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章 归故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北境关外,黄沙肆虐。 老树佝偻的枝干上,满是枯死的藤蔓。夜鸦久在空中盘旋,漆黑的羽毛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星光。漆黑的夜犹如一座深渊,深渊里埋藏着一条废弃了多年的古旧商道,道路勉强还算平坦,只是有些孤寂得可怕。 一成不变的寂静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商道上,身披黑衣的少年正在策马狂奔,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婴儿吮吸着拇指,睡得正香。长达半月的逃亡,已令少年深感疲惫,途中还需照顾婴儿,更是让本就疲惫的少年愈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眉目紧锁,清瘦的脸颊上满是疲态,之所以仍在坚持,无非是靠着心中执念,强行吊着一口心气。 久未合眼的少年,忽然嘴角上扬。 原来是有一缕月光,照在了婴儿的脸颊上,小家伙白白胖胖,当真可爱。少年望着婴儿白皙圆润的脸颊,原本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不少,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深渊中的光,或是最后的希望。 孤寂无人的废旧商道上,寒风凛冽,路旁的枯树残枝幽幽作响,如闻鬼泣。寒风肆无忌惮地打在少年脸上,迫使少年提起精神,瞪大眼眸,盯着前路。 夜间四处飘荡的云,仿佛刻意在与少年作对,吞噬了那本就来自不易的一缕月光,少年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短暂的光明远比永久的黑暗来得更加残忍。 约半炷香,少年身后数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呵,宛如神人擂鼓,响彻穹宇,“尔等加快速度,贫道先行一步,去前方拦他!” “道长慢行,贫僧与你同去。”坐在马背之上闭目养神的僧人,忽然睁眼,如虎兕出柙一般,奔走腾空,不断向前方掠去。 道人与头陀二人临空而行,不断向前追去,片刻间便已然逼近少年。此次追捕少年,并非二人之事,可本该传到破军一脉的金帐王令,阴差阳错地传到了道人手中,迫于荒人祖训,道人也只好奉命行事,只不过一路上多有懈怠,得过且过罢了。 一个外乡少年,虽说在荒原闹出的动静得有些大,但在道人看来,少年所行皆在规矩之内,并不违备荒原祖制。无端追杀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修行者,道人实在是有些不耻。况且少年在荒原行事,敢于生死自负,独自游历荒原一十三处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道人对此多有赞赏之意。 年少独有的轻狂,真是令人羡慕。 故而对这个不知来历的外乡少年莫名多了几分好感。原本的追杀途中,本想寻个机会,就此放了少年,但少年的逃亡路线,以及少年的模糊容貌,不禁让道人想起了一个人,一个镇压了荒原整整三十年的人。 少年眉眼中那份看待世俗的冷漠,跟那人年少之时简直如出一辙。 大旭王朝,圣天子之下,百官之上,还有两王。 一南一北,文武绝顶。 荒原以南,大旭之北,是为北境。 北境三州,一人为王,封号镇北。 北境曾与荒原有过一场大战,那一战打掉了荒原积存了二十年的国力,此战过后荒原更是不敢再谈南下二字。战败之后,荒原金帐大祭司更是亲自去往京都城,忍痛与大旭割让河西草原,并承诺五十年内,任何荒人不得踏足大旭国土一寸,此番议和,荒原可谓卑微至极。 道人面色阴沉,心道,北境之人擅入我荒原,那便把命留下吧。 少年回身望去,双眸瞳孔骤缩,眼角处闪过一缕青色的幽光,本来漆黑的夜晚,在此刻少年眼中却亮如白昼。瞧那两道人影不断逼近,依照遁形身法推测,来者之一应是那荒原修行门派中,最为被人尊崇的七大法脉之一,巨门一脉的修行者。至于另外一人的大致跟脚,少年有些疑惑,按照身法推测,确与巨门一脉相似,但其中却多了些正宗的佛门意味。 道人自号清尘,僧人法号觉远,如少年猜想的那般,二人皆属于荒原巨门法脉。不过早年间都曾各有师传,算不得真正意义上法脉修士。尤其是那僧人,早年间其实是那西域禅宗首座,拈花和尚的不记名弟子,修行过一段时间的禅宗佛法,算是小有所成,故而沾了几分佛门韵味。 巨门一脉虽说不似七脉中破军一脉那般道法通天,地位尊崇,却也是七脉中地位极高,战力极强的存在。若是单独对战,少年自信尚有一战之力,但此刻怀中婴儿反到成了负累,双手施展势必受到限制。无奈之下,只得寄希望于胯下骏马能够跑得再快些,不过修士脚力快慢,少年心中自有计量,被追上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少年看向怀中婴儿,苦笑道:“七叔无能,恐怕不能带你回家了。” 少年下意识地去摸身后所负长剑,触碰到剑鞘时却又猛然收回手,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落寞。 有些东西或许一辈子都不配再拿起,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想再记起,可偏偏东西放不下,人又忘不掉。 马儿急驰之时,两道身影忽从少年上方急掠而过,正是那僧人与道士,二者定身马前,道人一扬手中拂尘,厉声呵斥:“退!” 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主人甩下身去,少年娴熟地勒紧缰绳,双脚夹紧马肚,使那骏马转向,前蹄重新落地。待马儿平稳,少年翻身下马,对着面前二人略微躬身见礼。起身后左手抱紧婴儿,右手握拳放于身侧。 少年有拳,随时可出。 僧人双手合十,低身还礼。道人以道门稽首还了少年一礼,然后笑道:“公子年少无畏,只身一人入我荒原,胆识过人!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在下姓张,名骁,字麟轩,家住北境朔方城。” 道人面色阴沉,北境张氏,果然是他的儿子。荒原之人对于北境张姓,可谓恨之入骨。道人笑容玩味,“原来是镇北城的七公子,难怪能在荒原折腾出这许多动静。不过一个提不起剑的剑客,安敢入我荒原?!” “区区荒芜之地如何来不得?!”张麟轩笑道。 “擅入者,死!”道人怒道。道人一手结印,一手挥动拂尘,阵阵阴雷汇聚,凝炼成一柄黑色长剑,长剑直奔少年面门而去。 张麟轩右手微抬,中指与食指并伸,其余三指弯曲,运走周身元气聚于双指指尖,以指为剑,以剑破剑。 来势汹汹,却根本毫无威力的黑色长剑,在触碰到少年指尖后,便如烟尘般散去。 道人扶髯而笑,眼神玩味地打量着少年。方才的试探之举,少年虽说已轻易破去,但道人所求,已然有了结果。少年破招后便急忙放到身侧的握拳右手,手背上有一道一闪而过的黑色瘴气,少年强行以自身元气压制,速度之快一般人实难察觉,只可惜在道人眼中,这点小把戏就好似孩童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 少年行走江湖,意气风发,但终归还是少了些江湖旧人的成熟老道。 美中尚有不足。 张麟轩虽说已用元气护住双指,但剑上的雷法确实是伤到了指尖。道人不属于道门正统的任何一脉,雷法一道更是与龙虎山相差甚远,不过道人的雷法却有着属于自己的独到之处。以此伤人不在肌肤,而在于侵入人体,扰乱人身天地元气之运转。 “无耻!” “贫道正经的修行手段而已。”道人不以为意,反而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贫道便要你同你兄长一般惨死荒原!” 少年突然拔出身后长剑,剑尖直指道人,沉声道:“荒人,该死!” 二人言语之际,那头陀突然翻转手中铁杖,直奔少年胸口而去,少年以手中长剑抵挡,化去暗含在铁杖中的阴损劲力。与此同时,少年抓住机会,一剑刺向那僧人脖颈,力求一招克敌。谁料那僧人身形却忽然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已然来到少年身后,僧人一掌递出,如山巅巨石滚落一般,直接砸在少年脊背之上,震得少年气血动荡,顿时喷咽喉处涌上一股鲜血,少年死死紧咬牙关,嘴角渗出鲜血,少年恐血液溅到婴儿脸上,竟硬生生地将那一口污血咽了下去。那头陀面不改色,重新站在道人身后。 “失了剑心的剑客,竟连这点杀机也察觉不到吗。”道人有些唏嘘。 少年擦掉嘴角血迹,双眸似虎,愤怒地盯着二人,“终有一日,我张麟轩必屠尽北境七脉!”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只可惜你已没有来日,贫道这便送你去九幽之下,面见冥君!” 三十里外,有一座矗立在天地之北,已长达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关隘。此时此刻,这座古老关隘的城头之上,有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披着一件老旧黑裘,正襟危坐,眺望远方。 夜幕沉沉,老人瞧得不大真切,只得无奈低头,晃了晃手中酒杯,饮尽杯中余下的醇酒,男人啧啧笑道:“这醉泥坊的酒水确实不赖,剩下的半壶,就留着给那个老家伙吧。” 身后随行的妙龄女子,闻言后,进前收起酒壶,然后重新站在男人身后。一袭红衣,暗淡星光下依稀可见其倾国倾城之貌,乌黑长发似星河般垂落,轻轻地披在肩头,宛若桃夭般的眸子,略带着一丝金色,漆黑的夜亦是难以掩盖女子眼眸中那份清澈明亮。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眼神中既有愤怒,亦有担忧。 男人轻声咳了咳,沉声道:“带公子回家吧。” 城头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道苍老且沙哑的嗓声:“老奴,领旨。” 声音落后,一道佝偻身形急掠而去。 对于“旨”这个字,在规矩森严,最为注重礼法的大旭王朝来说,是有僭越之嫌的,王侯用命,君主用旨,是大旭一成不变的祖宗礼法。按大旭律,藐视皇家威仪,僭越君权者,当处以极刑。 不过这些所谓的祖宗礼法对于北境来说如同虚设,北境之人遵守的似乎从来都只有那座王府的规矩。 “既然有这结成亲家的缘分,那么以后自然还是要给他一些面子。”男人低头轻声笑道。 女子收回视线,朝着男人行礼,微笑道:“求凰有一事相求,还望王爷恩准。” “陈叔已经动身,你就不必……”男人瞧着女子那坚毅的眼神,摇摇头,不禁笑道:“也罢,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些东西自然还是你处理的干净。不过可事先说好,若是事后南边那座竹芒书院问起来,轩儿拜托我送你的生辰礼,可就要少上一样。” 一幅圣贤亲笔而已,不要也罢。 人间大地,无数个寒来暑往,春秋更迭,自然流转演变出无数大道,诸子百家纵横于世。自秦立国于中州,山下世俗皆由儒家门生打理。千余年前,有位书生曾远游四方,于十方阁得证大道,后问道于儒家四圣,最终结果世人虽不得而知,但儒家却开始放权于山下的世俗王朝,不过却保留了十二学宫的监察巡视之权。 由坐落在中州原鲁国国境内的儒家文庙直接管辖十二学宫,再由十二学宫各自分领六州之数,从而制衡各自境内山下的王朝。文庙不得插手任何王朝军政律法的制定,全部交由山下王朝自行处理,其学宫之根本只在于维护圣人们制定的礼仪规矩,不合规矩之处均会被记录在案,无视规矩者更是会受到学宫极为严厉的惩处。 至于与十二学宫并列的儒家二十四书院,则一门心思的为世人传道授业,不理俗务。 此方天地的任何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儒家一言可断。不过这个男人眼中,仅仅是一件生辰礼的事,而已。 女子大不敬地走到男人身前,回眸笑道:“奴婢生辰礼的事,王爷说了可不算,这件事奴婢只听公子的。” 男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忽然多了些缅怀神色,轻声喃呢道:“长弓展,金羽现,多年不见矣。” 红衣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浅青色的长弓,迅速举起又迅速落下,眨眼间,一支铁箭便已然划破夜空,伴着阵阵凤鸣,直指远方。 自三十里外,铁箭破空而至,道人与头陀两人望着那支箭矢,面露惊骇之色,未等二人做出反应,便已然变作两具焦尸倒地,唯有铁箭的箭尾处,燃着火焰,立在一旁。 随后有一老奴走到少年面前,咧嘴笑着。 “陈爷爷您来了。”少年回以微笑。 老人佝偻着身子,声音略显沙哑:“王爷让老奴来接公子与小公子一起回家。” 少年点点头,重新上马,扬起马鞭,放声大笑:“臭小子,七叔带你回家咯!” 老奴始终跟在少年身后,不管马儿如何狂奔,始终不曾拉开距离。临走之前,老人曾瞥了一眼那两具死尸,不禁皱眉,口中呢喃道:“这是要破而后立吗?” 少年刚刚离开,便有百余骑随后而至,见那道人与头陀的尸身,皆不由得心中一寒。领军者翻身下马,在尸身不远处,瞧见一支铁箭,箭尾处燃着一团火焰。 领军之人忽然摘掉头盔,将手中长矛立于身侧,环顾四周,朗声道:“凤羽落焦土,白衣筑京观,好一个镇北军夜战第一营。不知我等可有资格与汝死战!” 百余骑身后,忽然出现一位白衣男子,临空而立,脸上覆着一张表情狰狞的面具,一尘不染的白衣随风飘荡,月光映衬下,似神似修罗。 男子双手负后,极为平静道:“风起。” 话音刚落,周遭暗处便有无数刀光闪动。男子突然挥动白衣大袖,寂静的古道上忽然传来无数细小的琐碎之声,百余骑周围忽然涌现出无数穿戴黑袍之人,皆以黑布蒙面,持刀而立。 白衣男子低身俯看,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眸,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沉,恐怖,但男子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平淡,“要战,那便战。” 