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信使的秘密 1 - 极乐舟 - 燕菁 自白 1990年12月6日,夜晚,C市某街道,意外车祸。 一青年男子因医治无效当场死亡,仅差一周就到24岁生日。据称,警方查询身份的同时在此男子身上找到一张角膜捐献志愿卡。 同日,C市医院内进行了紧急的角膜移植手术,得到角膜的是一个先天失明的小男孩,可爱的孩子会因这对角膜从此得到光明。家属急切地询问角膜的来源,医生不愿透露,只匆匆告知角膜的捐献者为一不知名公司的职员,英文名Kevin。 回眸 2009年12月13日,夜晚,Y市,某大学宿舍。 ***这种声音又来了,总在梦的最深处将我唤醒。今天是凌晨4点半。 这个梦境已经持续一周了,不,这不是梦境,断断续续的声音把我带出梦中,惊醒后还能真切地听到自宿舍内某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更像是谁在敲墙壁。这是一幢宿舍楼,楼上楼下、左边右边都是宿舍,在这半夜时分,没有人会干这种事,那么又是谁呢?我不信鬼,所以我宁愿相信是某个隔壁的哥们儿在打发无聊。其实这样的理由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声音之大让人更为相信是什么人在用重物敲击墙壁,每一声的轻重不等;还有,被梦境带出的时间越来越早,最早的一次是一周前,忽然惊醒,差5分钟7点,急忙跑下楼去出操,每一天的时间都略有提前,今天已经是4点半了,想到这里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每天被惊醒后我都下意识地看看表,然后继续睡到早操的时间,但是今天,这种由心的恐惧让我不安。躺在上铺,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还是能听到一声一声仿佛渐渐接近的响动。这是周日,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其实宿舍里的那三个人很少出现,平时在课堂上都不一定能看到,是在校外租房还是怎样我不太清楚,总之,很奇怪我会被安排到这样的宿舍,相当于一个花四分之一租金的单人宿舍。不知道隔壁的宿舍会不会听到、会不会有人被吵醒,我从没问过,也害怕问这个问题,因为我更怕答案——“从没听到”。就这样,我带着这个疑问过了一个星期,却让我更为疑惑,甚至更为惊恐。 我是这个大学体育系的学生,大三,因为课业比较轻松所以生活也散漫,虽不至于和宿舍里的其他三人一样终年不见人影,却也常常在网吧里和其他哥们儿刷夜玩游戏,最近快期末了才稍稍收敛些。虽然学习不多,可没少向家里要钱,泡网吧的钱就是一大笔开销,只能变着法儿地向家里要,每次父母听到买运动耗材也都无可辩驳,一两天左右就会打到卡里。在外地上学就这点好处,我是C市的,毕业时家里托人费了很大劲才进了Y市的这所重点大学,我文化课一般,庆幸运动神经比较突出,得过些奖项,就进了体育系。 想起自己的这些经历,我从没觉得要感谢谁,说实话,我觉得这是赚来的生命、赚来的经历,并不像父母那样珍惜。 从小我就在一片黑暗之中,这一刻的黑暗让我有些似曾相识,尤其当我闭上双眼的时候,小时侯那漆黑的环境又再一次将我环绕起来,但是我不再无助,因为只要我睁开眼睛就能得到一片光明、看到世界的精彩。 这对角膜不知道原本是属于谁的,在我4岁那年忽然得到了这双角膜。小时侯没多想,只是知道,看得到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看周围的人和事,也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上学,尽管为适应这双角膜医生推迟了我的入学时间,我还是觉得自己极其幸运;近来我总觉得我的眼睛冥冥中在感应着什么,当听到一下一下的敲击声,我的心在颤抖、眼睛仿佛也在跟着跳动,眼前有时会闪现些不认识的人影,有时会让我开心,有时又会让我心痛,我认识他们吗?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家里对我从没有要求,只有一点,我的英文名要和捐献角膜的人一样——Kevin,这是父母所知道有关这双角膜的唯一信息,也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表达感激的方式。 黑暗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我要去查一查当时的那起车祸,更多了解Kevin,或许他认识曾闪现过的这诸多不明人影。 波折 上午的课,没怎么听,只一心想着可能的线索。手机响了,是我的女朋友Selina,她很漂亮,在法律系。 “Kevin,我下课了,楼下等你!” “立刻!” 两个不相干的系别唯一的联系就是教学楼接近,因此我们相遇了,对于逻辑严谨、态度严肃的她会喜欢我的散漫,我很惊讶,到现在也很惊讶,几次问她都没有答案。逻辑严谨?或许,这个事情向她征询一下会有意外的惊喜,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她抱着厚厚的法律书站在法律系楼下,美丽的卷发散在排扣大衣的帽子上,一脸严肃。她对陌生人都这样,只有见到熟识的人才展开笑脸,站在旁边看上一会儿,你会发现她表情的几度急剧变化。我走过去,和她慢慢向食堂走去。 “Selina,有个事——” “说!”她一向这个态度,很干脆。 “让我想想。” “你还用想?说吧,是作业不想写了还是……” “不是不是,我还能老不写作业?这件事挺复杂的,这样吧,咱上校外西餐厅吃,那儿安静点。” “来,让我看看,今儿怎么这么不像你啊!” 我停下来,看着她,直到她说“走吧”,我跟着她转了方向,向校外走去。她太奇怪了,这么久我觉得还是不了解她,难道她会相面吗?还是看出了我刻意隐藏的不安? 所谓校外的西餐厅,其实就是一家卖高档盖浇饭的小餐馆,里面有奶茶、有音乐、还有舒服的沙发靠椅,因为校门口以小吃店居多,这种重环境、重口味的餐馆实在不多,所以被爱称为“西餐厅”。我们走进去找了一个较安静的位置,每人点了一份咖喱牛肉饭,坐在沙发椅上,顿时觉得神经放松下来。 “这件事已经纠缠我一个礼拜了。”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示意我继续讲下去。当听完敲墙一周和陌生人影的故事,她忘了吃饭。我的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开始沉默。我一般不打扰她,因为这样的状态就表示她在认真思考。忽然,她开口了: “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不得不佩服她的逻辑,我的确刻意隐瞒了换角膜的事情,这件事我一直不愿意提,因为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是我的骄傲,对于被推迟上学的几年,我通常都以骨折一带而过。我所有的思考是基于自己的经历,而她并不知道,所以无论是谁单纯地听到敲墙和人影,充其量也只能认为是惊悚事件。Selina对我的了解不亚于我父母,看到我如此重视,她肯定不会嘲笑我无中生有。而此刻的她,正在用同样美丽的眼睛注视着我,我深吸了口气。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足球场上见到我的情景吗?” “怎么可能忘?!当时我和同学去食堂,路过足球场你正好进球了!你队友的欢呼声把我吸引进去、我自己继续看完了剩下的比赛、接着你就走过来说‘你是哪个系的?’。我被你的眼神冻住了,一直看着,还没回答,你就说‘当我女朋友吧’,然后我傻傻地点了下头。”每次谈到相遇她都兴奋得不得了,语速极快,好像我还在球场上奔跑,而她则是足球解说员。 “这么说是当时我的眼睛吸引了你。” “差不多吧,你的眼睛认真盯住什么东西的时候有一种吸引力,很特别!” “如果我告你,这双眼睛原本什么都看不见呢?” “你……什么意思?”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天生失明,直到4岁时接受了别人捐献的角膜才能看到东西……”我把自己认为刻意隐瞒了的部分向她全盘托出,换来的是她错愕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好恐怖!”她看着我,看得我也觉得恐怖。 “怎么了?” “你不觉得是你的眼睛吸引了我,而有可能根本就是捐献角膜那个人的眼睛吸引了我?难怪我一直不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我还觉得一直不了解你呢!”她怎么会这么想,这还真是一个意外的思路,尽管否定了我的魅力,让我有点伤心。 “你想问的是,如何找到其中的联系?”我点点头,但是没有想到这隐瞒的部分会给我们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以致完全颠覆了她以往严谨沉稳的性格,如此急迫地想得到答案。 “我下午想想,下课时见!” “好吧。” 和她走回学校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被眼睛所吸引,最后却发现这双眼睛另属他人,这不能怪她,因为是我刻意隐瞒了,可她并没有生气。 追查 ***Selina是因为爱上了我的眼睛,所以爱上了我;而我对她的一见钟情又有什么可以解释呢?我也记得那一天,被Selina反复诉说的那一天,她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看了我的进球,听到了队友的欢呼,所以我们相遇了。而那一天从我的立场来讲,情形则完全不同,我们约好输球的一方请客,比赛当天,对方的队长是Sean,他表现得很勇猛,两方紧紧钳制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谁都无法先进球。眼看就要平了,就在这时候,忽然队友们开始欢呼,我以为是进球了,向欢呼的人看过去,其他人也一样,而奇怪的是球明明就在我视野中不远的地方,我很轻易地就踢入了球门,然后又是一阵欢呼,坚持了一会儿,我们赢了! 我看到球场边的Selina,她那么美丽,瞬时忘乎所以,所以就问了那个至今让我也奇怪的问题,她点头,成了我的女朋友。那天是Sean一方请客的,Sean好像对我的“双收”很不满,之后他的态度一直很差。 后来听说,那天队友的欢呼是告诉Sean,Selina走进了足球场。那天本应该是Sean的个人秀,却阴差阳错变成了我,一切都和原本想象的不同,当然我也没有告诉Selina,因为那个球还是我进的,只是和她看到的有些时滞罢了。了解了这点,于是我和Sean的关系也仅限于偶尔一起踢个球,没有更多来往了。*** 回想着一段又一段不得不隐藏的故事,等到了下课,我很期待她的结论,提前去Selina的楼下等她。 她看到我,迟疑了一下,径直向我走来。 “陪我在校园里走走吧!” 我跟着她,一路走到了体育场的旁边。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表情既不严肃,也不欣喜,这不像她。我刚想说话就被她打断了。 “咱们分头调查一下吧。我仔细想了一下午,这件事好像没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比如说?”Selina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一定是有不可否认的事实支持着她的判断。 “我翘了一节课,去图书馆公共电脑上查了这件事。信息很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根据你给我的信息,那天C市发生了3起交通事故,2起酒后驾车,1起超速追尾。你并不知道捐献角膜的Kevin,说着好别扭,像在叫你,唉,总之就是那个人是肇事者还是受害者,所以我都查了一下。” “结果怎样?” “唉,”说着,她摇摇头,“这样的车祸太多了,我只是凭感觉,认定其中一个被害者是那个Kevin。” “我也只知道他是一不知名公司的职员,英文名Kevin,我甚至都怀疑这是医生随意编出来搪塞我父母的话,一点真实性都没有。” “我们就姑且认为他是个职员,英文名Kevin,看能不能查到角膜捐献的记录?” “谈何容易,20年过去了,可能当时为我做手术的医生都不在原单位了。这样,我以受捐赠者的名义去问一下C市医院的眼科。”我不想让Selina失望,看得出来,她比我还担心这件事的影响。 “好,那我继续查一下那个车祸受害者。我们吃饭去吧?”她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我也笑了笑。 “如果你最初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的,那现在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失望?”想了想,我还是问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会啊,我觉得,我们是被不明力量吸引到一起的!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种过了好久又终于找到你的久违感,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走散的。” 她,恰好说出了我的感觉。 第一章 信使的秘密 2 - 极乐舟 - 燕菁 紧迫 这一晚,又是周日,距离上一个周日,中间简直像隔了一个世纪。这一周,我心神不定,连带着Selina也心神不定,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这一切发生着又无法掌控,让人心焦。 周五接到Sean的邀请,下周三去体育场观摩他和外校的一场足球赛,希望我带上Selina,他真心地祝福我们,也希望大家还能是好朋友。其实Selina一直都当他是好朋友,只有我在犹豫。 犹豫让我的意识很快混乱起来,当我被敲击声唤醒的同时,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在犹豫中睡着了。这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轻微响声,门开了,接着是更明显的敲击声,忽然一切都停了。床在最里面,我不敢打开灯,站在床边,试着问了一句, “是Kevin吗?” “你很聪明,Kevin。”听到这里我舒了口气,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不认识他,但也并不害怕他,慢慢走过去,看到了一位帅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休闲装,两手拿着一个船型木盒。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闭着,我知道即使张开也看不到,他的角膜捐给了我。 他……这样,是怎么进来的啊,宿监不会拦住他吗?在此时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他忽然笑了笑。 我不好意思地答应了一声,原来他能看到我的想法。 “我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从听到敲击声我就开始走,一直到现在。我在一个和你平行的世界里,每走一步我都要敲击墙壁来确定你的方向,惟恐走到别的空间耽误了时间,可还是走了这么久。” “平行世界?我一直以为你是带着拐杖的,声音更像拐杖。”我真不敢相信他是这样走过来的。 “平行世界不同与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那里就像是这间宿舍以外的空间,都是平行世界,随时有可能迷失方向,而我不断敲击墙壁也正是为了确定你的方向。你身上有曾属于我的东西,我能收到一种感应,相信你也一样。”原来是这样,是这双眼睛为他做了导航。 “你来找我……是想要回角膜?”我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哪有这样的?我来看看我的眼睛,还要把这个交给你!如果不是实物我很快就可以送到,偏偏这东西如此重要,来到这个世界我只能以死去时的最终状态出现,只好一步一步找过来!”他笑着把那个木盒递给我,方向一点都没有错误,仿佛心里有一双眼睛,他的笑让我觉得很亲切。 “这是什么?”我接过木盒,木头的质地与原色让人安心,奇特的船型又略带异域色彩,黄铜的锁扣上写着繁体的极乐二字。轻轻扭开锁扣,里面只有一张纸,写着不认识的字符,很多竖行,不认识也就看不出起始点,也看不出字的方向。 “宿符。”他表情严肃。 “我要这个有什么用?” “会有用的。”他没有更多地回答,也无视了我不解的表情。 “我一直很想了解你!” “我吗?只是作为角膜受赠者对捐献者的好奇?” “你的所有经历,我觉得你的人生好像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 “你确实很聪明,我会告诉你的。我一定要在凌晨4点半前离开,简单说一下吧。” “哦,快请坐!”我搬来一把椅子,他完全不像盲人,在我椅子放下的地方准确地坐下去,面对着我。 “如果我说你的人生是我的翻版,你一定不高兴,但事实就是这样,这也是我来的目的,为了阻止这个轮回。” “轮回?” “是的,这就是个轮回。”接着,他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是1990年出的车祸,这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工作一年。我的父母对我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只希望我平安度日、结婚生子,现在我才了解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或许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说到这件事就一定要提我的女朋友Selina,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在大一的球场上遇到,相恋,大学毕业后就准备结婚。想必我说到这里你也明白了,你未来要走的路就是我的路。 Sean这个混蛋!我以为他真心地祝福我们,谁知道他竟然暗算我! 我和Sean同是足球队的,在一场球赛里我赢了比赛和Selina,他气不过,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直到毕业后,和Selina准备结婚,我送去了请柬,他一定要拉着我喝一杯,说这一杯一定要喝,这样就把过去的恩怨都清了。我信以为真,答应了他。哪知道,这个清算是如此地惨烈。 他从大学时候就开始自己学习偏僻的咒术,更学了失传的梵咒,由于他心思不正,只能画出反宿符。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平行世界里几番追查,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悔之晚矣。***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Kevin如此着急地赶来,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了Sean对我的邀请?我迟疑不决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意识中已经搀杂了Kevin原本的意识,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抗拒。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知道Sean的阴谋。我在平行世界里也加深了对梵咒的修行和理解,并且找到了化解方法,这道正宿符,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 Sean的梵咒很厉害,不仅牵扯了我,宿符里涉及到的他自己和Selina也逃不出这个轮回。他特意安排了当时的情境,就是为了在下个轮回里赢取胜利。记得那个角膜捐献卡吗?是由他的宿符凭空变出来的,目的就是移植给一个男孩,也就是你,同时Sean和Selina也会在合理的情形下死去,开始下一个轮回。所以,你又碰到了Selina和Sean,情境重演,你还是赢了。这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的宿符还不足以改变过程,一切皆由天意。” “你是说,我本来应该在足球赛里输掉?” “对,至少Sean设计的是这样,他会最终得到Selina。然后你不服气,在下一轮回中再去和他竞争,其实竞争的核心就是看谁更胜一筹,这是对梵咒的误用!梵咒本是古老的天竺修行之人对各自修为的要求,不可有攀比之心,但要有进取之意,持正心画出的咒符就叫宿符,可以促使刚入修行之门的人自觉修行,等到境界高深就不再需要了。可惜,物分阴阳,符分正反,大多人不认真修行、心思不正,只能画出反宿符。其实,宿符的使用范围不止于此,且能量场极强,波震四方。说远了,梵咒的要义是有两个人与竞争之物即可画符,他利用了这一点。但他还是算漏了一点,就是人,他只能计划到你们三人,却无法计划其他人,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明白了,比赛时他队友的欢呼就是他没有算到的那一点。” “对。他对你的邀请你一定要去,带着Selina,不然三人的纠缠永远也解不开。这一轮回的Sean更加急切,都等不到大学毕业,但也有利于你的地方,你要善加利用。” “你那么着急送来的这个宿符一定是用在解咒上,是贴到他身上还是怎样用?” “具体的我无法告诉你,这有违天意,但我可以告诉你当时Sean是怎样用的。宿符只有一张,早已画好,切不可浪费,挽回一切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当时将宿符一分为二,各有有三行咒语,其中半张烧成灰,灰烬撒在酒里,我离开时,他点燃了另外半张咒符,事情的发展就依照他安排的发生了。” “明白了,我去想一想,他就没有算到你的出现吗?” “当然算到了,但这局面一旦展开,他也无法退出,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只能接受。另外,还有一个你母亲送给你的梦境,我走后你会看到。” “你不是专程送宿符来的吗?”我有些疑惑。 “一半原因吧。” 他微微一笑,说出了之后事态的发展。 ***我被车撞到的刹那,看到了很多人的面孔,也就是你眼前闪现的那些面孔,他们是上个轮回里的Selina、Sean、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倒下去,忽然一个手向我伸过来,拉起我,走入了现在所知道的平行世界,我能看到自己还躺在地下,医护人员在检查,最后宣告死亡,周围是惋惜的表情,之后我又看到了亲人、朋友、Selina伤心地站在我的黑白像前,一切都能看到,却无能为力。我恨那个伸手救我的人,他让我更加绝望,可他告诉我,只有我才能亲手挽回这个局面,阻止悲剧再度发生。他是我现在的老板Ivan,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所有产业都叫“极乐舟”,我被安排在了平行世界里的快递公司“极乐舟事务所”,传送的物品只有一个——梦。公司只有三个人,Ivan, Sue和我,Ivan是挂名老板,Sue是编排员,所有编排都是程序化管理,但是具体的递送还是要由我去,不要看我现在这样,在平行世界里我还是23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一双飞快的腿,可以在一夜间将订单全部完成。Ivan是个很好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对我至关重要,这些天都是他在帮我传送梦境。Sue很漂亮,让我想起了我的Selina。*** 他沉默了。 听到这些,我很惊讶,一是惊讶他的现状,一是惊讶他所讲的东西。 “所有的梦都是由你们来送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有选择性的,只接受特别的梦,时间有限,具体的没法和你讲,看看你母亲专门送给你的梦吧,你就明白了。” “她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呢?” “我们会挑选,她将梦送到一个统一的地方,我们觉得特别的就留下并第一时间通知收梦人。比如说,你母亲送给你的梦被我们选中,她在梦中就会收到你的微笑。” “那些不被选中的梦呢?还有,这要付费的吧?” “不被选中的有可能被漏掉,对方就收不到,也不知道被对方梦到过。我们都是向收梦方索取,在平行世界有活人、有去世的人、还有其他地方来的不明身份的人,但是通用冥符,就是冥币,只要你烧了,无论多少都可以,当然越多越好!记得要手写——极乐舟Kevin。”他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我们三人的渊源已经纠缠了几世,该有个了结了。已经快4点了,我要走了,你珍重,切记,只有一次机会!” 我目送着他站起身,打开门,回身对我摆着手笑一笑,走出门。我不想去挽留他,走出去就是平行的世界,少了专程送来的东西他可以日行千里,那个专程送来的梦境同样重要,我急于知道内容! 又看了一遍那个宿符,梵文复杂得让人有些眩晕,照他嘱咐仔细收好。不知是宿符的灵力还是他送的梦境开始释放出来,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母亲的身影出现了,她起早贪黑地工作,父亲也是,只为了这个家。忽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我的声音—— “妈,我们整天跑步,运动鞋太费了,能不能再汇1000块钱过来?” “行,你在那里好吗?”妈妈用试探的语气问着,爸爸也走过来在旁边听着。 “好!妈,没别的事了。” “哦,你学习吧!我和你爸……”后半句就在听筒里消失了,看得出父母失望的表情,我想起来了,这是最近一次打电话,内容还是要钱。梦境还没有结束。 “怎么办?”妈露出为难的表情。 “把我看病的钱先拿出来吧,老病根子了,不急一时,孩子没鞋怎么上课?他可是体育系的。”爸说过,还在心里算了算,“嗯,差不多够!我再借200,明儿就把钱汇去!” 说着爸走了,一路走一路咳,这是他的老病根了,一直都没有治好,原来是我…… 父母从没和我说过这些,每次汇钱都答应得很痛快,我怎么这么不懂事。想到这些,我哭了,哭得不可抑制,直到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对决 趁着中午休息,我把昨晚的事通通告诉了Selina,她像早已预料到一样,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却要求看一看那个宿符。看着看着,她念了出来,这是我从未听过的文字,怎么会呢? “你认识梵文?”我无法抑制我的惊讶。 “你说什么?我在念吗?我完全没有感觉。”她一口否认。 “刚才你看着确实念了出来,是用我不懂的语言。”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张宿符有问题,昨晚我盯着看的时候也感觉到一阵眩晕,好像对你的效力更强!”我开始好奇这张宿符,是不是对每个人的效力都有所不同呢。 “或许吧,你是他的轮回,我是他至爱的轮回,感情肯定会强烈一些,爱与恨是强烈感情的两个极端,那么这张宿符就是为Sean所画的。” “肯定是这样。不好,我应该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效力这么强,Sean肯定已经感觉到了。” “可能已经晚了。” “周三的比赛你去吗?Sean的邀请?” “去呀!等等,我有一个主意!再让我看一下那张符——” 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相信她,她看过把宿符还给我,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 周二,我简直找不到Selina,打她手机不接,打宿舍说她出去了,这让我平添了些许不安。 比赛前的一个小时,Selina终于现身了,打扮得比平时靓丽许多,但身上隐约有种寺庙里佛香的味道。她和我一起走进足球场的时候,Sean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做赛前运动。 这场比赛打得毫无争议,以Sean的实力稳胜。赛后他提议庆祝,大家一起去校外的小餐馆,故事在重演,他提议大家干杯,这是为单敬我做准备吗?我不禁摇头,躲不掉的。兜里的宿符已经按照上次Kevin说的用法一分为二,一半是灰烬,一半还是纸符,我的手在兜里开始发烫,什么时候放进去合适呢?Kevin并没有明示。 这时,Selina左手挽着我的手臂,右手拿起酒杯向Sean敬酒,“祝贺你的队获胜了!我和Kevin敬你一杯!”气氛有点僵,大家都知道历史,也就不好再多说。 “好,你敬的我一定要喝!”Sean很痛快地干了,“轮到你了Kevin,祝福你们!”他递过来一杯酒,这一杯,不喝也得喝,我也一干到底。 大家看到这样的气氛也就都喝开了,一会儿便醉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回校了。 “Sean,我们把话说开吧,你给Kevin的酒里有宿符,我们给你的酒里也有宿符!”我没想到Selina会这样说,这不是要激怒他吗…… “我知道,但是那杯是你敬的,我一定要喝,死也认了!何况我们机会是均等的,你只有一张,我也只有一张,自当赌一次。”他笑笑,好像毫不在意。 “谁说我们只有一张?”Selina的这一句好像对Sean的打击很大,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可能,你们骗我!宿符本来就不易制作,且耗时相当长,你们不过就是凭着Kevin的那一张!”Sean说的有道理,从Kevin的语气里也能听出来,制作宿符很耗时间。 “你看!”Selina将我右兜里的半张符抽出来,从她自己的兜里又抽出一张。 或许是Kevin的宿符对Sean产生了作用,他开始眩晕,手扶了一下桌边,另一只手则抓向兜里去找自己的半张符。 “快烧!”听到Selina的声音,我立刻掏出打火机去点燃宿符。不知道Selina的那张符是从何而来,我们毕竟只有半张是真的了,先烧真的! 与此同时,Sean也点燃了他的宿符,两个半张的符在各自的烟灰缸里燃烧,将三个人的脸照得火亮,同时燃烧着的还有上一个轮回的痛苦,今天出了这个门,谁也不知道究竟哪方会占上风。 “Selina,你这张可是假的,烧起来一点效力都没有!哈哈哈哈!”Sean放肆地笑着。 “我会让它变成真的!”只见她双手合十,口中不断念着什么,听不懂,像是诵经。 Sean的脸慢慢扭曲,“这不是假宿符吗”,他身体开始发软,倒在靠墙的椅子上,脸上流着涔涔的汗,他在比赛后都还没有这么多汗。 当我那半张宿符烧完的同时,Selina也结束了诵经,而Sean已经瘫倒在椅子上,昏迷过去。 “他不会有事吧?”我担心地问。 “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把他抬到医务室吧!”她笑着说。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看着Sean苍白的脸,我有些怀疑。经过医务室的检查,称Sean是剧烈运动后忽然喝酒,导致一时的昏厥,休养一下就好了。 走在夜晚体育场的跑道上,我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刚才到底在念什么?咱们的宿符不就一张吗?” “我看到那张宿符产生眩晕的感觉,说明我能与Kevin直接沟通。于是我就想,当年的Kevin本就比如今的Sean技高一筹,而且梵咒也算沟通的一种媒介,如果我把想写的内容用梵语写在纸上,通过Kevin对梵咒的掌握就可以发挥出同样的效力,这样我们就相当于有两张宿符了!” “聪明!那这么说,周二你的失踪也和这有关了?”我理出了些头绪。 “对,我周一晚上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同学,请她帮忙找会梵语的人,只要一句话“万事终结”,我请教的又不难,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就是我那张宿符上所写的。一定要手写的,所以周二我去她的学校取,又立刻赶去最近的寺庙求法师开光,还好赶上了。” “你口中一直念念有词,也是说的那句“万事终结”?” “当然不是!”Selina说的这句好熟悉啊,Kevin好像也很喜欢说这句。 “那是另有口令?” “我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因为听你上次说,我能念出来,还很像,于是就按着那个感觉一直在随便重复着,吓唬吓唬他,而真正与Kevin沟通的是心中默念的另一句,第二张宿符才产生了效力。” “你就别吊人胃口了,到底哪句?” “哪一句啊?不告诉你!”她笑着跑走了,美丽的波浪发越跑越远,还不断向我招手,我于是也跟着跑过去,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与Kevin对Sean的恨相对的、同等强烈的是他对Selina的爱,她又是Selina轮回的那个人,想与在平行世界的Kevin沟通,也只有那一句了——我爱你。 最终,还是爱战胜了恨。 尾声 2009年12月31日,元旦前夕。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和Selina给Kevin烧了两打冥咒,都是最大面值的,感谢他选的梦境让我醒悟,也感谢他不辞万里一步步走来,及时送达了那道重要的宿符、救了我们。