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抬头望望天,黑压压的一片,无月也无星。 凌晨三点半,趴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她很无奈地撇了撇嘴。 明摆着,她是被组织里的人欺负嘛,同是精心培养十年的杀手,别人就被安排在豪华晚宴上刺杀富豪阔太;而她却要忍受饥寒交迫,蹲守在这间老旧的别墅外面,等着那个“老疯子”从诡异的地下实验室里爬出来。 她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组织里的人最近很缺钱吗?挑也不挑个神经正常点的金主,居然有人会对这老头鼓捣的破发明感兴趣,肯定疯得也不轻。 夜风直吹,让她未束的长发随风飘荡,一缕散发着薄荷油的发丝无意间拂过鼻尖,阿嚏——寂静的夜里一声“巨响”,真倒霉,她揉了揉鼻子,这顿感冒躲不了了。 “谁在外面——”昏暗的房间白光骤亮,一个狮子爆炸头造型的男人就这么“怒发冲冠”地从门里走出来,手上居然还抄着把来复步枪,二话不说,对着门口的荒草地就是一阵胡乱点射。 她汗流浃背地乖乖藏好,没想到这“老疯子”的脾气如此暴躁,好在他眼神极差,枪林弹雨总是擦着她的头皮安全飞过。 “呼呼”,男人累得大喘粗气,咬牙道,“再不滚来出,我就拿火枪筒烤熟你,正好我还没吃宵夜呢。” 乖乖,这是拿她当烤乳猪呀!虽然她也很饿,但人肉味儿的她可不怎么稀罕,更何况是自己的肉呢。她故作英勇地站了起来,抿嘴一笑道,“Professor,goodevening啊!” “哼”,他冷笑,“你也是来偷我的发明的?” “不全是”,她忽略掉他满脸的怒容,拿出杀手该有的魄力,大胆地说,“我要连你的命一起拿走。” “好狂妄的口气啊”,他不怒反笑,而且笑得很古怪,眼里竟有异彩闪出,“有没有胆量跟我进屋来?“ “怎么没有?”她逞强地昂着头,可却有点小小的心虚,谁知道里面设计了什么机关陷阱,瞧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她现在已经后悔了。该死的,他竟然连路也让了出来,她也是个要面儿的人,好不好!硬着头皮,深吸口气,掐着大腿根地往里走。 刚一踏进门槛,轰隆隆的机器声就震得她脑袋发懵,这的确是个鬼屋,一盏白炽灯亮得刺眼,让人感觉像是躺在了手术台上,隐约中竟然真能嗅到点福尔马林的味道。 妈的,真不该进来。她暗暗地骂着,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向地下室走,忽然,又是一阵巨响,震得地板也咯咯作响,底下不会藏着什么吃人野兽吧?她现在已经悔得肠子青紫,忐忑得双腿发软。 “科学啊,真是一个伟大的东西”,他伸出双手,脸上露出无比虔诚的表情,“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科学历史的里程碑吗?” “干嘛?”她狠劲地瞪着他,她可不要被人拿来做试验的白老鼠,她的人生里程才开始,还不想这么快就立碑。 “不想吗”,他眼里挤满引诱的光芒,“酬劳是一千万美金,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替人干活,可以提前退休了。” “是吗?”她极力维持镇静,可心里还是小小掀起了漩涡。一千万呀!还是美金!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爱钱的,所以才干了高薪的杀手一行。 “科学总是需要勇敢的人身先士卒”,他继续灌着迷魂汤,“况且你只需要拍一张小小的照片,就可以带着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享受人生了。” “什么照片?”她很没用地彻底动了心。 “一张足可以证明雍正之死的照片。” 她有些愣了,不置可否道,“你脑子真有问题,总不成让我去盗墓吧?” “我要的是过程,可不是结果”,他笑道,“谁不知道他死了,但他是怎么死的呢?能够解开这个历史之谜,就能够证明我的发明是无与伦比的。” 他自豪时,脸上的肥肉简直挤到一起,让她很有一种见到猪头的错觉。跟着二师兄混?那得有要钱不要命的魄力啊。遗憾的是,这种魄力,她可没有。“你想怎么做呢?”她分散着他的注意力,决定还是完成这趟活儿,然后回家洗澡睡觉比较实际些。 “很简单,回到过去”,他冷不丁地一掌推在她的后背上,咚咚咚,她像个皮球滚下了地下室的阶梯。 妈的,一世英明,一朝丧尽啊,在昏过去的前一刻,她还在想,嗯……这果然是个阴谋,然后就天昏地暗了。 …………………… 意识恍惚中,有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充斥鼻腔,她该不会真被烤熟出炉了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竟然被绑在一张造型古怪的椅子上,像极了旧时行刑的老虎凳,“喂喂,你想干什么?”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强,空气中那种越来越浓重的气味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别害怕嘛,小姑娘”,他眯着眼,头也不回道,将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插在电源上,“很快就好,你不会有太多痛苦的。” 什么?太多痛苦?她欲哭无泪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这算怎么回事嘛,明明她才是杀手呀,怎么现在反而成了待宰的羔羊?老天爷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好啦”,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雨,抓起一部拍立得相机跨在她脖子上,神经兮兮地说,“别忘了,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子时,我会带你回来。”说完,屋内突然电光四射,急速断裂的电缆内迸发出无数碎火,彷佛一只咆哮的火龙愤怒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要啊~~~”,她此刻就算无泪也哭得一脸鼻涕,很没骨气的惊声尖叫着,“救命啊~~~” 一道白光闪过,她再次失去知觉。 ———— 新人新作,已被穿成筛子的清穿文一枚,请各位看官多多支持哈O(∩_∩)O。 第1章 相遇成灾(1)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小妹妹,要不要和我去吃冰激凌啊?”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开心地笑了,毫无戒备地伸出手,可忽然,面前这个看似和蔼的叔叔露出了狐狸一样狡猾的笑容,他用力抓住她小小的胳膊,强行裹入怀里,快步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记住,从今以后,你的代号就叫‘零泪’。” 小女孩傻傻地看着他,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数万被拐卖儿童大军中的一员。 从那以后,她再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零泪。 ……… 好饿啊! 肚子轰隆隆的叫声简直像在打雷,她无力地掀开眼皮,只依稀记得在梦里,好像什么东西已经烤熟出锅,她从小就发誓,就算将来要死也绝不做个“饿死鬼”,于是,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嘴就已经狠狠地吭哧一口咬了上去。 “喔~~”,一声惨叫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 “有狼!主子,在那边——” ………… 急促的马蹄声风驰电掣而来,她眼角含着泪花,正在为手臂上这个差点咬下一块肉的牙印而心疼,可忽然抬眼一瞧,不远处旌旗招展,黄色镶着红边的旗子上绣着一条五爪卧云团龙,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挠了挠头发,顿悟地拍了下额头,多年的电视剧真不是白看的啊,“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镶黄旗?” 嗖地一声,一支白羽箭从耳边飞过。还来不及反应,第二支箭又急速朝眉心射来,她眼神发滞,脑袋发懵,晕晕地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瞅着一道白光贴着鼻头将将擦过去。吓死人啦,侥幸躲过后,她立即擦去满面冷汗,万箭穿心实在太难看,她宁愿继续当头“乳猪”也绝不要成“箭猪”啊。 她四脚并用地向前拼了命的跑,虽然逃跑这种事很丢人,但她心中谨记古训,那就是——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围住它,我要活的。” 身后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她心波微微有些荡漾了,天籁如此,必定是帅哥,而且还得是极品那种。只是生死关头,保命要紧,最终,她还是把心里那颗花痴的萌芽狠狠扼杀,这才算平安地跑进了一片小树林里躲避。 “主子,那条狼躲进林子了。” “哦”,马背上的人坏坏地笑起来,俊眸微眯道,“我猜这一定是条幼狼,如此蠢笨啊。”钻进死胡同,任他宰割,蠢笨得让他很想逗逗它。 数百骑兵将这片小树林围堵得连只蚂蚁也无处藏身,天罗地网下她已是在劫难逃。 而此刻,她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弹了弹自己之前被电击火烧如今破烂不堪的衬衣,好歹也是名牌阿玛尼啊,心疼得她直想骂娘。 忽然,耳边依稀传来慢悠悠的马蹄声,她好奇地探出脑袋,顿感惊为天人,眼前俊美的男人,一身精绣青衫,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净手挽着缰绳,闲闲地四处观望。垂于身后的黑发长辫融入柔色的光线中,偶尔被林风吹起发梢,真有抹出尘飘逸的味道。 “这小东西藏到哪儿去了呢?”他嘴角噙着亲昵的笑,令他整张俊脸更是锦上添花,眉啊眼啊,连那上等的姿色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春光,春风漫漫无止境啊,这正是她的感觉。 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漂亮得“天理难容,人神共愤”,所以当她很花痴地流着口水时,也是人之常情,人之本能,决不能怪她啊。 “还挺聪明嘛,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他笑得更加灿烂,简直是勾人摄魂。 不行!不行!她用力地摇摇头,男人,都是危险的动物,尤其是帅得一塌糊涂的,更是妖孽。她忍了忍,终是不再去看他,轻手轻脚地向林子深处爬去。 “主子,算了吧,为了一条小狼,犯不着耗在这里,奴才听说附近有熊瞎子出没,不如咱们……” “那可不行”,他薄薄的双唇微微扬起,修长的无茧十指轻抚上马的鬃毛,谈笑道,“只要我认定的目标一定不会放弃。” 嘶地一声马啸,汗血宝马载着他疾风一般冲进了深林,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又向前跑了几百米,笃定身后没有追兵,她才放心地靠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吭哧吭哧的呼吸声伴随着咕噜咕噜的肚叫声,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捂着干瘪的肚皮,满脑子想的都是富豪晚宴上的鲍参翅肚。唉,入行十年了,她就从没享受过那种待遇,原来,就算在杀手圈里,也逃不过潜规则啊。 一想到这,她就很不忿地撅起小嘴——有什么了不起,那个疯老头不是让她证明雍正之死嘛,那她就让历史书上浓墨重笔地记上一行字,“杀雍正者,零泪是也。” “你就是那条小狼吗?”幽深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半响,终于断定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球儿应该是属于深藏老林之类的野人吧。 “噫”,她倒吸一口凉风,身子向后一缩,可身后粗大的树干彻底断了她的后路。咬了咬牙,她硬着头皮瞪着来人。眼前的男子,漂亮的剑眉飞斜入鬓,俊俏的面容带着天然健康的蜜色,黝黑的发丝,衬着他那双夜瞳诱惑的璀璨。而那迷人的光泽尽数落在了她锅底一般的脸上。 她心慌意乱,春心荡漾,毕竟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诗里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她脑子已经彻底凌乱了,只能直直盯着他看。她明显感觉到一股热浪烧得她脸上面红耳赤,如果现在有个地洞,她一定要把自己的脸埋里面,可又无法自控地偷瞄他,这么丢脸生平绝对第一次啊。 “你是谁?”他俊美的脸庞微微俯下,眼中尽是疑惑。 她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冲动是魔鬼啊,麻烦你让那马蹄子离我的脸远一点。” “哦,是哟”,他轻笑着,翻身下马,细细打量这个长相异类,貌似犬科的“人”。 被他这种电力十足的眼神着实吓得不轻,她甘拜下风地低下头,身子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声量轻微,像怕惊动她一样,确实,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一只狗,或是一只猫,流浪动物总是需要爱心人士的呵护,他义不容辞,“这里荒山野岭,你独自一‘人’会很危险。” “是吗?”她低声回答,打死也绝不去看他的眼睛,“多谢你的关心,我好得很。” “可这里多是豺狼虎豹,你难道就不怕被吃得不剩一根骨头吗?”他好心劝道,向她又走近了一步,“况且皇家猎场之内,除了猎人,便是猎物,若再有其他,那可就以私闯罪名论处了。” 他是在威胁吗?或是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她的身份?她不屑地暗哼一声,杀手守则第一条,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她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当然,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你刚刚说皇家,难道你是皇族?”她小声问着,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他眯眼淡笑,且笑容可掬,“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要是知道还用被你盘问! 她佯笑地点了一下头,侧脸偷瞄他一眼。心想这人华衣美服,谈吐风流,却又不失贵族之气,身后更有数百保镖跟随,表明此人家世显赫,命贵如金。虽人似温柔,可俊眸深处暗含一抹魅惑,说明性情难测,极有可能她稍一靠近,他就脸色骤变,挥令而下,她这饿得四肢无力两眼发昏的空皮囊定是非死即伤啊。 她又睇上他温暖如春水般的柔和眼神,真诚得令人无端生疑,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好心的男人?完美无缺本身就是最大疑点,她定了定心神,此刻万不能惹他生怒,他强她弱明显可见,她自认出道十年,职业生涯无风无浪,运气算是不错,更重要是她眼力极佳,这种一眼看穿的险境她绝不轻易去跳。 “嘿嘿”,她傻笑两声,为求逼真,又猛敲几下脑壳,“我肚子饿了,妈妈说吃烤肉最香,为什么我把自己烤熟了,但吃起来还是臭臭的呢?”装傻充愣,她一向最拿手了。 他苦笑摇摇头,这种演技除非他是傻瓜才会相信,既然她不愿说,他也不屑做那强人所难之事,不过猎场四周均有侍卫把守,而她身形弱小,甚至曾一度被他认出是刚出生的狼崽,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闯进戒备森严的围场?可疑,十分可疑。他剑眉轻挑道,“既然你饿了,不如随我回营,那里有蒙古厨子烤的上好的羊羔肉,可比你的臭肉香上百倍,” 她又浓又长的睫毛半垂,掩去瞳中一闪而逝的怒意,乖笑着,“妈妈说过,不能平白无故接受陌生人的好意,更何况……”,他长得如妖孽,更不能信。 “那你怎样才肯跟我走呢?”他耐性有限,实在无心和她玩这种装傻游戏。 “要吃好东西,何必大费周章去你那里”,她温声答道,黑炭手指伸向前方,“听妈妈说,林子里有野兔,味美香甜,我瞧大哥哥手里拿着弓箭,咱们进去打两只尝尝鲜如何。” 事实上,就算她现在用力逃努力逃拼命逃,也不可能且绝不可能躲过数百保镖的围追堵截,更何况眼前这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无数实验证明,两条腿的人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的。她只能仰赖最后一计,调虎离山,诱敌深入,毕竟一对一总是公平一些。 “好啊”,他面带微笑地点头,拉马缓慢前行带头。她紧跟其后,四下观察地形。 第2章 相遇成灾(2) 林子不大,至少肉眼看起来不大,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一匹马,本打算和他一直保持这段距离,只可恨双腿不听使唤,加之被他那俊逸的背影迷得有些失魂落魄,不知不觉,她就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几乎贴上他的后衣衫。 唉,一声轻叹,一会对他下手,她还真有些小小的不忍心。 “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她应该是个姑娘吧,如果他耳朵还没失灵。 “相逢即是有缘,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这话她绝对是出自肺腑,因为零泪本就不是她的真名嘛。 他嘴角微颤,随即附和道,“对,姑娘家一人在外,总该小心点。”这会儿她又不装傻子啦!实在是拿他的智商开玩笑。他头也不回地再补充道,“在这世上,再亲近的人也是不能随便信赖依靠的,更何况是素未谋面呢!” 话里有话啊!她乖乖点头认同。暗自嘀咕,应该快走进树林深处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天性多疑,也易遭人将计就计啊,例如当年诸葛孔明大唱空城计……” “是啊,是啊”,真是啰嗦,再俊的男人长了张话唠的嘴也是烦人。她不动声色,匆匆环视一眼,实在没有耐心了,慢慢抬起熏黑的玉手,向他脖领探去。 “啊”,他忽地一声大叫,动作迅速地搭弓拉箭,弦音颤颤,抬起的右手肘正好磕到她鼻子。 她疼得捂住鼻子,眼泪频频而下,该死,他是故意的,一定是。她恼怒地瞪着他,声音却软软地问,“怎么啦?” “唉,好可惜”,他无比惋惜,懒懒拨弄着手里的弓弦,“我差一点就射死了一只野兔,没想到居然贼得厉害,让它跑掉了。” “真是可惜啊……”,她随声附和着,差点配合得再次涌泪。哪里是贼兔子?明明是条狡猾的狐狸。 “姑娘一定饿得厉害,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都怪在下射艺不精,不如咱们……” “不用,不用”,她赶忙打断他。掉头回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嘛,她一定要想法尽快动手才行。“多谢大哥哥的美意”,她确实饿得全身虚脱,勉强才能稳住身形,估量着最后这点力气扳倒他还真有点难度,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再耗下去她只剩下任人宰割了。 他回头扬眉望着她,神色不动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前行吧。” “好啊,你走先”,她深吸口气,展开笑容,背后动手,总该容易些。 他转身,脚步快得出奇,三两下已跃出数米。该死,她居然跟不上他的速度。本就脚底发软,心下更是着急,出手的最佳时机,转瞬即逝。她扁扁嘴,豁出去了,纵身跳起向他“砸”去。 他忍不住噗嗤偷笑,早有准备,纵身轻跳跃起避开,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去看时,她已像青蛙一样瘫趴在泥地里,想要爬起来,但又四肢发软,“五体投地”地重趴回地上。 “姑娘”,他强忍着笑意,“我也没做过什么,姑娘何必行如此大礼呢。既然你如此客气,又叫我怎样还礼才是呢?” “臭小子”,零泪小声咒骂道,“别得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满腔怒意,猛地拧开水龙头,哗哗的眼泪往外喷,“哇啊,好疼啊”,屁股真地好疼啊。 “喂”,他为人第一大忌,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尤其是当那水灵灵的汁儿从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来时,惹得他怜爱之情泛滥泛滥。“别哭啦”,他喃喃着,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她,女人啊,真是种复杂的动物,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懂,说哭即哭,这种本事难道是女人得天独厚的本领! “我起不来了,你来扶我”,她委屈地抹着眼泪,心里一个劲儿地怪他不懂怜香惜玉。 他微微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缓缓移动修长的身形,轻力拉住她的藕臂,豁然发现黑褐色的皮肤上印着一枚小小的齿痕,不由惊异地看着她,她不会真傻到吃自己的肉充饥吧。 零泪笑眯了眼,瞅准他脸上只停留了片刻的惊骇表情,突出重击,一脚狠而准地踹在他的膝盖上。他一脸的错愕,绝没想到这小丫头动作这么神速,疏忽,绝对是疏忽,他如此绝顶聪明,若不是一时大发慈悲,怎会中她暗算。不过,这脚也真够狠的,痛得他咬牙切齿,一贯笑颜常在的俊脸,满是生动的怒火。他动作也快得不输某人,重心前倾偏偏向她倒去,逼得她不得不出手支撑住。 刚才那一脚已经倾尽所有力气,此刻她根本吃不下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她连连往后跌去,最后瘫坐在地上,连带他也压倒在她身上,最不可饶恕的是,他的双手居然按在了最不合时宜的地方。虽然她并非什么清纯少女,但总归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老虎屁股尚且摸不得,更何况是她!五指分开,将受力面扩大到最大范围,啪——一个耳光狠狠地拍在他俊美的脸上。 “你居然打我”,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打死也不肯承认这样的事实,他今日连遭两次重击,还是被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奇耻大辱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怨怼地把她压在身下,火辣辣的目光几乎在她黑黝黝的身上钻出两个大窟窿。 她有心无力地直视他,有人居然连咆哮发火都不失一分姿色,真是天上人间少有啊。所以说,这样的绝种男人一旦生气喷火,一定不输给另一绝种动物。她陪着笑脸,可不想进一步激怒他,“大哥你海人海量,总不会跟我小女子一般见识吧。” “见识了又怎么样?”他带着几分恶意反问道。 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报复她吗?零泪柳眉微拧,来吧,来吧,姑奶奶眨一下眼,这些年在道上就算是白混。 他磨磨蹭蹭地从她身上爬起来,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又按了一下不该按的地方。他低头想想,该怎么做呢?先奸后杀?有**份!先骂后打?太费力气!唉,真是头疼,都不知该怎么对她才能消他心头怒气!瞧她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是惹他火冒三丈。该死,他烦心地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身子失重地坠了下去,他连忙用手抓住她的脚踝,拉了一个垫背陪他一块摔进了坑里面。 …………………… 躺在柔软的垫子上,零泪倒头呼呼大睡,可爱的红烧蹄髈,她来了,抓起一只肥嫩香滑的猪蹄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 她吓得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清澈的月光微微射下一缕,不偏不正地洒在一张死不瞑目的俊脸上。她愣了半响,费尽了眼力才断定他一息尚存,且气如洪流,阵阵扑向她的面颊。 “下来”,他冷冷地喝道,刺耳的声线几乎穿破她脆弱的耳膜。 低头瞧了瞧,她居然骑坐在他的身上,那刚才那只味美的蹄髈呢?视线上下扫了一遍,尽管月光朦胧,尽管饿得两眼迷离,可一排小小的牙印还是清楚地映进了眼帘里,只因为那印子落的很不是地方,竟是在他薄薄的唇边,一抹淡淡血丝,证据确凿。 那么……那么……目测之下,那牙印离他的唇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还不下来”,他目光如炬。 她双腿有些虚软,只得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一抬头,很有种井底之蛙的错觉,呆呆地立在原地,竟忘了跨下还躺着一个人。 这算是胯下之辱吗?不算,不算,他用力摇头甩掉如此可笑的想法,一把推开她。这应该是猎人挖的陷阱,土质松软,坑内干净,只为了猎物掉进洞中时能留下一张完好无缺的上等皮子。是谁这么大胆,敢在皇家猎场里擅自挖洞,如今害他掉进坑里,更是罪加一等。 “哪个……咱们怎么出去啊?”她压低声音,静静地问道。 “你是在求我救你吗?” 他居高临上的架势很让零泪反胃,为求脱身,能屈就屈吧,“咱俩现在同掉进这个洞里,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何必再自相残杀呢!” “求人总该有些求人的样子”,他不依不饶地盯着零泪,好不容易找到收拾她的法子,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应付过去呢!“我的侍卫应该就在不远处,只要我大喊一声,不仅能立刻把我拉出去,更能眨眼间埋了这个深坑。” 埋?是要埋了她吧!零泪面色不豫地撇撇嘴,强烈的求生欲从心底挤出一个字,忍,“好吧,你想怎样?” “把你的脸擦干净,我倒要看看你长个什么鬼样子?” 不要了吧,连她烧成灰的样子都要记住,以后,岂不要被他追杀到天天涯海角啊!“好吧,好吧,不过这里光线太暗,你也看不清楚,不如等我们上去之后……”她再施展绝等溜功。 成交。他点了点头,对着洞口喊道,“来人啊,我在这里。” 一片默然。 “都去哪儿了?快来拉我出去。” 仍是没人搭理他。 “可恶,再不出来,我就砍了你们脑袋……” “唉,你这么威胁,更不会有人出现了”,零泪支着下巴蹲在一边,叹了口气,轻声道,“说不定他们平日遭你虐待,见你落难,都躲在暗处偷着笑呢。”虽然在冷嘲热讽,但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我瞧这洞并不是太深,你把我托上去,或许能爬出去呢。” “凭什么让我在下面,你蹲下,我上去。”他坚决反对,被女人踩在头上,休想。 “我是无所谓啦,但你也知道我饿得四肢发软,要是让我把你举起来,你还是等下辈子我投胎做个男人吧,而且还得吃饱了才行。” 他犹豫着,内心腹诽,若是她上去了,丢下他不管,那他的脸岂不丢大了,更重要是,他身份显赫,万一被人发现饿死在这里,真要遗臭万年了。咬了咬牙,目光一厉,“好,我答应你,托你上去。” 她微微一笑,舔舔唇道,“明智之举。”上去之后,谁要管你! “你过来”,他向她招手,黑眸骤敛。零泪笑盈盈地凑了过去,却没想,他突然发力,一口狠狠咬在她的手臂之上,大小两个牙印连成一体。咬完之后,解气道,“现在我已经在你臂上留下了记号,若是你上去后敢丢下我,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零泪痛得直抹眼泪,以牙还牙,他绝对做到了巅峰。她语气发颤地答道,“你放心,我绝不丢下你”,好惨啊,真拿她的臂肉当饭啃啊。 第3章 相遇成灾(3) 他勉为其难地弯下腰,零泪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走向他,用力一窜跃上他的背,他经不住这近百斤的骨头抗在身上微微趔趄。 “喂,你站稳了,小心把我摔下去”,她掩嘴偷笑着,慢慢站了起来,双手刚好探及洞沿。“再高点,再高点”,零泪吃力地点起脚尖,顺着高地儿向上攀爬。 “混蛋,你踩什么地方了,那是我的头”,再有涵养的男人也无法容忍自己漂亮的脑袋遭到一只脏脚的蹂躏。 “哦,是吗?那不好意思啦”,她吐了吐舌头,脚不留情地重重踏在他俊美的脸上。 “可恶”,普天之下,除了一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不听他使唤的人,他怒气上涌,身子不禁向上抬了抬。 “太好了”,零泪双手一撑,不费吹灰之力地跳出了洞口。啊,深吸一口大自然的空气,自由的感觉就是好啊。 “喂,快拉我上去。” 她回过头,朝着洞里的人露出客气的笑容,随即后退了几步。 那笑容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喂,别忘了,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的”,该死,就不该相信她,这年头,聪明的女人信不得,丑陋的女人更是不能信。 “嘿嘿”,她咧嘴坏笑着,“我是答应过你,可你这种小心眼的男人万一脱了险还不找我兴师问罪啊,你真当我是傻瓜。唉,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落井下石,上屋抽梯的小人。”说着,她拣了一捆干草放到洞口,又在四周码上一圈石头,“咱们就来打个赌,瞧一瞧你那群跟班是不是忠心护主?” “你想干什么?”极坏的预感在脑头盘旋,眼看着洞口燃起一小团火苗,他苍白的脸庞罩上了淡淡的红,她果真不是什么小人,而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你……你居然要放火烧死我?” “别冤枉好人嘛”,零泪探出头,脸上挂着窃喜的笑,“我可是你的大恩人呢,既救了你的性命,又帮你看清了手下人的忠心。你应该感激我才是,算了,本小姐天生乐于助人,你完全不用记在心里。” “放心,我一定记在心里”,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就算做个鬼也会找你‘报恩’的。” 她撇了撇嘴,此地不可久留,管他是做鬼做人呢,反正她逃之夭夭,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找不到她。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今夜风向不定,也不知这几块石头能不能困住火势,万一毁了一幅绝世皮囊,真是罪孽啊。“是他小肚鸡肠不肯放过我的,不能怪我”,她一咬牙,终于泯灭了良知,捂住口鼻,一鼓作气地冲出了火场。 夜里的树林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死城听不到半点声响。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喃喃道,“那些人应该能看到火光才对,难不成他们是成心不想救他。不会不会,那家伙看起来出身皇族,可皇家斗争黑暗,说不定……”,她心口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她虽是个杀手,却是业务能力极差的杀手,每每还没出手,人家不是吓死就是气死,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他绝对是她的第一次。 忍了又忍,仍是不见救兵,树林深处的火光倒是更加夺目,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瞎子,眼不见心不烦。跺了跺脚,咬了咬牙,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完美主义者,那么精美的一件艺术品,实在见不得成了炭灰,更何况是葬送在自己手上。她调转方向,匆匆又奔了回去。 再次冲进火场,耳边除了噼里啪啦地爆花声,还有一个人鬼哭狼嚎的咒骂。 “臭丫头,咳……咳……有种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咳……咳……” 都快成烤猪了,他还有兴致乱吠!零泪不禁佩服地点了点头,忽然瞄见洞边滩了一地湿漉漉的东西,火苗窜上后燃得更加猛烈。 油! 这里怎么会有油?不对,他堂堂一个皇族子弟突然失踪,按理说必定会有人前来寻找,可是半天过去仍是不见有人,而此时洞口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滩油渍,显而易见,她被拉来做个一回替罪羔羊,做就做吧,但不告诉她为谁扛罪,实在也太不厚道了。 “喂,你这人真是够义气,知道我饿得厉害,所以决定以身相报,可是,你肉臭得厉害,烤得再熟我也吃不下去啊。” “你——”,他盯了她半天,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浓烟迷花了眼睛,讶言道,“你怎么回来了?” 零泪绽出笑容,“求人总该有些求人的样子。你叫我三声小姑奶奶,我就拉你上来。” “你?”虎落平阳被犬欺啊,现在,他这只被烧着了眉毛的倒霉老虎只好认栽地低头,所幸没有第三者在,他这脸还不至于丢得找不着。“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咬着后槽牙,挤着牙缝艰难地吐出三声。 “乖,我这大侄儿真听话。”一团藤条被扔进了洞里面。 他身形矫健地爬出坑,放下藤条,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用尽力量抓住她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回来?良心发现?还是怕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你这人说话总是不分场合”,她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更要命的是他字里行间还沾上了一点点的小暧昧,听起来极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好在她够矜持,“走吧,我可不要陪你去西天定居。” “这还不是要拜你所赐”,他顺势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朝林外跑去。 “可不全是拜我所赐”,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喂,你究竟是做什么的?”刚走出火林,零泪就有些按耐不住地问道。此事她绝对要问清楚了,她不想惹麻烦,那些无聊的权势之争还是让无聊的人去忙活吧,她时间有限,青春短暂,应该把宝贵的年华用在最有意义的事上,比如吃上一顿满汉全席,绝对不枉此生啊。 “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吗?”他淡淡笑着,迷人的俊眼忽闪忽闪。 算啦,算啦,管他是阿狗阿猫,以后万一遇见躲着便是。二人又走了一阵,她终于来到林子口,豪迈地拱手道,“告辞。” “虽然你这人古里古怪,又三番四次惹我生气,但好歹也救了我性命,大丈夫有恩必报”,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坠,塞进零泪的手里面,“若将来你遇到难处,可到京城各大府宅呈上此物,就会有人引你来见我。” 各大府宅?好大的口气啊,果然不是一般人。她默默点了点头,定睛一瞧,玉坠通体晶莹剔透,装似玉兔,应该能换一桌不错的酒席了。“好吧,不过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一别,恐怕也很难相见,我就不跟你说后会有期了。若是你我再见,必是我倒大霉的时候,所以还是永世不见为好。”到时候他要想索回玉坠,她可吐不出来。 “既然这样,姑娘……保重,若它日有难,一定要来找我”。 她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玉坠,真希望能立刻饱餐一顿,全没把他的话放在耳朵里,反而嫌他哆里哆嗦,耽误她的果腹大计。 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匆匆赶来,轻喊,“四……” 原来他排行老四! 那人的话被阻止了,她也不稀罕偷听,就侧过脸去,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离开。 天色微微亮起,空旷的草原上偶有野鸟飞起飞落,零泪忍着饥饿,疲惫,困倦,当然还有疼痛,手臂上两个深深的齿痕像烙印一样折磨着她,该死,哪里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动起嘴来一点也不比野人逊色,她小声嘟囔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怎么天才刚刚亮就又黑了?她迷糊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她终于要饿死了吗?耳边鸟叫声更甚,唉,真是弱肉强食啊,有的人还没断气,一幅皮囊就已经被惦记了。饿死了好,饿死了好,这样下次投胎时就可以记住这血淋淋的教训,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若不是如此,她还是……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她天生就是公主命,挡也挡…… 第4章 陈家长女(1) “娘,她醒啦。” 笑没了眼的小丫头支在床边,喷出的唾沫润湿了她干裂的嘴唇,她忍,吃吃人家的口水算不了什么。 “你醒啦”,优雅的贵妇凑了过来,贴心地推开了小丫头近在咫尺的脸,“瑶儿去把粥拿来,她一定饿坏了。” 可不是饿坏了嘛,零泪感激涕零地望着贵妇,眼巴巴地等待着。小丫头磨磨蹭蹭地端着米粥献宝似地走过来,哦,是燕窝粥啊,她舔舔舌头,是该好好滋润一下了,女人是很容易老的。 贵妇接过粥婉,小心翼翼地舀了一汤勺送到她的唇边。实在没有那个耐心,零泪毫不客气地抢过粥婉,大快朵颐起来。 小丫头吊在床边,秀气的眼眸缓缓眨了两下,这样狼吞虎咽的吃相她从未见过,呵呵……难道这样吃会比较香嘛,她也要试试,学着零泪的样子,就着碗沿猛灌了几口,咳咳咳,满脸都是米粥。 “你这孩子”,贵妇疼爱地拿帕子擦着女儿娇嫩的小脸,“要是让你爹看到准要骂你没有大家闺秀之气了。” “娘”,她抗议地小声嘟囔,“爹都不知道在哪里?他又怎么能骂我呢!” 贵妇叹了口气,咕哝道,“你难道都不想他吗?咱们此次北上,便是来找你爹爹的。” 零泪一边嘴不停息地吃着,一边侧耳聆听,原来是千里寻夫,陈世美抛弃妻子的老戏码。细细瞄了一眼那贵妇,面如皎月,肤如凝脂,从头到脚,怎么也看不出已是孩子她妈,身材妙龄更胜少女,是哪个男人瞎了眼居然另投她人怀抱。她仗义地舔干净碗里最后几颗米粒后,拍胸赌誓道,“我不会白吃你们一碗粥的,那个负心汉在哪里,我帮你们把他揪出来。” 贵妇与小丫头对看了一眼,一头雾水,“姑娘说谁是负心汉啊?” “大家都是女人,不用对我遮遮掩掩啦”,零泪摆了摆手,低声嗤鼻。她知道,古代人是极好面子,被老公甩了,这么丢脸的事就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能淡定从容。她能理解,绝对理解。 贵妇微笑着,“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家大人并非是不想回家,而是被人扣住回不来。” “当然,被情人的温柔乡困住了嘛”,零泪十分认真地说,完全没有留意到她脸上忽闪而过的冷色。 “不,不是情人,而是主人。” 零泪抬眼睇向她,满脸的疑惑,“那是为什么?”若是绑架勒索,这到有些棘手了。 贵妇轻抿起嘴角,目光无奈地看向女儿,“那人不过是想用一人换一人而已。” 零泪心领神会,“用你的女儿换你的丈夫?” “差不多吧”,贵妇叹了一口气,“只是他想见的那个人早就死了,若是我以实情相告,说不定,他会对我夫君不利。” 零泪撇了撇嘴,完全没有听明白,眼眸直瞪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算了,姑娘,这本就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别问了,以免引火上身。” “你再不说,我就要火烧眉毛了”,她不耐烦地昂声叫道。 “这……”贵妇迟疑了一下,搂着女儿顿了半刻,终于开口道,“瑶儿,你本来是有个姐姐的,比你年长五岁,只可惜你刚出生不久,她就夭折了。为了不惹大家徒增伤悲,这些年咱们都没有提起过她。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哦,我还有个姐姐”,小丫头拢着眉,埋怨道,“你怎么从来都不和瑶儿说,瑶儿从小就一个人,最希望能有个姐姐陪伴了。我姐姐是不是像床上这位姐姐一样好玩。” 好玩?还从来没听说过形容一个美女用“好玩”二字,零泪用力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不会形容就不要乱形容,我哪里好玩了,我瞧你红扑扑的小脸蛋才配得上好玩呢”,说着,狠狠捏着她的小粉腮。 “我才不是小丫头呢,我叫陈婉瑶,我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 噗嗤,瞧着她故伴老成的小脸,零泪忍不住要喷饭,“就你这小不点,前后一样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姑娘,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的事,快回去玩布娃娃吧。” “你别小瞧人”,婉瑶撅着小嘴,不服气地盯着她,“我三岁时便会咏诵全唐诗,五岁就能熟读四书五经,十岁拜入名门为弟子,十三岁琴棋书画已样样精通。” “哦”,零泪懒懒地应了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她不就是想炫耀自己是个神童嘛,这种聒噪的小丫头显然是被家人宠坏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让她习惯了到处穷显摆。 婉瑶用力地攀住她的胳膊,“你不相信我,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叽里呱啦地之乎者也。 “我信啦,我信啦”,零泪愁眉苦脸地求饶,这种声音简直比催命咒还有可怕,她甘拜下风,“你是天才,奇才,鬼才,人人得而‘敬’之。” “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错误,忽地反应过来,哇哇大哭,“姐姐坏,竟然咒瑶儿死。” “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要先被你的眼泪喷死了”,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低声喃喃,“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小丫头真是女子与‘小人儿’全占上了,惹不得,惹不得啊。” “好了,瑶儿,姐姐是和你开玩笑的”,贵妇连忙搂住女儿,哄劝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瑶儿干脆认她做姐姐,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丫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瞧这母女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零泪不禁怀疑地瞄着二人,莫名的一股冷风吹得脑门发怵,轻蹙眉心道,“我四海漂泊,哪里高攀得上。” “我瞧姑娘年龄也不过十八九岁,与我早逝的长女岁数相近,既然让咱们救了你,这定是老天爷为你我之间订下的缘分。莫非你嫌弃我和瑶儿,不肯与我们认亲戚,要不然,你这个女儿我认定了。” 钱可以乱认,亲戚也能乱认! 零泪抚着双颊,越看那母女俩越是觉得古怪,此刻,她肚子依然很饿,浑身又臭又脏,极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虽然明知这二人不怀好意要和她攀亲戚,但身在古代,似乎做个寄生虫才是女人的最佳生存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从来都是一流的俊杰。 “这个嘛……”,她故做犹豫地眨着眼睛,黑色的眼眸带着天生的狡黠,轻声说道,“零泪能多一个娘疼爱,多一个妹妹陪伴,真是……”,假装啜泣地抽了两下鼻子。 贵妇满眼噙笑,“原来你叫零泪,多好听的名字啊。” 她立即撇开视线,淡淡哼了一声,“也许吧”,开玩笑,这名字也好听,一听就是那种哭瞎了眼的苦命人儿,等退出了杀手界,她首要做的事就是改名。 “零泪姐姐”,婉瑶毫不认生地扑进她的怀里面,“太好了,以后咱们就可以睡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彻夜长谈了。” 不要啊!她欲哭无泪地望着这个丫头,简直就是恶鬼缠身,惹不起,她躲,一把推开婉瑶,“我困了,你们都出去吧。” “姐姐”,委屈的小脸几乎能挤出水来,“你不喜欢瑶儿吗?” “喜欢”,才怪。 “不要打扰姐姐了”,贵妇拉过女儿,“我一会吩咐人准备洗澡水,你先休息一会。” “好的,好的”,零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总算送走了这两个人。 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娘,一个妹,不知是她走霉运还是踩****,总之决非好事。 舒服的洗完一个热水澡,又连啃了三只猪蹄,她终于再次和周公爷爷约会去了。 …… “陈夫人,请不要让我们为难,还是上车吧!” “娘……” “瑶儿别怕,我就不信,只要咱们不愿意,这几个人还能绑咱们上车。” “主人临走时留话,陈夫人性格刚强,恐不肯顺从,已允许属下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我们都是粗人,万一失手伤了二位,就不好了。” “你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 …… 沉睡中的零泪动了动嘴,眼眸微眯,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吵人美梦,最是十恶不赦了,她愤愤地推开房门,见院子里一群清兵将婉瑶母女紧紧包围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寡不敌众,还是暂避为好,刚要合上门板,天杀的,一直乖乖躲在母亲后面的婉瑶突然窜了出来,格外大声地唤道,“姐姐,有坏人。” 众人的目光唰地瞄向了她,零泪苦笑地默念,臭丫头,坏丫头,死丫头。 “她是谁?” “她是我姐姐”,婉瑶飘到零泪面前,粘人地钻进了她怀里。 “哦,那么说,你也是陈大人的女儿了?” “是的,她是我的长女”,陈夫人面不红心不跳地应道。 不是啊,不是啊,抄家灭门不要算上她的份儿啊。零泪一脸无辜地瞟向陈夫人,心里一个声音涌出来,算你狠。 “既然这样把她也一并带走。” “是——” 第5章 陈家长女(2) “喂,你要带我们去哪?”坐在马车内,零泪不情愿地掀开帘子。这是赤裸裸的绑架呀,不过,这到是其次,现在最令她头疼的是同坐在车上的一对母女,脸皮厚得简直赛过老城墙了。 “陈大小姐,不该问的最好别问”,忽然,一抹白色的鬼影从她眼前晃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他猛地扯下帘子放好。 她惊异地揉揉眼睛,怀疑那真是一只鬼,否则凭她超人一等的眼力,居然没有看清他那个鬼样子。她目光非善地瞪向那母女俩,脑门挤出几道黑线,“现在该跟我老实坦白了吧?” “呵呵”,婉瑶娇滴滴地笑了几声,听得零泪全身发毛。 “唉”,贵妇叹息的声音带了点低哑,也有点心虚,“零泪姑娘,对不起,事到如今,我们也瞒不了你了。” 这种说话的调调她非常地似曾相识,不用预感她都知道,又要霉运降临了。 “皇上要见我的长女。” “什么?皇上?”她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真的让她撞上了。她要收回刚才的话,这哪里是霉运,明明是吉星当头照啊。只可惜她的相机不知在穿越时被丢到哪里了,否则听到这样千载难逢,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三百年难遇的好消息,她非要仰天长笑不可。 “娘,姐姐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不高兴嘛”,婉瑶笑眯眯地晃着脑袋。 “好像是这样”,望着零泪脸上莫名奇妙的笑容,陈夫人也觉得糊涂了,难不成是把她吓傻了?“零泪,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哈哈哈哈~~”,她扬起被修得有些细长的眉,肆无忌惮地笑着,还大方地摇了摇手,“算啦,我这人一向心胸开阔,这点小事就不和你们计较了。既然是去见皇帝,那咱们要不要打扮一番呢。”皇帝耶,那就是国家首脑,此等重要的外交场合,她怎么也得穿得正式些吧。糟了,她立刻全身感觉都不好起来,那件被她压箱底的PRADA礼服啊,她居然没有带过来,早知道她应该穿着礼服去刺杀疯老头的。但想到穿越后那件阿玛尼衬衫的下场,她又庆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娘,姐姐手舞足蹈的,在想什么呢?”婉瑶歪着头,奇怪地看着她。 “不知道”,陈夫人也有点担忧起这丫头的脑子了。 零泪耳尖地瞄着她们俩,“要见皇帝呀,你们难道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吗?你们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啊?好歹也是被国家最高领导人接见,这是多大的荣耀,有的人祖宗十八代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哦”,两人依旧无动于衷。 唉,做人果然不能太热情。满满两盆冷水泼下来,零泪彻底没了兴致,无趣的眨了两下眼,“你们的目的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让我冒充陈家的大小姐去见皇帝。这很容易啊,但问题是皇帝为什么要特地见她呢?” “这个……”,陈夫人描画极为精致秀丽的眉不由微微蹙了起来,“你有没有听说过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间盛行质子制度?” 开玩笑!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杀手也是有文化的。 “当今圣上天性多疑,对每一个重臣都不会轻信。所以他强留我夫君在身旁,并要求以最亲之人为质才肯放他回来。” “原来如此”,零泪慢吞吞道,目光不由睇向婉瑶,眼前放着现成的一个女儿不去送,偏偏要认她这个假闺女,明摆着将来万一她那个所谓的爹做错事,惹怒龙颜把她给砍了,他们陈家上下也不会觉得太心疼。哇,人心可畏啊! “零泪,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们一定会把你接出来的。你说你一生漂泊,无亲无故,那么,我和瑶儿,还有我的夫君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话虽动听,可实难相信啊。这世上,唯一可信可靠的只有自己。零泪半垂着眼,这会儿一点也不觉得进宫是件好玩的事儿了,她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伺机再找怎么回现代的法子吧。 “什么人?”忽然,车外一声怒吼,车内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胆小的婉瑶更是缩进了陈夫人的怀里,不敢往外看。 “夫人和两位小姐莫怕”,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俊秀的身形透过月白的薄纱窗帘映出。 “发生什么事了?”零泪认得出,这就是刚才那像鬼一样轻快如风的男子。她偏头打量着纱帘上朦朦胧胧的剪影,虽看不真切,但那如雕刻般精致的面部轮廓却一直在她的瞳中晃动。 “只是几个小贼,不碍事。”他淡漠答道,语气寒凉不带一点温度。 “那就好”,听到他的态度很是不屑一顾,她反而放下心来。辨音识人,车外的男子显然是个傲世轻物的狂妄小子,既然敢狂,那肯定是有点真本事的。 然而,接二连三的喊杀声还是让她心虚,她坐立不安地瞄着车门,他说要她莫怕,但她还是无法自控地心颤,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喂,你们应付得了吗?不行就早说啊,我们也好多点时间逃命。” “看来这些人不是一般的毛贼,武功深厚,倒像是……”,他抬眼望向车窗,似是看到她焦虑担忧的神色,不由嘴角微翘,含着一缕极淡笑意。 虽然隔着纱帘,虽然模糊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的笑容真地非常赏心悦目,再配上雾蒙蒙像打个高光似的效果,确实很养她的眼。她养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进入战区。 哎呀,看不到了! 她下意识地掀开帘子,竟看到十几具护送她们的清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层层包围圈里只剩下了一袭白衣的他,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可是孤掌难鸣,一时难以脱身。 咚地一声,黑衣毛贼,不,应该说是她的前辈,蓦地飞身跃进了马车,一把磨得锃亮的九环钢刀寒光森森地朝她脖口砍来。 “等等”,她强作镇静,可冷汗一直流,一直流。她怀疑,如果自己这会儿晕过去,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 “救命啊……”,婉瑶已经被吓得大声哭喊着。而那把钢刀在离零泪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她故做沉稳的面具也不中用地垮掉了,配合着婉瑶的高声部,此起彼伏地尖叫了起来。 一道飘逸的白影冲破车顶而入,眼神冷峻坚毅,犀利如刀地盯向刺客,狠狠地一掌就劈在刺客的脖子上,脆弱的颈骨顿时吱吱作响,钢刀顺势脱手飞出,惊险地擦过零泪的脸颊直插入车门上。 “咻”,终于来得及抹干冷汗,零泪长吁一口气,埋怨地死死瞪着他那张冷淡的脸,“你说过不用我们担心,大骗子,要是靠你,准死定了。” “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地嘛”,他懒懒地瞟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忘恩负义,明明才救了你的性命! “你、你、你……”,她的气势很没用地全军败退,和一座冰山发火,不仅自讨没趣,还被他满目寒气“冻”得哑口无言,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大哥哥救我们啊!”婉瑶梨花带雨哭成一团,小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有没有搞错啊,你居然还叫他大哥哥!让我低声下气求他,我宁愿跳河算了”,零泪一把推开他,奋勇地跳下马车。求人不如求己,她好歹也是个杀手,还对付不了几个小贼! “陈大小姐,外面……”,他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零泪的一声惨叫,他无奈地叹道,“……外面是条河。” 扑通—— “救命啊……”,她不会游泳。 他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焦急,紧跟着掀开车帘,纵身一跃,鱼贯飞出,随着她一同跳进河里。她激烈地挣扎着,让他好几次想要靠近,都被她胡乱甩动的手臂挡了过来。 “陈大小姐,不要在水里乱动”,他急得都想上前打昏她。 她猛灌了几口河水,根本张不开嘴呼救,眼前水雾涟涟,只能看到一片白向她游来,如果那是救命的稻草,拜托能不能快点,她马上就要力竭地沉下去了。 终于,他牢牢锁住她的胳膊,拉进了怀里面,“陈大小姐,你还撑得住吗?” 她嘴角往外冒着酸水,眼神又欢喜又幽怨地瞪着他,咬牙蹦出几个字,“还活着呢!” “哦,那就好”,他用力吸口气,一把抄起她的腰,抗在了自己肩上,奋力朝着岸边游过去。 “零泪,你没事吧?”陈夫人等在岸边,帮着一块儿将她抬上岸。 “姐姐,你不要吓瑶儿啊,你跟我说句话啊”,婉瑶也凑过来,捶胸大哭,当然,捶的是零泪的胸。 咳咳,没被淹死,却被这丫头的拳头捶得快吐了血!零泪有气无力地出声,“住手!住手!” “姐姐……”,婉瑶见她能开口说话,激动得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你醒啦,太好了,吓坏瑶儿了。” “呃……呃……”,她就要被勒死啦! 好在某人眼疾手快,及时把婉瑶拉到一边,又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还有没有其他外伤。所幸,她只是灌了一肚子水,并无性命之忧。不过,衣裙已经彻底湿透,秋风愈渐寒凉,她身子抖得厉害,一旦阴气侵体,少不得又是一场大病。他连忙催促陈夫人扶她上马车去换件干净衣裳。 一场厮杀,所有随行侍卫尽数殉职,只剩下他独苗一棵仍立在马车前。此次刺杀确实来得古怪,这些人从武功来路上瞧,肯定不是一般蹩脚的江湖小毛贼,尤其是地上零散的钢刀,钢质精良,锋口犀利。铁矿归国家所有,只有军中及官宦人家才配使得这种上乘武器,也就是说,这些人背后的撑腰绝不简单。连他们这些宫中侍卫都敢动手,且下手毫不留情,显然是受训多年的死士。令他最为忧心忡忡的是,他们此行极为机密,而来人却熟知他们回京的路线,除了主子身边的人,还有谁能这么了解? 他不敢有半刻耽搁,若是再蹦出十几个人出来,再加上那位格外好动的陈大小姐,他真不知道能不能再捞她一回了,连忙驾着马车,在日头落下的最后一刻赶到了临近的驿站。 第6章 陈家长女(3) 混蛋……混蛋……混蛋 模糊的意识在咒骂中逐渐恢复,她掀了掀眼皮,首先映入的是入夜的房间,昏黄的烛光不断闪烁,簇拥着坐在桌边悠闲喝茶的少年脸上。 “陈大小姐,你醒啦。咦,何必用这么歹毒的眼神瞧着我?”他冷冰冰地撇过脸看她,英俊已极的样貌,偏偏带着几分让人不敢靠近的凌厉。 她吃力地撑着坐起来,看到他茶碗里的水,忍不住又是一阵反胃。但空虚无物的胃里,还能呕出什么来?只剩下苦惨的胆汁不断冒出,苦透她的身与心。她虚弱得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如果有的话,早跳下去狠狠地踹他几脚了。 “她们在哪?”好无情的母女俩啊,竟然丢下她一人和“鬼”共处。 “赶了一天的路,陈夫人与二小姐毕竟路途疲累,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就由我来照顾你。”他全没有一幅照顾人的姿态,自顾自地喝茶,神情专注,似乎在他眼中,她还没有手上这杯茶来得重要。 虽然很想维护自己淑女的形象,但“忍”字这把刀捅得她好难受,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眼睛瞎了不成,没看到我饿了吗?” 他呆了呆,慢慢将视线转向她,“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饿了。” 可恶,他居然还有理埋怨她,她气得额上青筋迸起连声音都抖,“你刚才也说了,赶了一天的路,不要以为我一直躺着,就不会饿。就算是绑架,也应该给人质一口饭吃吧。” 他冷峻的脸皱了皱,“这么晚恐怕厨房没饭了吧?” “我就快饿死了,我不管你是偷是抢,总之,我要吃饭。” “哦”,他淡漠得毫无情绪的黑眸眨了一下,缓缓向门口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一脚踢开被子,摸摸自己干瘪又咕噜大叫的肚子,“可恶,不饿死,也先被这臭小子给气死。”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闭上眼,画饼充饥地想着那肥腻滑润的红烧肘子。才刚画完一只碗,就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可那脚步踩得极轻,很像是夜里摸进屋的偷儿,难不成有贼? 她偷偷微眯开一只眼,正瞄到一身黑衣的小贼蒙面而来。这打扮果然专业,她忍不住心里暗暗为他点下赞。只是这偷儿手里举着一把大刀,是和白天里一模一样的九环钢刀。天啊,还没完没玩了!她叫也不是哭也不是,只盼着那个臭小子快点回来了吧! 钢刀在烛光下熠熠发寒,杀气已逼近她的身畔。忽然,刀光一闪,她惊叫出声,起身要跑,可惜,来不及了…… “你终于出现了”,冷冽的眼神犀利地瞪着黑衣人。 “哼”,黑衣人举刀横在零泪身前,人质在手,他总不能轻举妄动吧,“傅大人果然机警,我就不信,你能快得过手起刀落。” “哦,你居然是个女的”,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姑娘年纪轻轻,何必走这条不归路呢?” “孰赢孰输还不一定呢!”低抑沉稳的声音响起,“倒是傅大人,未及弱冠就已练就一身绝学,成为满洲第一武士,今日我到很想会一会!” “只怕你会后悔!” 拜托,要打就快一点,零泪欲哭无泪地盯着这二人,刀锋架在她脖子上,他们竟然还有工夫惺惺相惜,太不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里了,“那个……”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二位都是高手,高手过招必要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分心。不如你们先打,我边上替你们当裁判。” “你不如当我们的战利品吧”,黑衣女子眉眼微动,露出一丝妩媚的风韵,“若是谁赢,你就归谁?” “好啊”,他完全无视零泪抗议的表情,认同地接受挑战,“她饿得四肢瘫软,根本没力气跑,你大可放心把她丢在一旁。” 黑衣女子果然照他所说,放开了她,讥诮地微笑道,“听说傅大人,面冷心也冷,没想到竟会怜香惜玉,是怕一会你我动手误伤到她吗?看来,这位姑娘对大人来说很重要啊?” “你无需知道”,他先发制人,一掌朝她面额击出,却不想她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弃刀抽剑,一把柔如水袖的银丝软剑直刺过去。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恍然大悟道。 “虽不是一伙,目的却相同”,她咄咄逼人,招招瞅准他咽喉致命处。 他不屑轻笑道,“大言不惭”,二人一阵激烈厮打。 “打吧,打吧,打到天昏地暗,两败俱伤才好呢!”零泪躲在幔帐后面,没好心地诅咒道。眼见他们一时难分高下,她便趁机偷偷地沿着墙壁,缩手缩脚向门口挪着。啪地一声,一只红木雕花圈椅惨遭粉身碎骨,她心疼地叹了口气,古董啊,罪孽啊! 好不容易蹭到门口,胜利大逃亡就在眼前,然而,一股劲风却从后面猛扑过来,她敏锐察觉到,那是剑气,且凌厉得可以当场将她削成两半。她应该和那女人没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吧,至于这么狠嘛!她甘拜下风,这才是一流的杀手啊,出招狠绝毒辣,这点她远远比不得。 忽然,一团白雾飞掠过来,一把逮住她的身体裹进怀里面。零泪傻傻地看着他的脸近得几乎贴上她的鼻尖,哪知另一股剑风从侧面袭来,天啊,那女人居然使双剑。如果他不丢下她,如果他仍是固执地不肯放手,那么,他必定躲不开这一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女人早就知道她会不安分地逃走,早就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所以故意藏着一手,所以故意从背后偷袭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白雾中绽开一蓬妖红的血花,她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痛意,他收手反身护住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他素白的后衣襟从剑伤处慢慢漾开了水红,血珠子一路滚在外衫上,转瞬间,连成了一片。她的眼睛被那抹红刺痛,湿漉漉的东西差一点夺眶而出。她拼命忍住,面皮抽动了一下,“笨蛋,逞什么能啊,打不过就跑好了,我绝对不会领你的情的。” “你才是笨蛋呢”,他不客气地回敬她,“别自以为是了,都怪你碍手碍脚,否则,她绝不是我对手。” “我哪里碍你的手脚了,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不要把责任都推我身上来”,她闻言,几乎要在他背上再加上一剑。 他苍白的双唇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你快跑吧,待会再有剑气伤到你,我绝不会出手救你。” “谁稀罕”,她撅嘴道,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瞧见那女杀手一幅被人无视的不爽模样,她反而笑了起来,“喂,姓傅的”,貌似她好像听见他叫什么傅大人,“她刚才那一剑本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但为什么又偏了几寸未中要害呢?莫不是她对你动了情下不了手?瞧她看你的眼神,爱恨交织得简直想要把你吃掉,呵呵,你今天一定是逃不掉了。” 女杀手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剑尖指向她,大吼道,“你胡说些什么?”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越是不承认,就越是实情,她越是死不承认,就越是无法改变的真相”,零泪掩嘴窃喜,火上浇油,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撕烂了你这张臭嘴”,女杀手怒目瞪着她,已是忍无可忍,提着剑就要找她来拼命,却没想,自己腕上的命门什么时候被旁人死死地扣住,她愕然地侧过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 零泪翻翻白眼,一脸坏笑地凑了过来,“姓傅的,你还蛮机灵的嘛,总算对得起我这双慧眼。” “你到底是谁?”女杀手已气炸,恨得把牙咬得痒痒的。 “咦?”零泪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来杀我,也太侮辱你的职业了吧。” “不,她不是来杀你的”,他脸色渐渐发白,眉头因伤痛皱得更深,“她是来杀我的。” “什么?”她彻底糊涂了,但一道灵光闪过,她又马上明白过来,混账小子啊,这是拿她当诱饵了!这要是都能忍,她就不叫零泪了,当即重重一拳轮在他的脸上,然而,绝对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这样“弱不禁风”的倒下去了。 “不会吧!”她心情郁闷地抬头睇向恢复自由身的女杀手,“呵呵,我是无辜地,你要杀他就请便吧。” “你说得对,我从不杀无名鬼,你叫什么名字?”女杀手步步紧逼,而她步步后退,很没骨气地答道,“我……我是陈家大小姐。”——你要报仇就去找她,千万别来找我啊,反正她也已经是鬼了! “好,我会留个全尸给你的。” 寒气森森萦绕在头顶,零泪紧张地向后退,却踉跄地绊倒在门槛上。 “有刺客——”,姗姗来迟的驿站清兵向这边冲来。 寡不敌众,女杀手迫于无奈,嘣地一声地冲破窗户而逃,临走时留下一句,“陈家大小姐,你等着,我还会再来的。” 第7章 入京面圣(1)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她比较幸运,等待这样的转变,只用了半夜时间。 一碗牛肉面呼噜呼噜地吸进嘴里面,她舒服地揉揉鼓起的小肚子,“好饱啊,喂,姓傅的,要不要我也给你弄一碗来?” 他趴在床上,漆黑的眼眸懒懒的眯着,“陈大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请叫我傅恒。”姓傅的,怎么听也不像个好人的名字。 “早说嘛”,她暗暗地吐着舌头,哄小孩似地问,“傅恒啊,昨夜那女刺客为什么要杀你呢?你有很多仇家吗?”她可要问清楚了,眼前的局势似乎他比她还要凶险,她在考虑要不要甩掉这个惹祸精。 “就算是最亲的人,也有杀你的借口吧”,他不胜疲倦似的闭上了眼。 “哦,是吗”,显然是随便拿句话来敷衍她嘛,不愿意说就算了,她也不稀罕听。只是,大夫说他醒后就要喂他吃药,本打算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丢给她“娘”或是“妹妹”,可那母女俩从大早上起来就像人间蒸发了,唉,患难见真情,她果真是攀错亲戚了。 “你走吧,请让我一个人待会。” “你以为我愿意赖在这儿啊”,看到他无精打采地把头深深埋进枕头,她真的很想随手抄起点什么东西扔过去,“瞧见你那发霉的样子,看了就让我反胃!不就是输给一个女人嘛,又不是世界末日,不是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的嘛?” “有些事,你不明白。”他闷声叹了句。 “你说给我听啊,我这人领悟力一向很好。” 他微微抬起眼睛,迟疑了下,“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是去见皇帝吧。”她吸吸鼻子,她冒名的娘早就提过了,“你不会是想说,昨天那些杀手和皇帝有关系吧?” 他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含笑,“你既然敢猜,就猜得再大胆一点吧。” “有人……要杀皇帝?”够大胆了吧,连她的小心脏都不禁跳快了几拍。 傅恒缓缓点头,“第一批刺客下手毒辣,配合又很默契,我猜想应该是私家府中豢养的死士,他们的目标是车上的几位女客,而且出手直取咽喉,手法精准毫不留情。而此次我奉旨接你们入京,少有人知,除非是皇上身侧的人传了消息出来。” 听他一分析,零泪的身子不由一僵,额际竟渗出丝冷汗,声音忐忑地问,“那……那个女人呢?你说她是来杀你的? “她应该是一路尾随我们,见到白日的情形,所以才决定趁夜冒充刺客,本是打算先绑架你,然后才逼我就范。只是她没想到你是装睡,引来了驿站里的守兵。”说完,他的眼扫过来,见她脸色略有紧张,浅淡一笑道,“不过,也幸亏你机敏,咱们才避开一劫。” “呵呵”,她尴尬地苦笑了几声,哪里是什么机敏,她那是饿得根本睡不着!不过,她也不能次次都凭着运气化险为夷吧,赶紧追问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和杀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宫中的形势是很复杂的。每一个人的心思也无法琢磨,就算是你的亲人,你的知己,你的同僚,下一刻也很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所以,在京城里面,看似大家都结成了一张密不可分的大网,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互相猜疑,各自为营。”他俊美的脸庞上依稀有些厌烦的痕迹,年纪轻轻已看倦官场的尔虞我诈,庙堂再高,亦不是他的志向所在,然而,事事却是身不由己啊。 只是,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把她想要的答案讲出来,她总觉得他是欲言又止,是怕她被这复杂难缠的局势吓倒吗?虽然,这里的日子过得确实有点太刺激,但她堂堂杀手零泪,也不是吃素的。 “算啦,打打杀杀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总之,你只要保护好我……我们,就行了”,她心思一转,又打起哈气,这种复杂的勾心斗角,还是等她留足精神再去想吧。眼前,还是尽快喂完他药,回去补觉最为实际。她端起那碗被她丢在屋角的“黑浆水”,捏着鼻子,神情煎熬地靠近他,“快,把药喝啦”,这药汤的味道简直就是毒气啊。 “这是什么?”傅恒犹豫地看着碗,乌漆抹黑的,恐怕只有傻子才会乖乖张嘴吧。 “我怎么会知道”,她把脸背过去,大口呼吸几下,药气熏得她几乎要窒息了,“大夫要你喝的,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赖在床上的,就快点。” “这是药?”应该是吧?傅恒凑近仔细瞧瞧,怎么看也觉得像一滩烂泥,轻声问,“是你煎的?” “除了我还有谁?”她随即应道,“我可是煎了很久呢,喝吧喝吧。” 怪不得!能把药煎成这个样子也是一大本事了啊。傅恒惊叹地点点头,问题是,如果他想活着离开这张床,最好还是不要喝这“毒药”吧。不过,似乎得冒着被她活活打死的高度风险。他再度偷瞄她一眼,发现她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耐烦,如果他浪费了她一番“好意”,她应该不会伤害伤残人士吧! 忽然,她转回脸来,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喝不喝啊?” “当然喝”,他呐呐道,连忙接过药碗,他一定是疯了,明知是死,居然还要毫无意义地英勇赴义。没办法,姑娘家的好意一定要领,喝吧,喝吧,就当是一碗酱油,不,是一碗面酱,他抖着药碗,紧闭了眼,强逼自己喝下一口。 噗,吐出来的比喝下去的还要多。他无力地趴在枕头上,再喝一口,保证他立刻毒发身亡,千真万确。 “好吧,我宁愿被你打死,也绝对不要再喝一口”,他颓然垂下头,彻底放弃了挣扎。 “良药苦口,不用我教你了吧”,零泪没好气地叫道,他再不喝光了,她就要被这难闻的药味熏死了,他死,总比她死好吧,她不客气地抓住他脑后的辫子,用力一拉,抬起他惨白无色的脸,硬生生把一碗药强灌进了他的嘴里面。 “哇,空气终于新鲜啦”,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一瞧,“喂,喂,你不是真死了吧,也太没用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毒死……不,不,是药物过敏啦……” 第8章 入京面圣(2) 五天后,北京城。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前排车辕上一对俊美的少年少女正乐此不疲地斗嘴,在行人瞧来,那位少年显然已经落于下风,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他忍受身边女孩喋喋不休的埋怨和满天飞溅的唾沫。 “要不是我那碗药,你能好得这么快嘛?一路上还摆个臭脸给我看,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零泪狠狠瞪他一眼,被大爷大妈看到他那个鬼样子倒是无所谓,万一被哪个爱心泛滥的白痴女粉丝瞅见,一定会招来围攻之祸的。 傅恒一直看着前方,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聋的。 可恶,可恶,简直是和木头浪费生命。零泪气得把脸一扭,她发誓,总有一日,她要让他成为真正的木头。她独自生着闷气,却感到马车突然一停,刚要回头看他,却没想到被他修长的手一把蒙住了眼睛,“喂……”,还没叫出声,另一只手又捂住了她的嘴,一股推力,把她硬生生推进了车里面。 “姐姐”,婉瑶赶忙扶稳了她,“傅大哥好过分,怎么可以把姐姐推进来呢?” “混蛋”,零泪忍不住骂道,摸摸鼻子,竟有一道鼻血流了下来。刚才傅恒那一爪子下手实在太狠了,她愤愤不甘,不过是说他两句,他居然敢还手!她刚要起身再“杀”出去,就听帘外傅恒淡淡的声音带着些紧涩地响起,“微臣见过三阿哥。” “傅恒,前些日子没有瞧见你,你做什么去了?”一个温软的男声飘了进来,声音就像是微微的暮风拂过幽幽竹林,竹叶轻颤,沙沙瑟瑟的,极为有磁性,零泪和婉瑶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娘,外面那个大哥哥的声音真好听”,婉瑶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小手,偷偷地扒开帘子的一角,豁然间,小小的眉眼挤满了光彩,彻底打破了零泪对古代女子矜持的偏见,花痴病发作,无可救药啊。 “唉”,零泪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女人的颜面都快被这个小丫头丢光了。不过,他的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熟悉得让她立刻想起某人,下意识地摸摸藏在腰带里的那块玉佩是否还在。应该不会这么冤家路窄吧?她凑过去,透过帘子上小小的缝隙往外看,瞥见车外的少年五官俊朗,生得出奇地好看,一张白皙的俊脸似玉琢,完美精致,更要命的是,他的嘴角一直噙着春水般温柔的笑意,不深不浅,刚刚好足够扰乱她的心扉。 最近心乱的次数实在过于频繁,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果然这古代不是久留之地啊。不过,好在他不是那个在猎场上遇到的冤家,她稍稍又放心下来。 “车里的人是谁?”俊俏少年风度翩翩地笑着。 “回三阿哥,是微臣家中的远方亲戚,阿玛吩咐微臣到京外去接她们过来”,傅恒沉静答道。 “哦”,他耐人寻味地看了车内一眼,蓦地加深了笑容,“你阿玛叫你丢下公务去接这几个人,想必她们和你家的关系不只是远房吧。难不成……”,他眯起精明的黑眸,恍悟地笑起来,“去年皇阿玛说要为你指婚,你和李荣保都婉拒了,我当时就对皇阿玛提过,你一定是有心仪的人才不肯,可不是给我说中了嘛,我到要瞧瞧是哪家的天仙能让咱们御前一等侍卫如此牵挂”,说着,他就从自己的马上跳下来,不顾傅恒的阻拦,执意拉开了车门帘。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婉瑶已害羞得满脸通红,差点头上喷蘑菇云,而他却视若不见地四处瞄瞄。终于,扫视了一圈后,才看到眼前的她,点头微笑道,“姑娘,失礼了。” “没……没……”,婉瑶的脸已成煮熟的虾子,可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目光在他的脸上留恋着。 “三阿哥”,傅恒面上已稍稍起了怒意,“这样,恐怕不好吧。” 三阿哥微蹙眉端,“这位姑娘都没有说不好,你也过于护花心切了吧,莫非……”,顿了下,又睇上婉瑶的脸,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难道就是傅恒的心上人? “三阿哥”,傅恒上前抓住帘子,准备强行拉上。三阿哥迎视,眼底似有不悦流动,片刻后嘴角却又噙着一点笑意,“我不过是和你家的亲戚说几句话,无需如此如临大敌一般吧,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貌似有人巴不得被你吃了呢”,零泪捂着酸疼的鼻子,瞄了一眼婉瑶,小声嘟囔。 三阿哥耳尖,寻声望过去,车角落处一个手捂鼻子的女子引起他的注意,轻笑道,“这位姑娘为何捂鼻,难道说车内有异味吗?” 零泪佯笑地眨眨眼睛,他想要看她喷鼻血的样子,休想,“是呀,难道你没有闻到一股酸味吗?当然啦,像你们这种酒池子里泡大的富家子弟,自然鼻子都熏坏了。” “陈大小姐,别这样,这位是三阿哥”,傅恒见状,暗叫不妙,不动声色地挡在二人中间,“三阿哥,阿玛还在家等着微臣,若是方便请您让出一条路来。”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小姐真是闲他这一路走得不够惊险,临到最后还要给他惹是生非。 “想我让开路很容易”,三阿哥颇感有趣,耸了耸肩膀,“叫她把手放下来,我就让开。” 看人出丑,尤其是看美女出丑,原来是这帮古代帅哥共同的嗜好。零泪嗤之以鼻地笑道,“让我放下手来也不难,只要傅恒大人吩咐一声。不过,听说女子在未出阁之前,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尤其是不能被陌生男子看到自己的模样,否则会有损名节,对那唐突的男子名誉也不好。”她抖了抖如扇的睫毛,小鸟依人地靠在陈夫人身边,一幅大家闺秀的贤淑姿态。 傅恒一愣,咂舌得瞪大了眼,一番话说得他们之间关系非浅,再加上刚才那句醋言,一场想入非非在所难免啊。嘴上说得动听,暗地里早已用那“名节”两个字给他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想摘都难啊。 “哦”,三阿哥含着笑意的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恒,嘴角微翘道,“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个女子吧?你连皇阿玛的指婚也敢拒绝,那我就更不能错过了。”说着,他就要跳上马车去拉零泪的手。 “三阿哥,请自重”,傅恒顾不得尊卑,掠身上前,及时拖住了他的胳膊,只是情急之下用力稍大,撞得三阿哥身形略略踉跄。 “傅恒,你大胆……”,他勉强扶住车门,稳住身体,随手扬起袖袍,一掌扇过去,啪地一声耳光响亮,傅恒竟是不躲不闪。 第9章 入京面圣(3) “微臣知罪”,傅恒神色依旧平静,微微低下了头。 虽然很想借这三阿哥之手好好教训傅恒一顿,但看到他眉目清俊的脸上多一个红肿的掌印,零泪又愤愤然起来,“傅恒,你为什么不躲呢?以你的身手,就算是十个他也伤不到你分毫?” “心疼了吗?”三阿哥面皮抽动了一下,十个他都不及一个奴才,这话说得也太明显,太伤人了。他瞟她一眼,语气中带了点欲盖弥彰的羞怒,“你认为我打不过他吗?还是觉得你的傅恒大人真地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自尊,他强大的自尊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若问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除了面子,还有什么。 当然,零泪是熟知这一点的,又讨好地笑道,“三阿哥,是吧?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何必这么认真呢!人长一张脸不就是给大家看的嘛,既然您这位大人物这么给面子,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把手很爽快地放了下来,之前的鼻血已略微凝固成一道,她又故意撅起嘴,俨然成了幅三瓣的兔唇像。 三阿哥惊诧得睁大了眼睛,红色的血瘤!畸形的嘴巴!着实让他受惊不小,本瞧着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晶莹剔透,应是个清秀美丽的模样。没想到啊,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居然是……他顿时兴趣全无,摇头道,“你刚才说得对,是我唐突了,抱歉,告辞。” “唉,男人啊,都是以貌取人,要知道当年大明的开国皇帝之所以成就一番霸业,还不是娶了一位面相丑陋的马皇后。以我瞧,那些圣明的贤君能够千古留名,除了有治国之才外,还需要有一双洞彻世俗的眼睛。往往一些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隐藏在凡胎肉眼看不清的地方。”零泪再次半掩住口鼻,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么说,我倒是有眼无珠了”,三阿哥转回身,抬眸直视她,压着怒气问道,“恕我眼拙,你的这幅丑陋皮囊下又是藏着怎样的珍宝呢?” 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一向不太好的脾气,回敬道,“我要是自己点破,那就有些王婆卖瓜的意思了,不是很没劲儿吗?你是三阿哥,是皇帝的儿子呀,若是连我一个深闺小女子都看不透,那就说明你没有做皇帝的慧根了。” “你……”,三阿哥难抑愤怒之意,直戳他的痛处,而且还被她戳得毫不留情,这个该死的丫头,深闺里的呆小姐怎么会像她这般,话里字字带刺?不,她绝不是所谓的闺秀,败絮其外,金玉其内,很不简单啊。他深深看她一眼,情绪迅速地平静下来,扬眉一笑道,“姑娘所言极是,我这人就是愚钝,论起资质,我那个聪明的四弟可优秀许多。想必傅恒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对四弟忠心耿耿,甚至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从。” 这人可真是能演,零泪的眉头微微地颦了起来,气死人的本事向来都是她的绝技,不过,今日却遇到了挑战,瞧着他那如模子刻在脸上一般的笑容,她不服输地昂起了头,“是呀,是呀,良禽择木而息,傅恒他不是个笨蛋,哪个人将来更有前途,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自然是死命追随了。我敢打包票,他今日的决定必铸就来日一番辉煌。” 三阿哥真的动怒了,翻腾的怒火几乎就要烧毁他的五脏六腑,再这样硬挺下去,他真不知会不会被这女人气炸了肺直接一命呜呼。以他的性子,若不是在大街上,若不是众目睽睽,若不是为了维护自己良好的形象,就算把这女人撕碎了揉烂了捏成渣也不解心头之恨。 零泪深知,像他这种面皮笑抽了筋也会保持伪善面孔的男人,表情上丝微的变化都足够说明他内心强烈的情绪,他生气了,他终于动怒了。她喜色溢满面,得寸进尺道,“三阿哥,您千万别生气,我长居深闺,外面的事儿我自然不懂,我刚才跟您说的这些还是一路上听来的呢,绝不代表我个人意见,完全是大家的想法而已。”再加一把柴火,她就不信这把火不把他烧得外焦里嫩。 “姑娘”,三阿哥声音沙哑着,把怒火硬生生地往下压,“谢谢你今日跟我讲了这么多。” 她轻快笑道,“不客气,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坦白,从不说谎。” “是吗?”他暗自咬牙切齿,脸上一直温软如春的笑容难得出现了一抹寒色,“若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到傅大人的府上,再听姑娘的教诲。” “随时奉陪”,零泪眯眼应道,只怕到时他要深受内伤,惨不忍睹哟。 他转头又望向傅恒,笑含几分怨色,“傅大人果然好福气,遇上如此美娟,真是羡煞旁人”,言外之意,快把这恶嘴婆娘娶回家吧,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 傅恒轻点了一下头,目送着他匆匆离开,叹道“陈大小姐,你何苦惹他呢?” “他打了你一耳光,我不过是替你报仇而已”,零泪扁扁嘴,大咧地用袖口擦着鼻上的血渍。 “姑娘不怪我弄伤了你吗?”他看着她,难得柔声说话。 “当然怪,不过我记性一向不好,你若是不提醒我,我差一点就忘了呢”,她擦净脸上血渍,又恢复了娇俏明丽的容颜,盈盈一笑道,“你救过我性命,我也救过你性命,你受人欺负,我为你出气,咱们也算是哥们儿了。江湖豪情,这点小错我就不和你斤斤计较了。” “原来如此”,傅恒低声道,“那……为何刚才又要那么说,让他产生那种误会呢?” “哪种误会啊?”她摸摸鼻子,仍是有点酸痛。 “就是……”,他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就是……”,唉,他甘拜下风,自己没有她脸皮厚。 “哦”,瞧他一副为难的样子,零泪有些恍悟过来,“你不是说过我们来京城是极为机密的事情吗?我不那么说,难道还告诉他我是来见他老爹的吗?他不是傻瓜,远方亲戚会需要动用你堂堂御前侍卫去接?” 傅恒轻点了头,暗暗佩服,原来她不只是鲁莽惹事,也有心思缜密的一面,“但你为何又要故意扮丑呢?” “男人向来都小气的,我刚才激怒了他,他日后肯定会找我报仇的,我不稍加伪装,万一将来他认出了我,我也有转换的余地嘛”,这可是十年江湖血泪史总结的经验,谁让她武功一般,只好在其他地方多多考虑周详了。 “姑娘真是……谨慎啊”,这心思缜密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傅恒无语再多说什么,吩咐她们坐好,又驾着马车朝自家府邸去了。 第10章 入京面圣(4) 车内,意犹未尽的婉瑶仍是念念不忘地说道,“原来那个人就是三阿哥啊,真是潇洒俊朗,一表人才。姐姐你也真是,何必要那么说话气他呢,他也没有惹到你。” “我哪有啊”,零泪翻翻白眼道。女生外向啊,若是将来她和三阿哥同时掉水里,这丫头肯定是见色忘义,亏她还舍身入龙潭,人家全没有记在心里。 “不过,傅大哥似乎和三阿哥的关系也不太好呢。他们口里说的那个四阿哥很了不起吗?为什么在提到那个人时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呢?”婉瑶一头雾水地看着零泪和陈夫人。 “唉,皇宫里面的争斗不是你这小丫头能够明白的,有时候亲人亦敌人。总之,等咱们找到你爹后就速速离开这是非地,免得惹祸上身。”陈夫人苦笑一声,将女儿搂进怀里。 零泪用眼角冷冷地瞥着她俩,到时她们一家子走得干净,留下她一人深陷泥沼,无所依靠,这古人怎么比现代人还要自私可恶。她懒懒靠在背垫上,漫不经心道,“四阿哥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做哥哥的以后要屈居在弟弟的脚下,你说他能甘心吗?” “为什么四阿哥是太子?”婉瑶想了想,微蹙起眉,若有所思道,“自古以来都是立长不立幼的,难不成雍正爷排行老四,他也要让自己的四儿子当皇帝?” “扑哧”,零泪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瑶儿”,陈夫人一听,脸色大变,立刻捂住她的嘴,怒喝道,“不许胡说,这里不是家里,你说错一句话是要满门抄斩的。” “有那么严重吗?”婉瑶懵懂地拉开她的手,几不可闻嘟囔道,“我到宁愿三阿哥做皇帝。” 夜色降落,马车缓缓地从大街拐向一条窄巷,巷中两盏青纱灯笼在冷风中晃荡摇曳,映照着一道半掩的侧门。马车在门口停下,傅恒上前行礼,“阿玛,人接回来了。” “路上还平安吗?” 傅恒没有回话,只是轻摇了几下头,其父便已明了,吩咐家仆领陈家三母女进厢房休息。 正堂内,明亮的烛光落在李荣保的脸上,这名老人家,拄着铁拐,眉目间依稀有抹英武之气,想必十几年前也是驰骋沙场的一把好手,“这么说来,宫中肯定被人安插了耳目,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傅恒眉头微一拢,神色自若道,“恐怕只有想法找到那个女刺客,才能查出来了。” “你有把握找到吗?”李荣保双目炯亮,对自己这个儿子充满自信,富察家的优良基因已在他的身上继承并发扬光大。 “我曾经扣住过她的命门,她的手腕上必定会留下我的指痕,短时间内不会消失。而且我在和她交手之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且味道极杂,若是我没有猜错,她一定是隐身在药铺里面。” “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切不可被人发现”,李荣保小心翼翼地说,“毕竟关系到皇家隐私,万一泄露出去,不只是咱们一家满门抄斩的事儿。” “儿子明白”,傅恒低声说。 “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慢慢地退出后,傅恒抬眼望了一下陈家女眷居住的后苑,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了脚步。 月色朦胧,后苑的凉亭内,一个娇小的人影站在那里,望月发呆,他好奇地走过去道,“陈二小姐,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傅大哥不是也没睡吗?”婉瑶脸庞抹着倦意,垂下视线,轻声问道,“白天见到的那位三阿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难不成她是特意等在这里要问他这些吗?傅恒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三阿哥是个很复杂的人,他绝不适合陈二小姐,你还是尽早打消这样的念头吧。” “我……我能有什么念头”,婉瑶尴尬得脸微红,含糊地说,“我只是奇怪而已,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他?他看起来……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敢说,就算同为姐妹,二小姐也不能完全看懂零泪姑娘的心思,更何况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不要以你的感觉去判断一个人,否则将来你会吃亏的”,他沉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切。 “我知道了”,她扁扁嘴,不以为然,“傅大哥和姐姐说的话很像,姐姐也说我太单纯,将来会被人欺负的。”她若是能被三阿哥欺负一下,那倒……也挺好的,想着就不禁抿嘴偷笑了下。 提到零泪,傅恒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淡淡问道,“她睡了吗?” “姐姐说肚子饿了,刚刚去了厨房找吃的,不过,我真害怕她会迷路,毕竟院子这么大,傅大哥帮我去找找她好吗?我怕她找不到回来的路。”婉瑶吸吸鼻子,略有些声重了。 “夜深了,快回去吧,小心着凉,我去找零泪姑娘”,傅恒把婉瑶送回房内,就沿着小路去了厨房。 官宦人家的厨房果然不一样,即便到了半夜,炉里的火也不熄,随时用小火煨着些粥羹,供做夜宵。零泪随手掀开一只青花炖盅,冒着热气的羊肉羹,香喷喷的勾得她吞了一下唾沫,如此美味,她就不客气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没想到,手指被烫得猛地收缩回来。 “小心”,身后连忙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凉风吹上指尖,灼烫的感觉渐渐消散了。 “傅恒”,零泪吃惊地扭头看他,有些做贼心虚地笑笑,清凉的气息从他微微张开的唇间呼出,吹在手上如沐春风的舒服。 “你做事总是不管不顾,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他皱起眉,沉声责怪道,却又很认真地盯着她看。这女人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错觉,进而影响到他也会做出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比如,现在,他居然会握着她的手,温柔地为她吹散指间上的灼烫,若是被别人看到,定会以为他脑子出问题了。 零泪咽了咽口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他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子,修长的眉眼,无可挑剔的五官,确实比羊肉羹更加秀色可餐,她神情一滞,看得有些呆了,蓦地摇摇头,让自己从心动神迷中清醒过来,微笑道,“糟糕,被你抓到了!唉,我这人就是一点坏事也不能干。”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拿起炉台上的布,小心地将炖盅从炉火上端下来,盛出一小碗递给她,“吃吧,小心又烫到。” 零泪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咂了咂,似乎又没有那么饿了。唉,这都怪他,干嘛要用美色搅乱了她的食欲啊。她很无奈地放下碗,瞄了他一眼,最后慢腾腾地背过身,这种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感觉,让她很别扭,“傅恒,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皇帝?”