黑衣人骤然握刀前冲,如沙场凿阵一般,猛然冲向敌人铁蹄。荒原百骑,驾马提矛,亦是冲阵而来。两两对碰,即分生死。故而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商道之上便已满是尸骸,头颅,断臂散落四处,百余骑无一人例外,皆死,而无全尸。而身死的黑衣之人,由身旁距离最近之人,将其佩刀立于头顶,就此天地为墓。 自知必死,却仍然一战的领军之人,身死而不倒。 白衣男子摘下面具,望向空中明月,笑容灿烂。曾经有人说过,那里风景极佳,广寒月桂,玉兔金蟾,还有那倚勾栏望人间的清冷美人,皆是此间天地绝色。 愿生者不见,唯死者可。 男子挥了挥衣袖,飘然落地,数名黑衣人立即退下,再不见踪迹。男子朝着少年骑马奔行的方向,缓缓走去,月光照应着背影,渐行渐远。 世人皆知镇北王七子,五子名祯,字麟默,生性孤僻,喜月色,好白衣,最是清冷文雅女子方才入眼。曾于京都城白马观做曲一十三,名动天下。 归途之中,有两次乌云遮月,这位名动天下的弱冠公子竟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临近那座城关之下,双眼红肿的白衣公子同一位站在城门外,双鬓斑白,衣着黑色貂裘的男人对视良久,后者拍了拍前者的肩膀,笑道:“辛苦。” 白衣公子退后一步,恭敬见礼,道:“父王言重了。” 老王爷摇摇头,笑道:“先进城,一起回家。” 老王爷转身走入城门之中,登上一辆马车缓缓归去。车内有一位妇人,身披雪白貂裘,怀中抱着一只正在酣睡的肥胖花猫。老王爷柔声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妇人笑道:“自家孩子三年不见,有些想他了。” 老王爷拉住妇人的手,妇人的脸上满是笑意。两个彼此相伴一生的人,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来表达感情。 王妃看着眼前这个由张麟轩抱来的孩子,按照辈分应该唤自己一声奶奶。妇人脸上笑意不断,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名字:“予礼,予礼。 予智予勇,克己复礼。 就这样,一条向南的官道上,一位黑衣少年骑马在前,佝偻着身躯的老奴紧随其后;一辆马车在后,车厢内王爷王妃瞧着身前的小家伙满脸宠溺,车厢外一红衣女子驾车,身旁坐着个弱冠公子,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月色正好,少年安然归乡。 北境的寒冬已在不知不觉间接近尾声。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章 城内城外皆有故人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向南二十里,有一座朔方城,天下士子称其为京都第二,捧杀之心可见一斑,但却又证明了朔方城的锦绣繁华。一座颇有江南韵味的镇北王府坐落于朔方城北街,据说这是镇北城大公子年少时按照大旭画圣顾恺之所绘的一副水乡图设计而成。 未见江南三分,却有神韵七成。 除了这镇北王府外,还有一处也颇具江南神韵,便是那朔方城中街的那座惊鸿楼。此地曾被儒家一位书院君子誉为“风花雪月人间第一处”,楼中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肌肤胜雪,不仅有江南女子的柔情似水,也更具塞北女子的豪情爽朗,二者兼备,别有一番风情。 事后这位“大放厥词”的书院君子便被自家先生罚在书楼禁足,抄书千余。 朔方城的读书人故常常以此为借口流连于此楼,不愿离去。倒也并非只在意那男女之间的风月事,早年间,这楼中不乏有文辞造诣极高,气质不凡之女子,行酒作诗之际,便常有名句佳作流传于世。不过世事无常,原本的高雅之所,也渐渐沦为笙歌糜烂之地。 朔方城有位自中州而来的失意穷酸秀才,名为徐睿,连年科举,却屡试不中,随沉浸于听歌买笑之中,常与此间女子笑谈诗文书画,极喜为佳人填词。 此人曾游学于南国,阅尽江南绝色女子,后回到中州,科举无望后,求道于天地中央那座历史“极为”悠久的十方阁,得阁中一书生亲授十四字“不求文武,只寻风月,可评人间绝色”。最后来到朔方城,于惊鸿楼特书胭脂榜,品评天下美人。主榜十人,无一不是天下绝色。此榜以南国公主秦晴也色甲天下,位居榜首。 天下间无人质疑那榜首之位,倒是对之后九人排名略有质疑,争议不断。南国公主之后九人便属这惊鸿楼的花魁宋珺宓争议极大。 天地七十二州,中州占去二十四统称为一州;南国有大小王朝十二,一国一州共分十二州;东海鲛人一族分去九州之地;然后便是西方佛国分去十四,其余大州居北隶属于北国大旭王朝萧氏。而榜单之上十人半数皆是出自中州,三人出自南国,东海与大旭各占一个。不过这倒是让大旭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国占天下十三州,美人之数却不如十二州乱局的南国,况且唯一一人却还是个花魁。更有甚者大肆讽刺,北国女子难不成尽是取悦男子的胯下玩物?! 榜单晓于天下后,大旭萧氏颜面扫地,母仪天下的大旭皇后萧绰,向来温和,却也说出了“若是徒惹人笑,倒不如一个也没有”。 京都城由刑部下令,派人捉拿宋珺宓押往京都城,以辱国之罪论处。初闻此事的镇北城大公子,不觉有些好笑,于是未经允许,私自取了父王兵符,擅自调动南山城一千重甲玄骑,将京都使官拦在南山城城门之外,让其不得踏入北境一步。 人在朔方城的大公子带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来此处瞧了一眼,与那花魁下了一盘棋,临走时笑着说了句:“沉鱼惊落雁,闭月恼羞花。北境有姑娘,景色愈佳。” 事后老王爷并未责罚擅自调兵的大公子,反倒首次向京都城“恭恭敬敬”地递了份奏疏,以北境动荡恐有敌患为由解释了不让使团入境的原因。不过至于真相如何,谁也不是傻子,自然都心知肚明,三缄其口就是。 至于那女子的事,是大公子亲笔所写。 启禀陛下,胭脂榜意在品评天下貌美之女子。其选取之标准也只是看重女子容颜一事,并不掺杂其它。如若数年之后此女反而在榜单之上超过那秦晴也,一举夺魁,届时莫非天下女子便都成了玩物?我大旭因开放包容而强大,故而势必有人躲在暗处做些阴损谋划,企图削弱我大旭之国力,此等小人接机生事,说些忌妒诛心之语,陛下何须挂怀,大旭以仁义立国,因小人之语而诛杀一人,与仁义不合,恐失民心,还望圣天子三思,臣再拜首。 看过了桌案上的两封奏疏后,大旭天子只是与身边人随口笑道:“镇北城大公子有心了。此事就此作罢,就免了那女子之罪,我大旭这点气量还是要有的。” 大公子的奏疏其实若是交由有心之人推敲,自然可以驳回,但大公子一口一个我大旭,便十分耐人寻味了。加之皇帝心思不在此处,倒也就此作罢。再则镇北王的那封奏疏也是趣味颇多。只谈不让使者入城之事,并未谈及那宋珺宓半个字,这便是老人已然给足了京都城面子,由一个晚辈跟你们好好说话,总比跟我这个老家伙谈论镇北军好得多吧。 大旭以武立国,一统北地十三州的过程中,当属两支军队的功劳最大。一支是如今南安王萧佐的南疆军;另一支自然就是镇北王的镇北军了。同样是于国有功之臣但结果不尽相同,前者多次被削减兵权,日子过得格外艰难;而后者却是兵权在手,天高皇帝远。隶属镇北军的兵将,据镇北王府上报的奏章约有五十万,但实际多少并没有人清楚,所以这个人的一句话,在京都朝堂会有多大的分量,谁也说不准,总之是可重不可轻。 每当这个男人和颜悦色时,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人再故意托大,因为他们都知道惹怒一头猛虎的下场。 最后的结果就是宋珺宓好好活着,京都城对此再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语,整个大旭一夜之间,再无任何风言风语。不了了之是必然,某些暗处的人身死也是必然,例如那些宣扬大旭女子为胯下玩物之人,势必会不得好死。大旭皇帝陛下说大度也大度,依大旭律,凡大旭臣子皆不可封王,但却一举册封了两位藩王;说小气却也小气,而且是那种能要人命的小气。皇室讲究脸面,你打我的脸,我便要你的命。 三更天刚过,一个骑马归来的,背部有伤的黑衣少年没有选择回镇北王府,而是来到了这处灯火通明的风月之地。少年走进女子闺房,与花魁宋珺宓下了一盘棋,诸多言语接在棋盘落子中,少年直到天明,方才离去。 归家的少年解下身上黑袍,由自己院中的大丫鬟上药包扎。昨日夜间站在城楼上的红衣女子,眼角含泪,紧紧咬住嘴唇唯恐哭出声来。 少年轻声安慰道:“放心,没事的。” 上完药后,女子打了盆水来,少年梳洗过后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云纹长袍,以一枚白玉簪子束发,腰间悬着一枚流云佩,倒也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样子。少年与女子玩笑了几句后,便去与父王母妃请安,然后去了趟后院竹楼。弟子归家自然要去拜见师父,再顺便看望一个傻丫头。 镇北王府后院之中有一湖,湖中圈养千万锦鲤,每年春分,便会有万鲤共同跃出水面的景象,煞是美观。湖上有一亭,常有一位中年儒士在此垂钓烹茶;亭子往东有一株百余年的桃树,依着桃树有间以南国君子竹打造的二层小楼,楼内藏书涉猎极广,常年住着一位儒士和一个丫头。面色总是十分苍白的儒士姓韩,府里人都叫他韩先生。丫头姓李,名唤溪亭,整日里喜欢穿着一条白色的流光裙,也亏得王府冬日的取暖是极好的,否则单凭小姑娘这样的单薄穿法,非冻死不可。因丫头姓李,故而年幼时便一直被人称为李子,酸溜溜,倒也确实是个爱吃醋的姑娘,圆圆的小脸蛋儿,当真讨人喜欢。 今日清晨,李子姑娘照常打扫竹楼,儒士独自一人端坐打谱。忽有几只黄雀落在窗户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儒士望向窗外笑道:“烦人的家伙回来了。” 丫头抬起头,只见一少年公子朝此处走来,一身干净的云纹长袍,衬着少年俊美的身形。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高高束起,别着一支白玉簪子。少年面容有些清瘦,一双剑眉下生着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眼角处充满了柔情,好似天生便要欠下许多情债。少年的一举一动看似逍遥自在,放荡不羁,却又透露着一股子暮气。 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在那丫头眼中便只有俊俏二字。 丫头打趣道:“哟,这是谁家的少爷呀,竟生的如此英俊?” 张麟轩捏了捏小丫头胖胖的脸蛋,笑道:“明知故问,不是你家,那还能是谁家的呢?” 丫头佯装怒道:“哼,走了一年多,也不知寄个书信回来,我吃饭都吃不香了!” 张麟轩一指戳在她的眉心,坏笑道:“你这妮子,话说的倒是好听,瞧瞧你这丰裕的身子,没少偷吃东西吧,如今怎么感觉比求凰还要来势汹汹呢?!” 那丫头原本略有些得意的扬起头,却忽然狠狠瞪了少年一眼,道:“无耻。” “刚刚明明还英雄所见所见略同的。”少年委屈道。 少女羞红了脸,背过身去懒得理他。 二人言语之际,儒士缓缓走了过来,笑道:“也不知道先来见见师父,净忙着跟小媳妇打闹!” 李子姑娘更加羞红了脸。一想到某人醉酒时说的胡话,小姑娘便有些羞愤。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曾大大方方,当着王府宴席上所有人的面地说过要娶她,而且是在及冠时便娶。公子今年已有十八了,还有两年便要加冠了。 张麟轩持弟子礼,轻声道:“弟子张麟轩拜见先生。” “起来吧,这趟北境游历可有收获?”儒士站在少年面前,双手负后。 张麟轩起身后,摇头苦笑:“收获甚微。” 儒士始终面带微笑,宛若春风,道:“你虽早早地取了字,但也不过才十八岁,不必过多苛求自己。读书不多,走过的路还太少,与其忙着否定,不如再重新试试。少年的眼中应该装着对未来的期盼,而不是人间的鱼龙混杂。” “弟子只是恨自己无能而已。” “每个人都会彷徨,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做抉择,舍与得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既然回来了,先不妨休息两日,事情太多,就先放一放,想明白了再去做。” 接下来师徒二人便没有再聊那些糟心事,只是一些学业上的问答,张麟轩外出游历一年有余,功课落下虽说常有温习,但终究还是有所遗漏。临走之时先生最后问了弟子一个问题,少年却未曾给出答案。 灾厄在前,先救人,还是先救己。 少年给出答案,但先生却摇了摇头,只说回去再想想。少年离去后,李子姑娘有些不解的望着自家先生。韩先生低头瞧着那个可爱的丫头,笑道:“怎么,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起丈夫来了?” 李子嘟着嘴:“先生,你为啥非要在门口聊,进屋去边喝茶边聊不行吗,若是想喝酒也是可以的呀!” 这位正统的儒家读书人站直身体,瞧着屋外那烂漫的桃夭,叹了口气:“尚在棋盘中,怎可再落子。” 小姑娘有些听不懂,只是陪着自己先生一同瞧着门外桃花。不管怎样公子回来就好。 离开后院竹楼,张麟轩便去父亲的书房,瞧着那堆积在书案上的军报,少年的鼻子便有些发酸。张麟轩打量着眼前那个原本身材高大,如今却略有些驼背的男人。曾经如墨染一般的青丝却在鬓角处多了几分斑白,仔细想想,父王如今已过半百之龄。这个模样一般的男人确实真的很一般,既不是纯粹武夫,也不是山上修士。本本分分一个普通的山下百姓,人生不过百年,他已经活了大半。可他又很不一般,他是那座千年雄关的主人,是曾马踏无数山河的大将军,是威慑了荒原金帐三十年的镇北王。 