Selina亲自手写了收件信息,流着泪,一张一张地写,很认真,此时写字的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Selina,我也有点不确定。 烧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一条无发送号码的短信,又吓得我一身冷汗,最近碰见的怪事太多了。 ***“收到!谢谢^_^——极乐舟Kevin”。*** 文字下面是一张他的照片,穿着休闲装的他站在一艘双层邮轮旁,身后是漫天的粉色晚霞,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微笑着。原来这就是极乐舟,一边想着,赶紧把手机递给Selina,她应该是第一次见他吧,可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依恋,又有些欣慰。 这家伙,上次怎么没说他还能从平行世界发短信过来呢?我刚想回一条,相片慢慢地淡了、消失了,之后连这条短信也不见了。一定是怕我挂念着吧,看到他微笑的脸我就知道,他一定很满意这个结局,更满意Selina的智慧。 再次见到Sean,我觉得他变了,眼神变了,以前是那么不可一世的眼神。 Selina说我的眼神也变了,就从那天以后,不那么勾魂摄魄了,这算夸奖吗?就当是吧。 “你当初迷的不就是我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吗?这回没了得多失望啊!” “当然不是!我迷你是因为……”又来了,把他的口头禅都带过来了。 “是因为什么?”我俩躺在足球场无人的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沐浴着阳光,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是我和Kevin说的那句啊。” “我也是Kevin啊,说吧,周围又没人。” “我爱你呗~”我好像听出了她的微笑。 ***听到她羞涩的表白,我才觉得这次风波是真正化解了。我和Selina虽然还带着轮回中的名字,但是心已经完全属于对方,不再有隔阂了,至于三人以前有过几世的渊源,何等的仇怨,也不想去追问了。当下,此刻,就很好。*** 远处的看台上,Sean定定看着躺在草坪、幸福微笑的两个人,不甘心地用手砸着窗框,另一只手则拿着Kevin带来的船型木盒,忽然眼露凶光: (完) 第二章 四姓族人 1 - 极乐舟 - 燕菁 云游 2011年7月6日 云南来过几次,但第一次到Q市。躲开夜晚青年旅社的喧嚣,自己独自吹着凉风、喝着啤酒,说不出的惬意。 算起来,我已经毕业两年了,从Y市的大学毕业后,放弃了自己的商业管理本行,干起了自由摄影师。大学时的积累让我轻松找到了现在的工作,晃晃荡荡,云游四海,所幸家中对我没有硬性要求,也就由我去了。 来这里不单是为了一个无名旅游杂志的拍摄需求,而是听说Kevin和Selina要在Q市办婚礼,请了大学时的几位好友,我也是费了些心思才打听到的。自从几年前宿符对决败于他们,我自知不是对手,也就淡出了之前的圈子,一心钻研摄影。在校期间尚能借各种场合跟踪他们,以为还能找到些许线索,毕业时各自忙乱略一疏忽,没想到两人一起回到了Kevin的故乡C市。可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偏偏选在如此闭塞的Q市,透着安排人的别有用心,这回总该见到那个送宿符的人了吧,但愿如此。 想着喝口啤酒就回去,忽然听到旅社里传来争吵声,两拨年轻人酒后情绪失控,多说两句竟然动起手来。驻店帮忙的小姑娘弱不禁风,根本拉不开,估计也不敢拉这个架,我就英雄救美一次吧。可能是我天生的魁梧身型有点威慑力,再说上两句劝和的话,两拨领头的小伙子很快就松开了,气哼哼地离开前厅,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 小姑娘赶紧端来杯冰水,挺机灵的,看我拿着啤酒空瓶,就送了冰水,可能也是怕我再喝多了闹事吧。 “感激的话就不说了,天热,来喝杯水,冰的。”她一边笑着一边说。 “谢了啊!” “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我怎么能劝开他们啊。这样,今天挺晚的,明天还是我当班,我送你几瓶啤酒,记得找我要啊,忘了可就不给了。” “老板娘真大方,那以后我可得常驻这里专职劝架了。”一句玩笑话把小姑娘逗得哈哈大笑,当地的姑娘就是豪爽,高兴就高兴,从不扭扭捏捏。 “行啊,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专职劝架,没工资,但啤酒管够!”她也挺敢接话,我倒有点兴趣了。 “我说,这旅社你家开的呀?由着你这么送?” “就是我家开的呀!但我可不是老板娘,店老板最近有事,我临时帮忙看几天,几瓶啤酒而已,这我还是能做主的。” “你从小就在这边?” “对呀。” “那你别送我啤酒了,请你帮个忙。”她看起来很有兴趣,我继续往下说,顺手拿出名片递过去,身份是一名挂靠在无名旅游杂志的摄影师。 “我是个自由摄影师,帮旅游杂志拍片。有个地方我不太认识,可能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很远的话,我可以给你车费和劳务费”。 ***我想起寥寥无几的线索提到过,在这里,有人见过极乐舟。但是,我也怕此地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若被我问得起了疑心,就前功尽弃了。*** “哪里?”她看起来也很有兴趣。 “狮心峡和碧澜江,狮子的心那个狮心,绿色波澜的碧澜,我在地图上怎么都找不到,网上信息也不多,只能自己走一趟。”我把信息简单说了一下,当然,这是我虚构的杂志拍摄要求。 “这里啊……”她迟疑了一下。 难道真的是禁忌话题吗?她迟疑的一瞬间,我的心脏都提到喉咙了,甚至连后面怎么圆谎都编好了。 “真的很远,自驾可能快一些,那也要将近一天呢,你确定要去?小时候外公带我去过,搭了几次顺风车,快傍晚了才到,但晚霞确实很美。”她眼神放空,陷入了回忆。 “确定,这是我的工作嘛。” “那要多等几天了,再过一周店老板回来就能去,车我可以帮你租,会给你一个优惠价的,放心!”她想了想,找到了一个最佳方案。 “没问题,那一言为定,我听你安排。”正好这周我要去“旁观”Kevin和Selina的婚礼,双线并行,两年的杳无音信忽然柳暗花明,让我有点喜出望外。 “只是,那边有个传说,还是先和你说清楚的好。”她表情很认真,我也被她的话彻底吸引住了。 还怕什么传说,如果就此找到线索,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传说 我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心焦。 “什么传说?说来听听,反正我还不困呢。” “男女不能同去,不然……”,她试探性地看看我。什么呀,这叫传说?我有点被糊弄的感觉。 忽然她哈哈大笑,“骗你的!看你这紧张的样子,能有什么传说啊!说好了啊,一周以后,我带你去。快回去吧,我还要看店呢。” 清晨醒来,我心情很好,可能是因为追踪的信息有所进展,一觉睡到自然醒,连时时搅扰我的梦魇都暂时逃离了。 还有两天才到他们的婚礼,四处去逛逛吧。就算拍不到合适的风景照,随便寻些独特的风土人情也可以交差了。 夏日的西南边陲小城,绿树成荫,民居纯朴,四处都透着不同于内陆的风情。清晨的街市摩肩接踵,热闹非凡,身着民族服装的人们过着他们的日常,赶集、摆摊、买菜,几十年如一日。来来往往中,相熟的老人们随意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谈笑着、闲逛着,应季的蔬菜和水果琳琅满目,也有不少当地特色的美食,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这些都是我相机里的主角。在大城市待久的人们,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和冰冷的人际关系,对于这类题材完全没有抵抗力。 小城面积不大,走上几圈就全看到了,工作也算完成了。我特意去他们结婚的地点看了看,好像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能等当天了。 我出旅社时,小姑娘还没起床,前台空着,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要不,给她带份早点? ***不知为什么,抵达这里时,看民族服饰的姑娘们就是单纯觉得很美,今天再看,眼前总会自动带入小姑娘清秀的脸庞,想起她爽朗又肆无忌惮的笑声。不好,我是中毒了吧。如果是这样的毒,那我不介意多中几次。*** “小伙子,你在照什么啊,我看你拿相机晃悠半天了。”身后一个老迈的声音打断了我澎湃的心理活动。 “大爷好,我是旅游杂志的摄影师”,我拿出名片,正准备转身递过去证明身份,谁想眼前之人衣着讲究、面容慈祥,怎么看都不像维持治安的大爷。 “哦,摄影师。小伙子,介意我看看你的照片吗?”老人笑着,有种难以拒绝的诚意。 “当然可以”,我调出相册,一张一张翻着。 “照得真不错,只是都比较常见,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吧。”老人还是那样笑着。 “那我求之不得。”我虽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城,也算做足了功课,自认除一周后要去的地方,小城内的部分都拍全了。我倒是想听听,还能推荐出哪里。 “我的画室。”老人自信地笑着。 “冒昧问一下,您是……”我更好奇了。 “一直居住在此的民间画家,哈哈哈。”这说话方式,还有肆无忌惮的笑声,似曾相识。那个小姑娘!这不是偶然吧,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失敬失敬,越是深藏民间的艺术家越有非比寻常的成就。您的画室在哪里?我改日定去拜访。”一边说着,我在外衣兜里摸索着便签和笔,平日为了记录灵感,总会随身带着纸笔。 “狮心峡。” 姓氏 ***听到这个地名,我的手不禁顿了一下,极力掩饰着慌乱掏出了纸笔。抬头再看老人,带着了然于心的笑容,眼神却有种别样的犀利。*** “哦……”我也算能言善辩,一时间竟找不到回话。 “听我孙女说过了,你想去狮心峡和碧澜江拍摄风景。既然你为我孙女解了围,我们理当投桃报李。老朽在那边正好有个画室,窗外风景绝佳,不嫌弃的话,可用以短暂休憩、遮风避雨。”语速从容,逻辑清晰,有礼有节,怪不得他孙女也有那么灵秀的一面。 “这么说,那家青年旅社是您的?” “我老喽,那是这里年轻人开的,我出资而已。多吸引些你这样的年轻人,摄影的也好,旅游的也罢,客来客往,一拨一拨地,年轻人们不那么寂寞,小城也更有活力,是吧?” “是啊。”我附和着,听起来确实挺有道理的。查找攻略时,这家青年旅社吸引我的就是周边独特的自然环境、完备的住宿条件,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极其便宜的价格,原来还有老人家如此巧思。 “人老了,爱说教。年轻人都嫌烦,哈哈,索性我也就放手让他们自己管理,经营得还不错。我时常回来看看孙女,她父母早亡,全靠这里大家帮衬,如今都十七了,真快啊。”老人自行说着,我也不便打扰,听到小姑娘的身世,略表震惊。 “幸好,关心她的人多,成长得很幸福,像她母亲一样善良单纯,就是我女儿。不过,太善良了,也不好。”老人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径自说着,轻描淡写地介绍了小姑娘的成长过程,又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女儿,可能是勾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您孙女很可爱。”话说一半,更蛊人心。但这种话题终究不好往下问,我换了话题。 “哈哈,这丫头就爱听人夸她。”爽朗一笑扫去了片刻前老人眼里的阴霾。 “老人家,怎么称呼您呢?”听了人家的故事,我忽然想起还没请教姓名呢。 “巧,灵巧的巧。” “很少见的姓氏啊。” “是啊,天竺四姓之一。早些时候,我们是从C市迁过来的。再早些,是在西域那边。为了避难,居然一路逃到这里,不可思议啊。” “天竺四姓?” “巧、纯、舍、首。现在很少听到了吧?其他避难的,为了自保,大多改了同音姓或近音姓,可能是我们逃得够远,这姓氏就保留下来了。” “避难是怎么回事呢?”我忍不住追问下去。 “说来话长,不说了吧。” 明明吊起了我的好奇心,却又是戛然而止。我的手机铃适时解救了这尴尬的沉默。 “哦……好……好,我把拍完的先发过去,您先编辑文案。”杂志编辑在催照片了,以为我在公费旅游吗?我也是有事业心的,需要的早就拍好了。 “年轻人,忙点好。下周,欢迎来我的画室。”老人缓慢挥着右手和我告别,声如洪钟,后半句在转身后依然能听到回音。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步履轻盈,很快就拐入旁边的小巷、不见人影了。 “简直是老神仙啊。”心里打趣地想着,随即意识到自己要赶紧回去了。还说带份早点呢,都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带着错失讨好机会的遗憾,我悻悻地回到旅社。装作不经意地往前台扫了一眼,今天她不在。去哪儿了呢?和她外公在一起? 快速连上电脑,传好照片,我开始躺在床上放空: 今天也不算一无所获,听说了天竺四姓。咦,那这么说,可以叫这姑娘“巧妹”?一念之间,头狠狠晕了一下。 ***鸠氏,天外一姓族人,今领命世代追杀逃亡中原的天竺四姓族人,带回天竺秘术与“极乐舟”,如有违背,愿受咒噬!哈莱塞兰昆土伊古……*** 从小我就时常梦到这样的场景,若干衣着奇异的人在火焰前齐声起誓,起誓的最后是一串天竺梵咒,以命起誓,电视剧里的情节。梦中的我是旁观者,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从柱子的背后偷偷看着他们,柱子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手摸上去是冰凉的,再仔细看,沾了一片血,每次都在这里被吓醒。 刚刚又梦到了,醒来一身冷汗。回想起今天老人说到的天竺四姓,或许和梦里的天外一姓有什么联系吧。 婚礼 2011年7月11日,景区的开放式草坪。 Kevin和Selina的婚礼如期举行,在一个自然景区里,开放式草坪上提前装饰了花门和气球,还有为数不多的一圈椅子,看来他们请的人并不多,且仅限好友。我到得很早,特意带上望远镜,选了个绝佳的位置,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哪怕送贺礼的人里有谁拿着那个船型木盒,都不枉我来一趟。如果今天还没有线索,恐怕以后这条线就断了。 最早到的是Kevin和Selina,好久没见他俩了,毕业后,他俩就一直在C市工作、生活,不知为什么到现在才办婚礼。Selina还是很漂亮,一头波浪发改成了短齐肩,Kevin则褪去了青涩,两人都略显发福,看来是挺幸福的。可能是那次宿符对决中连带烧掉了我的心魔,现在看到Selina已经没有那种得不到就会心痒的感觉了。 不对,婚礼是11点开始,他们怎么7点就来了? 简单摆好最后的装饰,两人离开草坪区,转到人烟稀少的水泥路面上,悄悄地拿出一沓冥符开始烧。烧着烧着,他悄悄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扔进火里。 那个木盒!就是我在他宿舍找到的那个船型木盒! 有信息?Kevin看了看手机,递给Selina,两人情绪好像很激动,拥抱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了极乐舟,我可能都看不下去了。 不对,是不是因为烧了木盒才收到短信的呢?原来他们是这样联系的,完了,线索彻底断了。迄今为止,我仅见过这一个船型木盒。已经没有继续的价值了。 “那边的两人,是我以前的朋友。有些急事,婚礼就不参加了,请代为转交,谢谢!”我收拾了东西,走到景区服务站边,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请景区服务人员代送过去。想着以后山高水长,各走各的吧。 “哎呦,刚才有个小姑娘也让我转交红包呢,他们俩的朋友怎么都神神秘秘的,送红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工作人员的无心之语引起了我的注意。 “哦?可能我也认识呢,可以告我一下相貌特征吗?我去追一下,毕业后很久没见同学了。” “追什么啊,不用追,她就在城里开青年旅社,那个姓巧的姑娘,就是她帮这俩人订的场地呢。风景好,人又少,一般人我们是不外租的,她外公在这里很有名望,出了一大笔钱我们才勉强同意,景区这边很少有人来的……”大姐像聊家常一样和我说着,我却有点听不进去了。 ***巧妹?我私下叫她巧妹,她只是笑笑,就算默认这个名字了吧。 可我从没想到过她会和这俩人,甚至和极乐舟有关系。*** 我又望回Kevin和Selina,已经有客人到场了。从座位数来看,应该是请了11位,已到6位,按两人宿舍的朋友数来算,到齐了。其余5位呢?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吓出一身冷汗。 “小伙子,晨练啊?”这声音……是前几天的老人家,“和你说过了,天竺四姓。几百年来,谁家有姻亲喜事族人都会相互道喜的。” 他会读心术吗?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越想冷汗越不可抑制,何况我的包里还放着望远镜,我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挎包。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没想到他也是天竺四姓的族人。”我绞尽脑汁为自己打着圆场。 “我们四姓各到一位,还有一位!” “还有一位?” “就是你啊!哈哈哈哈!”老人忽然笑起来,彼时的声如洪钟,此刻听起来震慑人心,笑得我浑身发毛。 “老人家就别开玩笑了,没邀请我,我是听说后就近过来看看。” ***事态发展有些不受控制,虽然好奇心居上,但此刻更想逃离这个地方。上次的对决让我心有余悸,到现在还没敢重启我的梵咒修行。*** 老人没有挽留我,这是一种无声的驱逐。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自此之后,我再没听到过Kevin和Selina的消息,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二章 四姓族人 2 - 极乐舟 - 燕菁 信息 2011年7月11日 ***“极乐盒已收到,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天竺四姓族人又添新生,不可多得的喜事,祝福你们! 红包里的宿符,焚后直达极乐舟。 另:Sean正在远处监视你们,快召唤族人相助。——极乐舟 Sue”。*** 一如既往的阅后即消。但这一次,发信人不是Kevin,而是极乐舟快递的Sue。 自两年前Kevin和Sean宿符对决,新一波追杀就开始了。Kevin和Selina到结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上这些麻烦,只能在后来的日子里,详细给他们介绍天竺四姓和天外一姓的世代恩怨。四姓族人之间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若无宿符保护很容易被异族发现;如未被发现,则极有可能是身边修行高的族人在予以保护。作为两个四姓族人,本该知道这些,由于天外一姓被封印记忆良久,族人已经丧失了原本的警惕性。 最近几世的风波里,Selina只是个引子,换言之,即使没有她,流淌在血液里的天然仇视基因,以及天外一姓的残暴天性,也会引发新的风波。 而究其祸首,打开尘封几百年天外一世封印的,就是我——巧妹。 1977年7月6日 父母为巧姓远亲,并非当时找不到天竺四姓其他族人,二人久处倾心、私定终身。适逢乱世,族人四散逃落,无暇顾及,二人便借口避难,从C市辗转逃至此地。天竺四姓族人早年从西域带来大批金银珠宝,即使逃亡不断也依旧家底丰厚。 身处西南边陲小城,远避一切灾难与战乱。父母二人一直生活美满,和睦恩爱。 逃不过巧家对女人的诅咒,母亲难产而亡。作为巧家的独生女,我备受宠爱。面对宿命,父亲主张顺其自然。 我16岁时,因为长得颇有异域美,成了周边村镇提亲的热门人选。我深知自己的命运,本打算孤老终生,可自从遇见了他,一切都改变了。 他是下乡未返城又继续留在本地的知青,姓季,当年一起来的都回去了,他说自己没有家人了,要以此为家。小伙子长得精神,之前就被很多人提过亲,他不答不应,渐渐也就没人再愿意张罗。还好身边有几个朋友,业余生活倒也丰富,下班后就在周边爬山、游泳。 一次和朋友爬野山迷了路,在山间偶遇,之后便常来山边找我。山里人都说他对我有意思,让我别错过,我对他印象也不错。终于,在一次避雨时,把他带到了我家的山顶秘室,一进门,他就把我搂进了怀里,伴着外面电闪雷鸣,草房里也干柴烈火、如胶似漆,当时有多缠绵,后面就有多悔恨。 我靠在他旁边,轻擦着身上的汗,和他说了这个草房的秘密——这是我们巧家世代守护着的秘密,也是极乐舟秘密的四分之一。他听完并未表现出什么,却忽然头疼欲裂,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有些不一样,但具体也说不清。我以为是太早给了他,被轻视了。 意外的是,他对我表现出更大的兴趣,山顶草房成了我们时常跑去幽会的场所,每一次的欢愉后他都头痛欲裂,我以为这是正常的,没有在意。直到某天亲热后,他问我是否知道天竺另外三姓守护的秘密,我忽然就清醒了,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可是我已经有预感,自己难逃宿命了。 我把自己的罪过告诉了父亲,千头万绪,难以启口。经Ivan百般查找,他竟是被封印的天外一姓后人,原名鸠霁,为避人耳目改姓为季。翻云覆雨中二人血液的激荡与“极乐舟”三字解封密语,慢慢开启了他远古的记忆封印。 他像变了一个人,天天言辞相逼另外三姓的秘密及藏身所在,我罪孽深重。 随着我在世存留的时间越来越短,Ivan给我提供了一个出路:临近生产之日,谎称告知他想要的秘密,一起前往山顶秘室,当着他的面从悬崖跳下,一尸两命。Ivan会赶在平行空间及时施救,我是难逃一死,但女儿会交由我的父亲。 计划很成功,我也因为四姓族人的身份留在了平行空间,从此成了Ivan的员工,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单纯的巧妹,只有知恩图报的Sue。可以说,对Ivan,我言听计从。这次,Ivan安排我去通知Kevin和Selina,天外一姓族人再度出现、处境危险,让我消耗一定的修行绘制两道宿符,把二人接到极乐舟上,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事到如今,居然还有人想去狮心峡,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鸠霁目睹了我的跳崖,神经受到刺激,当场发疯,跟着一起跳了下去,但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生死未卜。从此那座山就被乱叫成失心峡,后来才改名为狮心峡。周边没人敢上去,都怕鸠霁死而复生,偷偷藏在山里的某个角落伺机报复。 我看到了我的父亲,苍老了许多,还有我的女儿,小巧妹。按Ivan的安排,我把装有宿符的红包交给她,她有我年轻时的样子,同时我也很担心她,会因为一时糊涂而重蹈覆辙,我要除掉Sean这个祸根。 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 逃生 1985年7月21日 ***我目睹巧妹跳崖,以为是她的障眼法,想逃过我的追问。我在崖边喊了一天,无人回应,天渐渐黑了,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我踉跄着掉了下去。拼尽全力看到的最后一眼,竟然是巧妹的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宁愿当作一切不知,就这样和巧妹二人一女、平凡度日。但心中有种无形的使命感,不断催促着我,尽快问出天竺四姓的现状和极乐舟的秘密。***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离Q市几千里以外的F市医院里,庆幸身上没有重伤,只是头疼了好几天。我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在旁边喊“还活着,快送医院”。医生说可能有脑震荡,要慢慢恢复,不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我没有失忆,只是还需要时间。我知道自己是谁,救助的人问遍了周边,没人认识我。是的,整个城市都没人认识我,但我也不能再回Q市。 两周后,我出院了,顺势用了个假名——玉齐。F市看起来不错,有美丽的海岸线,我决定留下来。 沿海城市商机多,人们头脑也活泛。借着追寻线索,我在大学附近倒腾古旧书籍,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开了个小门脸,后面隔出两间自用。平时收书、找书,结交了不少老学者。可不要小看这门生意,有时不同行业的书籍会带来不经意的启发呢。 与文化人交往多了就自求上进。趁年轻考了大学,半工半读倒也不累,课余闲暇还能有空和同学跑跑步、踢个球。同学间都流行互称英文名,我给自己也起了一个,叫Sean。 日子过得平平常常,没有波澜。其实,不寻常的平静才是波澜的前兆。 1988年6月7日 自从断了和Q市的联系,再没听到天竺四姓的线索,尽管我试过很多方法。 在大学旁的小书店里,见惯了情侣卿卿我我,见怪不怪。可唯独那天的一对,从掀开门帘,我就感觉到了异样,头痛欲裂。难道他们是天竺四姓的族人? “老板,有占卜相关的书吗?”声音清脆似银铃,吸引了我的视线。女孩转过身来,顺直长发半遮清纯面庞,更显秀丽。 “有书名吗?” “《梅花易数》。” “有的,等一下。还需要其他的吗?”我想知道,她会不会找西域相关的书籍。 “只要这一本。”她回答很干脆。 “你看,我就说这里会有吧。其他还有什么,能看看吗?”身边的男生说话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望向我,似笑非笑。 “是还有几本的,问得太突然,一时找不到。要不你们明天来,我放在靠门口的书架上。” “那就明天再来吧。”俩人转身出去了。 一来二去,我和他俩熟络了起来。或许出于保护隐私,没有告我名字,只互称Kevin和Selina,都是大四的学生。万幸他俩不是情侣,专业也不同,只是出于同样的爱好,偶尔同行而已。奇怪,在这所大学附近,我第一次见到他俩。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不会注意不到的。 自此之后,他俩常来找些杂七杂八的古旧书籍。头疼的感觉只有那一次,之后就莫名消失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急于找到四姓族人的线索,造成了错误的判断。也或许是我被女色迷了心智吧,女孩活泼灵动,很惹人爱,不得不承认,我动心了。虽然我比他们大了几岁,毕竟还是年轻人。我的时间充裕,他们也正值大四,有时会一起踢球。Kevin终究是年轻,在一场比赛里狠狠赢了我。看着场边的Selina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正牌女友,我嫉妒得发疯。 可能是俩人忙于二人世界,再没来过我的小书店。一年后,一张请柬翩然而至,Kevin和Selina要结婚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我想,我已经爱上她了,想据为己有。怎么办呢? 从小时起,我的脑海里就好像有无数天然的经文、咒语,总在心中暗诵。搜集古旧书时又找到了更多偏门的咒语,对此我无师自通。失传的天竺梵咒我也修行日久,不如…… 我用自己的修行绘制了宿符,我也知道自己身带邪念,可能宿符会不受控制,只要、只要能拆散他们就可以了。 1989年12月6日 一切计划如我所愿。 Kevin喝了带有宿符的酒,出车祸去世了。我亲眼目睹了那场车祸,可根本无人提起,甚至连当地的新闻也没报道。Selina很快出国了,杳无音信。 ***我不甘心、不甘心!即使废了我的苦心修行也要重来这一切! 我心里有种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执着。*** 我拼尽全力绘制了第二道宿符,无论他被转移到哪个时空,以任何形式重生,这道宿符都会紧紧跟着他。我受到了反噬,生命几乎可以望到头。 不久,我和时常来买书的李如意走到了一起,她没有巧妹那么漂亮,相貌平平,也不过分关心自身以外的事。我曾拿一本古印度修行书,试探着和她说过天竺四姓的故事,她真的当故事来听,我放心了。我们结婚后很快有了一个儿子,也叫Sean,小名鸠儿。作为天外一姓的族人,他恐怕还要背负我这样的命运吧。 ***一年后,也就在我去世前不久,留在身边的半道宿符有了反应,他的角膜捐献给了一个C市的小男孩。我本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事情总有峰回路转。 在我弥留之际,有位老教授专程来寻书,并且言明一定要拜访我。想是我的旧相识,如意请他进了我的房间。 说实话,我并没有在大学见过这位老人,据他自己说,是船舶专业的退休教授,已经不任课了,不常出现在校园里,可他后面说的话就让我提起了精神。 “我可以延续你的生命,条件是,用你手上的那本《天竺梵咒》来换。当初找到时,书商说被你用高两倍的价格买走了。” “不行,我只有这一本!”那是我费尽心思从东南亚淘换来的,得之甚为不易,不想轻易放手。 “恐怕你也知道自己被宿符反噬已久、时日不多了吧?你自己考虑。我的半道宿符可以为你续命,但是你不能在这里了,妻儿也不能知道这个秘密。剩下的半张宿符在我手里,你永远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他晃了晃手里的船型木盒,卡扣的“极乐”二字闪着夺目的光芒。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极乐舟相关的东西。 “我同意,稍等。”我叫来了如意,让她从两个书架的夹缝里拿出了那本貌似掉落又沾满灰尘的《天竺梵咒》,交给了老人。 “好自为之吧。”老人留下一句话,走了。 手里拿到极乐舟的木盒,忍不住像疯了一样又看又摸,我和“极乐舟”这个虚无缥缈的名词相距最近的一回啊。 ***深夜,我带着木盒逃走了,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又辜负了一个女人。 但是,我要活下去。*** 雨霞 2011年7月13日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尽管有诸多疑惑,出于强大的欲望,我还是踏上了巧妹安排的旅程。我自知此行凶多吉少,但也佯装不知,以免断了这难得的线索。倒是她,仿佛不知道我在婚礼现场遇到了她的外公,依旧是以前的态度,甚至对我还平添了一分亲近。*** “带零食了吗?”她用撒娇的语气拍了我一下。我们好像还没到这种关系。 “带了带了。” “车咱俩换着开,早上凉快,我先来。出发!”她租了一辆越野,看来此行路况不太好。 她今天穿得很都市,T恤外搭罩衫,浅色牛仔裤,长发披散着,显出和“旅社老板娘”完全不同的风情,成熟了许多。 沿途随便聊着,说些年轻人的话题,倒也轻松自在。她随手打开车载音响,一首歌曲流淌出来,音符组合得恰到好处,透出悠然与闲适。 ***“摇啊摇,过了烟波桥, 路迢迢,心绪随风飘, 飘呀飘,一叶逐浪摇, 思渺渺,前程俱草草。 这浮浮沉沉的人间道, 谁把脚步走得太轻佻, 这风吹雨打的烟波桥, 谁在桥头漫说着逍遥, 向船艄,一腔功名抛, 浪滔滔,磨笔写前朝 ……”*** “这是谁的歌?怎么从来没听过?” “旅社老板自己创作的,《竹叶舟》,挺好听吧?”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店老板呢。”我自言自语。 “可能会见到,可能见不到。”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开到中午她说饿了,我们简单在车里吃了点,换我继续开。清晨到下午都是一路晴天,渐渐开到山里,云堆了上来,乌云压境,恐怕是要下大雨。 “咱们就在这里停车吧,剩下的走上去,抄近路15分钟足够。行李什么的不用拿,照风景的话,带上相机就行了。” “车放在这里没事吗?不会丢吧?”四下无人,我有些担心。 “你看后车窗刚贴的旅社标志了吗?都互相认识,不会丢的。车主急用的话,就自己开回去了。”经她提醒,我转过去看了看,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都不知道。 “车开走了,那我们呢?” “搭便车回去。快走,要下雨了!”她回答得有点敷衍,但我也没有多想。 画室在狮心峡的顶峰,两面紧临山崖。路途不算近,如果没人带路确实会走很多冤枉路。从山间能远远望到画室,但也只是一半,另一半被茂密的树遮得严严实实。 时间不早不晚,好像算好了一样,走到画室,大雨倾盆而下。我还来不及看屋内的陈设,就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 “你……喜欢我吗?”她轻声问。 “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但直觉让我转身抱紧了她,头脑发热中想去解她罩衫的扣子。 “想什么呢?!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姐弟。”