更高了...”岩井努力抬起脑袋,看着高高在上(字面意思)的澳宋少校——他认得澳宋老爷们的军衔肩章,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自卑感。 孙少尉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我的爸爸是明国辽东人,妈妈是日本人,所以有了个明国姓和日本名。” 少校点点头,和孙少尉握手:“我是李如初。” 岩井看着和孙少尉握手的李如初,见他又把手伸向自己,连忙伸出双手和他相握,同时身子深深地鞠了个直角的躬:“您好,尊敬的李如初少校,鄙人是岩井二郎下士。” 李如初微笑着点头致意,倒没有对岩井行这么大的礼感到不适,显然是知道日本人的性格的。 孙少尉连忙对李如初道:“少校同志,这位岩井二郎是福冈来的猎户,有个浪人身份,处事冷静,性格悍勇,并且富有山地战的技巧,应当能满足你的要求。” 李如初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双手握住岩井的肩膀,轻轻一捏。 岩井便感觉到肩关节传来一股古怪的感觉,就像胳膊要脱臼了一样,身子便自然地朝两侧发力,将李如初的双手弹开。 见李少校将双手举起,岩井连忙又一次深深鞠躬:“对不起,阁下,请您责罚。” 李如初有点意外。他道:“你用双手夹我的胳膊,我试试你的力量。” 岩井直起身子,旁边的孙少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大着胆子夹住李少校的胳膊,狠狠朝中发力。 此时岩井已经明白这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因此虽然心中惧怕弄伤了澳宋老爷,但眼下却是毫不留力。 那李少校面色不变,双手微微合拢,之后却纹丝不动。 “可以了。”过了一会儿,李少校说了一声,随即拍打着自己的胳膊笑道,“很好,胳膊很有力。” 他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支铁棍,放在岩井大腿上用力:“绷着你的肌肉,岩井。” 在检查完岩井的腿部肌肉后,李如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孙少尉,你的下士很符合我们的标准。” 对孙少尉说完,李如初又弯下腰(注2),用带着本州口音的日语对岩井道:“岩井先生,请你和这位同志一起走。接下来你的军籍会转到这位同志的队伍里,准备办理一下登记吧。” 一天三换上司的岩井朝面前的澳宋海军少校鞠躬致谢,便大步跟着李如初身旁的一人离开——和澳宋老爷打交道就有一个不好,就是自己不能小步疾走表示对老爷们的尊重,因为步子小了肯定会被澳宋老爷甩掉。 孙少尉待岩井被带走,便朝李如初敬礼,准备离开。 在走前,李如初对他笑道:“少尉同志,接下来你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准备看我们的表现吧。” 孙少尉也笑着说:“真是有些遗憾,和幕府拉锯战这么久,却无法投入反攻阶段的战斗,实在是不痛快。” 送走孙少尉后,戴着协从军中校肩章的陈继盛就走过来,向我汇报:“团长同志,第二团的野战炮兵部队已经到了要塞口了,相关的运输船正在靠岸,很快可以把他们运走。” 我点点头,将一份刚刚签好名的命令交给他:“这是调动骑兵部队前往接应的命令,你去选一些状态比较好的轻骑兵出去,帮第二团遮蔽一下后部。” 陈继盛立即敬礼,随后拿着命令离去。 他刚走不久,负责北长崎海运输事务的尚可义又找了过来:“团长同志,一条驱逐舰在片岛被暗礁刮伤,需要回汤岛船厂维修,请指示。” 我有些头疼地看着尚可义递给我的军舰维修申请表,干脆让副官方海先代替我在这里征集符合条件的士兵,自己带着尚可义往要塞司令部走去:“你帮我把参谋团召集一下,我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对了,”我有些蛋疼地望着陈继盛离开的方向,想起来自己之前竟然忘了这位毛文龙的左膀右臂其实是自己的参谋长,“你快找人把陈中校叫去司令部,参谋长不是干这种事情的...” 注1:根据岩井二郎的描述,我猜想孙少尉应该是想抓他胳膊的,只是因为他太矮才改为抓着肩膀。 注2:和身高146厘米的岩井说话,我确实要弯腰——毕竟我比他高了快四十公分,差距大得像两个物种一样。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八章 插叙:伽利略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长安,这座人类目前最先进,也是最繁荣的城市。 在北海湾市便陪同着我的陈绍文先生(注1)对这座城市非常赞赏。还在仅仅能从望远镜里看到长安市的一点点模糊的轮廓时,这个健谈的学者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三年前第一次去长安时的所见所闻。言语之间,满是对那次为期半个月的学术旅行的美好回忆。 陈绍文先生是一个旅行经历非常丰富的人,曾经用数年时间走遍了澳洲大陆的海岸线,据说还和袋狼有过几次见血的亲密接触。即便这位经验丰富的游者都很欣赏的城市,一定比比萨和罗马漂亮许多吧。 不过,严格地说,我在抵达澳宋共和国的本土之前,一直对于这种混合着中国和西欧样式的建筑风格感到十分好奇。 在德意志或者法国的建筑学家看来,把古罗马时期的柱子和现在在他们那里比较常见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混杂在一起,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而一些在澳宋留学的明国青年,也会把用水泥混凝土制作的中式古典楼阁形容为“疯子”和“怪胎”。 不过...这样中西混合的建筑风格,还真是挺好看的,抛弃意识形态的话。 在我们还待在游船的顶层晒太阳的时候,几个侍者上来问我们要不要在船上吃早餐。 陈绍文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他悄悄告诉我,只要我上岸后表示我们还饿着肚子,前来迎接我们的人就会带我们去吃长安酒家的广式早茶。 据说带领来访的欧洲客人去吃饭,是长安官员能公费吃喝的主要手段之一。 尚且在东升的朝阳刚刚照亮天际时,陈绍文就来敲响我的房门。 “伽利略先生,快来看看东海岸线吧,已经有了城市的影子了!” 被急促的敲门声吵得睡不着觉,我只好披上衬衫,一边将纽扣塞进缝隙里,一边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陈,我这么老了,睡眠本来就不好,你还来吵我。” 陈绍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随即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楼梯处拖着:“伽利略先生,快去顶层的柚木甲板上吧,看看美丽的朝阳。” 我只好单手和纽扣对抗,跟着这个性子急的地理学家一起往楼梯跑去。 不过海上的朝阳确实非常美丽。以往在地中海沿岸的时候,我也看过几次朝阳,但缺少今天的感觉。怎么说呢...意大利的海上升阳,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用澳宋人的谚语讲,大概是“在一个螺蛳的壳里建造了一个用于冥想的房子”。 被四面包围的地中海,毕竟不比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它缺少一种天下无边的豪气。 很快,在陈绍文绵绵不绝地对长安的、日复一日地描述和吹捧中,时间来到了上午九时许。 南半球的气候和北边很不一样,比如说现在是公历的四月,但长安已经进入初秋。凉爽的海风吹在我们脸上,将我的帽子卷起飞了几米远。 我只好弯着腰跑去捡起帽子,防止它被淘气又大胆的海鸥飞下来叼走。 不过说起来,南北半球春秋相反,这么明显的证据,竟然都无法让一些愚昧的宗教份子承认地球在绕着太阳公转,简直不可理喻!或许斯坦因红衣主教还在遗憾,自己的前辈没有把麦哲伦舰队击沉在非洲沿海吧。 在海风下待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两条驱逐舰的护送下抵达了长安港。 之所以在澳宋本土依然有驱逐舰护航,主要是因为还有几位来自西班牙王国的客人和我坐着同一条船。 这是被澳宋印度洋舰队俘获的几个贵族,其中还有尊贵的巴伦西亚的布英格女伯爵,菲利普国王陛下的次女,克里斯蒂娜公主殿下。 噢,那可是克里斯蒂娜公主,西班牙王室的花朵,马德里的红玫瑰。没想到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也和她那忠诚的葡萄牙裔舰队司令弗朗西斯科先生一起,被强大的澳宋人请到了长安做客。 不过公主殿下和她的海军少将先生对他们的战败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尊贵的公主殿下看起来完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悲惨遭遇。在这条信风号游轮上,公主殿下以每天三瓶葡萄酒的惊人酒量赢得了船员和乘客们的尊重。一位来自远东的俄罗斯客人还一度认为这位被严密监视着的美丽女子是他的同胞——要不然不会如此嗜酒如命。 只是很遗憾的是,在游轮刚抵达澳宋北方省厉门市后,公主殿下的侍女就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如果再保持这么大的酒量消耗,公主被允许保留的一笔资金就无法支撑她们每天享用澳宋人那无穷无尽的美食,而只能和普通乘客一样吃着土豆泥和豆芽度日了。 这样可怕的语言立即惊醒了公主,她不得不将每天的葡萄酒换成了价格低廉许多的椰子酒和黄酒——其实我更喜欢澳宋人的黄酒。 相比这位从万人之上的公主直线跌落成澳宋国防军的阶下囚的可怜公主,已经学会了生硬的汉语的弗朗西斯科将军就表现出了很好的适应性。 即便在被押送到西南太平洋的遥远航程中,他依旧坚持了每天锻炼身体和很有规律的作息,这成功让他洗去了被俘获时的那种,虽然看起来很英俊但实际上毫无硬汉气息的空虚外表,让他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饱满的精神气。 此刻,留着一些漂亮的胡子的少将先生也从舷梯上走到顶层,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陈绍文笑着问他:“弗朗西斯科,怎么不来看看长安港?这可是全世界吞吐量第二大的港口!”(注2) 弗朗西斯科抬起上半身,摘下墨镜笑:“反正要在长安住很久,以后看也一样。” 陈绍文耸耸肩,不去理会正在给胸肌镀上一层古铜色的弗朗西斯科。他从侍者手中接过一个皮箱子,然后递给我:“伽利雷先生,你需要换一身衣服了。” 我有些疑惑地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一套非常华丽的意大利传统服饰,看起来是用东方特有的丝绸做的。 “为什么要换衣服?”我抬起头问,“我现在穿着的衣服要洗了吗?” 陈绍文笑着指着我身上的衬衫,对我说:“你现在的衣服,在长安起码有十万人穿着同样的款式。如果你不换上你故乡的服装,一些不懂行的官僚会觉得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访问学者。这会让他们看轻了你。” 我暂时搞不懂此中的逻辑,心想这也许是东方文明的一种官僚习气,便提着箱子往舷梯走:“好吧,陈,我现在回房间换衣服。” 陈绍文微笑着看着我下去,他自己还留在柚木甲板上,享受着冰镇橘子汁和温暖的阳光的照耀。 ———————————————— “本报讯,特约记者牛尚可,于长安市洞天港报道。 上午十点,来自遥远的欧洲王国——意大利——的著名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托斯卡纳公国宫廷首席数学家和哲学家,比萨大学首席数学教授伽利略·伽利雷先生,已经在我国著名地理学家陈绍文教授的陪同下抵达港口。 对于这位在欧洲声名卓著,却因支持真理而遭到愚昧封建的教廷迫害而生活困苦的大科学家,我国政府和人民对他表示了最诚挚的欢迎和最高贵的礼节。 由大宋科学院院长马林溪博士领衔的迎接团已经提前来到了港口,准备向伽利略先生致意真诚之问候。迎接团的主要成员还有:副院长林深河博士,物理学院院长毛求真博士,天文学院院长李海月博士(女),共和国科技部部长闫博文先生,《真理》杂志社长辛学文先生...还有伽利略先生的好朋友和好学生,两年前来到我国的博纳文图拉·弗兰切斯科·卡瓦列里教授。目前还在青年市开展学术访问的约翰尼斯·开普勒教授由于距离原因,无法前来欢迎这位欧洲科学界的知名人物,对此深表遗憾。但开普勒教授在知道此事后,也提前写信给了卡瓦列里教授,请他代为表示欢迎。 很快,随着港口闸门开启,穿着意大利传统服饰的伽利略先生便当先走出。他面色红润,精神很好,显然并未受到长途跋涉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对自己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感到非常惊讶。他一一对前来问候的学者和官员表示谢意,并在马林溪院长的邀请下在港口做了一次简短但影响很大的即兴演讲。 在演讲中,伽利略先生首先表示了对自己在澳宋受到如此大的重视的感谢,并赞赏了长安城的美丽,称这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好的城市,是意大利首都罗马的一百倍。 随后,伽利略先生强烈谴责了阻碍科学发展的教廷的反动和邪恶,斥责那些愚蠢的宗教份子们都是满脑子神话传说和迷信思想的傻瓜(伽利略:我没说过!)。他表示,如果教廷现在被一颗陨石砸死,那么欧洲人民的科学事业起码能立即前进五十年。 最后,伽利略先生表示,他会在思想自由,人民民主,学术氛围浓厚且科学先进的澳宋共和国努力工作,继续全心全意地投入科学探索中去,争取为包括澳宋人民和意大利人民在内的全人类做出最大的贡献。 《科学日报》,西元1629年4月7日报道(节选)。” 注1:陈绍文,著名地理学家和旅行家,是第一个单人徒步和骑马完成环大陆旅行的旅行者。在1633年,他前往中国,和明国著名旅行家和作家徐霞客先生一起,在中国南部和西南部进行了为期十年的旅行,并合作撰写了《徐霞客——陈绍文游记》。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四十九章 鼹鼠(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是尾崎明一,一个武士。 我来自江户,家祖是追随着本多忠胜将军远征朝鲜的尾崎盛佐。 在德川家光大人决心征伐不听号令、肆意走私澳宋香烟的锅岛家时,我即奉了父亲尾崎小三郎的命令,作为尾崎家的代表,前往军中参战。 负责中线军团的土井利盛老中与我爷爷有些关系,因此他对我这个从小习练武艺的旧识的子孙比较关照。 在军中的比武中见识到了我的剑术后,他饶有趣味地招手让我过去,亲切地问我。 “喂,尾崎家的小鬼,你的剑术很好,是跟谁学的?” 我恭敬地鞠躬答道:“是跟随小野善鬼阁下学习的剑术,曾经得到伊藤一刀斋剑豪大人的指点。” 土井利盛当即大笑,挥手让我靠近,起身亲自为我倒了一杯茶。 我面上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步疾走几步,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茶杯,虚握着没有饮下。 “小鬼,你有这么好的剑术,不应该当一个普通的武士。”他说。 那时的我心中一动,连忙进一步压低鞠躬的角度,口中连声道:“还请老中大人多多提携。” 土井利盛微笑着扶起我的身子,十分温和地问我:“你想不想当足轻侍大将?” 我谦卑地垂着头,没有和他对视,眼神一直盯着他穿着木屐的脚,以此缓解和一个老中面对面的压力。 当时我已经基本明白了土井利盛的目的。在众目睽睽的演武场上,一个高居幕府将军身边的老中和一个十分钟前还只是足轻组头的低阶武士在一起“相谈甚欢”,还亲自询问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是否愿意成为一个管辖着三百多人的侍大将,这已经足够表露出一些耐人寻味的政治态度了。 尤其是土井老中将要前往的是中线战场,和他合作的是一向以偏袒天主教和不服幕府命令闻名的唐津藩藩主寺泽广高。在这个节骨眼上,扶植起我这个没有根基的中下层军官,或许是要演戏给九州岛上的军阀看吧。 不对,或许不是演戏。在我之前,已经有十几个表现优异或者出身高贵的武士被土井提拔了军职。考虑到受此影响的军队已经达到了四千多人,土井的打算也可能是要清洗一遍军队的基层军官,以此达到高度的组织力和控制力。 可恶啊,现在两个可能都存在,而我又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来分析,这可怎么办才好?看了只能全部呈报给上线了。 不过在土井面前的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这些。 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假装考虑后,以日本文化里特有的“含蓄”来接受了土井的好意,并当即跪下,向他致以日本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真挚的感谢。 土井在我头上发出了笑声。我相信,这个年过五十的老中一定会觉得,正跪在自己面前的、新上任的侍大将会对自己怀有百分之百的感激,并成为自己掌控军队的心腹。 如果我只是个跟随过剑豪大人的弟子学习过一刀流剑术的武士,或许他想的是对的。 可惜我不是呀。 我是一个间谍,一个血管里流着浓度绝对达标的日本血脉,但脑袋里装着的是澳宋思想的间谍。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察觉到我的异常,但我相信他没有,因为我和我的上线一直是单线联系,并且之前我也一直是处于沉睡期,从未执行过任何任务。即便我曾经非常主动地试图把江户城为了应对黑船来访的布防图提交上去(注1),得到我消息的上线也严厉地斥责了我,要求我没有指示禁止私自行动,要继续潜伏下去。 在九州讨伐战爆发后,我预感到我的任务要来了,并且也确实如此。 当父亲大人要求我作为家族代表前往军队时,我高兴得控制不住,脸上的兴奋所有人都能看出。 父亲在家人面前非常满意地赞赏了我,认为我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有用得多,能因为自己有机会为国家而战而喜悦,这才是武士该有的样子。 我当然要高兴了。即便父亲大人不给我这个任务,我也会自己要求去军队。要不然,以我这上不了台面的地位,实在是不能在战争中得到什么宝贵的情报。 ————————————————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我当上侍大将的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来,我和我的士兵们始终没有机会上前线,一直都在有世达河附近的谷地驻扎,从事一些后勤工作。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中线战场上负责和我连线的夜枭对中线军团每天吃了多少米,喝了多少水,得到了多少军装和储存了多少火药这样的信息非常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中线到底是怎样的战略的关心。 “不管他们怎么打,我们都能赢。”知道我的疑惑后,夜枭对我说道,“区别只是我们的小伙子会死多少。” 在夜枭的指导下,我陆续将巡逻时看到的信息传递出去,其中就包括了储存在林后村的大批粮食正在减少。 通过这条消息,东彼杵城的中线指挥部判断出寺泽广高和土井利盛有可能要撤回中线军团,转而将近万人的有生力量转移到太良一线,从东面向长崎进攻。 为了继续将这批日军牵制在补给不便的山区,日本管理地中线指挥部决定放弃外围的一些堡垒和游击区,同时收缩兵力,以此给幕府军一点甜头,引诱他们继续保持在中线的军事存在。 这个计划成功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幕府军确实舍不得放弃眼前的战果,另一部分原因,或许要归因于寺泽广高和土井利盛愈演愈烈的权力斗争。 在战后和夜枭的谈论中,他无意中透露出,还有一位疑似代号为“黑子”的间谍潜伏在中线军团高层,为他传来了寺泽和土井两人中逐渐尖锐的对立。 作为唐津藩的藩主和寺泽家族的族长,同时还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寺泽广高一直对进攻长崎态度消极。而被德川家光亲自委派到中线军团做监军的土井利盛,却对攻破长崎的北大门——东彼杵城,摧毁佐贺藩水师在北长崎海的港口保持着最大的激情。 在持续半个月的拉锯战中,唐津藩动员的农兵无法回乡春耕,这给拿着简陋武器滥竽充数的农兵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同时,由下而上的不满也让寺泽广高的耐心逐渐耗尽。 上周对硬土要塞发起的强攻,就是寺泽慢慢失去冷静的表现。 在要塞城下遭到惨痛失败后,土井利盛妥协了。他按耐下对功名和名声的渴望,勉强同意中线退兵,转进到东线修整的要求。 而对面佐贺藩忽然而来的退兵,却给了土井一个冒险的理由。于是他以幕府老中的身份强行压服寺泽,将全部的兵力往前线压出,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堵在脸前的硬土要塞。 “真是胡闹。”夜枭点评道,“土井的脑袋里已经被军事冒险主义的垃圾给装满了,他已经失去了作为军事家的知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不过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之后的事情。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是4月6日的清晨,我在营地里吃早饭时,一个土井老中的近卫就来叫我:“尾崎君,请跟我来一趟,老中阁下要见你们。” 我注意到他使用了“你们”这个词,心中一边想着土井利盛的目的,一边放下碗筷,让士兵们自己吃煮得烂成一堆的杂粮粥,便跟着那人离开。 “哎,北君,你知道土井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路上,我走快几步,和北次郎并排走着,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他:“你可是老中大人身边的红人,可得关照一下我呀。” 北次郎微笑着用手估计了一下银子的重量,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起来。他仔细地把银子放进胸前的暗袋里,低声对我说:“尾崎君不用担心,老中阁下是想把虚空藏山上的叛逆要塞拔掉,因此才召集各个侍大将前往商议。” 我暗自松了口气,不再担心是自己的间谍身份暴露。 昨天我便听到消息,土井利盛有意先解决威胁右翼的虚空要塞,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意图付诸实践。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章 鼹鼠(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身为一名热爱着澳宋共和国,同时更加热爱自己生命的武士,我是不会愿意被选中去第一批冲上虚空要塞前的开阔地的。 一方面是不愿与和自己一样,共同为澳宋老爷们服务的佐贺藩武士们为敌;另一方面,无非是害怕在战斗中被不知道我身份的要塞守备军给打死,那可就冤枉得很了。 所以北次郎,这个来自中国地区(注1)的近卫武士,得到了一笔让他的暗袋都下坠了的贿赂,数额之大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他立即向我传达了一个眼神,表明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看在这笔银子的份上,他一定会努力让我处在最有利的地位上。 我也露出了含蓄的微笑,对他表示了感谢。 这样复杂的思想交流就在无数人的眼前完成。那时的我由衷地感谢日本特色的精神交流,这简直是为贪赃枉法的坏蛋量身打造的一套腹语术。 很快,在走过了中下层武士们居住的营地后,一处紧急建成的日式小楼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栋在昨天才完全建成的木屋,不过三四米高,夯土修筑的墙壁被刷上一层白色石灰,远远看着还像模像样的。 当然凑近了看,还是比我住着的帐篷好多了。好歹这是一间严格意义上的屋子,有竹木制成的屋顶遮蔽日晒雨淋。嗯,还有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几片碎玻璃,被串在绳上做成风铃,挂在走廊的柱子上。 看来土井大人或者别的某位大人物,心中还是有些对旧战国时代的战争的向往的。 真是愚蠢的肉食者。 一边在心理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军团上层人物的愚笨,我一边跟着北次郎走到了屋子门前。 即便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殷勤的侍者依然将屋子前面用竹子隔出的小院子里布设了一些卵石,大概是要渲染出“曲径通幽”的视觉效果。 屋内就是一个简单的居室,地上垫着素色的榻榻米和几张矮桌,土井利盛和寺泽广高两人正端正地跪坐在上首位置,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略扶着膝盖,端的是一副上层贵族气息。 北次郎走到门前,向土井和寺泽两人各鞠躬一次,用标准的江户雅语向两人汇报了我已来到的消息。 在得到寺泽广高的致意后,等候在门前的我才走到他们的视线中,微微鞠躬,随即上身保持静止,单单用脚把布鞋退掉,穿着白袜踏入室内。 就这样十秒左右的动作,我也用了一周多才练到十分自然,不会表现出一丁点的失礼。 在北次郎的目光示意下,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依然遵循着上层的礼仪跪坐下。 室内还有几处矮桌没有人到,看起来是在我后面的。 跪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同乡,祖籍在大阪的商人后代,侍大将小田敬。此刻,他正对我不停地使眼色,应该是想和我交流一下意见。 我心中叹了口气,这家伙的脑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我们隔着这么远交流个屁啊。 我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便不再和他视线交汇,自己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禅定状态,和室内的其他人一样保持着无声的寂静。一时间,只有桌上正缓缓冒着白汽的绿茶,显示着屋内不是静止的时空。 数分钟后,陆续赶到的侍大将们也跪坐在矮桌后。 土井利盛和寺泽广高对视一眼,终于宣布会议开始。 他用一种有点像鸭子叫的声音开口:“诸君,佐贺叛逆和澳宋人已经在我征夷大将军之威力下退避三舍,放弃了阻碍我们进攻的汤野田。” 说完这一句,他轻轻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在嘴边微抿一口。 我低着头朝向他,表现出最尊敬的态度。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我清楚这个有些肥胖的老中正在做什么。几乎所有的日本上层都喜欢在说话开了个头后停一段时间,用来营造属于自己的压力,以此让下属感受到压迫感。最终目的,无非是想把自己的身段摆高,当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罢了。 果然,土井利盛又轻咳一声,继续道:“我英勇之武士已占领叛逆放弃的奥加、米那阿两个村落,并击破了其间的几个筑垒。” “现在,妨碍讨逆大军直捣黄龙的,就是建立在虚空藏山上的虚空要塞了。” 寺泽广高淡淡地接过话来:“现在要从诸君中挑选四人,率领各自的士兵攻下虚空要塞。” 他扫视一圈屋内,见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把头进一步压低,便忍不住咬紧了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惜一切代价。” 我深深低着脑袋,心中飞速地判断这件事的影响。如果寺泽广高真的要狠下心硬刚虚空要塞的话,我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虚空要塞要是真的被攻占,以那个易守难攻的地形,硬土要塞方面会非常难反击回来。相应的,解除了右翼威胁后,中线军团就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被截断退路,而可以毫无风险地将兵锋和重武器推到硬土城下...那中线局势,就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下面请中条君、千岛君、小田君和尾崎君上前抽签,决定进攻的顺序。” 寺泽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猛地抬起头,正对着的就是土井的笑容,其中带着一丝歉意。 刹那间,我就明白自己被卖了。 当然,在高高在上的土井大人看来,这不叫卖,最多是把我作为和寺泽的交换的筹码,便如同赌徒处置一堆木片一样把我交易出去。这一丝歉意,或许就是他唯一的表示了。 一旁的北次郎也明显地表现出吃惊,土井和寺泽的交易应该是在他来找我的时间段发生的,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但立刻,他便从更下级的近卫武士手中接过托盘,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我在心中反复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以前接受过的心理训练此时起到了作用,我比其他三人快了许多平静下来,起身向两人鞠躬:“明一必当不辱使命。” 土井抚掌笑道:“尾崎君当真是大丈夫,有我江户武士之风范。” 他侧过头对北次郎道:“开始抽签吧。” 北次郎微微鞠躬行礼,随即端着木托盘朝我走来。 显而易见的,我抽到了上上签,最后一个进攻顺序——看来银子虽然不一定能让鬼推磨,但一定可以让我的运气变好。顺便说一句,北次郎先生的做牌手段当真高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是如何在没有翻看签子的情况下确定所有竹签上的内容。 小田敬就没有了这样的运气。他低着头,铁青着脸,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抽到了首先进攻的竹签。 根据以前两次强攻虚空要塞的经验,第一批攻城已经和死亡划上了等号。高达85%的死伤率,已经让被要求首先攻城的足轻炮灰们把“九段坂见”变成口头禅。 后面还说了些话,大意是要求所有人重视后勤补给,不能让佐贺藩的游击队混入山林,继续威胁山区见蜿蜒的补给通道。 “值此决胜之际,诸位务必竭尽全力。若有放松警惕,以致进攻受阻者...”寺泽广高站起身来,半张脸隐没在屋顶遮蔽的阴暗中,平静地说,“请切腹罢。” ———————————————— 我静静地站在营地边缘的灌木丛边,看着正隐匿在树叶间的忍者。 今夜轮到我所带领的足轻巡夜,这些刚得知自己要进攻虚空要塞的炮灰们情绪非常低落,几乎是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完成今晚的工作。 这也方便了我的工作。 很快,在我发出规定的暗号后,面前的草丛便微微抖动起来,钻出一个穿着暗绿色迷彩服的矮子。 我小声而快速地对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并把一支细小的竹筒交给他,里面是笔记的密信。 他听完之后,沉默地交给我一个纸团,然后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第二批去进攻。” 刚说完,他就转过身,像从渔夫手中挣脱的鱼滑入大海一样没入草丛,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没有说话,平静地转身,继续按着巡逻的路径走着,不时扫过布置在固定地点的忍者暗哨,确保没有任何人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和我接头的是“信使”,一种专门培养来从事秘密任务的忍者...或许算是忍者吧。他们没有像传统意义上的忍者一样学习各种杀人技巧,而是全身心地练习潜行和缩骨功。 说实话,在见到这些人之前,我向来觉得“缩骨功”只是小说家的幻想罢了。 只是这些只有一米二的成年人,真实地打破了我的想法。 残酷并且残忍地功法训练摧毁了他们的骨骼,使他们只有这样称得上“荒谬”的身高。同时,他们的声带也被破坏过,说话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 这些沉默的矮人,就是我们这些鼹鼠的手足。通过无法计数的矮人们,日本管理地建立了强大的情报网络,幕府的忍者情报队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一章 虚空要塞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少校阁下,前方就是虚空要塞了。” 带队的日本向导的将我从朦朦胧胧的困倦中唤醒。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山路尽头出现的要塞围墙。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部队,上百名牵着驮马的士兵正顶着一身晨露,在在铺着石块的土路上稍作休息。这些马匹并没有被乘骑,反而是驮着几十支黑色的大箱子,上面还盖着厚厚一叠绿色的薄布。 我摇摇脑袋,将因为昨晚熬夜开会带来的疲惫赶出脑海,随后跳下马来。 嗯,其实也不是跳下来。胯下这匹日本的土马体型和驴子差不多,我骑在上面很不舒服,稍稍侧一下身子,靴子就会踢到路面上的石子。 跟在身旁的方海上前牵住马,我简单整理一下衣服,便当先走向出城迎接的要塞守备军。 为了威胁幕府军右翼,中线指挥部在此布置了两个完全由澳宋人组成的满编营。同时还有一个缺编的佐贺藩营在这里,由澳宋士官指挥作战。 得知我要来视察的消息后,虚空要塞的指挥官徐啸尘中尉提前在山路上等着。见到我后,他上前“啪”的一个敬礼,大声道:“第二团第三营第一连连长,徐啸尘中尉,向你敬礼!” 我回礼后,便和他一起走入要塞中。 这座位于虚空藏山东南部的要塞由夯土建成。在靠近幕府军进攻道路的方向还额外建立了一座箭塔,用于增强火力和扩大射击角度。 进城时,徐啸尘轻拍着城墙,向我介绍道:“这面墙对着东彼杵方向,幕府军不敢在这个方向进攻,因此工程师没有对它进行额外的强化。正对着汤野田方向的城墙用水泥在表面加固了一层,可以抵抗幕府军的一斤铁炮。” 我微笑着用手按压了一下城墙,问他:“那这个方向的防御力怎么样?” 徐啸尘不知我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答复道:“理论上可以在三百米内防御90毫米口径的野战炮,不过我们还没有做过相关实验,不知具体如何。”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之前在没来日本的时候,看到地图上写着“虚空要塞”这样透出下一个千年气息的名字,我还以为自己要看到的是座闪烁着不明觉厉的灯光,由数十座导弹阵地和激光炮台拱卫的星际要塞,谁想到这座在各个殖民地随处可见的模板化城堡,仅仅是因为在虚空藏山上而有了这个名字...着实令人失望呐! 城内的军队都已动员起来,并没有多少军官前来迎接我们的到来。站在要塞南门处的广场上,穿着灰色陆军军装的士兵们不时步履匆匆地经过,并没有过来敬礼。 事实上,为了应对全面收缩的中线局势,虚空要塞在前天便已进入战时状态,所有士兵都按照操典,结束休假,全副武装。 显然徐啸尘也知道,自己的要塞很可能会成为幕府军首先要解决的目标。 除了必要的卫队,跟随我到来的还有一个连的工兵。进城之后,我便将一份文件交给徐啸尘:“中尉同志,这是正式的命令文本,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徐啸尘点点头。接过文件袋后,他没有避讳什么,便在我面前将袋子上的绳子解开,取出文件阅读起来。 我耐心地等他看完,并用钢笔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和他再次敬礼。 “少校同志,要塞就交给你了。”徐啸尘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脸上透出一点轻松的神色,“这几天幕府军的探子越来越深入了,可能不久就要发起进攻,请您务必小心。” 我笑着点头道:“你放心吧,这里将成为日本人的坟场。” 这里确实会变成日本人的坟场。这个“日本人”,并不仅仅是德川家的日本人。 当然,徐啸尘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或许他觉得我用的这个措辞,只是想强调我们守卫虚空要塞的决心罢。 “对了,少校,为什么你会亲自来这里?这座要塞只要中尉级别的指挥官就可以了。”转交了要塞的指挥权后,徐啸尘有些好奇地问。 我耸耸肩,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奉告,徐啸尘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避免询问有保密等级的信息。 在接管要塞后,牵着数十匹和驴子一般大小的马来到要塞的工兵们立即忙碌起来。他们在南面城墙外支起竹架子,挂上绿色的幕布阻挡视线,然后从城中挑出一个连的日本士兵来当苦力,挥舞着锄头和凿子破坏着坚实的城墙。 这是一个需要力气和耐心的工作,并且几乎没有任何取巧的技术。上百名矮小的日本士兵放下火绳枪,转而抓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工具狠狠摧残着城墙。 铁质的凿子击打在城墙上,不过崩掉乒乓球大小的一块泥巴。就算毫不停歇地干上一个小时,砸下的泥土可能还比不上一个西瓜大。 白鸟汗流浃背地拄着锄头站在工地上,费力地抬起手抹掉脸上的尘土。汗水顺着面部的皱纹流下,将沾满脑袋的黄泥冲出一道痕迹。 他猛地点一下头,把快要在脸上干涸的汗水甩在地上,溅起一丁点尘埃。 现在已经是上午时分,渐渐炽热起来的太阳开始展现它的伟力,把热量毫不留情地洒在他黝黑的背上。 这个刚被征召入伍一个月的原农民有些可惜地看着卷刃的锄头,心中对这把宝贵的锄头受到损失而感到伤心不已。他倒不觉得自己被要求来挖墙有什么委屈。自己一个连姓都没有的贱民,到哪里都是做苦力的命,来给澳宋老爷们做活,好歹不会因为做得不好而被武士老爷抓去试刀。 只是这么珍贵的铁锄头呀...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已经损坏的农具,心想这样的锄头,自己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机会使用的。 “喂,那个家伙,不要偷懒了!继续干活!” 一个负责监督他们的澳宋工兵大喊道。他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过白鸟手中的锄头,看了一眼就丢在地上,对白鸟呵斥道:“工具坏了就去换一把,不要借机偷懒!” 白鸟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转身朝堆放着锄头的草棚走去。 管理草棚的工兵看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点点下巴示意他自己去挑一把新的锄头。 白鸟也沉默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崭新的农具,转身回到城墙下。 “这么宝贵的铁锄头,就像没人要的稻草一样丢在地上,坏掉的锄头也不修,就直接丢掉。”一边机械性地刨着城墙,白鸟一边在心中想,“自己以前看着比性命都珍贵的锄头,在澳宋人这里却一点也不值钱。” 正经过他身边的杜志安却没注意到身旁这个刚换上新的锄头的日本人在想什么。他手中拿着一张城墙的平面图,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被挖得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的墙面,再用一支铅笔在图纸上画上几笔。 “杜工,怎么样了?”一个佩戴着工兵少尉军衔的青年人小跑过来,非常客气地询问杜志安。 杜志安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图纸,道:“还可以,差不多把各个点位都画出来了。”他把图纸交给工兵少尉,挥挥手说:“交给你了,带着小伙子跟我来,可以开始干活了。” 少尉答应一声,吹动挂在胸口的哨子。 立即,尖锐的哨音让所有还在努力挖墙的日本士兵放下手中的活计。长期严格的训练帮他们养成了很好的条件反射,为了避免被澳宋教官抽鞭子,这些逆来顺受的前农夫非常快地学会了听从哨子的指挥。 “所有日本附庸军的士兵,全部集合!”少尉鼓足胸腔里的每一寸肺活量,大吼道,“按照原本的编制排好队!记得拿上自己的工具!” 嘈杂的声响很快在日本士兵之中响起。缺乏足够纪律的附庸军士兵们匆匆忙忙地小跑着集结起来,一个班一个班的排好队,努力睁开被汗水和泥土糊住的小眼睛看着前方的长官。 工兵少尉对管理这个连的陆军少尉点点头,对方便带领这些浑身臭汗的士兵小跑离开,在从南边下山的路上解散休息。 在所有日本附庸军都离开之后,少尉便带人将城墙完全用幕布遮蔽起来,随后和部下一起将驮马身上的箱子小心地搬下来,运到幕布里面。 “小心一点,弄坏了就‘嘣’了。”少尉不住地吩咐着部下,同时有些紧张地大喊着,“我再说一遍!这次和以前挖土木工程不一样,要是有谁还敢一边抽烟一边做事,老子拔了他的老二让他吸!” 周围的工兵们纷纷发出男人都懂的笑声,其中一人打趣道:“长官,怎么不是把你的老二给他?” 少尉扭头骂道:“老子有女朋友的,还要他作甚?” 杜志安笑眯眯地听着士兵们的黄色笑话,自己伸手捻了一些箱子里的黑色颗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行,这么多的火药,可以保证把墙壁炸倒了。”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二章 鼹鼠(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当尾崎明一站在土井利盛所在的小楼前时,他的心中依然充满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荒谬感。 “为什么我要主动要求第二批进攻?”他反复地问自己,却无法得到答案。“这他妈不是命令疯了,就是我疯了!” 在确定自己没发疯之后,这个可怜的间谍把矮人忍者交给自己的纸团整整看了一个小时。直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黑暗中都浮现出纸团上的每一个字后,绝望的尾崎才把已经被揉得稀烂的纸团塞进嘴里。 “是这个世界疯了!” 但不管怎样,收到命令并且确定无误后,尾崎就必须执行上级的指令。 因此在今天早上,红着眼睛的尾崎就掀开了小田敬的帐篷幕布。 正端着一小碗纳豆汤往嘴里灌的小田有些吃惊地看着闯进帐篷的客人,下意识地说了句:“哎,尾崎君,早上好。” 尾崎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也没有脱掉鞋子,就大步走进来,随手将武士刀靠在矮桌旁,身子缓缓盘腿坐下,静静地盯着小田的眼睛。 小田看着大早上就不请自来的同乡,慢慢把碗放下来,低声道:“尾崎君,你可别做傻事啊。” 尾崎一惊,心里闪过几百个想法,还以为面前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或者干脆就是自己的同行。 他压了压内心的惊诧,露出平静的笑容:“小田君,不知此言何意?” 小田斟酌了一下语句,看上去在努力调动脑海里的词汇,试图让自己说出的话不那么具有刺激性:“尾崎君,逃跑可是大大地有损武士的荣誉的...不体面的行径,你务必要三思啊!” 尾崎低下头,借此挡住小田看着自己面部的目光。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但肩膀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是情绪激动起来。 小田连忙挥着手:“尾崎君,你不要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想转进后方,可一定要带上...” “小田君!”尾崎正忍着笑意,忽然听到小田说的话,恍若听到近在咫尺的一声炸雷一样,瞬间抬起头大吼一声。 由于过于紧张,这声厉喝还有些破音。 小田被这声忽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听尾崎语速迅疾而情绪激动地呵斥:“我没有想到小田君会这样看我!我没有想到在小田君眼里,尾崎家的明一竟然是这样一个没有荣誉的胆小鬼!我没有想到,小田君会觉得我,要背上‘逃跑的尾崎’这样耻辱的称号!” “你以为我这次来,是要向你道别的吗?”说完一长段排比句,尾崎已经成功地调动了自己的情感。此时的他脸色由于过于激动而涨红着,身子坐得笔直,双手按在桌面上,一副要翻脸搞鸿门宴的架势:“我来这里,是要豁出性命,去帮助小田君啊!” 说到这里,尾崎越来越大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帐篷外的小田军队的注意。一名小田部下的武士掀开帐篷的门帘,试探性地把头伸进来,看看要不要采取一些行动。 小田满脸尴尬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尾崎便一声大吼:“滚出去!” 那武士被吼得浑身一抖,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自己的主公。 小田被尾崎仿若欲择人而噬的猛虎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只得小声道:“你且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尾崎深深地凝视着小田,脸上肌肉以特定的频率微微颤动——这个技巧是尾崎在以往的独自训练中从未练出的,今天是第一次发挥成功——随后,他抿着嘴唇站起,头也扭向右侧,斜向上看着帐篷顶,眼睛用力眨动着,似乎在抑制自己波动的心境。 “小田敬。”他声音僵硬地说,“我非常痛苦,自己在你心中是那样的形象。” “可能是我之前做错了一些事情,让你对我产生了误解。”尾崎一边说,一边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达到了巅峰,即使在对方绝不可能看到的角落,他也在精心地做出了符合自己设定的心境的动作。 说了这几句,尾崎表现出心灰意冷的表情,一向挺得笔直的脊梁也控制不住地弯下来。他疲惫地转身,声音低沉:“我会申请和千岛换个位置,让我在第二批进攻。” 他起身离开帐篷中间的矮桌,朝帐篷口走去。 身后的小田听到这里,身子已经下意识地挺了起来,手按着桌面要把自己撑起。 走到帐篷出口,尾崎伸手掀起幕布。但在离开帐篷前,他又偏过脑袋,让朝阳照进来,将自己的侧脸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这样或许能保住你。” 小田已经被尾崎的话惊呆了。他就像一支呆鹅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尾崎放下帐篷幕布,消失在灿烂的春光中。 直到几分钟后,他才感受到脖子的僵硬,慢慢低下头。 “这是...尾崎君的刀!”他看到桌子旁放着的武士刀,心中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到底对尾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以至于他愤怒和失望到甚至忘了将佩刀带走。 “尾崎君,请等等!”小田猛地抓起刀,连鞋子也不记得穿,就大步朝外跑去... 而刚回到营地的尾崎,脑子里还满是对自己临场发挥的满意和赞赏。 从听出小田这个懦弱的大阪商人后代有跑路的意思开始,自己就意识到要是再想按照准备好的剧本表演,这个该死的胆小鬼肯定要说出“请带着我一起转进吧”这种混蛋话。 然后自己就进入了彻彻底底的即兴表演状态。在那几分钟中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几秒的心思转动中想出,并没有彩排机会就付诸行动。所幸,自己表演得很好,简直可以被毫不删改地写入间谍教材。 嗯,特别是自己故意把刀子留在小田那里,那个傻瓜肯定会流着眼泪送过来,再跪下来作势要切腹吧? 尾崎想了想,决定避免这样尴尬的情节发生,便对自己的御家人山本道:“等一会若是小田敬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去找土井阁下了,让他不必等我。” 山本恭恭敬敬地鞠躬。之前自己跟着侍大将阁下去小田将军那里,有幸聆听了侍大将对小田将军说的一切。他记得真切,当时自己被将军阁下无所畏惧,大义凛然,宁愿自己冒着必死的危险也要争取救下朋友的高洁精神和武士风度深深折服。在将军阁下大步离开时,帐篷周围的小田家武士们全部鞠躬及地,对这位浑身沐浴在阳光下、昂首挺胸离开的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抬起头,看着静静远去的侍大将,低声喃喃:“尾崎大人,真有中华古之大将之风!” 然后镜头就切换到了土井利盛的楼前,这片铺着小石子的院子里。 我们的鼹鼠先生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的目光透出坚毅中带着忧伤,忧伤中流露出决绝,决绝里又隐隐含有冷静和果断色彩的复杂神态。 已经通报了来意给土井利盛的北次郎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十分特殊的神色。 “请进吧,尾崎君”北次郎轻声道。他侧过身子,微微前倾,伸手为尾崎划出道路,“老中大人准备见你了。” 尾崎点点头,云淡风轻地整整衣服,便在周围仆役和御家人们崇敬的目光中走入房间... 中午的时候,尾崎明一侍大将自愿和千岛凡侍大将交换进攻顺序的消息,就像夏季的台风一样席卷了整个军团高层。 抱着武士刀守候在尾崎营地的小田从信者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就呆立在帐篷里。 据山本跟尾崎说的话,小田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而得到相关通知,知道自己被调到第四批进攻虚空要塞的千岛凡,则在信者离开后对自己的御家人感叹道:“小田敬交了一个好朋友呀...即便只是普通的同乡关系,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尾崎阁下才是真正的勇士...我不及他远矣。”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三章 夜枭(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是夜枭,一个富有经验的情报员。 我出生于马来半岛的莒城,一个商人家庭。 在从莒城第四中学毕业后,我志愿报考了位于海峡殖民地首府新加坡的龙潭军事学院。 一开始我是想成为一名海军指挥官的,结果非常尴尬的是,我的分数稍微缺了一点,没有达到海军系的准入标准。 就在我觉得自己没机会参加军队,准备听从家里的安排进入某个商业学校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了国家安全局的相关广告,上面说国安局正在招收委培生。 我的分数刚好达到了国安局的要求,便干脆报名参加了这个项目。于是,我以一名国安局的委培生的身份进入龙潭军校,成为一名预备役情报特工。 19年的时候,我毕业了。 按照入学时签订的相关合同,我自动加入国安局,并将至少为之工作十五年。 27年的时候,一位从长安来的师弟当上了我的长官,并带着我去了北方省的厉门市。 老实说,这个年轻的师弟其实并没有在学校里取得很好的成绩。我原本以为他之所以能得到火箭般的提升,估计多多少少都和【资料删除】的身份有关。 “你们可以叫我梧华,先生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很客气地对我们说。 这个对我们讲话时永远会使用敬语和微微鞠躬的年轻人很快凭借出色的专业技能和无可挑剔的贵族礼仪得到了我们的承认。跟着他工作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总能以极快的速度把需要做的一切事情理清,并根据我们的各自水平发布任务。 在他手下工作,我们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上司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傻事,也不用害怕自己被分到根本无法完成的荒谬任务。嗯...怎么说呢,我们就像一台机器里的齿轮一样规律而高效地工作,几乎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上个月的时候,我有些心情复杂地得到了一份升职的通知。 “路望先生,你在厉门市工作时期内的优良表现,令北方省安全分局非常满意。为了表彰你的出色贡献,局里将推荐你前往中国总督区担任第二任分局局长。” 我点点头,顺从地在通知上签字,然后按上手印。 于是梧华和其他同僚们为我举行了欢送酒会。 “中国总督区是个好地方。”在酒会上,梧华微笑着对我说。 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中蕴含着一些其他意味,就试探性地向他举杯:“比如呢?” “比如一位故人。”他和我轻轻碰杯,随后并没有饮下,而是握着酒杯举高,透过头顶的水晶灯来观赏者杯子里摇晃的葡萄酒。 温柔的灯光洒下来,穿过葡萄酒后映射出波澜的华光,为梧华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流动的神采。 “还有充足的机会。” 他最后朝我笑了一下,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 ———————————————— “夜枭同志,少校同志希望见你。” 秘书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秘书正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估计是对自己在办公室睡着了感到惊奇。 我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抓起桌面上的咖啡一口喝下。 嗯,咖啡冰凉得像五年前我发现自己错过了和女生第一次约会的心境——果然热咖啡好喝,冰咖啡好喝,就他妈的冰凉的咖啡是世间最恶心的饮料。 不过这样可怕的味道还是完全唤醒了我略有些迷糊的精神。 “把这张椅子拿掉。”我指着身后的皮椅,对秘书说,“换一张没有靠背的板凳,这玩意儿太容易睡觉了。” 秘书点点头,快速帮我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推着皮椅离开,我则拿着秘书递过来的文件夹离开,朝日本派遣军司令部走去。 派遣军的副司令阁下是在一栋由我国工程师设计的、水泥混凝土结构的二层小楼中办公。这倒是一幢很好看的小楼,外层是改良后的欧洲式装修,在附近清一色的水泥外表建筑物中属于鹤立鸡群。 楼前的卫兵检查了我的证件,敬礼后拉起路障,让我进去。 在派遣军还在济州岛整合的时候,我就得到了军队的所有军官的名单。 那时我就知道了梧华说的“故人”指的是谁。 不过,我还是非常有兴趣看到副司令先生得知,负责整个日本情报事务的“夜枭”到底是何许人也时,露出的古怪表情。 嗯,那一定很有趣。 走到副司令阁下的办公室前,我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 “......” “我操!” 我很高兴地看到一向表现出共和国国防军的军官风度的少校神色大变,并发出一声很不文雅的叫声。 “你好,李如初同志,又见面了。”我摘下帽子点点头,笑道:“一个多月未见,少校英姿愈发俊朗了。” 面前的少校面部抽动着站起,低声喃喃:“怎么是你?妈的你就是夜枭?” 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你懂的,我们这些做情报工作的,总是要经常换些代号的。如果一个代号用一辈子,那这辈子估计也就几年生命了。” 夜枭...或者说浅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位在一个月前被他带人从破船锚酒吧三楼扛到一楼的“见义勇为军官”。 “没想到是你,浅海先生。”我定下心神,请他坐下。 “虚空要塞的事情办好了吗?”我问道。 进入正题后,浅海...还是叫他夜枭吧。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容严谨地回答:“已经完成了,相关知情人员已经带走,还有一个营的日本附庸军留在那里,用来担任诱饵。” 我点点头,右手抚摸着下巴,看着他:“有多少人知情?” “很少,都是有资格了解我们计划的同志负责指挥此事,其他人最多觉得这是正常的调动,毕竟我们会进行一次伪装的增兵。” “山本联队呢?他们训练的怎么样?” “还可以,他们训练得比我们的小伙子刻苦多了,加上服从性又好,现在进展不错。”夜枭微笑着迎着我的注视,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咯咯”的轻响。 “少校同志,我记得你也有情报系统的身份吧?”他问道,但话语间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慢慢点头,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事的用意:“你知道的。厉门的事情结束后,梧华帮我获得了国安局中尉的身份。” “这是对我的奖赏,浅海同志。”我强调了一次那时他的代号,然后补充道,“我现在不想再卷入南洋恐怖组织的事情了,一点也不想。” 夜枭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对我说:“中尉同志,你太担心了。”他身子向前倾斜,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着拖着下巴说:“我是情报少校,中尉同志。” 我看着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敬礼:“你好,少校同志。”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我道:“这下有点意思了。我是情报少校,却没有国防军内的军衔;而你是情报中尉,但在国防军体系内又是海军少校,这下我们互相都是对方的长官了。” “你还是叫我夜枭吧,不用说什么长官。”他忍住笑意,“我也叫你少校,而不是中尉。” 我点点头,继续听他说话。不过他这一打岔,刚才有些古怪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中国总督区去年秋天才组建了国安局分局,我是第二任局长。”他认真地说。 “我希望能征调你进入分局,担任副局长。”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是我?我没有什么当特工的技术,连收集指纹都不会。” 他耸耸肩:“那是侦探小说里的技巧,少校先生,我也不会。” “当特工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本事的,李如初同志。”他有些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你在厉门表现出那么优秀的推理能力和侦察能力,完全是一棵有长成参天大树潜力的幼苗,正要参加相关工作来积累经验呀。”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还是很抵触,“你们国安局那么多人才,随便找一些人来不都比我厉害吗?” “是‘我们国安局’。”他强调一遍,然后继续劝说道:“李如初同志,身为一名共和国军人,并且还是跨越海陆军和情报体系的综合型人才,我认为你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语气有些严厉起来,“共和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还记得你入伍时的誓言吗!” 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就炽热起来,我只好起身立正,大声回答:“是的,我自然记得。” 夜枭面色温和下来:“很好。李如初同志,我以中国总督区国安局分局局长的身份,认命你为副局长。相关手续会在今天内办妥,任命书也会交给你。” “请注意,这是认命。”他重复一遍,“不是询问意见。” 我露出满脸的苦笑。 注:后来我才知道,上任分局长贪污受贿事发,在纪委抓住他之前逃到了明国去。相关的涉案人被抓的抓,杀的杀,拔出萝卜带出泥,总之是把中国分局的中高层一网打尽,整个情报系统一时空出大量干部位置,夜枭这才把我拉上副局长的高位来制衡遗留下来的少数高层...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四章 测绘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4月21日,深夜。 微风,天气温和,没有雾气,能见度大于等于10公里。 按照农历,此时正是月初,因此明朗的夜空中只有闪烁的星辰,却并无主宰星空的月亮。 小川正一睁大眼睛,眺望着翻滚着微小波浪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川君,你在看什么呀!” 身后一个手里还拎着一支酒瓶子的武士醉醺醺地走过来,像猴子一样一把挂在他的脖子上,喷吐着酒气打趣道:“难道想看看马关海峡里有没有美人鱼吗!” 后方随之传来一阵大笑,一群围坐在篝火旁的武士纷纷笑道:“小川君,过来喝酒吧,凑着鱼干和鱿鱼丝喝酒再好不过了!” 小川有些苦闷地叹了一口气,随手一推,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长谷川就摔倒在地上,酒瓶子滚在一边,竟直接睡着了。 “长谷川,你喝多了。”小川见他睡着,就踢了他一脚,试图把他唤醒。 “我没醉,没有...”长谷川嘟囔一声,顺着小川踢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双手又无意识地在沙滩上摸着,看起来还在寻找他的酒瓶。 小川只得放弃继续监视海峡的任务,弯下腰拖着长谷川的胳膊,一路把他拉回篝火旁的聚餐处。 参与这次聚餐的都是奉命驻守北九州的幕府亲军,往祖上数三四代,那都是在战场上和西国军甚至是明军见过血的勇士,哪个手底下没有几条沙场上收的性命?只是派他们来监视马关海峡的青山忠俊老中阁下也没想到,不过是承平二十几年,这些武士的后裔就衰退成连站岗都不愿意的软脚虾了。 小川正一刚一坐下,身边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来吧,尽职的小川,尝尝这瓶雷州啤酒。” 小川道了声谢,从那人手中接过尚带着些凉意的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口。 刹时间,之前还因在值班期间溜号而带着些愧疚的心境便完全被这一口清凉的啤酒给净化。来自澳宋南海总督区的走私啤酒深深地清洗了小川长期遭到清酒迫害的味觉,将他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都毫不留情地引爆。 他轻轻吐出一口二氧化碳,“哈”了一声,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 小麦发酵所产生的独特口感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皮层,神经纤维高速传递的电信号不断地提醒他:“一口闷,一口闷!” “清酒真是一堆变味的水。”他低声说了句,随即就想听从潜意识的指示,独吞这瓶啤酒。 “嘿,这可是最后一瓶啤酒了!”身旁的武士一把夺走小川手中的啤酒瓶,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放好,“不能被小川君全部喝完了。” “这个月没有商人运来了吗?”小川有些不满地问他。 他随意地偏头看着不远处正拿着几个红薯饭团在啃的足轻军队,有些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似乎不想在那些贱民身上浪费时间。 篝火侧面一人听到他的话,哈哈大笑道:“哪里还有人运啤酒了呀,那些不怕死的商贩都忙着运军火和药物,这些啤酒可都是战争前储存的东西,现在可没得卖咯。” 小川只好点点头,从地上的篮子里取出一瓶土里土气的清酒,一把扯开封口豪饮起来。 数秒后,小川放下酒瓶,将手伸到面前,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 “一点酒气都没有!” ———————————————— 就在小川一行人旷工喝酒的时候,就在他们西北面两公里的地方,几条涂成黑色的小船正在顺着海风漂流。 在这个只有星光的夜晚,即便是在三十米外也难看到船舷低矮的船只,但这几条船却依然没有升起船帆,即使那也是纯黑色的帆布。 “东南方向,大概两公里,有一处观察哨,但所有人都在喝酒。”趴在船头的一人端着双筒望远镜,低声说道,“一共16人,不知道身份。” “补充,还有超过四十名普通士兵在海边,估计是足轻,但无法确认。” 身后一人答应一声,随即摸黑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他受过专门的训练,即使看不清纸上的字迹,依然能保证记录的清晰。 “准备测量吧。”那人轻声说。 很快,船上便出现了七八个弯着腰的身影,从船板上抱起一捆绳索,小心地控制着它沉入海中。 借助着绑在绳头的铁球,粗糙的缆绳缓慢而坚定地没入水中,在漆黑如墨的海洋里渐渐消失。 “触底了。”控制着绳索的水手很快回报。 “你们记录这里的深度。”拿着望远镜的船长依然在监视着在明亮的篝火边说说笑笑的日本武士们,头也不回地说道:“诸位,在这里测量可能不够精确,我希望能往前走一段路。” 船上正在忙碌的人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一个年轻人还在一边回收缆绳一边将水深报出,由书记员记录。 船长放下望远镜,转身看着自己的船员们,平静地说:“现在开始表决,大家是否愿意冒险?” 船上众人也很平静地举起右手。在一片漆黑中,船长的提议以8票赞成,0票反对通过。 船长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从身边的铁盆里夹起一块燃烧着的木炭,向数十米外的另一条船快速地摇了摇。 很快,受到信号的船只传回了信号。“注意安全,以保全自己为上。” 船长低声吆喝一声,两个从台北海军学校测绘系调来实习的学员便和水手们一起,挥动着船桨,以一个很小的切入角在海水里搅动,尽量减少溅起的水花和声音。 在静静的海面上,一条孤独的木船离开了同类的包围,慢慢向充斥着喧嚣的海岸边驶去。 船长没有加入划船的行列,而是一直单膝跪在船首,仔细地观察着岸上的哨兵。他必须以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判断出可能的危险,为自己的水手和来实习的学生负责,这是他身为船长的使命。 往前划了大概两百米,他便挥手道:“好了,在这里测量一遍,加快速度。” 方才还在努力划船的水手和学员们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抱起缆绳和一支标有刻度的木棍开始测绘。 船长依然还在盯着岸上。现在岸边的篝火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照在船上,测绘船暴露的风险也在逐渐增加。 十多分钟后,测绘船再一次驶动,船员们保持着严格的沉默,一时只有海水被拨开的声音在船上传递。 此时的岸边,小川正一不耐烦地放下一瓶清酒,靠在沙滩上的石头上休憩。在喝了几个月的啤酒后,过去二十几年让他魂牵梦萦的清酒已经完全失去了诱惑力,喝它只不过是为了获得一点醉酒后的朦胧感,喝酒本身却毫无享受。 “嘿,古井大人要来了,大家快收拾一下!” 在日明村里跑来通知众人的武士提醒下,得知侍大将要来检查工作的武士们瞬间慌了神,再也没有之前欢笑饮宴的轻松。 手忙脚乱的收拾很快被赶到现场的古井秀夫侍大将抓到现行。这个矮壮的中年人气得脸色发红,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块在空气里放久了的猪肝。 “好哇,好哇!你们这些马鹿!”古井指着一片狼藉的沙滩,一脚将一支被埋了一半的酒瓶踢出来,“本大将让你们监视海峡,你们却在这里喝酒!真当我是个瞎子聋子,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吗?” 他越说越气,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狠狠砍在篝火里,溅起大片的火花。“看看你们这幅鬼样子,我真为你们感到羞愧!” “看看你们身后,看看马关海峡!就算佐贺叛逆潜伏到只有两百丈的地方,你们这些猪猡也是看不到的!白痴!废物!” 就在古井侍大将开启嘴炮模式怒斥手下时,五百米外的海面上,船长正紧紧地贴服在船板上,和船员们一起用力地牵扯手中的缆绳。 很快,一道波动的水流便顺着绳子游到船前。船长伸出手去抓着对方,用力往上发力。 “哗啦啦”,一阵轻微的水声后,一身黑衣的潜水员被从海里拖到船上。 “快,立刻撤离!”船长一边扭头对船员轻喊,一边拿着毛巾帮潜水员擦拭头发上的海水。 那人接过毛巾,顾不及擦干身子,就对书记员急促地背诵出自己强记下的数据。 书记员全神贯注地听着,借助火盆里的微弱光线,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潜水员口中的数字。他很清楚,这十几个数据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他们之前几个小时的忙碌,以至于会让一个前途远大的实习学员冒着被俘获的危险,游到距离敌人不过五百米的海面上测量。 而此时的岸上,古井身边的某个御家人看到了海面上传来的一丝异样。他面前站着一个玩忽职守的武士,大概是姓小川还是什么的,现在还在看着自己,因此无法转头去盯着海面。 于是他只能努力地以眼角的余光搜索漆黑一片的大海,却仅仅看到无边的黑暗,和夜空中闪动的星辰。 “可能是幻觉吧。”他想。 4月22日凌晨2时,所有派出的小船都回到了陆水号驱逐舰上,被水手们固定在船舷。 站在甲板上休息的船长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啤酒,远远望着数公里外的马关海峡。 在海峡的北面,巍峨的下关要塞正在海风中巍然屹立,闪动的火光隐隐照耀出它雄伟的轮廓。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五章 夜枭(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是夜枭,曾用代号浅海,一个被上司忽悠来中国总督区国安局分局当局长的倒霉蛋,同时还是个业绩精深的情报人才。 作为一个局里八成以上的中高层都被纪委带走调查,上一任局长还远走明国的接盘侠,我自然是非常缺乏能干的助手和下属的。新升上来的年轻人们还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业务,现在的我只能依靠自己出类拔萃的专业技能去解决各种繁琐的问题。 比如亲自从旅顺跑到日本九州岛的东彼杵中线大本营,和我新上任的副局长一起布置虚空要塞的陷阱。 当然,这个“陷阱”指的不是我的副局长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什么“激光炮台”“重力陷阱”这类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一个大投入也大回报的血肉磨盘。 若是计划成功的话,我们只需要付出一些“不是那么多”的代价,就能彻底解决恍如跗骨之蛆的中线唐津军团。 嗯...不过出于一些不方便让此谋划公之于天下的原因,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的。 ———————————————— 现在的我就在虚空要塞,这座建立在虚空藏山南面的城寨。 连续两天的加班让这座要塞南面的夯土城墙被掏出一个大洞,仿若一个被剖成两半的酒瓮。大堆被掏出来重见天日的泥土被堆积在一起,形成一座数米高的小丘。 我坐在树荫下,身旁是专门来指导工作的杜志安先生,他是济州陆军学校的爆破专家,在“木马计划”(注1)正式确立后被征召来长崎,负责计算爆破城墙需要的装药和部署位置。 此时的他正穿着一身清凉的夏装,戴着一顶草帽,靠在树干上乘凉,手边放着的就是一本写满算式的草稿本。 “教授,炸药都装好了。” 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跑来报告。他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短发规规矩矩地梳在头上,看起来书生气十足。 杜志安老神在在地看着头顶的绿叶,挥挥手道:“你让那些倭人把泥土回填,剩下的泥巴都装进箱子里准备带走。” 年轻人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回去传达命令。 我看着杜志安笑道:“杜教授,这是您的学生?” 杜志安看了我一眼,随口道:“去年秋天来的研究生,带来这里实习的。” 正说着,他有些警觉地抬起身子,盯了我一眼:“他签过保密协议的,可以接触你们的计划。还有,不准打他的主意,他是有资格进研究所工作的,你们别坏了他的前途!” 我下意识地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您放心吧,我们是非常尊重知识分子的。您的研究生,我们是绝对尊重他的个人意见,不会横加干涉的。” 杜志安依然狐疑地看着我,一副明摆着不相信但是又觉得自己的学生肯定不会被骗进国安局而不想和我这特务头子过多纠缠的样子,只好点点头。 我微笑着将一顶太阳帽遮在脸上,心想我当然不能强迫你的学生加入进来,但只要让我和他接触五分钟,我要是不能说服这个待在象牙塔里过日子的学生,那我还不如辞职回家经商呢。 在我和杜志安面对着的方向,被选中来回填城墙的两个连队的日本士兵还在汗如雨下地干活,将一堆堆之前被挖出来的泥土塞回墙里面,还要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对表面进行伪装涂色,防止被人看出这里面动过手脚。 嗯,虽然这些在太阳底下干苦力的日本人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他们毕竟是幸运的。 为了完成切实的保密,所有参与装药工程的日本人都必须被带走,并单独监视一段时间,直到唐津军团入彀为止。 而剩下的那批人么,就只好担任一下引诱大鱼上钩的鱼饵了。 呃,不过这样靠在树下乱想东西,好像也不是我的工作风格。在这个如此忙碌的战前准备时间里,我应该争分夺秒地为共和国的伟大胜利去奋斗,这才是一个优秀的情报战线潜伏者应该有的态度呀。 于是我的秘书给我拿来了一封信,那是侏儒忍者为我带来的鼹鼠报告。 这是昨天才从鼹鼠处得来的秘密情报,上面详细讲述了唐津军预备采用的进攻策略及几个半公开的预案。 非常符合参谋们预计的,唐津藩果然要先解决掉虚空要塞。看来这些矮个子日本兵还是吸取了上一次冒险的教训,不敢再大摇大摆地把软肋和菊花暴露在我们面前。 我拿着铅笔在这一段标注一下,让秘书将它转交给参谋部研究,自己继续看下去。 后面是一长串数字,上面是中线军团最近几天的补给和消耗,以及鼹鼠本人对此的一些分析。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唐津藩很明显对自己领地内的农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动员,负责充当炮灰的征召足轻的数量像滚雪球一样扩大。 这是一个有可能对九州战略造成影响的因素,必须引起重视。 于是我又把它标记一下,转给参谋部,同时让潜伏在唐津藩的间谍们行动起来。这些短视的家伙竟然没有及时把情报送上来,难道是因为觉得这些农民炮灰对战局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最后一段照例是鼹鼠对于“能不能别让他进攻虚空要塞”的暗示。这个聪明的间谍又一次地从一个崭新的角度阐述了他活着能为大宋做出更多贡献的道理,试图感知以理动之以情地让我允许他想办法推掉这个职务。 呵,当我不知道他的重要性么?让他第二批进攻才是为了他能更好地成长啊。 想到这里,我抬头望了望城门处。那里有一群不用干活的日本兵正笑嘻嘻地指点着还在搬砖填土的同胞,不时传来一阵“倒霉蛋”或是别的什么的嘲笑声。 我看着那些抱着胳膊在一旁围观的日本人,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冷笑。 现在笑得开心,不晓得在行动开始后,你们这些炮灰又会是什么表情哟。 注1:“木马行动”是对围绕着虚空要塞布置的一系列计划的总称。嗯,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原因是我莫名地觉得它和特洛伊木马挺像的。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六章 战前(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时间来到四月的最后一晚时,中线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 晚饭后我就在东彼杵营地里的办公楼召开战前参谋会议,最后审验了一次部署。为了在最迟后天爆发的决战中一举解决掉唐津军团,来自东、西两线的中层军官们也来到了会议室里参与讨论。 “参谋长,说一下我军部署。” 听到我的命令后,站在地图前的陈继盛立即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抬头望了会议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军官们一眼,左手拿起指挥杆指着地图道:“是的,司令同志。” “诸位请看,根据今日下午传来的最新消息,东线的东江军第一营、平户藩附庸军第一团已经收复伊万里,敌松下川在北面二十里下寨抵抗。国防军一个陆战连、平户藩第二团(缺两个营)已登陆福岛,正在肃清岛上的少量残敌。另,国防军陆军第一营、东江军第三营,平户藩第二团两个连已经在平户港集结,随时可以登船。” “中线方面,国防军陆军第二营已经进入硬土要塞,其中额外扩充了一个炮兵连,一共装备4门75毫米炮和8门50毫米炮。另,自济州调来的一个东江军骑兵营已经恢复战斗力(主要是马匹的水土不服状态消失了),最迟明日凌晨可以进入硬土城。至那时,硬土城内将拥有不少于一个国防军营,一个骑兵营和两个佐贺藩营的力量。至于虚空要塞,佐贺藩的一个营已经替换了原有的国防军部分。” 由于木马计划那时还没有公开,陈继盛在介绍中线时说的比较含糊,这也是为了保护军官们的安全。 “西线没有较大变化,佐贺藩第三团替换了第一团,依然驻防津久叶城。换回来的第一团将乘船至长崎,和扩军完成的城防部队合编为预备旅,具体番号现在不能下达。” “基督教那些人准备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从上个世纪开始,葡萄牙人就把基督教传进了日本,九州岛便是基督教进入的第一个区域——不过日本人把基督教叫做“切支丹”。在丰臣秀吉主政时期,日本政府就开始驱逐、敌视基督教,到了现在德川秀忠么,那就是彻底举起太刀来解决宗教问题了。 不过在我澳宋击败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又打服了十八芝海盗团伙,大举进入日本后,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精神,九州地区的基督徒们被团结起来,统统皈依到“忠君爱国天主教会”的名下接受邓肯神父的指引——这个天主教分支是东江军的一个将军发明的,看上去从里到外都透出异端邪说的气息(注1)。 “长崎的基督徒已经组建了一个十字军团,下辖四个营,但是武器配备很差。”陈继盛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他对这个完全由信仰基督教的平民组成的军队…或者说乌合之众很没感觉,每次看到这批什么军事技能都没有,却满脑子都是什么“为天主尽忠”的小矮子,他都会莫名地有一股反感。 “武器差没有关系。”我摆摆手道,“有人就行了,反正都是一群炮灰。” “对了,你安排人从附庸军里挑一些军官插进去,别整个十字军都是不懂打战的文盲。还有,给旅顺的邓肯先生发函,请他务必派遣一些神职人员来长崎。” “是的。”陈继盛点点头,继续向军官们介绍情况和安排部署。 稍稍听了一会儿会议后,我便离开会议室,前往楼下的另一个会议室——那是非战斗参谋们工作的地方。 政委在走廊里等着我,他是昨天才从吕宋来到的,名叫王顺杰,中校军衔。 他见我出来,便笑道:“里面讨论的怎么样,能不能直接打垮对面的倭人?” 按照惯例,政委是不会直接参与军事方面的事情的。因此我尽可能简单地把方案讲述一遍,重点是即将展开的木马计划。 王顺杰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我在吕宋那边听到消息,长安那边要派一位司令过来。” 我挑了挑眉毛。 派人来当司令是正常的,我只是个少校军衔的青年人,就算参军时的排名高也不应该这么快就独当一面,资历完全跟不上......另一方面我也实在缺乏管理一军的经验,这一个月把我忙得有些头晕脑胀,要是头上有个老军头担着,那确实轻松不少。 “你知道是哪位阁下要来吗?”我问。 只是随口问一下罢了,反正问一句又不要钱。 出乎我的意料,王顺杰竟然真的知道一点消息:“具体人选不清楚,但是很可能是欧洲那边调来的。” 他凑近我,轻声说:“一位元老。” “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呢?” “这个着实不清楚,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到海峡殖民地...估计至少也是在下个月中旬了。” 我面色不变,依旧笑着和他一起走下楼梯,但心中已经开始急速思考起来。 王顺杰虽然没有说出确切的人名,但那不过是试图分享秘密却又有些害怕被曝光后要追究责任的胆怯罢了。来自欧洲,又是元老,还应当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对我们这些有点上层关系,或者有着对世界形势有点了解的人来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这个时候,他亲自来日本指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是长安那边准备加大在东亚的介入力度,还是...更进一步地对明国施加影响?若是后者的话,整个中国局势都要发生变化。 我暂且按下这些心思,和王顺杰一起推开楼下会议室的大门。 室内比楼上热闹不少,一批又一批的参谋或者卫兵拿着文件夹或者资料袋进出,将战争的指令由司令部传达到每一处营地。 会议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几个参谋们围在旁边,使用一个模样有点奇怪的机械计算器。桌子上还摆着几叠写满数字的稿纸,各色字迹和颜色的笔墨让它们看起来...呃,十分残暴。 噢,大学毕业几年,我的高数知识是完全还给老师了,看到这些数据就有点心慌。 不过王顺杰似乎还有不少数学技能,他经过的时候大略看了看,告诉我这几个参谋正在用矩阵计算军队需要的物资。 我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表示同志们干得很好,要继续努力。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七章 战前(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5月2日,华历崇祯二年、日本历宽永六年三月二十九,风和日丽,阳光灿烂。 适合打战。 昨夜将战前最后一期情报送走后,尾崎明一就暂时中断了和澳宋方面的联系,安心准备着今天的战斗。 这几天他一直尽心尽力地伪装成一个热情、勇敢、忠诚又义薄云天的豪士,在小田敬恍若行尸走肉、中条千岛二人也如丧考妣的情况下,依旧表现的像个随时准备为征夷大将军阁下献出生命的狂信徒一样。 天际只有一线隐隐的鱼肚白时,尾崎便换好了衣服,在山本的帮助下穿好家传的具足,将武士刀牢牢绑在左腰。在烛火的光线下,他慢慢弯腰,将裤脚塞进靴子里。 “害怕吗,山本君?” 一旁伺候主家披甲的山本听到声音,连忙抬头。摇动的火光照耀在尾崎的脸上,映下闪烁的阴影。深红色的头盔下,一双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帐篷外,眼神宁静而深邃,面上并无丝毫的恐惧。 “阁下,”山本微微抿着嘴唇,心中早已被主家大人的大无畏武士精神折服。他深深鞠躬,沉声道:“在阁下的带领下,山本无所畏惧。” 尾崎微笑着点点头,起身走出大帐。 帐篷外的营地里,他手下的三百多名足轻早已穿好御贷具足——由德川幕府配发的铁甲,有点像国内警察穿的防弹衣,不过是铁做的——脚上穿着草鞋,在清晨的凉风中忙成一团。 见到侍大将大人出来,指挥着足轻们列队的御家人松下连忙走来行礼,道:“阁下,所有人都到齐了,正在列队,很快就能完成。” 尾崎点点头,环顾一周,问道:“小田君他们呢?” “小田阁下已经带队前往用餐,老中大人要见他们。” 尾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西南方。 ———————————————— 作为战前的最后一餐...没准也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餐,虚空要塞四军团的足轻们享用的早餐还算过得去。 当然这是以尾崎明一的角度看的。若是以足轻们的视角看,这顿早餐就算得上丰盛了。 主食是他们一年只能吃一两顿的白米饭饭团,里面还有几颗酸梅。每十个人可以分一锅味增汤,还有几条河里捞出来的瘦鱼。 只是这些自觉必死的士兵们吃得是欲哭无泪,香甜的大米饭咬在嘴里,和往日的红薯团子毫无区别。 “大概是断头饭了吧。”几个足轻一边啃咬着手中的饭团,一边强忍着眼泪看着逐渐光明的天空。 至于我们的鼹鼠尾崎大人,那当然不是和草民足轻们一起吃东西了。他正和小田敬几人一起,跪坐在土井利盛面前,聆听老中大人的教导。 “诸君当尽心竭力,一战而下虚空,不负大将军之期望。” 尾崎与众人连忙“嗨伊”一声,顿首表示明白。 土井利盛微微点头,双手端起酒杯,对面前四人道:“鄙人在此祝诸君,武运昌隆。” 于是又是一番回礼。 反反复复十多分钟后,土井才起身退席,留四人组在张盘里正经吃早餐。 作为高贵的武士兼侍大将,四人各自的早餐是一份烤得油汪汪的野猪排,上面还有几朵雕刻得十分精致的萝卜花。当然,还有日本所有餐饮中绝对少不了的米饭和味增汤。 尾崎一边观察着另外三人,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猪排塞进嘴里。身为身在倭营心在宋的大间谍,他是完全不担心自己战殁在要塞攻坚战里的。在这种时候,观赏其他人的一副绝望中蕴含愤怒、悲伤里包藏犹豫的复杂表情,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了。 就在尾崎几人还在吃早餐时,位于他们西南面四公里的硬土要塞内,我已经登上城门,看着全副武装的东江军和佐贺藩附庸军开出要塞,大步挺进北面的筑垒地区。 昨晚收到最新情报后,参谋部就按照预案调兵遣将,命令城内的侦察部队全力出击,务必将唐津军团的忍者们压制在战线前方。同时,两个连的东江军也被补充到最靠近敌军的一号防线里。 枪声响了一夜,上百名唐津散兵被打死在防线前的铁丝网处。这些廉价又简陋的金属丝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为了用大剪刀破坏掉拦在身前的铁丝,不知多少精锐足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现在一号防线已经接近失守,大部分士兵已经退入二号防线——这是一道用木头、碎石和水泥修建的棱堡型筑垒区,比一号防线残暴数倍。按照计划,这道长墙将挡住对手至少12个小时,从天亮到天黑,唐津藩别想越过它一步。 身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去,来的是孔有德。 “少校,慢一点。”我打趣他,“不差这点时间。” 孔有德是一路跑着过来的,他强忍着喘息立正敬礼,声音有些急促:“少校大人,派往虚空要塞的人根本不够。” 在隐隐的朝阳照耀下,他的面色让我想起了关公:“现在只有一个营多一点的倭人在虚空要塞,不过区区五百多人,这怎么能行?” “万一唐津藩不惜代价,强攻虚空要塞,这么点人根本挡不住!” “虚空一丢,左翼不但不能威慑唐津藩侧翼,反倒被他们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我们就被动了!” 一旁屹立不动的方海上前半步,身子将我和孔有德隔开,防止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我微笑着看着孔有德,留意到他此时正双拳紧握,看上去如果方海不介入,他真有可能上前把我抓起来。 这个27岁的年轻人满脸都是汗水,眼睛有些发红,正死死盯着我。 “孔少校关心战局,这很好,值得表扬。”我依然笑着对他说,随即语气骤然转冷,“但是这是参谋部的意思,也是本官的意思。” “末将愿亲领一营,增补虚空要塞!”孔有德没有扑上来讲理,而是直接半跪在地上,大声道:“若是丢了虚空要塞,战局被动大矣!” 静静看了他半分钟,我皱着眉头弯腰,看着他的眼睛道:“孔少校莫不是信不过本官,信不过参谋部?”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 “够了。” 我平静地打断他的话,直起身子,淡淡地说:“少校同志,请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要越厨代庖管那么多。” “请你回去吧,我会考虑的。” 方海适时地上前一步,彻底挡住孔有德看着我的视线:“少校同志,请回去指挥部队吧。” 孔有德定定地看着方海,似乎想透过他看到那个背着双手,一声蓝衣的宋人少校。 “你会...你会...”他的面色再次涨红,牙齿紧咬着,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只是脚步声更大了。 扭头瞥了他一眼:“传令,将孔有德部优先增援一号防线,给他们补一个炮连。另外,请政委和耿仲明同志来一下。”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八章 中线:筑垒区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倭奴又冲上来了!” “不要吵!你他娘的慌什么!”孔有德大喝一声,制止了部下的叫喊。此时的他脸上被硝烟熏得发黑,不说话的时候只有两个眼珠子是白色的。 在他的身边,原先还坐在战壕里休息的东江军士兵们立刻站了起来,如同屁股下面安了一个弹簧。这些满身尘土的士兵们快速把步枪架在战壕边的沙包上,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几百米外的日军。 “不要急着开枪!注意听指挥!”孔有德习惯性地大声喊道。由于长时间的大喊,他的喉咙已经感到火烧一样的疼痛。 “营长,喝水。”一旁的亲兵取下水壶递给他。 孔有德也不谦让,抓过水壶就是一口闷。从口腔边洒下的水流冲在脸上,倒是把他的外表从黑人转移到了黄种人那一块儿。 “他妈的,让三四连准备!”喝完水,孔有德顾不上拧盖子便对传令兵大喊,“一二连太累了,他们下一批换上!” “还有!他娘的让倭人准备反冲击!把甚么唐津藩打回去!” “他娘的,这次怎么上了那么多人!” ———————————————— “炮兵准备!换上榴霰弹!” 在望远镜中看到唐津藩士兵们再次集结后,一号防线侧翼的炮台上,炮兵中尉白老大便用力挥舞旗帜传达命令,同时大声对自己亲领的两个炮组发话。 坐在地上躺尸的炮兵们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将丝绸药包和炮弹塞进炮口。又有一人拿着尺子估计距离,然后蹲下来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320米,下调3度!” 得到参数后,炮兵们立刻转动炮身下的轮盘,仔细地调节炮口的指向。 白老大见部下装好弹药,便继续举起望远镜观察目标——如果没有收到孔有德的命令的话,他会自行命令炮组在适合的时候开炮。 而在两百多米外,村上弘毅正驱使着几十个足轻,匀速走向佐贺藩的防线。 从这位先生的名字,我们可以得知,他是一位高贵的武士。嗯,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位浪人。 何为浪人呢,大概便是失去主家,并且没有封地的武士。他们除了一把刀子(有些连刀都没有)和姓氏,还有一身拿得出手的武艺,其他什么都没有。在万历明日战争和前几年几次小规模宋日摩擦中,这些拿着刀子砍人的流浪武士很是发挥了点作用。 相较于因为没有名声而被集体编组的同类,杀过几个强盗的村上弘毅还比较幸运,可以当一批足轻的头头。 只是...自己手下的足轻,看起来不是那么训练有素啊... 村上弘毅一边保持着面部的冷肃,一边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士兵们。只见这些足轻穿着破旧的衣服,还光着脚,连草鞋也没有。手上没有拿着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刀子,呃,自己的刀子也是爷爷辈传下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足轻比自己昨天在大营看到的那些弱多了!简直就是一群放下锄头的农民。 等等...农民! “喂,你!”村上低声叫了一个足轻过来,“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被叫唤的足轻谦卑地低下头道:“小人之前是农民,被武士老爷征召来打战的。” 村上“咕”地吞下一口唾沫,面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睁大眼睛环顾一圈,自己和另外二十几个浪人带领的足轻,好像都是一样孱弱...还同样扛着一堆木板和稻草。 “完了,完了...”村上的心头已经乱成一团。这下情况很明显了,自己是要被当成炮灰去填澳宋人的战壕了! 但是后面有几排看着就凶神恶煞的、拿着铁炮的唐津藩足轻在盯着自己,要是现在想假装肚子疼逃回去,应该会被当场打死吧...该死,自己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 村上越想越怕,眼神不由得从远处的战壕壁垒开始下移,愣愣地看着地面。 这不看还好一点,一看就更怕了。 