人在小的时候多半会将自己的父亲当做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觉得他明白的很多,世上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但少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男人会老。 张麟轩感觉如今的父王真的有些疲倦了,默默地拿起了笔,坐在老王爷身前,对着那些军报批批改改,一些简单的军务处理也是恰当好处,早年间大哥批改的时候,他曾旁观过一些时日,多少算是有些基础。 老王爷举起茶杯,将那已经放置许久的茶一饮而尽,望着少年的模样笑了笑,拍了拍少年肩膀;“起来吧,随我出去走走,差不多该午时了,正好去你娘那吃饭。” 张麟轩点点头,在收拾好桌案后,和老王爷一道离开书房,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少年落后半个身位。 老王爷率先开口道:“家里一切如常,无需挂怀。你五哥领着王府暗卫,小六子在中州求学,老四去了东北边境巡察军务,过些日子便回来。至于你三哥,去了京都,除了调查一些事情外,主要还是是为了那场婚事做准备” 少年嗯了一声,犹豫许久,说道:“这次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你三哥与若君那丫头打小就认识,你情我愿,不是政治联姻。更何况萧氏一族有意借机缓和两家关系,所以不会横生枝节,总得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少年张了张嘴,却又低下头没说什么。 “万般皆是因果造化,强求不得。”老王爷淡淡道。 张麟轩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徐睿那家伙过的如何?” “原本整日泡在惊鸿楼里,修他的所谓大道。不过近些日子听说是去了东海。”老王爷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失意的读书人而已,还能做些什么,况且人家毕竟是在十方阁求来的大道,且当一个闲人养着吧!” “京都朝堂如何?” “长孙神策在推行新政,其中首要便是削藩,不过暂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动北境。至于萧佐手中的兵权,本就十不存一,剩下的那些收回也好,搁置也罢,都无妨。至于各州之间法令的推行多不顺利,够咱们这位首辅大人忙一阵子的了。” 张麟轩问道:“削藩对北境可有影响?” 大旭王朝除了镇北南安两位王爷外,皆是侯爵,削藩若要真正实行必然是拿此二人开刀。 老王爷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无论京都称如何折腾,镇北城的兵力只会多不少。一来是我这个镇北王天高皇帝远,与那南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处境,那所谓的削藩之法未必能在北境实行起来。更何况早年间的那位苏先生,早已料到今日局面,生前便已开始布局应对,更是离世之前留下策论一十三篇以应对今日之局面,所以完全不必理会京都的小动作。二来也是有些陈年旧事还再不断的提醒着皇宫里的那位老妇人,她不会让他儿子轻易动我的。其中原由你大哥当年都有所了解,当年之所以同意京都城那场以安边为借口的阳谋,本就是为了给你大哥争取世袭罔替的资格,只可惜世事难料,人早早走了。所以有些担子你们兄弟几个要尽快挑起来。” 一提到自己兄长,张麟轩便不禁眼角湿润。 “逝者已逝,生者仍需好好地过日子,那份怀念藏在心里就是,没必要时时拿出来。”老王爷按着少年耷拉着的脑袋,目光竟是有些呆滞地望着远方。 世事哪怕再洞明,可有些事终究还是做不得。 少年点了点头,老王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先去你母亲哪吃饭吧。” 王妃住在一处名为落杉的院子里,吃饭时恰好张麟默也在,一家人闲着无聊,唠些家长理短,奇闻异事,总之天南地北的随便闲聊,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张麟默也偶尔搭了几次话,一家人有说有笑,不似一般的大户人家,吃饭礼仪极多,位高权重的镇北王府反到平平淡淡,充满着烟火气。 饭后,兄弟二人便一同告辞离去,七公子要出府要去趟惊鸿楼,五公子要去军中处理一些情报,出门前恰好顺路,兄弟二人便聊了些事情。 “那些传言是真的?”身着白衣的张麟默率先问道。 “亲眼所见。” “我曾以为她是个好女人。” “大家都这么想过。” “你把她杀了?” “不然呢?” “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知晓此事,届时他未必会理解你。” “到时再说。” “也好。以后若有难处,记得与我言语一声,我会帮你解决,只望将来都能是好事。” “但愿如此。” “她......在地牢里,要不要去看看?” “过些日子再说吧。” “随你。” 平静的言语过后,再无话可说,出了门,各忙各的。 一袭云纹长袍的张麟轩走在朔方城的大街上,一家家店铺,小摊看过去,儿时的模样并没有改变多少,这倒是难得的一件舒心事。长街上卖糖葫芦的憨傻汉子瞧见了自己,依旧会傻呵呵地笑着点头;卖豆腐的王阿婆也依旧会以一口独特的辽东嗓音,吆喝着自家的豆腐;头发花白的马老太太仍旧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儿媳妇吵个没完;铁匠铺的铁匠年复一日地挥着锤子,不断升起,不断落下,火星四溅;药铺子的老杨头躺在门前的摇椅上,抽着旱烟;杜娘的酒馆依旧人满为患。酒馆门口不是何时倒是多了个摆摊算卦的,道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道袍,不忙着招揽生意,反倒时不时地朝着酒馆内打量几眼。张麟轩往道人身后看去,只见道人身后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道旗,那面道旗上所写文字与平常所见并不相同。只是简单的写着四个大字,反到在旗子的右下角写着两行极有嘘头的小字。 道法自然。 曾与道祖问道白玉京,方知世间道法不过如此。 再与佛祖论佛大雷音,始知西天佛法也就那样。 张麟轩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道人的口气可真大。 张麟轩走到摊子前,将手中折扇轻放在桌子上,然后笑问道:“道长,算卦可准?!” 道人搓了搓手,嘿嘿笑着:“准的,准的。” “那道长可否与我算算?” “不知公子要算什么,姻缘,还是财运?”道人见有生意上门,急忙挺直了腰板,装成一副高人姿态。 “想算些不一样的。” “公子倒是个妙人,世间男子多为财色二字奔波,公子倒是与众不同。”生意最大,当然先往好了说,道人心喜,今日这顿酒该是不愁了。 “小子心中有一字不解,不知道人可否解惑?” “当然!贫道道法通天,区区解字又有何难!”道人仰头挺胸,左手拇指指向身后道旗。 “那若是道长解不出呢?”张麟轩不禁笑道。 “这......这,”倒是给道人问住了,道人便有些心虚道:“若是解不出,任凭公子处置!” “处置谈不上,若是解得不对,道长将着桌上的签筒送我可好?”少年当然不是真心想要,只是想逗人玩而已。卦钱自然是一分都不会少的。 “好,公子请说个字来!”道人抚髯而笑,轻轻摆手示意少年坐下算卦,神色自然,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三尺青锋。” “剑?!”道人有些不解:“公子是要解这个字?” “正是,道长可是解不得?” 道人尴尬地笑了笑,只得故作高深地点头道:“解得,解得。”解你娘亲啊,这个杀人东西有什么可解的,就是你小子存心难为我。 道人取出笔墨,却不知道写些什么,急得直挠头,只得在心中苦求道祖,佛陀,诸多道观,佛寺里的供奉神像总之求了个遍,也不知是谁应了道人的恳求,忽然福至心灵,写下八个大字“满塘枯荷,复苏无望”。 道人小心翼翼的将写好的纸条递过去,心虚的不行,人家问剑,你写莲花作甚,一定是那秃驴害我。 接过纸条的张麟轩,忽然脸色一沉。 道人颤颤巍巍地问道;“可是贫道解错了,你再给贫道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解好,方才是许久未曾解字,手艺定然是生疏了,就当是让贫道热热手,这次不要钱,下次一定解得好,你看行不?” 见这位公子不说话,道人愈发有些心虚,这签筒虽是死物,可到底陪了贫道多年,送人怎么行啊,舍不得啊,关键是以后还怎么靠手艺吃饭啊,再买一个,贫道哪有钱啊! 张麟轩放下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道人大喜过望,顾不得其它,拿过银子放在手心中掂量了一下,约有十两。道人底气十足,朝着酒馆内高声喊道:“老板娘,拿酒来!” “臭牛鼻子喊什么喊,有钱吗,没钱的话想都别想!”妇人骂道。 道人缩了缩脖子,只得低声道:“有银子,有银子。”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道人双手轻轻击掌,总计拍了三次,然后悠然自得地笑道:“春雷携雨,润物无声。” 默然离去的张麟轩,虽说不至于因此心情低沉,但终究少了逛街的兴致。 习以为常的些许往事,原来偶尔提及,依旧还是会让人痛彻心扉啊。 低头走路的张麟轩,忽然给人扯住衣袖,回头看去,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邋遢汉子,口中支支吾吾,身体似乎在发抖,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个一袭白衣的僧人,双手合十,微笑示人。 张麟轩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那汉子面前:“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刚才给了一个道士十两,现在估摸着也就剩下二两银子左右,你呢,拿着这玉佩去附近的钱庄换些钱吧,换多少都可以。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张麟轩出门一向没有带太多钱的习惯,方才身上的十余两银子,估摸着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那大丫头留给自己的“压岁钱”。记得小时候两人总会将自己的压岁钱汇到一块,然后那穿红衣的大丫鬟凭心情给少年留下一部分,至于剩下的自然是由前者拿走去买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长大后的女人爱美,年幼时的女孩也爱美,总之女子爱美是不分年龄的。 那枚玉佩换了钱后多半会被钱庄老板送回王府,到时府里出钱补上就是了。 汉子摇了摇头,没有接,反而抬头看了一眼张麟轩后,大叫一声,疯癫地跑开了。 僧人走道少年身前,歉意一笑:“施主是个有善心的人啊,多有打扰,还望施主见谅。” 张麟轩摇头,笑道:“无妨。” 在确认不用帮忙后,张麟轩拱手致意,转身离去。忽然间耳畔响起那僧人的声音:“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泥沙聚下,我自白衣不染一分。” 少年猛然回头,却再不见僧人身影。 ------------------------------------ 惊鸿楼后门,一个身材矮小,略显得有些臃肿的妇人,在门外徘徊许久,神色焦急。直到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富贵公子来到,妇人这才眉开眼笑,与那公子简单言语几句后,接过一支钱袋子,满意离去,临走时提醒道:“公子,此番云雨之后,还望公子早些离去,切莫贪心。” 华服公子点了点头,急不可耐地由后门走进惊鸿楼,悄悄上了二楼后,直奔一间女子闺房,推开屋门后,只见红帐之中,玉榻之上躺着个绝美人。男子解开身上衣物,朝着床榻缓缓走去,满脸得意,掀开红帐,正打算好好与这位宋姑娘恩爱缠绵一番,却忽然被人扯住衣领,向后抛去,男子跌出门外,撞坏二楼围栏,狠狠地摔在一楼地砖上。 起身后,华服公子破口大骂,“哪来的畜生,敢打搅老子的好事,给老子滚出来!” 原本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二楼破损的围栏处站着一个腰悬玉佩,身着云纹长袍的少年公子,眼神冷漠,少年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华服公子指着楼上少年,骂道:“哪家的混小子,也敢打搅老子的好事,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敢言语一声,久在惊鸿楼的人都认识此时此刻站在二楼处的少年,虽较之以往多了几分成熟,脸颊也消瘦了些,但少年的眼神至今未曾变过,对待亲近之人温柔似水,对待外人冷漠如冰,昔日曾被誉为朔方城最具天赋的少年剑修,镇北王府七公子张麟轩,北境三州最大的纨绔子弟。 位极人臣,兵权在握的镇北老王爷共有七子,前六个儿子都是一等一的人间龙凤,尊规守矩,涵养非凡,天生的贵公子模样。唯独最小的那个,对于那世间所讲的规矩二字简直是天生的仇视。世俗礼法似乎从来都约束不住此人,是一个比京都城的纨绔子弟还要难惹的家伙。之所以说比京都城的纨绔子弟还要难惹,源于张麟轩年少进京时,险些将那京都城最大的纨绔子弟,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乱棍打死,只因为那人抢了一枚朱钗。大旭庙堂之上无一人敢对此发表言论,当今圣上更是以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为由,不了了之。 骂他?作死也不能这么作吧。 张麟轩跳下二楼,走到那人身前,按住头颅猛然砸向地面,男子满脸血污,少年踩着男子的后背,怒道:“赶紧给我滚!” 