总该找些话说吧,否则她真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了。 “明天一早”,傅恒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沿着那碗的边画圈圈。 “哦”,她慢吞吞道,“过了明天,我就很难再看到你了吧。你可是一流的保镖啊。” “姑娘希望我保护你吗?”他几不可闻的声音偏偏清楚地飘进她的耳朵里面。“当然”,她点了一下头,笑盈盈道,“想起路上那些凶恶的杀手,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呢,若是有你在身边保护,我绝对可以高枕无忧了。” 傅恒忍不住轻轻地微笑,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保你周全。” “你又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她叹了口气,早就知道后宫中明争暗斗异常激烈,她做人向来追求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可如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勇闯龙潭虎穴,谁让她大意失荆州,偏偏被个臭老头陷害,还没搞清状态就骗到这个鬼地方来。回家,为了回家,再恶劣的环境也要闯也要忍啊。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眨了眨眼睛,她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吉凶难测的未来,所以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帮手。 她想了想,脚步一跺,转身直视着他,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别忘了,若是将来有刀来砍我,你还是要挡在我身前哟。驿站那次你险些连累到我,总该还我这个人情吧。” 傅恒点点头,“姑娘无需拿话激我,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遵守承诺。就算是死,也会先死在姑娘前面。” “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她心头一跳,这叫什么话嘛,弄得好像要跟她生死相守似的,连忙撇开视线,低声道,“到时候就算你丢下我,我也不会怪你的,毕竟我们是非亲非故。” 他神情有些飘忽,手不自禁地抓紧了碗,指尖与碗身发出清细的摩擦,声音是低低的,倒仿佛是怅然叹息,“哦,我知道了。” 她长舒一口气,眯眼一笑,“我困了,睡觉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否则明天要顶着熊猫眼去见皇帝了。”说完,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傅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眸中闪过一抹苦笑,抬手端起被零泪只吃过一口的羊肉羹,顿了一下,将剩余的慢慢吃尽了。 第11章 故人重逢(1) 晨曦,恹恹的阳光自西窗射进客房的内室,床上素纱帐子未卷,有人四仰八叉地还在与枕被缠绵,忽然,一股阴习习的凉风吹上面颊,她抖了抖细密的睫毛,反手拉过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却咕隆一声,有人从床沿边滚摔到了地上。 “哎呀”,婉瑶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皱皱眉,摇摇头,叹叹气,生平绝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撼的睡姿,有人居然连睡觉都在口水淋漓,也不知道梦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这么馋人? “大闸蟹,红烧鲍鱼,烤全鸭,东坡肉,都是我爱吃的”,零泪抓过被子角,擦了擦嘴巴,喔,连餐巾的质量都这么好,不亏是五星级酒店…… 婉瑶好笑地捂着嘴笑,突然看到茶桌上的点心盒子,灵光一闪,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再次轻轻地爬上床,硬生生地塞进了零泪的嘴里面。 “咳……咳……什么东西”,零泪仍就半睡半醒着,嘴里咕哝着咬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嚼起来,“嗯嗯,正是消食的好东西。” 婉瑶哭笑不得差点从床上又滚下来,她彻底算是服了这位新姐姐了。 “瑶儿,还没有叫你姐姐起来吗?”陈夫人打着洗脸水进来。 “娘,你看姐姐……”,婉瑶指着正津津有味嚼着枣泥山药糕的零泪,笑得花枝乱颤。 陈夫人上前一瞧,不禁撇了撇嘴,今天就要进宫了,这丫头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毛躁样子,迟早是要出事的,当即一盆洗脸水朝她头上泼了下去。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零泪猛地跳下了床,大颗的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向下滴着,她抹抹眼睛,终于瞅见,婉瑶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那边,陈夫人像要杀人似的眼神也实实定在她身上。 “零泪,你醒啦”,陈夫人一脸严肃道,声音毫无内疚。 “醒——啦——”零泪一字一顿,气急败坏地瞪着她,连后槽牙都磨得吱吱做响。她十分确信,自己和这个女人上辈子一定是有深仇大恨。 “听傅恒大人说,皇上早朝结束后会接见咱们,你快些梳洗打扮,不要让皇上等咱们”,陈夫人冷冷说道,出门又去打了一盆洗脸水。 “姐姐,我帮你梳头好吗?”婉瑶从腰上别着的绣袋里掏出一把桃木小梳,无视零泪脸上不情愿的表情,乐呵呵地在她头上大动文章。 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零泪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再次打起盹。每当她梦见山珍海味时,总是被人不识趣地打扰,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她也非要先咬上一口才甘心。忽然,猝不及防的撕裂感从头皮传来,痛得她几乎跳起脚。天不会真塌了吧?她奇怪地抬手抹了下痛处,粘稠的熟悉触感让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马上扭头看向婉瑶。 “呵呵,姐姐,不好意思”,婉瑶捧着一撮头发,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劲儿使大了。” 如果这都能忍,她就真地可以升天做圣人了,“陈婉瑶——你死定啦——”一声怒吼响彻整个院子。 ………… 马车内,零泪幽怨极深地盯着对面的陈婉瑶,她最近真是大发善心,被人这么欺负居然都可以忍气吞声。当然,若不是傅恒及时赶来,她也极有可能将婉瑶大卸八块,以解她郁闷许久的心头之恨。 “姐姐,别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婉瑶讨巧卖乖地笑着,“我给姐姐梳的头型多好看啊,等见了皇上,他老人家也保准会喜欢的。” 零泪双手怀揣胸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顶着这么个难看的刺猬头,若是有人喜欢,那人的审美得多差劲儿啊。她就不明白了,古人在脑袋上插了四五斤的簪子有什么用! “零泪,你现在若是反悔还来得及”,陈夫人掀开车门帘子,瞟了一眼已在不远处的圆明园大宫门,一旦进去,从此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后悔有用的话,她早就悔个千次万次了。眼下只能故作仗义地拍拍胸脯,“我零泪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是我最瞧不起的。”貌似,出尔反尔的事儿,她之前也没少干,当然都是可以原谅的,谁让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此凶险,该坑蒙拐骗的时候决不能手下留情,这才是正宗的保命之道啊。 “零泪,你对我们陈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都会铭记的”,陈夫人感动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零泪一抖,竟有些觉得责任重大起来,把一个家族的命运都抗在她身上,很累人的!她肩膀单薄,承受力有限,刚刚好足够支撑自己的这颗脑袋,其他人的死活,她真是能力有限,管不了,也顾不上管。“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言下之意就是各自顾好脑袋,尽量别找她麻烦啊。 “夫人小姐,咱们就要进圆明园了”,车外,传来傅恒清澈的声音。 零泪深吸一口气,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臭老头说雍正死时便会带她回去,但相机已经被她弄丢了,她两手空空的话,臭老头不会一脚又把她踹回来吧。 掀开车门帘,她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偷看,高大的城门楼像一堵粉饰华丽的山丘巍峨,原来两百多年前的圆明园大宫门是这个样子,内心压抑不住的一阵心潮起伏,她可是唯一亲见此情此景的现代人啊。 马车缓缓地从朱漆金钉的侧门驶进,还未到主道,却拐向了一边,婉瑶撩开帘子探出身,困惑地看着车后面渐渐消失在拐角的宫门,喃喃道,“这是要去哪儿?咱们不是去见皇帝吗?” “见,自然是要见的”,陈夫人面色平静地搂过女儿,“正大光明殿不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 “凭什么啊?”婉瑶满心不乐意撅起嘴。 “因为咱们见不得人呗”,零泪随口道,结果却换回来陈夫人的一记暴瞪。事实如此嘛,她视若不见地扭扭身体,调准一个舒适的坐姿窝在靠垫里。婉瑶凑近过来,靠在她肩头,小声说,“雍正爷真地好讨厌,明明是他把爹爹关起来,现在还要让我们偷偷摸摸地。” 是啊,入京做质子,说出来并不丢人,为什么这个皇帝要故作神秘呢?零泪不解地低头思量,总觉得这个陈夫人有什么事情没和她老实交代。 车子前行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在一处角门停下,只听见傅恒在外面唤了一声,“苏公公,人已经带来了。” “辛苦傅侍卫了,接下来就交给杂家吧。” 车帘子被掀开,傅恒弯腰探进身,眼角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零泪,却又回避开她投过来的目光,沉声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和苏公公去吧。” “什么?”零泪立刻坐正,“你就这样随便把我们丢给别人啦,说话不算数,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啊。” “零泪姑娘,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食言”,他撇开脸,顿了下,又叮嘱道,“宫中不比外面,你要事事要小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瞧他一副心虚不敢看她的样子,她气哼哼地也把脸一扭不看他,只有傻女人才会相信男人的话,她差一点就沦陷了,还是那句至理名言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她自信聪明伶俐,逢凶便躲,就能化吉。 “陈夫人,两位陈小姐,请随杂家走吧。” 下了马车,零泪才发现,这姓苏的太监身材高大颀长,她想要看清他,还得把头仰起来,而仰首间,一张鹰鼻鹞眼的脸蓦地映入眼帘,即使他微露笑意,可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惹之人。零泪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意外收获了他下颚的一块伤疤,那是剑伤,而且是被人生生削下了一块血肉,这一点她不会看错,他肯定是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厮杀,才会留下这样的疤痕,原来是位高手。她暗暗点了下头,皇宫内院,果真是名副其实地藏龙卧虎。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她警醒地朝四下看了看。 “自然是去九洲清宴殿见皇上,零泪小姐。”苏公公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零泪。”古时的情报搜集竟如此厉害?让她不禁有些咋舌。 “杂家不仅知道小姐的闺名,还知道小姐生于康熙五十年,如今刚好是桃李年华。” 零泪忐忑地瞟向陈夫人,一个太监居然会对戴罪官员家女儿的年纪这么清楚,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挨千刀的陈夫人不只是让她做质子这么简单。 “零泪姑娘,陈夫人,哦,还有陈二小姐,请随杂家来吧”,苏公公走在前面带路。 母女三人默默紧跟其后,一路上,零泪眼睛瞪得浑圆,死死地盯住陈夫人,压着声音问,“你到底对我还隐瞒了什么?” 陈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放心,你只要进了宫,便不会有人再敢伤害你了。” “这话什么意思?”貌似,她进了宫应该更凶险才对,她完全怀疑这个女人说话的真实性。 圆明园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花园,亭台楼阁,琅嬛水榭,雕梁画栋的游廊蜿蜒曲折,似是看不到尽头的幽长。零泪走了一段路后,渐渐地被落在了最后。“不行”,她双手插腰停下来,自从上次挨饿过度之后,她的身体明显不大如前,随便走两步路都会气喘不止,她深吸几口气,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才闭眼缓了片刻,等再睁开时,其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会吧”,她原地转了一圈,只觉得周围静谧得近似可怕,心中不觉紧张起来,这园子大得像座迷宫,万一被巡视的侍卫发现,误认为是刺客,那她岂不是会死得很冤枉。她不敢乱跑,决定还是等人回来寻她比较明智些,于是趁着没人注意,身子一晃,躲进了假山后面。 原来假山后还有一条小路,两边簇拥着奇形怪状的乱石,阴暗处滋生出大片墨绿色的苔藓,仿佛已常年没有人经过这里,俨然一个深山鬼洞似的。 就好比不远处,一棵歪脖古树突兀地从山石中探出,干枯的枝杈活像一具骨瘦嶙峋的饿殍,正张开扭曲变形的手指头,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朝她抓过来。她天生就是胆小怕鬼,所以走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美其名为行得端,走得正。可置身这样的环境,双腿还是虚软地小步从树底下溜了过去。 “什么人?”一缕清亮悦耳的声音从天上飘落。 零泪吓得浑身一激灵,怀疑自己不会真的遇见鬼了吧?双目飞快地乱转,结果转得头昏眼花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战战兢兢道,“我只是个过路的,马上就走。” “哟!瞧你这身打扮非主非仆,应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吧?” 查户口啊?她暗暗吐着舌头,撞见的居然还是个啰嗦鬼,“我随娘和妹妹入园,有些事情要做,不太方便告诉你。” “为什么不方便,要知道……” 她嘴角忽然抿起一抹坏笑,一双耳朵准确逮住声音的来向,迅速拾起一块石子,朝着侧面一片僻静山荫射了过去。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响起,四周除了树叶沙沙声,便静到了极致。坏了,一定是把那只鬼给惹急了,零泪当下便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合十地念叨着,“阿弥托福,上帝保佑,真神阿拉……” “这会儿再念经,是不是有点晚了”,一袭天青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自假山的暗阶缓缓走下,他扬眉浅笑地看着她,手心里一颗石子被一上一下地抛玩着。 第12章 故人重逢(2) 她仰头望去,炙烈的阳光直透眼中,她只能模糊地看着他的人影一点点接近,直到……看清他近在咫尺的极为英俊的眉眼,登时熟悉得让她差点喊出声,冤家路窄啊! 他很随意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又像是发现什么,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神,让他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霎那间的目光相撞,她注意到不能让他再细想下去,否则万一被他认出来,逼着她还玉佩,她可不舍得自己那顿还未实现的满汉全席。她不动声色,有礼作揖道,“这位公子,刚才失礼啦。” 他略觉诧异,能出入圆明园的女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臣女眷,哪里会有人像她一样,行江湖之礼,而且瞧她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闺阁羞涩之态,反而落落大方,当然,除了刚才被他吓到时那个全身发抖的狼狈相。 “是谁叫你进园子来的?”他不得不怀疑,听闻最近外面流言蜚语,有人想要谋害他的皇帝父亲,他还不想那么快地子承父业,“我瞧你来路不明,若是不老实交待,我就命人拿你到宗人府。” 零泪暗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么个自以为是的臭脾气,面露短暂的无奈后,又轻笑道,“我要是来路不明,又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在园子里晃悠呢,自然是来路有明啊,只不过这来路比较机密,不能告诉你。” “可笑,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大秘密,就算是有,我也绝对有这个资格知道”,他眼里染上几抹不屑的好笑,以他江山社稷接班人的身份,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知道的。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她故做神秘地眨眨眼,吊足了他的胃口。 他面色不悦,俊颜微微动怒道,“你再不说,我可就要动手了。” 零泪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他那点本事她是领教过的,嘴里叫得大声,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谁让他天生拿女人没辙呢,她抿了抿嘴,不以为然地甩甩手,“那你就看着办吧,反正横竖我是不会说的。” “嘿,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他几乎瞪圆了双眼。最近他真是犯太岁,每每被女人欺负,但再好的涵养也抵不过自己的面子要紧啊。他慢慢扬起手臂,今日要是不教训这丫头,他的颜面彻底扫尽。 “四阿哥,请手下留情,”熟悉至极的声音急急响起,仿佛生怕对方会猝然出手。 “你还挺讲义气的嘛”,零泪一歪头,满脸喜色地看着来人。 “四阿哥,这位姑娘是我带进园子里来的,不是什么坏人,请放过她吧。”傅恒恭敬地行礼道。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四阿哥睇向他,语气突然缓和了许多。 “这……”,应该是毫无关系吧,傅恒抬头瞄着他,若是这么回答,四阿哥怕是肯定会刨根问底地不放过她了。 “总之是很近很近的关系啦”,零泪快走两步到傅恒身边,挽过他的胳膊,还是觉得挨他近些比较踏实,“来园子之前,我一直是住在他家里的。”她说得绝对是实话,他负责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当然就得在很近的地方保护了。 傅恒闻言,尴尬地低了头。 “哦”,弘历也不是傻瓜,这么明显的关系他还是看得明白的,原来他们俩是一对儿,不禁为傅恒惋惜,这么一个女子实在配不上他,他宁愿相信是她自作多情,硬赖着人家不放,不死心地又要确认一遍,“傅恒,这是真地吗?” “嗯”,傅恒勉强点了点头,避嫌地扯开她的手,和她保持一步之距地站着。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弘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放着宫里那么多的格格他不要,偏偏被这么一个毫无修养可言的野丫头缠住!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你带她进园子来是去见皇阿玛的?”难道是要向皇阿玛请旨赐婚?他一双俊眸直直往她脸上瞧,这模样倒算得上有几分姿色,谢天谢地,傅恒总算是眼没瞎! “是的”,零泪抢着答道,一个是现在的皇帝,一个是未来的皇帝,两个她都惹不起呀,还是不要犯欺君大罪比较好,当然,造成他们的误解绝不是她的错,只能怪他们理解能力有限。 “四阿哥,皇上现正在九洲清宴殿等着我们呢,我们先行告辞”,傅恒让出路来,让零泪先走,自己垫后,省得她又会惹什么麻烦出来。 “不必,咱们一起走,我正要去见皇阿玛呢”,四阿哥突然窜到了前面,此等热闹怎么能少了他呢,“姑娘不熟悉路,我来领路吧。” 零泪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已经笑歪,由乾隆帝引路畅游圆明园,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个人有这种好福气吧!不过,为了维护小命,她也不能笑得太肆无忌惮,还是得继续装淑女的艰巨任务啊,谁让古人不喜欢野蛮女友,偏爱病歪歪的林黛玉呢。 ………… “好久不见,你好吗?”典型的久别重逢式的问候,从雍正皇帝的嘴里说出却显得格外稀罕,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依旧冷冰冰的一张脸,令他心里不免一阵失落,忙转了话题,“这是你的女儿吧,很好很好,她叫什么名字?” “民女婉瑶”,婉瑶胆怯地眨了眨眼,向他深深地施了一福。 “她叫陈婉瑶”,陈夫人牵起女儿的手,又重重地强调,她姓陈,说话间,目光始终低垂,不肯与他对视。 雍正尴尬地笑笑,“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固执。” “我夫君呢?”陈夫人声音清冷地问,不带半点敬意。 “朕已命人去传他来了,很快,你们夫妻……就可以团聚了”,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涌出一丝无法抑制的痛,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他总有法子去处理,唯独对她,他往往是束手无策,一路溃败。 “皇上,四阿哥与傅恒来了,还有……”苏公公边恭声上前启禀着,边抬眼偷瞄了下皇帝的神情,顿了顿才道,“还有,陈家的长女零泪。” 雍正惯常淡漠的脸上突然难掩激动,连说了两遍,“快、快让他们进来。” 听到里面太监的传唤,四阿哥与傅恒都习惯性地先理理衣袖,唯恐有半点衣着不整之处。零泪头次受皇帝接见,自然也紧张得照着他们的样子学,他们捋衣襟,她也捋;他们抻袖子,她也抻;他们撩袍子迈腿进殿,她就撩裙子迈腿……万万没想到啊,啪地一声,质地轻薄的绣花鞋磕在门槛上,脚面顿时疼得如骨裂,她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整个人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唉哟——”哪个天杀的,好端端一个大门,居然安这么高的门槛!是成心绊人用的嘛!零泪心里一个劲儿地咒骂,还没见到皇帝,居然先来个狗吃屎,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忽然,一只厚实的手递到她面前,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忍痛仰起头,迎着从门外洒进殿内的明晰光线,她看到突兀刺目的一团金光,不,确切地说是被眼前人衣服上精绣的金线耀得目眩。她揉了揉眼,好不容易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个五旬有余的中年男人,冷峻的眉峰被阳光照得沾惹上了几许柔和的温暖,他微笑着眯起眼睛,慈祥而亲和,略显苍白的的唇翕和着,似乎在说什么。 她一直傻傻地盯着他看,虽然他眼角的皱纹清晰有如刀刻,微微下陷的嘴角也泄露着他的苍老,但他的眼睛在微眯的时候,犹如暗夜中划过的双子星般,烁烁的带着抹如品佳酿的沉醉,她不得不承认,他保养得也算是极好,想必年轻时也必是风流倜傥,迷倒了一票女人。 “……有没有摔疼啊?都怪这帮奴才,知道你第一次来,也不提醒你这里的门槛高。怎么还不起来?是哪里摔伤了吗?快让朕看一看……”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猛地听到他自称为“朕”,吓得即刻又是一激灵,结巴道,“你……你是雍正?” 少有人敢当面这样直呼自己,他也是愣了下,随即轻轻笑着,牵起她的手,“快起来,地上凉”,说着,扶了起来,又细心地为她掸去裙角上的灰尘。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冷若冰霜的雍正爷吗? 即便是陈夫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而婉瑶躲在她身后小声嘟囔,“我和姐姐都是第一次见皇上啊,怎么皇上单对姐姐这么关心?” 陈夫人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臣妇没有管教好女儿,让她在圣颜前失礼,还请皇上恕罪。” 雍正暗叹口气,子不教,难道不是父之过吗?虽说这丫头不太懂规矩,却没有闺阁小姐的娇气,即便摔得这样重,也不见她抹泪,果然是个有傲骨的,不由细细打量了片刻,见她模样不仅生得俊,还带着几分爽朗的英气,越看越觉得像年轻时的自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零泪莫名其妙地歪头看着他,都说君心叵测,她今天算是真真切切地领受了一把。 “皇阿玛、皇阿玛”,弘历连唤了几声。 雍正回过神,转头睨向他,语气隐着激动道,“弘历啊,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吧。这是零泪,是……是陈秉之大人的长女。” 她原来叫这么个名字,他瞟着她笑道,“皇阿玛,既然陈大小姐头一次来圆明园,不如让她多住几日吧”,他实在对她很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竟会让榆木一样木讷的傅恒如此倾心? “朕正有此意呢”,雍正朗笑出声,也不顾当事人是个什么态度,当即吩咐,“苏培盛,你快去给她们安排住处。” 零泪偷偷瞄了陈夫人一眼,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开口,“多谢皇上美意,只是民妇与丈夫分离时间太久,想早早接了他回去,好一家团圆。” 雍正微恼地直瞪向她,普天之下,哪个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声音不禁裹了怒色问,“你当真不肯留下?” 陈夫人固执地摇了摇头,完全无视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竟饶有兴致地吟了句诗,“民妇此刻‘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雍正闻及此,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佯装咳了一声,掩去一丝难以言状的遗憾,“也罢,也罢,你要走,朕也不强留。但至少让零泪在园子里住上几日吧,熹妃很想见见她。” 陈夫人迟疑地看向零泪,她早知此行怕是带不走这个女儿,虽不担心她的安危,却仍是顾虑以她的性子是否能够适应得了宫中生活。 零泪干笑了两下,知道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干脆自己先张了嘴,“好啊,这圆明园美如仙境似的,我还真想多住几天呢”,她笑眯眯地看着皇帝,心里打着小算盘,不用住太久,住到他雍正翘辫子就可以啦。 第13章 故人重逢(3) 端起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零泪有模有样地呷了口,啧啧嘴,实在没品出什么名堂,细瞧碗里不过几片烂树叶而已。刚才奉茶来的太监竟敢跟她得瑟,说这茶喝一口就值得上一两银子。她闷头算算,一两银子换成人民币也就几百块钱的事儿,她不屑地白白眼,这点小钱,她喝得起!端起茶碗,又恶狠狠地灌了几口,完全无视屋那角正一家团聚的三口人。 “你就是零泪吧?” 突然有人喊她,呛得她一口茶喷在了他的脸上,她傻眼地抬头看着他,见他面额上全是茶水,前襟更是湿了大半。完了完了,虽说他是个阶下囚,但能得罪得起皇帝,想必也是个一品的朝廷大员。宰相肚里能撑船,一条河都装得下,忍下她一口水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陈秉之虽略感狼狈,可面色不改,用衣袖擦擦脸,轻声一笑,“女儿送给为父的见面礼果然不同凡响啊!” 零泪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他这个“爹”还……还……挺有趣的。 陈夫人嗔了他一句老没正经,拿了帕子出来,细细为他把脸擦干。 零泪一旁瞧着,见他们夫妻很是恩爱,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四个让她觉得十分贴切的字,那便是“举案齐眉”。如果她不是幼时被人贩拐走的话,她的父母应该也如他们这般幸福吧!想到这儿,眼眶下便有了浅浅的湿意。 “零泪,谢谢你为我们一家所做的”,陈秉之挽了夫人的手向她郑重的一揖礼,“你是我陈家的大恩人,请受我们夫妻一拜。” “不用不用”,她赶忙摇手,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发,“其实是你夫人救了我性命在先,现在我又帮了你们,咱们两清啦。” 陈秉之既是感激,又不免忧心,她一入了宫门便要过着犹如在惊涛骇浪上行船的生活,将一个无辜女孩扯进这样的漩涡实在太过残忍,可为保陈氏满门,他也唯有狠下心来,“零泪,你是个好姑娘,将来无论如何结局,你都是我陈家的女儿。” 无论如何结局?这话说得怎么如此沉重!她暗暗深吸口气,重担,都是重担啊,看来她想要明哲保身地混到回家那天,似乎不容易啊! 这时有人敲了门,雍正的近身太监苏培盛满脸堆笑地进了屋,“陈大人,马车已经候在大宫门外了。” 婉瑶闻言立刻扑进零泪怀里,嘤嘤咛咛哭起来,“姐姐,瑶儿好舍不得你。” 零泪难得温柔地伸手轻擦她的眼角,“傻妹妹,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可不是嘛”,苏培盛陪笑道,“陈二小姐若是想姐姐,随时可以来看。” 零泪目送着这一家人走出门,心绪莫名地挺复杂,自从遇上他们,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该庆幸才对啊,终于可以分道扬镳了,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竟油然生出股不舍,以后没有婉瑶那丫头来烦她吵她,或许她会不习惯吧…… 忽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不客气地瞪他一眼,真是阴魂不散,负手歪头道,“四阿哥,有何贵干啊?” 他一双慧黠的眸子带着抹促狭地靠近过来,“怎么啦?不高兴啊?是舍不得家人吗?” 她敷衍地挤出笑脸,“多谢四阿哥关心,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四阿哥就是我的家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还真是不见外啊,弘历脸色顿时一板,也背过手,拿出主人家的派头,边摇头晃脑,边以训诫的口吻道,“刚才皇阿玛跟我说啦,让我以后多多照顾你。既然我对你有责任,就得提醒你几句。这圆明园虽不是紫禁城,可宫里的规矩是一样也少不得的,就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天,你就得去宗人府报到。” 她听完就非常想笑出声,动不动就提宗人府,他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吗?宗人府就是他拿来吓唬小孩的大老虎?看在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份儿上,她就给足他面子,双眉轻佻地扬起,故意露出一丝娇笑,“四阿哥,那以后就承蒙你多多照顾了。” 见她如此听话,他眼底眉梢都是满意的笑意,欣慰道,“这是自然啦。好了,现在我先带你去见见我额娘。” “什么?”她诧异地看着他,一脸困惑,又不是真要和他攀亲戚,见他娘做什么? 他无视她脸上的神情,自顾自信步往门外走,催促,“快跟上,别又丢在半路了。” 她不情愿地撅起嘴,真麻烦……见完了爹,又要见娘,是不是连他七大姑八大姨都得一一拜会后,她才能回去休息啊?她磨磨蹭蹭地尾随其后,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连欣赏圆明园美景的好心情都没有。 皇帝后妃的住处,位于九州清晏的东路,是一片三进的院落群,名为“天地一家春”。才一进宫门,零泪就注意到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儿,只见在穿廊里、树后边、窗户旁、都躲着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她看,她知道自己走在路上一向回头率很高,可这样的阵仗还是让她很不自在。 “四阿哥来啦”,一位三十多岁的宫女迎了出来,向他深深一福。 弘历见到她,微微一笑,“秋姑姑,我额娘在吗?” “当然在了,一直等着四阿哥呢”,话是和他说,但目光却是瞥向了零泪,满脸笑意道,“这位就是零泪姑娘吧!快请进,娘娘已经备下了午膳等着你们呢。” “哦”,零泪闻言,眼里顿时抹光,这么东跑西颠地一上午,可不是饿了嘛,不客气地抬脚直奔里面走。弘历瞧她那没规没矩的样儿,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听到门外有动静,早有小宫女把门帘高高挑起,恭敬地候着他们。零泪走到门口一瞧,这宫女眉眼稚嫩,明明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却已经为奴为婢的供人差事,不禁想起自己儿时的日子,与她何尝又不是一样呢!正出神着,一身鸦青银闪福字缎长裙的妇人莲步姗姗地走了过来,弘历立刻行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她……是熹妃?零泪有些出乎意料地望着她,历来宠妃不该是有着艳压六宫的绝世容貌吗?怎么她却是姿色平平的一张脸,即便气质高贵淡雅,却也和自己的想象差距太远。她礼貌地浅笑道,“熹妃娘娘,你好”,犹豫是该握手还是鞠躬,或是屈膝礼? 幸好熹妃本就没指望受她的礼,上前极亲昵地挽过她的手,眸中竟有点点泪光闪烁,“快让本宫瞧瞧”,不止看更是上了手,抚完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身体,让她很是冷汗频频地流,入宫第一天难道她就遇上潜规则啦! “怎么这么瘦?这一路上京来,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吧?”熹妃修得端丽的眉微皱,满是浓浓的疼惜,“没事儿,你到了这儿便是到了自己家,从明个儿起我就让小厨房天天炖补品给你吃,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零泪听到“补品”二字,忍不住就舔舔嘴唇,全然忘了刚才的尴尬,直觉这熹妃不亏是众妃之首,出手果真大气。 弘历见她那几乎流口水的表情,无奈地低头抚着额际,陈家乃有名的书香门第,怎么会教养出这样一个奇葩女儿。更奇葩的是,居然还有人会看上她!傅恒啊,你昏了头不成! 这时,一声肚叫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零泪面色不改,理直气壮道,“不是已经准备好饭了嘛,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说吧。” 此话一出,弘历恨不得拿根针缝住她的嘴,三岁小孩都说不起这么丢脸的话。 熹妃倒是掩嘴笑道,“对,能吃是福,能吃是福”,牵了她的手进到花厅里。 一对黄梨木的八仙桌放在正当中,宫女们将菜一样样送上来,各色羹肴片刻便摆了一桌子。零泪见此眉开眼笑着,抓起筷子先坐下,扯了块芙蓉鸡的翅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边抬头,见他俩仍旧站在一边,嘴里含糊不清道,“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吃菜趁热最香甜,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就不需她多说了吧。 弘历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得赶快找个教习嬷嬷了。 熹妃坐到她旁边,边为她夹菜,边宠溺地笑道,“原来零泪胃口这样好,以后天天到额娘这里来吃饭,可好?” “嗯?额娘?”她嚼嚼满嘴的食物,咽了一口,抬头奇怪地看着她。 “额娘的意思是……”,弘历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趁她还没开口,先堵住嘴,却没想到某女竟没脸没皮地先答应了,“好啊,娘娘这的东西很好吃,那我就不客气啦。” 熹妃喜出望外一把搂住她,“就这么说定了,本宫一会儿就和皇上说去。” 零泪乖乖任她抱着,趁她没看见,朝弘历做个鬼脸,以后他老娘就是她靠山,看他怎么欺负她! 弘历惊异的瞪大了眼,额娘居然有心要认她做女儿!那她岂不是要成为自己的妹妹了。他欲哭无泪地干笑几声,早知道就不该招惹她,这下要被缠上一辈子了。 用过午膳,熹妃拉着零泪坐在窗下的长榻上闲话。女人家的梯己话,弘历也插不进嘴,只得无趣地站在窗边望风景。熹妃的贴身宫女秋浓捧了新沏的普洱过来,零泪抿了一口,实在喝不惯这些浓浓的茶。好在后面的宫女又拿了几盘精致的小点心,沁香软糯的江南小点,甚是合她的胃口,明明才吃得肚撑,可还是忍不住捻了块入口。 熹妃慵懒地靠在枕垫上,笑而不语地望着零泪,这样不受约束、随心而欲的性子,确实很像陈氏,看来,陈氏这些年待她应是不错的,不仅是宠爱有加,更是宠得有些不像样子了。如此甚好,至少说明孩子这些年过得很好。 零泪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禁咧嘴一笑,端起碟点心盘子,硬是挤坐到她身边来,边吃边道,“我来之前还担心,宫里人不好相处呢,没想到熹妃娘娘待我这么好,简直比我亲娘还要亲。” “傻孩子,我本就是……”,熹妃欲言又止,只是抚了下她额前刘海,柔声道,“我只有四阿哥这一个孩子,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老天爷或许怜惜我,这不,就把你送来了嘛。” 零泪也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颇为微妙,同样是毫无血缘,眼前的熹妃却要比陈夫人让她感到亲切许多,她早已忘记生母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应该也如熹妃这般吧,温柔慈蔼,事事为她考虑……她把头轻靠进熹妃的怀里,深吸口气,只想闻一闻妈妈该有的味道。 熹妃一愣,即便是弘历小时候也没这么亲密地和自己撒过娇,柔荑的手不由轻抚着她的额面,心肝肉地紧紧抱住,生怕她又会从自己怀里不见了。 弘历一旁瞧着,惊诧的眼睫扑闪了几下,眼中似乎还有丝嫉妒。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她们是亲生的母女呢。熹妃从小对他就严格管教,他一直以为额娘要强好胜,所以凡事都要他永争第一,害得他这些年累死累活地,好不容易得了皇阿玛的夸奖,可她依旧面无半点欢颜,何曾像待零泪这般温柔地待过自己呀!他实在看不透,这个陈零泪到底哪点好,让额娘和傅恒都这么喜欢? “额娘,儿臣瞧时候也差不多了,苏培盛那边应该已经把她的住处收拾妥当,儿臣先带她过去,明日再来请安”,弘历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几乎是把她从榻上生拉硬拽下来。 熹妃缓缓点头道,“去吧,若是少了什么东西,就差人告诉我,我让奴才备好送去。” “好啊”,零泪刚想开口说,把碟子里未吃完的点心打包带走,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弘历一句“儿臣告退”,扯过她的袖子硬生生给拖了出去。 第14章 初涉宫闱(1) 到了天地一家春的宫门下,零泪立刻不悦地甩开他的手,撇撇嘴道,“你着什么急啊,我还要……” “还要什么?”弘历阴沉的脸紧紧靠近过来,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黑色的眼睛里含着几分恼怒,“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告你啊,以后离我额娘远点,让我知道你再死皮赖脸地缠着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哦~~”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对上他咄咄的俊眸,惊奇的发现,原来他有……恋母癖! “听见了没有啊?”他用手狠狠地敲她的额面,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女子。 “听到啦”,她露出一脸的嫌弃样,耸肩道,“我是无所谓啦,不过,要是你娘上赶着要缠我,那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他喉口滚了滚,真想骂她句“不知羞耻”,也不知道她到底施了什么法术,把他额娘哄得心花怒发的,竟会对她心肝宝贝似地疼爱,心里笃定,这臭丫头绝非善类,以后要更加小心才行。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住处”,他慢慢转身,弹了弹长袍的衣襟,再抬眼时,全不见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双手交负于身后,面带潇洒的笑容,拿出翩翩公子该有的气度风华,信步朝前走去。 大师啊!她差点想要为他鼓掌叫好,这脸变化之快,她甘拜下风。等出了宫门,她才霍然明白,他之所以如此判若两人,原是一路上有大批的宫女纷纷拜倒在他风神俊秀的容颜下,花痴得恨不得立刻就扑上来。她略略点头,这人的偶像包袱背得够重,也不怕压死他。 沿着长廊向下,方转过一处转角,就看到不远处的一片万竿翠竹林,绿满遮天的林间,一道曲幽小径折折叠叠,直通向林后的一座四面八角的小楼。他俩穿过竹林来到院门口,苏培盛早已领了一干奴才恭候着。 “都收拾好了?”弘历随手捡了片竹叶在手里把玩。 苏培盛笑道,“回四阿哥,皇上早就吩咐过了,内务府的人岂敢怠慢,收拾得干净着呢,保准让零泪姑娘住得舒舒服服。” 早就?弘历的手不由顿住,转头看了零泪一眼,难道皇阿玛早就打算让她住进园子里来?顿了顿,又扬眉对她笑道,“零泪姑娘觉得此处如何?” 她懒得看他虚头滑脑的伪笑,打个哈欠,“将就着住吧。” 他脸色一僵,说得好像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勉强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继续挤出笑容,“这里名叫‘竹子院’,离我的‘莲花馆’很近,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差人去找我。” 她一脸疲倦地点点头,瞌睡虫蠢蠢欲动,边睡眼朦胧的往里走,边随口问,“我住哪间屋子啊?” 弘历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没有跟进去的打算,“要奴才们带你进去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待她回话,说完转身就走。陪这么一位主儿比他读一天书都累心,他也得早些回去,沏壶香茶,躺在榻上,好好歇会神了。 苏培盛深感他的辛苦,颇为同情地目送他离开,“到底我的床在哪儿啊?”身后传来零泪不耐烦的声音,他赶忙跟上去,一一向她介绍竹子院里的情况,又将内务府拨给她的奴才介绍给她。 零泪有点吃惊,居然派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供她差使,是要让她这寄生虫当得彻彻底底吗?“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他们伺候”,她决定还是自食其力比较好,省得将来回去成了“废人”。 苏培盛为难道,“这可不行啊,他们都是皇上亲自挑的人,姑娘不要的话,岂不是怨皇上挑错人吗?” 这顶大帽子扣得她差点没站稳,不亏是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说话一针见血。她佩服地看他一眼,“好吧,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宫女留下,太监就算了,我不习惯。” 苏培盛暗暗苦笑,礼尚往来,她也不客气呀,摆了摆手,让两个太监先退下,又道,“皇上说姑娘今天也累了,明日再和姑娘一同用膳。” “嗯”,她又打个哈欠,困得眼皮打架。 “姑娘休息吧,我告退了”,苏培盛向两个宫女使使眼色后,便转身离开了。 零泪抬脚直奔西侧内室,把鞋随意一踢,躺在床上倒头就睡。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什么,附身将她的鞋子拾起,整齐放在脚踏上后,便静静候在了床边。 许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她心心念念的满汉全席啊,终于在梦里得到实现。她坐在摆满各式山珍海味的长长饭桌前,不停地吃啊吃啊,刚感叹了句“今日这胃口真是出奇地好”……却没想一支利箭猛地洞穿她的胸膛,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惊呼着从梦里醒来。 “姑娘,你没事吧”,两个宫女,一个忙着为她擦汗,一个忙着为她抚胸,她好半响才回过神,眼神茫然涣散地望着她们俩,“你们是……” “姑娘忘啦,奴婢剪春。” “奴婢是花笺。” 零泪拍拍胸口,可不是得做恶梦嘛,搞半天她身边有两把“剑”啊。她穿好鞋下地,拿起剪春捧过来的茶碗,喝了口,压压惊。她长这么大也做过不少恶梦,可每每醒来就会忘得干干净净,唯独这次却是记忆犹新。凶兆啊!她挑眉,看着窗外的月色,若有所思。 剪春与花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啊,不会是要有什么血光之灾发生吧”,她心不在焉道。 “啊”,两宫女一听,均是吓了一惊。 她又忽地眯眼笑了起来,“你们不如去杀只鸡应应景吧,正好我也饿了,可以弄个麻油小烤鸡吃。” 杀鸡?在深更半夜时?两宫女想到这一幕都是一哆嗦,这位新主子的口味是不是也太……太重了点。 院子里点了一堆火,柴禾是就地取材的,阵阵竹叶清香随着火光飘动飞散,馋得零泪不由得吞吞口水,用毛刷在已经烤得半熟的鸡背上又抹了一层酥酥的麻油。肉香四溢直让人垂涎欲滴,剪春与花笺忍不住也围蹲在火边,咧嘴笑道,“姑娘,这烤鸡看着都好吃。” “那是当然”,零泪颇为自豪地昂着头,想她做杀手时,派给她的任务多数是荒郊野地里搞伏击,她要是不练就点做野味的手艺,人生就了无乐趣了,不禁得意洋洋道,“等熟了,让你们都尝尝,不是我吹,宫里的大厨都做不出这么棒的味道。” 两宫女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小年纪,听她这么说,顿时眼里放光,笑呵呵地点头谢赏。 “火不够旺了,你们谁再去抱点叶子过来。” “我去”,花笺兴奋地一路小跑去院外竹林,抱了一满怀的竹叶子回来。 零泪随手抓了一把扔到火里,火光再次烧旺,她美滋滋地哼着小曲,等着烤鸡出炉,眼瞅着差不多快熟了,她最后又抓一把叶子进去,可这次的火却蓦地急窜而起,她来不及躲闪,一下子燎着了额际的刘海。 宫女见状,赶忙去救,好不容易扑灭了火,却看到零泪的刘海已烧焦了一半,面上染了一层厚厚的灰黑,完全看不出容颜。 她呆坐了半响,惊魂未定地长舒几口气。刚才院子里明明没有一丝风,火绝不会自己突然烧着,她眼珠子碌碌转了几下,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她才住进来第一天啊,就有人已经嫌她碍眼了。她张开黑眸,捕捉到两个小宫女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心里虽有怀疑,却神情自若道,“没事没事,你们去给我打盆水,我洗洗脸。” “是,是”,两人手忙脚乱地都跑开了。 待到她们走远,零泪起身,在未烧尽的竹叶堆里翻了翻,果然找到异样,她拿起一片油滑的叶子在鼻前一嗅,诧异地脱口而出,“煤油”。忽地想起一事,那日在猎场,弘历也曾被困火中,她当时在周边也发现了一滩油渍,莫非是同一个人所为?害害未来的皇帝还说得过去,可她又没碍着谁。 匆匆洗完脸,剪春在给她重新梳理头发,刘海卷上去尚能藏盖,但鬓角烧焦的碎发却是麻烦,“这可怎么是好?明日姑娘还要去见皇上呢”,剪春急得额头已是一层细密的汗。 零泪倒是饶有兴致地摆弄起妆匣里的小工具,惊奇于古人梳个头居然还有这么多法宝。 这时,花笺引了弘历进来,弘历当头对她就是一番奚落,“你也太胡闹了,深更半夜居然还玩火,幸亏是烧了头发,要是烧了脸,可怎么办?” 零泪皱起眉头,看着镜子里的他,不悦地撇嘴道,“你也说是深更半夜啦,这么晚往女孩睡房里跑,我名节受损事小,你堂堂四阿哥被当采花贼就不好啦。” “你”,弘历被他气得一时语塞,他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人扰了清梦,他还无处说理呢,没好气道,“也罢,等下次你烧死了成了灰了我再来,这下总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吧。” 居然敢咒她!她当即一脚飞踹,虽不致将他踹飞出屋,却也让他差点跌坐在地,“快滚,少来招惹姑奶奶我”,要不是在猎场遇到他,她何至于跑到这儿遭人算计,想起这些她就更来气。 “陈零泪,你疯啦——”他肝火大发地怒吼道,被个女人大呼小叫,还拳打脚踢,绝对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啊。 生怕这两人真会打起来,剪春赶忙出来挡在中间,“是奴婢不对,擅自让花笺去找四阿哥,姑娘要怪罪就怪奴婢吧。” 是该怪她,多管闲事!零泪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剪春是不是就是那个要害她的人啊。可转念一想,她把弘历叫来,正可以向外面的人传达一个信号,这竹子院不仅与莲花馆挨得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也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也就是告诉所有人,这里是四阿哥罩的,别人休想乱来。 零泪微微侧目看她,也是,她与花笺都是皇帝亲自挑的人,不可能会害自己啊,摆摆手道,“算了,你也是好心”,转头睇向弘历,夜凉如水,人家从被窝里爬出来看她,也算仁至义尽,她拨动几下被烧焦的鬓角,笑吟吟道,“我刚刚差点毁容,难免心情不好,四阿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啦。” 要不是念着皇阿玛的嘱咐,他早就还击了,以他尊贵无比的身份,还要对个小丫头忍气吞声,简直是莫大羞辱,他心里打定主意,等哪天皇阿玛对她厌烦时,他非要折磨死她不可。 零泪略略抬眼,迎上他眸中变得解恨到有些邪恶的目光,就知道他非善茬,看来,她得另觅一棵大树乘凉了。 第15章 初涉宫闱(2) 五更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零泪郁闷地坐在梳妆台前,昏昏欲睡却还得忍受着古人繁琐的觐见前准备。剪春脑子还算活分,用掺了玫瑰露的墨汁把她被烧焦的鬓角染黑,又抹了厚厚一层茉莉发油,任谁也发现不了昨夜留下的痕迹。待妆扮妥当后,零泪懒懒瞄了眼镜中的自己,登时吃惊地清醒过来,镜中的她一头长发低低的挽成堕马髻,身上鹅黄衫子葱绿百合裙,将本就亭亭玉立的人,衬得更加姿态袅娜,容貌美丽。她不禁摸摸自己的脸,这真的是她吗? 弘历坐在花厅,边饮茶边等她,见人出来,刚要不耐烦地埋怨几句,可才抬眉却是面色一滞,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真是人靠衣装,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收拾起来,还是……还是挺能入他的眼的。 尽管不太适应自己的这身打扮,但看到他眼里满是欣赏的光彩,零泪还是得意地扬起嘴角,“走吧”,说着,就大步流星毫无美感地往外走。 呃……他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无奈地摇摇头,本性难移,本性难移啊。 才走到九州清晏殿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苏培盛进去禀告了一声,熹妃便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只顾拉了零泪的手往里走,全然把行礼行了一半的弘历晾到一边。 他嘴里微微发苦,一向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可他这个老娘怎么偏偏是把自己儿子给忘了呢。 “四弟,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啊”,三阿哥弘时站在近门处,微笑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略有意外道,“原来三哥也在啊”,那想必齐妃一定也在里面了。看来,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无奈硬着头皮往里走。 一进屋,就看到熹妃献宝似地把零泪介绍给齐妃,齐妃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赞这姑娘如何如何的好,弘历边上听着,忍不住冷冷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皇上,咱们刚才说的事儿可还算数?”熹妃冷不丁回头问皇帝。 雍正眯眼笑道,“这是自然。” 齐妃以帕掩嘴,也笑道,“恭喜妹妹,得了这么个好女儿。” 女儿?零泪听得一头雾水。 熹妃满心满意的欢喜,一把搂住她,“皇上已经答应我收你为义女,以后你可得喊我一声额娘了。” “啊?”零泪惊异地看着她,昨天不过是随便说说,怎么还玩起真的啦。 雍正同样高兴地笑着,当即唤了苏培盛去内务府宣旨,半点让她拒绝的机会也不给,“以后零泪便是格格了,让内务府按照多罗格格的规格操办,把赏赐的东西都送到竹子院去。” 多罗格格?这个大馅饼砸在零泪的头上,直把她砸得眼冒金星,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不禁怀疑是不是早上起猛了,现在还在癔症?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疼得她差点喊娘。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突然得让她完成跟不上节奏啊! 弘时向皇帝和熹妃道了喜,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弘历,“四弟,好福气。” 是好丧气吧!他还以欲哭无泪的表情。 半响后,零泪终于缓过神,她不能就这么任由摆布,是时候该宣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她清了清喉咙,掷地有声道,“能成为格格,我无限荣幸,但我住进圆明园总共也没两天,就从一个臣子之女,变成金枝玉叶,这让外人知道了,难免会说闲话吧。”最重要一节是,成了格格,就多半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还不想红颜薄命呢。 雍正锁眉深思片刻,“也是,这事确实有些唐突”,忽的一拍手,唤进一个太监,“传朕旨意,陈秉之为官清廉,守正不阿,乃吾朝骨鲠之臣,特赐孔雀花翎,擢升为山东巡抚,不日上任。其女陈零泪则接入宫中,由熹妃收为义女,代为教养,赐封多罗格格。” “是”,太监得了旨意,赶忙去宣。 就这样,零泪莫名其妙地成了格格,她正郁闷地走出九洲清宴殿,就觉得一杆奴才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她吸吸气,忍下心中不快,她现在是主,他们是奴,再这么看她,她就把他们眼睛都戳瞎,谁让她新“主”上任,三把火呢。 “格格,请留步。” 她回头,正看到三阿哥弘时站在她身后,温和有礼地问,“格格是打算回竹子院去清点一下内务府送去的赏赐吗?” 说得她好像多贪钱似的,她白他一眼,对这个长相澄俊的三阿哥就是没好感!当然,他那个四弟也不是啥好东西。唉,爱新觉罗家怎么竟出这种货色。 “咦,零泪格格是在跑神儿吗?”他微微侧目道。 她立刻回神,双手交叉环于胸前,冷哼,“你左口一个‘格格’,右口一个‘格格’,叫得还真是亲呢。” 弘时薄唇轻抿,一拂袖,颇为潇洒地展开一直藏于袖口里的象牙骨十八折纸扇,边摇扇边笑道,“以后你我便是名义上的‘兄妹’,我怎么能不亲待格格呢!” 这么肉麻的话,零泪听得身上直泛鸡皮疙瘩,快走几步下了殿前台阶,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后,才回头对他道,“谁是你妹妹啊!别胡乱认亲戚了!” 他似是感叹般的喃喃,“也是,零泪格格和四弟走得比较近一些。唉,于女人缘这种事上,我是永远比不得他啊。” “也不尽然”,弘历突然从殿门处冒了出来,听到弘时的话,不由感慨的摇摇头道,“这缘分也分良缘与恶缘,三哥为人纯良,自然结的都是良缘,而我,唉,也不知这两天得罪了哪位煞星,恶缘缠身,怎么甩也甩不掉啊。” 一道黑线划过零泪的眼角,骂人还拐弯抹角,他虚伪得也真是够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零泪很眼熟,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弘时嘴角微微一动,浮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是嘛”,她昂昂脖子,不想被他看出心虚,“我长了张大众脸,丢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 “哦”,他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一番,又用手掌遮住她的口鼻,忽然就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可能真是我记错了。” 她目光闪烁地对上他精明透彻的眼,刚刚谁夸他“为人纯良”来着,那人是个傻子吧?实在不想再和他们多做纠缠,她一抱拳,“告辞”,转头就走了。 留下他兄弟俩人,稍一愣,而后又相视而笑了。 内务府动作一向麻利,零泪前脚才回竹子院,册封的赏赐后脚就送了进来。宣读册文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像催眠咒一样,让她听得昏昏欲睡,连打了几个哈欠后,终于捱过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可太监又捧起一本账目,开始一一念起了起来,这下,她彻底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沉的眼皮,歪在椅子上睡了起来。 “……格格,格格……” “嗯?”依稀感到有人在摇她,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看到剪春附在她耳边小声地叫,她不耐烦道,“干嘛?” 剪春用手指指正一脸表情尴尬的太监,她揉揉眼,强打精神道,“行了,东西都放那儿吧。” 捧着托盘许久的太监们,双臂早已酸疼,如蒙大赦地放下东西后立刻就跑了,宣读太监无奈撇撇嘴,头回摊上这么个不懂人情的主子,只好自认倒霉的闷声也走了。 “格格,你应该随便赏他们点东西才是,他们虽然是下人,可难免将来不会存着坏心眼,暗地里给格格使绊”,剪春好心提醒她。 零泪想了一下,这点场面上的事儿她还是明白的,但心里却极反感,冷哼了一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即便是寄人篱下,她也不能让人随便骑到自己头上,更何况是下人。 剪春摇摇头,知道劝也白劝,叫来花笺,两人将东西一一记录搬入了库里。 圆明园里突然平白多出一位格格,立刻如石落平湖激起千层浪,成为了园子里最大的新鲜事。不管是后宫的主子奴才,还是前朝的大小臣工,忍不住都会聚成一堆,闲聊着要念叨她名字十几遍,害得零泪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在给熹妃请早安时,就连连打喷嚏,阿嚏—— “格格不是受凉了吧”,剪春取过披风为她披上。 零泪用帕子擦擦鼻涕,她哪里是受凉,明明是上火才对,而且是肝火大旺。天天晨昏定省,赶场似地请完这个安,又去给那个磕头,她这格格当得既不风光又很伤身。 “本宫瞧着脸色也不好”,熹妃以关切的眼神凝视着她,“多半是水土不服了吧,我让人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她强颜欢笑道,“我那有那么娇贵,就是……每天起得太早了,不习惯。” 熹妃轻怔,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啊,那以后你中午过来陪我用午膳就好,不用来那么早了。” “可还有皇上那儿?”零泪小嘴一撅,都不见他几个儿子这么殷勤,偏偏她这么倒霉,被皇帝点名要天天去报到。 “傻丫头,皇上那是疼你,一天见不到就想得慌啊”,熹妃捂嘴笑笑,“也罢,你要是觉得辛苦,我找个机会和皇上说说,免了你的请安吧。” “好啊好啊”,零泪狂喜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她,“还是娘娘最心疼我”,只要不用早起,让她干什么都行。 熹妃宠溺地一戳她额头,“你这丫头啊……” 这时,秋浓进屋禀道,“娘娘,苏培盛来了。” 熹妃让他进来,苏培盛恭敬地上前给她和零泪行了礼,才道,“陈秉之大人明早就要启程到山东赴任,特向皇上请旨,想要格格去送一送,皇上已经同意了。” “嗯”,熹妃垂下眼,没有感情地应了声,“知道了。” 苏培盛没再多说,跪安后便走了。 “秋浓,你也去备份礼,算是本宫谢谢陈夫人这么年对多罗格格的照顾”,熹妃淡声道。 零泪越听这话越觉得古怪,可抬眼瞧熹妃的脸色似有不悦,知趣地闭嘴没说话。用过午膳,从天地一家春的宫门出来,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不知不觉竟走错了路,剪春跟在身后小声提醒道,“格格,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回去呀”,她回头看她一眼,这才意识到方向走反了,刚要掉头,却迎面瞥见一片碧波千顷的后湖,不由负手站在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她一直隐隐觉得陈夫人似是故意隐瞒了什么,她最讨厌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是在牵扯到自己小命的时候。她还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剪春,走,咱们回竹子院。” 第16章 初涉宫闱(3) 虽然已住进圆明园几日,但属夜猫子的零泪一直没能适应早起,大清晨,她站在竹子院的门口,没睡醒地揉揉眼,一个劲儿地抱怨,古代人是没啥夜生活,可也没必要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吧,她困得连打几个哈欠…… “给格格请安。” 抬起昏昏欲睡的眼,她看到傅恒袭一身银白云锦的侍卫官袍,平日里惯常冰冷一片的英俊面容,此时却微挑起眉眼,眸带一丝隐匿得极好的浅笑,与她相望。 零泪痴迷了似的的凝视着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都说美人如花,而他就是一株冷澈灿霜的雪中白梅。 “格格”,见她似在出神,他轻咳了一声。 她忍不住笑颜灿灿地靠近过去,声音清亮,“傅大侍卫,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呀?” “皇上命我护送格格前去……”被她深深注视,他颇感不自在,微低下头,才继续道,“陈大人在驿馆等着你呢。” “好啊,咱们走吧”,她突然觉得心情不错起来,负手几步小跳着出了竹子院的门。 ………… “你不是御前侍卫吗?为什么我每天去给皇帝请安,都没有看到你?你年纪看起来不大,怎么就当这么大的官儿?你武功不错,哪天找机会咱们切磋切磋?你……”一路往大宫门走,她就像个八卦记者围着他不停的问,他已对她的喋喋不休习以为常,边简短地回答她,边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大宫门外,马车早就静静候在那里。傅恒扶着她上了车后,抢过车夫手上的缰绳,“我来赶,你回去吧。”车夫愣愣地让到一边,什么时候瞧见过御前侍卫亲自赶车啊。零泪不愿自己呆在车内,就坐在车辕上,继续和他聊天。虽然,多数是她负责说,他负责听,可一路下来,谁都没觉得烦。 身处在这陌生的世间,他似乎是唯一令零泪放心之人,短暂相处,她发觉,他没有利欲算计,也没有存着坏心来接近她,更不会跟她玩些勾心斗角,他仅仅只是尽责护她周全,再无他念。正因如此,她反而愿意与他亲近,无论是嬉笑怒骂、挑衅斗嘴,哪怕他毫无回应,她也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她瞟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我住在园子里的第一天,遇到件事儿……” 傅恒扭回头看她,见她脸上神情凝重,便隐隐猜出发生了什么,她身份特殊,在皇家之内太过扎眼,况且她天性率直,不懂与人虚与委蛇,今后少不了会遇上麻烦,不由委婉道,“其实,你现在是格格,可以向皇上请旨,派几个侍卫守护竹子院的。” 她又瞄他一下,当然听懂他言外之音,忍着笑,明知故问道,“就算派了侍卫又怎样,我都不认识,万一他们是被人收买,晚上趁我睡着一刀抹了我脖子,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一定要让他把话说这么直白嘛,他面露尴尬地低着头,“我可以做你的侍卫……” 零泪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枉他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没想到脸皮这么薄。她很不客气上手捏了捏他棱角分明的双颊,惹得他面红耳赤,立即把头压得更低了。见他如此害羞得可爱,她笑歪地靠在他身上,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猫儿似地在肩头蹭了蹭,“就这么说定了。你这人还真是仗义,我赶明得在皇帝面前好好夸夸你。” 他帮她可不是为了向皇帝邀赏,略有不悦地推开她近在咫尺的脑袋,闷声道,“你好歹也是个格格,这么没规没距,小心被人家看到说闲话。” 居然又给她摆臭脸看,她狠狠剜他一眼,等他成了自己的奴才后,看她怎么好好修理他,走着瞧…… 马车缓缓来到驿馆,陈秉之一家已收拾妥当,在前门处正等着她。零泪身手灵活地跳下马车,脚还没沾地,有块粘人的“膏药”就贴了上来,浓浓的脂粉香熏得她连打几个喷嚏。 “姐姐,我就要走了,瑶儿会很想你的,姐姐是不是也舍不得瑶儿啊!” “是啊是啊”,零泪撇撇嘴,这丫头缠人的功夫真是与日俱增啊,“你以后要替我承欢膝下哟”,嫌弃地一把推开她——别缠我啦,快缠你爸妈去! “你早晚有一日也会回家的”,陈秉之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意味颇深。 咦!她微怔,愣愣地看他,怎么突然觉得他高深莫测起来,讷讷,“陈……父亲一路顺风。” 陈秉之点了点头,又向傅恒拱手告辞后,便先出门,让她们娘三儿话别,傅恒知趣地也跟了出去。 没了外人,陈夫人才牵过她的手,走到僻静处,小声叮嘱,“宫中日子不好过,你要事事小心。虽然皇上必定会对你宠爱有加,但你也不能侍宠成骄……” “知道啦”,她懒懒应着,才入宫第一天她就知道,这火炕不好跳。 “还有……”陈夫人迟疑片刻,又道,“熹妃应该对你很好,不过,你也不要和她过分亲密,毕竟她只是你的义母,亲生手足尚且会不顾至亲之情,何况你们这种关系。” “哦”,她心不在焉地哼了声,仿佛没有在听陈夫人的唠唠叨叨。反正无论陈夫人说了什么,都是藏着掖着一些秘密,她追问也无用,索性就应承道,“你放心吧,我零泪其他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 陈夫人听她这样说,微微笑了笑,“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是和我年轻时很像。” “是嘛”,她摸摸鼻子,掩去一脸的怀疑,这女人给她的印象就是冷冷淡淡,年轻时一定是个难搞的冰山美人,心里不禁好奇陈秉之是怎么娶到她的? “姐姐”,婉瑶拉过她的手,拽到一旁要和她说悄悄话,“那个……那个……” “哪个啊?”零泪不耐烦地瞪着她。 “就是……”婉瑶吞吞吐吐道,“姐姐别再像上次那样欺负三阿哥了……” 零泪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噎住,又依依不舍又哭天抹泪的,原来都是前戏,重点其实在这儿呢。她犹豫是不是该成全一下少女思春之心,换她出苦海呢? 婉瑶看她一眼,声音几不可闻,“姐姐不要误会,我就是觉得三阿哥没那么坏,姐姐应该和他相处融洽些。” 没那么坏?零泪又好气又好笑,一面之缘,就被迷得开始胳膊肘往外拐,将来要是真和那个三阿哥扯上关系,这小丫头岂不是会六亲不认!但转念一想,似乎弘时没什么好下场吧。她身为姐姐,看来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否则将来成了少寡也确实可怜。 “我和三阿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招惹我,我绝对会对他客客气气”,她笑笑敲了下婉瑶的脑门。 见她答应了,婉瑶这才松了手,嘴角含羞地回到陈夫人身边去了。 看着小丫头在亲娘怀里又恢复一脸稚嫩笑容,零泪觉得还是不要过早担忧了,说不定这年头的姑娘都是花心泛滥,过两天就移情别恋了。 陈秉之派人进来催促着要启程了,陈夫人不放心地又叮嘱她几句,总之就是一个意思,让她韬光养晦,凡事绝不强出头……还有完没完啊,零泪撇撇嘴,难道非让她当个缩头乌龟,这个“娘”才肯安心! 好不容将他们送上马车,零泪站在门口长长舒了口气,傅恒一旁看了半天,实在搞不懂这一家子,说是送行,怎么一点离别伤感也没有。直到马车渐渐远去,他才难得好奇地凑了过来,“你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吧?” “你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干巴巴地。 他观察着她脸上神情是否有变化,再度开口,“似乎陈二小姐和父母更亲近些。” 她深深叹了口气,充满疲累,“你应该明白呀,向来少子得宠。你不也是家中最小嘛。” 是这样吗?傅恒沉默一会儿,轻轻嗯一声后,道,“不过你比陈二小姐有福气,你还有皇上和熹妃疼爱呢。” 她暗暗冷笑,这样的福气她愿意免费送人,唉,事已至此,她只能尽职尽责地演好她的“陈大小姐了”。 秋风拂面,她缩了缩肩,半眯起眼扫过街道,晨市已起,喧闹的叫卖声暂时让她忘了前途的迷茫,她笑着回头对他道,“我入京后就直接进了圆明园,还没有好好逛过北京城呢。咱们先别回去了,你带我去玩一玩吧。” “好”,他毫无犹豫地点点头,浅笑道,“我带你去吃这里最有名的豆花吧。” “那还等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拽着他就往前跑去。 第17章 小小女子(1) 晨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豆花摊子就摆在路边,零泪一直半蹲在火炉旁守着,眼珠子骨溜溜地往锅里乱瞄,香气溢溢扑满面,她眯眼边笑,边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先偷尝了一勺,一脸满足到快要飘上天去了。 这样看似随性的姑娘,也有很孩子气很天真的一面,让独坐一旁的傅恒不由轻轻一笑。 豆花终于出锅了,零泪迫不及待跑回座位上,一手抓筷子一手抓勺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满满一大碗的豆花被端上桌。来了、来了……她深深吸了口香气,真是人间美味啊!埋头连吃了几口,美中稍有一点点的不足,见桌角还摆着一小碟红红的辣子油,就舀了两勺进碗,之后又舀了两勺,傅恒怕她辣到,赶忙拦住她,她小嘴一撅,“放点辣子吃起来才带劲儿嘛,你也来点”,说着,就朝他的碗里也放了两勺。 傅恒拿她没辙,就抓起勺子也吃了一口,可突然细长的眼暴瞪开,额头汗珠频频,俊俏的脸上表情颇有些狰狞,零泪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直觉摸向茶壶递给他,他连灌了几口,好不容易回过劲儿,张嘴第一句就是,“怎么这么辣!” “是你没用才对”,她打趣地拍拍他的背,“这种程度都忍不住,将来等你去了四川,岂不是得活活饿死在那儿。” “我去那里做什么”,傅恒又漱了漱口,冷脸赌气道,“冲你放的这些辣子,我一辈子都不去四川。” 她嘿嘿笑了两声,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哟。” 傅恒却没有回应她,目光出神地睇向不远处的一个女子。零泪奇怪地回头一瞧,登时火大,居然当着她的面就敢偷瞄别的女人,猛力敲了下他的脑门,“果然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傅恒突然一把按住她,沉声说道,“格格先自己吃会儿东西,我去去就回。”说完,起身就朝那个女子追了过去。 她哪里坐得下去,能入得了这根榆木疙瘩的眼,她要不去亲眼瞧一瞧是何方美人,岂不得后悔一辈子!刚要跟上去却被摊主急忙拦住,她东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翻出几个铜板丢在桌上,再要去找人影时,傅恒早就不见了。 “臭小子,见色忘义”,她气得又是跺脚又是骂人,在街上来来回回兜了几圈,却始终没找到他的人影。她走得累了,也没心思再找下去,就背靠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不过,她越想越生气,他凭什么丢下她去追别的女人,她好歹是个格格,他这叫……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忽然,大街上人群混乱起来,喊叫声由远及近,她好奇地抬眼看着街头,一匹发了疯的烈马在撞翻无数摊子后,直接朝她这边狂奔了过来。她惊跳地躲到树后,可不想无辜遭殃。 不远处有人似用尽全身力量哭叫着,“娘,娘”,她回过头一瞧,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正站在路中间,眼瞅烈马就朝他冲了过去,她急得大叫,“快躲开啊”,那孩子还是不停地哭,她急得挠挠脸,多年的杀手生涯,她唯独缺的就是救人的经验啊,她咬了咬牙,人生总有第一次…… 一道飘逸的白影如凉风般从她身边飞过,她揉揉被风吹迷的眼,看到他动作极快,将小孩搂入怀中,飞掠而起,将将躲开。是傅恒?她立刻笑吟吟地挤身凑过去,围观的人群也一阵阵欢呼叫好声,他只浅浅一笑,把孩子还给母亲后,自己则从袖中掏出柄折扇打开轻摇,一副意态风流,清逸脱俗的模样,让零泪瞧着脸色马上又黑下来,嘴角一阵抽搐,人家穿白衣,他也穿白衣,他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东施效颦”一句嘛! 他笑颜朗朗地朝她走过来,“格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她眸光带冷落在他的脸上,“三阿哥不是也一个人嘛。”该出现的没了人影,不该出现的却偏偏在她眼前晃。她的心情此刻很糟糕。 弘时皱眉,“格格似乎很不喜欢我?” 不是似乎,是非常。她闲闲道,“这世上哪有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呢,要真是有,那肯定是个妖孽。” 他笑而不语地摇着扇子,这伶牙利嘴的功夫,他之前可是领受过的。顿了片刻,才轻声道:“确实没必要理会那些无关的人。但是,我在乎的人,我必会尽力让她喜欢我。” “哦?”她眯起眼,嘴角挤出笑容,“那我对于三阿哥来说,一定是无关的人。” 他苦笑着一摇头,“恰恰相反。我是很在乎格格的,可格格却视弘时为无关之人,这让我倍感失落啊。不知格格能否给个机会,让你对我的印象改观呢?” 零泪闻言,很不解地看着他,她不过是个大臣之女,脸上贴点金,也勉强算个假格格,他这么费尽心思地讨好她,到底为的什么?莫不是他喜欢她?呃……最好不要,她还不想夜夜恶梦缠身。 “三阿哥贵人多事,我哪里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况且,我是和傅恒一同出来的,他去办点小事,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眼光四处扫扫,傅恒追女人也追得太久了吧,别是乐不思蜀,把她给忘了? 他也左右看看,并未见到傅恒,就又回身对她笑道,“格格一个人在街上,总是不太安全,不如我陪你逛逛,反正这条街也不长,待会儿傅恒回来时很容易能找到咱们。” “这……”,干等实在无趣,她抬眼瞄瞄他,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还怕了他不成,昂头道,“好啊,走吧”。 弘时在前面带路,好心挑些卖女儿家小玩意的铺子让她逛,可她却不怎么领情,反而对古玩字画更感兴趣,她也并非是真懂,只是上手一摸这些东西,就仿佛觉得有无数银子在手指间流过。 “原来格格好这一口儿”,弘时讨好地从古玩架上取下一只汝窑荷叶茶碗,“这个如何?格格要是喜欢,我可以买下送给你。” 她嫌弃地白他一眼,“颜色不青不白的,拿来布置灵堂到是合适。” 弘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北宋的名窑啊,竟被她说得一文不值,好歹也是几千两银子的……。 她忽然露出几声贼笑,趁他不备,一把抢过茶碗,“算了,三阿哥送的东西,即便再不怎么样,我也得收着啊。那个……老板,找他拿钱啊”,把碗往怀里一揣,目不斜视地出了门,看都不看旁边那人几乎要气炸的表情。 望着她蹦蹦跳跳的得意背影,弘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深深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头回见有人这么得了便宜卖乖的,比他那个猴精的四弟还可恶。 她停下回身看他,“磨蹭什么呢?我还有好多地方想逛呢。” 他强颜欢笑地点点头,“这就来这就来”,心头滴血地掏出银票递给老板,几千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 又逛了几家铺子后,她兴致越来越浓,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购物狂啊,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想了想,露出小老鼠似的坏笑,因为不用自己掏钱啊。回头看着已沦落为跟班的弘时,讪讪笑道,“哎呀,三阿哥,你说,我是不是买的太多啦?” 他微微笑了一笑,似是不介意地点点头,“买的是有点多,不过只要格格高兴,买再多也是值得的”。可当她转回了头,他的脸又立刻臭得连杀人的心都有,想起老四曾说她是煞星,根本就是低估了她的战斗力呀!但暗骂归暗骂,他还是对她不肯松懈,能让他那个出了名难搞的皇帝爹都喜欢的人,绝对不止这点“折腾”人的本事。他咬咬牙,双臂有些酸疼,却仍继续提着大包小包紧跟她身后。 临近中午,零泪也走得累了,抬眼看到一家酒楼,想到自己还没吃午饭,弘时趁机凑过来,劝诱道,“这里的东西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格格不如尝一尝。” “既然如此,那就尝尝吧”,她笑弯眼地看着招牌,春花秋月搂,好名字,抬腿就往里走。 弘时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歇歇脚了。才进到酒楼里,第一眼就看到邻街位子上坐着一熟人,生平绝对第一次,他竟是如此高兴看到傅恒出现在自己面前,刚想过去把一身负累卸给他,却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扭头回看,他顿时惊愕得面色一青,暗暗感叹,真是宁欺小人,莫惹女子。 “傅恒——”零泪看到他与一女子同坐一桌吃饭,气得脱口大叫,“有异性没人性的混蛋!!!” 傅恒连忙截口:“格格!”心虚地看看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怎么有种被当场捉奸的感觉。瞬间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解释道,“格格别误会,我……” “误会?”她冷冷笑着,男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开场白一向如此,她愤愤不平地一把推开他,阴阳怪调道,“傅大人,你好快活啊,一桌子好菜好酒,还有美女相陪。” 傅恒皱皱眉头,正要开口,小二就拐着过来送菜,零泪也不管是哪桌的菜,抢过碟子放到自己桌上,对弘时大声喝道,“人家有美女陪,我有美男陪,你,坐下,陪我吃饭!” 弘时羞恼得直撇嘴,这是拿他当什么啦!看着过来想要抢回菜的小二,不客气道,“干什么?以为我们吃不起吗?”掏出几块碎银砸给他,“去去,把现成的菜都端来,没看到这位小姐饿坏了吗?” 那小二发着抖,唯唯诺诺着,忙进厨房去端菜。 傅恒无奈地摇摇头,搞不懂她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回身歉意地看着与他同桌的女子。那女子却是一直盈盈笑着,还特意来到零泪面前,柔声道,“姑娘是真的误会了,傅大人是想跟我买些外伤白药供军中使用,这么大笔的生意,我自然要请傅大人来酒楼边吃边说了。” 零泪半信半疑地抬眼望她,见她眼眸和笑容都是一片清澈,这才稍微缓了怒色,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他和谁来吃饭,我可管不着”,拿起筷子埋头继续吃菜。弘时见此,也很尽职地坐下来充当陪客。 那女子含笑一福身,向傅恒辞行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至于买药一事,还请傅大人得空时到小店一坐。” 傅恒一直将她送出酒楼的门,才转身回到零泪身边,而她只顾闷声吃菜,一言不发,他也不知她是否消气,只好自觉罚站一边,等着他俩吃完。 第18章 小小女子(2) 这顿饭吃得寂静且压抑,弘时边味如嚼蜡地吃着菜,边抬眼偷偷瞄她,一直困扰他的难题此刻终于得解,怪不得连孔圣人都把女子排在小人前面,真是太难养也! 零泪才不理会别人是否吃得胃疼,风卷残云地扫荡完桌上的菜,倒了杯茶润润口后,慢慢转头看向傅恒,余怒未歇地冷冷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瞧傅恒大人那桌的菜都没怎么动,这会儿一定是饿坏了吧。还好,剩了半碟青椒炒肉,你不嫌弃的话就都吃了吧。” 弘时扬眉,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俩,这算是和好了? 傅恒的表情却很古怪,哪里有肉,明明就是一碟子挑剩的青椒!他为难地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只要格格不再生气,我吃”,拿起碟子,嚼也不嚼,一股脑儿全倒进嘴。本以为只要吞进肚子就不会尝到辣味,没成想,辣火急窜而起,沿着肠子烧遍全身,他紧咬嘴唇强忍着,憋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弘时惊叹得不禁瞪大了眼,万幸万幸,他今天是破财免灾。 零泪嘴巴微地抽动一下,终是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啧啧道,“三阿哥说得没错,这家酒楼的东西甚和我心意,以后咱们可要常来呀。” 常来?是让他也尝尝这干吃青椒的滋味?弘时眯眼赔笑着,心里打定主意,这辈子他都不再来这儿吃饭了。 瞧傅恒已辣得眼中血丝暴绽,她这才心软地倒杯茶递给他,他如蒙大敕地灌了几口,嘴里已麻得没了知觉,抬手摸摸,才发觉自己的嘴唇竟然肿胀起来。一向高冷如冰的人,如今被恶整成这个狼狈模样,让她忍不住掩嘴就是一阵吱吱坏笑。 “格格既然用完膳,咱们就回宫去吧”,傅恒微微一躬身,声音低沉,却含糊不清,显然还在被辣劲摧残。 “是啊”,弘时随声附和,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她点点头,起身向弘时一抱拳,“今天多谢三阿哥陪了我这么久,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啊。” 弘时一愣,这……怎么听起来不是道别,更像挑衅!不由微笑着还她一礼,“这是自然,我会常去竹子院叨扰的,到时格格可别嫌我烦就好。” “不会不会”,她连连摆手,谁让她那妹妹犯花痴,她身为长姐,不知己知彼把他的面具撕下来,怎能让小丫头断了念想。 傅恒将马车赶到酒楼前门,弘时则“好人”做到底,大包小包地搬上车,想起这么多年,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钱都没这一车东西多,并非是心疼银子,而是怎么都觉得这像是肉包子打狗。 零泪拍拍他的肩,笑容灿烂道,“三阿哥请留步吧,咱们这关系,甭客气了。” 弘时虽然嘴角还是噙笑,眸瞳已掩不住有些不悦,“那我就不送了。” 她跳上马车,欢喜地投入自己的战利品里。傅恒对弘时低声道了句,“告辞”,抓起缰绳,赶动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弘时脸上的笑容也僵冷下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有人从暗角处走了出来,对他恭敬道,“三阿哥,你瞧,傅恒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查到又怎样!无凭无据,他也不敢到皇阿玛跟前去乱说”,他转身看她,颔首低眉的容颜正是刚才那年轻女子,他笑着轻弹下她的额心,“凤娘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傅恒吗?” 她笑着一点头,“自然是轻而易举。” ……………… 零泪惬意地坐在车内,随手把玩着她那些新玩意儿,还别说,她挑东西的眼光真是出奇的好,因为哪个贵买哪个,绝对没有错。想起弘时那张泛着青光的脸,她就笑得肚痛,割了他这么多肉,他居然还能忍住,也不得不令她刮目想看,比起那个只会打嘴仗的弘历确实沉稳许多。 突然车子猛地一震,她一下子从座位上跌了下来,“哎呀”,一个摔滚差点就冲出了车,幸亏傅恒及时在外面护住她,她仰头怒瞪着他,“傅恒,你是趁机报复我不成。” 傅恒刚想要解释,可车轮又碾到块碎头,车子再次颠荡,她身子还没坐稳就又要歪掉下去,他下意识地单臂环住她的腰,紧紧抱在怀里,另只手使力拉住马。待车子停下来,他才发觉他俩现在的动作实在有点不堪入目,她半个身子仰躺在他怀里,双手更是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头跳得一片凌乱,语无伦次道,“你……你摔……伤到没有啊?” 她没理他的话,反而是对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大声呵斥着,“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看热闹的人颇感无趣,都各自散了。 她这才从他怀里慢慢起身,坐到车辕的另一边,侧头斜斜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似地轻声,“还以为长得帅的男人品味都高呢,没想到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什么?”傅恒讶然,没料到她气的竟然是这个,讷讷道,“其实……她长得挺好……”发觉她眼神不对,赶忙打住。 “接着说呀!”她狠狠瞪他一眼,“敢做不敢说啊。” 他默默拉起缰绳,继续赶车。 她不依不饶地,死缠着他,非要他说出人家姑娘的身家背景。他被她缠得没辙,瞟瞟四周,咳了一声,低低道,“我怀疑她就是当初驿站里的那个女刺客。” 真的假的?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会是为了维护那女人胡乱编的吧! 他颇感冤枉地小声咕哝,“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那她当时是蒙着脸的,你怎么就认得出呢?”她很想信他,却又忍不住怀疑,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我和她交手时,闻到有淡淡的药味,那味道很杂,不像是久病之人,我便料定她是居身在药店。后来我就暗查了京城里所有的药店,女掌柜的也有几位,不过,她给我的感觉不一般,尤其是她的身形动作应该是有武功的。” 听他分析得句句有理,她瞄瞄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是属狗的吧,鼻子这么灵!” 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继续道,“本来我曾扣住过她手腕上的脉门,印痕一个月内都不会消失。只是,让我去撩一个女子的衣袖确实不太方便,所以至今还不敢太确认就是她……” “你不方便,我方便呀”,她立即跃跃欲试,“走,咱们这就去找她。” 她这雷厉风行的做派,他已是见怪不怪,摆手阻道,“咱们去而复返,她肯定会怀疑的。还是再找机会吧。” 她想想也是,她今日这么让那女人难看,别说是上前撩衣袖,怕是见面都是躲着走呢,“好吧,等我回去跟皇上说让你做我的侍卫,然后咱们再去找她。” 闻及此,他闷不吭声半天,才轻声细语道:“其实,我一心只想着怎样能护你安全,却忽略了这样做会惹来流言风语,要不然……我找个信得过的人……” “你什么意思?”她瞪眼看他,“再多说一个字儿,你试试!” 他迅速瞄她一眼,知趣地立刻改了口,“一切听格格吩咐。” 她满意地眯眼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回到圆明园时,已是夕阳西落,熹妃不放心地派秋浓在大宫门口等着,盼星星盼月亮地总算是看见马车进来了,赶忙迎了上来,“格格可算是回来了,娘娘担心坏了呢。” 零泪跳下马车,拍拍手道,“担心什么啊,还怕我跑了不成。” 秋浓愣了下,随即笑道,“格格是金枝玉叶,宫外面人又多又乱,怕一个不小心磕到碰到不是。” 她不屑地撇嘴道,“你当我是瓷娃娃呀,碰一下就碎了嘛”,她经历过的那些大风大浪要是说出来,还不吓死她。 “是是”,秋浓颔首道,“格格还是先去娘娘那儿请个安吧。” “知道啦”,她懒懒应了声,“对了,马车里的东西你找几个人给我搬回竹子院去”,又对傅恒点点头道,“你今儿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就悠悠地往天地一家春去了。 秋浓目送她离去后,才转身对傅恒微笑道,“今儿辛苦傅大人了”,边说边掀开帘子,没成想眼前一幕惊得她瞪大了眼,天啊,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呀…… 零泪迈进门槛望里一探身,正巧看到雍正也在里面,她笑眯眯地凑了进去,有板有眼地行礼,“给皇上、熹妃请安。” 雍正摆了摆手,示意她站在跟前来,“你每日都到朕那儿去请安,今儿没看见到你,这心里还挺空牢牢的。” “我也是啊”,她言笑晏晏,“本来送走了爹娘,我难过了好一阵儿呢,傅恒为了让我高兴,就带我在大街上转了转。回来晚了,皇上和熹妃娘娘可不要生气啊。” “只要你高兴,咱们就高兴”,熹妃挽过她的手,轻抚手背道,“入宫这些天,就属你今天笑得最开心,看来傅恒和你很是投缘。” 零泪将身子微微向她怀里靠了靠,趁机道,“可不是,我此次进京,傅恒是一路细心照顾,可以说她是我在京中认识的第一个人。虽说宫里有皇上和娘娘在,但毕竟我初来乍到,和其他人也不怎么相熟,对宫里的生活就更是不习惯了。如果能有一个让我很放心的人在身边陪着,我想我一定会尽快适应这里的。” 熹妃自然听懂她的意思,“竹子院住的都是姑娘,是该有人守卫才行”,转头看向皇帝,“只是让一个御前侍卫……” “也不用很长时间,等我熟悉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啦”,零泪赶紧撒娇地摇摇她的衣袖。 熹妃抿嘴笑道,“皇上,要不然就让傅恒去些日子,反正他们相熟,也不算是委屈他御前侍卫的身份。” 雍正想了想,傅恒这孩子一向进退有度,量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于是点头道,“好吧。不过,最多不能超过三个月,要不然朝堂上该有非议了。” “好的好的”,零泪笑着连连点头,心中已迫不及待想要去蹂躏一下傅恒那张木头脸。 第19章 小小女子(3) “还有”,雍正却忽然话锋一转,“你若是在宫里觉得寂寞,可以多到四阿哥那里走动走动,毕竟……你们是同一个额娘。” “哦”,她暗暗吐了下舌头,“四阿哥是贵人事忙,我那好意思常去打扰他。” “无妨”,熹妃微微笑道,“我已嘱咐他好好照顾你,你们年纪相仿,肯定有很多话题聊。额娘希望你们能处得融洽,就像亲兄妹似的。” 听到这话,零泪不由抬头看她一眼,虽说这个年代的满人比起汉人是要开放些,但一个俊俏男子整天围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转悠,这听着都有点让人想偏。“我可不想招仇恨”,她低头小声咕哝了句。随即眯眼佯笑道,“我瞧宫里的小丫头见了他都是羞得脸红,看来四阿哥还挺有女人缘呢。” 熹妃闻言,马上笑道,“四阿哥长得一表人才,当初给他选福晋时,不知有多少八旗名门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当时着实费了咱们不少心思呢”,说着,与皇帝对视了一眼,他也笑着点点头,“那孩子确实相貌俊秀,很像……”话到一半,却欲言又止了。熹妃忙插话道,“还能像谁?当然是皇上啦。” 零泪附和地也点了点头,不过,她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觉得气氛有点别扭,可哪里别扭,又说不上来,只能尴尬地笑道,“既然如此,我更是万万不能常去找四阿哥了,否则岂不是要平白惹得别人嫉妒。” 