原本棕褐色的土地早已被硝烟和火焰熏得发黑,间或显出暗红色,足轻们的赤脚踩上去还能挤出红色的粘丝...还有之前被打死的足轻尸体倒在路边没人收拾,被铅弹带飞的碎肉和内脏渣滓喷溅在泥地里,竟还有些手脚被连根打断的,肢体就掉在尸体旁边... 来年这里的植物一定长得很好。 想到这里,村上胃里便是一阵翻滚,好似台风吹起的海浪。 下意识地一偏脑袋,一具面容扭曲的尸体就映入眼帘,死者睁大的双眼还在圆溜溜地和他对视。 村上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弯下腰,张开嘴巴就是一阵狂呕,将早上吃下还没消化的饭团子吐了出来。 仿佛运动员听到了裁判的哨音,在村上第一个呕吐之后,又有几个足轻痛苦地跪在地上翻江倒海。 后方与大队保持二十几米的铁炮足轻们发出凶恶的骂声,队伍后排的人被督战队以鞭子抽打,吃痛之下只好继续向前走。 而在炮台上,望远镜中的倭人先锋已经进入有效射程里。白老大放下望远镜,嘴角咧开残忍的笑容。 昨日的自己已经命令部下发射实心弹了。但在今天,既然孔少校决心打个防守反击,那自己不如把倭人放进一点,用两到三轮霰弹直接把他们打崩。 “一百五十米!”始终在观察距离的炮兵发出大喊。 现在已经不需要望远镜了,视力良好的白老大已经可以看到倭人张大嘴巴冲锋的样子。他高举一面旗帜,再用力挥下:“开炮!” “砰!” 白老大身处的西面炮台上,两门75毫米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一两秒后,东面炮台上的炮兵们也将死亡赠送给来袭的倭人。 两百颗珍珠大小的霰弹被弹托护送着穿过炮口的浓烟,在飞行了近百米后才完全分裂,形成一面密集的弹幕。 借助合理的设计,两座炮台形成了一片交织的火力网。只要同时开火,白老大能保证目标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死角可以躲避。 而在炮口正对着的方向,一直时刻紧盯着两座宋人炮台的村上忽然头皮发麻,眼睛里闪过了炮台上亮起的火光。 在半秒内,这个鸡贼的浪人武士便以一个标准的狗啃泥架势扑倒在地上。几乎同时,他的头顶上就传来骇人的破空声。随即,一阵“噗嗤噗嗤”的闷响便在四周响起。 村上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巧一捧热血就洒满他的面孔。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令他几乎窒息。 “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传来,村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自己正前方一个足轻已经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腹部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眼瞅着就不活了。 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血珠,村上的铠甲被糊上一层鲜红,整个视野都失去了颜色。他微微抬起身子回头一看,这批六百多个足轻足足被打没了几层,估计两三秒内变死伤了十分之一。 “别愣着了,快冲!” 一个在第一轮炮火中幸存下来的浪人大吼着用刀鞘打翻几个发呆的足轻,一把抽出雪白的刀子,“全員攻撃!” “板载!” 后方的督战队也开始朝天鸣枪,被大炮打蒙的足轻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竟压下了对炮弹的恐惧,一边大喊一边跟着那个勇敢的浪人冲锋。 村上直愣地看着周围开始狂奔的足轻,再低头时,前面那个到底的倒霉蛋已经不动弹了。 他的肠子从腹部的伤口里流了出来,花花绿绿的内脏掉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地里,似乎还在冒着热气...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五十九章 中线:枪林弹雨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装弹!调节角度!观察员,报距离!” “一百二十米!快到第一排铁丝网了!” “下调2度,准备,开炮!” “砰!” 半分钟后,两座炮台,共四门75毫米炮,再次喷吐出死亡的火舌。 在靠近第一道铁丝网处的地方,村上他们又一次迎来弹幕的考验。这是热武器时代独有的生与死的判定,高速袭来的铅弹将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被它击中的目标。不像弓箭,在它的面前,穿着精良铠甲的武士和只有廉价铁皮、甚至没有披甲的足轻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很公平,是的,很公平。人们只有依靠运气,才能从铅弹面前活下来。 村上依然被幸运女神庇护着,这次他没有趴下,但还是在如细雨般飘过的霰弹中完好无损。 身旁又有一排足轻被打翻在地,具足上的鲜血又被更新了一次,好像还有几块碎肉黏在上面。 熟悉的惨叫响起,村上死死咬着牙齿,和另外几人一起抬起木板,压在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上。 这处看似简陋的设施在过去几次冲击中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刀子砍不断,冲又冲不过,倒是宋人的子弹可以毫无阻拦地穿过。 “快压上来!”村上大吼道,“早点压过去就不用死了!” 很快,扛着木板和稻草的足轻们快速聚集过来,一层又一层地堆积在铁丝网上,试图压出一条通道。 “火炮别打,所有人准备!准备齐射!” 战壕里,孔有德大步巡视着,向部下发号施令。 随着三四连连长的吼叫,一排细密的烟云忽然在战壕前出现,恍若一条白龙在阵地里盘旋。 两百多支步枪同时击发,倭人集中突破之地被两个连的火枪手集火,丝毫不逊色于前两次炮击的弹雨再次降临到村上们的头上。 所幸身前的木板和稻草起到了一点作用,这轮齐射只打死四十多人,剩下的四百多个伤痕累累的足轻依然将铁丝网压在身下。 跨过同伴的尸体,村上混在人群里滚过木板,第一次踏入铁丝网后的土地。盖着遮阳棚的宋人阵地就在一百米外,他甚至可以看到两座炮台上,宋人的炮兵正在飞快地擦拭火炮。 “冲过去,冲过去。”他低声喃喃着,“只剩一道铁丝网了。” “板载!” 足轻们的冲锋又开始了,此时后方的唐津藩铁炮手也越过了铁丝网,一边向后方发信号,一边举起沉重的火绳枪朝宋军射击。 第二道铁丝网在距离一号防线五十米的地方,这也是现在中国总督区配备的共和1580式滑膛枪的最佳射击距离。 白老大静静地看着下方的防线指挥部,等待那里升起的信号旗。根据之前传令兵传来的命令,在这轮炮击后就会发起反突击,他必须等待战壕里的步兵准备就绪后再开炮,以此达成最好的效果。 就在他还在等待时机时,像蝗虫一样扑上来的足轻已经撞上了宋军布置的第二道铁丝网! 相较于被突破的前辈,用来为步枪射击创造环境的第二道铁丝网更显得残暴和精致。粗大的木桩成三角状,用粗粗的铁丝拧在一起,深深砸进地里面。在这些三角木桩之间,拉着一层层的粗铁丝,铁丝上面还有嶙峋尖刺,手一碰就是一道血口。那些喘着粗气冲上来的倭人就这样在铁丝网前面挤成一团,既跃不过去又搬不走,只能等待跑在后面的人把木板扛过来。几个班的散兵又不时对准他们开火,呼啸的子弹又打了过来,由于是打拥挤成一团的固定目标,所以是枪枪到肉,打得人堆当中不断溅起血花,惨叫声连天接地的。 好不容易等来木板,之前带头冲锋的那个浪人就大喊着将木板扑上去,随即一个敏捷的侧滚越过铁丝网,一马当先地朝宋人冲去。 “为什么他们还不开火?”村上一边翻过铁丝网一边想。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到后来几乎令他窒息。 “全体准备!” 孔有德兴奋得面庞发亮。他左手握着一支手枪,右手举起军刀,看着近在咫尺的倭人,眼睛林几句已经看到他们变成一堆尸体的样子。 而在战线各处,装好子弹的士兵们已经瞄准了好一会儿,就在等待射击的指令。又有几个士兵操作着两门看起来十分奇怪的武器。有多奇怪呢...嗯,大概就是放大版的左轮,或者叫左轮炮(注1)。 “开火!” 再一次,白色的游龙又出现在战壕前。在连绵的枪声中还有十声巨响,就像低沉的雷鸣。 两侧的炮台上,75毫米炮再次发出怒吼,直接发射的霰弹在离开炮膛的时刻便分裂成漫天弹雨,肆虐的葡萄弹无愧于步兵杀手的威名。 巨大的声响瞬间盖过战场上的一切,幸运之神这次无法保全村上。即便在看到火光的一瞬就已卧倒,一股巨大的动能依然把村上向后推出数米。 喷溅在身上的血珠让他想起了夏季的风雨,一种什么东西被打碎的感觉在心头涌起。村上慌乱地抬起头,目光所及具是破碎的残骸,被击中的人在数秒内就离开了人世,这是一次没有伤员的打击——巨大的震惊使他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左手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躯体。 “大宋板载!” “突撃!” 在齐射后的短暂寂静后,熟悉的日语却在对面响起。村上呆呆地转过脑袋,看着宋人战壕边的通道里涌出一群穿着灰衣的倭人足轻。 “已经攻克了吗?”他想。 “砰!” 眼前的足轻们胸口忽然喷洒出鲜血来,却是后方打来的火绳枪子弹。 “快跑啊,村上桑!”一个侥幸未死的浪人拉了村上一把,村上这才如梦方醒,心知对面的灰衣足轻是佐贺藩的部队,这次出来是要反击的。 “杀啊!” 这次响起的带着辽东口音的喊杀声,孔有德一把将打完的手枪塞回腰间,双手提着军刀就率先翻出战壕。在他的身后和两侧,两百多名东江军士兵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排成一排大步前冲,好似一堵灰色的墙壁。 挨了雷霆一击的唐津藩军队已经崩溃,即便是拿着打刀砍杀溃兵的督战队也无法逆转败局。随着逃在后方的倒霉鬼被追杀的佐贺足轻砍死,还活着的小三百人愈发失去抵抗的勇气,即便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倭人士兵。 还在炮台上指挥安装实心弹,准备打曲射的白老大吐了口气,心想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了。在这种追亡逐北的战斗中,杀死一百个逃亡的敌人,自己的损失或许还是个位数。 “停止追击,停止追击!” 后方忽然传来的喊叫打断了白老大的思路。他回头一看,几个背后插着令旗的通信兵正急匆匆地跳下马,一边用力吹着哨子一边越过战壕,大步朝孔有德跑去。 十多分钟后,通信兵们在第一道铁丝网处拦下了孔有德,将一份命令交给他:“孔少校,司令部命令你部立即后撤,进入第二道防线。” 孔有德看也没看手中的信纸,随手把它塞进裤兜:“我们已经打赢了,还能再追一阵。”说罢就准备越过铁丝网继续追杀。 通信兵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少校,耿中校亲自说的,叫你一定要撤离。”他额外补充道:“是李少校下的命令,不管任何情况都要走。” 孔有德闻言转过脑袋,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通信兵确是澳宋人亲自担任的职务,被这位协从军的少校盯着也还不示弱,又一次重复:“请接收命令。” 孔有德移开目光,生硬地说:“全军撤离,不要俘虏,全部补掉!” 白老大遗憾地看着远处开始收缩的军队,对部下道:“行了,把炮弹火药取出来,准备收工了。” 注1:“1598型霰弹火炮”,南海总督区军械局发明,据说创意来自于三眼铳和佛郎机炮,不过一般人们把它叫做左轮炮。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武器,就是一个炮管接着一个有五个孔、装五发霰弹的弹仓,在射击后可以通过转动弹仓换到下一发炮弹,以此达到半自动的射速。这种武器在现在已经基本淘汰,读者朋友们可以在各大军事博物馆看到。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章 中线:虚空要塞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熟牛皮制成的皮靴越过被连根拔起的铁丝网,踏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阁下,这是我军的伤亡情况和战果。”一旁的侍从恭敬地将一张清单交给皮靴的主人,现任唐津藩藩主寺泽广高。 寺泽广高结果单子,在早晨的阳光下略过一遍,轻笑道:“还可以,死四百二十七人,伤二十九人,其中还有十二个死伤的浪人。战果也很大,杀佐贺叛逆二十余人,杀伤宋人不详...原因是宋人把死伤者都带走了。” 他随手将单子扔在地上,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侍大将荣川太郎,道:“荣川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没穿具足,只着一身单衣,连脚上的靴子也脱了下来。 荣川抬头看着藩主,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颤动了一下嘴唇,声音干涩地说道:“罪人荣川,请求藩主大人照顾我年幼的儿子...” 寺泽不置可否地摆一下手,大步往已经被占据的宋人防线走去。 他的侍从则留在原地,轻快地抽出腰间的打刀,站在荣川右侧,双手握住刀柄举起,平静地看着身前的荣川。 荣川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他侧过脑袋,对着侍从点点头,随后双手有些颤抖地解开腰带,露出腹部,然后用一层白布将之裹住。 等一切都做完后,荣川才缓缓从地上捡起一支肋差,拔出雪白色的刀刃。 “荣川君,请切腹罢。” 荣川抬起头,身旁的侍从已经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他只好回过脑袋,正对着东北方向的唐津城,牙齿一紧,锋利的刀身便穿透白布,深深扎进腹部。 虽然牙关紧咬,但一声痛苦的闷哼仍然从紧闭的口腔里发出。他眼睛骤然睁大,双手用力一扯,刀刃便从左到右,划开整个肚子。 所幸他的痛苦立即便结束了——身旁的侍从飞速地斩下打刀,一瞬间便砍掉他的脑袋,终结了这个切腹者的疼痛。 而在一百多米外,寺泽已经来到了一号防线里。 看着被沙袋和木板一层层加固的战壕,以及防线两翼由砖石和水泥筑起的炮台,寺泽感叹道:“这样坚固的堡垒,若是宋人决心坚守的话,不知还有多少个荣川要切腹。” “大人,这是荣川侍大将部下的武士,村上弘毅。” 寺泽广高回过头,一个失去左臂的浪人被带了上来。 村上看着面前的唐津藩藩主,往日心中的敬畏此刻却莫名地失去踪影。他微微鞠躬,道:“浪人村上,见过藩主大人。” 寺泽看着他被布包着的断臂,面色温和一点:“村上君英勇奋战,本藩都看在眼里。依你之见,宋人守城如何?” 村上低下脑袋,不敢与寺泽对视。他的眼神渐渐游移不定,脑海里再次回想起几十分钟前的血腥屠杀。轰鸣的大炮,纷飞的弹雨,还有那两门疯狂喷吐着霰弹的丑陋火炮...一个一个被打碎的足轻,喷薄而出的鲜血以及惨痛到破音的尖叫... 身后一人轻拍了村上一下,将他从短暂的噩梦中唤醒。他惊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 “藩主,宋人...”他慢慢说,“宋人防御,擅长等待我军靠近,再同时火铳齐发,大炮齐射,一时枪林弹雨,虽勇士亦不可挡也。” 寺泽闭上眼睛,随后淡淡点头,吩咐属下带村上离开。 他伸手,身后的侍从立即递上来一个战前从宋人那儿进口的望远镜。寺泽便站在战壕地上的弹药箱上,将望远镜对准西南面遥遥相望。在一公里外,另一座澳宋人建立的防线正在阳光下巍然矗立,灰色的墙壁上缠绕着反射出阳关的铁丝网,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处安装着火炮(其实是霰弹炮)的小型垛口,几排背着步枪的宋人兵士正在防线上看着这边。 寺泽忽然“啧”了一声。透过望远镜的视野,他看到宋人防线处的高台上,一个穿着红色军装的壮硕男子正对着自己做手势——虽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恶意。 ......孔有德恶狠狠地晃动着中指,不管占领一号防线的倭人能不能看到。他有些忧虑地望着北面,在失去一号防线的保卫后,通往虚空要塞的道路已然畅通无阻。 “外行指导内行,李如初害人!” ———————————————— 而在山脚下,早已休息多时的小田敬终于收到了噩耗——宋人的一号防线已经被我忠勇无敌之荣川军团攻占!藩主寺泽广高亲至前线慰问!阻碍虚空要塞四侍大将开展攻城的顽敌已经失去威胁了! 噢,我的上帝,为什么宋人败的那么快,他们不是很强大的吗!荣川太郎那个苗而不秀的银样镴枪头自己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打败宋人守军!一定是宋人故意撤退的! 但不管怎么说,小田敬的决战时刻还是来了... 在唐津藩的二号人物寺泽坚高的目送下,小田敬和另外两个侍大将全都咬紧牙关(尾崎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豪迈形象),带领手下共计一千余人朝着建立在半山腰的虚空要塞进发。 虚空藏山海拔六百米出头,面向中线这一面比较陡峭,面向长崎一面却平坦许多。在之前近一个月的战事里,失守佐贺的佐贺藩不断在虚空要塞通向中线的山路上修筑观察台和防线,试图将虚空要塞经营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在离开中线大道五分钟后,打头的小田军团便遭到了守军的顽强阻击。一排排士兵在碎石和树木筑成的防线后起身齐射,随后再转身越到后方。 “全员突击!”小田敬拔出武士刀,发出呐喊。 “板载!” 小田军团的三百多名足轻们拔出打刀——由于地势的原因,小田军团的火铳手也无法越过近战足轻射击,于是把火铳交到尾崎军团手中后也拿着刀子冲锋——发出大吼,在小队长的带领下排成几排横队,顶着迎头打来的弹雨冲锋。 通向虚空要塞的山路被刻意挖得坎坷不平,起初还保持着的横队在前进二十米不到后便变成了参差不齐的波浪线。但此时已没办法再修整,后方观战的小田敬只得在心中向耶和华上帝祈祷,自己手下的足轻们不要被打得太惨。 见唐津藩的人开始冲锋,防线后的守军便停止轮射,而是平静下来,几排人最快速度装好子弹,定定地等着唐津藩靠近。 小田敬紧张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冲到距离防线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随军冲锋的一些弓箭手都已经射杀了一些对方火铳兵。 “投掷!” 防线后,小岛元太大喊一声,最前排的足轻立即将几个点着导火线的铁球丢了出去,利用倾斜的山路滚向敌军。 冲锋在最前面的高广眼睁睁看着几个黑不溜秋的圆球被抛出防线,掉在地上后滚过来,上面还燃烧着一根线条,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来不及多思考,就被后排的人拥挤着继续往前奔去。 几秒后他知道了答案。 那几个圆球中,有一个被地上的坑挡住没有滚下来,但剩下的球全部落到了冲锋的人群里。 还在后方的尾崎和小田敬站在一起,看着人群中忽然飞溅起一堆碎尸残骸,惨叫和爆炸声同时传入耳中。在苍白的硝烟和红色的血气里,防线后的士兵们同时站起,向被炸弹炸懵的小田军团倾斜一轮弹雨,更加重了小田部的混乱。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一章 中线:城下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一支军队,只要敢于流血,就一定能前进。” 看着依旧筋疲力竭,减员严重,但仍然在苦苦支撑的小田军团,尾崎脑子里没来由地跑出来一句话。 “尾崎君,”身旁的小田忽然说话了。 “嗯?” “请为我压阵吧,”小田的声音带着些无法隐藏的苦痛,“如果我...为大将军战死,请将我的佩刀带回江户,带给我的父亲,告诉他,敬没有让他失望。” 尾崎露出动容的表情。他冷峻的脸咧开一个笑容,抬头看着遍布弹痕的城墙,那是在小田军团一个时辰的进攻中留下的伤痕。 “小田君,请让我上吧。”他侧过头,对小田道,“小田君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再继续下去,小田君难逃战败切腹的命运。” 小田敬露出一抹苦笑:“多谢尾崎君的好意。”他转过身,看着远远调在一里外的中条、千岛两个军团,深深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两个人一味看着我们单打独斗,何至于如此。” 这句话倒是真的。由于战前我把虚空要塞中的东江军和国防军替换下来,补充上去的佐贺附庸军又是二线部队,甚至人数和装备都严重不达标,进攻上来的日军受到的抵抗其实是远小于他们的期望的。根据战后收集到资料,土井利盛对虚空要塞的心理预期是打光四个侍大将军团,再由他从德川本军带来的炮手配合唐津藩嫡系一举攻下——也就是说,尾崎他们根本就是炮灰。 尾崎平静地也转过身子,看向他们一路仰攻打上来的道路。在付出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和八十多人的伤亡后这段长达数公里的上路终于笼罩在唐津家的旗帜之下。沿途三道在过去一个月里被修筑起来的防线,在今天却被匆匆放弃。若非知晓司令部的计划,他一定会像小田敬一样感到严重的不安。 “尾崎君,”小田敬看着他,有些艰难地说,“请让我再进攻一次,请您为我压阵。” 尾崎在心中舒了一口气。他面容严肃地点头,双手拄着武士刀立在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三百米外的虚空要塞,如同一尊石制的雕像。 而在城墙上,多久弥雄看着再次挥舞着旗帜、扛着云梯开始攻城的唐津藩军团,咬着牙站起来,大吼着催促部下准备作战。 虽然打死打伤攻城的唐津藩快两百人,死者的尸体都遍布在要塞前的土地上,但自己所带领的五百多人也早已疲惫不堪。从早上七点多开始,自己的御家人亲自带领的小队就在要塞外的防线上层层抵抗。但是到了八点余,发疯一样往上进攻的唐津藩还是到了要塞城下,片刻没有停歇地开始攻城。 “全体准备!放到十丈再开火!” 多久弥雄心中的不安逐渐累积。两个小时前自己就亲自点燃烽火请求援兵,按道理最多半个小时,从东彼杵大本营出发的救兵就应该抵达,但到了现在依然一个人都没有来,只有通讯的信鸽带来一封信,言援兵被穿越森林的忍者部队阻碍,正在努力靠近,请要塞内务必坚守待援。 ...没有援兵也就罢了,多久弥雄有自信靠一个营的士兵支撑到傍晚,但是为什么自己的部队都是装备着火绳枪,连大炮也在之前李副司令亲至的改造中被收走?以至于现在整座要塞只能依靠几门霰弹炮来保卫。 莫不是因为自己的老中大人的亲族,就把自己和部下派过来这里受死(注1)? 多久弥雄猛地摇摇头,把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甩出脑袋。虚空要塞可是威胁唐津藩右翼的支撑点,丢了这里东彼杵可不知要多被动,要是想削藩的话...怎么会那虚空要塞做代价? 正想着,两百多名火枪手已经扛着沉重的火绳枪(注2)来到了棱堡的突角,将枪身架在垛口之间。而剩下两百名足轻则扛着另一支火绳枪站在他们身后——这是预备射手,正常情况下会帮主射手上弹,在主射手失去战斗力时则补上位置。另外一百人则在城门后集结,一方面可以保护城门,另一方面可以充当预备队。 此时的城外,配给四侍大将的大炮终于在中条、千岛两个军团的足轻保护下拖到前线。之前由于山路过于坎坷,大炮无法拉上山,因此前期的攻城完全没有炮兵的掩护(所幸虚空要塞内的多久军团也没有大炮)。 “开炮!” “全员突击!” 率先开火的是德川家仿制的佛郎机炮,这种由母铳和子铳构成的后膛炮在射速上远远超越了传统的前膛炮,主要的缺点——射程不足——在守城方同样没有大炮的情况下完全不用在意。 多久弥雄立即感受到了火炮的压力。三门被拉上山腰的佛郎机炮快速射击,以每分钟六发左右的速度将炮弹倾泻到城墙上。 唐津藩的炮手(其实是土井利盛从江户带来的德川炮手)技艺很好,炮弹几乎全部瞄准到了城墙上部。水泥混凝土浇筑成的垛口被打得碎石纷飞,一些倒霉的火枪手躲避不及,被溅起的石块打断了手臂或者肋骨。还有个别的倒霉蛋命里有这一劫,不幸直接被飞过来的铁球打碎半个身子。 多久弥雄的御家人们弯着腰在城墙上跑动,大声鼓舞士气,同时反复强调必须要把唐津藩放进了打,决不能私自开火。 ———————————————— 尾崎沉默地看着几辆盾车被推上前线,几门沉重的臼炮被盾车遮蔽,由足轻们推动,努力地朝虚空要塞的城门前进。 现在已经炮火打击了一炷香时间,小田敬已经亲自绑上白头巾,准备带领军团发起冲击。此时这个恐慌了好几天的商人武士似乎彻底抛开了对死亡的恐惧,准备捍卫身为武士的荣誉。 “诸君!武运长久!尽忠报国,就在今日!” “板载!” “板载!” 小田带领着最后的两百多名足轻开始冲锋。看着小田挥舞着武士刀的背影,尾崎沉默了一会儿,对山本说:“准备,全体进攻,不留预备队。” 注1:多久家是佐贺藩的一个老中家。 注2:当时佐贺藩并没有进入大宋军械体系内,他们的火绳枪种类很杂,主流大概是种子岛出品的火绳枪,重量接近十千克,对于日本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二章 中线:无双之尾崎(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中午时分,二号防线里。 孔有德定定地端着自己的饭盒,看着北面的虚空藏山。在半山腰处,火药爆燃散发出的浓烟正直冲天际,即便在数公里外都清晰可见。 “少校,肉来了。”他的亲兵推开观察台上的门,走了过来,将自己的饭盒递过去,“今天加餐,每个东江军士兵能拿半斤猪肉,尉官以上可以选牛肉。” 亲兵带着歉意地笑了笑道:“不过我去晚了,只有罐头肉了。” 孔有德没有回应亲兵的话。他放下饭盒,从腰间取下望远镜细细观察。 透过目镜,他隐约能看到虚空要塞上飘扬的启明星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唐津藩的家徽旗。 “虚空要塞...那样的雄城...”他低声喃喃道,“就一个上午,就被夺取了...” ———————————————— 时间回到上午10时许,小田敬军团发起总攻的时候。 几门被强行推到有效射程内的臼炮喷吐出火舌,装进炮口的碎石被火药推出炮膛,如同一捧狂风一般击打在城墙上,瞬间将轮换射击的佐贺火枪手打倒一片。 顶着藤条编成的盾牌的足轻腰间绑着打刀,肩膀上扛着云梯或木板,在火枪手和大炮的掩护下狂奔,越过之前的战死者的尸体,试图将梯子架在虚空要塞墙头。 在臼炮齐射完后,多久弥雄立即拍打着头上的灰尘,从城墙上站起来,用力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哔!” “快起来,该死的胆小鬼!”在城墙上跑动的小队长们用插着军刀的刀鞘击打手下的足轻,不时还要踹他们的屁股,“马上起来!准备射击!” 尾崎绑好具足的皮绳,右手按着刀柄,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不动如山,沉默地看着冲锋的小田军团...以及高举着武士刀的小田敬。 “砰!” 在佛郎机炮终于停止嘶鸣后,城墙上立即站起一线火枪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城下的小田军团。 尾崎下意识地一闭眼,连绵的枪声便传入耳中。再睁开时,一身黑色具足的小田敬,已经抽搐着倒在地上。 沉默了一会儿,尾崎举起右手,示意身旁的山本退下。 “等小田军团控制城墙,我们再进攻。” 山本顿了一下,顿首退下,没有开口说话。他一度担心主公眼见好友身死,大怒之下强行进攻。现在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主公的冷静和隐忍了。 此时的小田军团中,冲锋的足轻并没有注意到主公已经倒下。他们一路顶着枪弹,趁城墙上的守军们换单的短暂时间,终于冲到了半丈深的护城壕边。 “把木板放上去!” 在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厚重的、表层涂着一层湿泥巴的木板被搁在护城壕上,在壕边等待着的足轻们立即手足并用地越过插满尖锐竹片的壕沟——几个被湿泥巴滑到的家伙惨叫着摔下壕沟,立即被扎成刺猬——将顶部带着钩子的云梯抵在城墙上。 “板载!” 总攻开始了,几门还未冷却完成的佛郎机炮冒着误伤的风险,对准小田军团主攻的城墙段集火,将试图把云梯推到的守城兵士打死一片。 多久弥雄大吼着催促支援,几个推着大桶的士兵冲到被炮弹打出的缺口处,将桶里的开水倾倒下去。 瞬间,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水煮肉的气味。沸腾的热水从足轻具足的开口处浇入,把受害者变成一只只红透的大虾,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在翻涌的水蒸气里,守城足轻们挥舞着手斧上前,用力挥砍在云梯上,随即便被随军冲锋的弓箭手射杀。 “火枪手继续装弹!预备枪手全部拔刀!” 激烈的肉搏战逐渐在城墙上上演,几个浑身披着铁甲的精锐兵士从云梯上翻滚入城墙,双手拿着一把太刀,硬顶着蜂拥而上的足轻,在城墙上开辟出一小块空间。 有了几个突破口后,越来越多的足轻们登上城墙,挥舞着打刀扑向佐贺藩的兵士。 原先还在拼命装弹的火铳手在近在咫尺的厮杀中愈发慌乱,没有装完子弹便举枪射击的情况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很多人将通杆塞进枪口发射出去的。 “砰!” 一声巨响传来,一门臼炮再一次喷发出骇人的白烟,纷飞的碎石雨将佐贺藩和唐津藩的兵士们一起覆盖。随着溅起的血雾被风吹散,一段十多米长的城墙变成了无人区,随即被登上的小田军团占据。 “侍大将阁下,小田军团已经控制城头了。” 尾崎沉默地瞥了山本一眼,“铛”的一声拔出太刀:“传我号令,全军出击!” 多久弥雄拿着刀子,看着十多米外正互相收割生命的血肉磨盘,双腿止不住地发抖。他万万没想到,往日号称“永不陷落之城”的虚空要塞,竟然在自己手中有了沦陷的征兆。 眼角的余光看到城外又冲过来黑压压一片人,他咽下一口唾沫,终于忍不住转身就跑。 “佐贺藩的将军跑了!” 攻城的唐津藩足轻们马上发出喊叫,被抛弃的佐贺藩兵士们立即士气大跌,原本还能节节抵抗的战线开始崩溃,最终全线崩盘。 等到尾崎一马当先,拖着太刀来到虚空要塞跟前时,登城的小田军团足轻已经用大斧头砍断连接吊桥的铁索,因此尾崎能从城门处冲进虚空要塞。 跟从冲锋的火铳手们立即组成两排队列,前排半跪而后排站立,将枪身架在前排的头盔上。 一轮齐射,原先堵在城门后的佐贺藩足轻们倒下一片,尾崎紧接着率领近战足轻们开始冲锋。 率先冲入城内的是端着长矛的足轻,他们手持长达五米,前端装着铁质枪头的长矛,排成几行涌入城门,将被弹幕打乱的佐贺藩足轻扎成糖葫芦,又硬生生顶着几排尸体继续前进。 尾崎紧跟在长矛方阵后前进,双手握着刀柄,将刀背搁在右肩上,雪白的刀刃反射出慑人的光芒,为跟在身后的足轻们鼓舞士气。 走了十多步后,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进入了虚空要塞城中。数百名逃下城墙的佐贺藩足轻在城墙后的广场上列阵,为首一人穿着和尾崎一样的红色具足,单手提着一把刀,似乎要上前说话。 尾崎看了那人一眼,嘴角忽然露出冰冷的笑容:“山本,把枪给我。”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三章 中线:无双之尾崎(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多久弥雄看着在城门前列阵的唐津藩士兵,将刀收回刀鞘里,高举双手准备上前。 然后他便看着对面一个穿着红色具足的高大男子...也收刀入鞘,从身旁的侍从手里接过一把火铳,随后指着自己。 “嘿,嘿,我是多久...”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多久弥雄面色僵硬地转头,身旁的某个御家人正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还没死透。 尾崎有些遗憾地将步枪塞回山本手里,心道自己是不是每天忙着练刀,把枪法给荒废了,要不怎么会打二十米外的固定靶都能脱靶,这在澳宋军队里可是要挨批的。 “喂,对面那人,你说你姓多久吗?”尾崎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按在刀柄上,慢慢走出队列,口中大声道,“我听说过你,是多久幸之助老贼的孙子,还是佐贺叛逆第一勇士。” “什...什么?”多久弥雄一愣,自己还没把名字说出来呢,那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而且自己也不是什么第一勇士啊,自己哪配得上这种称号呀,一定是搞错了。 想到这里,他正想继续开口,那红甲大汉便忽然一声暴喝:“伊藤一刀流,江户武士尾崎明一,前来讨取阁下的首级!” 喊罢,尾崎明一便低下身子朝多久弥雄狂冲而去,冰冷的双眼透过额前晃荡的刘海,死死锁定正惊慌失措的目标。 多久弥雄哪受过这样的架势,他“啊”“啊”了几声,心中猛然闪过死亡的感觉,下意识地一偏,一道雪白的刀光便从自己右侧划过,被划破的空气激荡在他的脸上,还带有一丝凉意。 “啊!”多久弥雄大叫一声,连续后退几步,终于拔出刀来,横在身前,挡住尾崎势大力沉地一记砍击。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看着对方收刀-举起-气沉丹田,再全力一击,破空声都那么大,但砍在自己的刀背上却没什么力气,多久还以为自己要被这一刀砍成两段了,没想到还能完美地挡住。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握刀的右手下意识地向下一偏,将尾崎的刀滑开,手臂转了一个小圆,挥刀砍向尾崎。 尾崎收刀的速度更快,竟后发先至地回刀,差之毫厘地架住多久的反击,随即身子前倾,用右肩抵住刀背,顶着太刀往前。 于是双方兵士就看着一高一矮两个穿着红色具足的武士互相架住对方的刀刃,在洒着干涸鲜血的空地上连推七八米,溅起的尘土将两人隐隐笼罩。 山本努力睁大眼睛,只见飞扬的尘土里,一道道闪亮的刀光在黄沙中绽放,同时传来的还有刀刃相撞发出的清脆鸣响。 “对面的佐贺第一勇士,真是名不虚传。”山本心想,“能在尾崎大人的刀下坚持那么久,难怪会被锅岛逆贼派来守卫虚空要塞。” “只是...那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是我之前走神了吗?” 而在数百人的视线中央,多久弥雄心中的野心逐渐旺盛。他发觉面前这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本事好像就这么一点,和自己打了十几招,也就开场的拔刀术有威胁,其他招数都是平平无奇,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 “自己好像能斩杀他!”多久心想。或许自己当众把他斩杀,对方就会士气大崩,说不得还会被自己率军趁势赶出要塞。 心中越想越对,他也渐渐转守为攻,使出浑身解数对付尾崎,竟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将自己的剑术师范传授的技艺完完整整地打出,光就视觉效果而言堪称绝妙。 “是时候了!”多久弥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他猛地格开对付刺过来的一刀,双手握刀一记撩杀。瞬时间,他仿佛看到尾崎被自己这一刀开膛破肚,倒在地上惨叫的样子。 不过西方有位叫墨菲的哲学家说过,人越想什么发生,什么就偏不会发生。 于是多久便眼睁睁地看着对手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抽回太刀,甚至还有工夫把刀刃换成刀背,在自己刀身五分之三的位置轻轻一磕,一股巨力便传到自己手腕上,将刀震落。 尾崎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冷笑,自己煞费苦心地引导这个弱鸡打了那么久,终于可以给他个痛快了。 “你不是...”多久正要叫喊出来,尾崎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踢到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错,老子是故意的。”尾崎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到——而且是说的汉语。 看着脚底下的多久露出无法相信的惊骇神情,抬起头的尾崎再次露出了冰冷和坚毅的表情:“很不错,多久君,你不愧是叛逆的第一勇士。” “现在,让鄙人讨取你的首级吧!” 手起,刀落,一腔热血洒满地。 “敌羞,吾去脱他衣!”尾崎高举多久的脑袋,对着瑟瑟发抖的佐贺藩足轻露出了残暴又矜持的笑容。他慢慢向前举起滴血的太刀,“全军出击,一个不留!” ———————————————— 高广坐在地上,有些恐惧地看着几米外的尾崎侍大将。 他在战斗中被弓箭射伤小腿,是尾崎阁下亲自将他从战团中拖出来,还在战斗结束后给他找来医生包扎,并且亲切地询问他是否疼痛,着实让连姓都不配有的平民高广热泪盈眶,满怀为君赴死之决心。 只是...之前还温和地慰问自己的侍大将阁下,现在却换成一副残暴中透着从容、疯狂里蕴含冷静的表情,淡淡笑着看着被拖上来的几个俘虏——几个硕果仅存的俘虏。 天呐,在这场战斗中,神勇无双的尾崎大人不但单独讨取了佐贺第一勇士的头颅,还下达了“一个不留”的命令,在混战中亲自砍杀了二十几个足轻,淋漓的鲜血喷在具足上,生生将暗红色的铠甲染成鲜红色,直到现在还有血珠滚到地面...看着这一尊杀神站在面前,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倒霉蛋各个都浑身发抖,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尾崎笑眯眯地弯下身子,抓着其中一人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拖起来和自己对视:“怎么称呼?” “太郎,太郎...” “家里是哪里人啊?” “本州岛...中国地方的...大人,我投降,我投降...” 尾崎笑眯眯地摸出一把肋差,抓着那人抹了脖子。 “我问什么,就答什么,多说话就是这个下场。” 他看着剩下的俘虏,平静地问:“明白了吗?” “你呢,怎么称呼?” “我,我是......我是..” 又是一刀,脖子里喷涌出鲜血的尸体沉重地倒在地上。 “回答问题要快,我没兴趣等你们组织语言。” “你呢?” 这次没等对方回答,尾崎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他直接伸手杀死对方:“这样子效率有点低,诸位。要不这样吧,我把你们杀到只剩两个,这样可以减少我的工作量,你们也不用等得那么辛苦。” 几分钟后,尾崎满意地将肋差交到山本手里,挥挥手道:“把他们两个带到屋子里,这里有点晒。” 山本“嗨伊”一声,有些崇敬地看着尾崎身上血红的具足,递上一条毛巾让尾崎擦拭手上的血水,自己带人把剩下的两个看着像浪人的幸运儿拖进房子里——这两人已经失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臭味,希望尾崎大人不会嫌弃。 随着屋门关闭,尾崎的面容隐藏在门后的阴影里,神色莫名地看着在烛火下拥成一团的两个幸存者。 沉默了一会儿,在室内的空气逐渐僵硬到令人窒息之前,他终于在黑暗中开口:“不要紧张。我这里有一份供词,如果两位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就在上面签字吧。” “你们应该会写字吧?” “会,会...”两人忙不迭地回答,似乎害怕下一秒就被面前那人像杀鸡一样宰掉。 尾崎淡淡地笑着,从具足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请吧。” ———————————————— 等在门外的山本终于看到屋门被推开,他连忙迎上去:“大人,要塞内已经被清理完毕了,没有敌人隐藏。” 尾崎点点头,淡淡地道:“那两人已经全部招了,把他们处理掉。” “大人,不用留几个俘虏给老中阁下...” 正说着,尾崎一个眼神过去,立即止住了山本的话。 “那两人试图袭击我,被我打了一下,牙齿把舌头咬断了,留给老中大人也没用。”他貌似回忆了一下,“你记录一下,那两个一个是山口县玖珂郡神代村籍贯的向井敏明,今年二十六岁,另一个是鹿儿岛县肝属郡田代村籍贯的野田毅,二十五岁。” 等山本快速在一张纸条上记下来后,尾崎摆摆手道:“把他们两个拖下去,剁碎了点天灯。” 山本心中一凛,点头顿首,不敢说话。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四章 西线:九州海战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当听到尾崎明一一马当先,斩杀数十人,一个上午就攻取虚空要塞时,土井竟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 在看到城墙上飘荡着幕府旗帜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座雄伟到令人完全没有夺取它的决心的要塞,就这样被区区两个军团、不到一千人的兵力夺取,甚至在后方等待的千岛,中条两个军团除了压阵意外,没发挥出任何作用。 想到这里,土井的眉头已经不由得皱起,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必须表现出壮志凌云的样子,来鼓舞和自己一起来到虚空要塞的寺泽坚高。 一路上和自己并行的寺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悦。在全线发起进攻后,不单单是人员上的损失大大超过他的预期,连后勤方面的压力也不可小觑。 “每天人吃马嚼,外出捕鱼的船只又被宋人海军消灭,现在的粮草储备很困难。”寺泽这样道,“按照这个速度,我军的粮草最多再吃半个月。” 土井面色不变,淡淡道:“我会向大将军大人写信,请求尽快调集一批粮食过来。” 寺泽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进城后留驻在要塞里的中条帆连忙上前汇报,并将尾崎留给他的信件递交给土井。 土井一边将信封拆开一边问:“尾崎君呢?他夺取虚空要塞,立下大功,应当奖赏。” 中条帆连道:“尾崎君在战斗中受伤,药师认为无法继续作战,之前已经下山了。” 土井微微定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打开信函阅读一遍,随后将信件交给寺泽:“尾崎君在信中说,守卫虚空城的是佐贺第一勇士多久弥雄,他开罪了宋人派来的总大将,因此被赶到这里,又被剥夺了大半守军。” “我听闻宋人大将姓李,是他们国内的贵族,现年不过二十余岁,想来也是个不懂战争的笨蛋。”寺泽看完信件,笑道,“凭他阵前害死大将,以报私仇;又舍弃虚空要塞,任凭我军轻易占领,便知此人不过纸上谈兵之徒。” “由此等小儿掌管大军,叛逆之败可期矣。” “只是...那多久弥雄,却是何人?我怎么之前没有听过?” 土井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呵呵地笑了笑,对寺泽道:“寺泽君,虚空要塞已下,中线再无威胁,今日当再下敌二号防线,将战火燃烧到硬土要塞城下。” ———————————————— 上百公里外的海面上,从平户港出发的太平洋舰队主力已经发现了幕府联合舰队(注1)。 负责指挥这列西太平洋地区最强舰队的钱然,这位海军中校在来到中国总督区数年后终于有机会指挥由两条旧式战列舰和六条驱逐舰为主力、夹杂着一些用来运兵的东江军和日本水军船只的舰队,和一个独立国家的海军一决雌雄。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钱中校在望远镜里观察对面的敌人时,他是决没有“见敌必战”那样壮烈的气概的。 “什么鬼,那就是日本海军吗?看上去只有一条安宅船有点威胁啊。”他放下望远镜,转头询问身旁的人:“黑岛一夫,你确定我们遇到的不是武装渔民或者海上警卫队吗?” 黑岛一夫忙道:“大人,这就是日本国的水军,看旗帜是安东水军、相模水军和丹后水军的联军。” 钱然挑了挑眉毛,又看向正在操船的尚可喜。 尚可喜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海面,一边侧过头苦笑道:“少校同志,这些破船就是日本水军的标志了,他们没得我们这么好的船...” “以前我听说日本海军蛮厉害的啊。”钱然还是没意识到日本只有“水军”没有“海军”,满嘴都在跑火车,“那个什么,明日战争的时候不是还有个甚么来岛通总和李舜臣的决战吗?” “呃...”尚可喜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李舜臣他知道啊,那些没本事的朝鲜官僚每次看到西太平洋舰队的艨艟巨舰,总会说起李舜臣大破倭人水军的事情,一副祖上曾经阔过的样子,尚可喜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可是来岛通总是个什么人,尚少校可真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记绕口的日本人名啊,有那心思还不如想一下那个什么多尔衮有没有睡了皇太极的老婆。 一旁的黑岛一夫只好开口:“大人,那是...菜鸡互啄...”,他有些脸红地补充,“都是些破船在互相打,上不得台面的。” 钱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现在望远镜里的情况以及很清晰了,那些日本海军的小船看上去非常惊慌,感觉有种不知道要打还是要跑的犹豫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圈套? 而在七八公里外,端坐在一条关船船舱内的中年人依然不动如山,任凭船舱外面的水手们尖叫着跑动。 船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一个在船上都穿着具足的武士着急地走进来,一下跪坐在他的对面:“家老大人,宋人的舰队来了,有好多大船,比三崎康之乘坐的安宅船还大!” 中年人微笑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微抿一口,淡淡笑道:“那应该是宋人的战列舰吧,以前我在辽东见过。” 武士大胆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沉声道:“大人,三崎已经升起决战旗,要求我们准备迎战,您看我们应该...” “迎战?拿什么迎战?拿三崎康之那条海匪的命么?”那人嘲笑了几句,从矮桌后站了起来,摆摆手道:“你出去吩咐水手,即刻后撤,让三崎自己带人去送死吧,毛利家的水军可不能这样没了。” “嗨伊。”武士立即起身行礼,随即兴冲冲地出去传达跑路的指示。 那人走到窗边,从木棍支起的窗户往外看去,远处的巨舰依然让他的眼角微微跳动几下。 “娘希匹,这种战斗有什么好进行的,直接投降就好了。”即便已经在辽东和琉球数次近距离参观过澳宋人的军舰,逐渐清晰起来的庞然大物依旧深深地将威压印入中年人的心头,“我们的船加起来,肯定还没有那条镇远号的吨位重!” 5月2日中午13时17分,长州藩家老守随信吉带领长州藩水军逃离,跑路时还把旗帜扯下来——据传言三崎康之当场大骂守随信吉一炷香时间。 13时40分,九州海战第一次战役(又称姬岛海战)爆发。 14时20分,第一次战役结束,宋军海拉尔河号驱逐舰被一条火船击中,受轻微伤。日军幕府联合舰队全灭,三崎康之随船沉没,后确认死亡。 注1:“幕府联合舰队”是我方对当时的日本水军的笼统称呼,因为当时我们遇到的所有日方水军都是大于等于2支舰队联合组成的。我们在具体提及时会加上诸如“九州”“本州”或者指挥官的姓氏之类的前缀加以区分。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五章 西线:条约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4月末的某一日,九州战役完全爆发前的那天。 一条没有悬挂旗帜的关船慢慢滑入马关城的港口,在几名带着斗笠的水兵的迎接下停下来。 “欢迎您,鬼一先生。”一个水兵恭敬地行礼,帮船上下来的一人拎着包裹。 那人身材有些胖,在倭人中算得上高大,下船后便伸展着身子,一嘴九州地方的方言:“哎呀,战争爆发以来,长州藩的生意冷清不少呀。” 水兵谄媚地笑道:“那是,那是,许多小商贩都不敢来下关做生意了,只有您这样实力强大的企业家才能来此。” 鬼一轻笑着点点头,却转身小心地揭开船帘,等候着从里面走出的一个中年人。 那人穿着一身长衫,约莫三十出头,长身玉立,容颜俊伟,站在甲板上打量着在阳光下巍然矗立的下关要塞。身后又跟着几个武士打扮的倭人,腰间别着长刀,一副凶悍的样子。 水兵手提着行礼,悄悄用余光看着身前的长衫男子,心中有些惶恐不安起来。这人一看就不是倭人,又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来到下关,怕不是...... 想到这里,水兵忽然觉得眼前一暗,面前出现的是鬼一的笑脸:“请帮我把行礼提到那辆马车那里。” 水兵心中一惊,连忙“嗨伊”一声,毕恭毕敬地跟着鬼一和那长衫男子走向停在港口外的马车。 “没有尾巴吧?”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那男子淡淡地说,言辞间隐隐透出一种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高贵感。。 他身旁的几个武士一直在通过马车上特别设计的几个小口观察外面,听到男子的话,轻声回答:“没有发现明显的影子。” 男子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说话。那几个武士也一动不动,继续沉默着观察外界,就像几个石像。 马车最终在马关海峡附近的的一座私人别墅外停下来。此楼的格局不算大,但胜在负山面海,前有沧海碧波,后有山林蔼蔼,景色相当秀丽。 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的中年人早已在别墅前等候着,一见鬼一下来,立即迎了上去:“鬼一先生终于来了,小可恭候多时了。” 鬼一笑眯眯地拱拱手道:“诶,哪里话,家老大人客气了,是鬼一走得太慢了。” 他侧过身子,为中年人介绍道:“守随先生,这位便是李旦先生的长子,李国助君。” 等候着的那人赫然就是近年来名声鹊起的日本俊杰、“长州宿老”守随信吉。此时的他毫无在长州军政体系内的一派大佬风范,反倒把姿态摆得很低。 李国助微笑着和守随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请进,请进吧。”寒暄几句后,守随信吉便亲热地拉着李国助的衣袖,把他往里带,一路上还在热情地介绍着这座别墅的光辉历史。 “您看,那就是大明帝国的太子少保大人亲自题写的牌匾,‘春帆楼’。”守随信吉指着挂在别墅大门前的牌匾,有些崇敬地说道,“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黄将军跟随贵国的舰队一起来了鄙处,就在此处下榻,言语间对小人的陋宅非常欣赏,便赐了个名字。” 李国助依然保持着矜持的笑容,谈笑间自然而然地夸赞了别墅一番——当然这间别墅确实有很多符合他心意的设计,比方说客厅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和地上的名贵的羊毛地毯。 三人并没有在客厅处多加停留,便径直来到别墅二楼的书房。 书房内却早已有一人跪坐在主位,见到几人来后也没有起身,只是稍稍点头致意。 守随信吉先恭敬地鞠躬行礼,再面对着那人半跪下取下拖鞋,穿着白袜走入木地板,来到那人身侧跪坐好,面对还在门口的两人微笑致意。 李国助含笑着躬身,轻轻脱掉靴子摆在房门前,将靴子头部调整向外,这才与鬼一一起进入。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矮桌前,盘腿坐下,向对面那人颔首致意:“您就是秀就大人吧,鄙人李国助,有礼了。” 即便身前就是著名的外样大名,关原之战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的长子,本州西部首屈一指的强大势力主人,长州藩藩主毛利秀就,出生商人世家,连姓氏都是通过拜干爹买来的鬼一法眼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惧。奇特的是,毛利秀就本人似乎也没有对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感到愤怒。 无他,来者身后有一尊庞然大物般的帝国。 这位藩主微笑地接过李国助双手递来的一份文书,在上午的阳光下打开,仔细地阅读一遍,随后将它交给身旁的守随。 房门外,穿着洁净正装的御家人轻轻关上房门,将四人的话语阻隔在房间内。 ———————————————— 下午快两点时,封闭的房门才开启,李国助和毛利秀就两人手牵手走出,一路保持着热情的微笑,好似久未见面的亲人一般。 没人知道的是,一份在第一次宋日战争中发挥着巨大作用的条约,已经签署并盖章完成,此刻就在秀就的怀里揣着。 由于签署地点在马关城,此份条约被称作《澳宋-长州藩马关条约》。根据这份条约,长州藩正式脱离幕府阵营,加入了以澳宋为首的反幕府统一战线。 当然在几个小时内把长州藩拉进澳宋统一战线,当然不是李国助一张利口的功劳,要不然他直接能以此功封从男爵了... 一方面是长州藩在守随信吉和东江军的黄斯通将军长达数年的贸易中早已积累了交情和信任,另一方面,就是长州藩和德川幕府长达两代人的恩怨了。 唉,这一切的一切,要从一位叫袁始天尊...叫毛利辉元的人说起。 毛利辉元君是“战国第一智将”毛利元就的孙子,这个人的表现,总的来说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心比苍天高,手比豆腐软。因为眼高手低,时不时要各种倒霉。 此君最著名的一次失败,便是丰臣秀吉死亡后,为了争夺天下而在德川东军和丰臣西军之间爆发的关原合战。 在东西两军在关原决战的时候,西军在战场上的总人数达到了大约十万人,其中光是毛利本家以及毛利家分支小早川家和吉川家三家的兵力就有三四万人——只是这三四万人由于毛利辉元老大的常年无能和三家之间的矛盾分裂,以至于根本无法团结一致,在战场上不是围观就是倒戈。 接过毛利君一不做二不休,竟然还听从已经被德川家康收买的二五仔吉川广家的建议,以在战后保全毛利家领地的条件,对东军消极避战。又加上小早川家干脆就投降了东军,直接导致西军全线崩溃。 不过当时毛利本人还带领一万多人驻扎在大阪城,这座被誉为当时“日本第一”的金汤之城。若是他听从城内的立花宗茂等人的意见,据城死守,未必不能拖到天下有变。 结果这人骨子里的投降主义情绪又冒上来,再次对德川家康投降......然后德川家康当场展示了政治家的变脸绝活,把长州藩的封地从一百二十万石给削到三十万石。 从此长州藩失去了领袖西国的强大基业,也在心中埋下了对幕府的“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六章 西线:小仓城炮击事件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是个适宜开炮的好日子。 从平户港一路追着逃亡船只的屁股的西太平洋舰队主力已经来到熊吉岛北面,距离小仓城(注1)不过十几公里,城头飘荡的旗帜也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见。 钱然这厮此刻毫无身为海军中校的觉悟,他正坐在窗前的高脚凳上,单手抓着望远镜观察熊吉岛上的驻军情况,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杯冰镇柠檬水,也不知是来打战的还是坐游轮来观光的。 船长室里的沙盘上放着参谋们制作好的熊吉岛要塞模型,根据的是战前由间谍和商人们秘密绘制的地图...不过舰队参谋也表示,幕府军在收到总督的宣战书后也对熊吉岛要塞进行了一些加固,他们不能保证模型的可靠性。 钱然听到后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打算去占领这座孤城。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尚可喜抓着一根从甲板上伸下来的竹竿,对着端口喊话,“通知战列舰和那三条驱逐舰调整炮击位置,另外三条顶着小仓港,别被火船出来戳菊花了!” 一串脏话不自觉地从尚可喜嘴里溜出来,钱然咧开嘴,把柠檬水一口喝干:“干,给这帮倭奴爽一爽。” 十几分钟后,沿着熊吉岛排成一列弧形的军舰正式下锚——这也是对幕府水军的光明正大的挑衅——黑洞洞的大炮已经从撤开挡板的射击口探出,不怀好意地对准一公里外的城楼。 “镇远号准备完毕!”“致远号准备完毕!”“额尔古纳河、海拉尔河、库都尔河号...全部准备完毕!” 收到甲板上的喊话后,尚可喜转头看着钱然:“中校?” 钱然“砰”的一声把杯子放在窗台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开炮!” ———————————————— 古井秀夫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狼狈地把头盔取下,拍打着头发上的尘土。 他有些烦躁地扯开脑后的头发,心里觉得这月代头也实在麻烦,要不干脆剃光算了。但随即又觉得光头实在不是武士的样子,被那些该死的足轻看到会丢脸的。 “俊介!俊介!俊...”正喊着,他便看到一具被碎石埋没了大半个身子的男子倒在墙角,看下半身的衣服应该就是自己喊着的御家人。 古井心头骂了句晦气,自己提着刀子就推开被震歪的木门,顺着楼梯往高处走。 在下午的阳光下,整座要塞已经乱成一团,身上盖着一层尘土的足轻们尖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中到处乱跑,连足轻头和其他侍大将也约束不住,不知道在干什么。 古井深吸一口气,原本就凶神恶煞的样貌由于愤怒,此刻愈发可怕起来。 “你,给本大将听着!”他抓过一个从身旁跑过的足轻,张开大嘴吼叫起来,“马上给我通知麻生小松滨田他们!让他们管好自己手下的马路!要不然我砍死他们!” 一把推开战战栗栗的足轻,古井一把拔出长刀,一手抓着刀柄一手握住刀鞘,满脸择人而噬的凶狠表情,大步朝楼梯上方走去。 好不容易从一地的碎石上跳到顶楼,古井终于在混乱中看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邪恶的宋人军舰。 数百米外的海面上——发现熊吉岛要塞的炮兵力量过于孱弱后,钱然已经命令舰队抵近射击——停留着两条庞大到令人颤抖的巨舰,旁边还有六条稍小一些的大船。这些军舰排成几条粗略的战列线,正在缓缓散开,似乎不打算继续往已经变成废墟的熊吉岛要塞上倾泻火力。 古井刚打算感谢佛祖让熊吉岛逃过一劫,却立即意思到这些宋人军舰离开熊吉岛是要去哪里。 他猛地回头,看向南边的小仓城:“完了,是小仓!” 艨艟巨舰,遮天蔽日。在摧毁了熊吉岛要塞后,没有修建炮台的小仓城就像喝醉酒的少女暴露在大汉面前一样,只剩下理论上的还手之力。 舰队大刺刺地将大炮抵近小仓港,前三轮炮击便将之前逃跑的幕府军舰和停靠在港口内的货船打成漂浮在水面上的木片。尖叫着跳海的水手在船身的碎片和炮弹之间挣扎,不时有倒霉蛋被砸下来的木板或桅杆打得头破血流。 鉴于小仓藩由德川家康的亲信细川家统治,并且在幕府军的后勤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战前的会议上已经将其列入了“严惩”名单。 嗯,所谓严惩嘛,那就是要赤裸裸地展现一下新兴帝国主義国家的残暴和凶狠了。那些什么仁义礼智信呀、投降输一半呀这些的,就不要拿出来了。 等到位于小仓城西北面的港口区被链弹、榴霰弹和纵火弹打成一片废墟后(注2),原本一直待在战列线后方的运输船便慢吞吞地越过战舰,驶往被刻意保留下来的栈道。 这些从明国购买来的船只没有什么战斗能力,航海性能也比不上我国生产的海船,所剩不多的优点大概就是质量比较好,建造难度也低,在控制制海权后开出来也没什么危险。 数条运输船停泊在伸出港口的栈道后,从船身里便乱哄哄地跑出来一群穿着普通日本民众衣服的人,手中抓着竹枪,打刀,斧头,还有各色看起来就非常不专业的武器。 另外一些没有位置靠岸的船只便停在近海,船两侧绑着的舢板被放下来,一条一条地把船上的武装人员转运到岸上。 钱然那时便上到甲板上,靠在栏杆旁看着这批几乎在头上顶着“乌合之众”四个字的杂鱼在燃烧着大火的港口区域集合,整个过程持续了快一个小时。 “小仓藩的武士这么怂么,这样都不试一下反打。万一成功了呢?”摸着口袋里的烟斗,钱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心想要是自己此时带着一个排发起冲击是什么样子。 “嗯,肯定直接把这群垃圾赶到海里了。” 此时岸上已经集结了快一千人,按照各自的旗帜分成三个区域,彼此之间乱哄哄地说话,整个场面嘈杂如菜市场。 站在各个队伍前面的是穿着黑衣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基督教神职人员,和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佐贺藩士兵(注3)。这些被任命来率领三个基督教志愿者营的军官们此时正焦头烂额地眺望远处的军舰,直到看到致远舰顶部升起战斗旗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拔出军刀大喊:“为了大宋,全体进攻!” 专门从辽东调来的神父们则举起一个木头做成的大十字架,高声用日语呐喊:“上帝保佑你们!消灭德川恶魔!” “板载!” 原本还在推推搡搡的基督军们立即发出野兽嚎叫般的呐喊,带着对耶和华的崇拜朝城中冲去,一个个眼睛通红青筋暴起,恨不得要立刻把德川家康拖出来砍死的样子。 还在旗舰上眺望基督军的钱然吹了声口哨,心想这群杂鱼这么兴奋,不知道是对耶和华他老人家的崇拜发挥了功效,还是自己宣布攻破小仓城后自由抢劫起了作用。 注1:小仓城在本次战争结束后改名福冈。 注2:小仓港在建设中大量运用了木制和竹制材料,因此十分易燃——这也是所有日本城市和基础设施的通病。 注3:穿土黄色军装的是佐贺藩在战前派遣到琉球接受训练的部队,他们在战争爆发后直接由澳宋指挥,政治待遇上被视作协从军。与东江军不同的是,这些日籍协从军依然被称作“皇协军”。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七章 中线:反击时刻(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土井在2日晚上才得到消息。 停留在小仓城的三崎舰队被宋军水军歼灭,长州藩随军的几艘船只在战前逃亡,现在不知去向;小仓城随后遭到宋军水军炮击并登陆,打着切支丹十字旗的狂信徒们洗劫了整座城市,直到傍晚才被细川忠利组织起来的浪人敢死队逐退,竟然还从容地在港口上船跑了! 至于小仓城么,则被一把大火烧得映天红,看信上的描述,土井估摸着这时候应该还在烧,不知道细川的天守阁还在不在...看来细川家暂时要搬去城外住了。 面色僵硬地将信函递给寺泽广高,土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前来求救的细川光尚道:“信我看了,你们的难处我是知道的,请细川君先下去吧,我会处理的。” 好不容易把上演哭秦庭的细川光尚给说出去,土井短叹一声,看着同样沉着脸的寺泽:“寺泽君,你觉得怎么样?” 寺泽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有问题。” 土井没有说话。他也知道有问题啊,而且不是小问题,不是中问题,而是大问题。 南线(即中线)面对的问题就不小了,寺泽坚高亲自率领的大军在太阳快下山时才夺取了宋人的一号防线,久战兵疲的各军团在水泥混凝土建成的棱堡型防线下碰得头破血流,尸体硬生生填平了快三米深的壕沟,宋人兵士连绵的枪声炮声响了一整个下午。他不久前才去伤兵营看过,缺胳膊少腿的伤者甚至摆到了营地外面,不时还有在呻吟中断气的家伙被抬出去烧掉...整个一副人间地狱的样子,至少要修整两三天才能继续进攻宋军的硬土要塞。 现在北面的小仓城又被突袭...细川家可是主公的亲信,是可以直接写信给主公的,他们可不能被当做炮灰忽视掉。土井在几年前的致远舰访问江户后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制海权的痛苦,敌人可以在他们想要的任何一个地方登陆,上千里的海岸线全部都是可能的战场,根本不可能防御得过来。 土井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寺泽,阴沉的面色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有些可怖。他没有再等待对方开口,因为他很清楚,在这样进退两难的时候,寺泽是绝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 当夜,被调到后方负责后勤事务的尾崎便打听到了土井的决定:将驻扎在北九州的三个军团调集到小仓城保护细川家,再从马关调派两个军团移驻北九州。 3日凌晨4时许,我在硬土要塞里收到了尾崎的情报。按照以往的经验,土井的命令大概会在明天傍晚发到北九州。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到后天早上之间,就是北九州驻扎兵力换防的时间窗口。 以这个时间往前推,木马计划实施的时间也可以确定下来。 “明天中午夺取虚空要塞,下午开始发起反击。”我对旁听军事会议的王顺杰道,“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幕府军队没有达到最大疲惫程度,或许跑掉的会多一点。” 王顺杰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上面。 我便继续看着挂在会议室墙壁上的巨型地图,陈继盛正拿着教鞭向与会的陆海军军官们介绍反攻阶段的战略。 “明天将是全面反攻的开始,中线的退却终点便是硬土要塞。首先我们会夺取虚空要塞后,居高临下猛攻唐津军团,力争在二号防线附近截断唐津军团的补给线,随后将包括土井利盛和寺泽广高父子在内的近四千人包围在轰泷瀑布和硬土要塞之间。” “海军将派遣舰队,从长崎出发,进入佐贺湾,最终在佐贺登陆,在明天之内光复佐贺;同时,昨日袭击小仓城的陆上部队将于明天晚上再次登陆,并完成占领。” “另,本州西部的长州藩将正式对幕府宣战,并会在后天凌晨夺取北九州。” 陈继盛微笑着收起教鞭,对着众人道:“也就是说,诸位,当后天的阳光升起时,位于九州岛西部的幕府讨伐军,将会像被切块的胡萝卜一样,被分割在相距上百公里的三处战场上。按照德川军队的素质,那时的他们将处于崩溃的边缘,甚至直接失去战斗力。” ———————————————— 虽然正面战场上的军事行动会在一天多后才开始,但地下战线的战士们早已开始忙碌。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来之前,一条破旧逼仄的渔船已经静静地飘到佐贺南部的某个渔村边。 “喂,出来检查一下。”渔村边立着的一个足轻喊道。他穿着一身旧衣,没有披甲,刀子插在刀鞘里绑在腰间,对着渔船叫喊。 渔船上的破布被掀开,里面钻出一个面色肮脏的渔夫,佝偻着腰,神色有些谄媚:“小人是本村的村民,夜里出海打渔的,现在才回来。” 足轻眼睛一瞪,大喝道:“搞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在打战,不准出海捕鱼吗?” 渔夫眼里露出一丝愁苦,右手有些犹豫地从腰间的草篮子里取出一条稻草包着的东西,双手塞给足轻:“小人饿太久了,实在没办法,才在夜里出去...” 足轻没等他说完,抓过他手里的东西便凑到鼻子下,然后十分猥琐地深深吸一口。 淡淡的腥味传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 足轻满意地点点头,将咸鱼塞进腰间的口袋,嘴里还不忘威胁几句:“今天是你运气好,遇到老爷我。以后可不准出去打渔了!” 渔夫面色愁苦地点点头,不敢出一言以对,任凭足轻敲诈走自己一条珍贵的咸鱼。 一声轻叹,待足轻走远后,渔夫才回过身子,轻声发出信号。 脏兮兮的帘子再次被掀开,几个穿着粗糙衣服的倭人钻出来,一边将手里拿着的短弩拆解开,一边快速跳下船朝村子里走去。 渔夫看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渐渐远去的特务,脸上依然习惯性地保持着愁苦的劳动人民表情。 “武运长久。”渔夫又弯下腰,把一篓子鱼从船舱里提起来,慢慢向依然沉睡着的村子走去。 与此同时,在十几公里的海岸线上,在通向佐贺城的各条道路上,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倭人间谍真以各种身份进入城市。他们有的暴露身份被击杀,但更多人已经潜伏在城市里,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爆发的时刻。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八章 中线:反击时刻(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5月3日一整天,中线战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 接近四千名在残酷的阵地战中存活下来的唐津足轻停留在占领的两道防线里,面对硬土要塞一动不动,维持着枯燥的静坐局面,只有少数从江户派来的忍者还在和我军的侦察兵争夺山林的控制权。 不过从3日夜间开始,伊贺流派的战忍者们面对的压力便明显提升,由澳宋人亲自训练出的佐贺侦察兵开始大量出动。这些由山间猎人和浪人改造出的战士特别熟悉山林战斗,加上近日来补充了许多鱼肝油和胡萝卜,那时在日本人中广泛存在的夜盲症被基本治愈,因此在面对忍者时丝毫不落下风。 土井利盛对于澳宋人开始争夺两翼的控制权并不意外。他清楚地感觉到,唐津藩的战斗意志正在衰退,或许打破宋军的两道防线消耗了他们过多精力。现在正是他们进攻动能最低的时候,如果对手想要反击,此时就是很好的机会。 从宏观层次讲,想要完全隐藏自己的战略意图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除非我们的对手蠢得有些不留余地。事实上,参谋部一直相信土井利盛和寺泽坚高这两个倭奴能察觉到我们的目的。 不过那又怎样呢,大军阀哄小军阀的旧日本藩镇军队带有封建军队的所有缺点,在指挥方面的缺陷还比普通旧式军队更严重。即使他们的藩主家督之流已经感觉到有危险,这样一支臃肿且士气低落的军队也不可能及时做出应对。 所以在土井们心中的忧郁越来越浓重的时候,时间静静地来到了4日清晨,这个拉开反攻序幕的时刻。 4点吹起床号,5点时我就已经在硬土要塞西北面的空地上检阅国防军日本派遣军第一营和东江军第二营——这个营的营长是孔有德。 事实上我军预定进攻虚空要塞以及发起反击的军队不止这么点,还有足足一个团共计一千二百余人的佐贺军。不过他们不需要现在就准备上山,因此没有集结在这里。 我首先和第一营的营长方文海上尉敬礼,随后看着铁塔般站在面前的孔有德。这个矿工出身的大汉现在脸色有些黑,不知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天色没放亮。 我咧开嘴笑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双臂,没有纠结他不敬礼的事情。 “有没有信心?”我看着方孔两人,笑眯眯地问。 方文海“啪”地靠脚,鞋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报告长官,一定完成任务!” 见我把目光转向自己,孔有德慢慢将手举到耳边:“孔有德,一定完成任务。” 我点点头,后退一步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什么了。两位,出发吧,为祖国带来胜利!” ———————————————— 六百多人的军队开始上山。 与唐津藩进攻虚空要塞的道路不同,从硬土要塞出发的山路更平缓,距离也更长,因此需要前行更久时间。在昨夜进行的夜战中,侦察兵们已经清缴了试图占据这条道路的忍者们,因此部队可以打起火把行军,不用担心有人在树林里射暗箭。 这是国防军在日本战场上第一次执行非防御任务,说实话我对他们的表现非常期待。 从战后与随军参谋的聊天中,我大概可以还原战斗的全过程。 首先是半个小时的强行军。两个营的部队分成四列,在摇晃的火光中沉默着前行,一路上没有丝毫说话的声音,只有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会提醒队伍中的人们,这不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梦境,而是奔赴战场的行军。 五点半出头,部队已经来到了预定发起攻城战的阵地。带队的方文海上尉宣布原地休息,随即带着参谋走到阵地前方,用望远镜观察四百多米外的要塞。 要塞中的倭人已经注意到了这批不速之客。借助逐渐升起的太阳,方上尉可以看到城墙上的倭人足轻们像受惊的蚂蚁一样快速跑动,穿着具足的武士则握着太刀或者长枪,在神色冰冷地打量这边。 “防守虚空要塞的是哪个部分?”方文海问。 “从江户那边来的侍大将军团:千岛、中条。还有土井的亲族土井醇带领的一个军团。” 看着从虚空要塞城内升起的焰火,方文海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这么快就点火求救了,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 参谋提醒道:“根据推算,大概三十分钟后,敌人的增援就会到了。” 方上尉点点头,心里估算了一下进度。他将望远镜放回腰包里,拍拍手站起来,对一旁同样在观察要塞的孔有德道:“孔少校,准备开始吧。” 5点47分,进攻正式开始。 这次攻城战注定将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场战斗,原因就在于这是硝酸铵炸弹的第一次实战化运用...而且初战便显示出它远远超越黑色火药的效能。 方文海部这次攻城并没有携带火炮,或者说没有拖来身管火炮。他们唯一的一种口径大于20㎜的武器,就是几门用铁皮桶改造的没良心炮。 这种超级低技术水平的武器毫无精确度可言,在两百米的距离上打出五六米的偏差是正常现象。在过去的战争中,没良心炮主要用于制造噪音和烟雾,其实际上的杀伤力实在不堪多言。 国防军的炮兵们扛着大炮来到距离要塞还有两百米的地方,这是当时唐津藩装备的火炮的有效距离,再往前进就可能刺激到守城军队开火。 于是这些炮手们便在数百名城墙上的足轻面前慢悠悠地组装好火炮,将大得吓人的炮口对准城墙,然后往里面放进去一个药包。 “准备炮击!”炮组组长,济州陆军学校毕业的炮兵少尉刘志国,对着在附近保护炮组的步兵喊道。 等这些端着步枪防止城内守军出来袭击的士兵们捂住耳朵,刘少尉才点燃发射 药。 一声巨响后,一个黑乎乎的药包从烟雾中飞出,划过一道弧线掉在了城墙边。 城墙上的足轻们忍不住伸出脑袋看下去,见那药包只是冒着烟,其他一点效果都没有,还在心中庆幸这是个哑炮。 刘志国趴在地上,眼睛从头盔下沿看着城墙,心中倒数了几秒,便压下头盔闭紧眼睛。 随后,他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如同一百头大象从身边跑过。剧烈颤动的地面敲打在他的胸腔,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让他吐出没消化完的早饭。 恍若晴天一道雷的巨响紧接着传来,刘志国闷哼一声,耳膜一阵阵的鼓噪,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等他睁开眼睛时他才感觉到身上有些疼痛,却是被飞来的石头泥土什么的打到。他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两百米外的废墟,十几秒前还耸立在那儿的城墙早已消失,只剩下一地的碎石。 “啊!”他转头对着炮组成员说道。由于耳朵暂时失聪,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个炮手也扯着喉咙回答:“两道闪光!那里有两道闪光!没良心炮的炮弹爆炸后,引爆了城墙里塞进去的炸药!整个城墙都炸没了!” 刘志国抹了一把脸上沾上的灰尘,还要喊话,一阵冲天的呐喊便传进他的耳朵。 “杀啊!” “为了大宋,前进!同志们!” 数百名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步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排成密集的队列开始冲刺。随风飘扬的陆军旗烈烈作响,在升起的朝阳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六十九章 中线:反击时刻(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虚空要塞肯定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市,每一批占领它的军队都不可能长久地据有它,甚至在下一批敌人前来攻击时,原先看似坚不可摧的要塞会变得和沙滩上的城堡一样脆弱,你的敌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法,轻易地夺取这座堡垒。” 以上内容摘自《第一次宋日战争的中线战场》,千岛帆  著。 ———————————————— 上述的这本《宋日战争》是一部很重要的著作,在史学界研究中线战场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也多次为我的回忆提供的参考。 不过在4日早晨时,未来的职业作家千岛帆先生,现在还是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俘虏。 此时的他脸上满是灰尘,原本制作精良的具足也遍布白色的斑点,看上去像被人用石头砸了一样。 嗯,确实是被石头砸了。 要塞的西面城墙被炸毁时,千岛本人正在城内组织士兵登城防守,然后有幸近距离感受了上百千克的硝酸铵炸药爆炸的威力。 一瞬间天昏地暗,语言无法形容的巨力无孔不入地推攘在身上,磅礴而来的气浪将七十多千克——连同具足在内——的千岛像树叶一样吹起来,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在砸断一根木柱子后昏迷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身前已经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宋人兵士,滴着鲜血的刺刀就悬在他的脖子上面,还有粘稠的血丝掉下来,带来一种恶心的暖意。 那几个兵士喊来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见到自己醒来,还蹲下来笑了笑,用日语说:“怎么称呼?” 千岛帆刚张开嘴,心里猛然想起来,之前攻占虚空要塞的尾崎侍大将似乎也会这么问俘虏,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杀了。 想到这里,千岛马上紧张起来,用纯正的汉语回答:“阁下,鄙人千岛帆。” 那军官点点头,笑眯眯地走开,就像没有这件事一样。随后跟着那军官过来的一个宋人便扯着绳子把千岛捆好,牵着他走到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处,让他和另外几个俘获的足轻头之流待在一起。 等了一会儿,见宋人似乎没有过来抹脖子的打算,千岛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小声问身边一人:“喂,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输了?” 那人呆呆地看着千岛,眼中毫无灵性的光芒,看着千岛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咧开嘴,嘴角流下一条口水印字。 “喂,喂?” 那人听到千岛一直在说话,就闭上嘴巴,口水也不流了。过了几秒,却忽然发出一阵干嚎:“都死了!全部都死了!那是魔鬼的惩罚!” 千岛大惊失色,连忙看向不远处正在巡逻的几个宋人兵士。所幸那些士兵只是见怪不怪地看了这边一眼,并没有过来。 身旁一人轻声道:“侍大将,别问了,他已经疯了。” 千岛回头看去,那人叹了口气,道:“林君当时在城墙上,所幸神灵保佑,没被澳宋人炸死。只是他近距离看了爆炸,身边十几个铁炮手被炸得粉碎,一下子晕过去。醒来就疯了,傻傻得像个木头人。” 千岛沉默一会儿,又问:“土井大人和中条君呢?” “土井逃跑了。”那人神色淡漠地回答。“宋军刚冲进城里,那个胆小鬼就逃跑了。” “中条大人么,他是个勇士。宋军入城后,大人亲自率领部下试图夺取城墙,随后战殁了。” 千岛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一眼就发现中条生前寸步不离的佩刀,被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大汉抓在手里,还不时拔出来把玩。 “老孔,老孔,准备一下,佐贺军已经在城门外列队,马上就要下山了。” 孔有德被方文海的喊叫打断思路,连忙把缴获的军刀塞给亲兵,自己抓起步枪便朝他跑过去。 城门外,刚刚结束修整的佐贺第二团(就是岩井二郎之前所在的团)已经排成队,在军官的带领下面对通往中线的山路,时刻准备出击。 一路跑到队伍前方的孔有德向方文海敬礼后,回到第二营的队伍里,亲自升起营长旗,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文海。 “全体都有!注意保持队形!接敌后听我指挥,打完一轮齐射后,佐贺军直接投入肉搏!华军自己装弹,自由射击!” 听到队伍里中传来震天的“是”后,方文海微微点头,站在一块巨石上挥动旗帜:“全军出击!歼灭唐津!” “万胜!”“板载!” 黑压压快两千人的部队开始下山,从远处看如同一条游龙,浩浩荡荡地杀向唐津军团的尾巴。 而在山下的二号防线里,刚刚从本家侄子口中得知虚空要塞已经被夺取的消息的土井,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灰色。 他摆摆手让逃回的土井醇滚下去,自己疲惫地坐回椅子上,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寺泽广高。 寺泽抬起头来,眼里已经失去了希望,但还是勉强开口:“现在突围吧,突围。突围...还有希望,可以少损失一些人。” 土井痛苦地笑了笑,嘴角满是苦涩:“马上组织吧,从江户来的火炮手必须第一批撤离,让铁炮手再带着长矛,穿上具足,到时候打完一轮就用长矛。” “这事情一定不能让所有人知道。” 寺泽无声地点点头,站起来道:“请老中阁下稍待,我很快就能处理好。” 土井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从窗口看着外面的蓝天,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昨天的现在,面前是龟缩不出的硬土要塞守备军,右翼的虚空要塞还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虽然被动,但依然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心被全歼。 然后...他便看到北次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还在门槛出摔了一跤:“主公,主公,不好了!...寺泽带人逃跑了!” 土井定定地看着对方,心中淤积的压力忽然上涌,只感到喉咙一甜,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 随着寺泽当众带着亲信抢了骑兵和使番(注1)的马匹朝北边逃去,整个唐津军团的士气忽然就急转直下,原先勉强还能保持的斗志一下子无影无踪。 所幸北次郎还知道封锁消息,假装土井本人还清醒着,自己也以土井御家人的身份出去巡视军队,命令军目付(注2)将传言寺泽跑路的几个足轻头当众斩首,以雷霆手段暂时稳住局势。 “诸君,寺泽大人亲自率领骑兵增援虚空要塞,你们如何敢谣传大人是要逃跑!”北次郎骑在马上,一只手握着土井的旗帜,另一只手抓着一把滴血的太刀,厉声呵斥,“虚空城还在我军掌握之中!谁敢再乱说话,不管是谁我都要亲自斩杀!” 只是土井醇之前逃回来的样子过于狼狈,其本人也没有什么保密意识。故虽然北次郎强行禁止讨论,但“虚空要塞已经失陷,全军后路被切断”的消息还是在私下传播,并且越传越离谱。等到土井醒来时,谣言已经演变成“澳宋人调来十万大军,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谁都逃不掉”。 “完了,完了。”苏醒过来的土井看着焦急地坐在床边的北次郎,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对不起将军大人的信任。次郎,请替我介错吧。”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章 中线:反击时刻(4)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二号防线北面,轰泷瀑布处。 从山路上奔驰而下的方文海部已经击溃了增援虚空要塞的唐津军团,兵锋已经抵达中线主道。 不远处的道路上,穿着平民服装的寺泽广高骑着一匹缴获的佐贺军马,在数十个骑兵的护卫下一路狂奔。 看着前方混乱的战场,寺泽咬着牙道:“全部人加快速度,直接冲过去!” 周围的骑士“嗨伊”一声,愈发急促地抽打马匹的屁股,逐渐将寺泽父子围在队伍的中心。 而在他们正前方,还在溃退的唐津足轻中冲杀的孔有德大吼一声,指挥身边的士兵立即结阵,试图将这队袭来的骑兵拦截下来。 “马上装弹!前排跪姿,后排站立!”孔有德扯着喉咙发出喊叫,用力吹响脖子上的哨子引起注意力。 很快,混乱的战局中就有五十多人被组织起来,在同袍们打开的空地上排队,将尖利的刺刀对准疾驰而来的骑士。 随着前方传来一阵枪响,寺泽周围传来连绵的惨叫,十几个贴身护卫的武士摔下马去,却又被绑在马镫上的绳子牵引着,被狂奔的马匹一路拖行。 寺泽抬起头来,原先还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前方视野早已开阔,他能清晰地看到三十米外的澳宋军队。那些勇敢的士兵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将枪托抵在地上,双手握紧枪杆,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冲锋!” 已经六十多岁的寺泽将长枪放平,右手牢牢地握住长枪尾部,又用腋下夹住枪身。他张开嘴巴,年迈但仍旧壮烈的吼声从口中发出。 “板载!” 受到家主的鼓舞,周围残存的武士们也发出呐喊,奋力驱动马匹再次将寺泽保护起来。 “砰!” 排成三行(又组建了一行)的队列被从中猛然撞开,二十几个士兵惨叫着腾空而起,重重摔在数米外。 寺泽部的武士们用布遮住马匹的眼睛,在冲阵时速度已然达到最大。连人带马几百千克的巨大重量在奔驰的战马加成下产生可怕的动能,势如破竹地凿穿临时组建的队列。 孔有德牙齿死死地咬紧。在寺泽穿阵而过的树秒内,站在队列右翼的他避过一个骑士的刺击,左手拖着枪头往内牵扯,用腋下夹住枪身后猛然往后发力,竟硬生生地将骑士扯下马来,随即右手一刀砍断对手的喉咙。 只是寺泽毕竟还是从乱军中逃出,身边除了一直紧跟着的儿子,只剩下二十几个骑士。他回头望去,在冲阵中摔下马或者失去速度的骑士,已经被上百名澳宋军士围住。双腿被绑在马镫上的骑士无法下马,只能坐在马鞍上徒劳地挥动长枪,很快被一排排的长矛或者子弹打死。 随着经过一个弯道,最后几个还在抵抗的骑士消失在寺泽的视线中。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头咬紧牙关,勉强鼓舞士气道:“诸君与我同生共死,待回到唐津城,诸君皆是本藩家老!” ———————————————— 靠近山道的树林里,一片低矮的灌木忽然颤抖起来,从中钻出一个面色涂成草绿色的男子,抬头看向头上的树丛。 树丛摇晃一下,一个壮硕的男子抓着树干滑下来,抹了一把手上的灰尘道:“快通知下去,南边有人突围来了。” 灌木丛里那人一惊,立刻熟练地踩着被草叶遮住的树根、石块往山下走,同时低声问:“可以看到是谁吗?” “看不到,只能发现是一批骑兵,数量不多。”那人跟着前者朝下方滑去,赫然就是被我选中的岩井二郎。 数分钟后,岩井和灌木丛里的人便来到了距离大路只有十多米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路上的情景,却可以依靠茂盛的野草遮住自身。加上岩井带队提早一天多翻山越岭赶到此处,早已沿着道路平行地挖了一道半米深的沟壑,矮小的倭人蹲进去后几乎无法被发现。 原先还平静的草丛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数十名穿着迷彩服、脸上用草木汁做了伪装的倭人特遣队员们进入沟壑潜伏好,将枪管自草丛中伸出,静静地等待目标从道路上穿过。 岩井和草丛里那人则脱离了队伍,回到之前观察的地方。这次两人分别爬上两棵树,拿着两杆特制的步枪(注1)开始装药。 在倒完火药后,岩井将一枚底部用软木塞托住的子弹放进枪口,又用通杆将弹头塞进枪管底部。 把枪托抵在右肩肩窝,左手握住枪身前部的护木,再把枪管搁在一处分叉的树枝上。心中估算了一下此时的风速后,岩井闭上左眼,右眼凑到照门前,透过准心静静地看着路面,等待开火的时刻。 此刻的寺泽还不知自己前方一百米处,有一群胆大包天的狂徒伏在距离道路仅仅十几米的草丛里,正不怀好意地准备把自己打成靶子。 他已经从冲破包围圈的紧张中缓过气来,心知不可能有宋人骑兵从后方撵上来,便忍不住轻笑起来。 一旁的广高见父亲发出笑声,叹道:“父亲,我们全部主力都损失了,您为何发笑?” 坚高“哈哈”笑了几声,右手拿着马鞭道:“你还是太年轻,拘泥于一时一地之得失,这可是不行的。” “虽然数千名足轻都折损在后,但宋人一向不会杀俘,多半会养着那些人等待战争结束。为父虽然仅以身免,但身为唐津藩藩主,宋人也是要拉拢我的。此番你我脱身而去,待回到唐津城后,未必不可拖到家康投降,到时还能领回俘虏,照样是一地霸主。” “最多到时赔偿宋军一笔铜银,再奉其为主,再怎么样也不会丢了富贵日子。” 广高听了父亲的分析,心中却不由得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一方面宋人好像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这次打了一个月的战,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父子吗?另一方面...好像明国的一本小说里有这段剧情...自己这时是不是要说“丞相何故发笑”? 他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两侧山地,发觉其中并没有让骑兵冲出来的道路后才松了口气,心说不可能这么晦气的。 随即,他眼角左侧的余光中便闪过一排火焰,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样晃了晃,紧接着右肩便传来一阵剧痛。 “啊!”广高惨叫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被埋伏了,下意识地双腿猛夹马腹,左手丢开一直握着的长矛,拍打着马屁股:“快跑!有埋伏!” 说罢,广高便一马当先地狂奔出去,把剩下的人丢在了后面。 被围在骑士中间的坚高在这轮齐射中并没有受伤,但胯下的马匹却被子弹打中腹部,嘶鸣一声后跪了下来,把坚高甩了出去。 等坚高从摔下马的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时,他才抬起头,看着只剩下一个背影的儿子,心中哀叹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良心的狗东西。 “缴枪不杀!” 打完齐射的特遣队员们立即大吼着翻出壕沟,冲入正处于混乱中的骑兵中,用刺刀把少数几个幸免于难的骑士扎死在马上,随后几人猛扑上来,把正准备用一支澳宋手枪自尽的坚高压在身下,夺走他的手枪。 “抓到个大鱼!”那几个特遣队员还在呵呵发笑,一时没发现身下这人就是唐津藩藩主。 被几个浑身臭烘烘的家伙按倒的坚高几乎无法呼吸。他努力地把脖子从那几人的胳膊下伸出去,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一时悲从中来,竟然痛哭起来。 而位于高处的岩井两人却并没有关心下方的战况,他们一直在盯着逃离战团的广高,枪口随着呼吸做出细微的摇晃,在某个时刻忽然定了下来。 “砰!” 两人在几乎同一时刻扣动扳机,子弹底部的木塞在爆燃空气的挤压下发生形变。膨胀的木头堵死了整根枪管,体积飞速扩大的热空气毫无浪费地作用于子弹下方,产生远超过普通子弹射击时的推力。 铅弹头顺着枪膛里刻划着的膛线旋转着,随即飞出枪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三百多米外的山路上,刚刚减慢一点速度的广高身子一颤,低头看着胸口的两个正在喷涌鲜血的伤口,嘴巴微微抖动几下,便一声不吭地栽倒下马,被捆在腿上的绳子拉着,随着马匹跑动一晃一晃。 注1:当时线膛枪并没有列装中国总督区,岩井两人装备的线膛枪是总督区自行订购的。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一章 全面反击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4日傍晚,天色很好。 夕阳已经沉到西方天际,在淡淡的白云衬托下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不再灼热,只是带来温暖的感觉。淡金色的阳光照在苍茫的天空中,映射出淡粉红色的晚霞,预示着明天又会是一个晴天。 此刻的我已经来到一号防线处,站在一座炮台上俯视着下方的俘虏们。 日本人的文化里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赌性,遇到什么事情都习惯性地想Show Hand一把,赢就全场通吃,输就内裤都莫得剩下,似乎潜意识里很抗拒从长计议,为虑胜先虑败。(注1)这种性格很可能和倭人所处的恶劣环境有关,终究是远远差于我等大陆文明的。 由于对日本人这种坏毛病估计不足,我们在接到“土井利盛已经切腹自尽”的消息后,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所幸派去伏击的岩井特遣队传来好消息,唐津藩藩主寺泽广高已经被俘获,他的儿子坚高也在逃亡路上被狙击手击毙。 等到寺泽广高被方文海部带到阵前时,原先还能在诡异的平衡中保持稳定的唐津军团立即陷入混乱。从侍大将一直到最底下的足轻,所有人都深深震惊于抛弃自己跑路的藩主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也慑于幕府老中土井利盛已经自杀,原先就所剩无几的斗志顷刻间消失无踪。 于是我们一次性俘获了接近四千人的唐津士兵,人数多到设置在长崎的战俘营都装不下(注2)。 现在从东彼杵城召集来的文职军官们已经完成了对战俘的统计和分类,正在组织被打乱编制的俘虏们排队,准备带到东彼杵登船,先运到佐世保南部的丸出山堡垒再说。 从轰泷瀑布处回来的方文海他们也站在我身旁,静静地看着下方那黑压压一片俘虏,在宪兵的皮鞭和木棍的打压下不敢发出一点噪音。 “诸位辛苦了。”我转身看着他们,笑眯眯地说。 “方上尉率军圆满完成任务,立下首功,不出意外的话,战后会提升军衔了。”我看着方文海道。 “我记得你是临高步兵军事学院毕业的?” “是的长官,我是临高26年毕业的,一毕业就分配到台湾。” 我点点头,按他这个情况,从上尉晋升少校是不用再去济州陆校里深造,很可能会直接由秦总督签署命令就顺利成为校官。 我又把目光转向孔有德。嗯这个大汉大概想明白我对虚空要塞的设计,现在有点没脸见我的感觉,看到我的目光移过去就低下头。 我轻哼一下,没和他说话。