瞧着周围众人的神色,男子倒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出了些少年的身份,不过却依旧不曾收敛,反而鄙夷道:“老子花了银子,睡个青楼姑娘,就算你是镇北王府的公子,你也管不着!” 张麟轩低下腰,用手掐住男子脖颈,眼神漠然地望着这个世家子弟,片刻后,沉声道:“北境三州,大大小小的世家子弟我都打过交道,相比之下,你倒算是硬气。不过就是比他们都蠢。在别的地方,我兴许真管不着,不过在北境,小爷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你能奈我何?!” 锦衣华服的公子,满头是汗,被少年掐住脖颈,连呼吸都困难,别提什么反抗了。 张麟轩忽然一手将男子提起,甩到一边,“滚!” 男子跌跌撞撞出了楼门,临走时,回头对着少年露出诡异笑容,小声嘀咕道:“七公子是吧,咱们走着瞧。” 华服公子刚刚离去,一个身披貂裘,瞧着四十多岁,但身材依旧婀娜的妇人,缓缓走进楼来。 这位妇人便是惊鸿楼的主人,徐瑾。 妇人手中提着一个布袋,抛到张麟轩面前,少年只看一眼便不再去看,一颗人头而已。 徐瑾站在张麟轩身前,神色不悦,道:“做人做事要学会狠下心来。” 张麟轩后退一步,恭敬见礼。 “以后,这里少来。”徐瑾沉声道。 “还请劳烦徐大家帮着给宋姑娘带个话……” “没这个必要,来人送客。”徐瑾打断道。 少年有些无奈,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少年记忆中,妇人似乎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夜色初垂,张麟轩方才回到府中,与父母请过安后,又去瞧了一眼那个似乎总是在睡觉的小家伙。 夜深了,张麟轩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内心平静,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些个该收的账,是时候收一收了。 等事情结束,便要继续回琳琅书院求学,有些问题还是该问一问齐先生的,孙师父教的炼体之法过些日子也该下下功夫了,再不能被人随意伤了体魄,至于练剑……暂且放放吧。 想着想着张麟轩便睡着了,斜靠在亭内的柱子上,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少年身上,似乎再为少年披上一件衣袍,冬日的余韵还在,切莫大意。 明月无声,清风阵阵,天地间似乎传来了男人的责骂之声,络绎不绝,不过,世人仿佛听不到,亦或是故意说与一个人听的,阵阵风,拂着少年脸颊。 既有苛责,亦有心疼。 已整整一日一夜未眠的少年,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个好觉了。 昔年的冬日,曾有稚童问兄长,寒冬之夜可有暖风?有少年支支吾吾,回答说,大概是有的。 稚童将及冠,少年难再见。 故时旧事,故里旧人,今夜,唯风尔。 ----------------------------------------- 一座崭新书斋里,有位青衫儒士正在挑灯夜读。原本放在桌旁的毛笔忽然毫无征兆的断裂,滚落在地。读书人弯腰拾起,放入袖中,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人力终有尽时,不必强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间之事,终归是希望更多些。” 读书双手负后,神色有些许落寞,叹了口气:“人间无忧时,却落笔说愁,奇哉怪也。生而为人,其实也是一种幸运,世道不好,人心复杂,想着努力改变就是,一味地埋怨于事无补,于己无益。” 不远处的林间小路上,衣衫略显邋遢的中年男人,背剑骑驴,望着圆月,与天地痛饮两口浊酒,再挥剑时便是一番豪气。 某位读书人的“自言自语”,男人听得到,道理确实是那个道理,但总会有人做不到。 男人身后所背长剑突然出鞘,长剑自行向前斩去。数十里外,一只盘踞在此已有百余年的大妖突然间身首分家,死不瞑目。 “强者之于弱者行事,无外乎一个随心所欲,这不是你们妖族的金科玉律吗,有何不解?!” 无端失了肉身,但灵魂尚存的大妖,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报仇的念头,就此魂归大地,再无言语。 “随心所欲……”男人低头沉思,哑然道:“还是应该不逾矩啊。” 儒士在书斋内作揖行礼,男人摇摇头,“下不为例。” 男人骑着毛驴,渐渐远去。 --------------------- 大河之畔,有位老者已枯坐多年,瞧着河里的游鱼,不禁有些失望,言语间颇为无奈:“归乡归乡,故里花黄;春日将至,日复一日。一万年,还是老样子。” 枯坐多年的老人突然起身,化作流光,飞升天外。老人完全无视此地的道门白玉京的种种规矩,未曾在天外停留,直接去往天外天虚空界,自家姑娘在这受人欺负,总不能不管。 在这虚无之地,危机四伏之所,有女子拖着伤臂,苦苦支撑,身旁围着诸多飘渺虚无之灵。 老人随手一挥,打散了围在女子身边的诸多堕落神魂。原本身处险境,身上已有诸多伤痕的女子,再转头看见老者后,顾不得伤痕疼痛,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老人走到女子身边,摸摸孩子的头,笑道:“挺大个姑娘,怎么还哭上了,是在怪师父来晚了吗?” 女子摇摇头,小声抽泣着。 老人随手变出一件白色衣裙,轻声训斥道:“一会换件衣服,师父带你回家养伤,以后若是再私自来此,定会重罚于你。再者,身为女子,衣着打扮要得体。” 女子点了点头,但还是仰着头,嘟着嘴。 “你这丫头就是仗着师父师兄们宠你,才敢如此肆无忌惮,随意行事。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除你大师兄外,你的其他师兄来此历练,那个不是带着楼中信物,才敢在此远游,你胆子也太大了……” 老人的喋喋不休,除了一小部分的训诫外,更多还是对子女的忧心。 女子拉着老者胳膊,轻轻摇动,笑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下次保证带着信物才来。” 老人瞪了女子一眼,嗯?! 女子嘿嘿一笑。 老人有些无奈。 一个让人省心的都没有,算了算了,还是先回家吧。 虚无之中似有东西在窥探,老人不以为意,随手撕裂虚空壁垒,笑道:“丫头,走,咱们回家。”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章 山水一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张麟轩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软床上,身前不远处,有个红衣女子端着一盆热水,偏头望着自己,俏皮地笑道:“公子醒了,擦擦脸吧。” 张麟轩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简单地擦了擦脸,然后开始“调戏”眼前这位自己院中的大丫鬟,一脸坏笑道:“我家小凤凰,可是胖了不少?!记得公子我离乡的时候,还是瘦瘦的呢。”言语之际,少年时将手举在胸前,有意无意地比划了几下。 “确是胖了,不过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女子莞尔一笑,天然妩媚,极为动人,好似香醇美酒,杯杯醉人心。 “你这丫头,好不害臊。近些年出落的倒是愈发的漂亮了,不知那姓徐的可有给你在那胭脂榜上排排名次?” “徐公子不曾将奴婢排在那榜单之上。不过去年除夕,坊间曾有传言说,说徐公子打算写一个胭脂副榜,好像是有奴婢的名字。” 张麟轩轻轻地刮了下女子的鼻梁,柔声笑道:“我家小凤凰这次一定是魁首!” 名为求凰的丫头,闻言后,以贝齿轻咬朱唇,竟是羞红了脸颊。微微上扬的嘴角,似说着内心的欢喜,和那一点点的得意。毕竟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被自己心爱的男子所夸赞呢。那双宛若桃夭般的眼眸不时地眨动着,如那技艺精湛的琴师,轻轻捻动琴弦,于少年心头奏出最美的乐章。 同样是长有一双桃花眼眸的张麟轩,伸出手为面前的女子轻轻整理鬓角处的青丝,然后又贴近女子耳垂,柔声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一日不见尚且如此,一年当如何? 羞红脸颊的红衣女子,往身后缩了缩,却被少年揽住纤细腰肢,轻轻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手中已然脱落的铜盆,任清水洒在屋内。女子合上眼眸,身体紧张得有些发抖,张麟轩渐渐贴近脸颊,温柔地吻在女子的朱唇上,不安分的右手悄悄解开女子腰间的白色丝带。 “怦怦……”骤然安静的房间里,紧张的心跳声显得尤为突出。 少年那双略显笨拙的手,极为困难地解开女子衣衫上的纽扣,露出半个香肩,如明月般皎洁。 当少年即将见到某些壮阔美景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极不和谐的声音。 “咚……咚” 蓦然睁开眼眸的红衣女子,瞧着少年这狠不得打死门外人的神色,不由得扑哧一笑,柔声道:“公子还是先去开门吧!” 张麟轩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无奈地去给人开门,躺在床上的求凰重新穿好衣物,起身打扫方才洒在地上的水,瞧着少年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女子不禁翘起嘴角。 张麟轩打开房门,门外站着少年的五哥。一身洁净白衣的五公子张麟默,未等少年开口询问,张麟默便板着脸极为严肃的说道,不过眼神却在刻意地躲着不去看少年:“父王在前厅有事叫你过去……刚才……总之,打扰了,下次我会注意,还有,别忘了,你还没有及冠。” 不等张麟轩答话,一身白衣的张麟默便神色尴尬地急忙走开了。 兄长的举动倒是给张麟轩弄得手足无措,一袭红衣的求凰好心提醒道:“五公子不仅是巡守司的主人,还是一位六层楼的修士。” 巡守司,由北境三州最好的暗探组成,专管情报调查一事,故而墙外闻声如眼视的本事自然是家常便饭。张麟默能当上它的主人,自然不会是凭借王府公子的身份,而是有真本领的。更何况五公子还是一位修士,五感本身就以超过常人。所以无论刚才屋内多么安静,那些细微的声音总归还会有的,自然而然地便就会落在张麟默耳中。 张麟轩心中了然,怪不得五哥方才会有这般举动。望着求凰,少年故作女儿姿态,扭扭捏捏,双手忽然捧住脸颊,柔柔弱弱地说道:“真真是羞死人了!” 红衣女子朝着少年翻了个白眼:“恶心!赶紧去吧,王爷还在等你呢。” 张麟轩忽然又凑到求凰身边,十分无赖地说道:“你亲我一口,我就走!”少年拉住女子的手臂,央求道:“就一下,一下!” 女子有些无奈,只好轻轻吻在张麟轩的脸颊上,后者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王府厨房,一位董姓老人开始准备午饭,忽然摇摇头,双臂环胸,站在门口,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老人忽然找不出言语来形容,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从门外路过,手里提着半壶酒,瞧着老哥哥的举动,咧嘴笑道:“真是为老不尊,孩子们之间卿卿我我,你也偷看!怎么了,莫不是人到老年还想干柴碰一碰烈火?!” “滚!” “得嘞!” 王府正厅,有位来自儒家书院的年轻儒士端坐在椅子上,身侧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老王爷坐在主位上,略显有些随意,轻轻挥手,着人看茶。 来自南边那座竹芒书院的儒家门生开门见山道:“想必老王爷已然知晓在下来意,不知老王爷意下如何?” 老王爷很随意的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个自小养在王府,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儒家何至于如此?” “还请王爷以天下为重。” “佛门讲究慈悲为怀,儒家也提倡仁恕之道,事情都已经过了数百年,为何还容不下一个孩子?” “非是我儒家容不下她,奈何世人不容。我儒家弟子当为万世思量,怎敢有半分疏忽。”年轻儒士起身,笑道:“王爷,在下来此之前曾有过一番调查,那女子在王府中不过是个一等丫环,更无所谓的命数因果牵连。王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书院问询两次,王爷皆以各种理由推脱。前两次儒家由于某些原因,无法巡视北方,故此随意将那女子带离,恐不能服众,所以也不好与王爷讨要此人。只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儒家学宫瞧的清清楚楚,就连天幕之上的道门真君也是心有感应,那一箭牵扯不小,不单单是杀了两个人那么简单。” 老王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人老了,总是爱犯困。” 儒士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王爷为何非要苦苦护着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单单一个承诺,不值得王爷如此吧?!” 老王爷眉头微皱,神色颇为不悦:“仁义礼智信,诚信之重,还要我一个旁人多说?!”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儒生忽然起身作揖,“学生受教了。” 老王爷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之事,何苦牵连至今?” “愿盛世长存,安定无忧,学生所为,实乃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之举,还望王爷见谅。” 