雍正一愣,忽然大笑起来,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脑袋里都装得些什么啊。” 熹妃灵光一闪道,“皇上,不如让弘历教她念书如何啊?” “好啊”,他当即赞同,“这丫头性子顽劣了些,多念念书是好事。” 念书?零泪顿时瞪大了眼,想想自己四眼妹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忍不住“恶”的一声,刚要婉拒,“不用了吧……” “就这么说定了,来人,去把弘历叫来——”雍正的御口已先开了,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点莫名的兴奋。 ************** 黄昏近末时,他才慢慢走出九州清晏殿,落日斜晖洒在脸上更是显得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苦闷。他头疼得抚着额际,连连苦叹,这是报复,恶狠狠的报复!他今日是招谁惹谁,本要舒服地用个晚膳,没想到晴天噩耗当头劈来,这下好了,他不仅食欲顿消,还装了一肚子的苦楚,对跟在身后的她忍不住就是一统抱怨,“陈零泪你是故意的吗?好端端的念什么书啊?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她一撅嘴,冷哼,“你当我稀罕让你教啊。做你的学生,我岂不是要折寿十年!” “阿弥陀佛,让你少在世上祸害十年,我还是造了大功德呢”,他不客气地还击道。 “你——”,她咬牙,一脚狠狠踢过去,他动作敏捷地扭腰避开,得意地笑,“就知道踢人,果然是犟驴本色。” “弘历——有种你别跑”,她气得脱下鞋子扔了过去,他左跳右闪,坏笑挑衅,“没打中,没打中……” 忽然,他身子一歪,没看到身后有颗卵石,一脚偏巧踩到上面,他急忙转身找稳平衡,可是,又一只飞鞋扔了过来,他顾不上去躲,正中他的面额,只听他痛叫了一声,狼狈地摔趴在地。 一片女子惊呼声响起,“四阿哥小心——” 他趴在地上,抬头四下一瞄,又是连环霹雳打下来,几个宫女居然把刚才的一幕看个满眼,颜面扫地,颜面扫地啊,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零泪笑得眼角流泪,拍手叫好,“四阿哥,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现世报了。” 他气得牙齿不停地磨,连活活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用手抚抚胸口,险些岔气,“哎呀,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念书也好玩起来了。四阿哥,你说呢?” 他以掌心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挤出水,如果不是有一票宫女在旁瞩目,他非当即化为如鬼的狰狞,对她一统咆哮。 她啧啧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真是太太狠毒了,好像都不必眨眼似的,瞪着她的脸上都快要烧出两个窟窿来了。唉,人家好歹也是储君,总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她撇撇嘴,向他一屈膝,“那以后就有劳四阿哥了。” 他一怔,怀疑她是不是还留着后招要对付他,谨慎地退了半步,又东张西望地看看那些宫女,俊眸轻眯,向她们流露出被顽皮妹妹戏弄的无奈表情,众女见此掩嘴阵阵低笑。 他原来要用这招挽回颜面啊,她很配合地偏着头,做了个孩子气十足的鬼脸,惹来宫女们更欢快的笑声。 他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捡起地上的两只鞋,径直朝她走来,她警惕地脱口“干嘛?”话才说完,他就蹲了下去,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小声到只有他两人才能听到,“把你的臭脚给我抬起来。” “四阿哥好体贴、四阿哥好温柔”,众宫女齐声道,羡慕的眼光来回在他俩间游移。 她无语,瞪着他完全不害躁的神情,气得很想揪起他的鞭子,但看着他帮自己穿上鞋子,转念一想,她这也算是被乾隆皇帝伺候了一回吧,忍不住就轻笑起来。 他站起身,脸上依旧笑如春风,只是声音却是压得低低的,“你以后再敢拿鞋扔我试试看!” “哦……”她唇边含笑地点点头,下次绝对不拿鞋了,她直接拿砖头扔。 ***************** 一回到竹子院,零泪就直奔向自己的床,累了一整天,头才一沾枕头,就迅速进入梦乡,留下剪春与花笺忙碌到半夜才把她买回来的一车东西收拾入库。这些她当然是不管的,只顾睡得口水淋漓,与美梦缠绵不休,直到—— 咚、咚、咚…… 震天的铜锣声敲碎了她沉沉的睡意,她眉头越皱越紧,不要醒、不要醒……接连不断的敲锣声吵得她终于还是忍不下去,愤愤坐起,睡眼惺忪地看到弘历就站在床头,手里提着一只铜锣,敲打得不亦乐乎。 她有些恼怒地,用力推他一把,“谁叫你进来的?” “不进来,难道等你睡到日落吗?”说着,丢下铜锣,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快起床,就没见过一个格格像你这么懒的。” 她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胸前,气得大叫,“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万一没穿衣服怎么办?你要对我负责吗?” 他毫不掩饰地翻翻白眼,“我可没把你当女人看”,瞄瞄她胸口,“况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弘——历——”一声怒喝,整个竹子院都被震动了。 匆匆地梳洗过后,零泪侧身才在软榻边坐下,就抓起茶桌上的桃花酥开始吃起来,一起床就是剧烈的肺活量运动,饿得她连眼也花了。只是才吃几口,忽然一堆如山高的书册拍到茶几上,幸亏她眼疾手快抢过盘子,才没让桃花酥遭了毒手,边继续吃,边瞪他一眼。 弘历缓缓在对面坐下,“我昨天回去随便找了几本书给你……” 这是随便找的?粗略一看也有十几本呢!她暗暗深吸口气,就听他继续道,“我瞧你基础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些都是我启蒙时看的书,估且也够你念个三年五载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嘛”,她不服气地脱口,嘴里的食渣差点喷了他满脸。 他吓得立刻跳起来,以防再遭她暗器,只好躲得远远的,“那好吧,别说我低估你,你就把《三字经》背一遍给我听。” “啊?《三字经》?”她挠挠脸,结巴道,“这个…这个…这都什么年头了,谁还学这么老土的东西啊。” “老土!”他取笑道,“别找借口啦,我就知道,你连三岁小孩子都会的东西也背不出来。看吧,不是低估,我还高估了呢。” 零泪怒瞪他,要不是剪春和花笺提了午饭的食盒进来,她很有可能要杀人灭口。 “格格,庄亲王与福晋进宫来请安,熹妃娘娘那边派人传话来就不让格格过去一同用膳了,特地让小厨房做了几样格格喜欢的菜肴送过来。”剪春一五一十道。 “知道了,放桌子上吧”,零泪伸伸懒腰。 弘历扫了眼已经空荡荡的点心盘子,惊异道,“你还吃得下?” “怎么吃不下”,她舔舔嘴唇,这才刚热身完呢,丢下他不理,自顾自地坐到桌子边,抓起筷子就是一顿猛吃,熹妃小厨房的菜从来就没让她失望过呀。 他眨了眨眼,对这女人的吃相感到叹为观止。 剪春尴尬地向他微笑问道,“四阿哥不如也在这里用膳吧?” 他看了眼那一桌被零泪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饭菜,摇头叹道,“算了,我还不饿,你去拿杯茶过来吧。” “是”,她静静退了出去,花笺则侍立在旁伺候。 弘历漫步到膳桌边,嬉笑一问,“好吃吧?从来没吃过吧?” 她咽下满嘴的食物,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敲着碟子边沿,“这个肉炒得太老了,这个甜得腻人,这个半生不熟的……还有这个最差劲,盐很贵吗?这么不舍得放?” “你这番话要是被御厨听到非气得吐血不可”,他突然笑出声,“不过,也让我发现了你一个优点——挑刺找茬的本事怕是没有人能和你比肩吧。” 她冷笑两声,“四阿哥想试试吗?你这么优秀的人,想挑你的刺儿确实也不容易,我仔细挑挑,也就只能挑个百八十条而已。” 他笑意融融的眼里抹过强忍的怒意,“没事没事,我不会跟你这个连《三字经》都不会的无知白丁计较的。” 她脸色一变,居然敢说她没文化,瞄了下在一旁已经看傻眼的花笺,有心把她支走,“我有些渴了,你去给我拿杯茶吧。” “是……是……”,这浓浓的火药味呛得小丫头飞快逃出了屋。 花笺前脚才迈出门槛,屋内俩人已按捺不住磨拳霍霍,零泪先叫嚣道,“别以为你是个阿哥,我就不敢动手打你!” “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手下留情的”,他翻了翻袖口,这场架他已忍了多时了,“提前说好了,有骨气的,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许去皇阿玛和额娘面前告状。” “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说的”,她佯装活动了下胳膊,却突然先发制人,猛地扑了上去。 “你这女人真是无赖”,他一把扣住她的腰身,没想到她力量大得惊人,竟一时没法把她提起来,被她连捶几拳后,他也急了眼,紧紧抓住她的肩,完全忘了她是个女人,拿出布库练习时的招数对付她。 角力对峙,她很快就处于下风,肩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螃蟹的巨钳紧紧夹住,她咬住嘴唇,实在忍无可忍,下意识地抬腿用力一击,正中他的胯下要害。他痛叫一声,眼角含泪,侧翻在床上,“陈零泪,你胆敢……”他嘶声地喊着,喉口不停地滚动,像是十分愤怒。 她有些慌乱得不知所措,要是把他变成太监,她这祸就闯破天啦,赶忙凑上前,紧张地问,“你……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话未说完,他蓦地用手臂箍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拼命地挣扎,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第20章 小小女子(4) 眼前这一幕,让站在门口的一男俩女看得目瞪口呆,壮烈啊,市井小民打架都没这么精彩,只是瞧着零泪被扼得面色发紫快要背过气去,有人终于站不住了,“四阿哥,快停手,快停手”,健步如风地上前扒开他们俩。 弘历已累得大喘粗气,但还是不罢休地又要扑上去,背后却有人很不识趣地紧紧按着他的胳膊,他一回头,怒道,“傅恒,快放开我,我今天非和这死丫头拼了不可。”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嘛!傅恒自然不肯松手,担心地看向对面的零泪,剪春与花笺正扶着一直连连咳嗽的她,怕是再迟一刻,这人就真要没命了。见及此,傅恒不由起了恼意,大力把弘历从榻上扯了下来,“四阿哥,你怎么能对格格动手呢?下手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要是她有了什么意外,四阿哥要如何交代……” “交代交代,你就知道护着她,她差点……差点……”他真是没脸说出口,细长的眼暴怒地瞪向她,“此等恶女,非要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零泪这会顺过气来,跑过去抱着傅恒的衣袖,委屈得抹抹眼泪,“幸亏你来了,我差点被他掐死呢。” 傅恒睇眼细看,她脖子上红红的勒痕证据确凿,转头对弘历埋怨道,“四阿哥下手也太狠了吧。” “我……我……”,弘历颇感冤枉得直跳脚,“是她先出手……不、不,是先出脚的”,他到现在还有“后遗症”呢。 “不论是谁先挑起来的,格格毕竟是一介弱质女流,四阿哥这么做明显是恃强凌弱”,一边是旧主,一边是新主,傅恒果断地站在零泪这一边。 “你……”,弘历被他俩气得已是语无伦次,“重色轻友,枉我这些年待你亲如手足,你居然向着她!”除了那儿疼,他心也疼啊!这么多年的感情,算是喂狗了! 傅恒一愣,自知刚才的语气确实不敬,立刻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看不惯你横行霸道,欺凌弱小”,她抢着替他说道。 气死人啦,气死人啦,他今天身重内伤,又寡不敌众,吃大亏了,只得咬牙道,“好、好、好,以后有傅大侍卫护你,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吧”,说着,转头就气冲冲地往外走。 零泪望着他的背影,还不忘补上一刀,“好走,不送。” 咻——战火总算平息了,吓得不轻的两个宫女心有余悸地擦擦冷汗,敢和四阿哥打得满床滚,圆明园……不,是整个北京城,她们的主子绝对头一份。剪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递上杯茶,“格格消消气,刚吃完饭,这么大动肝火的,对身体不好。” 零泪接过茶,大口地喝着,刚才用力过度,拿着茶碗的手还在隐隐发抖。 傅恒见她如此,不由苦笑道,“你这是何苦,得罪了他,对你也没有好处。” “可也没坏处啊”,她昂昂头,笑道,“不仅没坏处,还大快人心呢。” 他迟疑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叹了口气,这宫中的尔虞我诈,不是她一时能明白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侍卫做得很称职,忠心护主,值得褒奖”,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把茶碗丢给他,转身对剪春、花笺道,“你们先把这收拾收拾,万一被人瞧见,还以为是遭了强盗呢。” 俩人四处看看,别的地方还好,唯那一片狼藉的软榻,不知情的人瞧见怕会引起其他误会吧! 趁着她俩收拾屋子,零泪把傅恒拽到院子外,迫不及待道,“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个女刺客去。” “现在?”他瞪目道,这才干了一仗,她的精力也太充沛了点吧!还是打架斗嘴,对她来说,再是寻常不过了! “是你说的,她手腕上的指痕不会留太久,咱们得抓紧时间呀”,说着,她就要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傅恒立刻拦住她道,“格格忘了,没有皇上的谕旨,你是不能擅自出宫去的。” “凭什么?”她不悦地扁扁嘴道。没有自由,不能随心所欲,还随时可能性命堪忧,当个格格的代价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 “其实……”,傅恒嘴角浅浅扬起,有心逗她,“还有一个不用谕旨就能出宫的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她追问。 “只是你刚刚亲手把这法子给毁了”,他笑眯了眼,竟然觉得捉弄她一下,心情还挺不错的。 “毁啦?什么意思啊?”她糊涂地看着他。 “皇上和熹妃将你托付给四阿哥照顾,如果是他带着你出宫去,就无需谕旨了,不过……你们刚刚绝交了”,他尽量让自己笑得别那么明显,可目睹了她一副懊悔的表情后,再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弘历是块人肉出宫令牌,她就算再厌烦也会忍住的啊。怎么办?怎么办?让她去服软认输,不甘心呀。 他咳了声,清清嗓子道,“四阿哥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对女孩子,一向是百依百顺的。” 让她低三下气地喊那个人一声“四阿哥”,想到这一幕,她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里那杆秤不停地衡量,出宫还是面子?哪个都很重要啊! “格格、格格……”见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他有些不安起来,或许不该和她开玩笑吧。 又过了会儿,她终于站定,用力地一敲拳,“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 他愣了愣,心道怪不得四阿哥不拿她当女人看呢。 ******** 莲花馆内有间读书堂,时常能传出朗朗诵读声,那声音如铮铮玉落,常引得宫女藏在窗下窥视。 然而今日,迟迟不闻,有人好奇地悄然拔开窗缝,就看到四阿哥坐在书案前猛灌茶水,好似胸腔中燃起一场大火怎么扑也扑不灭。贴身小太监大气不敢出地侍立一旁,伺候这位爷儿小十年的光景,何时见他气成这样。 “四阿哥,您今儿这是怎么啦?”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小吴子,你说,爷儿我好歹也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怎么每回一看到她,我就……我就恨不得把她撕把烂。这天底下竟会有如此惹人嫌的女人”,他深吸口气,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小吴子听得糊里糊涂,女人?还有能让爷儿这么厌恶的?四阿哥那可是出了名的护花君子啊。 “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我要是再去竹子院讨没趣,我……”,正想着要怎么给自己留个后路,就听到外面有人扬声叫道,“咦?是四阿哥在洗澡吗?这么多人趴窗户看啊?” 窗下宫女们顿时羞得满脸绯红,落荒而逃。 弘历推开窗子,看到零泪笑颜盈盈地站在院子里,向他招手,“我刚帮你赶走一群女流氓,不用谢哈。” 瞧她笑得没心没肺,他脸色一沉,怒声道,“你脸皮可真厚,都说‘知耻近乎勇’,而你是‘无赖近乎痞’。” 她继续笑,就当没听见,“哎呀,还记仇呢。你看,我都原谅你了,你要是再这样,可就显得小肚鸡肠喽。” “你——”,他面色更加沉得铁青,“小吴子,送客。她要是赖着不走,你就把她绑了扔出去。” “啊?”小吴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人家可是新封的格格呀,况且旁边还站着个武功绝顶的侍卫。 零泪无奈地叹口气,她只能“软”到这里了,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内走。傅恒见她架势不对,怕他俩再打起来,赶紧跟了上去。果然,才一进屋,她就叫嚣起来,“你还有完没完啊,不就是踢了你一下嘛,我现在就告诉你,放心,你没事儿,你以后还会娶四五十个老婆,生二三十个孩子的。” 傅恒与小吴子都若有所悟地看向弘历,他窘得气急败坏道,“陈零泪,你给我闭嘴。” “好啊”,她用手捂住嘴,眯眼笑。 他甘拜下风地摇摇头,他一定是之前欠了太多风流债,老天爷才送来这么一个妖孽来折磨他,“我累了,我折腾不过你了,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啊?” 她露齿一笑,“很简单,你带我和傅恒出宫去吧。” “你们要出宫?”弘历心里忽然冒出一丝喜悦,难道她要私奔?他可以解脱了吗? “我有个姐妹开了一家药铺,许久不见,我想去看看她”,她理直气壮地编着谎话。 他失望地“哦”了声,可也不能放过这个讲条件的机会,“我带你们出去可以,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再来烦我?” “没问题”,她很爽快地点点头。 弘历闻言,终于松口气,生平第一次啊,竟然觉得摆脱一个女人的纠缠,原来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第21章 追查真相(1) 马车缓缓行向大宫门,守门侍卫见车辕上坐着弘历与傅恒,哪个敢拦下,都恭敬地目送着马车离宫而去。 待到马车出了宫门,傅恒轻声说,“起风了,四阿哥还是坐车里吧,小心受凉。” 弘历哼了声,撇嘴道,“让我和她同坐一车,还不如病倒在床上不起呢。” 傅恒苦笑不语。弘历却是扬起好看的剑眉,奇怪道,“你是不是中邪啦?我得找萨满师傅来给你瞧瞧了。” “嗯?”傅恒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护着她”,弘历斜睨着他,很是为他的眼光堪忧。 傅恒闻言,忍不住抿嘴浅笑。 “你笑什么?”他立即问。 “我笑是因为四阿哥嘴硬心软”,傅恒甩了下鞭子,让马跑得更快些。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她心软啦……”,弘历正要发作,傅恒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平声道,“我追随四阿哥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对一个人这样毫无顾忌,坦诚相对。即便是同胞兄弟姐妹,也没有这么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的。可见,四阿哥没有把零泪视为外人,反而亲近得在她面前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难道这样,还不叫‘嘴硬心软’吗?” 弘历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依旧嘴硬道,“才不是呢。我是……我是根本就没在乎她,她这人又粗鲁、又泼辣,将来一定没有人肯娶她为妻。” 突然,零泪半掀开车帘,探出脑袋,“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不是说我坏话吧?” 弘历回过头,与一对眯成小狐狸的眼对视,“说你将来的相公必是姓‘陈’,名‘季常’。” 陈季常?她低头想想,顿悟地瞪他一眼,“哪怕是河东狮,也是个旺夫的河东狮。” 他干笑几声,“那也得先嫁得出去才行——”还没说完,就被人猛地推下了马车。 ………… 城西杏林街上,药铺医馆林立,一辆华盖马车停在了街尾一家挂着“三寸”长幡的铺子前,店家见车就知是大主户上门了,当即迎了出去,又见车上走下一位身着华丽裙衫的姑娘,殷勤道,“小姐是要买药吗?我们这里各类药材俱全,小姐里面请。” 零泪冷冷“嗯”了声,问道,“你家女掌柜在吗?” “在的在的,我这就去叫”,说着,就赶紧去请人。 零泪在店内随意地四处看看,点了点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这家‘三寸药行’在京中虽开的时间不长,却是整条街上盈利最高的,可见老板很是擅于经营”,身后传来傅恒的声音,她回头奇怪道,“为什么叫‘三寸’呢?是因为掌柜的是三寸金莲?” “这位姑娘说笑了”,女掌柜从后面掀帘走了出来,微微对众人笑道,“‘三寸’乃是‘蛇打三寸’之意,因家父年轻时曾是捕蛇人。”见到熟识的傅恒,不禁上前一行礼,后又多送了一眼在弘历的身上。 “哦,你爹会抓蛇”,零泪眼睛一亮,心思马上就转到蛇羹上去了,不由抿抿嘴。 “是啊,家父一生大大小小也抓了上千条蛇,蛇肉蛇皮皆可入药,蛇胆更是宝贝,酿成酒喝,不仅治病还能驻颜呢。” “真的假的啊”,零泪顿时起了兴趣,上前执起她的手,“那我可要买一大坛子回去。” 女掌柜柔声道,“姑娘是傅恒大人的朋友,怎敢担个‘买’字,若是喜欢,拿去便是”,说着,顺势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 零泪朝她露出甜笑道,“姐姐真是好人,还不知怎么称呼姐姐啊?” “叫我‘凤娘’即可”,她唇角微翘,看起来似笑非笑,转身又对弘历道,“这位公子是……” 弘历刚要开口,零泪抢先道,“他是阿四,我的贴身保镖。” 弘历微咬牙地瞪着她,带着几分恶意道,“没错,我家小姐总爱惹是生非,我非得贴身保护才行。” 傅恒见此,无奈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转而对凤娘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继续谈采购药材一事的。” “好啊,请各位到后堂详谈吧”,凤娘招呼着他们进了后堂,又命伙计倒了三位香茶待客。 傅恒煞有介事与她商谈着药材一事,零泪与弘历则颇感无趣地闷头喝茶。片刻后,弘历想起一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说来看望姐妹的吗?我怎么瞧着你和这凤娘也是第一次见面?” “天下女子皆姐妹嘛”,她笑道。 他闻言,大为恼火,她这不是明显耍着他玩嘛,不忿地向她瞪瞪眼。 她视而不见,端起茶碗继续喝,只是右腿却偷偷挪动,冷不丁狠狠踩上弘历的脚,他疼得立刻跳起,她顺势就把手上的茶泼向了凤娘,“哎哟哎哟,你这混小子,怎么一惊一乍的”,佯装骂了他几句,又赶忙向凤娘道歉,“真是对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快进去换一件吧。” 凤娘皱了皱眉,不置一词,起身回内室换衣。 “明明是你故意踩我……”弘历昂声叫道,零泪也不理他,悄然尾随凤娘也跟进了屋。 这唱的是哪一出?弘历奇怪地抬眼睇向傅恒,见他耸了耸肩,仍旧坐着不动。弘历好奇心起,非要弄清这俩人在搞什么鬼,轻步也追进内室。 内室有后门,直连着后院,他推门出去一瞧,就看到零泪站在一扇窗下,正偷摸往里窥视,他踮脚轻步过去,见她看得聚精会神的,忍不住也在窗纸上捅开小口,原来凤娘在屋内正宽衣解带,他尴尬得马上蒙住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有人偷看掌柜的换衣服——”顿时,院里冲进来六七个人把他俩团团围住了。 “不是不是,是她看……”弘历急声解释,忙用手指她。 零泪回头,朝众人摊手微笑道,“我用得着偷看吗?我可以进到屋里光明正大的看嘛。” 就是,哪有女人偷看女人的!众人又把愤怒的目光对向弘历,“瞧你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采花贼。” 他登时傻眼,采花?他向来都是被花团锦簇的,好不好! “别跟他废话,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众人一哄而上,拿扁担的、拿药锄的、拿笤帚的,齐刷刷朝弘历轮过来。 这时,零泪身轻如燕地侧身躲开,远远跳出战圈,留下弘历一人当过街老鼠。 弘历狼狈地四处躲闪,他是冤枉的,他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啊……乱阵中背后连挨了几下打,痛得他嘶声大叫,“陈零泪,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惹祸精——” 傅恒闻声也赶了进来,见势,随手抓起晒药的竹匾,用力一甩,替弘历挡住那些扁担锄头,出手间他就发觉到,这些伙计脚下的步法,明明是有武功在身,他暗道不好中计了,当即飞身跃起,护在弘历前面,大喝一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凤娘姗姗从屋内走了出来,冷笑道,“既然是自己送上门的,岂有不收之理。把他们全都拿下,记住,要活的。” “是”,众人随即脸上神情一变,个个目如鹰精,面带煞气,手上兵器也换成刀剑,都是训练多年的铁血杀手。 弘历与傅恒背靠背而站,这样的阵仗,可不是布库房里能见到的。俩人自幼便在一起学武,即便紧张,却不惧怕,当年他俩曾联手打败蒙古第一武士,如今纵使敌众我寡,也绝不怯阵。 零泪躲在一旁,见形势不妙,打算先脱身去找救兵。没想刚跑到门口,凤娘已追了上来,“陈大小姐,你往哪里去啊?” “你——”,零泪一怔,这语气似曾相识,“你果然是驿馆里的女刺客!” 她不屑地笑笑,卷起袖口,露出手腕上已经很浅淡的痕迹,“傅恒的武功确实了得,这印记居然留了这么久还没有消失。” 零泪摆出架势,她也是杀手出身,大家都是同行,她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来吧,我就不信,我会打不过你。” 凤娘颇有些意外,这是打算拼死一搏吗?也罢,那就成全了她吧,自袖中掉出一支小剑握在手心。零泪可是赤手空拳,连退数步,“这不公平,江湖比拼讲究的是……”凤娘哪里管她说什么,纤手似蛇,缠上了她的胳膊,直抹脖际。 零泪慌乱中腰身一扭,肩膀使了巧劲,抽离出缠缚,回转绕到了凤娘后面,抬步又要往外跑。可凤娘动作比她还快,不知怎地又追到她前面,抿嘴笑道,“原来陈大小姐也会两招啊,可惜,只是花拳绣腿”,小剑探出,抵上她的喉咙。 零泪乖乖放下手,讨好地笑,“刀剑无情,凤娘姐姐要小心哟。” 凤娘冷哼了一声,向弘历与傅恒喊道,“两位还不肯束手就擒吗?” 傅恒见此,立刻丢下兵器。弘历却笑道,“我被她害得不轻,你快点动手吧,我还得谢谢你呢。” 零泪欲哭无泪地抗议,“阿四,报仇可不是这么个报法啊。” 凤娘又是一声冷笑,用剑锋在零泪的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以此警告。 “不要——”,弘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动手,吓得赶紧也丢下兵器。 零泪忍着痛,对他一阵埋怨,“要扔早掉扔嘛,害我白白挨了一剑。” 三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地关入了柴房里。 第22章 追查真相(2)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弘历挣了挣反捆住的双手,他堂堂一个当朝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啊!民间抓到采花贼都是这样处置?他真要冤死,连凤娘肚兜的颜色都没瞅清呢。 傅恒理理思绪,一脸懊恼道,“是微臣鲁莽了,害了四阿哥。” “这话什么意思?”他弘历也不是瞎子,“三寸药行”里的人个个身手不简单,尤其是凤娘,看似柔弱娇小,实则深藏不露。 傅恒将来此的真正目的说给他听,弘历越听越是瞪得眼大,“傅恒,你糊涂啊,明知这个凤娘的厉害,你就该多派人手调查,怎么能独自冒然犯险?” “什么独自?他还有我呢”,零泪不悦地撅起小嘴。 “有你才糟糕呢”,弘历当即冲口道,这个时候,也懒得跟她争口舌,声音一沉“当初凤娘能在半途刺杀你们,必定是对你们的行程了如指掌。但傅恒出京去接陈氏母女,此事连我都不知情,可想这透露消息的人就在皇阿玛身边。此事涉及宫里,甚至关乎皇阿玛的安全,岂是你们俩人就能解决的?” 傅恒认同地点头,但让他更为担心的是,“听凤娘的口气,我怕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四阿哥你。” “我?”弘历一惊。 “凤娘当初刺杀的对象是我,后来,我与她又在京中多次碰面,她反而没再动手。我本以为她是要藏匿行迹,不想自揭身份,没想到她今日看到四阿哥也一并来了,就按捺不住出手。我怀疑,她是选择先除掉我,好让四阿哥身边少个帮手,待到对付你时,也容易些”,傅恒冷静分析道。 零泪听得不禁心跳加快,原来那群人酝酿着要刺杀储君!为什么啊?难道是因为皇帝宝座?忽然,她想起弘时,兄弟相残的事儿,他们的皇阿玛也没少干,遗传这东西很难说啊。 弘历倒是临危不乱,寻思片刻,又与傅恒对望半天,两人心有灵犀地点点头。零泪瞧得出,他俩有些事不愿让她知道,她识趣地哼了声,往干柴堆上一靠,“算啦,反正不是杀我的,还不如睡上一觉呢。” “你还真是狼心狗肺”,弘历嘲弄她,“既然如此,等会儿我们逃了,也不叫醒你。” “什么?”她立刻坐了起来,“你们想出法子怎么逃出去啦?” 傅恒笑看着她,说道,“他们就算要下手,也肯定不会在京里面。宫里阿哥失踪,禁卫军必会把北京城翻个彻底,到时他们自己就不好脱身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消息传出前,将咱们偷偷运出城外……” “是啊”,零泪恍悟笑道,“到时咱们就可以见机行事了,嗯嗯,傅恒真聪明。” 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直白地夸自己,傅恒怔了下,尴尬地略低下头。 弘历颇为玩味地看着他脸上神情,长叹一声,儿大不中留呀。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柴房外传来凤娘斥责的声音,“怎么只有两口?” “时间太紧,现成的只有这两口。” “只能这样了,天黑前咱们必须出城。” 片刻后,柴房的门打开,三人被架了出去,一眼就看到院中停的两口黑漆棺材。 “等等,不是要把我们装棺材里吧”,太不吉利了,她不要啊。 凤娘哼了一声,掩去嘴角恶劣的笑,“陈大小姐,你就将就些吧。有口棺材,总比扔进乱风岗强吧。”越过她,又看向傅恒,“他武功不低,以防他搞鬼,把他自个儿放一口里。” “是”,傅恒被抬起头脚,单独放进了其中一口里,棺盖又用柳钉钉死,只留下几个气孔。 见此,零泪脸上已没了血色,她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幽闭恐惧症,“放开我,放开我”,她颤着声音,拼死挣扎。 “吵死了,堵上她的嘴”,凤娘厌烦道。 一块粗布无情塞进了零泪的嘴里,然后她又被狠狠地扔进了棺材,接着,弘历也被扔了进去。棺盖慢慢地阖上,零泪的眼惊恐得圆瞪着外面,光线一点点地消失,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快点儿,把她锁进小黑屋里,关她几天,她就老实了。”前一刻还慈祥和蔼的人,这一刻竟变得狰狞如魔鬼。 “放我出去,我要爸爸,我要妈妈,呜呜呜”,稚嫩的小手用力地拍打着门板,撕声哭喊着,她要回家,她以后再也不吃冰淇淋了…… “零泪,你怎么了?”一滴泪坠到弘历的脸上,他虽看不清她,却能深深切切感觉到她的恐惧,不由柔声安慰道,“别怕,等出了城咱们就能离开这棺材了。” 幻觉逐渐褪去,她的瞳孔里映着他微亮的眼睛,“弘历”,她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再也不要一个人忍受黑暗,她害怕回到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时的她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哭到声音沙哑,也无人会应她一声。 棺木被抬了起来,她身体突然一震,便滑落进了他的怀里。她止不住地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恶梦似的夜里,她被拳打脚踢,被打得头破血流,组织只会挑选那些能挨得住活下来的孩子,她咬牙死死忍受,直到奄奄一息…… “零泪,零泪”。有人在唤她,终于把她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她靠在他的怀里,大口地喘息,曾经作过的恶梦在心底深处崩裂成无数碎片,片片刺痛她的血肉。 “你是不是因为嘴被堵着,没法呼吸了”,弘历扭扭身体,把头慢慢靠近她的脸,摸索中,他的唇碰到了她的脸颊,他尴尬地愣了下,又继续朝她的嘴边靠近,直到他用嘴咬住那块布,一点点费力地扯了出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虚脱般瘫在那里。 “你怎么啦?哭了吗?我终于发现你的软肋了,原来你怕黑啊”,他想要逗逗她,却发觉她依旧没有反应,这实在太过反常,又急忙问,“你是受伤了吗?刚才他们是不是弄疼你啦?你怎么不说话,我……我很担心你……” “弘历”,她轻轻脱口,“真好,有你在。” 他呆住了,喉咙抽紧,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从没想过,这个很倔强很任性的陈零泪居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禁用脸颊贴着她的鬓角,怜惜道,“对,有我陪着你呢,别害怕。” 她疲倦似的闭上眼,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有力地响彻在耳畔,在她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回荡,将那场梦崩裂得更厉害了。 棺木一路抬得很平稳,城门守兵嫌晦气,也没有开棺检查,很顺利地就出了京城。等到了城郊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两口棺木被抬到一座荒山脚下,隐隐地就听到凤娘喊了声“我把人带来了”。 有人慢步过来,在装有弘历与零泪的棺木盖板上用力拍了拍。 “要现在动手吗?”凤娘问道。 躺在里面的零泪闻言,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往弘历怀里靠了靠。 弘历声调柔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快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响起“啊啊”惨叫,是男人的声音,还有骨头强力撞击到裂开的声音。激烈的打斗中,马蹄疾奔远去,像是有人逃离,接着,又响起女人愤怒的嘶喊声,剑风呼啸,铿锵其鸣。 “不可能的”,是凤娘惊呼,不愿相信,“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又是剑吟声起,数招过后,凤娘吃力的喘息伴着受骗的愤怒,“你居然一直在演戏,咳咳,傅大人真是韬光养晦的高手啊”,随即喷出一口血水。 棺盖被推开,零泪看到傅恒的那一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慢慢起身跳出棺木,弘历随后也跨了出来,第一句便问,“抓到了吗?” 傅恒摇摇头,“他趁乱骑马跑掉了。” 零泪见凤娘肩窝处中了一剑,手捂在伤处,血水透出指缝不停地流,而其他杀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都已没了气息。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恒,“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天啊,你武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能做得御前一等侍卫,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弘历嘴角抹起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原来真正深藏不露的人是傅恒,只是她搞不明白,棺盖明明已用柳钉钉死,他是怎么出来的? 傅恒瞧出她的疑惑,扬手就从腰上青玉带的夹层中抽出了一把软剑,零泪看得目瞪口呆,那软剑即便是在夜里也隐隐发光,显然锋利无比,削铁都如泥,更何况是木头。她惊叹地拍拍手,有这样的人保护,她顿时觉得安全感十足啊。 弘历目光睇向凤娘,微皱眉道,“瞧她伤得不轻,傅恒,你可有带白药?” 傅恒自怀中掏出一纸药包,零泪好奇地上前摸摸他胸口,他尴尬地回避开她的手,“格格这是干什么?” “我看看你身上还藏着什么东西”,她啧啧点头,隐约还真让她摸到点其他东西,好家伙,他活脱脱一个百宝箱嘛。 傅恒赶忙从她的“魔爪”下逃开,撕开药包,将药粉洒在凤娘的伤口上,暂时为她止住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弘历负手立于她面前,容色凝重,眼眸中似有厉光闪烁。 凤娘干咳两声,怒极骂道,“姓爱新觉罗的,都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弘历却轻松笑道,“你说得没错,圣人那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而我们爱新觉罗家,管的就是人间烟火的事儿,自然不是什么圣洁之人了。” 凤娘一愣,哼了声,“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该如实招来”,他温颜笑着,完全不像是在拷问一个犯人。 “我……”,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像你们这种人,也应该知道,我们如果背主叛逆,下场是比死还要痛苦。你若再强逼我,我只要咬舌了断了。” 他微地一愣,可想她背后的主子是个怎样手段毒辣的人。老天保佑,希望那个人不是他此刻正想的人。“凤娘,你一个大好女子,本应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如今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想必你也有自己的苦衷。可人生匆匆数十载,来此一世,若不为自己活一遭,岂不是枉费了?”他摇摇头,真心为她惋惜,官场仕途上的狠心搏杀,本就不该牵扯这些无辜女子,更何况是把她们视做随时可弃之棋! 凤娘闻言垂首不语,良久,才低声道,“你别说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零泪在不远处看着他俩,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见凤娘在他面前低头,不由连连撇嘴,阿四对付女人真是有一套,怪不得后世常评价他是“风流皇帝”,依她看,“妇女杀手”才更贴切。 “傅恒,先把她带回你府里吧。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他确实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是就此打住?还是顺藤摸瓜,闹个天翻地覆呢? 只是,零泪有些不悦起来,“喂喂,傅恒明明是我的侍卫,怎么总是你在对他发号施令啊?当我是个摆设吗?” 弘历容生笑意道,“原来你吃醋啊,好了好了,等回到圆明园,立刻就还你。” 虽然把他说得像块物件儿似的借来还去,但傅恒还是颊面微红,偷偷望她一眼,嘴角就轻轻地翘了起来。 第23章 一拍两散(1) 因凤娘身上有伤,加之夜路难走,他们回到城中时,天已经微亮了。四人在城门前站定,弘历开口道,“咱们在此分手吧。傅恒,你回去后要好好照顾凤娘,尤其是她的伤,唉,你这人就是不懂怜香惜玉,下手也太重了。” 零泪仍是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妇人之仁!” 弘历不在乎地撇撇嘴,反正也被她挖苦惯了。 这时傅恒略有不安地看向零泪,“格格彻夜不归,皇上和熹妃娘娘一定很担心,待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立刻去竹子院。” 她摆摆手,他是怕她受罚吗?她干爹干娘这么宠她,顶多就是骂她两句,还能真把她关起来呀!况且……目光睇向弘历,眼前这不是还有一个挡箭牌呢嘛,“算啦,你也辛苦一晚上了,我就放你的假,在家好好睡上一觉吧。” 弘历吃味地抱怨道,“我也一宿未睡啊,怎么就不见你对我说些梯己的话?” “因为傅恒是自己人”,她嫌弃地瞅他一眼,“至于你嘛,勉强就算个外人吧。” “我是外人?”他大呼小叫着,好歹他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在她心中,竟然连个侍卫都不如,这丫头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我没把你归于‘敌人’一列,已经是便宜你了”,她把头昂起,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她这人总是忘东忘西,唯有一样却是牢牢不忘,记仇。 弘历心里闷着气,可总不能在城门口跟她干上一架吧,忍忍忍,他真怕哪天史书上会大大记上一笔,大清雍正四子弘历,是被人活活气死的! “那……微臣先告退了”,再迟钝的人也能嗅出点火药味,傅恒迟疑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趟这池浑水了,反正他俩儿也不可能真的在这儿大打出手。拱手辞别后,便赶紧带着凤娘离开。 待到人已走远,弘历才懒懒看她一眼,“咱们也走吧”,负手,沿着大街往圆明园的方向去了。 零泪跟在他身后,磨蹭了几步后,就大声喊道,“我饿了!走不动了!” 弘历驻足,回过头看她,见她皱着小脸,揉揉干瘪的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这时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进食,这丫头的饭量,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他回身走到她面前来,低头笑道,“想吃东西还不容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啊”了一声,面露戒心,“什么事儿?提前声明,要是让我向你服软,我宁愿饿死。” 他扭着嘴角白她一眼,“要你服软,我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才不会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呢。我是说,等一会儿回到园子里,你要听我吩咐行事,你也不想被皇阿玛责罚吧。” “好啦好啦,我到时就当应声虫就是了”,她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说吧。我知道一家豆花铺子,味道一流……”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晨市上去了。 香喷喷的豆花端上桌,零泪抓起勺子,呼噜呼噜吃起来。弘历颇感丢脸地把碗往外推了推,与她划清界限,一口口很优雅地吃着,“嗯”,他抿抿嘴,这种街头上的廉价食物吃起来爽滑软嫩,竟会让他食指大动,才吃了半碗,就忍不住又叫一碗。 “好吃吧?从来没吃过吧?”她得意连连地“奉还”他这几句。 他没抬头,边吃边道,“我堂堂四阿哥,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哪像你,看见吃的就没出息地流口水。” 她脸一沉,抬手就要抢走他的碗,“这种劳苦大众吃的东西,还是别委屈了你高贵的胃吧。” 他护食地立刻打掉她的手,“你要是敢动我的碗,我就和你拼了。” 她好笑得摇摇头,什么谦谦君子啊,见到有人夺食,还不是像只哈巴狗。她用袖子擦擦嘴巴,转头对老板喊道,“结账。” 老板笑嘻嘻地凑过来,“一共五个铜板。” 她指指弘历,“找他要钱。” 他正埋头吃着呢,猛地扬起头,“凭什么啊?是你喊着要来吃豆花的,应该你掏钱才对。” 她瞪他一眼,“你有没有点绅士风度啊,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让女人请客嘛!” 绅士风度?他愣了愣,虽然没听懂,但也知道是句挖苦的话,不由面色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那……你先把钱垫上,等回去后我还你。” 她两手往怀里一揣,理所当然地昂着头,“我要是带钱了,还用和你废话。” “我也……”,他不好意思地对老板嘿嘿笑了两声,“要不然先记着,我回头派人送来?” “哎哟,少爷、小姐,我们这是小本买卖,才五个铜板而已,你们身上穿的衣服都好几两银子呢,会拿不出这点钱吗?” 零泪没好气地狠瞪了弘历几眼,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她要是和傅恒出来,才不会发生这么丢人的事呢!她只好起身跟老板协商道,“我们确实都没带钱,不如这样吧,我瞧你那大木盆里放了许多脏碗没刷,我们替你把碗刷了吧,就算是抵了饭钱,如何?” “你们俩会刷碗吗?别再把我的碗都给打破了”,老板很怀疑地看着他俩。 “开玩笑!”零泪说着就撸起袖子,摆开架势,“今儿我就让你开开眼,小姑奶奶我是怎么干活的!” “那……那好吧”,老板吓得退了一步,看她这架势不像要刷碗,倒像是要打人,“那个……你们可得给我刷干净了。” “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了”,她拍拍胸口,拖着弘历就去刷碗。 站在塞满各种油渍麻花脏碗的大木盆前,弘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讷讷,“怎么刷啊?我从来没刷过碗。” “你还真是娇贵啊”,她冷嘲热讽着,“哪天非要把你丢在深山野沟里待一段时间,不体会一下民间疾苦,你怎么能当个好皇帝”,抓过他的手硬放进飘着油花的冷水里,耐着性子给他讲怎么擦洗,怎么去油,怎么过清水…… 笃笃笃,一列清兵急匆匆跑过,领头长官骑在马上,正焦虑地四处寻找,忽然瞟到路边蹲着两个人影,他赶忙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那个人怎么……那么像四阿哥?不会吧,四阿哥居然蹲在大街上刷碗!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奇景儿!他翻身跳下马,慢慢凑近一瞧,天啊,立刻就扑了上去,“四阿哥,总算是找着您了,奴才……再找不着您……奴才要就被砍头了……” 弘历仰脸一看,竟是顺天府府丞,顺天府这是倾巢出动啦?他颇感意外,转头看向零泪,就只是为了找一个彻夜不归的格格吗?皇阿玛与额娘是有多在乎她呀! 俩人由顺天府一路护送着回到圆明园,才一进大宫门,就看到苏培盛早早等候在门下,面色颇为凝重。弘历本想要先跟他打探一下皇阿玛的情况,结果苏培盛只是摇摇头,“四阿哥,这回事闹大了,你还是快带格格,随奴才去九洲清宴殿吧。” 零泪也嗅出点事态严重的味道,她只不过一晚上没回来,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嘛!她以前一向是昼伏夜出,从不觉得夜不归宿有什么大不了的。弘历却格外认真对她道,“进去后,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可别胡说八道啊,否则会害惨咱们的。” 她连连点头,显然对付他老爹,他比她经验丰富,这个时候,她还是很识时务的。 进到九洲清宴殿内,二人明显能感觉到里面的气氛压抑得简直令人窒息,宫女太监们均是紧张地侍立一旁,雍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宝座上,熹妃与齐妃分坐他左右,连弘时都凑热闹地站在她额娘旁边,看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的节奏啊,零泪不禁轻轻拍了几下胸口,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住得噗通噗通乱跳着。 “给皇阿玛、额娘、齐妃请安”,弘历上前行礼,她乖乖跟在后头,把嘴闭得严丝合缝,以免说错话惹大祸。 雍正没有说话,倒是熹妃先张了口,一脸的怒气,“四阿哥,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零泪才入园,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当头就是对亲儿一顿数落。 零泪咋舌地躲在他后面,头回见熹妃发这么大的火,惊得她更是心虚不敢抬头了。 “是儿臣错了”,弘历低头认错,心里却还是有点别扭。护犊子护到别人家去,他这额娘绝对是世上少见。他默默承受她一番斥责后,才开口解释道,“是儿臣考虑不周,本想着带零泪出去转转,也好趁机培养一下我们兄妹感情。没成想,才出宫门没多久,就遇到小贼偷了钱袋。零泪的性子,额娘是知道的,她岂肯吃这个亏,立刻就追了上去。我怕她出事,也就一并跟过去,就这么追着追着,竟然追到城外去……” “什么?你们在城外过了一夜?”熹妃听到这儿,更是气得火大,“零泪性子鲁莽,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不过是个钱袋,丢了就丢了,万一伤着零泪可怎么办?” 伤着她?弘历默默地唉声叹气,他才是那群歹人要对付的目标,好不好?自打一进门,他的额娘字字句句都是念着她的安危,敢情他伤着就是活该吗?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呀! “熹妃妹妹,别动气了,俩孩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一旁的齐妃好声劝她,“他兄妹俩年纪还轻,有些贪玩也是情有可原的。” 熹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弘历,“他也就比弘时小几岁,瞧人家弘时,成熟稳重,办事更是踏实可靠。再瞧瞧他,连个妹妹都照顾不好。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眼看着弘历替自己背黑锅,零泪那点正义感又在犯痒了,她刚要开口,没想到熹妃的枪口就调转向她了,“还有你这丫头,胆子怎么就那么大,万一那小偷起了歹心把你绑走怎么办?你不再是什么山东巡抚之女,你是多罗格格,是皇上的女儿,大清的金枝玉叶。” 零泪嘴角翘翘,这话说得简直是要把她捧上天了,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辈子,就算有了公主的身份,她注定还是丫鬟的命啊。 “皇阿玛,可否容儿臣说几句”,一直站在边儿上笑而不语的弘时突然开口,待得到皇帝的允许后,才轻声道,“零泪毕竟是来自民间,她已经习惯了过去的生活,现在要以一个自小受正规皇家教育的格格的标准要求她,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停顿了下,细细观察了眼雍正的神情,见他对自己的话似乎没什么反感,就又继续道,“依儿臣瞧,零泪之所以想要出宫,是还没有适应如今这格格的身份。而四弟就是因为太过宠爱零泪妹妹,所以事事难免会迁就她,以至于在零泪面前,渐渐失了长兄之威严。” 雍正听罢,很是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弘历这孩子一向心地柔软”,他想了片刻,对熹妃道,“不如让弘时代为照顾零泪……” 熹妃一怔,她刚刚严词斥责了弘历一顿,这会儿不好再为他说话,只有向齐妃使使眼色。齐妃却是故意视而不见,嘴角噙着柔笑看向雍正道,“皇上,按理说,弘时也是零泪的哥哥啊,臣妾觉得,这做哥哥就该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不能一味讨好迁就。” 熹妃闻言,脸色立即不悦,反驳道,“齐妃的意思是……” 雍正却忽地摆摆手阻道,“熹妃,你不用再说,朕已有了打算。从今以后,朕就将零泪交给弘时照顾,他是长子,本就该承担照付弟弟妹妹的职责。” “啊!”零泪闻言,头疼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不过就是一晚上没回来,用得着罚这么狠嘛!抬头看看弘时,怎么都觉得他的黑眸里藏尽阴谋。 熹妃知道事已成定局,只能干瞪着齐妃,不依不饶道,“弘历与零泪做了错事,也不能这么轻易绕过。臣妾要罚他们到佛楼去跪上一个晚上,以示惩戒。” 第24章 一拍两散(2) 佛楼内静得无声,只有窗外夜风一阵又一阵地呼啸吹着,偶从虚掩的窗缝溜进几缕,吹得佛案上长明的烛火摇曳不定。 零泪被这忽明忽暗的烛光晃得眼花,揉了揉,努力打起精神,虽然跪着的膝盖有点痛,但她还是勉强忍下。扭头看向一旁的弘历,见他在蒲团上跪得极为规矩,腰板挺立得笔直,她不服输地也昂头挺胸,可坚持了片刻,腰背就又塌了下来,肩酸背痛得按按这捶捶那,小脸皱得成了苦瓜相,“你一点也不累吗?不会是之前没少挨罚,都已经练出来了吧?” 弘历蹙起细细的眉头,口吻有几分孩子似的赌气,“托多罗格格的福,我这是平生第一次在佛楼罚跪。” 不就是埋怨她连累他了嘛,她小嘴一翘,冷冷地瞪了他一会儿,才道,“过了今晚,你的苦日子就熬到头啦。我得恭喜你啊!” 他配合地干笑两声,“没错,等回去后,我得好好庆祝一番,终于能脱离苦海了。” 她深吸口气,努力维持住面色上的平静,哼了一声,“苦海无边,小心回头也游不到岸。” “放心,我游泳技术一流,况且一条小水沟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呢”,他把脸扭向另一边,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 这明摆着是指桑骂槐嘛!她气得站了起来,刚要动手狠敲他的后脑勺,就听外面值守的太监叫道,“格格,熹妃娘娘有旨,卯时前不许站起来的。”她回头挥挥拳头,冲他抗议道,“这佛楼里这么冷,我再不起来活动活动,就要冻死啦。” “这……”太监犹豫了下,嗫嚅道,“那你就活动会儿吧”。 零泪原地蹦跳了几下,又搓搓手背,身子还是暖不起来。她发觉自打穿越到这里来,身体的抵抗力就大不如前。以前,她在冷冰冰的野地里趴上半天,也不会觉得有事。如今,她才跪了一个时辰,身体就已经冻得几乎僵硬了。看来,她一旦当上公主,这公主病就主动来找她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忽然一件温暖的长袍披在她身上,她奇怪地抬眼一看,原来是弘历脱了外袍给她,自己则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她愣了愣,刚还和他顶嘴呢,这会儿哪好意思领他的情!正要脱下还他时,他抬手阻道,“你在这儿动来动去的,吵得我心烦,还是老老实实披着吧。万一冻病了,皇阿玛和额娘又该心疼了。” 她紧紧抿着嘴,不发一语。良久,她才低声问道,“弘历,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他苦笑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你是不怎么招我喜欢,但还谈不上恨。” 她想了下,又问道,“那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抢走了你爹娘?” 他一怔,她的声音虽轻如软风,却像锐利的针,戳进了他的心窝里。他自小,就从未觉得皇阿玛与额娘待他有多亲厚,他一直以为他们就是这样冷淡待人的性子,直到他看到他们是如何疼她宠她的……他盯着她半天,没有答话。 她抬眸,十分平静地与他对视着,“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我偏说,当局者才是感受最清楚的人。皇上也就罢了,可熹妃只有你一个儿子,但她事事都优先为我考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的不痛快吗?尤其是今个儿白天,她对你我的态度,更是说明她在乎我胜于你。你确实应该讨厌我的。” 他眉眼间现出惊愕的神情,忍不住打量她,怎敢相信这是没心没肺的陈零泪说出的话。他一直以为她很简单天真,没想到他竟会看走眼,原来,她也有内秀的一面。 “我也不明白,皇上和熹妃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她喃喃自语,疑惑不解地歪头一笑,“但我隐隐觉得,应该是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他的俊颜抹过诧异,盯着她慢吞吞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皇阿玛和额娘,与你母亲是旧识?” “或许吧”,她有点哑声,想起熹妃每每提到陈夫人时的态度,似乎是存着什么芥蒂,她轻叹了一声,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我也很奇怪,即便两人是再投缘,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额娘就已把你视如己出”,弘历微微瞇眸,想起接陈氏母女进京,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当初皇阿玛为何要派傅恒秘密行事?经她这么胡乱一点拨,他似乎有些想通透了,陈家背后一定有……他忍不住打个喷嚏,摸了摸鼻子,感到凉意侵体。 “冻病了吧?逞什么能嘛,快把衣服穿上”,她要把衣服从肩上取下,他立即拉住她的手,又将衣服拢得更紧些,“你就披着吧,一个人病好过两个人病。” 她仰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她本对他全无好感,可要是和弘时一比,她宁愿选择继续被他招惹。唉,她苦笑,人就是这样,等杯子空了时才会觉得,之前的那半杯水也还凑合。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怨他俩兄弟一个比一个惹人厌。 天色微亮时,终于有人打开了佛楼的门锁。 零泪蜷缩在蒲团上正睡得迷糊,好闻的香气便飘散了过来,她顿时鼻子翕动几下,睁开惺忪睡眼,揉了揉,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熹妃与秋浓,她立刻精神一抖擞,跳着站起身,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娘娘是不是给我送什么好吃的来啦?” 熹妃跨进门里,轻戳她额心,“你这祸头,连累你哥哥一同受罚,还有脸跟我讨吃的?” 零泪瞧她一双凤目绽出微微的厉光,知她气还未消,就不敢太放肆了,乖乖凑到她跟前,撒娇地扯扯衣袖道,“我知道错了,娘娘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该消气了吧。” 熹妃无奈地瞪她一眼,“真是拿你没辙。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坏了吧。我让秋浓给你炖的玉米珍珠羹,趁热喝了吧。” 零泪讨好地笑道,“还是娘娘最疼我了”,回头看向弘历,“你也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弘历掩着嘴咳了几声,脸色略有些苍白,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昏得厉害。零泪见他摇摇欲倒,赶紧扶稳了他,忧声对熹妃道,“他把外袍脱下给我披着,自己冻了一晚上,恐怕是受了风寒,娘娘快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吧。” 熹妃轻“嗯”了声,似是不甚在意道,“他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说着,就向秋浓使了个眼色。秋浓意会地点点头,唤进几个小太监,将弘历扶回了莲花馆休息。 瞧着眼前这一幕,零泪愈加疑惑,她听过不少野史秘闻都盛传乾隆帝身世成迷,难不成他真不是熹妃亲生的? 午后,她在熹妃那儿用完膳,挺着吃撑的小肚子,慢慢回到竹子院。 这两天,剪春与花笺都是替她悬着心,这会儿总算是看到自家主子悠悠地往这边走来,立刻就迎了上去,问她有没有吃饭,问她有没有冻坏……零泪很享受着被人关心的滋味,抬手左右各搭上她们的肩膀,笑道,“放心放心,不过是罚跪而已,太小儿科了。” “格格”,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她回过头,看到傅恒轻步走了过来,单膝跪下请罪道,“是微臣失职,没有保护好格格,让格格受苦了。” 她弯下腰,俯身看着他的俊容,低声说,“我不是放你的假吗?你怎么又不听话?你是听惯了四阿哥的使唤,还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主子看呀?” 他含糊地说,“我没有……”她的关注点这会儿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算啦,念在你一进园子就赶过来看望我的份儿上,我就放你一马吧”,她直起身,摆摆手,示意让他站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她,吞吞吐吐地坦然道,“其实……我是刚从莲花馆过来。” “哼,你还真是念旧”,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她狠狠瞪了他一下,讽刺道,“比起痴心专一,你还真是绝对不输弘历的老婆,莫不是……”她赶紧摇摇头,想想这年头的男人性取向应该还是比较传统的吧,她可不希望那种让万千少女心破碎的事儿发生在他身上。她回过神,平静地问,“大夫看过了吗?阿四没什么大碍吧?” “只是风寒,要卧床休息几日”,他轻声答道。 她稍稍松了口气。她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绝不欠债,尤其是人情债,“走吧,咱们去莲花馆看看他,好歹他也是因我而病的。” 傅恒犹豫着没动身,毕竟这两人有过大打出手的前科,这会儿要是再碰撞点火花出来,他就真不知道该站谁一边了,不由使了招“缓兵之计”道,“四阿哥喝完药已经睡下了,要不然等他身体好些再去?” “既然格格要去探病,不如咱们一起去吧”,这时,弘时也从小路上漫步过来。 零泪见是他,暗暗骂了句阴魂不散,佯笑道,“三阿哥应该有很多公务忙吧?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大事。” 弘时轻笑道,“我如今最大的公务就是照顾好格格。这可是皇阿玛的旨意啊,难道格格要抗旨吗?” “怎么敢呢”,她干笑地扯着嘴角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去吧。” 两人并肩前行,傅恒跟随其后,心里默默叹息,四阿哥怕是又得在床上多躺几天了。 第25章 一拍两散(3) 莲花馆内有一片莲花池,引入地下的暖泉,即使到了冬季,依旧是满池的莲叶蒲席,芙蓉展颜,故而得名。正因有暖泉,弘历便命人在旁边又辟了一处热汤池,疲乏时会泡一泡,受了风寒,更要泡一泡。 此刻,他半裸着上身,双手惬意地搭在池边,正泡得舒服,小吴子忽然急忙忙地跑进来,“主子,不好了……” 弘历微恼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儿啊?急成这个样子?” 小吴子大口喘了几下后,才道,“不好了,三阿哥和零泪格格,还有傅侍卫往咱们这儿来了。” “什么——”,弘历惊得立刻从池中站起,朝莲花馆的门口探身望了下,果然三个影子渐行渐近,“蠢东西,怎么不早点来报啊!”小吴子连连磕头请罪,弘历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一路狂奔回屋。 “主子,鞋”,小吴子紧跟在他后头,提着他的鞋急追。 弘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要是被零泪看到自己光裸的只着了一件长裤的身体,他真要当场羞愤得去撞墙了。飞身进屋,迅速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颗好看的脑袋露在外面。 零泪他们进到屋内时,太监本想截住他们进去通报,“他每次到我的竹子院都跟进自家门似的,凭什么我到他这来,还得经过层层关卡”,零泪一把推开他,直直地往里面闯。 弘时暗暗吁了口气,庆幸他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不用被她突袭。 一进寝室,就看到弘历躺在床上,小吴子紧张地在给他掖被角,似是生怕有一丝风吹到他。有这么严重吗?零泪不由扁扁嘴,很为他以后的那些女人担忧,就他这身子骨,扛得住后/宫三千那些如饥似渴的小眼神嘛? “四弟,好些了吗?”弘时上前摸摸他的额头,竟触手温度颇高,惊讶地看向小吴子,“怎么烧还没有退?御医开的方子不管用?” 小吴子心虚地低下头,当然不能老实说这是主子泡热烫的后果,偷偷瞄了主子一眼,背书道,“回三阿哥,太医把过脉说,主子这两日水米未进,身体虚弱,这药喝下去,一时半刻也不能见效,还需要长期休养才行。” “是嘛?”零泪半信半疑,负手走到床前来,见他脸色红润,面容上还有些许潮气,怎么看都不太像风寒的症状。她伸手欲掀开被子,想要摸摸他的身体是否冰冷,却被他紧紧抓住,神情略带慌乱道,“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随便翻男人的被子,这成何体统!” 零泪眯起眼,更加可疑地看向他,难道这被子下面藏着个女人……她坏坏一笑,捉奸在床的好戏她岂能错过呢,卯足力气拽住被角,“这么捂着不透气,会病上加病的”,说着,猛地一扬手——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麦色的精瘦胸膛上,迟迟无法回神。他尴尬得面红耳赤,却听零泪语露不屑道,“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也不过如此嘛。” 她什么意思啊?弘历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急忙用被子护住,这女人还有没有廉耻啊! “原来四阿哥喜欢裸睡”,她垂下眼,脸不红心不跳,比起她见过的裸男雕塑,差太多,差太多啦。 弘时非常想笑出声,但还是强忍下,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恒一眼。傅恒先是一怔,马上就极力摇头,他可是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 小吴子心疼地挡在弘历面前,这么多年,宫里头趴窗台窥春光之人无数,都被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万万没想到啊,今日让主子遭此奇耻大辱,他眼神恨恨地看着她,“请格格回避,四阿哥要更衣了。” 什么态度啊,吃亏的是她,好不好!她擦擦眼,看见不该看的,她回去还要把眼睛彻底洗干净呢。鼻子里一哼,转身走到外面堂间,傅恒也跟着她一同去了。只有弘时依旧留在里面,与他说笑道,“四弟,你既然要骗她,也该装装好。她看似鲁莽,实则精明着呢。” 弘历边穿衣,边对他苦笑,“她害我受罚,我不过是想吓吓她,让她多内疚几日。谁知道她趁我坐汤时就闯进来,弄得我好不狼狈。” 弘时非常玩味地笑道,“那我帮四弟出这口气,如何?” 他穿好衣服,洒然一笑,“私人恩怨而已,无需三哥出手,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花厅内,有人奉茶过来,零泪仰头接下,发觉四周下人的目光均带着几分仇意。傅恒察觉到她的不解,咳了声,委婉道,“她们都是从小伺候四阿哥的。” 原来如此,她嘴角冷冷一翘,当即又把茶放下,最毒妇人心,她明显感到有阵阵醋海波涛袭来,此地不宜久留啊。 这时,弘历与弘时从寝室走出,零泪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上斜斜地一靠,嘴角浮出几丝讥诮的笑意道,“哎哟,咱们的‘四公主’总算梳洗打扮好,能出来见人啦。” 弘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下,脸色却未变,微微笑了笑,道,“零泪格格说笑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被看看,也没什么。只是,此事传出去,毁的可是你的名声。” “那我还得谢谢四阿哥替我着想啦”,她眼睛蓦地一凛,紧盯住他道,“不过,一个骗子的好意,我却是不敢受用啊!” “我哪里骗你啦”,他俊眸抹过怒气,“恩将仇报,我是为了你,才得的这场病。喝了太医的药后,病情刚刚稍缓,你就又来气我。陈零泪,我上辈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竟要受你这么变本加厉的折磨?” 此话一出,周围宫女的目光似一支支的利箭朝她齐射过来,她如芒在背地往傅恒身边靠了靠,语气不由软了下来,“你还病着呢,何必动这么大气呢。我和你开玩笑,你到认真起来了。” “兄妹间拌拌嘴才是感情好呢”,弘时趁机打圆场道。 “唉,三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过得好苦啊”,弘历摸摸鼻子,声塞音重,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这份苦差以后要落在三哥肩上,你要多多保重啊。” 弘时哭笑不得,这俩人是有多么的八字不合,竟会让万花丛中一向游刃有余的弘历都知难而退。他看着零泪,唇际就显出玩味的一抹笑,他倒是很想领受一下,这丫头究竟怎么个磨人劲儿。 “喂,弘历,把话说清楚,我哪里折磨你,哪里让你受苦,明明都是你自找的”,她不依不饶地叉腰站了起来,傅恒忙拦住她,一时失口,“格格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零泪顿时火大地瞪向他,“傅恒,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都是我的错嘛!原来你始终都跟是他一伙儿的,你别忘了,你现在的主子是谁,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气死我啦——” 眼见这局势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弘时皱皱眉头,立刻拉过她的胳膊,好声劝道,“念在弘历是个病人,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凭什么我就要受他无端指责,他病得很严重吗?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我今天非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不可”,说着,一把推开弘时与傅恒,直直冲到弘历面前,气势汹汹道,“你个大男人,好意思满处跟人叫屈吗?别总是装得一副受人欺负的可怜样,就你这点演技,也就能骗骗那些无知少女。告诉你,我陈零泪可不是好惹的。我从十岁起,就斗得过色/狼,打得过流/氓,手拿一板砖,横扫铜锣湾……”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弘历傻眼地看着她,这女人,完全就是夜叉转世,惹不起,他躲总可以了吧,转身,“啪”地一声就把寝室的门关上了。 零泪愣了愣,一股怒火急窜而起,他居然还敢……摔门!一边猛拍着门板,一边痛骂不休。傅恒无奈地摇摇头,默默走过去,将她抗在肩上,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弘时有些瞠目结舌,终于明白弘历那句“多多保重”实在是发自肺腑之忠言啊。 回到竹子院,零泪怒气难消,剪春赶紧泡了杯枸杞百合茶来让她润润肺,她牛饮了几口,动气伤身,她是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弘时见她拿着喝茶的杯子正是那****一掷千金买下的汝窑荷叶茶碗,心上才好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可心疼归心疼,嘴角依旧上扬道,“格格且消消气,四弟的病虽然有些夸大,但终究是真的。你就别和一个病中之人计较了。” 她撇过脸,小嘴一撅道,“你是他哥哥,当然是为他说话啦。你不用再劝,我和那家伙算是彻底掰了。以后,谁在我面前再敢替他说清,就休怪我不客气。” 他笑着应承道,“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零泪抬眼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傅恒,“还有你,只要你一日是我的人,我就不许你私下去见弘历。” 面对这么无理的要求,傅恒也只能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 女人狠起心来,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啊,弘时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他回去也得好好寻思一下,要怎么跟这位脾气火爆的格格相处呢。 第26章 棋逢敌手(1) 在佛楼跪了一夜不得睡,回来后,零泪这一觉足足补到转天日上三竿才起来。剪春与花笺伺候着她在妆台前梳头,却听她冷不丁地唤了声,“小恒子,我渴啦。” 小恒子?剪春与花笺面面相觑,这是叫谁呢?这时,就看傅恒端着一杯清茶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奉上。两宫女看得大跌眼镜,堂堂的御前侍卫啊,竟被自家主子当太监使唤?这也……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小恒子,我饿了。”一碟枣泥酥饼递了过来。 “小恒子,我冷了。”一件素绒披肩披了上来。 “小恒子…………” 两宫女看得目瞪口呆,一向待人冷淡的傅恒居然心甘情愿地跑进跑出!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人吗? “哎呀——”,零泪突然叫了一声,俩人迅速回过神,低头看着她,“格格,怎么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屋里多了一个人的原因,我怎么总是闻到一股臭味啊,你们闻到了吗?”零泪憋着坏笑,眯眼看着她们。 “啊?这个……这个……”俩人回头偷偷地瞄了一下傅恒,配合地点点头,“好像……好像……是吧。” “喏,你们也闻到了吧,那就肯定是有臭味了,小恒子,快去把香炉拿过来熏一熏”,零泪实在忍不住了,嘴唇扯着愉快的笑,特别用力地喊着“小恒子”三个字。 傅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捧过熏香小铜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干脆在妆台旁站定,将炉子往她眼前一横,炉中的香烟徐徐而升,朝着她扑面飞来,熏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气得边挥手驱烟,边骂道,“混账奴才,有你这么伺候主子的吗?” “我又不是太监,当然是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主子了”,傅恒冷着脸,没好气地回道。 嘿,他还有理了! 零泪凤眼圆瞪,好不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怒火,没有让自己不太好的脾气爆发出来。多日相处,她也摸清了他的路数,要对付这个家伙,绝不能以硬对硬,必须以软克刚,猛地一把扯过剪春,问道,“奴才顶嘴,该当何罪?” “这个,这个……”剪春为难地看着傅恒。 “轻则掌嘴,重则杖毙”,傅恒替她答道。 “那你选哪一种呢?”零泪冷笑着问。 “听凭格格发落”,自知她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他也不求情,随便她胡闹。 “那就……”,她正要开口,却见剪春突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求情道,“格格,傅恒大人并非存心顶撞,您还是饶了他吧。” “哦?”零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瞄了瞄傅恒,忽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喜欢他,所以才为他说好话的,怪不得平日你都不敢正眼看他呢!原来是春心萌动啊,哈哈哈。” “啊!没有,没有……不是的……不是的……”,剪春羞得红了脸,越是着急解释,就越是语无伦次,后来直接就只是磕头,嘴里说着那套老词儿,“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花笺见此,也跟着跪下磕头求饶。 零泪颇感无趣地撇撇嘴,就听傅恒偏冷的声音响起,“她们都还是小丫头,你何必这么逗她们。” 她抬头瞪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这块木头在,她们才不识逗。傅恒啊,亏你年纪轻轻,人又长得不错,可这宫里的丫头们都不爱搭理你啊。你可得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 他目光一滞,瞟向她,很认真地问,“格格的意思是……让我平时多和她们说说话吗?” “你敢”,她立刻站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严重警告道,“宫里有个到处拈花惹草的四阿哥就够了,你少给我不学好!” “是”,傅恒点头,嘴角不由翘起。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花笺赶紧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禀道,“格格,是三阿哥来了。” “知道了”,她淡淡地应了声,起身到外间花厅,就看到弘时负手站在门口,金色的光线自门外照射进来,使他的脸庞有一半都沉浸在柔和的阳光里,衬得他整个人反而带上那么一点点秀致。男生女相,若是放在她那个年代,注定是人气极高,只可惜,置身这个年代,连零泪都觉得,这样的人,总是与妖魅沾惹上些许关系。 他见她出来,笑道,“在其位,便要尽其责。我陪格格一同去给熹妃娘娘请安吧。” “好啊”,她也对他展颜迎笑道,“有劳三阿哥”,又回头道,“有三阿哥陪我,你们就不用跟我去了。” “是”,剪春与花笺恭声应着。傅恒却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又道,“格格,要不然我还是……” 话没说完,零泪已瞪了回去,“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三阿哥啊?” 弘时与傅恒一对目,弘时微笑点头,知其好心,他才不会无聊到去惹毛这位火爆脾气的格格呢,“傅恒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好格格的。” “走啦走啦”,零泪不耐烦地先跨出了门槛,想到再耽误会儿,熹妃那儿的午膳就该凉了。 ****** 一进到熹妃的寝殿,就闻到阵阵沁香的桂花味四处弥漫,零泪昨儿不经意地提了句想吃桂花粥,没想到今日午膳熹妃就命人备好了,要知道如今已经入冬,新鲜的桂花蜜可是极为难得。她吸吸鼻子,笑得嘴角绽花,认熹妃当娘,真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啊。 “三阿哥也来啦”,熹妃坐在软炕边,正在拿着竹绷绣花,抬眼见弘时与零泪一同进屋,不由笑道,“以前弘历很少会和零泪一同来请安,还是三阿哥更知道疼妹妹。” 零泪闻言,嘴角抽动,哼笑了两声,她到宁愿他像弘历似的,少来烦她。随即转身在熹妃旁边坐下,好奇地问,“娘娘在绣什么呢?”低头一看,“原来是条龙啊!是给皇上绣的吧?” 熹妃抿嘴笑笑。弘时插话道,“这绣的是四爪,应该是蟒,瞧样式,倒像是蟒凤。” “三阿哥好眼力啊”,熹妃目光赞许地看着他,道,“许久没绣,手法都生疏啊”,抬手递给零泪,“你看看,可还喜欢?” 零泪一愣,“这是送给我的?” 熹妃点头道,“你是属龙的,我就让秋浓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蟒凤的样子,绣在这块云锦缎子上,做成荷包最合适不过了。” 陈大小姐是属龙的吗?零泪眼波轻转,不想被看出心中小小的忐忑,立刻咧嘴笑道,“娘娘对我实在太好了,以后我得天天挂着这荷包,等我死了就传给下一代,当传家宝使。” 熹妃当即脸色一沉,用力弹了下她的脑门,“胡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 她揉了揉脑门,自己哪儿说错了吗? 弘时声音温润道,“零泪就是心直口快,以后我会慢慢教导她的。” 熹妃无奈地瞪她一眼,“我也不求你有多大长进,只要这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零泪歪头一笑,“对我来说,吃饱睡足,那就是最大的平安了。” 熹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啊,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快用膳去吧。” 零泪笑呵呵地坐到膳桌旁,一连喝了两碗桂花粥,舔舔嘴道,“好喝好喝,甜而不腻,再来一碗……” 瞧着她吃饱万事足的样子,熹妃眼中不禁满是宠溺的笑。连弘时这个旁人都看得出,熹妃厚此薄彼得也有点太明显了,想想这会儿还抱病在床的弘历,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好心提了一句,“娘娘,我昨天去看望四弟了。” “哦”,熹妃回过目光看他,“弘历从小身体就弱,近几年在布库房才算是练得结实些了。没想到在佛楼跪了一夜又病了,唉,他要是像三阿哥这样身体健壮,我也就能少操些心了。” “娘娘不用担心,四弟只是受寒,养个三五日就好”,弘时宽慰她道。 零泪听了一耳朵,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边随口道,“他岂止是受寒,还抽风呢。” “又胡说了”,熹妃一本正经道,“‘抽风’是幼儿才会得的病,弘历都多大了。” 零泪暗暗吐了下舌头,弘历要不是抽风发神经,就是有裸露癖!她随手又夹了一筷子炖鹿肉,细细地嚼起来,可脑子里浮现着的却是弘历那精实偏白皙的上半身,她赶忙摇摇脑袋,又挑了块油腻腻的红烧肉入口。 用完午膳,零泪还不愿走,就拉了弘时陪她下棋,他颇有些受宠若惊,与她隔桌而坐时,他仔细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受她如此高的待遇。 熹妃也乐于见他们走得近,唤人就在软炕上布好棋桌,她就坐在一旁,边继续绣花,边看他们下棋。 零泪先抓了一把黑子,跃跃欲试道,“来,来,咱们玩连五子。” 连五子?弘时眉头不经微微一跳,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他五岁后就不再碰了。转念一想,就她这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下围棋呢?也罢,就当是哄她玩吧,勉为其难地抓起一把白子,和她对阵起来。 一盘、两盘、三盘…… “三阿哥,你真的决定放那儿吗?”零泪指间灵活地把玩着棋子,一脸嬉笑地看他道。 “等等”,被她一吓,他又犹豫地收回手,不自觉地挠挠脸,忽然看到角落里一串黑子要成“活四”,他笑着终于落子堵上。 零泪叹了口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说着,黑子潇洒地落下,连上另一串“冲四”的棋子。 弘时顿觉羞愧得差点眼泪要掉下来,下了十五盘,完败十五盘,他以后真没脸再和别人下棋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得意无比的笑声响起,“三阿哥,你的棋也太臭了。幸亏咱们不是玩赌钱的,要不然你今天非输得光着膀子出去不可。” 他不甘心地把棋子一推,“再来,我就不信邪,这么简单的玩意儿,我会赢不了你。” 零泪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带着几分“王者之风”笑道,“你别看它简单,想要玩出水平,也难着呢。” 熹妃见她一直在赢,不禁也打趣起弘时,“平日总听你们几个阿哥炫耀又赢了哪位棋士。怎么样?今天也遇到敌手了吧!” 弘时心虚地瞧了零泪一眼,又马上垂下头,低声,“五子棋多年不下,技艺实在退步很多。” 零泪斜睨他一眼,声音带着几分嘲弄,“输了就是输了,别尽给自己找托辞了。就算让你练上十年,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不用十年,一夜即可”,弘时不服输地站起,神情认真道,“格格敢不敢明日再战,我必定胜你。” “有什么不敢”,她也站了起来,与他对峙而立,“我就给你一夜时间,不过,我要你这一夜就住在园子里,不许回府。谁知道你回去后会不会找个五子棋的高手学些秘籍来对付我。” “好”,他点点头,“明日一早我就去竹子院找格格。” 她抿嘴一笑,“我等你,不见不散。” 第27章 棋逢敌手(2) 天还未亮,就从正屋内室传出了窸窣的声音,剪春与花笺都以为是溜进了贼,手中紧张地握着鸡毛掸子,脚步悄悄地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俩人只看到屏风后面一个鬼祟的影子,便不由分说,抡起掸子,照着那人就是一顿乱打。 “哎哟哎哟,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咱们明刀明枪地来!” 这声音是……赶忙点亮一旁的铜烛台,目光落到她的面上时,两人都呆住了,“格格,怎么是你啊!”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零泪揉了揉被打得酸痛的肩膀,“平时干活也不见你们有多大力气,没想到,打起人来还挺疼的。” “格格怎么今天起这么早啊”,两人不约而同地擦擦眼睛,怀疑不是她们没睡醒,就是格格在梦游,否则以她的风格,不到日上三竿怎么可能下床。 可不是嘛,她难得起回早儿,居然还平白遭这么顿打,往哪儿说理去!零泪只能自认倒霉地穿好衣裳,剪春与花笺大眼瞪小眼,想不透会是什么事儿让她如此反常。 梳妆妥当出了门,傅恒已等在了门口,零泪嘴角扬笑,“走吧,随我去和三阿哥下盘好棋去。” 傅恒没有答话,只是一揖礼,让她先走,他紧跟在后,随她往三阿哥的住处去了。 “姐姐,我怎么觉得要出事啊?”花笺深吸口气。 剪春心神不定地点点头道,“恐怕事儿还不小呢。” 啪啪啪,大力的叩门声扰人清梦,弘时揉揉惺忪睡眼,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才开了门一瞧,顿时惊奇得瞪大了眼,“格格这么早就来啦?” 零泪不见外地推门就往里进,“我这不是担心三阿哥昨晚没睡好嘛,看来,我还真猜对了,三阿哥这会儿还没起床,想必昨晚一定睡得很晚喽。” 弘时坦然一笑,“是啊,我昨夜研究棋谱,确实到了后半夜才睡。” “那你一定是胸有成竹啦”,她往棋桌前一坐,“来吧,咱们就大战个三百回合,比比谁的棋艺更胜一筹。” “现在?格格怎么也得允我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吧”,他下意识地把肩上的衣服拢得更紧些,老四已经在她那儿吃了亏,他可不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瞄瞄一直站在门口没动地儿的他,不耐道,“你们兄弟俩都是这么麻烦,又不是没穿衣服,难道还怕人看啊。” 不是怕人看,而是怕被她看,白瞎了他大好美色。“衣着整齐示人,也是种礼貌嘛”,他只能这么说。 她冷哼一声,“你快点去换。我这个多罗格格也不是大闲人,整天都有工夫陪你下棋玩的。”弘时瞧她没有起身回避的意思,只得不唤太监,自己跑到屏风后面,匆匆把衣裳换了。 他换衣时,就听零泪扬声对傅恒道,“你就到外面去守着吧,别让闲杂人等吵我们下棋。” “是”,傅恒应了声,转身出门,顺手把门也关上。 等弘时换好衣裳出来,零泪已迫不及待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子,“赶紧的,早点赢下你,我早点去熹妃那儿用膳。” 她这是有多大的棋瘾啊!弘时苦笑地撇了撇嘴角,但转念一想,若能借着下棋一事与她化解嫌隙,甚至能再近一步,这才真真是一招妙棋呢。他不由微笑着走到她的身旁,挑战道,“我昨夜已经把五子棋研究透彻,这次肯定不会再输你。” “你那都是纸上谈兵,实战经验才最重要。少废话了,放马过来吧。” 他绕到棋桌对面坐下,气定神闲地落下他的第一子。 ****** 哒哒哒……急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正要迈腿进院时,迎头撞见一人,一愣,“快让开,我是三阿哥府的家仆,有要事和主子说!” 傅恒面无表情地堵在院门口,一束冷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多罗格格正在与三阿哥下棋,闲杂人等不许进去打扰。” “什么多罗格格啊,耽误我家主子的大事,就算是和硕格格都担待不起”,说着他就要硬闯进去。 傅恒也不和他多话,起脚狠狠将他踹出了门。那人狼狈地摔滚在地,顿时火冒三丈,爬起来,一拳追打过去。傅恒冷着脸,手肘轻抬锁住他手腕,再次狠狠踢出去。那人不甘心地一次次攻上来,而傅恒始终屹立门口不动,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只得示弱道,“你究竟怎么样才能让我进去?” 傅恒冷冷一笑,“等格格下完了棋,你自然就能进去。” ****** “哟,三阿哥,棋艺大涨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零泪笑呵呵地双手托腮看着他,“不过,想要赢我,你还差得远呢”,一子落下,又干净利落地赢下一盘。 弘时抿抿嘴,太阳穴微疼,他就奇了怪了,一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的人,竟能把五子棋玩到出神入化!他心灵有些受挫,但嘴上绝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一扫棋盘,“再来。” 她眯眼笑道,“乐意奉陪。” ****** 院外的人,如热锅上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眼见傅恒这尊门神堵住去路,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三阿哥——”,话未喊完,傅恒一耳光就扇在脸上,他忍着疼,再要张嘴,又是一耳光扇在另一边,他委屈得抹着眼泪,“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傅恒冷漠的眼往他红肿的脸上瞟去,“我是多罗格格的侍卫,她发话不让进,即便是皇上来了,也不能进。” “你等着,我……回头非让三阿哥砍你的头不可”,他哭着叫道,可叫归叫,却再也不敢上前,只好像条丧门犬似地蹲在大门口,等着自家主子下完棋出来。 ****** 见对方迟迟没有下子,弘时面上不由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神色,“我这步走得怎么样?格格可想出办法化解了?”他慢慢端起茶碗抿了口,“奋战”了一上午,他总算是喝上回舒心茶了。 零泪小脸皱成苦瓜相,手中执子,一会儿欲上,一会儿欲下,无论落哪里,都只能顾上一头。大意啊,她不过露出这么个小小的破绽,就被他立刻抓住攻来,这人真是不能对他有一时的放松。她愤愤地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不服地昂起头,“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总我一个人赢,也太过无聊了。” 弘时笑道,“随便格格怎么说,反正这盘棋是我赢了。” “赢就赢呗”,她秀眸闪闪发光,嘴角还带了点莫名的笑意,“赢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赢家呢。” “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笑容一敛,敏锐地察觉到点什么。 “没什么意思”,她抬头望望天色,“快中午了,我要去熹妃娘娘那儿用午膳了。” “好,那我陪格格一同去吧”,说着,俩人开门走了出去。只是才走到院门口,蓦地有人激动地冲了上来,“三阿哥,总算是把您盼出来了。” “怎么是你”,弘时一见他,脸色忽然一紧,那人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弘时脸色更是渐渐发白,回头对零泪沉冷一笑,“格格这盘棋下得真好啊。” 她装傻充愣地笑道,“我不明白,刚才那盘棋不是三阿哥赢了嘛。” 弘时冷声辞别,带着家仆匆匆离去。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零泪忍不住问道,“傅恒,你说阿四那边会查出什么结果吗?” “格格,咱们应该相信四阿哥”,他轻声回道。 她沉吟片刻,轻咳一声,“算了,反正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走吧,去熹妃那儿好好吃一顿。” 直至入夜,既没有弘历,也没有弘时的消息传入宫。暴风雨前一向是死一样的寂静,零泪在竹子院内有些坐立不安了,到底是哪边占了上风呢?虽然弘历也算是精明伶俐,可论起狡猾诡诈,他远远不是他三哥弘时的对手。 罚跪佛楼那夜,弘历与她暗中谋划,让她想法暂时拖住弘时,那时她就直觉到他兄弟二人表面和气,其实暗下已磨拳霍霍。她不想牵扯进这样复杂凶险的漩涡中,但想起上京一路,弘时派了那么多杀手想要她性命,她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况且她最多算个配角,主攻手是阿四啊,即便秋后算账也不应该算到她头上来才对。只是,想起白天弘时离开时那恶狠狠的表情,她又有点心怕怕,心中祈祷,阿四千万要斩草除根,否则以弘时的手段,她这条池中小鱼必会殃及难逃啊。 就这么心事重重、胡思乱想的,害得她一夜难眠,早上起床时,眼底下已顶了两个大大的黑圈。剪春和花笺进屋伺候洗漱时,见她如此憔悴模样,俱是吓了一跳。