她的话我把惊呆了,窗外一道闪电直直晃进来,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天竺四姓和极乐舟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恩怨就到此为止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什么意思?” 外面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屋内一片漆黑,她打开了屋里的灯。我这才有机会看看这间画室,挂满各式各样的画作,主题只有一个——船,临悬崖的两面都有一扇木窗,如老人所说,风景绝佳。收回看画的目光,她娓娓道来,我静静听着。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鸠氏后人?” “我?” “我已经都查清楚了,你的父亲在Q市下乡后留在当地,与我母亲结婚生下我。但是解封的记忆迫使你父亲逼死了她。转逃F市后,又结识了你的母亲,有了你。这个负心人、刽子手,到现在依然苟活在世间!” “你等等,怎么回事?”我被一连串重磅信息轰炸,思路有点跟不上了。老人说过,她父母早亡。按她说的,她父亲也就是我父亲,那么…… “也就是说,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我姓巧,但我身上也有鸠氏的一半血脉,值得庆幸的是,未来不会延续巧家女人的诅咒,不幸的是,血液互抵让我对自己时爱时恨,从小到大,受尽百般折磨。鸠氏对四姓族人的追杀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你看看他这一生,就是你的未来。到此为止吧,我念及亲情才给你这次机会的。” “怎么可能?!我父亲在我1岁时就去世了,听我母亲说,是病入膏肓的时候神志不清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难道……”一个欣喜又恐怖的念头闪了出来。 “对,他还活着,就在这屋子的外面,正偷听极乐舟的秘密。”她忽然一个箭步跳过去、拉开了门,一个脏兮兮的老人弓着背蜷缩在门口,头上只有凌乱又稀疏的几绺白色长发,还来不及跑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老人身上的泥渍已经模糊不清了,也不知偷听了多久,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显得他的背更弯了。 “小季?鸠霁?还是应该叫玉齐?”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与巧妹有些相像之处。 老人猛一抬头,原本眼里那束贪婪的光变为了惊恐。 “巧、巧妹?不可能!” “我作为巧家人,也能绘制宿符,给自己留半条命,有什么不可能?只是这些年就辛苦你了,风餐露宿地盯着父亲的画室。时值壮年就苍老得这么快,想必是受宿符反噬,已经苟延残喘了吧。” 原来她就是巧妹的母亲,我打量着她,像施了驻颜术,年轻貌美中同样略带异域风情。 “我也想通了,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极乐舟也不是秘密了。刚才少说了一点,只有雨后出现粉色彩霞时才会出现极乐舟。我和你在一起避雨的那天,出现了粉色彩霞,崖下也有极乐舟,只是你被封印震晕,错过了。现在去看看吧。”巧妹将一侧临山崖的木窗打开,窗外已是雨过天晴,挂起了粉色彩霞,山崖和彩霞的组合极为壮观。 老人蹒跚着走向窗边,眼神从悔恨慢慢恢复了最初的热切,想是注意力被过度吸引,以致抱着的东西都略有忽视。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船型木盒!卡扣有“极乐”二字!和Kevin烧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极乐舟!”一声沙哑又歇斯底里的惊呼。 “山崖边有一道悬梯,顺着下去可以直接到达极乐舟。”巧妹好像在提示他。 “鸠儿,快走!”他忽然拉着我往外走。 我觉得一切有些太过顺利,甚至有些反常。但是他的力道太大了,不由分说地将我往外拉,他都快瘦成骷髅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蛮力? 跟着他顺山崖一路爬下悬梯,一艘金光闪闪的双层木舟正停靠在江边,或许是宿命的吸引,他急切地跑过去,甚至扔掉了怀里的木盒。我捡起木盒,也像被宿命召唤着,神差鬼使地追上去、跟着上了船。 “快,我们赶紧走!”从里屋陆续走出了Ivan,两对Kevin和Selina,巧妹的父亲和一位老人。说话的正是Ivan,他催促着大家。 “船消失了!”小巧妹依旧望着他们,忽然惊呼起来。 “他们去了参差境,也就是时空的夹缝,能不能回来就看自己造化了。别伤心,他心有邪念就领会不到你的善意,倒是可惜他见不到旅社老板了。”Ivan一边拍着她的肩,一边安慰她。 “各人自有因果。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又要开始逃亡,很多族人流落失散此地,还没找全就要走了。我姐姐,唉,恐怕已经应了宿命。罢罢罢,不提这些伤心事了。你父亲……”巧妹的父亲兀自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失明的Kevin。 “我问过了,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已经无法绘制宿符了,找到他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况且他对这里还有留恋,就不去了。Selina的父母还有未完成之事,如果顺利,之后会用梦传告诉她。”Kevin及时回应了巧老的欲言又止。 “可惜临走也没能见上一面……事不宜迟,你说,我们这次去哪里?”巧老忽然问另一个老人。 “去南洋吧,我喜欢船,鸠霁的《天竺梵咒》也是从东南亚一带淘换来的。我们去鼎盛时期的南洋找找失散的族人。”老人边说边拍了拍随身带的公文包。 “好,这次就依你。Ivan,转换时空吧。幸好四姓族人勉强聚齐,可以驱动极乐舟。我画舟,纯兄造舟,Kevin和Selina,看你们的了。” “叫的是我们?”两对Kevin和Selina面面相觑。 “我们来吧,绘制宿符很费修行。”Selina看看未来的一家三口,拍了拍失明的Kevin。 巧老、纯老将两人的宿符按顺序摞在一起,上面又陆续叠上了Selina和Kevin的宿符, Selina、Kevin、Ivan同时心诵梵咒、绘制宿符。只见宿符中心逐一显现边框,最终汇聚为一个菱形。菱形完成的瞬间,画室忽然开始震颤,遮蔽的树被零散抖开,露出船型本貌。顷刻间,木船从顶峰消失、移到了江里,仿佛有道白色的利剑分开水路,木船一路向前,渐渐消失为远处的白点,所行方向正值粉霞漫天。 破劫 ***死里逃生的感觉并不好。 上船的瞬间我就清醒了,我们上当了。*** 漂在无尽灰暗的海面上,无风无雨,压抑得让人发疯。 最先发疯的是我父亲。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他父亲,从小由母亲一人带大,对他毫无感情。看到残存的几张相片,知道他当年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怎么就为了追寻“极乐舟”变成这样? 因为贪婪吧,他翻遍了船上的几乎每个角落,直到确定一无所有,终于放弃了。 他告诉我,自己不会死,因为他的生命靠一位四姓族人的半道宿符维持着。但是,他不想活了,不想活的瞬间源于对现实与传说的双重失望。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他讲了自己的一生,以宿命为掩饰、自私而潦倒的一生,还有曾辜负的两个女人。我只是听着,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因为我是他此生的牺牲品之一。说到如今的处境,他好像并不在意: ***以前我在《天竺梵咒》里读到过,如施咒不当会误入参差境,无入口无出口,没有与外界的连接只能等死。如果是故意为之,就更难办了。那是本南洋古书,可惜被持宿符的这位老人拿走了,应该也是个四姓族人。虽然没有正本了,我修行时留下不少笔记,对你应该有用,如果你能出去的话。*** 某天醒来,我发现半道宿符在我的手里,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我当时应该告诉他,如果凭我的修行重新绘制宿符,再加上他手里的半张宿符与外界相连,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逃生。只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条路,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我,让我毫无顾虑地逃出去。 凭着自己的修行和半道宿符,我离开了“极乐舟”。 醒来的我,躺在一片沙滩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船型木盒。周围并不熟悉,远处好像有人,跌跌撞撞走过去,问他们Q市在哪里,距此几百公里。 短暂休整后,我又去了一次Q市,青年旅社改换门庭、成了咖啡店,当地人都说他们搬家了,而狮心峡上的画室,好像从未存在过。 好不容易找到的天竺四姓族人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完) *文中引用歌曲:秘密后院《竹叶舟》。很喜欢这首,想到要写这个题材,一定要用上。 第三章 梵光轮 1 - 极乐舟 - 燕菁 震感 2011年7月13日,青海N市,普通民居。 ***“今天下午,云南Q市突发地震,抢救及时,无人伤亡。 近日各地多发地震,请市民们主动学习逃生与防护知识,提前做好相应准备。”*** 一位老人微闭双目在躺椅上休息,手边有一副泛旧的黑框眼镜、一张卷起的报纸,远处矮柜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 “这怕不是极乐舟起航吧……难道已经躲不开了?” 老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发色灰白相间,面容慈祥却精神矍铄,缓缓戴上眼镜、站起身来,打开了书柜,从不被注意的书堆间抽出一个小电话本。说是电话本,其实就是自己打上格、显得规整些的小本子,内容只有半页纸,人名处均用的繁体字,字体遒劲潇洒。 “都打不通,看来他们已经走了。”老人叹着气,坐在书桌旁,用座机一一往下拨。 “久未联络,如今一别,恐怕……” “竺老,医生不是让您多休息吗?”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可能是听到里屋略有响动,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小宋啊,我要去一趟L县,很紧急。” “我得和系里报告一下,最近常有地震,您不是让我为难吗?” “作为助手,你很尽职。如果你为难的话,可以说我是悄悄走的,当不知道好了。”老人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着。 “有天大的事也要买到车票再说啊,何况您去的地方大多在荒郊野外,就算到了城区,到考察点的路程还长着呢。我这就报告好吧?说竺老有新发现,急需实地考察。” “可行!”老人眼睛亮了一下,闪出与年龄不符的光彩。 就这样,二人带上极简单的行李,向校内借好车,当晚即从N市赶往L县。具体去哪里,竺老并未告知。小宋想,能让一向沉稳之人惊慌至此,想必事态已极为紧急。 年轻人叫宋晖舟,去年刚从F市考入N市的大学,是系里派下来帮竺教授整理文献的研究生,主修方向是西域文献。竺老为人和善,一生未婚,亦无子女,所以系里一直想找个得力的助手帮忙整理学术文稿,同时照顾日常起居、帮忙跑个腿之类的。 竺教授虽说平易近人,却有些古怪,一连几次拒绝了系里安排的助手,说自己还忙得过来,可偏偏一看宋晖舟的简历就同意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命就是好。别的不说,能接触到这么多第一手资料,还能得到竺教授亲自指点,毕业论文从刚入学就不用发愁了。 坎途 路程并不长,满打满算4个小时也到了,但一路颠簸。小宋开车开得头晕眼花也丝毫不敢懈怠,很难想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怎么克服的。可几次抽空看过去,面容很平静,微闭着眼,屏气凝神。 “竺老,要明早才到呢,晚饭您没来得及吃,我带了点,在书包里。”小宋指了指后排座上的背包,里面无非就是放了几包饼干和几瓶矿泉水。 “我还不饿。” “唉,不吃不喝,万一有个闪失,我不好交代啊。”小宋恳求着。 “我喝点水吧。”竺老自己拿了一瓶水。 夜晚的路途,没有风景可看,黑压压的,远处的山上偶有几点灯火,此时看来和鬼火差不多,细想有点瘆人。 为了抵御睡魔的侵袭,小宋打开了收音机,随意调了一档深夜歌曲节目,其中穿插了一些或狗血或离奇的情感故事,听着还能时不时笑一下。 “小宋啊,交女朋友了吗?”竺老忽然问起来,或许是为了吸引注意力随便聊聊,但印象里,竺老不是爱谈闲话的人,当助手那么久从没问过这类话题。 “没、还没。”小宋傻傻地笑了一下。 “课业负担太重了?还是没有意中人?”有点过时的说法——“意中人”,但想想老人的年龄,倒也可以理解。 “还是以学业为主,感情随缘。” “天定良缘,不要急,会遇到的。” “借您吉言啦!”小宋为这善意的安慰笑了一下。 “小宋啊,之前就想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一位邻居爷爷起的,算我半个师父。他可厉害了,有时晚上在公园练拳,旁边的树都跟着摇。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让我跟着邻居爷爷练拳,他时常给我讲西域的故事,都是书上看不到的,所以我后来对这一带特别感兴趣。 准备上学的时候爷爷给我改了名,说我以后会凭这个名字遇到贵人。 我想了想,我的贵人八成就是您,我上辈子肯定积了大德!” “哦,那后来呢?”竺老没理会小宋的马屁,继续追问。 “我上学不久他就搬走了,之后我也凭名字去派出所找过,上大学后也登过报纸,至今没有消息,希望还健在。”小宋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你找他做什么?” “就是感谢一下呗,看看老人家需要什么,我力所能及帮一帮。” “很好,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您这话,跟老和尚似……” “路途中阻,看来是天意啊。” “天意?”小宋疑惑着,看了看竺老。 “停在路边休息一下吧,我们明早再走。” “您不是有急事吗?” “恐怕已成定局了。”竺老叹了口气。 “竺老,出来透透气吧,”小宋站在车外,冷汗热汗并出。一时间,市外的晚风并不能吹走他内心的焦急与燥热。 夏日清凉的晚风到了凌晨,已经有些冷了。二人站在荒郊野外,睡意全无,各自琢磨着心事。 不知在车里睡了多久,天亮了。小宋被竺老善意地叫醒,他听到了早间新闻的播报声。 “竺老,我们出发吧!”小宋戴上眼镜、看了看表,5点,正是凉快的时候。 “走吧。还好,一夜没有地震,来得及,”竺老听完新闻,明显松了口气。 古寺 2011年7月14日,青海L县。 三小时后,车开到了L县。 宋晖舟赶紧去附近商店买了些食品和水,为接下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竺教授则在车里静心等候,又像在考虑着什么。 “竺老,这条路没错吧?”按竺老之前画出的路线,像是一路开到了大草原,这里一马平川,不记得有什么遗迹。小宋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继续向前开。”竺老给以肯定的答复。 在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只有高低起伏的山丘,把草原也勾勒得错落有致。又开了两个小时,还是青绿色的山丘,小宋心想,越过这座山一定要再问问竺老,可别是走错了方向。 车开到山顶,眼前的草原间忽然闪出一座寺庙,在接近正午强烈的阳光下,有几座金塔闪着异样的光芒,分外夺目。 “到了,就是那座寺庙,我们过去吧。”竺老指明了方向。 “您真厉害,这么偏僻的寺庙您怎么知道的?”竺老并没有回答,小宋自讨一个没趣,吐了吐舌头。 一路开过去,远离寺门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已经有几位长老在外等候。 “恭候多时,您快请进!”为首的两位年长些,迎了过来,其他几位则双手合十以代问候,随后便跟着竺老向寺庙走去。 小宋跟着长老们走在最后,随过之处皆有寺僧行双手合十之礼。竺教授对此地非常熟悉,不像是第一次来,从长老们的言行也可以看出,应为多年的旧相识。 小宋被安排到后面僧众生活区的一间偏殿里,禅房虽简朴,倒也干净,殿内只有一张床、一个专门收拾出来作为桌子的供台和圈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桌上有寺僧刚刚送来的茶水,小宋确实渴了,赶紧倒上一杯,入口清冽,有种独特又熟悉的清香,慢慢品来,似乎是番红花的香气。莲花茶壶与茶杯造型独特、颜色古朴,那是一种常在西域文献图片里见到的蓝色,小宋并不陌生。 再等竺老走入偏殿,小宋不禁睁圆了眼睛,失神间呛了口水,连茶杯都差点掉在地上。 ***眼前的老者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他换了一身僧袍,身披八宝吉祥纹袈裟,手持九莲锡杖,摘掉眼镜后的目光越发凌厉,显出不同于教授的另一种威严——不怒自威。 宋晖舟呆望着眼前的竺教授,心里想,可能要改称为竺长老了。*** “小宋啊,在这里就称呼我为住持吧。”对于可能会有的反应,竺老心知肚明。 “住……持……”小宋霎时明白了,原来竺老的遗世之风、淡然气质,以及时而用词的不合时宜,都是因为他的另一种身份——古今寺住持。 ***竺老用极概括的语言叙述了他漫长的一生,小宋几次想打断,却又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继续往下听。 我在天竺原叫摩兰迦什,是一名游僧,略懂本宗符咒,想去中原宣扬佛法。谁知事与愿违,从天竺到西域再到中原,跨越几千年动荡,历经无数个朝代,见惯了刀剑相戈、生死别离,最终决定避居世外,余生潜心修行。古今寺就是我的全部心血,这里大部分僧众从建寺之初便追随我,合力用宿符将本寺建立起来,若遇天灾人祸,整座寺庙便会以寺墙为界隐而不见。 清朝时,我听说了天竺四姓族人的些许传闻,恰巧当时想为本寺筹些钱财粮草以备不测,便领了其族人的悬赏,将追杀他们的鸠氏一族记忆全部封印。要知道,不吸其内力仅封印记忆,易被高手自行冲开,我强行吸收了鸠氏一族在场人的全部内力,废了他们的武功,勉强换得两方数百年来相安无事。 而今,鸠氏一族的封印被打开,追杀又在继续,我不得不再次出手,做个了结。幸好,四姓族人已乘极乐舟远避他乡,我也放心了。*** “您为什么告我这些?您不说,我也可以当不知道的。”小宋理了理思路,忽然问向住持。虽然对其所言惊中有疑,但出于对竺教授的敬重与信任,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当年我从莎车国前往中原,气候炎热,途中险些丧命,你将我救回了家,又送我水与干粮上路。怎奈生不逢时、饥饿连年,我寻去报恩之时,你的阳寿已尽。我苦苦等待你转世,教你打拳、为你起名,又指引你远赴千里,以求报恩。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与怨,善因才有善果啊。”住持缓缓说着。 “那我为什么认不出您呢?” “相随心转,样貌会因修行而变,甚至吸收了鸠氏全族内力后,我的样貌都有所变化,认不出来也不怪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一切了结后就不回俗世了。小宋啊,你还要在此暂留些时日,条件艰苦,难为你了。” “住持,不,竺教授,不行!我答应系里要把您平安带回去的!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原来是您!”或许是偶逢故人的欣喜,小宋激动地站起身来扶住了主持的手臂,重重跪了下去。 “我的俗缘只余此一桩。明日我就要出发了,你先好生休息,回来后我另有嘱托。”住持疼爱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头,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学拳的小男孩。 “嗯,一定办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知道他们都在哪里吗?四散各地的话也不好找啊。”听到另有嘱托,小宋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当年被吸收内力之人身上都有我留的宿符,时过境迁,丧失修行后的老人难以维持更长久的寿命,均已过世。只剩三人了,当年都是年轻人,解开封印继续修行的或许还能维持样貌,或是堕入邪道、靠他命维系己命。” “有什么我能帮上您?订票、开车之类的。” “到这里,你就帮不上忙了。这座寺庙所处之地并非俗世,而是中洲境,你也身在境中。” “中洲境?” “你看到外面的三座金塔了吗?”住持指了指寺门的方向。 “天竺的传统样式塔。” “对,也不对,他们是梵光轮。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太阳照下来的时候,只有中间的金塔在发光,那就说明,我们当下在中洲境。” 第三章 梵光轮 2 - 极乐舟 - 燕菁 梵境 “这几座佛塔都是中空的,其中深不可测,切不可误入塔中。三塔代表三境:参差境的上圜境、中洲境、参差境的下圜境,三境又分别对应天府、俗世、地府。三位境主都是我的徒弟,竺夜、竺昼,还有尚未转世的竺樵。” “竺夜、竺昼,是刚才您身后那两位高僧吗?” “他们都是年轻人,在中洲境的各个平行世界里修行很久了,只有看遍人情世事,才好定夺极乐舟的去向。三境杂务繁多,全凭自己做主,我很少过问,若无紧急之事,一年才回来一次。几年前,有桩急事难以定夺,竺昼特意来大学找过我,当时你还没有入学。”小宋露出略显遗憾的表情。 “境主可纵横阴阳、倒转时空,若非有缘人,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这所寺庙如此神奇,香火应该很旺盛才对,为什么在文献里从未见到过?” “本寺不接受香火,也不接待香客,仅供流离失所的僧人们潜心修行。你在寺院里不要打扰他们,因为他们的语言你听不懂,或许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么大一所寺庙建在草原上,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会有不速之客吗?” “多年来仅有一位姓舒的先生到访,本以为他是四姓族人中舍家后代。竺昼专程与我确认,才发现是巧合。据他自己讲是道听途说的草原金塔,便寻来看看,在寺内停留半日便离开了。不过,他能随时看到这座寺庙应该也是有什么渊源才对,不深究了。” “对,遇天灾人祸会隐于世外……”小宋自言自语着,忽然回到了现实,“抱歉,我打断您了,就是说,您要寻的三人情况很复杂?” “三人目前都在中洲境,其中两人登上过极乐舟,但目的不纯、落入了参差下圜境,即便侥幸逃出,身上也会一直留有印记。参差下圜境……的确有些复杂,会有诸多不得已的情况。”说到这里,住持略微顿了一下。 “不得已的情况?” “说来话长,世人以为极乐舟上遍布金银财宝或是可以长生不老,为此趋之若鹜,实则出于善念才可进入参差上圜境或平行穿梭中洲境,劝人行善的本意被曲解至此,实在可惜。过几天,会有一位鸠姓后生到此,此人身上有参差下圜境的印记,专程到访,恐怕是为另一人而来。”住持像是猜到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 “你好生休息吧,我离开几日,先去寻另外二人。”取了锡杖,刚走到一半,住持停了下来。 “其他僧众久未接触俗世,恐被外人看出破绽。如果那位后生到时我尚未归来,和他聊一聊,打听一下他的来意,就算帮忙了。”住持微微笑了笑,没等小宋回答,便走出了偏殿。步伐似缓实急,袈裟在身后随风飘起,袈裟上的八宝吉祥图纹由金线织就,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真是世外高僧啊。”宋晖舟望着住持离开的背影,心生感慨。想着这两天的一系列境遇,不觉袭来一阵睡意,跌撞着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梦到一位晕倒在沙漠的中年僧人,转变了模样,成了教他打拳的慈祥爷爷,然后是治学严谨的竺教授以及隐然飘逸的高僧,各种身份的变换,也串联出了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 再度醒来,已是第三天。 小宋坐起身来、戴上眼镜向外望去,透过窗棱也能看出天色极为阴沉,恐是要下大雨。供台上不知何时被放了一个舟形木盒,卡扣处有“极乐”二字。小宋好奇之余,打开了木盒,内有一张字条: 小宋一下就认出,这是竺教授的笔迹,点点泪水滴到了纸条上。他默默将纸条放回去、合上了木盒,别说等到第七天、第十天,就算等上半个月,也要等到那个鸠姓后生,完成对住持的承诺。 小宋发现,寺内僧众们或许是语言不通,彼此之间很少交流,但和住持一样,样貌上有种超乎实际年龄的神采,想到他们都是跨越了几千几百年的得道高僧,心中唯有敬畏。抵达当日前来远迎的为首两位高僧出身中原,沟通起来还算顺畅,二人会轮流过来询问生活起居情况与需要。小宋几次想帮忙打扫寺院,均被婉言谢绝了,却将他带到了寺内的“藏经阁”——般若界。显然,住持临走前已经妥善安排过了。 要论西域文献收藏,小宋自认所在的大学已数一数二,但走进古今寺的般若界方知何为人间宝藏,无数从各国各时期保存至今的珍本、善本,都是校内古籍馆根本比不了的。记述语言也千奇百怪,除了他已熟练掌握的古文、梵文,能识别但无法阅读的还有龟兹文、莎车文、西夏文等各种不同文字。单从梵文文献的涉及面来看,也同样不容小觑,不仅有佛家典籍,还有彼时社会、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的记录,这个般若界简直是从天竺到西域的活历史。最令小宋称奇的是,从外面看这只是一间不显眼的偏殿,还没有自己住的偏殿宽敞,谁知七拐八拐的,越走越深、越走越亮,若按步数丈量,恐怕已经走出好几百米了,想起住持说过寺庙实为宿符所建,那也就不足为怪了。 小宋曾问过中原高僧这些文献的来历,回答相当隐晦,只告知为寺内僧众从各自国家带来的,久了便积累下这么多,并再三嘱托不可告与外人。 起初,小宋仅选择性地阅读古文与梵文的珍稀资料,后来胃口越来越大,连略微能看懂的也逐本翻阅。终有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看不懂也看不完,绝望地叹了口气。忽而灵光一闪,算算日子,已经第六天了,他犹豫着取来木盒内的宿符,想了又想,最终烧灰化水、一饮而尽。 吸收了宿符内毕生的学术经验,小宋如虎添翼,所有古籍都对他敞开了大门。 2011年7月18日,北京,北海善因殿前。 一位打扮随意的中年男人正悠闲逛着,忽然被一位老者挡住了去路。 “鸠老先生,别来无恙啊。”老者开门见山,虽已将僧袍改为便装,但目光依旧凌厉。 “您是……?”带着被识破身份又强装镇定的语气,中年人停了下来。 “还记得清朝乾隆年间,鸠氏一族被封印记忆吗?” “是你!就是你害得我父母早亡!你又来干什么?您放我一马吧!我虽恢复了记忆,但已经无法绘制宿符追杀四姓族人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从最初的言辞激昂忽然改为卑微求饶,转变得很突然。 “你是怎么从参差境逃出来的?况且你登上极乐舟时已命不久矣,莫非吸收了别人的内力?”住持不改质问的语气。 “这说来话长,不管怎样,我们也算故人重逢,我请您去仿膳,坐下来慢慢聊吧。” 这有点出乎住持的意料,但凡逃出参差下圜境的必为狡诈奸佞之徒,而面前这位死而复生的鸠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不妨边走边说。” “害怕我用宿符加害于您?好吧,边走边说,要不总显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鸠霁尴尬地笑了笑。 条件 二人边说边往山下走,外人看来,宛若经年重逢的老友。 当时我翻遍了极乐舟的每个角落,什么都没有,失望到想自尽。当然,我想的是把手里与外界相连的半张延命宿符留给鸠儿,至少他可以逃出去,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我知道你的怀疑,对于我这种人,你的怀疑很合理。我的确知道另一种逃出参差下圜境的方法,以前在书里读到过,当两人登上极乐舟却落入下圜境,只要其中一人首先放弃另一人,他就可以逃出来。而另一人,本体回到现世、样貌不变,但永久疯疯傻傻或神志不清,因为本神被留在了下圜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也没人把他救出来,因为放弃的人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我自然不会把我儿子留在那里苟且求生,但别人未必就不会。 有天鸠儿已经睡下了,我听到远处有人在喊,现在回想,可能是听到了我和鸠儿的说话声,因为参差下圜境里死寂一片,说点什么甚至能听到回音。 我轻轻把木舟划过去,看到了一位年轻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很朴素,看衣服款式和发型约莫六七十年代。她和我简述了她的遭遇,可怜啊!最后她说,如果可以帮她复仇,她愿意把自己残存的精命全给我。几十年了,不知是极乐舟的传说已经没落,还是怎样,在这里她只遇到过我一个活人。 我问过她,并非天竺四姓族人,也从未听说过,仅出于对传说的好奇心打听了极乐舟的情况,由此引发了一生的悲剧。可怜啊! 就这样,以复仇作为条件,我划走了女子的木舟,吸收她本神残存的精命绘制成宿符,成功逃了出去。临走前,我想让鸠儿不再以我为念,把半张宿符塞到他手里,当时仅有的东西也一并放进了极乐盒,多少留个念想吧。 我按女子给的信息找到了本体的下落,在北京一家山间疗养院里。她同辈的亲人都走了,只有她哥哥的女儿和嫂子隔三差五来探望她。程小姐最近刚刚辞了工作,自由职业,因为她姑姑的病情突发变故,准备再陪住一段时间。 我问她是否相信我,能否多说一些,她开始死活不肯说,后来我告诉她,“对于极乐舟,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只会比你更清楚。这件事,我原原本本都知道,不然不会来特意探望她”,她才多少说了一些,其实我想问的是那个人的下落。程小姐只知道那人姓延,尚在北京,听说发展得不错,按年龄现在已经退休,其余就不清楚了,但她给了我一张两人当年在松花江畔的合影,作为线索。我看了看,这在当年也是对才子佳人啊,照片还带着锯齿花边,挺有年代感,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也是出于碰碰运气,我笃信,那人一定会重来当年他们登极乐舟的地方,就是这里。没想到啊,还没见到真正的仇人,先见到了当年的仇人。” “他们是在这里登舟的?”住持语气中似带疑问。 “对,女子明明白白说的是北海白塔前的宫殿,外墙有很多佛像,只有这里了。”鸠霁指了下白塔前的宫殿,“高僧,我知道,这次又遇到您,在劫难逃,但有个不情之请,让我把这女子的仇报完,就当是为这一生赎罪,可以吗?”表情看上去很诚恳。 “这……你还有什么线索吗?逃出参差下圜境的身上都会有印记,阳光下手背会有隐约的六字梵语,何况你身上有这女子的记忆。”住持略一迟疑,还是决定成全这桩善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感谢高僧点拨!”鸠霁高兴得一拍大腿。 “以我目前的体力,也就是女子自己的精命,还能绘制两道宿符,一道连上女子的记忆和旧物追踪下落,一道了结这桩孽缘。快的话,明日此时便已完成,我还在这里等您,至于是把我送回参差下圜境,还是怎样,任凭处置。”鸠霁向住持深深鞠了一躬。 “善因殿前结善因,善莫大焉。”住持匆匆几步消失在林间,声音还回荡在山里。 鸠霁再抬起头,已不见住持的踪影。 次日,正午,北海善因殿前。 住持将恢复老迈的鸠霁带到了白塔背阴处,鸠霁向远方望了望,带着难以琢磨的笑容,随住持一起消失了。 从此,再没人见过鸠霁。 据鸠霁所知,当年鸠氏一族确实另有一脉同在中原。因鸠氏二脉对四姓族人的态度本有分歧,故早早分道扬镳,却意外躲过了劫难。此后,另一脉族人从未联系过他们,想来也不会与四姓族人为敌,只是宿符未消,恐怕多年来一直饱受咒噬的折磨。 而鸠家这一脉,只有他姐姐一人了——鸠霞。这次来北京,他悄悄去看望了她,依旧年轻漂亮,日子过得平稳、富足,便未加搅扰。 ***看到天竺高僧的刹那,我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找真正的极乐舟和四姓族人。*** 借助宿符,我顺利找到了当年照片里的人,敲诈出一大笔钱,一半分给女子家人,一半留给了自己。看他惊恐的样子,或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我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命注入年迈女子的身体后,告诉她仇人已死便切断了女子的本体和本神。带有下圜境印记的躯体是不能再用了,残存些精命、任由高僧带走了。 女子精命部分回注,显得年轻了许多,也能睁开眼了,只是依旧神志不清,程小姐很高兴,以为是大仇得报、老天显灵,不住地向天拜谢。 此后,无论是参差境还是中洲境,再无鸠霁,只有慢慢康复的程萍。 ***听高僧的意思,我的姐姐也难逃一死,我管不了她,生死由命吧。