这厮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色,敢打敢拼,悍不畏死,没准可以升中校。虽然协从军的军衔要降低一等和国防军军衔对照,但好歹他也是突破了少校到中校的壁垒。 “好了,同志们,去吃晚饭吧。”我揉了一下脸,试图缓解一下疲劳。这几天睡觉时间加起来还没有5个小时,每天白加黑地在会议室和参谋部跑,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请通知耿仲明同志,伤病营的事情请他去看看吧,我去看一下俘虏的破事。”我对方海道(一想到方海在战后还是中尉,而和他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方文海已经是校官了,我就忍不住想笑)。 “其他同志吃完后就去休息吧。如果今夜的战事不顺利的话,明天还要劳烦诸君去清除一些顽敌。” ———————————————— 当夜,东北方的天空呈现光亮的橙红色,整座佐贺城陷入了战争和火焰的海洋。 从晚上八点开始的登陆战声势浩大,数十条覆有铁甲保护的运输船从岛原出发,在几条驱逐舰和炮艇的掩护下驶往佐贺港。 驻守佐贺的是熊本藩的饭田直景和庄林一心二人。这两位被称作“加藤三杰”,在九州地区乃至全日本都有一番名头。至于饭田此人,更是被丰臣秀吉钦点为什么七柱枪之一...大概是年轻时枪法很好。只是如今二人都年老体衰,那一身如龙枪法还剩几分,倒真是不好说。 率领舰队的是尚可喜的兄弟尚可义,军衔上尉。这也是他第一次指挥登陆作战,从战后的总结来看表现一般,海军天赋确实比尚可喜弱了一点。 加藤三杰弃守了海港,任由佐贺第一团在残破的港口登岸,战斗一开始就是残酷的巷战。所幸那三杰没想到城里混进去三百多个间谍,在巷战中各种搞破坏,原本占据内线作战优势的熊本军团反倒像在敌境一样举步维艰。 一个佐贺皇协军排在战斗中化妆成熊本军队潜入城中,进行了一次还算合格的特种作战,一路摸到了位于城市中心的天守阁地带。 虽然加藤三杰附近两百多米的区域都是重兵防守,但倭人从未接触过的线膛枪再次展现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威力。从天守阁南面一处阁楼上发射的子弹击中了庄林一心,这个原先是摄津国高槻的国人荒木村重的家臣被子弹打中腹部,当场溅了数米的血气,连花花绿绿的肠子也流了出来(事后知道此人生命力还比较旺盛,撑了半个小时才疼死)。 饭田此人倒是名不虚传,在第一轮射击中逃过一劫后,几秒内就抽出佩刀,完全凭感觉格开一枚子弹。在刀刃和铅弹碰撞出的火花中,差之毫厘地和死神远离。 狙击手在打完子弹后没有关心战果,便立即在战友的掩护下逃离阵地,趁着附近的熊本军队还没反应过来混入人群。 当天晚些时候,随着两千多人的基督教炮灰军被投入战场,负责指挥陆地战斗的张攀(协从军少校)、毛承禄(协从军上尉)两人才凭借兵力优势控制住战局,逐步把熊本军团压缩到城北的白石原。 另一支由王承鸾,郑继魁两个协从军上尉指挥的部队则在佐贺南部的柳川城(注1)登陆,凭借间谍开启城门迅速攻入城内,当天就夺取该城,切断了佐贺和熊本的沿海交通要道。 在夺取柳川后,尚且在佐贺顽强抵抗的熊本军团,其实已经失去了战略上的意义。现在饭田若是想带领这支孤军回到熊本,要么就沿着海岸线光复柳川——这是最快和最便利的一条路,熊本军团前往佐贺的行军便是在此——但是难度最大,因为如果王承鸾部凭借城墙挡住了熊本军团几个小时,从城中脱身的张攀部就会在野战中追上熊本军团的屁股...然后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就是在柳川城下的一场歼灭战,这无疑是饭田做梦都不想看到的。 另一条路就是从白石原向东南方向赶到筑后,这一段有十几公里远,还要渡过一条佐贺河。到达筑后后,他们可以沿着一条与海岸线差不多平行的山路南下,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走个两天两夜应该可以抵达熊本...不过他们要是想选择这条路的话,最好快一点,因为毛承禄已经带人准备把这座城一起夺取了。 不过饭田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他率军连夜后退到东北面的鸟栖,没有试图回到熊本,而是卡在佐贺和小仓之间。 这步倒也不能说多好或多不好,好处是避免被我军中途截击的风险,也可以保全熊本军团的体力和兵械,还可以在战略上阻止佐贺和小仓可能的会师;坏处则是熊本本部失去了一支近五千人的精锐部队,这对他们防守我军后期的炮击和骚扰性登陆非常不利。 而在小仓城,还是一片大火后的废墟的城市再次迎来了纵火犯们。毫无阻碍地在港口登陆后,钱然亲自带领一支海军陆战队攻入城区,把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少量足轻歼灭后便搬入了天守阁(这座小城堡在大火中幸存下来),随后在天守阁上方升起海军中校旗,宣布将那里作为北线指挥部。 小仓藩藩主细川忠利在以古井秀夫侍大将为首的残余部队保护下逃到了东南部的春日,在天亮后又一路丢盔弃甲轻车简从地逃到距离基山十几公里的甲田村,似乎有和熊本军团合兵的想法。 而在九州岛最北面的北九州,连夜跳反的长州藩以惊人的热情投入到踹昔日队友的事业中。趁北九州的诸君前往支援小仓城的机会, 毛利辉元的养子,毛利秀就的义兄弟秀元领兵强渡关门海峡,在北九州军队反应过来前就控制了港口,随后在小文字山西面以骑兵冲破匆忙聚集的抵抗军,趁势杀入城中,快速击溃了城内的抵抗力量,在第二天凌晨便占领北九州。 注1:柳川藩的藩主是立花宗茂。立花在本次战争中表现暧昧,一方面宣布加入幕府的讨伐军,另一方面又没有派出军队实际投入作战,只是开放了柳川藩的道路给熊本军团通过。在澳宋对幕府宣战的前几天,这个号称“西国无双”的老狐狸又走陆路到了小仓,乘船直接去了江户,成功跳出纷乱的战场。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二章 高雄一角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位于台湾南部的高雄市现在是台湾岛上仅次于台北的大城市。不过在29年初夏时,这座未来将容纳接近一百万以福建移民为主的市民的伟大城市还只是一座五六万人的小城。 沿着台湾西部的平原地带一路游历到高雄的黄宗羲正在西子湾附近的早餐店里吃东西。一个多月来的旅行让这个原本瘦削的书生变得身手矫健起来,年轻人的身体也焕发出健康的朝气。 系着围裙的老板端上来一个大砂锅,随后舀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到碗里,再在上方撒上葱花,加上一小勺白糖,然后才递给坐在靠近店门的黄宗羲。 黄宗羲谢过一声,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拿着一个瓷勺搅动着白粥,将最上面的一层油膜破开。随着一层热气飘散在清晨的海风中,几粒淡黄色的瑶柱在粥中涌出,散发着淡淡的海鲜香气。 他咽下一口唾沫,又慑于白粥尚且滚烫,只得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打发时间,右手还在不停地把粥舀起来再放回去。 一个背着挎包的报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便把对方喊过来,掏出一角钱的硬币买了一份报纸。 “报纸又涨价了。”他嘴里嘟囔一句,记得上周在台南那边买还是九分钱一份的,也不知道是报社合伙涨价还是高雄的物价比较高。 头版头条照例还是中国总督区事务的简要介绍,包含了经济、军事、农业、政治等等部分的导引。 黄宗羲熟练地抓着报纸一角把二三版一起掀过,心想这部分肯定又是总督阁下的各种指示和会议精神,但随即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又把报纸翻回去。 果然,今天的二三版全部给了千里之外的日本战局。黄宗羲惊讶地看到上周还是步步退缩状态的日本管理地军队忽然全线反击,几天内就把咄咄逼人的幕府联军打崩,如今熊本——北九州一线的西边已经被远征军牢牢掌握,九州局势已经尘埃落定。 黄宗羲眨了一下眼,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报纸左上角的日期。 “今天是5月9日,这上面的新闻是7日到的台北。”他挠了一下脑袋,“这么快就把幕府打败了吗,打战不是要打很久的吗?” 一旁正在切咸菜的老板嗤笑一声:“要打很久么,跟那群倭人?” 见黄宗羲好奇地看着他,老板干脆放下菜刀坐下来,一脸豪气地说:“后生仔,我跟你说,打倭人很容易的,那些人只有一米五一米四高的。” 他伸手比了一下,表示一米五只到他嘴巴那个位置:“那个什么本多忠胜,你听说过吧,他只有一米四!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这种小矮子可以打十个!” 黄宗羲呆呆地点点头,看着生得五大三粗的老板,心说就那长满手毛的粗壮胳膊,打不打得过什么本多忠胜他不知道,不过收拾自己应该不用第二招。 于是他连忙噼里啪啦地赞扬了老板一通,表示幸亏那个本多忠胜没遇到老板,要不早就被老板拿切咸菜的刀子给剁了。 老板哪里听得读书人的彩虹屁,虽然很多文绉绉的语段他也不理解,不过总归是听得开心,于是更是发出粗犷的笑声:“小兄弟,要我说啊,明国辽东那个甚么鬼袁崇焕,也他娘地别干了,早点回广东吃老米,让东江镇的毛大帅或者国防军的李大帅(注1)去当都督,我看今年内就能杀光建奴。” 黄宗羲听了老板的话,有些迟疑地开口:“您是澳宋人?” 老板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道:“休说这些,老子虽然祖籍厦门,但爱我大宋可胜过明国!” 于是黄宗羲点点头,不顾粥还比较热也低着头开始喝粥。老板心知这读书人估计还有些心思,自己也不愿多说,又回到案板后开始切菜。 早餐店里一时安静下来,但很快就有新来的客人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哎,听说了吗,新总督已经到高雄了!”那客人刚坐下,帽子还没取,就忍不住大声说,满脸的神采飞扬。 黄宗羲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轻声问:“先生,新总督现在在哪?” “半夜到的,现在还在港口。”客人一边摘下帽子一边眉飞色舞地说。 “我下夜班前才到了,只能远远地看军舰一眼,没亲眼见到总督大人。” ———————————————— “老板,打包二十个饼子,要加辣。” 在黄宗羲吃完早餐,准备离开店子时,一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小伙子走进店里,对老板道。 黄宗羲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人,偶然间和他对视一下,心中竟“咯噔”一跳,好似看到一头趴伏在地上的老虎。 那人和他对视后立即低下脑袋,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只剩平平无奇的一对眸子。 接过老板递来的大纸袋子后,那人朝黄宗羲歉意地笑了一下,转身小跑离去。 黄宗羲不知怎么想的,也起身离开店子,跟着那人朝海边走去。 那人一路小跑,手中拎着的纸袋子却几乎一动不动,好似脱离了那人的手而独立存在一般。见店子里的年轻人一直跟着自己,那人便停下来道:“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吗?” 黄宗羲有些尴尬地停下来,拱手行礼道:“小可从明国来,游历至此...见先生气度不凡,深感好奇,这才冒昧地跟着...” 那人笑了一下:“什么气度不凡,我当不得这种词。你想跟着就跟着吧,只是等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就不能再跟着了。” 黄宗羲不好意思地笑着,就慢慢跟在那人后面,随他一路到了海边的木栈道上。 眼见那人一路到了坐在木栈道上吹风的几人处,黄宗羲便停了下来,在几十米外找个位置坐下,悄悄用余光打量对方。 过了一会儿,之前买早餐的那人又跑了过来,对着黄宗羲敬了一个军礼:“你好,这位同志,我的长官想和您谈谈,请问您愿意跟我过来吗?” 黄宗羲站了起来,又恭敬地还礼:“当然,非常荣幸。” 那人的长官是个五十来岁的长者,穿着一身灰白色的汉服,留着短发短须,深邃的五官配着灰白的须发,在旭日的照耀下显得不怒自威。 见黄宗羲过来,长者朝他点点头,并没有起身。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年轻人,请坐罢。” 黄宗羲用余光观察了一下长者身边的几个穿军装的青年人,直等到身上若有若无的被扒光的感觉过后,这才欠身坐下,恭敬地腾空前半个屁股。 “我听说你是明国来的读书人。”长者看着海面,接过之前那个青年人递过来的饼子,大口往嘴里塞,还用眼神询问黄宗羲要不要来点。 黄宗羲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吃过了,同时回答:“是的先生,我是从杭州乘船到了台北,再一路游历到高雄的。” 长者点点头,淡淡地问道:“觉得我澳宋和明国有什么不同?” “澳宋之人,嗯,怎么说呢,很自信,很有...” 黄宗羲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词:“尊严,对的,尊严。他们很有尊严,很有骄傲,这是他们和明国百姓最大的不同。” 长者有些诧异地看了黄宗羲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和其他明国读书人不同,小伙子。至少你看得深入一点,看得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姓黄,双名宗羲,小字太冲。” “哦,黄宗羲呀,你也叫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过江南有个黄宗羲,好像也字太冲......” 长者眼睛忽然睁大,一下子转过头盯着黄宗羲,把手里的饼子丢给之前的军装年轻人:“等一下,你小子叫黄宗羲?明末的那个黄宗羲是不是你?你爸爸叫黄尊素,你老师是刘宗周?” 见黄宗羲有点呆地点头,之前还一副尊贵气派的长者忽然就咧开嘴来:“嚯,原来你就是黄宗羲。好啊,好啊,真个是好运气,在高雄还能遇到黄宗羲。” 长者说着说着干脆站了起来,一把从口袋里抽出一叠名片,递给黄宗羲一张:“拿着小子,拿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拿着这个去找政府,或者直接到台北找我也行。” “你小子可要好好读书好好思考啊,找点把一些作品写出来,以后保你名垂青史。” 黄宗羲呆呆地点点头,下意识地看了手中的名片一眼。 “澳宋共和国元老院 元老 ;欧洲军事顾问团 团长 ;国防军陆军中将 朱鸣夏 ” 他更呆地抬起头,长者正满面红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这是之前的名片。新的名片还没做好,上面的‘欧洲军事顾问团’会改成‘中国总督区 总督’。”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三章 西南诸藩会议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5月10日上午,北九州城内。 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的城市已经恢复平静,在战国时代的混乱中成长起来的日本平民们对纷争的战局非常适应,现在再次熟练并且麻木地为了生活而工作着。 在几天前的夜战中,跨过浅浅的马关海峡偷袭北九州的长州新军没有破坏港口。这座九州北部第一大的海港如今也在正常运转,将大量来自台湾和江南地区的商品输入九州岛,同时将从城内搜刮出的大笔白银和黄金运走——这是长州藩占领军先手支付的资金,用于在后续的一个月里订购大批军火。 快十点的时候,我和钱然乘坐的致远号战列舰慢慢驶入港口。此次我们是作为澳宋方面的军方代表来参加会议。这次会议的与会人员除了国防军海陆军方人士,还有我国许多公司的经理、反幕府联盟的佐贺藩、平户藩、长州藩,还有处于幕府阵营的小仓藩、熊本藩、柳川藩,以及中立阵营的一堆无需多提的小藩。需要注明的是,目前被全境占领的柳川藩是没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 会议地址是北九州城内的一家澳宋式酒楼。这家酒店是战前由我国商人开设的,战争爆发后被贪婪无耻的细川家霸占,现在自然要物归原主。 原先像这样重大的外交场合,总督阁下也是需要出席的。只是从欧洲一路漂洋过海来中国总督区的新任司令兼下一任总督会在近几日抵达台湾,秦总督要在台北举行欢迎仪式,所以这次只委派了他的副官作为全权代表前来。 总督的副官姓杜,单名一个“舟”字,和我在总督府里有一面之缘。此刻,杜舟正和我们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趁着赶路的时间最后统一一下意见。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飞雪大酒店门前。穿着军礼服的士兵走上前来,轻轻拉开车门,一只手抵在车门顶部防止我们下车时碰到脑袋,一手按在胸前行礼。 我向他微笑一下,从右侧下来,伸手轻轻调整一下胸前的功勋章位置,和钱然并肩踏上扑在酒店门前的红毯,朝室内走去。 此时日本已经进入夏季,穿着一身严整华贵的校官礼服无疑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幸运的是酒店内布置了很多冰块盆子,放下帘幕后能明显降低温度。 杜舟带着我们走到位于三楼的会议室前,向我们示意一下,随即一名侍者便高声唱名道:“中国总督区总督特使,杜舟先生到!” 红木制成的大门缓缓开启,一声黑色宋装的杜舟踱入会议室,向已经在座位上等候多时的二十几个藩主微微颔首,然后保持着高傲的态度走到主位上坐下。 “国防军海军代表,钱然中校到!” “国防军陆军代表,青松子爵世子李如初少校到!” 我朝钱然龇牙笑了一下,立即变换出一副“完全符合贵族和胜利者的傲慢冷肃的”表情,和他一起大步踏入室内,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才走向位于杜舟左右侧的位置。 等我们坐好后,杜舟才淡淡地说:“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齐了,会议就开始吧。” 门外,两名侍者慢慢关上沉重的大门,将无数光明或黑暗的政治交易隔绝在门后。 这场会议...或者说谈判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中午快一点的时候,所有藩主参加的大会议才终于结束。 在一楼吃了一顿自助餐后,各个藩主可以自由交流...不过这群老狐狸都晓得,所谓“自由交流”不是让他们自己跟老伙计们凑一起追忆似水年华,而是说“澳宋官员们可以自由挑选交流的对象”。 于是他们要么是几个有相同利益诉求的人聚在一起,要么是干脆借故回到酒店上层的房间里,等待可能的上门访问。 于是又是一番数个小时的谈判、抚慰、承诺和威胁。 在这里我还是要深深地感谢我的母校。国立海军大学北海湾分校,嗯,确实在注重培育优秀海军军官的同时,投入大量精力和资源来锻炼我们的外交和政治能力——这对我和钱然在本次会议中非常重要。(当然,我那个贵族老爸在我小时候的家庭教育方面也是下了大力气) 晚餐时分,负责跟各个势力代表接触的外交人员已经撰写好了一系列的条约内容。我在这里为大家罗列一些比较重要和有代表性的。 首先是和我国的亲密盟友长州藩的条约:《澳宋-长州北九州条约》 第一条:本条约具有优先性。凡与本条约相悖之澳宋共和国与长州藩之前签订之条约之相关条款,一概以本条约为准。若无与本条约相悖,则之前两方签订之条约依然有效。 第二条:毛利家族是长州藩唯一合法、并将永远合法的统治者,澳宋共和国保证毛利家族在长州藩的统治地位不受动摇。 ...... 第八条:澳宋共和国将以优惠价格为长州藩提供军火,并将接纳长州藩军事人员前往济州陆军学校和台北海军学校进修,相关详细内容见【附录一】。 第九条:澳宋共和国将接纳长州藩加入“西南诸藩经济互助条约”,并按规定给予长州藩“创始加盟藩”的地位和待遇。 ...... 第十七条:长州藩将允许澳宋共和国驻军马关,并且允许澳宋共和国在马关城另外修建一座军港。其中,这座军港将不对长州藩开放。具体驻军规定见【附录二】。 ...... 第二十一条:长州藩一次性支付澳宋共和国价值五万两白银(注1)的军费补偿,可以以贵重金属、农牧渔业产品和各色原材料支付。 这二十一条,共一百零三款条约,后来被简称为《二十一条》。它是我国与西南各藩乃至于和德川幕府缔结条约的基础。 另外值得专门记述的是,我国与西南诸藩共同签署的《澳宋共和国、九州及长州地方诸藩联合声明》和《西南诸藩条约》,在法律意义上宣布德川幕府对我国日本管理地的武力入侵已经完全结束。严格来讲,下一阶段我军对江户的威慑已经是另一场战争了。不过在史学上,更多地把它作为第一次宋日战争的延续,并不命名为“第二次宋日战争”。 在签署完一系列条约之后,整个九州岛和本州西部的长州藩,实质上已经或主动或被迫地脱离了幕府的管辖,成立了一个名叫“西南诸藩公约组织”的联盟(简称“西盟”)。这个组织将由澳宋共和国派人担任常任主席,佐贺藩、长州藩、熊本藩、萨摩藩四藩作为创始加盟藩,其余各藩一律作为普通加盟藩。在西盟成立后,各个加盟藩内发生的一切矛盾,必须在联盟内部通过和平方式解决,澳宋共和国将监督这一规定的落实。 同时,各加盟藩必须遵照联盟内部的规定进行裁军,还要按月支付军费到联盟账户内,用以组建由主席团直接统率的“西盟快速反应部队”。这支部队在正常情况下只会对非加盟藩作战,但是“在必要时”也会对不服从联盟规定的加盟藩进行惩戒。 最后,在西盟成立的会议上,各藩代表表示将捐弃前嫌,一同团结在以澳宋为核心的联盟旗帜下,为在日本一地建设建成富强和谐的先进区域而奋斗...并且与会各藩全部同意,在战后要将四国地区作为征讨的主要方向,争取尽快将被幕府残酷统治的四国人民解放出来。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四章 九州无战事(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当和平条约上签上了各藩代表的名字后,一直盘踞在九州岛东北部的熊本-小仓武装集团(以下简称“集团”)也迎来了处理的时刻。 当天深夜,从小仓港一路南下的马车队终于抵达了基山地区。这批十几吨重的辎重主要由干粮、蔬菜和药物组成,为快一个星期没有得到补给的饭田直景集团送来了急需的食物,暂时缓解了这堆八千余人的大军解体成山贼的风险。 当然...这批物资是要付钱的。而且在战争彻底结束后,被围困在鸟栖-基山地区的战俘们也要服苦役,而不是拍拍屁股回家。 11日的时候,我从北九州乘船到了小仓,然后再跟着一列车队前往基山,处理熊本-小仓集团投降的事情。 在马车上颠簸大半天,车队终于沿着利用小仓登陆战中俘获的战俘们修建的道路抵达基山北面。这座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日本小城已经被仓皇逃至此的细川家紧急强化一遍,城楼上遍布着造型粗糙的防弹掩体,连竹子做的望楼也在城墙外搭建起来。 有一部分日本士兵已经从城内转移出来,在靠近城墙根的地方修了一堆简易窝棚。我们到的时候,这些士兵正在向我军派出的文书登记投降。 看着沿着道路向两侧排开、绵延数里路的队伍,我拍了拍坐在我身旁的夜枭:“这有多少人要登记?” 夜枭揉了揉脸,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我:“几千个吧,大概两千多,我没数。” “老子困死了,让我再睡一会。” 我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打扰这个特务头子补觉了。 趁着马车排队入城的时间,我跳下马车,在那些排队的倭人旁边走过。 一旁的方海低声向我介绍,这些出城登记的都是集团内的精锐部队,即便在过去几天最艰苦的时期,他们也能得到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当然味道就不敢保证了。 我点点头,看着几米外的倭人。这些人穿着一身已经发臭的衣服,头发杂乱地撇在脖子上,几乎可以看到上面缠绕的油渍和灰尘结成的污垢。苍蝇在他们身边飞舞,偶尔还能见到几个倭人从脖子上摸出点什么,放在嘴里一咬。 “是跳蚤。”方海对我说。 耳朵里隐约传来“咯吱”一声细小的声音,我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这些人一点。 “这些人真的是精锐?” “是的,在快八千人的集团里面,这些已经是状态最好的了。” 方海忽然“哦”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补充道:“唐津藩有一个军团也在里面,是在中线战役时负责后勤辎重的,当时他们见势不妙就跑了,在鸟栖和熊本部合流。那支部队状态很好,看上去和新退下来的部队一个样子。” “他们在哪?”我压住蔓延到嘴边的笑意,淡淡地问。 “还在城内。细川家和饭田直景也在里面。” ———————————————— 马车队在卫队的陪同下慢慢启动,穿越了脏乱差如难民营的城外驻地,缓缓进入城中。 在细川忠利们留驻的一处庭院外,我见到了驻扎在这里的徐啸尘中尉。 “又见到你了。”互相敬礼后,我笑着和对方一起走入庭院。 “少校同志,这位便是细川忠利,小仓藩的藩主。” 庭院内——我们暂且把它叫做庭院吧。那时的我看不出这座建筑物到底是什么组成,有点像把一堆日式建筑推平后重新修建的大院子,又有些防御的结构——徐啸尘指着跪坐在院子中央的一个中年人,对我说道。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人,反倒对他身边的一个老头挺感兴趣:“那个就是饭田直景么。” 等徐啸尘点头称是后,我才笑眯眯地转过脑袋,第一次正眼看着那两人。 于是细川忠利便看着那个穿蓝色军装的宋人军官慢悠悠地走到庭院中间,唤人搬过一张椅子,四平八稳地坐下。 后面庭院里的情况就有点特别了。 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双腿分开,双手按在膝盖上,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几乎在脸上刻下了“蔑视”这两个字。而细川和饭田两人则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和我保持接近一米的水平高差。 在十几名士兵的注视下(主要是防止饭田发难),我看着那两人,一动不动十多分钟,然后才慢慢地说:“细川忠利,饭田直景?” 这句话我用的是汉语,那两人立即低头,也用汉语回答:“是,阁下。” 我笑眯眯地前倾身子,和两人只有几分米的距离:“被我澳宋打败,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饭田先开口:“贵国兵力强盛,武人不惧生死,鄙国败之不怨。” 我嗤笑一声,靠在椅背上,心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帝國主义者的样子。 然后我觉得真没意思。这两个倭人明显是被打服的样子,一副乖乖受气的小媳妇样,我这恶劣的态度,他们连脸都不敢沉一下,更别提正气凛然地抗议了。 于是我有些乏味地起身,示意方海请还在马车上睡觉的夜枭过来。专业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处理比较好,我还是去看看亲爱的鼹鼠同志吧。 出于给鼹鼠大造声势的目的,这次会面的地点被放在距离这处庭院不到一百米的操场。 呃,这座操场我是可以确定,就是在这几日建好的。被拆毁的木头和砖块就堆在操场一隅。 鼹鼠的军团就在这处操场上集结,名义上的原因是澳宋军方对这支临危不乱、胜利转进的部队很感兴趣,要专门检阅一下。 于是我和鼹鼠的第一次会面,就是在这处容纳快四百名唐津流亡部队和两百多名澳宋驻军的操场上。 当着无数士兵和城内日本人的面,我自然是不能直接上前和鼹鼠握手谈笑的。由于之前鼹鼠已经表示,他希望继续潜伏在江户而不是跳反到我们这里。因此,这次会面我们要努力提升鼹鼠在幕府眼中的地位。 所以在场的军官们都在我的要求下,纷纷表现出最正经的一面,一个个军服严整,身姿笔挺,面上带着百战老兵的悍气,端的是战无不胜的军官团样子。 在手下足轻们都排好队列之后,尾崎才悄悄咽了口唾沫,大喝一声:“全军肃立!” “哗啦啦”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后,尾崎给了身边的小田敬一个眼色(注1),自己一撩裙摆下尾,便大步向十几米外的澳宋军官团走去。 小田敬看着尾崎逐渐远去的背影,嘴唇不由得抿在一起。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是谁在虚空要塞外将自己从尸堆中拉起,然后一路背着自己下山,又在之后的包围圈中带着自己冲出重围。 然后他便看到,为首的那个高大的蓝衣军官也向前几步,阻止尾崎鞠躬行礼,还牵着他的手与他相谈甚欢,一起朝自己走过来。 待两人走近之后,小田便隐约听到那军官的话,大概是什么“日本之张飞”“盖世之武人”“名将之花”什么的。言辞中充满对尾崎军团的赞赏之意,甚至还大声赞叹道“若是德川家康让尾崎君领兵,如今已是在长崎城下见面了”。 注1:据鼹鼠本人表示,小田敬在虚空要塞外只是腿部受伤,并不危及生命...而这个没胆子的家伙就不知耻地躲在足轻的尸体中,一直到尾崎把他给翻出来。 鬼吹灯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五章 九州无战事(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小仓城内的操场上,尾崎军团的阅兵正在进行。 四百多名精神旺盛、士气高昂的足轻全部扛着澳宋产燧发枪(一部分是尾崎军团之前配备的,一部分是和熊本军团合流后想办法凑齐的),排成严整的20*20方阵,在尾崎的带领下匀速走过临时搭起来的检阅台。 雪白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足轻头盔顶部固定着的鸡尾羽在风中轻轻摇曳,和刀光混在一起,还有些灵动的美感。 检阅台上,刚刚来到这里的饭田二人脸色复杂,看着抬头挺胸走过操场的尾崎部,心中异常不是滋味。 这样一支从东彼杵城下的硬土要塞转战数百里的溃兵集团,都在尾崎明一的领导下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战心,即便在投降后都不失强军的本分...而他们七千多人的大军,却找不出任何一批有这样素质的士兵。 这如何不让他们惭愧。若是请尾崎担任总大将的话,或许局势也会不同吧。 由于饭田和细川两人是内定要在战后送去江户的,所以为了给鼹鼠涨声势,我和夜枭还要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好好表演一番,从侧面正面背面给尾崎吹点牛皮。 不过说实在的,能保持阵列走完一百多米的操场,还可以按照尾崎的指令做出蹲下、起立、稍息、转身几个动作,在这时候的东亚确实可以叫做强军了。放在明国的话,大概只有辽西将门的家丁才可以做到。 等尾崎率军走到操场一侧后,我便让方海挥了挥旗帜,表示阅兵结束,随后唤尾崎过来。 我做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对方海耳语几句,方海便故意大声道:“尾崎明一,我希望讨教你的武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在操场附近执勤的军士们立刻将这句话翻译成日语,大声说给围观的俘虏和城内居民听。于是以操场为中心,小半个城市都沸腾了起来。数以千计的人们试图挤到一个优良的视角,但又不敢越过执勤士兵划出的警戒线,只得竭力伸长脖子,以期能看到操场上的情景。 这次讨教也是之前协调好的。尾崎当即大声答应下来,在士兵的帮助下脱掉具足,换上一声皮革制成的护具,随后单手提着木刀站在操场中央,向检阅台行礼。 夜枭笑眯眯地拍了拍方海的肩膀,一脸要看好戏的样子。 一分钟后,方海和尾崎二人在场中站定。东方者方海,着淡褐色护具;西方者尾崎,着深棕色护具。 待双方互相行礼后,尾崎便左手握紧刀鞘,右手按着刀柄,微微压低身子,双眼凝聚在方海身上,试图找到方海的弱点。 虽然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表演赛,但尾崎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昨天的秘密交流里,他和方海对战二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直战到双方精疲力尽才罢休,着实远不可与之前斩杀多久弥雄相比。 片刻的沉默后,方海率先低吼一声,右手将木刀从鞘中拔出,随即丢开刀鞘,双手执刀大跨步而来,每一次落脚都会震起一片尘土,隐隐还有雷震之感。 尾崎放弃使用拔刀术,转而以刀鞘格挡住方海势大力沉的一击。剧烈的撞击直接将竹制的刀鞘震得粉碎,在飞舞的碎片中,尾崎右手握着刀柄猛然向前挥去,在一个极不适合发力的位置挥动刀刃,斩向方海的脖颈。 方海几乎毫无迟钝地侧过脑袋,木刀贴着右耳飞过在头盔上摩擦出“噌”的轻响。 避过削击后,方海压低身子,被格到尾崎右侧的木刀横过,双手握着刀柄朝后方拉动,刀刃便抵着尾崎腰部的护具切割。 迅猛地转动身子,尾崎顺着刀刃切割的方向转动一圈,趁势挥刀驱开方海,再次拉开距离。 站定后,尾崎低头看了看腰间,木刀上涂着的面粉在那里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若是实战中,这一刀还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于是尾崎朝方海微微鞠躬,新的交锋再次展开。 此刻场外的观众们早已默不作声,全部身心都被紧张而激烈的战斗吸引,就连站在场边维持秩序的士兵们也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恨不得在场上厮杀的人是自己。 我瞥了一眼正皱紧眉头盯着场上的饭田两人,心知方海他们的表演已经达到目的。 实际上,就昨日的预演来看,方海和尾崎的武艺是差不多的。尾崎就不多说了,伊藤一刀流的入室弟子,战阵上的刀法也得到了实战的历练,一手拔刀术所向披靡。尚在江户城中修行时,便隐隐有伊藤流年青一代第一人的名头。在战场上历练后,实力必然再次上升。 倒是方海能和尾崎平分秋色,这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作为一名从小学开始在军校中生活的标准精英军人,当时只有24岁的方海比尾崎还小一个月。或许这可以充分证明,利用科学的手段训练普通体质的人,也是可以练出古典时代需要精耕细作式的培养才能达到的技战术水平。 嗯,方海能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升到中尉军衔,也代表了他的不凡,只是以往没有表现出来的机会罢。 不过若是死命搏杀的话,尾崎还是会落败,因为方海在身高臂长和体重方面占据的优势太大了。 看了一会儿后,我便没心思再看,盖因昨日的演练已经把两人的技巧展现出来,现在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表演罢了。正走神着,一个参谋便快步走来,挤开身后几人来到身边,轻轻拍了我一下。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让夜枭在这里看着,自己随那参谋脱离人群,向城中新设立的军事驻地走去。 “辽东那边传来消息,建奴动手了。” 参谋跟在我身边,声音急促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将一封信递给我:“刚刚来的消息,从旅顺发到长崎的,然后又转发小仓。” 我点点头,接过信件后快速看了一遍。 信上的时间是5月7日,落款为陆军顾问团团长张峰源。信上称从4月末日开始,在建奴腹地从事情报工作的间谍就开始发回消息,“建奴上层贵族在高频率地举行会议,动员命令正在下达到各个牛录,疑似要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而在5月6日,辽南地区的侦察兵们发现,围剿他们的建奴从余丁变成了披甲人,并且出现了巴牙喇的身影。 张峰源在信的末尾表示,他会连续向台湾和日本发出信件,希望引起我们的重视。 “陈参谋长怎么说?”我问参谋。 “参谋长已经随信来到驻地了,现在应该在会议室里。” 很快,我在驻地大门前遇到了陈继盛。此时的陈继盛面色阴沉,透出一股烦躁的气息。见了我,他立即上前:“李同志,建奴一定要对东江镇动手了。” 见我有些好奇的样子,他又语速很快地说:“建奴每次用兵之前,必然先排除间谍潜伏城中待命,并以精兵屏蔽战场。我军纪律森严,建奴不可混进城内,可肯定要把我们的触角压回金州以南。” “况且,建奴巴牙喇是天下强军,女真全族不过几千人,不可能用在不是主攻方向的战场上。” 我笑了笑,搂住他的肩膀往会议室走去:“陈中校无需忧虑。我军既然敢投入兵力到日本战场,自然是对辽南有万全之策。建奴再凶,也不可能对旅顺一带产生威胁。” 日本:帝国主義の懲罰 第七十六章 九州无战事(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尾崎穿着一身洁净的曲裾,腰间没有佩着武士刀,而是别着一个香囊。若是身高不只是一米六的话,也是有一种士子的从容气度。 随着士兵走到一间办公室前,尾崎朝站定在门前的士兵微微鞠躬,随即轻轻敲动木门。 “请进吧。” 尾崎轻轻呼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办公室内装修得很清雅,一张漂亮的宋式木桌摆在房间里,后方是打开着的窗子。温暖的阳光从外照进来,又有风,将淡黄色的窗帘吹起。小仓港的碧海蓝天在窗口处一览无余,洁白的海鸥在海面上飞翔,一派和谐安宁的景象。 办公桌后站着一个蓝色军装的年轻人,此时正看着窗外。等尾崎关上房门后,那年轻人才转过身,朝尾崎笑道:“鼹鼠?” 尾崎连忙欠身行礼道:“是的,阁下,鄙人正是鼹鼠。” 那年轻人招呼尾崎坐下,道:“尾崎君此战劳苦功高,圆满完成各项任务,组织上都是记得的。” 尾崎“嗨伊”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妥,改口道:“是的。” 年轻人哑然失笑,摆手道:“不用那么拘谨,放松一些。”他按动桌子上的小铃铛,唤来门外的卫士:“请取两杯奶茶来,一杯全糖加冰块,另一杯...” 尾崎见年轻人眼神看向自己,连忙说:“都可以,都可以。” “那另一杯就标准糖加冰块吧。”年轻人谢过卫士,对尾崎继续说,“九州战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下一阶段,嗯,也不是保密内容了。” 他顿了一下,“下一步就是处理幕府的事情。台湾和长安那边不想进一步扩大日本战争的规模,这一步主要是海军的事情。” 尾崎听到他口中的“长安”,心中莫名地一震,对那遥远的城市产生一种深深的敬畏和向往。 “尾崎君,我们准备和幕府达成和平后才送你和饭田那几人回江户,这些日子要请你住在长崎了。”年轻人歉意地笑道。 “若是可以的话,能请你在长崎传授日本武术吗?我国对收集、整合世界武术很有心意,不知是否可以得到你的配合。” 尾崎忙道:“当然,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日本武术的荣幸。” 年轻人笑着起身,和尾崎握手:“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哦,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钱然,海军中校,也是日本特遣舰队的司令,负责之后对幕府的作战和谈判事宜。” “你认识的那位李如初少校,今天凌晨便乘船回台北了,现在估计已经过长崎了。” ———————————————— 三日后,台北。 总督府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张灯结彩的大厅里,数十名穿着华丽汉服和宋装的商人正举杯庆祝,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们都是在这场战争中垫资充当军费的资本家,有不少还掏钱购买了总督府发行的特别战争债券。毫无疑问,这场反击德川幕府的战争已经胜利,他们先前的投资已经为他们收回本钱。接下来的战争,就是得到多少回报的问题了。 赵安此刻便穿着一身黑色宋装,胸前还佩戴着一支名贵的宝石胸针,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 他在战前咬着牙豪赌一把,将家族的商船全部投入运输后勤补给的事业中,又把埋在祖宅下面的银子掏出来,购买了三万多两银子的债券。在中线局势最紧张的时候,上门催收债务的流氓打手几乎让他白了头发,甚至还有上吊的念头。 所幸几天之内,龟缩在长崎湾北面的澳宋军队就一路绝地反击,原先还形势一片大好的幕府军被打得跟儿子一样。随着战事180°大转弯,之前还步步下跌的债券猛然高歌猛进,一夜间就把赵家亏空的缺口填满,现在还赚了近万两银子。再算上交给澳宋海军调配的商船,以及澳宋军方签约要在战后支付的租金,赵安这笔生意能带着赵家一路狂奔进十万两银子俱乐部,即便在苏杭也是不容小觑的富商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苏家没有加入这场豪赌,现在已经被自己遥遥甩在身后,赵安就忍不住小酌一口杯中的葡萄酒,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就在这时,大厅的大门被侍卫打开,高声的唱名响起:“中国总督区总督,秦向平阁下到!” “元老院元老,中国总督区副总督,朱鸣夏中将阁下到!” 厅内的众人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在响亮的掌声中,秦向平和朱鸣夏两人并肩走入,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 赵安留意到,几个带着鸭舌帽的中年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手中拿着笔记本和钢笔。 “是记者吗?”赵安想着,双手则跟着大厅里的人们一起鼓掌。 掌声逐渐平息后,秦向平走上讲台,中气十足的声音遍布大厅。 “...在国防军和东江协从军将士们的英勇作战下,在各级军官的尽职领导下,远征军在日本九州地区的军事行动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敢于挑战我大宋权威的德川幕府,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回击。当然,德川家光能决定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但只有我们才能决定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只要德川幕府一日没有向我国无条件投降,战争就不会结束!” “只要德川家光一日没有跪下来认错,战争就不会结束!” “只要倭奴的脊梁骨一日没有被打断,战争就不会结束!” 秦向平双手虚压,将大厅内响起的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压下,继续道:“但是,在我国防军与东江军还在为我中华民族之利益战斗的时候,我们惊讶地得知,窃据辽东的建州强盗集团,竟然对我辽南驻军发起挑衅,并有进一步升级成全面战争的趋势。” “原本我们希望在解决了日本问题后,再逐步消灭反中国、反大汉的建州集团。但是,我国向来没有在遭到进犯后,还要忍气吞声以待时机的习惯!我大宋,我大汉的尊严和权威,不容任何形式、任何程度的挑战!愚昧狂妄的建州女真人,必须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 “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秦向平后退一步,让朱鸣夏占据讲台的中心,“朱鸣夏元老冕下,原先将亲自莅临长崎,指导对日作战。但在得知辽东局势后,冕下决定,转任辽东方面军司令,直接指挥消灭建奴的战争。” “冕下曾担任欧洲军事代表团团长,对大规模战争有着丰富的经验。请诸君相信,我军不是软弱无能的明帝国军户,也绝不是面对野蛮人就无计可施的旧宋帝国军队。在朱将军的领导下,战无不胜的国防军和东江军,必将让建奴付出血的代价!” 在再次响彻大厅的掌声中,朱鸣夏向秦向平点点头,轻咳一声道:“谢谢诸位。下面将是从日本战场返回的军官代表,李如初少校。” 赵安顺着朱鸣夏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个曾经在战前出现在会议上的年轻人正走入大厅,在讲台前站定。与一个多月前相比,这个换上灰色军装的青年肤色黑了点,但身上的军人气质更加浓郁。 “李少校在九州地区的战斗中表现英勇,成功挫败唐津藩的进攻,并指导制定了反击战略,居功至伟。” “根据《澳宋共和国国防军法》,我宣布,授予李如初国防军陆军中校军衔。并且,根据《贵族法》,秦总督将授予李中校骑士头衔。” 在掌声中,澳宋共和国陆军中校、海军少校、情报上尉(这个是秘密晋升的,由夜枭以中国总督区国安局分局局长身份批准),骑士,青松子爵世子李如初,微微鞠躬致意。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七十八章 对建州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授衔结束后,总督继续在大厅内与众商人饮宴,言谈间不时表现出对建奴不屑一顾的态度。 赵安因为在对日战争中高度配合军方的工作,被在之前几次小规模通气会上已经被授予“荣誉骑士”的称号(注1),在政治上被视为自己人,因此可以靠近总督他们所在的圈子。 一身戎装的秦向平胸前佩戴着资历章,衣领下方还佩有华贵的启明星勋章。他右手端着酒杯,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五六米外也能听到。 “诸君在上次战争中出力甚大,我国政府与军方都是记得的。”他微笑着放下酒杯,朝众人拱拱手,神情非常温和,“诸君已经证明了自己对我大中华的忠诚。澳宋、大明本为一家,或称一华各表。诸位若是愿意加入我大宋国籍,当可享受完全等于我澳宋本国公民的待遇。” 赵安站在人群外围,一听此言,手中的杯子便不由得一晃,险些把红酒洒出来。 周遭围着的十几个人都是澳宋的积极合作者,少说也在战争中投入了十万两银子,这下一听到秦向平的话,一股莫名的静谧便以秦向平为圆心,向四周扩散。 秦向平本人倒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依旧不急不缓地向周围人敬酒,脸上的笑容也仍然温暖。 整个大厅渐渐沉默下来。站在靠外位置的商人都在观察着总督身边的人群,一种古怪的氛围渐渐洋溢起来。 几分钟后,赵安身边的一人忽然一咬牙,大声道:“总督阁下,小人魏少安愿意加入大宋国籍,为我澳宋事业尽心竭力!” 大厅里的气氛忽然被打破,原先还保持着诡异的平静的人们一下子热闹起来,仿若一层薄薄的冰层融化后,泉水再次活跃起来一般。 一时间祝贺声和报名声不绝于耳,其他有资格加入澳宋国籍的商人如梦方醒,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迫不及待要成为澳宋公民。 往日里飞速向澳宋靠拢的赵安,此刻却犹豫起来,脚步下意识地往外走,又忽然停住。 他家族里有个秀才,唤作赵引弓的,平日里既苦读圣贤书,也多有练习澳宋军械,先生曾点评有考上举人甚至登上金銮殿的前程...赵安实在担心,若是自己这个族长加入澳宋国籍,会对自己那族亲产生影响,以至于让赵家以后失去一个大靠山。 他们却是知道加入他国国籍意味着什么的。 ———————————————— 就在赵安们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在大厅后方的花园里,一场由朱鸣夏本人举行的小规模聚餐也在进行。 朱鸣夏元老本人已经脱掉了沉重的军礼服——在五月的台北,穿着一身密不透风又好几斤重的军装,还要佩戴一堆勋章,确实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花园里,一张圆桌摆在小广场上,侍者不停地将菜肴摆上来。餐桌上没有酒,只放着几瓶冰镇在小木桶里的果醋和汽水。 “各位请坐吧。”朱鸣夏笑着拉开座椅,自己首先坐下,然后站在桌子旁的年轻人们才纷纷落座。 我当时坐在朱元老右侧,从我的右侧一路排下去,分别是:东江协从军陆军顾问团团长张峰源少校,副团长黄才芳少校,骑兵顾问杜百川上尉,步兵顾问陈明上尉,炮兵顾问陈海平上尉,还有几位负责情报工作的军官(他们的名字还处于保密状态,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总的来说,除却二十几名顾问团成员留在东江军中指导战斗,在辽南前线的顾问团领导团体已经全部抵达台北。 朱鸣夏笑着摆摆手,示意我们先吃:“大家之前都没好好吃东西,我自己也没在宴会上填报肚子。我这不讲什么规矩,大家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军人,也别搞什么形式主义。来,都随便吃。” 见朱鸣夏自己夹起一块烤乳猪,在白瓷碟子里蘸了白糖送进嘴里,我们也笑着把筷子伸向自己中意的盘子。 嗯...说实话我以为朱元老说的“不用客气”是随口说的,没想到是真的不用客气。 我们七八个人一声不吭地吃了二十分钟,直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朱鸣夏才开口说话,让服务员把盘子撤下去,换掉桌布,再泡一壶茶上来。 连茶也是装在两升装的大玻璃壶里端上来的。 朱元老的副官拿上来一副比例尺很大的地图,上面涵盖了整个辽南和辽西走廊地区。 “峰源,你先说明一下最新情况。”朱鸣夏擦了擦自己漂亮的白胡子,眼神已经深邃起来,平静地看着地图。 张峰源起身微微鞠躬,随即走到钉在木板上的地图旁,用一根教鞭指在辽南地区,向我们介绍道:“诸位请看,这里是海州。” “我们的情报人员之前一直在辽南半岛附近侦察。从本月初开始,建奴开始动员大量正规军沿海州到盖州一线,试图驱逐我们的力量。”他拿着一支绿色的油笔,在地图上画着,“大概这样一条线,这条线北面已经无法保证情报网络的完整,主要侦察力量已经收缩到这条线以南地区。” “本月5日,驻守岫岩的东江军第一师第四团报告称,他们派出的侦察兵遭到建奴截杀,疑似出现巴牙喇的身影——这是我们收到的第一个关于后金出动巴牙喇的报告。而在8日,大概有两千余人的建奴余丁开始包围岫岩,但并没有开展攻城。我们怀疑这是为了阻断我们的交通线。” 朱鸣夏打断了张峰源,问道:“是哪个部分的建奴?” “是两蓝旗的,具体指挥官暂时不知。” 朱鸣夏点点头,示意张峰源继续。 “10日的时候,刘兴祚发来情报,称建奴已经达成决议,正式进攻旅顺,战略目标是将我军赶下大海,彻底消灭辽南基地。” (本时空中,刘兴祚兄弟与澳宋达成合作关系,并没有在崇祯元年逃往旅顺,而是继续潜伏在建奴里) 说完敌情后,张峰源又换成红色的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圈:“我军已经调遣东江军第二师第二团、第三团,由海路前往旅顺登岸,现在已经基本到达。他们将进入金州要塞协助防御。” “同时,驻扎在宽甸和凤凰城的东江军第一师余部业已完成动员,进入战备状态,时刻可以出击建奴东部据点。” “以你们的分析,建奴有没有主力决战的打算?” 张峰源沉默了一会,回答:“情报部门认为没有。建奴刚刚经历饥荒,战争潜力下降许多,更大可能是要打一场速决战。如果是要主力决战的话,他们的动员规模还太小了。” 朱鸣夏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张峰源于是继续讲解起来,但我的目光正在观察朱鸣夏。顺着朱鸣夏的视线,我转头看向地图。 朱鸣夏的目光,正落在地图最西部的地方。那里是迁城与宽城的交界,喜峰口。 注1:“荣誉骑士”为封给外国人的荣誉称号,可以享受等同于“骑士”的待遇。 根据《澳宋共和国贵族法》,我国的贵族等阶分为骑士、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大公爵七等。其中,骑士头衔可以由殖民地总督直接封予;男爵至伯爵由全国贵族协会批准后,由协会直接封予;候爵以上爵位必须经过议会和元老院的批准,才能由元老院封予。元老院对贵族头衔具有处分权力,可以在通知议会后剥夺。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七十九章 火棉、硝酸铵和谈话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下午五点多时,一辆马车沿着出城道路驶往郊外,径直到了城北的大屯山脚下。 这里是一处新建的厂区,忙碌的工人们正在道路附近辛勤劳动。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年轻工人好奇地看着这辆被二十几个骑兵护卫着的马车,随即在工头的催促下离开。 我稍稍打开窗户,一股带有淡淡泥土清香的凉风涌了进来,风雨前的特有气息顿时吹走了马车内有些浑浊的空气。 “快要下雨了,将军。”我回头对坐在车内的朱鸣夏说。 朱鸣夏此时正凑着油灯看书,听到我的话后便放下书本,打开另一面的窗户,把脑袋靠近看去。 翻滚的云层已经遍布天空,不时有一道闪电穿过厚重的乌云,一瞬间劈开浓厚的黑暗。 朱鸣夏轻轻出了口气,笑道:“还是热带附近的雨有意思,中欧那边不急不缓地下雨,让人骨头都要发霉。” “中欧吗,将军?您之前在神圣罗马帝国那里吗?” 朱鸣夏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还知道神罗?我以为东亚这边的人都不关心欧洲的...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国立海军的。那是了,大学里应该教过欧洲的破事。” “就是基督教那些宗教份子惹出来的破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新教和天主教的区别...这个也难讲。” “简单点说吧,神圣罗马帝国是支持天主教的——他们那个帝国就是个很松散的邦联,皇帝说话不怎么管用。然后它周围一堆国家,什么法国、德意志诸邦,还有北边的瑞典什么的,都借着宗教的名义反对它,归根结底还是要争夺霸权和搞资产阶级革命罢了。” 说到这里,朱鸣夏摸出了一个漂亮的烟斗,然后用眼神询问我是否介意。 见我连忙摇头,他笑了一下,往烟斗里塞了烟草,用火柴点燃,痛快地吸了一口,往窗外喷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烟瘾有点大,不好意思。” “我国在欧洲的力量很薄弱,这种大规模战争,我们也改变不了大势。不过小点的事情,我们还是能发挥影响力的。” “比如我吧。为了支持,呃,反动邪恶的神罗,我就带领一些军官加入了神罗军队,和一个姓华伦斯坦(注1)的波西米亚贵族一起指挥军团。前几年的时候,我们跟丹麦打战,把对面的丹麦雇佣军打崩了...然后签了一个什么《吕贝克和约》。” 说到这里,朱鸣夏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李中校,你呢?为什么你会发明出火棉和硝酸铵炸药?” 我心脏猛然一跳,抬起头来,朱鸣夏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露出莫名的笑容。 “...是一些意外。我在大学里就参加了化学院的社团,做过一点实验。然后,在船上的时候,我在研究纤维的时候,不小心把棉花泡进了硝酸里,然后取出来的时候想把它烘干,结果它一下子就燃烧完了。” “我觉得它燃烧的速度非常快,就联想到了黑色火药...然后我在步枪里装填了这种棉花,在击发后,发现子弹的射程和初速明显大于使用普通火药的时候。” “硝酸钠也是一样?” “是的,也是因为巧合和意外。” (我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在把火棉和硝酸铵的制备和应用方法交给梧华,请他帮我申请专利时,我就开始准备和练习说明发明它们的原因。) 朱鸣夏没有说话,将大半张脸沉在油灯的黑暗处。深邃的双眼隐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在想何事。 窗外的闪电渐渐密集起来,愈发黑暗的乌云不时在刹那间被照亮,然后便再次进入深沉的暗色。来来往往的工人们开始匆忙起来,呼唤用雨布盖住建材的声音不绝于耳。 马车内却在人们的喊叫声中陷入沉默,只剩“哒哒哒”的马蹄声和吹进车厢里的风啸声。 我低着头,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虽然在暴雨前的风中,车内已十分凉爽,但我依然能感到后背正逐渐被汗水浸湿。 朱鸣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越来越僵硬的寂静:“你知道我请你和我坐同一辆车,是要谈什么吗。” 我猛然抬头,眼中透出光亮得可怕的神色。 “国防部对你的发明很感兴趣。”他将脸从黑暗中露出来,身子前倾,肘部抵在两边的膝盖上,两手交叉相握,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你的发明可以改变战争的模式,很重要。” “你在九州时第一次实战应用的硝酸铵炸药,我在高雄的时候就看到了相关的总结和反馈,我觉得很重要。” “秦向平还是太保守了,没有足够重视那次成功的经验。我已经把相关的资料列为甲等机密,用电报和飞剪船发往长安,发到国防部、议会和元老院。” 我定定地和朱鸣夏对视,忽然反应过来,立即收敛了眼中的神光:“多谢冕下对我的重视。” 他右手摆了摆:“先别急着感谢。现在国防部还不知道你的实战应用,但是他们已经很感兴趣。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和国防部在海峡总督区的负责人见面,他表示了对你的专利的重视。” “一百万。”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摇了摇,“即便在现在,国防部也透露出要用一百万购买你的专利的意思。” 我当时快速心算一遍...(1629年时,1澳宋元对应0.25克白银,而当时的银价约合3200元人民币(以2019年的人民币币值计算)一两,即1克银子价值64元)...国防部想用25万克白银,5000两银子,500斤银子,250千克银子,0.25吨银子...来收购我的专利? “对,是收购,而不是购买一段时间的使用权。”朱鸣夏调亮了灯光的亮度,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是一笔巨款,中校。如果你没有其他收入...我是说,合法但是不是每天都能拿到的那种收入,你至少得1250个月(注2)才能赚到那么多钱。” 他补充了一句:“一百万都是税后收入。” 我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我相信朱鸣夏应该看到了我喉结的滚动。 “冕下,这应该还是保密内容吧。”我有些干涩地说道,“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国防部的想法呢?” “因为我建议你不要接受。”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年轻人,你的发明远远比你,比国防部想象的要重要一百倍,它们能改变战争的形式,甚至推动新一轮战争技术变革,那是一次革命性的突破。” “你能发明出炸药和火棉,这证明了你的天赋。你不应该待在战场上,你应该成为一名科学家。年轻人,你的大脑比你的手要值钱,你的智慧能给你带来无限的财富和尊敬。”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消息,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天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大科学家好。” “如果国防部找你协商的话,拒绝他们。区区一百万就想买下火棉的硝酸铵的专利,未免太占便宜了。” 注1:阿尔伯莱希特·华伦斯坦(Albrecht Wallenstein,1583—1654),著名的德意志军事家,在三十年战争前期表现突出,打败了进攻神圣罗马帝国的丹麦军队。后来在1634年初时,斐迪南二世下令处死华伦斯坦。华氏在澳宋共和国驻神罗公使张凌飞先生的保护下秘密逃至意大利,随后跟随我国货船离开欧洲,抵达长安。后来在共和国国防科技大学担任教授,54年时因病去世。 注2:当时我的工资是800澳宋元一个月——这是陆军中校的工资。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章 军工厂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傍晚六时不到,最后一抹在西边天际闪耀的阳光被黑云完全遮住,整片大地笼罩在浓厚的云层之下。 呼啸而来的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哗啦呼啦地打在随风摇摆的树叶上。挂在警卫室前的气死风灯在大风中摇晃着,闪烁的灯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终于,当第一滴雨水击打在飞扬的尘土上后,第二滴、第三滴乃至之后的无穷无尽的雨水便倾泻而下。原本还能勉强照亮一片地方的灯光,这时彻底变成奄奄一息的光明,只能表示这里有一盏灯的存在。 在淹没一切的雨幕下,穿着橡胶雨衣的卫士们身板挺得笔直,站在风雨中如同一根根树立在泥地里的路灯,任凭雨水打在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道路的远方隐隐出现一道灯光。很快,灯光越来越多,渐渐地照亮了风雨中的道路。 二十多骑骑兵左手端着油灯,右手牢牢牵住缰绳,在大雨中保持着整齐的步伐。而在他们之中,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静静前行,一抹温暖的灯光从马车窗户里透出,隐约能看到两人正在车厢内谈话。 见到马车靠近,之前站在警卫室下避雨的人们立即打着伞出来,在厂区大门外等候。 卫士们将灯火调到最大。待马车停稳后,保护在马车周围的骑士纷纷下马,背对着车门站好,隐隐围出一个半圆形。 杨丹努力伸长脖子。越过那些一身戎装的骑士和卫士,他看到马车门被一名骑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蓑衣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雨水,左手扶了一下帽檐,便一脚踏入浑浊的雨水中,大步朝自己走来。 “杨厂长。”那男子隔着数米,一声中气十足的话音便透过嘈杂的雨声,传入杨丹耳中。 杨丹连忙上前,与那男子握手:“元老冕下好,我就是14号工厂的厂长杨丹。” 那男子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杨丹,赫然就是朱鸣夏。“辛苦了,这么大的雨还要你们来等我,实在是我的不是。” 不等杨丹谦辞,朱鸣夏便向后伸出手,向杨丹介绍道:“这位就是火棉和硝酸铵的发明者,陆军中校李如初。” 我上前一步,与杨丹握手:“幸会,厂长同志辛苦了。” “真是英雄出少年呐。”杨丹朝我点头笑道,随即对朱鸣夏说:“冕下,要不先进去吧,外面雨太大了。” 朱鸣夏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啊。”便和杨丹等一行人往厂区里走,我则跟在后面,蹭了他的卫士长的伞。 朱鸣夏冕下的卫士长却是一个德国人...或者严格来说,是来自德意志邦联的萨克森公国。 “我以前姓赫斯曼。”大个子侍卫长之前对我说——他比我还高了半个头,“后来追随朱冕下,改了汉名,就叫赫斯曼。至于以前的名字,不提也罢。” 赫斯曼在欧洲时是个容克贵族,大约是有个男爵还是什么的头衔(他没有对我提过,只是平时的交流中我大概得知的)。只是德意志邦联那时乱得不像样子,屁大点的公国侯国一抓一大把,这破落贵族的身份在澳宋,最多也就是让普通公民不会瞧不起他。 此时这个体重超过90千克的大块头正举着一把大伞,左手握着一把手半剑,目光集中在前方的朱鸣夏身上,仔细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保密的工厂,普通人是不能进来的。” 一个跟在我们身边的工厂人员对我们说。由于雨声很大,他努力扯着喉咙大喊。 赫斯曼有些懵地看着我,我只好努力吐出我仅有的几个德语词汇,试图通过精神上的共鸣把意思表达出来。 那个工作人员见此只好放弃介绍,跟着我们快步走到工厂前的大厅处,这才把淋漓大雨隔绝在外。 前方的朱鸣夏向我招了招手,我便跟赫斯曼说了一声,走到朱鸣夏身边。 “这里是生产军火的厂区。”朱鸣夏一边脱下蓑衣,一边指着大厅墙上的厂区地图说,“外面那些厂房还没建好,建好后会从广东那边搬迁一些机器过来,在台北建成中国总督区最大的军事工业中心。” 那时整个中国总督区,只有基隆才有一些生产、维修步枪的工业能力,其他轻重武器都要从南海总督区运来。 我看着地图,留意到这片厂区还有很多地方,标着“硝酸”“硫酸”之内的字样。看上去是要修建生产三酸两碱的工厂。 “这个厂区有额外的密级,和外面那些做枪支大炮的工厂不一样。” 朱鸣夏指着一副地图:“这个地方,就是挨着接待大厅的厂房,预定要生产你发明的火棉。这将是一个巨大的综合生产基地。火棉会在这里完成定量实验,组装成纸壳定装弹,还有未来的金属定装弹。” “这里是生产和制作硝酸铵炸药的地方。国防部会派遣技术人员过来,在大屯山火炮试验场研究开花弹的技术问题。”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着我,露出笑意:“我说过,你的发明会彻底改变战争。开花弹就是它们改变这一切的起点。” “至于这里,这是生产烛龙火箭(注1)的厂区。” “得知你的发明后,我尝试把烛龙的战斗部换成硝酸铵炸药。呵,好家伙,威力一下子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之前的烛龙只能拿来纵火,哪像更换战斗部后的,那可以‘砰’的一下把一间混凝土房子炸掉。” 朱鸣夏双手握拢,然后张开,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好了,请进来看一看吧。” 之前去办公室里协调参观事宜的杨丹走了出来,对我们说道。 火棉工厂里大厅很近。我们沿着走道到了工厂入口,穿着白色衣服的实验人员便带着我们去更衣。 所有的可燃物,包括火柴、火机和火石,全部都要交出。又要换掉衣服,穿上特制的阻燃衣物,再穿上防静电的靴子,戴上橡胶手套。 收拾了近十分钟,一声白衣的我们才正式踏入厂房内部。 地上被刷了一层淡绿色的油漆,杨丹介绍说是为了防止静电,还有阻燃的作用。消防栓和灭火器十米一个,来来往往地工作人员都穿着白衣,带着口罩,时刻不敢放松警觉。 “这里都是很有经验的工人。”杨丹和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之前都在黒火药工厂里工作,被我抽调过来的。”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十多个工人正往一个池子里导入硝酸。 无色的硝酸从大玻璃瓶里流淌出来,顺着池子分流到各个稍小一点的桶里,被下一个环节的工人们带走,准备将棉花和实验性质的其他纤维浸泡进去。 “这样的工厂,完全建成后一天能生产多少火棉?”朱鸣夏问杨丹。 “现在可以制造四千发以上的纸壳弹。等到从澳洲订购的机器运到,替换了半手工后每天产量能到三万。若是战争时期,三班倒时十万发也能到。” 每天三万发,那就是一天能生产为两个半营的步枪兵生产出一个基数的弹药;若是十万发的话,倒是一天能武装两个半的步兵团。 嗯,完全够了。 鬼吹灯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一章 一天假期(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参观完军工厂的后一天,总督大人给我放了一天假。 本来条例规定,军官参加了一场战役级别的军事行动后——是的虽然对幕府的战争,名字叫“第一次宋日战争”,但实际上被归入“战役”级别——可以获得一次不少于半个月的假期,但由于现在辽东形势风云变化,我的假期就顺理成章地缩水到了一天。 “这也是对你的栽培。”总督这样对我说道,“你现在付出的代价,承受的损失,在你以后晋升军衔时都会非常光亮。” 于是我只好放弃向国防部申诉,老老实实地享受起这天的自由。 好消息是我见到了我的老朋友,落别三个多月的江小白。 “你怎么来台北了?”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江小白,我把吸管从嘴里吐出来,面无表情地问。 “还有,为什么你出来逛还穿着这种衣服?” 江小白此时终于把头发留到足够的长度,把它们扎在了脑袋上。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衫,下摆系在黑色宋装长裤里。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脚上则是一双怀旧版的长靴,着实是一表人才的打扮。 江小白也露出个面无表情的微笑,把手里的果汁杯子放在桌子上,咧开嘴说:“小爷我休假了。听说你从日本回来,就来台北找你。” “怎么,对你未来的小舅子就这个态度?” 我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 “行了行了,这事儿都尘埃落定了,你还这么害羞干什么。哎,我姐什么时候来啊?” “晓安说她夏天会来。”我有些心虚地摸出手帕擦嘴,眼睛往饮品店外面瞄。 江小白“啧啧”几声:“现在都晓安晓安的叫了,当年是谁满嘴的‘江同学’啊?” 我努力保持表情不变,心想就你能,妈的以后当了你姐夫,看我怎么给你小鞋穿。 还好匆匆赶来的赫斯曼把我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色军装,隔着老远就大声喊着:“李,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我笑着和江小白一起放下杯子迎了过去,向赫斯曼介绍了一下:“没事。这位是我的同学,江小白,现在在明国北京的大使馆工作。” 我没说出江小白还是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这种身份还是不要到处乱说了。 赫斯曼是约了我在市内旅游的。这个第一次来到东方的德国佬对一切都很好奇,看着远远甩掉欧洲城市的台北,蓝色的眼睛里都在发绿光。 嗯,要是去了长安,这个欧洲佬还不得把眼睛换成电灯泡。 于是我们就在城区西面的阳明公园(注1)处上了公共马车,一路往台北那时最繁忙的士林区驶去。 从军区驻地到城区的道路要经过城区北面的大片工地。这片十几平方公里的超级建筑工地是为了接纳东江移民而动工的。 原本从明国的天启年间,澳宋第一次和东江镇建立联系时,把居住在辽南海岛和辽东山区的东江镇平民搬迁到台湾、济州和琉球的计划就已经被总督区民政厅提出来。只是由于明国人特有的故土情节,加上那时后金匪帮的进攻势头并没有集中在辽南,因此只有几千人的平民愿意乘船来到台湾——这部分平民被分配到当时刚刚建市的高雄。 到了今年初夏,情况早已不能和五六年前相比了。不但广宁沦陷,辽西局势一溃千里,而且自从奴尔哈赤死后,皇太极是越来越重视牵制后金侧翼的东江镇,毛文龙们面对的压力也在与日俱增,不得不同意大规模转移平民。 赫斯曼坐在车上,一头金发的大脑袋一直凑在窗口,看着一望无际的工地发愣。 第一批到来的东江镇中青年人都被组织进了施工队。此时,他们都戴着黄色安全帽,挥动着锄头铲子,在澳宋工程师和土木工程系的实习生的指导下挖设地基。 成百上千人一起在阳光下劳动,嘹亮的口号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鲜红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不时有妇女组成的后勤队在工地上唱歌,为他们的丈夫兄弟鼓劲。 赫斯曼已经看呆了去。他从未想象过,几千个人在一起劳动,还有这样高的士气。在他家乡那边,即使是男爵亲自带着骑士去抓农夫服劳役,每二十几个农夫就有一个拿着鞭子的管事看守,那些懒惰成性的庄稼汉也是费尽心思的偷奸耍滑...而在这里,他还没看到一个监督工人的士兵或者骑士,而这些完全靠自觉的工人们却没有一丁点偷懒,每个人都鼓起全身气力去干活。 “一定是澳宋制度的优越性!”实在想不出原因后,赫斯曼下意识地把这些奇妙的景象归结到澳宋国的特殊性上,“一定是澳宋的社会制度比欧洲好!那些愚蠢的容克和朝廷根本没有这种本事!” “噢,不对。我在新加坡看到被俘获的西班牙葡萄牙水手,那些人渣在士兵的看守下也不肯好好干活!看来不仅仅是澳宋制度好,澳宋人民也是上帝的子民!他们那么勤劳,那么诚实,比欧洲人好一百倍!” 马车在一条小溪边停下,赫斯曼拉着我和江小白下车,准备近距离观察一下工地上的人们。 几个站在马路边休息的姑娘引起了我们注意。赫斯曼这人虽然生得人高马大的,在欧洲也是个反动邪恶的封建地主阶级,欺男霸女的坏事肯定没少干,但在这里面对华族女子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还是江小白上去和她们打招呼说话。 那几位女子都是义务文工团的,刚刚在工地上演唱了一首《南方红》,现在正在坐着休息。见我们过来想了解一些劳动方面的事情,其中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年轻姑娘便高兴地站起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俺哥就是建筑队的,他在那边干活。”那姑娘指着远处一面红旗所在的地方,“你们看,就是旗帜下面那批,俺哥可是那个队的队长,他们对这周出了两个劳动标兵,还拿了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是什么?”赫斯曼一口古怪发音问道。 姑娘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大个子,笑嘻嘻地说:“就是住建厅提出来的,每周都有官员下来考核,合格的小队就能挂流动红旗,还能拿奖金呢!” 赫斯曼挠挠头,心中又记下一笔:要有流动红旗,给优秀的小队发钱。 “你们都是辽东人?”江小白笑眯眯地问。 那姑娘面对神色俊逸的江小白,态度马上就温柔起来:“对啊,俺家原来是铁原的。后来建奴鞑子起事,明国朝廷一碰就碎,俺爹就带着俺和俺哥一路逃跑,跟着毛大帅到了宽甸,上个月才来了台湾这边。” “你们害怕建奴吗?”这倒是我问的。 “怕啥,有啥好怕的?”姑娘奇怪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以前你们澳宋来之前,我们是有一点怕的...但也不怕太多,因为有黄斯通将军,他从来不会打败仗的,从金州到旅顺从来都是砍建奴的脑袋。” “不过那时袁崇焕狗贼和山东狗官都卡我们粮食,一千石粮食运过来,能给他们漂没三百石、四百石!(注2)” “不过你们澳宋来了之后,我们就再也不怕了!建奴那时开始就没在我们这儿打过一次胜仗,来多少输多少,粮食也再也没有缺少了。” 正说着,另几个女子喊了一声,那红衣服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跑过去,和她的同伴一起聚集,站在土坡上。 一首深沉的歌曲缓缓传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 我和江小白、赫斯曼站在马路边,看着无边无际的工地。数千名辛勤劳动的工人在歌声中停下工作,看向了这边。 慢慢的,其他文工团的小队也开始合唱。 一声、两声、及至千万声。 一个接一个的工人张开了嘴。五十岁的老人,四十岁三十岁的中年人,二十岁的青年人,十几岁的少年人。 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歌声唱起来。原本轻柔的女声被无数的男声掩盖,低沉的旋律自发地转向高昂,一种力量在黄土纷飞的工地上汇聚,在蓝天白云之间飘扬。 “那是电,是光,是华夏的神话。” 很多年后,在武馆教授德国武术的赫斯曼跟子孙讲故事时,眼睛里依然会流露出一种无法名状的神情。 “那是希望,是未来,是一个民族的魂灵。” 注1:这个公园在台北一期扩容完成后,被改名为“劳动人民公园”。 注2:“每年津運十萬,所至止滿六七萬,餘俱報以漂沒”,《毛文龙回忆录》,第二版第17页。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二章 一天假期(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赫斯曼在最初的震撼之后,紧接着感到的就是对澳宋军事实力的敬畏。 数千名建筑工人被澳宋严格地管理起来,在号角和口令地指导下统一工作,统一休息,夜间还有台北师范学校的学生过来教授文化课...他几乎可以预想到,当总督府需要时,这些熟悉指令、密切配合,又具有初步文化素质的工人们可以在一声令下,立即穿上军装,扛起步枪,成为一批比古斯塔夫(注1)的军队还好十倍的战士。 想到这里,这个前欧洲军事贵族眼中就有了不同的意味。他深深地看着在荒芜的工地上歌唱和忙碌的工人,仿佛看到数千名军人在集训。 “走了吧,赫斯曼。”我对他说了一声,“下一班马车要到了,我们该去港口看看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国的港口吗。” 赫斯曼慢慢点了点头,左手下意识地握了握配在腰间的军刀,转身跟上我们的步伐。 台北的北面和西面都是一块大工地。原先沿着台北河修建的港口已经无法承受越来越繁重的运输需求。因此,一座占地数平方公里——在台北大开发时期,所有的基础设施的一个特定就是占地面积特别大——的新式港口正在规划和建设中。 这座将来被命名为新港的大型港口被设计为军民两用型。深达十米的水深可以容纳目前最大的铁甲战列舰停驻,甚至在现在,经过改造后的新港还有两个可以承受一万三千吨的“九州级”钢铁巡洋舰的分港。 我们没有进入港口工地,而是在沪尾公园里的炮台上远眺这座恢弘的港口。 赫斯曼看了一会儿港口工地后,心中对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超级工程感到审美疲劳,倒是对身边的几门大炮起了心思。 他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大脑袋下意识地凑近,一点一点地观察这些上个世纪出产的火炮。 “南海总督区红河兵工厂出产,1580型要塞炮。铸造工人:XX,XX,XX,检验者:XX,总负责人:XX。” 听到赫斯曼轻声念出炮身上的铭文,江小白饶有意思地说:“这种大炮已经过时了。它大概是最后一种大规模列装的青铜炮,价格比现在的铁炮贵好几倍,本世纪初就被淘汰了。” “已经被淘汰了吗...”赫斯曼轻轻拍着炮身,侧耳聆听炮膛发出的响声,缓缓说道,“在萨克森和神圣罗马帝国,工匠们还不可能铸造出这么精致的大炮。他们无法处理炮身变形和有气泡的问题。” “这种火炮可以购买吗?”赫斯曼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说。 “嗯...普通公民是不能买的。不过要是你想去非洲或者美洲搞私掠队的话,可以找殖民司申请。”我提醒他,“不过这种加农炮不是用来野战的,你想买的话应该买小很多的炮。” 赫斯曼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买这个炮,就算我的庄园还在我也买不起...可能布兰德子爵大人也买不起。” 我拍了拍另一门大炮,顺着炮口的指向望去。那是台北河的入海口。在共和国刚刚消灭荷兰和西班牙人,统治台湾时,这座封锁台北出海口的堡垒牢牢保卫着新兴的台湾城,没有人敢于冒着被加农炮打成碎片的风险逆流而上。 只是这座堡垒自建成以来,就一直没有见到过敌人的身影。至于我身旁的大炮,更是只有在庆典时才会打空炮助助兴。 于是堡垒变成了景点,要塞改成了公园,我们也有机会站在这里,和三三两两的市民们一起追忆筚路蓝缕的岁月。 然后我又看到了一个熟人。 “嘿!岩井君!” 我倚着城墙,对下方经过的岩井二郎挥手。这个在中线战役里表现出色的武士此时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在公园道路上散步,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听到我用日语喊道,岩井明显大吃一惊,抬起头看到了在九州时的顶头上司,面上不由得露出喜色。 他回头跟身后的女人说了句什么,自己快速顺着楼梯上来,在几米外便推金山倒玉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伏地行礼。 我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他托起来,又硬是拉着他站在身边:“岩井君怎么来了台北?日本战事怎么样了?” 岩井再次深深鞠躬,这才垂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司令阁下话,鄙人是被钱然司令选中,来台北与无敌之国防军交流山地作战之经验,并且在台湾学习一些陆军知识,便于日后担任西盟快速反应部队之军官职务。” “如今西盟境内早已风平浪静。鄙人离开长崎时,钱司令已经率领舰队出海,要经过鹿儿岛藩往东,前往炮击江户。” 我和江小白相视一笑。现在的日本战争已经进入刷战绩的垃圾时间。仅有的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新式陆军基本折在了九州,就靠幕府那些舢板海军,那真是有点难以提起我们的兴趣。 之前跟在岩井二郎身后的女人,这时也缓缓来到炮台,向我们行了个万福礼。 岩井连忙介绍道:“这是鄙人的贱内,心中仰慕大人久矣,只是之前一直无缘得以一见。今日有幸遇到大人,鄙人便壮着胆子让她上来,请求大人恕罪。” 见我和江小白他们笑着摆手,岩井一咬牙,转身从女人怀里抱过一个婴孩,又一次下跪道:“大人,这是鄙人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还未取名。他出生时,鄙人还在伏击寺泽贼子。今日得见大人,是鄙人大幸,不知大人是否愿意赐姓与犬子,让他随您姓李呢?” “呃...” 我有些犹豫。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 身旁的赫斯曼倒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觉得这和欧洲的教父制度大概是一种事情。而江小白则轻轻拉了我一下,眼神示意我拒绝此事。 “要是这人的儿子跟着你姓李的话,别人会认为他和你有特殊关系,今后你和他的联系就扯不开了。你是贵族,又是前途远大的军官,和这种下等人绕在一起,风险太大,不值得。”江小白事后跟我说。 当时我倒是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一个日本人还是不要跟着我姓了。不过岩井是我亲自发掘的,又在战场上立下大功,要是一口回绝也伤感情。 “嗯...岩井君,我们中华文明是很重视孩子的姓氏的。”我脑袋里飞快地转动,嘴里还在说着话,“若是贵子跟着我姓李的话,与礼法不合,甚是不好。不如这样吧,你姓岩井,就让他姓岩李吧,也有我的姓氏读音。” “不过岩李这个姓氏很少见,可以换成日本比较常见的‘岩里’,这个姓的读音在汉语里和‘岩李’是一样的。” “岩里岩里,嗯,既然你还没给他取名字,我来想一个吧。” “孩子的父亲是个战斗英雄,建有武功。不若就让孩子从政,也可大展宏图,父子文武双全,也是一段佳话。孩子又是男孩,可以叫做...嗯,‘政男’。” “多谢大人赐名。”岩井再次跪倒,激动地看着怀里的男孩——他刚刚得了姓名,从此叫做岩里政男了。 “再起个中文名字吧,这样以后读书从政什么的也方便。”江小白对我说。 “嗯,这个提议也对...就叫李上煌吧,取‘登上辉煌’之意。” 注1: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Gustav II Adolf),瑞典国王,大帝。在三十年战争里大杀四方。1632年11月6日在吕岑会战中阵亡,终年38岁。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三章 风起之时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傍晚的时候,我请江小白到港口附近的一间咖啡屋吃饭。 赫斯曼下午收到总督府的消息,通知他假期临时取消,被抓回去加班了。因此这顿饭只有我和江小白两人。 不过这样也好。这间咖啡屋的档次比较高,不是请江小白吃饭,光我一个人还有些不舍得来。若是多了赫斯曼这种快两百斤的壮汉,不晓得要吃掉我多少工资... 江小白那厮与我不分彼此,所以他点单时无视我有些肉疼的脸色,大刀阔斧地在菜单上划了一条线:“这些菜,全要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微笑,身子微微前倾:“你妹的要把我吃垮?” “请大舅哥恰饭,还这么多意见?”江小白当即反唇相讥。 我嘴巴动了几下,还是有些理亏地缩回身子:“行行行,吃顿好的拉拢一下你。” 见我服软,江小白又露出热情的微笑,仿佛这顿饭由他买单。“哎,我妹妹之前跟你说的,要来台湾工作,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抿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开脸,透过咖啡馆3楼的阳台看向傍晚已经华灯初上的港口,小声说:“当然欢迎了,非常欢迎。” 江小白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抵在下巴,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盯着我说:“我亲爱的朋友,距离你和我妹妹分别已经两个半月了。我知道你忙着打战,忙着做事,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你必须把...恰当的精力,放在我姐姐和你自己的感情生活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点点淡淡的星辰,小声说。 江小白沉下脑袋,闷闷地说:“我妹妹...你知道的。她这个年纪还没成婚,社会压力也大。上个月她写信给我,明里暗里都希望我帮她侧面询问一下你的意见,看看你愿不愿意她来这里。” 我再次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一言不敢发。 服务员的到来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我率先开口:“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努力改正我的不足。我们先恰饭吧。” 江小白没问我知道了什么。他也露出笑容,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冒着热气的牛排,放进面前碟子里蘸了一点黑椒酱,一口塞进嘴里。 “嗯...贵有贵的道理,真香。” 我笑了笑,用木勺子舀了一大碗土豆泥到碗里。这家店的土豆泥是台北最好的,原料据说是从中部山区运来的特殊品种,在厨师的烹制下有了一种温和的奶香。刚一放进嘴里,被打成泥的土豆便迅速融化在口中,淀粉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你快去辽东了吧?”江小白的嘴在百忙之中抽空说道。 “对啊,去打建奴。” “你很讨厌建奴?” 我笑了笑,把送到嘴边的勺子放下来,问他:“你不讨厌?” “不,我也讨厌。”他耸耸肩,看着我说,“我的意思是,我感觉你似乎特别讨厌,或者说痛恨建奴。” “从大学开始我就这么觉得。那时我们刚认识,辅导员把我们班召集起来开见面会。你是中间上去介绍自己的。” “当时我没怎么注意你,只觉得你比较平静,没什么特点。你知道的,在你前面和后面上台的那个谁,哎我忘记他的名字了,反正就很跳,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那个什么崔富恩还是翟富恩的,还满嘴吹嘘他高中去群岛殖民地搞夏令营,教训几个土著的事情。” “不过后来我和你同一个宿舍,老子倒是马上注意到你这厮了。你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殖民主义份子!” 说到这里,江小白有些兴致了。他干脆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瞧瞧你挂在桌子前的地图,那中国总督区和明帝国的地图都快被你划烂了老哥,你对辽东的了解恐怕比对青松镇的了解还多。” “没有,我还是对家里那里比较了解。” “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江小白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你是不是对建奴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接着问。 “我观察你,你说日本人会说倭奴,说欧洲人会说白皮,说女真人会说建奴,但只有你提起女真人的时候,你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不知你自己感觉到没有。” 他双手合在一起,又做出“绽放”的手势,表明是“发自内心”。 我苦笑一下,摆摆手道:“我对任何残害中国人的蛮夷,都是这个态度。之所以特别痛恨建奴,是因为现在只有他们在直接迫害着我们的同胞。若是倭人或者欧洲殖民者屠杀、奴役、摧残汉人,我也会像仇恨建奴一样仇恨着他们。” 江小白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我们继续吃东西,享受着与好友相处的,忙碌生活中难得的闲暇与惬意。 晚上9点多我回到了军营。江小白在路上便与我分开,他要去港口赶今晚11点多的船,就不送我了。 在驻地事务大厅办好回归手续后,我到办公室坐下,领取了上周的事务总结。在这里我与读者朋友们简单说一下。 首先是我最关心的,辽东军事情况。这份报告是三天前从旅顺发出,一路由飞剪船运送到台北,估计比北京收到消息还早。从报告中可以确定,后金对辽东军区的进攻已经板上钉钉,从辽东半岛登陆的侦察兵查明了越来越多的牛录番号,并和建奴白甲发生交火。 另外的就是,在朱鸣夏元老之后抵达的,从欧洲轮换下的军官团已经到了台北。我会和他们一起前往辽东。 值得强调的是,在军官团来了以后,我便从中国总督区首屈一指的陆军指挥官——没错,刚成立不久,并且一直不被重视的中国总督区,陆上力量的指挥官之一竟然是一个少校,在之前负责驻旅顺的海军陆战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层军官。 如果读者朋友们对我国的政治史比较熟悉的话,应该能记起,今年是我国第11个五年计划的确定之年。在上个月结束的全国公民大会中,由共和国战略委员会提交、经元老院审批通过的五年计划得到通过,其中就包含了加大对中国总督区的建设力度,持续提高对明国影响力和渗透力的决定。 根据计划精神,国防部决定将一些从欧洲调回来的高级军事将领派遣到中国总督区来,同时提高对中国总督区的补给力度,争取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将中国总督区的影响/控制范围扩大到所有明国沿海省份——包括辽东。 所以,我头顶上突然就多了包括一位少将,好几位大校上校在内的一批上司,我也从统帅整个日本派遣军的日本征服者·李,变成了一个中校团长。 哦,好消息是我没有继续带我之前的那个海军陆战队,而是换上了一个正经的国防军、东江军混合团,手底下的人多了不少。 现在,我的职务正式变成了澳宋共和国国防军中国总督区辽东军团步兵第一团中校团长。 鬼吹灯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四章 登州镇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自从台北的总督府发来命令后,近年来一直忙于练兵和搞土改的登州总兵陈纽,一下子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般忙碌起来。 一道道命令通过架设在山东大地上的有线电报,从登州发往驻扎在各府、县的军营。一天后,从驻地赶来的登州镇中高级军官们便集中在位于登州府北侧的总兵府里。 现年二十几岁的总兵陈纽撑着桌子,有些感慨地看着端坐在下方的军官们。这些几年前还是佃户、纤夫、流民的人,是自己亲手将他们拉进军队,并传授给他们基础的军事技能。 然后...一批到文登经商——那时自己还在文登当百户——的商人注意到了自己的队伍。过了几天,就有一群留着短发,穿着西装的人找到自己。再之后,就是自己前往青岛,和几个身份特殊的人接触。 哦,对,那些人是澳宋共和国中国总督区的情报人员,现在被通缉的张道简,那时还是那些情报人员的总头子呢。 再之后,便是自己接受了澳宋的指导,将自己的军队改编成澳宋共和国的协从军,事实上交出了部队的指挥权。不过,那时区区一百多人的部队,失去指挥权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在那之后得到了澳宋全方位的扶持,从资金到武器,从粮食到情报,以及自己最头痛的官场关系,全部都有上面的扶助。若是没有澳宋的帮助,自己不知何年才能实现如今的成就。 陈纽晃了晃脑袋,把涌进来的念头赶走。现在是会议开始的时候了,澳宋军事顾问团已经将一幅巨大而详实的山东-辽东地图挂到墙上。借助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几个画在辽南半岛北方、指向旅顺的黑色箭头,显得无比清晰。 在座的二十几名登州协从军军官都在看着地图,等候澳宋顾问的讲解。 顾问平静地拿着教鞭,指着地图道:“根据最新情报,建奴分两路向旅顺进攻。其中,左翼,右翼原先是一路,在榆林铺分兵。左翼沿着辽南半岛海岸线前进,目的主要是清扫被东江军控制的沿海岛屿。为了保证安全,远离旅顺的连云岛已经被放弃,驻军撤离到黄斯通中校所在的长生岛。” 讲到这里,顾问指着另一幅地图道:“这是长生岛的布防图。六天前建奴镶白旗发起渡海作战。黄斯通同志依靠海岸炮台顽强抵抗建奴水军,并在建奴强行登陆后放弃滩头阵地,引诱上岛建奴深入屯田区,再以精兵包抄,成功歼灭登岛的四个牛录,击毙牛录额真以下三百二十六人。” “本次长生岛保卫战,敌我伤亡比3.05.” “目前,长生岛依然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建奴右翼被我军威胁,不得不分兵在北信口和南信口防御。” 在场的登州军官们微微点头。这些生长在中原和山东地区的军人从未接触过建州人,对他们的印象只来源于明国朝廷和澳宋的文字描述,区别在于前者把建奴形容成一群野蛮而残暴、异常强大的军队,而后者仅仅表示,建奴只是一群没有文化、没有科技的强盗集团。 现在跟他们介绍一下东江协从军的战绩,有助于为他们建立自信。 “有情报显示,奴酋皇太极已经亲率大军抵达盖州,很可能会将复州设置为大营。” 顾问将教鞭下移,指着从山东半岛延伸出去的红色箭头:“为了消灭建奴挑衅我们的野心,总督府决定,对辽东军区、山东军区进行全面动员,抽调不少于3个师,共3万5千名战士,加上一个旅的国防军步兵和部分骑兵,组建辽南集团军。司令将由我国名将,齐武少将。” ———————————————— 就在登州镇文武官员在会议室开会时,由登州镇二号人物刘丕海亲自掌管的动员司,也在以最高效率运行着。 即墨,被刷成雪白的军区院墙外围满了城中居民。熙熙攘攘的人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站在后面的群众还努力伸长脖子,试图越过人群看到军区大门。 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士兵不得不吆喝着“让一让”,用木棍压着居民让出一条路,让结束休假赶来的同袍可以挤过人群进入军区。 若是我们可以从三十米高空往下俯视这座城市,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成百上千名穿着火红色军装的男子正从城东、城南、城北,从一处处饭馆、酒楼、或是居民住宅内走出,向着位于城西的军队驻地汇集,如同百川入海。 