她无精打采地靠在软榻边,连茶桌上备好的桃酥饼也无心多吃几口。 “格格,您这是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如此反常的情形,俩丫头瞧着有点害怕。 零泪恹恹地长吐几口气,想着这年头,到处发生“原告成被告,帮凶成主犯”的事儿,她可不能被动挨打,猛然起身,利索地从榻上跳下来,边往外跑,边喊道,“我给皇帝请安去了。” 剪春与花笺对看一眼,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儿,低头一看手上端着的水盆和帕子,坏了,“格格,您还没洗漱呢——” 第28章 棋逢敌手(3) 今晨天色灰暗,天空中乌压压的黑云罩顶,让她很有一种要遭天谴的错觉,不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全身凉飕飕得直哆嗦。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出门竟然忘了披上披风,一会儿万一真受冤下起大雪,她连个挡风的东西都没有。 她抱着胳膊,一路打着寒颤快步往九州清晏殿走,只是才走到半道,星星点点的雪花真的飘了下来。她受不住冷,狠狠打了个喷嚏。边抹着鼻涕,边抬头望望天,虽说她曾是个杀手,可这双手真的从来没有沾过血腥啊,老天爷不至于这会儿得了老花眼,要跟她算账吧。 “格格,小心冻着”,有人在身后很温柔地为她披上披风,她诧异地回头,惊喜地叫出声,“小恒子。” 傅恒尴尬地四处看看,好在没人听到,又低声道,“格格怎么这么早就去给皇上请安?是不放心四阿哥吗?” 可不是嘛,她马上点点头,“弘时那人一看就是小心眼记仇,阿四这回要是不彻底搬倒他,他保准会恶意报复的。” 他一听,忍不住就笑了,这话说得实在太像某人了,“四阿哥做事一向都有万全的把握”,低下头,慢慢帮把她披风上的带子系好,声音沉缓地接着道,“只是,我担心四阿哥会顾及手足之情,无法对三阿哥真能下得去手。” 零泪翻个白眼,“他跟我打架时,这手不仅下得去,还下得狠呢。” 瞧瞧,这是谁最记仇啊!傅恒一时失笑,“四阿哥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放得开……” 她抬手捏住他的薄唇,“不许为他说好话。等这事儿了结了,我和他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他刀削的双颊微微泛了点红,轻“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有了披风取暖,零泪便与傅恒悠哉悠哉地漫步在石径小路上。她很少会早起,更不会无聊到牺牲睡眠时间来园子里溜达,只是今日有他陪着,她忽然觉得,这早上的空气很新鲜,松柏青翠油绿,连那一向被她认为吵人的麻雀,这会儿叫起来也有点像百灵了。 她心情甚是愉悦地哼起小曲,一路小跳着地往九州清晏殿去了。 …………………… “咦,不是我眼花了吧!居然在这个时候能看到零泪格格来请安,简直是天下奇闻啊”,有人突然打趣道。 零泪抬眼望去,一身青缎锦袍的弘历正站在殿门口,一双桃花眼满是促狭的笑。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敬他几句,就又是一呆,站在他身旁的怎么是弘时啊?这兄弟俩一副兄慈弟孝的样子究竟玩什么花样呢? “格格,有空咱们再下棋啊”,弘时黑亮亮的眼瞳盯着她这头,盯得她都不太敢去正视他的眼。 苏培盛这时走了出来,见到零泪的那一霎,也颇感意外,笑道,“巧了,刚皇上还念叨着格格这会儿准还在赖床呢。” 闻及此,她面色顿时溢满尴尬,她这爱睡懒觉的名声算是打响整个圆明园了。果真好事不出门,不过想想,她也没干过什么好事吧,联合阿四给弘时下绊子,这算吗? 她跟在那俩兄弟后面,一同进到殿内,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问安。不过,她那双小眼睛时不时地在弘历身上打转,心急他怎么还不向皇帝打小报告?又睇眼偷偷看向弘时,见他脸上依旧笑如清风,猜不透到底哪方占了上风啊?急得她心如猫挠般难受。 “零泪?” “啊”,她恍然回过神,发觉雍正在叫她,立刻露齿而笑,“什么事儿啊?” 雍正招了招手,她乖乖凑到跟前,他摸了摸她的头,又轻轻抚上她的脸蛋,嘴角扬笑道,“你知道吗?你长得真像你娘。” 像吗?她回忆了下陈夫人的相貌,除了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她真看不出还哪里像了。“其实,婉瑶妹妹更像娘一些”,她笑眯眯道,这么说应该不算欺君吧。 “零泪颇有几分男子气,应该是更随父亲些吧”,弘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努力半天,也没找出一点书香门第家该有的气质。 雍正冷笑道,“陈秉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哪里是随他啊!” 零泪闻言深吸口气,既不像娘,又不随爹,那只能是抱来的喽!皇帝这是在对她旁敲侧击吗?她忐忑地低声道,“是啊,以前邻里街坊时常开玩笑,说是抱错了呢,呵呵呵。” 雍正失笑道,“民间有一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零泪注定是要来给朕当闺女的啊。” 三人谁也没听懂皇帝这话到底啥意思,不过都很配合的附声笑了起来。 请完安出来,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傅恒打着把油纸雪伞迎在门口,零泪一见就笑着跑了过去,弘历在后面取笑道,“小心摔个狗吃屎。” 她当即回头狠狠瞪他,“你什么意思!骂我是狗,骂傅恒是屎吗?” 弘时见此,也打趣道,“格格听错重点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 弘时笑道,“四弟的重点是那个‘吃’字。他是怕你把傅恒给吃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回头看傅恒,见他已尴尬地低下头,雪光莹白团簇,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她面色更是困惑,厌烦极了他们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昂头道,“你们真够无聊的,说话不干脆,做事更是偷偷摸摸,我懒得理你们”,说着,就下了殿前的阶梯。 “零泪留步”,弘历突然拦住她,“我约了三阿哥到前面的光风霁月殿饮茶,你不如随我们一块去吧。” 这是要摊牌了吗?尽管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她还是嘴角翘翘,乐于欣赏这么一出好戏。负手走到傅恒的伞下,“走吧,咱们也去讨杯好茶喝喝。” 光风霁月殿内有几处大的金鱼池,尽管池水已经上冻,但由于鱼窝内很深,温度较高,水面也只是结了一层薄冰,依旧能看到十几尾锦鲤还在冰下游动。零泪好奇地趴在窗台上,正数着那多彩锦鲤到底有几种颜色。 傅恒捧了新煮的六堡茶过来,零泪接过品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她虽不爱喝茶,但入了园后,天天喝,久了也能品出好坏来,回头对弘历道,“原来你那儿藏着这么好的茶。你们兄弟俩还真是半斤八两啊。” “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弘时问。 她抿嘴笑笑,没有答话。什么意思?当然是这俩人都抠门小气喽。她端着茶碗坐到他们旁边来,傅恒则尽职地站到她身后。 屋内突然没人说话了,沉默片刻后,零泪忍不住左右打量,气压低得简直能憋死人啊。她清清嗓子,又很别扭地松松领口,拜托,要打就快一点,别折磨她这个无辜看客嘛。 “四弟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吧?”弘时先打破僵局,闲适地喝着茶,全看不出大难临头的紧张感。 弘历瞥向他,声音含了几分冷意,“三哥的动作好快啊。还是早就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呢?” 弘时笑了笑,取过放在红泥风炉上的青铜烧壶,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的茶碗注水,“四弟,我一向都很佩服你哄骗女人的手段。没想到凤娘居然也会向你投诚,真是让我意外啊。” 弘历没心思和他呈口舌之争,只是淡淡道,“你利用三寸药行控制了京城周边军营的所有供药,单油水就近一万万两白银。你抬高药价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以次充好。不知你这样做会害死很多人吗?” 弘时不以为然地笑道,“四弟啊,你还真是悲天悯人。他们又不是我的兵,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们是大清的兵,而你是大清的阿哥”,弘历气极得站了起来。 弘时闻言,嘴唇笑意更甚,声音尖刻而冷酷,“你说得没错。我只是大清的阿哥,而大清是皇帝的,你才是未来的皇帝呀,整个大清的死活都和我这个阿哥没一点关系。” 零泪在旁静静看着,不禁长吸口气,觉得这空气中好像有电光火石在崩裂。以前,她也不是没看到阿四生气,但此刻的他,简直不怒自威得像个……君王! “三哥,你终于说出来了”,弘历面色更是冰冷,“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心怀记恨,为的不就是这个储君的位子嘛。不要说什么与你无关的话,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了,会让凤娘来杀我,杀傅恒吗?” 弘时神色未变,轻轻一哼,“那又怎样?你没有证据。否则你早到皇阿玛面前告我去了。” “我不揭发你,是不想看到你死”,弘历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以皇阿玛的性子,他会杀了你!” 弘时沉吟了一会儿,才哑声道,“手足之情吗?可笑啊,爱新觉罗家就从来没这个东西。老四,你给我记清楚,咱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你若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零泪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往他看去。弘时也看向她,冷笑道,“格格,你自己也要审时度势,站对位置才好。” 她没有应答。她真的很想告诉他,没有看清局势的人是他,好不好!只是,看着他脸上那不甘屈服命运的倔强神情,内心忍不住会叹息。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是如此啊。 “四弟的茶很好,只可惜喝不逢时,还是等春暖花开、柳暗花明时再喝吧”,弘时起身,不再多言,已拂袖而去。 待到他走后,零泪迫不及待坐到弘历身边,问,“阿四,你这两天究竟在干什么啊?一点证据都没找到吗?” 弘历苦笑地一低头,“凤娘虽然说出三寸药行的账本所藏之处,可就在我顺藤摸瓜时,弘时已将银两转移,而其他涉世之人都眨眼间消失了。我空拿着一卷账本,根本就告不倒他。” “哦,怪不得你刚刚说他动作快呢”,她点点头,不过是半天的工夫,他居然就把所有痕迹都扫得干干净净。后悔啊,早知道,她就拼着她那点棋技再多拖他一段时间了。 “算啦,这次也让弘时伤筋动骨了”,他低头看向她。 她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闷着声说,“撕破脸就撕破脸,你放心,他不是你的对手。” 他闻言,墨眸顿时明亮,“我刚才是不是听错啦。你再说一遍!” 她挥挥衣袖,似笑非笑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抬头望向窗外,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便招呼着傅恒一同回竹子院去了。 弘历望着她的背影,从眼梢唇角都不禁泛出了愉悦的笑来。 第29章 故地重游(1) 最近,烦心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扰得她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生物钟更是紊乱到异常,天儿才擦擦亮的时候,她居然就再也睡不着了,心情郁闷地坐在妆台前,任剪春与花笺对着她的及肩长发,兴奋地讨论着今儿要给她梳个什么新发型。 唉,古代的女人啊,就是麻烦,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怀念以前只绑个简单马尾的舒服日子…… 她无聊地从首饰匣里拿起一只白玉簪子,在手里把玩起来,目光懒懒掠过铜镜,忽然看到自己额头上多了颗鼓起的小包,蓦地就惊呼了一声,站起身,把脸几乎贴在镜面上,仔细地瞧着。 两个宫女立刻紧张地看着她,生怕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不悦地噘着嘴,只恨不得把天杀的弘历给千刀万剐了,要不是为着他的事儿,她何至于操劳得连内分泌都开始失调啦。 剪春终于看明白了,柔声道,“想是这两天天气干燥,格格又吃得稍微油腻了些。等会儿,我去给格格泡壶菊花茶,这痘痘很快就能消下去了。” 她心情非常不爽地扬起头,已经很努力去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磨牙霍霍道,“喝什么菊花茶呀。过不了几天,你们就可以直接送我菊花了。”回望着镜里她那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颜啊,心疼得她直想骂人。 花笺年龄尚小,没听懂她的意思,傻傻地问,“格格是要菊花吗?奴婢让花房送些过来……”话未说完,就被剪春用力打了下手,暗暗使个眼色后,花笺自知说错话,就再也不敢张嘴了。 “格格,不如我把刘海再梳下来一点,这样就能把痘痘遮住了……” 正说着,傅恒就在外面敲门,“格格,内务府送东西过来了。” 零泪一听,赶忙喊了一声,“谁都不许进来”,抬头看向剪春,催促道,“还不快把刘海给我梳下来。” 剪春嘴角含笑地拿起银齿梳……头发梳好后,零泪又格外认真地对镜检查了一遍,确认真的看不见额头上的痘痘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去开门吧。” 花笺把门打开,傅恒轻步上前,还奇怪刚才为何会被拒之门外呢,淡扫一圈视线范围内的房间,最后目光定格在从内室走出的她身上,顿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她今日梳了个俏皮的坠马髻,配上杏红缎袄,一对白玉猫眼在耳上摇晃,出奇的好看。 他呆步上前,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神有些飘忽了。 零泪抬眸看着他,先是面露微笑,而后注意到他身后的一干内务府太监,不由撅起小嘴,冷淡地哼了声,“你们来送什么啊?” 领头太监陪笑道,“皇上瞧着昨天下雪了,担心格格这里的冬衣不够用,就特地吩咐奴才们送来几件皮袍子。” 太监们一个个举着托盘呈上前来,她拿眼溜了下,双眸顿时直放光,都是些上等极品的皮草啊,有狐皮、貂皮、猞猁狲皮,甚至还有顶鹿胎皮帽。摸着这些柔软顺滑的毛毛,她忍不住眯眼窃笑,想起自己以前穿过的那些所谓的名牌,简直是寒酸无比。 “格格,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奴才让内务府一并送来。”领头太监讨好地凑了过来。 她愣了片刻,其实……在那边时,她就垂涎一件东西好久了,可就是一直舍不得掏空钱包。她斜斜地瞥着他,神秘兮兮地对那太监说,“鳄鱼皮的包包,你们内务府有吗?” “鳄……鳄鱼皮?”太监哂笑地看着她,什么鬼玩意,他听都没听过。 她扁扁嘴,唉,她就知道,这辈子是没有挎名包压马路的命啦,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和你开玩笑的。我什么也不缺。” 太监忐忑地瞄她一眼,暗自嘀咕,看情形,她似乎是不太满意啊,难道是东西送得太少啦? “哟,好热闹啊”,门外有人笑道。 零泪诧异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谁后,面色顿时就沉冷下来,“三阿哥看来还是很清闲嘛,大早上的就有工夫来我这儿窜门子?” 太监们见此,知趣地匆匆放下东西,向二位跪安退了下去。 弘时看了眼内务府送来的东西,朝她笑了笑,道,“今年入秋时,皇阿玛赏了几件袍子给各宫娘娘,哪件都不如零泪这里的好。原来,不止熹妃娘娘偏心,皇阿玛也把你当做心肝宝贝呢。看来,我以后可得小心了,万万不能得罪了格格才行啊。” 零泪双手往怀里一揣,颇有几分得意地昂着头,“知道就好。那就恕不远送了。” “格格是要赶我走吗?”他轻轻皱了皱眉,又慢条斯理道,“可我是担负着皇阿玛的谕旨的,除非他收回成命,否则我还是得日天天来格格这里报到,履行监管教导之职。” 不会吧!她有点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就算要报仇,他也该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阿四才是,这摆明了是捡软柿子捏嘛!她深吸几口气,努力柔声道,“三阿哥,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正经事儿要忙活呢,我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况且,阿四……四阿哥也没闲着呢,不是嘛。” 弘时但笑不语,转头看向傅恒,“听说,凤娘一直住在你府上……” 零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下,她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居然敢这么无视她,真拿她当病猫看啊,她非要发发虎威才行,只是,她目光蓦地一转也看向傅恒,“什么?凤娘现在还住你家里呢!”不是明明说好让阿四接手的嘛,那女人怎么还厚脸皮地赖着不走啊。 傅恒一脸错愕,怎么矛头突然一致对向他了?他还没搞清状况呢,就又挨了她一顿连珠炮似地数落,“你家是收容所吗?她又不是没手没脚,难道还养活不了自己?实在不行,她还能干老本行嘛,绝对比你赚得多,用得着你照顾……” 傅恒傻傻看着她,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问题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她,只好低声解释道,“她一旦出了大门,恐怕就会立刻遭人杀害,只有住在我府上最安全。” 零泪闻言,眼神冷冷地斜瞪向弘时,“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连个弱女子都不放过。” 弘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格格可别冤枉人啊,明明是傅侍卫舍不得人家。况且,以凤娘的身手,除了傅恒,谁还能留得住她!” 这话说得到没错,她回过头,怀疑的目光睇向傅恒,当初在大街上,他就曾弃她不顾跑去追凤娘,她就直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撇撇嘴,不太甘愿地问,“小恒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凤娘手下留情,不只是因为怜香惜玉吧?” 他负手叹了口气,她就这么轻易地被弘时给挑拨离间了,不过,他又忍不住低头微笑,原来,她是这么在意他。 “格格,既然你不放心,咱们不如一同去傅侍卫的府上走一趟,看看凤娘到底是不是对傅恒不怀好意”,弘时趁机道。 “好啊”,虽然她也清楚,真正不怀好意的是他弘时,可他说的每句话偏偏都戳中她的心窝,她一拍即合地点头道,“正好到时,你就给凤娘写个保证,除了老死病死,将来她还有其他死因的话,就全是你的责任。” 弘时无奈一点头,苦笑地看着她道,“是不是能加一条‘气死’的免责啊?”依眼前形势,这种可能性更大些啊。 他言下之意,她怎么会听不明白。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凤娘就算真的改邪归正,跟着弘时久了,也是本性难移,她怎么可能让那样危险的女人在傅恒身边转悠。不由活动活动牙关,到时凤娘要是死皮赖脸地不肯走,她就与她舌战到底,实在不行就武力解决,总之,想打傅恒的主意——没门。 第30章 故地重游(2) 大街上,傅恒心不在焉地赶着马车,并时不时地回头留意下身后车厢内的动静。这俩人同乘一车,按理说,就算不闹得你死我活,也得是鸡飞狗跳的。但车内居然静得连一点声响也没有,他奇怪地暗自嘀咕,不应该呀!莫不是里面已经到了暗流涌动的地步?他真担心一会儿下车时,会见到两败俱伤的惨烈。 终于到了府邸大门口,他拉停马车,立刻跳了下来,掀开车帘子一瞧,车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这旁人都觉得如坐针毡似的难受。原来他俩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以眼神缠斗,互不相让,好沉得住气啊。 傅恒暗自佩服地这俩人的定力,抬手请零泪先下车。只是等了片刻,她依旧坐在车内不动。弘时也奇怪地看着她,在她眼前挥手几下,顿时脸色都青了,这女人竟然……竟然睁着眼睛就睡着了。那他这一路上像个白痴似的在瞪谁啊! 他叹了口气,揉揉发涩发干的眼,沉声道,“格格,下车了。” 连喊了几声,她才微微醒过神,愣愣地望着他,“讨厌,人家正做美梦呢”,吞了吞口水,梦里的猪头肉好香啊。她在想,怪不得每次见弘时,她都有种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的冲动呢。 “格格,我家到了”,傅恒提醒她,看她这么一直傻笑着,他只觉得有些发毛。 “哦”,她伸个懒腰,麻利地跳下车。弘时跟在她后面,连连挤眼睛,用眼过度了! 这次,她终于是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可不像上次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似的。她特意大摇大摆地,有种衣锦还乡的满足感。来到正厅,李荣保已恭候多时,撑着铁拐上前向二人行礼。 “李大人快请起”,弘时立即搀扶起他,他可是皇阿玛的心腹重臣,即便自己受得起他的礼,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荣保又向零泪躬身道,“格格金安。” 她斜睨他一眼,上次来没得机会,这次她可要瞅仔细了。细细打量了会儿后,得出一个结论,幸亏傅恒长得不像他爹这么魁梧,男人修肩细腰,才更耐看些。目光不由睇向旁边的傅恒,欣赏地点点头,这身材才是黄金比例嘛。 弘时故意重声咳了下,她赶忙回过神,对李荣保笑道,“我来京城住的第一晚就是你的府上,这次来,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李荣保诚惶诚恐道,“承蒙格格一直记挂着老臣的寒舍。上次因老臣偶感风寒,怕把病气传给格格,就没有亲迎请安,还望格格恕罪。” “哪里哪里”,她摆摆手,面上含笑道。想她那会儿可是三更半夜被偷偷接进府的,李荣保当时根本就没把她当贵客看嘛,算啦,念在他是傅恒的爹,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对了,凤娘在哪儿呢?”她四处看看,来此的首要目的绝不能忘。 “她身上还有伤,一直在西厢养着呢,我这就带格格前去”,李荣保刚要起身带路,零泪立刻道,“不用麻烦,让傅恒带我们过去就好。” 李荣保也知趣,吩咐了下人们准备好茶饮一并送过去。 傅恒引着他二人沿后院长廊而过,零泪边走,边东瞧西看,这里虽比不得圆明园,却又别具神韵,尤其是廊桥外植着一片梅林,清逸幽雅,暗香扑鼻。她深深吸了一口,真是沁人肺腑、催人欲醉,忍不住赞道,“好香啊。” 傅恒闻言,面带笑意道,“这片梅林是我祖父米思翰亲手种植的。儿时,我们几个兄弟姐们最爱在这梅林里玩耍。” 虽只淡淡提了一句,但零泪看得出,他们一家感情极好,不由看向弘时,年纪都相仿,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格格,你若喜欢梅花,我就让内务府也在竹子院种上一片,顺便再栽几株松树,凑成‘岁寒三友’,正好应了你、我、弘历三兄妹”,弘时凑趣道。 “也好!我是梅,弘历是松,你是竹”,她顺嘴就说了出来。 “我为什么是竹呢?”弘时问道。 “因为竹子多节,适合你”,她笑着继续往前走。 他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随即又冷笑起来,竹子多节,才会根深蒂固啊。 凤娘本在西厢内室养病,有丫鬟通知她有贵客到,她便拖着病体由人搀扶着迎了出来。 零泪一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怒火冲天,她这是演给谁看呢!闷哼一声,回头看了弘时一眼,盼着他也能做些好事,比如清理门户什么的。 凤娘一直低着头,似是心虚地不敢看人,尤其是不敢正视弘时。 而弘时的反应却让零泪非常非常失望,他居然很平静,很大度,甚至还以德报怨。 “凤娘啊,你好福气,能遇到零泪格格这样的好人”,他将早已写好的保证书拿给她看,“我已答应格格,从此以后,你我毫无瓜葛,只拜托你能长命百岁,否则格格会找我算账的。” 凤娘拿着保证书,先是震惊,后是激动得泣不成声,“格格,你对凤娘有再造之恩啊!” “小事而已,小事而已”,零泪强颜欢笑着,心道弘时几时变得这么听她的话啦,“既然你已得了三阿哥的保证,就快些搬……算了,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走吧。” 凤娘一听这个,便哭得更加厉害,“我无依无靠,走了不知该去哪里啊!” 哇靠,跟她玩这招啊!零泪润了润喉咙…… “既然这样,你就留下来吧”,傅恒突然插了一句。 一双大眼愤怒地瞪向他,喉咙滚了滚,差点没骂出来——傅恒,你这个蠢蛋! 傅恒瞟了零泪一眼,淡淡说道,“反正这府里就我和我阿玛两个人,她随便住哪儿都可以。” 零泪好想伸手去挠他,这叫什么话,李荣保也就算了,他可是血气方刚,就算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也禁不住酒后乱性啊。她的脑洞越开越大,连霸王硬上弓的戏码都演了出来。不行,绝对不行,她连连摇头,“让她养好伤就走,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弘时凑了过来,眯眼笑道,“你又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即便是格格,也管不到人家家门里的事儿吧。” “怎么管不着”,她理直气壮着,“他这个人现在都归我管,更何况是他家里的事儿。” “格格”,傅恒还想说着什么,零泪岂容他讨价还价,一拍手,“就这么定了。” 傅恒无奈,只得点点头,“一切听格格吩咐。” 她终于满意地点头笑了,暗自盘算着凤娘养伤这段时间,就让他老老实实在竹子院待着,什么时候凤娘走了,再放他回家去。 她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好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咱们回去吧。” 弘时笑而不语,负手起先走了出去。 零泪上前拽了傅恒的胳膊,也一同出了门。 依旧是沿着长廊往前院走,零泪颇感无事一身轻的舒服,尤其是冬日暖阳照在身上,连心情都是灿烂明媚。 不过,走了没多远,就听傅恒讶然了一声,“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姐姐?零泪抬起往前一看,一个美貌女子被丫鬟簇拥着正往这边来,她未施浓妆,却笑颜艳丽,缓步轻旋,裙裾荡漾,只让人见了移不开眼。 她看到傅恒的那一刻,也是一怔,“九弟,这会儿你怎么在府里?”越过他,又看见弘时在身后,立刻轻轻笑着,“三哥也有空来做客啊?” “岂止是我,零泪格格也来了”,弘时指了指她,“淇兰,你还没有见过零泪吧?” “原来你就是额娘新认的女儿啊”,她格外亲切地上前挽住零泪的手,“四阿哥给我写信时,多次提到你的名字,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这女子好像跟谁都很熟的样子,零泪不禁更加仔细地打量她,见她的眉眼盈盈宛如皎月,波光回转,抿嘴轻笑,露出一对浅浅梨涡,更是衬得高贵气质中透着几分可爱。无论是以哪个年代的审美观来评定,她都绝对称得上是美女一枚。 站在她身边,零泪顿时觉得自己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得不承认,富察家的基因好得气死人啊。 “原来,你是傅恒的姐姐”,零泪表面在笑,气场却很没用的弱了下来。 弘时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你应该喊她一声四嫂。” “四嫂?”她愣了下,立刻意识到,“她是……弘历的……老婆!” “我们满人叫福晋”,弘时纠正道。 零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阿四这是踩了什么****运了,等等,她又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转头看向傅恒,那他岂不就是阿四的小舅子! 见她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淇兰柔声道,“我们富察家还有个小妹,自从出嫁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前些日子更是大病了一场,所以我特地向皇阿玛请旨去照顾她,因而错过了迎格格进宫。” 零泪闻言,赶忙回看向她,趁机告状道,“四嫂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家相公可没少欺负我。四嫂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淇兰抿嘴笑着,“这是当然。我回去就即刻让他来向格格服软道歉。” “道歉也就罢了,让他置办一桌满汉全席赔我吧”,零泪趁机敲敲竹杠。 “这个提议好,那到时我就借零泪的光,去蹭吃蹭喝了”,弘时起哄道。 零泪却瞪了他一眼,这人脸皮真是厚出了新高度,出了前档子事儿,他居然还能谈笑风声,冷哼一声道,“就怕像光风霁月殿似的,又是吃不逢时啊。” 弘时神色依旧,嘴角轻轻掀起,“我敢打赌,到时,格格一定会主动邀请的。” 邀请他?呸,除非她吃饱了撑的。 第31章 计中有计(1) 傅恒见他俩又要针锋相对,赶快站出来转移话题,对淇兰道,“姐姐,你该提前告诉我今日回来,我好去城外接你。” “我连四阿哥都没说,又怎么会告诉你”淇兰那双透亮的眼眸微微笑起来,“况且,小妹还要托我送些东西给阿玛,我送完东西,就立刻回园子去了”,说完,招呼着身后的丫鬟们先走,又对零泪道,“格格,咱们来日方长,以后会经常在宫里见面的。我先去见我阿玛,就失陪了。” 零泪忙侧身让出路来,笑眯眯地请她过去。 待到人都走了,弘时扬眉一笑道,“咱们也走吧。” 零泪歪着头瞄瞄他,很直白地哼了声,“反正你又不住在园子里,咱们不顺路,就各回各家吧。”差点让那句“各找各妈”顺嘴也溜出来。 嘿,她这是过河拆桥啊!他满不乐意地眉角低了低,沉声道,“那好吧,我就不妨碍你们俩了”,负手,带着几分恼意的背影沿着长廊而去。 确实,没他碍事,零泪正乐得与傅恒在花园里又漫步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回到马车。他赶着马车,她照旧坐在车辕边,和他扯闲篇,只是扯着扯着话头就又回到凤娘身上去,“你刚才为什么要留下她,你没看出她那是在演戏吗?她是想要对你图谋不轨呢,幸亏我火眼金睛……” “格格”,傅恒打断她,似漫不经心道,“你就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她一时愣住,努力想了想,觉得最奇怪的就是他,凑近他脸庞,用力地瞪着,“你不是对女人都不冷不热的嘛,怎么偏偏对凤娘这么上心?难不成……” 他苦笑地摇摇头,“我对她上心,是因为不放心。”他将马车赶得匀速,慢慢对她解释,“三寸药行对三阿哥来说,是个大买卖,他肯定会将这件事交给最心腹的人。而凤娘的本事你我都是亲眼见到的。” “所以,你怀疑她不是真的背叛了弘时?”她深吸口气,这要是真的,那背后肯定藏着一个极的大阴谋。 他认同地点点头,“没错。凤娘一定知道三阿哥许多的秘密,三阿哥怎会轻易放她走?况且,凤娘在三阿哥身边多年,决不能以普通的杀手来看待她。虽然四阿哥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这样就足能让她背叛旧主吗?我着实不信。” 听他这么一分析,她才恍然醒悟,“是啊。要是我信任的人背叛了我,就算不杀他,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她说这话,傅恒绝对信,眦睚必报,一贯是她的风格。他忍不住抿嘴浅笑,接着道,“所以我将她留在我府里,还能派人暗中盯着她些,看看三阿哥与她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她微微侧首看着他,有点懊恼自己之前的小气,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啊!谁让他不提前道明,害得她吃了冤枉醋。她沉默一阵,轻轻吸了口气,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道,“要不然……我和凤娘说……让她……” “不必了”,他嘴角噙笑,知道她心中有愧,不忍让她说出道歉的话,“我想,出不了几天,她就会有所动作,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见他没有生自己的气,她又立刻扬眉笑了起来,讨好道,“就是嘛,以她那点本事,我们傅恒大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她收服了。” 他闻言,轻声笑了出来。 难得见他笑得如此开怀,她忍不住又多看几眼。他本就容貌俊秀,笑起来宛如斗雪的寒梅绽出善心悦目的风采,让她不由看得入迷。她赶紧摇摇头,捂着跳得有些凌乱的心口,暗暗埋怨陈婉瑶,自己一定是被她的花痴病传染了。 ………… 噌噌噌,一路小跑地回到竹子院,零泪进门就抓起桌上的茶壶对嘴灌了起来,她只觉得脸烧得好烫,心跳得好快,整个人都慌慌得静不下来,不由拍拍胸口,难道是在马车上被风吹着受了寒? “格格,你怎么啦?”剪春见她回来,习惯性地先端盘点心进屋。 她稍稍缓过神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剪春见她如此,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吓道,“呀,好烫啊,格格生病啦!“ 她没力气地摇摇头,拉下她的手,刚想说话,却见傅恒快步往门里来,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格格哪里不舒服吗?”他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关心。 她哪里都不舒服!她慢慢地扶在榻边坐下,被他这么盯着,她竟有些不好意思去对视他的目光,垂首了片刻,眼神却又没忍住偷偷往他身上撩去。都怪他,今天穿得这样玉树临风,像一轮光华流转的朝阳,晃得她眼前又晕眩又糊涂。 “我看还是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吧”,傅恒不放心道。 零泪越看他越觉得头晕,昏昏地趴在靠枕上。剪春见她情况越来越糟,急忙跑出去请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熹妃来了,弘历来了,连她那国事缠身的皇帝干爹也百忙抽空来探病,小小一座竹子院顿时好热闹啊。 太医皱着眉头,把了半天脉,又见各位主子一脸焦急的样子,当机立断地脱口,“格格受了风寒,但并无大碍,吃几幅药,卧床歇息几日就好。” 零泪一听要喝药,马上坐了起来,想当初她连苦瓜汁都喝不下去,更何况是难闻的中药汤,“我没病……”刚要张嘴,就被熹妃强按回床上,“又在嘴硬,瞧你身上都在冒虚汗呢”,说着,命人又抱来一床被子盖在上面,搬来火炉摆在床旁。 如果在寒冬腊月,中了暑,那她是不是也能被载入史册啊……热死人啦! 太医迅速写好药方,雍正接过来仔细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除了几味驱寒的药,其余皆是补药。太医趁机抹抹额上冷汗,实在是没瞧出格格的病因,反正这么个吃法,绝对吃不死人就对啦。 雍正将药方交给傅恒,叮嘱,“零泪这丫头最不老实,你要时时盯着她喝药。” “是”,傅恒恭敬地应着,接过药方,立刻随御药房的太监去取药。 零泪躺在床上,舔了舔已经热得干裂的嘴唇。弘历趁没人注意这边儿,贴上她耳边,小声道,“你装的吧?” “只有你才无聊到装病玩呢”,她狠狠瞪他一眼,下意识地挠挠脖子,不会已经捂出痱子来了吧。 弘历朝她笑了笑,回身对雍正道,“皇阿玛,零泪妹妹这才交给三哥照顾没几天,就病了这么一场。三哥管教严格是好,但儿臣实在心疼。依儿臣觉得,零泪天性率真,不应让那些规矩束缚了,只要零泪妹妹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偶尔放肆一下,只要不伤大雅也无妨。儿臣保证,以后一定会看住她,不让她惹祸,求皇阿玛还是让儿臣来照顾她吧。” 这么一番“肺腑之话”,听得零泪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是啊,毕竟他俩都是我的孩子,兄妹俩常在一处,相互扶持,将来的感情才会更深”,熹妃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丈夫,与他对望了良久,两人微微相视而笑。雍正终于点了点头,“也是,弘时那孩子年岁大了,不能总往园子里跑,还是弘历照顾吧。” 弘历笑着回头,冲零泪做个鬼脸,救她出“魔爪”,这下他俩也算是扯平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嘱咐零泪这几日老实养病,不许乱跑后,雍正与熹妃才一同离去。 只是,他们前脚才走,零泪后脚就把被子掀开,赤脚下了床,随手抓起一本书当扇子,使劲地扇风散热。剪春与花笺都看呆了,弘历却是处乱不惊地坐在一旁喝茶。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这火盆撤掉,要热死我呀”,零泪冲她俩叫道。 弘历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后,一语中的道,“傅恒可马上就要取药回来了。” “这个……算了,先放那儿吧”,她顿了下,转念一想,“别浪费了,去拿几个番薯和土豆过来烤着吃。” 俩宫女忍着笑出去拿。 零泪往窗外瞧瞧,见傅恒还没回来,便趁机对弘历道,“阿四,你不是一向都很呵护女性的嘛,赶快把凤娘接走,随便你是想把她收房,还是养外宅,总之,别让她在傅恒家呆着就行。” 弘历一口茶呛得喷了出来,他堂堂四阿哥在她眼里居然是个好色之徒!她为防有人趁虚而入,竟然拿他挡箭,亏他刚刚还救她出水火,真是没良心,“陈零泪,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吗?” 她偏头瞄瞄他,说好听点,他这是风流倜傥,说难听点呢,他就是花花公子嘛,没错没错,实在太贴切了,她默认地点了点头。 他无奈地擦干嘴角茶渍,“算啦算啦,就算我对你再好,也不及傅恒对你的重要。” 她吸吸鼻子,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转身在他旁边坐下,格外认真道,“和你说正经的。傅恒怀疑凤娘与弘时之间还藏着个更大的秘密。傅恒一心为你考虑,不惜犯险要把凤娘留在自己府里。你若还有几分良心,就该自己顶雷,别殃及旁人。” 弘历沉吟片刻,心事重重道,“既然如此,我不妨和你说实话。我三哥一向聪明绝顶,做事更是周密谨慎。我一直奇怪,这次他怎么会如此疏忽,卖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出来呢?” 她当然听懂他言外之意,回想她所了解的历史上的弘时,虽然下场凄惨,但他既然敢斗,就必定是个难缠的狠角色。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呢? 弘历见她若有所思,不由软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傅恒的安危。只是此事现在不仅是涉及三哥敛财一事,更是关乎到储君之争。若是让皇阿玛知道,我与三哥必会遭受重惩。我当初之所以没有向皇阿玛揭发他,就是为了暗示他,这件事我会与他私下解决,没有两败俱伤的必要。” 零泪闻言点点头,虎毒不食子,但雍正绝对是个异类。 “我向你保证,除非我死,否则必会护傅恒周全”,弘历赌誓道。 她心不在焉道,“你当然要护着她,要不然你的老婆还不跟你闹翻了。” 他一愣,随即笑道,“这世上,我最怕的人是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淡声道。 “怕被你缠住,我就永无宁日了呀”,他哈哈笑了起来。 “傅恒大人,你拿药回来啦。”外面传来剪春的声音。 “是,格格好些了吗?” “这个……” 门外,傅恒的声音越来越近,零泪一听,赶忙跳回了床上。弘历见此,一阵坏笑,“你就不能使点新鲜的招儿吗?尽是些我玩过的。” 零泪向他吐吐舌头,“你老婆今天回家,你还不快回去。恕不远送啊。” 弘历摇头笑道,“那些补药劝你少喝为妙,我怕你把持不住哟。” 她脸上一红,“快滚!” 第32章 计中有计(2) “格格,该喝药了”,剪春端着碗刚刚煎好的热汤药坐在床边,花笺伺候着将零泪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上引枕,让她可以坐得舒服些。 零泪一见这黑黑的汤水儿,立刻皱起眉头,“我不要喝。没听过‘是药三分毒’吗?” “奴婢只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剪春拿起汤勺在碗中搅了搅,“况且,这是傅恒大人亲自煎的,他足足在火炉旁守了一个多时辰呢。” “哦?是他煎的”,零泪嘴角一挑,“他人呢?” “就在门外候着呢”,剪春用手指了指,零泪顺着望过去,果真看到日光投射在门口的一道欣长的影子,不由笑了起来,扬声,“小恒子,你进来。” 傅恒慢吞吞地跨进门槛,偷偷抬头看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相撞,赶紧又低下,声音轻缓道,“格格,这药要趁热喝。” “太热了,你帮我吹吹吧”,她双手往怀里一揣,就歪靠在了引枕上。 剪春忍不住抿嘴低笑,起身把药碗交到傅恒手中,识趣地叫着花笺一同离开,留他二人独处。 傅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乖乖坐在床缘,轻轻吹拂着汤药上的热气。 “小恒子,你说这算不算是礼尚往来呢?” 她突然问了一句,他一时没听懂,愣愣地看着她。她笑意清朗,“想当初在驿馆,我煎药给你喝,如今你又煎药给我喝。咱俩这缘分还真是微妙得很啊!” 缘分?他心里一跳,她所指的缘分是…… “我上次煎的药是有点失败,你可不能趁机报复啊!”她玩笑地咯咯笑出声。 他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那碗药他可是记忆犹新,拜它所赐,他第一次知道昏过去是个什么滋味,“格格,你放心,太医开的药方里有甘草和蜂蜜,所以喝起来不会很苦。” “是嘛”,她将信将疑,“那你喂我一勺尝尝。” “我喂你?”他为难地看她道,“这个……不太好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她微瞪他一眼,“什么亲不亲的?要你喂我,又不是要你亲我?” 他尴尬得脸都有点红了,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握紧汤勺,动作格外迟缓地递向她。 她轻轻调了姿势,侧靠向他,张嘴喝了一口,依旧是苦得咋舌,但苦后还有味淡淡的甘甜在舌尖蔓延,她抿嘴笑笑,又张开嘴示意他接着喂。他无奈地吐了口气,只好一勺勺地递过去,如此重复,动作反而越发熟练起来。 终于喝完了,她用帕子擦擦嘴,满意笑道,“不错不错,将来等我老了,动不了了,可以找你喂水喂饭。” 要一直到老吗?他的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起喜色,“格格不嫌弃我性子太冷,难以相处吗?”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这脾气像团火,一点就着,而你是冷得像块冰,一冷一热,这不就是绝配嘛”,她歪头看着他,一直在笑,“小心和我靠得太近,把你自己给烤化了。” “如果烤化了,那我就化做一条小河,永远围着你转下来。我说过,会保护你,直到我死……” 她突然用力打下他的嘴,“胡说什么呢!我以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别总是死啊死的挂在嘴边。我还想看看小恒子老成满头白发拄着拐棍是什么样子呢。”只是……她真能瞧得着吗?那个时候,她应该早就回到她自己的年代了吧。 “那就说定了”,他认真道,“等咱们都老了,我还给格格当侍卫。” “好啊”,她眸光转动间不禁流露出一抹黯然,但面上仍旧带着笑意,“我相信,小恒子即便是老了,也一定是个帅气的小老头。” 他勾起一个灿烂的笑,“那格格到时也必是个优雅的老妇人。” 这算是白头到老的承诺吗?她几乎想笑出声,可又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荒诞无稽的梦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十年的杀手生涯,她所有美好的感觉都是来自梦中,梦醒后的失落与伤感,萦绕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她的眼渐渐模糊了,药效开始发作,昏昏欲睡,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傅恒,别走好吗?希望醒来后,还能看到你。” 他轻轻点头,“好,我不走,我会呆在这儿陪着你。” 她终于放心地笑了,合上眼,坠入了深深的梦里面。 她的梦一直都是纷乱的,看不清面孔的人像匆匆而过,她记不起他们的样子,就如同她行尸走肉的这十年。多想有个温暖的怀抱来驱散心中的孤冷,多想……多想……直到,他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是谁?”她仰头望着他,自己的泪渐渐迷了眼,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他。 有鸟鸣声传来,似风吹银铃,清脆而悦耳,她微微睁开眼,天气日暖和煦,清晨的光线透过明亮的窗子射进来,像片金色的瀑布倾泻而落,她看到小小的尘埃在光幕中恣意沉浮,自由无束。 “格格,你醒啦”,剪春捧了洗漱的东西进屋。 零泪坐起身,揉了揉眼,“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睡了小半天呢,也不知道太医这是开的什么方子”,剪春服侍她起来更衣,“格格饿不饿,我让花笺在小厨房炖了银耳汤,您先喝一碗。” 她点点头,昨夜没吃东西,一起床这肚子就开始抗议起来。 花笺端来刚熬好的银耳汤,她连喝了两碗,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擦了擦嘴,立刻问道,“小恒子呢?” “傅恒大人昨晚一直守在房外为格格值夜,我见他眼都熬红了,就让他先去偏殿小憩一会儿”,剪春边为她梳发,边回道。 知道他这人一向信守承诺,她不由嘴角弯弯,“花笺,你再去盛碗银耳汤,梳完妆,咱们就给他送去。” “是”,花笺笑着去了。 剪春打趣道,“格格对傅恒大人是越来越好了。” 零泪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羞意,“我这叫‘汝以诚待吾,吾以心侍之’。” 剪春一愣,不可思议,连最简单的《三字经》都不会的人,居然还会念诗呢。 “大惊小怪”,零泪对着镜中的剪春白了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句话来,说不定前一世她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女秀才呢,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剪春提着一个朱漆食盒陪零泪去侧殿送汤,可才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原来是傅恒府中的家仆来传话,傅恒听后却是很激动的样子。零泪不禁好奇地凑近仔细听着。 “阿玛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回九爷,今儿个早上下人去送早饭时就没看到老爷,管家问了门房,说一直没见老爷出府。但是找遍了整个府邸,就是找不到人。” 傅恒顿了片刻,又道,“凤娘可还在府中?” “听门房说,今儿天没亮,凤娘就自己出府了。” 傅恒突然心里一紧,难不成凤娘入府的真正目的是要绑走他阿玛?他不敢再多想,“走,咱们即刻回府”,领着家仆就匆匆往门外走,却迎头看到零泪站在那里。 “是你阿玛出事啦?”她同样担心道。 他点点头,“格格,我必须马上回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她不放心地也要跟去。 傅恒却叫住她道,“格格,你是金枝玉叶,不能随便出园子的,还是等我先去把事情了解详细了,再回来告诉你吧”,他心中着急,也不等她回应,就已出了门。 零泪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不详的感觉,她哪里能安心坐得住,转身对剪春道,“快去,把阿四……四阿哥叫来。” 第33章 计中有计(3) 一辆马车急速从圆明园的大宫门驶出,守门侍卫还未来得及看清车上坐的是谁,马车就已扬尘远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快的速度,坐在车辕边上的人还是嫌慢的不停催促。 “你就只顾着担心傅恒,也考虑一下我的安全,好不好?”弘历因为紧张而把缰绳握得紧紧的,力不从心地赶着马车。他出门一向是骑马或坐车,从来没有干过车夫的活。他明显感觉到这马被他几鞭子抽下去,脾气有些激怒,很有脱缰失控的可能。 “少废话,快、快、快”,零泪哪里管他是不是新手,只是一味急声,“我从来没见傅恒如此慌乱过,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阿四,我绝不轻饶你!” 他连连咂舌,“你就不能沉住气吗?就你这暴脾气,傅恒是怎么看上你的啊……”话未说完,手里突然一空,鞭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给抢了过去,他吓得瞪大了眼,他还不想车祸人亡,英年早逝啊…… 啪——嘶——啪——嘶—— 这一路,甩鞭声与马鸣声,此起彼伏,车子在熙攘的大街上依旧风驰电掣地飞过。 实在太刺激太惊险了,直到到了傅恒的府邸,停了车,弘历依旧吓得不轻地摸摸心口,瘫坐在车辕上迟迟不肯下来。他眼神幽怨极深地瞪着零泪,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早晚他得死在这个女人手上啊。 “还愣着干什么?快下车啊”,零泪麻利地先跳了下去,心急地奔进府里。 弘历连做几个深呼吸,这才将将缓过劲儿,慢哉慢哉负手也往里面走。 家翁失踪,府内到是都没有乱了方寸,所有事务傅恒已井井有条地处理,先是吩咐了下人不许向外声张,又派人去李荣保常去的几个地方寻找,正寻思着是否与那个人有关时,就看到零泪与弘历走了进来,不由惊讶道,“格格,你怎么……” “她还不是担心你嘛”,弘历揉揉心口,这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乱跳呢。 “你阿玛找到了吗?”零泪关切地问。 傅恒摇摇头,“阿玛武功不低,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怕是……” “凤娘?”弘历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只有近身的人,而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绑走李荣保,“是我大意了。她既然得三哥的信任,就必定是心腹一类的手下,岂会这么轻易反水呢!” “引狼入室!”零泪斜斜地瞥他一眼,全没有好脸色。弘历委屈地对她挤挤眉毛,这也不能都是他的错啊,谁让她把傅恒扣在竹子院,让凤娘钻了空子呢! “这么说来,你阿玛就一定在三阿哥那儿”,零泪也没多想,拉了傅恒的手就要往外走,“走吧,咱们找他要人去。” 傅恒拦住她,低声叹息,“这人在不在他那儿,还说不准。况且,就算在,他也不会承认。此外,最令我费解的是,绑走我阿玛的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弘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确实古怪。我只怕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我看,咱们还是先去三哥那儿,探探虚实再说。” 零泪狂点头赞同道,“这次,我支持阿四。” 弘历无语地白她一眼,这丫头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 弘时虽为三阿哥,却序齿为雍正的长子,因年岁已大,又娶妻生子,便在宫外另辟了府邸居住。 零泪他们赶到时,刚巧弘时不在府内,门子认得四阿哥和傅恒,就先请他们进前厅饮茶,自己则跑去通知福晋董鄂氏。 零泪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左顾右盼,发觉有些不对劲,小声对傅恒道,“弘时不是贪了好多银子吗?怎么他的客厅看起来还不如你家的气派呢?” 傅恒背过其他人,靠近她耳边道,“雍正爷素来勤俭,三阿哥自然也要欲盖弥彰。” 她暗暗点头,做戏做全套,谁能想到堂堂的三阿哥是大清朝第一蛀虫,也不知和他的后辈和珅比,哪个贪得更多?正出神间,就听到有人热情地迎了出来,“四弟,你许久没来呢?莫不是娶了福晋,就把嫂子给忘了。” 弘历一脸憨笑道,“长嫂如母,我岂能这么没良心呢。” 这打情骂俏的调调,让零泪听得身上直冒鸡皮疙瘩,不禁嫌弃地瞅他一眼,若她是弘时,冲着这叔嫂暧昧的一幕,也得恨死他。 “不知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弘历与她又寒暄几句,便直入主题。 董鄂氏脸色忽地暗淡下来,“弘时这两日也不知在忙什么,常常三更半夜才回来。四弟,你可得替我盯紧了他,别闹出什么丑事出来。” 弘历尴尬地一笑带过,这种事情他哪里好管。他管不得,可有人抢着仗义执言道,“没错没错,我前几天还看见三阿哥和一个女子在大街上眉来眼去呢。” “什么?”此话一出,立刻打翻了醋坛,连珠炮地问,“在哪条街看见的?是哪家的女子?叫什么?住哪里?” 零泪咧着嘴笑,张口就胡编起弘时与人私会的细节来,末了还把凤娘的相貌连比带说地详细描述给董鄂氏。弘历看她一眼,强忍着笑意,瞧她说得煞有介事似的,这下,弘时休想家宅安宁喽。 “……就是这么个人,福晋可有见过她?”零泪长长喘口气。 董鄂氏低头想想,听这描述,确实有些似曾相识,可三阿哥一贯钟情于那些小家碧玉的女子,何时改了口味?思及此,不由奇怪地打量起零泪来,这些年府里府外,想攀三阿哥这根高枝儿的女人可不少,使用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回的把戏还真差点让她中了计,她冷冷一笑道,“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不过,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就不怎么高明了。” 眼见董鄂氏是误会了,傅恒刚要开口替零泪解释,却被弘历偷偷拦住,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心性泼辣,这么好看的一出戏,岂能不作壁上观? “你什么意思啊?”零泪一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董鄂氏面上的笑意愈见几分揶揄,“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想要进这府门的女人,起码也要家世清白,教养得体,瞧瞧你”,她咂了咂嘴,就这举止言谈,不用问也看得出,必是个破落户出身。 这次,零泪终于听明白她的意思,脸上顿时一黑,叉着腰叫嚣,“也就你把弘时当块宝,在我眼里,他连棵草都不如。你放一百一千个心,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绝对看不上他。” “你——”,董鄂氏那双美目因怒瞪得浑圆,转头就对弘历大声喊了起来,“四弟,这么野蛮无理的丫头,你哪儿找来的?快把她给我轰出去?” “我野蛮无理?”零泪气得唇边阵阵抽搐,肆无忌惮地嘲弄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有什么样的老公,就有什么样的老婆。” 弘历差点没笑出声,掩嘴轻咳一下,小声纠正她道,“你的意思是‘有其夫必有其妇’吧。” “对对”,零泪拍手叫好道,“说得没错!怪不得傅恒的姐姐那么优秀的女人会选你做老公呢。就是比某人强!” 此话一出,更是彻底激怒了董鄂氏,自从成为爱新觉罗家的长儿媳,每每入宫请安,她都被那个人见人夸的淇兰比下去,心里早已积怨许久,如今在自己府里,还要受这样的委屈,她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一时气急,扬手就要打过去。 傅恒眼疾手快,当即扼住她手腕,冷冷道,“福晋请自重。” “大胆——”董鄂氏恨得咬牙,连淇兰的弟弟都敢公然对她不敬,她已是怒火中烧,想也没想,另只手就狠狠地给他一耳光。 她……她……居!然!敢!打!他!零泪岂能见得有人欺负傅恒,马上扬手也还她一记耳光,怒声道,“他是我的人,除了我,谁都不能动他。” 董鄂氏呆呆捂着自己的脸,奇耻大辱啊,她居然被这么一个贱民羞辱,边哭边大喊道,“来人,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眼见形势失控,弘历连连惊叹这戏码精彩得有点超乎想象啊,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太低估零泪的“战斗力”,到哪儿都能把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祸事。他头疼地揉揉额心,又有烂摊子要收拾了。 正要开口向董鄂氏道明零泪的身份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外头蹙眉低喝道,“你还没丢够脸吗?” 众人往门口看去—— 弘时不知何时已回府,负手站在门口,脸色严厉。董鄂氏见是自己丈夫来了,立刻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三阿哥,你要为我做主啊,她……她居然打我……” 弘时全没有护妻的意思,反而冷漠地一把推开她,径直走向零泪,略带歉意地微笑道,“格格,刚刚没有伤到你吧?是我管教不严,纵得这悍妇出口不逊,让格格难堪了。” “格格?”董鄂氏心中巨震,双眸瞪得极大,仔细地又瞅了她一遍,从头到脚,她哪有一点格格的样子啊! 弘历对她粲然笑道,“嫂子,这是零泪,还未及给你介绍呢。” “什么?她……她就是熹妃娘娘新认的义女?”董鄂氏不可思议地叫出声,熹妃是老眼昏花了不成,怎么收了这么个野丫头? 零泪得意地晃晃脑袋,“没错!熹妃是我干娘,皇帝是我干爹”,就她这雄厚的背景,打个小福晋,绝对绰绰有余。 董鄂氏快要气炸的背过气去,她拼命控制情绪,好不容易从嘴角勉强挤出点笑容,“格格,刚才都是误会,咱们姑嫂是不打不相识。” 前一刻还跟杀父仇人似的,这会儿又攀上亲戚了,零泪嫌弃地瞟她一眼,道:“福晋打人耳光的毛病是受三阿哥传染吧?” 董鄂氏尴尬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的,“你不是也打还回来了嘛。” “格格若还是不解气,那就打我几下吧”,弘时伸出手掌给她,讨好地笑道。 她淡淡瞥他一眼,冷哼,“打就算了,我只求三阿哥能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他眉睫一动,向她抱了抱拳,“请说!” “凤娘在哪儿?”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未语先笑,“这话应该问傅恒啊。莫不是他金屋藏娇,格格无处捉奸?” 她被他的话噎得一时无语,如果嘴巴能杀人的话,他那张嘴绝对是把磨得锃亮、杀人于无形的刀。 “三哥,凤娘今早已不辞而别。她身上有伤,又孤身一人在外,总是让人不太放心。所以特地来问问三哥是否知道她的去向”,弘历开口替她解围道。 弘时一挑眉,笑容愈盛,“她躲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我知道她的去向?” “不可能”,零泪不信,正要继续追问,弘历一面拦下她,一面对弘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三哥了,告辞”,说完就扯过她的手,强拽着出了前厅。 等走出府门,零泪还是不依不饶,“就这么走啦?咱们什么都没问出来,不是白跑一趟?” 弘历看她一眼,脸上浮起一丝十分奇异的微笑,那仿佛在说:岂会就这么容易放弃! 傅恒扶着她上了马车,“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她糊里糊涂地在车内坐好,搞不懂他俩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34章 计中有计(4) 回到府邸,傅恒屏退了所有下人,又将花厅的房门窗几紧闭,零泪见他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啊?” 傅恒看了眼弘历,低声道,“四阿哥也看出来了吧?” “当然”,他点了点头,对她笑道,“这还要多亏了你帮忙呢。” “我?”她听得更是糊涂,她除了和三阿哥的福晋吵了一架,什么也没干呀。 弘历俊俏的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你忘了,我曾问过三嫂,三哥何时回府。” 她瞪他一眼,当她有健忘症嘛!冷哼了声,“她说弘时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她忽然顿住,想起她才和董鄂氏吵起来,弘时就得到消息及时赶来救场了,可见他就躲在不远的地方,只是董鄂氏不知道而已。是什么事情能缠住弘时,让他要忙到三更半夜,还不让自己的福晋知道,只能是…… 弘历见她想明白了,不由赞许地点点头,“我敢断定,李荣保一定被关在三哥府里。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她追问道。 弘历又转向傅恒,神情冷静道,“你阿玛的事情暂时不要让外人知道,尤其是皇阿玛。三哥既然敢这么做,怕是对什么事情已胸有成竹。咱们先搞清楚他在谋划什么,也好想法应对。” 傅恒点头同意,却脸上难掩担忧之色,“四阿哥说的是。不过,阿玛年事已高,腿脚又有些行动不便。若是三阿哥对他动刑,我怕阿玛受不住。” “应该不会。李荣保大人是两朝老臣,年少时更做过皇阿玛的贴身侍卫。三哥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以防万一,我到是有个主意。” 零泪听他这么说,立刻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快说快说!” “傅恒,我与你今晚就夜探三阿哥府。我与三哥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的为人,他要是不亲眼看着,绝不会放心。”弘历目光坚定地看着傅恒,此行,不仅要查出李荣保被禁之处,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想知道弘时在玩什么把戏,隐隐觉得,这和立储脱不开干系。 “好啊”,零泪兴奋地叫道,这是她的老本行啊,“我也要去。” 弘历一皱眉,“你可不能去。” “是啊,格格还是早些回圆明园吧,迟了,熹妃娘娘该惦记了”,傅恒也轻声道。 她闻言一噎,这时候两人想联合起来甩掉她,没门,“你们非要我回去的话,我就去皇帝那儿告密,让你们谁也去不成。” 弘历又头疼起来,“你去能干什么!到时还要我们分心照顾你。况且,彻夜不归,回去又得罚跪佛楼,我可不要再陪你一起挨罚了。” 她也懒得再和他们废话,嘴角翘起一丝坏笑,转身就要往外走。 弘历无奈地摇头,“我怕了你了。好吧,你可以去。不过,你要一切听我们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她笑眯眯地又转回身,“放心,我绝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她堂堂的杀手零泪,在道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就是做个不留痕迹的探子而已,绝对小菜一碟。 *********** 闷热的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一团炭火闪烁着微弱的光亮,隐约可以看到就在靠墙的木柱上,有人被五花大绑在上面。他无力地低垂着头,身上遍布血痕,显然是已遭过一轮重刑。 突然,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他痛苦地叫喊了声,吃力地慢慢抬起头,眼前的人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他咬牙道,“三阿哥,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弘时走近他,忽地笑道,“明知故问。”他边从炭火中拿起一只烧得通红的烙铁,边声色不动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武夫自视是铮铮铁骨。但事已至此,我若从你嘴里撬不出我需要的东西,是绝不会让你走的。” 幽幽的火光照亮李荣保惨无血色的脸庞,他声音虚弱着,“我因病已不问朝事多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嘛”,弘时手中的烙铁逼近他的胸膛,一向温润恭谦的人,此刻眼中已抿去所有伪装,只剩阴狠,“那我就提醒一下你。皇阿玛为何要秘密派你安排人去接陈氏母女?” 李荣保一惊,眼神闪烁,回避地低下头,“这……这是皇上吩咐的,我只是遵命行事。” “不老实”,弘时已没有耐心,眼里腾起一抹冷厉的亮光,烙铁无情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上。李荣保登时嘶声惨叫起来,一股糊焦的气味迅速蔓延在屋内。 又是一盆冷水泼醒了他,李荣保艰难地睁开眼,目光中尽是难忍的痛楚。 “你这是何必呢?要死咬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吗?”弘时无奈摇摇头,顿了顿,似是感叹般的喃喃,“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奇怪,熹妃对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冷淡寡情。按理说,母以子贵,她是凭着弘历才被皇阿玛封为熹妃的,她应该对老四格外宠爱才是啊。李荣保大人,你能给我解开这个疑惑吗?” 李荣保的眼神慢慢凝聚地看着他,仍是没有说话。 弘时刻毒一笑,又继续道,“后来,零泪入了圆明园,熹妃的那分欢喜人所共知。不知情的人见了,一定会以为零泪才是熹妃的亲生骨肉吧。” 说到这儿,李荣保的手不禁缓缓握紧,弘时微阖了下眼睛,将他的丝毫反应都看在眼里,“再后来,我就越来越好奇,忍不住派人去打听。原来,陈秉之的夫人与皇阿玛还是旧相识呢,而是关系颇为亲密……” 李荣保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抬起头,“三阿哥,你究竟想干什么?” 弘时微笑起来,火光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却泛着邪恶的冷光,“我只想知道,弘历出生那会儿,大人正好在皇阿玛身边当差,不知你是否亲眼看着他出生的?” 李荣保愣住了,他果然在怀疑,他是想要以此夺去四阿哥立储的机会吗?李荣保忽的笑了,“三阿哥,你想多了。” “是嘛”,他轻挑了下眉,状似随意道,“我曾经看过本医书,想要查清两个人是否有血缘,法子可是有很多种的。” “四阿哥是皇上的儿子”,李荣保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可他却不是熹妃的儿子”,弘时同样厉声高喊,“他亲生母亲是个汉人,他就是个私生子,根本不配继承大统。” 李荣保的肩膀微微颤抖,这个惊天秘密,他已死守了半生,可当有人说穿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居然无力去反驳,只能脆弱之极地说,“你没有证据!” 弘时笑了,“你就是我的证据啊。你以为,我只会对你用刑吗?我还有许多逼你开口的法子,不急,咱们可以一个个试。就先从你的几个儿子身上下手如何啊。” “你……”,曾驰骋沙场十几载的老将军,如今却被击溃得心神慌乱了。 这时,有人健步走了进来,原来是凤娘,她向他拱手禀告道,“三阿哥,你猜得没错,他们果然趁夜摸进来了。” 弘时对李荣保笑道,“既然送上门,咱们就先从你最宠爱的小儿子开始吧。” 李荣保不由一僵,是傅恒?他来了吗? 凤娘冷冷道,“三阿哥请放心,新仇旧恨,我今夜就要和他彻底算清。” 第35章 惊天动地(1) “咚”,零泪不幸地又撞上一根柱子,夜色漆黑,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她非常纳闷,同样是摸黑前行,怎么就不见弘历和傅恒撞上什么,偏偏就自己这么倒霉。揉揉额际,一向完美的饱满天庭啊,这会儿明显能感到磕出了一个小小的坑。该死!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毁容啦。 突然,前面有人递了手过来,“格格,你不熟悉三阿哥府的路,抓住我的手,我带着你走。” 她马上一把紧紧握住,感觉到他的温度,听到他的声音,终于安心下来,慢步蹭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傅恒,这府邸这么大,咱们要怎么找啊?” “一间间找,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骤地,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要是她能看见,真想狠狠踹他一脚,没好气道,“阿四,你是猪吗?这么乱找一气,天亮也找不完啊。” “那你有何高见呢?”弘历停步,有些赌气地问她。 零泪秀气的眉微蹙,这小子全无经验嘛,居然还敢当探子,好在她深谙此道,故作老成道,“要我说,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往西,一路往东,不管找没找到,一个时辰后都要到回到这里集合。” 弘历嗤笑出声,“你还挺驾轻就熟的。难不成以前常干这种事儿?” “当然”,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幸亏及时想起她现在可是冒名顶替别人,总觉得这弘历是抓着机会就要旁敲侧击一下她,不由轻哼一声,带了一丝讥傲,“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懂的道理,就你这么天真无知。” “你怎么每次都要和我顶嘴啊”,弘历有点恼地敲了她额头一记。 “你——”,她正要回击过去,却听傅恒道,“四阿哥,格格,咱们先干正事吧。这会儿可不是算账的时候。” 零泪悻悻地把手收住。弘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才乖嘛。就这么办吧,我去东面,你们去西面”,说完,沿着回廊往更浓的夜色中潜去。 傅恒与零泪则转向西侧长廊。 夜凉如水,府院内异常的静寂,一轮新月弯弯细细的倒映在后湖心,繁星都已沉灭在幽暗的水波里,宁静中只有风声戚戚。廊桥下、石径间,一盏灯也未点,无尽的黑暗将他们团团包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难测。 零泪心慌地四处望望,拉住他道,“傅恒,你没发觉这里很古怪吗?” “没有巡夜的守卫,也没有点一盏灯,对吗?”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早将一切异常看在眼里。 她不由握紧他的手,这显然是敌人设陷阱的一贯伎俩,鉴于弘时曾对他们起过杀心,她犹豫要不要先退回去…… “如此看来,三阿哥早就做好了准备,今日咱们要是找不到阿玛,想要再来恐怕就难了”,他不愿就此放弃,以弘时的为人,绝对不会无故绑走阿玛,一定是想从阿玛口中探听某些不可为人知的机密。让一个人不情愿地张开嘴,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动用大刑。可他阿玛年事已高,根本受不得这样的折磨,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危险,“我知道格格心中有所顾虑,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府邸,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在这里动手,否则将来追查起来,他自己也不好脱身。” 零泪听他这样说,不由感觉宽心许多。即便他心中记挂着阿玛的安危,但仍能处事不乱,沉着镇定,有他在身旁保护,她也不再紧张慌乱。 就在出神间,一道黑影飞快地从房檐上闪过,体形纤瘦,身轻如燕,显然是个女子。 凤娘!零泪立刻认出那人是谁,没想到傅恒比她反应还快,已跃身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格格在此等我!”说完,已消失在夜色中。 古人的轻功,她真是望尘莫及,只好乖乖等在原地。可等了片刻,又有一道人影从廊子里窜了过去,她心头一紧,四处看看,三阿哥府不会闹鬼吧?她用力拍拍脸,让自己精神振作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问题是她这辈子做的亏心事还不少啊。 瞄—— 一声野猫嘶叫,吓得她差点瘫坐在地,紧紧抱着廊柱躲在后面,欲哭无泪地盼着傅恒快点回来吧。 “格格,夜半来访,有失远迎啊。” “鬼啊——”她惊声尖叫,下意识地伸手上前乱抓,却没想真被她抓到了什么,忐忑地半睁开眼,竟看到弘时提着一盏琉璃灯站在面前,昏黄灯光下,他面色阴沉,仿佛一尊冷面的雕塑,眉间极深的褶痕,也遮不住脸上几道极细的抓伤。 “弘时,人吓人,会死人的——”,她长舒口气,擦擦冷汗,受惊过度啊。 他面皮抽动几下,狠狠吸了口气,才压住怒火道,“格格,受到惊吓的,应该是我吧?” 她瞄他一眼,私闯民宅,又被逮个正着儿,她确实有点词穷地无力解释,清了清嗓子,“我是……微服私访,对,微服私访来着。” 弘时冷冷一笑,故意将灯笼靠得她更近,光线由暗及亮落在她脸上,映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带着略显慌乱的光亮,他压低声音道,“格格,你来此的目的,咱们都心知肚明。” 她应承地笑了下,他果真早就布下局等着他们入瓮,她开始担心起傅恒的安危,毕竟敌明我暗,就算再好的功夫也避不开冷箭突袭。 弘时见她神情微茫,嘴角忍不住扬起揶揄的笑,“既然格格亲自出马,我自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来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个人。” 那个人?零泪一愣,是李荣保吗?他居然这么轻易地承认,是他绑架朝廷命官?她糊涂地看着他,这人的花花肠子简直打了十八个结,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他。 弘时领着她自九曲十弯的长廊往后院走,一路上他只管挑灯引路,对跟在身后的她全然没有防备。当然,她也不敢偷袭他,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她还不想要同归于尽。 又拐过几道月牙门洞,二人终于来到一间半掩在地下的囚室。室内光线幽暗,刺鼻的霉味让她呕意难忍,她捂着鼻子,刚迈进门槛,就看到李荣保遍体鳞伤地绑在刑具上,她吃惊得呆住,万万没想到弘时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李大人,瞧瞧我把谁带来了”,弘时走进屋内,含笑的声音透露着主人的不怀好意。 李荣保慢慢抬起头,看到零泪的那一霎,目光一凝,满是血渍的唇关不住轻颤。 弘时见他如此反应,面上浮起了讥诮的冷笑,回头对她道,“格格,你可得好好记住李荣保大人啊。若不是他,说不定你现在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了。” “你……你什么意思?”零泪紧张地看着他,此时此刻的他,俊朗的面容在阴暗的光线下,有一种扭曲的邪恶。 弘时笑得更为猖狂,“你本该就是我爱新觉罗家的血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真格格。可有人贪图名位,不惜偷梁换柱,把你换给了别人……” 她越听越糊涂,自己冒名的这个身份不是官宦之女吗? “三阿哥,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没有证据,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李荣保拼尽气力喊道。 “是吗?”弘时拖长音调,眼中绽出凌厉的光,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富察家的忠心到底有多硬”,忽然,他俯身自靴中抽出匕首,反手抵在零泪的咽喉处,扬声对窗外喊道,“既然人已经来了,就别藏着啦。” 说话间,一个白影破窗而入,稳稳落在他面前。 零泪一惊,傅恒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去追凤娘了吗? “三阿哥”,傅恒见父亲遭此非人折磨,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恨意,“你究竟想干什么?” 弘时挟着零泪退后几步,与他隔开一段距离,阴狠笑道,“傅侍卫的武功高强,我自然是拿不住你。唯有让凤娘引开你,我才能扣下零泪。傅侍卫对我家这位格格感情不浅,不会为了救阿玛就舍掉她的性命不要吧。” “你——好卑鄙”,傅恒狠狠咬牙道。 弘时眼里却带着两三分得意地,直视他道,“没办法,谁让你阿玛铜墙铁皮一块,怎么也撬不开嘴呢。” “老九,你快走!三阿哥他不敢伤害格格的”,李荣保声嘶力竭的喊着。 傅恒迟疑地看向父亲。 弘时以防他动摇,自己反而没了威胁李荣保的筹码,于是狠了狠心,匕首的刀刃朝零泪的肩颈处直直扎下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半片裙衫。零泪痛呼一声,整个人就猛然失了支撑的力气,软绵绵的瘫在他怀里,她最是清楚,这一下虽没扎破动脉,但也会让她血慢慢地流出,若不及时医治,依然会失血过多而亡。 弘时,你真的好狠毒!她平日里捉弄他,戏耍他,从未觉得他笑里藏着的那把刀真有一天会捅向她。果真,人心险恶,人心叵测啊!只片刻后,她已觉得头晕目眩,意识开始模糊不清,她是堂堂的杀手零泪,没想到竟会丧命于此…… 见此,傅恒也是脸色大变,心急如焚地欲势就要出手,可弘时早有提防,匕首再次压住她的咽喉处,冷笑面孔下是扭曲狰狞,“我既然敢绑了李荣保,就不怕再多条人命。你若不想她死,就好好劝一劝你阿玛,把他死守了半辈子的秘密说出来,否则就让零泪先替他老人家在地府开道吧。” “不要”,傅恒彻底慌了神,见零泪已面如蜡纸昏迷不醒,他不敢耽误,马上转身向李荣保求道,“阿玛,你先答应三阿哥吧,我怕格格坚持不了多久。” 李荣保极慢极坚定地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我只能对不起格格了。” 傅恒太清楚他的脾气,眼风焦急地又扫向零泪,立时跪在他脚下,苦求道,“阿玛,儿子求你了,格格她会死的。” 李荣保此刻已是心力交瘁,索性闭了眼,不再看他。可片刻后,竟有鲜红的血从他的嘴里汩汩涌了出来。 他竟咬舌自尽了! “阿玛——”傅恒急得冲了过去。 弘时吃惊地怔住了,赶紧上前敲开他的嘴,以防他被血水堵住气管窒息而死。 第36章 惊天动地(2)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纷乱嘈杂的叫喊声,火光由起初的微烁骤然冲天燃烧,转瞬将整栋屋子吞噬,而屋子的主人正是弘时的福晋董鄂氏。 下人们慌乱得如热锅上蚂蚁,在屋外扯着嗓子叫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董鄂氏从里面出来。火势更加汹涌,眼见救人已是无望,伺候福晋的丫鬟婆子们开始惶恐地大哭起来。 “主子,不好啦,福晋她……”,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地牢,上气不接下气,“……走水啦,走水啦,福晋被困在里面,怕是凶多吉少啊。” 弘时一惊,问的第一句竟是,“弘历呢?可有派人盯着他?” 下人愣了片刻,恍悟到大火可能是由何而来,颤声回禀,“人……人跟丢了。” “混账”,弘时气极,一巴掌狠狠扇过去。这火必定是他那狡猾的四弟干的“好事”,烧烧房子也就罢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弘历居然算计起他的福晋来。不得不承认,弘历确实抓准了他的软肋,他可以狠心看着所有人死,唯独董鄂氏不能。他与她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多年,是内心处最柔软的牵绊。“多派人手守住地牢,我就不信,弘历能有三头六臂把人救走”,明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他不得不匆匆安排一切,急赴火场。 ………… 傅恒被牢牢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零泪与阿玛都倒在血泊中,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他急得拼尽力气想要挣脱开绳子,却是徒劳无用,最后逼得只能扬声大喊,“来人,来人,快去找大夫来……” 守卫嫌他实在太吵,进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再吵,我就把你的嘴缝上。找什么大夫,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嘛。死不了就行了。” 傅恒眼中怒芒簇簇跳动,“你这狗奴才,等我出去,必不会轻饶了你!” “出去?哈哈,你还出的去吗?”守卫笑得起劲,“咱们主子做事向来是斩草除根,你就等着尸身被扔到郊外喂狼吧……”话未说完,一块石头当头砸了下来,顿时他额头鲜血四溅,身子软哒哒地倒了下去。 “四……四阿哥!”傅恒惊喜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你怎么会……” “闲话少说”,弘历用刀割开他的绳子,任他自行解开,便转身急忙奔到零泪身边,仔细查看她的伤势。虽然伤口并不致命,但她也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至于李荣保的情况,却是严重到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位老臣也真是刚烈,居然硬生生咬下自己半截舌头,令弘历看得触目惊心。 然而,他的眉头为难地又蹙了起来,“咱们已经惊动了府里所有人,想要同时带着零泪和你阿玛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傅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去,向皇上禀告此事。若是再同时携着两个昏迷之人,任谁也是无法脱身的。他定定地望住阿玛,眼中泪波流转,终隐忍着做出抉择,“三阿哥想从阿玛那里探听什么秘密,想必一时不会害了他性命。倒是格格,万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弘历感激地点点头,“好,咱们带着零泪马上走。你放心,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带着大批兵马来救你阿玛”,说着,抱起零泪伏在自己背上,疾步往外走。傅恒抬头又看了一眼老父亲,轻轻说了句,“阿玛,一定要等着儿子”,转身,紧追了出去。 出了地牢,就看到外面的守卫都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傅恒不可思议地看向弘历,他什么时候撂倒了这么多人?里面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然而,空气中残留着的淡淡的迷烟香味,让傅恒更是意外,这是连江湖人都最为不屑的下三流手段,而四阿哥堂堂一个皇子,却连身份也不顾了。 弘历略有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非常时期,只好用点非常手段了。” 傅恒苦笑地一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向前为他们探路。 府内已经乱作一片,人心惶惶的下人只顾运水救火,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三人趁机就潜在混乱的人群中,堂而皇之地从府邸正门逃了出去。以防追兵赶来,他们不敢耽搁,在漆黑无人的长街上一路急急走着。转过几条街道,背后三阿哥府邸的火光渐渐远了,他们才稍放慢脚步,得以缓歇。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零泪昏沉沉地抬起头,模糊的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放心,这不是黄泉路”,弘历见她醒了,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零泪已没有力气和他斗嘴,极度虚弱地垂下头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道,“那太好了,我可不要做了鬼还被你缠着。” 他不由得撇嘴道,“你还真是没良心,枉我背你走了这么远。” “四阿哥,你要是累了,换我来背吧”,傅恒伸手要去扶下零泪,弘历立刻侧退了半步避开,“我不累,别浪费时间了,再有两条街就到圆明园了。” 零泪听见傅恒的声音,强打精神睁开眼,苍白的唇际慢慢绽出了笑容,“你没有受伤吧?李大人救出来了吗?” 傅恒无奈地摇摇头,零泪想要安慰他几句,却感觉弘历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去,街角处竟站着一个人影,似是特地等在那里。他们慢慢走近,几乎在看清那人容貌的刹那,都不约而同地轻呼出声,“凤娘!” 傅恒当即上前护在二人身前,如剑的眉峰沉重紧促,面色异常冷峻道,“你并非我的对手,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弘历随即又轻轻叹口气道,“凤娘,你本可以脱离弘时的掌控的,为何又要回去?我不懂,他究竟许给你什么,会让你如此死心塌地追随?” 凤娘怀中环抱着一把剑,冷笑道,“他什么也没许我。就算许了,我也不稀罕。我就是想看你们兄弟相残,让那个人瞧瞧他当年造下的孽,如今的一切报应都是他活该。” “那个人?”弘历心头一跳,她指的是…… 没时间与她在这耗下去,傅恒先发制人,宛如疾风的身形瞬间已攻到她眼前。凤娘忙拔剑丢鞘,趁他手上并无兵器,连击数剑,逼他无法近身。几招对峙下来,她不攻只躲,让傅恒一时难以拿下她。他唯恐后有追兵,一边与她纠缠,一边大喊,“四阿哥,你先带格格走。” “可是……”,弘历犹豫地站住脚,一会儿万一追兵真的杀来,傅恒以一敌众,怎么能脱身? 零泪趴在弘历背上,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激斗,即便担心傅恒安危,但她也明白,此刻若再不走,只会延误了救李荣保的时机,她挣扎着要从他的背上下来,“阿四,你放下我吧,没有我拖累你,你自己还能快些跑回去求救。” 弘历怎肯丢下她,见傅恒被凤娘死死缠住,索性不再犹豫,双手用力抱紧她,“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吗?是我带你出宫的,我就必须带你回去。”一面说,一面往前飞快冲过街口,往圆明园跑去。 第37章 惊天动地(3) 夜色如墨,却也挡不住流丽冷澈的剑光如游龙般划出一道道森寒的弧线,可即便在这密织交缠的剑网中,傅恒依旧能左移右闪,变换数种身法,一步步避开锋芒,渐渐逼近她身侧。 凤娘深知自己的功底远不及他,若是正面直击,只需几招她便会惨败,但傅恒因李荣保之事,一心想取她性命,故而难免有几分急躁,她便利用他的几分急躁,化剑为盾,只与他周旋躲闪,尽力拖延时间。 夜风飒飒而起,呼啸着贯穿整条长街,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片凌乱脚步声,哚哚哚,直逼向街口。凤娘闻声,神色大喜,剑势突然由守转攻,猝不及防的转变,让傅恒不敢大意,才退身避开她的一连串犀利的攻势,一群高手便团团围笼住了他。 凤娘终于能有恃无恐地大笑起来,“傅恒,即便你武功再高,终究两拳难敌四手。之前,你多次羞辱我,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她扬袖一挥,无数的寒光便齐刷刷向他掠去。 身临如此险境,傅恒只是眉头挑了一下,依旧泰然处之,剑光错乱密如雨点,他疲于应付,身形在半空变换多次,落到地上时,手里已夺下四五把剑,而肩上也多了一道血痕。他吃力地深吐口气,还来不及多喘息几次,多支冷箭已突袭射来,他立刻握了把剑,挥剑格挡,只是一刹,“叮叮叮”三声急响,箭虽落地,但肩上的伤撕扯得创口更大,血水浸湿外袍,染得半片都已鲜红。他痛得忍不住几乎叫出声,但执拗地死死咬住唇,沉默地抬起剑,挑衅似的看着凤娘。 她冷冷地笑着,这次抓了五支箭搭在弓上,傅恒丝毫不惧,迎箭先攻了上来。“真是个不怕死的,那就成全了你”,她拉满了弓,五支利箭准确朝他身上射去。傅恒手中的剑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展开,瞬间将射来的箭全数拦截,他脚下步伐未停,疾风般举剑刺向了她。 凤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搏命的攻法,来不及弃弓拔剑,剑光已萦绕到头上,只听见噗的一声,长剑洞穿胸膛,鲜血沿着剑身汩汩涌出。 “可惜,只差一步”,傅恒苦笑地松开手,剑应声落地,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凤娘心有余悸地长舒口气,好险,他一味前攻,全然不顾身后,若不是有人先他一步出剑,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她了。她望着奄奄一息的他,狠狠道,“疯子,真是疯子”,取过剑抵在他的心脏处,“当初在驿馆让你侥幸逃了,这次看谁还救得了你。” 傅恒咳出一口血,低低吼了声,“你跟着三阿哥,也未必能活得长久。” 凤娘诡异笑道,“不论是长是短,你都看不到了”,举起剑,正要用力刺下去,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人高喊,“主子让留活口。” 她犹豫了下,终是悻悻放下剑,“再让你多活一会儿。来人,把他押回府去!” ********** 静谧的街道上,他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背襟处湿湿凉凉的触感如刀绞纠结着他的心,他不停地喊着,“零泪,不要睡,不要睡,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一定要坚持住啊”,然而,无论他唤多少次,背上却没有一丝动静回应他。他心急如焚,即便体力严重不支,却还是死咬着牙拼命往前跑。 大宫门的侍卫注意到有人匆匆往这边奔来,还未来及叫出声,那边已急声嘶喊道,“快,快去传太医”,一个趔趄,他身子失控地摔倒在地。 “是四阿哥”,侍卫认出来人,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竹子院内,明如昼的烛光下,人影重重来往,熹妃一脸焦急地守在床边,望着一身血渍已昏迷不醒的零泪,不住地抹泪抽噎。 数位太医轮番为她诊脉,由于失血太多,她脸色惨白,已近休克,常在后宫走动的太医们何时见过哪位主子伤得这么重,都是眉头紧锁,不敢妄言,更不敢随便下药。 熹妃见他们迟迟不肯说话,终于按捺不住,“格格到底怎样?” “回娘娘,格格伤势严重,微臣们只能竭尽全力施救……” “竭尽全力?”一听这个,熹妃的心便凉了一半,“难道……难道会有生命危险?” 众太医均默默点了点头。 熹妃顿觉得晴天霹雳,身子一晃差点没站住,一旁的秋浓赶忙扶稳了她,她哭着奔到外厅,对一直等在那里的雍正哀求,“皇上,弘时将零泪害得这么惨,你要替她做主啊!” “是啊,还有李荣保父子,如今也是生死未卜”,弘历也是心乱如麻道。 雍正在听完弘历的禀告后,本已是怒火攻心,如今又得知零泪命在旦夕,更是气得拍案而起,“苏培盛,去把弘时给我押来。朕要亲眼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个狼子野心。他若是敢抗旨,就给朕打!” “是”,苏培盛不敢耽搁,赶忙去宣侍卫随他一同去抓人。 ********** 一盆刺骨冷水泼在李荣保的头上,他痛苦地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弘时狰狞凶悍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皇阿玛的旨意很快就会到了,事已如此,我已被逼上绝路,李荣保,你若是还不肯交代,咱们就只能鱼死网破了”,弘时狠狠一刀刺向身后,只听有人痛呼一声,虚弱地倒在地上。 李荣保昂起头看过去,眼睛突然一抖,“傅……”他嘶哑着却怎么也叫不出儿子的名字,看着汩汩往外流出的血,染了傅恒全身,殷红殷红的,让他触目惊心地疼。 “李荣保,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儿子死吗?”弘时残忍地对着傅恒的腹部又是一刀捅下去。 “不——”李荣保紧握着拳头痛苦万分,不知是血还是泪沿着脸颊不住地流。 “既然如此,咱们就绑着一块死吧”,弘时的手再次举了起来,这次,李荣保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咬了咬牙,艰难地点点头。 弘时又惊又喜,再也来不及多想,忙命人拿来纸笔。李荣保蘸着自己的血,颤抖地写下了一封血书。弘时迫不及待地抢过血书,看着上面的内容狂笑不止,终于拿到了,“哈哈哈哈哈……弘历,我看你还能怎么和我斗!” 一群宫中侍卫冲进了三阿哥府,福晋董鄂氏还因刚才的火灾而惊魂未定,就又被这突然起来的架势吓得一僵。苏培盛随后走了进来,冷冷道,“福晋,皇上有请三阿哥,快叫三阿哥出来接旨吧。” 董鄂氏直觉有大事发生,正紧张地要命人去叫弘时,弘时这时却自己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副淡定神闲的模样,“苏公公,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找个太监传个旨,我自然会去面圣。” 苏培盛淡淡扫他一眼,“李荣保和傅恒父子呢?” “应该还活着吧”,他轻笑的声音带着那么丝恶意,“或许,这会儿已经死了,也不一定。” 苏培盛摇了摇头,“三阿哥,你这回是惹了大祸了。” “是嘛?”弘时面上仍旧微笑,全然不在意他的警告,负手边朝门外走,边道,“我先去圆明园见皇阿玛,你们就慢慢找人吧。希望你们找到时,人还有气儿。” 苏培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只怕他这次去是大难临头了。 