当年父母早亡,急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甩开包袱,把我骗上南行火车的就是她!*** 姐姐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永远年轻貌美?可如果没有当年的归顺天竺,便没有后来的冒死领命,以及日后的飞来横祸,但至少我还是霞公主,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 多年前,我原在K市,锦衣玉食,深受宠爱。只是这个多年,可要算到唐朝了。 时局动荡中,以骁勇善战闻名的鸠姓一族归顺了天竺,天竺王将天外一姓奉为上宾、连连加封,并被允许修行至高秘术——天竺梵咒,近可御敌卫国,远可永葆青春。 都怪四姓族人,乘极乐舟逃往中原,天竺王降罪下来,无人敢应,鸠氏两位长老冒死领命,愿意背负咒噬世代追杀。谁知二脉早有离开天竺之心,认为与四姓族人本无恩怨,不必追杀,咒噬总有办法解除,抵达中原便和一脉分道扬镳。现在想来,或许二脉长老是对的,他看到了天竺的衰败与颓势。 清朝乾隆年间突生变故,父母与同脉族人被天竺高僧吸尽内力又封印了记忆,此后便一直身弱多病。庆幸的是,一脉忠于天竺王,族人苦心搜集的线索尽数写入书中、以备查找,父母才得以将内力恢复方法与极乐舟相关线索悉数告知于我。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弟弟,我猜可能是他性格鲁莽、容易坏事吧,这也是从小父母偏疼我这个女儿的原因。民国期间,不断的求医问药拖垮了我家,父母深知此为医药不可疗之病,双双失踪,隔日被猎户发现在山林里,身体已经冰冷了。 我开始苦心寻找四姓族人,带着弟弟辗转多市,苦不堪言。一点点线索我都不敢放弃,我要活下去,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社会动荡之时也正是人群迁移之时。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解放前的I市找到了首家人的线索,还是首家男人。尽管他已改姓为盛,我还是找到了切实的证据,因为父母告知的方法得到了验证,以天竺四姓族人的血脉与鸠姓族人血脉对撞,靠血液的激荡唤醒自身记忆,我成功了。 本来事到如此便可溜之大吉,我过于贪心,为了更快恢复内力、永葆青春,吸尽了盛泉的内力,从此他一蹶不振,就是这一举动被四姓族人发现了。我带着弟弟连夜逃走,四姓族人分散各地,且有独特的联络方式,我们只能逃到了偏远的森林里。 十年动荡中,无数年轻人在各个城市间来来往往,我也带着长大成人的弟弟走出了森林。彼时我尚年轻貌美,一心想去大城市过上好日子,对家族使命、极乐舟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也把父亲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十八岁时将极乐舟的线索告诉他,让他尽早恢复记忆、开始修行。带着弟弟的操心日子我受够了,于是狠狠心,花钱打发了几个年轻人、把弟弟骗上了开往云南的火车,从此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各走各的吧。 我去了北京。因为了无牵挂、年轻貌美,很快找到了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家。鸠氏女人和外姓人结合,能遗传到的鸠氏血脉少之又少,所以我并不担心她以后会受到强烈的咒噬,或是遇到四姓族人。幸福的日子过得最快,眼看她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当我发愁要不要告诉她这些会影响未来的恩怨往事,我的婚姻出了变故。丈夫远在国外的亲属已站稳脚跟,建议他也搬去那边,丈夫带着女儿出国了,从此再无音讯,偌大的四合院只留下了我一人。为避人耳目,我狠心卖掉、连夜搬家,这笔钱足够我虚荣的下半生了。 我不易衰老,在一地住得长了便会被人发现,只能隔几年搬一次家。虽然麻烦了些,但我很满意,父母泉下有知,应该也很满意。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偶尔会想起弟弟,想起在林间避难的那些岁月,二人相依为命,还有当年的他对我毫无条件的信赖。 前两天,我和他之间的血脉相连异常强烈。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潮汐呼应日月一样,对族人有所呼应,我意识到他在周围、快步走出门,看到一个中年人走远了。 最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一日,我在胡同里碰到了一位白发长者,似曾相识,他和我说了鸠霁的情况与去向,我不知长者来历,急忙否认。没想到,他拿出了宿符,口中念念有词,我顿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醒来时落日尚有余晖,我靠在墙上,墙上的无数琉璃佛像反着光,令人目眩,抬头环顾四周,原来是在北海的白塔之下。我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依旧刺眼的阳光,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满是皱纹,满是皱纹!赶紧摸摸自己的脸,一样,揪过发尾,连漂亮的卷发也瞬间变白,我的内力被吸走了。 长者容貌略有改变,身着僧袍、手持锡杖站在旁边。原来是他!看来我难逃一劫了。 “鸠氏族人,生性狡诈。”他仅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见一道宿符凌空而下,我被带到了白塔之内。 ***我漂在一条木船上,弯腰弓背、身无余力、老态毕现,还要忍受着咒噬的折磨,四周是灰暗的海面,根本望不到头,就像我黯淡的残生。 这木船……就是父母说过的极乐舟吧。 遍布珍宝?长生不老?骗人!*** 后生 2011年7月21日,古今寺外。 正好第七天,住持未归而后生已至。来人正是救父心切的Sean。 午后时分,小宋正徜徉在古籍中,高僧急忙把他从般若界请了出来。按住持的安排,此人事关重大、切不可轻率对待,小宋纵有百般不愿,还是走了出来。 刚把年轻人请到自己暂住的偏殿,寺僧便及时送来了番红花茶,年轻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了小宋和屋内陈设,看到极乐盒,目光一下定住了。 “小师傅,这个木盒很特别,是从哪里得来的?”Sean先打开了话题。 “师父留给我的,叫我小宋就行,我不是出家人。”小宋对这个舟形木盒并不以为然。 “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什么意思?你的情况住持和我说过,是来寻人的?” “对!我的父亲本和我一起在极乐舟上,忽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了这些给我。”Sean从背包里拿出极乐盒,同时表明了此行的来意。 ***我用父亲留的半张宿符逃生后,在家中休养了很久,也难得有机会和母亲聊起了父亲的事情,她并不介意,甚至拿出了以前父亲视若珍宝的一箱书,里面有不少珍贵的笔记,还为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据说刚结婚时,父亲一定要去一个地方,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所以当时带着母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虽然几经请求没能进入寺庙,好像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或许是灵寺保佑,回去母亲就有了我,父亲的身体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更别提再走这么远。 母亲听说他还活着,建议我来这里找一找,或许会有转机。但对于父亲这个人,母亲说不想再见了。***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和父亲的确是一起落入了参差下圜境,但师父说过,他如今已经离开了。”小宋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他……出去了?”Sean的语气中有惊讶与不解。 “具体的情况要等住持回来,不妨过几天再来。” “那我知道了,他是怎么出去的。他用了另一种方法,先把我丢下了,为了确保我也能出去,把那半张宿符给了我。”Sean从不解忽然转为了不屑。 “他还是这么自私。打搅贵寺了,告辞。”Sean气冲冲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寺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 等到了前来拜访的鸠姓后生,小宋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何况提前焚烧了宿符、心中尚存愧疚,便也借机向高僧道别了。按之前商量过的,小宋带上了竺教授提前写好的亲笔辞呈,作为向系里的交代。 小宋离开半晌,住持从第三座金色佛塔里走了出来。 “住持,事情办得可还顺利?竺昼查过下圜境那位女子的情况,在殿内等您许久未归,便留了封书信。”高僧和住持边走边说。 “尚可,再过些时日,便可做个了结。小宋提前烧了宿符,恐怕这孩子以后会走弯路啊。”住持略带担忧地望向寺门的方向。 “另外,竺昼进寺时碰到小宋,刚向我问起了这后生的情况,莫非……” “看个人造化了。”住持叹了口气。 事业一帆风顺,爱情也齐头并进,与研究生时的美女学妹一见倾心,成功抱得美人归,婚后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2020年1月7日,武汉,学术研讨会 一年一度的研讨会上,宋晖舟精彩的学术报告赢得一片掌声,带动了场内热烈的学术气氛,甚至有人称他为“西域学科的中坚力量”。会后,有人愿意引荐宋晖舟到更好的城市发展,带他去了研讨会最后一晚的送别饭局。宋晖舟早有此意,总屈居在西北二线大学,对于那无穷无尽的学术经验不能不说是一种浪费,或许是急于送上个“投名状”,与引荐人酒过三巡,一脸醉意中说出了古今寺的万卷古籍宝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就有人奔往了L县的那片草原,可惜空空如也,古今寺早已隐于俗世之外。 研讨会结束归家,宋晖舟开始面色酱紫、呼吸困难,每次吞咽喉咙都像被刀片狠狠割开。病情在家中很快扩散开来,一家七口被送进医院,ICU花钱如流水,散尽家财终是不治而亡。 去世前,宋晖舟好像在病房门口看到了竺教授,依然戴着那副泛旧的黑框眼镜,远远望着他,略带忧伤。 (完) 第四章 双塔 1 - 极乐舟 - 燕菁 还神 2015年12月27日,北京,一家山间疗养院。 山区大雪,从疗养院的窗户望出去,白茫茫一片。楼里暖气开得很足,大厅里都是扎堆儿凑在一起聊天的老人们。 一位姑娘耐心地搀扶着纤瘦的中年女人,在楼道旁的扶栏边慢慢行走。 “姑儿,您走慢点儿!” “我没事,还可以再练练,我想尽快回家。” “那也不能这么着急啊,从完全清醒到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快了,您的腿卧床多年,都已经有些萎缩了,要恢复到常人那样健步如飞,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要循序渐进。先休息会儿吧,窗边风景比大厅好。” “好吧”,程萍看了看窗外,风景确实很美,随即像在回忆一样,和身边的姑娘说起来,“这里的雪还不够大,小澜啊,你见过东北的雪吗?有一年一开门,嚯,足有一人多高,都堵着门,出去可费了点工夫呢。” “姑儿,大雪封门的时候,也没法出去干活,你们都在屋里玩什么啊?” “我们啊,能玩的可多了,打扑克、磕瓜子、算命,最多的还是聊天。” “姑儿,您还会算命?”程澜很意外。 “真给你圈在屋里就知道多无聊了!天天聊天嗑瓜子聊天嗑瓜子,我在那儿算是把这辈子的瓜子都吃够了。”程萍故作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表情里的娇羞能想象出年轻时有多迷人。 “那倒是,天天下雪,看都看腻了,聊天久了是不是也没话题了?” “我们人多啊,天南地北的,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午就过去了。” “比如说呢?” “比如说……妄念塔。” “妄念塔?”程澜忽然挑起的眉眼让程萍怔了一下。 探亲 1967年底,黑龙江H市,探亲途中。 “妄念塔?”延建功清秀的眉眼一挑。 “我也是听亲戚们聊天时说的,我父亲很少说这些。反正这次咱们也要过了年再回团里,可以一起去看看。胆小鬼,你去不去?”景纶开玩笑似地用胳膊碰了一下身边的妹妹。 “去,哥去哪儿我去哪儿。”景绯眼睛都没抬起来,边嗑瓜子边回话。 “你不害怕啊?听亲戚们说,进去还有个口诀呢,只要进去了,就能看到极乐舟;如果口诀错了,可能就下地狱了。” “什么是极乐舟?”程萍停下了手中的瓜子,她偎在延建功身边,这次回去就准备见家长了。 ***对于延建功,程萍是百分百的满意,只象征性地随信把他的一寸照寄回、问了下哥哥意见,家中长辈一律未提前告知。她相信家里人一定会喜欢这个聪明、帅气的小伙子。***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就是能满足愿望的一艘船。我家有不少相关的记载,回去我再找找,年前咱们还要见面的嘛。” 延建功听完,去拿瓜子的手迟疑了一下,其他人都沉浸在吃瓜子的轻松气氛里,这一幕仅被急于得知大家反应的景纶捕捉到了眼里。 ***H市的团里有7个同乡,他们四人家住得近、性格又相合,便相约一起回家探亲。 延建功和程萍是团里公认的一对情侣,郎才女貌,性格互补。要说走到一起的契机,还是刚进团时程萍仗义执言为延建功鸣不平,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感激、孤独外加日久生情,延建功趁劳作间歇即兴一首诗向程萍公开示爱,在大家起哄下,程萍当场就点头了。 开始还有男知青找延建功单挑,认为配不上美丽大方、性格开朗的程萍。渐渐大家发现,延建功虽孤傲寡言,却有自己难以取代的优点,宣传文书、朗诵讲稿提笔就来,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何况人家两情相悦,外人也不好再横加阻拦,于是又全部改投了支持票。 景纶为人正直、性格幽默,本也对热情的程萍心存好感,看到哥们儿捷足先登便退回了朋友的位置,为避免延建功不快,甚至刻意保持着与程萍的距离。*** 火车即将行至T市,原本一起回京的景纶借口要给家里捎些T市特产的麻花和面筋,带景绯提前下了车。 “哥,咱之前没说要来T市啊。这一耽误,估计得明天才能到家了。”从火车站坐上开往南市食品街的汽车,景绯这才开始埋怨。 “没事啊,哥承担责任,你就咬死了,说我非要来T市逛逛,爸妈不会说什么的。” “哥,明明你也喜欢程萍,为什么让给他啊?他没你好!”景绯开始打抱不平。 “哦,我去追程萍,把他让给你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景纶用胳膊碰了一下景绯,她不说话了。 “听哥一句劝,这人不行。”景纶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为什么啊?你不是也夸他博学多才,说以后恢复了高考,恐怕第一个走出咱们这群人的就是他吗?” “当朋友没问题,要当我妹夫,那可得先过我这关。别掺合他和程萍的事啊。” “你就敢断言?” “骑驴看剧本——走着瞧!景绯我跟你说,男人看男人才是最准的,你们就光看长得帅、个子高,一点用没有!”景纶看她噘嘴了,赶紧改换话题,“其实我也挺高的是不是?快,夸我一句,待会儿带你下馆子去。” “高,特别高,比天还高。”景绯明显还在赌气。 “那敢情好,下次再帮你摘星星、摘月亮就方便多了。”一句话逗得景绯哈哈大笑。 “哥,你怎么看出来的?那要不要告诉程萍?” “咳,她哪儿听得进去啊。我是有点担心她,有机会你也提醒一下程萍。”景纶没有直接回答,但表情又严肃起来。 “好,我看机会。”景绯看了看哥哥,也不好再问。 景纶的手一直放在兜里,紧紧捏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几行字洇得都快看不清了。 “小萍,你不要多想,我和景纶兄妹只是朋友。”下到站台,延建功将自家地址递给程萍,邀请她一周后来做客,同时一手接过程萍的行李,拎着走到了前面。 “那这一周你就不想我啊?”程萍追过去、挽着他,对他忽闪了一下眼睛。 “所以邀请你来我家啊。” “好,一言为定!”程萍心中满是期待。 赴约 1967年元旦前夕 回家已经三天了,想到前几天小情侣还朝夕相处、腻腻歪歪,程萍心中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提前去他家看看吧,顺便认个路,想着想着,她已经按地址来到了延建功的家,胡同里的独门独院,但门已经破败不堪,门旁的墙上还能看出些白、绿纸撕掉的痕迹。显然这几天门口被认真打扫过,想着是他为一周之约所做的准备,心里像灌了蜂蜜一样甜。 程萍在对面的岔路里远远看着,想到很多,不只是两人之间的爱情,还有他的家事,好像从未听他说过,每次有人问起都打着岔及时转移了话题,原来自己并不了解他。忽然间,门开了。 “欢迎再来!”延建功的声音。 “你说的啊!过两天一起去滑冰吧?北海冰场都开了!”景纶的声音。 “我没有冰鞋。”延建功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我帮你找邻居借一双,你和我哥的脚差不多吧?”景绯的声音!程萍呆望着从延家小院走出来的景纶兄妹,一时不知往哪里藏好,她的藏身之处正是他们的去路。 “程萍!你也来了!”景纶转过头,像是早有预感。 如果世间有后悔药,此刻就是最需要的时候。景纶的坦然自若,景绯的出乎意料,还有延建功的惊慌失措,被来不及闪躲的程萍尽收眼底。 “我、我……” “别你你你了,怎么迟到这么长时间?是我约的你就不认真对待?还是被他家独门独院吓着了?连团里山后的野猪都怕你,你还怕他?”景纶的一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甚至逗笑了过路的人,倒也巧妙替程萍解了围。 “哥,你没说程萍要来啊。” “我这不是怕人家不来,提前说了没面子嘛,哈哈哈!” “哦,是你通知的小萍啊,那既然大家齐了,再进去聊一会儿吧。”延建功信以为真。 “我正好在家翻到些妄念塔和极乐舟的信息,就等着程萍到了一起说呢。” “哥,你真偏心!”景绯也信以为真了。 程萍知道,这决不是巧合,虽然突发的这一出让她有点看不清延建功的心思,但她很感激景纶。四人前前后后走进了延家小院。 这是程萍第一次去延建功家,三间北房供居住,东西各半间小棚子,放些冬储蔬菜、蜂窝煤与杂物。延家这一代只有他一人,父母在风波中去世,留下凌乱的小院和很多艰深的学术书籍。在团里时,邻居奶奶就帮忙照看着小院,所以一回来,延建功先帮邻居家打扫了房子,又送了特产,这才回自己家。听到景纶转述的延家情况,程萍气愤之余转为心疼。 客厅里充满了炉膛传来的烤白薯香气,蜂窝煤烧得火热,温暖着大家的双手,花生、瓜子也剥得飞快。延建功夹出白薯、放在炉台上,大家围坐在火炉的烤白薯前,听景纶讲述他的新发现: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们还想去吗?” “去呀,能实现愿望是真的吗?”延建功看向景纶。 “家里留下的手稿是这么写的,但看样子谁也没真正去过,因为当年长老明令放弃追寻极乐舟,也禁止孙辈学习天竺梵咒。” “我会一点!”景绯攥着花生举起右手。 “那还不是按家里手稿偷学的,连宿符都画不了,和真正的梵咒差得远呢。以后别学了,小心我报告父亲。”景绯听完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那个口诀什么意思?冰映什么的……”程萍对口诀更感兴趣,“即使不会天竺梵咒,念对口诀也能进塔吗?” “彩霞的天气好找,映肯定是要有水的,符合条件的也就北海白塔了。”景纶顺势猜测。 “也是,北京就这么几座白塔嘛。呀,现在正是季节!”程萍拍了拍身边的延建功。 “小萍,我们刚还说元旦时一起去滑冰,景绯,你还能再借双冰鞋吗?” “可以,包在我身上!哥,咱们走吧,去找林家兄妹,肯定能借来。”景绯站起身,拉着景纶往外走。 “天竺梵咒……”程萍跟着慢慢往外走,走到院里再回头,他嘴里还在默念。 “这是刚烤好的白薯,你们带几块吧,穷家小户没什么值钱的。”随手抄张报纸,延建功包上炉台上的烤白薯快步追了出来。 “我们带一块,余下的都给程萍吧!”景纶撕下一角报纸抓了一块,被烫得龇牙咧嘴,“真烫!都出门了才发烤白薯,你可真不地道!” “不是聊天聊忘了嘛,小萍,你拿着吧!”延建功随手递给了身后的程萍。 “元旦啊,上午北海冰场见!”景纶头都没回,招招手算是告别,清亮的余音在胡同里停了很久。 “小萍,等等,天快黑了,我送你。” ***二人看似恩爱地挽着,实则各怀心事: 如果没有刚才的意外,程萍会以为好事将近,并为此幸福不已,可现在她的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第一次听说他的家事,她还是为他找了理由,或许是太孤独了吧,又或许是对自己的家事不知如何启口。 延建功则一心想着如何能入塔登舟、实现自己的愿望,刚刚听到的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自从父母去世,平时热络的亲戚立刻划清界限、躲得远远的,生怕扯上关系,他想证明自己,靠自己也可以出人头地。*** 第四章 双塔 2 - 极乐舟 - 燕菁 元旦 2016年1月1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姑儿,那后来呢?” “后来?”程萍叹了口气“元旦一起去滑冰,他认识了景绯带来的林家姑娘,样貌一般,比他略大几岁,但看得出来,他的魂儿都丢了。我以为他的清高、话少是性格使然,原来只是所遇非人。向来都是姑娘跟在他身后,第一次见他服服帖帖地跟人家姑娘后面,要不是景纶看不过去、提醒他,恐怕连装都不想装了。” “你们不是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他说因为家庭情况特殊,第二年或许就可以申请返城了,到时两人回来直接办事。回到团里,他也没表现出对我冷淡,反而比以往更开朗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他脚踩两只船、和别人处着对象呢。景纶提醒过我,但我没听进去。” 护士送来了元旦的饺子,程澜分在两个饭盒里,递给姑姑。 “饺子呀,对,今儿是元旦,怎么又是元旦。”程萍埋怨了一句,夹起一个饺子。 “对了,姑儿,一直想问,那张两人的相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之前?” “就是这次回团之后,春天江面开了,我们四人一起去的松花江。景纶可能早有预料,带了家里一台旧相机,给我们拍了不少照片。当时还出了点意外呢。” “意外?” 1968年春,松花江畔。 “哥,给我照一张!啊——”景绯忽然尖叫一声,接着听到一阵拍打水面的声音。 程萍本就站在景绯身旁,没想到她站到了江边,喊叫之余又没站稳、跌入水中。春天的水冰凉刺骨,程萍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从小和哥哥在什刹海玩、水性很好,尽管如此,在深入骨髓的冰水中还是有些施展不开,拖了几次才将景绯拖到岸边。 “我先带她去医院。”景纶顿时没了拍照的兴致,相机挂脖子上、抱着妹妹跑走了。 ***延建功脱下棉袄披在程萍身上、拉着程萍快步跟上,一切看似正常又隐隐透着不正常。*** “你说说,多悬啊!幸亏程萍水性好,水这么凉,换了是我都不敢救!”医院病房里,景纶还在批评险些酿成大祸的景绯,同时又看了看坐在旁边、已经换好衣服的程萍,依旧披着延建功的棉袄,那套湿透的棉袄、棉裤还在火旁烤着。 “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快!和人家程萍道谢!建功呢?” “他去买点吃的喝的,待会儿不就回去了吗?火车要三个小时呢,路上总得备点干粮。”还没等道谢,先等来了程萍的回答。 “我说程萍,他是在躲着你吧?你……可得看紧了。”景绯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欲言又止。 “找我和你翻脸呢?”景绯的无心之语激怒了程萍,其实她心里也有所察觉,只是迁怒在了最先说出的那个人身上。 回程路上,四人吃过饭后就一言不发、佯装睡觉,直到下车。 不久,因团里人员超编,景纶和景绯被转到了远处的林场,少了两个好友,生活一下子单调起来。 延建功这次带来了不少参考书,与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偶尔翻过那些书,和天书没什么区别,但这并非最大的打击,一封刚刚收到、随手夹在书里的信犹如晴天霹雳,林家姑娘语气温和地问他复习进度,和他交流学习问题,字体小巧又娟秀。程萍小心地放回来信,慌乱离开了。 要说唯一的乐趣,就是景纶和景绯每月寄来的信。那次拍的照片分了几次寄来,一次一张,有的还压了花边,透着一份用心,随附一封长信。她看着两人的照片、四人的照片,在江边、在教堂、在中央大街,常常一看就是一下午。距离确实能产生美,本来分开时还互有怨言,离开后反倒念起了对方的好。 年底,程萍和延建功一起回了北京。路途虽漫长,两人相处倒也融洽,短暂的回温使他们回想起过去,相依相偎中甚至重提了婚事。 一日,天气晴朗,他邀她同游北海。此时的程萍已将妄念塔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着两人喜事将近,沉浸在幸福之中。白塔佛殿前,他忽然念动口诀: ***“冰映塔顶水映莲,霞映白塔万事全。”*** 眩晕过后再睁眼,二人同在一条木舟上,周围却是一片黑暗压抑的海面。 “我的发心还不够正确吗?想要凭自己出人头地有什么错?”程萍第一次看到暴怒的延建功,平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想起了景纶之前的一封来信,其间提到过误入参差下圜境的逃离方法。 “我宁愿放弃程萍!请让我出去吧!”未等她说出,延建功已经抢先了,原来他偷看过景纶写给自己的信,可这本是一封信中信。延建功做着向天叩拜的样子,表现得很卑微,程萍苦笑了一下,难怪有恃无恐地邀自己同游,原来他早有打算。 眼看着木舟上另一个人影慢慢消失,这片黑暗里,从此只余她一人。 1967年春,林场。 “照片洗回来了。”景纶特意请假去城里,冲洗出那次没照完的一卷胶卷,还加洗了几张,正仔细翻看着。 “呀,洗出来啦!快让我看看!” “哎,别这么拿,留手印!这样,框着两边。”景纶给她做了个示范。 “洗绒面的多好。” “这样显精神。” “这几张为什么还压了花边?”景绯听完撇了撇嘴,继而又发现了新问题,“哥,你区别对待。” “带花边那几张是寄给程萍他们的。” “寄给他们这么多张啊,我也想要带花边的,哥,留几张吧,啊?”景绯开始撒娇。 “好好好,四人江边和他俩这张寄带花边的,其余花边的都给你,行吧?”景纶看她对花边照片爱不释手,也做出了让步。 “哥,你真痴情,还没放弃,可她的眼里都是延建功。”景绯看着四人的照片。 “所以啊,你可得找个眼里都是你的,弥补我的遗憾,哈哈哈。”景纶并不以为然。 2016年1月1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后来呢?” “哪儿那么多后来啊。后来就是我瘫倒在白塔外,他仓皇逃走了,从此我长眠不醒。再后来你不都知道了吗?”夹起最后一个饺子,程萍忽然又把饺子厌恶地扔回了饭盒。 “景纶、景绯呢?延建功呢?”程澜追问。 “景纶听说后懊悔不已,没想到延建功会如此狠心。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本来幽默快乐的人忽然开始消沉、暴躁,景绯常受迁怒、愤然出国了。听说过了好久才慢慢想开些,娶妻生子、平凡度日。但直到景纶过世,景绯都没回来。这兄妹俩……” “延建功呢?” “追了一阵子林家姑娘,才知道人家另有所爱。景绯一气之下跑去团里告状,他提前返城没办下来,原团又待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地转到了山西那边。直到恢复高考他才一鸣惊人,往后就平步青云了。要按我们的岁数,现在早该退休了。” “这么多后来的故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救我回来的人简略告诉过我,可能知道我放不下吧。”程萍若有所思。 “您恨他吗?” “有什么恨不恨的,全怪自己没擦亮眼睛,怨得着谁?”程萍看看窗外,“雪比刚才大,天也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吧,真想回家看看啊。” “看您的恢复状态,肯定没问题。” “程阿姨,您回来啦,刚还有人来探望呢,您人缘真好。”小护士看程萍回到病房,忍不住扶着门口笑着打趣。 “探望我?” “对呀,一个小伙子,可帅了。” “可能是小澜的朋友吧,我这岁数哪还认识年轻人啊。” “不不不,他指明是来探望您的,姓竺,挺少见的姓,我就记住了。可能看到下雪,提前走了吧。您可一点都不老,也就三十多岁。”小护士嘴很甜,一转身正撞见程澜拿着洗好的饭盒往回走。 “姑儿,怎么了?” “没、没什么。”程萍走到窗边,有位年轻人站在疗养院门口,正与她四目相对。 “小澜,你有家里的照片吗?怎么说今天也是元旦,我想看看。”她压住心里的波澜,走了回来,佯装无事。 “有,在我手机里,但是清晰度不高。” “啊,还是老样子,多了不少新电器,”程萍接过手机,一一翻看,“可以了,小澜,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 “姑儿,那你早睡,有事按铃叫我啊!”看程萍安稳躺在床上,程澜关好灯、带上了门。 ***雪映得天空发亮,程萍站起身、拉开窗帘,年轻人已经走了。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眼角流下两行泪水,如果自己的生命有个定格,此时就很好。 这一夜,她梦到很多:和延建功的初见之欢、对景纶的辜负之意、与景绯的姐妹情深,还有四人一起在松花江畔拍照的欢乐时光。*** 2016年1月2日,北京,山间疗养院。 这一年的雪特别多,大雪覆盖了疗养院的进山之路。 程萍走得很安详,带花边的四人相片还紧紧捏在右手,光面的相纸一侧只有一个指纹,像是为这段往事留下最后的印记。 帮姑姑料理过简单的后事,程萍搬回家与母亲同住。父亲的遗愿她完成了,将姑姑葬在父亲旁边,让兄妹两人继续作伴。护士说最后有人来找过姑姑,程澜断定他以后还会来,便留了墓地地址给熟识多年的护士长。对于这个未知的年轻人,她只知道是那位白发老人的儿子,其他一无所知。 同样的事情几年后又一次得到了验证。母亲某天忽然想让她请个假、陪自己去公园走走,其间说了天竺四姓族人后代之事,这本是个古老的血脉,但纯家与族人失散已久,且她这一辈对梵咒了解甚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天晚上,她在世界上再无任何亲人。 得知她忽然请假、放心不下的工作对接人苏乔疯狂联系她,不仅忙前忙后,还陪她逛街散心,成为无助时光里唯一的精神支柱。这小姑娘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此时会挺身而出。 程澜心中暗下决定:总有一天,会报答她的。 重访 2011年10月4日,青海L县。 第一次探访,得知父亲已不在参差下圜境,Sean气了很久,直接回了F市。 在和母亲共同打理留下的旧书店时,他又找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书籍,于是开始怀疑,是否其中另有隐情,已经成功逃离的父亲没有理由再丢下他。 趁着国庆假期,他踏上了第二次旅程。 到达L县已是深夜,怎么都要住上一晚,便随意选了家青年旅社,看窗口的灯光,入住率还不错。收拾行李、洗过澡,他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当地人对古今寺的看法,上次来得匆忙,都忘了自己的习惯。 刚走到大厅,就看到一位年轻人在悠闲地弹着吉他,他饶有兴致地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坐在不远处等待着演奏开始。 ***“摇啊摇,过了烟波桥, 路迢迢,心绪随风飘, 飘呀飘,一叶逐浪摇, 思渺渺,前程俱草草。 这浮浮沉沉的人间道, 谁把脚步走得太轻佻 ……”*** 很好听,但是,Sean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小巧妹在车上放的歌曲吗?他猛一抬头看向弹吉他的年轻人,而他也正用一双自含秋波的眼睛看着自己,五官精致、飘逸潇洒,有种难以形容的忧郁气质。 “您好,这首歌很好听,是您的创作?”歌曲一结束,Sean主动走了过去。 “对,我就是这家旅社的老板——竺夜,你也可以叫我Ivan。”不躲不藏,坦然承认。 “竺夜……我记得这首歌就叫《竹叶舟》,莫非您就是Q市青年旅社的老板?” “正是在下!我奉师父之名在此等候你,今晚我们谈过,你就不必再去古今寺了。稍等,我们换个地方。”竺夜说着,把吉他放到吧台后,同样拿了罐冰可乐,带Sean走到大厅外面的桌椅旁。 “嘭!”周围安静得很,可乐开罐的声音不仅带来一股凉气,还让本已有些寒冷的十月深夜更显清冷。Sean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隐约有种不祥之感。 “鸠濂,你很想知道父亲的下落吧?”竺夜开门见山。Sean虽对直呼己名略感惊讶,但想到此人是特意在此等待自己,无形中多了一分信服。 “不然也不会再度拜访。” “我的师弟竺昼,上次你应该见到了,他当时已查明情况,只是还有些未了之事、不便告知。师父说你还会来,等你能平静接受答案之时再说不迟,没想到这么快。”竺夜喝了口可乐。 “原来高僧早有预料,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Sean焦急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你的父亲逃离了参差下圜境后,侥幸存活了一段时间,但如今已不在人世。 你有个姑姑,罪孽深重,被师父投到了参差下圜境,虽中间出了些波折,但毕竟年老体衰、不敌咒噬,也过世了。两人生前矛盾很深,从你父亲去云南时就分开了,多年来从未联系。她结婚很早,但不知为何,家中独留她一人在国内,其他人都定居国外了。 另外,鸠家还有一脉,竺昼查过,已改姓为景,久居B市,你可以去找找看,或许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另外一脉确实没听说过。姑姑?我母亲一直以为父亲是独子。先不管他们了,我父亲的情况再详细说说!”他用可乐压了下心口的焦躁。 “鸠霁在参差下圜境里答应帮一位女子复仇,用她的精命绘制宿符逃了出去,为保你顺利逃命,把半张延命宿符留给了你,但他并没有遵守承诺。意外见到师父后,敲诈了女子的仇人,又将精命回注女子本体、切断与下圜境里本神的联系,以为可以冒名顶替、继续存活。师父让竺昼在下圜境及时恢复了女子本体与本神的联系,原已奄奄一息,本神反注逼得鸠霁的本神无路可逃,他精力不足,最终选择了死亡。只是最后他还想再看你们一眼,便化作了飞蛾。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见过?”竺夜用极简之词述说了鸠霁的最后一段人生。 “飞蛾?”Sean想了想,“夏天收拾旧书,有天早上阳光很好,忽然有只紫色飞蛾落在旁边的窗棱上,母亲让我赶快打死,正好手边有本天竺梵咒的笔记,一下打过去,但没留痕迹,我还以为是没打着、飞走了。对,紫色是我家的宿符色,原来这就是他一生的终点。” “是啊,他一生的终点,那你还要继续他这样的人生吗?”竺夜提出了和小巧妹同样的问题。 “我……”Sean迟疑了。 “没关系,你有时间慢慢想。明日可不必再去古今寺,现在已隐于世外,”竺夜翻手看看表,“啊,不早了。” “等等,我姐姐现在还好吗?”Sean想起了小巧妹,他时不时就会想起她。 “对了,她有件东西还给你,跟我来。”竺夜走回大厅,从吧台后面的衣服里摸出一只簪子。 “她怎么样?”他拿在手里,一眼认出这是头次见小巧妹时她戴的发簪,云南不缺美玉,可这一支因长久使用显得尤为温润。 “这可是你父亲当年给小巧妹母亲的定情物。她很好,放心吧。不过,不要再找她了。” “为什么?”Sean追问。 “告你也无妨,自从当年鸠氏一族被封印记忆,师父就命我,凡日后两族相遇,一定要把四姓族人转送到其他平行空间。”竺夜说完,转身走了。 ***Sean一夜未眠,看着手里的发簪,翻来覆去想着竺夜的话和最后的问题。 对于父亲临终前的“偷梁换柱”,他羞愧万分,想去探望被替身的女子、表达歉意;而对于突如其来的姑姑和另一脉族人,也并没有生出太多惊喜,甚至有些厌倦眼下的生活。如今姑姑业已去世、无从查找,便随它去了,不如去B市寻一下景家后人,顺便转换一下心情。他心中有一个新的打算。*** 次日一早,Sean启程回F市。 离开时,旅社里空无一人,吉他、外套都不见了,就连昨天拿过可乐的冰箱都不见了。等他走出门口,旅社也在一点一点消失,最终化为一道宿符、灰飞烟灭。 “这个Ivan,真没诚意,连旅社都是用宿符变出来的。”一边埋怨着,他反而笑了出来,心情好像也轻松了许多。 寻亲 2011年10月11日,B市。 在F市大学周边经营多年的旧书店被快速打包转让,Sean带母亲搬家去了B市,随身行李仅有那几本梵咒笔记和极乐盒,作为父亲的遗物。他要重新开始,也让母亲轻松几年。 利用自己多年前的专业,他成功应聘到一家贸易公司,走南闯北的丰富经验让他如鱼得水。闲暇时间他常去山间疗养院采风,每当看到程萍,他都会想起父亲异想天开的行为与可怜可悲的结局,愧于当面致歉;可一次次看到耐心陪伴着程萍的姑娘,心中又有些别样的温暖在涌动。 2016年元旦,普降瑞雪。Sean本打算趁假期去一趟山间疗养院,因道路封阻而临时取消,一周后再去,得到了程萍去世的消息。护士长以为他便是临终前探望的年轻人,告知了墓地地址。Sean光明正大地去祭拜了程萍,可陪伴她的姑娘就此断了消息,他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填补。 一度的精神空虚恰好用来寻找景家后人,每天忙忙碌碌、饭局不断。借着工作中不断拓展的人脉,Sean很快就在一次饭局上找到了他——Allen Jing。 尽管凭血脉互应确认了族人身份,尚不知他对极乐舟、四姓族人及天竺梵咒的态度,Sean并未打算立刻相认,准备视情况而定。无奈Allen的自在幽默实在吸引他,和自己一脉的苦大仇深不同,他活得似乎特别通透,席间妙语连篇,不仅女孩喜欢他,宾客喜欢他,连Sean自己都忍不住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我是福成贸易的Sean,这是我名片。”Sean主动走过去与他交换名片。 “哦,你好你好!这是我的。”眼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了皮卡丘形状的名片夹,给身边每人都顺势递上了一张。 “景枫,你名字不错,父亲取的?”Sean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错,鸠濂。鸠……濂。”念着念着,Allen停住了,迅速抄了两罐啤酒把Sean拉到僻静处,“冒昧问一句,你莫非是天外一姓鸠氏的后人?” “对,你是另一脉的后代吧?我听父亲说过,另一脉已改姓为景。” “我其实都不算鸠氏后代了,我家从父亲那辈就禁止学习天竺梵咒了,也不许再打听极乐舟和四姓族人。咒噬常犯,只能硬扛。”景枫说起了自己的现状。 “我会梵咒和宿符,但大多用在了寻找天竺四姓后人上。” “听说学了梵咒的人都特别年轻,看你这样子和我一边大,实际比我年长很多吧?”Allen打量了一下Sean。 “不嫌弃的话,可以管我叫哥。”Sean把啤酒递过去,释放着真诚、善意与好感。 “好,那我可真叫你哥了啊!走一个!”Allen用自己的啤酒轻碰一下,高兴得嘴角咧到了牙根,“难怪呢,我父亲去世了,母亲又非同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血脉互应的感觉了,有空来家里玩。” “一定!” 偿还 2020年1月1日,北京,北海。 多年前在北海湖畔长廊散步,有人以当年程萍之事敲诈我,我自认做得严密,理应不留破绽,可他说得丝毫不差,完全像个旁观者,我出于恐惧给了他一大笔钱。为此,我再也不敢踏足北海。若非今日老友相约,我也不会迫不得已一早赶到北海,生怕遇上故人。 白塔之下,佛殿之外,有我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甚至多年前把小萍推入妄念塔的那段口诀我仍记忆犹新: ***“冰映塔顶水映莲,霞映白塔万事全。”*** 后来我琢磨了很久,翻找书籍又遍访名胜古迹与道观佛刹,但至今依旧毫无头绪,当年为什么不能乘上实现愿望的极乐舟呢? 对于小萍,我确有歉疚,但并不多,因为她要挟我,不结婚就把我俩的那些事告诉林家姑娘、让我从此断了念想,我才出此下策。和林醴私下通信是在景氏兄妹离开后,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可能偷翻了那些复习书吧。也是我运气好,在她整理好的探亲衣物里找到了景纶单独给她的信,教她如何逃出参差下圜境。彼此彼此。 虽然小萍被推进参差下圜境,可林醴还是拒绝了我,因为景绯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破坏了我的美好前程,当时我真恨不得把景绯撕成碎片,但我怕她,也怕她哥哥景纶,他们一家都会梵咒秘术,我势单力薄,只好认栽了。虽然在极乐舟没有实现愿望,好歹后来凭借高考改变了命运,与大学同学修成正果,也算顺遂的一生了。夫人早些年去世,今天的大学同学聚会,不知又有多少老同学见不到了。 “建功!”身后清脆的声音非常耳熟。 “景绯?”以为是同学,期待地转过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她连变都没变。 “怎么?不敢认了?”她看似慢条斯理地走着,却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程萍已经去世了。” “小萍……她逃出来了?” “害怕了?这么多年都没害怕过吗?程萍对你不好吗?你还有良心吗?”她越走越近,一连串逼问催我步步闪躲。 “我、我……啊——”还没等回答,我脚下一空、跌落塔下山林。 “程萍,你的仇我报了!哥,你也瞑目吧!”景绯看了看山下的延建功,掏出早已备好的宿符,红光闪现,她化身一只灵巧的松鼠跳树而去。 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了现场,几经查找均无线索,只能以意外结案。 1989年11月10日,北京。 多年前,母亲因景绯离家出走郁郁而终;如今,父亲也因年岁渐长、难抵咒噬,几近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把景纶叫到了跟前,上一次这么郑重的父子谈话还是景绯离家出走那年。 “小纶,不要再埋怨小绯,这孩子我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您别替她讲情,她就是想走捷径、永远年轻漂亮。” “可这是因我聊天时无心起的头,才惹出现在的祸端。” “你是当事者迷啊,所以没有注意到,小绯以前从没那么认真地学过梵咒,自程萍出事,她先是跑去找林家姑娘告状,又是埋头偷学梵咒,没想想是为了什么?” “您是说……”景纶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已经消沉很久了。眼中的这点光让父亲确信,劝解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对,她想通过自己修行,用宿符把程萍救出来。我也是近些年才想明白,为什么当年我要废了她的修行,她宁可离家出走、跑出国也要继续练宿符?你,错怪她了!” “她怎么可能救得出来?” “那是她的一份心,至于能不能办到就看天意了。” “父亲,落入参差下圜境又被放弃,真的无法逃出来吗?”景纶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既出于对真相的逃避,更出于自己的内疚。 “并非如此,要修行更加精深、内力更加深厚之人,或参差境主亲自搭救。这恐怕都是我们能力所不能及的。不要说现在,即便当年二脉长老的修行都远远不够,一脉长老或许可以吧,但他早已去世,不提也罢。”父亲想起往事,摇了摇头。 “看来真的没办法了。” “方法倒是有——忘念塔,但要放弃之人亲自到场重念口诀,这恐怕又做不到了。” “妄念塔和忘念塔不都是北海吗?仅按冬夏两季加以区分。” “北海被水域环绕,多有阴气,为妄念塔,而白塔寺四方皆覆厚土,这里才是忘念塔。意为忘记过去的念想、重归正道。” “我去找延建功,让他把程萍救出来。”景纶站起身来。 “不必去了,若他尚有善心,又怎会把那姑娘丢在里面?”父亲用手拦住了他。 “是啊……”听到父亲的话,景纶怔住了。 “小纶,如果日后小绯回来,要待她如初。” “好,我答应您。”景纶想到妹妹的苦衷,鼻子有些酸。 “你也不小了,一直这样我总不放心,找个外姓女子相处吧,不必拘泥于鸠氏血脉。只有一点,子女不可再学天竺梵咒。我走后,把家中的手稿全部烧掉,以免再惹祸端。”父亲瞪大了眼睛警告他。 “我答应您!”景纶哭了出来。 转年腊月二十四,冷清已久的景家迎来了新气象。 佟容容正举着鸡毛掸子、站在板凳上扫房,头上戴着一顶报纸折的帽子,灰头土脸。虽然他俩结婚时景纶已经好好打扫过一遍,到底是春节,旧习俗不可马虎。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让你休息不是让你干活的。”景纶打开屋门没看到人,环顾四周发现了佟容容,搁下手里的东西就把她抱下来、放在桌子上,顺手投了把毛巾。 “我就垫了个大板凳,不高。” “不高也不行,看这一脸土,”景纶边擦边说,“来看看我买的,天福号的酱肘子、月盛斋的酱牛肉,还有刚出锅、一咬掉渣的烧饼。” “怎么买这么多烧饼?咱家这礼拜都吃它了?”翻了翻口袋,足有10个烧饼,佟容容不解地问。 “明儿下雪,我再去买点羊肉片和豆腐,在家涮锅子,这可是咱一家三口共度的第一个下雪天,得让我儿子吃顿好的。” “还早着呢,”佟容容撒娇着打了他一下,“哎哎哎,重男轻女啊,万一是个闺女呢?” “闺女?闺女我就更喜欢了,老北京人的向往——天棚鱼缸石榴树,主人肥狗胖丫头,咱家可就缺那胖丫头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爷有钱!”景纶拍了拍裤兜,里面是刚发的厚厚一沓过年费。 “哈哈哈!”佟容容笑得直不起腰,“等我想想啊……我想吃……烤鸭!” “嗻!容主子,春节就带您去吃,全聚德还是便宜坊,您选!” “小景子,退下吧!”佟容容一扬手,景纶也忍着笑配合地作揖向后退。 “我偏不退下呢?”景纶忽然将她从桌上抱起来,转了几圈。 “爷饶命、爷饶命!”听到娇滴滴的求饶声,景纶把她轻放到床上。 “容容听话,好好休息,扫房的活儿我来。”亲过她的额头,景纶摘下纸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扫房。 ***两人笑着、闹着、逗贫着,微尘点点在夕照下清晰可见,如将至的大雪,为小两口的幸福做着浪漫的见证。 佟容容望着他的背影,满眼都是幸福与憧憬。*** (完) *文中引用歌曲:秘密后院《竹叶舟》,曾出现于《四姓族人》。 第五章 未了缘 1 - 极乐舟 - 燕菁 缠灯 民国年间,贵州,G市,延龄镇。 这是西南深山里的偏远小镇,名字听上去一片祥和,实则暗藏玄机。因镇中异族擅养虫类与毒蛇,且不说常人不敢经过,就连长居此地之人都要绕行。镇外种植着长达50米的药草带,擅自走进者后果自负,而药草带的品类只有一种——重楼。 缠灯族素来人丁稀少,仅有族中几位长辈、二十几位土药师与十几个守卫。因常需调药试毒,身体多有损伤,故族中男子并不婚配,多从周边镇子重金物色养子、养女。旧时山区不喜女娃,有钱可收也乐于促成此事;男娃通常是病入膏肓、家人不得已送入镇中疗伤,但有一个条件——再不得出镇。族中对于擅自脱离族群或泄密之人,手段极为狠毒,或许这也是外镇人避之不及的原因之一。 每隔十年,族长更替之时,镇中土药制炼技术最好的几家便会举行惨烈的比药大会,人称缠灯医五家。只有被旧族长指定的虫类及毒蛇咬过并当场治愈者才算胜出,可执掌下任族长之位。每任族长都面临着一个祖辈遗留下来的问题——研究长生之药,然而传至现今,土药师们还在努力着。 来客 民国三十六年春,贵州,G市,延龄镇。 延龄镇倚山划界,范围虽广,但多为山岭密林、栽种些奇花异草,可用作生活居住的地方其实并不多。镇内建筑稀少且排列松散,从镇口到中心的一条大道直通议事堂,四周按五个方向各建了两排房屋,这样既方便聚合又利于守卫。平时,整个镇子都处于一种死寂状态,令人望而生畏。 外镇是入山进镇必经之路,因此素有往来的医家也承担着通风报信、联络外界等工作,还常会为族长带来从外乡收进的异类虫蛇。 这天清晨,由外镇医家秦武的女儿蝉音带来一位外乡人,此人目光如水、容貌俊朗,穿着一件月白长衫,风流倜傥,同小姑娘站在镇口等待守卫通报归来。这身装扮在此地甚为惹眼,若非医家领路,外人刚进入周边几镇便会被洗劫一空。对于外镇医家及缠灯族人不清不明又丝丝缕缕的联系,当地匪盗也多少忌惮几分,即便是个小姑娘也不敢妄动,毕竟谁也不想惹上缠灯族,不明不白地暴病而亡。 蝉音虽然才十四、五岁,却生得很有缠灯族人的韵味,眉眼中的妖媚已见雏形。从小跟着父亲秦武来往延龄镇,虽非族人,虫类蛇类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可以制些简单的土药了。这样的姑娘独自走在山林里,常有歹人前来侵犯,小姑娘不知深浅、直接放蛇,几次引得歹人袭扰外镇,镇民叫苦不堪。后来,秦武突生巧思,为其制作了彩蝎发带,以小巧的干蝎附彩、系于发边。这样一来,不但昭示了医家身份,反而还成了外镇医家女儿们的爱物,人人动手参与制作,掀起了不小的一阵风潮。 “公子请!族长已经在七叶堂等您了!”守卫打开铁门,将他迎进镇来。 “稍等,”蝉音拦住了年轻人,“他哪能就这么进去?你们的避蛇药呢?我爹说了,这可是远来的贵客!” “进去另有人招待,我只是个传话的。” “不行,万一有个闪失,我可吃罪不起。” “蝉音,一听就是你,小姑娘别那么大火气!咦?这彩蝎发带自己画的?好看!”来人正是五大土药师之一的金家公子金兰。缠灯医五家分为金木水火土,在族中根基最为深厚,也承担着与外镇往来与联络的重任。 “盛家公子!未能远迎,见谅!在下金兰,镇中土药师,这颗缠灯避毒丹吃下去,镇中毒蛇与毒虫不敢伤你半分。”金兰递过一个黑色的蜜丸。年轻公子看了看蝉音,对方对他点了点头,随即二话不说吞入口中。 “金公子,在下天竺四姓族人盛泉。事情紧急,耽误不得,我们快进去吧。”盛泉仔细打量了这位年轻人,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眉目清秀,犀利的眼神中有一丝狡黠,若非带些笑意,此人必然面相凶狠、性格凶残。 清晨的街道安静得很,路旁每隔几步就有几个方口木箱,偶然从旁经过、探头看看,里面都是盘在一起的毒蛇或成簇毒虫,盛泉不禁打了个寒战。只因提前吃了避毒丹,全身散发出缠灯族人的气味,毒蛇虫类便纹丝不动,若贸然入侵,还不等守卫前来,来人已被百余条毒蛇与无数毒虫噬咬而亡。金兰走在前面,步伐紧而快,盛泉跟着他,不禁暗想,外出迎接之人尚且如此,族长想必更难应付,可想到此行的目的,心中又生出一阵欣喜。 或许是初次见面的生疏,即使二人同为年轻人也并无更多交流,三人一路走到位于镇中心的议事堂——七叶堂,族长已在此恭候多时。 “盛家公子到!”金兰扬起声调通知了盛泉的到来,蝉音则自觉等在堂外。 “盛家公子,我听秦武说了你的来意,本是打算拒绝的,但此番不远千里特地赶来,想是没其他办法了。” “族长,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说来惭愧,我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愿定终身,但前几日经族人查证,她原是天外一姓鸠氏族人。两族间虽有恩怨,但我会妥善处理。” “族长同意吗?” “我会表明非她不娶,但此行是为另一件事。” “哦?请讲!” “族人探得,鸠氏受天竺王派遣追杀我族时,对他们下了梵咒,不光如此,是以天竺独有的褐背盘虫附咒种于人心,因此凡其族人定期就要忍受咒噬之痛,其实是……” “明白了,褐背盘虫寄居人心本就会定期噬咬,又借助梵咒增强了效力,想必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族长想了想,“褐背盘虫乃旧时天竺独有,早已绝迹,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毒虫不可怕,缠灯族人世代与此打交道,但我们很少插手外界之事,只恐怕……” “不是帮忙,是交换。” “交换?” “此言或有冒犯,私下听说缠灯族人世代研究长生之药,我可助您一臂之力。” “说来听听。”族长、金兰都被吸引住了。 “我们天竺四姓族人掌握着天竺梵咒,凡潜心修行之人,具备一定内力后即可永留青春之貌。若您与族人同意,我今日便可将梵咒修炼心法传授与您。我是谎称去外地跑生意、瞒着她来的,不可耽搁太久。” “好,我代族人同意了!明天金木水火土五家土药师的长辈与后生都随你前去。至于毒虫能否驯服,我们后果自负。” ***盛泉半日内向族长、五家长辈与后生传授了梵咒心法,次日一行人便启程前往中原。他心中认定的未婚妻季霞此时已恢复记忆,正考虑着如何更快积蓄内力、恢复修行。*** 逃亡 民国三十六年春,山西,I市。 从盛泉借口外出跑生意忽然离开,季霞即心存疑惑。她本多疑之人,会因他人一句无心之语,带着年幼的弟弟连夜逃往其他城市。 千辛万苦找到首家人下落,又按父母之言恢复了过往记忆,但毕竟身旁都是四姓族人,心中总是忐忑不安。虽然盛泉对她情深意重、宠爱有加,自己也对东躲西藏的生活日生厌倦、希望安定下来,可季霞明白,掩饰只能维持一时,日久必定会被发现,彼时后果难料。何况弟弟还寄养在附近的婆婆家,变数太多。左右盘算,她还是准备逃走。若不是盛泉出行前再三嘱咐,一定要等他回来,她恐怕已经不辞而别了。 盛泉回来后,身边出现了不少衣着奇怪之人,此事又让季霞疑心重重:衣着艳丽的少数民族服装与中原地区蓝灰黑的底色格格不入,曾听说四姓族人中有些为避难逃进了深山密林,莫非此行是专程去请族中帮手、联手对付她?要赶紧想个借口离开,焦急中她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霞妹,你看我带了什么,”盛泉一路说着走进了盛家偏院,“去跑生意经过码头,买了这旗袍,你穿上一定好看。” “泉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看这回还带来不少朋友呢。”季霞暗暗打探着。 “哦,那是我父亲的朋友,来探望他的,在火车站碰上便一起过来了。快穿上试试,这颜色特别衬你。” “稍等,桌上有刚沏的茶,”季霞拿着旗袍走进里屋,片刻走了出来,直奔镜子、左看右看,“这颜色真漂亮,面料也好。” “我看有姑娘穿了这件,心里就想,霞妹穿上一定更漂亮,特意打听了去买的。”盛泉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不如取你那对榴花耳坠配上。” “我找一找。”季霞翻着自己的首饰盒,最里面便是这对榴花耳坠——其实是母亲的遗物,她只在见盛泉的那天戴过,却不想他记得这么清楚。 ***在盛泉的心中,季霞的美貌超越了一切,甚至她的离奇过往、与族人的矛盾,自己都能接受,也愿意为她冲锋陷阵、出面解决所有难题。听到季霞打听缠灯族人,便得知了她的不安,于是打算先稳住她,过上几天再告以实情。 如果她知道此行是为了消掉咒噬,会不会很感动,感动到以身相许?想着想着,盛泉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戴上耳坠正照着镜子,听盛泉笑得突然,她心中一紧,警觉地转过身来。 “没什么,太漂亮了,忍不住想,谁家小娘子这么俊俏。”盛泉澄澈的目光中满是笑意。 “听听你说的什么啊,流氓。”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却明显很受用,她离开镜子向盛泉走了过去,小别重逢的二人目光越发炽烈,急切向往着片刻温存,慢慢盛泉把她放到床上,翻手松开了床幔。 纹尸 民国三十六年春,山西,I市。 虽然父母百般询问,盛泉坚持不说,也只能先以治疗为主。精明的族长早已猜个大概,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抓住那个季姓女子,当得知她实际为鸠氏族人,更是悔不当初。 “泉儿,你糊涂啊,以为不让族人告我就能瞒天过海吗?”看着气若游丝、老态毕现的盛泉,他抹着眼泪,“四姓族人中数首家最为活络,一直为族人提供各路消息,这说出去,真是让我丢尽了老脸。” “父、父亲,别怪她。” “唉,不成器的东西!”父亲气得骂了出来,“我已经发出宿符令,四姓族人都会帮忙寻找鸠霞,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别、别……噗——”盛泉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族长,缠灯族人准备返程了,特来辞行。”族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无奈得直叹气,此时管家走了进来。 “这也是你干的好事,天竺梵咒世代承袭、不得传授外人,你的家规就为这女人都扔到黄河里了。”说着抬了下手,示意管家请进缠灯族人。 ***缠灯族人还未履行自己的承诺却逢突变,长辈建议不要插手、尽快返回,以免节外生枝。金兰作为首次迎接盛泉之人,由他来辞行再合适不过。*** “族长!我们连扰数日,又赶上您府中大事,一点帮不上忙,实在惭愧。今日特来向您与盛公子辞行。如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金兰依旧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 “好,代我向族长问好。你看看泉儿吧,唉。” “一定带到!”金兰点了下头,走向病榻前的盛泉,忽然他大叫,“不好,纹尸虫!” 所有人都被他叫得一惊,甚至已经走到门口的族长又慌忙转过身来。 “快,一定要赶紧给他补内力,不然等纹尸虫的图案画完,他就没命了。” “什么是纹尸虫?”族母焦急地问。 “你们族人寿命长,恐怕不了解,但我们缠灯族人惯于以身试毒、死伤无数,常会见到。这是一种附着在将死之人身上的红色小虫,散发着腐尸味道。虫子很小,极易被忽视,且杀死又会重生,不断杀死不断重生,等它自行画完一个骷髅形状,此人就回天无术了。” “啊?可有什么办法?”族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病因不同,治法不同。听说公子是被人吸尽内力,那只有尽快补内力了。我随身带了一包延龄正魂散,是我们族人的秘药,冲好喝下去可暂消纹尸虫、趁机补充内力,之后每两个时辰补一次,慢慢来,他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切记,他被吸走多少,就要补入多少,不可多不可少。” “好,那我来吧,我这把老骨头,少说也有几百年了。” “我再去找缠灯五家长辈寻些延龄正魂散,事出突然,恐怕每人也就带了两三包,再拿来五包便可助公子度过凶险。我去去就来。” “劳烦了!”族母对跑出去的金兰深深鞠了一躬。 喝过缠灯族秘药,盛泉的气息明显平稳了不少,趁精神正好之时,族长为他补了内力。 金兰再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族长,情况怎么样?”金兰由管家直接带了进来,同来的还有金姓长辈。 “按你说的,补过一次内力,正睡着。”族母连忙回答。 “我来看看,”金家长辈站到前面,把五包延龄正魂散双手呈给族长,“纹尸虫已经消失了,但看样子损耗的内力伤及五脏。我们缠灯族人说话直,您别见怪。” “但说无妨,说了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这后生恐怕补过六次内力,身体也难以彻底恢复,除非……” “除非?噗——”正说着,族长口中喷出鲜血,倒在地上、头痛欲裂。 “怎么回事?刚才补完内力有何异常?”金兰问周边的人。 “好像大汗淋漓,休息了好一阵子。”族母回忆着。 “不好,之前盛泉说过,鸠氏族人有天竺王亲自下的咒噬,恐怕这是会随血液流动的。公子莫非已经和她私定终身?” “不要怪她,”盛泉强撑着半坐起来,“也不要再补内力了,任我自生自灭吧。” “这怎么行!”族母哭了出来。 “母亲,您还不懂吗?凡是为我补过内力之人都会被殃及,永远受咒噬折磨。” “还需补五次内力,都由我一人来吧。”族长挣扎着说。 “夫妻同命,我陪你。”族母拉着族长的手,两人对视,眼中闪着点点晶莹。 “即日起,管家盛天继任天竺四姓族人首家的族长,掌管族中一切事务,执掌蓝色宿符令!”族长心诵梵咒、调出宿符令,一道蓝光化为圆环附在管家盛天的掌中。 “族长!”管家忽然跪下,紧接着听到消息的族人们都纷纷跪在了外面,送他们的老族长最后一程。 喝过六次缠灯族秘药,又补过六轮内力,盛泉恢复了正常的气息,面庞也脱离一片惨白、慢慢着些了血色。经过几日交往,族人已经和盛泉熟络很多,钦佩他慷慨传授梵咒的气量、为爱情甘闯异族的勇气,同时也对其突发的遭遇唏嘘不已,特命金兰拿出族人补元气的参还露,以期盛公子尽快恢复,他们也好安心启程。 一旁的族长与族母已精疲力竭,他们自知大限将至,叫过盛家直系的几位兄弟,嘱咐他们:如未来娶妻,定要查明身份,鸠氏人过于狡诈,切不可再有关联;如无合适的四姓族人女子,亦可选外姓,天竺四姓的没落已成定势,不必再强做挽留,此后平凡度日即可。二人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盛泉,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金姓长辈与其他族人离开了盛家宅院,经与新族长商量,留下了金兰为盛泉继续治疗、直至恢复;对缠灯族人,他则表示,金兰甚为聪颖,可继续习得宿符用法、振兴族中,如日后找到鸠霞,也可履行族中承诺,助盛泉一臂之力。 “金兰,跟着盛家公子好好学,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金姓长辈嘱咐着金兰。 “我什么时候回去?” “不用回来了,族长那边我来交待。” “族人是不许擅自脱离族落的,您放我走,岂不是要受族内严刑?” “不必担心!我耽误的年华太多了……早些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您有求死的念头?为什么?”金兰有些不解,族规虽严厉,念在他是缠灯医五家之首,怎么也能留条性命。 “不必打听了。”拍拍金兰的肩膀,金姓长辈转身走了。 民国三十六年春,贵州,G市,延龄镇。 缠灯族人回程途中,行经外镇,在医家歇脚。金姓长辈悄悄把秦武叫了出去,在山林里,二人密语良久。 回到延龄镇,族长听过金姓长辈的解释,虽不满意,却也无可辩驳。褐背盘虫的吸引力依旧很大,如能再度繁殖或入得药中,对整个族落都是莫大的贡献。他免去了对金姓长辈的族规惩罚,仅要求再研制出一种新土药。 不久,金姓长辈在试药中不幸身亡,众医家束手无策。按族规,停尸五天才准送出外镇发丧,秦武等到时日,帮忙料理了后事。 第五章 未了缘 2 - 极乐舟 - 燕菁 结姻 1951年8月25日,山西,I市。 首家自族长更替后迅速分了家,族人定期联络但不再同住,甚至可自改姓氏。因有了老族长的准许,族人同外姓男子、女子结姻的也渐渐多起来。 盛泉依旧住在盛家宅院里,身体大不如前,即便修行恢复至往日水平仍然虚弱,一直是五十多岁的样子,由族长和金兰轮流照顾着。堂弟盛溪变卖了分家时的财产,与舍家后代苏洛携手云游四方。二人相识已久,起初只是共守族人秘密,在一起交流梵咒与宿符,经过堂哥的意外,二人才意识到世间凶险,有个熟识的同族实为难得,于是很快走到了一起。 盛家宅子人去院空,习惯了往日的喧闹,仅余三人的生活单调而枯燥。盛泉腿脚不太灵便,闲来也只是诗画词赋、花鸟鱼虫,用以打发时间。金兰难得留在中原,一边学习中原的医术与方药,一边仍认真修行着梵咒,眼见他功力日渐深厚,感念其义气相救,盛泉又悄悄教了他宿符。 盛天心知肚明,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某日,金兰外出,盛天将宅子地契取出,郑重地交给了盛泉,原来他经族人介绍,与一镇江女子卢芊情投意合,已准备同她一起回去。有金兰帮忙照顾,可御敌又会医术,他很放心,如日后金兰返回族落,可去镇江寻他,对老族长的承诺他会坚守下去。 盛泉感念他为族内操劳多年,二人回忆起自他当管家来发生过的大事小事,不知不觉谈了一下午。 话题总也不断,盛天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公子,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我……”盛泉生怕他为难,欲言又止。 “可是撤销对那鸠氏女子的宿符令?” “族长,这能做到吗?” “我看得出来,您对她余情未了。只是公子,我们那么多四姓族人都没找到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我有感觉,她还在。” “好吧,我成全您。”盛天暗诵梵咒,将蓝色圆环中尚存的一张宿符令销毁了。 “大恩不言谢!”盛泉费了些力气站起来,对他深深一拜。 “公子您这是……唉……” 盛天夫妻出发之日,金兰也特意留在了宅子,搀扶着盛泉、一路将二人送至路口。经过难舍难分的告别,盛天夫妻留下在镇江的地址,双双离开了。此时,暑热尚未褪去,等二人抵达之时,便是金秋收获的季节。 “金兰哥!”路旁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妖艳女子喊着。 “蝉音?你怎么来了?”定睛一看,竟是外镇医家秦武的女儿蝉音。 “我都累死了,有水吗?” “来了也不叫人?”金兰板起脸。 “这是……”蝉音仔细看着,这身型与气质,她忽然一捂嘴,语气中有止不住的讶异,“您是当年的盛家公子?我带您去延龄镇的那位盛家公子?” “别难为人家,快进去喝口热茶。”盛泉苦笑了一下,发现过路人都对着蝉音指指点点,赶紧把她让进了宅院。 “盛家公子,您这是?”喝过几口茶,蝉音仍忍不住询问。 “说来话长,你怎么忽然找来了?”金兰打断了她的问题。 “哇——”不问倒好,一问蝉音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压抑很久的眼泪一并流了出来。 “别哭,慢慢说。”金兰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一大伙不认识的匪盗闯到周边几镇,我爹连夜跑去给缠灯族长送信,回来路上被匪盗害死了……缠灯族长气不过、出镇放了虫蛇……他们吃了大亏,用枪打死了族长……我逃出来那阵子,外镇和族里都乱了,只剩医五家的长辈还艰难维持着。” “我爹呢?”金兰忽然走过去、面对面发问。 “金姓长辈回去当年就过世了,还是我爹帮忙发丧的。” “过世了……”蝉音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金兰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唉,虫蛇再厉害,哪敌得过子弹。”盛泉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打算?如不急于一时,可以先在此落脚。” “这是金姓长辈的遗书,当年托我爹保管的,你看完就明白了。”蝉音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泛旧的信封,她很谨慎,没有放在一直背着的彩布包袱里,可见此信极为重要。 金蘭吾兒, 不知你在盛家修行如何? 是否按為父所說,已掌握宿符、尋得褐背盤蟲? 將你留在盛公子身邊,本希望你能多些出路,不必如我,因族規忍痛放棄一生所愛。 先前看出你對秦家姑娘蟬音有情,此事已問過秦武,他認了這門親事。