城南的某条小巷里,二等兵曹兴文背着一个灰色的大包,小心翼翼地从窄窄的巷口走出来,避免身上整洁的军装和漂亮的背包被墙壁上的青苔弄脏。 他抚平身上一丝褶皱,转身对跟着自己走出来的妈妈说:“娘,你回去吧,我要去集合了。” 曹老娘抬头看着儿子,双手抓着还没解开的围巾。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儿子的侧脸,红色军装反射出鲜艳的红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但她又努力睁大眼睛,双手拍着儿子的脸蛋,不停地重复:“要活着回来啊。” 曹兴文抿着嘴,眼眶有些发红。他下意识地转过脸,不想让老娘看到自己眼角的泪水。 “吃了陈大人的饭,就要给陈大人打仗...你哥哥又不争气,爹娘只有你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幺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真打起来的时候,有危险就跑,不要硬顶着...” 老娘越来越小声的唠叨突然被打断。曹兴文转过头来,刚走到巷口的曹老爹正怒视着曹老娘,吐出两个字:“晦气!” 曹老娘在丈夫面前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爹,你别凶我娘。” 曹老爹转头看着儿子。不知不觉间,原本还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了。他想让面色柔和一点,但往日严肃惯了的表情却难以放松,只好露出一副有些僵硬的笑容:“你好好打战,别听你娘的话。她一个娘们,晓得什么?好好给陈大人尽力,别怕死丢了曹家的脸。” 曹老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在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把说过两轮的话说第三轮的时候,他终于收住了口。 过了一会儿,曹老爹终于开口,“真要打死了,家里也有抚恤司和街道办照顾,你别为我们担心。” 曹老娘愤怒地抬起头,伸手抓着丈夫的胳膊,眼角的泪水早已流了下来:“你个糟老头子,瞎说什么晦气话!” 曹老爹看了妻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一个布袋子塞给儿子:“你娘昨晚一宿没睡,给你烙了十斤饼,她忘了拿出来,我给你拿来了。” 曹兴文双手接过布袋子,小心地背在肩上,轻声说:“爹,娘,那我就走了。” 曹老爹微微点头:“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好好打仗...活着回来。” 曹兴文眼睛一酸,正巧身后的街道上跑过几个同袍,喊了他一声。他便立刻转身,和爹娘说了一声,快步跟上同袍的脚步,身影隐没在街道上的路人里。 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即墨军营里的操场上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背着背包,站得笔直的士兵。 随着卫兵一声号响,所有士兵们下意识地靠脚。“砰”的靠脚声哗啦啦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前方的主席台上。 那上面站着他们的政委赵宣,一个很温和的年轻人。 曹兴文站在队伍前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政委。当然,也能很清楚地听到政委的话。 “......很快,我们就要从青岛出海,到登州汇合大部队,再一起跨过短短的渤海,前往辽南参战。” 看着下方如同烈火一样的红色海洋,赵宣心中也有些心潮澎湃。他禁不住挥动双臂,声音也激昂起来:“同志们!祖国在看着我们,民族在看着我们!上百万被夺走家乡的辽东同胞在看着我们!五百万被建奴杀害的东北同胞,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在看着我们!” “为了消灭建奴,为了夺回辽东!我宣布,即墨营,现在开拔!”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五章 长生岛(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就在远在山东南部的即墨营召开动员会时,位于辽南半岛西侧的长生岛上,刚刚挫败建奴新一轮进攻的黄斯通黄中校,此刻正和兵士们一起清理倒在沙滩上的建奴尸体。 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黄斯通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头顶上的太阳。西历五月的辽东还有些寒冷,但在午后的阳光下干活,还是有些热。 黄斯通解开领口的袖子,右手拄着铲子,左手抓着领口的衣服快速抖动,让海风带走从衣服里冒出来的热量。 此刻,他的目光越过海滩上的上百名士兵,看向几公里外的辽东大地。正对着长生岛的防御阵地,建奴修建了一处长达两公里的营寨——黄斯通猜测那是沿着海岸线修建的狭长营寨——也就只能欺负黄斯通手下的救火营、磐石营不能摆开架势在平地上打一场。 黄斯通扭头看了看摆在滩头阵地上的一溜野战炮,心想要是给自己一个登陆场,建奴那种狭长的营寨一下子就能打成两截。 正想着,一个士兵跑来报告,说抓到一个还活着的建奴,吴监军正在审问,请黄将军(注1)去看看。 黄斯通答应一声,将铲子扛在肩膀上,像一个刚下地回来的老农一样走出沙滩,踩着被血染成红黑色的沙地往回走。在他的身后,士兵们还在努力地挖掘一个深坑,用来填埋建奴的尸体并集中火化。而挖出来的沙子,则可以覆盖在被血浸染的沙地上,防止日后这片沙滩散发出长久的恶臭。 吴穆(注2)审问建州战俘的地点在沙滩后的壁垒里。黄斯通过去的时候,这里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墙角之类的地方尚有些变黑的污痕。 在前几日的第一波登陆中,这处壁垒被建奴占领。由于实行诱敌深入的战术,建奴一度攻入岛内一公里的纵深。 后来么...建奴没有登陆战经验,根本不懂建立登陆场的重要性。登岸半个时辰,沙滩上还是只有凌乱的木筏和舢板,理应后续上岛的的士兵还在大陆上徘徊,整个场面乱得和澳宋的童子军春游一样。 于是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黄斯通下令反攻。从岛屿南北部的港口出发的炮艇绕到东部,闪电般地摧毁了沙滩上和对岸海岸边的一堆木船。与此同时,长生岛上的守军也开始反推,将建奴们挤压到沙滩上,当着对岸的几千个建奴的面,将上岛的几百个建奴打靶。 绕过监视着对岸的一个观察位,黄斯通推开一扇房门,看到了正在兴致勃勃地折磨战俘的吴穆吴公公。 这位魏厂公的忠实支持者在魏公公死后失去权势,所幸黄斯通愿意庇护他,拒绝把他交给前来缉拿要犯的锦衣卫,留着他待在长生岛。 吴穆见黄斯通进来,连忙行礼。 黄斯通与他见礼,随后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吴穆继续料理那个俘虏。 那人被俘时已经受了伤,吴穆把他抓来后还处理了伤口,防止这个倒霉蛋失血过多翘辫子——现在他的鼠尾巴辫子还坚挺地留在他的秃脑门上。 吴穆用一块抹布套在手上,拎着那人的辫子把他的脑袋提起来,扯着公鸭嗓子说:“说吧,姓名年龄居住地,哪个旗的?旗主姓甚名谁?固山额真牛录额真之类的奴酋也说一遍。” 那人试图把脑袋从吴穆的魔掌中挣脱出来,努力了几下,除了把头皮扯得发红外毫无作用。 他只好放弃折磨自己的打算,咧开嘴对着吴穆,忽然吐出一口血水。 嗯,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吴穆躲开了。 吴穆满脸都是冰冷的笑容,右手拿着一把小镊子扎进那人的伤口,狠狠搅拌。 黄斯通平静地看着俘虏发出野兽一样的惨叫。在澳宋人还没插足辽东时,他在和建奴打拉锯战时,无数次看到被夷为平地的村庄,被建奴残杀的平民。这样痛苦而黑暗的经历让他此刻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有些隐隐的快意。 “好了好了,吴公公。”等了几分钟,见吴穆吩咐他手下的小太监翻找手锯,黄斯通连忙开口阻止对方,“还是用水刑吧,这样太慢了。” 吴穆有些遗憾地点点头。他原本还想在黄大人面前展露一番手艺,没想到最后还是祭出百试不爽的水刑。 “动手吧。”吴穆把沾了俘虏鲜血的的抹布丢进水桶里,让小太监来帮忙。 黄斯通说了一声,自己走去屋外抽烟。屋外的箩筐里装着那人身上剥下来的装备,包括一把很旧的顺刀,一副锁子甲,还有一面盾牌。 兴许是建奴考虑到上岛作战很难用长矛,这次登陆的都是刀兵。看来他们也不是傻,只是没有经验罢了。 等到第一根烟抽完后一分钟,吴穆便从屋内出来:“那厮招了,咱家反复问了几遍,没有撒谎。” 黄斯通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厮叫塔克潭,正蓝旗人。”吴穆一边说一边双手将一份笔录递给黄斯通,“他们牛录出了二十个正式兵,还有三十几个是自愿跟从的杂兵。可能他们还不知道咱们的厉害,来辽南还有人主动来的。” 黄斯通草草看了一遍笔录,觉得上面没有什么价值,就把笔录交给自己的亲兵:“吴公公辛苦了。” 除了这份笔录,能让黄斯通感到有些意思的就是建奴新展现出的火器水平了。 他在壁垒后的一片平地上看到了缴获的建州火器,包括三十多把火绳枪、两杆抬枪和两门小炮。 火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建奴现在基本没有造炮的手艺,自产的火炮全靠之前抓获的汉人工匠手工打造,澳宋情报机构判断每年能生产的主战火炮不会超过20门,差不多是南海总督区的红河兵工厂半个月的产量。 这两门炮都是明国的虎蹲炮,一种很原始的霰弹炮,样式有些像现在的迫击炮。明国一般把它当做连一级的支援火力——当然明国没有“连”这个编制。 火绳枪还是老一套,和天启年间的那些老古董没任何区别,黄斯通觉得这玩意儿说不定比他年纪还大。 情报系统不确定建奴有没有标准化生产的意识。这些枪的口径相差有些大,最小和最大的口径能差到五毫米。对着光源查看,内部的枪管也很不光滑。黄斯通看了建奴带着的子弹。为了避免子弹堵住枪口塞不进去,建奴的铅弹都做得比枪口小了肉眼可见的一圈,这无疑会让枪管的气密性非常糟糕。 唯一能吸引黄斯通超过两分钟注意力的只有那两杆抬枪了。黄斯通将一杆抬枪拖起来,在阳光下打量起来。 抬枪很沉,重量超过三十斤,而且重心分布不均匀,长度也惊人地达到两米多,一个人举着都很困难,更别说瞄准了。事实上,在战斗中看到的建奴抬枪,也确实是由两人一起操作。前者担任人肉支架,后者操作射击。 几个士兵为黄斯通展示了装弹和射击的过程。根据老兵们的经验和从抬枪手身上缴获的弹药,这种硕大的火器应该是作为“小炮”被建奴装备,担任近距离的步兵支援火力。在战斗中,有士兵报告称只看到抬枪开火三到四次,每次间隔了五六分钟,不清楚是装弹时间需要很久还是别的因素导致的。 黄斯通让亲兵把抬枪的资料记录下来,回头连同抬枪实物一起交给联络员运到旅顺去。这种古怪的枪械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长生岛有必要让友军和上级了解情况。 而现在,黄斯通得去安排一下问候对岸的建奴的工作。 注1:黄斯通在明国军队体系里有个游击将军的头衔。 注2:吴穆,天启年间被派来监督长生岛军队的监军。魏忠贤死后失势,托庇在长生岛军中。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六章 长生岛(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5月16日晚,农历四月初,夜空中只有最亮的星,没有月亮。 驻扎在长生岛的辽海分舰队第一炮艇分队在夜色中出港,不急不缓地开到建奴北信口大营外,放下船锚停好。 建奴用来封堵长生岛的营寨建立在沙河北岸。根据这几天的观察,里面大约有一千多两蓝旗的兵士。在这座营寨的后方,建奴在沙河上修建了一座浮桥,日夜都有建奴大部队通过。 本次出击的目的便是摧毁这座挡住视线的营地,方便长生岛上的观察哨统计人数。 炮艇分队的队长是天津人,台北海军学校毕业,当兵前曾经跑过辽东的走私业务,能讲一口流利的辽东话。此刻,他正吩咐着手下水兵把罩在床头的油布掀开,露出几排硕大的火箭。 “炮手计算数据,准备瞄准!”队长大声吩咐到。 此刻,一共5艘炮艇组成的分队距离建奴大营只有四百多米。虽然天空中没有月亮,但借助营地外的篝火,还是有一些建奴发现了海面上的不速之客。 隐约听到对岸传来的女真话喊叫声,队长笑眯眯地点起一根烟,在寒冷的海风中抽了一口,顿时觉得精神百倍。他并不在意自己被建奴发现,反正这趟任务只是为了摧毁营地,不是追求杀伤敌人。若是建奴识相地滚蛋,他还能省点活计。 对岸的建奴开了几炮。火光闪耀中,队长前方一百多米的海面上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加快点速度,别真被建奴瞎猫抓到死耗子给打中了,死这可血亏了。” 炮手答应一声,在油灯下快速翻动手册,终于确定了仰角。 队长接过油灯,亲自给其他炮艇发出灯光信号。几分钟后,第一轮火箭打击开始了。 建奴的大营外修建了一堵很厚的土墙,正对着海面。这面墙壁——长生岛军队后来测量过——厚度达到丧心病狂的一丈半,可以抵御我军当时一切陆战火炮的射击。不过,这次袭来的并不是直射火炮,而是以仰角从天而降的火箭。 随着一阵尖锐的嘶鸣,身上绑着哨子的火箭们划破漆黑的夜空,以各种姿势飞进了被土墙保护着的营寨。 不用望远镜,队长光凭肉眼就能看到火箭尾焰留下的痕迹。如同幕布一样沉重、如同墨水一般漆黑的夜空中,火红色里带着一点橙红的火焰异常耀眼,在人的视网膜里留下模糊的残影,以至于仿佛在虚空中有无数条橙红色的轨迹。火箭飞进建奴的营寨后,立即爆发出激烈的爆炸声。冲天的火焰从营地里涌起,高出半丈高的土墙三四丈。卷曲的火舌喷溅出火花,热浪让空气扭曲,模糊了队长的视线。 十多秒后,在第二轮火箭还摆在发射架上时,几声相距很短的爆炸声传入队长的耳中。他抬起头来,火红色的光芒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透过眼皮的间隙,他清晰地看到一条可能有七八丈高的火龙在空中盘旋。被爆炸掀起的建奴和杂物尚且在空中飞舞,还没落下。 队长下意识地吐出一句脏话,心中飞快地计算一下这次爆炸的当量,嘴角的笑容便猖狂起来:“牛逼,这怕不是炸了建奴的火药库。” 其他几条炮艇也被这次爆炸震慑,但立刻就发出欢呼。受此鼓舞,队长大着胆子下令继续靠近,直到距离岸边一百余米才停下来,贴着建奴的脸发射火箭弹。 等到打了第四轮后,游弋在边缘的一条舢板船发出警告,观察到沙河上游传来火光,可能是建奴的水军出来了。 队长有些意犹未尽地瞥了眼打开的火箭弹箱子,挥舞手臂喊道:“发信号,离开岸边!按战斗队形展开!” 一名水手提着油灯站到炮艇顶部,快速命令船队收锚。等到五分钟后建奴水军出现在海面上时,五条炮艇已经全部运动起来,将侧弦对准他们。 建奴水军明显表现得很迟钝,冲出入海口后显得不知道该干什么。有几条特别凶猛的大船船头正对着炮艇分队冲来,硬帆布制成的船帆在海风中鼓出一个弧形;而其余小船——大概有接近二十条船——则徘徊在沙河口,总有一种见机不妙就要逃回河里的猥琐感觉。 随着队长亲自发出信号,五条炮艇上一共十五门侧弦炮同时开火。炫目的火光照亮了海面半秒多时间,恰好让队长看到建奴小船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样子。 炮手们挤在狭窄的炮艇上,在五月的海风中赤裸着膀子,露出健壮而的肌肉。他们快速清理炮膛,塞进去一个丝绸药包,再把一袋子葡萄弹塞进去。 “准备——放!” 三百枚铅弹铺天盖地地飞出去,笼罩在已经被实心弹打穿的目标上,将建奴木船上的每一片木板化为碎片。 挨了两轮炮击后,原先还在气势汹汹扑来的建奴船只已经失去光亮,在海面上转悠了几圈,最终失去动力停下。整只船随着海浪微微晃动,漆黑一片的船上毫无声息,如同幽灵。 队长挥舞油灯,示意全体炮艇前进,向入海口的剩余建奴发起进攻。经过那几条死寂的船时,队长从船舷探出身子,静静地扫视了一眼船舱。 漆黑一片的船舱里,几双眼睛也在观察驶过的长生岛炮艇。在擦肩而过时,他们和队长对视在一起,看到了队长惊讶的表情。 ———————————————— 长生岛,深夜。 黄斯通疲惫地揉一揉脸,身边的副官很狗腿地递上湿毛巾。 黄斯通接过来擦了把脸,站起身来。他走到房间前方挂着的地图,问身边的李云睿(注1):“他们真的是这么说的?” 李云睿看着地图,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回大人的话,那些人是这样讲的。属下觉得,建奴这样布置堡垒,未免有些托大,不应当是面对我长生军该有的样子。” “但是对岸的是正蓝旗,他们的旗主是莽古尔泰。那是个狂妄的人。” 李云睿微微低头:“属下依然觉得可疑。是否让属下再问询一番?” 黄斯通点头,挥手示意李云睿下去。 双手抱在胸前,右手摸着留着胡子的下巴,黄斯通的目光凝聚在辽南地图上。根据从建奴水军中俘获出的汉人船夫的供述,负责左翼辎重的莽古尔泰把大量粮食和草料储存在沙河的流沙口,还没有运过沙河南下。船夫供述,他们之前在沙河打渔为生。战争爆发后,建奴扫荡了他们的村子,把他们强抓为奴隶,组建起一支临时水师。 今晚长生岛突袭北信口大营后,他们被紧急派出。管理他们的正蓝旗白甲逼迫他们向炮艇分队发起进攻,结果在途中就被炮弹打死。那几个汉人渔夫趁机暴起发难,将侥幸未死的几个余丁砍死,躲藏在船舱中,在炮艇分队击溃了剩余的小船后,他们就被带到了长生岛接受审问。 黄斯通的目光逐渐清晰,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视线逐渐凝聚在地图上标注出的流沙口。 沙河的水文资料,长生岛并不掌握。不过,沙河入海口跨度在六十米以上,从水流量和黄斯通的经验来看,流沙口所在的河段宽度肯定不小,至少不能让正蓝旗在损失了大量船只后及时把辎重运过河。 黄斯通叹了口气,右手顺着沙河慢慢划过。 “传令!请赵慢熊、金求德、李云睿,炮艇分队的刘水生中尉,海军陆战队的肖伟中尉过来。”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七章 执剑经商(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天津,明国北方最大的港口城市。自从永乐二年建成后,它一直静静地待在首都旁边,没有遭受战争、饥荒、地质灾害以及其他厄难的袭击。 直到西元1629年5月16日晚上,在长生岛舰队袭击建奴大营的同一天,一群跨越上万里海路前来的宋人后裔,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天津夜晚的宁静。 “崇祯二年四月六日夜...倭人漂海登岸,烧杀抢掠...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喊杀声连夜不息...”——《天津县志》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被认定为倭寇入侵。现在,由于真相已经解密,我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写出。需要强调的是,我并没有亲身参与本次行动,所有的信息来自于江小白和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何其伟先生的口述。我所讲述的内容,必然与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存在误差,读者朋友们请勿完全相信。 ———————————————— 天津海防同知是一个很年轻的官职,年轻到设立了不到五年。现任的同知名叫朱勇华,来自浙江绍兴,万历四十年中举。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这位时年四十二岁的中年人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脑袋上。衣服很凌乱,只穿着件丝绸常服,内里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腰间胡乱地系着腰带。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窗外,往日一片宁静的庭院此刻却灯火辉煌。火把的光芒在黑夜里闪动,照出一个个矮小的身影。这些身影的主人们一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刀子或者铁棍,在庭院和房屋间快速翻找。窗外不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却是躲藏着的仆佣被身影们抓到,一刀杀死。 朱勇华看着窗外照进来的火光。在跳动的火光中,朱勇华看到一个头顶剃光的男人。那人身高不过四尺多,却举着一把刀刃超过两尺的长刀,显得十分滑稽。若是再考虑到那在火光中有些闪闪发亮的秃顶,甚至有些引人发笑。 但朱勇华此时却一点也没有笑话别人的欲望。他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慢慢收缩双腿,身子像一只毛毛虫一样慢吞吞地往前蠕动,试图将身体隐藏在窗边的木桌下。一边爬行,朱勇华的双眼一边紧紧盯着被那人扛在肩上的长刀。刀尖上一片鲜红,与雪白的刀身形成鲜明对比。不用多想,那些红色必然来自不幸遇害的人们。 窗外那人左手撑着腰,对着还在翻找的人喊了几句。几滴鲜血从刀刃下甩下,打在朱勇华脸边的地上。 朱勇华睁大眼睛看着地板上的暗红,感受着眉间被溅上的些许冰凉。他的双眼下意识地向眉心靠拢,却只能隐约看到一抹弧度,那是血珠的弧度。他深深咽了一口唾沫,耳中分明听到“咕噜”一声闷响。 立即地,他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子如筛糠一般急速抖动。十几息后,他终于勉强松开手,反应过来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外面那人是不可能听到的。 于是他终于又爬动起来,用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才把身子挪到了两尺外的桌子底下。 等到他调整好姿势,将后背靠在墙上后,他终于有了放松一点的资格。刹那间,一股从骨髓间涌出的酸痛传入他的脑中。说也奇怪,在之前的漫长蠕动时期里,他完全感觉不到身子的不适;等现在一静下来,却感到身子已经酸痛到接近散架。 朱勇华强忍着骨肉的疼痛,抬头看着正对着窗户的大床。大床敞开着蚊帐,里面躺着一人。那人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竟是个死去的裸女。 窗外那人忽然叫了声“摩多两”,紧接着就是连续的倭语对话。朱勇华平日里多少也和倭国的海商打过交道,自然明白那所谓“摩多两”,在倭语中指的是“大人”。 听到这个词后,朱勇华的注意力被近在咫尺的对话吸引。他双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两只耳朵努力地收缩窗外的声音,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窗外那几人的倭语口音很怪,朱勇华绞尽脑汁,也只能提取出有限的几句,无非是“属下尽心尽责,没有遗漏”“抢掠到很多金银财宝,会分润给大人很多的”之类的话。 “住口!” 一声汉语的低喝打断了那人的话,紧接着就是低沉地呵斥:“让你们找人,不是让你们抢钱。人找到没有?” 朱勇华立即抬起头,看着黑乎乎地桌底,仿佛想让视线穿过阻碍,看清是谁在说话。 “找人?找谁?这些倭人不是来抢钱的?说汉话的谁?他们想干什么?” 窗外的人们没有听到朱勇华心中的疑问。“啪”的一声,那之前扛着刀的倭人脸上挨了一耳光。他立即发出“嗨”的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收队,去巡抚衙门看看,朱勇华可能在那里。”那个低沉的男音道。 庭院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间或着夹杂了拖动木箱的声音——朱勇华清楚,那是自己放在对面房子里的银子,大概有一千两多。 不过现在也没心思想着银子被抢的事情了。朱勇华心中满是恐惧,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倭人竟然在寻找自己,却不知目的是什么?当然,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朱勇华自己清楚地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被肆虐过的庭院再次恢复安静,只有那些倭人点着的火把还在发出噼啪声。 朱勇华闭着眼睛,直到那些人走后几炷香时间后,他才将呼吸平静下来。他低下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腰带系好,这才睁开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尺远的、倒过来的脸。 “啊!”朱勇华惨叫一声,又闭过气去...... 等他再次醒来后,他已经坐在庭院中央的一张椅子上。面前一排火把在夜风中燃烧,阵阵热浪卷在朱勇华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抬起手挡在脸上。透过指缝,他看到几个穿着宋装的男子正站在前面说话,后方则是一排站得笔直的倭人武士,个个拄着插在刀鞘的倭刀,面色冰冷地看着前方。 那几个宋装男子见朱勇华醒来了,其中一人便笑眯眯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朱同知朱先生,我是江小白。之前不慎探头进屋内,将大人吓昏过去,实在抱歉。” 朱勇华慢慢把手放下来。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江小白,又看着他身后几人,忽然明白过来。立即的,这位掌管着天津港的五品官员咣当一声推倒椅子,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明显的血印子:“小人朱勇华狗胆包天,猪油蒙了心,竟敢阻挠列为大人的好事,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然后你上有老下有小,请我们务必饶了你一条性命。你以后会好好做官,给我们无限方便,报答我们的恩情?”江小白满脸灿烂笑容地打断他。 朱勇华咽了一下:“呃...” “好了好了朱先生,这次的正主儿不是我,我只是顺路来看看热闹的。”江小白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想说什么,得跟这位先生说。” 朱勇华顺着江小白的指向看去,一个穿着深色宋装风衣的中年人正微笑着看着他:“朱勇华先生,还记得我么?” “鄙人何其伟,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之前来拜访过朱先生的。”何其伟双手戴着黑色牛皮手套,相握在身前,轻笑着看着跪在身前的朱勇华。见他眼中有些茫然的神色,何其伟有些遗憾地叹气道:“看来朱先生贵人多忘事。今年西历三月初的时候,鄙人受公司董事会诸位先生之托,专程来天津港拜访先生您,想请您高抬贵手,允许本公司运粮和其他商品来天津贩卖。鄙人记得真切,当时您说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袁先生下令,禁止与本公司合作,于是拒绝了鄙人的请求。” 朱勇华定定地看着何其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的画面,于是骇然地再次磕头道:“何大人,何大人,这都是袁大..袁崇焕的意思,下官也不想如此呀...” 何其伟“哎”了一声,连忙上前把朱勇华托起。 朱勇华哪敢起身,但禁不住何其伟使了力气,竟硬是被拉起来了,“诶,朱先生,跪着干什么,快快请起。我们大宋不兴蒙古人的跪礼,也担当不起‘大人’,以后切勿如此折煞何某了。”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八章 执剑经商(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等把朱勇华按在椅子上后,何其伟才笑呵呵地放开他,自己悠闲地踱了几步,转身道:“初次见朱先生的时候,朱先生表示,巡抚崔先生不许我国公司来贵地贸易;等到下次鄙人来拜访时,您又说虽然崔巡抚没有‘明说’不许,但是一旦和我们贸易,其他去山海关、关宁一带经商的天津海商就会被袁崇焕禁止。等到本月初何某最后一次来此,您干脆就闭门不见...” 何其伟的语速越来越慢,音量也逐渐降低。朱勇华下意识地身子前倾,试图捕捉到何其伟的声音。 何其伟说到最后,猛然转身从一旁的倭人武士手中抽出一柄倭刀,闪电般地从朱勇华脑袋上挥过。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朱勇华呆呆地看着何其伟,感受到头顶传来一阵陌生的冷意。直到纷飞的发丝掉到鼻子上,他才意识到,何其伟转身一刀削掉了自己的发髻。 何其伟眼神冷漠地看着双目无神的朱勇华,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语气转为冰冷:“朱先生,不知这次,你会想出什么理由呢?” 朱勇华嘴唇动了几下,下意识地又要跪下,却被脖颈上的凉意逼回椅子上。他的身子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抖动——江小白日后表示,就是一种越往下抖动越剧烈,但脖子处却稳如泰山的颤抖——嘴巴一动一动,如同将死的鱼,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何其伟忽然笑起来。他把刀从朱勇华脖子上拿下来,交给一旁的武士。“朱先生可不要害怕。”他亲切地俯下身子,双手按着朱勇华的肩膀,又拍了拍朱勇华的脸,笑道,“其实何某也知道,朱先生之前那样为难鄙公司,是因为鄙人没有献上润笔钱、火炭钱。求财之心么,人皆有之,何某自是晓得的。可是呀,朱先生。” 何其伟脸上笑容不变,手上却逐渐发力起来,直拍着朱勇华的右脸发出“啪啪”的脆响:“您怎么能开口要鄙公司一成的干股?要知道,您头上还有天津巡抚崔尔进崔先生,通判曹龙溪曹先生,同知陈可陈先生等等几位大员。您起步一成,他们岂可拿少了?如此,本公司一半的利润,不得全落入贵府官员的口袋?” 朱勇华的右脸这时已经被拍红肿。他僵笑着看着何其伟,被削平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显得十分狼狈。 何其伟叹了口气,放开了饱受折磨的朱勇华。他站直了身子,掏出一块手帕擦拭自己的手套:“朱先生也不要惊慌。何某今晚邀请了大宋海军一起前来天津,并不是要找朱先生寻仇的。毕竟,本公司还想继续做生意,不想自绝于明国朝廷。” 朱勇华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干痛得可怕。他有些明白过来,眼神里多了一丝希望的光彩:“小,小人今后一定唯何大...何先生是从。” 何其伟笑着摆摆手。他向身后的武士们挥挥手,便有两个被绑住的倭人武士被拖拉上来。何其伟伸手抓起其中一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今晚何某先带着部下去了朱先生的正宅,不巧没找到朱先生,后来才知道原来朱先生在外金屋藏娇,今夜却是来了温柔乡快活一番。” “到了我家?我的妻子儿子呢?”朱勇华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反问道。 何其伟不以为忤。他轻笑道:“朱先生请放心,何某是有原则的人,并没有伤害您的妻、子。” “不过,厮杀场上刀枪无眼。这两人在闯入您家里时,不慎砍杀您几位侍妾,又一把火烧了您的一栋房子,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为了表达对朱先生的歉意...” 何其伟将手帕放平在手套上,身边的武士立即将一把普通的明式腰刀交到何其伟手里。何其伟对着朱勇华歉意地笑了笑,一刀就捅进那人的胸部,用力转动刀柄。 被捅者嘴巴被塞了破布,受此重创瞬间闷哼一声,面部五官紧紧挤在一起,嘴里的布料也被暗红色覆盖。 等那人身子停止抽搐,何其伟一把把刀子拔出来。淋漓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何其伟仔细地倾斜刀身,避免鲜血淋到手上。他朝朱勇华点点头,又一刀捅死了另一个被绑着的倭人。 等那两人都死透了后,抓着他们的武士把两人的绳子解开,将尸体推倒在地上。 何其伟将带血的刀子丢在朱勇华身前,拍拍手道:“今夜,朱勇华朱大人并未在家休息,而是因故外出,行经至此,发觉本户遭登陆港口的倭寇抢劫,满户上下,无论主仆,尽皆不幸遇害。朱大人你一时义愤填膺,拔出腰刀冲入庭院,经一番搏斗后刺死两名倭人,其余倭人被吓破胆,当即逃亡。朱大人的头发被一倭人挥刀砍断,因而至此。” 朱勇华哪敢多言,低着头唯唯诺诺道:“是,是。” 正低着头,一份雪白的纸张却闯入视线。他抬起头来,看到何其伟伸手将纸递给自己。 连忙双手接过,朱勇华飞速看完纸上的内容,随即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张纸上写满了诋毁今上的文字,甚至诽谤称当今的崇祯皇帝买通西苑游船的设计者,故意留下缺陷,导致天启皇帝落水,最终病死。 “造孽啊...”朱勇华已经明白,何其伟把写着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递给自己是要做什么。他也清楚,这之后自己将彻底被捆在,不,是被焊接在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的战车上了。 但是,光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呢?一是现在就死,二是之后可能会死,这完全不是一道公平的选择题。 他睁开眼睛,右手颤抖着从何其伟手里接过一支钢笔,慢慢地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好,朱先生是个明白人。” 接过写上朱勇华大名的纸后,何其伟笑眯眯地映着火光看了一遍,笑呵呵地说:“朱先生,可别认为我们写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让您背上毁谤皇帝的罪名哦。” 朱勇华紧闭着双眼,低声喃喃:“别说了,别说了。” 何其伟微笑着将纸折好放进风衣的口袋,拱拱手道:“好好好,何某便不多说了。今夜多有叨扰,还请朱先生不要怪罪。何某及在场的这几位先生,还有下属的倭人武士们还有些许杂务要办,便不多继续打扰朱先生了。朱先生,告辞!请不用送了。” 朱勇华抬起头。在摇曳的火光中,何其伟和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江小白一起走出院门。那些武士自然地排成两列,跟在两人的身后离去。半分钟后,空荡荡的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一个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朱勇华,两具倒在他面前的倭人尸体,还有满院的狼藉...... ———————————————— 走出朱勇华的宅子后,江小白微笑着朝何其伟拱拱手:“何先生一打一拉,属实技艺精神。文主席尝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何先生实在可以说是已经掌握了大学问了。” 何其伟苦笑着摇头:“江兄弟说笑了。就这样一个朱勇华,之前就把我们公司逼到接近停业。若不是现在海军放开了干涉明国的力度,光凭鄙公司的雇佣兵,想把刀架在朱勇华脖子上让他屈服,也是办不到的。” 他拍了拍江小白的肩膀,道:“不说朱勇华的破事了。这次突袭天津,耽搁了江兄弟回北京的行程,实在抱歉。如今天津遇袭,运河肯定走不通了。如果江兄弟不嫌弃,不妨乘本公司的马车去北京,最早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了。” 见江小白爽快地答应下来,何其伟松了口气,道:“今晚天津不太平,我还要去拜访另外几个官吏,便不多陪江兄弟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武士说:“你们带江兄弟去港口,直到将江兄弟完好交到天津港的海军陆战队手中,再去巡抚衙门找我。我不在那的话,就会在通判的宅里。” 明国:风起辽东 第八十九章 拯救大兵黄斯通(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5月17日中午,我终于跟着第一批前往旅顺的部队,在旅顺守备区南风港登陆。 时隔数月,形成上万公里,跨越南北半球,我又一次踏上了我魂牵梦萦的辽东大地。 到的那日恰好是第一团的轮休日。虽然建奴的前锋已经抵达北金州城,但是由于金州防线的存在,从南关到旅顺这一片半岛,依然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因此,虽然城中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多,但大多保持轻松从容的态度。 回国前我带的是驻旅顺的海军陆战队。他们听闻我要回来,专程派了代表前来迎接,其中就有我在北海湾市见过的陈尚奇中尉。陈中尉和我一起出发,结果我因为卷入南洋土著事件耽搁了行程,半路又被派去日本,倒是比陈尚奇晚到两个多月。 陈尚奇穿着一身夏季军装,短袖的衬衫在海风中微微飘扬,满是年轻人专有的朝气。见我从港口出来,他连忙快步走上来接过行李箱,笑道:“中校,您现在去军营看看吗?” 我笑着点点头,和另外七八个前来迎接我的干部们一一握手,跟着陈尚奇往港口前的广场走。 一边走,陈尚奇一边向我介绍了现在海军陆战队的情况——当然他知道我现在主要从事陆军方面的事情——共计两个专门的海军陆战队营,和两个从陆军转职来的海陆营。比起我离开时只有两个营的海陆战,现在不但人数翻倍,连野战火炮的数量也大大增加,算得上一个加强团的规模了。 “你们现在的指挥官是谁?”坐在包下来的出租马车中,我问道。 “是您之前的副官刘朝恩少校,他在您去日本后转正,听说明年有可能升中校。” “哦,朝恩呀。”我点点头,想起前任副官的事情,“他也是个很尽职的指挥官,肯定能带好陆战队的。” 等我们到了海军陆战队的军营时,几个穿着宪兵制服的士兵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见我下了马车,他们立即小跑过来,在我面前“啪”地靠脚敬礼:“报告,齐武将军有令,请李如初同志立即前往港口!紧急!” 我愣了大概一秒,马上反应过来,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份命令飞速浏览一遍,抓出口袋里的钢笔在末尾签名,随后把小行李箱从陈尚奇手中接过,跟着宪兵们一边走一边扭头对陈尚奇他们喊道:“其他行礼先放这里,我没事,等我回来拿!” 宪兵们带了几匹马,我牵着其中一匹翻身上马,在宪兵的带领下,低喝一声“驾!”,转眼间疾驰而去,留下还在营地门前发愣的陈尚奇们。 一身戎装严谨的刘朝恩有些紧张地从营地里出来,一边下意识地调整领带位置,一边问:“陈中尉,怎么只有你们回来了?中校呢?” ———————————————— 旅顺近海,一艘艘陆续抵达的运输船正在领航员的指挥下驶入港口,而作为中国分舰队旗舰的镇远号战列舰,则下锚停在海面上,等待运输船腾出位置。 我跟着宪兵们一路骑马,从守备区外的小路上奔驰到海边,接着转了一条舢板,终于回到了旗舰上。 辽南集团军的首长们全在船上的会议室里开会,浓郁的雪茄香气和茶叶的味道顺着窗户传到走廊,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 方海在船上等我,和我过来会议室的路上已经向我说明了情况。 顺着沙河深入陆地的黄斯通所部被建奴围困,长生岛上的守军见势不妙派人沿着辽南半岛一路求援,一小时前来到旅顺,在镇远号上得见齐武少将。 走进会议室时,那个满脸疲倦,但是眼神依旧坚韧锐利的中年人一下子映入眼帘。 “吴坚忠?” 吴坚忠扭头看到我,当即深深鞠躬:“中校,请务必援救黄将军。” 我匆忙地朝他拱拱手,被齐武叫去挂着的地图前。 “没什么时间了,李如初,你直接说,现在有没有状态执行战斗任务?” 我想了几秒,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齐武微微点头:“很好,你是我们最了解长生岛一带的人。现在你跟着吴坚忠直接出发,你的副官知道情况,他会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没想到战况这么紧急,说话不超过十句就要出发。 一条飞剪船已经在镇远号旁等候。在来的时候我在镇远号的另一面登船,没有看到它。这条船带着吴坚忠从长生岛前往旅顺,又要带着吴坚忠和我一起返回长生岛。 此时风向比较好,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今天天黑前抵达目的地。上船后,这条飞剪船立即鼓满船帆,在温暖的海风中一路向西,准备绕过旅顺半岛再折向北。吴坚忠上船后便消失了,我则抓紧时间躺在船舱里睡觉。在飞剪船这种极端追求速度的船只上,睡眠质量是不敢保证的。所幸服役以来在船上的时间和在陆地上的时间相差无几,倒也勉强能适应。 方海之前拿来了已知的资料。这次情况紧急,从旅顺组织部队出海已经来不及了,我能指挥的只有第一团里尚未登岸的一个步兵营,人数大约有五百多人。他们在海上换乘了几艘飞剪船,在我之前出发,路上应该可以遇到。长生岛上还有骑兵营营长贺宝刀麾下骑兵部队,具有较好的野战能力。 另外,从登州镇之前出发的一支骑兵部队是直接前往长生岛的,今天上午或者中午应该会到达。我此刻只希望他们不要直接出发援救,而是等我们的增援部队抵达再一起出发,以免打成添油战术。 而此时此刻,在直线距离数百公里外的沙河流域,从凌晨便陷入重围的黄斯通所部,现在也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他们昨晚准备完毕后,搭乘几条运输船,在炮艇的保护下悄悄逆流而上,前来偷袭建奴的辎重。结果那处布置在沙河北侧的辎重营地却是个陷阱,等先锋攻入后立即燃起大火,伴随着阵阵爆炸,打头冲进去的一个连瞬间牺牲大半。 与此同时,沙河上游忽然涌来大水,河面上出现两米多高的大浪。十几条木船借着大浪冲来,高速撞中停泊在岸边的长生岛船只,当即将它们撞碎撞沉,导致上岸的军队无法从水路撤离。事后我们调查发现,建奴在数日前便于上游建好水坝蓄水,并捆绑了大量船只,就等着黄斯通所部前来偷袭,一举摧毁他们的载具。 不过建奴们没有想到,黄斯通在意识到中伏后,并没有尝试沿着沙河步行撤离,而是直接开始灭火,赶在建奴大部队到来之前占领营地,借助建奴修筑的围墙防守。 双方在清晨和上午激战不断,穿着各色棉甲、皮甲、锁子甲的建奴左七右八地躺倒在营地外围。营地东侧的木墙多处被摧毁,被炮弹打成碎片的木块散落在地上,少数地方还燃烧着尚未被扑灭的火焰,冒出阵阵黑烟。在缺口处,一排一排的救火营士兵和攻入的建奴躺在一起,保持着临死前最后的姿势。 黄斯通拿着一块干硬的玉米饼子,在缺口处慢慢走着。坐在地上的士兵见他过来,撑着步枪站起敬礼,干裂的嘴唇颤动几下:“黄将军好。” 黄斯通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孔已经被硝烟熏黑,只剩一双眼睛在热忱地看着自己。他咧开同样干渴的嘴唇笑了笑,回礼道:“你好,下士。” 年轻的士兵点点头,又坐了下去。他需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距离建奴上一次发起进攻,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若是对面的建奴依然像上午那样拼命,他再过几分钟就不得不开始战斗了。 黄斯通绕过坐下来打瞌睡的士兵,和亲兵一起继续巡视营地。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尸体。 那是一个右手抓着匕首的长生军士兵,头盔上的灰色羽毛表明他磐石营的身份。这位士兵左手锁住一个建奴的脖颈,右手正抓着匕首,将刀尖捅进身下建奴的左腰。那建奴双手同样死死抓住士兵的脖子,右手手指顺着士兵的脸颊向上,抠进了士兵的眼睛里。 黄斯通紧紧抿着嘴唇。士兵的表情非常痛苦,鼻子皱在一起,嘴巴大战着,似乎在惨叫。他的背后插着一把顺刀,应该是在搏斗时被另一人从后方杀死。 “战士们打得很苦。”黄斯通轻声说。 身后的亲兵低声道:“大人,救火营已经战死一百二十六人,重伤十七人,轻伤二十一人;磐石营战死一百四十九人,重伤二十人,轻伤十一人。” 黄斯通仰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如此悬殊的伤亡比,本身就能体现出长生军战士们的英勇顽强。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章 拯救大兵黄斯通(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下午两点多,流沙口大营。 休息了半个时辰的建奴再次发起进攻。这一轮攻势,镶蓝旗、正蓝旗、正白旗、镶黄旗,以及皇太极亲领的正黄旗的旗帜,已经全部展现在黄斯通的望远镜里。 根据战后审问俘虏和缴获的资料,我们注意到,后金为了拔掉一直威胁着右翼的长生岛,竟然一鼓作气动员了超过七十个牛录,战斗人员达到或接近四千人——这在后金的武装力量里已经是一个很可怕的比例。所幸的是,在面对以勇猛和坚韧出名的长生岛军时,来自五个旗的建奴非但没有发挥出人数优势,反倒因为互相保存实力,导致多次进攻都打成添油战术,并没有一次性投入足够的精锐兵力。 这一情况在皇太极本人来到后发生了改变。在后金汗旗出现在望远镜里后,建奴们整顿了半个小时,一次投入了超过三百白甲,在盾车的掩护下逐渐逼近营寨。 就在白甲军团开始进攻时,从长生岛起飞的热气球,终于靠着西风慢悠悠地飘到流沙口战场上方。 在两百多米高空飞来的热气球,让建奴们产生了极大的惊恐。在第一线的白甲们还好,他们没空注意头顶。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七八百名普通建奴却出现了严重的恐慌情绪,大量人员下跪祈祷,还有少数人甚至转身就跑,被后方的白甲督战队抓获或当场斩杀。 长生岛上只驻有一个连的热气球队,这次出动了全部的三个热气球。事实上,早在三月中旬,济州陆军学校毕业的航空专家,赵智明中尉,便带领完全由澳宋人组成的热气球连队抵达长生岛。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赵智明一直带着属下记录辽南一带的风向和气候规律,以及在夜间悄悄尝试飞越建奴控制下的复州城。 此刻,飞在流沙口大营上方的赵智明看着下方。二十几辆木制盾车在白甲兵的推动下慢慢靠近营寨的缺口,不时有白色的烟雾从盾车外喷出,那是隐藏在盾车后方的白甲在开火。这种被后金广泛制作并使用的战争机器由木头制成,上面覆盖了浸湿的牛皮,并用沙袋加固,可以在二三十步内抵挡明军的鸟铳。若是用明军那种跟玩具一样的三眼铳,那就是贴脸也打不坏的。 黄斯通所部这次是来执行偷袭任务的,因此并没有携带重武器。能在安全距离上威胁到盾车的,除了四门虎蹲炮,就只有磐石营里保留的二十只斑鸠脚铳。 赵智明静静地俯视下方。随着建奴逐渐接近营寨,在营寨后方埋伏的磐石营士兵立即从缺口处闪出,对着近在咫尺的盾车扣动扳机。立即,走在最前方的几辆盾车炸出一片木屑和尘土,在子弹的打击下变成碎片。盾车后方的十几个白甲兵应声而倒,身上结识的铠甲在68克左右重的铅弹打击下如同薄纸一般脆弱。 几门伪装在尘土和木板下方的虎蹲炮也在近距离开火,将几辆盾车连同后方的后金士兵打成模糊的血肉。 但也仅此而已了。长生岛装备的我军标准燧发枪对这些皮厚肉燥的车辆没什么办法。若是面对他们的是我国防军,这批慢悠悠前进的盾车早就会被协同作战的野战炮打靶。而在缺少重武器的黄斯通这里,却只能用士兵的肉体去扛。 随着剩余的盾车前进到营寨外的壕沟处,早已蓄势待发的白甲们发出吼声,将盾车推入壕沟中,然后踩着被尸体和盾车填平的壕沟发起冲锋。装备了原始的火绳枪和抬枪的白甲在极近距离开火,和在缺口处布防的长生岛士兵面对面互相射击,在模糊的烟雾中一起倒下。其余的白甲则排成小队,前排架着长矛,后排挥舞顺刀,从几个缺口处同时涌入营寨内。 赵智明估算了一下飞行速度,又感受一下风速,终于说道:“开始投弹!” “开始投弹!” “开始投弹!” 热气球上的士兵们一声声地重复命令,并通过旗语将命令传给另外的热气球。几秒钟后,一批装在罐子里的炸弹被投掷下去,径直砸向正在靠近营寨的盾车。 从二百米空中投下去的陶罐,自然无法全部准确地击中目标。所幸所有飞行员都受过严格训练,加上盾车的速度极为缓慢,他们至少能把炸弹丢在目标半径三四米内。 在陶罐破碎的瞬间,地面便亮起数十朵火花。当然,这种“火花”,只是在飞行员们看来如此。在陶罐附近的后金白甲们,看到的却是将自己笼罩进去的烈火。此批投掷下去的陶罐里,装的是从台湾运来的凝固汽油。被天然橡胶改性的汽油具有极强的粘性,即便只有指头大小的火花沾染在身上,也会在受害者的拍打中快速遍布全身,把不幸收到袭击的目标变成行走的火炬。 原本井井有条的进攻很快被打乱,十几辆靠后盾车在距离壕沟还有几丈处遭到袭击。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建奴们逼出,暴露在营寨后的长生岛士兵的枪口下。 距离流沙口大营两里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几人正端着单筒望远镜看着战场。 赵智明早已注意到远处的那几人。他们在观察自己,自己也在看着他们。隔着望远镜的镜片,赵智明将望远镜的倍率调到最大,口中把那几人的外貌特征说出,让身旁的士兵记下来。 赵智明注意到那几人好像在争执什么。碍于距离过远,赵智明勉强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铠甲的大汉在挥舞双手,情绪比较激动。他叹了口气,右手对着那边竖起中指,上下摆动。他觉得建奴的望远镜肯定看不到自己的手势,甚至都看不清自己有没有在和他们对视。 “同志们,过去给建奴的大官们送温暖了!” ———————————————— 傍晚五点,天还没暗下来。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暮色,西方还有明媚的光芒。天空是很好的、很柔和的白色,渐变着到了中天,又变成湛蓝色,逐渐过渡到东天的淡黑色了。 在海风的吹拂下,我和第一团第四步兵营一起抵达长生岛。此时长生岛上早已人声鼎沸,登州镇独立骑兵营在几小时前就到来,现在已经喂好了坐骑,骑兵们正在海岸边的堡垒里吃晚饭。 从飞剪船上下来后,我见到了留守长生岛的救火营营长赵慢熊、骑兵营营长贺宝刀,以及登州镇的骑兵营营长朱国斌。除此以外,还有刚从流沙口战场回来的赵智明空军中尉,他一下热气球就赶来报告情况,连午饭和晚饭也没吃。 “战况十分紧急,黄中校被接近四千名建奴牢牢包围,不可能凭借自身力量突围。黄部极度缺少重武器,营地多处被突破,建奴之精锐白甲数次突入寨中,危在旦夕。” 我看完赵智明提交的报告,又看向长生岛上的天气预报员。 “明后两天大概率是晴天。”他说。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一章 拯救大兵黄斯通(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深夜,羊官堡。 陈卫国和几个同袍一起,侧卧在一处小土包子后方。透过野草的间隙,陈卫国冰冷的眼神打量着羊官堡上的火堆,以及在墙垒上巡逻的后金士兵。 右方传来窸窸窣窣的拨草声,陈卫国回过头去,是从羊官堡另一侧绕过来的张俊。张俊凑近了,身子伏下来,对陈卫国几人轻声道:“建奴每十分钟巡视一周,距离羊官堡外一里左右有建奴游骑,时刻待命。” “等...”陈卫国抬起头,看着墙垒上走过的一队建奴,低头看着怀表。身边的人划着一根火柴,小心地用身子挡住火光,将火柴递给陈卫国。陈卫国借着极微弱的光线,看了一眼怀表,又将怀表塞回胸前的口袋:“现在是11时14分。等11时24分时,从我这里发起进攻。你传令下去,其他方向的兄弟保持警惕,注意防止建奴逃走。弩手注意集火把堡内建奴的火把打掉。安排人去把建奴骑兵做掉,休走漏消息。” 张俊点点头:“是。”随即再次压低身子离开,小心地避开墙垒上可能的目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从几个方向集结了数十名一身黑衣的士兵,汇合在陈卫国身后。 陈卫国一边听着手下小队长的报告,一边从放在土包上的黑袋子里取出一包弩箭,小心地安装在一具小巧的军弩上。在隐隐的月光中,陈卫国静静地看着锋利的三棱箭头,那上面流动着蓝紫色的光。 十几米外,墙垒上响起散乱的脚步声。十多个一身锁子甲的建奴披甲人从墙垒上走过,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墙下的矮坡和草丛,并没有发现隐匿在草地里的黑衣人们。 等他们逐渐走远后,陈卫国右手挥动一下,身旁的四名弩手同时扣动扳机。锋利的弩箭划破夜空,将墙垒上的两名建奴射杀。 “动手!”陈卫国低声喝了一声,双手一拍地面,身子像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弹了起来,上半身压低,双腿闪电般地在地上蹬着,将自己弹向墙垒。在他前方,两个提早出发的同袍早已扎好马步,双手垫在一起。 陈卫国猛地跳起,双脚踩在两侧的同袍手里。他们身子一沉,又马上挺直,全身力气集中在手上和腿上,将陈卫国向上推起。 陈卫国借力跳起,双手如同铁爪一般扣住墙垒边缘的雉堞,将身子拉起,一个翻滚消失墙外众人的视线中。十多秒后,两根绳索从垛口里飞出来,众人立即分成两队,快速爬上墙壁。 之前空军的热气球在夜晚勘察过羊官堡。建奴们以为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内部构造,早已变成地图记忆在所有人脑中。 第一个上墙的陈卫国刚一落地,别在腰间的军弩便滑落在右手。只用了一秒,陈卫国便将弩箭指向一个回过头的建奴。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陈卫国下意识地露出冷笑,把带毒的弩箭射入那人的眼眶里。 那人“啊”地叫了一声,腰间的顺刀掉在地上,捂着露出右眼一寸的箭尾倒下。 陈卫国身子猛地弹出,右手抓住那人的左肩一扯,把他的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左脚伸出勾住那人的刀子一甩,左手从那人的右侧腋下穿过,在空中抓住刀鞘。身子滑倒在地上,陈卫国把尸体从身上推下,防止发出声音。 十几米外的墙垒上,一个建奴听到死者生前的叫唤,远远地问了一声。陈卫国一边爬起,一边用蒙古语回答:“没什么事,被一只虫子咬了。”说着,他从腰间取下绳索,将头部的钢爪固定在雉堞上,把绳子丢了下去。 两分钟后,一共三十名黑衣人已经全部登上墙垒。陈卫国在火堆旁打出手势,安排好任务。 几名背着大弩的黑衣人沿着垛口分开,将大弩指着堡内空地上还在吃喝的建奴。而陈卫国和张俊两人则各带领一队人,沿着左右两侧分开,将遇到的建奴击杀。 现在距离巡逻队抵达还有不到七分钟。若是再算上不用走到面前,陈卫国部就会被发现,他们行动的时间不到五分钟。这对于清理一座容纳上百人的堡垒,实在不能算充裕。 陈卫国需要拿下的是一处高出墙垒一丈的塔楼,上面的火堆若是被点起来,一两里外都能清楚地看到。在路上时,陈卫国便扯开黑衣的腰带,将一身黑衣解下,露出穿在里面的正蓝旗皮甲。这是济州皮革厂的仿制品,外表看着如真品一般无二,实际轻便许多,防御能力也相应地降低了许多。 他一把扯下黑色头巾,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鼠尾巴鞭子赫然在头顶摇摆。 “你在干什么?回到岗位上去!” 陈卫国低着头走向发现他的人,嘴边含着微笑:“我在那边看到外面的草丛一直在摇摆,会不会有尼堪来偷袭?” 那人骂道:“狗尼堪哪里会来打我们,黄斯通那狗才还被围在东边。要是要去救他,长生岛也不会来我们这!你,是哪个牛录的?滚回去!” 陈卫国应声站定,目光恍惚地看着对方,左手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好像在发呆。 面前那人见陈卫国站着不动,面色顿时沉下来。他手指着陈卫国大步走来,嘴里开始吐出脏话,挥开右手准备抽他一个耳光。 陈卫国呆呆地看着对方,待他巴掌抽过来时,他左手忽然一抓,将那人的右手手腕抓住。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露了出来,抓着一柄匕首,闪电般地朝那人的胸口刺去。陈卫国的眼睛猛地睁大,面前那人突然咧开狰狞的笑容,右手一翻一扯,顿时反手抓住陈卫国的左手,将他拉得失去平衡。身子则向左后方转动半圈,恰好把陈卫国的匕首避开。 那人顺势挥开左臂,砂锅大的拳头握紧,食指的鹿角扳指被有意突出,猛然朝陈卫国的脑袋砸来。 陈卫国闷哼一声,双腿下沉,脑袋偏开,勉强避过那人的拳击。被躲开的匕首在指尖灵活地转动一百八十度,右手反握着刀扎向那人的腰部。那人一拳未中,左手自然地松开拳头,按住陈卫国后背,右肩沉身一撞,便结结实实地撞在陈卫国的下巴上。 陈卫国脑袋一震,鼻血当即喷了出来,昏昏沉沉地失去力气,被那人压着摔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睁开眼睛,整个视野都在没有规律地乱晃,如同喝多了酒后看到的世界。陈卫国睁大眼睛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摸刀子,身子条件反射般地朝右侧翻滚开,靠着墙壁半跪,双手收在胸前护卫,这才有空观察周遭。 只见之前将自己撞昏的建奴已经倒在地上,右胸多了一个正在冒血的血洞,身后还有一道一米长的血痕,竟是被铅弹打中,早已死了。前方的塔楼早已被黑衣人占领,被铅弹打死的建奴倒在楼梯边。塔楼上的火把已经被熄灭,两个黑衣人正端着一锅油倒到羊官堡外面,防止被火星点燃。 一人见陈卫国已经醒来,便伸手抓掉脸上的黑布,伸手把陈卫国拉起来:“长官,下面已经打开了。” 陈卫国整个脸此时已经肿了起来。他努力地扶着脑袋,试图把倾斜的视野摆正过来:“唔,我悟了,你快去...” 那人点点头,快步从陈卫国身边离开。陈卫国跟着那人的身影看去,只见原先分成两队行动的黑衣人现在已经汇合,正集中了他们带来的步枪和大弩封锁楼梯。下方的建奴没有强行进攻,而是收集了很多木板和沙袋堆叠在一起,掩护着刀手们上来。 陈卫国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又被鼓起来的腮帮子扯得眼角直跳。他扶着雉堞站起来,慢慢走到西侧的垛口处。在一百多米外的海边,数百朵闪烁的火花已经登上沙滩。远远地看去,好似群星坠入大海。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二章 拯救大兵黄斯通(4)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5月18日,零点出头。 从长生岛出海的贺宝刀部、朱国斌部,正在羊官堡前修整。这次参战的部队全部是配马。在深入敌境的环境下,靠两条腿走路的步兵实在过于被动。 国防军第四营留了一半人在长生岛上协助防御后续,其余人会进入羊官堡,防止这座堡垒又被建奴夺回。后续抵达长生岛的增援部队会和长生岛上的战斗工兵一起,在羊官堡这里修建一处临时港口。我们在解救出被困在流沙口大营的黄斯通部后将撤回这里,通过港口离开。 朱国斌麾下的骑兵营刚刚跨过辽海海峡,马匹状态不好,此次并不作为骑兵使用,而是和我第四营一起作为龙骑兵参与战斗。当然,若是战局不利,他们也要挥舞刀子去砍人。 在我们登陆之前,羊官堡已经受到“狼人”的袭击。先头部队抵达时,墙垒部分已被狼人们完全控制,还有几十个建奴在中央空地抵抗。自然,先头部队小心地爆破开堡垒大门,将内部敌人歼灭。 我在羊官堡大门处接见了偷袭羊官堡的狼人部队。领头的是一个留着后金辫子的高大汉子,穿着一身正蓝旗的皮甲——我注意到这是济州岛的仿制品。随军一同前来的李云睿向我介绍道:“这是狼人部队的指挥官,刚阿,野人女真人,起了个汉名叫陈卫国。” 我笑着和他握手:“你好,我早已听闻东江镇收留了不少被建奴压迫的异族同志。好好干,对自己的同志,我们一直是一视同仁的。” 等部队修整完毕后,我和陈卫国一起上马带领部队离开。陈卫国的汉话说得还可以,少数无法表达的地方,他会用蒙古语说出来,再由李云睿翻译。 他告诉我,“刚阿”在满语中是“刚毅”的意思,这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 “你爷爷没有一起到东江镇来吗?” 他摇摇头,青紫一片的腮帮子鼓了几下,叹气道:“被牛录额真打死了,因为上交不了粮食。”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一旁的李云睿转移开话题,介绍了以陈卫国为首的归化女真人和蒙古人在情报方面做出的贡献。从黄斯通在长生岛站稳脚跟开始——那要追溯到天启四年——他就亲手组建起长生岛的狼人,这支同时兼顾对内和对外的特务机构。在从毛文龙处得到一批后金的叛逃者后,黄斯通便在与长生岛相邻的西中岛建立了一处与普通后金村庄完全一样的训练基地,命名为“第二建州村”。 在这处占地上百亩的村庄里,前来受训的情报人员将作为村民,在叛逃者的带领下过上一段彻底的后金式生活,说满语和蒙古语,做农活,练武艺,还要学会打骂汉人奴隶(当然不会真的有奴隶给他们练习)。直到他们彻底适应了建奴生活,磨去了所有的、过去二三十年的汉人生涯留下的习惯,他们才会被正式授予毕业证书,进入工作岗位。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情景式的训练方式,我国的情报机构同样采用。黄斯通能在17世纪的明国一隅独立设计出如此先进的训练模式,着实值得夸赞。 到了快两点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离开海岸线,行走在只有星光的辽南大地上。士兵们嘴里咬着竹制的衔枚,这可以防止他们不经意间发出声音。当然,由于嘴里一直咬着东西,他们不能用嘴巴协助呼吸,嘴角边又总含着唾液,确实并不舒服。马匹的待遇还好些,嘴被布匹封住,蹄子上包着草,整条行军队伍只有人们低沉的呼吸声,以及马蹄子沉闷的踩踏声。 夜不收和狼人已经放出一里外,负责狙杀可能发现我们的后金游骑。由于长期使用胡萝卜和鱼肝,我军基本没有夜盲症状,这对于夜战十分有利。 “不是所有部队都能打夜战。” 这是某本陆军教材上的一句很重要的话,我始终记得。在封建军队里,只有类似戚家军这样严格训练、营养充足,加上纪律严明的军队才能在夜晚出击。其他的杂七杂八的部队,即便是白天出战,军官们也要倾注大量的精力防止部下逃跑。若是在漆黑一片的晚上上战场,恐怕到了地方就只剩家丁了。 建奴虽是东亚顶尖强军(注1),能在夜晚和我们较量一番的士兵,也定然是不多的。因此,为了尽早解救被包围的黄斯通部,我命令部队连夜出发。若是情况最佳的话,我们将在黎明时刻发起进攻,一举击溃建奴包围圈。 走了几公里后,部队在两座小丘的阴影里抓紧时间休息。士兵们取出了嘴里的衔枚,长大嘴巴呼气,同时拿出水囊大口大口地灌水。 大部队里的侦察兵翻上小丘顶部,身子消失在半人高的野草里。他们会用望远镜搜索周边,配合夜不收一起保证部队行军的安全。 我带着朱国斌他们一起走到山坡上躺下,看着漫天繁星。五月的晚风有些清冷,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正好带走急行军产生的热量。在家乡的时候,我很喜欢躺在院子里看天空、吹风。辽南一带的维度和青松镇差不多,风和星星也差不多。 朱国斌躺在我左边,我们都没说话。朱国斌是辽人难民,身上背负着和建奴的血海深仇。此刻,他还在仔细地用手帕擦拭自己的佩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则睁大眼睛看着夜空。按照出发前的计划,这时候赵智明的热气球应该会飞过我们头顶,将进攻计划和一批补给带给黄斯通。我在尝试寻找它。 直到休息结束,我们准备继续前进,我依旧没有在无限广阔的天地间发现他们。可能是时间把握得不准,也可能是他们太隐秘,我没有发现。我希望是后者,毕竟我们没有发现,建奴肯定更不能发现。 第二次休息时,已经到了四点左右。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在随时可能暴露的环境里行走了十几公里夜路,这对我们的体力和精神是很大的考验。 被放出去侦察的陈卫国回来,告诉我们这是我们能潜行的极限了。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几波建奴游骑,目标密集到无法执行暗杀。那些游骑已经注意到羊官堡方向的人很久没传来消息。陈卫国伪装成正蓝旗的传令兵,从他们那里套了一些情报,急匆匆地赶回来。 士兵们已经从连排长处得到了具体的任务,现在正在做最后的休息。按照天气预报员的判断,今天升起朝阳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后。为避免意外,贺宝刀已经带领骑兵前进到相邻的空旷地带休息,以便快速进入战斗状态。 两个骑兵营的一千余名战士,以及独立的夜不收、狼人、侦察兵,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东方的天空。那儿此刻尚未亮起鱼肚白。大家知道,当东方出现第一抹光芒时,他们将奋不顾身地踏上战场。 注1:这里的比较不包括国防军、协从军。参谋部把建奴主力和关宁军主力划分为一等,普通建奴和普通关宁军都是二等。至于明国其他卫所兵团练九边军等等,都被划分为三等到不入流那一堆。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三章 拯救大兵黄斯通(5)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5时20分,东方的天际出现了极微弱的光芒。 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把没吃完的面饼喂给马匹,将包着饼子的布叠好放进口袋,又把水囊塞进马匹脖子上挂着的小袋子。等把杂物放好后,士兵们又相互检查了装备,弯下腰解开靴子的鞋带从新系好。 我站在一个小土丘上看着东方,那里隐约有几个影子在打斗,似乎有喊杀声传来。 几分钟后,李云睿飞马赶来,在土丘下大喊:“中校,建奴发现我们了!” 我点点头,对身边的方海说了一声,他即吹响哨子,传达了发起进攻的命令。我则从腰间拔出信号枪,对准天空扣动扳机。 在几公里外的流沙口大营,黄斯通早已集合好了所有幸存的战士。被他亲自带领前来的四百余名磐石营士兵,此时仅剩不到两百人还有行动能力。十几个活到现在的重伤员,此刻正侧卧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微笑着看着其他人。在他们中间,一包从热气球上投下来的黄色炸药已经安好了导火索。 见到西方天空升起一朵红色的火花,黄斯通面色严肃地举起信号枪,同样打出一发红色信号弹。 看到东面传来信号后,我骑着马从小丘上跑下,来到小丘南侧的草地上。在那里,早已列队完成的长生岛骑兵营正沉默地看着东方,看着隐隐出现的建奴骑兵。他们的前方,贺宝刀已经一身戎装,抽刀大吼:“骑兵营,拔刀!” 漆黑一片的天空忽然变得雪白。从天空中的热气球上扔下的照明弹打开了降落伞,镁粉和铝粉燃烧,放出几千度的高温,和三十多万支烛火的光芒。 顶着惨白的强光,我伸手挡在额头上,看着两里外正在接近的建奴骑兵。他们没有接触过照明弹,自然也更不可能有相关的心理准备。在忽然出现的强光下,原本有序接近的骑兵们飞快地混乱,旗帜在杂乱的人群中东倒西歪。 罩着黑色斗篷的长生岛骑兵们已经解下了伪装,露出流动着白光的胸甲。五百多名骑士们借着光线调整队列,膝盖碰着膝盖,肩膀并着肩膀,左手握住缰绳,右手举着马刀,形成相距十五米左右的三条横队。银白色的胸甲和马刀反射出慑人的寒芒,横队两侧的排长们高高举起旗帜。黎明的寒风吹动红旗烈烈作响,骑兵们头顶的红缨也在随风摇摆。 贺宝刀双腿轻夹马腹,胯下的枣红色大马便灵动地小步前进,带着它的主人经过战士们身前。 “同志们!将军就在前方!击破建奴,解救将军!” 我皱起眉头,快马跑到贺宝刀身边,伸手拉了他一下。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骑兵们大喝道, “为了祖国,击破建奴!” “光复辽东,还我河山!” “为了祖国!击破建奴!” “光复辽东!还我河山!” 在骑兵营、龙骑兵营上千名士兵的吼声中,一名号手吹响号角。沉着脸的贺宝刀亲自带队,三排骑兵开始驾马小跑,慢慢朝远处的建奴靠近。 而在后方,朱国斌带领一些状态比较好的战士上马,腰间插着手枪,右手握着马刀,马匹上还带着弓箭,驾马在两翼遮蔽。其余四百余名士兵们在马上给步枪装好子弹,由我带队向建奴靠近。 一边带领龙骑兵前进,我一边留神骑兵营的进攻。现在骑兵距离建奴前锋还有一里多,骑兵们一直控制马匹的速度,避免这些兴奋起来的动物过早狂奔,消耗体力。 进入战时状态后,贺宝刀暂时收起了对我修改口号的不满。他此刻需要准确的判断距离,保证在冲锋的最高速与敌交锋。现在双方距离较远,他们要保持慢步到三百米左右,三百米距离的冲锋是他们最熟练的科目,难度只在于在速度渐渐加快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密集阵型。 东方的亮光逐渐明显,鱼肚白占据了天际的一角。天上的热气球再次投下一轮照明弹,正巧照在贺宝刀部上方。在正上方的光线照耀下,两侧的十几名连排长们移动到每排前方五米处。他们没有携带马刀,而是配备带着三角旗的骑枪,举在头顶能让全排的骑兵都看到。这些基层军官不时转头观察全队的位置,其他前排骑兵则观察各自连排长位置,控制着自己的马速,整个骑兵阵列平直地往后金兵推进。 原先担任侦察兵的夜不收骑兵和狼人们三五成群,跟在骑兵营的后方,形成松散的第四排。他们将担任游骑兵,消灭经受墙式冲锋后残存的建奴。 等到骑兵营开始加速时,我们已经被拉开了三百多米的距离。五百多匹健马集体冲锋,两千多个马蹄击打在大地上,形成的震动即使在我这里也能清晰感到。 远方的后金骑兵也适应了照明弹的光芒。他们吹响了号角,骑兵们以一种散乱的阵型朝贺宝刀部冲来。两翼有一百多骑兵分散开,似乎想绕过贺宝刀骑兵群,攻击我所在的队列。 后金大队里分出上百骑,快马跑到两股骑兵群的中间,用弓箭抛射骑兵营。这是蒙古人常用的放风筝战术。在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一般会动用一个千人队,形成一道宽大的弧形散兵阵线骚扰敌阵,由千夫长控制散兵的作战,引诱敌军离阵或动摇。后阵的集群则寻找对方薄弱的位置进行集中突击,进而引起敌阵全体崩溃。 不过女真人是渔猎民族,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多少还是有些差距。虽然建奴们面对明国也自称弓马娴熟,不过他们现在的表现只能算捣乱。散乱的游骑从距离贺宝刀前锋五十米到一百米都有,轻箭以明显的抛物线落入骑兵营中。 长生岛上的骑兵营是东江军序列里第一批接受军火援助的单元,距离最后一个骑兵装备胸甲已经过去了几年。这次出动的骑兵营里,所有骑士都装备了钢打造的头盔、胸甲和护臂、护腿,浑身上下背着二十斤重的板甲。面对这种算得上奢华的防具,后金的步弓就算用重箭,也只有贴脸才有击穿的可能。 骑兵们放下头盔上的铁面具,透过面具的间隙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后金骑兵。游骑们射出的轻箭击打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宝刀冷冷地盯着前方的一名游骑,那家伙注意到自己背着旗帜,从一开始就一直针对自己,连着射中自己三四箭。现在两人只相距三十几米,贺宝刀几乎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他决定,若是两军对撞时这厮还在自己身前,自己一定砍掉对方的脑壳。 一分钟后,贺宝刀挥舞旗帜,下达了冲锋的指令。 三排骑兵同时催动马匹,如雷的马蹄声愈发密集起来,轰隆隆地让阵中的所有骑士听不到其他声音。双方间距很快拉进到两百米左右。由于对进的原因,贺宝刀把距离当做只剩一百米。这在骑兵冲锋中属于微不足道的空间。平整的阵列如同一道移动的马墙,面前的游骑兵没有多少机动的空间,抓紧时间在密集的骑兵面前退去。 后金骑兵完整地出现在贺宝刀眼中,兵阵铁甲闪耀。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长矛大刀,也有用狼牙棒和刀棍的,同样阵列严整地在慢跑。但这种严整只是相对于普通明军来说,他们的骑兵间隔更宽,兵力不是平均分布,左中右阵后各有一个驻队,开始慢跑后便稍稍显出了散乱。 贺宝刀热血上涌,放平骑枪,大吼道:“全速进攻!” 骑兵方阵里传来嘹亮的号角声,三排的军官们把骑枪转圈后前倾四十五度。骑兵们听到号角声,同时打马加速。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排排明盔上的红缨跳动着,如同无数闪烁的红色火焰。 对进之下,第一排骑兵与建奴的距离只剩百米,所有人都涨红了脸,眼神死死锁定正前方的目标,右手握住马刀直直指向前方,形成一排整齐的刀线。 贺宝刀张大嘴,顶着迎面吹来的大风,竭尽全力大吼:“冲锋号!” 最后一轮号角声响起,五百多人同时怒吼:“杀!” 对面的建奴同样传来号角声,同样放平长矛举起大刀,双方都在飞速接近,将死亡和伤痛带给对方。来自辽东各地的长生岛士兵和从原始森林里钻出来的女真人,终于要在辽南大地上拼死一战。 密集的阵形让双方都无路可退,也没有丝毫躲避的空间,杀人和被杀只在马身交错的一瞬间。这时的个人战技和骑术已经毫无作用,男人的勇气在骑兵战中得到最大的体现。很多人、很多战争小说把这当做男人的浪漫,我可去他妈的浪漫。这是生与死的交锋,每个人都必须在杀死对方和被对方杀死中选取其一,没有和平的选项。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四章 流沙口血战(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数千只马蹄击打在地面上,隆隆巨响如同夏季的雷声。 贺宝刀已经无暇去顾及队形是否完整。事实上,即便是苦练数年的长生岛骑兵,在这次冲锋中依旧把阵线拉成一个微微凹陷的弧形。不过,与他们面对的后金骑兵相比,他们足以被称为不可抵挡的力量。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对撞的时刻终于要来了。透过铁面具的缝隙,贺宝刀死死锁定正对着自己的建奴的眼睛。对方面对着整齐如墙面的骑兵队伍,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如果他反应速度足够的话,他将恐惧地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要同时面对超过两把马刀的攻击。 越来越多的建奴骑兵在下意识地减速,原本还算得上严密的后金骑兵队伍变得愈发松散,人与人的距离接近一丈,完全无法与严丝合缝的长生岛骑兵相比。在建奴本人恐惧的同时,他们胯下的坐骑,马匹这种聪明的动物同样在畏惧。 锋利的马刀在照明弹的照耀下闪烁着尖锐的寒芒,出于智慧动物的本能,建奴驾驭的马匹自发地减慢速度,并且往墙式骑兵们的两翼逃散。双方距离越近,正中央的建奴骑兵就越少,整个场面形成一个箭头形。 “轰”! 连绵的巨响响起了。以接近四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相撞的双方骑兵瞬间人仰马翻。马匹相撞的闷响,刀尖、枪尖、狼牙棒击打在铠甲上的脆响,以及人体血肉被切开特有的撕裂声同时响起。 最后的时刻,贺宝刀的宝马也不听话地向左侧偏转,但没有让贺宝刀的刀锋偏离太多。交锋刹那,贺宝刀紧盯着对面的建奴,身子轻巧地向右微微偏移,猿臂轻舒,将对方刺来的长矛夹在左手腋下。等到对方从自己与同袍的间隙穿过时,贺宝刀右手抓着马刀猛地刺出,差之毫厘地插入对方的脖颈,再借助马力切开目标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贺宝刀左后方脸上,在银白色的头盔上留下一道散乱的血痕。贺宝刀来不及多想,身子又迅速向左摆动,避开一骑建奴挥舞的狼牙棒,挥舞马刀劈砍对方的腰部,却被棉甲挡开。 马匹交错只有零点几秒,贺宝刀来不及补刀,便被坐骑带着面对新的敌人。右后方传来马匹撞击的巨响,一名骑兵和刚刚袭击贺宝刀的建奴相撞,一起摔下马去。 在穿越建奴阵线的几秒,贺宝刀全凭本能地避让、挥刀,紧张的交战让他连自己具体击杀几人也记不清。等他面前豁然开朗时,竟已冲出后金骑兵的集团,直面已经绽放出第一缕阳光的东方。 长生岛骑兵的密集阵型在交战中大占优势,蜂拥而来的三百多骑后金骑兵被击落了一百多人,还有四五十骑在交战前就从阵型两侧逃出。仅剩不到一半的后金骑兵们速度大减,还来不及回过神,又要面对迎面而来的第二排长生岛骑兵。 又是一次毫不留情地对撞,晕头转向的建奴已经失去动能优势,如同一排排靶子被狂奔而来的长生岛骑兵席卷。等到第二排骑兵冲过后,后金骑兵的阵型一片打乱,碰撞的地方转眼间倒下大片的人、马尸体,未死者的惨叫和呻吟充斥生还者的周遭。两轮冲击只间隔了几秒,幸存者还是无法调整好状态,正在努力控制住发狂的马匹,第三轮墙式冲锋又迎面而来。 这一轮的长生岛骑兵们稍稍拉大间距。在他们面前,散乱的后金骑士们正控制马匹在原地转悠,落马的建奴和长生岛骑兵正在地上搏斗,还有不少建奴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骑士们呐喊着穿过战场。他们依然保持着阵型,锋利的马刀被轻巧地拎着。接近目标时,骑士们才举起马刀,借助马匹的动能,不需用力挥舞,只要在错身而过时握紧刀柄轻轻一挥,就能带起飞舞的肢体和一蓬蓬血雨。 落马的后金骑兵自发聚集在一起,面对扑面而来的长生岛骑士也毫不示弱,疯狂地举起大刀长矛试图防抗。面对这些难啃的骨头,长生岛骑士们在密集的队形中无法转向,只能大吼着撞去。前排的建奴被马撞飞,后排的建奴立刻扑上来,狠狠地举起凶器刺杀停滞的骑士。 其余的骑兵没有减速,转眼间便拉开距离,奔驰在被扫空的战场上。他们径直跑出上百米才停下,在原先的第一排骑兵后方整队,再次形成一排队伍。 三轮冲击如同疾风骤雨,将后金骑兵们打得支离破碎。后金兵大约被击杀两百余骑,仅剩六七十个落马的或停滞的建奴猬集在遍地死尸的战场上。所有人都失去了指挥,原先带队的甲喇额真早就死在乱战中。但打击还未结束,迎接他们的是游骑兵们的火铳轰鸣。 自由游走在墙式骑兵后方的游骑兵们找到战机,如草原上的狼群一般围了上来,在三十几米的距离上抽出卡宾枪射击。这群残存的建奴几乎没有弓箭,即使弓还在身上,箭袋也早已丢失。失去远程火力的建奴们在游骑兵的火铳和弓箭射杀下毫无还手之力,一旦试图冲出去攻击近在咫尺的游骑,就会被游骑兵们拉开距离放风筝,或是遭到游骑的集结冲锋。 此刻距离建奴发现我军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东方的天际已经完全放白,初升的朝阳刺破黑夜的静谧,将一缕缕阳光洒满辽南大地。之前尚被夜盲症困扰的建奴大军逐渐展现出火力,穿着各色铠甲的建奴游骑出现在战场周围,和我军的游骑纠缠在一起。 刚刚被打垮、歼灭的接近三百个后金骑兵来自多尔衮麾下的正白旗。事后参谋部分析,这批能在夜晚出战的精锐骑兵被部署到流沙口大营的西方,用来防范可能的救援,恐怕是皇太极打着削弱多尔衮的主意——如果他真是这样想的,那他确实达到了目的。 6时许,贺宝刀部已经抵近流沙口大营两公里内,望远镜里清楚地出现黄斯通的大旗。天上的热气球发来旗语,建奴正沿着流沙口营地北面迂回兵力,似乎想把我部包围在沙河北岸。 骑兵交战中,我部已牺牲五十余人,并有三十余人负伤失去战斗能力。若是想依靠四百多名龙骑兵和体力消耗许多的四百名骑兵与三四千名建奴对抗,还是未免过于托大了。 挡在我们和流沙口大营之间的,还有正白旗的五百多名步兵。这批正在列队的建奴之前碍于夜盲症,只能待在原地等着骑兵们打完。当阳光照耀在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后,遍地的死尸、残骸、折断的兵器与无主的马匹,一副惨烈的沙场画面便映入他们眼帘。自然,跟明国打了几十年的后金兵不会被尸体吓倒,只是建奴尸体占大多数的情况,着实让他们受到深深的震撼。 受到热气球的警示后,我下令加快速度进军,至少要在建奴合围之前汇合黄斯通所部。大战一场的骑兵们和龙骑兵交换了马匹,骑乘体力较好的新马继续作战。贺宝刀亲率两百骑静坐休息,准备在建奴步兵被打垮后投入追杀。而剩余的两百骑则在夜不收和狼人的带领下分散开,用于遮蔽战场,掩护我军侧翼。 在后金和明国的战斗中,明军最大的劣势,大约就是缺少堪战的骑兵。步兵们排成队列,又没有合用的火器,只能在建奴骑兵下当挨打的靶子。今天,这种被动的局面,终于要由后金兵来感受了。 在长生岛骑兵们的保护下,下了马的龙骑兵们排成三排横队,行走在沙河北面的大地上。随军前来的鼓手腰间挂着腰鼓,敲出有节奏的鼓声,指挥着步兵踏出整齐的节奏。 我站在队伍右侧举着旗帜,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左方的步兵们。这批从登州出海到来的登州镇士兵训练十分好,一点不逊色与在第一线成长起来的长生岛军队。朱国斌本人行走在第一排中央,鲜红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他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一百多米外的建奴队伍,心中满是仇恨。 这次深入流沙口,随队的政治委员没有一同前来。因此,以往每次战前都有的政治动员自然也不会再有。但是,第一批出征辽南的登州军战士,全部由泛海逃至山东的辽东人士组成。无需政委动员,他们天生就对后金有着刻骨的仇恨。随着鼓声逐渐加快,四百多名战士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手中的钢枪慢慢握紧,满腔的热血愈发沸腾。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五章 流沙口血战(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正白旗的建奴是第一次接触新式陆军。因此,在流沙口战役中,他们表现得非常拙劣,应该是把我们当成明国军队一般对待。 虽然对骑兵被打成那样感到震惊,后金步兵们依旧按惯例展开战斗。大部分建奴在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排成队列,刀牌手顶在第一排,长矛从他们的间隙中伸出。一丈左右长度的长矛顶部安装了铁制的矛头,在朝阳的光辉下闪动白色的冷光。在他们的最前方,则安置了几排弓箭手,平举着八力弓,等待我军接近后开始射击。 严整的步兵队列一步步接近,少数士兵离开队伍,在前方十几米的距离外游荡。他们是专门的猎兵,从全军中选取射术优良者担任,负责在战列线外对抗敌人的散兵。在他们对面,是建奴第一线的散兵,总计有七八十名,已经前进到了他们五十步外,有些建奴已经抽出了箭支。 这些猎兵与建奴散兵不同,他们并没有像对手一样十分分散,而是在士官的指挥下三五成群,分布在战列线的两翼。在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们首先举起燧发枪,对着选定的目标集火射击。七八个建奴应声而倒。 随后,猎兵们把步枪背在背上,取下了身上的蹶张弩。这是从澳洲千里迢迢运来的老古董,可能是在上个世纪储存在仓库里的,年纪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若是看它的设计年代的话,甚至可以往上追溯到神臂弩时期(注1)。 当然,弓弩这种东西,三百年前和现在,变化其实并不很大。 猎兵们当着建奴的面,将弩臂踩在脚下,双手一起发力拉开弓弦,装好三棱箭头后端起弩对准对方。这种专门为蒙古人的怯薛军射击的大弩可以在三十米内击穿铁骑的铠甲,对付建奴的棉甲或是锁子甲,有效穿透距离可以达到六十米。除了造价昂贵以及射手训练困难,它完全不逊色于燧发枪。 弩弦弹动的声音陆续响起。在士官们的口哨声中,每一组的猎兵同时扣动扳机。轻轻的破空声后,锋利的箭头穿越三十几米的空间,在后金散兵的身体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强劲的弩箭轻松地穿透后金士兵的棉甲或锁子甲,扎破胸腹的皮肤,切开紧实的血肉。若是弩箭前进的路线上恰好有几根骨头,还能恶狠狠地把白森森的骨头打成两截。十几个后金散兵惨叫着摔倒在地上,其中的少数人比较不幸,没有立即死去,还可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感觉到着血液顺着三角形的伤口涌出的奇妙触感。 后金散兵们同样松开弓弦,将重箭发射到猎兵们身上。为了追求灵活,猎兵们装备的护甲比普通战列线士兵们轻薄许多。面对二十几步外射来的重箭,几名运气很差的猎兵被击中护甲的薄弱处,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受伤的猎兵没时间惨叫,他们立刻丢开沉重的弩箭,竭尽力气朝队伍两侧翻滚。胳膊上绑着白色袖章的医疗兵弯着腰小跑到他们身边,抓着猎兵的双手一路拖走。等到离开步兵们的前进路线后,医疗兵才有时间把伤者抬起来,运到后方处理伤口。 这场对射无疑是后金散兵吃亏很大。根据战后统计,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的猎兵,击中他们的弓箭没有破甲。而实际受伤的猎兵中,又有大约一半人并未受到致命伤害。 在双方散兵互相射击十分钟后,朱国斌所部的步兵和建奴大队,已经接近了两百米的决战距离。两方的散兵们很有默契地散开,将战场留给列队接近的步兵们。 等到身上插着箭的猎兵们离开,所有士兵们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建奴。此刻,建奴们已经开始小跑,最前方大概有一百多名腰间挂着顺刀的弓箭手,正手抓着弓箭朝我们跑来。 身旁的方海朝我投来目光,我摇了摇头,示意无需请求热气球支援。面对这种普普通通的后金步兵,消耗热气球上仅有的一些燃烧弹,实在得不偿失。 “准备战斗!摆开队形!”朱国斌大声发出号令。随着号手吹响喇叭,连长们迅速走到队伍左侧,将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原先以纵队小跑前进的步兵们迅速向两翼展开,不到十秒便变换成三排横队。 “杀!”四百余人同时发出大吼。在吼声中,第一排战士单膝跪下,第二排战士微微弯腰,第三排战士则挺直站好。四百多杆步枪从人们身子的间隙伸出,黑洞洞的枪口一动不动地指着正在奔来的后金军队。连排长们单手执刀握在胸前,左手严整地贴着裤线,等候朱国斌的命令。 后金军后方的流沙口大营里又发射了一发信号弹。很快,对面的后金兵大队便混乱起来。我站在马上,越过后金大队看向后方。在那儿,两百多名磐石营的幸存士兵正在黄斯通的带领下冲出残破的大营,朝建奴的后背袭来。 这下建奴们必须做出选择:是向前击溃我们,还是向后击溃黄斯通。在我军士兵的目光中,一个穿着银白色铠甲的高大建奴喊叫几声。很快,原先踟蹰的建奴们再次向我军前进。他们选择先跟我们打一场,大概是觉得我们更加危险,不敢把后背交给我们。 前排的建奴弓箭手开始射击。他们不敢靠近我军,只敢使用轻箭抛射。面对钢制的铠甲,这些轻飘飘的箭头毫无作用,打在铠甲上叮叮当当的响。等建奴弓箭手射了十多轮后,后排的甲兵开始前进。六十几米外响起铁甲甲叶互相碰撞的叮叮声。建奴阵线上人头耸动,密集的铠甲和头盔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无数光点。一些零散的后金兵手执三眼铳和鸟铳,冒险性地冲到三十几米的地方开火。这种距离上的鸟铳已经可以对我军造成伤害,几名士兵被击穿铠甲,惨叫着向后倒在战友的怀里。 但所有的战士依旧保持平静,如同三排木头人。两翼的猎兵集火将过于接近的后金兵打死。 朱国斌一动不动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后金步兵。紧张的情绪让他的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脸色变得通红,右手死死握住刀柄。终于,他确信建奴已经踏入四十米死线。 “开火!” 随着一声怒吼,连长们和朱国斌一起向前挥动军刀。三道苍白的烟气瞬间出现在步兵前方。由于距离很近,这些浓郁的白烟混合在一起,如同一堵忽然出现的白墙,隔开双方的视线。 直径13毫米的铅弹在零点一秒后飞过了四十米距离,轻松撕裂后金兵的棉甲和锁子甲,在他们身体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原本密集的后金队伍哗啦啦倒下一片人。站在前方的刀牌手就像台风里的稻草人一样迎面倒下,盾牌的碎片纷纷飞起。 这一轮打击让后金阵列里倒下了大约一百人。空虚了许多的后金队伍里传来连绵的惨叫和哀嚎,侥幸逃过一死的幸存者们发出疯癫的嚎叫。在鲜血和破碎的肢体组成的地狱里,没有人还能保持冷静。一些建奴脱离了队伍,大叫着朝我们扑来;而大部分人则留在原地,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此时我的心中已经一片轻松。后金的远程火力向来一般,象征性地轻箭和极少数的鸟铳对我方造成的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样恐怖的伤亡比是后金不能忍受的。 仅有的两门虎蹲炮发出吼声,将一百多枚铅弹喷向冲来的建奴。在漫天的血雨中,排成整齐队伍的步兵们已经呐喊着站起,在军官的带领下大步奔跑,挺着刺刀冲向被打乱了的建奴。 “全军突击!” “万岁!” 后金步兵的总崩溃开始了。单薄的阵线无法抵御刺刀步兵的集群冲锋,被齐射打懵了的建奴也没有丝毫反击的信念。三四百个建奴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敢于反抗,其余人就像被狼群追猎的绵羊一般慌乱地向后逃亡,一路丢弃武器和盔甲,试图跑得更快。 休息了一段时间的贺宝刀们欢呼着从步兵方阵两侧冲出。骑兵们仗着马匹有四条腿,迅速将剿杀顽敌的步兵甩在身后。穿戴银白色胸甲的骑兵们散开队形,站在马镫上,翘起屁股,上半身前倾,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拎着马刀。当马匹从左后方追上逃散的建奴时,骑士们便狞笑着扬起马刀,轻巧地掠过建奴的脖颈,将一颗甩着猪尾巴鞭子的头颅从脖子上割下。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六章 不对称炮击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上午八时许,我们终于见到了黄斯通。 黄斯通的名字,我还在大学时就听闻了。那时,这位从天启初年就在广宁战役中崭露头角,率领几百骑和孔有德一起穿越后金占领区南下旅顺,又以金州伏击战打出三位数战损比的传奇将领,早已通过无数话本、小说、戏剧,在万里之外的澳宋威名远扬。等到黄斯通一人潜入辽阳,在谈判桌上斩杀奴尔哈赤,又成功脱险后,他的名字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经成为活着的神话(注1)。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建奴步兵被歼灭的战场上。一小时前还是淡黄色的河边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躺倒一片。鲜血肆意流淌在大地上,又被沙滩吞噬,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黄斯通此时的状态很差,或者说,这批两百余人的磐石营士兵们的状态都佷差。 “我们这一天多,只喝了半升水。”他咧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说,“还是今天凌晨,热气球上投递来的一点水。至于食物,那是一点也没有。” “我黄某,对不起战死的两百多个弟兄,对不起相信我的战士啊!” 看着他血红的双眼,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慰藉。东面的流沙口大营已经竖起建奴的旗帜,明黄色的大纛飘扬在残破的营地上方,表明后金军队终于拿下这座堡垒。在十多分钟前,流沙口里传出一声爆炸声,漆黑的烟气升起十几米高,那是不得不放弃的重伤员引爆炸药,和冲入营地的建奴同归于尽。 所有的人都面向流沙口敬礼。他们包括击溃建奴步兵队列的登州龙骑兵、纵横沙场的长生岛骑兵营、以及血战三十几个小时,将一座孱弱的营地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堡垒的磐石营战士。在这样壮烈、坚决和英勇的行动面前,即便是最迟钝和愚昧的人,也不可能吧受到触及灵魂的震撼。 一百多个俘虏坐在地上,目光畏缩地看着我们。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真夷,还有些是正白旗的包衣(注1)。在建奴们总崩溃时,建奴和包衣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投降,反倒是跟着大部队一起逃跑。直到指挥他们的甲喇额真被某个骑兵砍倒后,早已精疲力尽的后金兵才失去精神寄托,瘫倒在地上,被跟上去的步兵一个个割了辫子捆好。 现在天色早已大亮,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汇合了磐石营的我军人数达到近千人,加上一百多个俘虏,人数着实达到进行一个战役的标准。从黎明开始机动的后金军地已经运动到我们的北面和西面。加上被占领的流沙口大营,我们已经被包围在背对着沙河的岸边。 在一千多年前,韩信会选择背水一战,利用无路可退的绝境激发士卒的斗志。而在西元1629年的初夏,我军却毫无陷入绝境的危机感。 若是没有外援,光靠我们这一千多人的话,想冲出包围圈并不容易。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我们处于极大的优势,但士兵和马匹的精力与体力却不能迅速补充回来。兼之多了两百多名疲惫的磐石营士兵,与一百多个俘虏,现在的状态着实不适合继续战斗。 当然,既然我还可以写下我的回忆录,我军自然是平安脱险了。 西南方突然传来连绵的巨响,绕到西部的建奴也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起,伸长脖子看向西方。在那里,四五艘炮艇正从河道的拐角处驶出,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这些连夜从旅顺开来的军舰在黎明抵达长生岛,休整片刻后继续出发,在此时来到了流沙口战场。专门为不对称作战射击的浅水炮艇在风平浪静的沙河上大展身手,每侧安装了4门3磅炮、首尾各有一门12磅大炮的炮艇连成一线,匀速驶过沙河,顺便全力以赴地将死亡带给河边的建奴。 透过望远镜,我们清楚地看到后金的惨状。最强力的防御措施仅仅是躲在盾车后面,依靠鸟铳、抬枪、三眼铳和寥寥几门轻量型红夷大炮还击的后金士兵,面对着有钢板保护,炮火一分钟打两轮的炮艇编队,就像试图挑战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壮汉的小孩子一样,被按在岸边摩擦,毫无还手之力。 一辆一辆盾车被飞速袭来的铁球打成碎片,后方的建奴被纷飞的木片扎成刺猬;一片一片泼洒霰弹的弹幕覆盖在北岸大地上,将后金队伍抹去一层又一层。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原先虎视眈眈着我们的后金军队,就在丧心病狂的火力地狱里崩溃。混乱的人群尖叫着丢下武器,彼此互相推攘相撞,又狼狈地爬起来继续狂奔,直到彻底逃出火炮的打击范围。 炮艇们最终在靠近我们的河边停下,为首一条炮艇上跳下十几个人,涉水上岸。 走在最前面的是磐石营的营长章渝。他一上岸就狂奔而来,隔着几米便一下子跪倒,嘶哑地喊了一声:“将军!” 黄斯通抿着嘴,满是血丝的眼睛忽然一热,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下来。他勉强崩住表情,下意识地侧开脸,眼睛往左上方的天空看去:“哈哈,章渝...”刚说到这里,黄斯通的眼泪便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涌出。