第38章 惊天动地(4) 九洲清宴殿,所有殿门窗几紧闭,几缕稀疏的光线顺着透明的玻璃映进殿内,在乌亮如镜的金砖地上折射出一道长长的人影。而静默如雕塑般地跪了许久的弘时,始终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优雅自若,神情轻松。 而坐在剔红云龙百花纹宝座里的皇帝,眼睛一直瞪住跪在下面的人,眼神冷冷的,淡淡的,犹如神明,隔着缭绕的香雾。馥郁的香味沉积在呼吸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在胸口,闷得人快要窒息了。 就这样彼此相顾无言的君与臣、父与子二人,对峙着,焦灼着,煎熬着…… 直到,弘时终于按捺不住,先开了口,“皇阿玛为什么不质问儿臣?” 雍正冰一样的眼凝望着他,“质问你什么?谋害当朝重臣?蒙骗军备供给?还是贪污枉法?这些不都已证据确凿,何需朕再质问! 弘时嘴角微微凉薄一扯,把所有的恨意均化为了冷笑,“这些罪状真的重要吗?” “哦?那你说什么最重要?”雍正声音低沉的,却格外震彻地回荡在殿内。 “四弟弘历的出身”,弘时一针见血,眼神也变得森冷起来,“皇阿玛单独召见儿臣,不就是怕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嘛。” 雍正正色,一字一顿,格外清晰道,“弘历的身份?他能有什么身份,他是朕的儿子,也是大清未来的太子。” 弘时闻此,眼中闪过一丝刺痛,苦笑,“皇阿玛果然属意他做储君。可是……”蓦地大声喊道,“他根本不配!他不是熹妃娘娘亲生,他生身母亲是个汉人……” “够了”,雍正不想再听下去,那一瞬,他心头一酸,无奈叹息,“朕知道,你从小就怨朕偏心,恨朕宠爱四阿哥甚于你。你嫉妒,你不甘,甚至处处为难他,与他作对。是,朕承认,你天资聪颖,无论是学问还是功夫样样比老四强,但你为人过于精明算计了,又野心极大,教朕怎么能放心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你手上。” “胡扯!你说的一切不过是为弘历开脱的借口。他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他根本就不配——”弘时几近嘶吼着。 “他的额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皇阿玛是朕!”雍正的神色里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冷定。 弘时被他的气势震得一愣,身体微微晃了晃,但很快又冷笑起来,“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是啊,没有你的应允,熹妃怎敢这么大胆偷凤转龙。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他那个汉人的娘曾是你心爱之人?呵呵,可笑,真是可笑!我不服,我不服!” “你不服又怎样。朕是天子,朕说他是熹妃所生,谁人敢乱嚼舌根”,雍正喝道。 弘时不甘心,他究竟做错什么,竟让自己的阿玛如此狠心,“我才是你的长子啊!我的额娘齐妃出身比熹妃高贵,我又样样比弘历做得出色,你为什么偏偏还是要把皇位给他?你告诉我!告诉我!就算输,也要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面对他的责问,雍正一时竟是无言以对,沉默中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双充满了怨恨与泪水的眼睛,他忏悔地握紧她的手,以命起誓,今生必定不会亏待她的儿子,他将以天下补偿她失去的一切。而如今,面对着另外一双怨怪他的眼睛,他又不知该做如何解释了。或许,这便是对他这一生杀戮太多的报应吧,他低低苦笑,再次狠下心来,“弘时,你若安于本分,将来也能享亲王尊贵,而如今,朕要不惩治你,怎对得起被你残害的军中将士和朝中官员。” 此时此刻,弘时怎能还看不清现实,是的,他不曾输给任何人,唯独输给了自己皇阿玛的绝情,既然父不认子,他又何必再认父,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手记,望着他敬畏了二十多年的皇阿玛,怨,憎,恨……所有的积郁的情绪都发泄在他的目光里,“这是李荣保亲手写下的有关弘历出身的证词,儿臣若将它公众于天下,皇阿玛觉得老四还能做成皇帝吗?” “你、你居然敢威胁朕?”雍正一愣,随即暴怒地瞪着他,突然起身走下宝座,走到他身前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又重复句,“你为了夺嫡,居然敢威胁朕!” “威胁又怎样?”弘时吐出一口血,脸上是扭曲的笑,“你当年连自己的兄弟都杀得,我为何就不可?况且,在你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这个儿子,我又何必敬你为父。” 雍正气急,抢过他手中的证词,撕个粉碎。 弘时放肆桀笑,“你以为我笨得会拿着正本来见你吗?那不过是手抄的誊本!我已命人秘密将他手写的血书藏起来了,若我遇到任何不测,他就立刻将正本公众于天下,到时,谁也甭想做皇帝,哈哈哈哈~~” “你疯了,你简直疯了”,雍正失措地瞪大双眼,没想到他会如此处心居虑,显然他已是破釜沉舟。 “是的,我是疯了,我是被你和弘历逼疯的。你若今日不封我为太子,那就等着你最心爱的四阿哥身败名裂吧。”他的笑阴狠愈烈,眼白处甚至蹦出绯红的血丝,透着睚眦欲裂的狠煞。 雍正被他逼得无力还击,步履踉跄着坐回宝座,就在两难抉择时,苏培盛小步跑了进来,声音急促,“启禀皇上,有人擅闯宫门,已被侍卫们拿下,但她说有重要的东西要呈给皇上。” “什么人?”雍正微蹙着眉峰。 苏培盛看了弘时一眼,才回道“此人名叫凤娘,自称是三阿哥的心腹。” 弘时猛地一震,雍正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倒是想见见这主仆俩又在耍什么花招,扬声,“带她进来。” 苏培盛将凤娘捆绑着带入殿内,她冷冷地看着雍正,起初并不愿跪,直到苏培盛狠狠在她膝窝踢了一脚,她才不得不跪下。 “你有东西要给朕?”雍正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凤娘徐徐抬眸地与他对视,丝毫不惧道,“是。但你必须要答应放我走,否则你休想拿到。” “你有什么东西是朕很想要的?”雍正半信半疑道。 “李荣保的亲笔血书!” 此话一出,弘时已激愤而起,“你竟敢出卖我”,出手正要直取其咽喉致命处,却被苏培盛反手缚住双臂,动弹不得,“三阿哥,皇上面前岂容你撒野。” “三阿哥,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过也是为自己谋条活路罢了”,凤娘长长叹口气,“你大势已去,总不能拉着我们陪你一起死吧。” “好,朕答应你。只要你交出的真是正本,朕就放过你”,雍正许下承诺。 凤娘只是一笑,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取出证词交给他,雍正一瞧,这是李荣保的亲笔无疑,只是干涸的血渍让他看得心中一痛,也不知这位老臣是否救得活。他如释重负地摆摆手,“好,你可以走了。” 凤娘起身,朝弘时拱手辞行,“三阿哥,你自己多多保重啊。” 弘时已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你最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找到,否则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来人,把弘时的嘴堵上,朕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先关进宗人府去,待朕想想怎么处置他!” “是”,苏培盛强行捂住他的嘴,唤进殿外的侍卫,一同将人押走了。 雍正瘫坐在宝座上,再次展开李荣保的血书,不由松了口气,随手将血水扔进了香炉内。 第39章 伴其左右(1) 浑浑噩噩,梦魇无数,疲惫无力的身体仿佛沉浮在幽暗的水波里太久太久,她拼命挣扎地往水面上游,可双脚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拖曳住,越陷越深…… 忽然,那个让她眷恋的白影,冲破水雾,缓缓向她游来,她努力地抓住他的衣袖,紧紧地,像攥着什么珍贵的宝贝,抓得连手都发白了。然而,他的衣袖受不了如此用力的拉扯,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响声,她再次无助地坠落下去……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不断的梦呓声带着一种痛苦的绝望,让一直守在床边的剪春忍不住默默垂泪,轻轻为她擦干额头泌出的冷汗。片刻,她渐渐恢复平静,又深沉地睡了过去。 “她这两日都这样吗?”弘历站在一旁,望着她睡得极不踏实的面庞,露出忧容来。 剪春点点头,“格格一直在说胡话,太医煎了安神的汤药,但格格根本喝不进去。” 他慢慢上前,步子很轻,抬手温柔地抚着她苍白如雪的脸,眼中疼惜与内疚缱绻交织,他好想钻入她的梦里,将那些让她害怕的东西统统赶走。 这时,花笺领着小吴子快步进来,似有急事禀告,刚说了句,“四阿哥……” 弘历立刻做了噤声的手势,俯身将被子又仔细地掖了掖后,才悄声走到外面,小吴子焦虑道,“主子,不好了,李荣保大人伤重不治,刚刚过世了。” 他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诧,李荣保被救出三阿哥府时,就已经陷入弥留,太医院的人穷尽所能,也只来得及让富察家的子女们赶回府与阿玛临终见上一面。一代忠臣,就这么不光彩的走了,即便是死,也不能将真相公众于天下,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花笺,“等格格醒了,什么也不要和她说,她身子太虚弱了,经不住这些打击。” 花笺恭声答应着。 弘历回身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轻声,“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傅恒的”,起身,匆匆赶往富察府。 自他走后,零泪又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雍正与熹妃多次派人过来询问她是否醒了,连满心记挂着儿子的齐妃也亲自过来了一趟。其他人也打算来探病,雍正得知后,特地下了一道旨意,在零泪身体彻底痊愈前,不许任何人来扰她休养。如此,竹子院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夜里雪花飘落,风声萧瑟带着几分凛冬降至的彻骨寒冷。剪春在屋内点起火盆,放在床边供零泪取暖,可即便屋内被烘得温热舒服,但她的额头上始终有冷汗冒出,剪春就一直守在床边,片刻不敢闭眼,时时为她擦干汗。 到了半夜,零泪终于徐徐转醒过来,剪春见她睁开了眼不由激动得喜极而泣,赶忙扶起她,喂她喝下几口参茶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零泪喝完茶,依旧神情恍惚地靠在枕头上,一脸呆滞地看着剪春,“我这是怎么啦?” “格格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说完,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就哽咽起来。 “是嘛”,零泪渐渐地回忆起在三阿哥府发生的事情,又想起傅恒为掩护她与弘历逃走,不惜以身犯险,陷入围困中,她一时情急地坐起身,却突然头晕得厉害,剪春立刻上前伸手去扶,而她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开口,“傅恒呢?他没事吧?” 剪春怕她扯痛伤口,边为她身后垫上引枕,边柔声安慰道,“格格放心,傅恒大人已被救出,皇上还派了太医到他府上医治。” “太医?”零泪不放心地追问,“他伤得很重吗?” 剪春摇摇头,“伤得多重,奴婢也不知。只是听四阿哥说,已无生命危险。” 听到这儿,零泪才长舒口气。可才缓了片刻,又问,“那李荣保呢?他的伤势如何?” 剪春想起弘历临走时的吩咐,只好吞吞吐吐道,“奴婢这几日都在竹子院照顾格格,也不是很清楚。还是等四阿哥来时,您问问他吧。” “四阿哥去哪儿了?我伤成这样,他居然都不来看我?”零泪不悦地皱着眉。 “格格,这你可就冤枉四阿哥了”,剪春急忙解释,“四阿哥每日都会来格格床边守上三四个时辰,这会儿若不是公务缠身,他也肯定会在的。” “是嘛”,零泪嘴角微微一翘,“看在是他把我背回来的,我就不和他计较了”,说着,就下意识地抚了下肩窝,想起弘时伤她时的惨烈一幕,不由心有余悸,“皇上是怎么处置弘时的?不会舐犊情深吧?” 剪春轻叹了口,“三阿哥已被削去宗籍,暂时圈禁在自己府邸,听说,过些时候还会把他赶出京去。” 零泪一愣,虎毒不食子啊,雍正此举不啻于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怪不得素来史书都说雍正帝铁血冷漠,连自己亲子都下手毫不留情,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她有些心虚地深吸口气,万一哪天被皇帝知道她是冒充的,下场会不会比弘时还要悲惨呢? “呀,格格醒啦”,这时,花笺提着一只剔红食盒进屋,见她坐起在床上,兴奋地几步小跑到床边,“格格可算是醒啦,把我们都吓坏了。” 零泪面上带笑道,“知道这几日让你们担心了,回头我好好赏你们”,目光睇上她手里的食盒,“这是什么?” 花笺把食盒放在床边打开,笑吟吟道,“这是四阿哥刚派人送来的,说是怕格格万一夜里醒了喊饿,就让御膳房的师傅特地做了几道药膳小点心备着。” 剪春忍不住打趣道,“四阿哥对咱们格格真是上心啊。” “算他还有几分义气”,一缕笑意漫漫从唇畔透出来,零泪低头看去,盒子里摆了几道以滋补的药材入食做出的精致糕点,她捏了一小块入口,味酸甘甜的山药茯苓糕里原来是参了五味子,她本来大病初醒,脾胃虚弱,可吃了一口后,就立刻有了食欲,又连吃三四块才住手。 吃过东西,她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一直虚冷盗汗的身体也有了一点暖意,她靠在枕头上,就昏昏地又睡着了。这次,再无恶梦扰她,额头上也没了冷汗,舒服地酣眠直到天亮。 昨夜的雪直到清晨才停,虽不大,却在院子里也覆了厚厚一层。漫天雪光映在明角嵌镶的步步锦支窗上,由于还未来及换窗纸,尽数都落入了屋内,轻飘飘地有些刺眼的亮。 零泪被这光亮晃得睡意消散,透过窗子看到剪春与花笺在外面正在扫雪,竹子院内没有太监,所有粗重的活儿都需俩丫头操持,她不免心疼地望着她们,不忍再唤她们进来伺候,就自行下床穿好鞋,慢慢走到外间去喝水。 俩宫女扫雪至廊下时,零泪在屋内隐隐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花笺顽皮地把雪扫到剪春的花盆底上,冻得剪春上前直拧她耳朵,花笺娇滴滴地求饶声听得零泪不禁抿嘴一笑,若不是身上有伤,出去与她们打一场雪仗也是件趣事啊。 “春姐姐,我早上去太医院给格格取药时,听到一事儿。” “什么事儿啊?”剪春埋头继续扫雪。 “听从富察府回来的张太医说,傅侍卫本来伤得就极重,却偏偏不听劝非要去给他阿玛守灵,夜里被发现昏倒在灵堂上,结果伤上加病,让张太医头疼不已呢……” “啪”,零泪手上的茶碗突然坠到地上。两宫女闻声赶忙推门进来,见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炯大,直直脱口道,“李荣保……他……” 剪春嗔怪地暗暗掐了花笺一下,都怪她多嘴,这回是瞒不下去了,几步走到跟前扶稳了零泪,“格格,奴婢先扶您坐下说。” 零泪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瞒我!是不是傅恒的阿玛……”那个字徘徊地齿间就是说不出来,只因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听差了,希望是自己幻听了…… 花笺心里自责地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噗通跪在地上。 零泪见她如此,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有种近似晕眩的疼。她深知,傅恒与他父亲感情一向要好,此刻他父亲受难,他一定会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而他也受了重伤,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他怎么能受的住? “快,快去把弘历叫来,我要见他,立刻!马上!”她情绪过于激动,一时气息不足,吃力地喘息起来。 剪春生怕她病情有变,使唤花笺赶快去请四阿哥,自己则小心地搀扶着她回床上。 第40章 伴其左右(2) 大街上的雪还未来得及去扫,马蹄落在上面止不住地打滑,晃得后面的马车也是左右的摇摆。弘历在车内呵斥了车夫好几次,可这种时候,即便是再好的车夫也无济于事,他只得与零泪坐到一处,紧紧地抱着她,以防她被甩下座位去。 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扯得零泪肩上才愈合的伤口撕裂般的疼,她咬牙忍着,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际淌下来,渐渐浸透了后襟的衣裳。弘历见此不由得心疼,“你这是何苦呢!就不能再等等?” “不能!”她固执地摇头,吃力地仰面吸了口气,轻轻道,“趁着皇上和熹妃还没发现我醒了,要不然,他们绝不会让我出门的。” 他无奈地苦笑,“只怕回去时,少不得又是一顿罚了。” “怎么?你怕又要陪我一起罚跪佛楼吗?”她唇色苍白如纸,却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 他嘴角抿着浅笑,用手轻轻撩开她额前已经**的刘海,“我已经被你连累惯了。只要你安心,身体能快点好起来,别说是罚跪,就是被额娘打几板子,也是值了。” 零泪一听,心中涌出暖意,小声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报以温和的一笑,“谢我陪你一起疯吗?” “谢谢你救了我性命。我知道,是你千辛万苦地把我背回来的,要不是你,我怕已经死了……”话未说完,他忽然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以后,你要谢我的事情还多着呢。现在,听话,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时,我会叫醒你的。” “嗯”,她乖乖地阖上眼,从未觉得这个处处跟他斗嘴的人,如今会让她感到如此的踏实。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直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了下来。 马车驶上了城中主道,此处积雪已经清了,车子终于恢复平稳,往富察府急速而去。 ****** 零泪推门进去时,屋内寂静无声,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四处弥漫着。她踩着极轻的步子进到里屋,看到傅恒安静地躺在床上,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床边圆凳上还放着半碗已经凉掉的药汤,此刻府内所有人都在前院忙着李荣保的后事,傅恒这边则没有一个人在旁伺候着。 床上的他睡得极不安稳,被子被踢开露了半截身子出来。屋内没有点火盆,零泪怕他冻着,坐在床边轻轻为他盖好被子。片刻后,他又不老实地给掀开了。她反复几次后,发现并非是他睡得不沉,而是心底的不安让他总是动来动去,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让他渐渐地平复下来。 “四阿哥,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淇兰趁空过来探望傅恒,却见弘历一直站在他门前。她奇怪地上前正欲推开门,却被他一把拦住道,“让他好好睡吧,你也别去打扰他”,说完,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淇兰见他背影有些落寞,忍不住转到内室的窗外,正看到零泪坐在床边,竟还握着傅恒的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望着弘历远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随他一同去前院。 ****** 傅恒蹙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他就这么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紫铜薰炉里焚着安神香,馥郁的香气带着几分催眠的药性,坐得久了,零泪不禁也见了困意,俯身伏在傅恒的膝上,眼皮慢慢地就搭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恒醒了过来,竟看到她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他不敢相信地撑坐起来,揉了揉眼,她的脸清晰而真切地映入他的眼底,却仿佛是一个将睡未醒的梦,稀薄脆弱得一触即逝。他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终于让他相信,她来了,她就在这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零泪感到脸上痒痒的,睡眼惺忪地睁开,看到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醒啦?”坐起身,为他细心地在后背垫上软枕,又掖了掖被子,这才慢慢在他旁边坐好,满面盈着浅笑说,“我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我问阿四你的情况,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再说,他的话我也不相信啊。我就缠着他带我来看你,我若不亲眼见着,怎么也不能放心。”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呢嘛。倒是你,流了那么多血,该乖乖呆在竹子院里好生静养才是。” “咱俩到底谁不乖啊?”她斜斜一瞥,想要骂他几句,却又不忍心,无意识地轻轻地去握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凉,竟没有一点温度。她默默地眼眶湿润了,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流下来,暗暗下定决心,以前都是他舍命护她,如今,她也要替他替他阿玛讨回个公道。 傅恒这一次没有避开,反而是回握住她的手,有些苦笑地摇摇头,“说好要保护你的,结果却差点害你……” 她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这样说。若你为了救我而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过得快乐的。” 他心里一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凝望着她那一双清透的眸子,像个孩子似的羞涩地笑了笑。 和他说了这么会儿话,见他眉宇间的愁郁稍散开些,她也放心地起身,端起床边那半碗药,“药不能不喝,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不松手地拉住她,“别去,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吧。” “怎么,你怕我又把药熬成泥浆水,害你又昏过去嘛”,她半玩笑着。 “当然不是”,他深望她一眼,慢吞吞道,“你做什么,我都吃得下去。我是怕你辛苦,毕竟你身上也有伤。”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打掉他的手,“乖乖躺好,等我回来”,说完就转身出了屋,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一直漾在脸上的笑容却统统收起,轻叹了口气。她从进门,就一字不敢提起李荣保,怕会惹起他的伤心。虽然刚才她尽力逗他笑,可他眼底藏着的痛悔悲哀,却越来越沉重。 是啊,经历这么大的变故,而且还是亲眼目睹,任他是再坚强的人,一时也无法释怀。她走过窗边时,忍不住向里面探了一眼,果然看到他默默地用衣袖擦着眼角。他从不将脆弱的一面示人,尤其是不会让她瞧见。她抿了抿唇,转头就走了。 厨房里,她拿着火筷蹲在炉洞前,望着红彤彤的火光发呆,这些年她经历的生离死别也不少了,本应该对这些事儿都感到麻木才是。杀手的血是冷的,冷到连最起码的人性都不该有。可当她看到他强颜欢笑的样子时,就忍不住很想哭。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掉过一滴泪了,抬手擦擦眼角的湿润,自嘲自己这是怎么啦?居然也学会了多愁善感! “你怎么啦?在哭吗?”她回头,看到弘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她扬起脸,嘴硬道,“才没有呢,是被烟熏的。” 他看得心里一刺,容上却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别总盯着火看,会伤着眼睛的。”她“嗯”了声,接过帕子,起身拭干挂在眼角的泪痕。 “出来久了,咱们回去吧?” “现在吗?”她回头,看了眼炉火上的铫子,汤药已经沸腾了,“我还要给傅恒把药送过去呢……” “这府里几十口子人,难道就没一个能送药的人吗?”弘历的声音有些阴冷,显是不悦,“况且,淇兰也在这里,她会照料好自己的弟弟的。你做事向来毛手毛脚,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跟我快回去吧!别让皇阿玛与额娘担心。” 她不愿意走,撅着嘴扭扭身体,背对他道,“你就让我在这儿多待会儿嘛。傅恒那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你还没嫁到这府上来呢,赖着不走成何体统!”他的声色更是森厉起来。 零泪吓了一跳,平时虽没少惹他生气,可这一次,好像情况大不同了,她心虚地瞥他一眼,“回去就是了,你凶什么凶”扁扁嘴,又道,“这药热好了,你总得让我端过去给他,顺便告别吧。” “不必了”,弘历一摆手,候在外面的下人当即走了进来,“交给他吧,咱们现在就动身。” “不用这么急吧”,她惊讶道,还未说完,他已急不可耐地上前扯过她的手,硬生生地拽出了门外。 第41章 一波未平(1) 一路回去,弘历都是闷声不语地,零泪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恼了他,唉,这个多事之秋啊,她也不忍心再跟他顶嘴,扰他心烦,就自己静静歪在马车的一角,半挑开帘子,望着窗外发呆。 大雪刚过,眼前一闪而过的路人都换上厚厚的冬装,怕冷地双手缩进袖子,脚步匆匆,不愿在寒风中逗留片刻。她不由想起以前自己也最讨厌下雪,她常自诩为一流杀手,可实际她不过是总被嫌弃地派去外援。冰天雪地,她冻得连骨头都在哆嗦,望着落地窗前那些谈笑风生的有钱人,她觉得自己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或许还不如,人家至少还能划划火柴,而她身上,除了寒森森的一把军用匕首,空无一物…… 她苦笑地眨了眨眼睛,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回首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留在这里吧,再也不要回去,至少,这里还有他…… “你想什么呢?”他蓦地开口问了句。 她嘴角微微一翘,“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不理我了呢。” 他失笑,“你惹我生气的事儿还少啊,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皇子乎?” “宰相是因为有啤酒肚,哪天你也成了大肚囊,看还有哪个女人看得上你”,她眉眼都是笑,斗嘴的话,她张口就来。 “啤酒肚?”他摸摸自己,一知半解,“你的意思是罗汉肚?” 她愣了下,自觉跟他们这些古人说话就是麻烦,没接他的话茬,清了清喉咙,“我有些渴了,车上有水吗?” 他扬声对外面的车夫道,“附近可有什么茶楼吗?” “回四阿哥,前面就有一家。” “咱们不是急着回去吗?”零泪奇怪道,他等不得她给傅恒送药,怎么这会儿,竟有闲情去喝茶了? “反正回去也少不得被额娘骂,早回晚回都一样,还不如喝杯热茶再走”,说着,就吩咐车夫把车赶到茶楼下停着。他扶着她下了马车,进到屋里,小二殷勤地将他二人迎到二楼雅座。 才坐下,弘历就发觉坐在临窗位子的那位客人侧影瞧着眼熟,不由看得怔了。零泪用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看谁呢?这么入神?”说着,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一身蓝缎团福长袍,腰上束了一条螭龙玉带,显然身份不俗。 “十四叔”,弘历试探地唤了一句。那人回首,看到他便笑了起来,喊了声,“原来是弘历啊!” “果真是十四叔”,他喜出望外,几步走到他跟前,恭敬地行礼,“我上次见十四叔时,年纪还小,差点没认出来您呢!” 零泪漫步也跟了过去,细看这人眉宇英武,眼神带着几分霸气,必定是位大人物……等等,弘历刚喊他十四叔,难道他就是那位名声赫赫的十四阿哥、大将军王允禵!她有点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他,还以为当年与雍正夺嫡的兄弟们都已经或赐死或病死,原来还有一位健在。 “十四叔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弘历欲言又止,如今,他的这位叔叔还被皇阿玛幽禁在景山寿皇殿呢。 允禵并不介怀道,“我向皇上请了旨,刚从富察府回来。” 原来他是去祭拜李荣保!弘历略点了下头,当年他与李荣保在军中并肩作战,这份情谊确实应该去拜别一下。 允禵抬眼看向零泪,问弘历,“这位姑娘是你的福晋吧?” 零泪瞪了他一下,这什么眼神啊!她哪一点像他老婆。弘历听此,却笑得灿烂,手下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不悦地脱口就叫了起来,“您老的眼睛花了吧,我和他怎么看也不般配啊。” “你这什么意思”,弘历脸上笑容顿时一僵,“说得好像我配不上你似的。” 她嘴角上扬,用力点头。 允禵忍不住笑道,“你没瞧出我这侄子是大福之人吗?天下女人哪个不愿觅个人中龙凤为夫。姑娘若是连他都看不上,可就没人能入得了你的眼喽!” “那也不一定”,她昂着头,盈盈一笑。 弘历拉下脸,没好气地在允禵身边坐下,扬声,“小二,沏壶菊花茶来。” “我瞧这位姑娘的脸色不太好,还是不要喝茶了,”允禵请她在对面坐下,一眼就瞧出她身上有伤,也没多说什么,只唤来随行的仆人去旁边的酒楼买了一碗猪肝粥。 零泪本就对茶不感兴趣,见仆人送来的猪肝粥香气四溢,不由食欲大开,这几****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这么一碗粥对她来说简直是珍馐美味,笑着对允禵连连点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最明白女人需要的是什么。 她边吃着粥,边听他们在闲聊,却是句句离不开弘时,允禵大为惋惜地喟叹一声,“弘时这孩子怎么能干出如此糊涂事儿呢!” 弘历挑眉看向他,皇阿玛对外只定了三哥贪污军饷,私相授受的罪,外人均不知道实际是为了李荣保这一案,可从十四叔刚才的话,他似乎已知道了些什么内情。“三哥就是心气太高,始终不甘心啊”,目光微微一动,留意起他的神情。 “不甘心?”允禵喃喃道,不禁想当年他们兄弟几个,又有谁是甘心放手呢!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声色不动道,“毕竟是父子,皇上这么处置了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弘历得空还是多去给你皇阿玛请安,陪他说说话吧。” “这是自然”,弘历立刻点点头,“找机会,我也会劝皇阿玛,请他对三哥从轻发落,至少别……”突然,桌下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直觉看向零泪,见她一双眼很是不悦地直瞪着他,他知趣地不再提求情的事儿。 允禵把最后一口茶喝光,起身,“我也该回去了,你皇阿玛不愿我在外面待太久”,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你们也坐坐就回吧,最近我这老寒腿疼得厉害,怕是这场雪还没完呢。” 弘历也起身送他,直到把他送下楼,上了马车,他才又回到楼上,就见零泪正无聊地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他突然玩心大起,悄悄溜到她身后,猛地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条件反射地反手锁着他的胳膊,一个熟练的过肩摔就把他翻倒在地。 在座的客人都看呆了,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就差为她鼓掌叫好了。 弘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左右看看,庆幸啊,没人能认出他是谁,总算是没丢人丢到家去。他刚要对零泪发火,却看她痛苦得蜷缩成一团,肩背处迅速有血渍溢了出来。糟了,他慌乱地抱起她就往楼下跑,边跑边一个劲儿地骂她,“你是个傻子吗?发什么小姐脾气啊!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 她强忍着疼,睁眼看他,“都怪你……” “好,好,都怪我,你忍着点”,前一刻还在骂,这一刻就乖乖地认了错,跳上马车后,就心急地催着车夫往圆明园赶。进到园子,他还是一路抱着她回了竹子院,才一推院门,就大喊了起来,“快,把药箱拿出来,格格的伤口崩开了。” 剪春与花笺慌慌张张地奔出来,见她身上血渍斑斑的,神色瞬间吓得惨白,赶紧去取药箱。 弘历抱着她进到花厅,迎头就撞见了熹妃,额娘那双怒目圆睁的眼,让他不禁心虚得手上一软,差点把她摔下来。熹妃看了眼零泪,不由分说,扬手就给他一记耳光,声音裹着怒色,“谁允许你带她出去的?” 纵使脸上火辣辣的疼,弘历心中依旧惦记着零泪,低首道,“额娘,一切都是我的错。眼下给零泪致伤要紧,等待会儿,儿臣任你责罚”,说完,也不待她同意,抱着零泪就拐进了里屋。 第42章 一波未平(2) 剪春与花笺在里屋为零泪清洗伤口,重新包扎,熹妃不放心地坐在一边的矮榻上守着。弘历不便入内,就只好在花厅坐立不安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伤口处理好后,又重新换过衣裳,零泪精神不振地半倚在引枕上休息。弘历心急地进屋询问她的伤情,剪春让他安心,“格格肩上的伤口没有恶化”,他这才长长舒口气。 这时,熹妃瞥了他一眼,要和他秋后算账,“跪下!”声音十分严厉,吓得零泪不禁一哆嗦,熹妃为人一向温柔亲和,这回是真的惹怒她了。 弘历没有多做解释,当即跪在她面前,甘愿受罚。 “我刚才打了你一耳光,你可有觉得委屈?”熹妃一个字一个字道,语气极为恼火。 零泪听她居然气得打了弘历,便再也躺不住了,勉强起身,想要跟她说明原委……弘历暗暗向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张口,自己则声色平静道,“是儿臣没有照拂好零泪妹妹,害得她三番两次的遇险受伤,儿臣知错,请额娘责罚吧。” “我当然要罚你。平时任你们在园子里怎么胡闹,我都护着你们。但这回,你们确实做得太过分了,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惹得你们皇阿玛劳心伤神。弘时自作孽不可活,而你们呢?自以为仗着我和你们皇阿玛的宠爱,就不顾后果的盲撞盲打。零泪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你也不明白吗?枉你跟着老师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都是白读的?” 弘历没想到他额娘不仅是记挂着零泪,话里行间也透着对他的担忧,毕竟这回关系着储位之争,一个闪失,就可能乾坤颠倒。他不由问问动容,原来额娘始终是心中有他的,他向她深深一叩,道,“额娘教训的是,儿子一定谨记,绝不再让此类事情重演。” 熹妃脸上神情丝毫不见缓和,“别以为你认了错,我就不罚你了。如今你年岁也大了,我也不好再打你骂你,你就回去将《地藏本愿经》抄写十遍,一是静静你的心,二也算是为你故去的岳丈尽孝了。” “是”,弘历立刻答应着。 抄佛经算是哪门子责罚啊,零泪忍不住朝他挤挤眼睛,熹妃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轻敲下她额头,“还有你,别以为能躲得过去。” 零泪吐了吐舌头,叫苦道,“娘娘,您可别罚我抄佛经啊,我这还病着呢,连笔杆子都握不住!” “就你那狗爬的字,我岂会让你亵渎了佛祖”,熹妃一见她,脸上严厉的表情就消失了,嘴角含笑,即宠溺又心疼地抚着她鬓角的碎发,柔声道,“我要你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竹子院半步。” “啊?那不是跟弘时似的成圈禁了吗?”她小嘴撅得老高,心里不服。 “这回你就乖乖养伤,别想到处乱跑了”,弘历轻轻笑着,他正愁零泪还会缠着他去看傅恒,这下,他也觉得轻松了。 有了熹妃的旨意,从上到下,哪个还敢任着零泪胡乱。弘历因要抄写佛经,顾不得常来看她,只好吩咐了剪春,不许凡事都由着她,要按时吃药,再苦也得逼着她喝下去。因而,每次喝药,零泪都要骂上他七八次,骂归骂,最终还是得乖乖把药喝下去。 如此,过了几日,她的身体渐渐好转,人也就不整天恹恹地躺在床上,既然不能出门,她就让花笺在风厅那儿置了架躺椅,她无聊时就坐在上面摇啊摇,望着门外被风吹动的竹叶沙沙作响。她很想知道傅恒的伤是不是也大好了,但弘历不来,她也没有一个可以打听的人。 “唉”,她叹了口气,靠在躺椅上,眯眼打起盹。不一会儿,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还以为是剪春她们,连眼也没抬,扬手道,“知道啦,又该喝药了是吧”,例行公事地要骂某人几句,可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道到点喝药了,不错,有进步。” 她猛地睁眼,居然是弘历站在旁边,一脸促狭的笑看着她,她双手往怀里一插,没好气道,“你抄个佛经也用不着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吧!” “怎么?想我啦?”他受宠若惊地又凑了凑。 她一把推开他,刚想骂他句“自作多情”,却看到他身后的淇兰,立刻就站起身来,笑着喊了声,“淇兰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弘历眉头不由一皱,“你喝药喝糊涂啦,应该叫她‘四嫂’才对。” 淇兰轻轻颔首,笑道,“她是随着九弟这么叫的。格格,等哪天你进了富察家的门再这么叫,现在还是称呼‘四嫂’吧。” 这话说得……零泪微红了脸,支支吾吾,“四嫂胡说什么呢,我和傅恒是……” “是什么都无所谓啦”,弘历身子一仰,就歪在躺椅上,两手枕在脑后,不咸不淡道,“反正皇阿玛早就有意要招他做三妹的驸马,别人再怎么惦记,也是无济于事。” “三妹?谁是三妹?”零泪闻言,一把火差点没窜出她的七窍,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跟她抢男人! “格格,别听四阿哥胡说,没有的事儿”,淇兰打圆场道,“他是跟你开玩笑呢……对了,傅恒还让我捎话给你,让你放心,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嘛”,零泪由怒转笑,“四嫂也帮我转告他,都是熹妃娘娘不许我出去,要不然我早就看他去了。” “他知道”,淇兰点点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多谢格格还一直记挂着。等你解了禁足,我让傅恒当面来谢你。” 零泪小声嘀咕,“是我禁足,又没人禁着他。”聊了这么会儿天,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尽地主之谊呢,大声喊着剪春与花笺,去沏上好的茶来,她也不知道什么茶是好的,反正那俩丫头自己会挑就是了。 她把人请进花厅坐着,对淇兰极其热情,却把弘历晾在一边,他看不惯,自己坐在临门的地方,闷闷地独自喝茶。 零泪注意到淇兰并没有穿孝,想着这个年代,嫁出去的闺女如泼出去的水,况且她嫁给的还是天子之家,确实没有君为臣戴孝的规矩。如果有一天自己嫁给傅恒,哪是不是也不算富察家的人呢,天啊,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用力敲敲脑门,一定是闲得发慌,才会胡思乱想。 “格格,你怎么啦?”淇兰感到奇怪,诧异地回身看了眼弘历,他却是耸耸肩习以为常,哪天她一本正经起来,那才叫不正常呢! “呵呵,没事没事”,零泪局促地笑了笑,“四嫂,你别总是格格的叫我,显得生分,你就喊我‘零泪’吧。” 淇兰微笑,她始终都是笑不露齿,有着大家闺秀的温良恭顺,言行举止,皆是大方得体。和她一比,零泪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没受过什么教养的野丫头,虽然她很不愿承认。这年头的男人,应该都会喜欢淇兰这一类型的吧,零泪有些沮丧地撇了撇嘴,她要是男人的话,也会娶个贤妻回家,毕竟野蛮女友只能是女友。 见她终于跟淇兰热络够了,弘历这才放下茶碗,开口道,“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好得如何,再有就是告诉你个消息,皇阿玛准备派三哥去遵化给康熙爷守陵。” “是吗?”零泪没有太大反应,虽然心有不甘就这么绕过弘时的性命,可皇帝不愿杀他,谁又能左右得了圣意,她只得认命了,阴阳怪气道,“遵化那地方好,景色秀丽,风水又好,很养人啊。” 弘历知道她还没释怀,兄弟一场,忍不住还是要为弘时说几句好话,“三哥幽禁这段时间,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他深深感到愧疚,尤其是对你,他跟我说,很想在走之前,当面跟你道歉,即便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也想把他的忏悔说给你听。” “谁稀罕啊”,她低咒一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瞧见他。 弘历很有自知之明,他可没有劝动她的那个本事,向淇兰使使眼色,接下来就交给她了。 “零泪妹妹,说句欠妥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三阿哥的那颗心已经彻底死了,他此去守陵,少则七八年,多则就是一辈子,你难道忍心让他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余生吗?我富察家都已经原谅他了,你大人大量,也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吧。” 零泪想了想,抬头轻扫她一眼,“傅恒也原谅他了吗?” 淇兰立刻道,“当然。他与阿玛最亲,他要是不点头,又谈何整个富察家呢! 零泪听她这么说,神情不由微微软下来,沉默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去见他。不过,我现在正被熹妃娘娘禁足呢!“ “这好办”,弘历接腔道,“我去和额娘说,她要不同意,我就去跟皇阿玛请旨,总之,这件事交给我。” 零泪斜斜瞥他一眼,嘴唇边扬起抹讽刺的笑,“你还真是个二十四孝好弟弟啊!” 第43章 一波未平(3) 再次来到三阿哥府已是物是人非,由大量清兵把守的府门,像张固若金汤的蛛网,网住了住在里面的主人昔日所有的梦想与野心,他折了翅膀,断了羽翼,成了只在劫难逃的笼中鸟,然而,府门口这兴师动众的架势,怕是比被困牢笼还要更让他人难受吧。 零泪望着眼前这座华丽的监牢,不禁想起少年时在组织里的日子,那时一旦犯了错她就会被锁进暗无天日的黑屋,那种极端的无助与恐惧,她至今都能真切的感受到。她深吸口气,向弘历点点头,“咱们进去吧。” 来到花厅,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弘时的福晋董鄂氏,她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衣角被门外吹进的风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拂拍着,衬得整个人是那样地苍白而无力。她眉梢眼角一直低顺地垂着,再不复几日前的飞扬跋扈,微微一福身,“见过四阿哥、多罗格格”,口气疏冷,显得格外生分。 弘历叹口气,“三嫂,你不比如此,无论如何,你和三哥,咱们都是一家人。” 董鄂氏低头,眼里有忍不住的丝丝冷意,口中却仍是低柔地道,“我们是戴罪之身,如今又是贱民,哪里高攀得上。” 零泪见不得她故作自怨自艾的样子,轻哼了声,“弘时在哪儿?明明是他要见我,怎么这会儿又躲起来了!” “弘时在书房等着格格呢,我这就带你过去,四阿哥就暂且在此休息,过会儿下人就奉茶来了”,董鄂氏已安排好一切。 “好”,弘历知道弘时想单独与零泪说几句话,就知趣地花厅里坐着等她。 董鄂氏领着零泪穿廊而过,来到书房门前,她轻轻地叩了几下,“弘时,格格来了。” 顿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弘时一脸的憔悴忧戚模样,鬓角处还见几根皓白,这让零泪着实大感意外,那个总是神采飞扬、风姿绰约的皇长子,谁能想象他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她依稀记得历史上,他是英年早逝的结局,这一次恐怕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吧。想到这儿,她就再也恨不起来,默默一声叹,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啊。 “夫人,我和格格说几句话,你就在外面等我们,没什么事不要打扰”,他对董鄂氏道,她点了点头,转身到旁边的廊凳下坐着。 “格格,请”,弘时让出路。零泪负手,迈过门槛进去,见花梨木的大书案占了半间屋子,案上铺了宣纸正在写字,龙飞凤舞的草书,她也认不出是什么,就随口恭维了一句,“你的字写得挺潇洒的。” “格格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她尴尬地摇摇头,看不懂还夸人家,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好假。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取开镇尺,将纸拿在手里,递到她面前展开,沉声道,“我写的是‘苍天不公’!” 她一愣,这是要跟她叫屈吗?是不是挑错人啦?她可是坚定的弘历派,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对他不错了! “这字,我要送给格格。” “送给我?”她更是奇怪,她没有什么要去跟老天爷抱怨的,推手道,“不必了,我一向认为,人在做天在看,一切报应都是人自找的,干老天爷何事?” “格格见解不同一般”,他低低苦笑,然而马上又高声道,“但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例如每个人的出身,有人注定是天潢贵胄,有人只能是一介草民。” “那你注定是什么呢?”她有心要挖苦他。 “我是什么,就要看格格怎么选了”,他深黑的眼中却神情复杂,任谁也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没有左右皇帝心意的本事”,她一拂手,清楚意识到,他可不像是什么良心发现来跟她忏悔的。 “格格,想必皇阿玛……哦,不,是皇上,他始终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绑了李荣保吧?”他唇际显出玩味的一笑。 “关乎储君的事情,他怎么会告诉我呢“,零泪白他一眼,提防着他又会出什么坏招。 他笑意更深,“既然格格知道这事关储位,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一个已不问朝事、赋闲在家的人会重要到能影响立太子呢?” 她本就知道谁会是下一任的皇帝,所以对于这些徒劳的明争暗斗就没有过多留意,可当听到弘时这样说时,不由就想起那天她被算计抓去见李荣保的情形,她曾听弘时提起什么偷凤转龙,凤是谁?龙又是谁?她心头蓦地一抖,难道指弘历! “康熙五十年,李荣保就在当时还是雍亲王的皇上身边做侍卫,熹妃临盆,他守在旁边当差,熹妃生下的是什么,除了皇上与熹妃,就只有李荣保最清楚”,弘时目光渐渐凌厉,直逼向零泪。 她眼神闪烁地微低下头,不可思议自己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简直就是皇家最大的秘闻啊!如果弘历不是熹妃亲生,那他又是谁生的呢?她的心更慌了,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莫非……不、不会,这怎么可能? “我看过医书,并非只有父与子才能滴血验亲,兄妹之间,照样可以”,说着,他就扬手从她的发髻中拔出一只玉簪,“格格,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验证?” “验证?什么?”她明知故问,但仍然不肯相信,她冒充的这位陈家大小姐,居然会是真正的公主? “我看得出,你也有几分怀疑了”,弘时继续煽动道,“想必这些年你在陈家过得也不容易,我派人打听过了,你一直深居闺阁,从未露过面。连与陈家来往最密切的人也只知一个陈婉瑶,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你。他们把你藏得这样严实,不敢将你示人,不正说明他们心中有鬼!你暗无天日地过了近二十年,这与坐牢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说的每一个字居然都可以进到她的心里,差一点她就沦陷在他烹制的迷魂汤内无法自拔,幸亏她及时醒悟过来,无论他说得是真是假,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她”。 她肆意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你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一切,原来是为了揭穿这件事。弘时啊,只怕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瞧她神情轻松,似是事不关己,不禁目光一凛道,“怎么,你难道就甘心做个‘假格格’吗?你以为没有名分照样能得到皇上与熹妃的疼爱就够啦?陈零泪,你太天真了。这世上隐藏得再好的秘密,它终有被戳破的一天,那时,弘历为了保住他的皇位,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皇家之内,没什么亲情可言,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零泪越听越哭笑不得,“弘时,你真的好可伶,你聪明一世,可惜就毁在糊涂的这一次了。” “你……你什么意思?”他隐隐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他死得明白,“你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所谓的陈家大小姐,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夭折了。” “你……你说什么!”五雷轰顶般的震惊,让他一时没有站稳,踉跄得晃了几下后,才勉强扶着桌案的一角站住,心存侥幸道,“你……你没必要如此,为了维护弘历,编出这样荒唐的借口。” “冒名顶替,本就是欺君的大罪,我没必要拿这个来骗你”,她嘴角轻轻一撇,有些后悔把真相告诉他。 他背过身去,双手撑住书案站着,许久许久的沉默后,他蓦地大声笑了起来,声音是如此的凄厉悲凉,他克制隐忍、韬光养晦多年,为的只是等一个反击的机会,直到她被秘密接入京城,他以为他等到了,他孤注一掷,甚至是破釜沉舟,押上自己的一切去豪赌了一把,没想到啊,他居然输得一无所有,输得可笑之极,“干得好啊,你干得真好啊”,他狠狠地咬着牙,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握紧成拳,那只刚刚从她那抢来的玉簪生生被他捏成两半,“零泪,陈零泪,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活的!”他突然回身,眼中冷到极致的光散发着狰狞的杀意。 “你——”,她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 忽然,一声痛苦的嘶喊从屋内传了出来…… 第44章 一波未平(4) 屋外的董鄂氏听到叫喊声,当即推门冲了进去,只见弘时倒在地上,用手拼命地捂着脖际,血水顺着他的指缝不住地往外溢出,染红了半片衣衫。她吓得立刻扑过去,用力抱起他的身子,这才发现,他手捂着的地方居然是两个流血不止的窟窿,望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她惊魂失魄地大哭起来,“弘时,你这是怎么啦?谁下的这么狠的手?” “格格”,他虚弱地伸出手,指着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的零泪,“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咳咳咳……” 董鄂氏抬头望向她,见她沾满血渍的手上握着一只断了半截的玉簪,鲜红的血从那碧绿色的玉柄上一滴滴落下来,瞧得她触目惊心,“是你!是你!他已经这样惨了,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不是,不是”,零泪慌忙将玉簪丢在地上,有口难辩。 这时,弘历闻讯也赶了过来,见到如此惨烈的一幕,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几乎脱口惊呼,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零泪慌张地跑过去抓着他的手,语无伦次,“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 突然,董鄂氏发出一声声嘶力竭地痛呼,弘时已没有了任何气息,就这样在他福晋的怀里,匆匆结束了他年轻而又短暂的生命。 见此,“咱们走”,弘历拉起零泪的手,快步出了府门,登上马车,催促着车夫回圆明园。 零泪因为惊慌,目光呆滞已没了任何反应,弘历紧紧地抱着她,不断安慰,“不要怕,没事的,一切有我。” 她完全听不进任何话,书房的那一幕像烙铁一样烙在心底挥之不去,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双决绝的眼睛,他怎么会那么做?他难道就这么恨她?她一直喃喃着,“弘历,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不是你”,他轻轻用脸颊抚着她的额头,满满地自责,“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心软,以为弘时真的会悔心改过。怎么能想到,他会用这么狠毒的法子报复,他竟然宁愿死也要拉着你一起垫背!” 他信她?在看到那种让她百口莫言的情形下,他竟然还是选择完全信任她!她心里触动地默默流下眼泪,声音哽咽着,“阿四,谢谢你。”除了这个,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黑暗,习惯让自己足够坚强得去闯过一切难关,可这一刻,她靠在他的怀里,那些被压抑得极深的脆弱统统冲破了她编织的牢笼,化作眼里渐涌的泪水,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声,她好想就这么一直躲在他怀里面,做个需要呵护的小女人,让他为自己挡风遮雨……可是,他是属于淇兰的,是属于他未来那些后宫妃子们的,终究不是她的倚靠! 马车急驰飞奔,一路绝尘回了圆明园。 弘历抚着惊魂未定的零泪回到竹子院,吩咐剪春与花笺紧闭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两宫女意识到事态严重,不敢多问什么,赶紧照着吩咐去做。 果然,才关上院门,震天的拍门声就响了起来,齐妃领着一杆太监奴才杀气腾腾地堵在门口,又是哭又是骂。 弘历让零泪待在屋里不许出去,自己则径直来到院门口,一开门,齐妃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就要往里冲,“零泪呢?让她出来见我!她杀了我儿子,就想这么躲起来吗?休想!!!” “齐妃娘娘,你冷静一下”,弘历挡住去路不让她进去。 齐妃怒喝着,“弘历,你还懂不懂什么是手足之情,你哥哥被人害死,你居然还护着那个杀人凶手?你没有良心,我不能!你给本宫让开,杀人偿命,今日本宫就要为弘时报仇”,说着,就让太监们进去抢人,弘历双手死死抓着门框,拦住所有人,大吼了一声,“我看你们谁干!” 太监们不敢得罪他,回头,六神无主地看着齐妃。齐妃已是气得眼中冒火,咬牙切齿,“好啊,敢情你与零泪那贱蹄子是一伙的。我明白了,你记恨着弘时这些年跟你争夺太子位,你就唆使零泪下手杀了我儿。弘历,你好狠的心啊!你以为他被削了宗籍就能任你们加害吗?错了,他还有我这个额娘呢,本宫不会让他就这么冤死了。” “齐妃娘娘,这件事与四阿哥没有关系,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别为难他”,零泪忽然冲了上来,她见不得齐妃这样辱骂弘历,尤其是往夺嫡上面扯。 “不是让你别出来嘛”,弘历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我不能让你受牵连”,她推开他,昂头对齐妃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 “胡说”齐妃当然不信,怒斥,“弘时的福晋亲眼看见你用玉簪扎向他脖子,血流了一地。那簪子还在她手上呢,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你能狡辩得了的。” 零泪不愿做多解释,“我说的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人都死了,你居然还往他身上泼脏水!还这么趾高气扬的!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下人们面面相觑,没有出手,零泪毕竟是多罗格格,要是打死了她,他们这些奴才岂不是要赔上性命。齐妃见他们不动手,气得拔下发髻上的金钗,以牙还牙地就朝零泪的脖际刺了过去。 弘历见状,赶紧抬手去挡,金钗竟直接插入了他手背上,顿时血流不止。他疼得皱紧眉头,却还不忘把零泪护在怀里,不让齐妃伤她分毫。 齐妃已是气得失去理智,毫不手软地将金钗拔出,再次朝她狠狠刺下去。 “住手!谁敢伤我孩子”,熹妃一路急奔地往这里赶来。 见她来了,齐妃终于稍稍恢复冷静,低首看着金钗上还沾着弘历的鲜血,一时心生忐忑。 熹妃因赶得太急,脚下的花盆底踩得东倒西歪,秋浓一路小跑地紧跟着扶稳了她,生怕她摔着。到了竹子院门下,熹妃见已经闹出血案,护犊心切地就与齐妃闹起来,“妹妹,瞧你哪还有个后妃的样子!” 齐妃痛哭失声道,“我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这个妃位不做也罢!” 熹妃见她如此,轻叹口气,“弘时的事情,我刚刚也听说了。国有国法,更何况咱们皇家,一切都有皇上定夺,哪容得你在此处私设公堂。” 齐妃用帕子胡乱地擦下眼里,叫怨道,“姐姐,你和皇上都私心偏袒他俩,又岂会真的公允裁定?可怜我的三阿哥,已经被贬去守陵本是苦不堪言,可有人还是不解恨地要置他于死地。他死得无辜,死得冤枉啊!没人替我们娘儿俩做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弘时是怎么死的,现在还没有查清。你不要左一个无辜,右一个冤枉。说得我孩子好像是凶手似的”,熹妃不悦道。 齐妃怒极瞪着她,“姐姐,你这话说得就是成心袒护。当时除了零泪,就没有第二个在……” “我说了,是弘时自杀的”,零泪插话道。 齐妃眼神凶狠,“难道他会故意夺了你的发簪去扎自己的脖子吗?” “那是因为他要嫁祸给我”,零泪不假思索道。 “越说越荒唐!他为什么要嫁祸你?你们才相处了多少时日?好,就算他有心要嫁祸,那也该是弘历,为什么偏偏要报复的是你呢?” 零泪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将自己冒充格格的事情说出来啊,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齐妃冷冷地笑着,“无话可说了吧。什么自杀,统统都是你编出来的。你根本就是凶手,还一直强词夺理。枉你住进园子后,弘时诚心待你如亲妹妹,没想到,你就是一条吃人的白眼狼!” “好啦”,熹妃再也听不得她的恶言恶语,“你伤心过度,本宫就不和你计较这些了。来人啊,把齐妃送回去好好休息。” “是”,宫女们上前欲扶她,她挣扎着推开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知道,你们要把我关起来,要封住我的嘴,这下就再也没有人会追究下去了。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恶人,已经害死了我儿子不够,现在又要来索我的命。不,我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今天就和你们拼啦”,忽然,她疯了一般拼命地撕咬、抓挠着周边的人,吓得众人都不敢上前。 秋浓怕她会伤到熹妃,命人赶忙绑住她。齐妃已彻底陷入癫狂,口中呜呜嘶喊着,不停挥打着要靠近她的人…… 就在这时,“统统都给朕住手——” 第45章 一波又起(1) 雍正匆匆也赶了过来,身后跟着苏培盛及一干御前侍奉的太监们。 竹子院门前原来闹哄哄一片,见御驾亲临,都惶恐地停了手,向雍正恭敬地行礼跪安,唯有齐妃还傻傻站在原地,嘴里一直呜咽地说着胡话。 “她这是怎么啦?”雍正见她披头散发、目光涣散的样子,不禁皱起眉。 熹妃忙回答,“齐妃妹妹是伤心过度,精神受了些刺激。我正命人送她回去休息呢。” 雍正不愿再看她,撇过脸去,“这么疯疯癫癫的,实在不堪入目!齐妃,你先回去吧,弘时的事情等朕查清楚了,自会给你个交代。” “交代?哈哈,怎么个交代法?”齐妃肆意冷笑着,“都说皇上是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断绝关系,贬去守陵。臣妾好奇,如果换做零泪,皇上还会下得去手吗?” 雍正犹豫一下,齐妃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哭闹地叫喊了起来,“我就知道,她熹妃的孩子,你就当成掌中宝,而我的孩子,就只能命如草芥,任人欺负加害。弘时啊,额娘既然不能为你报仇雪恨,不如就随你一同去了吧”,说着,她突然撞门而去。 所有人都惊呆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烈的撞击,齐妃额头上已经绽开一片血花,整个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瘫倒在地上。 “齐妃娘娘”,弘历离得门最近,赶紧抱起她,一探鼻息,“还有气,来人,快去叫太医来。” 有人飞快着跑去太医院,其他人则帮着弘历将齐妃一同抬到屋里。 雍正无奈地瞥她一眼,这种以死相逼的做法最是让他厌恶,他负手背向院门,却看到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跑来,“皇上,十几位朝中大臣刚联名递上折子,要求严惩多罗格格。” 雍正接过折子一看,气得当即撕成两半。熹妃走到他身边,手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轻骂一声,“这些官员,添什么乱啊。” 雍正烦躁地长长吐口气,“怕是早就商量好的。” 熹妃闻言,心口乱跳得厉害,“皇上的意思是……” “还有”,送折子来的太监偷偷觑了眼皇帝脸上捉摸不定的神情,吞吞吐吐道,“城内百姓间已经传开,是格格害死了三……” “胡说”,熹妃当即大声斥责,“这才出事多久,百姓怎么会知道?”满是担忧地看向皇帝,难道真如他所说,这是早就预谋好的?“皇上,眼下该怎么办啊?”她陪伴圣驾二十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脾气,他一向在意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难不成他真会让零泪去抵命吗? 雍正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一直站在院门口的零泪,“你暂且先委屈几日吧。苏培盛,将格格先收押宗人府,待事情调查清楚再做处理。” “皇上”,熹妃急得拉住他的袖子,“零泪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了宗人府大牢里的阴寒之气。要不然,你就让她软禁在……” “熹妃娘娘,您不用再为我求情了”,零泪冲她淡淡一笑,“就听皇上的吧。这件事是因为我而起,我不想再让任何人为我牵连了。”事到如此,她也看出来了,弘时在临死前早就布置好一切,她若不答应帮他揭发弘历的身世,他就要以这种方式逼得她开口。弘时心里埋着的是怎样的恨啊?他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肯让弘历就这么登上太子位。她心里已经暗暗做下决定,阿四既然为了护她都可以豁得出一切,她也不是有恩不报的人,这一回,就让她一次把欠他的全部还清。 “苏公公,咱们走吧”,她对苏培盛点点头,“我不认识道儿,还烦你给我带路。” 苏培盛见她轻松自如,全无害怕的样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意,向雍正与熹妃行了跪安,便带着她朝宗人府大牢去了。 熹妃依依不舍地抹着眼泪,用力攥住雍正的袖口,“皇上,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一定不要……” 他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朕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 “格格,请”,牢头客气地打开牢门,请她进去。 零泪看着阴暗潮湿的牢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墙头上还有个小窗,比起当年的黑屋强太多了。她勉强笑了笑,“和我想象得好太多了。” 牢头讪笑,头回听人夸牢房条件好的,请她进去后,他转身锁了牢门,“格格,得罪啦。” 铁链的声音听得她心头一紧,可她还是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哪里”,目送着他离开后,她整个人好像都虚脱无力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冷麻木。她回头四处看看,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就扑面涌来,她最害怕这种又黑又小的幽室,童年那些不好的回忆在黑暗中格外清楚地跳了出来。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慢慢挪到角落里,蹲下,蜷缩成一团,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果真,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暗暗苦笑着,把脸埋进膝里,不想让自己狼狈胆小的样子被别人看到,渐渐的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浸湿了裤子,她咬咬嘴唇,是汗,一定是汗。 漫长的寂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洞内,不停地坠落坠落。她好想有人可以跟她说说话,哪怕是大吵一顿……为什么她总是要一个人?为什么孤孤单单的滋味这么难受?她拼命紧闭着眼睛,可还是让那涩涩的滋味夺眶而出,她再也无法抵赖,那是泪,是她最不愿拥有的东西。她代号“零泪”,明明应该无泪才是,都怪这里的事,这里的人,让她变得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 ………… “格格” 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唤她,她抬起头,眨眨眼,嘴角微笑地翘了起来,她好像看到了那熟悉的一抹白,她害怕得陷入恶梦中时,总能看到他的影子,仿佛温暖的一团火焰,照亮了四周里的黑暗。 “格格,格格……” 他还在不停地唤着她,她眼瞳微地轻缩,终于看清他就站在牢门外,担忧而焦虑地望着他。她用力地掐了下脸颊,疼疼……这不是梦! 她立刻站了起来,喃喃,“傅…傅恒”,一念他的名字,就很没出息地“哇”的大声哭起来,“你怎么才来呀!” “格格”,他清俊的面容顿时凝住,迅速回复,“格格,别怕,我…我们会想法子尽快救你出来的。” 那个“们”字当然指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弘历。弘历无奈叹了口气,站了这么久,人家是一眼也没往他身上看啊,他只好清清喉咙,强调下自己的存在感,“我这才送了齐妃进屋,回头出来你就被皇阿玛发配到宗人府大牢来啦。哎,你不是一向能言会道的嘛,怎么那会儿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也没有,就乖乖就范了呢?” 零泪哭着红了眼睛,哽咽道,“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她此刻好后悔啊,她当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为他顶雷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弘时自杀的证据,还格格一个清白”,傅恒心疼地看着她,“格格的身体不好,大牢哪是你能待的。” 她抹干眼泪,恢复几分清醒,她虽然也想尽快离开,但这会儿可不是心急的时候,朝他们轻轻一笑道,“放心,我虽然是个阶下囚,但牢头人不错,不会欺负我的。我想皇上把我关进这里来,也是为了保护我,要不然那些上奏官员的口水淹都能淹死我了。” 弘历与傅恒都是一愣,没想到她居然反而来还安慰起他们来,不由苦笑。不过,弘历还是不放心道,“我一会儿就让人搬张软床过来,再抱几床被子,夜里凉,尤其是这大牢,更冷得像冰窖,不行,我还得再派人送个火盘来。” 她嘴巴掀了掀,最后还是选择“欣然受之”,谁让她是替他受过呢。眼神默默地又转看向傅恒,“你的身体痊愈了吗?没有留下伤疤吧?” 弘历酸酸地叹了口气,直觉自己有点碍事,“你们聊吧,傅恒,我在外面等你”,知趣地转身走了。 第46章 一波又起(2) 只剩下他二人了,两人对望着彼此,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明明多日未见,他有许多的话想和她说,可隔着一道冰冷的牢门,他却只能一直默默地凝望着她。记忆里的她永远都是充满活力,像只迎着春风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云雀似的。可如今,她哭得双眼红肿,眼角处浅淡的泪痕是他从未见过的。 “格格”,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三番两次的伤病让她清瘦了许多,她那样单薄的身体怎么能扛得住牢狱里的阴气。 “傅恒”,她微微笑着,泪水又在蠢蠢欲动,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唯有强打精神,笑得更加灿烂,“好啦,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不过就是关几天而已,我最近都在过禁足的日子,早习惯啦!怎么?你是担心我的身体吗?放心,我好得很!不信的话,你瞧”,她在里面又蹦又跳,向他证明着她现在健康得很。 “答应我”,他轻声道,“别逞强,如果在牢里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要立刻派狱卒传话给我,我刚刚已经打点好那些人了。” 她笑着看向他,面露有趣道,“我的小恒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简直比那个阿四还要烦人。” 傅恒伸手穿过牢门握起她的手,带着些心疼的说,“或许当初我真不该接你到京城来。否则你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劫难,受这么多的苦。” “这么说,你后悔认识我啦?”她小嘴一噘,佯装生气,“真是没良心,枉我跟你出生入死的。你居然现在跟我说,后悔认识过我!” “我哪有”,他略一低头,沉默片刻,似是鼓足勇气才说出口,“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能遇见你”,有些话埋在他心里太久太深,几次在嘴边徘徊,终是没敢说出口,这一次,他决定再也不躲闪,他要告诉她,让她清楚的明白他的心思,“其实,我……” “你们说够了没有啊”,这时弘历又折身回来,“傅恒,咱们不便久留,前朝官员的眼睛在盯着呢,咱们得走了。” 傅恒抿了抿嘴,只能将没有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抬头看向她,“格格,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一旦有什么事情,别自己扛着,你要第一时间通知四阿哥和我,我们会想法子帮你的。” 她用力点点头,不舍地望着他被弘历拉走。 四周再次静了下来,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默默地缩回角落里蹲下,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看着冷冷清清的四壁。忽然,有几声吱吱怪叫响起。她循声找过去,翻开铺在地上的茅草席,原来下面藏着一只老鼠在啃席子,“就这么一张破席子,你居然还跟我抢”,她没好气地一脚踢过去,老鼠吓得窜逃而去。 又过了会儿,外面又有响动,狱卒领着几个太监偷偷把软床、被子、火盆送了进来。她头一次尝到被人雪中送炭的滋味,一直沮丧的脸上不由漾开了笑容,等他们一走,她立刻就钻进了被窝里,温软舒服的感觉让她渐渐有了几分睡意。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轻轻叩响了牢门,她睁眼一瞧,一个小太监拎着食盒站在牢门外,笑嘻嘻道,“格格,四阿哥说怕牢里的饭不和你胃口,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知道啦”,她伸个懒觉下床,瞧来人不是常在弘历身边混迹的小吴子,“你谁啊?我怎么没看见过你?” “回格格,奴才就是莲花馆一个粗使太监,格格肯定不会放在眼里的”,他讨好地笑道。 她看不惯他一脸的谄媚,冷冷哼了声,接过他一一递进来的吃食,芙蓉鸡、水晶角儿、桂花粥、剪花馒头……都是平日里她最爱吃的。她眯眼笑道,“算他有心,没白替他受这份罪。” “格格在说什么?”太监见她自言自语的。 她摆了摆手,“没什么。回去告诉弘历,我谢他给我送的这些东西。” “是”,太监笑着恭敬地离去。 零泪看着铺了一满地的食物,却没有一点食欲,幽幽叹口气,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望着夜空呆了半响,隐隐地又听到老鼠的声音响起,回过神,低头一瞧,四五只老鼠正在偷吃她脚下的食物,她气得脱下一只鞋子就扔了过去,“在外面受人欺负,在这里还得被你们打劫,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啦”,脱下另一只,追着它们就是一顿乱打。 大战几个回合后,她累得瘫在床上喘大气,绝对是疏于锻炼啊,否则以她惯常灵巧的行动力,怎么可能连只耗子都逮不到啊……瞧着地上那几只得意洋洋四处乱窜的老鼠,她更是气得抓住被子把头蒙了进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过了一会儿,竟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奇怪地掀开被子,往床下一探身,顿时吓得傻眼,老鼠绿豆大的小眼睛死死地视着她,仿佛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折磨,四脚朝天,都没有了动静。 她蹲下身,手指点了点老鼠鼓起的肚子,有白死的液体从口中流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些食物,难道里面被下了毒?可这是弘历派人送来的,他怎么可能会害她性命!她拿起一块剪花馒头,仔细瞧了瞧,多年的杀手训练,也曾教授过如何简单辨别食物是否有毒。她试着用水泡开馒头,撕了一小块在指间捻成碎末,在鼻尖闻了下,竟有种淡淡的苦杏仁的味道,这是……“氯化氢”,她不禁惊呼出来。 果真被人下了剧毒,她坚信弘历绝不会害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中间被什么人动了手脚。难道是刚才送饭来的小太监? 她不敢再吃这些东西,一脚就都给踹翻了。犹豫了片刻,是否应该马上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弘历,她撇了撇嘴,自己已经被关进大牢了,怎么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啊!此刻,她除了弘历与傅恒,再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她起身,大声地唤来狱卒,“我要见四阿哥和傅恒。” “白天不是才见过吗?”狱卒慵懒地走到牢门前,压低着头上的斗笠帽。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去叫他们来见我”,零泪急声催促。 “恐怕不行吧”,狱卒的声音突然一变。 零泪一愣,这声音是……她惊异地看着他慢慢抬起头,露出脸来,不可思议地叫道,“凤……凤娘?” 第47章 一波又起(3) “陈大小姐,别来无恙啊”,凤娘摘下帽子,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零泪瞠目得舌头直打结。这里是圆明园呀,凤娘就算武功再怎么绝顶,也不可能轻易混得进来,是有内应故意放她进来?还是她被谁雇来**?此刻,零泪的脑子已经乱得一团糟。 “我来这儿自然是取陈大小姐的性命啊”,凤娘风轻云淡地笑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情。 生死攸关啊,零泪赶紧扯着声音大声呼救,可叫了半天,就是不见一个狱卒出现。凤娘不耐道,“别白费力气了,他们都被我用迷药放倒了。” “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就这么不肯放过我?”零泪浑身僵硬地看着她,动也不敢动,敌强我弱啊,她还不想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凤娘淡淡看她一眼,“是没什么大冤仇,可主子发话,你必须死,我只能动手。” 主子?零泪呆了呆,是指弘时吗?不对啊,他要是想置她于死地,何必绞尽脑汁设下这么一个局?况且凤娘早已经背叛了弘时……难道短短时日里她又认了一个新主子?还是她真正的主子根本就是另有他人? 正当零泪胡思乱想时,凤娘已一剑劈开铁锁,打开牢门走了进来。零泪慌乱得连连后退,不禁踩到脚下的食物,她顿悟地抬起头,“是你下的毒?” “你还真是命大,这样都毒不死你,非得让我亲自出手”,凤娘一步步地逼近,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背抵上墙壁,无路可逃,她深吸口气,决定拖延时间,“你到底听命于谁?也该让我这个将死之人知道是谁这么恨我吧?” “并非是恨,而是你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凤娘举起她惯使的软剑,“你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这话……零泪还来不及多想,凤娘的剑已咄咄直刺过来,她灵巧地侧身躲开,奋力往牢门外逃,多年杀手的直觉让她明显感到背脊处的森森寒意,她弯腰拾起地上被砍成两段的铁链,反身缠住了凤娘的剑。她狠狠地盯着凤娘,眼中迸发着坚定与不服输的光芒。她受了十年的训练,才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弱质女流呢。 她这算是垂死挣扎吗?凤娘眼神冷冷一凛,与她的目光对视,两人谁也没有退让,均是用上全身力气对峙。僵持片刻后,零泪率先变招,脚下步伐迅捷,左右虚晃引开她的注意力,手上一面格挡一面出击,一连串的格斗技法,打得凤娘措手不及。 “你这是什么功夫?”凤娘惊呼一声,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拳法,看似简单,却又直接有效,招招让她难以应付。 零泪微微有些气喘,她的格斗术只是花架子,加之重伤才愈,根本就不是凤娘的对手,她瞅准时机,抓住空荡挣脱开凤娘的纠缠,反身几步就奔出牢门,拼了命地往外面逃,只要逃出大牢,她就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她才跑出去几步,凤娘就如天降似地跳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零泪见此,差点哭出来,不公平啊,凭什么他们古代人就会轻功,而她这现代人却只能当只不会飞的走地鸡! “陈大小姐,你今天插翅难逃”,凤娘喘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一剑杀过来。 完啦,完啦,她这回算是交代在这儿了,她紧闭上眼睛,等着被洞穿胸膛的最终命运…… 忽然,剑锋相撞的尖锐声响起,凤娘发出声怒喝,“找死”,紧接着,“叮叮叮”三声急响,有人吃力招架不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零泪猛地睁眼,竟看到弘历狼狈地跌在地上,手肘处一道剑痕迅速染红了衣袖,“阿四——”,她急得扑到他身边,“你怎么会来?” 弘历吃痛地皱眉,“小路子给你送饭回来和我说,狱卒看起来有点奇怪,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没想到……” 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太监送的信!零泪再也顾不上说什么,立刻扶他起来,扬头看向凤娘,“你居然连四阿哥都敢伤,就不怕被皇上碎尸万段吗?” 凤娘不屑地大笑起来,“别说是一个阿哥,就算是雍正,我也敢杀!” 她简直是疯了!零泪定定神,沙哑道,“这里是圆明园,就算你能杀得了我们,可你也休想能逃得出去!” “我既然进得来,就有法子能全身而退”,凤娘懒得再和她废话,手上的软剑划出一道锋利的寒芒,再次袭来。弘历赶忙推开她,执剑迎了上去。凤娘果真如她所说,丝毫不顾他皇子的身份,依然对他连下杀手。 弘历在剑术上比不得傅恒精湛,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打斗,他脸上的神情也越显痛苦,握剑的手由于经不住她招招的重击,开始抖得更加厉害。零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独陷恶战,随手抓起一张长凳,狠狠朝凤娘头上砸去,凳子立即被砸得粉碎,凤娘的头上也同时滚下一道血流。 凤娘回过头,对着她一声怒吼,手腕一翻、剑光掠起,一剑重劈过去,剑气凛冽逼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 忽然,弘历跃身护在零泪身前,赤手死死握住了凤娘的剑,血水井喷般从十指间涌出,他痛得几乎叫了起来,然而刹那间、他猛然睁眼看向零泪,“逃,快逃!“ “你……”她惊惧交加地望着他,从未有过的心疼无以复加,疼得她恍然回过神,抓起挂在墙壁的一道铁锁,快步闪到凤娘身后,一下子就勒住了她的脖子。凤娘慌忙丢下剑,极力挣扎着要推开她。 弘历见状,也上前用力扣住凤娘的双手,让她无法反抗。 铁锁勒得越来越紧,凤娘的眼也睁得越来越大,她痛苦地仰起头,零泪正好可以看到她眼里的挣扎苦痛已到了极限。一条生命正在她的手中慢慢地消失,可零泪还是在不停地用力用力……直到,凤娘如扯断了线的木偶垂下四肢,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她终于松开了手,凤娘就这样无力地从她眼前倒了下去。她的眼神变得空洞无措,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她刚刚……杀人了!她做过十年的杀手,却从没有真正杀过一个人。 “零泪,没事没事,不要怕”,弘历上前抱住她,她微一挣动,随即缓缓地缩进他怀内,脸贴着他的胸口,喃喃低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不是不是,你是为了救我才迫不得己的”,他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柔弱的婴儿般,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呀~杀人啦,杀人啦”,忽然有人尖叫地喊了起来。 弘历惊诧地看向大牢门口的方向,一个宫女满面惊慌的跑了出去。而让他眼中一刺的是,那宫女他认得,正是齐妃身边伺候的人,他来不及多想她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宗人府大牢。他只是担心着,经她这么在外面一闹,所有人都会认定零泪是杀人凶手,那么弘时的案子就更加说不清了。 他蓦地抓起她的手,“零泪,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她茫然抬起头。 “去哪里都好,总之,我不能让你出事”,他定定地看着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已成了自己的牵挂,他苦笑地一撇嘴,“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走,我带你找傅恒去。” “傅恒?”她眼神重新清醒过来,点了点头,“好,去找他。” 第48章 一波又起(4) 夜色暗沉,一匹快马急速飞驰在大街上,于一处客栈门前停下,他动作迅速地翻下马背,哚哚哚,脚步声匆忙地登上楼梯,引得楼下的客人们不禁循声望过去,见原来是位年轻的英俊公子,均是会心一笑,想必又是哪家阔少爷来此会美娇娘的吧。 轻轻叩响雅间的门后,弘历从里面探出头来,小心地看了看门外的情况,待确定安全后,才道,“傅恒,快进来!” “四阿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三更半夜……”还未说完,就看到零泪坐在临窗处,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格格”,他惊异地回头看弘历,“这是怎么了?格格怎么会在这儿?” “你去看看她吧,她吓坏了”,弘历关上房门,面上虽未显露,但心中着实是有些担忧。 傅恒赶紧过去,俯身蹲在她身前,略显紧张地上下打量她,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又仔细瞅她的脸,“格格,你怎么啦?没有受伤吧?” “没有,我没事”,她挽过他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握紧,“我……”傅恒反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冷得毫无温度,不禁满腹担心地抚上她的脸颊,“格格,别怕,我在这里。” 零泪把头埋进他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是真的害怕!没想到,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葬送在自己手里,竟是这样一种难言的滋味!她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生生地掏空了,起初是惊恐得手足无措,可现在,却又变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似乎自己也跟着凤娘一同死掉了。 弘历暗叹口气,走到他们旁边,将刚才牢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傅恒。 傅恒骤然一惊,“凤娘怎么会出现在大牢里?她又是为什么要杀格格?” “我也想不通”,弘历摇摇头,忧心忡忡地看向零泪,“眼下到是她的处境最危险,朝中那些弘时的旧交一定会以此事大做文章,齐妃也会在后宫闹得鸡飞狗跳。我只怕,多重逼迫下,皇阿玛会……” “皇上会怎样?”傅恒急声追问,“皇上这么宠爱格格,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格格的,对不对?” 弘历面露难色地摇摇头,他没法猜出皇阿玛的心思,连亲生的嫡亲儿子做错事,他都毫不留情地下手惩处,何况是这个并无血缘的女儿呢?“眼下,还是让她先出城去避避,我这边会尽快查出真相,等事情有了转机后,再接她回来。”他抬眼看向零泪,目光复杂,虽然不忍送她走,可保命重要,他宁愿暂时见不到她,也总比一辈子都见不到好。 “好,我这就带格格走”,傅恒立刻站起身来。 “你要带她走?”弘历一愣,他本意是派人护送着她离开,却没想到傅恒要亲自去,万一零泪的事情最后没有查清,那傅恒岂不是要豁出去一世功名?“这……”他犹豫地看着他。 “四阿哥,当初是我接格格进的北京城,我曾答应过格格,要保她周全,如今出事,我自然也要陪着她一起去。”傅恒言语坚定。 零泪回过神,抬头看向他,轻轻道,“傅恒,祸是我自己闯的,你没必要……” 傅恒没等她说完,抢着道,“格格,难道你答应我的话都是假的吗?说好,等老了,我还要给你当侍卫的,怎么?现在你就要丢下我吗?” “我……”她的声音低低的,隐约带着哭腔,“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 傅恒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格格,咱们应该相信四阿哥,他一定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咱们流落在外太久的。” 她仰头望着他的脸,慢慢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傅恒转身对弘历道,“四阿哥,此去不宜太多人,就由我一个人护着格格离开,这样目标比较小,不容易被人发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启程。” 弘历愣了愣,涩然苦笑,“就这么办吧”,取出一叠早就备好的银票递给他,“零泪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她嘴刁,路上买些好吃好喝的给她,她会高兴的。” “是”,傅恒低头接下。 他继续道,“客栈后门停着一辆马车,出城的腰牌我已让人放在上面,出了城不要逗留,连夜赶路……” 傅恒静静地听着,弘历的这些嘱托,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看着四阿哥不放心的样子,他不忍打断。 “……还有,每隔半个月,你都要去驿馆打探一下消息,一旦知道零泪的案子已经了了,就尽快带她回来。” 傅恒点头答应着,看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四阿哥,我们就此告辞吧。” 弘历回望向零泪,强压下心底的不舍,“走吧!要听傅恒的话,别总像对我似的使小性子。” 她抬眸看过去,淡淡道,“你自己也多保重”,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她上前抱了他一下,贴着耳边对他小声,“我会想你的。”说完,就推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恒向他拱手辞行,随即也出了门。 只剩下弘历呆呆地站在原地,耳畔似一直回荡着她临走的话,不禁嘴角就绽开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只因她的这一句,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慢慢回过身去,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才一分离,他就开始想念和她斗嘴的日子,甚至那些插科打诨、大打出手的回忆都会让他展颜朗朗一笑。 他的眼神渐渐冷凝下来,一堆毫无思绪的线头还在等着他一一解开呢?凤娘是如何进的了圆明园?她又为何要杀零泪?她到底是为谁卖命?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所有事情好像都围绕着零泪发生?弘时以死相胁零泪,究竟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所有的一切,他都要查清楚,他要还零泪一个清白,更要给她一个太平的生活,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到时,他会守在她身边,永永远远地不让她再离开自己。 —————— 第一卷到此结束,谢谢各位亲的支持,第二卷我会更加努力的,Fighting! 第1章 招蜂引蝶(1) 一辆单骑马车缓缓行驶在北京城郊的树林里,车内零泪正倚在靠垫上熟睡,傅恒便将马车赶得又慢又稳,彻夜不休的赶路,他们就快要出了京畿的地界,一路茫然地继续往南而行。 他们究竟该去往哪里呢?他一时也没有个注意,一心只想着他要带着她,远离那个是非的京城,越远越好。这天下如此之大,难道他们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嘛?只要能让他陪着她、护着她、守着她,哪怕是要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连天地也见不到的尽头,他也觉得心甘情愿。 “陈零泪,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从恶梦中猛地惊醒过来,吓得冷汗频频湿透了衣衫,凤娘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始终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一刻不得安宁。她苦笑地摇了摇头,原来自己是这么差劲,难怪以前要常被杀手界的同行排挤,她这心理素质果真不适合这个职业。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怕又会胡思乱想,就掀开车帘子,在他旁边坐下,环望了下四周,“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他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一笑,轻声,“很快就要进到直隶的地界了。” “哦”,她顺势就把头靠在了他肩上,漫不经心地哼了声,眼神低垂,喃喃着,“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咱们找到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风一吹,花瓣漫天飘落,像一场春雨似的好看。