年歲一到,便讓她去盛家與你結親,纏燈族人民風豪放,二人有情即可,無需媒妁冗繁之言。 為父一生鑽研土藥,自認名方無數,全部獻於族內。唯有雪蒿龜息丸一方(記於背面),純屬偶得,依用量可致人假死數日至一月不等,清醒後神志多有混沌,以延齡正魂散調理半日即可恢復如初。此方事關重大,如貿然獻出恐被用於惡行,你品行純良,定會為此方找到正途。 念在往日父子之情,如若日後族中有難,望能助其一臂之力,一次即可,也不枉族人多年的養育之恩。 “原来爹早有打算。”金兰翻过信的背面,看到了雪蒿龟息丸的全方。说着,把信递给了一旁的盛泉。 “老人家深谋远虑,值得敬佩,”盛泉看完,不由得感叹,“这也算一桩喜事,盛家宅院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你们来选一间。” “不必了,现在那间就很好。自打留下,盛家一直对我恩重如山、当自己族人看待,我心里都明白。”金兰看了看蝉音,“就今天吧,蝉音住到我房里,我们族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明天找人打探一下族里的情况,再从长计议。” “盛某在此恭喜二位了!一张囍字总还需要的。”盛泉向两人抱拳祝贺,说着暗诵梵咒、绘出宿符,一张大红囍字赫然现于手中。 “盛公子!”社会动荡中,为免事端,金兰已改叫“泉哥”很久了,如今情绪过于激动,旧称呼又脱口而出。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老黄历了,以后秦家姑娘也和金兰一起叫我泉哥。你们忙,我先回去了。”说着,他一步三歇地踱出了宅院正房。 ***金兰知道,以其如此虚弱的身体,要绘制哪怕一张宿符是多么不易。 自身体恢复,盛泉还从未用过梵咒和宿符,就算每次传授也只是点到为止、从不动用内力,这完全是拼尽全力给他送上的一份贺礼,只怕又要恢复好久了。*** “金兰哥,你好久没穿族人的服装了吧?这身嘛……也好看,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蝉音看着金兰,开始动手解随身带的包袱,“这是我给你做的,你……试试。” “先不急呢,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容貌,拉过蝉音的手、细细抚摸着,蝉音则羞涩地低下了头。 1951年9月2日,江苏,C市。 盛天本以为一别就是一辈子,没想到仅十余天的工夫,他们又见面了,感动之情溢于言表。见到金兰和蝉音,得知他们的打算,盛天表示一定会照顾好盛泉,让他们放心。 ***金兰夫妻二人安心地上路了。 金兰穿着蝉音给他做的衣服,丝毫不理会路人投来的奇怪目光。蝉音自小嘴硬心软,经此变故,他成了唯一的依靠。忽然转性的似水温柔让金兰有点招架不住,却无疑更喜欢她了。*** 盛泉不好打扰盛天的生活,便在不远处买了一个小院独居。临行前,他变卖了盛家宅院,一人精吃俭用,足够余生的花销。虽然还未找到鸠霞,盛泉也没有娶亲的打算,或者说,只有鸠霞是他心中那个合意的女子。 盛天却不这么认为,他与卢芊开了小店,借口夫妻二人忙,便请卢芊的妹妹卢芬芳帮忙、每日两次给盛泉送饭,想着一来二去,或许会日久生情。可他错打了算盘,盛天每日都照例付些小钱,倒让想再近一步的芬芳有点师出无名的尴尬,经卢芊一再催促,他决定去探探底。 黄昏时分,盛天早早收了铺子,带上几个小菜去找盛泉。在他心里,老族长对他不薄,既应下这份托付,就一定要认真对待。 “公子!我带了些小菜,我们把酒叙旧如何?”称呼不是那么容易改的,时不时就会脱口而出。 “族长来了,快客厅坐,这边只有凉茶了,还是中午的。”盛泉很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自更替后,尤其是分家后,他更愿意喊他族长,以示内心的尊敬与支持。 “咱们认识这么久,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和金兰夫妻投奔我的那天,卢家姑娘就对你有意,不然人家干嘛天天跑来给你送饭?她的情况可能我没说太多,你也没往那里想。” “我怎么不明白?但我心里只有鸠霞。况且……” “况且什么?” “倘若她与族母同年,也才三十出头,恐怕和我会被人笑话的。” “这我和她说过,即使你心里有人,她也愿意。” “为什么?” “她只说觉得和你有眼缘,公子听我的,感情不一定都像你和鸠霞一样天雷地火,日久也可以生情。退一万步说,现在我们还顾得过来,若明年后年可能就忙不过来了。有她在身边照顾你,知根知底,我们也放心。” “那就依她吧,我没什么意见。”听到盛天的肺腑之言,他让步了。父母离世后,也只有他会为自己设身处地着想。 “好,那我尽快择日帮你们办事。”盛天还是相信,日久可生情。 多年来,盛泉炽热的情感归属,卢芬芳心知肚明,却依旧一厢情愿地喜欢着,每每穿行于街巷都饱含爱意、依赖、期盼地挽着他。人非草木,盛泉虽偶有感动,更多的还是木然。 盛天家子女双全,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是小儿子略有眼疾。卢芬芳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想过继姐姐的小儿子盛意,日后为他治疗、助其成材。卢芊知道她的难处,也知道盛天不会拒绝,不久便办理了过继手续。 始终爱而不得,卢芬芳的心早已似一潭死水,盛意的到来又燃起了她对生活的向往。盛泉自觉心中对她有所亏欠,便也将心思放到了孩子身上,他想好好培养他,日后教他梵咒与宿符。行将崩溃的家庭好像突然间生出一股凝聚力,继而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又把他们糅合到一起、变得更加紧密。 惊变 2011年8月2日,江苏,C市。 金兰继任族长后,族中长辈很少再试制土药,转修天竺梵咒与宿符,旧有的虫类毒蛇仅用作镇中防御。近年来,金兰与盛泉多有联络,此番收到盛泉求援,携木水火土四家长辈及后生同去助阵。 缠灯族人突然到访,让卢芬芳有些吃惊,招待之余不时从门外假意经过,相处多年,未曾想家中还有这样的亲戚。金兰与夫人蝉音同修梵咒与宿符,二人样貌与年轻时毫无二致,眉眼间的爱意依然浓得化不开,倒是盛泉多年为家中操劳,比分别时更显苍老。 “公……泉哥,这些年真苦了您。”金兰忍不住鼻子一酸。 “倒也没什么。”盛泉摆了摆手。 “嫂子不知道吗?”金兰看到被拦在门外的卢芬芳,“您是如何知道鸠霞下落的?” “先不说她了。若寻常之事,我也就解决了,至多叫上族长,断不会劳烦各位。但这次非同寻常。” “说什么劳烦,要扯上多年前的恩情,恐怕都算不清了。” “我长话短说,信中我怕事有泄露,只说了大概。鸠霞被投入参差下圜境的消息是我堂弟盛溪传来的,他与这境主有些关联。可要从参差下圜境救人出来,若非境主本人,便要内力极为深厚之人,我的情况你知道,只能求助于各位缠灯族人了。” “如今我已继任族长,我夫妻二人、缠灯族长辈及后生任凭差遣。”金兰表态后看了看蝉音,蝉音也对盛泉点了点头。 “好,事不宜迟,8月6日,今年七夕,我准备将她救出来。” “那嫂子呢?”蝉音问完,被金兰从椅子下面踢了一下。 “芬芳嘛,我会给她留一笔钱,余生就互不相欠了。”盛泉面无表情地说着。蝉音听过,若有所思。 2011年8月6日,北京,白塔寺,夜晚雷雨交加。 寺内早早闭馆,工作人员查过线路也躲回了屋里、尽量避免外出。 塔旁本空无一人,忽然在一道闪电后出现一群人,身着艳丽的民族服饰,只有一人身着月白色长衫,按五行方向站在塔旁。来人正是缠灯族人与盛泉。一声口令,十余束蓝焰齐冲塔顶,与旁边的数道雷电,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来人……您是盛家公子?别来无恙。”一人以灰白光接过所有蓝焰,倏地跳到盛泉面前,认真打量了一下,“为何强闯下圜境?这么多人,是想带人出去?” “小师父好!”听此人叫出自己名字,仔细一看,原来是古今寺住持封印鸠氏时身旁的年轻人,想想自己终要过这一关,便道明原委,“……求小师父成全!” “好吧,只是鸠氏族人素来狡诈,盛家公子千万小心。”竺昼看向塔内片刻,点了点头,手牵一道灰白光,将白发苍苍的鸠霞带了出来。 “霞妹!”盛泉急忙走过去,把她抱到避雨处。 “盛家公子千万小心!”竺昼摇摇头,消失了。 “泉哥,人既已救出,那我们暂且告辞了。”金兰过来辞行。 “金兰,稍等!” “这长衫……泉哥?你为什么要救我?”被咒噬折磨得极其虚弱的鸠霞微微睁开眼。 “霞妹,恐怕这一生我们就见这最后一面了!” “我、我对不起你,泉哥,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好,我带你走。” “这么多年,是不是你在追踪我?我每搬到一个新住处,门口就会出现首家的蓝色圆标。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一直派族人秘密追踪你的下落,当年我求族长取消宿符令,是怕他们对你下私刑、暗害你。” “泉哥,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回参差下圜境了,那里太可怕了。”鸠霞像是真情流露,紧紧抱住了盛泉,却被盛泉一下摔在地上。 “我怎会带你走?我妻子芬芳还在家里等我,我追踪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这样,让高高在上的鸠氏一族长女哀求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盛泉疯狂地笑着,雨声里这声音显得极为刺耳。蝉音远远看着,拉了一下金兰的衣服,金兰拍拍她的手、示意静候片刻,并拉着她向盛泉的方向走了过去,递给她随身的土药袋。 “好!你算计得好啊!噗——”鸠霞突然口吐鲜血,血滩中还有一个褐色的扁圆球。 “快!蝉音,僵虫膏。”金兰口中说着,把褐色扁圆球移到了族人专门储藏毒虫的小铁盒里,蝉音及时以雨水化开僵虫膏、倒进铁盒。 ***碧绿色的僵虫膏浅浅覆盖了褐色扁圆球,只见扁圆球慢慢从上面的盖子中伸出上百条褐色触足,飘忽着,荡漾着,忽然绿色凝结,它就这样被定于其中,再也动弹不得。 此虫如此怪异、惊人,即便从小熟识虫类的蝉音也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此刻她知道了盛泉的用意。金兰则将死死定住褐色毒虫的铁盒拿到了盛泉身边。*** “霞妹,这就是一直折磨你的褐背盘虫,当年天竺王就是附咒于它、使鸠氏族人永受咒噬之苦。”盛泉想重新扶起鸠霞,被她狠狠推开了。 “这我可以作证,当年你吸尽泉哥内力之前,他专程去找过我们缠灯族人,就为了去除你体内的褐背盘虫,和你长相厮守,谁知……”金兰帮忙解释着,“本应使用我们族中土药,但药性过强,你的身体实在虚弱,恐怕受不住,不得已泉哥只能以割心之法逼你自吐毒虫了。” “泉哥,当年……我误会你了?看你带回这些衣着怪异的人,我以为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太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吐出心血的鸠霞更为虚弱,瘫倒在地上边哭边笑,凌乱的白发混了泥土和雨水、缠成一团。 “小冤家……”盛泉怜爱地扶起她,用月白长衫的袖子为她轻擦着发间泥水。 “褐背盘虫的约定已完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金兰带着蝉音和远处等待的族人向盛泉辞行。蝉音拉了他一下、看向盛泉,金兰看过,忍痛回头走了。 “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蝉音挽着金兰,走向族人。 “二人身上都看到了纹尸虫,不过,这是他期待的幸福。” “那你期待的幸福呢?” 忽然天上一道劈雷,金兰应声倒地。 “金兰哥——”一生凄惨的叫声响彻夜空,却被继续袭来的惊雷掩盖了。 “族长!”族人纷纷赶来,一片悲鸣。 盛泉听到,望向雨中的缠灯族人,他想起了多年前教金兰宿符时的情景: “泉哥,为什么这光都是蓝色的?” “我们天竺四姓族人,首家的宿符色为蓝色,舍家绿色,巧家黄色,纯家白色,修行精深之人为灰白色。若你想要其他颜色,可多找找其他族人,那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够了。” “我这辈子,能结识盛兄,足矣。”往常金兰都是称呼他为盛公子或泉哥,只有这一次,他下意识叫了“盛兄”,盛泉笑了笑,没有拿他打趣。 长情 “霞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盛泉温柔地看着她,“今天是七夕,天下有情人的日子。” “泉哥,我命不久矣,这榴花耳坠,留给你做个纪念吧。”鸠霞从耳朵上费力摘下半边耳环、递到盛泉手中。“当年你是最喜欢这榴花耳坠的。” “霞妹……”放入手中的刹那,一股热流触及掌心,盛泉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这么……” “当年鸠氏被高僧封印记忆时,我和父亲就在不远处,你活泼、美丽,从那时我就喜欢你。族人们传闻,你到处打听四姓族人,我便特意留下了线索,等你来找我。我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不后悔,从不后悔,包括……现在。”榴花耳坠握在盛泉手中,他的容颜慢慢老去,而鸠霞慢慢年轻起来,头发也转为了漂亮的黑色波浪卷。 “泉哥,你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拒绝!” “我修行梵咒、操纵宿符那么多年,这点伎俩我怎会不知道?”盛泉宠溺地笑了笑,将榴花耳坠重放回鸠霞手中,又拿出一个布袋,“霞妹,我说过,我不后悔。这是当年变卖盛家宅子时的钱,我换成了金条,既然你没有和我继续厮守的打算,就留给你吧,逃得越远越好,别再让他们捉住。” “我……”一阵咒噬袭来,鸠霞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肩膀。 “霞妹!” “我早知自己躲不过咒噬,就算除掉毒虫,身体也无法抵挡,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泉哥,还记得那年……”鸠霞眼神迷离,开始回忆过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听不到了。 “霞妹!霞妹!” “盛泉!你别太过分,扔下一沓钱不辞而别,要不是我姐追问盛天,都不知道你又跑来找这个狐狸精!这么多年,跟我装圣洁,跟她又亲又抱……” “芬芳!你别污蔑人!”盛泉轻轻放下鸠霞,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何况霞妹刚刚去世,留点口德吧。” “我求你了,跟我回去吧”,盛泉还没从失去鸠霞的悲痛中缓过神,任她拽着衣袖向前走,“儿子一家还等着咱们去极乐舟团聚呢。为这女人搭进去一辈子!你冤不冤?” “极乐舟?”鸠霞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恢复容貌的她本想带着钱离开,想自己一生情路坎坷、此刻为盛泉的真情所动又有些犹豫。卢芬芳的到来则让鸠霞生出一个新想法,她强撑着半坐起来,“极乐舟,哈哈哈哈,我去不了,你们也别想去!” “霞妹?”盛泉和卢芬芳同时回头,可已经来不及躲闪。 鸠霞心诵梵咒,一线紫光直入天际、引下一道霹雳,二人瞬间毙命。榴花耳坠是鸠氏一脉的遗物,里面藏着父母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保命宿符,稍得内力的鸠霞便以此驱动了雷电。 “哈哈哈哈,泉哥,只有我和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鸠霞手握着榴花耳坠,用尽全力连滚带爬地来到盛泉身边。看看一旁面容狰狞的卢芬芳,依旧怒目圆睁,她深情地吻了下盛泉,随后精疲力竭、倒在了盛泉怀中,口中嗫嚅着: “泉哥,来世我不想做鸠霞,只做你妻子即……。” ***竺昼始终不放心盛家公子,一直藏于树丛后观察事态变化。目睹过全程,他摇了摇头,挥手移去了三人尸体。鸠霞出塔前曾以一个榴花耳坠作为代价将最后的梦境托付给他,希望能在来日适当之时传给她的女儿,让她知道母亲的身世。竺昼拿捏不定,随手将梦境以宿符传给了平行世界里的竺夜。 正在南洋X市的竺夜知道了盛泉三人的结局,看看事务所里谈笑着的两个Kevin,盛溪和盛意,实在不想搅扰此刻的气氛,便想着过些时日再告诉他们。 自几人前往南洋,年轻人们便一齐加入了极乐舟事务所,帮忙处理梦传等工作。怎奈僧多粥少,大多时间几人都在闲谈。Sue与女儿团聚,很是珍惜,常拉着她去逛街。巧老和纯老则天天在海边钓鱼,回忆着往昔,安度晚年。*** 蝉音回到延龄镇,再无心处理族中事务、解散了缠灯族。族人为严厉族规束缚已久,向往外面的世界,不到三日便尽数离去。临行前,蝉音命族人将镇中虫类毒蛇全部斩杀。 看着空空荡荡的延龄镇,蝉音回想起年少时每次进镇与金兰见面的情景,流着泪将他的尸首护送到了延龄镇后面的深山中,这里鲜有人至。 “蝉音?”一个月后,深山木屋中,金兰醒了过来。蝉音伏在床边,头向着他,脸上还有风干的泪痕。 “金兰哥!你醒了?吓死我了,快喝一碗正魂散。” “别怕,我这不好好的嘛。”金兰坐起身来,喝完想起了什么“褐背盘虫还在吗?” “在你当时的衣服里,啊?!”蝉音去门口寻找,可里面的铁盒不见了。 “丢了?难道是……” “当时木家和水家的后生轮流背你回来。” “那就是了,他们当年就想以这毒虫入药,看来还没死心。唉,随他去吧。”说罢,又凝神思考,“只是,当年父亲留下的雪蒿龟息丸方中,若加上这一味,恐怕能收得奇效。” “你还要试药啊?缠灯族人已经四散而居,你也不是族长了。”蝉音抬头看着他。 “依娘子,这漫长的寿命,我们该……”纤长的手指封住了他唇边扬起的笑意。 “你说呢?”蝉音顺势环着他、躺在怀里,一双彩绘长甲妖娆地绕过金兰身后。 ***等待的一个月里,蝉音生怕雪蒿龟息丸药效出差,每天早晚诚心敬拜山神,为此熬过了无数个绝望的日夜。 金兰深知这是一步险棋,但他相信父亲的医术,也相信父亲一定在某处和年少心爱的姑娘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畅想着和乐融融、逍遥自在的将来,金兰紧紧抱住了蝉音。*** (完) 第六章 归铩古道 - 极乐舟 - 燕菁 遗址 2017年10月2日,B市,电视台里随意播放着一个现场采访。 ***记者:为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的号召,当地文旅部门正在快马加鞭开发、修缮遗址与古迹,争取为未来的游客们创造更好的旅游体验。接下来,我们采访一下V市大学文物与生物双料专家水铨水教授。水教授您好! 水教授:您好!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大家好! 记者:您现在参与发掘的遗址,能否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听说是几次沙尘暴吹过、突然出现的,这么神奇吗? 水教授:是的,最近高强度风沙频发,也是前一阵自驾游客发现后及时上报的。这个遗址目前可以断定为唐代的西域古国之一,按周边地理位置来看,应该是归铩古国,以前通往中原地区的必经之路。你看这张图啊,古国后面是蜿蜒的山脉,要越过去才能到达中原,在这里建国,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位置啊。 记者:归铩古国?现在的发掘工作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吗? 水教授:这是一个庞大的遗址群,现在刚刚开始,还不好说,恐怕后期会有墓群……*** “现在西域可成热门话题了,没准再过一阵儿都挖到咱老家了。”景枫和鸠濂开着玩笑,转手将电视调至静音状态。 “不能,咱老家在印度那片儿,还挖不到那儿呢。”鸠濂一边吃着打卤面,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了他。 自从二人一见投缘、结为兄弟,鸠濂就常来景枫家做客。佟阿姨健谈又好客,做上什么特别的吃食,常叫景枫招呼他过来,完全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佟容容并不介意他们谈鸠家往事,反而饶有兴趣地旁听。以前景纶也权当神话故事讲给她听,听着听着,她发现人物、情节都能连上,便暗自记住了。直到过世时,景纶才吐露自己的传奇家世,以及身体疼痛的原因,而佟容容表现出的理解也让他很欣慰。 她很喜欢景枫带来的这个年轻人,对她而言,嘴像上了发条的两个人并不烦乱,相反,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来来来,多吃点,大清早特意去菜市场买的精五花、木耳、黄花,就数这鹿角菜不好买,跑了好几个地方呢,这才是全乎儿的海鲜打卤面。” “妈,别劝了,人家还没找对象呢,要型儿。”景枫捡重点说,边说边乐。 “佟阿姨,真吃不下了,我都吃三碗了。”鸠濂并不是客气,他真的很喜欢景家或者说整个鸠氏二脉族人的性格,有种天然的随意感。 “哦,哈哈哈,那随你吧。我去买点水果,你们玩。” “你说你,是不是嘴欠?”鸠濂撂下筷子、擦净嘴边,才想起来刚才他那句话。 “我妈可通情达理了,你看一般的都得顺带着敲打敲打我,我妈根本不管。” “为什么?”帮忙收拾着碗筷,他随口问景枫。 “可能是……相信我的眼光吧,和我爸一样。” “吹吧你就。”说完两人傻乐起来,一起把碗拿到厨房开始刷洗。 “我对你父母的故事挺感兴趣,有空给我说说?” “那得有空让我妈自己说,每次听都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形容得惊天地泣鬼神,好像天地间就他俩是真爱。” “多好啊,难怪你这么没心没肺的。” “嗯,挺好的。哎?你说谁没心没……”回过神的景枫刚准备回嘴,手机响了,“苏乔?海关查验?好,我立刻去公司。” “你这活儿真离不开人,剩下的我洗,你赶紧去吧,待会我陪阿姨聊会儿天。” “麻烦了!” “打卤面也不能白吃不是?”鸠濂做了个扬手的动作,示意他赶紧去。 相框 景枫家有个相片墙,用一个大相框封起来若干小相片。有时他会在前面伫立良久,第一张便是景纶与佟容容的黑白花边结婚照,此后又多了景枫,从小到大,单人的全家的,室内的室外的,黑白的彩色的。一张张相片之间都一丝不苟地留了相同尺寸的间距,足见制作者对其倾注的情感与用心。 “对这相片感兴趣?”耳边响起了佟阿姨推门进屋的声音。 “您回来啦,景枫公司有事,赶过去了。” “他这工作就这样,习惯了,没事。我刚买的苹果,喜欢哪个自己挑。” “您和景叔儿真般配!”鸠濂看着照片,随后回过头,“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您吃吗?我给您也洗一个。” “行,那咱边吃边聊。”佟容容看了下结婚照,甜蜜地笑着,“嗯,是挺般配的,当初还差点没走到一起呢。” “佟阿姨,您等会再说——” “好好好,现在谁还爱听这陈谷子烂芝麻哟。”佟容容自嘲地笑了笑。 “我削成块儿吧。”鸠濂从厨房取来水果刀、熟练地削着皮。 “当时给我介绍你景叔儿的是娘家的邻居大哥,说他因为女朋友出车祸消沉了好多年。可我就觉得他重情重义,是个好男人,一次不成就让大哥又介绍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您可真……执着啊。” “哈哈哈,可不是,自己认准的人当然要自己争取了。这中间,别人也给我介绍过,但心里面有人放不下,都没成。忽然有一年,邻居大哥就带话过来,说他同意见个面。我寻思着有戏,好好捯饬了一下,哈哈哈,一聊俩人都觉得挺投缘,就开始处对象了。” “佟阿姨,有点冒昧啊,景叔儿怎么跟您求婚的?” “你问这……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啦?”佟阿姨笑笑,但并没有继续往下问的意思,“哪儿是他求婚,是我跟他求的婚,哈哈哈。那是快年末了吧,一次他来我家,我直接和父亲说要嫁给他,当时可把他吓着了,回家路上一直问我想好了吗。” “难怪景枫说惊天地泣鬼神,原来是这么回事。佟阿姨,你是这个!”鸠濂竖起大拇指。 “当时他家境不太好,母亲去世了,父亲又重病,全靠他一个人,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能错过,错过了得后悔死。也确实,婚后对我很好,像把我捧在手心里、保护了一辈子,现在回想起来都像喝了蜂蜜似的,一直甜到心里。” “相片里能看出来。”鸠濂点点头。 “你看的这些是你景叔儿一张一张放进去的,放得可仔细喽,比工程画图还严谨。之所以现在还挂在这儿,是我常回想过去的日子,也不想忘。不是说得了老年痴呆,好多事慢慢都会忘吗?那我就每天看一遍。”说着她望向两人的结婚照,微笑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 “佟阿姨,您这精神头儿,起码能活到九十!”鸠濂深受感动,“来,阿姨,苹果削好了。” ***景枫在院里听着,眼角也湿润起来,因为这次讲的与以往完全不同,甚至更为感人。他刚走出街口,还没打到车苏乔就通知他,已经先到公司处理好了,让他好好过个假期、欠的人情想着还,景枫满口应了下来。 回家途中,在路口商店顺手买了几罐啤酒,准备晚上和鸠濂再聊聊,却没想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不想破坏这个气氛,又拎着啤酒走了出去,公园也好,超市也好,他想自己静一静、平复好情绪再回去。*** 出土 2023年8月28日,宁夏,V市,归铩古国遗址发掘现场。 “水教授,您千万小心啊!”助理提醒着特邀专家水铨。 “没关系,我站旁边,万一有个闪失,你们也好及时避开。反正,毒虫毒物是伤不到我啦,哈哈哈。”水教授自信地大笑起来。 ***水铨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即便说话多有凌人之处,碍着过硬的专业,别人也不好过多计较。他本在大学主修生物,尤在毒虫方面颇有造诣,很有自己的一套治疗与恢复方法。因古墓发掘常遇不知名虫类、屡屡请他帮忙现场把关,时日久了,头脑灵活的他又续修了文物挖掘与考古专业,成为名副其实的文物与生物双料专家,在文物界的中坚干部里一时风头无两。*** 自2017年发现归铩古国遗址以来,他们一直小心地发掘着。六年了,疫情期间他们依旧与世隔离、埋头苦干,遗址也日见雏形,只可惜大多是土质的残垣断壁,尚未有什么可喜的收获。某天,在遗址向西的一个同步发掘点现出了圆形土质结构,凭经验,这是西域墓冢的常见规制,因地质条件所限,多用当地坚实的土坯制造,又无额外附彩,发掘小队便简称其为“归铩土墓”。 有关归铩古国及古道的情况,自发掘伊始水铨便进行了一系列的专题研究,但可用资料寥寥无几。有记载的史料都已了熟于心,甚至一些野史也成了发掘小队茶余饭后的谈资、期望能带来哪怕一点点可能的线索: 据队员猜测,这座土墓与目前锁定的都城遗址尚有一段距离,恐怕就是传说中太子与太子妃的墓冢。日复一日艰难的发掘本就消磨着有限的耐心,而土墓的突然出现使大家精神为之一振,都将热情寄托在即将出土的文物上,希望自己可以见证并填补那段空白的历史。队员们加班加点,终于到了可以开棺的一刻,每人脸上的兴奋都溢于言表。 “起!”随着一位队员发号施令,棺盖被轻轻吊起。大家忍不住地好奇,可又怕出现危险,都听从指示站在了后面几排。站在棺木旁边的,除了略加防护的水教授,便是身着全套严密防护服的随队记者与急救人员。 ***看着六年来的心血初见成果,水铨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了这个遗址,他放弃了在学校继续任教的机会,仅在系中挂名,只等着有朝一日带着惊人的成果卷土重来。说起来,这也和他的性格有关,居高自傲又生得年轻,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但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以前百般试毒、九死一生的日子要艰险得多,与虫蛇毒物搏斗的狠劲儿被他完完全全用在了深耕学术上,他要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随身带着缠灯族人秘制土药,以及由褐背盘虫制成的解毒灵药,他的养父——水姓长辈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这是他们的心血。一切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叠加,带给他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 出乎意料,木棺内并没有预期中的白骨,而是一对英姿飒爽的年轻人,想必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和太子妃。记者拍过照片、立刻退到了旁边,远处的队员们传来一阵惊呼,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照片是实时共享到远处工作电脑上的,此刻大家都看到了当年史料以外的内容。一台摄像机自上而下全程记录着,如果发掘成功,这将成为一次极为难得的文物保护实录。 水教授仔细检查着棺内情况:棺内男子面部线条硬朗,及肩的微卷发凌乱散落,身着一袭铜绿色翻领紧身战袍、血迹斑斑,脚踩黑色及膝长靴,左手握着一杆锃亮的银色长枪,右手则牵着一位女子的手;女子面容姣好却略显愁容,乌黑的长发及腰,自眉心混彩线并排编了两个辫子、半扎于耳,发间有一株精致的鎏金合欢,明艳的丝巾轻围颈上、依旧粘着沙尘与血迹,艳丽的紧身衣裙与棕色长靴颇有民族风格。第一次亲眼见到如出土陶俑般的胡服且毫无褪色,大家都明白这有多珍贵。 史料中有关太子妃的记载不多,没想到她竟是位有胆有识的奇女子。如按传说,此女子只身杀出都城,那应是特意换了骑射服,可墓内却没有弓箭,定是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想到这里,水铨止不住地赞叹,但更让他惊讶的是,棺内并没有古墓中常见的夜明珠,两人却完好地保留着当年的样貌。 “纹尸虫?”水铨自言自语道,把手伸向后面,示意助手过来,“不对,如果是纹尸虫,二人早已腐烂成骨,难道是消失已久的焕尸虫?” “水教授,需要什么?”助手远远地问。 “我的箱子,递过来!”他吩咐着助手。这个助手还算麻利,他换过不少,只有这个手脚快又不多话,即便如此,自己的箱子也决不允许被随意打开。 知道要开棺,父亲便和他讲了所有墓冢的传说,其中就提到过焕尸虫。投虫者附以各形式的咒语,目的就是为了去腐生肌、使死者容颜永驻,这种虫类极耗内力,因为一旦施咒者去世,死者便会顷刻间化为灰烬。他先在两只焕尸虫上撒了碧绿色的僵虫粉,等其定住又在二人表面均匀喷了提前化好的透明僵虫膏。 水铨随时观察着棺内人的情况,小心翼翼地将焕尸虫移到装满僵虫膏的小铁盒里、转手放入了自己的箱子。水铨从未试过以这种方法保存棺内久未接触空气的人或物,即便此次失手,他至少不是一无所获。庆幸的是,取走焕尸虫的二人依旧完好如初,他长出了一口气,远处的工作人员也传来欢呼——成功了。 ***此刻,远在万里之外极乐舟事务所里的竺夜忽然心跳得厉害,他隐隐感到不安。鎏金合欢、银枪与焕尸虫上都有他留的宿符,和小巧妹简单交代过便匆匆离开了。一定要赶紧查明源头,他必须护这棺内二人周全。*** “这僵虫膏……原来是缠灯族人。”竺夜看着实验室恒温柜里的二人,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线索。当年金兰以僵虫膏定住鸠霞吐出的褐背盘虫,竺昼曾和他详细描述过,也对这个奇特的族落印象颇深。只是随着金兰因雷暴毙,这个族落便再无声息。 得出了结论,他立即转身离去。竺夜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怕自己抑制不住、想要打破恒温箱救走二人。忽然,他停了下来,想取走真正的鎏金合欢,以宿符幻化一个取而代之,想想还是走了。那是他多年来费心找到的一朵、特意插到了她耳畔的发间。 竺夜心中出现了新的计划,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缠灯族人。 显然,这并不困难。 拍卖 2024年3月12日,B市,万玺艺术中心,拍卖会预展。 “这些展品可都是跨越各个年代保存下来的,这些民间收藏家不容易。”景枫边看边和鸠濂说着,“对了,我上次给你看照片那姑娘,怎么样?喜欢的话给你介绍。” “哪个姑娘?你给我看过那么多呢。”鸠濂答得有点不走心,却仔细地拍着每一样展品,“别说,这些民间收藏家能人真多。” “苏乔啊!就是好几次加班都帮我忙的那个,圆乎脸,半长发。”景枫比了一下肩头。 “人家让你介绍了?” “没啊。” “你欠人情了?没得可还,把你哥推出去?” “这么说就没良心了啊,我也是看你单那么长时间,替你,哦不是,替阿姨着急。”景枫转念一想,“不对,还是说你有目标了?谁谁谁?” “丢啦。” “丢、丢了?” 鸠濂说得无可奈何,景枫听得一脸茫然。再一回头,人已经走进了最后的展厅,他连忙跟了上去,想继续这个话题。 ***一直以来,尽管二人时常吃饭、聊天,却很少探讨感情问题,或者说,他不敢问,毕竟鸠濂比他年长了几十岁。随着越来越熟悉,景枫感觉初识他时身上的那些尖刺在慢慢消融,他平和多了。*** 最后的展厅放着此次的镇展之宝——两朵鎏金合欢。这是此次预展的重点,观者虽多,安保人员更多,监控覆盖每个可能的死角,圆形展台加了几层防护,但并未影响观赏。展品放在最中心、略高于人群,四面都是倾斜的镜子,在昏暗的展厅里,看起来金光夺目。 鎏金合欢本为经过防腐处理的合欢花轻蘸金液所制。这对花的要求极高,如新鲜硬挺、品相完整,则成品花丝摇弋、映日生辉。 旁边的展品介绍上,写着收藏人的大致情况: “哥,你说什么人才能做出这种工艺品啊,也太精致了。” “别想了,这就不是人能造出来的。”鸠濂说着开始绕过人群从几个角度拍照。 “还别这么说,我家有个当年一脉长老用过的镖,我爷爷过世那会儿书啊笔记啊都烧了,就这个过于精致,我爸私心留下来了。” “真的啊?有空让我看看?” “石榴花的形状,五瓣尖棱、镶红宝石,后面是一个细棱锥,可以当镖也可以当发簪,不容易引起注意。”景枫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反正也不是我们这一脉的,送你都可以,也算物归原主了。” “行,算我欠你个人情。