一身云纹长袍的少年公子忽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正厅,与父亲和年轻儒士一一见礼,老王爷点了点头,年轻儒士作揖还礼。 张麟轩起身后对着年轻儒士笑道:“请问先生可有喜欢的女子?” 年轻儒士不知少年何意,只是笑着摇摇头。 张麟轩有些无奈,思量片刻后笑道:“既然如此,那便 没什么道理可讲了。” 儒生有些不解,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书上不是有‘怒发冲冠为红颜’一语吗,先生要带走的人,是晚辈的媳妇,若是让先生在我家把我媳妇带走了,这传出去,我镇北王府岂不是很丢人,所以先生还是请回吧。”少年轻声笑道。关于求凰的事,少年打小就知道,但没办法,既然喜欢她,这辈子就没有让她独自面对的道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被儒家强行带走,那也只能是少年死了之后。 老王爷瞧着自己儿子混不吝的样子,嘴角不禁流露出笑意。其实在很小的时候,老王爷对少年就流露出一种偏爱,因为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在诸多孩子中,跟年轻时的自己最为相似。 张麟轩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轻蔑,心道,把我未来媳妇带走?怎么可能呢。 张麟轩年少醉酒时,曾有一过番“豪言壮语”。镇北王府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是知道的。及冠时要娶的可不止李子姑娘,还有自己院中的大丫鬟求凰。不过这院中也只有这一个丫环,加不加大字其实无所谓。 由于张麟轩的话,王府的一些下人虽然不会刻意巴结那两名女子,但多少还是会将其视为主子,而不是跟自己一样的奴婢。 “公子这是要逐客?”年轻儒士脸上瞧不出半点愤怒,仍旧笑呵呵的样子。 张麟轩很随意的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即然是读书人那总还是要些脸面的吧?” “客随主便,这是自然。” 年轻儒士领着那七八岁的孩子一同走出,临出门时,回身笑道:“公子可知,读书人也不是全部都讲理的。” “单说中正平和四字,你便不如齐先生,更遑论学问二字?”张麟轩偏着头笑道。 年轻儒士领着孩子走出门去,不再做口舌之争。孩子望着自己先生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生似乎很生气,但好像又没那么生气,孩子只能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无所事事。 儒士揉了下孩子的脑袋,笑道:“当先生的争不过,便由你去争吧。” 孩子不解其意,一向乖巧懂事的孩子只是点点头,默默的记住了自家先生的话。孩子心里明白,这趟北上似乎并不愉快,因为南归之时自家先生已然由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儒士变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耄耋老者。原本如夏花般璀璨的心湖景象,也变得秋风萧瑟,异常落寞。 孩子大概知道一些原因,不过又说不太准,总之跟那位姓齐的先生有关。 来时不过半日路程,归去时整整走了三日。当然王府内的张麟轩不会知道这一切。 儒士走后,张麟轩靠在椅子上,后背已然被些许汗水浸湿。镇北王爷望着儿子身后湿透的衣衫,忽觉得有些好笑,堂堂镇北王府的七公子,竟然在自家被吓得满身是汗。 “方才胆子挺大啊,都敢跟一个走到十层楼的儒家修士叫板了!?”老王爷饮尽最后一口茶,笑道。 张麟轩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竹芒书院的新院长,苏砚安,取自笔耕砚田,居安思危八个字,算是儒家如今数一数二的读书人了。与琳琅书院的齐先生是故交,两人曾有过一番令世人瞩目的登高论道,最后以他跌境自囚而结束。他之所以离去,是因为你方才以言语间谈及到了那位齐先生,一个顶端修士,道心动摇可不是一件小事,迫于无奈只好离去而已。否则当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就该要耍一耍读书人的书上神通了。”老王爷望向门外,神色从容。 “一院山主,更是修士顶峰,父王您跟我说实话,您当真一点都不害怕?他若是要动手,可不见得有人拦得住!”少年打趣道。 “镇北王府是我的家,他修为再强大,终归是个来主家求人的客人,岂有怕他的道理?更何况十层楼而已,真得不算什么!”老王爷满脸笑意地看向自家的傻儿子。 张麟轩有些无语,但对父亲的话还是深信不疑。不过修士苦苦追求的第十境都不算什么,那修行又有何用,这个世道讲理讲到最后,难免还是要用拳头的。少年不再思考父亲的言语,忧心忡忡地问道:“求凰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老王爷起身,双手拢袖,站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对着少年轻声道:“等哪天爹死了,也就不护着她了,到时候可就该由你这个做丈夫的去护着那丫头了。” 少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王爷笑了笑,道:“其实没及冠,也不是不可以成亲,毕竟我跟你娘成亲的时候我也才十六岁。” 张麟轩竟是难得流露出一种害羞神色。 老王爷走出门外,不知望向何处,沉声道:“徐瑾那老娘们下手是真狠,好歹是跟了这么多年老人,打断腿,找个地方关起来也就罢了,何必让人死无全尸呢。” 关于昨日之事,少年并未与父亲说过,想来应是朔方城的王府暗卫告知。 老王爷忽然转过头,与张麟轩打趣道:“求凰,溪亭,宋珺宓,我儿子的桃花也不少呀!” 张麟轩闻言不禁呛了一口,不禁咳了几声,神色极为尴尬,眼珠打转,不知看向何处是好。 瞧着儿子的窘迫模样,老王爷笑得格外开心。 门外的老王爷似乎站的有些累了,便直接坐在了门外的石阶上,抬起头,仰望苍穹。 大日高悬,既让人心生向往,也让人避之不及。 ----------- 甘霖偶至,万物各得生养;云销雨霁,山野怡人。 千里之外,一袭青衫的读书人,背着书箱,手拿着一根行山杖,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不停奔波,偶见一破庙,读书人便想着歇歇脚。 走进庙中,正当中供奉着一尊山神泥塑,只可惜早已破败不堪。读书人作揖行礼,然后坐在了庙门边上,取出书箱内所剩不多的干粮,打算先填饱肚子,至于还剩多少且不去想,瞧着门外的山野景色,读书人笑容灿烂。 片刻之后,有一衣衫破烂不堪,肤色黝黑的赤脚男子拎着一只山鸡大摇大摆地走进庙中。男人只是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读书人,然后径直走到神像身前,架起一堆篝火,将山鸡处理好后放在火上烤,男子翘着脚躺在一旁,也不去搭理那个读书人,只是默默地等着山鸡烤好,然后饱餐一顿。 一袭青衫的读书人填饱肚子后,开始默默读书,声音并不洪亮,但落在男人耳中却如春雷炸响。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夫子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那男人捂住双耳,咆哮着站起身,化作一只通体雪白,形似骏马的异兽,面容狰狞。 一本书籍中曾这样记载: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声,以虎豹为食,可御兵。 青衫读书人合上书籍,站直身体望着那只体型庞大的异兽,从容淡定,笑道:“白白净净的多好。” 异兽口吐人言:“我不去惹你,你何苦招惹于我!” 读书人笑道:“方才那篇文章出自一位老先生笔下,名为《劝学》。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苦守着一块刻有圣人文章的石碑,已有百年,却不愿去思量其学问之根本究竟在何处,每日如此荒度,难不成非要等到大限之日来临,带着所有的遗憾和愤恨就此离开?” “与你何干!”异兽咆哮道。 “理由有三,一来随先生游学时,曾有幸见过那石碑所刻之文章,心神往之,故下山后便来此,想着能不能有机会再看上一眼。其二,听说过早年间你在中州的一些事迹,不忍你在此受苦。其三,此地的山野精魄对你观感不错,所以我想让你真正融入这里,不必再小心翼翼的活着。” “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信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来此无非是为了那碑文而已,休想!”异兽忽然仰头嘶鸣,引得此间山水动荡不安,气机紊乱。 读书人摇摇头,脱口而出:“狩岳巡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巡守四方,震慑人间。 动荡不安的山水气运骤然平静,再无波澜。 “本命字?!你……你是儒家圣人?!” 读书人点头又摇头,笑道:“字吗,倒是本命字,但儒家圣人四字可不敢承认。” 异兽重新化作人形,尽管表面上依旧对这个读书人给予极大的敌意,但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眼前这个读书人不太一样。 那碑文所载是一篇山水论,其根本在于如何治理一地山河,特别之处在于能为一地山水正神,生出那儒家读书人才有的浩然气,不过这却与儒家制定一条山水规矩极为不合。 “看样子你是打算跟我好好聊一聊了对吗,那就坐着说话吧,站着很累的。”读书人率先坐下,脸上的笑容如春日般温暖。 男子也坐下,沉声道:“聊什么?” “方才说过了,先解决你的困难,然后让你真正融入此方天地,你觉得如何?。” “融入此方天地,你莫不是想让我当那山岳正神?” 读书人点点头。 “你疯了不曾,我是妖族!若是有朝一日妖族归来,你就不怕我到时打烂一地山水,近而牵扯一国山河气运的崩坏,从而为妖族营造那所谓的地利?!”男人显然觉得那读书人有些失心疯。 读书人有些哑口无言,只得挠了挠头,难道自己找了个傻子不成?读书人还是很随和的笑道:“当不当,一句话的事!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一地山水神祗难不成是你说当就当的?!需知此地东边便有一家书院,是我想当便当的不成?!再说了我为何要当那山水神祗,舍去自由之身不要,反到要去庇护一地生灵?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为你们儒家去打理天下,我做不到!” 读书人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活了多久了?” 男人忽然警觉起来,谈不拢,就是要动手了吗?!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读书人对男人的举动毫不在意,反而笑道:“万年前那场大战你应该是没有经历过的吧,单单一个结果便是你怨怼整座天下的缘故?便是你厌恶所有读书人的缘故?你应该知道那碑文的主人也是个读书人;再者你说的自由之身,百余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整山下凡夫俗子的一生时光,你守在山中,不得离开庙宇百里,不一样是没有自由,每日午时受罡风侵蚀,这样的日子就是你想要的的?至于你担心的书院,我既然让你去当,便自然不会给你增加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读书人从书箱中取出一块玉牌,交给男人,笑道:“想当就拿着这块玉牌去趟你说的那个书院,然后回来上任就好。” 男人接过玉牌的同时,心湖异象骤生。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心湖之上忽然出现两个人影,皆是盘膝而坐低头不语。 男人错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大道就在眼前,望君一路平安顺遂。”读书人站起身,背好书箱,准备继续远游了。 “这般帮助一个异族,仅凭所谓的善心不成?”突然受到读书人天大恩惠的赤脚男子,难以置信,心中又生一股惊恐,再而是恼怒。 又有谁会愿意成为他人的棋子呢! “与其想着我如何害你,倒不如试着去相信这个世界,它虽然污秽,但远没有你我所想的那么不堪!”读书人走出破庙,对着此方天地作揖行礼。 庙内的男人忽然喊了一声先生。 闻声的读书人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笑道:“再看石碑之事,如若此次北上可以顺利南归的话,我会再来的。” 妖族出身的男子,学着儒家礼仪,郑重一拜。 面朝青山的读书人,笑容灿烂。 那男子起身后,读书人已然不见踪迹,他握着手中的玉牌,思绪飘远,回想起许多昔日的事…… 破庙不远处,一袭青衫的读书人行走在山野之间,自幼年起这个姓齐的读书人,便极爱流连于青山绿水间,抬头时可见云卷云舒;低身时,可知山花烂漫。 读书人离开时,在心中默默许下一个愿望,算是对这座天下第一位妖族出身的山岳正身的一份期许,也算是对自身的勉励。 愿此方山河选择了你,不会失望,不会遗憾;大道在脚下,不断前行便是。 至于为何那般笃定,这个妖族出身的男子会去当那个山岳神祗,姓齐的似乎也说不准,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不但会去当,而且会当的很好。 这就是没道理可讲的事,因为这个读书人姓齐,因为这个读书人叫齐岳泽,儒家圣人有言,曾称其为“一肩可担山岳之重,一肩可挑大泽之深。” 这个读书人的先生曾半开玩笑的说,若是山水一肩挑之,岂不更厉害? 