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再也忍不住,他垂下脑袋,让泪水肆意流淌。 “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 我站在黄斯通身旁,心中也不是滋味。章渝本是和黄斯通一起前来偷袭流沙口,却因留守运输船,被建奴放下来的渔船扯断了缆绳,顺着汹涌的河水被一路卷向出海口,今天凌晨才回到长生岛,又跟着支援舰队来到这里。 章渝后面几人是炮艇分队的刘水生中尉,还有几位戴白色肩章的内卫。我诧异地看着他们,领头的内卫——是个上尉——向我敬礼后,对黄斯通说:“黄斯通同志,奉朱鸣夏总督之命,请您立即上船,随我们撤离此处。” 黄斯通红着眼睛看向内卫上尉,半晌才咧开嘴,慢慢地说:“请告诉朱总督,黄某没脸丢下两百个跟我来的兄弟,没脸独自一人上船跑路。” “黄中校,这不是...” 黄斯通挥手打断了内卫上尉的话。他转过头道:“谢谢朱总督的好意,黄某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还请你们回去罢,我不会离开的。若是你们真想我能回去,不如留一点武器下来,我活着回去的机会也大点。” 内卫上尉看着黄斯通,和其他内卫一起敬礼:“总督冕下有令,如黄中校坚持留下,我们将贴身保护您的安全。” “元老卫队一分队,向您报到!请指示!” 黄斯通和我对视一下。他试探性地开口:“李中校的部队里有不少伤员,磐石营也有很多战士很疲惫了,请你们先让他们乘船离开吧。” 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刘水生点头答应:“这是我们原来就准备做的。” 三十几个在骑兵对撞中骨折的伤员被小舢板运上炮艇,还有同样数量的磐石营伤兵被命令随船队撤离。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刘水生带人拆下几门3磅炮,点火烧红后丢进水里毁掉,让伤员有地方躺下。等到所有人都登船后,之前还有些空旷的炮艇已经显现出超载的迹象。 沿着沙河向西,炮艇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公里多的炮火掩护。等到部队经过一处浅滩后,炮艇便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一千多人的部队排成战斗队形移动,状态比较好的骑兵以游骑形式游走在大部队外围,步兵子弹上膛,刺刀雪亮,站在外围,而其余骑兵则下马,牵着坐骑走在队伍中间。俘获的一百多人,其中的二十几个真夷被释放了。他们被切掉双手的大拇指,割掉辫子赶回去。这些失去劳动能力的俘虏将把对我军的恐惧带回后金。 剩下的汉人包衣被十个十个地绑在一起,由轻伤员牵着拉走。出于谨慎考虑,我们暂时还不能给予他们信任。 大撤退开始了。在数千名后金骑兵的环绕下,我们将走完大约六公里的陆路,回到羊官堡附近。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一章 一枪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烈烈西风,卷起鲜红的旗帜。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支全神戒备的军队正行走在辽南大地上。从三百多米的空中俯视,赵智明看着上千人的队伍分成两部分。走在前方的部队包括了被营救出的黄斯通所部以及所有的骑兵。他们在后方的龙骑兵方阵的保护下先快速前行数百米,再摆开攻击阵型,掩护后方的龙骑兵上马赶路。等到龙骑兵们跟上来,他们再由龙骑兵掩护着前行。如此反复循环,两支队伍便在数千名建奴的监视下缓缓移动。 此时已经接近11点,我们距离羊官堡大概还有两公里。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我军也走到了关键的地方。从羊官堡登陆的部队已经有12个小时没有休息,唯一的放松只有拄着枪坐在地上二十分钟。而从流沙口大营中冲出的磐石营士兵,这时更是几乎完全失去精力,只靠着一口气继续前进。即使每个人都有马,我们也必须考虑到,马匹的耐力比人还不如,现在也是外强中干。 前方三百多米是两座小丘,中间夹着一条宽约十五米的窄道。两座小丘都不高,但其向南北两侧延伸数里,但马匹攀登依旧困难。若是要通过此处,我们必须从小道上排队前进,保持严整的方阵也会因此被破坏。 如果建奴想留下我们,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一旦我们通过这座小丘,建奴骑兵要追击过来,依旧要从这条小路通行。等他们穿越完毕,我们已经能走到接近羊官堡的地方,得到羊官堡守军的支援。 南北两侧的建奴游离在四百多米外。他们平均一人双马,机动能力远超我们。在持续一个上午的追击中,我们已无可避免地陷入建奴的半圆形包围中。所幸,严密的队形并没有露出破绽,建奴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发起攻击。 前方的队伍忽然传来欢呼声,我所在的方队中情绪猛然变化,几个士兵紧张地扣动扳机,零星传来几声枪响。 队伍中跑出一名骑兵,跑到半路时,前方队伍也冲出一骑,一边朝我们奔来一边欢呼:“援兵到了!” 两个方队同时发出欢呼和大吼。绷紧的神经突然得到放松,许多士兵一边保持战斗姿势,眼泪便一边从眼眶里涌出。在欢呼和吼叫声中,小丘上出现了数十面旗帜。数百米长的小丘脊线上,反射着寒芒的刺刀如同秋天的麦芒一样涌出。密密麻麻的头盔下,红色的军装在阳光下无比鲜艳,好似燃烧的烈火,即将席卷无边的辽东。 转眼间,两座小丘上便被一千多名持枪战士占领。十几门三磅野战炮被驽马拖着从小道中走出,以半圆形围绕小道口布置,炮口对准南北两侧的建奴。 原先零星挡在我们面前的建奴骑兵早已逃散,一百多骑红衣骑兵从小道中冲出,在前方方阵和贺宝刀交接一番,再朝我们奔来。身旁的朱国斌声音有些激动,他说:“是我登州镇,好像是部署在青岛的第一团。” 那批骑兵到了面前,敬礼后大声道:“报告长官,登州镇第一团骑兵营,向你报到!” “团长代正刚同志已抵达羊官堡,我部奉命与步兵一营、二营前来接应,请求接受你的节制!” 我拊掌笑道:“好,现在我命令,贵团骑兵营先和前方的贺宝刀同志汇合,由贺宝刀指挥,在小道北侧列队,应对建奴可能的骑兵袭击。” “朱国斌,”我扭头对他说,“现在需要你们当骑兵了。请开始列队,在我们的南面与我们平行移动,保护左翼。” “所有伤员,随我前进!” 鲜红与铁灰色的人群快速混合,在建奴的目光中变化队形。很快,在南北两面的骑兵方队的保护下,几百个状态不良的伤员和疲兵抵达小道口,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有序通过。 热气球上传来消息,建奴的大队已经开始收缩。显然,我们避开了在这里和后金决一死战的命运——当然,后金也免于在此处死去两千人甚至更多。 站在小丘顶上,风中已满是辽海的咸味。登州镇的旗帜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正洒在我们的头顶上,眼睛有些睁不开。 方海把望远镜递给我,我伸手接过,将钢盔的帽檐压低一点,挡住照在眼皮上的阳光。借助望远镜,我看到后金的部队在一公里外列队,排成四个勉勉强强的大队。根据他们旗子和甲胄的颜色,我们判断出后金是按照“旗”为单位划分阵营的。嗯,正白旗没有队列,八成是被打得排不了队了。 事后想来,后金这样子列队,可能是想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他们的军威。可惜,就他们那种队伍,不提跟国防军比,就是和长生岛军队和登州镇相比,同样是相形见绌...大约和东江军的其他部队差不多? 总而言之,我们已经确定,后金是没有进攻欲望了。他们中跑出一骑,在双方六七千人的目光中打马前来。那骑士穿着镶黄旗的锁子甲,没戴头盔,露出被晒得黝黑的头皮和干瘪的小辫子;背上挂着弓箭,腰间挂着腰刀,马鞍上挂着狼牙棒还是斧子。身材极为壮硕,看样貌挺成熟的。考虑到建州人比明国人还要显老,那人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不急不缓地催动马匹,匀速前进到距离我们三百米外。他轻轻勒了下马脖子,停在战阵面前,随后从背上取下弓来,在马上弯弓搭箭,将弓拉得形如满月。 一道破空声响起,箭划过两百多米的空间,钉在我们前方。 小丘上的登州镇士兵们没有动作,长生岛的骑士们发出轻微的惊呼声。能射两百多米,弓箭等级应该在11力-12力...能在马上拉开这样的强弓,搁在中世纪能称百人敌。 那骑士射完后便收好弓箭,象征性地驱马后退几米,随即挺直腰板坐在马上,沉稳如一座铁塔,静静地看着我们。 片刻,贺宝刀亲自披坚执锐,驱马前出,取回那人射出的箭。箭上绑着一封信,落款是皇太极。 我看了信封后便停止拆开,将这封信给在场众人示意一番,便交给那名内卫上尉保管。这封信由后金奴酋写出,虽未明示,但显然不是专门写给我的。 回来的贺宝刀道:“属下过去取箭时,稍稍看清那厮。应该是鳌拜。” 黄斯通眉头下意识地一挑:“鳌拜?” “黄同志听说过这人?”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八旗的高层没有他。” 黄斯通笑了笑,说:“此人是女真苏完部落首领索尔果之孙,费英东的侄子,以武力闻名建州。” “嗯...费英东么,听名字不像蛮族。” “禀大人,费英东是人名,那建奴是姓瓜尔佳的。”贺宝刀插话道。 “嗯...” 我叹口气,不想这些很像欧洲人的古怪名字。“方海,步枪。” 我朝方海伸手,朗声笑道:“今日有惊无险,接回黄同志,诸位皆有大功。如此,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百步穿杨的绝活儿。” 方海快速取下背在身上的步枪——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从未使用过这支枪。我取过步枪,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小丘顶上,将枪托抵在右肩。这支枪是大明东北贸易公司捐赠给国防军的线膛枪中的一支,枪身木质部分的纹理都十分漂亮,体现出力量的美。 方海大声报出那刻的风向、风速和大概的湿度,几名炮兵测出距离。我调整了步枪的标尺,心中估算小丘与平地的相对高度产生的影响,最终闭上左眼。呼吸逐渐平缓,缺口、准星与目标连成一条直线。周边众人自然地停下交谈,连呼吸也减轻许多。 半分钟后,一声脆响,些许白烟从枪口喷出。枪口前的小草被气浪吹动,瞬间伏倒在地上。 三百多米外,那铁塔般一动不动的鳌拜身子如被电击一样抖动一下,左胸溅起一朵血花,便浑身颤抖地摔下马去。受惊的马匹嘶鸣着跑动起来,拖着双脚被马镫卡住的鳌拜跑了十几米,又停下来低头吃草。 小丘上的数百名士兵同时发出欢呼。在黄斯通他们的掌声中,我轻出一口气,将步枪交给方海。 “大学时得过全校线膛枪射击第一名。”我忍不住笑意,对方海说,“从大一到大四,蝉联四届校运会项目冠军。” 明国:风起辽东 未公开章节3 你来自未来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紧张了两天两夜的人们放松下来,得到半天假日,在营区里打球和散步。 距离我们回到长生岛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嘈杂的港口逐渐恢复平静。从羊官堡撤回来的最后一批部队刚刚开始晚餐,我和其他军官们终于搞完收尾工作。 虽然离彻底完成战后事宜还远着,但我们还是有了一些非常珍贵的放松时间。那时的我已经超过36个小时没有睡觉,浑身都充满奔波和战斗带来的疲惫和酸痛。但我始终无法睡着,脑袋里装满了昨夜和上午的经历。坐在长生岛西侧的办公室里,我躺在椅子上。夕阳的余晖从窗口照入,洒在我的胸前。紫红色的光芒已经失去中午的温暖,亦无法将室内照亮。 身后传来敲门声,我懒洋洋地说了声请进。办公室的灯被打开了,钨丝被电流穿过,散发出明亮的白光。 “太刺眼了。”我想。伸手盖住脸,我慢吞吞地转过椅子,从指间的缝隙里看到方海站在桌子前。 “长官,黄斯通中校回来了。” 我点点头,将手放下,抓起桌子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黄斯通中午回到岛上,在办公室里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爬起来慰问伤员,在军营里忙活了一个下午,现在才回到办公区。 我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振奋起精神,一边走一边问:“他们要见黄斯通了吗?” “是的,长官。”方海跟在我身后快步走着,“他们从中午就在黄斯通的办公室外面等着,寸步不离,似乎铁了心要见黄斯通。” 黄斯通的办公室与我的办公室——一个临时分给我休息的地方——不远,只相隔一片菜地。下楼梯时,我从窗户往外看,正巧看到黄斯通从办公区的大门走进来。在他前方,十几个内卫正快步向他走去。 ———————————————— 黄斯通早就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心理准备。他准备的时间很长,长到准备了足足七年,从他刚得知澳宋时的天启二年,到现在的崇祯二年。这无疑在他的生命里,无论是已经度过的二十几年,还是接下来将要度过的五十几年,都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直到与我谈起此事时,他依旧非常清晰地记得广宁之战时,他第一次接触澳宋的情景。 “有一批澳宋雇佣兵参战。”他说。讲述这段历史时,他的眼睛里流动着很复杂的神色,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王化贞逃出广宁的晚上,我带兵追他,没有追上。王化贞跑了,军心大散,广宁也无法防守。我准备放火烧毁广宁的辎重军械,避免它们落入建奴的手里。” “然后我在城门口见到一个连的澳宋雇佣兵。哈,你敢信,雇佣兵!澳宋共和国的雇佣兵!我他妈,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我的心情。我懵了,我亲爱的达瓦里氏,我懵了。为什么会有一个,自称澳宋的,共和国?澳宋是什么?我不记得欧洲有国家叫澳宋啊!而且他们全部是黄种人!” “我试着和他们讲英语,又把我仅剩的还没还给老师的俄语说了一点,结果他们说他们只会说汉语,问我会不会说汉话!当时时间太紧急了,我没时间和他们了解更多。这些雇佣兵和我说他们来自南半球,天启元年来辽东发财,被熊廷弼雇佣当教官。” “后来啊...他们跟着大部队往山海关撤退了,我独自率领一百多人南下投奔毛帅。” 回过神来,黄斯通看着走到面前的澳宋内卫,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这一幕在他的脑海里想象过许多次。从他在长生岛站稳脚跟开始,他就一直在了解澳宋,了解这个不应该出现在历史上的神秘国家。 那乘船来到的内卫上尉朝他敬礼:“黄斯通同志,请随我们来。” 黄斯通回礼,在内卫的带领下往办公楼走。在他的余光中,率军救援自己的李如初中校,正和他的副官一起从大楼中走出,静静看着自己。 ———————————————— 我见到黄斯通时,他还在和内卫上尉谈话。 上尉对于我能走进那间办公室,感到异常震惊。当他见到我时,他瞬间抽出腰间的手枪,枪口朝下对着我。我毫不怀疑,如果他认为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在半秒内把我的脑袋打碎。 带我走进来的内卫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干涩。他面对上尉的目光,慢慢地说:“长官,又多了一个。” 上尉眼光中流露出一些疑惑。他将目光从那名倒霉的内卫脸上收回,定定地看着我。十几秒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变化出极大的惊讶,甚至连身子也有些颤抖。 终于,上尉长出一口气,将手枪收回枪套。他对着那名内卫摆摆手,对方连忙如释重负地关上门,将我们三人留在房间里。 “请坐吧,李...同志。”上尉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指了指靠墙的一排椅子,随即抓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发出“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我朝黄斯通点点头,从他的脸上也看出程度不减的震惊。等我坐好后,上尉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黄同志,我们继续我们的话题罢。” “正如我们之前说到的,这个世界与你的...你们的世界不一样。移民南洋的事业,开始时间已不可考,但至少在方腊称霸江南时期就已开始。那时只有广东沿海的贫民零星出海,为中国积累了宝贵的航海经验。等到女真消灭北宋,南渡的朝廷开始有计划地组织人民殖民南洋。在伪金灭亡的时代,吕宋已经有了两百多万宋人居住。” “后,蒙古南侵,愈演愈烈。圣祖嘉仁皇帝起与福建,改革航海协会,建立新式海军,一面加快经略南洋,一面组织军队反击蒙元。” “可惜,赵嘉仁皇帝不幸染病身亡,煌煌大宋,竟无一人可以接收赵嘉仁的遗产。反攻到河南的大军迅速崩溃,蒙古人一鼓作气攻破襄阳要塞,南宋的生命也进入倒计时。在最后的三年时间里,圣祖皇帝的兄长赵嘉信冕下竭尽全力,组建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舰队,将三百多万人带离大陆,转移到吕宋。” “在之后的一百年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蒙元的威胁下。先辈们一直在南下,一直在漂泊,直到伪元后期乱世降临,先辈们才最终转移到澳洲,建立新的家园。” “我国尝试过重回神州,但当舰队抵达广州时,接待我们的已经是明国的知府。”上尉看着面前的黄斯通,淡淡地说,“我们不愿为了回归故土,打乱终于安稳下来的汉家政权,也没有能力再次统一中国。于是先辈们北上南京,和朱元璋会面,达成共识。我国在十年内支援明国一批粮食,换取明国同意我国招募移民。” “就这样,从洪武十一年到洪武二十二年,我国从神州大陆上获得了超过六百万人口。在洪武大帝死后,建文皇帝驱逐了我国大使,中断了与我国的外交联系。又兼之那时南洋岛国与我国开始了百年战争,朝廷无力维持和明国的交往,遂几乎消失在明国的历史中。直到万历时期,我国基本消灭南洋的伊斯兰国家,重回广东,这才算是再次踏上中国的历史舞台。” 上尉说到这里,面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在五十年前,我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被消灭了,新兴的资产阶级夺取了政权,建立了伟大的共和国。” “在座的李如初同志到过长安,他肯定见过那座雄伟的共和国纪念碑。”他看向我,我微微点头。“与共和国一道诞生的,就是我国伟大而神圣的元老院。” “一共五百位元老,”上尉前倾着身子,轻声道,“全部是穿越者。” “这是我国最高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我们。” 上尉轻轻地说:“我的爸爸就是元老,我是元老的孩子,身体里留着四百年后的血。” 明国:风起辽东 未公开章节4 穿越者们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谈话告一段落,室内陷入古怪的沉默中。 黄斯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暗红色的火光在白炽灯下闪耀数秒,整根烟肉眼可见地燃烧掉一截。一分钟后,黄斯通终于将满满两个肺的烟吐出来。 灰白色的烟气被他的肺过滤了几乎所有颜色。这团颜色暗淡的烟气慢慢飘起,沿着雪白的天花板朝周遭散开,最终被窗外的夜风带走。 守在门外的内卫推开门,轻巧地将一只烟灰缸放在黄斯通面前。他从左手拖着的盘子里端下一壶茶水,给上尉和黄斯通两人面前空着的茶杯添满。随后,他又转身走到我面前,微微鞠躬,将一盏茶递给我。 我微笑着点头致谢,看着他转身出门,再将门合上。 上尉端起茶杯,稍稍喝了一点。在灯下缭绕的烟雾中,他的表情有些朦胧:“黄同志,不知您是何时,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以为你们都查清楚了。”黄斯通的表情很复杂,嘲笑和隐隐的激动混合在一起。他随手将还剩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身子前倾,强壮的身子投下的影子延伸到上尉面前:“我来自...2009年,呵,一个遥远的年代。” “如果你爸爸和你说起过他们来时的细节,那你应该记得我。”他耸耸肩,脸上露出自嘲的神色,又点着一根香烟:“当然,更大可能是我早就被遗忘了。” “我和你爸爸那批人一起乘船进入虫洞。在穿越时空时,我意外被甩入一处乱流,一个人来到万历四十六年的广宁。呵呵,你不晓得,我差点就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上尉微微低下头,道:“朱鸣夏总督提起过您,黄同志。他们的花名册上确实有一个人姓黄,但那个人叫‘黄石’。” “我就是黄石。”黄斯通,或者说黄石,打断了他的话。“斯通,不过是英文中‘石头’的读音罢了。” “我没想到你爸爸他们来了以后一帆风顺,现在已经是重权在握的元老了。而我,还只是一个大军阀手底下的小军阀。” 黄斯通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透出深邃的光芒:“如你所说,其他人都是五十年前来的明代,现在应该七八十岁了。” 我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轻声道:“朱鸣夏总督,现在看起来只有不到五十岁。” 黄斯通转头定定地看着我,上尉开口道:“所有的穿越者,身子都出现了异变。他们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一半。从穿越以来过了五十年,但他们身体的代谢速度,却只过了二十五年。也就是说,当年二十三岁穿越来的朱鸣夏冕下,现在只有四十八岁。” 黄斯通一动不动一会儿,忽然大笑着仰靠在椅背上,笑得身子都在晃动:“好,好,好,今年我二十七岁。等我老了,元老大人们也差不多了。” 上尉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双手交给黄斯通:“这是朱冕下命令我们前来时,交给我们的亲笔信,请您看看。”说完,他看着我,微微皱着眉头:“李同志,现在可以了解您的情况了。” 我也耸耸肩,搬着椅子走到黄斯通身旁,挨着他坐下来:“我?我是2019年穿越来的。” “您不一样。我们看过中国总督区所有中高级人员的档案,其中也包括您的。您的档案从出生开始,一直更新到您指挥日本派遣军的事情,中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 “如果您真的是穿越者,那您就是从小到大在我国成长起来的,魂穿者。”上尉双手握在一起,搁在桌子上,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而其他所有人,都是肉穿。” “其他人?哎,我之前有个疑问,南宋那个圣祖皇帝,他是穿越者吗?” “他是您之前唯一一位魂穿者。”上尉淡淡地说,“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证明您是穿越者,而不是一个得知了我国的秘密,招摇撞骗试图骗取优待的骗子。” 我忍不住笑起来:“真要我证明,您可能担待不起。” “噢?我很感兴趣。” 我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头,面容变得肃穆起来。看到对方的表情,上尉心中毫无缘由地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若是让桌子对面的那个中校讲完他所想讲的话,将有不可描述的伟大事件发生。 但他已来不及阻止了。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 “不!住口!”上尉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甚至带倒了屁股下的椅子,椅背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眼睛睁得很大,左手向后方摆了摆,示意打开门的内卫再把门关上。 “换一个,换一个。”上尉如同被抓到岸上的鱼,张开嘴大口吸气。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出,顺着脸上的棱线流下。这区区十几个字,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我有些促狭地笑了笑,又开口道:“不管黑猫白猫...” “够了,够了,李同志...不,李冕下,可以了,我向您道歉,我不该怀疑您的身份!” 上尉扬起脑袋,深深地呼吸几下,向我们微微鞠躬:“请您们原谅,我必须立刻将您们的消息报告给元老冕下。” ———————————————— 三天后,旅顺。 朱鸣夏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他躺在一张竹椅上,双腿搁在身前的小茶几上,静静地看着阳台外蔚蓝色的大海。天可怜见,从他抵达台湾开始工作,他就没有这样悠闲地享受一个这样的上午。 天知道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有一个没什么事情的上午,就要思考怎么处理一个野生穿越者这么大这么难的问题?朱鸣夏用了十分钟还是没想出自己为什么运气这么差。 而且这个野生穿越者还是自己认识的陆军军官!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异常,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可恶啊,那个家伙自己之前也不说,为什么到了长生岛又主动跳出来?元老院看起来是那种会把野生穿越者抓起来切片研究的邪恶组织吗? 身后传来敲门声,朱鸣夏无奈地停止乱想。他整理了一下着装,转身看着走进来的黄斯通和李如初。 “你们好...两位。”朱鸣夏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请他们坐下。 在谈话的过程里,我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朱鸣夏的神态。嗯,他和黄斯通两个五十年...或者是十多年...呃,这两个人穿越的时间点不一样,我一直不确定他们到底多少年没见。总之这两个很多年没见的老伙计,用一种生疏和熟悉相伴的语调交谈。原先在21世纪,一个是刚毕业的中专生,一个是退役的武警军官;而到了现在,一个变成了在辽东艰难奋战的协从军团长,另一位则化身为高高在上,执掌着人类最强大帝国的元老总督。世事之奇妙难测,莫过于此。 一个多小时后,朱鸣夏向黄斯通转达了元老院的处理方案。 “我们希望你能留在东江军。”朱鸣夏很诚恳地说。“东江军在澳宋的中国战略里很重要。毛文龙现在也五十几岁了,毛承祚也没有掌握军权,他的权力基本上只能转交到你或者陈继盛手里。在元老院确定你是黄石之前,你就在东江军有很大的声望。我们希望你能继续扮演黄斯通的角色,我国也会暗中加大对你的支持力度,帮助你成为下一任东江总兵。” “这样你们就可以完全掌握东江军,以此为契机开始同化明国军队?” 朱鸣夏毫不客气地点头:“是的。” 黄斯通沉默一会,抬起头看着朱鸣夏:“我答应。” 朱鸣夏伸出手,和黄斯通紧紧相握。 一旁的我默默地看着他们。黄斯通答应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在东江军生活了9年多,亲自经历和参与了东江军由弱变强的过程,对这支军队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他若是一心想着去澳宋当高官显贵,他就不是那个黄斯通了。 于是朱鸣夏把目光转向了我。 嗯...情况就更复杂了...我和朱鸣夏在穿越前可并不相识,唯一的了解就是09年的时候,新闻上报道了琼州海峡有一条船只失踪,当时国家还找了许久...估计那就是朱鸣夏他们穿越时空开走的船了。 而且我在这个世界,还是朱鸣夏的下属...之前还疯狂秀演技,把朱鸣夏骗了那么久,现在属实有点尴尬。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二章元老船出旅顺港,司令舰抵江户湾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朱鸣夏走了。 站在旅顺军港的船台上,望着渐渐消失在天际的船帆,我如是想到。 冕下这次来旅顺,是在百忙中专门抽出时间,前来接见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黄斯通。在和黄斯通亲切友好地交谈一个上午后,元老冕下勉励黄斯通继续努力战斗,为早日消灭鞑虏,光复辽东,解放被奴隶主们压迫残害的辽东人民贡献力量。黄斯通同志感受到元老与我国政府和人民的深切关怀和期待,当场泪流满面,誓言不复辽东,绝不停战。 在简要巡视旅顺守备区,慰问了守备区众官兵后,元老又片刻不曾休息地登船离去。他将先向西考察登州镇的建设情况,再一路向东,跨越黄海抵达朝鲜,巡视东江镇本部,并对朝鲜王国进行国事访问。最后,若一切顺利,元老冕下还会前往日本,就结束本次讨伐战争与日本幕府做出讨论。啊,朱鸣夏冕下真是勤劳不知疲倦、忘我而为祖国利益鞠躬尽瘁的好元老、好领导啊! 嗯,是的。就在今天中午,钱然登陆江户的消息就已传来。他已经和德川幕府派出的使者展开接洽,和平不日当被我无敌之国防力量带给日本人民。 ———————————————— 将时间倒回三天前,即黄斯通被解救回长生岛的那一天。 东方上千公里外,本州岛中部的江户。往日热闹非凡、船帆如云的江户湾,如今只停留着不到平时十分之一的船只。而这些在港湾里下锚的大船们,桅杆上飘扬的却是澳宋的海军旗。 掌管着辽海舰队一部的钱然钱中校,此刻正站在旗舰镇远号的船头。海风吹起他的衣衫,钱然摘掉帽子交给副官,自己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这座城市:“看吧,这是我们的战利品,日本的心脏,燃烧的江户!” 视角渐渐向前延伸,几条驱逐舰正慢速游走在靠近海岸的地方,以舰炮对准岸上。炮兵们在船舱里摩拳擦掌,时刻准备让大炮发出怒吼。上百条小艇行驶在海面上,船上的人们正在奋力划动船桨。雪白的浪花在小艇旁翻滚,湛蓝的海面上流动着无数的白线。 第一批登陆的士兵们已经控制住港口。江户港的港区和日本几乎所有的城市港口一样,充满杂乱无章的违规建筑。混乱的木制房屋堆叠在一起,就像是小孩子胡乱堆砌的积木。各种颜色的肮脏的布匹以各种我们想不到的原因、想不到的方式挂在房屋上。有一些可能是门帘,有一些或许是充当招牌...嗯,反正它们原有的作用,现在是不会发挥出来了。在千里迢迢跨海而来的澳宋人和明国人眼中,这些脏布和木屋合在一起,只能让看到它们的人感觉十分烦躁。 幕府的反动军队埋伏在港口区的居民屋里——当然我们也很难判别出哪些屋子是居民住的,哪些是用来经商或者办公的——试图打败我们的登陆部队。这些顽固且愚昧的武士不但不投降,而且表现出很极端的攻击性。面对登岸建立登陆场的西南诸藩联合部队,幕府的武士和新式军队从居民区里向港口猛烈开炮,辅以迅猛的长矛冲锋、火绳枪抵近射击,几乎成功把登岸部队赶下海去。 不过钱然手下的海军可不是摆设。 靠近港口的驱逐舰立即发起反击,数十门舰炮同时喷出葡萄弹,幕府军队遭受到他们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可怕火力。冲在最前面的武士们穿着昂贵的铁甲——事后发现那是我国之前出口给他们的老式铠甲,承受了最猛烈的火力。一片一片而不是一排一排的武士们被铅弹带着向后飞起,人在空中就开始解体,一百多斤的身子被高速穿过的霰弹打碎,落地就变成一堆无法描述的血肉。 同时开火的驱逐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舰炮的掩护下,登岸的三百多个西南诸藩附庸军终于稳住阵脚,在港口附近建立了一道粗糙的防线。 半小时后,第二批附庸军登上陆地。这是一批特殊的军队(如果他们也算军队的话),他们的特殊表现在在于他们的装备特别廉价,便宜到能和日本战国时代那些被抓去当炮灰的农民媲美。珍贵的铁甲自然是没有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打刀也不是一手货儿;至于燧发枪,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事实上,这群扛着红十字旗、由忠君爱国天主教会长生岛主教,来自苏格兰的邓肯大人率领的切支丹教徒军队,全员上下都穿着制作粗劣的皮甲或是沾血的胴甲,拿着装了铁枪头的竹枪或者带着缺口的打刀,脑袋上绑着写了“天主在上”的布条。除却因为宗教迷信...或是抢劫的欲望而激动得通红的脸皮,他们和日本山区的强盗没有太大区别。 得到了一千多人的增援后,附庸军们开始对居民区展开进攻。凶猛的日本附庸军对他们的同胞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优待,火把和燃烧弹被投掷到木屋里,烈火在海风中逐渐蔓延,高温和有毒的烟气很快为登陆部队扫清障碍。 十几门三磅炮被运到岸上,东江军的炮兵们推着大炮到距离木屋区还有十几米的地方。盘踞在居民区的幕府军队乘机冲出,应该是想摧毁我军的大炮,却被保护炮兵的火枪手们贴脸开火,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被击毙。 三磅炮们开火了,单薄的木屋被成排打倒,隐藏其间的幕府军队再无法承受这样凶残的火力。他们如同阳光下的老鼠一样四散奔逃,丢下的武器和盔甲随处可见。 这是一场很没意思的战斗,敌人的反击像棉花一样软弱无力,我军的伤亡不到三十个人,其中汉人血统者全部毫发无损。在第三批部队登陆后,陆军指挥官们遗憾地发现,阻止他们扩大战果的,竟然是被附庸军们点燃的居民区大火。 “吩咐上岸的倭人,洗掠港口就行了。”钱然皱着眉头对副官说。这里距离德川家族居住的本丸御店只有两三公里,即便不站在高处,在这个距离上也能轻易看到升起的硝烟,以及听到隆隆的炮声。这次舰队大张旗鼓地开进江户湾、炮击江户港,目的可不是要征服这座城市,可别让那些抢劫起来失去神智的倭人彻底暴走了。 一旁的舰队参谋长拿来一份地图。这是由元老院下发的标准地图,内容可以精确到城市的行政区划,整幅地图将日本全部包含进去...钱然坚信倭人自己都没掌握这么精确的地图。 参谋长看着钱然,他知道这是需要自己选择一座城市进行占领。 “就这座吧。”钱然指着江户湾西侧的神奈川——这是地图上标着的名字,但实际上那儿并不叫神奈川——对参谋长说。这简单的四个字,决定了一座城市的命运。 参谋长下去布置任务,钱然继续眺望燃烧的港口。这是对幕府开战的第一个半月,气势汹汹开赴肥前藩的幕府那时肯定想不到,只过了不到五十天,澳宋人就把巨舰大炮摆到了自己脑门前。 新兴的工业国家,与旧式封建农业国的战争,总是简单到能降低指挥官的水平。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三章 重兵云集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5月24日,旅顺。 距离总督府发出动员令已经有一段时间。从一周前开始,陆续赶到的军队便让往日肃穆冷清的旅顺变成军旗的海洋。 5月17日,从台湾出发的国防军第一团——也就是我的团,第二团,抵达旅顺。 5月18日,从济州岛出发的国防军一个营抵达旅顺,一起抵达的还有自九州抽调的一个重炮团。这三团一营共同组成国防军辽南旅。 5月19日,从山东出发的登州协从军第二团(登州团)、三团(青州团)抵达旅顺。先前抵达长生岛的登州军第一团(莱州团)直接停驻长生岛,没有前来旅顺。这三个团加上朱国斌的独立骑兵营共同组成山东旅。 5月21日,东江军辽南旅动员完成,分别前往长山列岛。 5月22日-23日,从九州岛出发的日本附庸军、从铁山出发的朝鲜附庸军陆续抵达,他们被以民族为单位划分成朝鲜师团和九州师团,各辖有三个步兵团。 至此,本次战役的所有陆军力量已全部整合完成。不算没有人权的附庸军部队,我军已有8个步兵团,1个重炮团,以及由登州军和东江军共同编成的1个骑兵团,人数接近一万四千人...要是算上附庸军,人数妥妥超过两万。讲道理,参谋部一鼓作气动员这么多军队,横跨两个协从军两个附庸军军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审查他们的军事技能和组织能力,整合国防军手底下的各个体系,为日后完全同化做准备。嗯,要是目的是为了跟后金干一场的话,那后金的历史可以在6月内结束了。 在后金被灭亡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很多历史学家和军事学家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此强大的澳宋军队,为什么在面对后金的进攻时一直消极抵抗,指挥官们的目的似乎仅仅依托金州防线挡住后金。而在后期发起断头台行动时,我军又如何在那样大的优势下,被已穷途末路的后金军队突围,错失聚歼建奴的大好机会? 我在前几版回忆录中,对此一直避而不谈。现在,根据最新的解密规定,我将在这一版中详细回答读者朋友们的问题。 首先我要介绍的是断头台行动的提出者,时任辽南集团军司令的齐武少将。 在我之前的印象里,齐武将军是一个很古板的人。他留着漂亮的八字胡,头发总是梳理得很整齐,衣服没有一丝褶皱,任何时候都把最上方的风纪扣扣好。但这样一个严肃的指挥官,却在战前的战略会议上提出了断头台那样一个堪称疯狂和大胆至极的计划,实在是让我们感到惊愕。 断头台行动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计划,它是我军历史上第一次付诸实践的海陆钳形攻势——虽然这种理论之前就有人提出。我曾和齐武将军的参谋长穆怀安大校交谈过,从他口中得知了齐将军提出计划时的场景。 ———————————————— 穆怀安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当时实际负责指挥集团军的澳宋军官们都集中在会议室里,对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和地图讨论战术(注1)。那时候大家已经连续几天开会,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海风将白色的窗帘吹得飘起。室内的人们解开领口的扣子,将衣袖挽到胳膊肘,不时大声发出争论。 齐武从中午开始就在盯着地图,不时走到沙盘处,和海军方面派来的参谋低声交谈。穆怀安和齐武是多年的老搭档,从在欧洲时就一起配合。他早已注意到齐武的不寻常,这个老伙计眼睛里一直有危险的神色,嘴角因为兴奋带着不经意地微笑,面上泛着红光,显然已经有了腹案。 “怀安。”他发声打断了军官们的讨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目光集中在齐武身上。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沙盘,又抬起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大步走到地图前,双手像螃蟹一样张开举起,从旅顺出发,以弧线指向新金和红咀堡:“你看看这里,我们能不能直接占领这里,把后金堵在新金一线和金州防线之间。” 穆怀安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看着地图。他迅速回忆了一遍海军提供的资料,回答道:“有可能。” 齐武是知道自己的参谋长的性子,他说有可能就是“很有可能”的意思。听到参谋长的回答,齐武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明亮。他转过身,双手撑着桌子,声如洪钟:“命令,参谋部现在以‘后金被金州防线挡住,陆军部队从旅顺出发,同时攻占新金城和红咀堡,并原地建立防线’为目标,建立方案。请通知中国分舰队,请求派遣更多的海军参谋前来配合工作!” 随后的一周多时间里,设置在旅顺的参谋部灯火不息。从海军到陆军,上百名参谋不间断地讨论、修改计划,再讨论,再修改计划。这是一个非常繁重的任务,要在建奴大部队已经进驻北金州城,金州防线全线进入战时状态的时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制定出这样复杂的计划。如果不是采用远超同时期世界各军事强国的参谋部制度,我们绝无可能完成这样伟大的成就。 到了第二次金州战役(注2)开始的第二天,参谋部已经拿出了5份详细的计划书交给齐武选择。 “海军陆战队即刻出发,先去西中岛待命。”齐武下令,“国防军第一团一起过去。” “红咀堡交给长山列岛的东江镇,只留一个团守岛,其他野战部队准备全部投入战斗。请求日本舰队支援一些运输船来。” 一道道命令从司令部里发出,巨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嘶鸣。成千上万的命运从此发出改变,而没有人知道,在我们身后,在他们身后,上亿人民的未来,也将发生变化。 就在我带领第一团前往港口准备登船时,东北方上百里外,金州防线处,驻守的东江军镇江团、凤凰团和日本附庸军的锅岛旅团,正在和猛攻防线的建奴鏖战。 金州防线从东到西,截断金州地峡。这座防线长十几公里,由五座容纳上千人的堡垒和连接它们的长墙组成。防线完全由我国的土木工程师设计,以混凝土为主体,关键部位已钢筋加固,算得上是坚不可摧的壁垒。 镇江团的团长是孔有德,他在九州和平后和一批东江军军官一起被调回辽南。与和倭人打战相比,孔有德对于跟建奴打一场充满无穷的斗志。他爸爸在铁岭领导反抗建州战死,他在南逃的路上遇到黄斯通,遂一起南下东江镇,到现在已经和后金打满十年。 现在是后金开始进攻金州防线的第二天。从昨日开始,孔有德就以超人的激情投入战争中。在后金尚未开始进攻时,他一般会待在司令部里。这座司令部设立在南山上,海拔只有116米左右,位于金州城南一公里,左挽金州湾,右扼大连湾,是扼制通往大连和旅顺的交通要道。天气晴好时,从司令部往下看,孔有德可以清楚地在望远镜里看到金州城内飘扬的建奴旗帜。 此刻的孔有德已经进入一线。虽然金州地峡宽度有十几公里,但适合大军同行的道路却不多。他面前的是建州的军一部,飘扬着镶蓝旗。这是金州部队的老对手,从防线建成开始,多铎手下的镶蓝旗就一直和他们较量,彼此早已知道对方的斤两。 孔有德嘴里叼着烟斗,目光不怀好意地打量一里外的建奴。镶蓝旗的建奴面对东江军已经有了经验,其他旗依赖的盾车在这里是基本见不到的。在防线上密密麻麻的火炮面前,再大的盾车也是一个一碰就碎的蜗牛壳。这些建奴们驱使着汉人包衣挖掘坑道,以“Z”字形逐渐接近。弯弯曲曲的坑道可以防止被实心弹一通到底。 孔有德对此并不在意。后金想挖,就让他们挖便是了。现在距离隔得远,他确实拿坑道没办法。等到建奴挖到一两百米了,现在还在静坐战的炮兵们就能让老对手们感受一下大炮的滋味。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四章 奴隶(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时间回到5月23日,后金正式进攻金州防线的那一天。 这次后金倾尽全国之力,动用了5个旗一百多个牛录,加上征召了一批科尔沁蒙古人。若是算上被强迫参战的汉人包衣,超过两万五千人的建奴军队就集结在从盖州延伸到金州这几百公里的路上。战前国安局给辽西那儿的袁崇焕送了情报,表明后金大概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军队在辽南蹲着。他要是有野心有胆子,就出动关宁军掺和一下,说不定能拿点人头让皇帝开心一下。 不过我们并没有对关宁军有什么期待...毕竟这支每年吃掉几百万两银子的部队屁用没有,从广宁惨败到现在快十年了,全程都在辽西打酱油。 从金州防线往北,后金军队以旗为单位划分了营地。这次我们讲述故事的主角,当时还在镶蓝旗当包衣阿哈。 他的名字叫张泰,抚顺人,家中世代务农。万历年间老奴起兵造反,张泰跟着大哥一路南逃,但最终还是在辽阳被俘,当了八旗的奴才。 此时的张泰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里面塞的不是棉花,而是乌拉草。这身破衣服陪伴了他几年时间,在辽东的寒冬救下他好几次。由于没有衣服穿,张泰只能再穿着这身厚衣服来打战。 他自不是自愿来打战的。这次南下,张泰被他的主人——一个镶黄旗的余丁——带着,一路上背着主子的干粮和武器,和其他上万个包衣一样,一步一步从辽中走到金州。很快,这些自走运输机又要担任工兵,给他们的女真主子挖掘通向防线的坑道。这批镶黄旗建奴一共来了一个甲喇,即五个牛录一百多号真夷。他们是作为被抽调的余丁前来镶蓝旗,名义上是受多铎节制,不过大家都晓得,前来镶蓝旗是要监督镶蓝旗的人老实打战的。镶蓝旗在金州和澳宋打了那么久的战,皇太极多少也听说过他们患有恐宋症的事情。 张泰已经挖了一个下午又一个傍晚的坑道,直到再也没有一丝阳光,他才被换了下来,坐在营地前吃东西。早已肮脏不堪的棉衣多了厚厚一层泥垢,泥土的气味加上汗臭,给这件饱经风霜的衣服增添了时间的气息。但张泰已经感觉不到异味。他手抓着一块杂粮饼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破陶碗,里面装着水,正努力地咽下喉咙间的干饼。这种饼子用不知什么粮食做成,张泰还吃出了草籽的苦味,咽下去时会摩擦得喉咙生疼。 营地外突然传来号角声。张泰顾不得休息,身子像条件反射一样爬起来。他一边将饼子塞进兜里,一边快速吸了一遍右手,把粘在手上的碎屑吞进嘴里,再一口喝完碗里的水,把碗塞进腰后,跟着周边的其他包衣一起乱七八糟地跑过去。 吹响号角的是镶黄旗的一个甲喇额真。他站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火光把光秃秃的脑壳照得反光。阴沉的面孔遮盖在阴影下,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里闪动着凶悍的光。等到包衣们来得差不多了,他目光转向一名白甲。那白甲向他点头,表示所有包衣都到了。 于是甲喇额真大吼道:“现在你们,继续去挖坑!今夜至少要往前挖十丈!” 下方的包衣们都抬起头来,嘴巴微动着,却没有人敢说话。 那甲喇额真说完就挥挥手,周围的余丁们便围拢过来,大声喝骂着把包衣赶到坑道里去。 张泰闷不做声地下地。他来得有点晚,便走在最后面,身后跟着的恰是他的主子。张泰小声问:“主子爷,不是明儿再挖吗?” 他的主子——张泰告诉我那人叫达春——啐了一口唾沫,目光瞥了一眼其他余丁,压低声音道:“甲喇额真在固山额真面前说了大话,后日就要把坑道挖到汉狗城下,狗日的连累我也不能睡觉。” 张泰点点头,接着沉默地前行。达春年龄与他相近,家里就他一个包衣,舍不得鞭打,有口吃的也要分他一点养着不能饿死,张泰并不十分惧怕他,因此开口问话。 但主子就是主子,达春也不会帮张泰挖土。等包衣们下到坑道里挖土后,余丁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偶然见包衣想偷懒,便过去抽几鞭子。 张泰沉默着挥舞锄头,将连接在一起的泥土刨开。建奴余丁们嫌弃泥巴会溅到身上,自然地逐渐隔开距离。身边的包衣逐渐聚集,同在一个牛录的彭三勇提着一个篮子过来,用手将泥巴装进篮子,再喘着气提拉着篮子后退,把泥巴运到后方丢掉。 半个时辰后,坑道里的喘气声显著大了起来。包衣们肩扛手提,在泥巴地里干了一个多小时,实在没有了力气。他们原先应该是干一个下午就休息,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了再继续干。结果这次被逼着通宵加班,本就精疲力尽的奴隶们效率飞速降低。 之前在后方说话的余丁们很快注意到他们。一人大声喝骂着要上前来,另几个余丁随手把他拉住,没让他过来教训奴隶们。这些包衣都是余丁们的个人财产,劳累死了可亏的是自己的钱,旗里面可没多余的奴隶补给他们。 张泰一直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见后方的呵斥声消失,他松了口气,心想应该可以偷懒了。 正想着,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怒喝,接着就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声惨叫和鞭子与皮肉亲密接触的声音同时传来,张泰猛地回头一看,却是其中一个余丁趴在地上,身子像煮熟的虾子一般蜷缩着,背上现出红色的血迹。 顺着耷拉在余丁身旁的鞭子往上看,张泰看到那个甲喇额真正面目狰狞地站在坑道上方,一手抓着鞭子,一手抓着顺刀,红着眼睛看着下方的包衣们。“看着干什么!继续干!”那甲喇额真大吼道,“今晚不干完,从你们中抓一成人砍了!” 喊完,那额真又挥舞鞭子,劈头盖脸地朝站在后方监工的余丁打下去。鞭打在身上的脆响和余丁的惨叫不断响起,却掩盖不了甲喇额真的咆哮。 张泰能听满语,身后那甲喇额真正在亲切问候余丁们的女性亲属。但他这时也没心思看余丁的热闹,和甲喇额真一起来的几个白甲已经挥舞鞭子扑上来,疯狂地抽打包衣们。张泰紧紧咬着牙齿,榨干肌肉里的每一丝力气举起锄头。他真切地感觉到手臂正在越来越酸,锄头也变得越来越重。 “慢一点,慢一点,他们看不出来的...”心中无来由地冒出一句话。他下意识地减慢了干活的频率,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破空声。张泰心中立即感到不妙,但肩膀上已经传来一阵剧痛。他“啊”地惨叫一声,被鞭子的巨力打趴在坑道里,捂着肩膀惨叫。 身后跳下来一个白甲,用满语大骂着挥动鞭子,朝在地上打滚的张泰狠狠打下去。 张泰双手抱着头,身子蜷缩在一起,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这是他被达春家打出来的经验,这种时候就要保住脑袋。其他地方被打伤还可以愈合,脑袋被抽一鞭子说不准直接就被打死了。被打的时候还要努力不叫出声来,他以前亲眼看到相邻的一个包衣发出惨叫,他的主子打得兴起,直接给打死了。 果然,那白甲打了十几鞭子就打累了,把鞭子插回腰间,用生硬的汉语说:“你们马上干活,谁再偷懒,我砍了他的脑袋!” 张泰涨红了脸喘息几下,死死咬着牙齿又爬起来。他忍着肩上背上的剧痛,抓起锄头又拼命挥动起来。他的双手由于过于用力,抓在锄头杆子上,血管都突显出来。身旁的彭三勇将篮子的草绳套在脖子上,双手提拉着篮子,一声闷哼后将篮子提起,踉踉跄跄地走着,却没走几步就放下篮子,身子伏低喘气。 张泰一边挥锄头,一边用余光注意彭三勇。彭三勇的喘气声如同风箱一般,好像要把肺的碎片吐出来。他喘了几口,又抬起脑袋,脖子上青筋暴起,再次把装满土的篮子提到离地面一尺的地方,一晃一晃地努力前进,没走几步又摔倒在地上,整个脑袋都砸进篮子里的泥巴中。 张泰心道不好,一直在后面盯着他们的白甲已经怒骂着走上前,一把抓住彭三勇的辫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汉狗!你在偷懒!” 彭三勇一边喘气一边举起手,抓着白甲的手试图掰开。他双腿支撑在泥地上,一发力就不停地抖动,竟完全站不起来。 那白甲看彭三勇的样子,脸色愈发愤怒。他怒骂着抓住彭三勇的领子,把他拖着抵在坑道壁上,拔出顺刀猛地一挥。 张泰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他愣愣地看着正在擦手的白甲,一如身边二十几个包衣一样。更远处的包衣们依然在挖土,忙碌如牛马,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不知是无能为力,还是漠不关心。溅到额头上的鲜血缓缓流下,张泰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看到一点朦胧的红色水滴。 还有点温暖,张泰想。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五章 奴隶(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天边的朝阳终于从云层中升起,橙黄色的阳光从东方视线的今天延伸,很快将张泰所在的坑道笼罩。 影子随着阳光一起诞生,挨着张泰的脚,扭动着身子。他已经很累了,胳膊一阵阵的酸软,那是从骨头中冒出来的酸楚,仿佛有个大力士抓着他的胳膊,像拧毛巾一样狠狠扭动,要把骨髓从皮肤的缝隙间挤出。 但他依旧在挥动锄头,虽然挥舞的频率实在很慢。每当他要举起锄头,他都不得不用左手抓着锄头柄,右手用大手臂顶住木杆的下端,弯下腰,用肩膀的力量把锄头抬起来。等到锄头被抬到坑道上方后,他还要把锄头搁在地面休息一会,再拼尽全力把锄头举起,靠重力加速度把锄头尖砸进土里。就这样,他从昨晚八点多一直干到现在,五六分钟才能挖一次土。 直到被拍了一下肩膀,张泰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定定地看着拍了自己的人,用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聚焦,意识到对方是谁。“别偷懒,快继续。”他微微动弹一下嘴唇,勉强吐出几个字。 那人面色非常憔悴,脏兮兮的辫子甩在脖子上,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泥土:“敲锣了,别干了。” 他说完便一瘸一拐、拄着锄头离开。张泰的目光顺着那人的身影望去,看到一个余丁正敲着锣,喊叫着让他们回去。于是张泰便回去了。 事后张泰说,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坑道顶走回营寨的。那段一百多米的路程,张泰只记得自己无数次地摔倒在地上。他横着脑袋,看着视野中天旋地转的世界,脑袋里全是彭三勇那具掉了头颅的躯体,以及喷溅在自己脑门上的热血。最后一次摔倒后,张泰再也无法站立起来。他的身子像抽筋一样抖动,隐约中,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拍了几下,脑袋里却还是越来越模糊。 当他从混沌中恢复意识时,他看到在阳光下一片苍白的天空。身子被一条腿踢了几下,像死狗一样摇摆几下,又恢复原来的状态。他勉强摆动脑袋,看着踢自己的那人。 那是个镶黄旗的余丁。见脚下这人还能看着自己,那余丁叫了一声,大声问:“这是谁家的包衣,还有气。” 几个余丁从视野中出现,看了自己一眼又再次消失。张泰直愣愣地看着天空,直到看到了达春的面孔。 “主子。”他说了一声,声音轻微到只有他自己听到。所幸达春也看到了他。 达春便对余丁说了一声,拉着张泰的胳膊把他抬起。等张泰从地面离开后,他才看到自己周围横竖躺了七八个包衣。 “这些都是累死的。”达春一边拖着他一边说,“你差点也死了,还好活过来了。阿克墩大人和甲喇额真说了,不会把你们累死的。” “谢主子。”张泰低声说了一句。他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几个包衣,没有继续说话。背上肩上一直有火辣辣的疼痛,穿了几年的棉衣也被鞭子打坏了,乌拉草从破洞里钻出来。有几秒钟,张泰觉得这个冬天他就要冷死在冰天雪地里。 回到他们之前休息的帐篷后,张泰便想泥巴一样软倒在地上。甲喇额真给他们休息一会儿,现在是镶蓝旗的包衣在挖土——原本他们也是晚上睡觉,白天再干活的。透过帐篷的缝隙,张泰看到他们正一筐一筐地将泥土运出,在营地前堆积成一道矮矮的土墙。这堵墙现在只有几尺高,按照现在的速度,几天后就能挡住人了。 镶蓝旗的人面对宋军已经有了经验。为了防炮,包衣们会在白天斜着挖坑,以“Z”字形向宋人的防线靠近;而到了晚上,宋人守军看不到他们后,包衣们则直直地挖,一晚上能挖出十几米的坑道。 现在的坑道还比较朴素,等到半个月后,后金挖的坑道甚至已经发展出在坑道侧面挖出的防炮洞,并且坑道深度达到接近两米,表面用泥土和尸体堆出掩体,火枪和大炮从掩体间隙伸出...(如果有穿越者来到这片战场上,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穿越到了日俄战争时期) 张泰很快又睡着了。他睡得很不安稳,漆黑一片的视野里不断闪过自己这几年中的生活。从抚顺,到辽阳,再到达春家的牛录...上千个日夜的记忆不停回溯。最后一个出现的画面,是彭三勇倒下的尸体,他听到了周围人的惨叫。转身一看,竟是白甲们在无差别地砍杀身边的包衣。 他猛地睁开眼,光秃秃的脑袋上全是冷汗。梦里的惨叫声却是真的,帐篷外传来鞭打声、怒骂声和惨叫声。 帐篷口早已有包衣们在看热闹。他努力地从草堆上爬起来,和他们站在一起。 帐篷外是五六个包衣躺在地上呻吟,更多的包衣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被十几个余丁围着。昨夜抽打自己的那个白甲又抓着鞭子站在最前面,身旁是一个镶蓝旗的甲喇额真。 甲喇额真手上抓着一张纸,另一只手上则拎着一把腰刀。他脸色非常阴沉,和那白甲叽里呱啦说了几句。那白甲又和几个余丁说话,随即大步朝张泰所在的帐篷走来。 帐篷内的包衣们连忙在帐篷里跪好。白甲走进来后,便用生硬的汉语对张泰道:“你和我出来。” 张泰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白甲走出。还好那白甲走得不快,不然张泰速度慢,肯定又要挨一顿鞭子。 白甲引着张泰到甲喇额真前面,张泰连忙老老实实跪好,从地上捡起甲喇额真丢下来的纸。 “你念出来。”甲喇额真用女真话说。 张泰一下子深深磕头:“回主子,奴才不认识多少汉字。” 那甲喇额真蹲下身子,咧着嘴说:“没事,你念就行。我听扎克丹说你会一点汉字,又能说大金话,你念就是。念不好,我也不罚你。” 张泰只好又一次磕头,结结巴巴地念起来:“公告众汉人奴隶,今我大宋前来解救你等,汉人逃到墙壁下,可得到我军保护,建奴再不会杀害你们。”纸上只写了这一句话,空白地方还画了几张小图,内容是一个人从坑道中走出,身后跟着举着刀子的建奴。那人走到长墙下面后,墙上的人就射出弓箭,把身后追杀的建奴射死...那人脸上还画了一个笑脸。 张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甲喇额真从他手上收回那张纸,慢慢走到他身后。 张泰一动不动,不敢回头。满是暗伤的身子睡了一觉,反倒更加酸痛。冷汗很快浸湿衣衫,但他依然如同雕塑一样僵硬。身后传来几声惨叫,一个包衣忽然用汉话大吼:“老子入你娘的尻!婊子养的鞑子!” 张泰身子一僵,那甲喇额真的吼声立即响起。之后便是连续的打击声,汉话的脏话逐渐散乱,很快只剩含糊的闷哼,最终归于拳头打在烂肉上的声音。 终于,张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脑袋,看到那甲喇额真正看着自己。他脸上带着一副舒爽的笑容,甲胄上溅着模糊的血肉。“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奴才叫张泰。” “张泰。”甲喇额真慢慢说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微笑着说,“你做的很好。今天晚上你不用挖土了,我给你的主子说说,你立功了,可以睡觉。” 张泰连忙再一次磕头:“谢主子。” 等张泰一晃一晃地回到帐篷后,他发现帐篷里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混杂着羡慕、恶心和痛恨的复杂眼神,其间还隐约掺杂了一丝畏惧。 张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一头栽倒在草地上。他知道那些纸从哪里来了。那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从天上的澳宋人热气球里抛下来的。 帐篷外传来鞭打声。除了被杀的几个包衣,其他所有包衣都挨了一顿鞭子。帐篷里飘荡着其他人的小声说话声,张泰听到几句意有所指的话,但他没反应。他太累了,也太疲惫了。 朦胧中,他忽然有些恨澳宋人。如果没有他们,他和其他包衣就不用来那么远的地方,挖那么累的坑。彭三勇和帐篷外那几个人,也不会被主子们杀死。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六章 守城(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镶蓝旗东面两公里外,东金州湾。 停泊在这里的旅顺舰队上,炮手们纷纷将炮口的挡板取下,露出一排排大炮。虽然说是舰队,但实际上这支战前才临时编成的船队,一共只有三条驱逐舰和十几条炮艇。东金州湾是后金攻打金州防线的主力所在,两条驱逐舰和七条炮艇被布置在这里,为守军提供火力支援。 指挥这支舰队的是海军少校张维刚,我当年还在实习时便与他熟识,一个有点闷的中年人。此时张少校正站在驱逐舰的船台上,眺望着一公里外的后金部队。他心中一点也没有战时的紧张情绪,反而有点闲得无趣。远处的防线长墙上,陆军部队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开火,而他只能待在静止的船上晒太阳。 在这个距离上,以肉眼看到的后金兵比脚下的蚂蚁还小。如果他们不移动的话,张维刚还真的无法把他们和沙土分辩开来。在远处的后金部队和一百米外的沙滩之间,稀稀疏疏躺了一百多具残破的尸体,以及被打碎的盾车、翻倒的大炮。这是旅顺舰队刚部署到东金州湾时,后金发起的试探性进攻。他们倒是没出动水师——可能这也和他们没有水师在东金州湾有关,而是在夜间出动一些炮兵,拖拉着火炮抵近轰击。 然后舰队朝天上发射了照明弹。 之后就是半个小时的打靶时间。陆地上零零散散的后金炮手被他们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舰炮集火,纷飞的实心弹如暴风雨中的雨水一样淋到头上。只用了不到不到五分钟,后金兵们便失去了对射的勇气,一个个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一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划着舢板上岸,轻易地炸掉了建奴遗留在海岸边的大炮,然后又不急不缓地回来。 在那晚以后,后金便明智地选择和船队保持一公里的距离。目标超出射界的舰队彻底变成存在舰队,海军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甲板上钓鱼和跳水。 嗯,果然是海军一等人。 防守此段防线的是登州军的青州团,团长是前任登州镇参谋长刘破军少校。刘破军这次北援辽南,其实算是回援故乡。他原先就是东江镇收留的辽东难民,被转移到山东后参军,一路升上参谋长的位置。 如今已经是上午10时许,刘破军正待在高出防线五米多的指挥台上观察建奴。早上的时候他收到战情分析,驻守岫岩的东江镇守军放弃城池,在内河舰队的支援下突围,沿着五重河南下出海抵达鹿岛,后续会撤回东江镇本部。岫岩没有经过棱堡化改造,现在还是个正正方方的普通城池,火炮数量不足,守军也是二线部队,失守是正常的。 围攻岫岩的两红旗建奴顺势南下,增援进了庄河和黄骨岛堡,每日巡查海岸,防止驻石城岛的尚可义(注1)部上来打游击。 解决了东线的隐患后,待在复州城的皇太极可以把全部精力投注在金州前线。根据最新的情报,后金这次动员的规模比之前预计的要大,八旗总共动员了接近两万人,其中披甲人和余丁对半分。除了后金八旗之外,新组建的汉人部队乌真超哈也成建制出战,战兵人数接近五千人。不算这些战斗人员,各部带领的包衣人数也超过三万,还有约数万人负责运送后续军粮物资,总人数超过八万。 以后金当时的国力来看,这次皇太极是要赌国运了。后金投入了超过一半的全国武装力量,运输部队从盖州一直延伸到复州大营,川流不息的车队和马队日夜不休。后金的运输部队过了熊岳驿后,便正式进入我军的游击范围,特种部队和侦察兵的破袭无处不在。皇太极决心坚定,派出大批巴牙喇剿杀我军。这些山林出身的猎人身手不俗,加上有主场地利,很快将我军散兵赶出大道。 今日已经到了6月初,后金大队抵达金州一带已有十余天。就在今天清晨,侦察兵报告上来后金出现进攻倾向,刘破军便吹响集结号,自己穿戴整齐准备迎战。根据战后得到的情报来看,皇太极在修整一周多后直奔刘破军所在的防线而来。他没有任何犹豫,即便他并没有得到相关的情报资料。 战争在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阶段。第一批投入战斗的是正蓝旗,旗主为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在几年前曾经率军攻破旅顺,杀害张盘,没想到几年后再来,面对的却是澳宋大军。 曾经穿过金州地峡的莽古尔泰,现在肯定对于这里感到十分陌生。原来的原野几乎消失,地上的石头树木全部被搬走。金州防线北面的平野上,无数沟渠纵横,最外围是弯弯拐拐的数道拦马沟,只有半人高,周围没有垒土。然后是一道大约宽一丈的深壕,挖出的土在背后堆成为土墙,土墙高一丈,是锯齿一样的形状,每隔百步左右还有一个堠台,高度超过土墙不少。 那土墙上飘扬着许多旗帜,上方还有夯土的垛口,其中安装了大大小小的火炮。墙上不时有人影闪动,却是传令兵在快速跑动,将上级的命令传达给基层军官。 越过连绵的土墙,五米高的金州防线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彩,远远望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道青灰色的长墙连接了朝鲜海和渤海,没有一处地方没有重兵把守,试图找到薄弱之处突破,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中午11点多,接近12点。辽南大地已经变成后金兵的海洋,各色旗帜和甲胄铺满大地。后金阵线前方雷声阵阵,闪动着红色的炮焰,大概二十门各种口径的红夷炮不断发出怒吼,将六磅到十二磅的铁弹打向一里半以外的金州土墙。一颗颗铁弹呼啸着落入土墙前后,溅起片片黑色的泥土。土墙则一片安静,没有任何还击。 刘破军面对的建奴火炮数量很多,单位长度战线配备的火炮数量并不逊色于青州团。这个距离上开火,后金必须用很大的仰角开火,炮弹接近垂直地落下来,倒是能越过挡在登州镇士兵前的土墙。 土墙后自然修建了防炮洞,留守土墙的战士们可以蜷缩在里面躲避从天而降的炮弹。当然,如果不是特别倒霉的话,坐在土墙后休息也没事,这个距离上能被砸死的概率真的很低。大部分的士兵此刻还停留在金州防线里,他们会等到后金大举进攻后再进入土墙防守。 国防军驻守在这里的重炮营也在还击。他们装备的是专门用来轰击城墙的大倍径加农炮,客串打一下人倒也可以。炮兵们完成测距后便调好炮架,黑洞洞的炮口以大于三十度的角度指向北面的天空。随着几声巨响,炮口喷出的气浪卷起大片泥沙,在前方形成一片白烟和黄沙混合的尘埃。 重炮后方的炮兵们松开捂住耳朵的手,调头看着堠台上的观察员。他们处在土墙后方,并不能直接看到炮击效果,因此需要专门的炮兵观察员协助。等到观察员报出炮弹的落点后,炮手们再参照火炮手册算出调整角度,修正后再打一轮。 如此几次后,观察员给出肯定的信号,二十几门加农炮便以战斗射速开炮。重炮团配备的是澳洲本土生产的26倍径“飓风”型加农炮,射程比对面后金的红夷大炮远很多。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分散布置的建奴炮兵,而是直接对着建奴的步兵营地炮击。在观察员的望远镜里,人山人海的后金大队不时被炮弹击中,人群中瞬间出现一条弯弯曲曲的血路。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七章 守城(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重炮营热火朝天地打了半个小时后,堠台上的观察哨发出信号,对面的后金大队开始动了。与此同时,防线上的十几个堠台同时燃起狼烟,表示后金步兵开始大举进攻。 刘破军早已在堠台上看得迫不及待。后金步兵一直处于挨打不还手的状态,由于距离太远,炮弹准确性很差,他们倒是没有死伤很多,但士气损失确实不小。现在,原先排成一排的后金步兵分出通道,数百辆盾车从人群中涌出,被推着往前行进。 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包衣们被后方督战的余丁盯着,呐喊着推动盾车前进。对于这些移动的目标,无法直射的重炮营并没有什么办法。他们继续轰击建奴步兵,留着那些盾车前进,等到距离接近再用中轻型火炮打掉。 中午过后,长墙上的大门开启,两百多名登州士兵和上千名日本附庸军士兵从门内排队跑出,陆续进入土墙防守。炮组们快速进入炮兵阵地,给之前部署在这里的野战炮装填炮弹。 随着一声号响,上百门火炮开始轰鸣。黑色的铁球从炮口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浅浅的抛物线,重重打在一里外的盾车丛中。双方的火炮都在全力开火,唯一不同的就是后金方的大炮数量较少,口径也不怎么拿得出手。 无数慢吞吞前行的盾车被炮弹打中。这种盾车主体由木头制成,上面装了许多土包,最上方覆盖了一层湿润的牛皮,强度足以抵抗明国所有的火器。部分精良的盾车前护板并非固定死的,而是用活销固定,铅弹打在上面,护板会仰俯卸力,铅弹铁弹往往被折射往另一方向,对上低动能的武器可以毫发无损。 但是被各种口径的实心弹在500米左右的距离上集中,再结实的盾车也无法发挥作用。如果有人在推动盾车,他就会感觉到前方的盾车猛地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在零点几秒内,他会陆续听到沙包被打飞、盾车木料开裂和崩碎,以及飞起的木屑插入自己身体的轻响。而在外人看来,这半秒内只有盾车瞬间停下乃至后退,前方冒出一片沙土,后方飞起漫天木片,然后就倒下一地的包衣。 在这条绵延一点五公里左右的战线上,包衣的命只值一根木屑。 在盾车的后方,包衣们推着炮车缓缓前进。后金的大部分火炮口径较小,必须推进到足够近才能发挥作用。每一辆宝贵的炮车都由七八辆盾车保护。对后金来说,一门火炮比二十个包衣都珍贵。 少数白甲兵拿着弓箭站在后面。他们在常年战争中积累了经验,知道零散情况下被实心弹打死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像包衣们一样恨不得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他们的弓箭没有箭头,而是包着沾染红色染料的布头。一旦发现有包衣畏战后退,就会朝他射上一箭。战后,身上有红色斑点的包衣将被全部斩首。凭借这种手段,每个白甲能控制更长的战线。 在白甲们的威慑下,包衣们终于顶着炮火前进到第一道拦马沟。一米高的拦马沟挡不住活人,却能把沉重的盾车死死拦住。包衣们将盾车顶在拦马沟上,从盾车上取下铲子和锄头便疯了一样挖土。这里距离土墙只有五百米左右,实心弹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有了足够的精确度。炮兵们直接将大炮对准远处的炮车,微微调高的炮管发出怒吼,两秒后,不幸被瞄准的目标就在拦马沟外变成碎片。 堠台上,刘破军面色沉静地看着战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参谋部的估计中。面对成体系的防守,即便是澳宋自己,也只能依靠坑道工事慢慢靠近,在近距离上用火炮对火炮、步枪对步枪,再用刺刀冲锋拿下外围壁垒,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啃。他在战情分析上看到,西面的友军面对的是慢吞吞挖坑道的建奴,自己对面的敌人却想着一鼓作气。 土墙内,一排排士兵席地坐在藏兵洞内。他们是登州军和肥前藩附庸军士兵组成的联合部队。在隆隆的炮声中,双方士兵都在沉默地休息,不时有人发出低沉的咳嗽。中日两国的士兵互相对视着,彼此的眼神中都透着好奇。 ———————————————— 多久喜之郎是一名高贵的武士,身体里流淌着多久家家主多久安顺的血脉。在幕府发起九州出阵前,他已经领有五十石的领地,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出类拔萃。 嗯,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在幕府发起讨伐战争后,佐贺藩便开始全面动员,早就沉迷于和澳宋人做生意的多久喜之郎被征召,在多久家的军团里当了一个侍大将。武艺只是一般的喜之郎君对佐贺藩的前途感到悲哀,所幸澳宋大军及时赶到,要不他早晚要面对七生报国的命运。 在多久弥雄——他的堂兄——战死在虚空要塞后,多久家的军团便从一线撤下来,没有在后续的战斗中执行作战任务。在九州和平后,新成立的西南诸藩联盟主席团挑选快速反应部队时,多久军团就被选中,八百名武士和足轻被选出,成为了西盟快速反应部队的两个营,其中一个营由多久喜之郎担任营长。 此刻的喜之郎正呆呆地看着青灰色的天花板墙砖,那儿有一盏油灯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忽然间,墙壁里传来一声闷响,油灯轻微地晃了晃,天花板上落下来一些灰尘。 多久喜之郎下意识地闭上眼,感觉到脸上有尘土落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终于从自己正在辽南和鞑靼人打战的错乱感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后,喜之郎看到面前坐着的一个中国人正看着自己笑。喜之郎连忙坐直身子,矜持地点头致意。他们正在藏兵洞里等待后金兵接近,日本士兵和登州镇士兵各自坐成一排。 对面那登州士兵意识到笑话别人的不妥,很快收起笑容,和身边的同袍小声聊天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喜之郎悄悄移开目光,观察着两米外的中国士兵。 那人肩膀上戴着军衔标识,绿色的肩章上画着交叉的步枪和两根箭头,表明他中士的身份。衣服是明国军队制式的红色,但模样有了一些改变:肩膀被垫高,腰部被专门改成收缩款式,配上一条武装带 ,军人的威严感立即显示出来。 想到这里,喜之郎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明显是旧布料改造的附庸军军装,心中不由得对西盟军事委员会感到厌恶起来(注1)...只是一低下脑袋,多久又忍不住将对面登州士兵的军靴和自己的布鞋比较起来,顿时更加不快。 正想着,对面的登州镇中士忽然开口,笑嘻嘻地说:“哎,那倭人,你是从日本来的吗?” 都知道我是倭人了,还问我是不是从日本来的?难道明国或者朝鲜也产倭人吗?喜之郎心里想着,开口回答:“嗨,我是佐贺藩多久家的,来自九州岛。”他的汉语水平还行,都是和澳宋人打交道的时候练出来的。 中士点点头,笑出一口白牙:“你好啊,我是张金建,日照府夹仓镇人。我以前听过你们日本,你们是不是分成很多个诸侯,打了一百多年仗啊?” 喜之郎有些苦恼地想了想,试图解释日本战国的历史:“我们是藩,和中国的诸侯不一样...” 尖锐的口哨声打断了喜之郎。他下意识地回头朝出口看去,外面已满是跑动的人影。右侧的登州士兵在听到哨声后立即从地上弹起,张金建喊叫着将身边的战士拉起,从地上抓起步枪,和班长一起组织好士兵。十秒后,靠近出口的排开始小跑离开藏兵洞,原先安静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 注1:附庸军的制服、装备,由澳宋军方提供标准和模型,附庸国自己制造。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八章 攻城(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金州防线外150米,最后一道拦马沟处。一名穿着皮甲的建奴正在努力推动自己的盾车。这辆盾车护着他从两里外的军阵出发,一路保着他来到这里,即便被炮弹打中一次也没有散架。 那建奴发了一声喊,使尽全力地一推,却脚下一滑扑倒在地上。他叫了一声,一巴掌拍在盾车轮子上,眼睛已经发红起来。这辆车在前面几道拦马沟处摔落几次,轮子有些松动,在这紧要处竟打滑起来。他抓着盾车爬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上千米的道路上,被击毁的盾车数不胜数,一眼望去只怕两百辆都有了。成千上万名包衣和真夷混杂着冲锋在大地上,凭借已经坐地的盾车的掩护,他们每跑一百多米便趴伏在盾车后方歇息,找准击毁再冲刺到下一辆盾车后。如此反复,竟没有多少人被炮弹打死在开阔的大地上。 “阿克索,快来这里!”不远处传来喊叫声,那建奴转头看去,同村的博顿大哥正朝自己招手。 阿克索一咬牙,对推车的几个包衣大叫一声,让他们跟着自己,便双手撑在地上,在拦马沟的掩护下像狼一样四肢发力,快速越过十几米的距离,躲入博顿所在的盾车的阴影下。 他刚停下翻滚,博顿便把一把铲子丢给他:“快去挖拦马沟,没时间了!” 阿克索答应一声,来不及休息便弹了起来,扬起坚实的膀子,如同耕牛一样刻苦地挖掘两米宽一米高的拦马沟。现在他们距离澳宋人的土墙非常近,对方的火炮一打一个准,不快点干活就没命了! 很快,刚跑到这里的包衣们也被赶上来挖土。他们没配铲子,用双手一把一把将泥土往两侧刨,指甲翻起也不敢停下。 阿克索在挖土的同时,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土墙。他视力很好,要是有大炮瞄准自己,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所幸他视线范围内的几门火炮,一直没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方向。那些布置在土墙上的大炮被几个炮手推动着转向,漆黑的炮口每隔几分钟便闪烁一次火光,紧接着便是浓浓的白烟。每当这时,阿克索都会牙齿一紧,耳朵竖立起来,脑海里回荡着炮车被击中的闷响。 “冲过去!”身后传来博顿大哥的吼声,阿克索立即丢下铲子往后跑,抓着盾车的扶手一起用力。这辆沉重的盾车缓缓开始运动,一点点碾过被挖开的拦马沟。 在拦马沟后的宽壕,阿克索等人一起用力,将盾车推入壕沟。这条壕沟宽度一丈,深度倒只有七尺左右,装满土的盾车倾倒下去,还能高出地面不少。 此刻,整条壕沟已有多处被突破,蜂拥而来的后金兵如同散乱的蚂蚁,实心弹对上这些零乱的散兵效果很不好。领头的博顿率先跳上盾车上的土包,粗壮的右腿猛地一蹬,便拖着一百多斤的身子越过壕沟。阿克索有样学样,左手抓着火绳枪背在肩上(注1),踩着土包便准备跳过去。 左眼的余光处忽然闪过一抹亮光,阿克索感觉心脏像被人握在手里狠狠捏动一般。强烈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改变跳动方向,左腿一软便朝壕沟落下。 还在空中时,阿克索耳中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裹挟着黄土的热风从后方传来,扑打在他的背上。他来不及多想,刚一落地便努力用右手撑着墙壁,试图阻止自己扑倒在地上。 感受到左手皮肉被扎穿的疼痛,阿克索脸皮一阵抖动,定在原地十多秒才从痛楚中缓过气来。他此刻正弯着腰,身子形成一个半圆形,左手和双脚都被洒在壕沟里的铁蒺藜刺穿,右手撑在湿滑的墙壁泥土上,保持着脆弱的平衡。 阿克索咬着牙收回右手,忍受着左手加重的疼痛,快速扫开胸前的铁蒺藜,右手撑在地上,慢慢收缩身子,终于勉强站起。半弯着腰站好后,阿克索才感觉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浸湿了皮甲下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伸手绕在背上摸了一下,是一条条平行着的伤口,都是被纷飞来的霰弹划开。若是他没有立刻往旁边跳下,估计就像那几个倒霉的包衣那样——他看到盾车另一侧的壕沟里躺着包衣的尸体——被铅弹打成筛子。 眼前的盾车被飞来的霰弹覆盖一遍,鼓囊囊的麻袋早被打破,泥土从中喷出,整辆车一下子矮了一大截。他靠着流出的泥土,半躺着。壕沟右侧枪炮齐鸣,壕沟左侧杀声震天。被壕沟两壁划分开的一丈宽的蓝天下,不时有盾车被推下,然后是十几个挥舞大刀举着盾牌,亦或是背着火绳枪和弓箭的后金兵踩着盾车冲过去。一时间,阿克索仿佛是喧闹的战场上的幽灵,一个人待在壕沟中享受悠闲时光。 他慢慢脱下靴子,靴底带着染血的铁蒺藜从脚底离开。扎破裹脚布的铁蒺藜与身体脱离后,鲜血立即从伤口里涌出。阿克索翻过靴子看了一眼,这种铁蒺藜尖部非常粗糙,好像还有铁锈,自己的脚被扎穿那么深的伤口,估计会有破伤风了。 阿克索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还会担心得破伤风?他应该会在破伤风发病前,就死在无影无踪的铅弹下。 想到这里,他心中慢慢变得灰暗下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和这么强的敌人打一场,阿克索实在想不到原因是什么。和明国人打不好吗?这样一个铁打的乌龟壳,打破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是听说过澳宋人的水师的,到时候澳宋人把粮食布匹搬到船上开走,只剩一座空城丢在这里,自己豁出性命来一趟,连家里的麦子都没打理,要是抢不到东西回去,这个冬天说不定要饿死了! 身前忽然摔下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人。 阿克索撑着墙壁,上半身凑过去看了看。那人胸口挨了一发霰弹,现在已是血肉模糊,明显有出气没进气了。 于是他又缩回身子,全程小心地将身子隐藏在墙壁下方。刚坐回土堆上,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把那人的两只靴子扒下来,仔细地套在脚上。 做完这一切,阿克索努力地把身子隐蔽在盾车的阴影下,试图避免被跳过壕沟的后金兵发现。 几分钟后,又一个人从壕沟上方翻滚着落下。不同的是,那人还在空中便调整好姿势,用脚尖踩在地上,避免了被铁蒺藜刺穿脚板的命运。落在壕沟里后,那人看到阿克索也在直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说:“你也是躲下来的?” 阿克索嘴唇动了一下,默默点头。于是两人便一声不吭地缩在壕沟边缘,看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后金兵越过壕沟。 很快,几辆盾车落入壕沟中,最近的盾车距离他们只有三丈不到。一名越过壕沟的白甲看到了他们,一下跳下盾车,站在壕沟里大吼:“你们在那里干什么!立刻进攻!” 阿克索和那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那白甲,看着他一手拿着云梯刀一边走来,眼里全是杀气。 一声闷响,就像棍子打碎一个冬瓜。那白甲的无头尸体倒在两人几步外,光秃秃的脖子上,鲜血喷出一丈远,甚至溅到阿克索的脑门上。两人呆呆地看着那具死状惨烈的尸首,好半天才从白甲被一颗流弹打没了脑袋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阿克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下一个发现他们在避战的人可不一定会被澳宋人打死。于是他拄着火绳枪翻出壕沟,刚一上去,便看到身边躺着博顿的尸体。 阿克索看着博顿身上,那件他羡慕了好久的漂亮的锁子甲,头一回感觉到自己身上这件破旧的皮甲可能更好。反正都挡不住澳宋人的铅弹,皮甲还轻便一点。 注1:这次战役中,我军发现后金军队的火绳枪开始制式化,形制逐渐接近。虽然仍然看得出这些火铳是小工坊手工制作,但我们确信后金在尝试统一武器规定。 明国:风起辽东 第九十九章 攻城(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阿克索翻出壕沟后,他所在的位置与土墙的距离,只剩区区一百米。站在壕沟边上,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土墙上反射着耀眼阳光的刺刀。 原先空无一人的壕沟对面,此时已布满了倒下的后金兵尸体。横七竖八的残骸从壕沟开始,越接近土墙则密度越大;直到土墙边上,被横飞的子弹打死的建奴堆叠了几乎半米高。 阿克索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惨状,过了半分钟才清醒过来。他赶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捡起博顿身旁的刀子,往前跑了几步又反应过来把刀子丢开。他从背上把火绳枪取下,哆哆嗦嗦地拿出腰间的火绳,用携带着的火种点燃火绳一头,再把火绳卡在枪尾的弯钩上。 战后,阿克索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操作,都深深地为自己侥幸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存活下来感到庆幸——在那样一个每时每刻都有人被铅弹打出一个窟窿的修罗场上,他竟然站在点燃搞了两分钟的火绳,而没有被澳宋枪手注意到。 等阿克索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远处的土墙后,他发现冲在最前面的夷丁们已经架起云梯。这面土墙防线只有一丈高,若是摆开手脚,阿克索可以踩在别人的肩膀上攀爬上去。 于是阿克索悄然燃起希望之火。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忍着双脚脚底的疼痛,和周边数百名夷丁们一起呐喊着冲锋。后方的壕沟已经被多处填平,后金炮手们推动着小炮越过壕沟,在盾车的掩护下忙活起来,已经将第一轮炮火投射到土墙上。 多久喜之郎捂着脑袋蹲下来。几秒前一颗实心弹打在土墙上,保护他的垛口在一瞬间便变成碎块飞出。一小块石子击中他的脑袋,好在戴着的澳宋产的铁制头盔救了他一命。等从晕晕乎乎的状态清醒过来后,喜之郎看了一眼身边的某个足轻。这个倒霉蛋跟自己站在一起,胸口被纷飞的石块打中,现在嘴巴里还在吐血,估摸着要不行了。 “建奴冲上来了!”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传来。摸了摸头盔上的凹坑,喜之郎咬着牙站起,将燧发枪从垛口伸出,对准下方。 他瞄准的是一个举着盾牌的大个子建奴。那家伙站在棱堡线的凹面处,似乎不知要从哪一面上墙。嗯,善于助人为乐的日本武士喜之郎君帮他解决了选择的苦恼。在这个距离上,喜之郎可以看到那人发现自己被瞄准时,脸上露出的混杂了恐慌和绝望的神色。 “砰!”喜之郎面色狰狞地扣动扳机。燧石快速撞击在钢片上,砸出些许火星。这些火星点燃了药室里的火药,并借此将数百度的高温传递到枪膛里,引燃枪膛末端装着的十几克黒火药。 铅弹飞出枪口,越过十几米的距离,贯穿了那大个子建奴的胸腔。热血从身体里溅出,洒在已经被其他建奴的鲜血染红的大地上。沉重的身体带着几十斤中的铠甲和盾牌一起倒下,宣告着古典防具在火器面前的无力。 被曲线墙面困扰的不止这一例。十五分钟前,刚冲到墙下的建奴们几乎全被折线形状的墙面搞晕。这些久经战阵的野蛮人立刻判断出,这样古怪的城墙会给他们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但在城墙上自由射击的火枪手面前,他们没有时间思考对策。只停顿了一瞬,整条战线上就有三四十个建奴被打死。 带头冲锋的白甲们反应过来,嘶吼着命令包衣们——战后我们发现,冲在最前方的建奴里,有超过八成是被武装起来的包衣——架起云梯。 攀登云梯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几率恐怕不到十分之一。为了鼓励包衣们为了大金的事业踊跃去死,皇太极亲自下令,登上城墙的包衣可以直接抬旗,成为光荣的八旗战士。若是能斩杀城墙守军,还能分到包衣奴隶,一跃成为奴隶主阶级。 被部署在最前面的是肥前藩附庸军士兵。按照我国的武装力量分级体系,最危险的活儿自然由低级军队去承担。就这样,跨越日本海前来助战的日本士兵们顶在抗金第一线,用血肉之躯为我大宋的征途贡献力量。 第一轮的打击来自建奴火枪手的射击。还在一百米外,刚刚越过壕沟的后金乌真超哈射手们便迫不及待地开火。显而易见的,这种近似于超视距的打击基本没有造成伤亡。“在一百米外开火,打中目标的几率和把铅弹打到月亮上的几率一样大。” 被皮鞭和木棍牢牢教育过的附庸军火铳手们保持平静。在不断溅起碎石,偶尔还有人发出惨叫的环境中,超过一公里长的土墙上依旧是无言的沉默。 以班为单位的登州镇士兵们巡视在土墙上,冷冷地望着正在快速逼近的建奴大军。他们需要指挥身前的日本小矮人们,一个班十个人的登州军负责控制一个连的日本附庸军。在战后,这些富有经验的士兵们,很多都被提升去担任新组建部队的基层士官。 张金建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会在那年冬天开始的大扩军中升级为连长,他当时只晓得,自己得快点把弹药装好,对面墙上的倭人士兵已经举着长枪准备跟沿着云梯爬上来的建奴肉搏了。 长久的练习让他能非常快速的装弹。眼睛一边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建奴,双手一边飞快地给弹仓装好火药和霰弹,再把弹仓递给身边的同袍,由对方将弹仓装进左轮炮。十几秒后,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是弹仓已经卡入火炮的声音。 “装弹完毕!准备射击!” 身后的射手将左轮炮的炮口压低,对准下方的建奴们。这门火炮安装在一处曲线城墙处,城墙在这里是一个直径四十米左右的弧形,每个进攻此处的敌人都会受到不少于两面的火力打击。 火炮上安装的护盾响起“乒乓”的响声,那是下方射来的弓箭打在上面。张金建小心地弯下腰,将身子隐藏在护盾后面。在听到射手的喊声后,张金建双手捂住耳朵,身子下意识地侧开,随即耳边便响起连续五声巨响。 火炮打完炮弹,张金建又马上站起,协助炮手将还在冒烟的弹仓退出。现在的弹仓高达上百度,张金建必须借助特制的手套才能短时间触摸。同袍接过弹仓拿去冷却,张金建从弹药箱里搬出一个新的弹仓递给炮手。 等到炮手开始装填弹仓后,张金建抽空从护盾的间隙看了下方一眼。 一分钟前还在云梯上奋勇拼杀的建奴们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上,被五发霰弹近距离喷了的建奴们死状令张金建产生巨大的不适。他努力把目光移开,防止自己被那些破碎的景象搞得呕吐出来。一个被打断双腿的建奴挂在云梯上,正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一支从对面土墙上伸出的长矛帮他解脱。 土墙后方,传令兵们骑着马从道路上跑过,每经过一段土墙便大吼一声:“火炮全部换霰弹!集火把建奴火炮打掉!” ———————————————— 阿克索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这场战斗从日上中天打到太阳西斜,他的皮甲早已布满鲜血。所幸,这些干涸的血迹都来自其他人,其中包含了倭人足轻、汉人包衣和真夷余丁,最早的那些可能要追溯到那个被流弹打死的白甲。 他一直在战场上奔跑,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他从未想过这片战场会这样血腥,无穷无尽的后金兵像潮水一样冲向土墙,又像潮水一样从土墙上退去。来自远东森林里的女真人和日本的倭人、山东的汉人拼死搏杀,在土墙上,在土墙下,在土墙前。两军士兵从一开始的对射实心弹,到霰弹和火铳,到弓箭与标枪。等到后金兵第二次攻上土墙,顶住倭人火枪手的一轮齐射后,打红眼的双方爆发了最大规模的冷兵器战斗。 作为一名火绳枪手,阿克索不必举着刀牌冲在前面。他是后金兵在土墙上站稳脚跟后才踩着几米高的尸体登上土墙的。刚一上墙,巨大的喊杀声和“蠕动”的战线——对,蠕动,像波浪一样搅拌在一起的两军士兵,让阿克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词——便让他几乎往后跳下土墙。 土墙后方是一片缓坡,反击的澳宋军队可以直接踩着坡冲上土墙。失守土墙后,刘破军立即组织反击,当做预备队的两个倭人营架着长矛,在登州镇督战队的监视下发起冲锋。 阿克索记得真切,这些身材矮小的倭人喊着“板载”,穿着黑色的、形状古怪的铁甲,像发疯的马蜂一样涌上来。弓手射倒了最前方的倭人,后面的倭人竟踩着倒下的同伴,顶着袭来的弓箭和铅弹向土墙冲来。 长达三百多米的反攻线上,排成参差不齐的三条横队的倭人枪足轻和从土墙上冲下的后金刀牌手狠狠对撞。在密集的冷兵器队列面前,生命消逝的速度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快。那时的两军士兵经过一个白天的死战,彼此都被怒火和悲痛冲昏头脑。没有恐惧,没有犹豫,以及没有理智。除了最基础的队列,日本附庸军已经没有了其他战术。在对撞开始后,甚至连打完轮射的火枪手也装好刺刀,大叫着冲入人群。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百章 投降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啊!” 阿克索猛地从草堆上弹起,脸上满是冷汗。周围的人们被吵醒,转过头看着阿克索。不,阿克索觉得他们基本都没睡着。那些在黑暗中依然无法入睡的人们像行尸走肉一般或坐或躺,偌大个棚子里鸦雀无声,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角落发出轻响。 背上的伤口又在作痛,但阿克索已经感觉不到。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慢慢调整姿势,靠在棚子的栅栏上发呆。远处,东方的天空依旧漆黑一片,若有若无的星辰在夜空中摇曳着微光。在这样静谧的时候,阿克索忍不住又想起他的梦。这个梦,只是黄昏时血战的回溯。 一想到那惨烈的地狱,阿克索便感到太阳穴有点隐隐作痛。他能想起的片段不多,记忆最清晰的,还是那疯狂的倭人长矛队伍。 “板载!板载!” 上千人一起发出的喊叫声传入阿克索的耳中,他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梦魇里。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以及手中握着的火绳枪。 “快跑啊!”他竭尽全力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任何部位。于是,阿克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哆嗦着手,将一颗铅弹连同通杆一起塞进枪口,而无法改变什么。 不到二十米外,倭人的长矛正将一个个大金勇士变成血葫芦。大刀配盾牌的组合面对明军无往不利,却在这些跟猴子一般大小的倭人面前毫无作用。少数勇士灵巧地用盾牌格挡开迎面而来的长矛,刚砍杀了几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枪足轻,就被后方督战的登州火枪手集火打死。 而更多的大金战士们,却只能倒在一丈多长度的长矛下。那些倭人们一边喊着“板载”,一边用很奇怪的口音大叫“向右刺,向右刺!” 在开枪打死一个倭人后,阿克索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装弹了——他把用来把子弹从枪口塞到底部的通杆一起打出去了。这个有可能是今日后金兵中战场存活时间最长的建奴火枪手却依然在假装做着装弹动作,不时还把火枪举起,伪装成自己依然在开火。 通过这样的把戏,阿克索成功避免被渐渐从后方压上来的锐兵砍头。由于不用分心装弹,他得以专心看着身前的战场,也因此在接下来四十几年的殖民生命里被严重的战场综合征困扰。 他看到,一名高大的白甲展现出与身材十分不符的灵敏。他抓住倭人枪林转瞬即逝的空档,从后金军战线后猛地窜出来,一个猛子就扎向地面,抱着头从枪林下直滚过来。身披重甲却滚得飞快,滚到倭人脚下的白甲兵翻滚的同时已经抽刀在手,一刀捅进一个倭人长矛手的小腹,借力收住身形一个后猛地一个上撩,就将倭人开膛破肚。 很快,又有白甲兵试图滚到长矛下方。几个白甲被长矛钉在地上,但更多白甲成功进入长矛的死角。他们蹲着躲避头上的长矛,藏在倭人身前躲避后排的长枪,同时把刀用力刺向一旁的倭人,还奋力冲撞阵线。伴随着他们的冲阵,上墙的后金军再次向战阵发起猛冲。 一个个的倭人长矛兵被抽刀杀死。即便被攻击的倭人已经发现身下的白甲,双手握着长矛的他们也无法反击近在咫尺的敌人。更何况,处于疯狂状态的倭人注意力大幅下降,绝大部分人直到被切开肚子,也没有注意到长矛下方竟然混入了建奴白甲。 终于,借助白甲的出色发挥,后金兵们集中冲击倭人薄弱处,堆积成四排的战线被杀穿,还在后方装弹的倭人火枪手们顿时暴露在后金刀牌手面前。 