饿了吧?我再拍几张,咱这就吃饭去,我请你。”鸠濂绕到了展厅的另一边。 “别呀!我妈知道和你来看展,特意做了炸酱面!”景枫一听,赶紧追了过去。 “哟,佟阿姨的炸酱面,那必须得去!面码多,面条爽,还小碗干炸,绝了!” “嘿嘿,就知道你爱吃,今儿比我出门还早,奔菜市场了。” “你可得好好学学这手艺,别失传了。佟阿姨也真不容易,每天都这么有活力。” “不行啦,常忘事,老念叨以前,每天全靠看相片提着那一点心气儿。”景枫摇了摇头,“不过,哥,李阿姨过世也别太难过,有空多出去散散心。” “这不就散心呢嘛。”鸠濂本来神情有些凝重,忽然眉头又舒展开了,“走吧,路上咱买点啤酒和果茶,我看阿姨挺喜欢上次的果茶。” “说到散心,我想起来了,几个不错的同事计划着端午小长假自驾湖北,哥,你去吗?” “我和你们同事也不熟啊。” “其实吧,那几个都是女孩,我答应她们找个摄影师,刚不是还说欠我个人情吗?” “合着我是扛相机的?你要这么说,我豁出去了,就当采风呗。 “就是!哥,你这么想就对了,多散散心,那可定了啊!” “端午是吧,行,没问题,相机什么的我提前检修一下。”两人聊着天走出了展厅。 ***预展期间,鎏金合欢受到极大的关注,拍卖时也自然成为了大众的焦点。然而,买家并未露面,以极高的价格慷慨拍下便查无此人。*** 玉璧 2031年8月16日,宁夏,V市,归铩古国遗址发掘现场。 八年前突现的土墓与木棺使发掘队士气高涨,然而只是昙花一现,此后再无喜人收获。直至最近,才在遗址的衣冠冢内发掘出一个完整的粉色玉璧。太子与太子妃的传奇爱情故事有了后续,发掘队员们都很兴奋。 但这一次,水教授并没有参与发掘。八年前,他曾以僵虫膏保存棺内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后来同样是他的一次误操作,不仅使棺内二人化为灰烬,连银亮长枪与鎏金合欢也同时消失。水教授引咎退出发掘队,也从大学辞了职,此后便杳无踪影,如凭空消失一般。 几年前,竺夜以古国玉璧作为交换,与水铨达成协议——得到棺内所有物品,包括水铨私藏的焕尸虫。每次转换时空都会产生镜像记忆、造成时间乱序,如今他最后一次使用,将棺内物品悉数送至极乐舟事务所,并择日埋入选好的一块吉地上。在过去的时空里,再也不会有人干扰太子与太子妃,然而现实中的竺夜和苏乔却难以破镜重圆。 竺夜收到了苏乔的极乐盒传信,得知了她的决意,便不再打扰,仅是远远观望。苏乔交往、结婚、生子,日渐衰老,好像纳摆乡的相逢就是二人生命的岔道,从此再无交集。竺夜有些失落、求助于住持,未曾想私断姻缘必受天惩,便决心代为受过。至于以后,他会像竺昼一样,耐心等待,等一切重新来过。 一日,雷电交加,灰白色的闪电一下打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衣冠冢上,墓碑一劈为二。竺夜在古今寺外静心等待,看到闪电的瞬间人形即失,从此便只能作为亡魂四处游荡。 异乡 1886年8月14日,南洋,X市,极乐舟事务所。 事务所里,Kevin和Selina的一对儿女跑来跑去,而桌前的小巧妹丝毫不受干扰,一边忙着手里工作,一边往门口不时望着。月初几天是Ivan来的日子,但这个月,已经耽搁好久了,她有些心焦。 “发现没有?最近小巧妹显得心烦意乱。”Selina看着一对儿女,推了推Kevin。 “等Ivan呢。过来人,明白。”他被Selina推了一下,“Susan,看什么呢?” “讨厌!明知故……”正说着,门开了,小巧妹忽然站起来,进门的却是竺昼。 “竺昼?你怎么来了,竺夜呢?Susan都快得相思病了。” “他……替师姐挡了天惩,在等待转世。以后这边我来兼顾,要不是暮儿年岁已到、去古今寺寻我,顺便接管了参差上圜境,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啊……”Susan直直地坐在了椅子上。竺昼说得太过突然,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他托付了些东西,我一并带过来了。这个指名给Kevin盛意,有一包之前你父母去世时留下的财产,钱币互不通用,口袋里是金条。” “去世?”Kevin瞪大眼睛,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当时告诉竺夜了,可能是没拿到遗物想再等等吧。具体情况待会我再告你。” “这对榴花耳坠,领取的有缘人还没到,先放在事务所。我师父有意在此地建一座寺庙,从古今寺带些僧人过来,名字暂定极乐寺。若日后再有四姓族人找不到族群,来这里就好。” “我和Kevin都是元老,对这边很熟悉。”Sue说着走了过来,叫上了失明的Kevin一对夫妻。 “你是小巧妹?有一封信。”竺昼看一个姑娘最年轻,估摸着她就是信的收件人。 “给我的?竺夜给我的?”她颤抖着接过来、撕开信。 “他已经知道了……”Susan边看边哭,她的母亲Sue轻拍其肩安慰着。 竺昼跟随两位Kevin离开,单独讲了盛泉夫妇与鸠霞去世时的情况,再回来,二人的情绪明显被狠狠压抑着,气氛也沉重起来。 “您好,Steven律师吗……我是极乐舟的Susan,您前天送来的花很漂亮,我想请您吃顿便饭,不知什么时间……好的,那就明天中午,您律师楼对面的餐厅。再见!” Susan到底是打开心结、走出了这一步。她虽然爱竺夜,但也由衷希望他幸福,只是原本以为这个可以给他幸福的人是自己。至于将来,就像信里说的,也会有独属于她的爱情吧。 巧老和纯老听到竺夜的选择,感慨不已,也回忆起了为爱奋不顾身的青春年华。 古道 2071年8月16日,宁夏,V市,归铩古道。 “嫶嫶, 我的游魂又一次徜徉在归铩古道上, 银闪、金风嘶鸣着、追逐着, 马背上的你巾帼不让须眉; 你还会去当年大婚的海边佛寺吗? 当年的万朵鎏金合欢如今只找到两朵, 如果你愿意,我会为你插在发间; 那天在古道,我见你穿着当年的艳丽衣裙, 漫无目的,孤身一人,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若俗世中再度相逢, 我们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正文完,感谢阅读!) 番外一、纳摆乡旧闻 - 极乐舟 - 燕菁 端午 2024年6月6日,B市,19点,一座半明半暗的写字楼。 端午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很多人都已经心不在焉,早早结束工作、离开了公司。 苏乔为了尽快奔赴假期,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身后一个女孩拍了拍她。 “Jelly,快一点哦,我们可都整装待发了!”说话的是隔壁组的Phyllis。 “很快,PPT做好啦,发个邮件。从公司出发更快,你看,我把行李都带来了,喏。”Jelly向旁边扭了一下头,顺视线望去,远处靠墙的桌子上放着收拾完备的行囊和一大包零食。 “哈哈哈,我来看看,都带了什么好吃的。啊,这个,我也爱吃!还有这个……”Phyllis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不再催促,随意拉来一把椅子,开始翻看零食。 ***二人同属市场部,因为A、B组合作过一个项目,工作中发现彼此甚为投缘,于是常搭伴品尝美食、逛街购物。在“享受当下,不谈工作,不问私事”的约法三章之下,即便两组偶尔存在竞争,她们的相处也完全不受影响。 此次同行的,还有一位被她们戏称为“男闺蜜”的B组同事景枫Allen,缘于工作中的合拍、午餐中的交流,三人早就私下组成了“午餐小分队”。 这次策划良久的端午旅行,他们各自叫上了一位好友,共两男四女。*** 不久,端午旅行小分队的成员集结完毕,几人看上去年龄相仿。虽初见略显生疏,互为性情相合之人,想必相处上不会差到哪里: 苏乔Jelly的闺蜜,程澜Lily; 靳绯Phyllis的前同事,齐姝Sherry; 景枫Allen的好哥们儿,鸠濂Sean。 做过简单介绍,六人立即出发、赶往火车站。这列火车开往D市,夕发朝至,最大程度上节约了赶路时间,还能在火车上提前互动,不得不佩服程澜的旅行安排。 在公司里习惯了互称英文名,为脱离职场的压抑和初识的尴尬,他们约定以哥、姐或名字相称,且彼此仅为旅伴、不谈感情。 夜宿 2024年6月7日,湖北D市。 一夜无忧。次日,火车按时抵达D市。 经过火车上聊闲天、打扑克、吃零食等一系列破冰活动,小分队的气氛融洽多了。 程澜安排五人去附近吃早餐,她和苏乔去提预先租好的两辆车,六个人两辆车,即使加上行李空间也绰绰有余。鸠濂担心人生地不熟,主动提出帮忙开一辆车回来,但要其他人帮忙带早餐。 “你看你看!都说女生外向,刚到这儿,我哥就找我姐去了。”景枫摇着头看着跑步跟上去的鸠濂,连连叹气。 “快走吧,他们提车可比咱们快,拿不回早点,看他怎么收拾你。对了,我那个同事和大家不太熟,你健谈,去和她聊聊呗。”靳绯指了指远处的齐姝,可能是为了打发尴尬的时段,正拿着手机毫无章法地左拍右拍。 “遵命!姐。”景枫一溜烟跑了过去。 “都买了什么?”鸠濂问景枫。 “当地特色——热干面和三鲜豆皮,还有豆浆和粥,想吃哪个随便选。” “选什么,成年人不做选择,都要!”鸠濂拿起打包的早餐,走到程澜身边,重复了景枫的问题。 “我说,咱们出发吧,要不明天都到不了X乡。”景枫在一旁听着,牙都要被酸倒了,忍不住捣乱,被鸠濂略带威胁地瞪了回来。 休整一个小时,六人开始了下一段行程。从火车站到他们要去的X乡尚有一段长路,中途也没有停车午餐的打算,就靠着大家五花八门的零食在车上凑合了一顿。此时,奔赴假期的六人依旧意气风发,互相传送着语音,在车上聊着、笑着,享受着同龄人的快乐。 市区天气一片晴好,开到山里,不知是当地小气候还是天气骤变,大朵大朵的白云彻底背离了天气预报里的百年不遇艳阳天,逐渐暗了下来,变成一团团阴森的乌云。大家都同意尽快投宿,可距离提前预订的X乡旅社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鸠濂和景枫两个司机边开边找。不远处现出一片房屋、几点灯火,蜿蜒过来是路边一条宽敞的土路,土路旁有两大片荷塘,荷花开得正旺。按经验,这应该是有大型车通过,且有人居住,可在导航上却没有显示。开近了,看到土路这端的石牌坊上写着“纳摆乡”三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笔划却有些扭曲,下面还有一行符号组成的异形文字,让人看了心里不太舒服。仗着自己宿符的修行,近可驱邪避害、远可千里追杀,鸠濂提议进去看看,其余人没有更好的建议,只有一致默许。 远处看到的那一片房屋,临近才看清,建筑风格很独特。既不是刚刚经过的那些民居样式,也不是山间偶尔出现的独栋别墅,好像更为传统、复古,又很有民族特色。 “打扰了,有人在吗?”鸠濂拍打着最近的一间屋门,从侧面看,里面灯光很亮,并非城市里白炽灯的白亮,而是旧时灯泡所映出幽暗的红亮。 “你找谁?”一个白净的小男孩走了出来,戴着头巾,穿着土布的短衣短褂,袖边和裤边绣有民族风花纹。 “我们是去X乡旅游的,看这天好像要下雨,今天开不过去了,能借住一晚吗?我们一共六个人,一间屋子就行,我们可以按市价付房费。” “我去问问爷爷。”小男孩跑了进去,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也是戴着头巾,穿着土布衣裤。 “旅游的……赶着端午来,是去X乡看龙舟的吧?其实我们纳摆乡的龙舟也很精彩啊,就在那片乡屋后面的湖上。明天开始,连赛三天,可是我们这里姑娘小伙们一年一度求亲的大日子,湖边还有一连三天的集市,机会难得啊。”老汉一边打量鸠濂,一边随口说着。 “我们其实订了今晚X乡的旅社,开不过去,已经退订了。能否在您这里借住一晚?一间就行,我们可以按市价付费。” “倒也不用收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一间是吧?我让彦儿带你们过去。”老汉把小男孩叫了出来,从墙上取下一个月牙形的钥匙板,对着灯光仔细看了半天才解下来一条、递给了小男孩。 “去吧,天黑前回来啊!”老汉嘱咐着,同时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刚刚下车、拿着大包小包的五个人,表情严肃。 小男孩在前面带路,边跳边唱,像是个歌谣: ***“莲花白,莲花粉,莲花深处人挤人。 一道墙,二道门,三道符咒见故人。”*** 走着走着,又跑来了几个路边的小孩,跟着一起唱,听得苏乔有点头皮发麻。 “这不会是那种歌谣杀人案之类的凶地吧?”苏乔压低了嗓音,悄悄问程澜。 “反正我查攻略的时候,没见到这个乡名。而且你看,旁边都是莲花,气氛很到位。”说着程澜用手悄悄抓了一下苏乔的腰,吓得苏乔惊叫一声。 其余几人和小孩们一齐转过头来,不明所以。惊叫声响彻山谷,安静的乡里忽然躁动起来,刚才的红亮灯火好像有些变化,每家窗子都变成了橘色,还凑上了向外一探究竟的若干张人脸。 鸠濂一直在程澜身边不远处,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向后看看,确认身后没人,开始心诵梵咒、绘出一道宿符,准备稍后贴在屋里。 有孩子们带路,左拐右拐,五分钟就走到了。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乡屋,只是长久无人居住,需要简单打扫一下。屋内有一张土床,一张桌子,还有些简单的农具。小男孩把钥匙留下、跑走了。趁人不注意,鸠濂将宿符贴到门后、用农具挡上,又挂了件自己的外套,他对自己的宿符很有信心,保一夜平安应该没有问题。 经过短暂打扫、整理行李,又正值晚饭时段,大家恢复了出发时的欢乐气氛。 “计划赶不上变化呀,本来是吃X乡特色美食的,改成方便面聚会了。来,我看看,有多少种口味?”景枫说着,开始看大家的方便面盒,苏乔和齐姝配合地让他看了看已经撕开的盒盖,三人就此讨论起新出的口味哪种更好吃。 “我说,咱们连热水都没有,怎么吃泡面啊?”靳绯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热烈的讨论,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我去找刚才的老汉借一壶吧,洗澡就甭想了,泡面应该是没问题。”景枫说着往外走。 “小心点,快去快回,这乡里不太对劲。”鸠濂追出门,小声叮嘱了一句。 夜幕降临,虽然路途不远,土路也平整,乡间却有种异样的气氛。景枫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灯光!刚才还是橘色的,现在已经是粉白相间,景枫不自觉加快了步伐。离乡村首屋近在咫尺,刚刚经过的莲塘传来轻轻拨弄荷叶和水面的声音。定睛一看,一群顶着荷叶的小孩从荷塘里走出来,三三两两走到了远处闪着白光的几间乡屋里,再没出来,走进去的乡屋也变了样子,墙上出现了神秘的符号和古朴的纹样,同时传出了低诵的咒音,而粉色光亮的乡屋则是一片歌声,二者水乳交融,听来似有似无,却如莲香般沁人心脾。 “大爷,打扰了,和您借壶热水,”景枫敲着门,里面亮着白色的光,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伙子,穿着和白天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彦儿,回来!”里面传出老汉的声音。 “你们就是麻烦,刚才就没想到要用热水吗?拿了快回去吧,明早还就行了。”老汉提着一个竹编的壶走了出来。 “你刚才走过来,看到什么了吗?”他看到远处的灯光有粉有白,连忙问了一句。 “什么都没有,我一直看手机来着。”景枫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心想,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正好看到那些小孩从荷塘走进乡屋。 “回去离荷塘远一点。”老汉看似很放心,嘱咐了一下,随即又找补了一句作为掩饰,“晚上天黑,容易落水。” “好、好,一定注意。”景枫连声应着。 景枫怕被老汉追随的目光看出破绽,一路压着步伐、逃回乡屋,放下暖壶就坐到了自己行李旁边。暖壶来了,却没人争着倒水泡面,屋内和屋外一样,也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气氛,他偷偷回头,大家都在刷手机。 “我查到了!纳摆乡!”程澜打破了沉默。 瞬间,一道闪电将屋内映得惨白,让人不由得打个激灵。迟到的惊雷带来了倾盆大雨,屋外一颗大树应声而倒,重重砸在了六个人本已摇摇欲坠的心上。 “怎么说的?”鸠濂抬起头。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俗网站里有记载:” “原来你们也发现这乡里不对劲了,我刚才……”景枫说了自己去借热水的经历。 “特异神力?我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苏乔自言自语,另五人默不作声。 “这么说,咱们还挺幸运的?又变成神秘古乡游了。”景枫苦笑着比了个耶。 “有没有提到逃出去的人?”鸠濂追问。 “百年来都没有。”程澜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的,只是没写而已。不然这个信息是怎么传到网上的?”齐姝忽然反驳了一句。 “话是没错,说说他们都有什么特异神力?举个例子,这偏僻乡落里,也就千里眼、顺风耳、易容术、缥缈音?”鸠濂适时转移了话题。 “我碰到了,领咱们来的小男孩,我刚才再去已经是小伙子了。还有刚才那一群跟着唱歌谣的小男孩,都分散地站在莲塘不远处,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可缥缈音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懂了,肯定是用尽一切办法把外族男人永远留在纳摆乡呗,哈哈哈。”靳绯像开玩笑似地回应了一句。 “对了,歌谣!谁还记得他们怎么唱的?”苏乔像想起了什么,“我就记得莲花白,莲花粉,莲花深处人挤人。当时还觉得挺瘆人的。” “一道墙,二道门,三道符咒见故人。”鸠濂补充了后半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启示,可光是符咒就那么多种,最好先弄清门类,道家的?还是佛家的?” “莲花,应该是佛家吧。第一句弄明白了,就是莲男莲女从小生长在莲塘里,白灯屋是莲男,粉灯屋是莲女,可一道墙、二道门又是什么呢?难不成这乡里还有机关?”程澜边想边自言自语。 “我们能不能偷偷溜走,或者报警?手机都有信号,求救应该没问题。”齐姝看着大家,希望得到赞同。 “逃不掉!就算能与外界联络,可外人根本看不到纳摆乡啊。何况这里的电是统一供应,根本没法充电,等我们的手机电量都耗尽,也只能束手就擒了。”靳绯否定了她,“还有一点很可疑,这里与世隔绝,为什么手机能连上网络?” “过一天算一天吧,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就……”景枫哭丧着脸,已经准备听天由命了。 “刚才老汉说,从明天开始龙舟连赛三天,在后面的湖上,还有集市。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明天就逛逛这里吧?”大家沉默之际,鸠濂提出了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建议。 “也只能这样了。我都饿死了,快吃泡面吧。热水先抢先得啊!”景枫恢复了活力,端起自己的方便面盒快速奔向暖壶。 大家暂时恢复了生机,也不再焦虑,甚至开始畅想未来几天的旅程。饭后不多时,六人在或床或桌的各自领地休息起来,很快没了说话声。 屋外大雨已住,小雨还在淅沥沥地零散下着,远处有隐约的歌声与浅吟低诵,你方婉转,我方庄严,听来如在仙境,曼妙销魂。 ***深夜,趁五人熟睡,鸠濂掀起门边的外套,试着揭下了宿符,手机网络顿时断开连接,信号也瞬间归零。他把宿符重新贴上,又蹑手蹑脚地回去了。 黑暗中,程澜看到了鸠濂的一举一动。*** 异梦 程澜: 十多年前,程澜陪伴姑姑的山间疗养院里,一位白发老人拿着两本存折。 老人告诉她,有一天他的儿子会来这里,手背迎着日光有六字梵文,到时把存折转交给他即可,这是唯一的遗物。 老人是姑姑的救命恩人,没有留下姓名,但给姑姑留下一大笔钱,还知道很多极乐舟的秘密。 鸠濂: B市的山间疗养院里,年轻姑娘用轮椅推着大病初愈的姑姑,一同看着窗外秋景。朗朗秋日里,山中红叶似火,是F市没有的景色,姑娘的橘色丝巾像一束火苗点亮了画面,也点亮了他的心,正想按下快门、捕捉这份心动,姑姑突然回过头。 姑姑告诉他,为父有件留给你和小巧妹的遗物,在这位姑娘手里,一定要来,相信你会妥善处理的。 鸠儿,不要记恨我。 齐姝: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位老妪告诉她,自己是季霞,她的母亲。自出国后,就再没见过母亲,记忆中一直是个绝色美人,可眼前的她已垂垂老矣。 母亲告诉她,本从天竺而来,原姓鸠,如日后碰到鸠姓后人,或为亲戚,定要相认,也可免去她的诸多担忧。 靳绯: 本以为忘了过去的伤痛,一场梦又把自己带回了过去。 哥哥指责她,违背族规,偷练天竺梵咒、妄留青春;程萍指责她,忘恩负义、背弃了姐妹情谊。可当年的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和打算。 负气远赴国外,又改换姓氏回到国内,周遭已物是人非。 景枫: 父亲中年得子,一贯对母亲和他非常宠溺。成年后,父亲说起久远的家世,声明了一条家规——不可偷练天竺梵咒。鸠氏人因未能尽灭天竺四姓族人,咒噬代代相传,年轻时尚能抵抗,年老后身体每况愈下,父亲最终亡于一次咒噬。 去世多年的父亲夸赞他,善待母亲、挑起了家里的大梁;无需执着于家世,娶个外姓女子平凡度日即可,血脉终会渐渐消失的;梵咒虽可抵挡咒噬,只怕要经历更为漫长的孤独岁月,从未谋面的姑姑近在身边,在外漂泊多年,给她一个机会。 苏乔: 又是几年来同样的梦境。 海边佛寺的余晖中,一叶木舟无方向地漂在海上,舟边满是鲜花、五颜六色。海面上不知何物,一点一点,闪出金光,映得一片金波粼粼。俊美的年轻人身着古装,向她伸出了手,称呼她为“乔乔”。 唯美得像在拍电视剧,可偏偏每次都在苏乔犹豫着伸出手后,梦境戛然而止。 集市 2024年6月8日,纳摆乡。 清早,还没等手机闹铃响起,六人就被远处震耳欲聋的鼓声吵醒。 “这么早就开始比赛了?”鸠濂看了看手机,才6点。虽然同被惊醒,有立即起床的,就有继续赖床的。 “只能先去集市看看了,走吧!”想到大家的早餐还没着落,鸠濂叫上了景枫和早起的程澜,但要求留下的三人等他们回来再做打算。 集市确实离得很近,从外面看仅为一片依山而建的乡屋,后面却别有洞天。跟着前去赶集的婆婆们,沿小路很快走到了湖边,湖面很大,转圈都是荷塘,围着荷塘有一圈集市,而湖中央有两条龙舟正在练习。 自从知道了荷塘的秘密,程澜就不敢仔细看,一直躲在集市靠树林的一边。集市分为两个部分——叶区与莲区,中间设有石墙卡口。乡里人才能去莲区,出口正对石牌坊的背面,也就是说,只有乡里人才能看到彼此在莲区买了什么。 鸠濂和程澜慢慢走着,一边吃着藕饼,一边欣赏着当地的风土人情。鸠濂依旧保持着以前当自由摄影师的习惯,随手拍些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少和集市风情。 作为纳摆乡一年一度求亲的大日子,清秀的莲女和精壮的莲男都展现出了最美的样子:身着极具特色的民族服装,配以金莲头冠或刺绣头巾。莲女们的服装虽为土布衣裙,细密的花纹、七彩的丝线,能看出姑娘们都各自下了不少心思,金莲头冠更是一个比一个精致,由金线细细缠制而成,镂空处隐约可见莲女们变着花样盘上的长发,乌润秀丽;莲男们的龙舟服款式极为简单,土布无袖坎肩和布裤,统一的纯色底布缀以简单花纹,粗壮的臂膀昭示着年轻小伙独有的一股子猛劲儿,而头巾才是他们暗暗较劲的重点,莲男们都系着莲女以彩丝绣制的头巾装饰,有莲花,有草木,还有瑞鸟,松松地系在暗色头巾上,花样错落有致、自然生动,不夸张地说,这就是莲女们刺绣手艺的现场展示。 几场看下来,鸠濂摸出点门道:当日比赛的并非所有莲男,还有不少在旁边围观。有认识的婆婆会问,今天还是明天出场,说是帮自家姑娘问的,惹得小伙儿脸都粉了。莲男和莲女一样,皮肤白皙清透,用出水芙蓉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可上了龙舟赛场,鼓声一响,个个都勇猛矫健,如离弦的箭,一气划向终点。瞬间爆发力的极致表现,引得莲女们纷纷送上荷叶稻草棕,下了龙舟,收到荷叶稻草棕的便是姑娘们心中最佳人选。可有的下了龙舟,一个稻草棕也没有,鸠濂颇感疑惑,不问不知道,赛前莲女已经把荷叶稻草棕系在了莲男腰间,这样的多半是两情相悦,只等端午定情了。 “是啊,越朴实的反而越真挚。” “这里风景很好,我帮你拍一张吧,如果能出去,一定洗出来送给你。” “别说得这么丧气,肯定能出去。”程澜笑了笑,鸠濂抓住这个瞬间,按下了快门。 “好看!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太老套了啊!前女友?”程澜问得丝毫没有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生气,好像就是在聊天。 “不是,梦里的,我父亲给我的托梦,说是你手里有件他寄存的遗物。”鸠濂不想绕弯子,直接说了昨夜的梦境。 “是不是这乡里有什么魔咒?我也梦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半夜又被靳绯的梦话吵醒,她一边抽泣一边叫着哥。” “你梦到了什么?” “就是你说的,一位白发老人给了我两样东西,请我代为保管、日后转交。但十几年过去了,我要确认一下,你是否就是他说的那个人。你知道极乐舟吗?”程澜也直来直去。 “极乐舟?我父亲说的?或者说,你是四姓族人?”鸠濂把能想到的都问了出来。 “把你的手放在阳光下。”程澜没有回答他,却要求他做另一件事。 鸠濂立刻就明白了,只有从参差下圜境逃出来的才有六字梵文印记,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伸出右手放在了阳光之下,随着光线流动,手背上能隐约看到环形排列的六字梵文。 “看来是真的。如果能出去,来找我。”程澜看了看鸠濂的手背。 “刚还说我丧气,你怎么也……”鸠濂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忽然意识到,网站上写的居然是真的,仅接纳拥有特异神力的人,你就算其一。我有你父亲单独赋予的期待,也算一种神力吧。其他人我不知道,苏乔说自己近几年重复做着与古人结亲的梦,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的渊源。六个人里有一半都符合这个属性,细想起来还挺恐怖的。” “还有景枫,他祖上和我其实是同姓异脉的天外一姓鸠氏,只是由于家规明令禁止学习梵咒,就荒废了。” “这么说,靳绯和齐姝也不简单。靳绯,我在工作中时常接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还是直接问问吧,可能是一个突破点呢。事不宜迟,走,回去问问。”鸠濂正说着,有人在背后拽了一下他的相机背带,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齐姝。 血脉 房间里等待投喂的三个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无视鸠濂的警告、结伴一起去集市。 “问什么?在房间里等你们半天都不回来,都快饿疯了,只能一起出来了。怎么就你们俩?景枫人呢?”齐姝埋怨起来像连珠炮一样。 “你们听说过极乐舟吗?”程澜直接问。 “极乐舟……”靳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 “莫非你是天竺四姓族人的后代?”鸠濂有些惊讶。 “不是,我原姓鸠,是天外一姓鸠氏。”靳绯说完,鸠濂更为惊讶,赶紧打电话给景枫,让他来集市茶棚处。 ***天外一姓鸠氏原本也只有两脉,鸠濂不认识,那一定是景枫的亲戚。 景枫又吃又玩,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叫回去,电话里都能听出老大的不愿意。*** “我出国后就再没见过母亲,昨晚不知为什么梦到她了,告诉我本不姓季,而姓鸠,很早以前原在天竺。” “你母亲的名字是?”鸠濂听到季,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早年间也曾用过这个姓。 “季霞,哦,应该是鸠霞。” “鸠霁,鸠霞。原来你是我姑姑的女儿。”鸠濂不敢置信地看着齐姝。姑姑的事情他略有耳闻,和父亲分开后即结婚生子,到现在少说也有几十年了,齐姝却如此年轻,和程澜、靳绯宛若同年,这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叫我过来什么事?你们看看这冰糖莲子串,每个都有李子大小,真是地灵莲杰啊。”景枫手里举着一串硕大的冰糖莲子,闲散地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是鸠氏二脉的后人,景纶你认识吗?”靳绯试探着问。 “我父亲啊。”景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平时的午餐三人组相处也不算短,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么奇怪的问题,便随意回答了一下。 “我是你姑姑,景绯。”靳绯一张口,吓得景枫差点被冰糖莲子噎着。 “哥哥发现我偷练天竺梵咒,训斥我妄图留住青春,要我赶紧停止修行,我一赌气出国了。其实当年我修行梵咒不光是为了抵挡咒噬,还有其他的原因,那就说来话长了。可近些年,越过越孤单,于是想回国和哥哥还有当年的好姐妹承认错误、说明真相,没想到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我只能改换姓氏,重新开始。”还没等景枫询问,靳绯便三言两语倾诉了自己多年的经历与苦楚。 “难怪父亲给我的托梦,是让我给您一次机会。”景枫不得不承认,靳绯说的和父亲多年前埋怨过的一模一样,几乎就是原话。 “他真这么说了?他原谅我了?哥……”靳绯忽然开始流泪,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脸,整个肩膀都在颤动。 “姑姑!我父亲早就原谅您了,只是爷爷过世后投过很多寻人启事都不见回音,才放弃了。去世前还看了四个人当年在松花江边的照片,说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妹妹,有挚友。”景枫面朝靳绯温柔蹲下、用一手递过纸巾,另一手还举着那根刚吃了几口的冰糖莲子串。 “那现在就清楚了,来这里的人都不是偶然。我们想想出路吧。”程澜看着大家。 “六人里四个人是鸠氏血脉,我和靳绯都会天竺梵咒。那和歌谣就对上了,三道符咒,只差一个人了,景枫,就你吧!”鸠濂看了看景枫,投去信任的目光。 “不行,我有家规,不许再学天竺梵咒。” “我来吧!”齐姝毛遂自荐,“我是在国外自学的,比不上你们,但修行多年,也能绘制简单的宿符。” “国外自学的?”鸠濂颇为好奇。 “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齐姝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茶棚。 咒噬 去异国投靠亲戚,衣食不愁,但毕竟寄人篱下,心情总有些压抑,父亲过惯了舒心日子,很不适应。我们很快搬家,父亲也很快找了继母,年龄相当,相貌却比母亲差很远,当时我还有些不服气。 刚过18岁不久,我就全身痛如虫咬、头疼欲裂,发作得快、结束得也快,赶去医院也没查出什么问题,起初以为是受心情影响,后来发现隔上三、四个月便会发作一次,还时不时被噩梦侵袭。直到一次被父亲撞见,他叹口气说,其实季霞也是这样。出国后他再提起母亲,都是直呼其名,好像陌生人一样。的确,称呼也是心情波动与关系亲疏的一种体现。 ***季霞太美了,美得简直周围所有的女孩,不,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孩都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我狂热追求,她欣然应允。对于她的家事,我大概了解了一下,觉得是个苦难女子,我可以给她幸福。 和季霞刚结婚时,她偶有发作,原以为是被逃难吓出的后遗症,艰难时世嘛,倒也可以理解。几年过去,发现她一直处于不符年龄的年轻状态,忍不住开口问了。季霞只说自己被人害了,所以一直这样,以后也会这样,但不会对我有什么伤害。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害怕,此后就和她一直貌合神离。直到异国亲戚来信,才作为一个契机彻底逃离了季霞。*** 听了父亲的讲述,有些将信将疑,因为继母的突然到来始终让我心存芥蒂。我想问个究竟,曾写信回原来的地址,被退信了,又托人找过,说是搬家已久。 她就这么消失了。 为了自救,我开始自学占星、塔罗,广泛接触非自然类讯息。终于有一天,有人和我说,她曾见过一个东南亚的同学也是这样,是受到了咒噬,可以从这个方向找一找。我遍访东南亚一带,找到了根源与解法——不断修行、以梵咒抵消咒噬,副作用就是永不衰老。 父亲发现我和母亲一样,就开始任我自生自灭,我刷他的卡买了很多与年龄不符的奢侈品,他连问都不问,彻底放弃了我,同当初逃离母亲那份决然如出一辙。都说人老了,会回忆起自己最美好的时光,这或许是个契机,我还是想与他和解。临终前,我忐忑着去探望他,见到依旧20岁样貌的我,父亲先是一惊,应该是想起了年轻时的热恋,忽而又转为一脸厌恶,扭过头默默等我离开。 ***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母亲临别时的那个苦笑,竟是如此意想不到的原因。自此,我对自己的情感、伴侣、婚姻都打上了问号。永远年轻不好吗?*** “这些年,我时常更换国家与城市。或许是见的人多了,发现有不少人和我一样,但大家都很包容、互不点破,让我很欣慰。至少我就发现过,被老板无故迁怒时靳绯偷偷心诵梵咒,杯里的水忽然撒到待签文件上,她就借机溜了,我是能听到的。”