你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在桃花树下翩翩舞剑,而我呢,就在一旁为你抚琴伴奏。那画面真是好美啊!”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会抚琴吗?” 她摇摇头,若是平日里,对于这样的调侃,她必会辩解一番,而此刻,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声音低沉道,“后来,林子突然就着起了火,整片桃林都在燃烧,猛烈的大火把我们困在里面,无法逃生……” 他没有留意她的表情,但能清楚地听出她声音里包含的低迷与黯然,看来,她终究对杀死凤娘这件事耿耿于怀。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痛得他连神情都带了几丝怜惜,“梦里的预兆同现实都是相反的,咱们这次一定会逢凶化吉。” 她愧疚地偏首望向他,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不由涩声道,“我并不是怕会被他们抓回去,只是,我不想连累你和阿四。如果不是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你们也不会碰到这些麻烦事情。大家还是各归其位,各有各的命运,没有任何改变。” “你话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她,“说得好像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似的。” “其实我……”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要把自己穿越而来的真相告诉他吗?会不会吓到他呢? 他瞧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关切地问,“怎么净说胡话,是不是病了?” 她愣愣地直盯着他看,神情复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告诉他不过是给他多添烦忧罢了,她拉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歉声笑笑,“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家了。” 见她又笑了,他才松了口气,叹道,“是啊,陈大人去济南府上任几个月了,只是咱们现在这种情况,不便去探望他们。还是等将来有机会再去吧。”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间颇有些担忧,“我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有四阿哥在,他一定会尽力保全你家人的”,他安慰她道。 “是啊”,她微微眯起眼,如果弘时没有骗她的话,以陈夫人和雍正的关系,陈家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一下子就安心许多,挽过他的胳膊,低眸浅笑,“先别想他们了,还是说说咱们自己吧,接来下要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呗”,他唇角噙着一丝笑看向她。 他的目光清澈而温暖,她仰起头,出神地对望着他,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眼睛也会像清暖阳光一样充满脉脉柔情,她不禁撒娇地扯扯他的衣袖,盈盈一笑,“那咱们就去游山玩水,寻找真正的桃花源吧。” “好啊”,他唇畔笑意愈深,却又故意皱皱眉头,“那路上得先给你买把琴学起来,否则到时我岂不是没法合着琴音舞剑了。” “小恒子,你也跟着阿四学坏了”,她娇嗔地打了他一下,随即极甜地咯咯笑出声。 他也朗声长笑着,甩开马鞭,赶得马车跑了起来,在天黑前,他们要赶到下个城镇过夜。 ****** 夜色沉沉,华灯初上。客栈里,食客们推杯交盏,呼和成片,喧嚣热闹得很。而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零泪正对着满桌子的菜肴大快朵颐。虽说这里是个小城镇,但厨子的水平却让她喜出望外。几日赶路,他们都只是随便吃几口冷硬的干粮充饥,这一顿她非要统统补回来不可。 “格格,你慢点吃”,傅恒瞧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摇摇头,怕她噎着,就好心倒了杯茶递过去。 她抬头嗔他一眼,“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别总喊我格格,被人听见就穿帮了。” 他神色尴尬地抿了抿唇,他一直都是这么称呼她的,突然让他改口直呼其名,实在有些张不开嘴。 她头一歪,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他,脸上也带着几分玩味,“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既然你叫不出口,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就来玩角色扮演吧。” “角色扮演?”他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让我想想看啊”,说起这个,她就来了兴趣,放下碗筷,双手托腮,笑看他道,“你说,咱们是扮做一对兄妹?还是私奔的小情人呢?” 傅恒听得一阵脸红心跳,偷偷瞄下四周,幸亏没人听见,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他怕是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了。“就扮兄妹吧,兄妹挺好的”,他紧紧地低着头,佯做埋头吃饭的样子。 她捂嘴轻快地笑起来,“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喊我妹妹,我就喊你哥哥,咱们兄妹俩结伴浪迹天涯,一路笑看风云。” “好”,他依旧低着头,轻轻应了声,却又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她就喜欢看他害羞时不敢看人的可爱模样,眨了眨眼,还想再逗弄他几句,眼角却瞥见几个官兵推推搡搡地进了客栈的门,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像,似是在追捕什么人。她顿时心里一慌,小声道,“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傅恒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冷静而沉着道,“你的案子关乎皇家声誉,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肯定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不过,此地也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吧。” 她立刻点了点头,谨慎些总是好的,随手抓起包袱,正要和他起身离开,一个差役的目光偏巧向他们这边溜过来,“等等,我怎么瞧着有她点像”,说着,就举着画像走近了。 零泪本就微乱的心跳更是猛然加快,闪身藏到傅恒后面,扮作羞于见人的样子,想要躲过盘查。差役不依不饶地上手欲要推开眼前碍事的傅恒,没想到傅恒立刻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无波无绪的眼里却是气势逼人,“这位官爷,你总盯着我妹子看,是什么意思?” “没看到官爷办差吗?快放开”,差役的手被他攥得生疼,疼得挤眉瞪眼地大声叫道。 零泪趁机探出头,偷偷瞄了下那画像上的人,原来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不过这画师的水平也实在太差劲了,连她都忍不住要吐槽,这简笔画任谁看得出来呀!正是如此,她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从傅恒身后走出,眯眼笑道,“官爷办差,我们平头百姓当然是全力配合啦。” “算你识趣”,差役用力甩开傅恒的手,边揉着腕子,边仔细打量她,喃喃,“好像眼睛又有点不太像。” 她笑吟吟地跟他套近乎,“官爷要抓的是谁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不是强盗吧?” “比强盗还不如!”差役不屑地哼了声,“她叫柳霏霏,是个倒采花的女飞贼,看清楚啦,有什么线索就赶紧报官,协助抓到人犯者,赏银一百两。” 才区区一百两啊!零泪嫌弃地撇了撇嘴,突然,她醒悟过来,“什么!倒采花!”登时就瞪大了眼,那不就是……她下意识地往傅恒身上瞅瞅。这么一株谦谦君子兰,要是被采了,她还不得心疼如绞啊!一双手使劲的抱住他的胳膊,忧心忡忡道,“哥哥,眼下看来你比我还危险呢,咱们还是快走吧。” 他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点了点头。 出了客栈,两人飞快爬上马车往城外赶。零泪不放心地坐在车辕边,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傅恒轻轻摇头,叹息着,无奈着,“你是不是太低估我的能力了?一个小小飞贼而已,我还是对付得了的。” “你应该也听清楚了吧,她不止是小小飞贼,还是个女飞贼,倒采花的女飞贼啊”,她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吐出,紧张万分地盯着他,她绝对不允许让“肥水流到外人田”这种事情发生!绝不! 那一刻,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容欢愉,带着丝丝甜蜜,边拉着缰绳望向前方,边一脸趣意地问,“你是怕我被人拐跑,不再理你了吗?” “你有胆子就试试看”,她威胁地在他眼前挥挥拳头,“别以为我现在不是格格,你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你给我记住了,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谁都甭想打你的主意!” 他放声而笑,身上再不复那一贯的高冷气质,笑声里有几分得意,几分欢喜,“好,我一辈子都守着你,必会洁身自好,目不斜视。” 她眼睛一弯,立刻双眸笑如月牙,手一伸,就又环抱住他的胳膊腻了上去,“这可是你说的哟,如果哪天你敢跟其他女人跑了,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啧啧摇头,“你脾气这么坏,应该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敢招惹你,看来,我就不用担心你会跑掉了。” “你——”,她气得直揪他的耳朵,“都说学好难,学坏易,果真不是假的。” 寂静的城郊,止不住的笑声长久地回荡着。 第2章 招蜂引蝶(2) 到了半夜,零泪实在是撑不住了,就靠在傅恒的身上,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一下没一下地垂晃着脑袋。 没日没夜的逃亡,他们已经身体俱疲,傅恒不忍心让她再这样苦熬下去,想着这会儿已经离刚才的小城镇有一百多里开外,暂且也不会有人追得上来,他在附近找了一个能挡风的破庙,也没有叫醒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中的她进到庙里,铺上一张简易的干草床,又点上一堆篝火取暖。 见她睡得格外香甜,他不由笑了笑,自己困得也有些睁不开眼,索性就守在她旁边也眯了一小会儿。 可才睡着,就听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靠近,他顿时瞪大眼睛,冷冷吼了声,“是谁?” 零泪被他这一声叫吓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庙门口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怯生生地躲在门板后面,只探出小脑袋,紧张地问,“你们是坏人还是好人?” 零泪一听这话就噗嗤笑了,“你这话问得不讲究,难道坏人就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坏人嘛。” 她闻言,脸微微泛红,但也稍稍安心下来,怀中紧抱着包袱迈进庙门,“这位姐姐,我实在又饿又累,能不能让我进来歇一会儿。” 零泪赶紧爬起来,好心地请她到火边取暖。傅恒避嫌地退到近门处站着,却不放心地一直打量这姑娘,三更半夜,她独自一人在外,莫非是官差们要抓的那个女飞贼?仔细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又不太像…… “饿坏了吧”,零泪掏出早些时候在市集上买的云片糕递给她。她嘴巴动了动,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拿,零泪最受不得她们这些古代女人的忸怩,抓起一块就硬塞进她嘴里了。 她愣了下,随即感激地眼中含着泪,大口吃起来,可吃得太急太快又噎住了。零泪忙叫傅恒,“哥,快去拿水来。” 傅恒无奈地叹口气,怎么还是一点戒心也没有,吃了这么多亏就是不见长进。他回车上取来水囊递给她,她连灌了好几口才将将顺过气。 傅恒双臂环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并非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不得不提防着点。 零泪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呢?” “我……”她忐忑地瞄了下傅恒,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叫柳儿,本来是随家人到大名府去探亲,没想到半路上遇到山贼,家里人都死光了,就我一个人逃出来……” “什么!”零泪登时跳着脚站起来,“这也太猖狂了吧,劫财不够,居然还杀人”,抬眼看向傅恒。 “你想干嘛?”他冷冷清清地哼了一声,“别忘了,你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别多管闲事。” “你这人太没同情心了”,她扁扁嘴,眼下她也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拍拍柳儿的肩膀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去大名府找亲人吗?” 她先点点头,而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孤身一人,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不能活着走到大名府还不一定呢。” 太可怜了——零泪同情心更是汹涌泛滥,再次试探地看向他,“要不然……” 傅恒看不下去了,只简单提醒她一句,“既然是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能逃得出悍匪的刀口?” 对啊,她呀了一声,立马深深地看了柳儿一眼,她虽然最近善心大发,可也不是这么被糊弄的,冷冷一哼,“我好心帮你,你却要骗我,真没良心。” 柳儿慌忙跪下,哭得更惨了,“姐姐,是我不好,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怕连累你,给你惹祸上身。” “笑话”,她不屑地双手往怀里一插,她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况且有什么祸事能比她惹得祸大,“想要我原谅你,就快点把实情说出来。” 柳儿抽抽泣泣道,“其实,我真名叫柳霏霏,是大名府通判柳慈安的女儿……” “等等”,零泪眼皮一跳,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倒采花的女飞贼!她立刻紧张兮兮地看向傅恒,还往他身边凑了凑。 傅恒见她这反应,不由苦笑一下,问道,“柳慈安不是因为分派赈灾粮不力,被罢了官职吗?” 柳霏霏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好奇地抬眼看他,心想难道他也是官场中人? 零泪马上挡在傅恒身前,被“采花贼”多看他两眼,她都觉得吃了大亏。 柳霏霏垂下眼,又道,“父亲才不是因为办差不力被革职呢,他是得罪了大名府知府李怀章。他发现了李怀章贪污粮款的账本,李怀章就故意把父亲关入了大牢。” 零泪咦了一声,与她对目,“这么说来,你不是什么倒采花的女飞贼啦。” “当然不是”,柳霏霏昂头道,“李怀章怕事情败露,就打着什么女飞贼的幌子到处派人抓我,我四处躲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与父亲团聚。” 零泪拿不准她的话是真是假,回头看看傅恒,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她这才稍感安心,对柳霏霏不禁生起同病相怜之情,大家都是逃出来跑路的,庆幸的是她还有傅恒陪着,而柳雯雯却是孤身一人,不由怜惜道,“你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的吧,怎么也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啊。” “我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出了事,我哪还有可以投奔的人啊”,说着,她又断断续续哭起来。 傅恒眼眸有点冷漠地看着她,“既然李知府对你穷追不舍的,想必那本账册现在就在你手中吧”,他总觉得这女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不愿全盘托出,可见也是个心思机敏的人。 柳霏霏听他这么说,不止一愣,更是呆了呆,自嘲苦笑道,“这位公子好厉害,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敢问公子是何人?似乎对官场上的事情很了解。” “姑娘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也不会插手去管。天亮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吧”,他偏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情。 柳霏霏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暗自做出决定,转身一下子就扑到零泪脚下,死死地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姐姐,求你救救我吧。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早晚会被李怀章抓住的。姐姐是个好心人,就带上我一起吧。我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姐姐一辈子!” “这个……”零泪为难地蹙起眉心,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低三下气地求她呢。瞧柳霏霏一个官家小姐,几日的流浪就落魄成眼前这副乞丐模样,要是再过个三四天,不用李怀章来找,她自己就早早地去地府报到了。 “好吧”,零泪一颗心被她哭得一片柔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傅恒干瞪了她一眼,没辙地摇摇头,他已经能预感到,这会是个很难摆脱掉的**烦。 第3章 招蜂引蝶(3) 傅恒在车外赶着马车,零泪与柳霏霏一同坐在车内。柳霏霏洗漱一番过后,又重新换了件干净衣裳,等看清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后,零泪已悔得肠子青了,这丫头面容清华如明月,活生生就像自画里走出来,画中仙子啊!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 早知道柳霏霏长得这么漂亮,零泪打死也不会把她招惹上马车啊,现在只有咬碎着牙往肚子里吞,打定主意要赶紧把她爹救出来,送走这个不小的威胁。 “姐姐,你渴吗?“柳霏霏殷勤地倒水给她。零泪不太高兴地接过,一言不发地喝水。 “姐姐,坐了这么久马车,你一定累了,我给你按按肩膀”,柳霏霏讨好地又上前给她推拿。 零泪不耐烦地瞪她道,“你别总是姐姐的喊我,咱俩非亲非故的”,想当初陈婉瑶不见生地第一面就喊她姐,她就再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年头有人喊她姐,绝对就没安好心思。 柳霏霏委屈地吸吸鼻子,“是,以后我就是你的侍婢,应该叫小姐才对。” 她是真傻还是脸皮厚啊!零泪轻抚着额面,一脸的心烦意乱,不是说古代的女人都很矜持害羞吗?怎么偏偏让自己遇上这么一个上赶着往上贴的主儿?她很怀疑,这个柳霏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柳霏霏忽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她。 “去大名府”,零泪吐了一句,只有救下她爹,才能把这块狗皮膏药撕下来,阿弥陀佛,到时可别撕下自己一层皮就好。 “可是”,柳霏霏小声咕哝,“要怎么救啊?府衙有重兵把守着,咱们冒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零泪懒懒地把手往脑后一枕,靠在背垫上,“这个简单,让我哥去大牢里把你爹偷偷带出来。然后,你们父女二人就找个深山去隐居,过不了三年五载,那个李知府就会被问罪砍头,到时就能还你父亲一个清白了。” 柳霏霏瞠目地看着她,劫狱这么大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竟会这么风轻云淡的,况且她怎么会知道李知府将来会被问罪,这对兄妹俩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说不定父亲真会有救,眼见一丝希望,她赶忙抱紧了零泪大腿,“小姐的救命之恩,霏霏无以为报,还求小姐告诉我你和令兄的姓名,等救出父亲后,我们父女俩定会为二位设立牌位供奉,日日三柱清香……” “别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零泪赶忙摆手,这种报恩的方法简直是咒她死啊,随口应付她道,“我姓陈,跟哥哥出来办点事情。你也不用多记着我们,等救出你父亲后,咱们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最好是把我们给忘了。” 柳霏霏莞尔一笑,“看得出来,小姐与哥哥的感情很好。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 零泪一愣,这么说她与傅恒看起来很登对啦!她脸上没有显露,但心里已经得意地笑起来。 突然,傅恒的声音从外面传起来,“前面有家村店,你们现在饿不饿?“ 零泪立刻掀开帘子,探出脑袋笑得,“当然饿啦!“ 他打趣地笑道,“你的胃口总是这么好。” “那当然”,她昂起头,笑眯眯道,“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岂不是要天塌下来。” 傅恒缓缓点着头,说的也是,她吃得开怀,正说明京中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放下了,他不由失笑,想起弘历说她嘴刁,可不是知妹莫若兄嘛,这一路,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怪不得要塞这么多银票给他呢! 到了村店,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桌客人,他们挑了一个临门的位子,柳霏霏先用帕子擦了擦凳子上的土,才让零泪坐下。零泪却是大咧咧的对这些小节不以为然,傅恒与柳霏霏才在她两边坐下,店小二就提着一壶热茶过来。零泪张口就点起菜,“芙蓉肘子,鸳鸯豆腐,白笋鸡……” 店小二尴尬得抓耳挠腮,“这位小姐,我们就是家小店,您说的这些菜我们连听都没听过呢。” 零泪顿感失望的撇撇嘴。柳霏霏笑道,“小姐,奴婢会做这些菜,不如我去后厨给小姐做吧。” 零泪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的芊芊玉手,哪像是会做粗活的样子。柳霏霏笑而不语,招呼着小二带她去后厨。 不一会儿的工夫,柳霏霏又领着小二送菜过来,零泪瞠目结舌地望着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感到深深的危机感,此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决不能留在身边啊。 傅恒见她苦着脸,明白她在沮丧什么,嘴角轻扬,心情很愉快地挑了一筷子菜入口,津津有味地嚼着,“嗯嗯,味道真不错。” “有那么好吃吗?”零泪斜睨他一眼,哼道,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可恶……居然这么好吃!她越吃越气恼,最后干脆是化悲愤为食欲……她不会做饭,不会读书,不会温柔,怎么啦?谁规定才子佳人才是绝配!况且他也不是才子啊! 傅恒瞧她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已笑得眼儿都弯了,端着汤,小口小口喝着,故意气她道,“这汤真好喝,要能天天喝有多好。”果然,一听这话,零泪满嘴食物地抬起脸,幽怨的小眼睛瞪着他,“喜欢就把人娶回去吧,反正人家现在落难,你救了她父亲后,她肯定愿意以身相报。” 柳霏霏被她这话说得顿时脸红,偷偷看了傅恒一眼。 傅恒嘴角扬着欢愉的笑花,“你就不能学着也去做做吗?这样,我才能天天喝得到呀!” 零泪差点没忍住喷他一脸,这个坏蛋,越发学得狡猾了,居然公然就这么挑逗她。她恼羞成怒地在桌下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哈哈笑出了声。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叫喊声,“就是她”,说着一群官差就手握官刀地涌了进来,团团将她们围住,“柳霏霏,看你往哪逃?” 柳霏霏吓得躲到零泪身后,这里距大名府还有两百多里,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来不及多想,就见傅恒已拍桌而起,抓起碟子朝他们扔了过去,脚下连踢数脚,登时三四个人翻倒在地上。 零泪趁机抓住柳霏霏的手就往门外跑,有官差追打上来,她一个重拳打在他脸上。 “你们快上马车”,傅恒喊了声,将缠住零泪的官差制住。 零泪赶快拉着柳霏霏爬上马车,往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马儿长嘶一声,拼了命地往前冲。她不会赶马,就学着傅恒的样子死死地抓住缰绳,心急傅恒怎么还没追上来。 第4章 招蜂引蝶(4) 马儿一路狂奔,在树林深处没有方向地乱跑,柳霏霏在车内被甩得东倒西歪,零泪坐在车辕上也是满头的冷汗,马车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零泪现在也不求能甩掉那些官差,但愿别车毁人亡她就心满意足了。 突然,傅恒如从天而降,几个健步跃上马车,零泪差点喜极而泣,他抢过缰绳,将马车控制住,“他们追得很紧,咱们得赶快跑”,一鞭子狠狠抽下去,马儿跑得更快了。 零泪紧紧地抓住他胳膊,以防自己被颠下马车,心下不安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啊?抓一个姑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嘛。” 傅恒偏首看了眼车内,“她没有说实话,怕是还有比贪污粮款更大的事情呢。” 零泪心头怒火倏地蹿了起来,自己这是被柳霏霏给利用了呀,要不是现在逃命中,她非把柳霏霏一脚踹下马车不可。 马车跑得再快,终究是跑不过没有拖累的马,片刻后,追兵分三路已经围堵了上来,零泪紧张地左右看看,娘咧,居然不下三四十匹马,纵使傅恒武功了得,也双拳难敌四脚啊,眼瞅着前方出现一条宽河断住了去路,她心道完了完了,这回要做冤死鬼了…… “待会儿你只管憋住气抱紧我,什么也不要想”,傅恒异常冷静道。 零泪还没看懂他要做什么,只见他朝半空一甩长鞭,树杈上一个巨大的蜂巢就被打了下来,马蜂嗡嗡如井喷般涌向他们,傅恒单手抱着她的腰,大喊了一声,“闭气”,二人一跃而起,一同跳入了河中。 马车随着惯性也坠入了河里,柳霏霏惊慌地从车内游出来,幸亏她水性不错,跟着傅恒他们憋在水里始终没有露出头。即便是在水底下,也能听到外面凄惨的喊叫声,这种野生的马蜂蜇起人来,只两三下就能把人蜇死,透过水面上晃动的倒影,可以看到那些官差被马蜂围攻的痛苦表情。 同样痛苦的还有零泪,她不会水,肺活量也一般般,才潜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坚持不住,抱着傅恒的手越来越用力,她宁愿被砍死毒死烧死,也不想活活得淹死,做个被泡浮肿的水鬼,好难看啊!!! 突然,有人吻住了她的唇,救命的气息从唇关慢慢地送入,她惊异地睁开眼,与傅恒近在咫尺的眼睛对视着,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只能手指紧紧地攥着他肩上的衣服。她已彻底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下意识地想要索取更多更多……直到她的眼慢慢变得模糊,意识在这奇异的感觉中涣散沉沦。 水花溅起,傅恒抱着已经昏迷的零泪上了岸,岸上那些官差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是已经死了,或是快要死了。傅恒顾不得他们,赶紧将零泪抱到没有马蜂的地方,熟练地为她做急救,她痛苦地咳出肺里的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见她缓了过来,他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浑身也没了力气。 这时,柳霏霏独自吃力地爬上岸,趴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边大喘着粗气,边艳羡地望向他们那边,自始至终,傅恒都只顾着零泪的安危,全然没有考虑她的死活,虽然心中有些埋怨,但毕竟是她连累了人家,只是,如果自己身边也有像他一样的男子待她,那该多好啊。 这一边,零泪缓了半天才能坐起,见傅恒就躺在自己旁边,不禁想起水下的一幕,是她在做梦吗?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依然有点麻麻的感觉,当然,事后她曾问过他,他是死也不肯承认的。 点起一团篝火,零泪与柳霏霏脱了衣裳在烤,冷风嗖嗖地吹,冻得她们止不住地打颤。傅恒避嫌地躲到一边,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已结了层冰碴,所有的行李都随马车“葬身”河中,他只能继续穿着冰衣,迎着冷风,观察四周是否还有追兵。 零泪边烤着衣裳,边冷冷地地瞪着柳霏霏,“看来你把知府大人彻底惹毛了,简直是倾尽府中所有官兵来追捕你啊。” 柳霏霏苍白的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容,既然已被看穿,她也就不再隐瞒,“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父亲发现的并非什么贪污粮款的账册,而是李怀章通敌噶尔丹策零的罪证。” 通敌?零泪倒吸一口冷气,事情牵扯的越来越大了,抬头看了下站在不远处的傅恒,她不想让他再陷入这些是是非非里面,可以傅恒的性子,事关国家社稷,他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她无奈地叹口气,与柳霏霏穿好衣裳,把傅恒叫了过来,柳霏霏将事情的一五一十说给他们听。 原来李怀章一直与准格尔部族暗中来往,这些年偷偷为可汗噶尔丹策零筹措了大量军饷,均是贪自清廷拨下的一笔笔赈粮款…… 傅恒越听越是火大,如今噶尔丹策零筹措常在大清北疆之地挑衅,原来是有内贼相助,此等祸国殃民之鼠辈,岂能留他! 柳霏霏又从贴身的锦囊中掏出一沓书信,好在她父亲有先见之明,已在锦囊上做了防水处理,这些李怀章与准格尔部往来的信件没有被水打湿,她将信件尽数交给傅恒,“这些年,父亲发现赈灾粮款与实际不符,就暗中派人调查,结果就在李怀章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些信。” 傅恒接过来一封封地看着,果然是证据确凿,这下他彻底相信了,眼神明亮如炬地看着她们,“这趟大名府咱们必须得去一趟了。” 零泪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惦记着朝廷的事情,可咱们单枪匹马的,不如将这些信偷偷转给阿四,由他出面处理吧。” 傅恒摇摇头,“四阿哥尚未干政,况且是关乎西北战事,实在太过敏感,他也不便插手其中。咱们不如先到大名府救出柳大人,到时人证物证俱全,我会一并找个可信的人交给军机处诸位大人们,再由皇上最后处置。” 柳霏霏听他们提到四阿哥与皇帝,不由得一怔,她果然没有猜错,他们与朝廷有着密切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如此紧密,这下她暗暗窃喜,父亲得救有望了。 零泪虽然不太情愿让他犯险,可见他主意已定,只好点点头,“你救人归就人,可别到时又不顾自己的安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得照顾我呢,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谁来保护我啊!” 他会心一笑,“这是自然。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最后一句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以免再有追兵,他踩灭了篝火,带着两位姑娘沿小路出了树林,在驿站租下一辆马车,日夜兼程,两日后,就到了大名府城外。 第5章 险而又险(1) 站在城门楼前,零泪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总觉得会有人埋伏在暗处,随时会冲出来将他们围住,可傅恒却说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她很想相信他的话,问题是那严阵以待的守门官兵,让她完全没法放下心来啊。 “城墙上好像贴着你的画像呢”,她扭头看了眼藏在车内的柳霏霏,“李怀章也是够抠门的,他的把柄攥在你手里,却只肯花一百两悬赏。要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怎么也得掏个万八千的才行。” 柳霏霏一脸苦笑,说得好像李怀章要是肯拿出这么多钱,她就真会把她交出去似的! “我看,咱们还是乔装一下吧”,傅恒调转了马头。 他们再次出现在城门口时,已成了三个大男人,零泪手中摇着一把纸扇,以前常看电视里的人女扮男装瞧得俊俏,今天自己穿上这么一身,她顿时找到点“女驸马”的感觉,也不管这大冬天拿把扇子是否碍眼,大摇大摆地往城门里走。 “站住”,官差当即拦住了她,对着画像仔细地看看。 零泪摇着扇子,故意捏着假嗓道,“哟,这位官爷,我长得已经美到雌雄难辨了吗?” 官爷的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这个……” 她大咧地把手往他脖子上一搭,“看吧看吧,我长这张脸不就是给你们这群臭男人看的嘛。” “咦~”,官爷膈应得直哆嗦,“不用看了,你们快进去吧!”像瞅见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 零泪露出失望的神情,单手叉腰道,“真不识货,不跟你们闲扯了。城里有的是有钱爷们儿在等着我们呢”,说着就一步三扭腰地走进了城里。 柳霏霏强忍笑意跟在后头,傅恒却是很丢脸地压低着头。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能看到有官兵见人就抓过来和自己手上的画像对一对。傅恒见此蹙眉道,“咱们还是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说着,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零泪抬头一瞧,“悦来客栈”,敢情古代也时兴连锁酒店,哪都能瞅见这块牌子。才一进门,小二就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各位客官,最近城里在抓倒采花的女飞贼,我瞧三位都是俊朗非凡的,出门可要小心点啊。” “是啊”,零泪捂着嘴笑,女飞贼就在她旁边站着呢。柳霏霏尴尬地扯扯她衣袖,“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小二,给我们开三间上房”,零泪扬声叫起来。 “对不住各位,只剩下两间了,要不你们将就一下。” “就两间吧”,傅恒掏出几块碎银子给他,“送些吃的到房间里来。” “好咧”,出手这么阔绰,小二怎么能不更殷勤伺候呢。 卤牛肉,口水鸡,红烧鱼……零泪抹了抹嘴,不客气地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味道虽然比不得御膳,但好在都是荤菜,她是出了名的无肉不欢的主儿。 柳霏霏惊奇地看着她的吃相,傅恒则坐在一边干喝茶,反正他已是习惯了,她要是哪天斯斯文文的吃东西,那就绝对不是她了! “对了,你有什么计划啊?”零泪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他。 “我打算晚上夜探府衙大牢”,趁着她嘴里还没嚼完,赶紧补充一句,“你就留在这里负责保护柳姑娘吧。” 她立刻撅起小嘴,这不是明摆着怕她会拖累他嘛!又转眼瞄瞄柳霏霏,这丫头比狐狸都精,用得着去保护她!“让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她把没啃完的鸡腿扔回碗里,眼神很严肃地看着他,“我必须跟过去,大不了我不进大牢,在外面接应你。” 他知道她要是固执起来,任谁劝也没用,只好妥协道,“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话说好了,到时,你只能在外面守着,坚决不许跟进去。” “我保证”,她竖起三根手指。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呆住,奇怪地看着她。 “就是……”怎么跟他解释呢,她眼珠子转了转,“就是我对天、对地、对你起誓,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嘴角弯起,也竖起三根手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不要担心。” 她笑着点点头,反正他去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做他一辈子的跟屁虫。 这时,柳霏霏弱弱地问了声,“那我呢?我要做什么啊?” “你的任务是最重要的”,零泪突然站了起来,一本正经道,“我们此去必是劳心劳力的,你得做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的,等我们回来宵夜啊!辛苦你了啊!” 柳霏霏噗嗤笑了声,配合她道,“不辛苦不辛苦!” ****** 夜色降临,街上也已宵禁,两个黑影在月色映照下快速穿过长街,隐身于一处拐角里。 “好了,你就在此等我吧”,傅恒系好遮面的头巾,正要飞身出去,却被她一下抓住胳膊,往手里塞进一个窜天炮,“万一你被发现了,就点燃这个窜天炮,我马上去救你。” 傅恒好笑地嘴角翘了下,他都无法脱身了,她又怎么能救得了他!他不忍伤了她的好意,就揣进怀里,叮嘱她道,“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她点点头,“小心”,刚说完,他已经跃身融入了夜色中。 她探出脑袋,朝街口四处望望,谋划着一会儿撤退的路线。府衙处于一个丁字路口上,旁边没有太多的建筑,想要一冲出门口就甩掉所有追兵,这个不太好办,她一拍脑门,蠢啊,以前她搞接应都会弄辆车的,这会儿车没处寻,找匹马总不是难事吧!大户人家都是有马厩的,她四处张望了下,瞅准不远处的一栋大宅子,嘿嘿坏笑了两声,“算你家今天倒霉了”,一溜小跑就窜到院墙底下,身手灵活地翻墙而入。 夜已过半,各处屋内都没点灯,她趁着月色偷偷往后院潜去,突然一声野猫叫,吓得她立刻躲到树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墙头上飞身而落,熟门熟户地穿廊而过。她顿时有点同情这家主人,一晚上连遭两次贼,当然,她只能算是江湖救急,才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呢。 她犹豫了一下,估摸着傅恒那边还需要点时间,她不如帮这家主人抓住那小偷,也算是还了他的马,这下就两不相欠了。她蹑手蹑脚地循着刚才那人消失地方向尾随而去,才跟出长廊,就看到一间房**出淡淡的灯光,她脚步极轻地蹭到西侧的窗户下,偷偷拔开一小道缝隙,正好看到屋内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衣装扮不用猜就是那个偷儿,另一个身穿居家常服,好像是这宅子的主人。 “听说你这边出了麻烦?”黑衣人语气生硬,带着几分异族的味道。 那人一言难尽地叹口气,“一时大意,让柳慈安钻了空子,好在及时发现,我已经将他关在死牢,等刑部的官文一到就马上处斩。” 零泪闻及此,不由一惊,难道这人是……李怀章! “既然如此,你为何脸色还这么难看? “只是柳慈安将信都交给他女儿了,我正派人四处抓捕她呢,不过一直还没有音讯……” “什么!”黑衣人惊呼道,“她万一要是把那些信带去京城……” “她最好是上京去了”,李怀章阴狠地笑了起来,“十四爷已经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她一出现,就格杀勿论!” 十四爷?零泪心头一跳,指的不是那个十四爷吧?他不是还关在景山寿皇殿吗?她立刻打消这猜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称得十四爷。 “什么人?”忽然,里面传来一身怒喝,吓得她一身冷汗,正不知要何处去躲呢,就听南侧正门处又响起声音,“大人,不好了,有人夜闯大牢!” “知道了”,李怀章向黑衣人使个眼色,小声道,“怕是来救柳慈安的,我去看看,你先不要走,我一会儿还有要事和你商谈”,说着,就推门出去,随下人赶往府衙大牢。 傅恒那边出事了!虽然她很想听听这两人一会儿会商量什么大事,可又担心着傅恒的安危,突然,她想起当初弘历在弘时府救他们时使的那招声东击西,既然这会儿再去接应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就给李怀章来个内忧外患,看他如何收场。 第6章 险而又险(2) 一只冲天炮如利箭般射向天空,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官兵们的叫喊声就响了起来,“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刹那之间,傅恒就护着柳慈安从府衙正门杀了出来,他本以为只要他们一现身,零泪就会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所以他才提前点燃冲天炮,让零泪不要冒然出手,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与他心有灵犀,真的就没出手,不太对劲啊…… 一剑劈落,震开身后围堵的官兵,傅恒领着柳慈安退到拐角处,果然不见零泪的踪影,他暗道不好,难道零泪被发现了? 这时,李怀章已经赶到,高喊了一声,“柳慈安,你竟然勾结同党越狱潜逃!此等罪臣,也无需再等朝廷的处决了,来人,将他们就地格杀不论!” “你——”柳慈安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柳大人,此时可不是和他争论的时候”,傅恒伸臂把他挡在身后,以防他一时激动冲出去。 柳慈安抬眼睇向他,一脸愧疚,“这位侠士,是我连累了你,你快自己逃命去吧,不要管我!” 傅恒撇了撇嘴,不置一词,像他这种武官最受不得文臣那套自以为是的慷慨赴义,即便要死也该战到力竭而亡才是,况且就这群虾兵蟹将,想要困住他傅恒谈何容易。他反手将柳慈安推进后面窄巷,自己挡在巷口,边挥剑阻拦,边喊道,“柳大人要是死了,谁还能去把罪证呈给皇上呢。” 柳慈安感激得老泪纵横,是啊,他不能死,他还要为朝廷、为皇上鞠躬尽瘁呢! 突然,冲天的大火就在府衙旁侧的宅子里烧了起来,那火烧得又急又猛,显然不是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傅恒立刻就想到是谁人所为,不由会心一笑,剑招更加凌厉,左劈右刺,转眼间巷口处已倒下七八口人,都是身中重伤,却不致命。 “救火呀,救火呀,知府老爷家着火啦”,有人猛敲铜锣,扯着嗓子沿街大叫起来,临街的住户顿时都燃起灯火,抱着木盆水桶的冲向李怀章的宅子。 府衙门口的官兵被忽然跑来的大批百姓冲得七零八落,谁还顾得去抓柳慈安,傅恒趁机赶紧带着他混入人群里,悄然逃去。 推开悦来客栈厢房的门,傅恒第一声问的便是,“我妹妹回来了吗?” 柳霏霏一愣,马上摇摇头,看到他身后的父亲,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扑进他怀里,呜咽哭道,“父亲,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们快进去,一会儿追兵就会大肆搜捕,你们千万别露头,我去找我妹妹”,傅恒关上房门,急急返回府衙去。 ****** 零泪将铜锣扔到墙脚处,再次麻利地翻过墙头溜进李怀章家的后院,她只是把前院的房子点着了,因为中间隔着一片池塘,后院这边倒是没有受到牵连。 她再次偷偷潜到之前那扇窗户下,见里面的黑衣人也已开始坐立不安,甚至连蒙面的头巾都被他烦躁得扯了下来,这下,她终于看清他的长相,这人一脸浓浓的络腮胡子,头上顶着两条粗辫,彪悍凶恶的样子让她看得不禁有些害怕,很明显,他不是中原人,难道是那个和李怀章勾结的准格尔部的人? 终于,他再也坐不下去,重新系好蒙面,推门走了出来。 零泪奇怪地探出头看着他的背影,李怀章不是要和他有大事商量吗?看来,他应该是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办,等不下去了。她的好奇心起,偷偷跟在他身后,非要弄明白他们在搞什么阴谋。 才跟着他跳过院墙,她就被人用力地按住了肩膀,回头一瞧,立刻笑容溢满面,“傅恒!” 他隆起眉,责怪道,“不是让你留在原地等我的嘛,你又不听话!” 她吐吐舌头,这会儿可没工夫和他闲扯,抓过他的手,“你跟我来。”傅恒轻怔,知她不会胡来,就跟着她一同去了。 他们一直跟踪到了郊外,借着疏朗月色,他们看到黑衣人上了一辆停在树下的马车,那马车没有立刻移动,依旧静静停在原地,想是车内人正在商量什么大事。 “你猜,那车里是什么人”零泪看了傅恒一眼,他摇摇头,“我又没有千里眼。” “你就不好奇吗?或许他们正在密谋怎么对付咱们大清呢!”大清朝的死活,她才不感兴趣,可她就是有一颗好打听八卦的心,尤其见他们神神秘秘的,她的那颗心就更痒了。 傅恒的命脉算是被她摸准了,只要一说事关国家安危,他就没法置若不顾了,“我瞧四周也没有其他人,料那车上也不会有什么埋伏,咱们偷偷潜过去”,他说的是他们,而非他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她才不会乖乖留在这里呢。 她用力点点头,跟在傅恒身后,以树为掩体,一步步朝马车靠近。车辕上没有车夫,应该是车内人自己驾马来此,可见此行是极为机密,不愿第三个人知道。隐隐地,可以听到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嗓音传出,零泪掏掏耳朵,怎么觉得这声音好耳熟呢? 紧接着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说话音色洪亮,反倒是能听得清说些什么,“您放心,我们可汗已经筹建了一支千人炮兵的队伍,不日就会举兵进攻,到时就算他雍正的铁骑再厉害,能厉害得过我们的大炮嘛。“ 零泪与傅恒对视了一下,乖乖,这次是要玩大的啊,她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有点发抖,大炮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属于重型武器,一旦双方交火,还不知会有多少大清子民要受难呢。 “你小点声,这种事情不要大声张扬”,马车内传出一声呵斥,黑衣人不屑地笑了起来,“此处荒郊野岭,除了狼,就再也没有其他活物”,说着,就把车帘子扬了起来,“不会有人听到的……”话未说完,他忽然瞅见一道黑影快速闪去,那是零泪猝不及防躲避时留下的,“有人”,他吼了一声,当即跳下马车,追了出去。 第7章 险而又险(3) 傅恒抓着零泪的手,快速逃入了树林深处,蒙古人一向擅于奔跑,只片刻后,黑衣人就已经追近。傅恒抬眼看到前方有一片矮草丛,不由分说就把她推了进去,“你在这儿躲起来,我去把他引开”,她不放心地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返身跑远了。 眨眼间,黑衣人就追了过来,零泪赶忙乖乖藏好,捂住口鼻,听说蒙古人比较野蛮未开化,万一被他抓着岂不是会被撕成碎片,她越胡思乱想就越是紧张,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差点没有窒息。 黑衣人匆匆而过,完全没有发现她,继续往傅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她长长舒口气,从草丛里扒开一个缝隙探出头,也不知道傅恒能不能平安躲过一劫,正要爬出来,却发现脑前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她扬起脸,见他也是蒙着半张面,眯眼笑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今天这运气实在太背,怎么竟遇到些奇怪的人。 “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零泪格格啊”,那人突然笑出了声,这声音是……刚才马车里的人!零泪吃惊地看着他,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啊?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仔细打量他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她这格格当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尤其是知道她名字的,也就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那些人,而眼前这人又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不满的皱起眉,最讨厌他故作神秘了,难道是见不得人嘛,抬手就要去撕他的面巾,他却反手麻利地锁住她手腕,让她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动作迅速,出手准确,显然是位高手。 “放开我”,她用力挣扎着,在他那里却是无足轻重似的,他冷冷一笑,“格格,我劝你老实点,这里是荒郊野岭,我要是杀了你,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想杀她,没那么容易,她一口猛地咬在他手背上,差点没撕下他一块肉来,他疼得另一只手扬起就要打,她身手灵活地低头躲过,脚上狠狠一踢正中他裆下要害。 他顿时松开手,眼睛因痛而绽出大量血丝,咬牙道,“好狡猾的丫头!” 她得意地晃晃脑袋,“本小姐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能在道儿上行走十年都安然无恙呢。” “道儿上?”他诧异地脱口,“哪个道儿上?”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胡诌道,“就是我家后院的那条大道啊。” 他摇摇头,鬼才信她的话。好在痛楚稍减了些,他复又目光咄咄地看着她,“婉儿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看来她是恨极了他,才会把他的女儿养成这么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婉儿?她歪着脑袋,不知道他在说谁。他精明得一眼就看穿了她,奇道,“难道你不认识婉儿?” 她不禁双手往怀里一插,白了他一眼,“管她是碗儿还是筷儿的,干我什么关系!” “有意思”,他狡黠地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把你送入京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这人怎么说话总是像在兜圈子,零泪的声音有些阴冷,显是不悦,“你到底是谁?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情?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谁说你一无所知。你刚才不是偷听到了我最大的秘密了嘛”,他长笑一声,似是对此不以为然。 “你勾结外贼,企图不轨,难道就不怕我告发你吗?”她提高了音量,想要借此威吓一下他,可她看了半天,也没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害怕的迹象,也是,他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这些人一向比较想得开。 “格格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听说你先是谋害了三阿哥,后又扼杀了他的心腹凤娘,这种狠毒手段,我倒是很欣赏你的”,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人的本性,比起那些伪善的小人,你却很真实。” 这话说得像夸她,又像在骂她,她很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这些都是事实,无论她怎么狡辩,都无法擦干她手上的血迹。她握紧了手,沉默片刻,低低道,“别以为我现在在逃亡,就不能奈你何!就算不为了我那个皇帝干爹,我也要为阿四”,想到再有两年,弘历就要登基为帝,若是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就会成为乾隆帝的心头大患,她不愿看到那时弘历还没坐稳皇位,就要为边疆战事头疼。 眼帘一抬,她似是极倔强地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颇感有趣地笑笑,“阿四?你是指弘历吗?看来,你很在乎他啊。这件事如果让胤禛知道,一定很有意思,哈哈哈……” 她的脸上露出厌恶之情,可自己又不是他的对手,只希望傅恒快点解决掉那个黑大个,他俩两个人联手或许还能活捉他。 “小丫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他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去,“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还有那个毛小子,你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如果你们想活着离开这里的话,就置身事外,否则,哼……”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便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她长长舒口气,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过自己,可他没说完的话又让她心有余悸。她发誓,她绝对是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懊恼地挠挠头,犹豫这次的事情要不要管呢。她虽然不太了解历史,但“乾隆盛世”四个字还是听过的,想必这次的叛乱对于大清来说就是下点毛毛雨吧。“不会有事哒”,她自我催眠地拍拍胸口,她从前都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忧国忧民这种事太不像她的风格了,她一拍手,决定了,眼下还是怎么从大名府偷溜出城最重要。 在原地又等了会儿,终于把傅恒等了回来,她立刻迎了上去,“那个黑大个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轻笑了下,眼中带有几分不屑,“他虽擅长追踪,却是像头鲁莽的蛮牛,我把足迹擦掉,跳到一棵树上藏身,他找个半天却是在原地转圈,最后骂了几句,就回去了。” 她笑吟吟地挽过他的胳膊,“咱们暂时先别管这些了,还是想办法怎么逃出大名府吧,说不定这儿李怀章已经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就会找到悦来客栈去了。” 他点了点头,“李怀章与准格尔部勾结,背后还可能牵扯京中的大人物。咱们必须得把柳大人父女救出来,告发此事,否则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此话正合她意,“让柳霏霏和她爹随便去折腾吧,咱们到时就功成身退,置身事外。” 他按着她的手,笑了笑,“好,一切听你的。” 第8章 险而又险(4) 回到城中时,大名府果然已经乱作一团,几乎全城的兵力尽出地搜捕柳慈安。傅恒与零泪好不容易躲过官兵回到悦来客栈,柳家父女早已坐立不安得如热锅上蚂蚁。 回来的路上,他们已商量出一个出城的法子,依旧是那招屡试不爽的浑水摸鱼。他们先是偷了四件官服,每人换上,本想着趁着城中大乱混出城,可四人才换好衣服,楼下就开始喧闹起来。众人没想到官兵会这么快搜到这里,俱是一惊。 此时,敌众我寡,决不可硬拼。傅恒先让大家稍安勿躁,他偷偷在窗户上推开一道缝隙,见楼下的官兵们正仔细逐一排查每一个人,这时,零泪也凑了过来,被楼下的架势吓得不由咋舌,他们这次真要应了那句“插翅难逃”了。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李怀章如此兴师动众地抓人不就是怕他勾结外贼的事情败露嘛,如果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他会不会就放松警惕呢?一个计划就这么悄然酝酿而出…… ****** “吵死了”,蓦地从二楼厢房传出一声怒喝,“不用找了,他们都在我这里呢,去让李怀章来见我!” 楼下众官兵愣了愣,一时没有弄明白状况,正要登上楼梯抓人时,里面的人又不耐地叫道,“我劝你们还是让李怀章先来见我,否则到时只怕你们要不好收场了。” 听这人口吻似是个大人物,官兵们被他的话真的唬住了,不敢轻举妄动,派人赶紧去府衙请大人来。李怀章赶到时,见众人都是守在客栈门口,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暗道来人可能颇有名堂,就吩咐了几名官差紧随他身后护他周全,随后,他慢慢地登上了楼梯。 只是才到二楼拐角处,就看到一间厢房的门突然从里边打开,之前在大牢劫走李怀章的黑人蒙面人从里面走出,李怀章晓得他的厉害,吓得立刻退后几步,刚要喊人将他拿下时,就又看到屋内坐着一位年轻公子,正在悠然品茗,而柳家父女也陪坐一边,虽然脸上难掩惊慌,却又似有恃无恐。 李怀章上前几步,试探道,“你是……” 屋内人轻哼了声,“李大人,可汗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李怀章顿时慌了神,左右看看,屏退身后所有人到楼下去,又大着胆子走近一步,再问,“公子和可汗是什么关系?” 那人不屑地冷笑道,“他在我父亲和我的眼里,不过是一条狗吧了,哪里配和我们谈关系!” “父亲?”李怀章惊愕地看着他,“您是十四爷的大公子?” 那人举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姣好的面容正是伪装成男子的零泪,她之前偷听时,听他们说过十四爷这位人物,这会儿她又被认为是十四爷的儿子,索性就将错就错道,“父亲身份特殊,不便离京,就让我微服出来办些事情。” “果真是贝勒爷啊”,李怀章赶紧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零泪与傅恒对视一眼,只有皇族子弟才能被封贝勒,那么,这位十四爷真的就是……想到这儿,她不由暗暗倒吸口气,强作镇静道,“前几日,阿玛得到消息,李大人这儿遇到点小麻烦。你是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的,行伍出身嘛,一向就是快刀斩乱麻,容不得拖拖拉拉。李大人既然不能尽快把麻烦除掉,那就只好由我替你解决了”,说着,就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柳家父女。 李怀章诚惶诚恐道,“贝勒爷要想见柳慈安,何必派人去劫大牢呢?知会属下一声,属下便亲自把人给您送来过。” “蠢材”,零泪不悦道,“你是唯恐不让人家知道咱们的关系吗?我这边已经抓了他女儿,本计划将柳大人偷偷带出大牢,与他好好谈一谈。我知道他们父女相依为命感情极深,柳大人毕竟也是个识时务的,能化干戈为玉帛的话最好。没想到,你却这么一搅和,非弄出这么大动静,要是传到京城去,坏了我们的大事,哼,我阿玛第一个不会饶了你。” “属下知错,属下知罪”,李怀章被她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零泪嘴角偷偷一抹笑,“得了,我也不与你废话了,快将官兵都撤了,我要带这父女俩回去见阿玛,这件事现在闹得太大了,非他亲自做主不可了。” “是是”,李怀章擦擦冷汗,一路踉跄地下了楼,片刻后,围在门口的官兵都撤去了。 “傅恒,我这招高不高”,零泪得意地晃着脑袋,他不得不佩服地点点头,这种法子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什么?你是傅恒?难道是李荣保大人家的……”柳慈安吃惊地看着他。 他们刚刚共了渡险关,傅恒也不再瞒他,“没错,家父就是李荣保,我身边这位是多罗格格。” “格格!”这回不仅是柳慈安,连柳霏霏也惊异得瞪大了眼。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赶快收拾东西,咱们尽快动身”傅恒急声催促着,他怕万一那个蒙古人折返回去找李怀章,那零泪的这场戏就要穿帮了。 事不宜迟,他套好马车,将三人送上车,匆匆赶着马车从客栈后门而出,直奔城门。街上还有未撤尽的官兵,似是都已得了李怀章的命令,没有再追捕下去。但傅恒还是不放松地紧赶几鞭子,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城门。此时,天色未亮,但门下守兵已提前开了城门,他们长驱而过,没有经过任何阻拦。 眼见终于出城了,零泪紧绷的情绪总算松了下来,一掀车帘,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总不能一路把他们护送上京城吧?” 傅恒想了想,从怀中抽出一块牌子,递给柳慈安,“此处向东走,最多两天的路程就是巡捕北营的驻扎地,总兵顾大人是我阿玛的旧部,你拿我富察家的牌子去找他,把事情原委说给他,到时,他会负责安排人保护你回京城的。” “这样安排好”,零泪忍不住笑道,这父女俩不仅是李怀章的麻烦,也是他们的**烦,这下总算是可以送走了。 “那格格和傅大人呢?你们不回京吗?”柳霏霏轻轻问了句。 零泪顿时不客气地回头瞪她一下,她这是不舍得谁啊,“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你就别多打听了。” 柳霏霏略显尴尬地苦笑了下,还未再说什么,就听后面轰隆隆地响起马蹄声,只听零泪大叫了一声,“坏了,又追来了!” 第9章 一路向东(1) 傅恒手持鞭子加了一分力猛抽了几下,赶着马车往更为隐蔽的树林里跑。 零泪不敢相信追兵会来得如此快,揉了揉眼睛,再次扭头往回看,无数的火把已在不远处影影绰绰地举起,火光通天简直染红了半边夜空,这架势,看来李怀章已经是气急败坏了。 忽然,马车跑得太快,车轮子撞上了一块碎石,马车紧接着一阵猛烈的震动,她还未来得及抓住什么就从车辕上滚了下去。 “零泪”,傅恒急得大叫了一声,立刻拉停马车跳下去,扑到她身边,见她神情痛苦地捂着小腿不停喊疼,他揭开她的裤腿一瞧,赫然一道斜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淌血,显然是刚才跌落下时被什么硬物给割破的。 他急忙望了眼后面的追兵,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赶快跑回马车,把柳家父女叫下来,抬手一指,“往那边走就是巡捕营驻军的方向。” 柳慈安一愣,“你的意思是……” “马车目标太明显,我们赶着马车把追兵引开,你们趁机就赶快逃吧!” “这怎么行!” “别啰嗦了”,傅恒心急地推了他一把,回身抱起零泪放到车辕上,一手抱紧她以防再次跌下去,一手甩开鞭子催着马快走,也不管他们父女俩肯不肯走,他已是先带着零泪往树林更深的地方跑去。 柳慈安咬咬牙,这份救命大恩,他们父女俩只有来日再报答了,抓起柳霏霏的手,两人就朝着刚才傅恒所指的方向一路小跑着去了。 转眼间,追兵的影子已经出现在马车的后面,人数众多得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渔网,正在一点点地在收缩。 傅恒依旧冷静自持,手上马鞭有条不紊地抽打着,低头道,“零泪,你相信我吗?” 她微怔,仰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当然相信。” “那好,你现在闭上眼睛,一会儿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睁开。”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却很安心将自己交给他,她听话地阖上眼,双臂怀抱着他的腰,顺势就扎进了他的怀里,这样,即便他们死了,她也能和他死不分离。 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后,她的心反而格外安静下来,鞭子抽打在马背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遥远,她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让他的心跳声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她从未觉得,原来一个人的心跳声是如此的好听,像雨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滴答滴答,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她的呼吸也不自觉地随着他心跳的节拍,一次又一次…… 突然,她感到脚下一空,身子失重地往下坠,她没有睁开眼,依旧紧紧地抱着他,耳边呼啸的风更加猛烈,还有细小的碎石打在脸上刀割一样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只要还在他怀里,她便什么也不怕。 坠落戛然而止,她们似在半空中荡了荡,巨大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像是什么被摔得粉身碎骨。 “你怕高吗?”他忽然开口问。 她摇摇头。 “那好,你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她慢慢地抬起眼,看到他单臂挂在一棵歪脖树上,整个身子悬吊在半空,她惊异地往下看了一眼,天啊,脚下居然是一道深渊。谷底浮着淡淡的白雾,隐约可以看到一匹马横躺在地上,旁边的马车已经摔得粉碎。 她愕然无语地看着他,他居然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万一下面没有这棵树暂时截住他们的话,那此刻,他们的下场岂不是和那匹马一样惨烈! 他轻轻地笑着,“别怕,等上面的追兵都撤走了,我自有办法带你上去。” 这种九死一生的险境,他竟还能笑得出来!她看在眼中,心思却是越来越沉。他带着她,都是这么搏命的做法,那他独自一人时,还不知要比现在惊险多少倍——等上去后,她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不懂得心疼自己,她还心疼呢! 又等了一会儿,上面已没有任何动静,傅恒估摸着人应该已经散了,但他因一手攀着树干,一手紧抱着她,实在是腾不出手,只好对她道,“你帮我把腰带里的软剑抽出来。” 对啊,她此刻才想起,他腰带里还藏着一件利器呢,就在他腰上摸了摸,他从未被女子这么摸过,不由尴尬得脸微红,她忍不住逗他,“你腰上怎么一点痒痒肉也没有啊?” 他清咳一声,正了脸色,道,“这个时候可不适合你开玩笑。” “知道啦”,她好笑地白他一眼,扬手就把软剑抽出。 这把剑剑身虽软,却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他换用手臂挂在树干上,腾出手握住剑,只轻轻说了声,“抱紧我。” “好的”,她笑眯着眼,像只树袋熊似的四肢并用。对她这姿势,他有点哭笑不得地叹口气,忽然手肘一松,在他们顺势要往下掉时,他猛力用剑刺向山体,剑身硬生生地插了进去,借着软剑的弹性,两人又向上升了几丈。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后,他们居然就跳回了山崖上。 零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惊叹,“傅恒,你也太神了吧!” 他颇为受用她的称赞,头微微地昂着,动作潇洒地把软剑又收回了腰带中。再低头时,见她一直仰着脸笑看着他,看得他有点莫名其妙,摸摸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她摇摇头,笑得很开心,“你刚刚一直叫我‘零泪’,你终于叫得出我的名字了。” 他一愣,过了片刻,不由失笑,又叫了一次,“零泪,我以后都叫你零泪,好吗?” “当然好”,她眨眨眼,很满足地笑着。 随后,他又四处侦查了下,马蹄印都是往下山的方向去的,应该是去崖底找他们的尸体去了。可等追兵们什么也没发现时,肯定还会折返回来捉他们,他们此刻还是不能放松下来。 傅恒背起受了腿伤的零泪,想着往北是回大名府,而南边很有可能是追兵继续追赶的方向,至于西面则是柳家父女走的路,他们只能往东走了。他告诉零泪,一直往东就会到大海了,她一听反而兴奋起来,“咱们就往东走吧,听说海外有仙山蓬莱,说不定在那儿也能找到世外桃源呢!” 傅恒笑了笑,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吧。反正,他已打定主意,这辈子,无论天南海北,他都陪她一起去。有了决定,他就背着她,坚定地往东面走了。 第10章 一路向东(2) 天蒙蒙亮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这片树林,这一路不再见有追兵,他们才稍稍放松下来。二人来到一条小溪边休息,傅恒为零泪腿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清洗,又撕下衣袂的一角包扎。 零泪坐在一块临溪的石头上,低头见水里有几尾鲤鱼在游动,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她撅着嘴,小脸委屈地看着他,“我饿了。” 他忍笑地摇摇头,“等着我”,说着,卷起裤腿跳到溪里去摸鱼。不一会儿,他就左右各抓着一条鱼走上了岸。 她笑得眼眸弯弯,直夸他上辈子一定是个捕鱼的。 他点了堆篝火,用树枝插着两条鱼在烤,她磨蹭着靠近过去,双手托腮,笑眯眯地望着他。他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啊,不是饿了吗?” “就是因为饿才更要看你呀”,她坏笑地翘着嘴角,“秀色可餐嘛!” 他忍俊不禁,天大地大,恐怕也只有一个陈零泪才能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了。零泪歪着头,有点好奇的问他,“按理说,你也算是个贵族子弟了,怎么会懂这么多急救与野外求生的本事啊?”简直比她这经过专业训练得还要专业。 傅恒一边烤鱼,一边和她说起儿时的事情,“我们富察家历代都受到浩天皇恩,从先祖随太祖皇帝征战时,就位及内阁重臣,所以家里的男孩在还会走时,就会被长辈送入军中磨砺意志,我记得我四岁时就被逼着学骑马,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踩得到马镫呢,结果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差点就死了。” 零泪惊呼了一声,赶紧上前摸摸他的脑袋,庆幸啊,当时没有让这么俊朗的脸破了相。 他任她摸着,又继续道,“我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醒过来就又被阿玛抓到了马背上。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我必须要变得足够强,才能不丢富察家的脸。我拼命地学习,不论弓弩、刀枪、拳脚……每日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放松,既是后来我成为了御前侍卫,依旧随时紧绷着神经,因为我头上压着富察家的荣耀,还有阿玛殷切的希望。可有时候,我真想逃开这一切,也想像寻常老百姓随心所欲地活着。” 她从未听他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想必这些话压在他心头太久太久,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怪不得,他那么愿意陪她浪迹天涯呢,说不定他逃离京城的心比她还要迫切吧!她望着他的脸,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这里没有富察家的荣耀,没有尽忠职守的责任,也不会再有你阿玛殷切的目光看着你,这里只有我,一个没心没肺,偶尔也爱多管下闲事的陈零泪,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你就做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让你高兴就做什么。” 他笑着抬手轻抚着她的脸,“不,应该说,你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让你高兴,我就做什么。” “好啊”,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习惯性地靠在他肩上,“咱们是一体的,才不分你我呢。你想的,就是我想的。能让你高兴的,我也就高兴。” 他揽住她的腰,心满意足地笑着,这样就够了,能陪她身边,他才觉得每一天都变得鲜活起来,不由在她耳边低语,“咱们永远都在一处,永远都不要分开。” 她用力地“嗯”了声,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誓言,今生会伴着彼此,直到……她忽然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竟然真的就把自己当成了陈零泪!忘了吗?她不是那个人啊,等雍正死时,她还是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那个时代,继续她杀手零泪的生活。她不舍地往他怀里靠一靠,她不知道那个疯子博士会用怎样的方式带她回去,如果她到时不想走的话,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历史上并没有她的存在,那她会不会死在那个时候呢?她的思绪越来越乱了…… “零泪,你在想什么呢?”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他好奇地问了句。 她恍然回过神,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说起你阿玛,你真的已经原谅弘时了吗?我听淇兰姐姐说你已经原谅他时,还有点不太相信。” 他微微苦笑了一声,说道,“原不原谅,我有得选择吗?他是皇子,即便被销了宗籍,也依然是皇子。”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还是听出他话里隐隐的不忿,明明就没有原谅,就只因为他是臣,为了让皇家安心,只能自己违心地说原谅。他心里的苦闷又有谁能理解呢?她缓缓低头,再次不语。 忽然,有什么东西烤糊了,俩人聊得投入,居然忘了火上还烤着鱼,望着被烤得灰黑的两条鱼,两个人相视而笑。 她故作埋怨地拍了下他的脑门,“都怪你,毁了我的鱼。”他马上笑着反驳,“你不是光看我就能看饱的吗?”她强忍笑意,“小恒子,你可不可以不要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啊,我刚才是哄你高兴的,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 “哟,打情骂俏呢,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蓦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傅恒立刻警惕地站起,将零泪护在身后。 那人用黑巾蒙着半边脸,正是昨天夜里与蒙古黑衣人接头的那人。零泪曾与他打过交道,突然再次又遇见他,不禁有点心慌地扶着傅恒的胳膊躲在他身后,“我们不会再插手你们的事情,为何你还要苦苦纠缠呢?” 那人冷冷笑道,“你们让柳慈安拿着书信去了京城,当然就无需你们再插手啦”,说着,他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零泪紧张地猛眨几下眼睛,“既然如此,你还不去追他们,或许还能截住呢?” “那些书信即便到了胤禛手里,也只能定李怀章的嘴,又不能奈我何!不过……”他眼神一变,目中含着点点狡黠,“我倒是有了一个新计策!” 这个计策显然是和他俩有关系,她不安地看着他,想起他刚才称皇帝为胤禛,脱口道,“你是弘历的十四叔允禵?”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零泪格格,咱们还真是有缘啊”,他自行揭下了面具,笑道,“听说,你还是冒称了我的儿子才骗过李怀章的。果真聪明!” 零泪虽然已经猜到,但看见他的真面目时,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傅恒从未见过这位一直被幽禁的昔日的大将军王,在得到零泪的确认后,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明明应该在寿皇殿才是,他是如何逃脱出来?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第11章 身世之谜(1) “你究竟想怎样?”傅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纵然他曾是统领万军的大将军王,可多年的幽禁生活也让他再不复当年之勇,傅恒已做好与之战的准备。 允禵不屑地一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还不配做我的对手。况且,我也不会和你们动手”,他微仰着头,脸上浮起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来这里前,去了趟济南府会一位老朋友。” 济南府?听到这儿,零泪心里顿时一沉。就听他继续道,“多年不见,我自然要请那位旧友到府上一聚,可她执意不去,我只好用些强硬手段了。” “你……你把她怎么样了?”零泪已隐隐猜出他的这位旧友是谁,不由忧心追问道。 “你既然关心她,不妨就随我去一趟,我安置她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轻轻笑着,转身就走,也不管他们是否会答应。 见他快要走远了,她扯扯傅恒的衣袖,“我怕他是抓了我母亲,不如咱们就跟过去看看吧。” 傅恒神色凝重地犹豫一下,万一这是他设下的诱捕之计呢?但事关陈夫人的性命,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大不了到时他擒贼先擒王,挟了允禵再伺机而逃吧。于是点点头,随她一同跟着允禵。 允禵带着他们又走了五六里地后,便来到一座茅草亭,亭内坐着一位妇人,正是陈夫人。 “娘”,零泪喊了一声,赶紧跑了过去。傅恒也要跟过去,允禵却拦住了他,“人家母女俩有话要说,你就不要碍事了。” “零泪”,陈夫人起身望着她跑近自己,面露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要问你呢?”零泪回头看了眼允禵,见他没有追进来,才小声道,“是他把你抓来的吗?他刚说请了一位故友,我就觉得好像是你。你们怎么会认识的?你可知道,他勾结准格尔部企图谋反呢?” 陈夫人苦笑地叹了口气,“就算再疯狂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你似乎很了解他,你们真的是故友吗?” 陈夫人拉着她在草亭内坐下,轻轻道,“我与他认识了二十多年了,他还是年少气盛时的样子,永远也改不了。” 零泪垂眼看着她,她与允禵相识,又与皇帝胤禛是那样的关系,她认的这个娘还真是深藏不漏啊,“陈夫人,你不知道,自打咱们分开后,我在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了一些不该被认知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不仅会害了我的性命,也会毁了你全家人的性命。” 陈夫人并不意外,只是无奈笑笑,“有些事,我没告诉你,就是怕给你带来麻烦,看来,你不知道这些事,反而会增加了你的危险。其实,这些都是我的错,不该由你替我背负的。” “既然背了,那就背着吧。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把真相告诉我了?” 陈夫人沉默了片刻,既然允禵把她带到这里来,很有可能他已经发现了她们母女间的秘密,这时再瞒着零泪,怕是真要被她说中,性命不保了。“我本叫婉儿,是在康熙爷身边伺候的宫女……”她才刚开始说起,零泪就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笨啊,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居然都没有问清楚,允禵在问她认不认识婉儿时,她岂不是一下子就穿帮了,坏了,允禵已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陈家大小姐了。 “零泪,怎么啦?”陈夫人见她出神地想着什么,就停了下来。 零泪摇了下头,事已至此,还是先听完她的故事再说吧,就请她继续说。 “……当年九子夺嫡,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因我在康熙爷身边当差,就成了各位皇子拉拢的对象,其中就包括四爷和十四爷”,他顿了顿,似是又想起当年的时光,忍不住唏嘘不已,“我明知道,他接近我是动机不纯,可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而且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莫非是胤禛?零泪暗暗瞟了她一眼,见她一贯冷淡的眼眸深处似闪过丝异样的神情,想必那时她一定爱得很深吧! “我为了助他夺嫡,做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做完后,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实在再也待不下去,我知道,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就想找个机会离开京城。可万万想到,那个时候,我居然有了身孕。” 听到这儿,零泪不禁吃惊地深吸口气,未婚先孕啊,原来陈夫人也是个敢爱的女人!零泪不由佩服地点点头,“那后来呢?他不会是始乱终弃了吧?” 陈夫人轻叹道,“他要是始乱终弃就好了。他一直苦苦纠缠,要向康熙爷请旨娶我。但我也有自知之明,一个宫女哪里配得上王爷呢,况且我当时一心想离开,幸好秉之知道了我的心意,就大胆向康熙求亲,康熙爷也同意了。” “啊”,零泪忍不住惊呼一声,“难道陈大人不知道你怀了别人的孩子吗?” “他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为了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愿意给我陈氏正妻的名分”,说到自己的丈夫,陈夫人的脸上现出了三分柔情露在眉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遇到秉之,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零泪不由也心中生出一丝敬佩,这样的男人在她那个年代都不容易遇到,更何况是在封建的清朝,简直就是绝种好男人啊。 “后来,我们就在京城成了亲,因我那时已经害喜得厉害,身子经不住长途跋涉回浙江,就只能暂时留在京中,等孩子生下来后再走。没想到,我生产时竟是难产,千辛万苦才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我的身体也一下子垮了,足足养了半年才稍微恢复过来……” “是不是因为这样,你的孩子才会身子孱弱,没养大就……” 陈夫人摇摇头,“他生下来时很健康,才半岁就会喊娘了”,说起那个孩子,连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母亲的温柔,但话锋一转,“可是,他毕竟是他的孩子,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叫别人阿玛。等到熹妃生产时,他就我的孩子抢走了。” 这时,零泪听得有点糊涂,“熹妃生产,跟你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陈夫人冷冷地笑了下,“他当时贵为雍亲王,王府里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婴孩,只有等府里的女人生产后,他才能把我的孩子抱回府,谎称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被他们抢走时,哭得撕心裂肺,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哭声……” “等等”,零泪有点凌乱地揉揉太阳穴,“这信息量太大了,容我消化一下。你的意思是,熹妃生了一个孩子,然后雍正就把你的孩子抢走给了熹妃,那熹妃的孩子呢?” 陈夫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她愣了下,恍悟道,“难道……怪不得熹妃待我这么好,原来她一直以为我是她亲生的孩子呢。那……那就是说,弘历是……”她觉得自己那颗心就要跳出来了,顿了下,深吸口气道,“是……是你的儿子?” 陈夫人默认点了点头。 “我的妈呀”,零泪虚脱似地瘫坐在那里,她一直以为,陈大小姐是陈夫人与雍正的女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复杂的故事。如此这般,一切也就说得通了。怪不得熹妃对弘历并不亲厚,虽然她母凭子贵,但凭的是别人的子,她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这么多年,熹妃都在为别人养着儿子,估计心里也一定怄死了。 第12章 身世之谜(2) 傅恒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茅草亭内的母女俩,脸上神情一直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他隐隐觉得,她们的状态不像是母女间在说私房话,到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待,否则允禵也不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是不会伤害她们的”,允禵轻步走到他身旁,负手而立,目光同样是望向草亭的,但眼神平静而温和,似是带着几许难言的情愫,淡淡道,“你瞧,她们母女好像感情不错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奇怪地看着允禵,亲生母女间哪有感情不好的!虽然他知道陈夫人更偏爱陈二小姐多一些。 允禵没有回答,反而偏首,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问,“我很好奇,你就一点也不怨怪胤禛吗?他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却让你阿玛死得不明不白的。” “你不用多做挑拨了”,傅恒眸光如冰剑扫他一眼,“我富察家世代效忠朝廷,无论怎样的死法,只要不愧对于皇上,就是死得其所。” 允禵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似是欣赏又似是嘲讽,“愚忠啊,胤禛不配有你们这样的朝臣。” 傅恒犹豫了下,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为好,他曾也贵为郡王之尊,但如今不过是被夺了封号幽禁在景山的一名囚徒。想了想,傅恒还是恭敬地唤了他一声,“十四爷,皇上登基十年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足安泰,十四爷为何还要做祸国殃民之事,挑起本可避免的战事呢?” 允禵冷笑一声,“我就是见不得他好!他残害手足,杀了那么多同胞兄弟才登上皇位。论起治国之才,那些人不比他差,可就是没有他这么心狠手辣罢了。眼下,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了手,简直就是毫无人性。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成为盛世之君。要不是皇阿玛当年留下这么好的基业给他,他早就成为遭世人唾骂的昏君了。” 听到最后一句,傅恒已是微微一惊,原来这么多年,允禵心中的恨意日积月累,竟让当年那颗骁勇善战、护家卫国的雄心扭曲至此。他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身为皇家人的可悲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放在皇位争夺上,更是显得血淋淋的狰狞。而他的阿玛不也是这场厮杀中的无辜牺牲者之一嘛。他不由看向茅亭中的零泪,如果将来她再回到京城,会不会也要深陷其中?到时,四阿哥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会不会也牺牲掉她?他不敢去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带着她逃离这一切,再也不要回来。 “十四爷,你有你的不甘,我也有我的守护。若是有谁敢伤害我所守护的人,我必会拼尽性命与其一搏。” 允禵愣了下,转头看向他,仿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人的执着和坚定。“希望,你真能说到做到”,允禵眼神微微一变,若有所思片刻后,又轻笑地眯起眼。当年,他即使身为大将军王,都不曾守护得了自己在意的人。如今,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又能做的了什么。不过只是一时的年少轻狂而已。 “瞧她们母女俩的梯己话说得应该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允禵落落大方地往草亭走去,傅恒紧跟其后,时刻谨防着他接下来的突然出招。 陈夫人见他们往这边来了,就把零泪护在身边,冷冷地看着允禵。 允禵的眼里徒然闪过苦笑的表情,“婉儿,我又不会把她给吃了,用不着这么防备我吧。” 陈夫人的面色依旧凝重道,“零泪是我的女儿,允禵,我求你不要为难她。” 允禵无奈叹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愿相信他的话,他只好再次澄清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为难她。零泪格格,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什么?”零泪不敢相信地问,“你就这么让我走啦?你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我没什么鬼主意”,他无辜地耸耸肩,“只是看见你在这儿,就有心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你和傅恒逃亡在外,下次你们母女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会这么好心?”零泪怀疑地看着他,“那你又要带我娘去哪儿?” “请她去京城小住几日……” 他话没说完,她已抢着道,“你自己还被圈禁着呢,请我娘去,岂不是要陪你坐牢?你这回安的又是什么心?” 陈夫人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陪他去就是了,他不会伤害我的。” 零泪不放心地反握住她的手,“他这人阴险得很,你不知道,他勾结……” 陈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已经和我说了。” 零泪一愣,允禵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他居然什么都不瞒她? “零泪,你跟傅侍卫走吧”,陈夫人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傅恒是个不错的男人,你们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是诀别了?她不由紧紧抓着她的手,莫名地有点心悸不安,她从未将陈夫人视作母亲,可这一刻,她却很怕失去她。她努力想想,也只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允禵似乎很长寿,一直活到了乾隆年间。他没事,但并不代表陈夫人也会安然无事啊! 陈夫人见她始终不肯松手,只好实情告诉她,“婉瑶被他扣住了,我必须随他去趟京城。你不用记挂我们,只要你平安,雍正和熹妃就不会为难我们。” 