山水一肩,岂不是挑起了整个天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章 火气有些大的兄长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青州赊月城,一间客栈里有两名男子,一人依窗而立,一人端坐读书,前者稍稍年长一些,性子格外跳脱,常常被书院夫子冠以不尊礼法四字;后者则堪称温文尔雅,从容淡定的典范,常被夫子谓之:仁恕知礼,慎密而通达,文质彬彬,优优乎有士君子之风。 那依窗而立的男子一头乌黑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极为妩媚的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添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一袭宽大的暗红袍子随意披在身上,白皙胜雪的肌肤依稀可见。男子用手轻抚脸颊,戏谑道:“敢问小张公子,我比方才那狐媚女子如何?!” 求学之前便极为恪守儒家规矩的男子轻轻合上书本,转过身去,与那妩媚不输女子,尚且犹有过之的依窗男子对视而笑,柔声道:“身侧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妩媚男子白了他一眼“真恶心!” 被称呼为小张公子的男子无辜道:“谁让你先恶心我的。” 一向说不过他的妩媚男子之后便只好用行动来继续恶心他。妩媚男子直接坐在那位小张公子的腿上,将头靠在那人胸膛,学着女子般撒娇道:“公子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张公子毫不在意,只是同往常一样咳了几声,谁知那妩媚的男子却猛然坐起,满脸担忧,皱眉问道:“你这病还没好?怎么又咳上了?” “多年固疾,哪有那么容易好,不妨事的。”男子一脸坏笑,“怎么了这是,担心我呀?!” “去去去,谁爱管你,少自作多情,我就怕你突然死了,还要麻烦我收尸!” 言语之际,忽有人敲门。 “好了,别闹了,有人敲门,去看看。”男子站起身去给人开门。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外,一身紫衣,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放那恰似一对美玉的纤细手掌。 小姑娘十分缓慢的走进屋子,她是头一次跟这般神仙人物打交道,害怕言语之间稍不留神便是一场祸事。女子偷偷抬起眼眸打量着二人,只觉那红袍的男子长得比女子还好看,那个瞧着十分正经的,长得也是不赖,目光清朗,剑眉斜飞,不过脸色不大好看,瞧着病怏怏的。 “看够了没呀,莫不是这辈子都没瞧见过像本公子这么好看的人,想不想再看得仔细些?!”妩媚男子打趣道。 小姑娘赶忙低下头,十分紧张的摇了摇脑袋。 小张公子善解人意道:“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我们两人都是讲道理的读书人。在下姓张,名钰,字麟燚,姑娘可以直接喊我张麟燚。我身边这个人姓顾,性子是有些跳脱,但人不坏,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妩媚男子一脸笑意:“顾南城。” “小女子见过张公子,顾公子,小女子家中行九,公子们唤我九儿便是。” “九儿姑娘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家中长辈自知理亏,所以……所以让奴婢给公子做个端茶倒水的丫环,还……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奴婢手脚蠢笨。” 顾南城一脸坏笑,看着张麟燚出丑不失为一件乐事。 张麟燚只是柔声道:“你若是愿意,可以跟着我读书,不用端茶倒水,我看书累时帮我读读书上文字就好。”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那你且先回去收拾些要带走的东西,明日清晨好随我回朔方城。” 小姑娘摇摇头,只说没有东西可带,张麟燚便让她早早去休息,好明日赶路。 小姑娘走后,顾南城眉头微皱,似有不悦:“就这么收下了?” “不然呢,打发回去?那群老狐狸只会以为她把事情办砸了,难不成你忍心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张麟燚笑问道。 “屁!一只已经炼出七尾的狐狸,怎么,说被人打死就被人打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君子身份都不是,就有本命字?!随随便便拿出来就给人打死的?!” “我也没有随随便便拿出来打死人吧?”男子有些无奈,“还有你好歹是儒家门生说话能不能稍微注意点。” 顾南城瞪着张麟燚,没好气道:“不能!” “懒得理你,早些休息,省得明天日赖床,耽误了行程。” “你呢?” “见过了小的自然要去见一见老的。” “我跟你一块去吧。” 张麟燚难得收了笑脸,沉声道:“不行。” “切,不去就不去!”一向知晓眼前男子脾气的顾南城只得老老实实上床睡觉。 人吗,谁还没有一块逆鳞呢。 一袭墨色长袍,头上别着一枚玉簪的张麟燚,就这样缓缓走出客栈,静静的站在门外,望着明月,笑容灿烂。 此刻或许在屋内睡姿不雅的妩媚男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家麟燚看着我笑时,胜过世间所有女子容颜;望着天上明月笑时,笑容之灿烂胜过人间所有山河。 张麟燚忽然笑道:“本来不出意外,今日晚饭过后便能回去,没办法,麻烦事有点多,明天见到那小子估计要被烦死。” 清风阵阵,明月无言。 赊月城,曾有少年醉酒作诗以定城名。 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 月色之下,一道佝偻的身影渐渐清晰,一个满头华发,身着青衫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到张麟燚面前,饱经沧桑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六公子,还要如何?” “可知燚字何解?”男子面带微笑。 老妇人不解其意,却也给出了答案:“一作火燃烧的样子;二于人名中作平安之意。” “我大哥走的早,二哥不知生死,三哥和四哥都是大忙人,五哥生性孤僻又兼领王府暗卫,事情也多。所以照看家人平安之事,自然而然就落在我身上,况且如今还多了个晚辈,所以这份担子我要更加尽心。那场谋划,你们既然敢参与,事后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个有望成就天狐的晚辈还不够吗?!六公子切记不要得理不饶人!”老妇人举起手中那跟看似极为普通的拐杖狠狠砸在地上,方圆十里宛若地牛翻身,为之一颤。 客栈二楼的鼾声渐起,毫无影响。 张麟燚挥动衣袖,将这股气机随手打散。 老妪瞳孔骤缩,目光急忙扫过客栈二楼,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老妪的眼睛如遇剑刺,顿时间血流不止,双眼皆废。 张麟燚微微一笑,歉意道:“他睡觉的样子大概是不想被外人看去。” 老妪这一生见过无数风浪,见过无数山巅之上的神仙人物,自然不会因为一双眼睛就失了仪态,甚至没有半分的哀嚎,不过疼痛却是必不可少,忍着便是。 “六公子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老人平静道。 “北境三州,父王待人和善,一奉行来者是客。可是有些客人却要反过头来算计主家人,未免不合规矩,往大了说甚至是不和礼!” 一个“礼”字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要知道此方天地终究是儒家在打理。 老妪声音沙哑:“不敢。” “客人做的过分,但终究是客人。逐客一事,我又做不出来。既然我张麟燚是个读书人,那么做事,自然还是要讲一讲书上道理的。赊月城自古便有三件事为天下最,狐裘之华美、美酒之醇香、槐木之阴沉。狐族犯错,总不应该让一个小姑娘顶罪,所以我觉得您至少还是应该拿些诚意出来?您说呢?!” “六公子的道理难不成就是仗势欺人?!” “我的道理是知错就改。” 老妪眉头紧锁,思量片刻后,点了点头道:“老身毕竟是狐族之人,残害族人之事断不可为,所以狐裘一事不能应允,还望公子见谅。赊月酒已然不足三杯之数,公子可尽数拿去,槐木一事不知百年之龄可够?!” 张麟燚摇摇头:“非是千年不足以赎罪!” 老妪勃然大怒,一身气机不断攀升,一股股阴风不断朝着那一袭墨色长袍的男子吹去,对于眼前这个后辈的咄咄逼人,老人已然是忍无可忍。 千年的阴沉槐木不是没有,而是只有一株,那株形似龙爪的千年槐木乃是老妪这一支狐族的根本所在,怎可轻易让人。 “道理讲过了,既然双方觉得不合适,那接下来就比试比试拳脚吧,在别的地方,晚辈不敢说能胜您,但在这赊月城,您一定不是晚辈的对手。”原本一直面色柔和,极为淡然的公子哥,突然间脸色阴沉。 七公子张麟轩尚在荒原游历时,六公子曾收到过一封特别的家书,由五公子张麟默写就,信里将那张麟轩好一顿嘲笑,堂堂镇北城七公子竟然识不得区区狐媚女子,险些将本就气象糜烂的心湖抽干了源头之水。若不是最后有人破局,少年就不得不自断长生桥,彻底放弃修行路。 张麟燚只是回了四个字:平安就好! 但这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人人皆有逆鳞不可触,而张麟燚的逆鳞恰好就是那个从小便与他打闹不停的弟弟。 那场谋划已久的诛心之举,究其根本,确实与老妪这一脉狐族有关。虽说不是老妪有意算计,但终究是其族人动手行事。 在这个一向都很讲理男子眼中,这件事便不用讲理了,既然你们要断我弟弟的长生路,那我便断你大道根本。 躺在客栈二楼床上的妩媚男子好似说了句梦话:“老头子管管吧,不然火烧屁股咯!” 客栈外忽然间火光冲天,整座赊月城,亮如白昼! 极远处的一间书楼里,原本熟睡的老先生忽然惊醒,打了个哈欠,极不情愿地以一道珍贵符箓,缩地山河,风尘仆仆地赶到自家弟子的身后,轻声笑道:“可以了。” ------------ 朔方城,镇北王府。 一间刚刚更名为“芳槐柳序”的小院子里,主仆二人一个挑灯读书,一个吃着烤好的红薯。 张麟轩早已脱去外衣,散着头发,只着一身略微宽松些的白色袍子,枕着手静静地趴在几案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瞧着那个一年四季都极喜欢穿红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面似芙蓉,眉如细柳,比桃花还要妩媚三分的眼睛总好似在撩拨他人心弦,肌肤如雪,一头乌黑长发似星河般垂落,轻轻地披在肩头,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一袭红色长裙尽显峰峦之美,纤细腰肢间系着一道白色的丝带,女子轻轻抬手,以纤纤玉指轻轻翻动书页,安静认真地看着书上的每一个文字。 一颦一笑皆是落在少年心间。 不知不觉间,一个青葱稚嫩的少女,已然是这般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张麟轩不知不觉间已经吃光了手中的红薯,再张嘴可就咬到手指了。 “啊!” 女子转过头来,瞧着自家公子的蠢笨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道:“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莫不是想到了谁家那温婉可人的姑娘?” 张麟轩走到女子身前,以右手轻轻挑起女子下颚,一脸认真道:“当然是我面前的这个姑娘了!” 女子却是打掉了男子那不规矩的手,佯装生气道:“游历一年多,公子说话愈发好听了,定是叫哪家的小狐狸教坏了!” “教坏也是你这丫头教坏的,哪家的小狐狸能跟我家的小凤凰比!不说这花容月貌,只说这‘波涛汹涌’就是无人可比哟!”少年一脸真诚。 女子不以为然,心中却是颇为欢喜,自己不过才十八,以后定是更加……想到这四个字,女子反到白了张麟轩一眼道:“流氓!” “这哪里算是流氓,我及冠的时候你可是要嫁给我的,如此早晚都是夫妻,夸我娘子妩媚动人”说话时,少年在胸前比划了两下,“这能算的上是流氓?” 女子有些羞嗔:“公子,你我尚未婚嫁,这娘子二字怎可乱叫。那婚嫁之事本就是公子酒后醉话,岂可当真!公子日后要娶的妻,自然是门当户对之人,奴婢能为妾,已然是万幸。” 张麟轩忽然拉过女子的双手,柔声笑道:“又说胡话不是,我张家何曾有过门户之见?再者,你家公子可曾对你说过假话?说娶你,自然是明媒正娶。” 女子脸颊通红,害羞地低下头。片刻后又猛然抬起,宛若桃夭的眸子,颇有杀意的盯着眼前少年,笑呵呵道:“这么说,李子姑娘也是真的咯?!” 少年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神色尴尬的挠了挠头。 少年眉头忽然紧皱,瞧见了南边的火光,心中隐隐不安。 女子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她的眼里自然便不是只有火光那么简单。一件墨色长袍的公子,一个身材佝偻的妇人或者说是长着八尾的老狐狸,前者以火势相压,后者以百年修为相搏,直到一位老人出现轻轻挥手隔绝天地。 女子笑道:“是六公子回来了。” “好啊,不赶紧回家,竟是跑去打架,好你个张麟燚!看你回来我不好好管教管教你!”跳着站起身的张麟轩指着南边骂去。 说话的人好像才是哥哥,至于赊月城那位便只能是弟弟了。 ----------- 一座小天地内,原本已经息事宁人,可谁料男人的一句话又惹得那妇人怒火中烧。 “没大没小,没挨过打是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章 落子打吃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临近午时,三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并肩而立,站在镇北王府门外。