齐姝带着了然于心的表情掐了一下靳绯的腰,靳绯笑了一下。 “但是对鸠濂就不一样了,是血脉互应的感觉,走得越近越强烈。按年龄,你可该叫我姐了。”齐姝亲切地看着鸠濂。 “原来是血脉互应啊。我还担心看到修罗场呢。我弄错了,我弄错了,刚到D市你看他那么半天,我以为……”景枫说着,被鸠濂从桌下踢了一脚。 “以为我看上他了?哈哈哈,我倒是看出来,我弟看上程澜了。”齐姝看了看二人,“程澜虽然不是鸠姓人,也非天竺四姓族人,这两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人不错。姐同意!”这回换鸠濂和程澜尴尬了。鸠濂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姐姐点破了,他急于换个话题。 “姐,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结婚?”问题一问出来,大家都不敢看齐姝,生怕被迁怒,但又实在忍不住八卦之心,睁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有过不错的人选,我尝试过多交往几年再和他解释,可能更容易理解,还没到约定的年头,他就另寻新欢了;要么就和父亲一样,知道了我会永远年轻,避之不及。”齐姝叹了口气,“看来只有咱们鸠家人一起作伴了。” “以后我们搭伴养老吧!谁也别嫌弃谁是千年的妖精,哈哈哈!”靳绯忽然有个异想天开的提议。 “你们都是千年的妖精,一起搭伴养老,那我怎么办?”苏乔怯怯地问了一句。 “现在你是我们的小妹妹,等你老了,我们管你叫奶奶!哈哈哈!”靳绯的一句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程澜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乔。 “咱们这辈分有点乱啊。”景枫看热闹不嫌事大。 “活得久更要心态年轻,别叫我奶奶,请叫我She~rry!”齐姝站起身来,应声做了个妩媚的S形,“我们走吧,龙舟赛要开始了。” 大家纷纷起身、走出茶棚,向龙舟终点走去。 “这家莲子茶还挺好喝!”景枫最后又喝了几口,跑着追了上去。 石墙 “从这边走,那边有莲区的屏障。”鸠濂指引大家从另一侧绕过去。 “我们试试吧,万一能过去呢?”程澜提议,“时间紧迫,大不了明天再看龙舟赛。” 大家默许了提议,跟着程澜一起前往两区交界处。一路走,一路吃,有景枫时时指引美食摊位、调节气氛,还有鸠濂帮忙拍照、合影,倒也不乏度假的气氛。 如果说叶区是露天集市,那么莲区就是全封闭棚区,依半边湖面而建,捂得严严实实。莲区的尽头是一片森林,出口就在其中,再远即是耸立于林外的石牌坊。 屏障很醒目,是一堵半人高的石墙,中间卡口有不少莲男看守,一般人很难混进去。据鸠濂观察,龙舟赛虽分三天举行,每天比赛莲男只上场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有将近三分之二的精壮小伙儿都在轮流看守着莲区的出入口。乡民有自己的特征,且熟人熟面,外乡人稍一靠近便会被拦住。 “这边是通往石牌坊的,外乡人不准穿行。去看龙舟赛的话,要从另一边绕过去。”莲男一把拦住了佯装不知的景枫。 “看来不行。我看那个墙也不高,跳过去呢?我跨栏还行!”景枫悻悻地走回来,汇报了情况。 “行不通,你看他们有多少人,晚上再来看看吧。可问题是,歌谣里提到的墙就是那面石墙吗?”鸠濂想了想,“要不咱们去出口看看?乡民都买了什么?” “你们去看看吧,我和齐姝、苏乔顺便带些吃的喝的回去,集市到中午就散了。”靳绯说着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又从后面拽了一下景枫的衣服。 “哦哦哦,对,我帮她们提东西。”景枫赶紧把话接了过来。 “她们是故意一起走的吧?”程澜看着拉帮结伙走远的四个人,叹了口气。 “你是听了刚才的话,也很嫌弃我吗?”鸠濂小心翼翼地问。 “我姑姑在疗养院住了很多年,一直是年轻貌美的样子,甚至比我还年轻,当时我就已经习惯了。” “但那毕竟是亲戚啊。可以一起搭伴养老的也仅限于同族之间,如果身边朝夕相伴的爱人永葆年轻,而自己日渐衰老,心里还是会担心吧?”鸠濂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而程澜没有回答。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我从十多年前就认识你了。当年父亲从极乐舟消失,我曾为此远赴西北找过参差境主,他告我父亲并非恶意逃走,是要帮一位困于疗养院的姑娘复仇。”程澜抬起头,看着鸠濂。 “那人是我姑姑?” “对,所以那时我去了山间疗养院,而当年陪在程萍阿姨身边的就是你。后来我为了发展来到B市,时常去疗养院旁的山区采风,顺便去看看你,直到几年前你姑姑去世,你也忽然消失了,我才后悔,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近年来,随着修行与阅历,我心绪平静了不少,虽然很想念你,也不想用宿符去找,无意逆天而行。这次就算是命运的安排吧,可能也是我父亲牵的红线,他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好事。” “让我想想吧。”程澜的回答毫无语气。 “好吧,都十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鸠濂语气中有些沮丧,低头看着地面,没注意程澜忽然转过头,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光门 “到了!你看!”鸠濂指着远处的石牌坊,“咱们别走太近,以免被人发现。” “好像没见有人从森林里出来啊,”程澜探着头往森林的方向看,“走近点吧。” 离石牌坊不到百米的距离就是老汉居住的乡村首屋,不远处停着昨天六人开来的两辆车,石牌坊附近一直有老汉和小男孩盯着,鸠濂借口落了东西,和程澜一口气走过去、直接躲进了车里。 车窗正对着莲区出口,位置极好,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老汉一直盯着,总是不太轻松。鸠濂看着程澜,眼神中有些暗示,程澜腼腆地点了点头。老汉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拉着小男孩走回了乡屋。 “能看到吗?”程澜坐在副驾驶,正是与出口相反的方向。 “特别清楚,我双眼视力都2.0!”说完,被程澜打了一下后背。 “好,说正经的,老汉和小男孩回去了,莲男们都在石牌坊周围看守,没看到出口。澜澜,你下手太狠了。” “你再……” “哎!有人出来了!人影闪现时好像有道光门,但走出来就看不到了。”鸠濂望着远处,把眼前情景一一告诉程澜。 “看不到的光门?可能是什么神力把光门隐藏起来了。” “出来的是几位老人,有男有女,每人拿着三朵莲花,有白有粉。” “莲花白,莲花粉,莲花深处人挤人。”程澜重复了一遍歌谣,“按灯屋的颜色,白和粉分别对应莲男与莲女。” “那就对了,老汉拿的白莲,婆婆拿的粉莲。”鸠濂予以确认。 “不是景枫说的人形?” “等等,他们把莲花分别插入了左右荷塘,和网站上写的一样,自幼养于莲塘。澜澜,我说的你害不害怕?刚看你一直躲着荷塘走。”鸠濂轻轻拍了拍程澜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她。 “一道墙,二道门,三道符咒见故人。”程澜完全沉浸在歌谣里,边重复边思考,“按歌谣,第一道石墙在莲区入口,第二道光门在莲区出口,那歌谣里的三道符咒肯定是用来通过石牌坊。只要我们过去,就能返回原来的世界了!” “澜澜,你太厉害了!”鸠濂激动之余,忍不住紧紧抱住了程澜,而她也没有拒绝。 鸠濂带着破解歌谣密语的兴奋,拉着程澜的手,走回了乡里,没发现远处窗户上贴着几张八卦的脸。一进屋,大家憋着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还没吃吧?桌子这边是午饭,这边是晚饭。”齐姝打破了一片沉默。 “澜澜,你挑!” “澜澜?澜澜?”景枫一惊一乍地学着。 “对,我叫澜澜,你得叫嫂子!”鸠濂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纠正了称呼。 “哈哈哈,澜澜,有什么发现?说说!”齐姝太了解本家人的性格,一高兴就容易得意忘形,当然,也有景枫这样时时刻刻都得意忘形的。但平时一贯沉稳的鸠濂情绪高涨,必定有什么重大发现。 ***程澜和鸠濂像说相声一样互相补充着将方才的观察、猜测和推理完整讲了一遍,唯独没说两人在车里拥抱良久、柔情慢吻。*** 盘算 “我来捋一遍,有好建议大家随时补充。”鸠濂看了眼纸上的笔记,五人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一、明日龙舟开赛之时,六人分为两拨,一拨去集市、掩人耳目,一拨把贵重物品随身带到车上,在集市的莲区集合。 二、齐姝修行不够,幻术还算过关,绘制宿符,让卡口看守的莲男以为我们是本乡人,先通过石墙。六人分别跟紧本乡人,直至走到出口。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三、光门我们或许看不到,大概走到一定的距离,齐姝用幻术变出和本乡人手里一样的东西,我们能不打就不打,尽量蒙混过关、保存实力。 四、走出光门,景枫,你带着澜澜和苏乔先去车上,闯石牌坊的任务交给我们三人。 明早的当务之急就是,去实测一下半个湖面的大致步数,提前做到心中有数。 “听着好紧张,希望能一次过关!”靳绯无比期待地搓了搓手。 “一定能过关。”程澜很有信心,鸠濂和她相视一笑。 远处乡屋里的老汉听完,皱了皱眉:“他们果然不是一般人,听到笙歌也不会神魂颠倒。这个宿符,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怕莲娃儿挡不住他们啊,最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族长,我去安排吧。”彦儿主动请缨。 老汉摆了摆手,慢慢移开木柜,现出乡屋后门,一闪身,向着夜色中的石牌坊走去。纳摆乡逢紧急之事才会用到乡屋后门,上一次,老汉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 预演 2024年6月9日,纳摆乡。 次日一早,六人开始依计而行。程澜和苏乔去丈量了步数,顺便带回些早点。苏乔在集市上买了些女孩喜欢的民族风小饰品、小摆件,尝了景枫念念不忘的硕大的冰糖莲子串;程澜则买了一套莲女的民族服装和头冠,金莲头冠虽不比莲女们自戴的那么繁复,却也是越看越精致。 出乎意料,无论是莲区卡口,还是出口的森林区,甚至石牌坊周围,守卫都比昨天更加森严,她们感觉事态有变,赶紧回到了乡屋。 鸠濂和靳绯对自己的宿符很有信心,认为歌谣密语已破、机会难得,不如放手一试。最后投票表决,程澜关键的一票投给了鸠濂。 进入石门,一切顺利,跟着乡民的步伐走,沿途都是横铺在地的荷花,细看荷花下面,是一个个熟睡中的婴儿,粉嫩透白,齐姝一眼望到差点惊叫出声,还是靳绯拽了她一下,才勉强保持镇定;鸠濂一直紧紧拉着程澜,用半个身子挡住了程澜的视线。 立刻就要到光门了,六人手里拿着幻术变出的荷花顺利走了出去,可门外并非石牌坊,而是第二道光门,刚还走在身边的乡民们也不见了。 “你们以为凭那点幻术就能逃出去吗?太小看我们纳摆乡了。”老汉从第一道光门里走了进来。 “哈哈哈哈哈!”老汉身后陆续站满了看守的精壮莲男。 “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乡里自当盛情款待。如果执意要走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老汉挥了挥手,身后的莲男将他们团团围住,本来狭窄的方形棚屋在无限扩大,最终扩展成了圆形。 “那就各凭本事吧!”鸠濂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招数。 “好言相劝你不听,彦儿,地煞青莲阵。” 只见几圈莲男纷纷化身白莲,开始绕着他们旋转,速度不快,只是有些眼花缭乱。隐约中有咒音,比夜晚听到的更为空灵,像由天边远远传来。 “莲花变色了!”程澜叫了一声,应声倒下的是景枫,头开始剧烈疼痛、抱住了肩膀。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但不太长,等莲花都变为青色,可就追悔莫及了。”老汉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 自带咒噬的人更易陷入阵法,修行越高坚持的时间越长,齐姝、鸠濂和靳绯依次倒下,四人在地上痛苦挣扎、完全没有绘制宿符的力气。苏乔焦急地看着程澜,也只有她的决定才不会被鸠濂埋怨。 七十二朵莲花组成的多层圆环忽高忽低,旋转速度从未变过,颜色却渐渐由白中透粉变为白色、淡绿色、绿色、淡青色。 “姑娘,想好了吗?时间不多了,再转上五圈,阵法结束可就回天无术了”。老汉看了看莲花的颜色,提醒着程澜。 “我留下吧,换他们五个人出去。” 鸠濂耳边梵音不断,隐约听到程澜的话,想出口阻拦却全身无力。 “程澜,别!”苏乔拉住了程澜的衣服。 “一个换五个?你对阵法毫无反应,可知并非他们同族,无神力助我,又凭什么答应你?”老汉冷笑了一下。 “我是天竺四姓族人纯家之后,虽然不会绘制宿符,但我的血脉可能是你需要的。” “澜澜?”又一个震惊的消息。鸠濂挣扎着抬了下头、望向程澜。 “哦,天竺四姓族人……很古老的血脉啊,”老汉像在回忆什么,“对,宿符就是那时听到的。” “族长,等一等!”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鸠濂,好一个瓮中捉鳖。”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 几人同时望过去,两位年轻人站在第二道光门旁,其中一人身着乡里莲男的传统服饰,另一人衣着素净、手持九莲锡杖,朵朵金莲在棚屋内泛着异彩,片片金色莲瓣也随着年轻人渐渐走近的步伐摇曳生姿。 “这锡杖……快,彦儿,赶紧停下来!”老汉急忙叫停阵法。 地煞青莲阵倏地停了下来,原本的白莲已接近青色,地上的几人也面色发青、奄奄一息,程澜先一步跑过去、扶起了鸠濂,眼里满是心疼。 “是朝儿吗?”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族长,这几人求您手下留情。住持知道出乡要扛过阵法,专程让我们前来阻拦。”年轻人跪在了老汉面前,“族长,是我,朝儿。” “那他……” “我师哥,竺夜。若非紧急之事,我们不能随意来中洲境。” “好好好,快起来,你说这几人是住持的旧识?” “对,其中四人是天外一姓鸠氏,两人是天竺四姓族人后代。住持说,这或许是个化解两族世代恩怨的契机。” “怎么说?” “您应该知道,我可以……” “我明白了,无需多言,随他们自愿吧。”老汉及时止住了竺昼的话,挥手遣退了待施阵法的莲男们,对程澜几人说,“你们几个,想回就回去吧,愿意明天看看龙舟盛景、多留一天的话,我们纳摆乡也欢迎。” 言落门开,棚屋渐渐消失,露出了不远处的石牌坊。程澜和苏乔搭着四人,艰难地走回了乡屋。 老汉带着竺昼和竺夜回到乡村首屋,看着屋内的摆设,竺昼忍不住轻轻拂拭。 “师哥,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纳摆乡吗?我从小就在这间乡屋里长大。”竺夜听罢,环视了一下屋子,土墙木门,陈设简单,虽显朴素,却有种漫长时光停留过的痕迹。 “难得回来一趟,不再待一天吗?明天可就是端午了,还是你怕……”老汉给两人倒好荷叶茶,焦急地问竺昼,随即又自言自语,“看到你和暮儿都跟在高僧身边,我也放心,有事就走吧。” “族长,此番特意带回锡杖,是住持的意思,暮儿已经可以转世了,让她回来吧。” “什么意思?”竺夜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九莲锡杖,竺昼陷入沉默。 老汉哀叹一声,道出了锡杖背后的故事。 往事 清乾隆年间,纳摆乡。 族长看着一株并蒂金莲,开心不已。 并蒂莲本已难得,金莲更是百年不遇。金莲即意味着善行得应、天赐神力,用来保卫纳摆乡,无异于如虎添翼。百十年来,乡里也仅存下十余朵金莲。 彼时的纳摆乡依旧沿袭着旧时习俗,莲男莲女由村中老人分别抚养,于端午时节定情。因是并蒂莲,成年后注定要成为夫妻,便由族长夫妇亲自抚养,取名朝儿和暮儿,对其疼爱有加。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转眼间,朝儿暮儿双双成年,定情的端午佳节,乡里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氛。 本是众人期盼的好日子。不知俗世谁探到消息,传闻得到并蒂金莲可增加修行,一群人用巫术破解了乡中幻术。看到暮儿绝色美貌便欲强抢,族长之妻以自身修行全力护女,在争斗中不敌巫术、吐血倒地,暮儿也用手中的荷叶稻草棕割喉而亡。朝儿带着乡中莲男拼死抵抗,非伤即残。 正巧一众僧人在附近古寺停脚休息,听到远处的打斗声,瞬间出现在朝儿面前,三十余人摆成阵法、齐诵咒语,恶人纷纷瘫倒在地,继而消失不见。 为首高僧为乡中幻术增加了梵咒保护,停留的两日里又为莲男们传授了地煞青莲阵。族长无以为报,正在踌躇之时,朝儿看到未来高僧会助暮儿转世,说服族长以乡中珍藏的八顶上品金莲和暮儿的金莲化身制成九莲锡杖、跟随高僧,自己也愿意追随高僧潜心修行、等待暮儿转世,高僧应允,族长也甚感欣慰。 “要怎样转世?”竺夜追问。 “锡杖上少的一朵怎么办?乡里再添上一朵还是够的。”老汉算了算。 “好,好。”老汉点了点头,老泪纵横。 “真羡慕你。”竺夜失神地看着远处。 龙舟 2024年6月10日,纳摆乡。 经过一夜的休整,四人勉强恢复了体力。既已得到族长特准,又有竺夜、竺昼相助,他们决定将错就错,在这里好好过个端午。 看程澜买了莲女的民族服饰,其他三位女性试穿还不过瘾,禁不住心里痒痒,一人买了一套。穿着乡中服饰,融在当地独有的氛围里,引得景枫拍手称美、鸠濂快门不断。 连着两日的比赛,留下了最精壮的一批小伙儿,正摩拳擦掌准备一战定胜负。终点围了一些已经得到回应的莲女,今天就是他们的定情日,其他的莲女或结伴赶集,或围在湖边观赛。湖边还有为数不少盛装打扮的老汉与婆婆,看着莲男莲女们暗送秋波,他们也回忆起自己年轻的岁月。 六人夹杂在人群中,等待着十点的鼓声。鸠濂和程澜在稍为安静的湖边站着,不知说了些什么;靳绯和齐姝一起逛着集市,乐不思归;景枫喝了一碗又一碗莲子茶,生怕回去就喝不着,还准备带些冰糖莲子串回B市,留着慢慢吃;苏乔一直坐在茶棚里,觉得实在无聊,便往周边随意走了走。 湖边是观赛的绝佳位置,人群涌动中,苏乔被无意碰了一下。眼看要落入水中,一只清瘦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苏乔自右臂经全身一阵酥麻,倒在竺夜怀里,这感觉似曾相识。 “樵樵!”年轻的声音惊呼。本是分散的五个人听到,不约而同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别打搅他们。”景枫离得最近、跑得最快,却被竺昼一把拦住,也不知从何时他站到了旁边。 “那是我妹!起开!”景枫瘦而有力,用胳膊推开了竺昼。 “还是我师姐呢。”竺昼不甘示弱,这回换景枫和闻声赶来的四人哑口无言了。 “她是天竺四姓族人,我昨天听到了。和竺夜有什么关系?”鸠濂问得有点不怀好意,对于昨天竺夜的奚落他仍旧耿耿于怀。 “他们的事儿,也就他们自己清楚,”竺昼往那边看了看,苏乔挣脱了竺夜、强撑着站起身,“完了,师姐还是不原谅师哥。” 苏乔气哼哼地走回来,不顾鸠濂的反应,挽着程澜走远了。 “你小子也有今天!”鸠濂想了想,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坏笑了一下。 鼓声响起,四人和二人就这么分散着看了赛龙舟和赛后定情的盛况。 回程在即,出了石牌坊,竺夜和竺昼就要回到参差境和中洲境。 临行前,竺昼手持九莲锡杖在石牌坊边等候。竺夜将一个船型木盒交给了苏乔,任鸠濂有多好奇,还是被程澜拉住了。 离开纳摆乡,车开半晌,回忆起来程时两车欢乐的互动气氛,鸠濂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起在湖边程澜对他说,自己的母亲和姑姑都去世了,了无牵挂,确实打算留在纳摆乡,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四姓族人的后代,也不必强求结果了;分车时,又借口鸠氏家族好好联络下感情、建议同乘一辆,自己安慰苏乔去另一辆,可互动时再没听到程澜的语音……自己太大意了。鸠濂疯狂地往回开,却怎么也找不到石牌坊了。 老汉目送着竺夜、竺昼二人和两辆车消失在石牌坊外,叹了口气,“姑娘,出来吧。你想好了吗?” “族长,我想好了。”程澜走出森林里的光门,穿戴着纳摆乡民族服饰,俨然从小在此长大的莲女。 ***回到B市,鸠濂整理行囊时,发现了程澜匆匆塞进去的便签: 鸠濂,对不起,我留在了纳摆乡。 自第一天看龙舟赛,我便为这里真挚淳朴的民俗所打动,愿意在此度过余生。 你父亲的遗物:我姑姑程萍墓碑右边的土地,向下半米的铁盒内。 愿余生安好,勿念。——程澜 另:有关四姓族人后代一事,本无意隐瞒,因母亲和我从未接触过梵咒,仅平凡度日。若不是误入纳摆乡,恐怕都不会想起自己这个古老的血脉。*** 鸠濂慢慢抚平压实的折角,看着程澜秀气的字体,看得出神。 盟誓 2029年6月16日,纳摆乡。 纳摆乡的端午,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程澜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在端午集市上,两人穿戴着民族服饰,有说有笑。五年过去,她眼角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皱纹,眼神却依然清澈,旁边的小女孩白皙清透,长相讨人喜爱。 临近十点,她们站定湖边,准备观看龙舟赛。程澜为小女孩指着龙舟开始的地方,一声快门打破了周围短暂的寂静,在这隐世的纳摆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回头看,一位中年人拿着相机,站在那里,也穿戴着纳摆乡的民族服饰。 “您是?”程澜把小女孩拉到背后,略带警惕地询问。 “澜澜,不认识我了?我是鸠濂。为了重进纳摆乡、见到你,我用了三道宿符,余下的修行分给了我姐和靳绯,两个妖精已经结伴同游好几年了,她们说要畅游世界;景枫还是严守家规、坚决不学梵咒;苏乔搬到了S市,大家只能网上联络了。按你留的便签,我找到了遗物,不过我用不到了,让竺夜转交给了巧妹,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有,这是五年前洗出来的照片,我说过,能出去的话一定会给你……正当年龄的我,很显老吧?”鸠濂努力找着各种话题,从身边口袋里拿出五年前的照片,最后说到了自己,说完又自嘲地笑了。 “回去以后,我认真想过了,与其像父亲一样为追寻一个不切实际的存在、背负着过时的恩怨,根本毫无意义,还枉费了一生。以前竺夜问过我,是否还愿意像父亲一样度过余生,当时我没有答案。但遇到你,我有了答案,我想和你如平凡人一样生活下去。小女孩很可爱,是莲女吧?”鸠濂走近程澜,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我收养的莲女,叫涟儿,涟漪的涟。”程澜看着他自然的举动,内心有些融化。 “这样叫不会重名吗?”鸠濂忽然问。 “重名?” “那你叫我什么?” “涟儿,别理他。”程澜白了鸠濂一眼。 “来拍张全家福嘛!” “拍了怎么洗?涟儿别理他,我们去看赛龙舟。”程澜拉着小女孩转过身,偷笑了一下,连语气里也带上了甜蜜的笑意。 “走慢点!你可不能欺负老年人啊!”鸠濂拿着照片、跟在后面,边走边笑,忽然快走几步,一把抓住了程澜的手,“对了,你还要补我一个荷叶稻草棕!” 2029年6月16日,S市。 苏乔带着船型木盒来到了海边佛寺,夕阳下,寺庙的屋顶和海面同时反射着阳光,犹如仙境,无数次梦中出现过的海景近在眼前。 五年前在纳摆乡见到的年轻人,和梦中的古装少年一模一样。只是,见到他的一刹那,所有强行封印的记忆都回来了,尽管百般压制,她还是全想起来了,浓情蜜意和负情背叛像两把刀在心上拉扯。他解释说,只是为了帮一女子,却无形中增加了因果,女子生生世世执着等待,搅乱了命定的姻缘。 “狡辩!”她看了看木盒里的鎏金合欢,仔细地放在纳摆乡带回的青莲瓷台上,顺着海浪放了进去。 涨起的潮水带着木舟渐行渐远,卡扣的“极乐”二字忽然闪闪发光,木舟消失在海面上。 当年他们大婚时,万朵鎏金合欢漂向远方,祥瑞对鸟绕舟飞舞,天地同贺,何其幸福。 ***“当年走漏消息的是谁?”竺夜问。 “或许本没有走漏消息的人,只是情中该有此劫罢了。”竺昼看苏乔离开,走到竺夜身边,一同站在海边佛寺的连廊深处,望着海中的木舟。 “境界挺高,你已经可以当中洲境主了。” “不,我要留给师姐。师姐还没原谅你?” “她放弃了这段姻缘。”竺夜手中慢慢显现出极乐盒。里面是鎏金合欢和青莲瓷台,一段曾被世人称颂的金玉良缘。*** (完) 番外二、纳摆乡续闻 - 极乐舟 - 燕菁 亲情 2035年5月15日,南洋,X市。 “Phyllis,你看!海边多漂亮!”Sherry坐在计程车里,指着远处,“那艘船金光闪闪的,嗯?上面有字……写的什么啊?” “极乐舟。”计程车司机漫不经心地回答。每天夕阳西下之时,都会有一班极乐舟运送主岛和X市互往的居民、游客,问过的人太多了,他已司空见惯。 “极乐舟?”然而这个答案对于Sherry却非同一般。 “以前呐,两个岛之间没有轮渡,来来去去的,很不方便。全靠山顶极乐寺的资助,每天黄昏才有一班往来轮渡,当地居民呐,都说他们是神仙派来的。”司机边开车边介绍。 “还有极乐寺啊?”Phyllis很惊讶。 “你们怎么大惊小怪的,自己看嘛,就在山上,头别探出车窗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其中一人摇下车窗,及时提醒着。 “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我最近有点心神不定。你还记得以前去纳摆乡吗?大家都做了噩梦,我前两天梦见了鸠濂。”Sherry说着,“当年他为了追程澜,把三道宿符之外的内力都分给了我们。”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自他和程澜走在一起,和四姓族人的关系都缓和了。他可能是用了梦传,说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有些抵挡不了咒噬,担心自己……担心程澜……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Sherry一脸愁容。 “我明白了,他是担心自己走在程澜前面。”Phyllis也跟着忧郁起来,“Sherry,你觉不觉得,我们刚到这里就看到极乐舟和极乐寺,像是命运的指引?不如我们去极乐寺看看吧,或许有什么启发呢。” “有道理。喂,司机先生,车到酒店时稍等一下,我们放好行李就去极乐寺。” “现在去极乐寺?没搞错吧!到那里天就黑了,回来都不一定能载到客人,要加钱的。” “没问题,送到那里就行,回来我们自己想办法。” 司机很喜欢这样不打价的客人,以最快速度开到了极乐寺,途中附赠告知了些游玩攻略,并仗义地帮忙买好了门票。 “两位女士,抓紧吧,再晚点就关门了。这是我名片,出岛时记得联系我。回头客的话,给你们算便宜点。” ***Phyllis和Sherry焦急地转身离去,然而车里的司机并没有立刻开走,依旧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天空已从方才的橙红变为粉紫,默念着快速记下的攻略,她们赶在寺庙关门前半小时及时赶到了。 “二位施主,不必着急,即便过了闭寺时间,里面的人也会等着你们。”一位年轻僧人前来迎接。 “我们?”二人异口同声。 “请随我来,见到就全明白了。” “啊!你是高僧派来的年轻人!当时还穿了纳摆乡民族服装!”绕过主堂,Phyllis在后面的隔间里见到了竺昼,“旁边这位姑娘……是你当年种下的金莲?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我叫暮儿,本不该随意出现在中洲境,竺昼说要我帮忙传递东西。”年轻姑娘主动自报家门。 “二位好久不见,世界旅行还快乐吗?”他的目光转向Sherry,“收到鸠濂的梦传了吧?不用惊讶,梦传就是极乐舟事务所的主要业务。” “收到了,也明白了。我想把当年他的内力还回去,但他肯定不会接受,正发愁呢。”Sherry说出了自己的困扰。 “我也是!即使失掉这部份内力,我俩依旧有漫长的岁月可以修行回来,但是他……” “暮儿正为此事而来,你们把内力倾注在这朵莲花上,之后以宿符连到他,如果体力不济就会补充上。顺利的话,今晚暮儿即可将莲花送回纳摆乡。” “好,就这么办!”两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 “稍等。”竺昼拦住了要取莲花的Sherry。 “怎么了?还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吗?” “是有一件你母亲的遗物,已经在这里保存二十多年了。”竺昼递来一个极乐盒。 “榴花耳坠?!”Sherry打开卡扣,不禁惊讶地叫起来。 ***她认得这副耳坠。以前逢年过节母亲都会戴上,红色的榴花闪着异光,迎着太阳又变幻出更加绚丽的色彩,和红色棉衣的组合是小时候最闪亮的记忆。家中有张相片就是戴着这副榴花耳坠照的,当年的一家三口,郎才女貌、女儿乖巧,羡煞无数人。就在她和父亲离开的前一晚,母亲也戴着这副耳坠,恐怕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怎么会在您这里?她不是在参差下圜境吗?” “她……已经过世了,临终前以这副祖传耳坠作为交换,将自己的身世适时梦传给你。我们选在了纳摆乡那天晚上。请节哀。” “她去世是因为咒噬吗?”Sherry看到耳坠,想到往事,已是满面泪痕。 “是……因为咒噬,年岁太大了。她的骨灰就在寺中,您可以明天来叙叙旧情。”竺昼沉吟片刻,还是决定隐瞒忘念塔前的一幕。在女儿心中为她留个好印象,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天已经暗了,再不注入内力,恐怕今天赶不回去。”暮儿递来纸巾并提醒着Sherry,Phyllis也走过来安慰她。 相依 2035年5月15日,纳摆乡。 “澜澜,这段笙歌能听出来是谁吗?” “涟儿唱的,真好听。” “是他娘教得好。” “夸一辈子了,不烦啊?” “不烦,我可以再夸一辈子。” “也不知今年端午,能不能看到她喜结良缘,我和你,一起。”程澜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能,肯定能,别看我这样,身体好着呢。”刚要拍拍胸脯,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别逞能!”程澜嗔怪地看了鸠濂一眼,扶他平躺在床上。这间乡屋还是他们当年的那一间,连陈设都几乎未变,仅添了些生活用品。 ***有了莲花的内力补充,鸠濂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他明白,这是姐姐为自己注了内力,至于如何办到的,他不清楚,也不想问。 此刻,鸠濂心中的信念只有一个——陪伴程澜到生命的尽头。*** 2035年8月21日,纳摆乡。 “澜澜,听到笙歌了吗?乡里只有涟儿一人在唱,单为你唱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程澜,鸠濂满脸的泪水反复风干,已经能看出一道道泪痕。 “听……到……了。”程澜心满意足地说。端午佳节,她看到了涟儿羞涩地送出荷叶稻草棕,一个英俊精壮的莲男小心翼翼地系在腰间并勇夺龙舟桂冠,二人浓情蜜意。此后,她便一病不起,连略懂医术的老族长帮忙看过都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等一等呢?等等我。” “濂哥,你是不是……骗我了?”程澜很少这样叫他,记忆中只有成婚那天,他心中有些不安。 “骗你?没有啊,澜澜,我发誓。”鸠濂紧紧握住了程澜的手。 “明明端午前已经……是不是又……偷练了梵咒?” “是我的姐姐,和我心有灵犀,把以前的内力送还给我了。我发誓没有再练梵咒,真的。” “嗯,我信……”程澜的右手从他手中抽出,缓缓指向门口,“我记得,第一次……来纳摆乡,你在那里……贴了个宿符,为什么啊?” “哦,那是为了……”鸠濂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当年他在外套下贴宿符的地方,忽然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了他的手上,“为了……保护你。” 说完最后一句,鸠濂流着泪、慢慢转过头。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她是故意的,但面容安详,似带笑意。 “澜澜!”整个乡里响起了鸠濂撕心裂肺的声音,笙歌戛然而止,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喊声,“娘——” 老族长听到,赶紧站起身往外面走。刚推开门,只见一道紫光自门而出,“来不及了……” ***以乡中幻术将二人化作的莲花一紫一白,由涟儿放入后湖,就在他们重逢的那个岸边。 不久,二莲交相缠绕、合而为一,最后竟长为一朵罕见的紫边白心并蒂金莲。*** 2035年8月21日,南洋,Z市。 ***远在万里之外的Sherry和Phyllis心脏同时抽动了一下,她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生同衾,死同穴。”Sherry平静下来,望着海边、自己念叨着,“虽然咱们鸠氏族人没做到,却和四姓族人做到了,可以了。” “写!反正我们有那么长的寿命,慢慢写!”Sherry为她的想法鼓掌,继而转哭为笑,“他俩的爱情值得传颂。” (番外部分暂时完结,感谢阅读!) *原有人物设定与关系图,因不支持添加图片,暂时省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