零泪恍悟地一点头,只要他们还以为她是真正的陈家大小姐,他们就会念着当年的那份愧疚之情,即便陈夫人犯了再大的罪,雍正也不忍心惩治的。她略微安心下来,但允禵强带陈夫人去京城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陈夫人见她还是不肯动身,只有对傅恒道,“我就将女儿托付给你了。” 这一句“托付”,不仅是她的身家性命,更是她的终生幸福,傅恒郑重地点点头,“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说着,上前握住她的另只手,“咱们走吧,别让你娘担心了。” “可是……”她犹豫地看着她。 “走吧”,陈夫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目光柔和而慈爱。 零泪终是狠了狠心,决定将这一切都放下,扬起头,对他道,“咱们走。”两人携手走出茅草亭,朝着东面的方向走去。 允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苦笑和叹息,“你以为让她走,就能救得了她一命吗?她既然已经卷进来,就休想再能逃得开了。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了。” 陈夫人眼睛里有悲哀的笑意,“能逃一时是一时吧。” 第13章 相濡以沫(1) 傅恒与零泪二人沿着溪岸边又走了一天一夜后,才找到一家简陋的村店,将就地休息一晚后,他们买下一辆马车,继续往东面大海的方向走。 只是,这一路上,傅恒察觉零泪的话突然变得很少,她总是坐在车辕上闷声不语地,他起初以为她还是在为陈夫人的安危而担忧,就时不时地说几句安慰的话劝她,但她依旧心不在焉地常常出神。他侧目静静地看着她,或许她还有旁的心事吧,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愿勉强她,就把马车赶得缓慢而平稳,耐心地等着她自己想通透。 果然,她在沉默了半响后,终于迟疑着开口道,“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可我现在不想再瞒下去了,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我都要把一切告诉你。” 原来是怕他生气啊!他淡淡一笑,“只要你肯告诉我,不论你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零泪咬了咬唇,似是鼓足勇气道,“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陈家大小姐。” “什么!”他吃了一惊,突然拉停马车,诧异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陈大小姐早在多年前就夭折了,我、我是冒名顶替的”,她心虚愧疚地低下头。 “你!”他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你和陈夫人……” “就是陈夫人找我来的,陈大人和婉瑶都知道此事”,她深吸了口气,决定把一切都说出来,包括陈大小姐与弘历之间的秘密,毫无保留地讲给他听。 傅恒听完,大惊失色,唇角颤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零泪见他如此反应,内心的自责与愧疚更是交织在一起,以前,她从来都觉得骗取别人的信任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面对傅恒,这个世上她恐怕最不想欺骗的人,她就像个犯错的孩子感到害怕,害怕他会愤怒地拂袖而去。她低声呐呐道,“我是个骗子,你为了我这个骗子,竟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若是不肯原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活该的。” 片刻,傅恒回过神,第一反应却是猛力甩起鞭子,赶动马车加快速度,急声道,“咱们得马上走,离得京城越远越好,决不能再让他们找到咱们。” “傅恒”,她呆了呆,即使知道了真相,他想的还是她的安危,不禁生出一股深深的感动,“你……不怪我吗?” 他摇头道,“我甘心情愿陪你浪迹天涯,并非是因为你姓陈还是姓爱新觉罗,我为的只有零泪!只有你!” 她望着他充满真挚与爱护的眼眸,蓦然间心头微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傅恒,今生能遇到你,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 几日后,黄昏时分,迎着夕阳洒下的浅浅金光,他们的马车来到了登州府的地界,远远地就能看到,城门上悬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城下行人同样穿着鲜艳,喜色盈满面。 “城里是有什么大喜事吗?”零泪奇怪道。 傅恒灿然一笑,“忘了吗?今天可是除夕啊。” “呀,我还真忘了”,她扶着他,立刻在车辕上站了起来,踮着脚,充满好奇地往城里张望。这还是她在这里的第一次过节呢,不由催促着傅恒赶快进城。 傅恒笑而不语,知道她最好凑热闹,便抽打了几下缰绳,赶着马车缓缓进了登州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内华灯初上,五颜六色的灯笼悬在各家各户的房檐下,将整个登州府都置于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里。零泪兴奋地在前面一路小跑着,傅恒牵着马车慢慢跟在她后面。 街面上的摊位商铺早已关门,换之,各家的孩子们占据街头,放着爆竹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此起彼伏,零泪左看看、右看看,即便眼花缭乱,可还是笑得一脸灿烂。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每逢过节也会放鞭炮,只是在她被拐进组织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玩过了。 忽然,傅恒捧着个箩筐过来,里面放慢了各种小炮和烟花,笑问道,“要玩吗?” “当然啦”,她笑吟吟地点着头,随即抓起一筒烟花,挤进那些孩子中间,点燃了引信,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着,宛如璀璨的明星般耀眼。她仰头望着那朵朵转瞬即逝的礼花,笑得像周围的孩子一样开心,一旁的傅恒含笑地看着她,心中暗暗发誓,今后的每一年除夕,他都要陪着她去放烟火。 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都回家去吃团圆饭,傅恒与零泪找了好几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客栈,里面也不过只剩一两个跑堂在守店。 小二举着烛台带他们上了二楼,随手一指,“都是空的,你们随便挑两间住吧”,说着,就要下楼去,零泪赶忙拦住他道,“厨房这会儿还有吃的吗?” “厨师都回家过节去了,二位客官要是饿了的话,就自己去厨房找找看吧,我们跑堂的可不会做饭”,小二不耐烦道,转身就下楼了。 零泪揉揉干瘪的肚子,可怜兮兮地看向傅恒。他从屋内取出一盏油灯,拉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先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客栈内因没有其他客人了,多半处的地方都是黑着灯。他们借着油灯那点微弱的光亮,一点点摸到了后厨的门,推开一瞧,炉灶是冷的,案板上更是空无一物。他们东翻西找,才勉强找到几个生番薯。零泪拿着番薯,苦中作乐道,“年夜饭吃这东西,倒是第一次啊。” 傅恒也苦笑道,“先将就下吧,等明天早上我去给你买吃的。”他俯下身,用火石给炉灶点火,他从没有给厨房里的灶台生过火,柴火才点燃,顿时屋里是充满了灰烟。他呛得直咳嗽,“零泪,你先回屋等着吧,番薯烤熟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零泪从炉灶旁捡起一块抹布,边挥散着烟,边道,“这里又不是圆明园,你还当自己是小恒子啊。从今往后,咱们俩要同甘共苦喽。”她往炉洞里吹气,他往里面添柴禾,不一会儿,这炉火就真被他们点起来了。 他俩对望了一眼,见对方脸上都被熏得黑乎乎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脸,她仰着脸,傻呵呵地笑着。烤番薯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是那么的香甜,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回忆起那一刻,还是会觉得,那样一顿有些寒酸的年夜饭,却是他们这一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 第14章 相濡以沫(2) 大年初一的早上,晨市的摊位并没有摆出来太多,傅恒逛了好久,只是买到几两菜包子,他怕零泪起来见不到他会担心,就不再耽误时间,正要往回走时,抬眼看到不远处正是府衙了。他估摸着柳家父女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也不知道李怀章被弹劾治罪了没,十四爷的阴谋有没有泡汤?他长长叹口气,这些事与他再无关系了,他还记挂什么呢! 他转身走了几步后,就听到后面传来喧哗声,他奇怪地回头一看,府衙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队清兵簇拥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出来。 他眼神不由一凛,那人他瞧得面熟,是内务府的人,没错!他赶紧回到客栈,叫醒了零泪,催促着她收拾东西。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问他,“发生什么事儿啦?这么着急?” “有内务府的太监来登州城了,他认识你我,咱们得马上离开”,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帮她穿好鞋子。听他这么一说,她顿时也清醒过来,难道是来抓她的吗?她手忙脚乱地匆匆收拾好东西,随他下了楼梯。 年节时分,各大客栈里本就没有住太多外地人,官兵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住的客栈来。一楼大厅,官兵正围着小二盘问着什么,傅恒见此,就拉着零泪悄然退到后院,连马车也顾不上去牵,推开后门就逃了出去。 可二人才跑到胡同口,迎头又遇上一群官兵,他们赶忙又往回退,但有眼见的官兵看到了他们,扬声叫着,“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是趁着过节偷东西的贼,兄弟们,快上。” 七八个人闻声就一同追了上来,傅恒将零泪护在身后,几拳打翻前排的人,正要出手对付后面攻上来的人时,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格格,傅侍卫,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众人一听当即住了手,一个太监扒开人群挤进来,激动得喜形于色,“您二位,让奴才这一统好找啊,就差把整个登州翻个底朝天了。” 零泪躲在傅恒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看着他,“你……你是谁?是来抓我的吗?” 那太监一愣,随即赔笑道,“奴才哪敢来抓主子您啊。奴才是内务府的小德子,奉四阿哥的命令,来请格格和傅侍卫回去的。” “弘历?”零泪仍旧怀疑道,“不对,你们是想诳我回去,好治我的罪,我才不会跟你走呢。” “格格误会了”,小德子急忙解释道,“格格的案子已经了了,您是清白的,谈何要治罪啊。四阿哥早就派人把消息传到各处的驿馆,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您二位在驿馆出现过,所以,他只好从内务府派了几个认识格格的人,分四路去找寻。” “案子了了?怎么可能,我明明……是杀人了”她心底一慌,又想起凤娘临死时那狰狞的表情。 “您是说大牢里那个女刺客啊”,小德子讨好地笑道,“她没死,格格您没杀人。她那时昏过去了,后来太医把她救活了,撩了实话,说是三阿哥弘时设计要害格格,她也是听从命令办事。” “没死!”零泪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恒,这怎么可能?当时她检查过的,凤娘明明已经没有气息了。傅恒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这样也好,你就不用心存愧疚了。” “格格,四阿哥担心你在外面受苦,您还是快跟奴才回京吧。” 零泪与傅恒对视了一眼,虽然弘时的案子了结了,但她的真实身份早晚有一日会被揭穿,到时,她还是会深陷险境。傅恒向她暗暗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下头,偏首对小德子道,“我知道了,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两天,也容我们喘息一下,天天四处奔逃,我们也是身心俱疲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德子笑着边跪安,边道,“奴才就让他们留下来保护格格的安全,等两人后再来这里接您二位。” 零泪刚要拒绝,傅恒却扯了下她的衣袖,她忙又改口道,“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 推开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几十个清兵围守在客栈门口,每一处都派人把守着,他们实在难以脱身。傅恒皱起眉头,关上窗户。零泪凑过来问,“怎么样?咱们逃得出去吗?” 他摇了摇头,“这太监似乎是知道咱们想跑,把整个客栈都围得水泄不通。” 她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这可怎么办啊?难道真要跟他们回去吗?我是真不想再过那种被人算计的日子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拉住她的手,神情认真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她仰头望着他,轻轻道,“你问吧,如今,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他顿了下,开口道,“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随我隐性瞒名,做一对……”他欲言又止。她笑道,“做一对什么?平凡的夫妻吗?” 他笑着点点头,“你真的愿意吗?” “你说反了吧”,她玩笑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我一个骗子,拐走了堂堂的御前侍卫,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我赚到了呀。应该是我问你愿不愿意,才对吧。” 他按了按她的肩膀道,“那好,只要咱们想走,就谁也拦不了。咱们今天就养精蓄锐,明天,我自有办法带你离开。” “真的”,她高兴地点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以后,咱们就真的可以双宿双飞了。” 他一愣,不由眸中含情地望着她,用力点点头,以后京中的那些是是非非与他们再无瓜葛,他也不再是什么富察家的九少爷,他只是她的小恒子,要做她一辈子的贴身侍卫。 第15章 相濡以沫(3) 登州府的官兵们一直守在客栈外面,直到夜色降临也不见散去,看来是要打算守到他们离开为止了。眼见这情形,零泪想出个主意,附耳告诉傅恒,他一听就微微笑起来,“此计可行。” 傅恒出银子,让小二把厨子叫回来,做了几桌子好菜,他走到客栈门口,对众位官兵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各位要保护格格的安全,也不能回家团聚。格格心怀感激,特地置了酒席,请大家进去吃酒呢。” 众人立刻笑着涌进客栈里,才一坐下,几大坛子酒就送了上来。傅恒趁他们喝酒时,偷偷往二楼的窗户看了眼,零泪正站在窗下,会意地向他点点头,她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发。 傅恒收回目光,招呼着小二继续搬酒来,这些当兵的见了酒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不一会儿便喝得东倒西歪。傅恒又递了几块银锭子给小二,小二更是格外殷勤地倒酒劝酒。又过了会儿,多半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另外一半也是头重脚轻摇摇欲坠。 傅恒见差不多了,就向楼上的零泪招招手,她抱着包袱快步下了楼梯,见下面一群醉鬼,不由撇了撇嘴,抬脚踹了他们几下。傅恒怕再生枝节,赶紧拉了她的手,二人到后院牵过马车,顺着后门悄悄地出去,趁着没被发现前,就尽快出了登州城。 起初,零泪还紧张地呆在车内,待他们平安出了城门后,她便兴奋得坐不住了,掀开车帘探出身子,从后面抱住了傅恒,开心得大叫,“这下好啊,咱们总算是摆脱他们了。” 傅恒拿他没办法,只好笑道,“你小点声,万一把狼招来呢。” “有你在呀,我什么也不怕”,她撒娇地把头枕在他肩上,望着陷入浓浓夜色中的前路,即便前途依旧茫茫,她也不会再感到孤单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要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她也心甘情愿。 傅恒甩起鞭子,驱赶着马车往东走,他们心心念念的大海已经不远了,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所幸,结果终究是好的…… 忽然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疏朗月色下,只看到一马当先,后面几匹马勉力紧追。而那头马马背上的人是……他从小就陪伴他左右,即使看不清他的容貌,傅恒还是能断定,是他,是四阿哥,他亲自来了。 弘历的马在靠近后急停下来,看到拥偎在一起的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道,“三更半夜,你们要去哪里?” 零泪大吃一惊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阿四,你怎么会在这儿?京城到这儿好几百里地呢。” 弘历从马背上下来,慢慢走向他们,“皇阿玛让我尽快找你回去,我就带着几路人马出来,白天刚收到小德子派人传来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真没想到啊,居然会让我在这里碰到你们。” 她尴尬地笑了几声,逃之夭夭不成,反而被抓个正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为难地看了傅恒一眼。傅恒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随即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四阿哥,零泪真的不适合生活在宫里,你还是让我们走吧。” “零泪?”弘历忽的冷笑,“叫的好亲密啊,看来,你们这一路上关系突飞猛进啊。我是不是错过什么精彩的好戏了。” 傅恒从未见过他如此嘲讽的表情,暗暗有了种预感,他们怕是走不成了。零泪也跳下马车走过来,轻轻握住傅恒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弘历道,“我不想和你回去了。那个地方,今天你算计他,明天他算计你的,实在太累了。我这次能逃过一劫,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你还是放了我吧!” 弘历微微一震,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明白了,他们这是要私奔离去。他不甘心地上前抓起她的手,“我这么千辛万苦地四处奔走,好不容易为你洗清了冤屈,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她的手被攥得生疼,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我也很感激你,可我回去了,还是要面对那些人的刁难,你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啊。” “谁说我护不了你一世”,他用力地拉扯着她,想要把她从傅恒那里拉回来,“我堂堂的四阿哥,难道还不如一个小侍卫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我……我……”她的手腕疼得实在忍不住,下意识地扬手打掉他的手,揉了揉道,“咱们俩见面就吵架,伤气又伤身的,我走了,正好没人再烦你了,这不是很好嘛。” “你——真没良心”,因为震惊和愤怒,弘历蓦然爆发出一声厉喝,气得转身上了马,“你们走吧,我再也不会拦你们。我就当……认识了两个白眼狼”,说着,就怒甩起马鞭,一声长嘶,那马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随行的人怕他出事,赶紧也赶着马追了上去。 “至于生这么大气嘛”,零泪扁扁嘴,转头催促道,“咱们快走吧,万一他一会儿反悔又追上来了。” 傅恒有些犹豫,刚才四阿哥负气离开,决不是因为不能回去向皇上交差,他是真的很失望,是啊,他同样为她做了许多事,换回来的只是她一句简单的谢谢,他确实应该生气。若不是因为零泪冒充格格这件事,傅恒真的很想带她回去,但是现在,只能对不起四阿哥了,他点了点头,对她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他们重新上了马车,打定主意,即使是皇上亲自来了,他们也不要再回头。 天色微亮时,他们已经出了登州府的地界,再往东走个一百多里就能看到大海了,他们已经商量好,到时就租一艘大船,寻不寻蓬莱仙山倒是其次,只想要真的做一对遨游四海的神仙眷侣。 忽然,一匹快马从后面追来,马背上的人一路高喊,“格格,傅大人,请留步。” 傅恒认得出,那是弘历身边的侍卫,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还是不肯让他们走啊,就拉停了马车。侍卫跳下马,快步跑过来,急声道,“四阿哥坠马了!” “什么!”零泪与傅恒都是一惊,想起他走时,那马显然是已被他的鞭子打得激怒了,赶紧追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摔下来正好磕到了头,一直昏迷不醒的,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怕让皇上知道我们保护主子不利,会重重责罚我们,甚至砍了我们的头”侍卫心急如焚地看着他们,“我们眼下已是六神无主,想来,只有来求格格和傅大人随我去看看四阿哥,替我们拿个保命的主意。求求二位了”说着,他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零泪与傅恒为难地对视一眼,出了这种事情,他们要是再置之不理,也实在人情上说不过去。零泪与他商量道,“要不然咱们就回去看看他的伤情,毕竟他也多次帮过我。” 傅恒点了点头,“好”,他拉转了马头,随着那侍卫又回去了登州府。 第16章 绝不放手(1) 登州府衙的后院,廊道宁静深长,角檐下悬挂着几盏青纱灯笼,洒出的光线分外的昏沉低暗,落在那些立于檐下的差役的脸上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阴影,阴森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零泪随尾在报信的侍卫身后,穿过这曲曲折折的走廊时,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旁边的差役,下意识地握紧了傅恒的手,她搞不明白一个阿哥坠马受伤而已,这府里何至于弄得这么草木皆兵!想必知府大人也是个溜须拍马的庸官。 她不屑地扁扁嘴,扬头看了眼傅恒,却发现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深知,他越是如此反应,就越说明他内心的小心提防。她忍不住微诧地四处看看,难道这里会藏着什么危险吗? “格格,请这边走。” “啊?”她晃神地扭回头,侍卫引着他们来到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之前,她冲口问道,“弘历在里面?” “是的,四阿哥就在里面养伤”,侍卫的声音十分的低且轻,似是怕惊动了什么,又道,“大夫说人太多会打扰到四阿哥休息,就劳烦傅大人暂且在此等候,格格先随卑职进去吧。” “这样啊”,零泪满面犹豫地看向傅恒,女人的直觉,让她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踏实。 傅恒微笑地点点头,“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哦”,他虽是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可是……她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似是比失望更为深切的神色。是他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她没有动身,依旧是凝望了他片刻,再次确认,“我真的进去啦?” “去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他浅浅的笑,话里,若有所指。 “格格,快进去吧”,侍卫轻声催促着她。 她茫然地转过身,定了定心神,就算是弘历故意骗她回来的,她只要不愿意,他还敢绑着她回京不成?她随着侍卫慢慢往水榭走去。 傅恒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地远去,终于让闷在胸口的那股气叹出了声,“你们动手吧,我是不会反抗的。” 一声甫毕,浓浓夜色中冒出几个人,他们均是弘历的贴身侍卫,上前只冷声道了句,“得罪了”,一拥而上,便将傅恒捆绑住。 推开水榭的门,屋内只在近门处点了几盏灯,里面借着皎洁月色映在湖面上反射进的粼粼水光,依稀可见朦胧晦暗中,一个人影静静躺在罗汉榻上,鼻息声重,似是昏睡得很沉。她脚步极轻地走近过去,看到弘历的面色在幽幽水光衬托下更显几分惨淡的青色,额头上裹着的白纱布还染着几点斑斑血渍,让她触目惊心得只觉得一片心痛。 她刚刚还在外面误会他是故意装出来骗她的,他以前常骂她没心没肺,果然是她活该的。她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记忆中的他,总是和自己嬉笑怒骂,像是有吵不完的架,可此刻,他虚弱得宛如一张被水打湿的纸,她随手地一戳似乎都能把他轻易捅破。看来,这段日子,他过得真的很辛苦。 “你就这么想要我回去吗?”她喃喃轻叹,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他应该是很怕寂寞吧?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难得有她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和他作对,他孤寂漫漫的人生才有了那么一点鲜活的滋味。 ——可是,弘历,你注定要成为这世上最孤独的人,而我也有我要走的路,咱们终究不会殊途同归。 “你会没事的,你会成为最长寿的皇帝,成为一个盛世之君”,她淡淡一笑,她虽是个不怎么懂历史的人,但这点,她深知无疑。她最后轻抚了下他额头的伤,起身正要离开时,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愕然地低头看着他,“你……醒了?” “我一直醒着”,他仰视着她,蓦地一笑,心满意足道,“我跟自己打了个赌,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你……你骗我”,她怒上眉梢,用力扯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不……我没骗你”,弘历急忙坐起身,笨拙地拆下头上的纱布,“你别走,你看,我真的受伤了。” 她在开门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回过头,见他额头上一块铜钱大小的血痂,四周还有深深的青肿。她微微一震,又走了回来,想要去摸可又怕会碰疼他,只能轻声道,“很痛吧?” 他点了点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噘着嘴,“以前也曾摔过马,但这次是最重的,马跑疯了,直接把我给甩在地上。当时地上正巧有块大石头……”他把坠马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地说给她听,简直把自己说得可怜至极。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就坐在榻边上,轻轻地搂住他,安抚道,“别怕别怕,很快就会好的,只是小伤。” 他趁机双手环住她的腰,脸上绽出得逞的笑,“那你留下来陪我养伤,好吧?” “嗯?”糟了,还是上当了!她被他用力箍着,根本挣脱不开,气得大叫,“弘历,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 他剑眉微蹙,从没有人敢这么骂她,不由更加抱紧了她,让她彻底动弹不得,“你就这么逃了吗?让那些害过你的人认定你是遇事就会怕就会躲的胆小鬼!“ “我愿不愿当胆小鬼,那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她嘶声大喊,拼命地叫,“傅恒,傅恒,快来救我~~” “别白费力气了,傅恒已经被抓起来了”,他抬眸有些微恼的瞪着近在咫尺的人,“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傅恒吗?你就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皇阿玛与额娘这么宠爱你,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一个傅恒吗?” “我……”她突然愣了下,是啊,她从十年前就已失去的亲情,又在那座圆明园中重新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她有了父亲,有了母亲,还有他这个哥哥。若不是他提起,她似乎从未意识到过,他们其实在她的心底处早已牢牢地扎下了根……不,不对,他们不是她的亲人,他们是陈大小姐的亲人。她不是陈零泪,她只是零泪,一个没有姓氏的零泪。 她蓦地发力,趁他一时放松,终于挣开了他的束缚,直奔向大门,打开门,外面已围满了人,她目光焦急地寻常傅恒的影子,不在,哪里都不在,她慌乱地向后退去,慌不择路地推开窗户,三面都是水,她竟然无路可逃。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她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她惧怕失望,所以从不抱希望。可老天爷,为什么还是要让她承受她最害怕的东西! 第17章 绝不放手(2) 弘历向门外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他们意会地点了下头,慢慢将房门关上。 他想要下床去扶起她,可头晕得厉害,才一起身,就昏沉沉地险些栽倒。他一路扶着吃力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坐在冰冷的地上,刚用手抬起她的脸,就被她狠狠地打掉,他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苦笑,“我知道你怨我骗你,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皇阿玛的旨意是我必须带你回去,我并不是怕无法回去交差,而是以皇阿玛的脾气,就算是把这天下挖土三尺,也要找到你们。到时,你们依然要回去,不过,那个时候,傅恒就会被定上拐骗格格的罪名,无论你我都保不住他的性命。” 她终于肯抬眼看着他,见他神色一片谨慎,不似危言耸听,将信将疑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骗你这一次,已经是后悔至极。我向你发誓,我今生决不会骗你第二次”,他握起她的手,神情是温柔的、真诚的、庄重的,“零泪,跟我回去吧,我知道你害怕,但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将来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去勇敢的面对,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皇阿玛和额娘,当然,还有……傅恒,我们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的。” 零泪然微微有些动容的看着那相交一处的手,良久后,终于认命地点了点头。冥冥中,她穿越来到这里,来到圆明园,来到皇权的中心,她反抗过了,却终究是逃不开,那么,就像阿四说的那样,去勇敢的面对吧。反正,她头上有这么多人罩着,她还怕什么呢! 见她答应肯跟他回去了,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子忽然一软,就无力地瘫在了她身上,她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一触他额头,怎么突然间就烧起来了,赶忙扬声唤人进来。 ****** 大夫紧张地在为弘历把脉,零泪坐在榻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听着侍立在旁的侍卫跟她诉说他坠马的真相,原来他是故意让马失控,故意让马把自己甩下来,故意把自己弄伤……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苦肉计。可是听完侍卫的话,她竟怎么也恨不起来,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就只是为了让她跟他回去? “你疯了吗?如果我就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你的死活,执意跟着傅恒走了,那你岂不是白让自己伤了一回”,她抬首看着他,喃喃低语,似叹似恼。 大夫把完脉,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去桌前写方子。 她起身,为弘历盖好被子,这时才顾得上问,“傅恒呢?你们把他关起来了吗?” 侍卫恭声道,“格格放心,傅大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回京?”她诧异道,“怎么可能?他不会不等我的。” “这是四阿哥的意思,只要格格一进屋,就把傅大人绑了直接送回京。” 零泪干笑两声,是怕她中途后悔,又和傅恒跑了吗?哼,他还真是布置周全啊。她心生不悦,淡淡道,“他现在病着,咱们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了。” “是”,侍卫坦然道,“但四阿哥说,怕夜长梦多,无论怎样,明天一早还是要动身的。我们已经为格格安排好了厢房,格格是要回房休息,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照顾四阿哥呢?” 她越听越是生气,连夜长梦多这话都说出来了,之前他给她的那点感动顿时荡然无存,冷嘲地笑笑道,“他这是思虑过密,不得病才怪呢。我又不是他莲花馆里的宫女,凭什么照顾他”,说完,就愤愤地拂袖而去。 侍卫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直觉自己好像说太多了! ****** 天色才蒙蒙亮,她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不情愿地起了床,抱着枕头爬上马车继续睡,反正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什么,她这一觉就睡得昏天黑地。再次被颠簸的马车震醒时,他们已经出了登州城,在郊外的驰道上缓缓地行驶着。 她睡醒后,无聊地在车上翻了翻,看到一个剔红漆盒,打开后竟然是些精致小糕点,都是她素日里在圆明园最爱吃的,“这个阿四,亏他还记得”,她嘴角含笑地抱起一碟点心,窝回座位上,边吃边道,“想用糖衣炮弹收买我,休想……嗯嗯,真好吃,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呢!” 马车行到半路,稍作休整。 她跳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却听从弘历那辆车上传出阵阵痛苦的咳嗽声。她犹豫一下,慢慢走到车前,问,“那个,你的病好点了吗?” “咳咳”,他又是痛咳一阵,才道,“我没事,等回到园子,再好好养两天就无碍了。” 她沉吟片刻,然后道,“你可别逞强啊,要是实在难受,就先找个住的地方休息几天,放心,我绝对不会偷偷跑掉的。” 他轻笑起来,“你当然不会舍得丢下傅恒自己跑掉。” 她撅了撅嘴,朝他的马车做个鬼脸,生着病嘴还那么毒,活该他一病不起。她收起善心,重新爬回车上,继续吃吃睡睡。 可车子还没走够一个时辰就又停了下来,外面慌乱的人影,在她的车帘上晃来晃去,她奇怪地掀开帘子,就见侍卫们围站在弘历的马车前,各个脸上都是焦急万分。 她探出头,问车夫,“他怎么啦?” “四阿哥昏过去了,怎么摇都摇不醒”,车夫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赶快也跳下车,凑了过去,见弘历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侍卫们见摇晃不醒他,就狠掐他的人中,却还是没有效果。她麻利地爬进车里,把其他人轰了下去,“你们这样,不是弄醒他,是掐死他。”她抱起他平躺在车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把外袍松开,又扯了扯他的衣领,让他可以呼吸更顺畅些。 侍卫们不知她要干什么,只是,她这样的举动实在不雅,毕竟他们也并非真正的血亲兄妹,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回避地离马车几尺开外的地方守着。 她随手拿起小茶几上的一杯凉茶,嘴里含了一口水,朝着他的脸喷了上去。他猛地就睁开了眼,剧烈地喘息几下后,才将将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刚要发火,但看清是她后,又忍了下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咳嗽得背过气去了”,她闲闲地笑道,把他扶起来坐好。 这时,他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裳被人脱下,内衫的前襟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胸膛上的线条若隐若现。他又是尴尬又是地狼狈地抓过座位上的毯子遮盖在身上。 她好笑斜睨他一下,“遮什么遮啊,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脸一红,羞窘难当,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脸皮真厚,哪像个女孩家,也不知羞。”眼珠一转,忽又扬眉促笑道,“不行,总是我吃亏,下次瞧我非把你扒光了,瞧个够本。”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房”,她不屑地双手交抱胸前,“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杀人灭口,也算是替天下女子除了祸害。” 他病容憔悴的脸上含着一抹讪笑,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懒懒地躺在垫子上,“好了,我没有力气和你斗嘴。也不知道一会儿,我会不会又咳得背过气去,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她点点头,凑近过去,把毯子又掖紧了些,他身子一靠,顺势就枕在了她腿上,满足地扭扭身体,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她无奈地翻翻眼,这会儿总不能不近人情地把他推开,只好任由他赖着。她扯毯子的另一角盖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 第18章 回宫受罚(1) 马车缓缓驶进了圆明园的大宫门,车上的人还没下来,由苏培盛领着的一干太监,与秋浓领着的一众宫女,两排人全恭迎了上来。零泪从车窗往外看,只觉得这阵仗比她第一次入园时还要大,不由暗暗吸了口气。 面前的车帘,被掀开,弘历就站在外面,递了手进来,她扶着他的手慢慢地下了马车,苏培盛与秋浓陪笑地上前向她行礼问安,她张口欲言却哑然无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看向弘历,她私逃出京,雍正与熹妃不应该重重责罚她吗? 弘历洒然一笑,轻握住她的手,“走吧,皇阿玛和额娘在等着咱们吧”说着,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两人漫步往九洲清宴殿走。 走在微微潮滑的青石路上,四周的景物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枝头上的青翠绿柏被薄薄的晨霜所覆盖着,在茫茫日光映衬下,落下了条条萧索的暗影。如今还未出正月,但园中却似乎不见太多节日的喜庆,想必这个春节,皇帝与熹妃因为她的事并没什么心思过节吧。 她不由偏首望了眼弘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奔波寻她,又伤病了这么一场,本就如刀削的清瘦脸颊更是稍稍凹陷下去,她从未有感受过会有这么多人牵挂她,担忧她,为她伤神劳心。不知不觉地,泪就在眼眶间流转,视线渐渐模糊,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怎么啦?”他低头看向她,见她紧紧咬着唇,以为她在害怕,就暗暗用力握下她的手,“别怕,皇阿玛和额娘不会责罚你的。他们见你回来,欢喜还来不及呢。” 她喃喃苦笑,“是啊,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嘛。可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会不会立刻就杀了我呢!” “胡说什么呢”,他蹙了蹙眉头,却无法反驳,虽然弘时的案子终于查清了,可越狱出逃这一桩是坐实无疑的。尽管他还弄不明白,为何皇阿玛与额娘对一个义女的宽容甚至超过亲生骨肉,但只要这份宠爱还在,就不会有人敢追究她的过错。他语气温和而诚恳道,“你不用担心,哪怕将来皇阿玛与额娘对你的感情淡了,再不像现在这般疼爱,你还有我呢,我会永远护着你,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她想也没想,随口玩笑了一句,“你对多少女人说过这样的花言巧语啊?” 他一愣,有些恼意地松开她的手,抛下一句,“真没良心”,快走几步,自顾自地先进了殿内。她暗暗吐了下舌头,“明明是你心眼小,开不起玩笑。” 宫女才卷起厚厚的棉帘,零泪还没抬脚,熹妃已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上前紧紧抱住她,哭得梨花带雨,“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说走就走,就没想过额娘的感受嘛,就算天大的事情,我和你皇阿玛都不会让你伤到一根头发丝儿的,你怎么就能这么弃父母不顾地走了呢……” 零泪目光恍惚地呆望着熹妃,数日不见,她的鬓角竟添了几丝白发,是为她而生吗?“熹……额娘”,零泪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听得熹妃瞬间一愣,随即喜极而泣地又紧紧搂住了她,“我的孩子,你终于喊我额娘了。” 弘历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眼里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可他心里不再有任何不悦,嘴角反而浮出淡淡的笑,乐于见到她们“母女”情深。 “额娘,皇阿玛还着急等着呢”,他轻声催促着。 熹妃忙回过神,以帕拭干眼泪,牵着零泪的手进到后殿。雍正已在里面坐立不安许久,一看到零泪,马上就站了起来,激动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仔细打量一番,心疼道,“瘦了,也憔悴了。这些日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她不停地跟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可望着皇帝慈爱的目光,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声音哽咽着,“我这么不听话,还总是惹事,你为什么不骂我,不责罚我?” “谁说朕不罚你”,他复又板起脸,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胆子也太大了,不仅差点杀了人,还敢越狱逃跑,简直就是第二个……”他眼风扫了下熹妃,没有让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只在心中默默感叹,当年,她娘何尝不也是做这样率性而为,不管不顾,虽不是亲生母女,但脾气秉性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偶尔也会想象,如果当初没有将两个孩子互换的话,如今弘历是不是也会像他娘一样…… 她边摸着眼泪,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皇帝想什么这么出神,不会是在捉摸怎么罚她吧。 雍正眉梢一蹙,抓住她的手,“就你这脾气,谁也治不住你,朕决定了,今后朕要亲自教导你。你先回去休养几日,等出了正月后,你就天天到朕这里点卯。” “啊——”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翻脸翻得也太快了吧,刚想跟他撒个娇求个情,没想到熹妃突然开口道,“如此甚好,就让她在御前侍奉着,也好学学规矩。” 这是他们夫妻俩早就预谋好的吗?她目光睇向弘历求助,他可是说了会一直护着她的,但此时,他却装作没看见地抬头望天,竟研究起了房梁的构造来。她怒瞪着他,以沉默抗议,说什么不会骗他第二次,她是傻了才会信他的话。 “我已经让剪春和花笺在竹子院备好热水,零泪回去好好洗梳休息一下,晚上到额娘的宫里来用晚膳,咱们一家四口吃一顿团圆饭”,熹妃目光微动,含笑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伤感。 事已至此,零泪只能妥协地点点头,屈膝道,“那我先告辞了。”出了殿门,她就很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居然就这么轻易着了弘历的道。她心里的那张信任名单上又被狠狠地打上一个叉,如今,她能信的人就只剩下傅恒了。 “我送你回去吧”,弘历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没好气地哼了声,“不敢劳烦。对了,傅恒应该也回来了吧。” “比咱们早回来三日”,他挑了挑眉,上前几步,负手与她并肩站着,“不过,他不会再做你的贴身侍卫了。” “为什么?”她立刻追问道。 “是皇阿玛的意思,他说就是因为傅恒在你的身边,才助长得你胆子越来越大。皇阿玛已下旨让傅恒去军营里历练,将来他也要像他阿玛一样带兵打仗,卫国效劳。” “是这样啊”,她低低应了声,没有表现得太过激烈。她几乎都要忘了,傅恒会成为日后乾隆朝一位赫赫有名的战将。这下,他是不是也算是回归正途了?原来,历史终究是历史,不会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那她与傅恒,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她心烦意乱地慢慢走下殿前的台阶,身后弘历喊她,她也不理,只是默默地朝竹子院走去。 第19章 回宫受罚(2) 泡在浮着玫瑰花瓣的杨木浴桶里,水蒸雾气缓缓地扑在她脸上,顺着毛孔钻进皮肤,仿佛连四肢百骸地都满溢着暖意。零泪半眯着眼睛,舒服地靠在桶壁上,惬意地吐了口气——在这寒意袭人的季节,能泡个热水澡才是最享受的事儿啊! “格格,水还热不热,要不要再加点水”,剪春与花笺在旁侍候着她沐浴。 她摆了摆手,轻声道,“你们也辛苦了,歇着去吧,等会儿,我再叫你们。” “格格”,剪春小声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把格格盼回来,就让我们留下来服侍您吧。”花笺也附和地点头,“是啊,自打格格走后,我们就都好后悔,您在时没有尽心伺候,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好在,您总算是回来了,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求您别赶我们走了。” 她叠声道,“好啦好啦”,起身从浴桶中出来,俩宫女赶忙为她穿好衣裳,替她擦干头发。她幽幽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经历过餐风露宿的日子后,才知道被人伺候的滋味真的很不错。只是,想到过几日后,她也得到皇帝身旁干起伺候人的活儿,就不由得愁眉苦脸,如果傅恒在这儿就好了,她还能向他发发牢骚。 剪春为她重新绾好发髻,又补了淡淡的容妆。花笺取来披风,从身后为她披上,再转到身前系上丝绦。她对镜抚了抚鬓角后,便由剪春掌灯,陪着她往天地一家春的宫院走去。 才走到半路,就看到秋浓领着两个宫女,各提着盏宫灯来迎她,“格格,娘娘怕夜里路黑不好走,让奴婢带人来接您呢。” 她闻言微微一笑,“有劳秋姑姑了。” “能为格格效劳,那是奴婢的福分呢”,秋浓走到她身旁照着路。 一行人才走过长廊,就看到前面又有人提灯走了过来,秋浓看清来人后,抿嘴笑道,“四阿哥也是来接格格的吗?” 弘历笑着走近道,“早知道额娘派了秋姑姑来,我就不来了。” 秋浓看了眼他身后,奇怪道,“咦,怎么不见福晋呢?” “我让宫女先陪着她去了”,他随意答了句,就目光看向零泪,“沐浴更衣后,你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些了。” “是啊,又有精神和你吵架斗嘴了”,她冷冷清清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直接走了过去。他苦笑地一撇嘴,“还是这么记仇”,快步追上去,边为她照着路,边打趣道,“零泪啊,这点你可得跟我学学,你瞧,不论我生你多大的气,过会儿就忘了……” 秋浓跟在后面,好笑地摇摇头,四阿哥为了哄妹妹,可是连自己媳妇都不顾了呀。 天地一家春的院子内挂满了红灯笼,花团锦簇般的景象到有了几分年节的气氛。宫女们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在正殿内摆好了膳桌。零泪进到屋里时,正看到雍正已坐在主位上等着她,左面的下手坐着熹妃,而旁边站着的正是弘历的福晋淇兰。 “格格来了”,淇兰亲昵地上前挽过她的手,细细看她两眼,微笑说,“我瞧你清瘦了不少,肯定是傅恒没有照顾好你,赶明我得好好说说他。” “不用不用”,零泪轻轻摇头,笑道,“幸亏一路有他陪着我,我才能平安无事。他也很辛苦的,四嫂回去要好好奖励他,才是!” 淇兰朝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转头对雍正道,“皇阿玛,您瞧瞧,咱们的多罗格格可是句句都在为傅恒说好话,看来,这是患难见真情啊。” 零泪微微脸红,作势就要伸手打她,嗔道,“四嫂是近朱者赤嘛,与自己相公呆的久了,连说话都学他那一套不正经。” “好端端的,怎么把我扯进来了”,弘历殷殷含笑地在雍正右面坐下,凑趣道,“你是怕皇阿玛和额娘翻你的旧账,就推我出来挡箭吧。我可不当这冤大头,乖乖地,自己过来罚喝三杯酒,要不然,我可就要硬灌你一壶下去。” 零泪叉腰道,“谁怕谁啊。一会儿,某人喝醉了耍酒疯,那才有好戏看呢。” 雍正与熹妃见他兄妹俩一逗一趣的,都忍俊不禁,招呼着他们都快坐下。零泪在熹妃身旁坐下,淇兰则与弘历坐在一处。 今日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着。雍正饶有兴致地和每个人碰杯,说几句平日里少见的提及话,尤其是对熹妃,相濡以沫多年的老来感怀,更是惹得熹妃边抹泪边饮酒。 “来吧,我也敬你一杯”,弘历举杯向零泪道。 她把头一扭,冷哼,“我才不稀罕呢。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以后要跟你划清界限。” 弘历故作委屈地朝众人挤挤眉毛,逗得大家笑声一片。熹妃搂着她的肩膀,抱打不平道,“你这鬼丫头,别以为我和你皇阿玛不知道,你仗着弘历宠你疼你,平日里就对他又骂又打的,尽是欺负他。不行,这次我要替弘历做主,你非得敬你哥哥一杯酒不可。” 零泪百般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勉强向他一举,“我敬你。” 弘历嘴角一扬,满脸的欢快与得意,“难得你敬我,这杯酒我非得细细的品味才行”,说着,就呷了口酒,啧啧道,“这淮安府进贡的延寿酒,经格格这么一敬,竟又添了些清冽沁香,看来不止可以延寿,还能驻颜……”话未说完,就觉得脚面被狠狠踩住,疼得骨头都快要断了。 “四阿哥,还是多吃菜,少说话”,零泪咬牙强笑地瞪着他,“你的那些漂亮话,还是留着给那些春心荡漾的小姑娘去听吧。” 他慢慢把脚从她的脚底抽离,心头不由苦笑,她这脾气什么时候能变得像淇兰似的温柔多情就好了。吃了教训后,他就不敢再拿话编排她,夹了一筷子酥牛肉脯递过去,低声下气地陪笑道,“是是,我多吃些菜,那你就多吃点肉吧。” 她依旧沉着脸色,把肉脯放进嘴里才嚼了下,眼睛就忽然一亮,她真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又贪吃地夹了几筷子,眼睛笑得简直眯成了一条缝,她回来还是有好处的嘛,至少能天天吃到这么美味的好东西,食欲攻占了她所有的思绪,美食面前,她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怄气呢。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盘牛肉就能让她怒气全消?这就和好如初啦?看来,他以前是用错方法了,他一直以为哄女人的手段无非是甜言蜜语再加些珠宝首饰,但是,只有她是个例外,她心直口快,随心所欲,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他的眸中不自觉地蕴起某种清澈的温柔,浅浅地笑着,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她,他喜欢看她简单的笑容,纯粹而干净,是在他在这一生中都不曾拥有过的美好。为此,他甘心情愿地会一直守护下去。 第20章 一个念头 用完晚膳,零泪微醺地由剪春搀扶着出来,弘历不放心地执意要送她回去,让淇兰自己先回莲花馆。淇兰也不多说什么,只体贴地叮嘱他几句,“夜里更深露重,地上难免湿滑,你扶好了零泪,都别摔了。” 弘历点了点头,换过剪春,让零泪靠在自己身上,剪春在前面挑着灯笼带路,他则在后面小心地扶着她出了天地一家春的宫门。淇兰望着那一小簇昏黄灯光下映照的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渐走渐远,不由苦涩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精心呵护。她心底泛起一丝丝的酸意,但很快就释怀了,他日后少不得还有许多女人,她要是胸襟不放宽些,恐怕是没法继续在这园子里活下去了。 晚风寒意瑟瑟吹起零泪的斗篷,弘历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再被风扑出病来。她被他的手箍得难受,扭了扭身体,醉声道,“小恒子,你把我抱得太紧了,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哪都不会去,我就这样靠在你怀里,永永远远地不离开。” 他猛地愣了下,目光中有隐隐的失望与落寞在游离,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不应该答应让傅恒带她走。他的手不禁更加用力地抱住她,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仿佛要把她从那个梦里拽出来,“不会再有小恒子了,这里只有我,以后我会一直守着你,不会再让你和任何人跑掉了。” 剪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眨了几下,隐隐看穿了什么。弘历见她突然停了下来,抬头问道,“怎么啦?” 剪春很快回神,回道,“前面有几节台阶,四阿哥您留心着点。” “嗯”,他点了点头,小心地搂着她下了台阶,穿过长廊,回到竹子院。 他直接把她抱回了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帘。剪春与花笺讷讷地侍立在旁,插不上手,只能默默对视了一眼。 “她喝醉了酒,明天起床肯定会头晕,你们要提早给她备好蜂蜜茶”,弘历放好床帘后,回身对她们吩咐道。 俩人赶忙点了点头。他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返身回他的莲花馆去了。 第二日一早,零泪一睁眼,果然头疼欲裂,剪春服侍着她起了床,花笺送来刚烹好的蜂蜜茶,她喝了一口,就连连撇嘴,实在不喜欢这味道,但听她们说这东西可以解宿醉,就勉强着又喝了几口。 “格格可还记得昨夜是怎么回来的?”剪春在为她梳头时,试探地问了句。 她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只依稀记得,好像是被人搀回来的。唉,她原本计划着要把弘历灌醉,看他耍酒疯出洋相的,没想到,拼酒拼到一半,竟然是自己先倒下了。她懊悔地敲敲额头,轻敌了啊,应该先把弘历的酒量先打听清楚再出手才对的。 见她记不起来了,剪春反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打开首饰匣子,以选簪子为借口转了话题。 因宿醉未清,早膳零泪只喝了一碗小米粥,便又靠在软榻上,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听到有人掀帘从外面进来,她懒懒抬起眼,就看见弘历一身家常的青缎锦袍,已经站在她身前。“你怎么又来了”,她微微侧首,伸手用指尖轻点他腰上的螭龙玉带,不胜其烦似的想把他推开。 他笑着赖在原地不动,反而抓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拉,就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偏巧她的鼻子就磕在了他的玉带上,“哎哟”,她痛得顿时清醒过来,仰头怒视着他,“一大早,你就开始挑衅,是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想到以后随时都能跟她这么逗趣一下,就笑得极为灿烂,“我是来向你传授经验的,我一般宿醉难受时,就到花园里散散步,呼吸下新鲜空气,一会儿就会舒服很多。怎么样?我陪你去溜达溜达。” 她嫌弃地白他一眼,“要陪也不用你啊。对了,你到底把傅恒安置在哪个军营了?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他?” 他神色凉了半截,幽幽叹着气在她旁边坐下,漫不经心道,“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嘛。听说,蒙古准格尔部那边叛乱,或许他会派往前线吧……” “什么!”她听罢猛地就站了起来,“西北的兵那么多,用得着派他去嘛,况且,他才跟着学了几天打仗的本事啊,凭什么派个新手去送死!” 弘历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一忍再忍的模样,“你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嘛!是他自己要求去的,我看他是不想留在京里吧。” “不想留在京里?”她慢慢又坐了下来,喃喃,“为什么啊?是要躲着我吗?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对,一定是的,是我非喊着要回登州府的。要不然的话,这儿我们已经乘船出海了。他一定是怪我没有坚持到底……”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起身欲势要走,可才走了两步就又无奈地停了下来,回头道,“你放心,皇阿玛不会派他去前线的。宁远大将军已经派人前去支援了,还用不着从京城调动兵马过去。” 听他这么说,她长长舒口气,只是提起准格尔叛乱,她就想起柳家父女的事,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还有牵扯其中的十四爷与陈夫人。她示好地上前扯扯他的衣袖,“不是要陪我去园子里逛逛嘛,咱们现在就去吧。” 他瞪她一眼,只片刻,就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真是拿你没办法,一会儿一个主意。走吧!”他负手在前,她笑眯眯地跟在后头。 虽然已经入春,但微寒的风激在肌肤上,还是能冻得人直哆嗦。她自打穿越来此,就添了畏寒的毛病,即便阳光明媚地映在身上,还是让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手拢在袖子里不住地揉搓着。 他见此,就把自己的紫貂大氅脱下了披在她身上,她没有拒绝,乖乖地任他给自己系上领口的金银扣。她仰头望着他额角处那块还未消散的疤痕,伸手轻抚了一下,“现在还疼吗?” 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笑容温朗,“偶尔会疼,但已经好多了”,他扶着她,俩人沿着竹林间的青石板路,慢慢地走着。那一霎,他忽然有种冲动,如果将来等他们都老了,还能如此相扶相携,那便是世人常说的白首到老的幸福了吧。他不由内心暗笑,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念头,他们并不是亲兄妹啊,就算真的与她白首不相离,又有何不可呢! 第21章 兄妹关系 二人走出竹林,来到后湖岸边,湖水并未解冻,一眼望去整个湖面平滑如镜,宛如一块巨大的玉石镶嵌。弘历试着上脚踩了踩,往年隆冬季节,他都会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滑冰床,他一直想带着她滑一次,可惜脚才踩上去,冰面上立刻就绽出无数裂纹,看来,只有等明年再滑了。 零泪倒是无心于此,她左右看看,见附近并没有人能偷听到,就脱口问出好几次欲问出口的话,“我流落在外面的这段时间曾听说,准格尔部叛乱因咱们大清朝有内应相助,这是真的吗?” “哦,你也听说了”,他从冰面上小心地走回岸边,朝她点头道,“确实如此,大名府通判柳慈安上了一道折子,弹劾知府李怀章,证据确凿,皇阿玛已经判了他斩立决。”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道。 “后来,皇阿玛就让柳慈安顶了李怀章的位子,做了大名府的知府”,他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呀,这么冷,我给你捂捂吧”,说着,他就双手拢起,把她的手护在掌心里,向里面吹了口热气。 她又问了句,“再后来呢?” 他一愣,奇怪地抬头看着她,笑道,“你好像对这事很感兴趣,什么时候你也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她一时无语回答,其实,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十四爷有没有被查出来,还有陈夫人被十四爷关在了哪里。只是,这些话,她不好直接开口问他,眼睛一转,道,“我才没闲工夫关心这些呢,只是打仗这事必定关乎数千条人命,而像李怀章那样勾结外贼残害自己同胞的混蛋,杀他一千一万次也抵不回那些士兵的性命。” 弘历下意识地掬紧她的手,眉梢黯然,却依旧有浅浅的柔光,“我明白了,你是怕将来万一有一天傅恒上了战场,会因为李怀章这样的人,而丢了性命。你也对他太没信心了,富察家世代出身行伍,想他祖上当年就跟着太祖皇帝东征西讨,建功赫赫。富察家的荣誉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而在这一代人里,家族荣誉只有靠傅恒延续,他必须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她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傅恒要承担这么多,那当初他选择放弃一切和她走时,岂不是会要成为富察家的不肖子孙?原来,他为了她,付出的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沉默了许久,他既然可以为她牺牲许多,她又未尝不可以呢。既然那个和他逍遥四海的梦注定无法实现了,那么,她就决定死心塌地留在这里,陪着他一同经历那些历史上的风风雨雨。 但首先,她需要先找到陈夫人还有婉瑶,保不住允禵会利用她们母女来逼她就范,一旦她的身份拆穿,别说能继续留在傅恒身边,连她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你想什么呢?”他一拍她的肩,关切道。 她抬眸盈盈一笑,“我在想,出来溜达这么一会儿,我突然有点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他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还真是个小馋猫,稍微好受点,就想着吃东西。” “那当然了”,她扬了扬眉毛,“不吃饱喝足了,哪有力气给人家当使唤丫头啊。” 他啧啧摇头道,“由皇阿玛亲自教导,那是多大的福分啊,怎么从你口里说出来,好像成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本来就是嘛”,她小嘴撅着,伴君如伴虎,虽然雍正疼她,但她也是随时提着脑袋,谁知道允禵那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响呢。 回到竹子院,秋浓早早就等候在里面,见他俩回来了,立刻笑着迎上来,“娘娘也惦记着格格会宿醉起来不舒服,没想到,还是没有四阿哥快,听说,一大早上就来了,还陪着格格到外面遛弯,果然是兄妹情深呢。” 零泪嘴角抽动了一下,兄妹情深?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她勉强笑了笑,问,“秋姑姑来是……” “娘娘说,怕你起来不舒服,中午就别过去了,晚上要是好点了,再过去用晚膳”,说着,挥了挥手,随她而来的几个宫女将早已放在桌上的朱漆食盒打开,里面俱是些清淡的菜式,“娘娘让御膳房已经做好了午膳,格格中午就不用再开火了,格格出门在外这段时间,身体肯定虚亏得厉害,不宜一下子吃太多油腻的东西,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补回来。” 零泪眉梢微动,笑容里多了几丝被触动的温暖,恐怕只有亲生的母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想到将来有一日熹妃可能会知道真相,她心里就会觉得害怕,她怕看到熹妃失望的眼神,尤其是眼中还带着深深的恨意。为此,她更要尽快找到陈夫人。 “得了,娘娘的话和吃食,我也都带到了,就不妨碍你们用膳了”,秋浓微笑地福了福身,带着宫女们离去了。 只是,出了竹子院的大门,秋浓的神情却突变,面色沉沉,一路无语地回到天地一家春。向熹妃复完命后,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奴婢瞧四阿哥和格格走得是不是太近了?” 熹妃正坐在软榻上品茶,听她这么说,不由放下茶碗,奇怪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兄妹二人走得近不是很好嘛。” “好是好,就是太亲密了些,尤其是四阿哥,对格格,比对福晋还要上心,这样……会不会惹来闲言碎语呢”,秋浓微一踌躇,干脆把她最担心的事说出来,“毕竟他们不只是干亲的关系啊,奴婢是怕万一……” 熹妃一抬手,打断她道,“别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低头想了想,目光中也流露出担忧——是啊,弘历与零泪只能是兄妹的关系,决不能旁生其他情愫!“幸亏你提醒,我差点就忽略了这一点”她深吸口气,“不能任他们再这样下去,否则一定会出大乱子。本宫必须想个法子把他们分开才行。” 秋浓点头称是,“听说皇上最近准备给四阿哥封爵了,到时岂不就要在宫外另辟王府居住?” 熹妃闻言轻笑道,“你这主意不错,我就去给皇上吹吹风,让他尽快下旨,这样,也好早些把他们分开。” 秋浓又道,“奴婢瞧格格似乎是对傅恒颇有好感,娘娘不妨可以考虑一下。” 熹妃低低笑了声,“你也看出来啦!傅恒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可零泪好不容回到我身边,还想让她多陪我几年呢。这事不急,等傅恒做出点成绩来,再选他做额驸才更显得这桩亲事门当户对些。” “还是娘娘想的周全”,秋浓含笑恭顺道。 熹妃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要怎么去说服雍正把封爵的事情尽快定下来。 第22章 想法出宫(1) 九洲清宴殿的东侧房,阳光被旁边高大的屋檐和后院中的一棵古树隔得很远,落在窗户上时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缕光线,显得这儿幽深潮冷,透着神秘。零泪扒在窗台上,好奇地向内窥视,发现雍正坐在长长的紫檀书案前,正低头批改着奏折。那奏折厚厚叠在一起,像座小山似的,几乎将他埋在了里面。 她以前常会听到一个成语,叫“日理万机”,那时她总觉得这词太过夸张,怎么可能有人能一天处理这么多事情呢。今日亲眼看到,她才深刻领悟到,这词用得实在太恰当了。怪不得历史上昏君那么多,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勤勉啊! 其实,她刚一探头,就被雍正眼角的余光逮到,他微笑着抬起头,向她招了招手。 她磨磨蹭蹭地踱步进去,行了一个极为规矩的下跪叩首礼,“给皇上请安。” 他轻嗯了声,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奏折放到一旁,笑道,“起来吧!朕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早,还以为午膳时才能看到你呢。” 她一昂头,轻笑,“俗话说‘在其位司其职’,我就算再不爱念书,这点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是啊,你现在处在格格的位置上,就得有了格格的样子。等将来嫁了人,就得有当家主母的样儿。不能总是随着自己的心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己,更是代表咱们皇家风范,可不能失了规矩。” 还没正式开始,就是一顿教训,零泪不由撇了撇嘴,“不知道皇上要我做些什么呢?沏茶倒水?还是打扫卫生?或是捶背揉腿?” 雍正唇角噙笑,宠溺看着她道,“你做事毛手毛脚的,这些朕可不是无福消受”,说着,就指向窗边地炕上已经支好的黄花梨小炕几,上面摆着文房用具及一卷旧书,“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那本《女诫》抄写一遍。” “什么!”零泪瞠目地看着他,让她抄书比罚她关禁闭还要痛苦啊!这个雍正皇帝真是抓准了她的软肋。她哭丧着脸,眼神可怜地望着他,“这种事情我做不来的,皇上还是让我去干点粗活吧。” “你愿意干,朕还不舍得那些瓶瓶罐罐被你折腾呢,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抄书,一会儿朕要检查的”,雍正瞧她满不乐意的样子,语气又软了下来,“这样吧,你要是抄的好,朕就许你一件事。只要不出格,什么都可以。” 她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君无戏言哟?” “这是当然”,他含笑地点点头。 零泪乖乖坐在炕上,煞有介事地研起墨。雍正满意地弯着眉眼,看了她一会儿后,就又低头继续批改奏折。 研好了墨,她打开书,拿起毛笔正要写第一个,可笔尖太软,拿笔的姿势又不对,这字怎么写都别扭。她挠了挠头发,自己从来就没练过毛笔字,听说古人想把字练好没个三年五载是不行的,她可没这个闲工夫。她抬头偷偷瞄了下雍正,趁他没注意,就把毛笔从中撅折,稍微修了修,改装成了一只蘸水笔。 她颇有些得意自己的小聪明,蘸着墨汁,格外认真地抄写起《女诫》来。这本书全文一千八百多字,改成硬笔后,她抄的很快,没有一个时辰就抄写完毕,赶紧献宝似地吹干上面的墨迹,呈到雍正的面前去邀赏。 “这么快?”他惊讶地接过来一瞧,确实已经全部抄写完,只是这字体看起来欧、颜、柳、赵都不像,“你的字是谁教你的?” “我自学成才,自成一派呀”,她唇边笑颜极是顽皮,凑上来扯扯他的衣袖,“皇上可要说话算数,不许反悔喽!” 雍正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他自然能瞧出这字是以什么方式写的,只是想起当年,她也不会用毛笔写字,同样是以这种硬笔的方式。难道是她教零泪的吗?可零泪为何要偏偏说是自学呢?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好吧,你想要什么,朕答应你就是了。” 零泪笑吟吟道,“皇上,您瞧外面的天气多好啊,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到处都是长了新芽的花花草草……” 他微皱眉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别绕圈子了!” “我想去景山玩”,她立刻脱口道。 他目光微微一动,“景山有什么好玩的,哪里比得上圆明园。你来了这么久,也没正经在园子里走一遍,赶明我让你陪你转转……” “不嘛”,零泪使出撒娇的本事,环抱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听说爬上景山最高点,可以一览京城风景,而且我还想去看看那棵前明崇祯皇帝自缢的歪脖子树。” 雍正被她晃得头晕,无奈道,“好吧,那也是御苑,你去去倒是无妨。不过,你自己去,朕不放心,得找个人陪你去才行。” “那简单,让弘历陪我就好啦。” 他摇了摇头,“朕已命弘历负责今年的太庙春祭,这几日他会抽不开身。对了,你还没有见过五阿哥吧,朕让他留在紫禁城读书,除夕那几日来园子里请安,你也没见着他。” “五阿哥?”她一愣,好不容易走了一个三阿哥,又来一个五阿哥!她实在不想再招惹这些冤家了,“我就是去踏春而已,用不着人陪的。皇上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把傅恒叫回来嘛。” “他在西山锐健营呢,还是让他安安心心训练吧”,他想了想,“就这么定了,让弘昼陪你去吧,那孩子常去景山御苑,对那里很熟悉。你们俩又年龄相近,一定会处的很融洽的。” 处的融洽才怪!她嘴角一撇,她这辈子注定和他几个儿子八字不合,可又怕不答应的话,他干脆就不让她去了。她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道,“那好吧。” 雍正立刻唤苏培盛进来,“派人去紫禁城传旨,让弘昼明日到圆明园来。” “是”,苏培盛恭声应道。 零泪趁机追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啊?” 雍正一笑,“等你把《女诫》全部背下来吧。” “皇上说话不算数”,她气得直跺脚,“明明说好,抄写完一遍,你就答应我的。” “是啊,朕已经答应你去景山啦。但什么时候去,朕可没有答应你。你什么时候把《女诫》背下来,什么时候就能动身。”他忍笑地看着她。 她不服气地叉腰道,“好,一言为定,这次你不许再虚晃我了。” 他笑着抚了抚她的头,“你这鬼丫头,想跟朕玩心眼,还嫩着呢。” 第23章 想法出宫(2)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咚”,疼疼疼,零泪揉了揉被磕疼的额头,从昏昏欲睡中立刻清醒过来,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就发起呆来。想她这辈子就从没读全过一本书,更何况是背下来,烦心地随手就把《女诫》顺着敞开的窗子扔了出去。 啪,不偏不正地打在某人的头上,“哪个混蛋,敢暗器伤人?瞧小爷我不把他大卸八块了……” 她好奇地探出头往外一瞧,只见一身碧水色春衫的少年站在窗下,手里攥着那本《女诫》正四处寻找“真凶”。这打扮不太像宫里的太监啊,她以手撑腮地趴在窗台上,细细打量着他,他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孩子似顽劣的桃花眼,与弘历到有几分神似。 她忽然恍悟过来,雍正昨天下旨让五阿哥到圆明园来,难道他就是……弘昼?她擦了擦眼睛,瞧他年纪轻轻,就一副不肯吃亏、到处找人算账的无赖样,她便很无奈地长叹口气,更加断定,这准是弘昼无疑,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一个德行! “别找啦,书是我扔的”,她扬声向他晃了晃手,“也怪你自己今天倒霉,非得从我的窗下过。” 他闻言气得欲势要把书给扔回来,幸亏他身边的太监及时拉住他,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他愕然地看着她,“你就是零泪?”仍旧不敢相信地上下看了看,又道,“传言果然不假啊!” “传言?我的事都传到紫禁城里去啦?”零泪颇有些意外,好奇道,“都是怎么传言的啊?” 他板起脸来正色道:“都说你是煞星转世,谁跟你走得近,都会惹祸上身,轻则触晦气,重则就得像弘时似的一命呜呼。” “呸呸呸,哪个挨千刀的敢这么编排我,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她连啐了几口,吓得他赶紧跳开,以免被她的口水袭击,“我说你也太不像个格格了,也不知道四哥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说了一肚子你的好话。” “他说我好话?”她双眼微微一眯,别就是他到处造她的谣吧? 弘昼对身旁的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他负手走进书房,左右看了看,不咸不淡地哼了声,“你这儿布置得还算是雅致”,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书翻了两页,“就是看的书太幼稚,尽是些小孩子启蒙读的。咦~”他又仔细看了看书角上的批字,小声嘀咕,“这字怎么像是朱师傅的”,又往后翻了几页,更加确认,这就是弘历的老师朱轼的字。他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四哥向来对书有洁癖,凡事他用过的均是仔细收着,不许旁人碰一下,尤其他还念旧,这些儿时的书更是当成宝贝似的藏着,难得他居然肯拿出来给这丫头看! 零泪最受不得他这趾高气扬的劲儿,脸色阴沉沉地走过去,一把抢过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家教啊,我让你进来了吗?你就自己进来!还擅自动我的东西,要不是看在你是五阿哥,我早叫人把你轰出去了。” “嘿”,虽然已有所耳闻,但亲眼目睹后,还是让他惊异得直瞪眼睛,邪门啊,就他四哥那脾气,是怎么受得了这女人的。 “看什么看,别以为我会怕你,弘历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况你这个小屁孩”,零泪不服输地回瞪着他。 “小屁孩?”她居然敢这么骂他!他明明应该生气才对,可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喷了出来,唾沫星子竟喷了她满脸,他边忙着找手帕给她擦脸,边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控制住。” 她抹一把脸上的唾沫,煞黑着脸,睁开眼睛,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弘昼,你今天死定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反射性地跳着脚往外跑,他从小就调皮惹事,被他额娘裕妃几乎是打着长大的,故而见有人抬手,就会应激似地想要溜之大吉。可零泪不是裕妃,她的动作绝对比野兔还快,他还没来得及奔出门槛,她就几步追了上来,一下子抓住他后衣领,硬生生把他给拽了个趔趄。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就摔在了门口。 偏巧这时剪春与花笺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瞧见这一幕,吓得正不知说什么是好。 弘昼坐在地上,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脸上也没露出太多尴尬的神情,只是嘿嘿嬉笑了两声,“你们格格手劲儿可真大,将来要是嫁人了,肯定是只母老虎。” 俩丫头忍不住都咯咯笑了起来,以前就从宫里的人说,这位五阿哥最没大没小了,常和下人们闹到一块儿去,今日她们算是见识到了,赶忙俯身扶他起来,“五阿哥,您没摔坏哪儿吧?” 弘昼站起来拍拍衣襟的土,一个劲儿的埋怨,“你们这地铺的什么砖啊,硬的像石头,咯得我屁股都疼了。” 俩人又是一阵笑,打趣道,“地砖可不就是石头,难道还能是棉花啊。” “这个主意好,都说踩在棉花上,就像踩在云彩上,要是都换成棉花铺地,那岂不是跟日日活在天宫没啥区别了”,他面上堆满笑容,既像说笑又像认真道,“回去我就让人把我的阿哥所铺上棉花地,小爷我也享受一下当神仙的滋味。” “是啊是啊,如果那样的话,你离升天就不远了”,一旁的零泪不好气地咒了他一句。 被她这么一说,两宫女立刻不敢笑了,这不是明摆着咒人家死嘛,任谁再好脾气,也忍不住这个啊,不由忐忑地看向弘昼,没想到他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升天才好呢,我最怕是下了地狱,虽说我这辈子没干什么坏事,但也没做过几件好事,阎王爷还是得轰我去轮回做人。唉,人这一辈子,真没意思啊。” 零泪愣住了,他刚还在这儿跟她不吃亏地要兴师问罪呢,这会儿又厌恶起人生来了,他们兄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她懒得跟他呈口舌之争,一甩手道,“我管你要升天还是见阎王,总是你先带我去景山,之后,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就行。” “咦”,他好奇地凑近过来,“你为什么这么想去景山啊,难道你的相好在那儿吗……疼疼疼”,还没说完,她就扬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脸颊,“本来我今天背那该死的《女诫》就一肚子气,偏偏你还非招惹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她又握了握拳头,“许久没活动了,今天姑奶奶我就拿你这小爷练练手。” “等等……君子动手,不对,是动嘴……不、不动手”,弘昼见她这架势也慌了神,抱头就往外跑。 零泪在后面边追,边叫嚣着,“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我就是既动手又动嘴,你给我站住,剪春,花笺,快给我堵住他……” “救命啊……喔” 第24章 想法出宫(3) “疼…疼,轻点,你倒是轻点啊……” 零泪满脸黑线地瞪着他,手上力度不减反增地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俊俏的眉眼几乎挤到一起。 “五阿哥,要不……我们请太医来给您瞧瞧”,剪春很担心地一旁守着,就自家格格这推拿的手法,健康的人都能被她给整治残了。 弘昼紧咬着牙,眼角泪花闪烁,却还是死撑道,“不用,是她害我受伤的,她要对我负责到底才行……”,话没说完,他又痛呼了一声,“哎呀,你这是要掐死我啊!” 零泪没好气地哼了声,松开拧在他胳膊上的手,翻翻白眼道,“明明是你自己脚下打滑摔倒搓着了胳膊,别胡乱冤枉人啊。” “你要是不追着我打,我何至于要跑,归根结底,还是你的原因。我不管,反正我是在你竹子院里受的伤,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去皇阿玛和熹妃那儿告你的状,看你还怎么出去玩~嗷~” 零泪被他的耍无赖气得不轻,抬手恨恨地揪住他耳朵,他立刻疼得哭天喊地,连连求饶。 “唉”,剪春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置身事外才是明智之举啊。 ****** 一番折腾后,零泪疲倦地靠在软榻边上歇着,随意地端起已经有些放凉的茶喝了口,刚刚教训了一顿弘昼后,她心情竟舒坦了不少,这茶喝起来也甚是爽口了,敢情品茗也得看心情啊,她啧啧点了点头,以后她再有了心情郁结,食欲不振什么的,就把弘昼叫来打一顿,保准比吃药都管用,想着想着,她就坏坏地笑起来。 弘昼揉着肩膀,慢慢凑了过来,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撅着嘴,抱怨道,“你这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啊,不去慎刑司当精奇嬷嬷实在太屈才了。” 零泪目光一凛逼视过去,吓得他赶紧截口,呵呵地赔笑,“能被多罗格格打,那是我的福分。我额娘常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打得我越狠,就说明你对我越好。我巴不得格格每天都打我两下呢。” 零泪无语地抚额,总算明白啥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弘历跟他,绝对是亲兄弟啊! “其实”,他的声音又突然沉了下去,“我长这么大,除了额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即便是皇阿玛,对我也是不理不睬的。有时候,我倒是希望他能狠狠地打我一顿”,他一声轻叹,伴着一抹自怜的苦笑。 她抬起头,有些不明白的看着眼前的五阿哥,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居然要主动讨打吗?难道他是受虐狂吗? “你信吗?我一年只能见皇阿玛两三次”,他与零泪的目光对视,良久后,终于勾唇一笑,有些无奈,有些妥协,有些认命,“真是羡慕你和四哥啊,能时时在他身边,承欢膝下。而我,只有额娘,可有时额娘也不太理我。我只能到处闯祸惹事,引起她的注意,她打我时虽疼,但我心里却很欢喜。因为……”他眯眼笑笑,“打是亲骂是爱嘛。” 原来如此,零泪心里微微动容,皇帝确实把太多的目光都放在三阿哥和四阿哥的身上,忽略了这个不得宠的小儿子。他的那份孤单与脆弱,她也是从小经历过的,不由怜惜地看着他,随手抓起引枕打了下他的头,玩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姐姐好好疼疼你吧,乖,别跑,我还没打过瘾呢……” 一番嬉笑打闹后,已近正午时分,弘昼赖着不肯走,要留下来用膳,零泪也没有轰他的意思,就吩咐剪春多准备几道菜,“别饿着了他,要不然他又得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了。” 剪春笑着打趣道,“咱家格格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去去去,别在这儿跟我耍贫嘴”,零泪白了她一眼,直接把人给赶了出去。 转身,她又坐回到书桌前,郁闷地拿起那本《女诫》,随意地翻开一页,溜了一眼。弘昼从果盘里抓起个苹果,边啃了口,边凑过来,“这么本小册子,你还没背下来啊?” “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读书的料儿的”,她心烦意燥地又胡乱翻了几页,可一见到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就头疼得厉害,“不行了,不行了,我一定是有读书障碍症”,她放弃地把书扣过来,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弘昼笑呵呵地又凑近些,“我有个法子,让你不用背书,就能过关。” 零泪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快说,是什么法子。” “每次,我都是用这招糊弄我额娘的,百试百灵”,他附耳小声跟她低语几句,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能行吗?皇上又不是你额娘,哪是这么容易上当的。” “你放心吧”,弘昼胸有成竹地拍拍手,“皇阿玛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你多念念书,不会真考你的,你到时就按我说的做,只要咱们配合默契,保准能成功。” “好吧”,零泪也没有其他应付过关的主意了,姑且就听他这一回吧。 ****** 春日里的圆明园,桃花开得正好,愈渐温暖的清风拂过来,吹得桃花坞两岸落英缤纷,花雨如云,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零泪坐在绿荫亭中,身上是件缎地绣花的裙子,裙面上堆绣了一层桃花,瞧得人更是眼花缭乱。 远远地,太监尖细地喊着“皇上驾到”。 零泪回过头,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看向渐走渐近的皇帝,只是才一眼就瞄见他身后还跟着那个招人厌的弘历,忍不住就撇起嘴角,“真是哪儿都少不了你。” 弘历笑眼兮兮道,“听说格格能背下《女诫》,这可是个稀罕事儿,我必须得来瞧瞧才行。” 零泪嫌弃地暗暗瞪他一眼,起身向雍正行了礼,皇帝点点头,正要步进亭中,她却一抬手,“等等”,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会紧张得忘词儿的,你们都离我远点儿。” “我们不进去,怎么听你背啊”,弘历的声音似感到有几分好笑,也不知道这位格格又耍什么鬼主意呢? “你们就站在那儿,我在亭子里大点声背,你们都能听得见”,零泪歪头一笑,堵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雍正负手退了一步,淡淡一笑道,“好啊,朕就在这里听,你背吧。” 零泪又清了清嗓子,声音阴阳顿挫又字字清晰地背诵着。她每背一句,雍正就轻点下头,虽然一篇下来偶有停顿生疏,但终究是完整地背出来了。待诵完最后一句,零泪终于长长舒口气,不由得开怀而得意,“背完了,皇上可要说话算数啊。” 雍正笑而不语地走了。 “喂喂,这什么意思啊?”零泪诧异地正要追上去。 “不说话,自然是准许了”,弘历趁机窜进亭子,目光随意扫了两下。 她赶忙又奔回亭中,略显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弘历深深看一眼她,唇畔笑意更甚,“你什么时候变乖了,竟然肯读起书来,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为啊?” “要你管”,零泪恼怒地用力把他往外推,“我看见你就烦,快走快走!” 弘历当然不肯就范,躲开她的手,围着亭中的石桌,逗趣地和她玩开了追人游戏,“不走!就不走!” “阿四,你有种别跑”,零泪一边追,一边卷起袖子,等捉到这家伙,她一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只是,人还没追上,就蓦地传来一声痛呼,弘昼苦瓜小脸地从落地的织锦桌布下探出头,“刚才是谁踩我的手啊?” 弘历嗤笑着弯下腰来对他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五弟啊,你这才认识零泪几天就学坏了。” 眼看穿帮了,零泪也不掩饰什么了,叉腰道,“别冤枉人啊,这是你宝贝弟弟出的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啊”,弘昼撅着小嘴,从桌底下狼狈地爬了出来,“这不是唬住皇阿玛了嘛,你应该谢谢我才对。” “你还好意思说”,零泪白他一眼,“你们的皇阿玛狡猾得像头老狐狸,他刚才一句话没说地就走了,说不定已经看出来了。我不管,他要是怪罪下来,我就说是你主谋的。” “嘿嘿嘿,好心没好报啊”,弘昼忍不住抗议。 弘历哑然失笑,“不是皇阿玛狡猾,而是他太了解你了,就算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也不可能背得出《女诫》,更何况就这短短的两天呢。” 这明摆着是瞧不起她嘛,零泪黑着脸瞪了他一下。 弘历笑得灿烂,带着关切的口吻问,“老实说吧,你为什么非要去景山?你可不是那种无缘无故跑去瞎玩儿的人啊。” “看着你烦,想躲你远点儿呗,不行吗?”她双手往怀里一踹,昂头哼了声。 弘昼见弘历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怕他生气,立刻笑呵呵地凑过来,“四哥,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吧,不过就是去景山溜达溜达罢了,保准天黑前把人给你全身全影地送回。” 弘历也是拿她的小姐脾气没辙,侧首对他道,“你是不了解她,难伺候着呢,既然皇阿玛已经默许了,你们就早去早回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先派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在皇阿玛面前回旋一二。” “还是四哥对我最好”,弘昼傻笑地连连点头,又暗暗向零泪挤了挤眼睛。 零泪扭头又是一声哼,受不了这兄弟俩叽歪,负手就朝亭外走去。 第25章 黄雀之谋(1) 一辆单骑马车辘辘驶出大宫门,还未及走远,坐在车内的零泪已焦躁的不时掀了帘子往外看。弘昼骑着一匹青玉骢走在前面,昂然傲坐着,拿足了阿哥的派头。 “小屁孩儿”,零泪好笑地哼了声,又瞥到旁边跟着五六名护卫,如同押解犯人似地紧随马车左右。看到这阵仗,她就顿感头疼,弘历这是要防着她再次逃跑才故意为之的吧,不禁在心里又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一会儿要怎么甩掉这些跟屁虫,偷偷去见十四爷胤禵呢?她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惹上这么个冤家。 马车停在了景山御苑的宫门外,零泪推开过来要搀扶她的人,自行从车辕跳下。在此伺候的下人们早已候在宫门多时,恭恭敬敬地向两位主子行礼问安。零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自己却暗暗深吸了几口气,一会儿就要面对那个狡诈阴险的胤禵,她还真有点心虚。 