居中而立的自然便是王府的六公子张麟燚,一袭墨色长袍,束发而立,极为端正。左侧便是那一袭暗红色宽大长袍的顾南城,散发披肩。右边的是一个瞧着大约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子,乌黑长发以红绳系着,一身紫色长裙,显得格外安静,低着头时不时瞥一眼那个瞧着气色不太好的公子。巧得是每次当少女看过去时,那个长着一张美人脸的公子也会看过来,极为使劲地瞪她一眼。居中的张麟燚自然知道二人的举动,懒得理会就是。 镇北王府的门房早已进去通报过了,老王爷自然不会让儿子在门外久等,着人叫他们进来时,却被张麟轩拦住,说是要自己去接哥哥。 张麟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外,装腔作势地咳嗽了几声,面无表情,双手负后而立,一副想要兴师问罪的样子,结果被那一脸不耐烦的六公子快步走上前去按住脑袋给怼在门柱上,笑骂道:“臭小子,现在都敢跟你六哥摆谱了?小时候没挨过打是吧?!” 六公子不等少年说话,径直走入府去,顾南城跟在身后走到少年身边时,轻轻笑道:“真可怜。”那少女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默默跟在张麟燚身后。 少年跳脚骂道:“好你个张麟燚,你给我等着!” 见过王爷王妃后,几人围坐在桌边一起用午膳。初来乍到的顾南城却毫不拘谨,因为桌子上的氛围让这位俊美顾公子极为喜欢。不同于一般帝王将相家里的繁杂礼节,这座整个大旭朝堂都需密切注视的镇北王府,平日里的生活竟与寻常百姓家中无异。 一堆人有说有笑,与王爷偶尔讨论一些事,长相俊美的顾南城说话之间也是极有分寸。王妃与他夹菜,他也是大大方方收在碗中,不忘说声谢谢婶婶,再顺便夸一夸那位负责王府饮食的老厨子。 顾南城长得本就让人赏心悦目,说话也是这般喜人,王妃对其观感自然不错,倒是老王爷有些笑容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南城瞧见后,停下碗筷,对着老王爷微笑道:“王爷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老王爷笑着摇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觉得有趣罢了。” 顾南城本想再问问,可是老王爷却摇头说了句秘密。 一头雾水的顾南城便继续吃饭,同着王妃等人再聊些菜品,总之有说有笑。 张麟轩倒是有些佩服这个长相妩媚的男子,瞧着不像是第一次登门的客人啊,倒像是个经常来叔叔婶婶家蹭饭的吃的顽劣孩子。 张麟轩一直不停的打量着那男子的容貌,虽说自己也长得不错,但也自知没有眼前男子俊美。少年似觉得红颜祸水四字或许最早是用来形容男子的?!反观那个相貌一般的姑娘倒是个安安静静的性格,吃饭的动作都是极为文静,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优雅。 吃过午膳后,顾南城打算去拜访一下王府后院竹楼里的韩先生,便辞别了众人跟着一个下人去往韩先生的竹楼。至于那个九儿姑娘便暂时先去了那座明月轩,王府里唯一一座住着两位公子的小院。除张麟燚外,另一人便是同样喜欢明月的五公子张麟默,但今日午膳,这位弱冠公子却是难得没有回到府上。 张麟轩两兄弟跟随老王爷去了趟书房。 书房里,张麟燚简单的说了几句自己的求学情况,顺便聊了聊中州的局势,不过瞧着父王对中州局势不大关心的样子,便没有继续说。 不过张麟轩倒是对六公子言语间,那座中州青木城颇为感兴趣。胭脂榜十人,色甲虽在南国,但榜中却有半数皆是出自中州,除了那个被徐睿写以“倾国倾城,红颜祸水”的榜单第三人外,其余四人皆在青木城。 张麟燚难得没有打趣自家弟弟花心,反到十分认真地说了些那四人的情况。毕竟那份榜单是徐睿由十方阁得来的大道,而且是被十方阁一楼之主认可的道,那么天下人大多数谈及于此便会多一分认真。 整座天下从古至今都有这样一句话:天下道法出十方。 天下修士,无论是三教百家的正统牒谱仙师,还是山泽野修,都将登上十方阁问道视为无尚荣耀。 不过那徐睿并不是什么天才修士,自身更是连那修为壁垒都是没有打破,不过是游历中州时遇见了一个道士,谈了些许风月事便得了入楼的资格,更是被楼中一位腰间常系一卷古书的书生给了十四字批语。所以不管人家自身的修为如何,对于这条所谓的“大道”世人都该多少给些尊重。 “与先生游学时曾在青木城有幸见过那位夫人,瞧着模样是不比宋姑娘差的,出了前五大概是年龄的问题;青木城那间小酒馆里的老板娘,我倒是不曾见过;长平宫的月曦姑娘听说是要嫁给中州之主了;至于那位唱戏的柳姑娘,萍水相逢,言语不多。” 张麟轩忽然皱了皱眉头:“中州之主?” “十年前一个名叫陈皓的读书人来到晋国,晋国国主拜其为一国国师。此人大力推行法制,主张变法革新,晋国国力由此日益强大,不断吞并周边各国,二十四州已有近三分之二算是晋国之国土。再加上儒家文庙的圣人们似乎有意默许,对于晋国的扩张并未采取制止措施,所以一些尚未灭亡的小国便直接投降,奉晋国之主为中州之主。” 老王爷略有所思,忽然向张麟燚问道:“六子,你可否跟爹说一说那陈皓改革之法的具体内容。” 张麟燚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告诉于老王爷。 陈皓改革重在军功,土地以及官吏选拔三方。 老王爷突然笑道:“这世上难得还有真正的居安思危之人。不过想在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内就整合中州,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瞧着儿子们的不解神色,老王爷笑着解释道:“陈皓变法的之举的真正意义在于彻底变人治为法治,将世人心头那句‘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彻底抹去。更有甚者,若是那陈皓敢想,那么中州便会有可能彻底变成天下人之中州,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儒家之所以袖手旁观,让晋国随意扩张,未必没有观乱局求活子的意味在。” 老王爷忽然站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交给兄弟二人,然后神色认真道:“六子,轩儿,你们兄弟二人去趟城东寻一座旧宅,那宅门外一左一右分别种着一株桃树和一株李树,宅子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老人,你们帮为父把这盒子交给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盒子送到就立刻转身回府。” 兄弟二人点头示意,一同退出书房。老王爷独自一人站在众多书架前,眼神中略有一丝迷茫,自言自语道:“乱局求生,何其难也,若是只求变数,是否还有一线生机?中州陈皓,这就是苏先生你答应我的那个读书人吗?” 离开父王书房的兄弟二人,由于张麟燚临时起意,便在临出门前各自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原来是张麟燚担心那个九儿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带在屋内多少有些过于无趣,便想着让张麟轩喊求凰带着小姑娘一起出门去逛逛,女子与女子之间言语,多少会更方便些。 芳槐柳序内,一身红衣正在打理花草的大丫鬟求凰听着张麟轩说明缘由,便应了下来,打算带着小姑娘上街逛逛,顺便帮忙置办些新衣服。 张麟轩点点头,如此最好,说着便要出门,却发现求凰趴在屋内的桌子上,双手枕着下巴,不停眨着眼睛。 张麟轩有些无奈,挠了挠头,神色尴尬道:“这次的钱你先……你先帮忙垫着?”见求凰不说话,熟络眼前女子心思的张麟轩,摇头笑了笑,道:“好,等明个儿没事了,我就带你去逛街,到时候咱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 求凰起身走到少年身边,挽住少年的一只胳膊,微微扬起头,柔声笑道:“君子一言。” 张麟轩回道:“驷马难追。” 少年出了自己院子后,便直接去往王府大门,和兄长一同去城东送东西。求凰去了明月轩,推门进屋后,正准备喊九儿姑娘一起去逛街时,求凰便闻见一股狐臭味。求凰神色凝重,眼神冷冽,微微仰起头,环顾四周,那一双好似桃夭般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无比纯粹的金色。 “嘭”屋门猛然关闭。 厨房里正在洗菜的董老爷子,忽然间停下,擦了擦自己的手,双眼不由得向东南看去;一个躺在马厩里酣睡的瘦小老人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来,目光同那姓董的看向一处。 后院竹楼,执黑的顾南城举棋不定,执白的韩先生饮着粗茶,棋盘之上犹如两条蛟龙正在互相厮杀,打得是难解难分。 “韩先生下棋竟也如此霸道!”一向不喜束发的顾南城似有些讥讽之意。 韩先生不以为意,笑道:“顺势而为罢了,是白子想要如此落,并非是我有意为之。” “棋子在您手中,怎能不是您的意思呢,区区棋子而已,如何能够决定自己的走向?!”思量许久的黑子终于落下。 韩先生捻住棋子轻轻落下,好似随意为之,却是一记决胜的神仙手,饮尽粗茶,笑道:“思量复思量,总归是很犯难错,但并不意味着一定无错,棋子自有其生机,这便是你我思量不及之处。” 顾南城叹了口气:“我输了。” “投子无声即可,何苦在意一时胜败。” “一时胜败往往就是永远。”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跟你们这些喜欢翻书的孩子有什么关系,荀老先生尚且不敢言胜,你们这帮自家文脉的小孩子瞎起什么哄!” “可事实就摆在哪里。”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而一叶障目。读书太少而思虑太多,切不可只以三分学问便去丈量天地人间。老夫子尚不敢言绝对二字,我辈儒生岂能以一家学问就去试图决定整个人间的走向?恐怕就连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都不敢如此武断。” “为何那道家便可在天幕之外一家独大?!且人人可做逍遥游?!” 韩先生难得动怒,拍案而起,厉声道:“顾南城,我儒家学问本就是裨益世人之道。我儒家弟子当寻入世之法,平天下之策,守礼而正身也。任何一脉的学问都应落实于人间大地,作福于黎民苍生,切不可心生私念。儒士之争,学问之争都应做君子之争,旨在两者互补,意为造福世间,不可存攀比忌妒之心。” 顾南城持儒家弟子礼,正色道:“学生受教!” 二人忽然心生感应,朝着一处共同看去。韩先生率先收回目光,重新落座:“老黄历上的恩恩怨怨,倒是让后人纠缠不清。” “学生斗胆问一句,那两个老者的身份……”顾南城忽然止住话头,歉意一笑,道:“学生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深究之意,还望韩先生与两位前辈见谅。” “世人不管如何高看镇北王府,终归还是看得低了。”韩先生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搁置在棋盘之中,喃喃道:“还望苏先生见谅,恕在下已无力执子收官。” 棋至中盘,棋手拂袖离去,由后人落座执子。 -------------------- 城东有一处幽静的巷子,名曰劳亭。 较之于城南城北,城东要少些喧嚣。各家屋舍仍是旧时模样,没有丝毫新意,处处透露着一股暮气,仿佛整个朔方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住在此处一样。 暮气沉沉,尽是日薄西山之感。 张麟轩找了许久,才寻到老王爷口中的那处旧宅。瓦片残破,红墙破旧,杂草荒芜。但门外却并没有什么李树,只有一株半死不活的桃树。 一半桃夭满枝;一半枯叶萧瑟。 奇哉怪也。 张麟轩望着那满枝桃夭,忽然间眉头紧锁。那原本烂漫的桃花,竟一瞬间全部败亡,而另一半枯枝竟是渐渐长出幼芽,眨眼之间便是绿意盎然,片片桃叶间藏着一个又一个将开未开的花苞。 盛衰交替,只在一瞬。 张麟轩扭头看向兄长,只见张麟燚双眸此刻正紧紧盯着那座宅院的破旧门扉。张麟轩刚想开口,却被张麟燚抬手打断,“这门有古怪。” 张麟轩不解道:“一座破旧木门能由什么古怪?” “槐木有聚阴之能,而北境自古多亡人,所以北境百姓很少有人会用槐木作门。”张麟燚沉声道。 忽然有人从内推开木门,一个身材修长,着浅蓝色布衣长衫的老者,双手负后而立,居高临下望着两个年轻人,淡淡道:“此门不为人开,只为鬼开。” 兄弟两人一起上前,与老者见礼。 可每当张麟轩准备施礼时,总是被一阵清风托起,少年有些不耐烦,干脆站直了身体,目光直视这座古怪宅院。 “既然心里不愿拜,那便不拜。”张麟轩刚好与老人对视,后者只瞥了少年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如此。”老人扭头看向张麟燚,脸上多了些笑意:“颇有君子之风。” 张麟燚恭敬道:“晚辈张麟燚,见过前辈。” 老人点点头,微笑道:“东西交给我,你们就可以自行离去了。” 张麟燚走上石阶,双手递过黑木盒子。老人右手接过盒子,左手食指轻轻点在盒子正上方,盒内突然响起一道哀嚎之声,紧接着传来一道道齿轮咬合之声。 张麟燚记得父王嘱托,未敢多言,走下石阶,准备同张麟轩就此离去。可谁料少年站在原地,仰着头,眼神冷漠地看着石阶上的手托木盒的老人。 老人皱眉道:“还不速速离去?!” 张麟轩淡淡道:“不过如此。” 老人有些惊讶道:“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三千世界,盛衰无常,转眼间得见花落花开,亦见事之始终。”张麟轩笑道:“门不为人开,故而无门也,是故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如何看出来的?”