早已沉浸在杀戮中的后金兵们挥舞大刀,迅速从破口向两侧砍杀。原先处于胜势的倭人瞬间从侧翼崩溃,薄弱的战线陷入被包围的绝境。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正冲向倭人火枪手的建奴看到面前闪烁起连绵的火光。运动上来堵住缺口的登州镇士兵们击发左轮炮和虎蹲炮,数秒内将缺口处的建奴打死一片。 “为了祖国!”负责督战的登州镇连长怒吼着向前挥刀,集结起来的登州镇士兵们冲向缺口,近距离开火后直接投入肉搏,竟硬生生把冲破倭人阵线的后金兵顶出去。 “稳住阵线!倭人火枪手,拔刀!” 还在挥舞刺刀抵抗的倭人火铳手如梦方醒。他们一把丢开火铳,从腰间拔出短刀,随即从后方滚入长矛阵下方。他们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会在随时可能被敌我双方扎死的险境里抓死滚进来的敌方精兵。 很快,被打得步步后退的建奴们开始崩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从接近胜利的条件下被击退的建奴们逐渐失去斗志。 阿克索一边呆呆地看着厮杀的战线,脚步一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猛然间,身后忽然响起“后退者死”的吼声。他惊骇地转头,看到压阵的锐兵已经挥刀砍杀着退下来的后金兵。 随着后金督战队开始屠杀同族,两面受敌的后金兵被迫发出绝望的吼声。最疯狂的进攻开始了,他们终于榨出了身体里最后的精力,一个个放弃了防守和格挡,一刀一枪只为了夺走面前目标的生命。 那时阿克索觉得这战可能赢了。搏杀了十多分钟的倭人长矛手已经精疲力尽,投入缺口的登州镇士兵也死伤过半,若是按着这个趋势,血战一日的大金勇士依然能占领土墙,得到旗主的奖赏。 直到连续的爆炸传来。 几名退到后方的倭人火铳手丢下火枪,抱着大炮用的火药包冲进后金人群。他们张大嘴巴,发出阿克索听不懂的叫声,五官狰狞无比,眼睛鼻子挤在一起,脸色红得异常。只过了半秒不到,拥挤的后金战阵便把脱离长矛保护的倭人杀死。倒下的火枪手们临死前抛出火药包,上面的引线早已点燃,冒出细小的灰烟。 几秒后,阿克索看着人群中突兀地飞起七八人。巨大的冲击波卷起红色的泥土,气浪硬是在摩肩接踵的后金兵海里炸出一片空地。 所有人都陷入无可抵御的恐慌。之前还被肾上腺素控制着的后金兵们几乎立即恢复理智。失去激素的大脑一旦清醒,便马上在自杀式炸弹袭击面前丧失勇气。每个后金兵都意识到,和他们战斗的倭人都是疯子,是从地狱来的狂人。要想和他们战斗,就要做好被炸成碎片的准备。 后方挥舞着大刀的锐兵们再也无法弹压建奴们。失去战斗的勇气的建奴们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溶解。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堆积在三四十米宽度里的一千多名建奴同时向后逃去。为了争夺一条更快速的跑命通道,队伍最后方的白甲们甚至挥刀砍倒挡在面前的同类。而试图阻止军队崩溃的督战队们,则被逃命的后金兵们淹没,在人流中快速消失。 阿克索也终于得到跑路的机会。此时的他已逐渐平静下来,看着“自己”丢下手中的火绳枪,一边跟着人群往后跑一边脱下身上的铠甲——他之前从一具尸体上剥下来的。 “晚了。”他轻声对自己说,“澳宋人包围上来了。” 只是当时的自己并不能听到这句话。那时的阿克索颇有些兴高采烈地向后狂奔,似乎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即越,他跳过壕沟,感觉自己得到新生。 但前方的队伍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阿克索努力伸长脖子,看到的却是在夕阳的橙红色光华中,从东西两面聚拢,慢慢汇合的澳宋大军。 原先还奋勇争先的逃兵们陷入可怕的沉默。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得异常。 那些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澳宋人没有直接冲锋。一骑高举着旗帜走上来,隔着几十米用女真话大喊:“放下武器,大宋不杀你们!” “里面的汉人包衣听着,大宋赦免你们跟着建奴的罪恶!让你们变成这样,是明国的过错!大宋知道,你们也不想这样!放下武器,来我这里,你们将得到自由!” 这句话是用汉语喊出。人群里,幸存的包衣们抬起头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也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做错事。但他们知道,自己似乎真的可以活下来。 于是败兵们之间出现了诡异的气氛。所有人都在悄悄观察身边人,寻找着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同伴。 阿克索也是如此。他冷眼看着“自己”暗中打量着周围人,右手已经慢慢下垂,握住腰间的匕首。忽然,阿克索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往旁边一拨,一名没戴头盔,一身被鲜血染红的汉子挤出人群,面向看着他的败兵们大吼:“我是甲喇额真苏合!大金就在两里外,你们跟着我冲,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苏合又转身对着静静看着自己的澳宋骑士,高举双臂:“来啊,南蛮狗!我杀了几百几千个汉人,你来杀我啊!” 那骑士慢慢抽出佩刀,平举在身侧。当他将刀直指时,后方的四百多骑就会发起冲锋,将死亡与毁灭带给面前的残兵败将。但他很快又收起佩刀,脸上露出微笑。他不必下令发起进攻了,因为没有必要。 阿克索像最诚恳的观众一样看着自己的表演。当苏合转身背对着自己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样缓缓拔出匕首,反手握在手中。在他的余光中,身边几人在默默看着自己,而更多的人好像受了启发,同样摸出了随身的武器。 看到那骑士拔刀后,阿克索便如同幽灵一般小步前行。直到距离苏合还有两步时,他微微伏下身子,猛地扑了上去。 右手传来匕首扎入肉中的感觉,壮得像头牛的苏合却并未被扑倒。身上一直未脱下的甲胄救了他一命。苏合忍着肩膀上的刺痛转身,一把抓住阿克索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后狠狠砸向地面。 “你背叛了大金!”苏合眼睛血红,拔出腰间的蒙古刀,高高举起。 但这把刀只是松软地落在地上。 四五把刀从各个角度刺出,刺穿了苏合的躯体。这个强壮的男人身子微微颤抖,随着刀子拔出而失去力气。 骑士举起旗帜挥舞几下,后方蓄势待发的骑士们驱马上前。不远处,将武器丢出队伍的建奴败兵已经跪下。死去的甲喇额真仰面躺在地上,无神的眼睛看着逐渐黑暗的天空。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一章 审查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阿克索慢慢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身子靠着栅栏软倒着,腰上的肌肉很酸痛。 现在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大棚不远处的道路上闪起火光。在大棚里或坐或躺了一夜的人们被唤起注意力,所有人都望着逐渐接近的火光,面色不一。 阿克索也静静地侧着脑袋,双手垂在身边。当火光近到能让他看清被照耀着的人时,他慢慢挪动身子,尽力将面孔隐藏在栏杆的阴影下。 看守大棚的兵士打开大门。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走进来,冷漠地将枪口下垂,目光扫视着大棚里的人们。在他们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宋装的男子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大家好。首先庆祝大家从后金恐怖集团的奴役下被解救出来。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美洲管理地驻中国总督区办公室移民处的处长,唐本轩,大家叫我唐处长就行。这次来呢,是给大家讲一下今日的安排的。” 唐本轩看了看手里的怀表,笑道:“现在快五点了,大伙儿也该休息好了。现在请大家收拾一下,跟我们出发,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身体健康,然后用早饭。” 跟随唐本轩进来的有一些澳宋国人。他们催促着大棚里的人——都是被解救的汉人包衣——从草堆上爬起来,随后带着他们一个个从门口排队离开。全程,排队站在通道两侧的士兵都握紧步枪,眼神里透出隐隐的肃杀。 在沉默中度过从建奴魔掌中逃脱的第一个夜晚后,大棚中的人们逐渐恢复生机。显而易见的,经历了昨天一天的血战,又第一次在没有女真主子的环境中生活,所有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异常。 阿克索也被澳宋人叫起。他慢慢扶着栏杆,脑袋一直看着地面,跟在人群里缓缓移动。一边走,他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大门处的唐本轩。 或者说,观察着唐本轩身边一个光头。 那光头一直在审视着从门口走出的人们。他穿着一身澳宋人的衣服,但阿克索敢保证,那人一定和自己一样,来自白山黑水之间。 每经过一个神色憔悴的包衣,光头都会仔细地打量对方一番。等到光头点头示意后,警卫才会挥手放人过去。阿克索一直在注意对方。好消息是,除了点头,光头一直没有其他动作。 几分钟后,排在队伍中部的阿克索走到门前。在他前方还有几人在等待放行。阿克索此时已微微抬起头,做出一副双目无神的样子。借着这个姿势,他能近距离看着光头,一如对方可以看到自己。 光头的视线慢慢从阿克索他们的脸上移开,全程一言不发。阿克索在之前的几分钟已经看得清楚,光头会同时检查靠近大门的几个人,似乎是以四个人或五个人为一组。虽然每次警卫只放行一人,但光头之前一起看过的人,在轮到他们时只会得到象征性的扫视。 见光头的目光毫无停滞地从自己脸上移开,阿克索慢慢把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他确信自己没有暴露,就像所有人都觉得刺杀苏合的自己,一定是个富有反抗精神的包衣。 如同阿克索预计的,警卫在光头点头后放下手,让最前面那人走出。阿克索面前只剩下三人,光头的注意力明显朝阿克索身后的人投去。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阿克索已经缓解了紧张的情绪,动作和表情愈发自然。 如果意外不曾发生,或许阿克索会跟随这批六百多人的包衣一起,从金州防线后方的营地里集合,在金州站登上火车前往旅顺,再乘船出海,在长崎补给后一路沿着北太平洋暖流前往美洲。而我的回忆录里,也会缺少以他为主角的几张。不过,既然他的故事能出现在这里,这个伪装成汉人包衣的建州火枪手,最终还是暴露了身份。 意外没有出现在阿克索身上,而由他最前面那人引起。不知是什么缘故,与阿克索隔着一人、即将走出大棚的包衣忽然停下,对着几米外的唐本轩道:“大人,我们要去哪里?” 嘶哑的嗓音顿时引来全体人员的目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再小是话语声也有惊雷一般的分量。阿克索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低下头,耳边传来唐本轩温和的声音:“这位老哥,你且放心,我们带你们去看郎中。等检查完身子,就带你们去旅顺,带你们去安置你们的地方。” 话音过后,唐本轩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拍拍那人的肩膀。等那人走出大棚后,唐本轩又微笑着问阿克索身前那人:“你呢,小兄弟,有什么疑问吗?不要怕,我们都是华夏人,是一家人,自己人,我们不会害你们的。我们就是没有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哩!” 说完,唐本轩转身,面对正无言地看着他的包衣张开双臂,大声道:“请放心罢,同胞们。今后再不会有主子压迫你们,夺走你们的财物,烧掉你们的家园,强奸你们的妻女,杀死你们的儿子,把你们从人变成猪狗,这一切绝不会再出现!你们是人,永远都是尊严的人!那些残害你们的罪人,我们将让他们血债血偿!” 阿克索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做过什么。若是汉人重新统治辽东,即便只惩罚他犯下的罪恶的十分之一,也足以让他被挂在绞刑架上荡秋千。 他听到身后逐渐响起沉重的呼吸声,一种压抑的氛围慢慢产生。它就像夏季风暴来临前的乌云,在唐本轩期待的目光里孕育出爆裂的风压。 “大人,你们真的能报仇吗?” 身后响起僵硬的说话声。阿克索身子再次一颤,这人却恰好在他身后。 唐本轩的目光越过阿克索,倾注在说话者身上。那是个皮肤如百年老树般粗糙的男子,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红肿。即便在投降后集中冲洗了一次,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刻入皮肤干裂处的尘土。 “是的,老哥,是的。我们一定会帮你们报仇,这是我大宋的承诺。” 那人低下头,又忽然抬起头,跪倒在地上,深深将脑袋抵在地上:“建奴杀小人爹娘,杀小人二叔,杀小人大姊,杀小人儿子。小人,小人婆娘怕被建奴辱没,自己跳井死了...小人怕死,活到现在,请大老爷帮小人讨回人命...杀建奴啊!” 他抬起身子,再次叩首,额头撞击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杀建奴啊!” “大老爷,杀建奴啊!” “杀建奴啊!” 男人喊着喊着,声音却慢慢变成呜咽,然后转化成压抑着的哭,最后是痛哭,哭到没有声音,哭到身子翻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张大的嘴巴尽是苦涩,与苦痛。 唐本轩微微抿着嘴。他慢慢蹲下身子,扶着男人的肩膀,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无法缓解男人的痛苦。他心中的伤痛不仅仅来自施暴的女真人,更多地来自苟活到现在的、这数年时间他自己产生的,对自己的痛恨和自责。 “我保证,我保证。”唐本轩轻声道。他仰着脑袋,大棚里没有一个人还保持着平静。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无尽的哀伤和怒火在大棚里蓄积。原先还冷眼看着包衣们的战士——他们和在昨日的战斗中战斗牺牲的登州镇士兵一样,都来自青州——此时也收敛了眼中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叹息。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陷入对往事的伤痛。唐本轩侧着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人,微微皱着眉头。那人也咧着嘴,五官因痛苦而堆积在一起,隐约能看到眼角的泪花。但唐本轩怎么都感觉不到,从他心里散发出的悲伤。 一直站在身后的页博肯(注1)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默默地看着那人。“阁下,让他们离开吧,都是汉人。”页博肯对他道。 话音刚落,页博肯猛地转身,一把将那人扑倒。尚在空中时,页博肯就大吼道:“这个是建奴!抓住他!” 注1:页博肯,意思是“英俊”。他来自黑龙江流域的索伦族,天启初年逃亡至东江镇,后一直在东江镇从事反间谍工作。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二章 风暴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土墙最终还是弃守了。在黄昏时分打垮了后续进攻的后金军队、俘获一千多名建奴和包衣后,刘破军下令舍弃土墙防线,将部队收缩进金州长墙里。 经过一整个白日的战斗,这条一丈高的防线早已化身为血肉磨坊。它就像盘踞在金州地峡上的毒蛇,用满是鳞片的身子将登上它的建奴们磨碎。一片一片的尸体连在一起,从壕沟处向土墙蔓延。原先黄色的大地被各种颜色的铠甲和旗帜覆盖,最下方的土壤呈现一种浓郁的暗红色,用手一攥,还能从湿哒哒的泥巴里挤出腐臭的液体。 愈靠近土墙,建奴士兵的尸体便愈多。在土墙正下方,一层一层的死者堆叠在一起,最后打上来的建奴甚至能踩着之前死者的身子攀爬上墙壁。而尸首的最上方,穿着黑色具足的倭人士兵也横七竖八地躺着,至死依旧牢牢抓着手中的长矛,和他们的敌人倒在一起。 太阳暗下来以后,建奴们便结束了一天的攻势。从后方调上来的长州团代替了锅岛团,他们一下火车便被派来收拾战场,将战死的登州镇士兵和倭人附庸军带走。至于剩下的建奴,则由得他们继续躺在这里。为了防止瘟疫爆发,他们身上被撒上一层厚厚的石灰。 东部防线指挥部设立在前关,这座原先荒废的小镇已经被重新修建,旅顺——金州铁路的东部终点站就在这里。随着战争爆发,增援金州地峡的部队陆续抵达,为小镇带来许多人气。 刘破军夜里会回到这里办公和休息。在6月9日的深夜,他正在作战室和参谋们开会,听取对于今天白天战斗的报告。 “共计歼敌一千二百二十七人,其中真夷二百四十四人,蒙古人七十人,其余为汉人包衣;俘获一千零八十九人,其中真夷二百五十人,蒙古人五十六人,其余为汉人包衣。阵斩敌最高身份者,为蒙古科尔沁部甲喇额真苏合、女真正蓝旗甲喇额真陀瑾。” “我青州团第一营第二连,战死八十九人,重伤二人,轻伤一人,连长、连指导员皆牺牲,幸存最高指挥官为四班班长马冰上士;第三连战死二十六人,无受伤幸存者,第一排排长牺牲。日本附庸军出战两个步兵营,两个火枪营,共计战死四百三十七人,受伤一百零二人。” 刘破军静静听完参谋的汇报,微微点头。这次战斗中,倭人附庸军发挥出非常勇猛的作战精神,表现完全不逊色于登州镇士兵。如果仅仅考虑战斗意志的话,面对建奴发起长矛冲锋的倭人还略胜于登州军。这次敌我死伤比约为4:1,俘获真夷人数高达两百,综合来看战绩喜人。 “牺牲者的资料统计好了吗?” “报告,已经抄录完毕,档案司已收到相关资料。原件将和狗牌一起送去旅顺。” “向旅顺发报,为第一营申请荣誉称号,嗯,就申请‘金州营’。” “是,我这就去安排。” 刘破军轻轻点头,正要说话,房门口便走进一名参谋:“报告,镇江团孔团长发来电报,西部战线发生大规模包衣逃亡事件,守军已接收完成。” ———————————————— 一小时前,西部战线。 张泰呆呆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杆锄头。他的面前是刚刚被杀死的刘老大,还有正在喘气的扎克丹。 扎克丹慢慢从地上爬起,看着已经逃到金州长墙下方的包衣,恶狠狠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扭头看着还坐倒在坑道里的张泰,勉强缓和一点情绪:“你是,张泰是吧,你做得很好。” 张泰呆滞地目光逐渐聚焦在扎克丹身上,眼睛在扎克丹和倒下的刘老大身上来回晃动。 扎克丹一手拄着刀,一手扶着坑道壁站起来。他的身后,举着火把的战兵们正沿着坑道快速跑来,很快将扎克丹围了起来。 “把他带回去。”扎克丹指着张泰道,“还有这个狗尼堪,被我杀了,把他的尸体拖回去。” 余丁们“喳”了一声,几人走上来拖住张泰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张泰便被拖拉着前行,脚步如同漂浮在云朵上一样虚浮。路过刘老大的尸体旁时,他下意识地转过脑袋,看着两个包衣扯着刘老大的双脚,像拖死猪一样把他一路拖走。 一里多外的建奴西大营,戒备森严的营地此时满是燃烧的火把。张泰被带到营地门口时,一个穿着厚重铠甲的青年人正站在大门处。负责挖掘坑道的甲喇额真正跪在那人面前,身旁已经躺着几人,身上都是血迹,不知死活。 张泰径直被带到那青年面前跪下。他软软地跪着,没什么意识地磕头,随后等着发落。 青年用女真话对甲喇额真说了几句,随后转身对着张泰,淡淡地说:“抬起头来。” 于是张泰抬起脑袋。面前那人穿着白色铠甲,看得出身子还未完全长开。面貌虽然丰满,留着漂亮的胡子,但眉宇间依然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不驯。 “你是包衣?” “回主子,奴才是镶黄旗的包衣。” “那就拖下去杀掉。” 张泰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人,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便被两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整个人被向后拖行。 同样跪在一旁的扎克丹膝行上前,道:“贝勒爷,这奴才和叛逃的尼堪不一样。之前一个狗尼堪和奴才搏斗,是这张泰帮忙杀了那厮。” 被称为贝勒的青年人转头看着扎克丹,面上带着不知意味的表情。扎克丹一咬牙,继续说:“半月前南蛮的大飞球(注1)飞过来丢纸,也是这奴才念成国语,甲喇额真主子才听懂的。” 青年人没有说话。他慢慢踱步,走到张泰身后。此时张泰已从朦胧中清醒过来。他深知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身后那人手中,身子不由得有些颤抖,又被强行控制住。就像被老虎盯住的兔子一样,他丝毫不敢表现出异样,以免激起对方的凶性。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淡淡的说话声:“那就不杀了。” 张泰瞬间感到后背涌出冷汗。他的身子猛地一松,便再也无法控制地趴在地上。右前方的扎克丹连忙转身,对那年轻人叩首:“谢主子。” 张泰很快被人抬走。他晕晕乎乎地看着夜空,视野里只剩下天空中暗淡的群星,以及前后抬着自己双腿与肩膀的人影。再次回过神后,他发现达春正在看着自己。 他马上坐起来,却在下跪前又被达春按回草堆上:“不用跪了。”达春脸上有些笑意,他说:“张泰,你这狗奴才真不错,连扎克丹大人也为你说话。这次带你出来真是带对了,连着两次立功,甲喇额真肯定要帮你搞几个前程来。抬旗是一定了,就看能赏你几户包衣。” 张泰抿着嘴默默听着,等达春说完后,他才轻声说:“主子,奴才没有杀刘老大。” 达春有些愕然:“什么时候了,你还想那狗东西?还有,也不用叫我主子了,咱们很快都是旗丁了。” 张泰低下头,轻声道:“谢主...谢主子。” “奴才...真没有杀刘老大...”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三章 逃亡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这篇章节来自于我的好朋友,时任旅顺第一医院心理科科长王薇的转述。王薇医生当时负责给解救的汉人包衣做心理疏导,她注意到一名叫“张泰”的病人心理状况非常特殊,便留心记录了张泰的情况。第二次金州战役结束后,我曾登门拜访她,从她那儿得到了相关资料。 ———————————————— 6月9日晚上9时许,刘破军收到电报的两小时前。 让我们将目光转向西部。与东部防线不同的是,西部作为长期与后金的北金州城对峙的战区,并没有在长墙前额外修建筑垒工事。毕竟,在这之前的快两年时间里,从这儿出发的游骑兵可一直把北金州到石河驿一带当作自己的牧马场的。 不过,辛勤劳动半个月的张泰看着在夜幕下显得朦胧的金州长墙,却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此刻,他正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身子向后弯曲,腰部贴在坑道壁上,脑袋和双腿向前,折成一个括号形状。他的左手尚抓着竹篮,右手握住一把锄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几米外的人们。 那几人同样是包衣,张泰早已熟知他们的名字。为首那人姓刘,在家里排行老大,兼之为人仗义,人们都叫他刘老大,真名却逐渐被忘记了。刘老大也正看着张泰,表情由愕然慢慢演变成狰狞:“好啊,你这个狗东西,你又想说出去对不对?” 张泰死死盯着刘老大的脸,握住锄头柄的右手变得青筋暴露。他勉强张开嘴,声音沙哑地说:“我没有。” “那你怎么来了这里。”刘老大慢慢伏下身子,双手抓着一把铁锹。在他两侧,其余人也展开来,缓缓朝张泰包围过去。 “我碰巧来了这里。”张泰开始贴着坑道朝左侧移动,试图避免被刘老大们围住。“你们早就想跑了对不对。” “谁不想跑?恐怕只有你不想跑吧,狗东西!在这里谁都会死,被建奴砍死,被累死,被饿死!”刘老大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最近的余丁还站在五丈外闲聊。在漆黑的夜里,这个距离是安全的。 “那你呢,张泰,你以为你真的能活下去吗?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做建奴主子了吧?”刘老大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你的身子,被鞭子打坏的还疼吗?你的棉衣早就被打烂了,这个冬天你就要冷死!他们不会把衣服给你的,他们自己都不够穿!” “逃跑我们都会死!留下来可能还能活!”张泰咬紧牙齿,从齿缝间吐出话来,“老子不想被砍掉脑袋!” “你放屁!这些日子累死打死了多少包衣,你看不到吗?”刘老大的呼吸声逐渐加重,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很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张泰:“你不想出卖我们,就滚开,老子今晚就要跑,你敢做声老子就杀了你。” 张泰和他对视着,终于慢慢后退,一点一点地移动到他出来的拐角。期间,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刘老大的身上。直到静止不动的刘老大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张泰才松了口气,感觉到长时间不眨眼给眼睛带来的酸痛。 他伸手揉了几下眼睛,再睁开时,两个余丁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狗才,赶紧去挖土,挖完了老子才能睡觉。” 张泰呆呆地看着他们,一瞬间连呼吸也忘了做。这普通的两句话在他耳中,无异于炸裂的惊雷。他确信身后不远处的刘老大们肯定也听到余丁的话,一切都向不好的那一端滑去。 刚刚说话的那余丁见张泰动都不动,心中大怒,伸手就抽出鞭子。正要打下去,他的同伴拉住他,笑道:“等等,这好像是达春家的奴才,唤作张泰的,甲喇额真挺赏识这厮,估摸着快抬旗了,咱们就别打了。” 那余丁冷哼一声,勉强把鞭子放下,却没收回腰间。他一把推开张泰,警告他道:“下次再让主子我碰到,打到你脑袋都裂开。” 正说着,张泰便听到身后响起连续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刘老大低沉的话音:“见过二位主子。” “你们也在偷懒?”那余丁怒斥道,几鞭子抽在刘老大身上,发出皮开肉绽的脆响。刘老大闷哼一声,跪下道:“奴才一直在挖土,好像挖到几块狗头金,特来献给主子爷。” 张泰慢慢回过身子,看着那两个余丁急匆匆地推着刘老大离开。在刘老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前,他隐约看到刘老大扭过头,对他偷来森冷的目光。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张泰待在原地发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走向拐角。在拐角另一侧,两个余丁已经被按在地上。挥舞着鞭子那人由刘老大压着,粗壮的臂膊扣住他的脖子,肩膀被刘老大用胳膊肘压住。那余丁脸上已经苍白无比,眼睛大得异常,鼓出面部如同两个鸡蛋,仿佛要从他脸上夺眶而逃。嘴巴大张,舌头伸出来,隐隐发出“呃呃”的声响。见到张泰走出,他努力伸出手,在空中徒劳地挥动几下,终于力尽放了下来。 刘老大一边扼住那余丁的脖颈,一边冷冷地盯着张泰。直到一盏茶功夫后,他才松开那余丁,任由他的脑袋栽在泥土里。“你好本事,真是好奴才。”刘老大踩着那余丁站起身,看了看另一个余丁——他被铁铲拍碎了脑袋——又不解气地踢了对方一脚,才抓起铁锹朝张泰走去。 张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大的蠢事。他连忙后退,又猛地转身就跑。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暴喝打断了张泰的思维。紧接着就是一声号响。如同听到了什么信号,原先还沉默的坑道里突然传来激烈的吼叫声和喊杀声。宽达百米的“Z”字形坑道内,数百名包衣发出喊声,零星分布的余丁瞬间被人数远远超过自己的包衣们淹没。几百人同时翻出地道,在空旷的原野上狂奔。在他们前方近三百米处,金州长墙在篝火照耀下反射着模糊的金光。 后方的大营响起巨大的号角声。还在后方监工的建奴们迅速冲上前来,连绵的枪声在坑道上方响起。 刘老大在听到吼声后便意识到不妙,没工夫再找张泰算账。他招呼一声,和几个同伴一起用铲子切下两个余丁的脑袋,又扯下他们的腰刀,便准备翻出坑道逃命。临行前,刘老大又咬着牙蹲下去,用力剥下其中一个余丁的皮甲。 “快跑吧,没时间了!”一名同伴蹲在坑道上方低吼。他不时转头看着远方,那是另几人已经开始逃跑。 “等一会,很快了。”刘老大头也不抬地干活。等他终于把皮甲取下来后,他抬起头,看到那同伴正无神地看着自己,却是胸口插着一支箭,早已没了气。 刘老大慢慢转身,一个穿着锁子甲的大汉真看着自己。 扎克丹咧开嘴,表情有点像笑。他把弓箭丢在地上,拔出腰刀。在不远处,更多的建奴正越过坑道向土墙追去,一边跑一边开枪或射箭。 刘老大把皮甲放下,双手抓紧了铁锹。没有说话,扎克丹轻巧地跳下坑道,两人便猛地扑打在一起。 ———————————————— “后来呢?”王薇快速将张泰的口述记录在笔记本上,抬起头道。 “我记不清了。”张泰垂下眼睛,有些迟疑地说。 王薇翻看了一下笔记本,提醒道:“你之前说过,扎克丹说你杀了刘老大。” 张泰猛地抬起头,身子下意识地前倾,又被安装在椅子扶手上的写字板限制住。王薇后方的警卫马上站起,又在王薇的示意下坐回位置上。 “我没有杀人,没有杀刘老大。”张泰咽了口唾沫,低声说。 王薇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了会儿张泰。几分钟后,王薇打破了谈话室内的沉默:“好了,张同志,可以了。谢谢你配合我的工作,对你的治疗方案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你可以回营地放松一下,睡睡觉,或者锻炼身体,都可以。” 警卫们站起来,为张泰取下写字板。张泰缓缓起身,跟着警卫走出谈话室大门。走廊上,温暖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靠着窗户的花坛上,各色不知名的野花正在夏季的暖风中摇摆。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四章 断头台:梦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西元1629年6月25日,晴,西南风2到3级。 我很早就爬了起来,今天是发起断头台行动的日子,海军陆战队和国防军第一团早已在长生岛和西中岛训练多时,就等着出发去新金操了后金的退路。 洗漱完成后,船舱里的时针刚过了五点。昨晚,或者说今日凌晨,我和刘朝恩忙到两点多,等到所有部队都登船后才入睡。总共算来,今日只休息了两个多小时。我原以为自己会感到很困倦,但脑海里像磕了一百根辣椒一样清醒,完全不用喝下睡前泡好的浓茶。 方海帮我穿戴好作战服和防弹衣,又戴好钢盔。他问我是否需要带上步枪,我摇了摇头。这次登陆作战我是总指挥,不会有需要用到步枪的机会的。 6点,舰队准时出发。从长生岛和西中岛出发的运输编队会在海上与护航舰队汇合,总的航程大概有五十公里,需要航行一个半小时。 舰队驶离长生岛军港时,我看到长生岛机场灯火通明。指挥塔上的大灯全部开启,一架架“青云”式中型轰炸机已经开始升空。它们将在西中岛起飞的歼击机的护航下越过短短的海面,向后金重兵把守的新金要塞变成火海。 6时30分,海军中校白思齐乘坐东方号战列舰与我们汇合。这条1623年下水的战列舰满载排水量超过3万吨,主机输出功率31000马力,装备了10门双联装350毫米/45倍径主炮,一直以来都作为太平洋舰队的重要威慑性武器存在。这次它将被当做炮台使用,也是它的首战。 护航舰队还包括了3条驱逐舰和若干条炮艇,它们会掩护运输编队深入普兰店湾。前几天侦察机的情报显示,建奴在港湾里隐藏了十几艘“巴图鲁”级内河炮艇。那儿森林茂密,很容易遮蔽防空炮,空军也不敢过去炸沉它们,因此需要驱逐舰去解决一下。 艨艟巨舰一路向东,锋利的舰艏劈开大浪,撞出漫天的白色泡沫。刚到七点,天空已经完全放亮。辽南经度靠东,天亮得比较早。 “北风呼叫风雪,一切正常,完毕。” 林峰伸长脖子,看着远处还只是一个个小点的飞机,对着麦克风说道。他微微压低架势杆,穿过前方的一片云朵。随着白色的云雾从视野里消失,下方绵延数公里的船队映入眼帘。 “嘿,看到了吗,护航大队还在那里发呆。”林峰吹了声口哨,有些戏谑地笑。他调了一下无线电的频道,耳机里立刻响起同行友善的招呼声:“他妈的又是北风大队,每次都是他们去刷战绩,什么时候才轮到老子!” “哎哎,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林峰大声打断他们,不满地叫道,“轰炸沈阳的时候还不是你们去打了几个王牌出来?轮流来嘛,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你们,我们大队也有弟兄要升上尉,让一点功勋出来啊。” 耳机里立刻响起笑声。随着距离接近,从长生岛机场出发的轰炸编队已经飞到船队上方,林峰带领的风雪大队和护航大队共用一个无线电频道,双方抓紧时间互怼起来。 下方的船队响起汽笛声,林峰摇摆几下机翼表示还礼。时速两百多公里的轰炸编队很快飞离运输船队,短波无线电里又只剩下自己大队的声音。 在另一家歼击机上的副队长提醒飞行员们准备战斗,林峰也收起刚刚嬉皮笑脸的态度,脸色很快冷肃起来。下方的矮山和森林向后方飞速掠过,在普兰店湾尽头的新金要塞已经缓缓出现在天边。 “3点钟方向发现敌机,准备迎战。” 林峰淡淡地说完,自己率先拉起飞机。这次发现的建奴飞机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海东青”,这种老古董形式的双翼飞机,林峰只见过六十多岁的老院长开过——那是老院长年轻时共和国空军的主力战机。从林峰进入空军指挥学院开始,他就没有在博物馆和航空爱好者俱乐部以外的地方见过还能飞起来的双翼机了。哦,在来了辽南之后,他倒是见过后金的现役双翼老爷机。 “僚机你看一下,对付这种小玩意儿要怎么做。” 刚分配到风雪大队的黄福少尉连忙“哦”了一声,连“完毕”也没说。不过他的长机也不是个喜欢遵守航空问答规定的家伙,没注意到僚机有些走神。 黄福开始跟随长机拉升高度。他们架势的是“极光”型歼击机,作战高度能爬升到4000米以上,完全可以吊打双翼机。一分钟后,黄福和长机便一起完成爬升,下方的双翼机正一往无前地冲向轰炸机,并没有准备和自己鏖战。 耳机里传来林峰的命令,黄福马上向左旋转,和长机一起将准心锁定一架慢悠悠的海东青。 “控制射速。”林峰拉高声音强调一下,“锁定目标就扣动扳机几秒,不要按住不放!”说着,林峰将架势杆向前一推,极光立刻前倾,如同从高空猛扑的雄鹰一般扑向下方的海东青。 “哒哒哒”林峰微微下压扳机,随即立即松开。秒速两百多米的极光瞬间从海东青身边穿过,在下方再次飞平,随即向侧面拉开距离,准备再次爬升。借着两架飞机交错的零点几秒,林峰微笑着侧过脑袋,看着海东青上被打成碎肉的建奴飞行员。失去驾驶者的海东青开始失速盘旋,机身一边下落一边冒起黑烟,十几秒后在空中炸成一团火花。 十分钟后,保持匀速飞行的轰炸机编队飞抵新金上方。它们在之前的空战中毫发无损,所有敢于挑战澳宋的天空的建奴飞行物都化作燃烧的木料,坠毁在普兰店湾两岸。 ————————————————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李如初,马上爬下去!”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看去,喊叫着的是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汉子。他见我看着他有些发呆,便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船舷外一推。 我惊叫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挂在船舷上的网绳。下方的登陆艇上早已坐满了人,见我还挂在网绳上,一名士官抬头喊叫,我只好跳下网绳,落入他们之中。 登陆艇迅速开动,朝着一公里外的沙滩冲去。我坐在士兵之间,脑袋里总感觉有些奇怪,却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身后的舰队们此时已经开炮,十几厘米到几十厘米的大炮们不间断地发出怒吼。重达数吨的炮弹飞出炮膛,远处的新金城早已被炸成废墟。沙滩上的筑垒地带被驱逐舰近距离炮击,天空中盘旋着二十几架青云和极光,它们会为登陆部队提供空中支援。满目疮痍的沙滩上一片寂静,只有少量小口径舰炮选择那里作为目标。 越过几艘巴图鲁炮艇的残骸后,被烧得泛起玻璃光芒的沙滩已清晰可见。突然,原先平静的筑垒区闪动起连绵的火光,无数子弹飞向冲来的登陆艇。 刚刚把我推下来的郭赢少尉按住我的脑袋,吼叫着让所有人弯下身子。“砰”的一声,站在登陆艇前方的一名士兵失去了脑袋,软趴趴地倒下。 登陆艇上迅速传来呕吐声,郭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伸手扯下那士兵的狗牌塞进口袋,抓起登陆艇上的重机枪开始扫射。此时天空中的青云们开始俯冲,它们携带着10枚50千克的炸弹,借助俯冲的动能,这些炸弹会被精确地丢到建奴火力点的头顶上。 前方传来一声巨响,驾驶舱的大门被推开,登陆艇的驾驶员大喊:“撞到三角锥了!快下船!” 艇上的士兵们马上从打开的舱门处跳下登陆艇。我双手高举过头顶,抓着霰弹枪跳入海中。此时的海上已经漂浮着死去的战友,被击毁的登陆艇沉入海中,只露出一个小角。 “冲冲冲!不要停在海里!”郭赢一边涉水一边大叫。他仿佛拥有无穷的精力,一张大嘴巴永远在指挥着艇上的士兵们。 头顶忽然划过一条一条的火光。我抬起头望去,却是驱逐舰上反射的火箭弹。漫天的火箭覆盖在沙滩筑垒区,瞬间火力毫不逊色于一个重炮旅。唯一有些异常的就是,这些火箭弹的爆炸声怎么有点像时钟?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五章 断头台:登陆(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是被方海叫醒的。 勉强睁开眼睛时,方海正把我的衣服递过来:“长官,今天你没起床...很少见。” 我努力抬起身子,靠在床头上。刚刚响个不停的挂钟已经被方海关掉,舷窗外的长生岛军港被火光照亮,西边的天空暗淡得没有一丝光亮。现在我感觉自己困得离谱,只要闭上眼睛三秒——甚至不用三秒——我就能再次睡着。 我必须说话,这样才能让我保持清醒。那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被从梦境中硬生生唤醒过来,总会让我感到异常困倦。 于是方海便看着我一边背【出师表】一边从床上爬起,闭上眼睛摸索着穿好衣服。“呃,长官你没事吧,需要看医生吗?” “不可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啊,不用。”我睁开眼睛,从方海手中接过佩刀和手枪,挂好在腰带上,“走吧,刘朝恩他们也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他们还在码头上。”方海跟着我走出军官宿舍,“旅顺来了两个连的陆军,说是实验性的新式军队,这次也会投入登陆作战。” 我点点头。几分钟后,我便看到了方海口中的新式陆军。 钢盔上罩着迷彩网布,身穿绿色的迷彩军装,同色的长裤,黑色靴子。胸前挂着武装带,背上背着步枪,腰间挂着个像蘑菇一样的长柄东西,还有一把刺刀,小腿上绑着一支匕首。 见到我过来,为首的一名上尉敬礼道:“台湾军区特遣连,向您报告。” 我回礼后指着那个长柄蘑菇,问道:“这个是什么?” “报告,是台北新制成的手榴弹。”他取下一个手榴弹,对我说:“只要拧开底部的盖子,拉开引信,5秒后手榴弹就会爆炸。” 一旁的刘朝恩此时也走了过来。他伸手接过手榴弹,在手上掂量掂量,笑道:“这玩意儿比掷弹兵的家伙轻那么多,丢出去就听个响吗?” 上尉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这里面装了黄色炸药,威力很大的。” 见上尉好像有点想找个地方演示一下,我拍拍刘朝恩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上尉,你带人上那艘船。”我指着海拉尔河号运输船,“弦号414的那艘。你们的任务我也知道了,登陆作战的时候会让你们上去的。” 安排好特遣连的事情,我和刘朝恩一起往船上走去。这次作战的主力是刘朝恩的海军陆战队,我的陆军第一团会在海战队控制了登陆场后再上岸。侦察兵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多次潜入普兰店湾勘察,那儿的水文条件早已被我军得知。值得注意的是,后金并没有在普兰店湾布置任何防御,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海湾就像打开双腿的(消音)一样展现在海军的面前。 清晨5:20,船队完全驶出长生岛西南部的军港。灯火辉煌的港区逐渐远离,我在指挥室里往外望去,依旧黑暗的夜空并没有如梦里一样被探照灯照亮,船队上方也没有空军的歼击机护航。这个梦是如此清晰,又是如此的富有吸引力,每个男人都会为那样凶猛和狂暴的战场感到痴狂。 如果战争不会死人的话,我们一定会爱上他。 海湾两面的山丘上,陈卫国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腰刀放在一旁,正给自己的手枪装弹。他的身前跪着四五个建奴,双手被绳子捆在背后,嘴巴被草绳绑住,不停地“呜呜呜”地叫唤。借着燃烧的火把,陈卫国慢条斯理地把药包撕开,将火药从枪口倒进枪管,随后把铅弹从枪口塞入。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树枝,把铅弹顶到枪管底部,再把药包里剩余的一点火药倒入药池,把击锤掰开。 等到子弹装填完毕后,陈卫国才抬起头,看着身前那几个倒霉蛋,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大胆,谁让你们这样捆人的?还不快把骑都尉大人松开。” 站在一旁的狼人们答应一声,笑呵呵地把一个花白辫子的男子托起,解开绑住他嘴巴的绳子。 那男子好容易才从地上爬起,背靠着一块石头。他嘴边满是流出的口水,却没有擦拭,而是昂着脑袋对陈卫国冷笑:“既然要松绑,为什么不把我手上的绳子也解开?” “这也是为了大人好呀。”陈卫国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一个依然在地上挣扎的建奴身边,面向男子道,“若是给大人松绑,大人必然奋起反抗。如此,我...哦,不好意思,奴才跟着澳宋天朝久了,忘了怎么称呼主子了,真是罪该万死。主子要是动手反击了,奴才手下的番子难免要一枪把主子崩了,那样对主子也不好,您说是不?” 正说着,那男子眼前便闪过一道火光。“砰”! 陈卫国缓缓低头,看着脚下那胸口被轰出一个血洞的建奴,耸耸肩:“对,就像这样子,主子也不想被打出一个洞吧。” 男子收起脸上的冷笑。他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刚阿,你之前一铳不发拿下这里,现在倒是主动开铳,真不怕被我大金的岗哨发现?” “此一时,彼一时,瓜尔佳·卫齐。”陈卫国收起了有些浮夸的表演,淡淡地叫唤那男子的名字。 “达哈苏,带卫齐起来看看。” 听到陈卫国的命令,一名穿着黄色棉甲的建奴恭敬地领命:“喳。”随后,他便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卫齐的领子,把他从草地上拖起来。 “我自己会起来。”卫齐冷冷地呵斥着,却还是被达哈苏抓着后脖子,像拎着一只猫一样拉起。转过身子,卫齐呆呆地睁大眼睛。半个时辰前还漆黑一片的海面,此刻布满绵延五六里的船队。一条条艨艟巨舰首尾相连,两岸山地上闪动着一点点火光,竟是上岸的澳宋特工点起火把,为船队照亮航道。 东北方的矮山上,一处一处的篝火被点燃,尚未被狼人们摸掉的后金岗哨发现船队的踪迹,迅速用火光向新金传递信号。“来不及了。”陈卫国不知何时已走到卫齐身边,有些感慨地叉着腰,望着缓缓进入普兰店湾的船队。 “大宋不怕被发现。大宋不在乎。” 陈卫国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恭顺的达哈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你做得很不错,我会向组织上介绍你的功劳。现在,带卫齐下去吧,没我们的事情了。” 达哈苏习惯性地下跪道:“奴才多谢卫国主子,为大宋效劳,是奴才的荣幸。” 目送达哈苏和另几人拖着卫齐离开,陈卫国转身看着地上那几人:“你们呢,还要跟着建奴反抗我大宋天兵么?” 一旁的狼人上前扯掉他们嘴里的草绳,其中一人马上大喊:“主子爷,主子爷,奴才愿意归顺大宋!” 陈卫国赞许地朝那人点点头。其他人见状,谄媚的求饶声和马屁声顿时不绝于耳:“奴才也要归顺大宋天朝!” “杀光贝勒!灭了大金!奴才要加入大宋!” “大宋万岁!求爷爷饶了奴才...” 陈卫国眯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助手手中接过一支步枪,把枪口塞进第一个求饶的那人嘴里。他有些遗憾地说:“晚了。投降的有一个达哈苏就够了,你们这群废物连个白甲都不是,留着你们也麻烦。” ———————————————— 七点,阳光灿烂。昨日下了一场大雨,现在海湾里的空气依然有泥土的腥味。已经用过早饭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静静等候着,手中的钢枪装好子弹,班长和排长们正在一个个检查燧石,连指导员大声为战士们做最后的动员。 两侧的陆地逐渐收缩,航道变得越来越狭窄。 陈尚奇倚着栏杆,脖子努力伸出船舷,向左看着延伸到视线尽头的船队。在自己暂时看不到的地方,一轮轮炮响正越来越清晰。 “连长,我们快到新金了吗?” 陈尚奇收回脑袋,看了一眼说话的黄秋山,又把头伸出去:“没有那么快,应该是经过石河驿了。”他等了一会儿,直到船上响起尖锐的哨声,他才转身对着连队大吼:“全体准备,攻破石河驿!” 船上响起部下们的欢呼:“大宋万岁!”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六章 断头台:登陆(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尖锐的汽笛声响起,普兰店湾往日的宁静被闯入的军舰们打破。深深插入辽南半岛腹地的运输舰队已经抵达新金。在一艘轻巡洋舰,两艘驱逐舰,八条炮艇的保护下,装载了四个海军陆战队营、一个步兵团的运输船在海湾里下锚,海陆战第一营的战士们开始有序地换乘舢板。 从战场表现来看,后金在收到烽火台的警报后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直到最前方的额尔古纳号驱逐舰用舰艏炮轰击建奴的港口,建奴们才从舰队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停泊着少量船只的港口立刻陷入混乱中。 刘朝恩开始组织登陆的时候,我正在轻巡洋舰黑龙江号上观看这次战斗。没有筑垒区,没有炮台,没有呼啸而过的战斗机,倒是海军陆战队们努力划向的沙滩和我的梦境里有几分相似。 肖蔚然上士和他的同袍们一起,在排长的指挥下甩开膀子划船。他们从运输船上下到这条登陆艇后,便开始拼尽全力地挥动船桨。在他们过去的训练中,面对防御完备的反登陆部队,每节约一秒中,就能增添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而在肖蔚然的后方,三条军舰都横过船身,将侧面的炮口对准新金。这座城池是建奴西面通道的要害,在后金大举南下后作为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为了避免在近海搁浅,军舰并没有过于接近,因此无法直接轰击到新金城墙。因此,还在沙滩上的建奴步兵们遭受到完全不应该由他们承受的打击。 12磅起步的舰炮换装榴霰弹,这种十几斤重的炮弹被打出炮口后依然维持原状,直到飞到沙滩上方后,恰好燃烧完毕的火绳才会点燃炮弹里的火药。包裹在火药外面的铁珠在爆炸驱动下向四周飞射,轻易地击穿所有试图挡住它的东西。 沙滩上如同遭到风暴的摧残,金白色的沙子被打得漫天都是。透过望远镜,我已经看不清沙滩上还有什么东西了。用这样密密麻麻的弹幕对付少量敌人,实在是很有工业国家的快感。 西元1629年6月25日,上午7时25分。包信义抓着步枪从登陆艇上跳下来,回头对同袍们大喊:“我第一个登陆新金!” 肖蔚然按着头盔从艇上跳入水中,海水立即溅湿了裤腿。他有些头疼地看着正在招呼部下的排长。这家伙今年都二十八了,在军队里厮混了七八年,还是在中国总督区这种很容易升官的地方,竟然还只是个排长,这跳脱的性子估计就是主因。这次上岸好像有点顺利,建奴在海岸边完全没有布置防御兵力,近海的石头才是他们登岸的最大麻烦。 随着第一批海军陆战队士兵登上沙滩,从轻巡开始,舰炮的火力掩护逐渐停止。游弋在浅海的炮艇慢慢飘动,将炮口对准逐渐出现在沙滩上的敌人。 肖蔚然跟着包信义走上沙滩。顾不得倒掉靴子里的沙子,他便和同袍们站成一排,在连长的指挥下向岸上推进。他已经能看到前来迎战的建奴。新金连接着复州和北金州,官道上的后金辎重兵比厨房的蚂蚁还多,每个官兵都被反复告知,自己将迎来一场恶战。 几条炮艇从登陆艇的间隙快速驶过。它们在海面上加速了一段距离后,一鼓作气地冲上沙滩,在沙地里滑行了四五丈才停下。这几条炮艇在艇艏布置了4门6磅炮,是专门改造好来支援登陆战斗的。在炮艇停好后,海陆战的炮手们跑过去,协助艇员从炮艇上搬下来几门3磅炮和左轮炮。为了在松软的沙滩上拖动大炮,炮车的轮胎专门设计成数倍的宽度。饶是如此,穿着短袖短裤的炮手们依旧涨红了脖子。 借助望远镜,我发现了蒙古左右营的旗帜。一旁的舰队参谋也用望远镜观察一番,对我道:“中校,来的是今年新编成的蒙古人,为首的或许是古鲁思辖布、俄木布楚虎尔,或者是单把。” 我点点头。望远镜里的蒙古人正在岸边整队,几个穿着漂亮铠甲的大汉骑着马奔跑在大队骑兵前,挥舞着弯刀在喊叫些什么。半渡而击么,打过仗的人都晓得。或许这些蒙古人想正面冲垮海军陆战队? 十多分钟后,我确认了我的想法。见到蒙古人开始驱动马匹慢跑后,我想起来我们好像还没和蒙古人打过。这样逻辑就通了,套马的汉子还是要吃过亏才能认清自己。 而在直面蒙古铁骑第一线的肖蔚然,此时还没有闲心去调侃敌人。现在他们推进到距海边三百多米的地方,在长着野草、沙滩和泥土交界的地方摆开阵线。完成整队的海军陆战队只有一个营,营长把阵型摆成三排,每排一个连一百三十余人,以排位单位微微分开几米距离。。队列从海边向内陆形成一条斜线,背靠着低矮的灌木森林。所有士兵上好刺刀,用右前方45°对着逐渐逼近的蒙古人。 在第一营之间,一身绿色军装的特遣连无比引人注目。他们不归营长节制,而是在领头的上尉指挥下隐蔽入灌木丛。 肖蔚然站在第二排中间,前后左右都是穿着蓝色军装的同袍。他睁大眼睛,透过前面两个弟兄的脑袋看着金黄色的沙滩。他的左侧几位是包信义,这家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沙滩上的建奴尸体。连长营政委抓紧时间做动员时着重看了包信义几眼,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谁想他刚刚一走,包信义又开始轻声吹口哨。 沙滩上陆续登岸的海军陆战队越来越多。在蒙古骑兵的压迫下,上岸的第二营营长命令部下集中在搁浅的几条炮艇旁布置防御。若是从空中俯视,就能发现上岸的两个海军陆战队营分成两个部分。深入陆地的肖蔚然部贴着灌木森林摆成斜线,而第二营则聚集在炮艇附近点状分布。 “准备!” 连长的吼声传来,肖蔚然马上将步枪从前方兄弟的脑袋上伸出,自己的肩膀上同样架着一支长枪。右侧响起巨响,摆在斜线一端的三磅炮和左轮炮同时开火。站在肖蔚然的位置,他并不能看到炮击的效果,甚至连腾起的白烟都无法直视。 “弓箭!” 又是连长的喊叫。肖蔚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头顶和肩膀上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不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肖蔚然睁开眼睛,右侧的余光被跃动的火光占据,似乎有几百个火药桶被人在蒙古马队中引爆。 “开火!”连长率先击发手枪,肖蔚然瞬间瞪大眼睛,对着正从自己前方十几米外跑过的蒙古人扣动扳机。 斜线前方顿时陷入硝烟的海洋。一边射箭一边越过澳宋队列的蒙古人发出凄厉的叫声,上百人同时从马上摔下。一匹匹健马被铅弹打烂了腹腰,带着背上的主人一起扑倒在柔软的沙滩上。金黄色的细沙很快被鲜血染红。 冲过第一营的蒙古骑兵下意识地向右拉动马头,早已在炮击和步枪齐射中被吓坏了的马们立刻顺着主人的意思朝远离敌人的方向转身。蒙古马队在沙滩上跑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却忽略了转向时,投影面积最大的侧面会暴露在第二营面前。 四艘搁浅炮艇上,16门6磅炮同时击发。伴随着雷霆般的炮响,第二营的号手吹响冲锋号,以排位单位的士兵们挺着装好雪白刺刀的步枪冲向一百多米外的敌人。在那里,挨了炮击的蒙古铁骑——这只是习惯性的说法,就蒙古左右营的着甲率,按我军骑兵的标准只能算游骑兵——已经彻底昏了头脑。马匹们失去理智,不顾主人的喝骂到处乱窜,但柔软的沙子不允许它们提高自己的速度。 沙滩上很快陷入一边倒的屠杀。我的注意力从一开始便没有放在蒙古骑兵身上。对付这样原始的游牧骑兵,我军早已不知赢了多少次。只是跟随第一营一起登陆的特遣连,在这次战斗中并没有发挥出特别的作用。我在船上时看过他们的步枪,这种步枪大概是共和1628型步枪的改进版,最大的特点是使用了定装纸壳弹,并且子弹从枪管后方装入弹仓。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种新式步枪的重要性。但在数千人参与的战场上,一两百支后膛枪并不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在歼灭这支蒙古骑兵的战斗中,真正亮眼的反而是特遣连装备的手榴弹。 上百颗手榴弹被投掷到四十米到八十米的广阔区域,这些小小的玩意儿在沙滩上绽放出远超黒火药炸弹的火光。冲在最前方的蒙古骑兵一下子消失了厚厚一层,大概有两百个蒙古勇士在3秒内成为历史...更多数量的骑兵们不得不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安抚他们疯癫一样的坐骑上,速度与战斗力雪崩一样下降。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七章 断头台:一炮糜烂数十里(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上午10时许,忙碌了一上午的海军陆战队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肖蔚然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抓着个荷叶包着的烤饼走回阵地。在他周围,一个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正在呼哧呼哧地啃着大饼,几千平方米的工地上尽是咀嚼面饼的声音。 一屁股坐在沙包上,他用牙咬开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淡盐水。肖蔚然皱着眉头咽下几口,剩下的都吐了出来。在官道上挖了几个小时的土,原先平整坚实的大地被挖得不堪入目,出汗出到嘴里没个鸟味,就算喝盐水,喝个一升,自己的身子也像没喝一样。仿佛肚子里有个无底洞,喝进去多少水就吞噬掉多少。 手中的饼子还在冒着热气,但肖蔚然真的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微微侧过脑袋,包信义包大排长正大口大口地吃大饼,见到肖蔚然在看着自己,他牛眼一瞪道:“干啥,不想吃饼子啊,那给我吃。”说着就伸手过来准备剥削自己的手下。 肖蔚然赶忙把饼子拿到身子另一侧:“不是不是,我这就吃。” 在排长的压力下,他只好把荷叶包裹打开,露出洒满香料的饼子。为了增强战士们的食欲,船上的厨师们毫不吝惜地在面饼上倒了厚厚一层胡椒和孜然,内里还加了和面粉一起掺和的辣椒粉。几百度的高温一烤,香料的气息融入到面饼的每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明国人想吃这么好的饼子,都得是个大户人家呢。”一边催眠着自己,肖蔚然一边努力地啃了一口烤饼,用意志力迫使自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敬礼!”身后响起好友沈乐的声音,肖蔚然下意识地站起立正,转身朝后方看。 沈乐敬礼的对象是自己的团长,他正微笑着向沈乐还礼,随后拍了拍沈乐的肩膀:“吃得怎么样?” 沈乐那厮一手抓着饼子,一手不知往哪放,敬礼结束后就有些不知所措地背在身后。听到刘朝恩的话,他直愣愣地回答:“报告,嘴巴太干,吃不下。” 刘朝恩和身旁一个穿着陆军军装的青年人都大笑起来。肖蔚然一边把饼子用荷叶包起来放在地上,一边悄悄打量那陆军。 那陆军——肖蔚然发现那竟是个中校,比刘团长的军衔还高——笑呵呵地对沈乐道:“船上已经煮好了绿豆糖水,很快就能抬下来。” 说完,那中校又转向肖蔚然,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笑道:“你是肖蔚然?” 肖蔚然连忙敬礼道:“长官好,我是肖蔚然。” “哦,你好。”中校伸手和肖蔚然握手,“我刚刚不敢确认是你,很久没见你了,你妹妹上学的事情解决了吗?” “报告,我妹妹春天开学时就在基隆上学了。”肖蔚然有些感动地微微鞠躬。正说着话,后方忽然传来包信义的大嗓门:“喂,蔚然,你还有水不?” 肖蔚然赶忙抬起脑袋,发现面前那中校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将头往右侧一偏,越过肖蔚然的脑袋和后方走来的包信义对视,笑眯眯地说:“哎,这不是包信义包上尉么?” 正大大咧咧走过来的包信义一愣,刚放完水还在扯皮带的双手僵在腰上,咧开的嘴巴颤动几下,挤出来一句:“我不是包信义,你认错了...” 肖蔚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身前的中校也一乐,慢慢走向包信义:“怎么,见了我连名字也要改了?” 包信义“哈哈,哈哈”地干笑几下,看着中校皮笑肉不笑地将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我走的时候你就是排长,怎么我这次回来一看,你还是排长呢?” 刘朝恩站在旁边看笑话,闻言补充道:“4月的时候包信义被提拔成连长,结果在连试(注1)中挂科,又被打回来当排长了。” 中校“啧”了一声:“你可真是个人才呐,包信义。今年二十七还是二十八啊,我记得你们营长林奕铭今年秋天才满二十八吧?你他妈不会比他年纪还大吧?我说你他妈能不能争点气,这么大年纪还在当排长,你们刘团长脸上都没光。我在日本时都听说海陆战有个混到上尉的人还在当排长,起初我有点不信,直到我听说您的军衔升到上尉了,现在我是信了。” 包信义涨红了脸,左顾右盼一番说不出话。还好那中校没继续训他,留下一句“我接下来都在辽南这块儿,您最好今年内当到连长,别到时候三十岁了还待在原地踏步”。随后,中校便和刘朝恩一起快步离开,走向已经被拖入阵地的大炮。 等两人走远后,肖蔚然小心翼翼地跟包信义打探:“排长,那位中校是谁呀?” 包信义恶狠狠地转过头,压低声音吼道:“是上一任团长啊,刘团以前的上司!” 肖蔚然“噢”了一声,赶忙趁包信义没注意自己偷偷溜开。包信义被老上司和现任上司混合批了一顿,估计心理挨了打击,自己可别被他抓去当出气筒。 画面转到另一边,我训完包信义这块滚刀肉后,便和刘朝恩一起前往几百米外的炮兵阵地。 这次的炮兵阵地设置在新金城正西面。建奴在蒙古骑兵被歼灭后没有继续进攻,城外的大批辎重部队撤回新金,南北两翼的辎重兵则向远离我们的方向逃命,其中往南逃的建奴会被攻破石河驿的两个营歼灭在野地。 负责炮击新金的是从台湾调来的第一团附属重炮营,这个营是专门为了断头台行动编入本团的。值得注意的是,重炮营临时列装了试验性的75毫米榴弹炮,这是一种上个月才正式定型,6月初才生产出的火炮,发射的是装填黄色炸药的开花弹。 我和刘朝恩走到炮兵阵地时,团属野战炮营的营长杨甜井正在和重炮营的炮手们交流。一边说话,他们一边将顺着沙道拖上陆地的榴弹炮对准一公里外的新金——这是一个在前膛炮时代很遥远的距离,实心弹飞行这么远后会完全失去精准度,并且动能也会损失殆尽。 不过,由于75小姐(注2)是使用化学能杀伤目标的榴弹炮,这一点倒是完全不用在意。于是新金城墙上的建奴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炮营在他们打不到的地方构筑阵地,又不急不慌地测好距离,调整火炮仰角。 见到我们过来,杨甜井迎上来道:“团长,这种火炮太厉害了。” “嗯,我知道。”我心想我也知道它很厉害,这点也不用多说,“你搞懂榴弹炮的原理了吗?” 他顿了一下,回答道:“基本搞懂了,结构没什么复杂的,依然是滑膛炮。主要的难点在炮弹,我只听了个大概,只要有炮弹模型给我看一看,应该一两天就能摸透了。” 正说着,重炮营的营长周巡少校走来,朝我们敬礼:“长官,火炮已准备就绪,是否开火?” “开炮吧。”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10点57分。抬头向远处望去,新金城墙上旗帜飘扬,“营长,把你的澳宋大炮拉上来。” ———————————————— 下午13时,石河驿。陈尚奇背着步枪从房子里出来。这栋木头房子被炮弹轰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结构还在烈火中苟延残喘。为了从危房中脱身,他不得不小心地压低身子,灵活地穿过被烧成木炭的门洞。 屋外的街道上,整队完毕的部队已经结束休息,营长骑在马上巡视官兵。攻破石河驿的陆军第四营按连队集合,中间夹着两百多个包衣和建奴俘虏。他们每二十人一串,被绳子将双手捆在一起,在澳宋大兵的监视下站在一起。 “老陈,有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见到陈尚奇顶着一脑袋木炭灰从房子里出来,他的指导员笑嘻嘻地问他。 “找到个锤子。”陈尚奇没好气地说,“就翻出来不到二两银子,白瞎了老子的眼,那白甲都不戴银子在身上的。” 靠着近的连队一下子哄笑起来,陈尚奇苦笑着摆摆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营长策马跑过,大声道:“同志们,新金城下的建奴们正在往我们这逃!大家说说,这送上门的人头,我们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 被夹在中间的建奴们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高举着手欢呼的澳宋大兵。这些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全歼了石河驿内七百多个建奴的年轻人斗志昂扬,眼里透出对战功的渴望。 注1:即“连级军官考试”的简称。 注2:这是后来军队里对1630式75毫米榴弹炮的昵称,后续也被用来称呼她的改进型,1640式75毫米速射炮。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八章 断头台:一炮糜烂数十里(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包信义睁大眼睛,一声不吭。他这个样子已经持续半个小时,肖蔚然不由得有些担心排长的眼睛会不会受伤。 “包排,包排?”他大着胆子推了对方一下,看着对方慢慢把脑袋转过来,眼里反射出自己的身影:“太强了,太强了。” “排长,大炮都打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清醒过来?” “你懂个屁!”包信义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精力旺盛。他一把推开肖蔚然,自己从坐着的弹药箱上站起,双手叉着腰活动身子。“他娘的,这炮牛成这样子,还要我们步兵干啥?人山人海不也是一炮轰得稀巴烂?” 周围的士兵们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打趣道:“还不是老天保佑,是我大宋有榴弹炮,被炸成碎片的是建奴呢。” 包信义瞪着牛眼,哼了一声没说话。几个工兵走来,抱着一个木箱子:“步兵同志,帮个忙,把箱子里的炸药塞进你们挖出的洞里面,每个洞塞两根,把炸药上面的导管露出来,其他部分都埋了。” 肖蔚然起身接过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大概一百根拇指粗细的红色管子。他捡起一根在手上掂量掂量,问道:“这玩意不会炸吧?” “那倒不会,黄色炸药要专门的起爆装置才能引爆。”工兵也拿起一根,给肖蔚然指了指炸药上方的管子,“没有起爆管,丢进火里也不会炸的。等你们埋好炸药,我们会来装好起爆管。” 就在步兵们开始往自己挖出的洞里塞炸药时,重炮营的阵地上依然热火朝天地开炮。现在的炮手已经换成团属野战炮营的士兵,重炮营的同志在一旁作指导。我和刘朝恩站旁边看了半天,大概摸清了装弹的步骤。 每次开炮后,后方的炮手都会使用下部的滑车使其复位到原来射击位置。随后,炮手会转动炮尾栓以卸去发射后造成的膛压并开膛。大概是火炮设计的问题,这种时候经常会出现因为压力过大导致尾栓塞死拧不动的情况,这个时候竟然需要使用锤子来击打尾栓。接下来便是抓住锁栓两侧的铁环把手把锁栓提出来,放到平置板上。之后就是传统的清理炮膛作业,区别在于75小姐是后膛炮,可以同时在炮口和炮尾把火药残渣清理出来。 完成以上作业后,炮手便使用推弹杆把炮弹,紧塞器和装药从尾栓上的空洞处依次推入炮膛。等到火门被装置在垂直型锁栓上,炮手将锁栓插回炮身,旋转尾栓以闭锁炮膛,尾栓旋转后会紧紧顶住垂直锁栓以完成闭锁。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炮组完成这一系列工作的时间,平均开炮一次需要七到八分钟的准备。周巡营长告诉我,他们在急速射的情况下可以把准备时间压缩到三分钟。不过这种操作会急剧减少火炮的使用寿命,并且增大炸膛的风险,他们一般不会用的。 “开炮!”炮长大吼一声,炮手从锁栓两边把手之间的小口点燃火门,火焰从点火口开始顺着L型的通道到达炮膛内。大炮发出一声巨响,在喷涌而出的白烟下猛烈后退,随即被插入土中的炮锄挡住,被炮手们一起推回原位。炮弹以肉眼可见的轨迹划过天空,轻飘飘地落在新金西部的城墙上——它大概只有9磅重,我甚至能看到半空中的风把它往旁边吹动了一点——炸出一团火花。 75毫米炮在攻城战中效果不佳,周营长认为大概要105毫米以上口径的榴弹炮才能高效摧毁旧式城墙。不过显而易见的,再小的火炮,只要打中数量够多,都能一点一点把城墙拆下来。现在炮击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重炮营一共4个连,配属了20门75小姐,现在已经把80颗炮弹打到了新金西面的城墙上。望远镜中,新金老式的直线城墙已经被轰塌了三十几米,攻城战中最难啃的城墙在榴弹炮面前毫无威胁。 趁着火力准备进入最后阶段,我抓紧时间检阅了正在作动员的朝鲜第一、第二团。这两个团是从全罗左右道征召的朝鲜附庸军,排级以上军官直接由我国军人担任(注1)。 朝鲜第一团的政委举着一个铁皮喇叭,站在临时堆起的土堆上大喊。在五千人出头的朝鲜附庸军里,连指导员负责接力喊话,将鲁道平那口音古怪的朝鲜语传达给手底下的附庸军们:“我在重申一遍,大家从朝鲜来到这里,加入我大宋的附庸军团,每个人都已经拿到了美洲的二十亩土地!参加这次战斗,每人再赏十亩!另外,斩杀建奴和蒙古人的余丁、披甲人等,一个人头赏十亩!斩杀白甲,一个人头赏三十亩!牛录额真,一个人头赏五十亩!甲喇额真和建奴贵族,一个人头赏一百亩!要是级别比较高,还有额外的赏赐!要是战死战残,你们的赏赐会翻倍,送给你们的老婆孩子!” “还有你们给我记着!活捉以上的鞑子,奖赏全部翻倍!解救一个汉人包衣,直接赏五十亩!要是被发现故意杀害汉人包衣,剥夺全部赏赐,驱逐回朝鲜!” “听清楚没有!” “万岁!万岁!” 五千多朝鲜人举起双手,发出震天的呐喊。在土地的诱惑下,这些贫苦少地的农民迸发出惊人的热情,每个人的眼里都透出慑人的光芒。 此时重炮营已经开始延伸射击,将火焰的温暖带给城内的守军。澳宋人军官们开始组织朝鲜附庸军前进,这些受过3个月到半年训练的朝鲜人沉默着前行,脸上满是坚毅,又隐约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不过他们没得选择,要不拼命打这一场,争取活下来当个美洲的地主,要不被赶回朝鲜老家,继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半死不活地赖着。 说到底,在这个年代活着,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类似巷战、守城战这样残酷的战斗,国防军是不愿意打的。在这种战斗中,国防军先进的装备、长期的训练带来的战斗力,会被复杂的环境最大程度地抵消,战斗会变成一个单纯的计算题。野战才是发挥我国防军本事的地方。 朝鲜人是乘坐返回西中岛的运输船队来的,这支船队在去西中岛时顺便把海军陆战队带回去三个营,只把包信义所在的第一营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跟随朝鲜附庸军来到的还有一位摄影师,年初才从澳洲来中国总督区的陆道培先生。 他这次作为《台湾日报》的特约记者,前来一线报道断头台行动。初次见面时,陆道培穿着一件浅色的短袖,外面套了一条淡黄色的马甲,戴着一顶草帽,带着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那便是他的相机。 陆道培一直很安静地看着我们炮击和动员,等到朝鲜人开始行进后,他才迎上来和我打招呼。 “你好。”我伸手和他握手,指着新金道,“我们边走边说吧,建奴城墙上的火炮已经被敲掉了,近一些没关系的。” 陆道培笑道:“李团长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着,他把相机交给助理,自己掏出笔记本和笔跟着我走向新金。 路上他抓紧时间采访了我一些军事上的事情。等我详细回答完后,他将笔记本合好放进挎包,试探性地问我:“中校同志,等到光复新金后,您能带我进城参观一下吗?” “嗯...完全可以,只是城内一片狼藉,你看了可能会出现身体不适。”我解释道。 “没事,没事,我接受过相关的心理培训。”他有些兴奋地说。嗯,祝福他真的能承受住巷战的惨烈景象。 得到我的承诺后,陆道培有些兴致勃勃地说:“或许您愿意和部下一起在城墙处合影留念吗?这是新式榴弹炮第一次投入实战,我听说正是您发明的黄色炸药催生出这样一件伟大的战争之神,您一定很有兴趣吧。” 我笑了几声道:“当然,非常荣幸,到时候要麻烦你帮忙拍照了。” 他有些狡猾地说:“若是您来拍照的话,会怎样构图呢?” 我想了想,回答:“我会拍一张照片,内容是空旷的操场上,几个小孩子在踢球。” “呃...我想拍的照片名字是《国防军在新金城上》。”他有些意外地说,“您的构图看上去不像打战,请问这个操场在哪里呢?” “操场在旅顺,那儿的军区营地就有一个足球场。” “那那些孩子呢?” “那些孩子是军人家属。操场上没有士兵训练的时候,孩子们就可以来踢球跑步。” “那...那我们英勇的国防军呢?” 我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我们的国防军在新金城上!” 走在后方的方海没注意听我们的交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前方,自己的长官和澳洲来的摄影师一起笑弯了腰,那摄影师甚至笑得有点窒息的样子...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零九章 断头台:破城后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我以为你说国防军不想打巷战,是不会打的意思。” “并不是,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国防军的要求是随时随地能投入任何种类的战斗,无论是巷战还是野战。毕竟,百年战争时,我们的先辈是经常要在城市里清理绿教徒的。” “呵呵,我知道我想当然了。” “您现在怎么样,想喝点水吗?作为一名专家,我真诚地建议您尽快撤到后方去,心理医生或许能帮助您消除精神上的伤害。” “不,不用,李中校。我觉得我可以坚持住。” “嗯,那好吧。不过您还是要离开新金,您的状态很不好,请您务必要接受我的安排。” 陆道培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他颤抖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低声道:“不行。新金很快就会面对建奴主力,我必须留下来记录这样艰苦的战争。” 我想了想,看着坐在面前的摄影师,只好说:“那好,之后你跟着我,不要去街道上走动了。” 见他终于点了点头,我松了一口气,这个过度高估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的摄影师在巷战后的城市里走动一番,成功把自己搞抑郁了。“我找人带您去食堂吧,那里可能有水果。”我招呼方海进来,“把陆先生扶走,再请勤务员进来收拾一下这里,陆先生又吐了。” 摆脱了陆道培这个麻烦后,我走出身处的一座府邸。这是新金城内最体面的房子,可能是建奴崛起前的官员宅邸。在朝鲜附庸军攻到这里时,奴酋佟佳·萨穆什喀正指挥建奴拼死抵抗,多次击退朝鲜人的进攻,最后被6磅炮用实心弹打破防守,萨穆什喀也当场被乱枪打死。 我的政委张峰源正在院子里核查俘虏与尸体的身份。他是上个月从铁山调来的,之前担任东江镇军事顾问团的团长。见我出来,他笑呵呵地指着地上的死者道:“打死个大鱼,正白旗梅勒额真萨穆什喀,后金十六个大臣之一。” “不是还有个俘虏么。”我走过去,看着胸前被打成筛子的萨穆什喀,心想陆道培被搞成这个样子,估计是看到不少这种建奴了。 “还在后面审问。”张峰源头朝屋后摆了摆,“现在只知道那人叫陈泰,镶黄旗的。” “名字还挺像汉人的。” “朝鲜人伤亡怎么样?” “还行,建奴根本不会打巷战,他们完全没有巷战的经验。朝鲜人死了大概四百人,伤员有一千出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我点点头,朝院子外面走。张峰源走在我身边,街道上的第一团官兵们朝我们敬礼。“这次击毙了一千多个建奴,活捉一百人左右,其中伤势严重的有二十几个。汉人包衣救下来五百多人,朝鲜人还是存在杀害包衣泄愤的事情。” “没办法的。”我慢慢说,“这种事情避免不了。我觉得从中挑五分之一的朝鲜人处理就好了。” 张峰源笑道:“自然不能全部处理。那些建奴怎么办?” “牛录额真以上的都挑出来,能治伤的都治一下,台湾那边留着有用。那些普通的建奴么,救不了的就在包衣面前处理掉,其他的留下来...您应该有经验吧。” “当然,”他微微扬起嘴角,“在东江镇那边,我干过很多次。” 张峰源很快和我分开,他去处理包衣们的事情,我则去慰问奋战一天的朝鲜人。这次攻入新金的朝鲜附庸军们表现英勇,在澳宋军官的指挥下和建奴打出一比一的交换比——虽然还是很难看,但对于朝鲜人那种弱鸡来说,还是很不错了——算是证明了只要有良好的训练,再渣的部队也能发挥出作用。 —————————————— “少尉,有长官过来了,点名要见你。” 下属的话语声打断了朴勇俊的沉思。他抬起头来,放在嘴边的右手轻轻一弹,将燃烧殆尽的烟头丢下。 “是哪位长官?”他低沉地说。不等下属回答,他便从废墟上站起,一脚踩在烟头上,“带我过去吧。” 跟在下属身后,朴勇俊穿过了弥漫着酒精和消毒水气味的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也只是一片临时清理出来的空旷地带。一百多张行军床摆在这里,每张床上都躺着受伤的朝鲜士兵。戴着口罩、穿着白色外衣的护士在行军床的间隙来回走动,手中的托盘上,摇晃的针筒和药水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朴勇俊对周围的呻吟声毫无反应。他在战场上已经待了三四年,经历过铁山保卫战那样残酷的战斗,对新金战役这种普通的战役没有什么感觉。 如他所预料的,他在这个战地医院见到了前来慰问的澳宋长官。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军装,身材极为高大的年轻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正亲切地握着一个伤员的手,弯下身子侧耳倾听对方的呓语,并很温和地用朝鲜话回答。 那澳宋长官明显注意到了自己。见他朝自己挥手,朴勇俊便沉稳地走向对方,在两米外恰到好处地靠脚敬礼。 长官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伤员的休息。他轻声道:“请和我来。” 等到朴勇俊跟着对方走出病房后,长官让朴勇俊和他一起巡视一下医院。走在飘扬着带血的床单的街道上,长官侧过脸看着朴勇俊,微笑道:“你是朴勇俊?” “是的,阁下。”朴勇俊向前略微低头,回答道。 “我听张政委说起过你。”长官回过头去,不时向朝他敬礼的伤员点头致意,“毛承祚同志曾经向我推荐了一批表现出色、具有优秀情报工作潜力的朝鲜族军官,你也在其中。” “多谢长官厚爱。”朴勇俊低着头,隐藏起面上的表情。他一边小步跟着长官前进,一边在脑海里飞速地分析长官的意图。 我微笑着看着在夜色中抓紧时间吃饭的医生护士,没有关注朴勇俊的心理活动。他是个聪明人,在战场上生存了几年的附庸军就没有傻瓜。这次我专门挑出他来谈话,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的军事才能,我们都看在眼里。以你的资历和才能,早就该升到上尉去当连长或者营副,何须待在原地当个副排长呢?” “阁下,属下是朝鲜人,不能担任副排长以上的军官。”朴勇俊依然没有抬起头来,但他的心跳已经不可避免地加速。长官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隐约猜到了自己能得到什么,但他还不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以及自己能否付出长官需要的东西。 终于,长官又转过脸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我自然知道这点。你的才能非常出色,我军向来政治才能胜过重视才能,重视才能胜过重视血统。朴少尉,很高兴地告诉你,你的政治素养和军事才能同时满足我们的要求。” “组织上希望你能担任安全局驻东莱府(注1)特别专员,这项工作受国安局和陆军的双重领导。” 朴勇俊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长官。 “当然,组织上的任务不是由你一个人完成。”长官又慢慢露出笑容,“只是你会在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属下的任务是什么?”朴勇俊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在李朝拒绝支付移民费用时,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或者,让李朝主动想把东莱府割让给我们。” 朴勇俊定定地看着长官,汗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在脸上划出几道水痕。他意识到自己轻率地询问目的,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一旦长官把自己的任务直白地说出来——比如现在这样——他就会陷入毫无转圜余地的境地。 他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知道了真相的自己若是还拖拖拉拉,别说自己的前途,就是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未知数。“属下,愿意。” “很好。”长官继续朝前走,朴勇俊下意识地跟在后面,听到长官的话,“等把任务完成,你可以直接加入澳宋国籍,从此成为汉人。” 注1:这里的东莱不是山东的东莱。朝鲜东莱位于朝鲜半岛东南部,受日本对马宗家和朝鲜王国的双重控制。这个城市在朝鲜王国割让给我国后,与其南部的釜山镇合并,统称为釜山市。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零章 刘兴祚:潜伏者(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五月六日,即西历6月26日,断头台行动发起的后一日。 正红旗参将刘兴祚如同往日一样,很早便接替了守夜的萨哈璘。 送一脸笑容的萨哈璘离去后,刘兴祚挎着腰刀站在营地边,沉默地看着两百多米外的金州长墙。这面原本散发着砖石的黄色光辉的长墙,此时已在半个多月的血战中被漆上一层,仅仅是让人看一眼就会感到不适的颜色。干涸的血迹粘着黄土,又掺杂着硝烟和花花绿绿的人体代谢废物,在海风和阳光的时间积淀下变成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形态。 在之前发起的六次猛烈进攻中,从土墙下方出发的后金部队在金州长墙下方遭到惨痛的打击。如同涨潮时的浪花碰到坚硬的礁石,一批批冲向长墙的建奴被无穷无尽的子弹与炮弹打倒。犬牙交错形状的城墙永远有大于等于两面的角度可以射击,每一个试图登上城墙的后金勇士都不得不忍受着从侧面和背面打来的铅弹。攀登高达9米的城墙至少要15秒,但遗憾的是,只有两位数的建奴们能活过这最惊险的15秒,然后在城墙上被集火打死,残破的身子直挺挺地从墙上摔下,为墙角超过半米厚的人堆增添一层厚度。 在第一次攻城中夺下土墙,后金上层一度认为金州长墙也会被一举攻破。于是虽然土墙战役中损失惨重,后金依然在第二日便发起猛烈攻势。但很快他们不得不意识到,攻破土墙并不能代表什么,澳宋人在修筑防御设施的时候,好像就没想把土墙当成牢不可破的壁垒。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土墙只修建了一面垛口。朝向金州长墙的那一面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登上土墙的建奴不会有一丝的喘息机会,他们必须立刻翻下土墙,朝一百多米外的金州长墙发起冲锋,否则便只能在一览无余的空旷视野里被澳宋人打死。 刘兴祚已经很确信,建奴这次不可能攻破金州长墙了。呵呵,说来也可笑,战前定下的目标是攻破旅顺,彻底把澳宋人赶出辽南,结果实践起来,连金州都迈不过去。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望着在阳光下巍然不动的长墙,刘兴祚没来由地想起一首诗。 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风腥新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看过这首诗。那是前几日从澳宋人的热气球上扔下来的,后金的高层都看过。刘兴祚很喜欢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但他觉得这首诗看起来像是打赢以后才写的,或许是澳宋人预言他们最终的胜利? 立斜阳,立斜阳,呵。自己傍晚时也会立斜阳。 “爱塔(注1),快来。”萨哈璘的喊叫声传来。刘兴祚转身看着他,萨哈璘骑着马飞奔到面前,弯下身子道:“大汗传令,参将以上都到大帐去,你快来。” 刘兴祚答应一声,从手下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边跟着萨哈璘疾驰,刘兴祚一边低声道:“贝勒爷,不知大汗这次所为何事?” 萨哈璘带着笑意回答:“估摸着是要退兵了,他娘的在金州打了这么久,打出个屁来,我阿玛那边都夺下好几个堡了,这里光死人。” 刘兴祚微微点头,没有做声。两人穿越了土墙前方已经被填平的前筑垒地区,他们的目的地是北金州城,那是后金大汗皇太极的所在。 从东部大营前往北金州,即便骑马也需要四分之一个时辰。刘兴祚驰骋在辽南的黑土地上,目光一直在大量周遭的后金兵士。他判定后金部队已经开始收缩,靠后方的建奴驱使包衣将粮草装上马车,少数余丁们已经沿着土路缓慢朝北金州前进。 越接近北金州,撤退的迹象就越明显。从东西两个大营出发的马车队的终点都是北金州,地面上呈现出北金州和东西大营三个点,被马车和行人的连线相连的场景。 到了北金州城门——整个北金州只是一个仓促修建的大兵营,所谓的城门只是一个粗糙的开口——往日值守在这儿的正黄旗旗丁并没有拦下前来的萨哈璘和刘兴祚。他们有些兴奋地看着两人奔入城中,似乎在为自己不用死在金州长墙下感到高兴。 皇太极的旗帜飘扬在城市正中间,刘兴祚隔着老远,便看到汗旗周围同时竖着代表镶蓝旗、正蓝旗、镶白旗、镶黄旗四大旗旗主的认旗。 后金大汗开会的地方早已站满了人,五个旗上上下下上百号有资格参加的人从屋内一直站到门口,蒙古语和女真语交织着说个不停。刘兴祚赶到后,萨哈璘和他说了一声,自己走进屋内。刘兴祚仅是个参将,自然只能待在屋外,和一堆同样低等级的建奴站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街道上传来一声人马的喧哗声,刘兴祚抬头望去,正看到一个高大的胖子骑马赶来,身后跟随着数十名精锐武士。 刘兴祚识得那人正是皇太极。只见皇太极穿着一身铠甲,腰间挂着腰刀,阴沉着脸从马上下来。他大步穿过屋外的人群,径直掀开屋门口的毛毯。 刘兴祚侧身让开跟着走进的建奴,耳中清楚地听到屋内传来的话声:“五哥,我让你们今日再攻一次,为什么你们把人撤下来了?还有老十二,老十五,昨日杀了一批汉人,今日为何又要杀人,正蓝旗的包衣奴才很多吗?为何你也跟着开始后撤粮草?” “八哥,你别怪我,那些尼堪不愿攻城,每日尽在壕沟里混日子,不杀一批就不肯去打长墙。” “老八,既然决心要撤,不尽早把辎重运回来,真撤的时候难免被澳宋尼堪追击,倒是全得付之一炬。” “荒谬!今日你撤,明日他撤,未得命令便擅自脱离阵地,岂有此理?自古撤军,未有白天便公然运走粮草,澳宋人定然已经发现,现在全军皆陷入被动!” 刘兴祚听得正起劲,忽然听到萨哈璘的说话声:“正黄旗主,阿玛托我问问您,三万大军在金州打了月余,寸功未立,现在准备撤离,不知枉死在长墙下的几千猛士,如何安抚?” 屋内随即陷入一片沉默。刘兴祚心中暗爽,心知远在东边几百里外的代善要趁机发难,这下皇太极的权威肯定要受到挑战。需知其他四旗都有不小损失。现在两红旗率先发动,除了豪格掌握的镶黄旗,另外三旗肯定要跟进。 只听皇太极冷笑几声,后又开口大笑,笑声中透出隐约的苦涩:“如今林丹汗软弱无力,我大金需攻打者,辽西袁崇焕,辽东毛文龙,辽南澳宋三处。辽南地处东西之间,无论攻打哪里,澳宋人都可大军北上,直捣黄龙。需知澳洲人船坚炮利,即便不出上万精兵,从海面炮打沿海城庄,又有谁能防住?我知你们多有抱怨,谓我打破辽南平静,如此想法着实可笑。战前澳宋人顿足金州不假,但其不北伐,非不能,实不愿也。虽然,我大金依然要在复州部下数千兵士。既守复州,盖州可以不守乎?澳人铁骑精良,复州一旦丢失,复盖之间一日可下。盖州一丢,我辽中心腹,如何保卫?” “自老汗起兵伐明,天以辽东界我,明国视我为仇寇,与明之战日夜不休,我等当晓得这是紧要之事。我以小国征大国,便如以斧伐木,先去其枝桠,则其树自倒,是以年年皆必有一处开战,不能容那明国缓过气来。两年前澳洲人自旅顺登岸,对我大金战无不胜,屡次击败两白旗,至今日已稳固于金州,此若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威胁我侧翼。我大金以武立国,威不立则事难行。如今东江本部立足辽东,以朝鲜为根基,如大树根植于土,取其精华。数年前大贝勒亲率大军伐李朝,竟于铁山被毛文龙击败,后续查明是澳宋援助东江镇诸多军械。” “澳宋介入辽东以来,我大金除辽西外,其他两面每战必败,不败即溃,何曾取得胜利?不拔金州,无以拔旅顺;不拔旅顺,无以破东江,此事诸贝勒都不明白?旅顺实乃心腹之患!” 皇太极正慷慨激昂着,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满身尘土的骑士直冲到屋外,翻身坠马。武士连忙上去查看,那骑士勉强爬起,大叫道:“紧急军情,澳宋攻破石河驿,新金恐已被夺!”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一章 刘兴祚:潜伏者(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华贵的毛毯被迅速掀开,皇太极快步从屋内走出,面色有些苍白:“带他进来。” 屋外的后金高层们早已陷入混乱,大多数人还没明白石河驿乃至新金失守意味着什么,而包括刘兴祚在内的少数人,此时已在心中飞速盘算起来。 瘫软在地上的骑士被武士抬进屋子,皇太极扫视周遭一圈。随着目光转过,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原先还嗡嗡如市集的人们慢慢恢复沉默。 “刘爱塔在否?” 刘兴祚抬起头,目光对上正看着自己的皇太极:“奴才在。” “你也进来。”皇太极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入屋内。 刘兴祚从人群中走出,缓缓跟着皇太极进入室内。这间屋子原先是正白旗某个梅勒额真的宅子,皇太极驾临后征为行宫,里面挂上了不少金黄色的丝绸、毛草。 屋内中央空出,靠近门口的地方站着二十几个高层贵族,为首的赫然就是萨哈璘。见刘兴祚跟着皇太极进来,萨哈璘微微朝他点头,但没有说话。 屋内上首摆着六张椅子,左右位置上坐着五位旗主,正中央的椅子空置,应该是皇太极的位置。他进来后没有坐下,而是大步走到跪在屋子正中央的骑士身前,语气温和地问他:“你细细说一遍。” 那骑士进来后喝了不少水,现在精神充足了不少。他朝皇太极磕头后道:“奴才是英俄尔岱主子麾下白甲,驻守石河驿。昨日澳宋尼堪忽然蔽海而来,火炮齐发,打垮我城墙。随后又放下小艇,数百汉狗登岸,打破石河驿。奴才受主子命令,率数骑突出包围,赶来报告大汗。” “你之前说新金沦陷,此是为何?” “回大汗,奴才在路上遇到新金城内逃出的余丁。他们告诉奴才,澳宋尼堪在新金湾内登陆,运输辎重的索尼主子舍弃粮草,率轻骑南下,结果被打破石河驿的那队尼堪堵截,只有十几人逃出。” 皇太极耐心听完,摆摆手让武士带骑士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浊气吐出。如同放下一块重担,他睁开眼睛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隐隐犹豫。这位八旗共主猛地转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处。 屋内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手指缓缓移过新金,又向东越过红咀堡,每个人都明白了澳宋人的意图。 座位上的莽古尔泰第一个开口:“汉狗不一定会夺下...” “来不及了。”皇太极重重地打断了莽古尔泰的话。他转过身子,眼里透出冰冷的光芒,“各位贝勒,我们必须立即北上,夺回新金。” 屋内众人依然保持沉默。站在下方的固山额真梅勒额真们自不必说,他们没有兵权。而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五位旗主,此刻却依旧维持古怪的安宁。 皇太极转过身子,背对着下方众人。在这个角度,刘兴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同样处于正中间的大贝勒阿敏的目光中,他大约猜到皇太极正在冷冷地与阿敏对视。 “谨遵大汗号令。”坐在最边缘的豪格忽然大声道。 这样一声大叫打破了室内的平静,下方的人们抬起头来,交错的目光在上首六人间扫动。良久后,阿敏才张开嘴,微笑道:“就如大汗所言,撤军吧。” 如同听到一声号令,数十人的声音顿时响起。在一片热闹的“愿随大汗前往,攻破新金!”的喊叫声里,众人依次跪倒。跪在最末尾的刘兴祚低下头,隐藏起脸上的表情。 “刘爱塔,你来讲一下新金的地形。”皇太极的声音再次响起,“六旗固山额真,现在立即出去组织撤军。粮草尽数舍弃,骑兵需以最快速度启程,今晚就要打破石河驿,明日早晨必须开始攻打新金!” 刘兴祚“喳”了一声,从地上站起。他在复州惨案(注1)之前担任南四卫长官,对此地地形最为了解,因此必不可少地要为建奴讲解形势。 ———————————————— 当天中午,东西两个大营的建奴同时发起猛攻。 西部防区的孔有德和过去几周一样,待在南山上指挥防守。此时的他早已习惯了和建奴交锋,见到成百上千的后金兵从坑道里翻出朝金州长墙奔来,他竟还在不急不缓地用纸卷烟草。 “按照第五号预案来。”他转头吩咐了副官一声,便由后者向下方传递旗语,自己将卷号的烟从桌子上拿起,摸出一盒火柴把它点燃。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孔有德从座位上站起,一只手举着望远镜朝下方望去。 “日他娘,建奴还真他妈舍得投人命。”孔有德一边看一边骂,不时把烟塞进嘴里撮一口,然后憋住气,直到脸色发红才把颜色几乎看不见的烟吐出,长长舒一口气。 “吩咐下去,建奴不要他们的人命,我们可不要客气!来多少建奴,打死多少建奴!” 孔有德作为西部防区指挥官,贵为镇江团中校团长,自然知道断头台计划的内容。按计划来看,今日建奴大约已经知道新金和红咀堡被截断的消息了。后金没有水师——那些载重量十几个人的渔船不算——辽南半岛又是个中部丘陵,两侧沿海平原的地形。一旦沿海的陆地道路被截断,数万人的后金军队就无法得到一粒从辽中腹地运来的粮食。 后勤中断后,建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惜一切代价向南进攻,打破金州长墙攻入旅顺半岛,再一鼓作气夺取旅顺,缴获澳宋人的辎重后徐图后计。二就是抓紧时间向北,最少也要夺回新金,打通补给线,再考虑继续打金州还是班师回辽阳。考虑到后金在金州把狗脑袋都打破了,最大的可能还是选择往北撤离。 既然如此,这次的进攻就会是一场战术欺骗,目的约莫是让守军以为他们会维持进攻,以此掩护后方的撤军。 嘿嘿,骗谁呢,真当孔某人是大老粗啊。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孔有德知道建奴的盘算,也知道建奴大概率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的盘算,甚至建奴也基本知道孔有德知道他们的盘算...这场徒劳死伤生命的进攻还是会进行。 孔有德在日本时,听过李如初说了这样一句:一个人的死是一出悲剧,一万个人的死,难道就只是一个统计数据了吗? 遗憾的是,对后金来说,这句话好像就是这样的。今天进攻一次,死上一千多人,大概其中有七八百人都是被强迫来的汉人包衣。反正都是汉人打自己人么,女真贵族们可不心疼。 几公里长的战线上,数千名后金兵被无意义地驱使向长墙。他们中的所有人,除了极个别有关系的人外,都不知道在今天夜里,大部队就要趁着夜色撤离。自己的姓名,丢出去连个水花也溅不起来。 