弘昼见她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打趣道,“不就是逛个园子嘛,瞧你这脸色,跟要去上阵打仗似的。” 可不就是要打仗嘛!她又吐了口气,让自己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可不得玩个够本才回去!” “那好啊,我对这儿熟的很,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玩的,都告诉我,我带你去”,说起玩,弘昼便跃跃欲试起来。 零泪回头看着那群“阴魂不散”的护卫,“既然五阿哥熟门熟路的,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找个舒服地方喝茶去吧。” “这可不行,四阿哥吩咐了,要微臣们必须寸步不移地保护格格。” 一听这话,弘昼不乐意地撅起嘴,“四哥就只让你们保护格格吗?那我呢?他就不管我啦?” “噗嗤”零泪被他逗笑,敢情这小子还是个兄控呢,豪爽的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哄小孩似地说,“他不管你,我管你啊,乖宝宝,姐姐带你玩哈。” 弘昼脸上微微一红,低着头点了点。 两人边往里走,边闲聊起来。弘昼更是献宝似地一路介绍园内景物,“东面的杏花春雨,西面的木兰娇啼,南面的艳桃秾李,还有北面……呃……北面没什么好看的,就一座寿皇殿……” “寿皇殿?”零泪故作好奇地问。 “那是供奉咱们大清历代皇帝神像的地方”,弘昼目光微敛,一皱眉,“不过,现在我十四叔被幽禁在那里。” “你十四叔?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大将军王吧”,零泪惊叹道。 “哦?你也知道他啊!是呢……”顾忌地环顾了下四周,待确定不会有人听到后,他才压低声音道,“十四叔虽然是皇阿玛同母的兄弟,但是他当年帮着八叔允禩对付皇阿玛,如今落得了幽禁终老也是可怜。” 零泪把头一扬,这点历史她当然知道了,感叹了句,“这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下场”,突然想起什么,侧首凝视着他,“你不会也有夺储的心思吧?” 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言不讳,弘昼反而愣了愣,片刻,却又唇角噙着一丝笑望向她,她应该是视他为自己人才会如此关心的吧。“我才没那么傻呢!皇阿玛早就内定了四哥当太子,我犯不着豁了性命去抢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等将来四哥继位,我当个逍遥王爷不是很好嘛”,他晃了晃脑袋,已经开始憧憬起那时候的自在日子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她放心地点点头,这世道,还是当个胸无大志、贪图享乐的昏庸王爷,才能活得长久。 她又转回话题,继续问,“你十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常来景山玩,想必和他很熟吧。” “也算不上多熟。少不更事那会儿,每次来倒是会跟十四叔这儿玩上半日才会走,只是随着我年纪大了,十四叔就不太爱搭理我了,来了也只是请安问好,他敷衍地应付一句后,就自顾自地看书下棋。许是幽禁的日子长了,他的性子都变得孤僻了。” “或许,他是在保护你,也不一定”,零泪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 “保护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弘昼不由奇怪,偏首看她,疑惑的问。 她抬头看一眼他,浅浅一笑,轻戳他额头,“笨啊,这都看不明白。你是皇帝的儿子,和罪臣走得太近,难免不会引起你皇阿玛的疑心,万一他认为你十四叔带坏了你,教唆你去对付他,你到时可怎么解释啊?就算他相信你们只是单纯的叔侄关系,可他心里已存下了这么一个疙瘩在,不宠你这个儿子,已经算是轻的了。” 弘昼听完,一时竟呆立着动弹不得。他从来没有细究过为什么皇阿玛不喜欢自己,只是觉得亲厚有别罢了,可被她这么一点,忽然就顿悟了,不由目光中有隐隐的灰心冷意,皇家亲情单薄如纸,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但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还不如一个受了罚的叔叔待他好,就一时说不出的心痛,叹了口气,“唉”,希望四哥将来不会成为像皇阿玛一样的皇帝。” 气氛有几分凝重啊,零泪没有想到自己的随意之言会让他心绪低沉,赶紧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摘桃花吧,拿回去让剪春做桃花羹给咱们吃”,她一向有了美食,天塌下来都不管,这招应该在弘昼身上也同样适用。 “好啊”,果然,他来了精神,频频点头,抓起她的手就往东边走,身后几丈远的守卫们依旧尽责地紧跟着。 东岸的长堤上植着大片的桃花林,红红白白的,在朦胧绿意中争芳斗艳。 两人都没有随身带可以盛装的东西,弘昼干脆掀起前衣帘兜着,零泪不舍得去摘枝头上开得正艳的花,就蹲下身捡那些一地落花。 林内静悄悄的,只有酥暖的春风徐徐然贯入,吹得桃花翻飞如雪,零泪鬓角的几缕碎发亦被吹得凌乱狼狈。弘昼怔怔看着,抬手为她把吹乱的头发拨回耳后,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温情与怜惜。他立刻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定定望着她清秀的脸庞,自怜的苦笑,他这辈子是没有资格抢任何东西的。 零泪蹲得腿微酸,仰头看他,“傻站着干什么,我这捡了一满怀花瓣都快装不下了。” 弘昼赶紧俯身去接。零泪站起身,拍了拍手,眼角的余光落在不远处的护卫处,顿觉不悦,“你瞧那些家伙,真是烦人。有没有什么法子把他们甩掉啊?” “格格发话,我自然照办了”,弘昼满脸的巧笑,将衣帘打个结,一首抓着衣角,一手拉着她,小声道,“这些大内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但咱们也占着个地利呢,跟我来”,说着,就带她出了桃林,拐进一条隐僻小径。 小径上是重重的假山叠翠,数排松柏挺立,乍看之下,仿佛无路可走。弘昼眯眼笑笑,“这个迷魂阵是十四叔为了打发时间,研究《易经》时设计修建的,不精通五行八卦的人一旦进去,没个半天工夫是转不出来的。” 零泪一惊,胤禵这些年竟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难不成这就是他与外界联系的障眼法吗?她隐隐觉得,胤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景山,一定和这个地方脱不开关系。她还没回过神,弘昼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松林深处走去。 后面的护卫们也随即紧赶几步追进来,可才拐过几个弯儿,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护卫们决定兵分几路寻找,结果没一会儿,所有人都迷失在里面没了方向。 弘昼与零泪双手交握,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欢乐地跑着,两边均是砌成一人高的石墙,于是他们的笑声就有了回音,声音听上去飘渺空灵,嗡嗡地如在幻境。 突然,零泪喊了一声,“哎呀!”弘昼立即紧张地回头看她,“怎么啦?是撞到哪儿了吗?” “我……”她支支吾吾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内急。” 弘昼尴尬地傻傻一笑,“要不你先去前面转角的隐蔽处解决一下。” 她忙点了点头,显是很急的样子,撒开他的手,小跑着往那边去,转进去前还不放心地道,“你可别偷看啊!” 弘昼吐舌做了个鬼脸,“你当我稀罕看啊”,又好心地提醒她,“倒是你,别乱跑,这里很容易走丢的。” “知道啦”,零泪摆了摆手,人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等了片刻,她又偷偷探出头,见弘昼避嫌地把身子背了过去,她唇角含笑地点点头,算他还是个君子,头一回,悄悄地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 她受过长年的杀手培训,其中很重要的一课就是如何寻找密道暗匣之类的地方。她笃定胤禵才不是那种闲着无聊设计迷宫玩儿的人呢,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她一路敲敲打打,仔细听着声音辨别。 还没有走出太远,弘昼焦急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零泪,零泪,你在哪儿啊?快回应我一声,早跟你说了,不要乱跑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所有人,她才不要前功尽弃呢。赶紧快跑几步,又转了一道弯儿后,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地上。她揉了揉稍微扭到的脚踝,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踩到一片暗苔上来了。 奇怪,她蹲下身,捻了一下块绿苔在手指间,这种植物一般只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而这里阳光正可以射进来,根本不适合生长的。她下意识地用手敲了敲地面,竟发现下面是空的。她惊异地把双手都探进苔藓里,乱摸了一阵后终于让她发现了一只铁环,用力地一拉,一股阴风立刻扑面而来。 第26章 黄雀之谋(2) 零泪激动得手舞足蹈,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夸赞了自己一番,任他胤禵再怎么狡猾,也绝对聪明不过她这狐狸猎手。稍微平复一下心绪,她赶紧看看四周,确认无人发现后,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地道只有半人高,阴暗窄小,深处更是一片漆黑。 她半蹲在入口处,犹豫地抓着铁门的把手,迟迟没敢放下。这种黑不见底的地方正是她的软肋,幽闭恐惧症又开始隐隐作祟了。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比起走黑路,还是保住她的小命更要紧啊。 她深吸一大口气,慢慢地将铁门放了下来。顿时,她被一片浓浓的漆黑所包围住,吓得她几乎瘫坐在地上一步也动不了。黑暗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孔一定因为害怕而变了形,贴身的小衣更是被冷汗****的难受。 她急剧地喘息着,生怕自己连气管都会痉挛到窒息。她一手探向前面,一手紧紧地撑着地面,硬着头皮往前一点点地挪着。一边走,一边催眠自己,相较之前躺过的那口小小棺材,这里宽敞多了,胤禵那老小子都敢走的道儿,没道理她会走不过去。没什么好怕的……不怕不怕……她拍拍胸口,让那颗狂跳着的心脏稍微平静点。 突然,她手上一空,吓得她忍不住惊叫起来,有回音从两边传回,原来是到了岔路口。她心虚地呵呵笑了两声,居然被条岔路口吓得半死,真是丢人。 擦掉额头即将滴下来的冷汗后,她左右摆头看了看,反正已经彻底没有方向了,索性就使绝招,“点指兵兵……”,最后一个字落在了左手边,“就是你了”,她毫不犹豫地转向左面继续摸黑走。 又往前艰难地走了一段,真是活该她倒霉,黑暗中一头直接撞上了前面突然堵住的墙。“可恶,居然是条死路”,她揉着额头突起的小包,大骂胤禵,“挖地道跟挖迷宫似的,一肚子弯弯绕绕,人不是个好人,路也不是条好路。” 忍着一时气愤,正要转身回去时,就听上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她把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外面在干什么呢?这么乱糟糟的。” “回主子的话,听说是五阿哥带着皇上新封的格格来咱们景山玩,不想那格格在爷您造的迷魂阵里走丢了。五阿哥急得叫来全园子的下人正找人呢。”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不咸不淡地哼了声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零泪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是谁,想当初她就是未见其人,先闻的其声啊,那声线里彻骨的冷漠与孤傲,她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她伸手往上摸了摸,想找到出口的开关。没想到,一道刺眼的亮光突然袭来,她半眯着眼睛仰起头,果然看见胤禵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在这儿!出来吧!” 零泪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重见天日,脸色有些不悦,埋怨道,“我说十四爷,你好歹也是雍正的亲弟弟,就不能为自己修一条舒服点的密道嘛?哪怕多准备点照明的东西也行啊!” “我哪能晓得格格这么神通广大”,他以嘲讽的态度掩饰着恼意。 零泪充耳不闻,麻利地从地道口爬了上来。等回到地面,她才发觉这个出口竟然是设在庭院的一张石桌下面。他也真是大胆,难道就不怕被皇帝派来看守他的侍卫们发现吗? 她估量这石桌少不过百斤,在亲眼目睹了胤禵毫不费力地把它搬回原处后,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会儿万一和他话不投机,那他岂不是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她!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现”,胤禵眸光冷硬,直直迫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这口气简直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紧张地咽下唾沫,双手负在背后,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发抖的样子。抬首,强挤着笑容,声音提高道,“我可没那闲工夫和你寒暄,快说,你把陈夫人还有婉瑶关到哪里了?” “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有本事救得出他们来吗?”他一脸的嘲讽,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零泪目光动了动,怕他对自己已起了杀意,赶紧威胁道,“你不怕我把密道的事情告诉皇帝?” 他眼眸微眯,嘴角的那一丝冷意更甚了,“你敢吗?即便我没有抓陈家母女,你也不会去说的。” 她暗暗咬着牙,是啊,他还抓着她的把柄呢。不明白陈夫人那样倔强的女人,怎么会把这件大事告诉他。就算不顾着她这个外人,可还有陈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难不成……陈夫人与胤禵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负于身后的手紧紧地握着,思索了许久,只剩幽幽的一声长叹沉沉落在心中,她终究是找不出一条可以和他谈判的筹码。“我真不懂,你扣着她们母女俩不就是为了对付雍正吗?既然你已经得手,为什么还要勾结外贼挑起战火?你曾也是戍卫西北的大将军王,难道你要把自己守护多年的大清江山交于他人之手,才觉得大仇得报吗?别忘了,就算你被幽禁在此,也是大清的皇子,难道你要让自己成为爱新觉罗的不肖子孙吗?” 胤禵满脸震惊与呆愣的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一直认为,她不过就是个贪慕虚荣的骗子,可从她激昂的严词中,他发觉,自己竟有些轻视这丫头了。也是,陈夫人挑人哪会如此轻率呢。 “难得,一个假格格还有颗忧国忧民的心”,他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郁,“我当然不会为了找老四报仇而伤了大清的根基。想我皇阿玛兢兢业业一生才创下这么个盛世,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那你还……”零泪神情一顿,蓦地想起她刚才随口提到的戍卫西北,他在那边呆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留下盘根错节的大量势力。他煽动蒙古准格尔部叛乱,既不是为了报复雍正,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兵权!”她一时脱口而出,“你是为了要重掌西北的兵权!” 胤禵闻言的一刹那露出惊愕的表情,她竟然会…… 零泪继续道,“带兵增援的将领想必是你的心腹吧。镇压下叛乱后,他一定会接管西北军政事务。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胤禵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他精心布局多年,没想到就这样轻易地被她一语点破。 零泪也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不由狡黠的扯起嘴角,这种欲盖弥彰、趁火打劫的招数,她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还看不透彻,早就去见阎王补课了。只是,她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嘴快,把他天大的秘密捅了出来,这下,他杀她之意,岂不是更坚决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狠狠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必须得改掉这口直心快的毛病啊,否则早晚她要栽在自己这张漏风的嘴上面。 果然,胤禵用力攥紧了掩于马蹄袖下的双手,冷冽的眼角带着逼人的杀气,“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你接近陈夫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夫人?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担心的不是自己会被揭发,反而忧心陈夫人的安危?零泪微微一怔,却又拧起双眉,她更加确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与自己那个冒名的母亲真地关系匪浅。或许还是老相好呢!那雍正又算什么?三角恋?不!加上她那个冒名的爹,这四角恋的关系也太错综复杂了。她深吸口气,越发觉得,这个“娘”真是深不可测得令她害怕啊…… 她用力敲敲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在胡思乱想,还是想法儿保命最重要啊,赶紧拖延道,“你让我见见陈夫人,到时,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胤禵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要求,只是目光抬起,直直地瞪视着她,他那双深黑的眼眸里窥不见底,零泪只觉得连与他对视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躲闪的目光看向院门口,多希望此刻能有人走进来解救她啊——如果傅恒在就好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院门始终打开着,没道理守卫对她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啊。很快,零泪就明白过来,显然这帮人都被胤禵收买了,要不然他离开景山多日,怎么会没有人察觉上报呢。可他们都是雍正钦点,怎么能轻易改向别人卖命? 她越想越觉得胤禵的手段太过可怕,她还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去享受呢……心念电转,忽然冒出一个救命的念头来,立刻道,“我劝你别一时冲动做了傻事。我现在的身份可是格格,谁不知道雍正对我宠爱有加,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与他斗了这么多年,该是最清楚他的脾气,他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到时,只怕陈家照顾不周,害得那个女婴早夭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连累陈家满门抄斩倒是无所谓,可你真的舍得让陈夫人也陪葬吗?我和她早就命牵一线了,你杀我,就如同杀她一样。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胤禵顿时神色僵在了那里,沉吟片刻,终是无奈地松开双拳,眼神犀利而冰冷地看着她,道,“我现在倒是很好奇,你见了她后,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好吧,三日后,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到时,会有人与你联系,带你去见她的。” 咻——零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命悬一线的刺激再多几次,她非得心脏病不可。 第27章 闯祸出走 零泪依旧沿原路从密道离开,只是这回她学乖了,从胤禵那儿要了照明的火折子,黑暗的隧道里有了光亮,她也就不再像之前那么慌乱。慢慢地爬出地洞时,只见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人,简直是要挖地三尺把她找出来。 她往身上扑了几把土,一手扶头,一手撑腰,佯装喊着疼,踉跄地走入众人的视线。 “格格——” 刚一露面,叫喊声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她暗暗一笑,这戏可得演实了才行,更加大声地“哎哟,哎哟”地叫着。眨眼间,她就被侍卫、宫女、太监内外三层地围住了。 弘昼焦急地扒开人群挤进来,一把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担心得直喊,“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零泪难受似地皱着眉,“我刚才摔了一脚,也不知道头撞到了什么,就这么昏过去了。” “哪里哪里”,他紧张地仔细检查着她的头,没有看到外伤,更是让他悬起了一颗心,颅内受损,这可不是小事啊,赶紧扶稳了她,急声道,“咱们得马上回去,宣太医来给你瞧瞧才行。” “没事,我又不是瓷娃娃……”她刚想推开他,没想到弘昼一把打横抱起她,快步就往宫门走。 零泪这回是真地头疼起来,好像演得有点过了。她想要下来,但弘昼就是不肯,一路就这么抱着她,惹得所有人纷纷驻足观望。她还从没有被一个男人在大众光庭下这么亲密抱过呢,即便这个男人还是个小屁孩,但零泪还是尴尬得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零泪这才如释重负似地舒了口气。只是,她还不想回圆明园,回去也是一个人没主意地抓瞎,她现在急需要找个信任的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而此刻,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傅恒了。 “我不要回去”,她撅起嘴,来回扯着他的袖子,“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好不甘心呢。”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折腾我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皇阿玛和四哥交代呢”,弘昼满面愁色地看着她。 “不就是磕了下头嘛,又不会死人。我不管,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饭”,她近乎无赖地瞪着一双眼睛。 弘昼为难地摇摇头,但又受不得她这样的眼神,只好心软道,“你真的没事?可不许骗我。我并不是怕皇阿玛责罚,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担心我,就该带我去吃饭啊”,她眯眼笑笑,胳膊一抬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咱们去春花秋月楼吧,那儿的厨子手艺不错,甚合我的胃口。” 弘昼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与她对视几眼后,无奈只有投了降,“说好了,吃完饭,咱们就即刻回圆明园,马上传太医来给你检查一下。” “好啦好啦,等吃完饭,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零泪笑着缩回软榻上,舒舒服服地哼起了小曲。 弘昼拿她没辙地叹口气,跳下车,换骑了马,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又改道去了春花秋月楼。 一进酒楼,小二立刻就认出了她,想起上次她凶神恶煞的样子仍是心有余悸,赶紧笑脸恭迎了上去。 零泪驾轻就熟地点了一桌子菜,当然还有那碟让傅恒吃了不少苦头的青椒炒肉。弘昼与她同桌而坐,其他人则坐了旁边一桌。 零泪一边笑嘻嘻地嚼着菜,一边眼珠轱辘轱辘乱转,心里琢磨着尿遁这招是不是管用,都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那越烂的招就应该越好使吧。她暗暗点了点头,定下主意后就站了起来,直言道,“我要去个洗手间……呃……茅房。” 弘昼正吃着半截,被她的出口无忌噎了下,想着大街上随便找个女子也不会像她这样,把出恭说得这么粗俗。 “要不要我陪你?”弘昼不放心地追问了句。 “你是怕我又跌一跤,掉进粪坑里吗?”零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弘昼尴尬地撇撇嘴,她说这种话也不脸红。 零泪不再理他,起身径直往店后面走,侍卫们立刻起身也紧跟上。她不悦道,“你们几个大男人盯着女人家去茅房,好意思啊?” 侍卫们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们可不敢再把格格跟丢了。”誓不退让的架势,令她无奈地只好默默进了茅房,把门狠狠一关,眼不见为净。 她揣着双手,在狭小的空间里转啊转,果然,这种尿遁的烂招不能多使,这下她该怎么脱身啊?越想就是越心烦,忍不住踢了马桶一脚来发泄。 冷不丁地,一句歇后语脱口而出,“茅房里点火”,语毕,她就笑了起来。她很小的时候就想试试,在这满是沼气的地方点上把火,会是什么结果。那时在组织里受训,她不敢太放肆,因而这个儿时的实验就从没实施过。 她从袖口里抽出火折子,恶作剧的快感挠得她心痒痒,她扒着门缝往外看,见侍卫们就守在不远处,这么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呢。 她麻利地从后墙翻了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救命啊,有刺客——” 侍卫们闻声赶紧冲了过来,半空中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划过,众人才反应过来不妙,嘣地一声,混着恶臭的脏水就从茅房里喷了出来,淋得他们一头一身。 零泪趁机捂着嘴,一路小跑着从他们眼前闪过,众人想要去追,但这个狼狈的样子实在太辱身份了…… 终于从后院的门跑了出去,胜利大逃亡啊,零泪兴奋得几乎欢呼跳跃,可在见到弘昼牵着马等在那儿的那一刻,她如斗败的公鸡立刻没了精神。 “看来,我是越来越了解你了,果不然被我猜中了”,他笑得一脸得意。 零泪狠狠地咬着牙,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装得,不客气地喊道,“让开,我有急事!” “原来有急事啊”,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猾,“我一向有成人之美,想要我让路,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后槽牙都被她咬疼了,她皱皱眉,纸包不住火,早晚也会被找到,她索性直言道,“我要去西山锐健营,我要见傅恒。” “哦?”弘昼若有所悟地愣了下,随即笑得更起劲了,“我说四哥为什么要派人来保护你呢,敢情她要是防着你去见情敌啊。” “你胡说些什么呢”,零泪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上手去推他,“反正祸我已经闯了,我是必须要去的,你走开。” “我当然不会拦你,况且拦也拦不住”,弘昼竟让开了路,却又促狭地笑道,“不过,西山锐健营,你知道在哪儿吗?” 呃……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疏忽了呢!她慢慢地回身看他,掀了掀唇,不情愿地问,“在哪儿啊?” “唉,这顿罚是免不了,索性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他翻身上了马,递手过来,“我带你去吧。” 零泪犹豫地望着他,他不会是打算骗她回去吧? “怎么?不领情啊?那你就自己打听去吧”,弘昼牵过缰绳,调转马头就要走。 “等等”,再次咬咬牙,赌一把吧,她也跳上了马背,冷声警告,“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弘昼坏坏一笑,仿佛诡计得逞似的,“坐好喽”,双脚踢了下马镫,青玉骢如离弓之箭似地窜出后巷。 出了京城大门往西,马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才到西山下,零泪坐在弘昼身后,脸上五官纠结得几乎挤在一起,这一路颠簸,屁股火辣辣得疼,唉,古代落后的交通方式对她来说,果然是个大问题啊。 “还有多久啊?”她忍不住开口,下意识地揉揉自己的屁屁。 “这已经算是快的了。平日得要三个时辰呢,我要不是为了给你会情郎多争取点时间,哪会舍得这么使唤我的小乖啊”,弘昼心疼地拍了下马背。 零泪却“噗”地一口喷出来,哈哈嗤笑道,“人家给马起名,叫个什么闪电啊、追风啊,听着就霸气,你这叫什么啊,为了不撞名,也不待这么埋汰马的吧。” “你懂什么,小乖是我一手养大的,就是我的乖宝贝,最听我的话了,除了我,它从不让任何人骑呢。” “哟,这么说来,小乖还挺给我面子的。” “那是,它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是吧?小乖?”弘昼宠溺地摸了摸它的头,得意地笑着,小乖也回应他嘶叫了两声。 “小乖这么懂事,回头姑姑买些好吃的给你。” 弘昼俯身,几乎贴着它的耳朵,笑道,“小乖,你这个姑姑可能吃了,你可不能跟她学啊,将来吃成个大胖子就没人要了……哎哟——你别揪鞭子啊!” “你说什么!又想找打是不是!” “哈哈哈哈…… 第28章 黄雀被抓(1) 此时已是日将落的黄昏,锐健营内有阵阵炊烟袅袅升起,熙攘的兵士们开始围聚在一起用晚膳。 而傅恒却没什么食欲,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营帐内,专心地擦拭着他的佩剑,三尺长的剑身光亮如镜,寒芒尽露,即便已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仍旧锋利无比。此剑乃是富察家的传家宝,在他十五岁时,李荣保亲手送给了他,从那时起,傅恒就明白,自己身上要肩负起富察家未来的荣与辱。 傅恒又想起了父亲临死前,那惭愧而自责的眼神,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臣愧对皇上圣恩,臣罪该万死!”他终是死不瞑目的,还让儿子许下重诺,今生必誓死效忠皇帝。 所以……为了履行承诺,为了维护富察家的世代忠良,他是不是连私人的感情也不能拥有?他为了保护零泪,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他怕父亲的在天之灵不肯原谅他,可他从不曾有一刻后悔,他愿意为了皇帝而死,但更会为了她而死…… “傅大人,营门外有人找你。” 傅恒回过神,向来报的小兵点了点头,起身将剑归鞘。一定又是姐姐来给他送东西了,他无奈地微皱了下眉,她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唉,谁让她是从小就宠他的长姐呢。 走出辕门外,傅恒却见到一个生面孔,不禁奇怪道,“是你找我吗?” 那人笑眯眯地凑上前,手里还攥着块银锭子,“是你的一位熟人让我转告你,她在前面的小树林等你。” 熟人?傅恒下意识地心一紧,难道是她?他迫不及待地赶到指定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真的是她?他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小跑几步追上去,喊道,“零泪!” 可当那人转过身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么是你?柳姑娘?” 柳霏霏喜悦地笑道,“父亲要去吏部述职,我便随他一同来了京城,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问完,傅恒便苦笑地摇了摇头,零泪格格的事哪能瞒得住满朝文武,柳大人入京,只要向同僚问一下,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的身份。他转而又问,“姑娘找我是……” “我、我来看看你”,柳霏霏羞赧地微低着头,“那日一别,我很担心你……还有格格。父亲也说,你们对我一家有大恩,这份恩情必须要还。” “不必了”,傅恒态度平淡而疏远,一摆手,“这里是军事重地,柳姑娘还是尽快离开吧。” 柳霏霏见他要走,急得声音一哽,“我知道大人一向对我没有好感,我也不敢奢求大人能对我像……总之,我恳请大人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说着,取下肩上的碎布包袱,拿出一件崭新的蓝缎团福长袍,华美的锦缎布料上还纹绣着繁复的精巧花纹,“这是我亲手做的,还望大人能收下。” 傅恒没有抬手,只是淡淡地瞟一眼,“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你……”她极力地压抑下眼中打滚的泪,倔强道,“那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直到你肯接受为止。” 傅恒无奈,只好道,“好吧,我收下”,抬手接过袍子,“这下咱们就两不相欠了,以后你别再来了。” ………… 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两个人撞见,“瞧瞧,你费尽心思来见他,可人家却在这私会美女呢”,弘昼正乐得看好戏,不停地煽风点火。 零泪已被眼前的这幕气得跺脚,听了弘昼的挑拨,更是火冒三丈,捡起一块石子就狠劲地朝傅恒扔了回去,“没良心!” 傅恒机敏地反手一抓,朝远处一望,原本冷若冰霜的脸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来,即便是看到她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却还是觉得这像梦般的不真实,直到……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他才恍然回过神,“格格?” 追过来的弘昼也是忽的一惊,他不过说几句玩笑话,没想到她竟会当真地吃起醋,可见傅恒在她心中的位置极重。不妙啊,四哥遇到强敌了。 零泪不待他反应过来,气哄哄地甩头就走。 傅恒赶忙去追,柳霏霏正要跟过去,却被弘昼拦下,“我说这位姑娘,你有点眼力见好不好,人家打情骂俏,你去凑什么热闹啊。” 听他这么说,柳霏霏神情颇有些尴尬,又不舍地望了几眼傅恒的背影,便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格格,你听我解释啊”,傅恒几个健步冲到她前面将人截下,他一向沉稳干练,偏偏面对零泪时就手足无措,急得不知一时从何说起。 零泪低头,见他手上还拿着柳霏霏送他的衣裳,更是气得怒不可遏,一把夺过来就狠狠扔在地上,“我当你是生我气,回京后才不肯见我,还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没成想你是为了每天和她在一起,傅恒,你真对得起我!!!”最后这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恨叫出声。 “不是……不是……”傅恒结结巴巴越说越乱,他本就不谙男女之事,更不会去哄女孩子,急得面红耳赤,最后干脆双臂一环,紧紧地抱住了她。 零泪一愣,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他真是块冰山,她刚刚还气得快爆炸呢,这会儿,却半点脾气也没有了,她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中,感受一个男人宽阔的胸怀,无言的品味着一种被呵护的温暖,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所有的知觉都渐渐离她远去。 弘昼吐了吐舌头,知趣地牵着小乖遛马去了。 傅恒抱着零泪,下巴抵在她的颈上,柔声说,“格格,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嘛!” 零泪微微低了头,自责自己太过冲动,想起他们一起生生死死经历这么多,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怀疑而羞愧,“对不起,我……我太久没有见到你,我怕……怕会失去你。” 傅恒吻一吻她的眉心,声音暖暖道,“我随你一同回宫,就是怕会给你惹来更多麻烦。” 零泪一愣,满脸的疑惑,“惹什么麻烦啊?本来熹妃娘娘说你一路护送我有功,还要赏赐你呢。” 傅恒意味深长地轻笑几下,原来四阿哥什么也没有告诉她,是不想给她徒增困扰吗?他的手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个柳霏霏来做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零泪突然很紧张地问道。 “说是为了答谢我,但我已经告诉她,今后不要来了。” 零泪听他回绝得这么干脆,心里一阵暗喜,她的傅恒岂是别人说抢走就能抢走的,几分得意地昂了昂头,却又蓦地哎呀了一声,“我都把正事给忘了”,赶紧将与胤禵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傅恒难掩担心地一皱眉,“格格怎可如此冒失,竟然犯险独自去见他!十四爷的武功很厉害,我虽没和他亲自交过手,但听闻当年十几个布库联手也抵不过他。万一他对你起了杀心,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还狠狠地将了他一军呢”,她见傅恒的脸色依旧凝重,只好示弱讨好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再这么冒失就是了。不过,这也怪你,谁让你不在我身边呢,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 傅恒心里一动,“这么说,格格是见过十四爷后,就立刻来找我啦?” “当然了,除了你,我再没有可信任的人了”,零泪很认真地点点头。 “那……四阿哥呢?” “他呀……”她低头想想,“似乎也算信得过吧,不过这事牵扯到他的出身,我哪敢跟他说。你快帮我想想,我该怎么把陈夫人和婉瑶救出来?这事就像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了我的命呢。” 傅恒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想十四爷对陈夫人应该是颇有几分情意的,暂时不会伤害她们。最让我担心的反而是他软禁陈夫人母女的目的是什么?” “对了”,零泪想起重要一节,又将胤禵挑起战火,欲重新夺回西北军务大权的事情告诉他。 傅恒一听,惊得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回过神来后怒斥道,“难道他想篡位不成?”当年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他也曾听父亲说过,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丧命,胤禵若要再来一次,只怕又要死不少人了。他越想越是为难,此事事关重大,他却不能禀报给皇上,可只靠他和零泪二人,又怎能阻止得了胤禵?一面是尽忠,一面是零泪,这教他如何抉择啊…… 灵光一闪,还有陈夫人啊!她与皇上和十四爷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许通过她能找到什么法子! “格格,我们不如这样……” “怎么做?”零泪焦虑地看着他。 “陈零泪!你好大的胆子!”忽然,一声怒吼几乎震得连树上的叶子都沙沙作响。 两人抬头一看,弘历不知何时已牵马站在不远处,满面怒火遮掩不住,悲愤之意溢于声色,“陈零泪,你居然骗我,你说过你再也不会偷偷跑掉的!” 零泪又惊又怕地咽了口唾沫,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第29章 黄雀被抓(2) “呃……这个……这个”,零泪心虚地不敢直视他,撇开目光时正好看到弘昼撅着嘴躲在弘历身旁,便以为是他引弘历来的,“你——”刚要张嘴骂他,弘昼赶紧挥挥手,解释道,“可不是我啊”,手指指向弘历,压着声音道,“是他暗中也派了人盯着呢” “没错,我若不是时刻提防着,你是不是又打算和傅恒私奔跑掉?”弘历满脸怒色地斥问道。 “我……”零泪一时有口难辩。 傅恒也不敢为她辩解,此时只能是说多错多。 “哎呀,我就是想傅恒了嘛,就想来看看他而已,谁让你不带我来的,我只有自己找来了……”,零泪见弘历脸色青黑,神情恼怒,声音不由就越来越低。 “你还没嫁给他呢!就算将来嫁为人妇,也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弘历冷吼着,怒意丝毫未减。 他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不依不饶地,零泪脸上也渐渐起了恼色,没耐烦地欲要回顶他几句,却看到弘昼躲在他身后,不停地向她做着求饶的手势。弘历气成这样,弘昼回去后少不了一顿罚。想到因自己而牵连弘昼,零泪不禁心软下来,“好了好了,你还有完没完啊,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她一边走向弘历,一边不舍地回头看傅恒,这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弘历见她慢吞吞不愿走的样子,心急地上前抓住她的手,硬推她上了马背,“别耽搁了,趁着皇阿玛还没有发现”,他也翻身跳上马,拉紧缰绳,转头冷冷地看了眼傅恒,只撩了句,“多保重吧”,甩起鞭子就走了。 弘昼摇摇头,看着傅恒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同情,谁让他和自己的四哥抢女人呢,唉,无奈叹口气,“傅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傅恒苦笑,回道,“谢谢五阿哥带她来,以后,也请五阿哥多多照顾格格。” 回圆明园的路上,零泪闷闷不乐地坐在弘历的马背上,弘历亦是一言不发的,空气窒息的几乎能压死人,弄得跟在后面的弘昼连连撇嘴,果真这好人不是好当的啊! 到达大宫门时,已经日落黄昏,弘历跳下马,赌气地将她撂在宫门口,并未像往常那样直接送回竹子院。零泪也一句话没说,负手转头就走了,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弘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好久。 弘昼忐忑地凑近过来,小声,“四哥,那我也……” 弘历回过神,这才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瞪着他道,“你还想跑不成!要不是你帮忙,她能跑到西山去!看我这回怎么罚你。” “冤枉啊”,弘昼哭丧着脸,“她那脾气你最了解了,就算我不带她去,她自己也会找过去的。我是怕万一她路上出点意外,四哥还得心疼不是。所以就冒着被你骂的风险带她去的”,他偷偷觑他一眼,见他面色稍缓,马上笑眯眯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四哥得想个法子把傅恒支得远远的,让零泪再也找不着他。” 弘历微诧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弘昼嬉笑着,“我可是为了四哥着想啊,零泪那丫头怎么说也是咱们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弘历终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的心思从未和任何人提过,没想到才几日就被老五看穿了,不由拍拍他的肩,坦承道,“我堂堂的四阿哥难道会输给一个奴才嘛!况且,这世上还没有我征服不了的女人呢。” 弘昼附和地点头,可心里却暗暗一沉,像零泪那样的性子,一辈子留在宫中对她未必是好事。他今日选择与四哥站在一边,只怕将来她会怨恨他吧。或许……不仅是为着四哥,他自己也不想让零泪就这么和他以后再无半点瓜葛吧。 ********* 零泪气哄哄地回到竹子院,剪春与花笺见她面色不豫,也不敢上前讨骂,只静静候在一旁。零泪拿起茶壶直接对嘴灌了几口,她一想到弘历那张得理不饶人的脸,就越发地生气,她难道是他的囚犯嘛,至于这么紧盯着她不放! “多罗格格回来了吗?” 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剪春赶紧迎了出去。花笺小声对零泪道,“许是熹妃娘娘又派人来了,这下午来了好几次呢,就怕格格回来晚了,在外面会出意外。” 零泪懒懒往软榻上的靠枕一躺,随口道,“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啊。” 剪春打发人走后,进屋来,“格格,熹妃娘娘传话来让你过去用晚膳呢。” 她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饭,刚要摆手不去,剪春又道,“四阿哥和五阿哥也被叫去了,说是难得五阿哥进园子,要摆个小家宴呢。” 零泪皱皱眉,这会儿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弘历了,可又记挂着弘昼这臭小子会不会受罚,勉为其难地从榻上爬起来,扁扁嘴,“真麻烦,给我更衣吧。” 慢吞吞地走在去往天地一家春的路上,零泪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剪春在身后默默跟着她,时不时地抬眼打量她的神情——也不知格格今天去景山御苑遇到了什么事,会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零泪冷不丁地问剪春,“你说如果一个人被关了十多年,会是什么支撑着他没有放弃,甚至比之前还用心地想要做成一件事呢?” 剪春顿时一愣,说的是……十四爷?她随即道,“想必是恨吧。” 零泪驻足回头看她,“恨一个人真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剪春用力点点头。 零泪有些茫然了,她以前也总是嘴上说恨谁讨厌谁,可那不过是一时气话,她还从未真正尝过恨一个人的滋味,哪怕是对她百般折磨的杀手组织。只是因为一个皇位,就能让允禵积蓄出如此可怕的恨意吗?难道这就是皇权争斗的真面目? 她冷冷地打个寒颤,不由又想起了弘时,他临死时那双因为不甘心而睁得极大的眼睛,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该死,她用力敲敲自己的头,怎么就想不起小屁孩弘昼的结局是什么呢?但愿真如他所说的,不要觊觎那些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吧…… “我说你就不能快点嘛,我都快饿死了!” 零泪回过神,就看到弘昼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你们女人最是麻烦了,又是更衣又是化妆的,偏偏熹娘娘非等你到了才肯开席,我可是等不及了,你麻利点,我都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说着,就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零泪还没搞清状况呢,就被他连拉带扯地一路踉跄地往前紧赶几步。 剪春担惊受怕地抚稳着她,急声道,“五阿哥,您慢着点,别摔着格格……” 第30章 小家宴 进到天地一家春的园子,零泪惊异地看到宫女太监里里外外地穿梭忙碌着,好不热闹。 正巧淇兰从正殿掀开帘子出来,迎头就看见了她,便笑着朝她招招手,“零泪妹妹,我正说着要去接你呢,快进来吧,就等你一个人了。” 零泪一把推开一直拽着她的弘昼,也不知为何,她在淇兰面前总不自觉地怕被比下去,暗暗嫌弃地白一眼弘昼,“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 弘昼又好气又好笑,“哟,你还知道体统呢,也不知道今天是谁又是尿遁,又是屎遁的……” 零泪赶紧捂住他的嘴,边尴尬地朝淇兰笑笑,边压低声音对他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的,瞧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弘昼促狭地挤挤眉毛,故作求饶道,“格格手下留情,熹妃娘娘命御膳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还得留着这张嘴吃个痛快呢。” “真是个吃货”,零泪摇摇头,懒得跟他计较,负手上前,随淇兰就进了正殿。 徒留下弘昼愣在原地,还在回味这“吃货”二字,片刻后点点头,赞道,“精辟”。 正殿内,弘历正陪着熹妃在暖阁内闲话,秋浓在中堂指挥几个宫女摆桌椅,见零泪进来就立刻笑着向她欠身行礼,“格格今日去景山御苑玩得可好?” 零泪呵呵干笑两声,差点让“好个屁”三个字从嘴里溜出来。这时,弘昼也掀帘紧跟进来,听见秋浓在问,就笑答道,“格格这回是得偿所愿,当然玩得开心啦。” 零泪又狠狠地剜他一眼,看来刚才还是没教训彻底啊,抬手就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脸上的五官几乎扭曲到一起。 “咦,五阿哥这是怎么啦?”淇兰就跟在他们身后,当然瞧见两人的小动作,忍不住凑热闹打趣道。 弘昼委屈地拧着眉毛,刚要埋怨几句四嫂“见死不救”,不巧弘历陪着熹妃从暖阁走出来,见他们几人打闹在一起,就不由冷起面孔,“都多大了,还在胡闹!” 弘昼吐吐舌头,知道弘历这会儿还没有气消呢,干脆退后半步躲在零泪身后,避开了弘历的炮火。 零泪自然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把头一昂,“四阿哥管得太也太宽了吧,我和弘昼培养下姐弟感情也不行嘛!” “这才几天啊,你们的感情培养得倒是突飞猛进啊”,弘历阴阳怪调地哼了一声。 熹妃左右看看,隐约觉得他们是在闹矛盾,前一阵子不是还亲密得让她和秋浓好一番担心呢吗?下意识地看了眼秋浓,秋浓心领神会地上来打圆场,“格格来了,现在就可以开席了,奴婢让她们摆膳吧。今日的菜都是格格和五阿哥最爱吃的。” “真的!”零泪与弘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着。 听得熹妃、秋浓与其他人都不禁吃吃笑起来。 淇兰起初也跟着笑了几声,但看到弘历一直板着脸,似乎还带有几分怨气,她脸上的笑容就不禁也顿住了,隐隐觉得有点心酸,与其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倒不若说是为了她自己。 膳桌设在东暖阁里,一张四方的紫檀八仙桌,熹妃与零泪挨在一起,弘历与淇兰同坐下手,弘昼则在熹妃对面坐下。 一桌子菜肴陆续摆满,眼瞧着山珍海味,零泪与弘昼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熹妃见他俩这贪吃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快吃吧,玩了一天,都饿了吧。” “可不是嘛”,零泪笑嘻嘻地端起筷子,既然熹妃已发了话,那她就不客气地第一个动筷了,刚伸手要夹一筷子摆在正中的糖醋酥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对面的筷子也直接夹了过来。她不悦地抬头瞪了弘昼一眼,手腕使上力气,还没有人能从她的手上抢走一块肉呢。 弘昼也不甘示弱,成心要跟她抢,两人谁也不肯退让,气氛电光火石地一下子焦灼起来。 “这么一桌子餐,你俩非得跟这一块肉过不去嘛,”弘历实在看不下去,想将零泪的手拉开。 零泪不罢休地推开他,死死盯着弘昼,“你是不是男人啊,和女人抢东西吃,还要不要脸啦?” 弘昼吃力地咬了咬牙,知道她力气大,没想到自己已是用上十成力了,居然还是不敌,这回他要是输了那才是颜面尽失呢,硬撑着道,“饭桌上无大小,更何况是男女。” “那你可就别怪我不留情了”,零泪冷哼一声,抄起旁边熹妃的那双筷子,狠狠地朝弘昼手背敲了过去,疼得他立刻丢下筷子,零泪趁机抢过肉夹进嘴里,边得意地嚼着,边一脸嘲笑地看着他。 弘昼捂着火辣辣疼的手背,气得看向熹妃,“熹娘娘,你看她,就知道欺负我。” 熹妃无奈笑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啊”,回头看向秋浓,“你再去端一盘来,他俩一人一份,这下就不用抢了”。 秋浓使唤着小宫女去端菜,又笑眯着眼地打趣道,“原来五阿哥和格格的口味是一样的,以后干脆搭火一起吃饭吧,肯定很热闹。” 熹妃一听,就捂着嘴笑起来,越看这两个孩子,就越是喜欢。 而坐在一旁的弘历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秋浓的言外之意,恐怕也就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没听出味儿吧。他闷闷不乐地喝了几杯酒,淇兰怕他酒喝多了伤身,赶紧为他夹了几筷子菜,小声附耳对他道,“额娘是开玩笑的,四阿哥不用太当真。” 弘历一愣,见淇兰对他温柔地笑着,不由也会意地翘起嘴角,果然,他的福晋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啊。 就在他夫妻俩还在心有灵犀时,那一边零泪和弘昼又因为一盘贵妃鸡几乎打起来,“一只鸡有两条腿,你非得跟我抢这个吗?”零泪气势汹汹地用筷子死死夹着鸡腿的骨头。那一边,弘昼干脆把筷子插进了鸡腿肉里,叫嚣道,“你懂不懂男左女右啊,这是左腿,你吃那条右腿去。” “呸,你懂不懂什么叫女士优先啊,没有一点王子的绅士风度就算了,还一脸的土匪样……” “呸呸呸,你才是女土匪呢,坑蒙拐骗你最擅长了。” “啪——”零泪气得拍桌而起,“弘昼!你今天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弘昼坏笑地也站起来,“这可是你先挑起来的。” 熹妃起初还以为他俩只是在玩笑,没想竟掐起架来,赶紧吩咐弘历,“快拦住他们,别真打起来。” 弘历正欲起身,却见弘昼用力地抓住零泪的手,“敢不敢和我出去比试比试,谁赢了,以后就听谁的。” “我怕你呀!”零泪昂头应战。 “走!”弘昼拉着她就往门外走,才掀开厚厚的门帘子,零泪就不耐烦地扬手甩开他,没成想弘昼一个趔趄就从殿下的石阶滚了下去。 零泪诧异地呆看着坐在地上哇哇乱叫的弘昼,她刚才明明没有使多大劲啊,难不成这大清朝也时兴碰瓷这套啊! 熹妃和弘历一干人追出来时,只看到弘昼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踝,一边叫疼,“哎哟哎哟,我的脚断啦断啦。熹娘娘,是零泪把我从台阶推下来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熹妃惊叫一声,赶紧奔过去亲扶起他。 弘历奇怪地瞥了眼零泪,半信半疑地问,“真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零泪别开脸不愿理他。 弘历无奈撇了撇嘴,下了台阶,查看了弘昼的伤情后,道,“儿臣让人去把太医请来给五弟看看吧。” “快去快起”,熹妃随即道,又担心地命下人扶着弘昼进屋,跟着进去时,眼神有些责怪地看了眼零泪,“你呀,净惹祸。” “明明是他自己滚下去的”,零泪小声嘀咕着,也跟着进了屋。 第31章 被耍 弘昼躺在软榻上一直哎呀叫个不停,太医半蹲在榻旁,皱着眉头,仔细为他查看着伤情。熹妃见太医神情凝重,以为弘昼定是伤的不轻,不由更加惴惴不安起来,毕竟是因为自家孩子受的伤,她与弘昼的额娘裕妃也不好交代,赶紧问道,“五阿哥的脚到底怎么样啊?” 太医擦擦额头的汗,禀道,“回娘娘,骨头并无大碍,既然五阿哥疼得这么厉害,想必是扭到筋了。贴几幅舒络的膏药,再配合每日的推拿,卧床静养半个月就差不多可以痊愈了。” 熹妃听他这样说,才大舒一口气。一旁的零泪却大感无辜,不过是四五节的台阶,弘昼又不是个老头子,就算真摔下去也不至于伤着吧。她刚要为自己申辩一番,却被弘历暗暗拦下,朝她摇了摇头,又手指点点弘昼。 零泪回头一瞧,正看到弘昼趁着熹妃没留意,向他俩做了个鬼脸。 敢情是栽赃陷害啊! 零泪暂且压下心中怒火,等着跟他秋后算总账。 “熹娘娘,零泪格格害我受伤,是不是该让她照顾我直到康复啊”,弘昼瘪着嘴,一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看得零泪恨不得立刻上前给他一拳。 熹妃回身看她,声音严厉道,“你呀,太不像话了,没有一天不闯祸的。这次我可不能再姑息你了,就让弘昼留在园子里养伤,这段时间,由你负责照顾他。你要是再敢欺负弘昼,我就还把你关进佛堂罚跪去。” 零泪自觉冤死了,这回再怎么解释也洗不清了,只要眼下忍住,不情愿地哼了声,“我知道了。” 熹妃命人用软轿将弘昼抬回住处,零泪刚要跟着去,弘历拉住她道,“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早再去探望五弟。” 零泪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和熹妃辞行后,就出了殿门。淇兰独自先回了莲花馆,而剪春也知趣地先走了。 弘历就挑着一盏宫灯,陪着零泪慢慢往竹子院走。 这一路,零泪越想越是心中不悦,气呼呼道,“弘昼这臭小子,瞧我明天让他好看。” “我猜五弟也是贪玩,想多在园子里呆几天,又找不到什么由头,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弘历温言对她道。 “太阴险了,我真是错看他了”,零泪气得一跺脚,夜里更深露重,地上落霜更是湿滑,她不小心险些摔倒,幸亏弘历及时扶稳了她,索性这一路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又走了一会儿,弘历轻轻道,“今日在西山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大呼小叫的。你还在气我吗?” 零泪歪着头,眼睛一眨,“算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弘历温柔地笑起来,又问,“那能告诉我,是什么事非让你想法设法地去见傅恒吗?” 零泪沉默下来,告诉他她是个假格格?而他也不是熹妃的儿子吗?她自嘲地笑了下,她疯了才会这么做呢。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心里堵得慌,想要问个明白。” “哦?要明白什么?”弘历一顿。 “他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啊?回了京也不肯来见我,好像我惹他生气不理我似的。” “是这样啊。那你问明白了吗?”弘历心里蓦地一紧。 零泪又摇头,“我刚要问,你就杀来了。” 弘历苦笑,明知会后悔,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是不是喜欢傅恒?” 零泪毫无隐瞒,坦然道,“他是第一个给我安全感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踏实。” “那我呢?和我在一起就会让你不安吗?”弘历小心翼翼地问。 零泪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这种复杂的关系,只会让她越来越不敢和他靠的太近,“其实……”她犹豫着开口道,“权力越大的人越会让人感到害怕,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你……在怕我?”弘历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地呆看着她。 “我不可能永远傻乎乎地跟你插科打诨,你毕竟是将来要当皇帝的人”,零泪默默叹口气,认真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我不想被这些东西约束,早晚我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就要故意疏远我吗?别说傅恒了,就连五弟现在都比我跟你走得更近一些”弘历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就用起力来。 零泪吃疼地皱起眉,知道他生气了,可她又不能说实话,只好默认地点点头,小声呐呐,“皇帝不都是孤家寡人嘛。” “你是不是在跟傅恒走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弘历厉声问道。 她糊涂地愣了下,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啊?半懂不懂地又点点头。 弘历当即气得将宫灯掼在地上,也不管她,甩头就走了。 零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心里莫名地有点悲凉,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或许他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打打闹闹吧。她这样做,算不算是背弃他呢?不算不算,她用力摇摇头,她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想要保护他嘛。对,就是保护他。她自我安慰地拍拍胸口,俯身捡起地上的宫灯,她和他终究道不同,即便相伴走了一程,可最后还是要她自己走到底的。 她独自挑着灯,走在静无一人的园中小径上,两旁的假山松石在暗夜中格外地张牙舞爪,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她本来早已习惯了夜色,谁让她以前干的行当就是见不得光呢!但夜路走多了,终究是怕见着鬼的。她总隐隐觉得身后有个影子偷偷跟随着她,她曾停下好几次回头查看,却始终未发现任何踪迹。清宫鬼片她以前也没少看,更何况此处离着后湖还不远,她越想就越是心里打鼓,赶紧加快脚步,在拐过一个急弯后,她的人影就不见了。 “咦?”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叫,忽然什么东西被砸中,有人吃痛地叫了起来,“哎哟。” 零泪再次点亮灯光,从拐角处现身,借着光亮正看到弘昼抱着头蹲在地上。她气得不由上前就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不是脚断了嘛,我本来都打算放你一马了,你居然还得寸进尺跑这儿来装鬼吓唬我……” 零泪刚要下手继续打,弘昼抱着头后退躲开,求饶道,“我知道今天害你被骂连累你了,我这不甩掉那些缠人的奴才后就赶紧追过来向你道歉嘛。” “看来,弘历还真猜对了,你为了能在园子里多玩几天,就陷害我啊!你当我就是那么好欺负吗?”零泪瞪他一眼,这种无赖,也是让她没辙了。 弘昼笑嘻嘻地凑上前,“四哥只猜对了一半,后天有个大戏班子要进园子唱戏,听说还有坤旦呢,我还没听过女戏子唱戏呢,可不能错过了。” 零泪指尖一戳他额头,“小小年纪不学好,色欲熏心的,跟你四哥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忽然,不远处有灯光一闪而过,弘昼吓得立刻缩到假山后躲起来,探出脑袋小声道,“我的好格格,你就好人做到底,千万别拆穿我啊,看完热闹,我保证立刻就回宫”,说完,人一窜就跳进走廊里,像个狐狸似地一眨眼就没了。 零泪好笑地摇摇头,不过想想,若是每一位皇子都像他一样无心权政,只好风花雪月的话,这京城里不知道要多清净呢。也省得她还得跟允禵那儿勾心斗角的。她幽幽叹口气,都是阿哥,怎么差距这么大啊,她一边感叹,一边默默地往竹子院去了。 第32章 听戏 某人悠闲地躺在榻上,边啃着一只苹果,边享受着太医为他推拿。而零泪坐在一旁,怀揣双手,恨得牙痒痒地瞪着他。若不是熹妃发了话,她才不会闲得一大早就跑他这儿来大受肝火呢。 弘昼忐忑地瞄了她一眼,从果盘里又拿个苹果递给她,“格格也吃一个吧,养颜美容哒。” 零泪冷冷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一边,理也不理他。 弘昼好不尴尬地笑笑,自顾自地啃了一口苹果。又挨了半个时辰,终于推拿完毕。弘昼如蒙大赦地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门才一关,他立刻跳下软榻,讨好地凑到零泪身后,“格格坐了这么长时间,一定腰酸背疼的,我也给你揉揉吧。” 零泪也没拒绝,干脆闭上眼睛,享受起皇子马萨基。 弘昼一边给她揉肩,一边继续吹耳风,“格格真是大人有大量,弘昼我以后一定为格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零泪半眯着眼睛道,“瞧你这么低声下气的,我这回就放你一马吧。要是下次你再敢算计我,咱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会不会,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小嘴儿还挺甜的”,被灌了几碗迷魂汤后,零泪果然受用地一肚子闷气消了大半。 “好舒服的样子啊”,忽然,有人冷嘲热讽地叫道。 零泪和弘昼同时看向门口,不知道弘历什么时候进来的,弘昼呵呵干笑了两声,“四哥,你这么早就过来啦,皇阿玛今天没派差事给你吗?” “看来,你很不希望看见我啊”,弘昼冷冷地瞪他一眼,唬得弘昼立刻噤声,他又道,“五弟,你可曾给裕妃娘娘揉过肩吗?” 弘昼更是心虚地低下头,没想到弘历气性这么大,他还是装个透明人比较明智。 只听零泪闲闲道,“我打算认他做小弟,他向我献殷勤,那不是理所当然嘛。” “认小弟?”弘历冷笑地看着她,“你是格格,不是大街上的土匪流氓!” 零泪自知那天说的话确实伤着了他,就不忍再跟他继续犟下去,只好示弱道,“我不过是跟弘昼闹着玩的,他堂堂的一个阿哥,我哪敢真差遣他呀。他以后别算计我,我就烧高香了。” 弘昼撇撇嘴,“我的亲姐呀,就这么一次,你不是要记一辈子仇吧,我以后是再也不敢得罪你了。” 弘历脸色稍缓道,“你以为还有下次呀,做错一次,她就绝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零泪知道他是意有所指,再不换个话题,俩人又得不欢而散了,顿了顿道,“那个……听弘昼说明天会有戏班子进园唱戏?” 弘历轻嗯了声,在软榻边坐了下来,弘昼赶紧递过去一杯茶,“四哥你喝我这杯,刚泡好的,还没动过呢。” 弘历看了弘昼一眼,“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才赖在园子里不肯回紫禁城啊。” “知我者莫若四哥也”,弘昼嬉皮笑脸道。 弘历慢慢呷了一口茶,才道,“我已经和皇阿玛提过了,你难得在园子里多呆几天,明天就让几个小太监抬你过去戏台一同听戏。你可别到时一时兴奋,露了马脚出来让皇阿玛发现了。” “我的四哥呀”,弘昼高兴得竟然将弘历一把抱了起来。 零泪看着他俩这样,不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谁说帝王家没有真正的亲情,眼前这对傻兄弟不就是例外嘛。可是……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冷下来,心里一个声音在问,真会有例外吗?若是有朝一日,弘历为了维护自己的皇威必须牺牲掉弘昼时,他会做何抉择呢?历来的皇帝杀起人来从来都是毫不眨眼的…… “零泪,你发什么呆呢,四哥刚才说了,到时要带咱们一起去听戏呢!” 零泪回过神,看见弘昼那个手舞足蹈的可笑样子,就真的头疼起来,他没有野心固然是好的,可连一点上进心也没有,将来注定又是个玩物丧志的昏庸王爷。 “零泪,到时你就帮着我打掩护,可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是装病的。” 零泪好气地白他一眼,“放心,要是穿帮了,我就把你的腿当场打折,弄假成真就不会有人罚你了。” “啊——”,弘昼惊愕地呆了呆,转身又是一把抱住了弘历,“四哥,救命——” 圆明园内的戏台子有十几处,后宫生活寂寞,后妃们打发时间的消遣又很少,听戏算得上是最受欢迎的一个,隔三差五地就会宣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进园唱戏,当然,雍正要是得空的话,也会过来听几句。 熹妃是个好静的主儿,若是皇帝不来的话,一般她也就不来凑热闹了,剩下封位品级不高的嫔妃们自己乐呵,就随意轻松了许多。 这回听戏,雍正被政务缠身不会过来,弘历又要陪驾自然也不来了,但他一早就吩咐了人去接弘昼,还煞有介事地用软轿抬着,弘昼装出一副病西施的样子柔柔弱弱地歪靠在里面,让零泪瞧着赶紧躲他远点,撇清关系。 听戏处设在一处露台上,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二楼戏台。零泪不愿和雍正那些是非的嫔妃们纠缠,正好弘昼也怕人多会露出马脚,俩人就在一楼的长廊上安置了两张椅子。 对面戏台上正演着一处苦情的四郎探母,弘昼因触景伤情地想起自己的额娘裕妃,听得就格外入神。零泪听不懂戏词,一副无聊的神情四处乱看,忽然就听有人小声道,“格格不喜欢这出戏?” “嗯?”零泪回过头,没想到竟是苏培盛在身后,奇怪道,“苏公公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是皇上让老奴过来看看格格与五阿哥有什么需要吗?”苏培盛眯眼笑着,总让零泪有种油然而生的说不出来的别扭。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需要,再呆会儿就走了,京戏我可欣赏不来。” 苏培盛径自点头道,“不熟悉戏文的话,确实不太听得明白。不如老奴带格格到后台去玩玩吧。” 零泪对这个到是产生几分兴趣,当即道,“好啊”,起身正要跟他走,弘昼却喊了起来,“你们要去哪儿啊?” 她随口道,“去后台。” 弘昼也欲起身道,“我也要去……” 零泪打趣道,“你能走吗?你的腿不是还瘸着呢吗?” 弘昼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又悻悻地坐回椅子上,“那你快点回来,我一个人听戏怪没意思的。” 零泪不置可否地笑笑,跟着苏培盛去了后台。 第33章 惊闻 后台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啊,有戏的忙着勾脸上装,打杂的里外殷勤伺候,偶尔抬眼看到一位公公领着位小姐进来,就赶紧一个个停下手里的活儿,恭恭敬敬地向俩人跪安问好。 苏培盛和蔼地笑道,“都起来吧,这是皇上最宠爱的多罗格格,你们忙自己的,我带格格四处瞧瞧。” 听及此,众人又赶紧四散开让出路来,也不敢抬头去看,闷头各自忙着,但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苏培盛引着她穿过人群,零泪本来好奇地四处东张西望,没想到苏培盛走得格外快,似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零泪没有叫住他,到是想看看他在搞什么鬼,也快走几步紧跟了过去。 苏培盛拐到一条通往三楼的楼梯前停了下来,回头对她笑道,“格格,请。” 零泪奇怪地看着他,他是故意要把自己引来这里吗?她抬头望向上面,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动,“上面是谁?” “自然是格格想要见的人”,他嘴角露出诡异的一笑。 零泪心虚地干笑两声,雍正没必要为了见她这么装神弄鬼的,这也不像是弘历的作风。她忐忑地走上楼梯,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很有可能是…… 上到三楼,一个脸上抹着戏妆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冲她笑着招招手。 搞什么鬼啊?零泪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瞪着她上下打量,这是……她那冒名的娘吗? “格格,咱们好久不见了。” 这声音……零泪惊诧地呆住了,不可思议道,“你是凤……凤娘?” “看来格格对我还是念念不忘嘛,只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凤娘脸上画着白蛇传里白娘子的妆,笑起来时,让零泪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你……你……”零泪又惊又怕地看着她。 “我怎么啦?”凤娘捂嘴嘲讽地笑道,“我怎么还没死?是不是啊?看来弘历什么也没和你说啊,他还对你挺上心的呢。若不是因为你们是兄妹,我真要怀疑他对你别有用意呢,哈哈哈哈……” 零泪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弘历曾提过当初弘时的案子能了结,还是因为凤娘说出实情。零泪当时只觉得长舒口气,并未细想其中缘由,如今再看,凤娘为何会向弘历坦白一切呢,这着实是个疑问。 “是他放你走的?”零泪立刻猜道。 “当然”,凤娘昂起头,“他许我自由,我自然也还你清白,这买卖很公平。” “你拿弘时当什么了?你到底是在为谁卖命?”零泪忍不住为弘时不值,精心谋划这一切,到最后,却都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他泉下有知,会不会化作厉鬼来报复啊? “你很想知道吗?”凤娘对她的质问不以为然,指了指侧面的一处暗门,“进去你就能找到答案。” 零泪望着那道门,愣了片刻,她不怕那后面有什么陷阱,只怕结果会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苏培盛、凤娘、陈夫人、允禵、弘时……这场阴谋的大网到底织得有多深多密啊? 她慢慢地走过去,手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没有窗户,昏暗中只是点了一盏油灯。她最不想见却又最想见的人就站在里面,静静地等着她。 她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不正是她苦苦追寻的结果吗?难道现在反而想逃了吗?她深吸口气,走进了门里。 “陈夫人,你给我带来的惊喜还真不少啊。” 陈夫人愁眉紧缩地看着她,“你不应该回来的。这样只会让你越陷越深,甚至最后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皇帝的性命呢?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允禵设计下这一个又一个的圈套,让雍正经历众叛亲离,然后失去一切吗?”想到连他身边最贴身的人居然都是允禵布下的棋子,她就觉得这世界怎会如此的可怕,弘时已经倒了,那下一个会不会是弘历?或者是弘昼?……不,她决不能让允禵这么做! “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一切吗?可他抓了婉瑶,她是秉之唯一的孩子,我不能连他唯一的孩子都害死”,陈夫人痛苦地抱住头,身子止不住地发抖,“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当初我就不该来这个地方,不该入宫,不该认识他。” “你以为我愿意来呀,被个疯子博士莫名其妙地弄到这儿,又遇到一堆烂事儿,能不能回去还不一定呢”,零泪也是欲哭无泪地抱怨着,她虽然在那边混得也不怎么样,但起码没这么多阴谋阳谋的算计她呀。 “博士?”陈夫人忽然很惊异地看着她,“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才不稀罕是呢”,零泪随口道,却蓦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又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老家离京城很远很远……” 没等她说完,陈夫人又问,“你知道乾隆是谁吗?” “你当我没读过书啊”,零泪不屑地晃晃脑袋,“他不就是弘历……”突然,她呆住了,脸上露出一副简直见鬼了似的惊恐表情,“你……难道也是……” “你果然也是穿越过来的”,陈夫人出奇地冷静,“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呃……”零泪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难道陈夫人也是那疯子老头的科学牺牲品? “你是怎么穿过来的?也是从我家那间老房子吗?” “啊?”零泪糊涂地挠挠头,老房子?“你是说疯子老头住的那间破别墅?” “疯子老头?”陈夫人想了片刻,抓住她的手,道,“快把你穿越过来的经过告诉我!” “哦哦”,零泪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当然也不能什么都和她说,比如自己是派去杀疯子博士的杀手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陈夫人将她说的又仔细想了想,才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穿越回去的方法。如今看来,我的推测没有错,那间老房子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磁场,需要一定的方式打开它就能穿越回过去。你刚才说的这个博士,应该就是已经研究出打开磁场的方式了。莫非是需要通过电击……” “电击?”零泪倒吸口气,想起自己穿越时差点被烤成烤乳猪的情形,她绝对不要再被电一次了,况且……“这个年代,也没有电呀!” 陈夫人长叹口气,“无所谓了,我反正在这里已经呆了二十多年了,回去也是物是人非。到是你,趁着在这里还没有太多羁绊,得想法子尽快回去。” 羁绊?零泪心中一痛,谁说没有羁绊,她可舍不得要离开傅恒,灵光一闪道,“疯子老头说,雍正驾崩的时候,他会开启机器把我带回去,到时我再带个人一起走,应该也没问题吧。” 陈夫人苦笑地一摇头,“是傅恒吧。别人或许还行,可他是在乾隆朝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人物。你把他带走了,后续的历史要怎么改写呢?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连同对她的情谊也尽快斩断,否则你回去后也是痛苦。” 零泪沉默了片刻,她是很想回去,可那里没有傅恒,即便再是花花世界,在她眼中终究是黑白无色的。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反正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或许等我走时,我就不再喜欢傅恒了呢。” 所以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愿放弃对傅恒的感情喽! 陈夫人无奈地叹了又叹,一是为她的傻,二是为胤禛,是啊,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他的大限就要到了。她知道,历史上的雍正死因成谜,正是如此,允禵的多年谋划,才会让她感到害怕…… 第34章 联手 她忽然拉住了零泪的手,“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妨试试能不能改变历史吧。” “你的意思是……”零泪眼里也闪出一道光,若是行得通,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可以和傅恒双宿双飞啦? “傅恒是乾隆初期的军事重臣,若是能让雍正的皇位坐得更久,推迟乾隆登基,说不定……” 零泪会心一笑,“说到底,你对雍正还是余情未了嘛。不过,咱们真的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就能两全其美了,哈哈哈。” 陈夫人苦笑,“我虽是恨他,却也不愿见到他死。” “你说吧,咱们要怎么做”,零泪有些兴奋得跃跃欲试起来。 “首先,自然是不能让允禵的阴谋得逞”,陈夫人惯常淡漠的眼神也坚定起来,“他挟持我和婉瑶,一方面是待将来伺机对付雍正,另一方面也是向我婆家谋取钱财。他要控制军队,必须有大把的军饷。而我公公正是两淮的巡盐御史,他既然连盐路都盯上了,想必缺口极大……” 零泪边听边频频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我刚才看到凤娘,她曾是弘时的人,难道弘时也曾帮允禵敛财吗?” “弘时想做皇帝,而允禵又想杀了皇帝,他们是同路人也不奇怪。” 零泪冷哼了声,“真是一丘之貉。” 陈夫人闻此,不由皱了下眉,继续道,“我虽然不想允禵成事,但也不希望他出事。” “我知道,你们曾经关系匪浅”,零泪笑眯眯地凑近过来,“你和他是不是也……” 陈夫人一把推开她,“你别这么八卦好不好?” 零泪自觉无趣地把手往怀里一揣,“这样很难办的,好不好啊,你又要保那个,又不想害这个。到头来,说不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陈夫人长叹一声,“我就是这样矛盾的人啊。” 零泪没辙,只好耸耸肩,道,“好吧,我只要我的傅恒能从中抽身出来,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吧。” “好了,言归正传吧”,陈夫人收拾起心情,郑重道,“我被允禵扣留着,不便有所作为。很多事情,还是得靠你了。” 零泪点点头,“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们需要验证一下你刚才说的话,若是弘时真和允禵是一路的,那他死后,他的钱都流去了哪里?这么一大笔,经手的人必须是双方可信之人……” 零泪顿悟道,“你是要通过这条线索,查出他的钱是如何转移的,进而断了允禵的钱路,让他失去对西北军务的控制?” 陈夫人笑道,“没错,和你说话,比和这里人说话简单多了。” “那是”,零泪有点小骄傲地扬起头,“毕竟咱们才是同类人嘛。” 陈夫人话音又转道,“弘时的真正死因是皇家的秘密,以雍正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的,知情的人肯定只有几个。” “弘历!”零泪脱口而出,“当初他为我清洗罪名,对此事肯定很了解,说不定他会知道。” 陈夫人沉默片刻,零泪见她没有回应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弘历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是不希望把他牵涉进来。可除了弘历,零泪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突破口了,只好劝道,“我知道你的担忧,既然他将来会成为乾隆皇帝,你就该知道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即便牵涉进来,也没人能伤害得了他。” 陈夫人无奈地叹口气,“他自打出生后没多久就被雍正抢走了,我至今也没有见过他一面。但骨肉至亲,我终究是不希望他有分毫差池的。” 零泪竖起三根手指起誓道,“我向你保证,我只是跟他打探消息,其他的什么也不会跟他多说。如果有危机到他的事情,我会立刻收手,绝不牵连他。” 陈夫人又犹豫了片刻,唯有艰难地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放心“爱新觉罗家的人天生疑心重,不要被他看出什么。” 零泪用力地点点头,不仅为陈夫人,她自己也由心不想把弘历拉下手,他还是一直当他潇洒风流的太子吧。 “时间差不多了”,凤娘忽然推门进来,谨慎的目光逼向零泪,道,“十四爷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了,别忘了,你还欠他一个答案。” 答案?零泪一愣,哦,对了,她曾答应见过陈夫人后会告诉他,她来此的目的为何。她心里默默地一苦笑,她要是有什么目的的话,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她冲凤娘点点头,“转告你的主子,别亏待了我娘和婉瑶,否则,我会找他算账的。” 凤娘冷冷笑了几声,做了个请的姿势。陈夫人最后目光凝重地看了零泪一人,两人已不言自明。零泪微微点了下头,“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你自己多保重”,陈夫人转身随凤娘走了出去。 零泪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许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激动,想到可以带着傅恒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她就觉得自己一团糟的生活突然射进了一束阳光。什么明争暗斗,什么腥风血雨、什么你死我活……都不重要了。她自认自己就是个自私的人,只要能和傅恒真真正正地永远在一起,她甘心豁出去一切拼一把。 她暗暗用力握紧了双手,心里一个声音在喃喃——弘历,对不起了,就让我再最后利用你一次吧。 “格格,戏已经结束了,还不走吗?” 她突然回过神,看到苏培盛站在门外,笑得令人难以捉摸,就像他的话一语双关。是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戏结束了,又一场戏该开始了。她干笑几声道,“苏公公,没想到,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 “哪里哪里”,苏培盛略扬起脸,让零泪更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的伤疤。她第一次见他时就已经留意到,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太可能是因为护驾留下的。皇帝身边层层侍卫保护,哪里需要轮到皇帝最贴身的人当剑盾。 “苏公公”,零泪大胆地推测道,“你脸上的伤疤是和允禵有关系吧?” 苏培盛一呆,随即扬声笑了起来,“难怪十四爷对你另眼相待”,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十四爷曾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他无论任何事都愿肝脑涂地,但却有一样除外,那就是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零泪冷嘲地一笑,“真好听啊,什么算对皇帝不利的事呢,是不直接拿着剑去杀他嘛?所以……做帮凶就可以啦?” 苏培盛尴尬地撇撇嘴,“我们做奴才的,只能身不由己,希望格格能放我一马。” 零泪又是冷冷一哼,“你是允禵的人,我哪敢去告发你啊,难道我不要自己的小命了嘛。”说完,就负气地甩手而去,苏培盛苦笑地摇摇头,紧跟她身后,一同出了后台。 第35章 回请 零泪回来时,戏已唱到最后一折,她一言不发地坐回椅子上,一旁的弘昼好奇地扭过头,问她,“怎么这么久啊?后台有那么好玩吗?” 零泪阴阳怪气地哼了声,“要你管,听你的戏吧。” 弘昼吐吐舌头,也不知又是谁得罪她了,知趣地闭嘴不再多言,只是边听着戏,边不放心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她,见她心不在焉似有什么心事,她这个样子,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戏啊,微微侧耳对她道,“最后这折戏唱得真难听,不如咱们走吧?” 零泪呆呆地望着前面没有听到,他又唤了几遍,她才回过神,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吧”,起身自顾自地就走了。 弘昼起身要追,可又顾着不能穿帮,见她全没有要停下等自己的意思,就赶紧催着太监们把软轿抬来,等到他坐上轿子,早就不见零泪的人影了。 零泪一人负手漫步在后海的湖边,心事重重地想要如何跟弘历套话,表面上他事事顺着她,可她也不是傻子,才不会蠢到跑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呢,更何况他俩最近的关系弄得有点僵。她越想就越是心烦,如果这个时候傅恒在身边就好了,可以为她分忧解愁……傅恒?她一拍额头,傅恒见不着,不是还有他姐姐淇兰嘛!她不自觉地就翘起嘴角,主意打到了弘历的福晋身上…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一路让我好找”,弘昼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零泪一听,不由撇撇嘴,暗叹躲清净都不放过她了呀,只好转身勉强笑了笑,“听了一晚上的戏,我头都大了。所以就想来这边散散步。” 她哪里是听一晚上戏啊,明明是在后台玩了一晚上,莫非是在后台遇到了什么事?弘昼也没有点破,而是绽开朗朗笑容,“太晚了,你一个人在湖边不安全,我陪你吧。” 零泪觉得好笑,“你也不怕别人看见,戳穿你装病?” “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嘛”,弘昼无所谓地摇晃着脑袋,凑近过来,“你不喜欢听戏的话,我以后都不要你陪我听戏了,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呀,什么事情都可以。” 零泪又笑,“你个小屁孩,能陪我什么呀!” 弘昼不悦地叉腰道,“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行不行啊?我也就只比你小一点点而已。除了犯国法的事,我都能为你办到。” 零泪瞧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眼中不由添了几许暖色,“那好啊,弘历请咱们看戏,咱们也回请他一下吧,还有四福晋一起。” “咱们?你是说你和我吗?”弘昼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当然呀”,零泪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你去请,我让剪春和花笺准备好好吃好喝的,咱们四个人这一次一定要不醉不归。” 弘昼欢喜地点点头,除了她说的好吃好喝,更是为了那句“咱们”,言下之意……是不是他和她的关系比起四哥还要近?“我明天就去莲花馆请他们”,他笑嘻嘻地扬起脸,“你和四哥能和好,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你不知道,你们闹别扭的这段日子,四哥因为你没少给我脸色看呢。” “是吗?他居然敢给你脸色看?等着,找到机会我一定给你出气”,零泪玩笑道。 弘昼憨憨地笑着,“这样真好,每个人都好好的,这才像是家的感觉。” 家?零泪一愣,听他这么说,她才恍然觉得,她与弘昼、弘历打打闹闹,可不就是像兄弟姐们那般嘛。她自己不愿承认,但心里却早已经把他们当家人看待了。她自嘲地笑笑,牵起弘昼的手,难得露出温柔的笑,“那好吧,小昼昼乖,姐姐带你回家喽。” 弘昼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好,姐,咱们一起回家。” 俩人携手,伴着疏朗的月色,并肩渐渐地往远处走去。 ****** 第二日,天气出奇地好。 零泪早早吩咐了下去,剪春与花笺一听是要宴请四阿哥与四福晋,就格外卖力地准备起来,想到四阿哥已是许久没到竹子院来了,习惯了两人的打打闹闹的声音,蓦地清静下来,二人还真是不习惯呢。 零泪看着她们在那里进进出出地忙碌收拾屋子,自己就依靠在软榻边发呆。期间,剪春会跑过来问她,晚膳准备什么菜式,她闲闲地随口答了句,“都要弘历爱吃的。”剪春会心地笑着离开了。 零泪继续出神地想着怎么和弘历和解,想来想去,唯有一招最管用,那就是“一醉泯恩仇”。她一拍响指,“剪春,去给我准备十大坛好酒,瞧我今天不把他灌趴下了。” 下午的时候,弘昼陪着淇兰先过来,零泪一见来人,就立刻精神抖擞地迎了上去,亲昵地喊着“四嫂,四嫂……” 淇兰见她这热乎劲儿,就抿嘴笑起来,“瞧你这架势,好像咱们许久没见面似的。” “可不是嘛!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零泪嘻嘻哈哈地挽住她的胳膊套近乎。 弘昼一听她这话,就忍不住噗嗤笑起来,“我的姐,那是形容恋人朝思墓想的句子。” 零泪目光一凛,白他一眼,“显你有学问啊。反正我见着四嫂就是觉得亲。” 淇兰打趣道,“是因为四阿哥的缘故,还是我九弟傅恒啊?” 零泪一噎,撅着小嘴道,“四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几人在院子里说笑了好一会儿,弘昼鼻子最灵,第一个就闻到酒香味,“是‘碧香清’吧?”吞了吞口水,“没想到,我姐今天这么大手笔,连酒都备好了!” 零泪心里暗暗坏笑,她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能把弘历拿下,别说十大坛酒,就是一百坛,她也敢从御酒坊给偷来。 直到临近黄昏,弘历才姗姗到来,一进门就看见弘昼贴了满脸的纸条,零泪正拿着一张,吐了口水在上面,在弘昼面目全非的脸上又贴一张。 弘历奇怪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淇兰见他来了,赶紧招呼他在自己旁边坐下,“我们在打纸牌呢。” “纸牌?”弘历觉得新鲜,拿起桌上几张由硬纸壳做成的简陋纸牌,见上面还或黑或红的标注了不同图案点数。 “这叫‘斗地主’,简单得很,你也来玩两把”,零泪笑眯眯地道。 这几日,她真是难得主动和他说话呀,弘历有些受宠若惊地微微扬起嘴角,“玩就玩,还怕了你不成。” 弘昼赶紧抓过他的胳膊,将他按坐在自己位子上,“四哥,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她们俩联合起来欺负我。” 零泪不屑地翘翘嘴,“明明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这牌场如战场,可见你也不是带兵打仗的那块料。” “想说我不学无术就直说嘛,别拐弯抹角的”,弘昼不服气地昂着头,更加用力地拽着弘历的胳膊,“四哥,你一定要赢,灭掉她的嚣张气焰,让她也尝尝被贴纸条的滋味。” 弘历摆出大将之风的姿态,一摊手,“闲话少说,快告诉我,这个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