张泰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听到号角声响起后,他抓着一面盾牌,挥舞着顺刀越出壕沟,赶着七八个包衣往前冲去。 “快冲,快冲!”壕沟顶端距离金州长墙只有两百五十米左右,这是能避免被长墙上的火炮直射的最近距离。饶是如此,所有从坑道接近长墙的人依然面临着大角度抛射炮弹的袭击。等所有人都爬出坑道后,张泰将辫子咬在嘴里,死死抓着刀柄。面前的大地上,这些日子陆续被击毁的盾车比比皆是,这将成为他们冲锋路上的掩体。 如今的后金兵们已经学乖,没有人会直愣愣地朝长墙跑去。每个活过一次以上攻城的人都知道,借助盾车残骸曲线接近,才是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张泰,带人从左边跑!” 听到喊叫声,张泰转头答应一声。朝他喊话的是白甲阿克墩,他一直指挥着这个牛录的余丁们。看着在后方遥遥发令的阿克墩,张泰忽然意识到这次进攻中,人群里的女真主子们数量好像有点少。 呼啸而来的炮弹和铅弹从张泰身边飞过,打断了他的思维。几个倒霉蛋在从一辆盾车跑向另一辆的路上被打倒在地。看着还在血泊中翻滚的包衣,张泰面无表情地爬起,驱赶着手下继续狂奔。 “葛二文,为什么不冲!”经过一辆盾车时,张泰发现自己牛录的一名包衣卧倒在盾车下方,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被叫出名字的葛二文放下手臂一看,哭喊道:“主子,我腿受伤了,跑不动了!” 张泰一把扑倒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把他从车底拖出来,压低声音吼道:“你娘的疯了?大金主子还在后面督战,你敢躲起来?不准说腿受伤了,残废的汉人会被杀掉的!” 葛二文一把将张泰的手甩开。他满脸泪水地喊道:“我不去!我哥前几日就死了,我不想死!” “你不去就会被女真人杀掉!” “老子日他妈的建奴!我是汉人,我不要给他们送死!你那么想打澳宋人,不就是因为你想着抬旗吗!现在你不是旗丁了吗,还不是要来吃铅字!你害死刘老大有个屁用!” 张泰定定地看着对方,脸色猛然发黑。他拔出腰间的鞭子猛地抽打过去,嘴里胡乱地骂道:“老子打死你个狗才!” 葛二文哭喊着爬起来,背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他丢开手中的刀子,朝着长墙一路狂奔。 张泰见他开始跑动,才慢慢收回鞭子。他默默地看着朝长墙跑去的葛二文,对方张开双臂,隐约呼喊着“我要投降”之类的话。 随后,葛二文背后突兀地绽放出几朵血花。他依着惯性朝前跑了几步,便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上。 注1:1623年,时任南四卫长官的刘兴祚组织汉人逃亡山东,被汉奸揭露。事后,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奴儿哈赤下令屠杀超过两万名复州居民,刘兴祚的弟弟也在惨案中死亡。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二章 关门打狗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6月26日,后金知道自己后路被断当日。 连续晴朗了快一个月的辽南终于迎来降雨。厚厚的云层从辽海飘来,由北向南逐渐覆盖大地。站在新金城墙上,停泊在普兰店湾内的舰队已经有些看不清楚,黑压压的云朵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 我把手伸出垛口,张开五指感受一下风力。现在大约是西北风7级左右,耳边已经听到海风的呼啸。后方的方海走来,对我道:“秦总督到了。” 我有些没听清,转头看着他。他便凑近了大声重复道:“总督阁下上岸了。” 我点点头,示意过去迎接。走过正在抓紧时间改造的新金城墙,下方的城市已经被清理一遍,前几日还躺倒了一两千具尸体的街道被全部清空,燃烧成灰烬的房屋也被拆毁,集中建设了一批活动板房。 在光复新金后,从长生岛和旅顺出发的部队一刻不停地乘船登陆。工兵连夜在在海湾内修建了一处临时港口,可以让运输船直接靠岸。我们走到海港时,秦向平已经站在一处缓坡上,看着正在缓缓靠岸的船只。 见到我来到,秦向平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干得不错。” “全靠同志们英勇作战。” “嗯。现在到了哪些部分了,防守工事做的怎么样?” “阁下,现在新金已经集结了国防军第一、二团,九州重炮团,其中台湾重炮营也编入重炮团统一指挥;协从军方面,主要是东江军长生岛团。另外,朝鲜附庸军派出了下辖的落叶松山地团——他们正在船上,很快就能下来。红咀堡那边由齐武将军亲自指挥,同样会部署不少于三个团的兵力。” “落叶松团?这是什么?” “阁下,落叶松是朝鲜一带的一种植物,这个团由东江镇本部直接指挥,专攻山地作战,是军方唯一的山地特种作战编制。” “哦?”秦向平来了兴致。他笑道,“那便在这里等一会吧,让我看看这支部队。” “阁下,快要下雨了。” 秦向平摆摆手,我便不再劝说。一旁的卫兵搬来一把大伞,固定在我们身旁。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我们身边只剩风声。秦向平向后摆了一下手,卫士们默默向后退了几步,伞下只剩下我和秦向平。 “这次战役,你做得不错。” 我转头看着他,微微低头致意。 他见我不说话,慢慢露出笑容:“你怕啥子,还怕我批评你么。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原先我把你提拔成陆军中校,还在心中担心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中校,不晓得对你是好是坏。” “这次你指挥登陆新金,我都看在眼里。你的相关计划我都看过。说实话,你比你老爹干得好多了,比老子都干得好。呵呵,我都有点嫉妒李国华那厮,就他那...咳,不说你爸爸的破事了。反正你小子是要给你老李家争光了。” “好好干,不要骄傲。”他转头看着正在大风中登岸的落叶松团,声音有些感慨,“你的前程比我们那辈广阔,我们那时候哪上过大学啊,还不是一堆只会写点文字看看地图的陆军泥腿子,在兰芳摸爬滚打升上来的。你现在条件好极了,如初。我来之前去了山东,在那儿见到朱鸣夏冕下,他对你也非常欣赏。只要你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早晚能晋升将军的。” “是,如初必谨遵教诲。”我顿首道。 他咧开嘴笑了笑,鼻子下的白胡子有些滑稽地挑了一下:“和你秦叔待一会吧。等我秋天退休,就没有长辈照拂你了。” ———————————————— 落叶松团名义上是朝鲜附庸军,实际上其战斗力和各项待遇,都与正经的协从军相同。之所以一直待在附庸军的行列,主要是因为他们的人员组成。这支部队共有1个猎兵营,和3个轻步兵营,没有配属炮兵。士兵中有四分之三来自朝鲜山区,其余部分由东江镇中的猎人和归顺的索伦族、女真族组成。所有的官兵都具有丰富的山地生存与捕猎经验——对付野兽的经验,往往对人类也起效,擅长在山区小规模作战。 若是把这样一支不擅长大规模会战的部队摆在平原,他们将会像在泥潭里赛跑一样束手束脚,一身本领发挥不出一半。而在地形复杂、无法列阵的山地,他们将如同捕猎狐狸与野兔一样,将试图从山区潜逃的建奴留在群山之中。 大雨逐渐下起,浓厚的雨雾从西方靠近,片刻后便把我们笼罩在其中。刚从船上下来的落叶松团团长冯州龙戴着一顶斗笠,披着一件蓑衣,在卫兵的带领下穿过像帘布一般的大雨。刚走到伞下,他便脱下斗笠,向秦向平敬礼道:“东江协从军陆军中校冯州龙,见过总督阁下,见过李中校。” 秦向平微微点头,注意到冯州龙背上背着一把弓,腰间插着一支火铳。他双手拄着总督权杖,立在身前,微笑道:“冯团长辛苦了,同志们都知道任务了吗?” “报告,全团上下已知晓使命,我们将歼灭所有敢于进入山区的建奴,找到一个,就杀掉一个,找到两个,就杀掉两个。”冯州龙将滴水的斗笠拿在右手,自然地垂在膝盖处,让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地上。他在斗笠下戴着一顶绣着松树图案的帽子,浓郁的眉毛下透出明锐的眼睛。 秦向平点点头,“很好。我便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快去准备罢。我期待你们带来胜利的喜讯。” “必不辱命。”冯州龙“啪”地靠脚敬礼,戴上斗笠后微微欠身,便转身大步离去。随着这位军人消失在雨幕里,秦向平对我说:“走吧,去看看防御工事。” 他从卫兵手里接过斗笠和蓑衣,随手披在身上,便和我一起走入雨中。 漫天的暴雨比我们在伞下看着的都大,黄豆那么大的雨珠打在脑袋上,斗笠被拍得左右摇晃。走出临时港口后,便是海军陆战队登陆时,歼灭蒙古骑兵的地方。这里的沙滩被岩土工程师指点着改造一遍,松软的沙地混上了土壤与细石,整体硬度提高许多,足以让骑兵快速奔跑。在迎击建奴时,这里将部署长生岛骑兵营和国防军第二团下属的重骑兵营,用来在防守反击时追击建奴。沙滩位于新金城与海湾之间,停泊在海湾里的军舰会为骑兵们提供保卫。 从天空往下俯视,新金城坐落在辽南半岛西部,截断沿海平原。左侧被骑兵与军舰保卫,右侧则靠着海拔数百米的丘陵地带。理论上后金可以选择从丘陵地区离开,但实际上这是一条必死的选项。 丘陵虽矮,后金的马匹、火炮与盾车粮车却依然无法通过。即便建奴们咬紧牙关,用一周慢吞吞地从山区小路绕过新金与红咀堡,不说他们都的粮食够不够,被落叶松团打得惨不惨,一旦他们走出丘陵,来到辽南平原南部,从沿海地带杀出的大宋骑兵都能踢爆他们的屁股...这将是从栾古关到复州,绵延几百里的追杀。 新金南面,从石河驿一直到新金的道路都遭到惨痛的破坏。海军陆战队的战士们从新金还没攻破时就开始忙碌,在官道上挖出一个小坑,埋上炸药,再由炸弹将大地炸出一个个深约一米,直径两米多的大坑,整条道路如同麻子的脸一样破碎。 炸出的浮土被运到新金城下,战士们在城墙下方垒砌一长条胸墙,并在前方每三十米铺设一道铁丝网阵。这样简单的工作持续了一天多,大概能在明天凌晨完工。考虑到建奴得知新金失陷需要一段时间,明天早晨正好是他们先头部队赶到的时候。 后续的战斗证实了参谋们的推测。嗯,建奴的临场应对算得上是果断坚决了,参谋部给皇太极做的人物模型确实很准。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三章 山地(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午后一场席卷半岛的风雨,浇灭了笼罩辽南已久的初夏暑气。 傍晚时分,刚刚进入山区的落叶松团第一营第三连连长唐笑站在一处矮山的山顶,遥遥望着西方最后一抹阳光。 温暖了大地一整个白天的阳光,此刻已经不再刺眼。那轮橙黄色的红日垂在天边,之前挡住它的雨云早已失去厚重,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轻盈灵巧。泛着金光的海面闪烁着破碎的光彩,在视野里恍若流动的黄金。 唐笑正静静地看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便猜到后方是谁。 “连长,开饭了。” 他转过身,从对方手中接过饭盒:“金慧甲,同志们都收拾好了吗?” “是的,长官,大家已经涂好药膏了。” 唐笑微微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打开饭盒。他从盒盖上取下小勺子,把饭盒端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由于吃得很快,他并没有仔细品尝味道,甚至连食材具体是什么都不确定,只感到米饭里应该加了黑胡椒,这是他最喜欢的调味品。 快速吃完饭后,他抓着饭盒,等到走回连队后才蹲在小溪边。取下背包,从中拿出被油布包裹好的肥皂,借着溪水在饭盒里胡乱抹一遍,再用手大概地擦洗一下,这个饭盒就算洗好了。等把饭盒和肥皂收好后,他又从背包里掏出一小瓶药水,倒在左手,再快速抹在脖子、脸颊、双手与小腿上。干完这一切后,他再重新捆了一次绑腿,将少许药水直接浸在裤脚上。 现在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刺激性的味道,闻起来非常醒脑。 “大家在裤脚那里多倒一点,刚刚下了雨,蚊虫都冒出来了!”唐笑扯开喉咙喊了一遍。他有些担心手下这些朝鲜猎户舍不得用驱虫药,于是让排长们一个个检查士兵有没有服从命令,“现在多涂一点,省得被蚊子咬!辽南的蚊子你们没见过,咬一口能肿黄豆那么大的包!” 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后,唐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海平面上的残阳,一挥手:“出发!” 一百多人的连队默默地开拔。在升起的月亮照耀下,唐笑点燃一支火把,带领部队一路向南。他们现在处于二龙山地区,这里的海拔在新金——红咀堡一线最高。从新金进入二龙山的落叶松团化整为零,以连队为单位行动,彼此之间必须保证能在半个时辰内支援邻近的连。 如今刚分散不久,唐笑还能在某些开阔地带看到对面山上的火光。每当这时,他都会顺时针摆动火把,向对方传达第三连的问候。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唐笑下令修整。手中的火把早就燃烧殆尽,被他熄灭后丢在山沟里。现在再往南就有可能遇到建奴的白甲,那些老辣的猎杀者对一切可能暴露敌人踪迹的线索都异常敏感,唐笑不会让对方有机会找到自己。 漆黑一片的山林里没有一点光亮。除却高悬在天的月牙,这里无疑是完全的黑暗森林。唐笑在山地兵学校里听过“黑暗森淋”理论,那是一个对寂静宇宙的猜想。他当时心中受到无限的震撼,现在结合实际来看,自己也有点像黑暗森淋里隐藏自身踪迹,默默搜寻敌人的猎手。只待他发现同样潜行在此的建奴,他就会在阴影下扣动扳机,为森林增添一分光彩。 几名警觉性最好的猎兵爬到树上警戒,其余人则在一处小溪旁打开被褥,草草躺下。班长们围着露营地倒下一圈雄黄,唐笑则亲自带人在森林边上挖出一个小坑,在旁边挂了一个光线暗淡的灯笼在树枝上——那是连队今晚的厕所。 事情忙完后,唐笑也回到位置上躺下。身下垫着的鹅卵石硌着腰部,肌肉被顶着难受,即便隔着一层薄被子也依然酸痛。唐笑闻着被子上散发出的药水味,思绪慢慢飘回他刚进入落叶松团的时候。那时他不听老连长的话,把被褥设在草地上,结果一晚上被草丛里无穷无尽的虫子咬了满背的包,连渗了药水的的褥子也挡不住。 再次睁眼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唐笑快速从褥子上爬起,双手抓着褥子一角提起,朝着无人处抖动几下。几只圆溜溜的虫子被抖落空中,落到石头上后被唐笑一脚踩死。 看着石头上多出的几点殷红,唐笑不爽地闷哼一声,心知背上的刺痛找到缘由了。他再次猛烈抖动几下被褥,便将它们叠好塞进背包,招呼着士兵们起床。睡在一旁的金慧甲在唐笑抖被子时就被吵醒,他手里拿着药膏等在旁边,见唐笑收拾好被子便凑上来,一脸狗腿地道:“连长,我给你抹点药膏。” 唐笑看着这殷勤的朝鲜猎户,露出一个笑容,“那便麻烦你了。” 排长们醒来以后便组织战士们洗漱,自己取出每个排一个的铁桶去烧水。这条小溪的水很清澈,唐笑他们昨晚检查过,便没有在晚上挖出过滤坑。晚上睡前放入净水片后,早上起来就可以直接加热。 士兵们已经清出一小片平地,等生起火后,战士们将铁通吊在火堆上方的木头上,留了几人盯着火堆。 热水烧好后,士兵们将装在罐头里的猪油用勺子舀出放进去,再倒入几袋子背着的杂粮面,找了一根树枝快速搅拌几下,便将一大锅由红薯、玉米、老南瓜等面粉制成,透出一股猪油香气的糊糊分给众人。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后,连队终于收拾完毕,所有战士的水壶都灌满了刚烧好的开水。为了避免在生态条件非常丰富、土壤中充斥着各色人眼看不到的小生物的森林里感染疾病,直接饮用野外的水——无论这种水看起来是清澈还是浑浊——都是被严格禁止的。 “走吧,今天午饭前走到老龙头。”唐笑收好地图,转身对着部下喊道。随即,他将背包固定在身上,朝山下走去。 ———————————————— 新金北面面向着建奴的大后方。在这个方向,我军并没有构筑多少防御工事。一是因为人力物力不够,二就是单纯地轻视向南支援的建奴兵力了。 27日早些时候,从栾古关(注1)和复州出发的建奴军队已经抵达新金城外二十里。为了避免影响我军封锁南方,也为了向莅临前线慰问部队的秦总督献礼,第二团团长赵卫光决定主动出击,将来敌歼灭在总督眼皮底下。总督本人对此倒不置可否,只是提议让长生岛团一团出战,他对这支值得齐武亲自下令拯救的部队感到好奇。 大约8时许,前出二十里列阵的两个团步兵便和建奴相距一里站着。对面的是后金正黄旗部队,属于皇太极的嫡系,或许这是他们急匆匆地赶来支援的原因。 根据事后扫荡战场,敌军主帅为皇太极的亲信伊尔登。有趣的是,伊尔登姓钮钴禄,和陈泰同样是额亦都的子孙。这户人家算得上后金的忠烈世家了,连着两代人都有人栽在我大宋手里。能和他们并列的,只有被我狙杀的鳌拜,以及小鳌的老爹卫齐了。 不过这位将门子弟并没有发挥出什么超人的水平。 为了在总督阁下面前好好表现,赵卫光借调来了台湾重炮营,75小姐第一次在方阵较量中展现威力。 嗯,专程前来拍照的陆道培有吐了一次。我请军医专门给他检查了一遍,医生要求他最近不要再上战场了,再这样吐下去,就算身子扛得住,精神也会留下后遗症的。 看来我得跟《台湾日报》那边联系一下,建议他们在派战地记者之前,先安排记者同志接受一下心理建设。 注1:栾古关,原名“乐古关”,后讹为“栾古关”。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四章 山地(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又是一场大雨。 老天仿佛要把这一个多月里没下的雨一次性补完,从傍晚开始的狂风暴雨一直发作到晚上8点。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雨水打在脸上,即便是唐笑也无法说服自己把眼睛睁开。不得已,他下令原地修整。 这次实在无法在开阔地带扎营了。唐笑担心暴雨引发泥石流,便带着战士们到老龙头的山顶放下睡袋。他们找到了一处突出的山岩,下方有些许零散的空间可以容身。于是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浑身湿透的落叶松团战士们屈身躲藏在岩石下,抹黑拿出冷冰冰的饭团子食用。 这场暴雨实在大得骇人。唐笑坐在一处岩壁的最边缘,小心地缩回双腿,望着外面被雨幕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树林出神。他有些担心其他连队要怎么顶住这么大的雨,心想这次行动算是出师不利,这么大的雨,人站在雨水中简直可以张开双臂游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雨水停歇,唐笑走到岩壁外面一看,头顶上却是漫天的繁星。一轮展开一半的新月挂在东边的天上,和另一侧的星辰相映生辉。 “应该是晴天了。”唐笑想。今晚树林里挨了那么大的雨,地面肯定湿滑得吓人,他打算让战士们在这儿直接休息了,明天早上起来再下去埋伏。 正要下令,跟在身边的金慧甲便指着下方的森林道:“长官,那好像有火光。” 唐笑闻言一愣,随即马上转头看着下方。透过在凉风中微微摇晃的树叶,他勉强看到几公里外似乎有着摇曳的火光。 他心中一惊,一边摆手让金慧甲马上通知连队,一边飞速抓出放在腰间口袋里的望远镜。透过镜片,唐笑确定自己找到了一支在山下小路上缓缓前行的队伍。那队伍打着四五个火把,首尾距离百米左右,人数可能有五十人。 “全体集合!”金慧甲的声音响起,分散避雨的部队在黑暗中慢慢摸了过来,由排长组织着在唐笑后方集结完毕。 唐笑一直盯着山下那隐约的火光。越过这么远的距离,两个拳头大小的火头只剩针眼般大小。等到排长报告集结完成后,唐笑才慢慢放下望远镜。那几点火光在一会儿前熄灭了,可能是带队的人想起来要隐藏踪迹。 唐笑转身,连指导员已经从金慧甲手里接过地图,招呼唐笑一起过来研究。三个排长加上唐笑、指导员两人,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地图展开在五人中间,唐笑自己小心地划着一根火柴,又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向山下的光线,这才和众人一起看起地图。 “是在哪里?” “应该是在这儿,南台村和宫家屯之间,离我们直线距离一公里多。” “要不要打?” 唐笑仔细地盘算着,和指导员对视一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同样的答案:“打!这批建奴估计会进驻宫家屯过夜,我们沿着东北山麓摸过去。让兄弟们准备好,今晚可能要打场硬仗。” 排长们答应一声,唐笑把地图递给金慧甲,自己站起来向东北方望去。在这个距离,他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连二十米外的树林也只能看个轮廓。他的心思超越视线,投注在山那边的宫家屯里。 ———————————————— 周老五记得一句老话,叫做“望山跑死马”。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不是一点点有道理,是他妈的太有道理了。 跑不跑得死马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百多斤的身子骨是块交代在这无名的山野里了。为了追击发现的一支建奴队伍,他的连队已经在山林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天呐,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还他娘的下过暴雨的树林里走路,每分钟摔跤一次都算少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老五即将累垮的前一刻,天杀的贺白劳终于下令休息了。 周老五立即躺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任由草叶上的雨水渗进自己的蓑衣。他是一点也不想动弹了,腿部肌肉一阵一阵的肿胀,浑身上下被碰到的淤青不停地感到酸痛。 前方传来稀稀疏疏的拨草声,贺白劳的大脸出现在周老五的眼里:“快起来按摩你的腿,把绑腿重新绑一遍。” 周老五仰面看着贺白劳,有气无力地说:“排座,老...我实在没力了。” 贺白劳皱着眉头——“皱眉”这个动作是周老五想象的,那个光线实在看不清别人表情——蹲下来,伸手准备亲自给周老五解开绑腿。 闻声走来的班长连忙拦住贺白劳,低声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排长你不晓得,周老五这厮向来是偷奸耍滑,你先忙,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老五瞪着死鱼眼,看着班长把贺白劳劝走。等到班长沉着脸蹲下来,周老五马上撑着地面坐起来,陪着笑道:“班长,班长,我休息好了,我这就自己来,自己来。” 班长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他妈地再给老子搞事,你看乃公怎么收拾你。” 周老五只得唉声叹气地捏着自己的小腿。十分钟后,贺白劳来通知继续前进,周老五便扶着树枝站起,再次一副苦瓜脸地跟着部队前进。 走了一会儿,周老五实在走得蛋疼,便扭头对身后的朝鲜小伙子李安健道:“小李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啊,什么故事?”李安健茫然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 周老五笑出一口黄牙:“从前有两个死刑犯在刑场上,快要被毙了。一个死囚一直哭,另一个看不下去了,就跟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然后呢?”李安健来了兴致。二十岁的青年人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他小心地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班长,悄悄靠近周老五一点,侧着耳朵对着他。 “那个哭鼻子的死刑犯说好啊好啊。”周老五慢慢放慢脚步,低声对李安健说,“我开始讲了啊。从前有只小白兔,有一天它挖到一直好大的胡萝卜。它高高兴兴的把胡萝卜往家里搬得时候,半路上杀出一只穿山甲,穿山甲一把就抢走了小白兔的胡萝卜。小白兔很生气冲着穿山甲说:‘你干什么呢!’穿山甲说了一句话给小白兔,听完以后小白兔马上就自杀了。你猜穿山甲说了什么?” “穿山甲说了什么啊?” “穿山甲说了呀...”周老五笑得和菊花一样,“刚说到这里,那个讲故事的死刑犯就被毙了。” 李安健“啊”了一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你在玩我,这故事根本是你瞎编的。” 周老五咧开嘴笑个不停,猛然间发现班长正站在自己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啊,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周老五保持着僵硬地微笑,慢慢变成哭丧着脸... 几分钟后,被班长盯着走的周老五终于得到解救——连队已经逼近了宫家屯,所有人都隐藏在小道旁,借助半人高的灌木杂草缓缓靠近。 潜伏了一会儿,班长忽然拍了拍周老五的肩膀,自己加速弯着腰朝贺白劳跑去。周老五抬头一看,便向李安健摆了摆手,跟着班长离开。 班长顺着路旁的野草来到贺白劳身边,贺白劳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视力最好,看看那边是不是我们的人?” 班长屏息睁大眼睛,盯着道路另一侧的森林看了一会儿,小声回答:“看不清,但肯定有人。” 贺白劳点点头,轻声学蟋蟀叫了几声。很快,对面山林里传回来麻雀的叫声。 贺白劳和连指导员对视一眼,摸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支划着了,用手拢着闪烁几下。 “好了。”看到对面同样露出火光后,贺白劳对班长道,“是自己人,你过去接触一下。” 班长点点头,一转身却看到周老五正待在自己身后。他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以为你拍我是要我跟上...” “成成成,你跟我一起去。”班长皱着眉头说。说罢,他便趁着夜色跳出山林,快速穿过几米宽的小路。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五章 山地(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虽然周老五平时各种偷奸耍滑调戏同伴,但他的军事素质还是很不错的。跟在班长的后面,周老五灵活地利用山道上的突起和野草遮蔽住身子,像老鼠一样快速穿过道路。 对面的草丛里早有人接应,双方碰头后,借助一只火柴,周老五认出面前那位是一营的一个连长,具体名字他记不清了。 那连长和班长核对了一下身份,由班长向对面发回约定的信号。很快,两个连队在山林里汇合,约定共同绞杀停留在宫家屯里的建奴,由三连连长唐笑中尉指挥。 双方快速商议一下计划。老实说这种山区间的战斗并没有什么技巧,尤其是落叶松团装备了一批新式手榴弹后,摸掉敌人占据的村寨就没有指挥官操作的空间了。 周老五被命令担任掷弹兵。他原先只带着两个手榴弹,现在全班的手榴弹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背着十几枚炸弹,他跟着另外五名掷弹兵一起回到西侧的森林。在这里,他们需要沿着一块陡峭的树丛往北潜行,直到抵达宫家屯西面。 随着周老五消失在漆黑的树林里,其余人也在基层军官的率领下缓缓靠近目标。 宫家屯附近的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一条小河从南面流过,汇入东面的一个小湖。两个连队的山地兵们一起顺着西侧的山坡慢慢向北移动,使用军弩的猎兵走在最东侧。他们的任务是发现并监视建奴的岗哨,在必要时自由射杀目标。 李安健本人是来自铁山的猎户,在长白山南麓的山区摸爬滚打二十年。此刻的他正匍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小心地露出涂满颜料的脸,一对眸子扫过前方的树丛。 右前方的战友朝他微微挥手,表示前方安全。他便稍稍收起臀部,像蚯蚓一样缓缓向前爬动,用了五分钟才前进了十米。 二十米外的一棵树引起李安健的注意。他停下身子,右手收到腿部快速摆动,让后方的同志停止前进。此时飘过的云朵遮住了月光,仅靠繁星是看不清那么远的距离的。 于是李安健决定等待一会儿。能选入猎兵的都是多年的老猎人,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耐心,他们每个人都有。因此李安健并不担心战友会忍不住向前移动,那些不尊重同志判断的家伙早就被训练营淘汰了。 几分钟后,那朵轻薄的云彩终于从月亮脸上移开。淡白色的月华照耀下来,李安健确定那棵树上蹲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李安健慢慢转过脑袋——他必须比之前更小心,因为月亮出来了,他暴露的几率也会比之前更大——看着十多米外的战友,他做出手势示意自己发现敌人。战友顺着李安健的示意观察了一会儿,表示自己也看到了那个暗哨。 于是李安健不再动弹。他一点点将左手一直抓着的军弩挪到身前,用涂着黑色涂料的箭头对准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只要李安健认为有必要,他便可以在一秒内击杀敌人。 时间在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安健保持着匍匐姿势已经许久。双手一直顶在草地里,肩部的肌肉开始酸痛,连着腰腹也一阵阵僵硬。树上的影子在这段时间里晃动了几次,似乎挥手打死了脸上的某些虫子。 猛然间,左侧传来一声青蛙叫。 李安健暗道不好。他用左眼的余光看去,十几米外的一处草丛正微微摆动,却是一位同行被青蛙惊扰,下意识地做出驱赶动作。 来不及多浪费一毫秒,李安健瞬间扣动扳机。与他一样做出攻击决定的还有另外七八人,急速击发的弩箭从几处草地里飞出,将四名暗哨钉死在树上。 弓弦弹射发出了“嗡嗡”的响声,李安健右手握着弩身,左手拉住弓弦快速后扯,重新将弩箭上好。他不确定这轮齐射有没有产生漏网之鱼。按照条例,他现在应该立即舍弃军弩抽出手枪,向周围翻滚后马上撤退,但他舍不得这昂贵的弩箭,还是想继续上弦,准备继续潜伏。 后方传来草木被压倒的声音,李安健心中叹息一声,抓着军弩便迅速滚开,跟着后方的战友们以“S”形后撤。 下一秒,宫家屯外围的的树丛里射出一支响箭,凄厉的哨声传遍夜空,赫然是建奴已经发现了猎兵的存在。 寂静的村庄马上吵闹起来,几枚手榴弹划破夜幕。除了掷弹兵本人,没有人知道手榴弹已经被投入村子。与茫然无知的建奴相比,唐笑们的不同在于,他们早对手榴弹爆炸有了心理准备。 三四米高的火球从村子里升起,巨响顺着南北山路传了数百米远。下一刻,又是几次爆炸,随即便是连续不断的火光席卷了宫家屯。 号手吹响了冲锋号,两百多名山地兵同时发出怒吼,从南北西三面向宫家屯包去。村子里的建奴没有做出任何抵抗,放任山地兵们冲到四十米内,迎来了普通战士投掷的手榴弹。 周老五跟着另外五人一起离开森林。他们快跑几步,便左脚向前一步,上体稍侧后仰,将手榴弹由肩上方举起后引,左手支撑崖径,挥臂将弹投出。 在投掷完所有手榴弹后,周老五揉着泛酸的肩膀,咧着嘴看着不远处的宫家屯。建奴们大概在连绵的爆炸中反映过来,崩溃的人们舍弃了乱窜的马匹,在刻意的围三缺一下冲出村子,向东面的湖泊逃去。 山地兵们等到没有人从村子里跑出后,分出一个连围住宫家屯,另一个连则不急不缓地向东包围过去。从宫家屯里逃出来的建奴比之前预想的多,唐笑有些诧异地看着被堵在湖边无路可逃的敌人,觉得对面至少有一百人。 但他没想那么多,前方的敌人明显没有铠甲,手上的兵器都不全,就是人数再多一倍也没有关系。 草草围成半圆形的山地兵们慢慢前进,一点一点地压迫建奴的活动空间。 “举枪!”唐笑将短管步枪顶在肩膀上,静静地凝视着被瞄准的倒霉蛋。他们已经逼近到30米,距离枪口越来越近的建奴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焦躁感。有些人握着刀子试图向前,又慑于枪口不敢动作;又有些人频频回首,大约是想游泳逃生却不会水。 终于,不知谁大吼了一声,站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建奴一起向前冲来。唐笑有些遗憾地看着对方,只好在这个距离上开火。 “开火!” 短促的火光照亮了湖边零点几秒。白烟腾起,铅弹出膛,一百多人的建奴团伙瞬间倒下三十余人。 被唐笑瞄准的那人正是发起冲锋的那一批。他侥幸躲过了飞来的弹雨,但心神却已被死神的怒吼震慑,像木偶人一样朝唐笑跑来,被两名战士熟练地打趴下,用刺刀从后方搠死。 之前就没有胆子扑上来的人,此时更不会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剩余五六十人的建奴纷纷跪在地上,领头的一人用汉话大喊投降——他们却是知道怎么用澳宋口音的汉语说这个词的。 山地兵们站在原地,等到所有人都上好子弹后才让建奴一个一个过来。这些前猎人们熟练地用草绳捆住俘虏的手脚,一个个摆成下跪的姿势。 唐笑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等部下收拾好俘虏的事情。 等到最后一个建奴失去行动能力,唐笑朝手下的排长挥挥手,那排长便狞笑着让战士们把建奴拖到湖边,自己抽出匕首架在一人的脖子上。 连指导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气味的空气,大声道:“我命令,现在处决所有战犯!” 数十声让人牙酸的割肉声响起,被堵住嘴巴的俘虏们发出痛苦的闷声,随即扑倒在地上,身子凭借生前的反射不停颤抖,如同被抓上岸的鱼。 唐笑微微侧开脸,让轻柔的晚风带走空气中的血腥味。 “快些补刀,准备收拾宫家屯了。”他提醒部下。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六章 有敌自南方来(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宫家屯是一个很小的村子。说实话,如果不是东江镇中的一些辽南本地人在澳宋提供的地图上标出各个村庄,唐笑觉得自己现在一定会为在战斗日志上如何称呼这个地方而感到苦恼。 当怀表的时针刚刚转过24点时,两个连队的山地兵们已经清理完毕村子,完全占据了宫家屯。为了消灭残存在村子里的建奴,山地兵们一共付出了6人轻伤,2人牺牲的代价。 为了回报负隅顽抗的敌人,战士们推倒围墙堵住出口,再找来大量的木柴,堆积在建奴集中的房前点燃。浸湿了雨水的柴火燃烧后喷涌出滚滚浓烟,整个屋子迅速淹没在一片白色中。很快,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躲藏在室内的建奴争先恐后地把脑袋从唯一的窗口处伸出,随即被狞笑着的山地兵用木板盖住。 战后打扫战场时,唐笑惊讶地发现,这支队伍的人数比他想的多了不少。战士们在村子和湖边两处战场找到了一百多具尸体,大概是唐笑战前估计的两倍。 “长官,你快来。” 金慧甲的从一间屋子里探出头来,大声呼叫唐笑。 唐笑跟着金慧甲走进屋子,里面已经站着指导员和另一个连队的连长他们。见到唐笑进来,指导员从地上站起,面色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唐笑有些诧异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后脸色猛地发白——他发现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身上都穿着残破的平民服装,看上去像是被炸弹震死的。 “别看了,不是汉人的。”指导员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和林连长他们检查了这些尸体,连同在另外几间屋子里发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汉人平民。” 听到指导员的话,唐笑微微点头,但还是蹲下来自己检查了一遍。脚下那几人都被翻成正面朝上,满是血污的面孔被简单清理了一下。借助摇晃的火把,唐笑觉得这些人长得确实不像汉人。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握住其中一人的右手,感受到手掌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对方指关节和手心处的老茧。 唐笑终于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他之前还以为投手榴弹时炸死了建奴军中的汉人包衣,这下才放下心来。 “为什么这些建奴穿成这样?”唐笑问。 “不晓得,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兄弟们有些着急了。”林连长从屋子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从一人身上搜出来的信,信封已经被泡成一片血红,这封信还能勉强看一下。” 唐笑接过后看了一眼指导员,指导员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过。于是唐笑让金慧甲把火把伸过来些,自己勉强看了一遍,苦笑着把信递回给林连长:“看不得了,被血迹盖了七七八八,还他娘的用女真文写的,我读了跟没读一样。” 林连长接过信,把它小心地收在一块手帕里,“莫得法子了,我们都看不懂,带回去给大宋长官们看吧。” 唐笑点头:“只好这样。” ———————————————— 唐笑部当晚便在宫家屯休息。虽然这个小村子刚遭受了炸弹和巷战的洗礼,每栋在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屋子都透着硝烟与鲜血的气息,但山地兵们可没心思在意这些。再差劲的村庄,也比在湿漉漉的山上喂蚊子好多了。 从新金到红咀堡之间的山区,这一晚都不得安宁。手榴弹爆炸的火光在几十平方公里的森林里不断闪烁,被爆炸声与惨叫声惊醒的鸟儿尖叫着飞起,少许还在山林里活跃的豺狼呜咽着躲在森林最深处,将脑袋埋在爪子下不敢动弹。 而在最西边的官道上,一众向北疾驰而去的骑兵正在狂奔。他们从下午开始出发,一人双骑,换马不换人,现在才来到石河驿。 为首一人呼啸一声,五六百名骑士终于勒住坐骑,摇晃着从马上下来。 张泰的主子达春也在这伙骑兵中,他算是主凭奴贵,因为包衣救了扎克丹的命,白甲大人高看了他一眼,做主把他提拔成正兵,正式踏入战兵的行列。 不过虽说摆脱了余丁的身份,正兵该有的装备可不会由旗里发下来。现在的达春依然穿着一身老旧的皮甲,腰间挎着阿玛传下来的弯刀,脸上满是连夜赶路带来的疲惫。 听到带头的巴牙喇纛额真海兰下令休息,达春马上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大腿内侧被上下颠簸的马鞍磨破了皮,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刚落地时,达春甚至无法正常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滑倒。 他们的右侧就是被摧毁的石河驿。就在达春还在泥地里挣扎的时候,海兰已经从被炮弹打碎的城墙缺口处走进城内,静静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废墟。 十几个精锐白甲已经大略搜寻了一遍废墟,扎克丹和另一人一起从倒塌了半边的房子里出来,抬着一具壮硕的尸体。 海兰吩咐人拿着火把,自己找个干净点的地儿坐下,让扎克丹把尸体抬过来。他从地上找了块瓦片,舀起地上的雨水浇到那尸体的脸上,将盖住面容的泥巴冲开。 “你们谁认识这人?”海兰问。 周围的白甲们围了过来,其中一人看了半天,有些犹豫地说:“好像是英俄尔岱主子。” 海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低头看着英俄尔岱死不瞑目的双眼,伸手把他的眼皮盖上:“那就算英俄尔岱吧,管他呢。让外面的人进来,这里还有很多房子没倒,今晚就在这里修整,过两个时辰继续出发!” 十多分钟后,达春终于牵着两匹马走进一处残破的棚子。他在这批骑兵里的地位很低,因为时间紧急,他们并没有带着包衣一起上路,因此达春们还要负担起给白甲老爷们打杂的任务。 于是达春不得不把马系在栏杆上,便快速收集起干燥的柴火,在棚子下生起火来。另外十几个正兵也聚集过来,围着火堆摆上一圈铁锅,这是给白甲们烧水用的。等把冷水倒进锅里,他们又马不停蹄地给劳累一天的马匹喂食。 解开麻袋的口子,达春面色麻木地将袋子里的豆子倒在马槽里,又在其中撒上一把盐。他现在大概明白张泰过着什么日子了。看着大口大口咀嚼黑豆的坐骑,他疲惫地靠在棚子的柱子上,不禁怀念起张泰跟着时的日子。唉,真是辛苦他了,以后可以每天多给张泰一把豆子吃的。 一旁传来叫骂声,达春赶忙走过去,陪着笑向那几人道歉:“几位大哥休骂了,小的马上来帮忙。” 坐在稻草堆上骂着的那人嗤笑道:“你这狗才叫达春是吧,老子刚才亲眼见着你躲在那边休闲,现在倒是想起来要给哥几个做活了?”他说着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拍打屁股上的稻草一边走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达春:“听说你是靠着尼堪才当上正兵,白甲主子可怜你,赐你个前程。今儿爷们千里迢迢去打新金,你们还不把爷们的事情一起做了?” 那人环顾一周,棚子下其余十多人正微微低着头,无人敢与其对视。于是他冷笑一声,“还站着干什么?马儿淋湿了身子,还不快去给它们擦水?等会水烧开了,马上给主子爷送去!” 达春低着头不敢抬起,直到感到那人又坐回稻草上,他才大着胆子转身,从马鞍侧面的袋子里取出抹布,便飞快地擦拭起马毛上的积水。 半个多时辰后,达春们才忙完了一切。此时的他浑身酸痛到几乎没有知觉,眼皮像被米糊黏住了一样无法睁开。身子刚躺倒在潮湿的地上,意识就沉入无边的困倦中...直到被一瓢冷水浇醒。 “啊!”他大叫一声,才发现扎克丹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快醒来,准备出发。”扎克丹说完便匆匆离去。 达春强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院子外面已经人马嘶鸣,吆喝声不断响起。 海兰正淋着大雨在街道上喊叫。他抬头望着天空,密集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微微的疼痛。 “主子,这怎么行军?”扎克丹走到他身边。 “不能走也要走。”海兰扭头看了扎克丹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再次睁眼时,他眼中的焦虑已经变成了冰冷,“每拖一个时辰,澳宋尼堪都会多派一批人到新金。传令下去,今夜就是跑死马,明天早晨也要冲到新金城下!”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七章 有敌自南方来(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每次大雨过后,恢复晴天的天空总是蔚蓝得令人心醉。 凉爽的夏风从东面的山林里吹来,无限深远的蓝天上,几朵轻巧的白云在随风飘动,在大地投下半透明的影子。 那天早上我很早便起来。现在已经是登陆的第三天了,新金南面修建的防御工事淋了几场大雨,看上去发生了工兵们没想到的变化。被爆破炸出来的大坑积蓄了几分米深的雨水,黄泥浆淤积在其中,如同翻滚的过期豆浆。整片一公里宽的坑区现在就是个大泥塘,一脚踩下去,泥浆能为你穿上一双黄色的靴子。 阳光下的泥浆散发出一种让人想到不那么美好的事务的气味,驻守在最南面胸墙处的战士们闷闷地坐在马扎上,直到他们发现有一支浑身泥黄的马队在朝他们走来。 “那他妈是什么?”第二团第一营营长吴向前端着望远镜,看着远处慢吞吞前进的泥巴怪,“这是泥巴成精了吗?” 一旁的政委也端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这是建奴?” “这种天气还要来新金?建奴这么强?” 政委看了他一眼:“不要小瞧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吴向前把望远镜从脖子上取下来,交给副官:“晓得晓得,我看这批建奴就是没吃过苦头,狗胆子比膀胱都大。” 在他们前方五百多米外,达春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潭里跋涉。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腿部的知觉,每一次从齐膝深的泥巴里拔出双腿,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被拔出的萝卜。 这支连夜疾驰到新金的马队扩大到了一千余人,第二批出发的骑兵带着一批火器追上了他们。 “火器,火你妈器。”一想到马背上的那杆抬枪,达春麻木的心中就会生起无名火来。他在某次进攻金州长墙时就见识过这种笨重的武器,两个人一前一后把它扛在肩上,在接近敌人五十步左右开火,喷出一片不知偏到哪里去的铅子,然后要么往后逃跑,要么留在原地装弹——后一种情况只出现过很短时间,因为敢这么做的人都被澳宋人集火打成筛子了。 至于杀伤力到底如何?开什么玩笑,谁知道呢。 几分钟后,吴向前有些遗憾地让警卫员传达取消炮击的旗语。那些被裹成泥巴怪的建奴大概运气很好,在他选定的炮击距离外停了下来。 一旁的政委感叹:“你看,建奴也不傻,不会傻乎乎地往前冲的。” 吴向前瞥了对方一眼:“那还不是这一地的泥巴,早知道要下雨,何必挖这么多洞。” ————————————————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 前文说到,北金州城只是一座紧急修建起来的军事堡垒。由于后金上下基本没有军人懂得城市规划或者土木工程设计,这座边长几百米的方块城市如同所有临时建筑一样,排水设施仅仅是象征性地存在。 一天一夜降水量超过两百毫米(注1),这对一座军城来说确实有些严苛。在北金州城内的某些低洼地带,集结起来准备撤退的建奴们拆下了房子的门板,搬出屋子里的桌子,赤裸上身坐在所有能浮起来的木制品上划水。至于之前放在推车上的粮食,此时泡还在他们下方的水里。 皇太极此时的状态很不好。在第一声惊雷贯彻云天时,他就进入一种沉重的焦虑状态。漫天的大雨扰乱了他的一切计划,堆放在空地上的粮草全部被淋湿,大量马匹失去了避雨的棚顶,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被完全淋湿。火药、弓弩、火铳大炮,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湿或者受潮。一夜之间,两万多名后金军队的远程火力回到了投石索时代。 唯一的好消息...这位一夜无眠的枭雄把目光投向南面的土墙——守在那里的牛录已经撤回到东西大营,因为整片土墙已经被雨水削低了三尺,上百米宽的泥地被泡成烂兮兮的沼泽,没有人会选择越过这种地形发起进攻。 暂时不用考虑澳宋人衔尾追击的事情了,他想。“传令下去,请各位旗主贝勒、固山额真,到行宫会议。”他对戈什哈(注2)道。 等戈什哈领命离去,他一勒马头,驱使坐骑进入城中。在他身后三公里外,孔有德正阴沉着脸放下望远镜。 “日你娘的贼老天,下个屁的雨。”孔有德忍着怒气走动几圈,看着长墙后方的士兵,他们正不急不缓地分批领取早餐。 按照原先的计划,一旦发现后金开始撤退,驻守金州长墙的东西两部就会同时发起进攻,将战线压到建奴的东西两个大营处。孔有德对这次反击抱有非常大的期望,他早就对只挨打不还手的防御战感到厌烦。在广阔的大地上来一场硬碰硬的大战,用钢铁对钢铁,火药对火药,这才能让他发泄出心中对建奴刻骨的仇恨。 “毛大帅有没有消息?”孔有德忽然问。 副官连忙答道:“今天凌晨来的消息,辽东那边没有下雨。若是一切正常的话,毛将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孔有德闻言不再说话。他走到室内正中央的地图处,粗大的手指轻抚着辽东与朝鲜交界处的宽甸六堡,再沿着原先的辽东边墙一路向北,慢慢按在赫图阿拉处。 “心向往之。” 副官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孔有德,他非常难得地说了句文言文。在副官的注视下,孔有德定定地凝视了一眼地图上的目标,忽又抬起头来,向正东方拱手,长叹道:“有德遥祝大帅出师大捷。” ———————————————— 正如副官所说,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东江镇本部,年逾五十三岁的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正亲自率领东江军近卫第一团,朝鲜附庸军第五、六团行进在宽奠堡附近的大道上。此次出兵,毛文龙一改过去远征辽中打草谷的战略目标,往日里跟随在大军后面的上万名平民全部不带,仅有两千多个壮丁推着三轮车运输补给。 早晨的清风吹来,一身戎装的毛文龙端坐马上,在连绵数里的部队侧面跑过。沿途行军的战士发出欢呼,从南到北,七千多人的战兵无一不高举右手,向他们的最高长官致以崇高的敬意。 毛文龙微微颔首,右手挥到肩上回礼。跟在他身旁的尚可进微笑着看着毛文龙,对方的脸上散发出自信与骄傲混合的光芒。 大帅有多久没有这样笑了?尚可进忽然想到。 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因为他想不起上一次见到大帅露出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但他马上又提起情绪,他相信大帅今后会越来越开朗,这样的笑容也会越来越常见。 正想着,毛文龙的声音响起:“同志们,唱首歌给先灵们听吧!让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乡亲听到,我们的声音!” 队伍里的战士们轰然叫好。不知是谁起的头,东江军的战歌慢慢从毛文龙所在处响起,向南北两翼蔓延:“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辽东,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尚可进跟着歌声低声喃喃。他抬起头,队伍上方飘扬着的旗帜不仅是番号旗,更多的却是一片白布,上面写满了红色的名字。尚可进的亲兵也背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尚学礼的名字,那是他天启四年战死辽东的父亲之名。 飘扬的数百面旗帜上,每一面都写满了死难者的名字。旗帜上写不下的人名,则由士兵们写在白布条上,垫在头盔下方。每个人都相信,写了家人名字的白布,会吸引家人在天之灵的关注。他们将带着死者的先灵上战场,战胜则报仇雪恨,战败则与亲人在天团圆。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歌声慢慢跑调,战士们慢慢失去了歌唱的旋律。歌词被冷硬地念了出来,蕴含的情感却逐渐激昂。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复辽阳誓不休!” 尚可进向前看去,毛文龙正深深地望着北方,和他的战士们一起举起右手, “杀!杀!杀!” 注1:降水量数据根据《辽东战争全史》记载,统计数据来自金州气象站。北金州降水情况应当近似。 注2:“戈什哈”即女真语中“亲兵”的意思。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八章 右勾拳(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亲爱的安德里亚斯: 很高兴给你写信,我亲爱的朋友。 你寄来的手枪我已经收到了,它现在就放在我腰间的枪套里。它简直是个艺术品,刚看到它时,我甚至不舍得给它装填黑乎乎的火药。 毛将军对这支手枪很感兴趣,他委托我向你订购二十支。相关的购物合同我会一起寄过去,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请尽快把货物发过来吧。你可以先找我的妻子领取货款,她住在台湾岛高雄市,就是你上次来我家参加生日聚会的地方。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明国辽东的一个堡垒,名字是“胜利堡”。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堡垒,修筑得和欧洲的棱堡有点像,只是炮口比较少。 这支军队的旗帜很特别,士兵们在白布上写上他们死在鞑靼人手中的亲人的名字。我问过邓建山,这样做是否是想召唤祖辈的灵魂帮助活人打仗。 邓建山说不是:“这能唤起战士们复仇的心理。中国人相信,亲人死后,灵魂会飞到天上去化作星星。在旗帜上写上亲人的名字,可以让亲人看到自己杀敌的场景。” 他建议我也写上先辈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家族成员死在辽东。最后我写上了我爸爸的名字,虽然他在跟西班牙人的战斗中回归主的怀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东亚的事情。 今天清晨,毛将军就带着他的军队出发了。邓建山邀请我跟着部队一起出发,我想了几天,最终答应下来。邓告诉我,辽东的鞑靼人在山林里修建了他们的第一个首都,里面应该会储存很多皮毛。你知道的,澳宋人的本土一直在收购皮草。如果我能买下那些战利品,我干瘪的钱包又能装满漂亮的钞票了。 这有些冒险,因为我从未深入过辽东地区的内陆。往日里我到过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是东江军控制下的宽甸堡垒群。 邓建山知道我的担忧。他安慰我说,鞑靼人并不可怕,他们的军事科技非常落后。事实上我接触过那些人,毛将军的军队里有一些为汉人服务的鞑靼人,这些野蛮人留着可笑的头发。汉人形容得很准确,就像脑袋上长了一根猪尾巴。 鞑靼人的名字很有意思,他们一般用生活中常见事务的名字来命名自己。比如鞑靼人的前任首领,他的名字就是“野猪皮”。说实话,这让我想起了非洲草原上的黑人,他们的文明程度看起来差不多。 毛将军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身材很强壮,留着胡子,面色总是沉静和严肃,目光很有威严。他的部下没有一个不尊敬和害怕他的。值得强调的是,毛将军是一个很关心欧洲事情的人,他之前和一些葡萄牙传教士学了葡萄牙语——虽然现在已经不熟练了。我试着和他聊起宗教的事情,但他拒绝了我的谈话。 “我们是无神论者。”他这样跟我说,“你要是在军队里传播基督教或者别的什么宗教思想,宪兵会把你抓走,并且送去哪个地方挖矿。” “可是您的部下,黄将军,他的军队里就有神父。” “你说的是邓肯么。”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么...你不要问了,你们不一样。” 我只好停止宣传主的荣光,毕竟如果我被澳宋人抓去矿场,主应该不会派天使来拯救我。 除了在宗教方面管得很严,毛将军其实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他的严厉只体现在纪律方面,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有人不小心冒犯了他,他向来是不在意的。 ————————————————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们在下午又前进了二十几公里,刚刚进入东江军在最北面的城堡。再往前走,我们就只能在草草铺就的山路上行军,并且也不会在安全的堡垒里休息。 晚餐吃了东江军特有的粗粮糊糊。我带了一点奶酪,就加进了分给我的糊糊里。那种口感很奇怪,我的朋友,我觉得下次我还是只吃纯净的糊糊吧。 邓建山带着他的侍卫进山,抓到了一只兔子。他分给我一只兔子腿,上面涂了胡椒酱。我真的太爱胡椒了,它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食物。 傍晚的时候,部署在大队前方的山地步兵抓到了几个鞑靼人的猎人。毛将军亲自审问了这些俘虏,我有幸旁观。 与东江军队伍里的鞑靼人相比,这些野生的人明显瘦弱一点。皮肤很粗糙,身上的衣服也很肮脏,我还能看到上面跳出几只虱子。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可笑的发型。关押他们的东江军士兵把他们的小辫子绑在一起,这些野人就不能把脑袋分开了。 东江军中的鞑靼人对这些建州鞑靼人很仇恨。根据我的了解,鞑靼人并不是一个整体,他们内部也存在很严重的压迫和欺凌。建州部落的鞑靼人是最高等的,他们下面的是其他部落的鞑靼人,然后是野生的鞑靼人和索伦人、赫哲人之类的少数种族。再往下面数,就是被鞑靼人奴役的汉人与朝鲜人。 东江军中的鞑靼人属于上面提到的索伦人,他们和建州鞑靼人有很大的仇恨,大多人的亲属都被建州鞑靼人杀死了。如果不是东江军士兵拦着,可怜的俘虏或许会被切成碎块丢掉。 我听不懂鞑靼人的语言,他们的文字在我看来也是和小孩子的画一样乱七八糟。邓建山在辽东做了很多年生意,他帮我翻译了俘虏的话。 这些俘虏来自建州鞑靼人中,一个叫“正红旗”的部落。顺带一提,我不知道“部落”这个词是否能准确地形容他们,因为建州鞑靼人的国家属于几个奴隶主的联盟,德语里面好像没有更准确的词汇能描述他们的政治制度。 正红旗的奴隶主是爱新觉罗·代善,另外还有一个和他的部落很亲近的部落,叫做“镶红旗”,主人是代善的儿子岳托。在我写信的时候,建州鞑靼人的主要力量都被澳宋人包围在辽南半岛,负责防守辽东广阔区域的只有两个红旗部落。 在得到免死的承诺后,俘虏们交待了红旗部落在辽东的部署情况。 然后他们就被处死了。 毛将军在这里耍了一个花招,他之前承诺的是“东江军不会杀死他们”,但跟随东江军行动的鞑靼人实际上并不属于东江军。在澳宋人的军事体系里,这些鞑靼人被算成“附庸军”。 澳宋人的军事体系很有趣,他们把追随他们的外国的军人分成三个等级。我看到了队伍里的一些最低级的炮灰军人,他们是在日本战争中被俘获的敌对势力军人。澳宋人对他们承诺,只要执行两次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们就能晋升为附庸军。 晚上喝酒的时候,邓建山问我想不想加入他所在的大明东北商业集团。 我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认真地邀请我。我希望他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老实说我对留在东印度公司并没有什么想法。你知道的,自从范·迪门阁下和澳宋人的海峡殖民地总督签署了商业条约,我在明国这边的商业活动就遇到了越来越大的问题——明国商人和澳宋商人都不喜欢和欧洲人做交易,前者认为长着红头发的人是野蛮人,后者只是不想让我当中间商赚差价。 如果我加入大明东北商业集团,邓建山保证能为我争取到一个经理的职务。嗯,我会好好考虑的,说不定我们再见时,我就为澳宋老板服务了。 外面吹响睡觉号角,我不得不准备熄灭油灯了。就写到这里吧。 请帮我向爱玛小姐问好,向你的叔叔问好。我会给你留几块狐狸皮的,你可以把它们做成衣服送给爱玛小姐,她一定会高兴得流下眼泪的。 请尽快回信。祝好。 你的朋友:阿贝尔·塔斯曼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一九章 右勾拳(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亲爱的安德里亚斯: 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哪里,我已经抵达了建州鞑靼人的第二个首都,赫图阿拉城下。鞑靼人的第一个都城叫做费阿拉,赫图阿拉是鞑靼人的前任酋长奴儿哈赤统一海西、东海两个鞑靼人部落后建立的。老酋长在这个城市建立他的国家,并且确立了他的年号。 这座城市建立在山林里,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山脉,树林很茂密,可以耕种的土地很少。在建州鞑靼人占领了明国的辽中平原地区后,大多数鞑靼人都迁移到了平原去,留在赫图阿拉的人很少,大多是老年人和不擅长战斗的少年人,其中的一部分还定居在山林里的山寨中。 为了消灭建州人的首都,明国的现任皇帝的祖父就派大军前来攻打,却被鞑靼人打败。从几十年前开始,明国军队就被迫向西逃离,离赫图阿拉越来越远。没想到现在却有一支军队从南方来,穿过几十公里的山路来到它的城下。更奇幻的是,我,一个来自尼德兰的日耳曼人,竟然跟着这支部队来到这里。 东江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建州人眼前时,许多鞑靼人还在大山里采集果子和野菜。这几年来澳宋本国军人多次攻入辽南平原袭击鞑靼人,鞑靼人的农业生产受到很大影响,饥荒蔓延到了赫图阿拉,很多老年人和少年人都要到森林里寻找食物。 邓建山之前对我说,赫图阿拉附近的鞑靼人很熟悉东江军。在我来到东江军经商之前,东江军的游击队就经常性地打击辽东的建州人,甚至连毛将军都曾经亲自带领大军包围赫图阿拉。留守赫图阿拉的鞑靼人早就失去了反击的勇气。 果然如他所说,当东江军山地营的旗帜出现后,鞑靼人如同见到狼群的兔子一样尖叫着逃离,山坡上到处都是把屁股对着我们的敌人。 有不少鞑靼人少年都带着猎弓,这能在近距离击穿山地营的薄甲。但只有极少数人敢于停下来反击,大部分人都随着他们的长辈飞快逃跑。我听到许多老人在大喊着什么话,邓建山告诉我,那是“东江岛寇来了,快下山”! 山上一片忙乱,长辈呼叫小孩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猎采果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山下逃去,有些篮子背篓丢了也没有人去理会。这些鞑靼人惯于在山林里活动,他们逃跑的速度很快,只有很倒霉的人才会被山地营打死打伤。 逃跑的鞑靼人来到大路上后,一些穿着铠甲的鞑靼军人接应了他们,把他们带到城墙里面去。四面八方的山林里不断有人跑出,城墙上也出现了携带兵器的卫士。号角声在城市里响起,赫图阿拉的守军陆续关闭所有的城门。 十几分钟后,东南面的道路上飘扬起东江军的旗帜,数千名东江军士兵小跑着接近赫图阿拉,然后在他们的军官带领下分散,将赫图阿拉完全包围。 邓建山告诉我,这批围城的部队是朝鲜附庸军的两个团,最精锐的东江军近卫团则向西占据了灶突山。这是赫图阿拉附近的一座高山,占据这里可以监视苏子河。如果西面的鞑靼人前来支援,东江军就可以从这里发现他们。 今天的日期是7月1日。这天下午2点多,进攻赫图阿拉的战役就正式打响。 出乎我的意料,这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前首都,在东江军的进攻下竟如此不堪一击...就像被铁锤砸中的饼干一样脆弱。 东江军的炮兵首先发射了没良心炮——这是一种口径非常大的火炮,是用铁桶改造的。炮兵们打出去几个药包,这种药包落地后会冒出很大的白烟,能覆盖半径十几米的空间。东江军炮兵们一次打出了十几个药包,将前沿阵地到赫图阿拉东面城墙的范围全部遮蔽住。 然后,那些日本来的炮灰军人就背着炸药包,快速穿过被白烟笼罩的范围。还有一些日本人拿着火枪和刀子跟着同伴,他们会保护那些背着炸药包的同伴。 城墙上的鞑靼人很快发现了这些日本人。他们对着白烟射箭,十几个日本人莫名其妙地被弓箭射中,倒在烟雾里惨叫。但他们很快就无法发出叫声,因为在烟气里待久了,他们会很快窒息。 炮兵们不断地发射着药包,笼罩大地的烟雾一直没有散去。鞑靼人大着胆子放了一些士兵下来,他们和带刀的日本人在烟雾里交战,喊杀声和枪声透过烟雾传来。 在此期间,我问了邓建山,为什么这下日本人会被抓来当炮灰。 “因为他们信教。”邓建山告诉我,“大宋几个月前和日本政府发生战争,这个战争持续到现在还没结束。在战斗中,我们俘获了很多俘虏,其中有一些人顽固地信奉切支丹教,并且拒绝我们的唯物主义教育。其他的俘虏被判处了劳动改造,而这些邪教徒则必须在危险的战斗中谋取自由。” 我看到带领这些日本炮灰军的人是一个牧师,他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枚十字架。于是我悄悄问邓建山,“切支丹是不是就是基督教”。 邓建山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我的主呀,这实在太疯狂了,澳宋人竟然这样残酷地迫害您的羔羊。为了更好地保全自己,能在离开澳宋军队后拯救更多的信徒,我找机会把我的圣经丢到了火堆里。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 话说回来,在其他炮灰的掩护下,那些日本人终于冲到赫图阿拉城下。他们顶着从头顶射下来的弓箭——由于澳宋人不愿给这些炮灰配备最基础的防具,鞑靼人的弓箭可以轻易地夺走他们的生命——在城墙上钻出一个个小洞。之后,他们会把炸药包塞进那些洞里。 等到一切都完成后,炮灰军们才能撤退。 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赫图阿拉的东面城墙上就被安装了三十几个炸药包。等到烟雾散去后,鞑靼人疑惑地看着城墙上的包裹,他们的军官好像派了人下来查看,但已经来不及了。 炮兵们更换了弹药种类,他们发射了一种黄色的炸药,这与城墙上的炸药是同一类。 我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爆炸,我的朋友。这种黄色炸药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无论我用再怎么夸张的语言,再怎么精准的词汇,也无法描述出爆炸的场面。那就像火山爆发,或者从天而降的雷霆,爆炸的火球向上席卷了三十几米,浓郁的黑烟仿佛撒旦的吐息。即便隔着三百多米,我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 几分钟后,弥漫在我们眼前的烟尘终于散去,我们看到了完全坍塌的城墙。一百多米宽的墙壁倒下了,被炸倒一片的城市废墟出现在我们眼前。 早已蓄势待发的朝鲜人发出呐喊。不会再有敌人阻止他们冲锋了,所有站在城墙上或者待在城墙后的鞑靼人都化作飞灰。冲在最前面的依然是日本炮灰军,他们不得不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因为后方的朝鲜人得到命令,只要这些日本人拒绝服从命令,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枪毙他们。 赫图阿拉城内只有不到八百个鞑靼人,其中还有两百人左右在爆炸中失去战斗力。在过去的战斗中,装备非常落后的东江军从来是无法攻破赫图阿拉的城墙的。鞑靼人大概以为这次也会一样。 邓建山对此嘲笑道,“建奴还是过去的建奴,东江军已经不是以前的东江军了。” 鞑靼人是一个非常勇敢的民族。在城墙被炸毁后,他们还组织了一次反击,最先冲入城内的日本人被打退了出来。这些日本人的身高普遍只有一米四左右,又没有盔甲,面对身高比他们高一个头,又穿着铁甲的鞑靼人,确实无法抵抗。 参与战斗的日本人一共有两百多人。他们只拿下个位数的战果,却被鞑靼武士杀死了超过一百人。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我确信东江军在通过这种手段减少炮灰军的数量,因为后续进攻的朝鲜人非常轻松地消灭了敢于反击的鞑靼人——那些鞑靼人勇士连肉搏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连续的排枪打死了。 从发射烟雾弹开始,到彻底占领赫图阿拉,东江军只用了不到四个小时。战斗结束后,很多没有参战的东江军士兵还感到不可思议。按照他们的预想,至少要在赫图阿拉城下度过一周时间,才能打破这座城市。 当然,只用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此少的伤亡,就能占据建州人的前首都,不会有人对此感到不满的。东江军士兵们兴高采烈地涌入城去,每个人都把塞在头盔里的白布取出绑在胳膊上。 这场战斗俘虏的人数是0。嗯,谁在乎呢?大概在天上看着东江军打仗的先灵们会感到开心吧。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零章 右勾拳(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今天一早,五千多人的东江远征军即将再次出发,运输辎重的辅兵大多留在赫图阿拉。过去的两日里,驻扎在赫图阿拉的东江军团四处分散,大规模清缴了山林里的鞑靼人村寨。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建州部女真人,都是后金的基本盘,他们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尚可进中校曾经多次率领军队前来袭击建奴,他非常清楚该怎么对付深山老林里的敌人。更何况,部队里的很多索伦人和其他部落的女真人也会帮助东江军。在尚可进中校的指挥下,东江军和朝鲜附庸军分成小部队,在索伦族向导的指引下进入山林。 居住在山寨里的建奴完全抵挡不住东江军。他们没有火炮,没有燧发枪或是火绳枪,只有一些软弱无力的弓箭和刀斧。同时他们面对的敌人也是他们的好几倍。沿着苏子河往东,如狼似虎的东江军横扫了三十里地,将七八个山寨化作火海。 这次东江军倒是没有屠灭建奴。战士们抓到了一百多个老幼建奴,他们给俘虏穿了锁骨,用绳子捆好,交给运输队带回宽甸。顺带一提,我们的阿贝尔·塔斯曼先生在赫图阿拉战役中收购了一吨多的皮货,这无疑掏空了他的现金流。当然,塔斯曼经理相信——他已经答应了邓建山的邀请,摇身一变成为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的经理——只要他把这些皮货运到台湾去,他就能赚取100%的利润;若是加工好运到明国江南,他可以赚到300%的利润...如果他一鼓作气把货物卖到海峡总督区,他甚至能赚到500%的利润。天呐,一想到自己投入的资本会变成6倍回到他的口袋,塔斯曼经理就开始盘算着换一个更大的钱包。 “我亲爱的朋友,你一定想不到我买了多少皮货。明国东北的森林里有很多野生动物,它们被剥下来的皮毛像小山一样高。按照之前的约定,东江军里的军需官带我检查了鞑靼人的宝藏。 虽然老实地说,只经过简单硝制的皮毛闻起来并不让人愉悦,但当时我闻到的分明是钞票的芳香。更令人满意的是,我在前往辽东前找银行借了一笔钱,这恰好能让我吃掉所有的皮货。如果我错过了投入一个金币,赚回六个金币的机会,我的爸爸一定会为我流下眼泪的。 今天清晨有一批运输队调头回去,他们携带的粮食已经吃完,继续推着大车也没有作用。东江军在赫图阿拉找到了两千多石的粮食,这能让我们吃一周多。我雇佣了运输队把我的皮货一起带回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一些幸运地活下来的鞑靼人。他们被绳子穿过锁骨,由挥着鞭子的东江军牵走,好似被农夫带去集市上出售的羊群。 在一路上的行军途中,我发现道路两侧是很多抛荒的土地。辽东的土地非常肥沃,就我看到的情况而言,它们全部都是黑土地。就像波兰人统治下的乌克兰地区一样,仿佛用手握住这些泥巴,就能挤出油来。如果这些土地都得到有效的耕作,数百万人都能因此被养活。” 写到这里时,塔斯曼抬起头来,看到邓建山牵着马走过来:“阿贝尔,该出发了。” 塔斯曼点点头,道了声谢,从邓建山手中接过缰绳:“邓,今天我们要打到哪里去?” “向西吧,沿着苏子河走。”邓建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将手中的帽子扣在脑袋上,“侦察兵报告过来,马儿墩寨那边发现了建奴的大部队,我们准备过去迎战。” 塔斯曼跟着骑上马,随着邓建山一起离开营地。在营地外面,数千名东江军和朝鲜军战士已经收拾妥当。飘扬的白色军旗遮蔽天空,塔斯曼眯着眼睛看去,旗帜上好像多了一层血色。 东江军骑士的呐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塔斯曼基本学会了辽东汉话,因此不用邓建山翻译:“传大帅命令!建奴前锋已抵达马儿墩,离我们只有几十里路了!最迟今日中午,我们就要和建奴迎头撞上!大帅说了,打完建奴,再吃午饭!” 骑马的传令兵一边奔跑,一边大喊。随着他的远去,塔斯曼的注意力又被靠近他的一支朝鲜军队吸引。距离他不远处,统领那支军队的东江军军官正在大声训话,邓建山帮他把朝鲜语翻译成汉话:“我再给你们强调一遍纪律!在战场上,听到命令却不肯行动,发起进攻却选择后退,贪图缴获脱离部队,以任何方式顶撞长官,将被当场斩首!在战斗中,一人退则斩一人,全队退则斩军官!军官不退战死,则斩全队!” 那军官右手握着腰刀刀柄,瞪着眼睛扫视一圈,继续大吼:“老子跟你们讲清楚了,建奴杀了俺爹娘,今天老子豁出命都不会退一步!你们谁敢后退,可逃不了军法官的砍刀!” “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他娘的给老子大点声!” “听清楚了!!!” 塔斯曼骑着马缓缓经过军官后方,朝鲜战士们的呐喊声如雷鸣一般响亮。在数千人的部队中,各种口音、各种语言的吼声不断响起,所有军官都在给部下做战争动员。侦察兵的报告很清楚,他们在马儿墩附近抓到了活口,打听到“杜度”的名字。 杜度是老奴长子褚英的儿子,受封“贝勒”。褚英涉嫌谋反被老奴绞死掉后,杜度没有被追究责任,甚至在老奴后期还当到了镶白旗旗主。后来奴尔哈赤把镶白旗给了豪格,杜度就被调到镶红旗去。褚英和代善是同母兄弟,杜度到了镶红旗不会受到歧视。 根据战后得到的情报,杜度在辽南战役爆发后就率军驻守萨尔浒。他手下有五个自管牛录,还有镶红旗的五个牛录,女者战兵大约两百人。另外还有乌真超哈一千余人,接近三千的包衣。 如此多的军队不会全部带出野战。杜度至少留了四成兵力在萨尔浒、界凡、古勒几个城寨,只带了两千五百余人前往解救赫图阿拉——他并不知道赫图阿拉在当天就被攻破。 不过说起来,这次毛文龙亲自带领的远征,实际上是东江军在接受澳宋改编后,第一次发起的大规模进攻性战役。在此之前,后金完全没有和新的东江军在野战中交手过。东江军在他们脑海里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那支衣衫褴褛的乞活军时代。 杜度此时面临的压力并不小。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皇太极率领的主力军团已经被围在辽南半岛,后金军事力量突然间滑落到风雨飘摇的地步。但他定然清楚,原辽东边墙内的魂阳、孤山、碱场、一堵墙、松树口,苇子谷等一系列的堡垒都遭到攻击,或者已经被攻破。如今东江军大举进攻赫图阿拉,若是他无法打退毛文龙,所有辽东边墙外的土地都会被东江军占据。 阿贝尔·塔斯曼和邓建山一起,随东江军一起沿着苏子河向西进军。其他商队成员都留在赫图阿拉,他们两人主动请求随军出发,毛文龙本人亲自答应下来,并请塔斯曼们跟着他出征。 “现在是傍晚,我亲爱的朋友。战斗已经结束了,赶来救援赫图阿拉的鞑靼人不堪一击,基本被全歼在苏子河畔。这个下午是我生命里最精彩刺激的时光,直到现在,在我给你写信时,我的手都还在不听使唤地颤抖。我实在兴奋极了,请允许我把战斗过程留到明天再写,我的心理状态应该写不好那样快速而猛烈的进攻场面。 为这支部队做参谋的是毛文龙将军的儿子毛承祚少校,他曾经远赴澳宋本土留学,具有非常专业的参谋能力。当然,和每一个二十多岁的军官一样,缺乏实战经验是他最大的缺点。就我个人看来,毛少校忽略了许多长于行伍者才知道的细节,这让他的参谋部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客观来讲,毛少校依然是一名很出色的参谋人员,他的水平比欧洲那些字都不认识多少的幕僚和顾问,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并且,东江军上下的军官们都对毛参谋长保持很大的宽容和尊敬,相信毛少校经过这次实践,以后能成为一名更优秀的参谋长。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太阳快下山了。今天我们应该会住到马儿墩寨里去,那儿的守军在鞑靼人野战军崩溃后就全部逃跑了。 你的朋友:阿贝尔·塔斯曼。 于苏子河战场。”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一章 右勾拳(4)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让我们把时间转回到7月1日的上午。按照塔斯曼的回忆,他正式看到建奴大队的时间,是11时26分。 那一刻,端坐在马背上的塔斯曼伸长脖子。没有用望远镜,他清晰地看到飘扬的旗帜从苏子河畔出现。那是数十面镶着红边的旗帜,由穿着铠甲的骑士举着出现。 “那就是建奴的镶红旗。”一旁的邓建山对他说,“这些举着旗帜的应该是白甲,这是鞑靼人军队中专门的勇士。” 塔斯曼稍稍点头,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数公里外的鞑靼人身上移开。从数年前来到东方经商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战争的氛围。在见到敌人的现在,他似乎回到了与西班牙人战斗的战场上,澎湃的热血让他脸色有些发红。 东江军的骑兵比塔斯曼更早发现敌人。在二十分钟前,游骑兵们已经分散成小组,与建奴的前锋骑兵展开较量。 一匹匹骏马奔驰在河畔的平整土地上,军马的嘶鸣声,骑士的喊杀声,开枪声,射箭声,嘈杂的声响混做一团,硝烟慢慢在两军之间升起。不时有骑士从马背上摔下,少数人运气较好,拖着伤处往自己方向逃去;而大多数落马的骑士,都会在混战中被敌方骑兵砍死。 在塔斯曼身边,骑在马上的毛文龙也正在观看游骑对决。东江军配备的战马都是济州岛繁殖的品种军马,肩高体重比建奴的蒙古马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建州女真虽然号称弓马娴熟,但毕竟是白山黑水间生长的渔猎民族,在马术方面并不比东江骑兵好多少。是以东江骑兵在狗斗中占据上风,后金骑兵一直被压制在靠近镶红旗大队的战场上。 随着传令兵挥动毛文龙的帅旗,更多的骑士策马加入战场。这次远征中,东江军方面一共配备了两个营的骑兵,共计八百余人。这些骑士都是从东江军本部挑选出的老兵,大多有在明国军队中服役的经历,马术比墙式骑兵高明不少,可以同时承担狗斗和冲阵的任务。现在,骑兵们只留下两个连护卫步兵,其余全部分散开,呈半圆形朝建奴步兵压去,用以遮蔽战场,打造针对建奴的战争迷雾。 毛承祚的参谋部选定的会战战场在苏子河北面,马儿墩寨东南方十公里左右。这儿原先没有名字,只是一片河边的平原。在这场战斗结束后,毛文龙亲自为它命名:血流溪。 血流溪是苏子河的一处弯曲之地。在这里,蜿蜒流淌的苏子河向南方拗出一个口袋。河面宽度从80米到100米不等,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道天堑。 事实上,毛承祚少校在设计作战计划时就有了打算,准备在这个口袋歼灭镶红旗杜度部。三面环水的血流溪天然就是打歼灭战的好地方,毛承祚相信东江军有能力消灭自己的对手。 在12时左右,两军逐渐接近到了两公里的距离上。杜度部对于东江军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诧异,他们完全不会想到,东江军竟然舍弃了赫图阿拉——他们始终不相信,赫图阿拉这么快就被攻克——大军向西寻求和后金主力会战。 杜度部的骑兵只有不到300骑。马匹虽多,但基本都是不适合战斗的驽马,只能在行军中给人骑乘或运输辎重,用以节省体力。在东江军全面遮蔽战场后,后金军队就陷入被动。不得已,杜度大量驱使乌真超哈所部汉军出战。这些汉军都有家眷在后金监视下,因此不敢当场叛逃。 杜度这一部的特点就是步兵多而骑兵少,汉军多而建奴少。仅有的两三百个真夷,杜度还要把他们留在后方督战。站在队伍前方的,是一千八百多名乌真超哈,以及一千出头的包衣阿哈。 负责主持战斗的尚可进中校微微叹了口气。他自然能看出,建奴的主力都是汉人。但他不可能因此要求自己的部下手下留情。若是因他的命令而让部下束手束脚,导致多死伤一两人,他很可能被送上铁山军事法庭。 “传令下去,”尚可进转身看了一眼毛文龙,对方朝他轻轻点头。于是他转过身子,对传令兵道:“按计划进行!” 很快,尚可进的命令随着旗语传达到三个团中。他面前的三个团沿南北方向展开,两个朝鲜附庸军团在南面,北面则是东江军团。朝鲜团以营为单位布置,从西向东摆成一个三角形,底边两个营对着后金军队,靠近东江军指挥部的营则作为西面两个营的预备队;而东江军则将三角形的尖角对着后金。 后金军队大概没想到东江军的骑兵这么厉害。从毛文龙创立东江镇开始,后金就没见过东江军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此时的后金部队就像往日的明军一样,在骑兵环绕下如陷泥潭。 等到东江军摆开阵型后,后金方面却显现出就地防御的阵势。于是,一百多名先前捕获的俘虏被拖到大军前方——这些俘虏都是伤到要害,已经撑不到被拉回宽甸了。 在数千名建奴和包衣面前,东江军的军法官们举起大刀。随着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闪过耀眼的冷光,俘虏们临死前的惨叫传遍寂静的战场。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出涌出,为血流溪增添了第一抹血色。 后金军阵沸腾了。杜度绝无法容忍这样的挑衅,长久以来对东江军建立的心理优势,以及手下乌真超哈们受到的精神冲击,共同促使他展开行动。 随着后金军中响起号角声,三千名建奴开始向东前进。响亮的脚步声在河畔响起,双方步兵同时向着对方走去。 此时此刻,塔斯曼的精神已经完全投入到战场中去。恍惚中,他几乎觉得自己正处于三十年战争的前线,身边都是纷纷扰扰的市民兵。 正走在队列中的朝鲜士兵们可没有塔斯曼那样的想象。他们在连长的指挥下,以每分钟90步的速度朝后金军队走去。站在连队左侧的鼓手一下一下击鼓,通过鼓声调整队列的速度。悠扬的笛声响起,为紧张的步兵稍稍缓和情绪。 而在战线的最右侧,东江军近卫团则每分钟前行120步。在那里,尚可进集中了80%的火炮,以及除却游骑以外的所有骑兵。 五分钟后,整条战线已经明显出现弯曲:最北侧的东江军超出朝鲜附庸军七十多米,彼此间出现了一条短短的间隙。 根据战后的复盘,杜度肯定注意到了这点。或许他能猜到东江军的打算,又或许不能。但都没关系,他始终无法对此做出回应。糟糕的指挥体系和极低的士气,让灵活地调动部队成为奢望。任何一个有最基本军事经验的指挥官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催动队伍做出反应,都很容易引起整条战线露出破绽。 于是后金的乌真超哈们依然直线接近——这种直线是相对而言的直线,实际上他们的方阵真的很粗糙——唯一能起到一点作用的,大概是杜度把督战的锐兵放到队伍北面,正对着东江军的方向。 战线便在诡异的平静中接近。等到双方走到一公里处内,游弋在战线前方的猎兵开始出动。他们三五成群,在两军前方的空地上自由射击。 散乱的枪声陆续响起,一点一点的火光闪现在苏子河北岸,冒出的白烟很快被凉风吹散。 密集的步兵队形给了滑膛枪很高的命中率。由于战场一直被东江军游骑控制,猎兵们大胆地压近到后金军队前方百米处。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瞎子都能将铅弹送到敌人身上——当然,一般出现的情况是,瞄准甲而击中乙,瞄准丙却打中丁。 密密麻麻的乌真超哈军中冒出数十名真夷弓手。他们端着步弓,游走在己方队列前方,和东江猎兵展开较量。他们很快就发现,东江军的枪手们丝毫不管自己。每个猎兵都在肆意朝自己身后的乌真超哈投送火力,竟无一人将枪口对准自己。 弓箭在飞过六七十米距离后,不说能不能射中目标,就算全部击中,绝大多数也无法穿透猎兵的胸甲。而飞越一百米的铅弹,对上乌真超哈的棉甲,依然能做到一枪打死一个人。 这样的较量是不公平的。列队前进的后金军遭受的是单方面的打击,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被打死。前方努力射击的弓手并不能在除心理作用意外的方面发挥作用,并且这种心理作用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乌真超哈们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队形变得愈发松散。在猎兵的威胁下,他们必然会提高自己的移动速度,以此减少暴露在枪口下的时间。 于是,交战的时间只剩下十几分钟。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二章 右勾拳(5)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孙宜兴紧紧抿着嘴,大踏步走在队伍左侧。在他身边,三个营的东江近卫团战士正在营长的带领下缓缓变阵。沿着平行于苏子河的方向,呈三角形进军的士兵们慢慢拉开战线,靠北面的第三营逐渐向南插到第一、二营之间,整个团覆盖了五百米左右的长度。 对面四百多米处,朝自己走来的乌真超哈部已经加快了脚步。他几乎能听到,上千名敌军踩出来的脚步声。河岸的小鹅卵石被踏步声震起,灰尘逐渐弥漫到人们的膝盖处。 走在最前面的第一营已经将扛在肩上的步枪取下。战士们双手托着枪身,将步枪靠在胸前,闪亮的三棱型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被加强到近卫团的野战炮被驽马拖动着,数十名炮手在步兵的保护下慢慢移动到队伍前方。 东江军此次携带了10门3磅炮,组成了一个加强炮兵连。不便于在进攻中使用的虎蹲炮并未参与这次战斗。至于没良心炮,为了不在包围住敌人前把对手打崩溃,也暂时没有在战场中露面。 因此,血流溪之战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场“传统”的野战。 两百米!随着一声号响,第一营停下脚步。四百多名士兵站成四排,每排都是一个连的兵力。在他们两侧,十门三磅炮全部放平,漆黑的炮口微微仰起,举着火把的炮手在做最后的调试。 在第一营的前方,乌真超哈部也不由得放慢脚步。在枪口和炮口的注视下,这些奴隶军队并没有胆子继续前进——直到督战的锐兵开始砍杀靠后的汉军,乌真超哈们才被迫慢慢向前靠近。 游走在阵线前方的真夷散兵开始靠前,在距离第一营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射箭。 孙宜兴皱着眉头望去,大喝道:“命令第一营继续前进!我们没时间和建奴慢慢耗,让第一营前进到五十米开火,然后直接冲锋!” 低沉的号角声很快响起,第一营营长郑宝利回头望了一眼,一咬牙,拔出军刀大喊道:“弟兄们,继续前进!” 四百余名战士沉默地前行。炮手们咬着牙推动炮车,防弹板上开始响起弓箭被弹开的脆响。每个连队的两侧,连长和连指导员各自挥舞起队旗,鲜红的旗帜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飘扬。 在八百米外,塔斯曼已经在马背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大步朝敌人走去的近卫团。耳旁的命令声已经无法唤起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身心都跟随者第一营一起,越来越接近开始列队的鞑靼人。 在塔斯曼前方,朝鲜附庸军已经停了下来。与被近卫团缓缓接近的鞑靼人一样,朝鲜附庸军和对面的乌真超哈部的距离,也被拉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指挥全军的杜度,此刻定然已经看出东江军的打算,即以朝鲜附庸军拖住自己的主力,而精锐的东江军本身,则靠北面迂回到自己左翼,将己方包围在苏子河湾内。 这是明谋,一种很简单的明谋。正因为它很简单,很明显,它也并不存在巧妙的破解方式。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东江军的部署,杜度也能一眼看出,这无非是侧翼击破的战术。 如果杜度率领的是后金主力,他或许会选择调集后备兵力强化左翼,和东江军迎头来个硬碰硬。但很可惜,士气和组织度都佷差的乌真超哈并不能支持他的战术设想。为了防止侧翼受到威胁,杜度一方面把预备兵力全部加强到左翼,另一方面,他只能命令右翼的主力兵力加快行军速度,试图在东江军击溃左翼之前,先一步凿穿朝鲜人,毁掉东江军的指挥核心。 战斗在近卫团处首先爆发了。 郑宝利低着头,余光看着左肩上插着的一支箭,箭尾随着自己肩膀一动一动。他一边将军旗的重心移到右手,一边微微摆动肩膀,想着把这支箭甩下去。他成功了,这支箭并没有击穿他的甲胄,只是插入了肩甲上的牛皮。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对面的建奴距离自己已经只剩80米左右。以他的视力,他甚至能看到敌人腰间的佩刀。 “步枪放平!”郑宝利大吼一声,右侧传来连片的劈枪声,雪亮的刺刀斜指向前方45°,战士们下意识地咬紧牙关,面色显得异常狰狞。 在他们对面,乌真超哈们早已做好准备。他们大概有三分之一人配备了粗糙的火绳枪,另外的人只举着最廉价的长矛,在真夷锐兵的监督下勉强站立。 徘徊在战线前方的散兵和建奴弓手都收回阵中,两军之间并无一人存在。炮兵们已经停止移动,正在抓住最后的时间将炮锄固定在卵石地里。 汉军们紧张地抓着火枪或者长矛。面对越来越接近的东江军,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苍白。枪口和矛尖已经指向自己的同胞,枪手们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按在扳机上,等待真夷发出齐射的指令。 突然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枪响,汉军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手指重重按下去。 “砰”! 郑宝利闭上眼睛,身旁传来连绵的惨叫声。一点温热打在脸上,郑宝利马上睁开眼睛,暗骂自己的软弱。他的双腿还在机械性地迈动,表明自己在做这一轮齐射中毫发无损。 右侧的队伍倒下二十多人,第一连的排面瞬间稀疏不少。立即,第二排的战士便向前加快脚步,站在同袍生前站着的位置,将第一排的空缺填满。 对面的军阵中传来响亮的喝骂声,站在后排的乌真超哈被驱赶着向前轮换,一排排火绳枪再次举起。 在齐射的枪声响起后,后金军官已经失去了掌控。刚换上来的火枪手几乎立刻开火,随即争先恐后地往长矛兵后方挤去。散乱的白烟弥漫在乌真超哈面前,纷飞的弹雨再次夺走三十余名东江军战士的性命。 第一营的战士们再次补齐第一排的空缺。营队已经自动加快脚步,鼓手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在腰鼓上,踏步声愈发急促。在他们面前,还在轮射的乌真超哈们开始陷入慌乱。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管不顾朝自己走来的东江军,每次射击后造成的空缺都会在几秒后被补满,看上去射击就像毫无效果一样。 被轮换上来的汉军火铳手已经无法后退,后排的人们拼命把他们堵在前方。他们只得一边绝望地看着东江军,一边乱七八糟地往枪口里倒火药,连火药被洒在地上也毫无察觉。握着长矛的汉军止不住地后退,有些人尖叫着向前冲来,有些人不停地回头,生怕错过撤退的命令。 后方的真夷不断挥刀砍杀乌真超哈,勉强止住崩溃的趋势。但他们的努力很快就宣告白费,因为最终的打击已经到来。 “立正!”郑宝利大吼道。见到乌真超哈们失去斗志后,他大着胆子向前压近到30米,额外承受了一轮射击。现在,是加倍收回回报的时候了。 “立正!” “立正!” 各个连排长一起大吼,剩余的近四百名士兵同时停下脚步。战士们涨红着脸,竭尽全力地发出吼声。冲天的杀声响起,四百把步枪同时指向30米外的敌人。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甚至能看到乌真超哈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郑宝利高高举起军刀,“开火!” 一阵巨响在战场北面响起。毛文龙、毛承祚,尚可进,杜度,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一营所在的方向。四百颗铅弹以及十门三磅炮的葡萄弹结成密集的火力网,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千多名乌真超哈部瞬间被笼罩其中。如同台风席卷稻田,洪流冲垮堤坝,原先还密密麻麻的汉军转眼间倒下三四排,超过三百人在几秒内被夺走生命,失去生机的躯体如破布一般被掀起。 “全军突击!” 第一营的战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吼声,泛着白光的刺刀森林迅速发起冲锋。在冲锋号声中,残余的乌真超哈们像被火焰烘烤的雪堆一样融化。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三章 右勾拳(6)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第一营击溃对阵敌军之前,战场南端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负责对阵杜度部主力的是朝鲜附庸军的两个团,他们只配备了3门3磅炮,还有5门虎蹲炮,这对于两千多人的军阵来说,实在是过少了。又加上朝鲜附庸军体质较差,军械老旧,战斗素质比较拙劣,与队长乌真超哈们竟不相上下,这一场仗打得异常艰辛。 尚在第一营朝敌军接近时,朝鲜军就和乌真超哈展开对射。两支训练水平接近的军队都不敢抵近开火,双方隔着七十米不断射击,打了十分钟,一共才倒下三百多人。 等到杜度发觉自己左翼被击溃后,乌真超哈们才开始真的拼命——真夷锐兵发疯一样砍杀后方的汉军。 12时41分,塔斯曼低头看了一眼怀表,又抬起头看着两百米外的战场。他的右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手枪上,时刻准备拔枪。在他的身边,邓建山,毛承祚,卫兵和参谋,每个人都握住自己的武器,只有毛文龙依然静静地凝望着北方。 在死亡的威胁下,乌真超哈们朝着朝鲜附庸军发起绝望的冲击。这些脆弱的朝鲜附庸在野战中的表现竟然和后金的奴隶军队一样拙劣,一旦敌人进入五十米内,他们就会惊慌失措地胡乱开火,负责管理他们的东江军军官完全无法控制部下。 混杂在汉军中的建奴白甲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穿着乌真超哈的军服,手中拿着顺刀或手斧,伴随着汉军一同靠近。直到只剩三十多米的时候,他们才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人群,眨眼间扑到朝鲜人的军中。 最惨烈的厮杀即刻在军阵中展开,区区四五十名建奴,居然另上千名朝鲜人陷入混乱。在身边的战友被挥刀砍死的时候,附庸军们下意识地调转枪口射击,不顾子弹将自己的同袍打倒。修长的刺刀在拥挤的人群里并没有什么优势,反倒被武艺娴熟的白甲们抓住机会,在人群里喷洒着鲜血与断肢。 十几秒后,乌真超哈大军也压到面前。这些汉军配备的都是4米多长的长矛,一旦被他们接近,刺刀便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整条战线都陷入混乱,基层指挥体系快速失去作用。握着步枪的朝鲜人、挥舞刀斧的建奴、举起长矛的汉军,三方在毛文龙前方两百米血腥地厮杀,每一秒都有十几人或几十人躺倒在地上。 塔斯曼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场。在那里,纷乱的朝鲜军已经显露出崩溃的迹象,前排的人被刀斧和长矛杀死,后排的人还在手忙脚乱地装弹,又或者向前挤去,让战线变得更加凌乱。白烟零散地在人群中飘起,枪声被喊杀声完全掩盖。后方的军法官们已经开始处决逃兵,两个团的朝鲜附庸军如同被波涛拍打的砂石一般,在猛烈的攻势下缓缓垮塌。 负责保卫毛文龙的内卫已经集结起来,内卫队长——一名中尉,右手举着手枪,走到毛文龙身边,轻声道:“将军,请随我们后退吧。” 毛文龙侧过脑袋,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我没事。” 内卫长抿着嘴站了一会儿,转过头低吼道:“所有人,准备战斗!” 一个排的内卫们抽出刺刀,安装在步枪上。他们围着毛文龙站成一个半圆,面向正在逐渐溃散的朝鲜附庸军。在他们身后,尚可进也抽出军刀,站在毛文龙身边,目光死死地盯着前线。 “放松一些。”毛文龙伸手按在尚可进的肩上,声音很沉稳,“过去比这危险的时候多了,何必紧张。” 尚可进深吸一口气,表情勉强放松了一点。他看着毛文龙,目光中罕见地露出一丝乞求:“大帅,请您后退吧,这里有末将在就好了。” “我退了,朝鲜军就真的崩了。”毛文龙嘴角微微翘起。他伸手拔出佩剑,左手轻轻抚摸一下剑身,感受掌心传来的寒意,“再说了,我若是不在,杜度凭什么继续进攻。” “传令下去,自我以下,擅退者斩。” “升高我的帅旗!告诉杜度,本帅就在这里站着。他若是有本事,就来取了老夫的人头!” ———————————————— 一声巨响,毛文龙猛地睁开眼睛,双眼聚焦在北面的战场上。在那里,近卫团第一营的大旗猛烈摇摆,随即和建奴的旗帜混杂在一起。一分钟后,建奴的旗帜杂乱地落下,隐约的欢呼声越过嘈杂的战场,传入毛文龙的耳中。 “大帅!” 毛文龙长出一口气,重重摆手:“开始反击!” 得到命令后,尚可进瞬间大吼道:“没良心炮,开炮!开炮!” 已经退到毛文龙前方百米内的朝鲜附庸军听到后方传来尖锐的唢呐声,随即看到头顶上飞过一排黄绿色的包裹。 剧烈的爆炸在他们前方发生。猛烈的气浪从乌真超哈们的缝隙里挤出,将最前排的朝鲜军掀翻在地。而直接被气浪冲击的汉军,少部分人当场被烈火和急剧膨胀的空气撕成碎块,飞上天空。更多的汉军则被挤碎了内脏,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瞳孔鼻腔耳朵和嘴里,同时涌出鲜血和肝肺的碎片。 拥挤成一团的人群被硬生生清理出十几个方圆十几米的空隙,周遭的乌真超哈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四周倒成一地。原先危如累卵的战线压力大减,扯着喉咙吼叫的军官趁机挥舞大旗。有过爆炸经验的朝鲜附庸军们马上反应过来,竟强行将汉军压回西面。 在最北面,第一营此刻已凿穿了迎面的敌军。遭到齐射打击的乌真超哈们丧失了所有的斗志,他们宁愿在逃跑时被刺刀从后方刺穿腰背,也不敢转身做出抵抗。单方面的屠杀只持续了几分钟,一千多名汉军和包衣就散成野鸡般软弱的逃兵。 郑宝利努力摇动大旗,“整军,整军!” 一名传令兵狂奔而来,来不及喘口气,便对着郑宝利大喊:“团长有令,第一营立刻机动,不要整军了,能怎样就怎样!” 郑宝利恶狠狠地一跺脚,随即大吼道:“全体注意,继续向西!准备战斗!” 数分钟后,勉强整队完毕的第一营再次跑动起来。在他们身后,第二、三营的战士们也在加速,上千人抓住最后的时间,奔跑在两千多名乌真超哈的左翼。 在毛文龙的望远镜里,杜度的旗帜开始快速摆动。 “杜度怕了。”毛文龙轻声喃喃,“全体进攻,向前压迫!” “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起,幸存的朝鲜人们欢呼着他们最熟悉的口号声。血战余生的战士们挺着刺刀,大步向汉军们冲去。 反击的时刻已经到了,乌真超哈们被炸药包袭击后,原先的一股血勇消失殆尽,畏死的本能再次占领大脑。在他们的左翼,三个营的近卫团已经完成转向,一千余支步枪同时对准最北面的那批汉军。 “开火!”孙宜兴朝天鸣枪。 白色的游龙再次出现在战场上。每次它出现时,都意味着数百发乃至数千发铅弹离开枪膛。 左翼的乌真超哈遭到了他们从未享受过的火力打击,暴露在三个营枪口下的汉军已经不仅仅是被打死那么简单。打碎,是的,打碎。狂风暴雨一般的弹雨密度惊人,连成一片的铅弹好似死神的镰刀,将拦住它们前进轨迹的一切撕碎、斩断。 乌真超哈们被打懵了。几分钟内,侥幸存活下来的汉军们呆呆地看着冲过自己身边的东江军,连反抗或是逃命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直到他们被一枪托打趴在地上,脑袋浸在死者的血里,才能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了祖国!全军突击!” 孙宜兴重重向前挥动营旗,一千多名战士呐喊着发起冲锋。鲜红的军服连成一道长墙,雪亮的刺刀狠狠贯入敌人的胸膛。跟随着近卫团一同迂回的骑兵营同样加速,骑士们毫不留情地抽打坐骑的臀部,双脚的马刺扎进战马的腹部。骑兵们摆成一个大三角形,锐角正对着惊慌失措的乌真超哈,锋利的马刀被骑兵们握在手里,刀尖斜向上指着蓝天,泛着死亡的寒芒。 从北面和东面两侧,两千多名战士——此时已经战死战伤了数百人——一同朝敌军杀去。若是从天空俯视下去,人们便会清楚地看到,在苏子河向南弯曲形成的口袋里,崩溃逃散的后金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逃命的道路,他们的侧翼早已被近卫团死死围住。 血腥的杀戮在河畔展开。千年不断的苏子河依然在静静流淌,河中央的水流清澈见底,反射着波光粼粼的斑点。但在它的北面,鲜血却慷慨地滋润着大地。倒下的尸首被马蹄和人脚反复践踏,鲜红迅速覆盖大地,汩汩血浆浸透了衣服铠甲,在卵石地上形成血泊和溪流。 毛文龙轻叹一声,淡淡地说:“可进,让战士们收手吧。毕竟都是我汉人同胞...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四章 战争与和平(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7月10日,从镇江出海的飞剪船抵达新金,为我们送来辽东的消息。 “歼灭镶红旗杜度部真夷一百八十七人,俘虏十二人;歼灭乌真超哈一千零百四十人,俘虏八百二十七人;解救包衣九百七十人。”陆道培扬了扬手中的简报,“杜度仅以身免。萨尔浒周边小城已经全部攻陷,因炸药消耗过大,远征军选择包围萨尔浒,等待破城良计。” “打得很好呀,中校同志。没想到协从军也有这样好的战斗力。” “我们两军的训练手册是一样的。”我从桌子上拿起一碗茶,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即面部皱成一团,“怎么这么苦。” “昨天喝剩下的茶,泡了一宿了。”陆道培转身拿过一只茶壶递给我,“这是刚泡的,还有点烫。” 我道了声谢,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放茶水在桌子上凉着,从陆道培手里接过简报。“毛大帅有些冒险了,杜度不值得他这样做。要是朝鲜附庸军没挡住乌真超哈,毛将军出了点什么事情,对我军士气是很大的打击。” “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牺牲的,只看值不值得。” 我挑了挑眉毛,视线从简报上方穿过,看着陆道培的眼睛:“没想到你还知道这句话。” “当然,我这几天除了写新闻,就是看军事书。” “那你的新闻写得怎么样?这些天尽是绞肉机一样的防御战,写来写去就那么点内容,读者能受得了?” 陆道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他耸耸肩:“我当然把过于血腥的文字和照片删除了,编辑不可能让这些内容过审的。” “嗯...我的意思是这些天的战斗过程太接近了,写下来就是一篇小学生的流水账记叙文,读者会看厌的。” 陆道培笑眯眯地摇摇头:“每天的重点不同就行了,这事儿我们还在实习的时候,老记者就教过我们。” “哦,对了,台湾那边传来消息,总督府委托我们报社带领一批人过来,近距离接触一下辽东战场。秦总督已经和我说了,要请你负责接待一下。” “行,等我不那么忙了,可以带他们到处走走。”我抓起茶碗喝完,随手拿着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和陆道培招呼一声,走出了军官休息室。 推开休息室的大门后,灿烂阳光下的修罗战场就映入眼帘。 我深深吸了口气,带着血液的甜腥味的空气被吸入鼻腔,让人有些异样的难受感。过去的十几天里,被阻隔在辽南半岛的后金主力发疯一样地攻打新金。工兵们爆破出的几百个坑洞,硬是在惨烈的攻防战中被死去的建奴和破碎的盾车填满。 肥沃的黑土地在战火灼烧下结成焦黑的版块,又被涌出的热血融化。大地在血与火的转化中,逐渐冒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即便是只被建奴短时间短时间的新金城下阵地,人们也可以一脚踩进地里,拔出来时靴子底下就沾染了暗红色的不明液体。 十里风腥新战场,真的有十里风腥。草草估计下,这短短几公里的阵地,已经搅碎了近万名建奴的躯体。其中的汉儿又有多少呢?我们不知道,女真奴隶主们或许也数不清了。在彻底粉碎后金奴隶政权前,两军的交锋,死的大多数总是汉人。这在千百年里,一直是汉人帝国和北方蛮族战争的常态啊。 陆道培前几日问了我一个问题,战争结束后,我会干什么。 “战争不会结束。如果有和平,那只是两场战争中的休战期。” “那我换个问法,打完建奴...打完这场仗后,你想干什么?” “我想休息,陆同志。我从回到台湾开始,就在日本和辽东这两块地方打仗,没有休息的打仗。我已经在战场上混了几个月了,我需要去和平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我以为你不用休息的。” “这段时间一直见你精力充沛地策划和执行行动,熬个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没有怨言。我以为你是天然热爱战争和适应战争的动物。” 我转头看着陆道培的眼睛,他慢慢闭上嘴,避开我的目光。 “没有人热爱战争,也不会有人适应战争。”我转过头,眺望在夕阳下泛起金光的战场。在那里,又一次进攻失败的后金军队正在后撤,国防军和长生岛军队再一次接管了被建奴放弃的阵地,如同过去十几天一样。 “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有很多同学被战争浪漫主义文学吸引,满脑子都是单枪匹马,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又或者是数千名战士一同发起冲锋,用刺刀剿灭敢于反抗的顽敌。呵呵,多好的想象啊。” “等他们上了战场,和真实的敌人打个几个月,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单纯。” “我们是军人不假,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我们从来不会畏惧死亡和伤痛。但这不代表着,我们能习惯死亡,拥抱伤痛。陆同志,这一点请你明白。我们也是人,我们不是铁石心肠的战争机器。我们的同志,我们的同袍,一个个倒在我们身边,鲜血洒在我们脸上,他们的惨叫传入我们的耳中...这并不是让人感到愉悦的体验。每个军人都或多或少的有战场留下的心理阴影。” 陆道培沉默地看着正在打扫尸体的战场,缓缓道:“对不起,李中校。我为我的轻率态度道歉。” “没什么,同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这样说没事的,我神经比较大条。不过不要在大多数军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他转过身看着我,我微微抬起头,越过他看着西方的落日,轻声道:“如果你要报道的话,还是写一些战争浪漫主义的东西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点了点头。 ———————————————— 方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长官,总督请你过去一趟。” 我点点头,快步朝总督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方海跟在我身后:“高鸿中又来了,他带来了皇太极新的信,约莫是承受不住压力了。” 总督驻地设在新金城中央。这座城市面积不大,从我所在的城墙走去只要十多分钟。很快,我和方海便来到了总督府外。 卫士带我们走入府内。在总督府中的空地上,几个汉人文士打扮的人正站在那里,旁边还有十多个被捆成粽子的真夷跪在地上。 卫士走到总督办公室门外便站定,通报一声后,他对我道:“请进吧,冕下正在等你。” 我谢过后,和方海一同走入办公室。后方传来那卫士的笑声:“几位包衣也别戴着帽子了,把你们那猪尾巴露出来吧,别他妈侮辱了你们身上这身汉服。” 秦向平冕下本人正端坐在椅子上,见了我便示意我坐下。在办公室内还有几人,分别是朱鸣夏冕下的秘书赵同志,齐武少将的副官钟为民少校,我的老熟人、长生岛的黄斯通同志,还有一名书记员。 等我做好后,秦向平轻轻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铃铛。很快,门口的卫士高喝一声:“建州谈判代表,高鸿中。”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走入,跪在地上向秦向平叩首:“建州女真部伪游击、伪文馆赞画军机高鸿中,见过澳宋共和国中国总督区总督,秦向平冕下大人。” 秦向平爽朗笑道:“请起吧,高鸿中。今日你却没有弄错自己的身份了。” 高鸿中再次叩首,这才缓缓爬起,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回冕下的话,建州大军风雨飘摇,高某如何敢自称大金之人。” 黄斯通闻言轻笑一声,“建奴势大之时,阁下恐怕也只是女真人的一条狗罢。” 高鸿中转身对黄斯通一揖到地,没有出言。 “好了,高鸿中。”秦向平道,“上次我开给黄台及的条件,现在要改变一点了。” 高鸿中终于抬起头,面向秦向平:“不知冕下大人要...” “这位是李如初中校。”总督对着我点点头,我起身回礼。“李中校前几次谈判没来,加上本督改动的条件比较大,我便从新给你说一遍主要重点,你带回去给黄台及看看。” “第一,立即宣布对我国无条件投降,以书面形式对本次发动战争表示道歉,并将主要战争责任人交给我国处理。” “第二,赔款500万两白银,这里的‘两’为我国的质量单位。可以用白银、黄金,以及其他贵重金属支付。” “第三,立即无条件转交所有汉族人,包括但不限于乌真超哈、包衣、你部政权中的其他汉人。” “第四,战争结束后十天内,将你部军事力量撤退到盖州以北。复州以南交给我方控制,复州至盖州之间设立为非军事区,任何非汉族人不可进入,我国警察力量可以进入。并且,盖州城墙必须予以拆除。另外,旅顺以东的海岸线附近五十里,你部必须全部撤出。东江军可以放弃岫岩。” “第五,你部必须将所有水师装备交给我国,并承诺永远不发展水面力量。” “以上这几条是主要内容,其他条款,以我之前交给你的函件为准。上述条款,我国会进行必要的监督和审查。”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五章 战争与和平(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高鸿中回去了。他没有给出答复,因为他的权力并不包括为后金做出是战是和的决定。毕竟只是一条女真人的狗罢了。 几个卫士带着他离开。另外几个文士打扮的人都是皇太极的文馆参谋,那些被捆在地上的是皇太极的戈什哈。澳宋的民族主义本质在这里也表现得毫不隐藏,投降建州的汉人依然可以保持体面,反倒是建奴本族武士被缴械后捆绑,硬生生地跪在地上等待谈判结束。 等高鸿中离开后,办公室内众人便告辞离去,只有我被总督要求留下。 秦向平亲自送几人离开办公室,然后轻轻关上门,脸上的威严散去,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坐吧,没外人。” 他让我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我对面,二郎腿自然地翘起来:“你晓得为什么我要单独介绍你一下吗。” 总督的语气并没有疑问的成分。不等我回答,他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烟斗,一边往里面塞烟草,一边道:“朱总督从山东寄信过来,里面点名要我注意培养你。他大概是怕我忘了,还专门派了内卫来转达对你的关照。”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句话真是疑问句了。我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知。” “不知就算了吧,管他呢。”总督点燃了火柴,把烟斗凑过去点着,深深吸了口烟气,然后舒服地把烟圈吐出来,“元老们的事情,我们也想不明白,我早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元老能重视你,总是好事。今后我退休了,你小子要好好做人,不要仗着元老偏爱就随意乱来。受了一点特殊照顾就飘飘然,不知自己姓什么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哩。” “阁下教育的是。” “阁下个屁,真是木头脑袋。”秦向平有些放松地骂了一句,嘴角慢慢露出笑容,“你能时刻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也放心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高鸿中带来皇太极的消息,请求明日休战一天,我也答应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这场仗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就是谈判收尾阶段了。” ———————————————— 7月11日,新金战场上有了难得的平静。战士们缩在战壕里抽烟、打牌,往日板着脸的宪兵对此视而不见。冰冷的炮口依旧对准南面的敌人,所不同的是,炮手们大多三三两两地坐在炮兵阵地里聊天,火绳静静地插在火门处,没有燃烧起死亡的火光。 战地的宁静一直持续到12日。这一天,一支高举着白旗的建奴代表团再次出现在防线前。越过黑红一片的土地,在轻骑兵和火枪手的包围下,建奴代表们落下马来,顺从地交出佩刀,被黑布蒙住眼睛,由刺刀押着带入城内。 这一次的谈判者依然是高鸿中。由于我国强硬要求,代表后金前来交涉的人员只能是汉人,因此后金真正的主人并不能亲自前来,而需要高鸿中之流来回传话。 我方参加会议的人员再次增加,从铁山来的沈世魁作为毛文龙的代表,从旅顺来的代正刚作为登州镇的代表,一同端坐在临时装修完成的会议室里。铺着红色天鹅绒布匹的长桌后摆放着高背座椅,后方的墙壁挂着红色幕布,点缀了金黄色的流苏。在桌子对面放置着同样款式的高背椅,却没有桌子与其对应。 等到我方各位代表落座后,高鸿中和另几人才被带入,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好了,你部的答复是什么。”秦向平淡淡地问,语气平静而温和。 “伪建州大汗回复总督大人,鄙州经济凋零,民生困顿,500万两白银实在无法筹措。” “500万两白银,一文钱也不能少。回去告诉你部奴酋,其中的300万两必须用贵金属支付,另外200万两可以用毛皮、人参、牲畜家禽,古董字画来支付。” “当然,我们知道建州政权的经济发展,一直处于困境中。”秦向平微笑着把双手在面前交叉,顶在下巴处,“我国可以暂时贷款给你部,用以购买一批冷兵器和甲胄。没有银子没有物资,可以找蒙古人要嘛。蒙古富有草原,几千几万匹牛羊,也足以抵扣很多银子了。” 高鸿中闻言一顿,正要说话,身侧一人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那人虽然穿着文人服装,体格却颇为健壮。高鸿中转头看着对方,彼此目视一会儿,他的脸色便眼见着有些苍白起来。 “高某明白了...请大人宽限些时日。此事体大,高某需禀明大汗,再做定夺。” “另外,老夫听闻你部近日在大凌河击溃袁崇焕部,抓了千百个战俘。这些人也可以用来抵扣赔款。若是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来辽南,一人就能抵消50两银子。” 说到这,秦向平向后靠在椅背上,摆摆手道:“老夫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卫士们进来将后金代表们带出室内。大门关上后,黄斯通顿时起身,直视着静静坐着的秦向平,声音带着些颤抖:“为何如此?” 秦向平看着对方,温和地说:“为了大宋的利益。” “这意味着几万几十万人的...” “黄中校!” 黄斯通扭头看去,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秘书开口打断了他。“这也是元老冕下的意志。” “这背叛了汉族!” 秦向平稍稍低下头,从桌子上拿起茶盏,在嘴边轻轻吹动茶叶。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说:“我理解你,黄同志。但请你清楚,不如此做,国内是不会支持我们继续攻略明国的。” “元老院的意思自然是支持我们,但国会的压力也要考虑。你知道这场仗,还有日本战争,加起来我们打了多少银子的军费么?我告诉你,一千五百万两银子都不够。” “直接让建奴掏钱,他们能掏多少?他们全部把500万两掏出来,也只够给战士们发工资和奖金。租的船只要钱,打的子弹要钱,治疗伤员的药材要钱,我杯子里的茶叶也要钱。不想办法得到一些人口,运到需要劳动力和移民的地方换取资金,我们拿什么打仗?拿明国的军饷,还是你黄斯通签名的债券?”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可以诚实地告诉你。在决心和建奴打一场的时候,总督府就决定了战略。建奴在辽南损兵折将,内部又被赔款榨干了经济,所有包衣也一个不剩,他们的政权一步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按你的意思,一鼓作气打下辽阳,把建奴打回通古斯地区,这样好不好?这样对明国倒是好极了,对我国呢?我国能得到什么利益?直接占领辽东吗?那会直接导致我国和明国进入战争状态,这是国内绝不能接受的代价。” 秦向平的声音一直很平稳,偌大的会议室里回荡着他的话语。黄斯通的脸色渐渐低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勉强抬起头,对我们点一下头:“我要冷静一下。” 他推开椅子,大步朝屋外走去。靴子敲打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砰”。 会议室的侧门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在诡异的安静中,秦向平摸出烟斗,敲击在桌子上:“如果诸位没有异议,就让建奴们进来吧。” ———————————————— 黄斯通离场后,会议再次召开。原先拉着高鸿中的那人在会场上,眼睛一直看着空出来的座位。 “那是谁?”会议结束后,我问方海。 “范文程,一个秀才。祖父是沈阳卫指挥同知。老奴还在时,这人就主动投降建奴,现在应该是皇太极的心腹。” 我咧开嘴,看着被卫士带走的范文程,轻声笑道:“那还真是个有眼光的人呢。” “长官,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拍拍方海的肩膀,“带我去找黄斯通,你应该知道他去了哪里吧?他心情有些不好。”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六章 战争与和平(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7月15日,新金城内。 今日的谈判会议再次召开。在过去的几日里,我军和后金展开连续的谈判,问题的焦点逐渐集中在交出战争责任人与释放汉人奴隶上。 “后者并不是能够讨论的事情。”我直视着高鸿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请清楚,解放所有被奴役的汉人,是我们最基础的政治理念。如果你部打算就这个问题和我们讨价还价,那我建议你们还是准备继续开战吧。” “全权代表大人,”高鸿中同样正视我的双眼,语气谦卑而诚恳,“建州以农业立国,诸申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若放走所有汉人包衣,辽东百万亩土地,仅凭女真人耕种,是万万不可的。” “若是诸申勇士全部弃剑执锄,建州甚至连辽西明军亦无法击败,建州一国,虽存犹亡。” 说到这里,高鸿中便眼见着对面那年轻人露出笑容,“我军可以提供一批奴隶给你们,如果你们能保证现存的所有汉人包衣的安全的话。” 一名澳宋卫士拿着一份报告递给高鸿中,高鸿中双手接过,借着阳光粗略浏览一遍。报告的内容是对倭人俘虏的介绍,上面表示,澳宋大军在日本抓获了三十几万平民,可以在三个月内全部运到辽南来。 “这...” 我微笑着看着高鸿中:“高先生无需多想,这些奴隶全部身体完整,智商正常,完全可以应付普通的农业生产。” “恕我多嘴,不知如此多的倭人是从哪儿掳得?” “四国岛。” 高鸿中沉默下来,几分钟后才道:“依高某愚见,如此,基本可成。” 我示意书记官把这句话记在备忘录上,然后才继续说:“那么,在高先生回去禀报你的主子之前,我们只要讨论前者就可以了。” 高鸿中刚要说话,我便举手示意他停下。“为了节约双方时间,我先代表辽南集团军向你部黄台及赠送一份礼物。” 一旁的方海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漂亮的锦盒,递给高鸿中。 “为了高先生的人生安全着想,请高先生不要私下打开。把它带给黄台及,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对了,记得提醒黄台及,让他自己看,别给所有人都看清了。” 高鸿中起身接过:“高某清楚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朝他微微点头:“今日的事情基本讨论完了,剩下的事情也不是高先生能决定的。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还请高先生尽快把我军的意见,以及这份礼物带回去。” 虽说是提议的语气,我却并没有打算真的考虑对方的意见。书记官将一式两份的备忘录递给我和高鸿中,我们各自签名和用印后将备忘录交换,再在对方的备忘录上签字。这便代表着我军和后金方面都承认这份备忘录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几名内卫带着高鸿中出去。屋外,范文程、鲍承先等汉人包衣正等着他。 等高鸿中们远去后,在会议室里拍摄谈判照片的陆道培砸吧砸吧嘴,感叹道:“我还想着你们会唇枪舌剑往来几个回合,谁想到这么快就搞完了。” “老虎和狮子的谈判,才会这样。”我拿起帽子戴上,和他一起走出会议室,“老虎和老鼠的交涉,只要单方面的吩咐就行了。” “谈判大概还要多久,你觉得。” “大方向就这几天的事情了,那盒子被带给皇太极后,他会被逼着加快进度的。”推开大门,灿烂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怎么,你要赶时间么?” “那也不是。台湾来的人已经过琉球了,一周后就能到这儿。看样子他们应该赶不上这场和平谈判了。” ———————————————— 石河驿大营。 六色旗帜飘扬在被修缮一新的城墙上,披坚执锐的白甲武士在城门外巡逻,不时还有骑马的信使从城门处冲出。石河驿被陆战队攻破时留下的硝烟和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北撤的后金高官达贵们已经住满了这座小城寨。 单看石河驿城内,后金依然保持着严谨的秩序,以及说得过去的士气。但一旦将视线从城墙内移出,在辽南沿海盘桓近一月依然毫无寸近的后金军队,就再也无法掩藏从内到外的颓势。大量损失的有生力量,被炮弹变成碎片的技术兵器,缺医少药在伤病中慢慢腐朽的伤者,以及由于粮食短缺而被大量宰杀吃肉的马匹,各项因素交织起来,让沿着官道设立的军营里时刻散发出行将就木者才有的死气。 一批马队狂奔过破烂的官道。道路两侧,即便是真夷组成的军队,士兵们也一副麻木的表情看着越过自己的骑士。飘扬的汉服配上脑袋上的猪尾巴,表明骑士们谈判代表的身份。 残破的道路被马蹄击打起纷飞的尘土,高鸿中一马当先冲到石河驿城下,快步从马背上跳下来。来不及揉揉被马鞍磨破皮的双腿,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进城内,对迎接自己的戈什哈道:“我要见大汗。” “跟我来。”戈什哈短短地吐出几个字,便拖拉着高鸿中走入城内。他的脸色和城外的人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面部的浮肿比较轻微。 见到皇太极时,这位后金雄主正在照例和旗主贝勒们开会。站在中层队伍里的刘兴祚抬起头,看着快步走入帐篷的高鸿中,心中暗自揣测今日的谈判又接受了什么要求...呵,谈判么,建奴自己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实际上不过是澳宋主子向女真人分批下的指示而已。 高鸿中先将备忘录提交给皇太极,再从腰带里取出自己带回的报告,向旗主们介绍了“倭人奴隶换取汉人包衣”的计划。 皇太极仔细地看完备忘录,随手转交给身侧的大贝勒阿敏,自己前倾着身子,温和地说:“高先生先喝口水,慢慢说。” 十多分钟后,皇太极微微点头:“诸位贝勒都听明白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高先生先下去吧。” 往常的时候,高鸿中就可以离开大帐了。不过今日,高鸿中却从腰间取出一只锦盒,沉声道:“禀大汗,澳宋的全权代表李如初,请奴才将此盒带给大汗。” 皇太极从报告上移开目光,看了高鸿中一眼,笑道:“那便拿上来罢。” “禀大汗,那李如初还说道,此盒须大汗一人观看...”高鸿中用余光看着各个贝勒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不好给各位主子一齐看着。” 皇太极从桌子上站直身子,双手虚按着桌子,淡淡地扫视一周,开口道:“既是如此,不妨由我先看,之后再给诸位贝勒观看。” 周遭习惯性地陷入沉默。每当遇到类似这样的事情时,皇太极的兄弟们总是要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汗权的态度。 皇太极已经习惯了这种破事。他径直让戈什哈把盒子取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高鸿中和刘兴祚都抬着头,目光凝聚在皇太极从盒子里取出的事物上。那是一张纸,一张被鲜血染红大半的纸。高鸿中距离近些,还能勉强看出那张纸上写着些许女真文字,却不可再看到内容是什么了。 皇太极静静地握着那纸,目光慢慢扫过纸上的文字。随后,他一手攥住那张纸,一手从盒子里取出另一张纸出来。第二张纸却是用汉字写就,皇太极也能读懂。 片刻后,皇太极抿着嘴,双手死死握拳按在桌子上,眼睛扫过帐下众人,从嘴角边挤出几声笑声,冷肃如夜枭。 “好个澳宋,好个东江军。”他闭上眼睛,努力呼吸几下,才恢复往日的平静。“毛文龙亲率大军,自宽甸向北,扫荡赫图阿拉诸城寨,已经屠了萨尔浒了。” 他将双手握着的纸——现在已经是纸团了——放在桌子上,对阿敏道:“大贝勒,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阿敏伸手取过那两个纸团,扫了一眼。带血的那张纸被皇太极捏了一遍,此时文字已经模糊无法识别。另一张纸倒是还能看,上面写的就是东江军从辽东发回的战报,上面炫耀了屠灭萨尔浒的武功。 站在下方的刘兴祚微微出了口气,心知驻守抚顺的杜度应该倒霉了。走神时,他隐约看到萨哈璘的脸色有些苍白。定睛看去,对方却又恢复从容,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七章 政变(1)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7月15日,深夜。 刘兴祚一身戎装,披挂完整,大马金刀地坐在帐篷里。他手下的两个牛录,一百多号战兵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将自己的大帐围得严严实实。在帐篷内部,还有十多个亲信戈什哈刀剑出鞘,屹立在他身旁。 帐篷外,石河驿大营已经陷入混乱,隐约的喊杀声透过厚厚的门帘,传入刘兴祚的耳中。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依然平稳地坐在椅子上,目光静静看着帐篷入口。装好子弹的手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帐篷门帘被掀开一角,一个高大汉子走入,朝刘兴祚微微点头。刘兴祚身子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长出一口气,面部的严肃表情终于散去。他嘴角露出笑意,朝那汉子道:“大事定矣。” 那大汉咧开嘴笑道:“祚哥儿,你算得真准。” 刘兴祚苦笑着摇摇头,道:“算得准又有何用,还不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赌上一把。若是出了点差池,算得再准也没用。” “你先出去吧,等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那大汉答应一声,又翻开门帘出去。很快,大汉的说话声就从帐篷外传进来:“见过范大人。” “诶,哪里话,范某当不得兴邦将军这样称呼。” 门帘被大汉掀开,一声甲胄的范文程弯腰从大汉掀起的门帘下走进,刚一见到刘兴祚便拱手道:“下官范文程,见过刘参将。” 刘兴祚手摸着下巴,端详了范文程一会儿,忽然大笑着起身,大步走向对方,双手托着范文程的胳膊把他扶起:“范大人客气了,你我一文一武,互不统属,哪来的下官上官的。” 范文程满脸堆笑,环视帐内一圈,感叹道:“刘将军治军严谨,如此可见一斑呐。” “还不是听到外头喧闹,以为发生营啸。”刘兴祚同样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范文程,慢慢说道,“刘某担心外面的乱兵为非作歹,这才让兵士们做好准备。” 范文程朝他拱拱手,微笑着侧过身子:“刘将军,范某这次前来是奉了大汗的命令,请刘将军尽快前去面见大汗。” 刘兴祚点头,也朝范文程做了个“请”的姿势:“范大人请。” ———————————————— 走出帐篷后,石河驿已经基本恢复平静。举着火把的白甲率领夷丁穿行在帐篷和房屋之间,原先在空旷地方徘徊的人都被赶回住处。 刘兴祚和范文程都没有骑马。他一边跟着范文程走向皇太极所在的行宫,一边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周遭的街道。虽然大量真夷正在街巷里巡逻,许多夷丁依然目光阴鸷地站在火光的阴影里,眼里透出危险的光。每条街道的交汇处,扛着火绳枪或是抬枪的乌真超哈都在路口设卡。 越靠近皇太极的所在,街道上的夷丁密度就越大。除了皇太极亲领的正黄旗,另外五旗的旗帜都已出现。各旗的旗丁们壁垒清晰地分块聚集,彼此隔着几丈距离,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刘将军,到了。” 刘兴祚抬头看了范文程一眼,轻声道了声谢。他抬脚从两队旗丁的空隙走入人群,感受到靴子底部和地面间若有若无的粘滞感。微微抽动鼻子,空气里还弥漫着血液的甜腥味。 在六旗旗丁的正中间,皇太极和另五旗旗主正站在自己旗丁的前方,彼此互相对视,场面呈现诡异的安静。在他们正中央,几具尸体正躺在那儿。 见到刘兴祚从人群中走出,皇太极才转动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朗声道:“既然诸位旗主贝勒,以及各固山额真、甲喇额真都到了,我便给各位讲讲,萨哈璘等人的事情。” 刘兴祚站在正黄旗的旗下,静静地听着皇太极的声音。今夜皇太极悍然发动兵变,集结两黄旗的兵力围剿萨哈璘的牛录,竟在其他四旗反应过来之前诛杀萨哈璘党羽。现在正躺在地上的那几人,就包含了萨哈璘的尸体。 等皇太极讲完事情原委后,阿敏的声音便不阴不阳地响起:“正黄旗主说的很有道理,但光凭你一己之言,却不可直接杀了萨哈璘。” 皇太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开口:“依正黄旗主的话,萨哈璘私下写信给二贝勒(注1),让他趁我们都被困在辽南的机会,径直回辽阳夺了我们的权...嘿,这未免有些丧心病狂了吧。” 皇太极冷冷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才温和地说:“我自知口说无凭,白日那锦盒子里的信,为了避免被萨哈璘察觉,我也设法毁了上面的文字。” 他扭头对着身后的大帐,开口道:“那么,还请吴先生出来作证。” 在众目睽睽之下,帐篷被两名戈什哈掀开,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当着几千人的面,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白布,双手捏着一角抖开:“这便是那封信的原文。” 刘兴祚看着拿出白布那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却认得那人,名叫吴坚忠,在国安局里是名声赫赫的人物。未曾想,他竟孤身潜入建奴大营来给皇太极作证。 在几千人剑拔弩张的环境里,吴坚忠依然不动声色,眼睛平静地扫视一周,用汉语、女真语和蒙古语分别念了一遍白布上的文字。念罢,他一抖白布,将之叠好拿在手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罢。” 虽然孤身在此,吴坚忠却并没有什么畏惧的神色。他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个旗主的表情,嘴角流露出一点笑意。 皇太极转身面对他的兄弟们,眼睛冷冷地看了代善一眼。“固山额真以上,进帐篷!” ———————————————— 7月16日,清晨。 新金城外,皇太极第二次来到这里。所不同的是,上次来时,这里还是大金的天下,现在却布满了澳宋人的大军,天空中飘扬着澳洲人的启明星旗。 骑马走过烧焦的黑土,若有若无的腥味灌入鼻腔,虽海风鼓吹亦无法去除。两队健硕的澳洲骑兵夹在他的两侧,锐利的马刀被执在手上,时刻都在反射着冷厉的阳光。 在皇太极的后方,一千多后金骑士正牵着马走在地上。连绵的铁丝网防线被放开一个口子,人数是建奴两倍多的步兵端着步枪监视他们。每隔二十米,建奴队伍都要穿过一扇门,这扇门的外表是交叉在一起的两把步枪,象征后金军队向澳宋武装力量投降。 作为后金大汗,正黄旗骑兵的统领,皇太极倒是还能保留一点所谓的体面。他被特许携带自己的佩刀,双手也不用被绳子捆好。当他来到新金城下时,还能得到齐武少将的接见。 “吁。” 皇太极轻轻拉动坐骑的缰绳,从马背上翻下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澳宋军人,整整衣服,在卫兵的监督下上前几步:“爱新觉罗·黄台及,见过大宋国防军陆军少将齐武阁下。” 我站在齐武身后,打量了皇太极一番。按照资料,这人是明国万历二十年,也就是西元1592年出生的,现在37岁。生的倒是仪表堂堂,身体非常强壮,但有些肥胖,面部带有常年掌握权力而特有的威严气质。腰间佩戴着一把弯刀,有些蒙古刀的模样。看刀柄的磨损程度,皇太极并不是拿它当装饰品的。 皇太极这次来,是代表后金政权向我国投降的。他最终取得了石河驿兵变的胜利,除豪格以外,另外四旗的旗主贝勒和固山额真,最后还是承认了萨哈璘背叛后金权力体系的事实,也认可了皇太极杀死他的行动——两红旗参与辽南战役的人数一共只有十个牛录,代善和岳托两个旗主都不在,在皇太极占住理的情况下,四位旗主贝勒都不可能为代善父子出力。 在兵变中幸存下来的两红旗旗丁被交给刘兴祚代理。萨哈璘死后,刘兴祚是两红旗剩余者里官职和威望最大的人,接管萨哈璘的余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若在往日,他的汉人身份会是最大的阻碍。而现在,这反而是他的助力。个人在时代大势面前的渺小,如此可见一斑。 在昨天傍晚的时候,范文程就代表皇太极秘密前来了一次。在国安局的特别代表参与下——就是我,总督阁下亲自接见了范文程,与他达成协议。皇太极正式向澳宋投降,我海军将帮助他从新金出海离开,在盖州登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出动附庸军帮助他回归辽阳,掌握权力。 “皇太极掌握后金权势,比让代善或者其他旗主掌权,对我们的好处最大。”会后,总督对谈判委员会的众人道,“必须实事求是地说,皇太极是建州强盗集团里唯一的战略家,他对客观事实的尊重超过了其他所有后金贵族。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同时他的能力恰好配得上他的野心。” “参谋部对他的评价,我可以告诉大家:他是古典封建时代里,堪称伟大的领袖。” “当然,是封建时代里。”我耸耸肩,对陆道培如是说,“同志,时代变了。”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八章 政变(2)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新金城大礼堂,原先用于和后金代表们谈判的会议室被临时装修一遍。鲜红的天鹅绒幕布配上明黄色的流苏,象征澳宋共和国的圣启明星旗和中国总督区的五星启明旗高高挂在墙上。文德嗣大元老和马千嘱主席的画像挂在我们正后方,他们深邃的目光指引着伟大的澳宋武装力量夺取一次又一次胜利,从胜利走向胜利。 而在参与建州集团无条件投降仪式的我国文武官员座位对面,则坐着以建州酋长爱新觉罗·皇太极为首的一干反动派。 当日,辽南晴空万里,草长莺飞。在数百名卫兵的军礼下,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总督阁下到!” 随着卫兵的声音响起,会议室内的记者们以及皇太极一干人同时起立。整洁的红地毯上,秦向平总督率先大步走入,向报道本次仪式的记者朋友们挥手示意。在他身后,则是辽南集团军司令齐武少将、穆怀安上校、东江军总司令毛文龙荣誉上将的代表沈世魁少校、长生岛的黄斯通中校,以及我,李如初陆军中校。再之后,则是总督区的一干文武官员。 等到我们落座完毕后,一名参谋站在场地上首,高声道:“建州集团投降仪式,正式开始!” 哗啦啦的摄影声响起,白色的镁光灯不断闪烁。二十几名记者争分夺秒地按动照相机开关,胶卷像不要钱一般被转化成待冲洗的照片。在照相机的注视下,皇太极本人静静地从座位上站起,双手递交给参谋一份文书。 参谋接过文书,递交给秦总督。这份文本在之前的交涉中就已被我们看过,这次在会议上再翻阅一遍,只是形式而已。 数分钟后,总督将文书摊开摆在桌子上,向参谋微微点头。 那参谋便大声道:“我国表示认可该投降书。” “现在,请总督阁下代表中国总督区,在投降书上签字、用印。” 总督没有立刻签字。他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斗,慢条斯理地取出烟叶,再拿出一盒火柴。“嚓”,总督划着一支火柴,慢慢点燃了烟叶,深深吸了口,这才接过我递过去的钢笔。 在投降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再盖上中国总督区的大印,总督吐出一个烟圈,朝参谋示意一下。 参谋朝总督点头,准备上前来拿去投降书,却被总督挥手制止。 “建议后金代表团到桌子这儿来签署无条件投降书。”总督坚定地说,用的是带有东方省口音的汉语。还没等参谋译完这句话,皇太极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一只手在桌子上动了几下,好象是想要求把投降书送到他的面前。可是,总督继续坐在那里,毫不客气地打手势,要皇太极走过来。 “让他到这儿来签!”他厉声地说。 终于,皇太极从桌子上站起,沉默地走到总督前方,弯下腰,用一支毛笔在投降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分别用汉子和女真字写了一遍。 等到皇太极盖上大印,他才被允许站直身子。他退后一步,向总督深深鞠躬,这才面对着我们后退到座位上。 总督拿起投降书,淡淡地看了一眼,一挥手。“会议结束,建州集团正式向我国投降!” 响亮的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我靠在座位上,轻轻出了口气。这场绵延两个多月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经过这一场大规模战争后,后金方面应会丧失与我军为敌的勇气;加上将要割让给我军的复州地区、被列为非军事区的盖州以南地区,后金对我部的战略主动权已经易手。如果我们认为有必要,攻破没有城墙的盖州后,军队前锋就将直接踏上辽中平原的大地。 不过,这一切还只是纸面上的东西。我看了皇太极一眼,他正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欢呼。 这个人,才是计划实现的关键。 ———————————————— 中午时分,普兰店湾内,随皇太极前来的一千多名建奴骑士已经全部登船。他们的坐骑和他们待在同一个舱室里,希望这些娇贵的马匹不要在海面上拉肚子。 每间船舱里装了两个人、两匹马。舱室的大门被从外面锁住,荷枪实弹的日本附庸军士兵把守在走道里,他们得到授权,可以随时击毙他们认为有威胁的目标。 一艘驱逐舰将为船队护航。随着舰长一声令下,由3艘运输船和1艘驱逐舰的运输舰队扬帆起航。它们将沿着海岸线离开普兰店湾,顺时针绕过西中岛和长生岛,一路抵达盖州。根据皇太极本人的情报,两黄旗在盖州部署了二十几个牛录的兵力,占那儿总兵力的大多数,他完全有把握一举控制盖州,然后率领大军星夜兼程赶往辽阳。 是的,辽阳。在皇太极和代善之间,谁先回到辽阳,谁就有更大可能控制住空虚的后金中央。东江军方面的最新消息,代善很可能还在沈阳一带。如果皇太极抓紧时间的话,他还是有可能抢先自己的兄弟一步。 碧蓝色的海水被舰艏劈开,雪白的浪花翻滚在船身周遭。皇太极站在驱逐舰的甲板上,深深地凝视着从两侧向后退去的山岭。 一万多接近后金军队被他舍弃在辽南包围圈,一共三万多人的大军随自己南下,现在自己身边却只有一千多骑,甚至自己还要坐着敌人的军舰赶往自己的国都。即便是再雄心勃勃的君王,也无法不为这样奇幻的经历感到失神。 从盖州到新金,陆地距离超过150公里。在皇太极率军南下时,后金军队一共走了一周左右。而现在,借助东南季风的运输舰队,却只需要两天不到的时间就能抵达盖州沿海。 7月17日傍晚,皇太极已经看到了盖州的城墙。 舰队慢慢越过连云岛南端。连云岛在战争前驻扎了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连。这个小岛距离盖州非常近,划着木筏都能度过,冬季结冰后如履平地。我军早在刚登陆辽南时就派出船只攻击连云岛,将岛上少量后金兵肃清。在战前的岁月里,从连云岛登岸的海军陆战队无数次袭扰在盖州附近耕种的后金包衣,弄得后金整个盖州沿岸草木皆兵。 在连队撤离几个月后,满载建奴骑兵的澳宋军舰,又一次来到这里。 连云岛在盖州西北二十里,地处清沙河河口。经西河口入清河行驶二十里,便到达盖州城外,清河河道距离盖州城约一里,极大的节省了人力。在老奴起事之前,从山东出发的船只让此处繁华无比,大型海船可以在连云岛或西河口卸货转运至平底船,拉纤上行至盖州。和三岔河的牛庄一样,盖州曾经有过作为主要港口城市的光辉岁月。 建奴占据辽东后,南四卫的百姓被奴尔哈赤屠杀得干干净净。千里无人烟,繁华的盖州从此荒芜下来。直到皇太极上台后,各旗受到的约束大大降低,盖州又逐渐变成后金和明国海商走私的港口,由此逐渐恢复生机。 绥芬河号驱逐舰的舰长站在皇太极旁边,笑眯眯地从望远镜里观察着海岸。在那儿,正在煮盐的包衣们发现了泛海而来的澳宋军舰,在真夷的呵斥下惊慌地逃离海滨。 “这恐怕是你们以后唯一能得到海盐的地方了。”舰长随口说了一句。按照投降书上的规定,后金失去了旅顺东面的所有沿海地区,盖州以南的广大区域也无法进入。盖州若是丢了,后金就连盐都要找明国走私或者从我国进口了。把盖州留在后金控制区,就是我国给后金留下的命门——这个命门恰好握在我们手里。 舰长在战前也到过这儿,那是他作为舰队参谋,跟随明国东北商业集团的走私船一起来到这里。商人们将江南的工场生产的货物卖给后金贵族,他则带领海军学校的学员们考察水文。 “黄酋长,给你的部下打声招呼吧。”舰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皇太极说了一声。 皇太极轻轻一叹,随即笑道:“自然。” 明国:风起辽东 第一二九章 政变(3)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如同历史上的大多数密谋一样,辽阳事变也是发生在夜晚。 漆黑一片的环境,影影绰绰的火光,偶尔传来的乌鸦叫,街道上响起的脚步声。每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怀疑是否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生物,隐藏在角落中看着自己。 “准备好。” 小林清泉(注1)抬起头,对提醒自己的队长点了点头。等队长走开后,他用缠着纱布的手抚摸着枪杆,感受着钢制枪管传来的凉意。 手心中的冰冷让他稍微冷静一些。舔了舔嘴唇,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一条腿支撑身子。一墙之隔的大殿里传来女真语的说话声,小林清泉并不能听懂这种古怪的语言。但这并不影响他逐渐兴奋起来,潜伏在敌人心脏的滋味让他心头愈发火热,仿佛被炭火烘烤一般。 队长朝小林清泉微微摆手,示意他保持冷静。于是他只好用手拄着枪身,轻轻坐在地上。两侧的同袍们都保持安静,长廊里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八角殿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连绵的脚步声响起,小林清泉判断大约有三四十人走了进来。 走路声,说话声,端起茶碗喝茶声,盖子盖在杯子上的一种脆响,杯子放在木桌上的另一种脆响,椅子在地板上拖动的闷响;平淡的说话声,严厉的说话声,大声说话声,呵斥声和道歉声,笑声和骂声。小林清泉不停地在脑海里推想大厅内的人们的活动,又试图在构建出墙壁另一侧人们的站位。 在几十人的说话声中,小林清泉只能分辩出皇太极和另几个戈什哈的音色。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皇太极此时正在平静地述说辽南局势,或许已经说明自己向澳宋投降的事情了。 噢,不,他不可能会说的。小林清泉猛然想到这一点。 如果皇太极真的说出他投降的破事,代善和其他后金贵族一定会猜出,皇太极是借了澳宋的力量才能孤身回到辽阳。那么,皇太极之后想干什么,代善们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小林清泉最终放弃了靠想象力还原大厅剧情的努力。他侧过脑袋看着队长,对方嘴角挂着冷笑,看上去还听得蛮开心的。 小林清泉又扭头看着自己的鹿儿岛同乡,对方和他对视一眼,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怀表递过去。 接过怀表,小林清泉快速扫了一眼,又把表还了回去。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0点出头,7月21日。从盖州登岸后,他们跟着皇太极的军队一起,没日没夜地在辽中大地上赶路。自盖州出发,一人三马,穿过耀州驿,塔山铺,海州,鞍山驿,一直到辽阳。数百公里的奔袭磨破了他的大腿皮肤,现在蹲着还会感到胯下传来的疼痛。 在今天凌晨,小林清泉终于进入辽阳城内。皇太极把他们秘密安排在八角殿内,他实在太疲惫了,草草吃了两黄旗安排的餐食就躺在地上睡觉,傍晚才勉强起来。 醒来以后,队长把几个牛肉饭团丢给自己,告诉自己尽快吃完,准备战斗。在今天下午,从辽东赶回的代善和岳托也抵达了辽阳。两红旗的父子贝勒没有立刻来见皇太极,而是径直率军回到自己的驻地。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代表着代善很可能知道、或是猜到了辽南的局势。 小林清泉很自信,自己所在的部队一定没有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自己这一百多人的部队是皇太极留下的杀手,等一会儿也许就要露出冷厉的獠牙。 皇太极在八角殿设宴邀请代善和岳托,现在宴会已经举行。队长已经告诉了自己,皇太极会在宴会上发出消息。一旦收到信号,他们将立刻开始行动。 这是小林清泉第一次如此接近大人物们。呵,掌管了半个日本(注2)大小的辽东大地的贵族,高居数十万人之上的大名,横扫明国关东大军的将军,多么令人崇拜的头衔呀。这样的人一定闪闪发光,浑身散发着让平民跪服的威压吧。 一想到这样高贵的人就在自己隔壁,还在被自己用火铳指着,小林清泉就忍不住低下头,怕被队长发现自己涨红了脸。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嘻,身为平民的自己,就要杀死万人之上的公家了。 正想着,身边的同乡忽然拉了他一下。小林清泉猛地抬起头来,对方神色严峻地朝自己点一下头。于是小林清泉收起了心中的兴奋,双手紧紧握住火铳,将枪托顶在右肩肩窝。 眼角的余光中,队长已经缓缓站起,右手握着军刀,左手举起手铳。 一百多名倭人士兵全部将枪口对准面前的木墙。几分钟后,墙壁另一侧传来一声大喝,队长顿时发出吼声,同时扣动手铳的扳机。 狭窄的走道里瞬间被巨响充满,浓郁的白烟让所有人都几乎无法呼吸。面前的墙壁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破洞,士兵们齐射完后同时前冲,撞破木墙后冲入殿内。 皇太极缓缓从地上站起,看着倒在自己几丈外的代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换在代善的视角,他会看到皇太极猛然扑倒在地上,戈什哈发出一声大叫,紧接着自己正对面的墙壁冒出连成一条线的破洞。 在下一瞬间,自己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推起,身子如同秋风中的稻草一般被吹起,向后飞出几米后翻倒在地上,撞倒连片的桌椅。还在半空中翻滚时,他的耳中就会听到雷霆般的巨响,那是火药在枪膛里爆燃的响声。等他躺倒在地上,在生命里的最后几秒,他或许能看到一百多名穿着正黄旗盔甲的矮个子士兵从墙那侧冲出,浑身带着白色的硝烟,手中握着上了刺刀的火枪。 小林清泉呐喊着冲出走道,耳中由于枪声震动,暂时还听不到声音。他径直冲过皇太极的身边,凶狠地将刺刀贯穿一个呆呆看着自己的建奴,把那人顶倒在地上。 脚踩住那人的腹部,小林清泉把刺刀从他的胸腔中拔出,带出一抹温热的鲜血。那人身旁还躺着一人,看年纪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胸口中了两枪,腹部中了一枪,还有一枪打在胳膊上,整条左手都被打断,现在还在往外冒血。 小林抓着火铳捅了那人的脖子一下,确保这厮已经死透。他看着那人睁大的眼睛,里面满是不可思议。 大殿外已经响起喊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两黄旗精锐凶猛地砍杀自己的同类。跟随代善前来赴宴的是他的次子硕讬,他在倭人士兵第一轮齐射中侥幸未死,肩膀被流弹擦了一下,左臂完全使不上力。 早在皇太极忽然扑倒在地上后,硕讬就猛然感到不妙。挨了枪子后,他抽出佩刀就朝外杀去,毫不管自己被打翻在地的阿玛。两名朝他冲去的倭人士兵被他先后杀死,竟硬是在人群中冲出一条血路,撞破大殿大门。 殿外早已厮杀成一团,数十名朝大殿内冲杀的两黄旗白甲对上硕讬。纷飞的箭雨如同雨幕般密集,硕讬的铠甲上插满了摇摆的箭支,面部也插着一支箭尾。他惨叫着挥动顺刀,被白甲们一拥而上杀死。 这场政变只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以代善被齐射打死为起点,两红旗残部在八角殿外投降为终点。五百多名两红旗夷丁被诛杀在殿外,建州一共死伤者上千人,辽阳东京城内血流成河。 唯一的不足,大概在于代善并没有和岳托一起到来。镶红旗主岳托在八角殿火并的第一时间,便率领千余骑兵冲出驻地,一路向北逃亡。 皇太极没有下令追杀,他必须抓紧时间稳定辽阳局势。八旗自老奴时代开始便保持着各自为政的习惯,后金大汗的权势一直不高。此时正红旗旗主代善被击毙、镶红旗旗主岳托逃亡,其他五旗旗主和各旗精锐被困辽南,整片辽中腹地只有皇太极一人掌握权力。如今两黄旗已经控制辽阳,兼之澳宋海军借贷了一批粮草从三岔河运到海州,皇太极已经有了机会整合八旗。 随着辽阳政变落下帷幕,后金正以最快速度完成从部落联盟到中央集权的转变。等到秋天来临、辽南包围圈内的后金军队被依次放回辽中后,后金已经有了身为国家的气象。历史的车轮在澳宋的作用下驶向未曾设想的道路,辽东局势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演变。元老院的计划在一点一点实现,参谋部尽心为纷乱的远东编写剧本。我们每个人都清楚,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将军和总督的一句话,就有可能改变数十万人的命运。 我们尽心尽力,惟愿对得起大宋的利益,对得起人民的利益。至于是否对得起我们的良心,这并不是身为国防军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注1:在辽阳事变中,我军派遣了日本皇军协从军帮助皇太极,他们在政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注2:指不包括北海道岛的日本群岛。 战争之外的往事 第一三零章 公审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7月24日,距离辽南战役结束已经一周。在这周时间里,超过一万三千名后金真夷向新金和金州的我军部队投降,缴获的武器数以万计。 根据我国和皇太极的协议,这批俘虏最早会在9月才被释放。这期间的食品供应将由我国提供,相应的费用计算在后金的赔款里。当然,出于物尽其用的思想,我国会适当合理地利用一下这批劳动力资源。在我军工程人员的指挥下,投降的后金俘虏们被驱使在新金和金州之间开展大规模工程建设。等到秋天来临,面黄肌瘦的俘虏们被释放时,辽南地区以及建成60公里以上的公路、铁路雏形。 我在签署投降书的仪式后,就正式向齐武少将申请休假。考虑到本人已经在日本和辽南连轴转了几个月,将军很爽快地批准给我一个月的假期。于是,现在的我已经回到旅顺,暂时不用为战争费心。 回到旅顺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还要干点事情。之前答应陆道培的接待访问团的任务要接着完成,从台湾来的三十余名访问学者和商人都在旅顺等着。 在刚接手访问团的几天里,我带着他们参观了旅顺军港和造船厂。当时海军还处于战备状态,军港保持半封闭管理,我只联系了几艘驱逐舰让他们上去看了看。老实说我对这种参观的效果保持怀疑态度,这些文人墨客和商人完全看不懂海军军舰所代表的科技水平。就拿最简单的,每条船上都有的铁炮来说,让明国最先进的工坊来造,他们也想不出如何保证铁制的炮身不会炸膛。 国安局对明军的资料显示,我们船上的火炮在明军中属于战略武器。所谓的“红夷大炮”,其实就是欧洲样式的青铜加农炮——这种玩意儿还是我们上个世纪的产物。袁崇焕守宁远,不晓得城墙上的火炮有没有我们两条驱逐舰装备的大炮多。 走马观花一般的参观消磨了几天时间,我注意到访问团里一个叫黄宗羲的年轻人对军舰挺感兴趣的。至于其他人,大概是无法从静止的军舰上感受到战争之神的威力。 7月末的时候,我得到消息,从辽南包围圈中解救出来的第一批包衣奴隶已经完成净化作业,昨日抵达旅顺营地。一场诉苦大会暨公审战犯大会将在旅顺城西的关东镇展开,我决定带着访问团去参观一下。近距离感受饱经苦难的人民的情绪,或许会对访问团的成员们产生精神上的震撼。 ———————————————— 辽东的七月常下雨。虽然受到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全球的气候都显得反常,但前几日的大雨依然暂时浇灭了旅顺的暑气。 关东镇是由东江镇平民们建立的小镇,在建立时就由土木工程师进行规划设计,在镇中心留出了一个大广场,平日里作为镇民们的活动场所。在辽南战役还在进行时,许多被俘虏或是主动投降的包衣被转运到这儿来,由工程兵为他们修建了一些板房安顿下。 等到后金总投降后,集团军政治部决定在此展开公审大会,在战场上抓获的那些没有利用价值、又直接和包衣们接触的底层建奴就被拖到这里。民兵们在广场中央搭起台架,一排一排十字架被竖起。 访问团乘坐马车来到关东镇时,数千名包衣已经被组织起来,围在广场周边。他们已经在俘虏营里面待了半个月以上,浑身上下被清理了一遍。原先穿着的各色破烂衣服被收集后烧毁,被解救的辽东汉民们按照性别和年龄穿上不同的衣服。有暗伤和残疾的由医生专门治疗,所有人都需要接受消毒、剪辫子,以及服用打虫药。 在访问团的眼里,他们面前的是两三千名穿着浅蓝色和深蓝色衣服的人海。同样的服装为平民们带来海洋一般的视觉效果,站在人群里,当周围都是和自己一般打扮的人时,平民们会得到强烈的安全感。 在公审大会开始前,包衣们静静地站在广场上。带着袖标的士兵来回走动,要求人们保持安静。 在一片肃静中,最前方的人群却有些躁动起来。黄宗羲骑在马上,视线高出人群很多,他看到一批国防军士兵拖拉着二十几个建州打扮的人走上台,把他们捆在十字架上。 随着那些建奴暴露在包衣们视线里,越来越多的包衣开始变得焦躁。细小的讲话声混在一起,人群中的声音越来越大。站在人群中的士兵却并没有阻拦,而是任由包衣们发出喧闹声。 台上忽然响起一声号角声,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望着台上的澳宋政委。 政委右手拿着个铁皮喇叭,对着人群大吼道:“吵什么吵,啊?我知道你们在吵什么,我看到站在前面的一些人,见到昔日的主子被抓上来,吓得脚都软了!” “你们在害怕什么,我的同胞们!”政委在木台上来回走动,左臂大幅度挥动,脸上由于激动而变得通红,“难道你们还在害怕这些建奴,这些被我国防军打趴下的建奴吗!” “抬起头看着我!”他大吼着指着最前方的包衣,“他们已经被绑在架子上,已经是失败者!你们中有很多人有胆子跑到我们这儿来,为什么没胆子看看奴役你们的建奴!” 人群沉默地听着政委训话。渐渐的,有人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台上的建奴,眼中开始冒出光来。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大家都受了苦,说出来,大声说出来!我们会帮大家报仇的!”另一个政委也举起喇叭大喊。 包衣中猛然钻出一人,大步冲上台去,狠狠扑倒在其中一个建奴身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那人身上,直把那建奴带着十字架一起打倒在地,又扑上去用牙齿狠狠啃咬那人。 “他杀了我爹,杀了我娘,强奸了我媳妇!”等卫兵把两人分开后,那名包衣嘴边还带着血肉,抬起头哭成泪人,抱着一名卫兵的大腿惨叫。 政委大步走过去,把那建奴从地上拖起来,一手拎着那人的辫子,一手举起喇叭:“正白旗建奴穆克图,牛录额真!”他又指着还在痛哭的包衣,对着人群大吼:“这位兄弟失陷于辽东五六年,历尽劫难到了这里,还能有如此血性,这才是汉家男儿的做派!还有谁有血仇,一并说出来!” 他又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把短刀,递给那包衣,对他大声道:“我准你亲自斩了这狗贼,你敢不敢?” “小人敢,小人敢!”包衣颤抖着接过刀子,转头看了那建奴一眼——对方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 卫兵扯掉捆住那建奴嘴巴的破布,穆克图马上惨叫着求饶,身子像条蛆一样在十字架上扭动。 “你还敢求饶!”那包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大吼着把刀子捅进穆克图的小腹,又狠狠拔出,“我爹娘跪下来求你,你也没放过他们!” 台下的数千人都在看着那包衣,看着他一刀一刀地砍杀着那牛录额真。几分钟后,那包衣力尽,刀子松手落在地上,又跪下来痛哭不止,嚎声尖锐而凄惨。 其他包衣们依旧没动,但有些骚动起来。鞑子多年的积威仍在,即便现在有几十个真夷被捆在十字架上,依然没有人再继续上来。 负责唱红脸的另一个政委开口了:“你们都是辽东的普通人,受久了残害,我们都知道。现在建奴已经被我军打败,鞑子就被绑在这里,你们还畏畏缩缩,当真就是没卵子的孬子了?这儿是我们汉人的土地,你们不是奴才不是包衣,是这里的主人。要是你们今天还不醒悟,连报仇的胆子都没有,那我们真的没办法拯救你们,你们就是天生的贱骨头,注定要给建奴当牛马一辈子。” “摸摸你们的脑袋吧,辫子被剪掉可还没过多久。脑袋上被强迫着留一条猪尾巴,要是没我们来,你们死了,见了祖宗,祖宗问你们,你们是谁啊?是我子孙啊,我子孙脑袋上可没这条尾巴!” “想想罢!被建奴奴役时,你们苟且偷生情有可原。现在恢复自由了,还要低着头做事吗?人活一世,总有死的一天,到时候见到死难的爹娘妻子,你们怎么对他们说?你们有脸见到他们吗?” 人群中终于响起了哭声,有人跪倒在地上痛苦着,身子蜷缩成一团。痛哭声迅速在人群里蔓延,多年来积蓄在心中的苦难在这一刻爆发。建奴起身已经十几年,在场的每个包衣都有亲人朋友死在建奴的铁蹄下。在被建奴奴役时,为了活命,他们把痛苦和仇恨埋在心底,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麻木。现在,这些苦痛的记忆被唤醒,麻木的面具也被羞愧和愤怒打碎。 包衣们爆发了,绑在十字架上的真夷们被愤怒的人海淹没,短暂的惨叫声被人民的吼声覆盖。政委和士兵们退出空间,让翻滚的人海撕碎奴隶主的一切。 我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黄宗羲,他的嘴巴大大张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台上的人群,连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在震彻天地的“杀了他,杀了他”的吼声里,我凑近了问方海,“上面那个政委是谁?” “报告,是登州镇借调来的,名字是赵宣。” 战争之外的往事 第一三一章 大阅兵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1629年8月1日,华历崇祯二年六月十三日,己巳年辛未月丙寅,星期三。 这是一个值得所有华夏人铭记的日子。在这一天,我国武装力量正式在旅顺举行胜利大阅兵,用以庆祝国防军和协从军、附庸军一起,取得了对后金奴隶制政权的完全胜利。这场战争粉碎了建州集团不可战胜的神话(如果有这种神话的话),鼓舞了辽东百万人民继续奋斗的信心,揭露了建州集团野蛮和原始的本质,同时从侧面表明了明军的脆弱不堪,展现出奴隶军队和封建军队的落后性和反动性。 朱鸣夏元老结束了在山东的考察,与昨日回到旅顺。他在傍晚亲切接见了访问团,并邀请我们一起享用晚餐。宴会上,元老冕下温和地询问了访问团来访的行程,并关怀了访问团成员们的思想变化。他表示,访问团的来访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长期以来,辽东一直处于艰苦而惨烈的抵抗女真族入侵的战争中,英雄的辽东人民为保卫自己的家园、拱卫中原的广阔天地和亿万同胞做出了伟大的抵抗和牺牲,这是辽东人民的光荣,也是中华民族神圣品质的直接体现。 但是,由于信息传递不通畅,以及明帝国官僚的懈怠和懒政,以江南地区为代表的关内人民并不了解辽东战场的残酷性和艰巨性,甚至有不少人民为官府抽取辽饷而感到埋怨,因此怀有对辽东人民不友好的态度,这无疑是错误的、短视的。元老感叹,若是没有百万辽民的贡献,若是在澳宋大举增援辽东前缺少了明国的资金和物资支援,以东江镇为代表的辽民武装力量是不可能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如果东江军被后金消灭,关内的中原地区早已陷入建州集团的威胁中,江南地区需要负担的经济压力也会随之大增。需知,明国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亿的人民,是一体的,是统一的。从来没有一个地区的人民遭受苦难,而另一个地区的人民毫不受影响的例子。 听到元老冕下的感怀后,访问团成员们纷纷流下感动的泪水。作为江南文人阶级代表的黄宗羲同志当即表示,他深深地为辽东人民做出的贡献而感动。在回到江南后,他一定会全面客观地向江南人民介绍辽东战场的真相,并宣传澳宋共和国为解放汉民做出的艰苦努力。并且,江南地区著名的评书艺术家柳敬亭先生也表示,他将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以评书和戏曲的方式传播辽东人民和澳宋共和国的光辉事迹,争取增进关内关外人民的了解和关爱...... ———————————————— 元老冕下这次回到旅顺,自然不是专门来接见访问团的。在8月1日当天,他和秦向平总督一起,参加了伟大的胜利阅兵。 旅顺,红场。 红场南北长一公里,东西宽度一百五十米,全部由条石铺成,两侧在往日为商业区和居民楼。在今天,市民们纷纷在窗台上拉起横幅和旗帜,从窗户里伸出身子向受阅官兵挥手欢呼。 旅顺居民被组织起来,在红场边排成方阵。军乐队站在居民中奏起军歌,号角声不时响起。天空中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在阳光下放出宝石般透彻的光彩。空军的热气球在蓝天下飞翔,鲜红的条幅在篮子下拖行数十米。 朱鸣夏和秦向平两人并肩站在主席台上,向对面的居民们挥手示意。他们穿上最正式的礼服,胸口别着勋章,腰间配着军刀。辽南集团军的非受阅军官们站在他们身后一步,一起昂首挺胸,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 10时整,大阅兵开始了。 齐武少将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主席台前方,对秦向平大声道:“阅兵总指挥齐武向你报告,辽南集团军受阅官兵准备就绪,请你检阅!” “开始检阅!” 参观阅兵的人民们发出响亮的欢呼声。第一批受阅的骑兵部队开始入场。带队的军官是长生岛骑兵营的贺宝刀少校、登州镇骑兵营的朱国斌少校两人。 骑士们换上了军礼服,没有装备胸甲。他们在头盔上插着艳丽的鸡尾羽,鲜红色和橙色的羽毛随着马匹前行而一动一动,仿若漂浮在空中的火苗。战马每20匹排成一排,以同样的速度朝前走去,连着马上的骑士,如同一栋三米多高的长墙。锐利的马刀被骑兵拿在手上,刀尖向上竖起,反射着连绵的冷光。 朱国斌右手扛着军旗,左手勒住缰绳。走到主席台正前方时,他的脸庞向右转了45°,面对着主席台大喝道:“骑兵敬礼!” 每个连的连长同时举起军旗,一千多名骑士同时大吼:“祖国万岁!” 秦向平高举右手向骑士们挥舞,“人民万岁!” 两侧的市民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他们盼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从万历年间开始,他们就被建奴逼着背井离乡,一路向南逃到辽东的尽头。从抚顺到沈阳,从辽阳到金州,难民们逃亡的路上铺满了死者的骸骨。饥饿,疾病,乱军,以及建奴的追杀,无时无刻都有人一头栽倒在路边,再也没有醒来。即便逃到了旅顺,得到东江军的庇护,辽民们依旧徘徊在生死线上。天启五年,张盘将军战死旅顺,城内汉民被屠戮一空,红场砖石下的大地,就带有死难者的血迹。 在战前,就算齐武将军亲自向市民们保证,建奴不可能踏过金州长墙一步,还是有很多人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是没有人逃走,更没有人想过投降。几乎所有男丁都报名参加民兵组织,有过军事训练的男子自发组成市民护卫队,一百万澳宋元被市民们捐出,换成步枪下发到居民手中。所有人都厌倦了逃亡的日子,在澳宋的保护下,他们得到了房屋,粮食,衣服,工作,以及作为人天然该有的,平安而不受恐怖威胁的,有尊严的生活。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更为了保卫作为汉人的尊严,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都拿起了武器。 现在,时刻准备在旅顺展开巷战的居民们终于从战争阴影下解放出来。他们欢欣鼓舞,尽情欢呼和呐喊。十几年来被建奴的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在红场南侧,张盘将军的雕像在看着正走入红场的炮兵方队。这座雕像今年春天才建好,基座高5米,象征张盘将军牺牲在天启五年;雕像本身高16.25米,即天启五年对应的西元1625年。将军双手拄着长刀,刀尖插在地上,深深地看着他誓死保卫的旅顺。 在数十门马拉火炮走过红场后,最激情的时候来了。 国防军第一团、海军陆战队团,东江军镇江团、长生团,登州军青州团、登州团,八千的大军从南到北,浩浩荡荡地走过红场。每个士兵都佩戴着辽南战役军功章,超过五分之一的战士胸前还戴着勋章。锋利的刺刀插在枪口,战士们在接近主席台时集体劈枪,刺刀的森林一步一步穿过市民们的视线。 八千人的脚步声如同一人,靴子每次落下,全场都会响起闷雷一般的响声。观众们的欢呼声下意识地停止,数万名市民静静地看着步兵们走过红场。地面飘起的灰尘弥漫在士兵的腿部,鲜红的军旗在夏风中肆意飘扬。血战归来的士兵们再没有刚来时的稚气,击败建奴带给他们猛虎一般的杀气。 “同志们,敬礼!” “胜利万岁!” “大汉万岁!” “人民万岁!” “祖国,万岁!” 恍若雷霆绽放于辽南大地,惊天的呐喊声传遍旅顺全城。即便在关东镇公审建奴的宪兵,也在此刻听到了红场上传来的吼声。 何为铁血之旅,何为无敌之师? 此为铁血之旅,此为无敌之师! 坐在看台上的黄宗羲,哦不,此刻的他已经站了起来。他努力伸出脖子,双手搭在前方的柳敬亭身上,上半身前倾试图离受阅部队近一点。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肿,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嘴角微微张开,颤抖着发出不知内容的喃喃。坐在前排的柳敬亭也早已站起,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拳举在胸前,嘴巴一下一下地深呼吸,眼睛闭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时我不在访问团身边,而是带领第一团大步走过主席台。如果说战争有什么让我喜欢的,那无疑是胜利时尽情享受的荣耀和成就感。身旁的方海倒拖着一面旗帜,那是在新金缴获的一面甲喇额真旗。 随着六个团的陆军一同走过红场的,还有五十几面被缴获的后金军旗,从固山额真到牛录额真都有。而在队伍最后方,则由内卫战士拖行着六面旗帜,六面最有价值的战利品——在投降仪式上由皇太极亲手交予的六面旗主旗。 在接近4万名市民和受阅官兵的欢呼声中,阅兵进入了最高潮。走过主席台的方阵分出护旗手,再次从北到南穿越红场,将满是尘土的后金旗帜丢到张盘将军雕像脚下。 秦向平总督来到张盘将军雕像前,在数万人的注视下发表了演讲:《为了伟大的胜利》。 “...最初那一批为了人民而奋勇战斗的士兵,如今绝大部分已经长眠在辽东大地。现在在联合检阅方阵中,很多人已经是最早一批参战将士的孩子辈了。胜利日是我们共同的节日,因为伟大的民族独立战争是一场为全体中国人的未来而战的战斗... ...我们的兄长和父辈经历了难以忍受的苦痛、贫困和损失。他们竭心尽力地工作,不惜生命地英勇战斗,树立了崇高的爱国主义榜样,是我们所有人永恒的偶像和目标。我们向誓死保卫每一座房屋、每一个村庄、每一块田野和每一条溪流的人们致敬!向在残酷的萨尔浒血战、浑河血战、广宁保卫战和旅顺保卫战中牺牲的人们致敬!向不屈的东江军因饥寒而死去的人们致敬!向饱受俘虏奴役之苦、在建州奴隶主压迫下中受尽折磨的人们致敬! 我们带着这些人的儿子、女儿、父亲、母亲、祖父、丈夫、妻子、兄弟、姐妹、战友、亲人和朋友的鲜活记忆俯首缅怀。我们缅怀所有那些再也没能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们,我们缅怀所有那些已经无法再陪伴我们的人们。敬爱的士兵同志们,你们是伟大的胜利日的功臣。正是你们的功绩创造了后代和平安稳的生活,让后代们能够去创造,能够勇敢地前行。 我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建州集团和蒙古集团,中国大地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僚和地主集团,成百上千的试图让人民继续苟活在他们压榨下的反动势力集团,依然存在。我们目前这尊严、富足,从容和幸福的生活依然面对着内外敌人的挑战。我们从澳宋来,从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来,播撒幸福和自由的光明,现在终于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我深深地相信,只要人民依然团结在启明星旗帜下,我们就一定会从胜利走向胜利,从小的胜利,走向大的胜利! 光荣属于你们,属于英雄的战士,属于伟大的人民!祝你们胜利快乐!” 战争之外的往事 第一三二章 吴三桂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大阅兵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对后金战争的胜利,还有展现实力的目的,通俗地来说,就是秀肌肉。 观看阅兵式的市民里,外交厅的同志一直陪伴着来自辽西的几位客人。在阅兵结束后,总督阁下在观海大酒楼举办午宴,接待了泛海而来的贵客。 我并没有参加这次午宴。在阅兵结束后,我就正式进入了美好的假期生活。直到下个月的2日,战争什么的事情,我再也不用操心了。 访问团的事情已经交回给文化厅的同志。那天中午,我同样前往观海大酒楼。在那里,从国内来的同志正在等着我。 我们见面的地点在观海大酒楼三楼的会议室,来客是国防部第一轻武器局的徐英工程师,火药研究所的苏元敏工程师,还有军事科技研究所的几位同志。此外,国防部驻中国总督区联络处也派来了一名主任。陪同我前来的是元老冕下的秘书赵同志。 几位工程师和国防部的官员不远万里从长安来,为的便是我手头上的火棉和硝酸铵的发明专利。拜梧华所赐,这项专利已经在几个月前于长安专利局登记。 由于事关重大,这项专利的买卖不可能完全遵循市场经济行为,至少我绝对无法把专利卖给国外,或者拒绝卖给国防部。赵秘书出席见面的目的,就是传达朱元老的指示。 谈论的内容无需赘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就谈完了买卖专利的事情。国防部一次性支付100万澳宋元购买火棉和硝酸铵的专利,费用会在三个工作日内转账到我的账户上。从签署合同的那刻起,我不能再把相关工艺透露给第三方,军方用我的专利进行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 说实话,一百万卖掉这两项专利,实在是有些亏了。在黄色炸药发明前的岁月里,装备了硝酸铵炸药的炮兵粉碎了几乎所有防御措施,中东和欧洲军队引以为傲的棱堡体系在硝酸铵面前和饼干一样脆弱。而在火炮工艺上,发射实心弹的大炮被迅速淘汰,榴弹炮闪电般地取代了具有数百年历史的加农炮。同时,采用火棉作装填药的金属定装弹逐渐登上历史舞台,有效射程超过五百米的新式步枪让所有游牧民族变得能歌善舞起来。 嗯,谁让我只是个中校呢。国防部那么大一座山压下来,还是要发挥一下为祖国奉献一切的精神的。让我略微感到开心的是,国防部的同志表示会为我争取一个男爵的爵位,以表彰我探索科学的伟大贡献。 所以我很快就是男爵阁下了。 出门的时候是下午2点多。国防部的同志先走,赵秘书又和我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表达了元老冕下对我的关心。 在酒店三楼的走道里,我第一次见到吴三桂。那时的他还是个刚到17岁的青年人,生的容貌俊朗,身材修长。 当是时,我从南往北走,他从北往南走,我们在走道里碰面。 我和他面对面地看着,同时往东走了一步,又同时往西走了一步。 “嗯...”我沉吟一下,开口道:“你左我右。” 对方答应一声“好。”然后我们一起跨了一步,发现两人还是互相挡住道路。 正尴尬着,楼梯间传来元老的笑声。他探出身子来,看着我们还在大眼瞪小眼,便笑道:“来来来,祖将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李如初中校,我们辽南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连忙转身,元老身边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看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他很温和地伸手和我握在一起,拍了拍我的手背,笑道:“李中校青年俊杰,果然如元老冕下说的那般出色。” 朱鸣夏在一旁微笑,朝我道:“这位便是明国辽东前锋将军,前锋总兵官祖大寿祖将军。你前面那位是祖将军的外甥,吴三桂。” 元老说到“吴三桂”三字时,若有若无地加重了声音。 我又和吴三桂握手,对方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羞涩——后来我们熟悉了,我才知道那时候他把我和黄斯通两人当做偶像的。 祖大寿和吴三桂是作为袁崇焕的特使前来旅顺的。由于我们和明国朝廷的关系比较敏感,这两人算是秘密前来,为的是讨论被建奴俘获的两千多名关宁军士兵回归的问题。 前面已经向各位读者说起过,在金州打成尸山血海的时候,关宁军也派军队朝后金发起进攻。可惜八千多人的大军走到大凌河,被建奴的偏师奇袭,竟被两千多人的建奴击溃。先渡河的三千多人被歼灭一千多,剩下的都丢了武器投降,河对岸的五千多人竟然直接跑了。 祖大寿这次前来的结果在军报上刊登出来,我军会命令建奴把俘虏带到三岔河出海口,由海军将俘虏里的军官和家丁们运到宁远去交给袁崇焕。至于其他的普通士兵,我们就不交还了。作为回报,袁崇焕必须立即取消对我国民间资本的限制,解除海运禁令,并且支付一笔恰当的军费。 祖大寿本人在下午就乘船回辽西复命,吴三桂却和另几人留了下来。他们表示想在旅顺游览几日,元老冕下也同意了。 我对辽西的事情蛮感兴趣的,便邀请吴三桂随我逛逛,他当即答应下来。 正巧我带着访问团把旅顺的景区走了个遍,这次当导游也有了经验。1629年夏天的旅顺还带着军城的气息,当随着辽民逐渐在城内安顿下来,这座辽南最大的城市正在恢复平民的烟火气。 我带着吴三桂参观了旅顺军港和光复博物馆,晚餐在海滨公园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海鲜。 昨天我已经拿到了从4月到7月,一共四个月的战争时期工资。原先我的普通工资是4500澳宋元(即明制30两银子)一个月,在战争期间发放100%的额外津贴,即9000元一月。作为军官收入的大头,我们最期待的战争奖金还没有统计完成。现在我手头上有三万多的现金,加上即将得到一百万元巨款,我李如初也算是个富豪了,这段饭我狠狠地点了一堆海鲜。 于是我、方海、吴三桂、他的几名家丁,还有几名外交厅的同志一起坐在靠海的草坪上,服务员一盘一盘地把海鲜端上来。桌子上摆着30个蒜蓉烤蚝,10个柠檬生蚝,两斤盐焗虾,一条两斤重的清蒸石斑鱼,一斤切开的海胆,还有两斤红烧海参。为了照顾不习惯吃海鲜的人的口味,还有两斤的烤牛肉和一大盘辣椒炒猪肉。 服务员扛上来两大箱啤酒,都放在冰桶里镇着,撬开瓶盖会喷出一股带着麦芽香气的白汽。吴三桂们从没吃过这种澳宋特色的美食,那顿饭真是吃得天昏地暗。大家都是年轻人,一箱酒下去马上宾主尽欢,互相勾肩搭背起来,各个都红着脸笑,也不知道在笑啥。 我向来是不饮酒的,那次吃的口渴了,也被灌了两瓶下去。所幸啤酒酒精度比较低,我喝了还能适应。餐桌上,我吹着温暖的海风,看着南方海面上泛着的渔家灯火,笑着问吴三桂:“吴兄弟觉得我大宋陆军如何?” “澳宋真乃天下强兵。”吴三桂左手抓着酒瓶,右手拿着一只烤蚝,凑近嘴巴“滋溜”一声,将蒜蓉和蚝肉一起吸进嘴里,“我关宁就算最精锐的家丁,也没有大宋军队的威风。” 他放下酒瓶,凑近我小声说:“李中校,你别怪我乱说话,我们那儿传言你是李成梁的儿子。” “这是为何?” 吴三桂笑嘻嘻地说:“李总兵生有九子,皆为‘如’字辈,李中校名为‘如初’,兼之年龄与李如楠相近,又在辽东立有武功,实在容易与李成梁将军联想在一起。” 我笑着摆摆手:“都是谣传,我爸爸是澳宋本国人,与辽东隔着几万里,我也无缘得见李总兵。” “哎,不过,袁崇焕的八千人被建奴两千人击溃,他怎么想?我听闻袁崇焕在皇帝面前亲口说‘五年平辽’,这还平不平了?” “平个...”吴三桂张了张嘴,勉强把后半句咽下去,灌了口酒继续说,“难啊。我关宁虽是大明首屈一指的精兵,对上建奴一支偏师,都已经无法抵挡。若是强硬进军,遭遇建奴精锐,怕不是又是一场萨尔浒了。” “欺君可是大罪。”一直在闷声大吃大喝的方海忽然开口。 “怎么会欺君呢,不会的。”吴三桂笑眯眯地和方海碰了一下酒瓶,没有继续说。 战争之外的往事 第一三三章 陵园 - 李如初回忆录 - 李如初 阅兵结束后,我就没有继续陪着吴三桂他们。外交厅的同志会带着他们系统参观我们的军营,或许还会去旅顺战争纪念馆看一看。如果吴三桂们认真学习的话,他们大约能感受到关宁军和澳宋陆军之间差着几个太平洋的距离。这可能对以后与辽镇打交道有帮助,又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我们不是做的每件事都有收获,也不是做每件事之前,都觉得自己能靠这件事取得什么收获。 事实上,我们做的大部分事情,无论是军事上,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并没有取得我们所想要的收获。有些比较幸运,多少能得到一点回报。有些就属于正常情况,基本一无所获,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 之所以零零碎碎说了这些,是因为我想起了阅兵后的某日,我在旅顺烈士陵园的回忆。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上午,我在战后的休假时光里,和方海一起前往烈士陵园。那次去是临时起意,我没有什么想办的事情,也没有想见的人,只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回到中国总督区后,还一直没有去旅顺陵园祭拜过。于是我就去了。 从军营出来,旅顺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在战事最激烈时紧急训练的民兵已经解散,时刻准备着和建奴决一死战的市民们再次回到了日常生活中。街道上又一次出现了蓬勃的生机,熙熙攘攘的人群展现着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在澳宋治下焕发的生机。 公共马车沿着水泥路上的铁轨驶过。我靠着窗户坐着,让七月流火中不再炽热的阳光照在脸上。马车上有一个学者打扮的中年人在大声读报,七八个乘客在看着他。在大阅兵后,报纸上的新闻自然与战胜的消息有关。我起初没有注意听,但是“陆道培”这个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嘿,竟是他写的一篇报道。 这篇报道是关于金州-新金铁路正式动工的消息。在辽南包围圈抓住的几万个建奴俘虏为这项工程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彻底被打服的后金政权也不会再有胆子南侵,资本再不会忧虑这项投资是否会在战火中化为乌有。因此,早已被台湾铁路公司设计规划好的金州-新金铁路快速被提上日程。基础的地基修整工程已经展开,台北证券交易所的基建股连日飘红,大发战争财的台湾和江南商人迫不及待地把钞票投入到这条铁路上。 学者念完这篇报道,一旁的乘客连忙殷勤地给他扇风。他坐下来后又忍不住红光满面地说起自己大举投资铁路的英明决定,表示自己在上周就把全部积蓄投进股市,现在已经拿到三成以上的收益。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学者顺便批评了他的妻子过于保守,竟然没有把首饰抵押到当铺一起投进股市,要不然现在就赚翻了。 在学者唾沫横飞的讲演下,同车的乘客都有些热血澎湃。方海静静地坐在我的身侧,并没有动弹。他在战争结束后也能分到一笔奖金,至少有300两。加上担任副官收的红包和明里暗里的灰色收入,一场仗下来600两也能赚到。我让他不要忙着投入股市赚钱,留着钱跟着我去接下来的任职地点,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赚的比现在更多——方海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跟着当权的长官机会无数,何必去股市跟平民们竞争。 连续转了2趟车,我们在东鸡冠山马车站下车。由于战争从未远离旅顺,这处陵园一直是辽东人民的精神寄托,在建成后就一直是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那次去的时候,许多市民都在进入陵园的台阶上漫步。 跟在人群中,我和方海静静地拾级而上。台阶两侧种植着青松,它们与我家乡的松树很像。 在陵园刚建成时,我来过很多次,但自从回国后就再也没来过。这次进入陵园,我意识到原本空置的墓地忽然充实了很多。 方海是今年才从保卫处调来中国总督区的,他这次是第一次来陵园,并没有我心中的感受。不过,他看到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陵园入口,也能猜到我心中的波澜。于是他静立在旁边,摘下帽子向无声躺在陵园里的烈士们行礼。 我是一个情绪不强烈的人,向来难以感受到直观的情感波动。但我清晰地记得,站在陵园里的那几分钟,我流下了比过去几年还要多的泪水。方海应该很吃惊,他的长官看着一片白色的方碑,就会一声不吭地流下泪水。这种感觉只有我,只有在陵园初建时来过的人才会有。我还记得,那是去年9月的时候,刚控制旅顺不久的海军陆战队,就把在旅顺城内收拾的尸骨运到这里,集中火化并掩埋在后山的遇害者公墓中。那就是我带领部下完成的任务。那时,陵园只是在纸上的一点设想。在设计师的布置中,靠近陵园入口的区域是留给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士的。 现在这些区域都用上了。 每一行是20块方碑,每一列是20块方碑。一处竖满方碑的墓地,就躺下了400名战死的英雄。在我回国的1年里,残酷的生存环境和战争,一刻也不停地夺走驻守在辽南的汉家儿郎的性命。其中只有很小一些是死去的澳宋战士,绝大部分逝者都是东江军将士。可以预料到,在辽南战役结束后,运抵东鸡冠山烈士陵园的英雄遗体,会装满另外5、6个墓地。 他们毕竟是幸运的,至少他们是为了光复故土,并在为之奋斗的征途上离世。他们的牺牲是光荣的,是有价值的,也是会被我们,被无数的后人铭记的。比起那些在从万历开始的建奴叛乱中,惨死于一次又一次战败中的明军,那些战死在浑河的白杆兵、浙江兵,那些因为王化贞的无能和怯懦而被屠杀的辽西兵士,他们确实是幸运的。他们在闭眼时知道,他们一定会胜利,也一定会有同袍为他们报仇。 “走吧。”我对方海说。在青松夹着的石板路上走过,一块一块墓碑被清理得很干净,上面的铭文记述着主人生前的往事、他们的荣耀、他们的军衔。前来扫墓的市民们很多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他们看到无人凭吊的墓碑,就会在那里坐下,为方碑擦拭一下灰尘,将手中的鲜花和纸钱放下,静静地坐一会。偌大个墓园,竟只有鞋子摩擦石板路的沙沙声,以及鸟儿的鸣叫。 穿过连绵的墓碑,前来扫墓的市民逐渐减少。走到接近山腰的位置时,市民却又增多起来。位于陵园深处的,是张盘将军纪念馆,这里是许多市民扫墓之旅的终点。尚距离数百米,还不能直接看到纪念馆入口,香和纸钱燃烧的烟雾,就为我们标明了纪念馆的所在。对于驻守旅顺,曾经取得旅顺大捷,又在旅顺牺牲的张盘将军,旅顺的辽人是极为尊敬的。这里的香火日夜不断。 在纪念馆前站岗的东江军军人并不认识我们,我也没有表明身份,就跟着市民走入。这座纪念馆,我是第一次来,它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建好。进馆后,右侧是旅顺保卫战的资料室,左侧是张盘将军一生事迹的展览馆,正前方是供奉着张盘将军神像的殿宇。这也是中国文化中对英雄的最高尊崇,为了人民献身的英烈会被供奉为神,永享香火。 在神像前插上一支香,我和方海向张盘敬礼。走向殿宇后方时,我们意外被一名东江军军人拦下。看他的军装,竟是长生岛救火营的战士。 那名救火营战士对我叫出他的部队有些惊讶。他语气温和地请我先等一等,言语中暗示有一位上官在大殿后方独处,请我等候一会。正说着,一名路过的青年人看到我,连忙上来请我进去。他是张再弟,是长生岛团黄石中校的副官,我和他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他记住了我。 “中校在里面。”张再弟轻声说。在他的带领下,我看到独坐在张盘将军衣冠冢前方的黄石。这位威名赫赫的名将此时穿着一身便衣,坐在一张矮椅子上,面对着张盘将军的墓碑,面前摆着几瓶酒。 他注意到我走过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但随即又变得平静,没有说话。张再弟快速找了一张同样的椅子过来。黄石示意我坐下,我就坐在椅子上,侧对着黄石和张盘的墓碑。 墓碑前的酒打开了两瓶。黄石坐了一会,拿起一瓶灌了一口,又拿起另一瓶倒出一些酒在墓碑前的地上。 “你喝不喝?”他终于开口,然后又笑起来,“我忘了,你是不喝酒的。” “喝酒好啊...喝多了就能忘掉烦恼,忘掉过去的东西。”一边说,黄石又喝了一大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唯有杜康!哈哈,曹操诚不欺我,古人诚不余欺耶!” “你晚来了几年!” 黄石蓦然放下酒瓶,定定地看着我,咧开嘴笑:“那很好啊。在澳大利亚度过二十年,有什么不好?我也想啊,谁想来辽东?辽东,是个地狱!” 我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方海,他和张再弟都在十几米外的屋檐下站着,很机灵地避开我们的对话。“黄中校...” “没什么,我没有喝醉。”黄石打断了我的话。他把酒瓶对着嘴巴晃了晃,却没有酒水流出来。“嘿嘿,喝完一瓶了。我看看...300毫升,也就6两,不多,我真没喝醉。” 他把酒瓶子丢开,抓起另一瓶在地上倒干净:“你也喝完,别耍赖。” 把倒空的两个酒瓶丢开,黄石沉默下来,垂着脑袋坐了一会,才抬起头。他没有看我,抬着头看着屋檐分开的湛蓝色的天空。“你没有再辽东度过天启七年,是好事。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经过这段岁月。” “我从万历开始当军户,到了天启初年的广宁惨败,我度过了屈指可数的安宁时光。后面几年,就是逃亡、打战、逃亡、打战,一直到我来到东江镇,被大帅收留,被派遣到长生岛,才算摆脱了丧家之犬的命运。” 他顿了顿,又说起另外的话题:“张盘是很好的将军。在他生前,我有幸和他并称辽南双龙。” 黄石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毛大帅年纪不小,又久于战乱,必须物色好继承人。在那时,张盘有旅顺大胜,我有金州大捷,大帅一时难以决断。却不想,他在选择我们,我们何尝不在等候他的抉择。在这样的等待中,我和张盘不由得起了隔阂,彼此不再完全信任。” “天启五年...是1625年吧。张盘死了。” “皇太极亲自领兵,嘿,70个牛录,他真舍得,也真有魄力。张盘被汉奸背叛,惨死军中,旅顺大军全军覆没,数千平民全部被屠杀。因为我们的隔阂,我没有第一时间通报长生岛所面军情。张盘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到这里,他又一次低下头。良久,才缓缓地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把相关情报及时告知张盘,是不是旅顺就不会失陷,张盘就不会死。” 他没有继续说话,我也没有开口。时间就在宁静中慢慢流逝。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