老人笑问道。 “晚辈师从琳琅书院齐先生,三教百家之学,各有耳闻。”少年回道。 老人双眸合而又开,摇摇头,惋惜道:“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说得真好。只是生此世道,终究不美。这位姓齐的读书人若是生得再晚些,亦或是生得再早些,恐怕还真有可能让他山水一肩。” 老人走下石阶,于桃树上折取一片桃花,然后轻轻捻在手中,笑问道:“原本无物,拈花造之。已然如此,那你可知破解之法为何?” “齐先生曾说‘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当仁不让,莫向外求,皆是律己。”老人爽朗大笑,“自囚多年,难得快哉。” 张麟轩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阵镜子破碎之声,自己身旁原本静立不动的兄长,忽然如散作无数琉璃碎片。 面前老宅,老人,桃树,街道皆是一一碎裂,散去。 张麟轩站在原地,双眸缓缓闭合,片刻后缓缓睁眼。 眼前所见依旧是那座老宅,但那株半盛半衰的桃树却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郁郁葱葱,瓣瓣花白似霜雪的李树。 方才的老人此刻就站在门外,手上拿着老王爷送与的木盒。老人接过盒子后,朝着张麟燚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了。 张麟燚作揖告辞,转身走下石阶准备与张麟轩一起回府。少年临走前,心中满是疑惑,不禁回头望去,只见那清瘦老人,站在门外,正在目送两人离开。 在张麟轩打算停步转身,回去问个究竟时,老人忽然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老人起身后,张麟轩惊骇不已。 那株李树突然间花落满地,就此败亡。 ------------- 老宅内。 荒草杂乱的院落里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石亭,老人拎着一壶酒独自坐在亭内,面前摆放着一张玉石棋盘,原本的黑白两色棋子,在老人这里却独黑无白。 亭外站着一道虚影,双手负后,背对老人。 老人率先问道:“这么多年,可曾有所改观?” 那道虚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执,即是痛苦的根源。” “心中没有念想,活着作甚。”那道虚影沉声道。 老人摇头笑道:“鸡同鸭讲,不必争执。” 那虚影显然便没了说话的兴趣。 “如今得了自由,今后要去做些什么?”老人问道。 “等死。” “如果有机会就南下走走,去十方阁问道求真也好,去天外逍遥自在也罢。总之,别想着死了,死过一次的人,接下来就好好活着吧。” “你呢?” “守大门呗。老了老了,就不挪窝了,把家门看好。就算这辈子没白活。” 那道虚影忽然低下头。 “这世上的人啊,总有那么几个,不约而同地为同一个目标努力,彼此间心照不宣。虽是各自落子,却能在收官之前连成一片,造就前所未有之大势。此生得见,无憾。” 老人抿了一口酒,然后手臂高举,将酒壶对向苍穹,爽朗大笑道:“如此人间,岂不让人眷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章 少年仗剑 道士降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王府,明月轩。 一间堆满书籍的屋子里,书页翻飞,两名女子正在针锋相对。一袭红衣,眼眸宛若桃夭的女子,张开右手,于手心之中凝结出一道红色的气旋,转而化作九道凤羽,围绕在女子身侧。 那身后突然长出八条尾巴的文静少女,眼神邪魅,满头青丝尽数化作白发,如精魅般肆意舞动,脸上渐渐凝固的笑容不禁让人胆寒。 求凰的眼神中尽是杀意,皱眉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我偏偏来了,你当如何?!”白发少女挑衅道。 九道凤羽重新汇聚,化作一柄赤金折扇,被求凰握在手中。求凰扬起头,冷笑一声,道:“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你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们狐族临阵倒戈,人族修士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神凰城?” “哦?!”白发少女挑了挑眉:“杀我?你我如今是一样的下场,哪来的自信杀我?” “那就试试看。” 求凰轻轻挥动手折扇,九道凤鸣之音骤然而起;那白发少女不甘示弱,身后八尾铺展而开,一道巨大的白狐身影倒映在墙壁之上,回以一道狐唳。 本就有些许老旧的明月轩,自然是承受不住这般冲击,险些倾倒。不过一向刻板的董老爷子却没有出手制止,反倒是那个在马厩里养马的瘦小老者有些沉不住气,一掌猛然拍下,随后一声暴呵:“放肆!” 原本怒气冲冲,气焰鼎盛的两名女子,如闻仙人敕令,无形间一股大道压胜,如山岳般重重压在二人肩头,不得不跪倒在地,以此礼敬天地规矩。 书房之中独自批阅军报的老王爷,瞧着桌案上的诸多密函,原本眉头紧锁,头疼的厉害。不过在察觉到王府的一丝异样后,忽然流露出一抹笑意,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早晚都是一家人,何苦纠结那些早已经翻篇的老黄历。一见面就要争锋相对,以后的日子估计热闹多了。” 门外的老奴,眯了眯眼,然后低下头沉默无声。 山路上,南归的一对先生学生忽然停下脚步,已是白发苍苍的先生,忽然笑道:“但愿下一个读书人也好说话。” -------------- 惊鸿楼。 相较于张麟轩的不尊礼法、放荡不羁而言,同样身为儒家门生的张麟燚便极为恪守礼仪,行事规矩。求学于云上书院时,每每同师兄弟们讲学,路过窗外的周先生总会停下脚步,认真听完自家弟子对于儒家某一公案的独到见解,然后抚髯而笑,于众人面前夸赞一句,燚有夫子之风也;但也会略有些遗憾的说一句,然其刻板有余,少年意气不足。 对于眼前这座惊鸿楼,十九岁的张麟燚是第一次离它如此之近。不谈楼中女子诗文造诣,只单说此楼,其实在他心中与一般的烟柳巷无异。尚且年幼时的张麟燚,在听闻那位某书院君子夸赞此楼为风花雪月第一处时,不禁愤然骂道,此斯文败类者也。 对于那卖艺不卖身的说法,张麟燚更是极为不认同,若是当真有艺何不做个正经营生,跑来这烟柳巷作甚,也不怕污了名声? 若不是由城东回来时,张麟轩非要来此寻一个人,说是有事交代,想来张麟燚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此处。 惊鸿楼外表上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内里金碧辉煌。张麟燚望着这处“表里不一”的笙歌糜烂之所,心思有些复杂。若是按照以前的想法,多半只会想到伤风败俗四个字,但是北归路上遇见的书生,让此时此刻这位儒家君子遇事愿意多想一些,如今或多或少会有那对女子生活不易的感慨。 临近楼门之前,张麟燚忽然扯住张麟轩的袖口,神色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小轩,你没跟这楼里的女子纠缠不清吧?!” 张麟轩神色诚挚道:“绝对没有。” “当真?”张麟燚显然是不信的。 张麟轩点了点头,“当真。” 兄弟二人言语之际,一袭白衣,神色皆藏于面具之后的弱冠公子,双手环抱在胸前,缓缓走出惊鸿楼,声音略有些低沉道:“韩先生说让我来这等你,果然没错。” 此话显然是对着张麟轩说的。 张麟燚回头瞥了少年一眼,少年对此视而不见,对着自家兄长见礼道:“五哥。” 张麟燚笑呵呵地收回眼神,对着兄长见礼。臭小子,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起来吧!”曾做曲十三,名动天下的白衣公子,扭头对着张麟燚道:“六子,走,咱们去附近茶馆坐坐,帮父王待客。” 张麟默率先走去,张麟燚虽说不知具体要干些什么,但还是在与张麟轩示意后,便跟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张麟轩一头雾水,朝着两位兄长离去的方向喊道:“那我呢?!” “该干嘛干嘛去!”白衣公子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张麟燚眼神微微示意,又摆了摆手,让他先去忙。 张麟轩无奈地耸了耸肩,五哥做事一向神秘,算了,先进去再说。张麟轩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楼,一些人溜须拍马的谄媚模样,他是真的懒得见,恶心。张麟轩怎么说也算是“熟客”了,自然知道该如何避开人群悄悄地上楼。 张麟轩没有直接去找宋珺宓,而是独自一个人,躲在一处安静的角落,静静地趴在围栏上,望着楼下风光。先前来得匆匆忙忙,未曾好好看一看如今的惊鸿楼,现在才知它的样子早已变了不少。 上等的金丝楠作梁,好似将豪奢二字写在头顶。皎洁如月光般的白玉雕刻成灯盏,悬在每一处门扉上,灯内燃着取自南海的珍贵灯油,这种灯油每逢燃起时会滋生出一股极为淡雅的幽香。随风起舞的红色锦绣罗帐,以金线绣着一朵朵怒放的牡丹。铺地所用的玉砖皆有一个凹槽,内里嵌着一颗金珠,金珠又被最好的匠人凿刻成莲花模样,朵朵莲花盛开,花瓣鲜活玲珑,真假难辨。醉酒飘摇之际,好似置身于一处绚烂花海。 好一个惊鸿楼,好一处金碧辉煌的笙歌之所。 楼下有那娇羞女子,扭扭捏捏,推推搡搡,终是被那衣着华丽的浪荡公子轻解罗裳,一睹春光,不知羞耻地躲躲闪闪,玩弄着兵书上欲擒故纵的伎俩;更有那女子红唇轻启,嘴角勾起一抹令人遐想万分的诡异弧度,其好似略有嘲讽之意,如女皇般高高在上,引得无数男子为之痴迷,然后媚眼一抛,千回百转,流露出千般风情,让人飘然欲仙,欲罢不能;再有那女子琴师,一身素衣,端坐在台上,好个清纯无辜模样,纤纤玉指划过古朴琴弦,令人骚动的诡魅声音却来自口中,轻撩他人心弦。且看台下掌声如潮,一个个纨绔子弟无不为之着迷,恨不得涌上台去,豪掷千金,近身一睹那女子倾国倾城之盛世容颜....... 张麟轩背过身,靠在栏杆上,缓缓闭上眼眸。当年虽也是惊鸿之名,但进此楼却处处可见才子佳人高谈诗文,品鉴古今字画,如今之惊鸿,处处笙歌,豪奢靡烂而已。 “今日景象恐怕不是令兄所希望的那样吧!”有女子柔声道。 张麟轩睁开眼眸,对着眼前女子见礼,道:“宋姑娘。” 女子施以万福,道:“七公子。” “宋姑娘可知这座天下最早的一座青楼是何人所立?”张麟轩问笑道。 “还请公子解惑。”女子柔声道。 “在中州,整座天地的中央有一座古朴阁楼,据说它收纳着天地间所有的修行法门,被天下修士视为圣地。而作为守阁之人的那个书生,便是这立青楼的第一人。” 女子似有不信。张麟轩接着说道:“宋姑娘莫要古今一概而论,那座最早的青楼其实是天下离散女子的避难所,而非今日的笙歌糜烂之所。大哥当年之所以劝说父王同意在朔方城立这勾栏之所,无外乎想要为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女子,寻个安身处而已。只不过,未能如愿而已。” 望着少年脸上勉强的笑意,名为宋珺宓的惊鸿花魁,轻声问道:“七公子,可是在责怪楼中女子?” “我并没有为这座楼做过什么,谈何责怪,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了兄长的付出。”张麟轩摇摇头,无奈道:“夫子问山鬼,‘何以救人’,山鬼答曰,‘人需自救’。夫子深以为然。此方天地皆如此,人若无自救之心,何人可救,何法可救?” 张麟轩神色不免有些失落。 宋珺宓摇摇头,轻声笑道:“人有自救之心,却无自救之力。世道如此,怎可逆转。公子外出一年有余,可曾听闻京都出了一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略有耳闻,据说是我北境三州人士,好像还来过几次惊鸿楼。” 宋珺宓流露出极为厌恶的神色,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柔和,道:“此人与猪狗无异。” 张麟轩皱了皱眉头,问道:“此话如何说起?” “公子可还记得前些年,惊鸿楼有个喜欢穿青色衣裳的姑娘。”宋珺宓问道。 张麟轩笑道:“当然,一个擅长酿桂花酒的姑娘。以前惊鸿楼的每一次壶觞夜宴,我都会特意去管那姑娘要一杯桂花酒,那酒的滋味确实不错。那姑娘性子温吞,每每故意与她赊酒钱,总是气呼呼的,涨红了脸,可爱极了。” 宋珺宓有些神色失落,哀叹一声:“就是这个姑娘,成了惊鸿楼,骄奢糜烂的第一人。” 宋姑娘总归是个女儿家,用词比那薛姑娘如今的作为可是不知委婉了多少倍。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多少有些感慨,道:“难不成就是因为那状元郎?由爱生恨,作践自己又有何用!那男子远在天边,可会为她流一滴眼泪?原本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为了一个畜生去糟践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宋珺宓摇摇头,眉眼间尽是愤恨,道:“公子,并非歆梓妹妹故意作践自己,而是自觉脏了身子,浑浑噩噩地渡日等死而已。公子离开北境一月后,恰好是京都状元游街的日子,薛姑娘动身前往京都,准备为那金榜题名的林琛好好祝贺一番。谁料却连那座状元府都没有进去。一张白纸,数十余字便将一个原本满心欢喜的姑娘,随手打发。纸上言语更是字字诛心!” 一双玉臂,千人作枕,婀娜玉体,已为万人床榻,我这书香门庭,状元之府,勾栏女子如何入得? 她是个清白的姑娘,不过在惊鸿楼买些酒水而已。 张麟轩脸上无半分恼怒神色,只是点点头,默默记下。再往后的事不用宋珺宓接着说了,张麟轩已然心中有数。关于后续之事张麟轩已有猜想,无需宋珺宓再多说什么,毕竟镇北城七公子这个头衔,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京都那边,名声大得很呢。 张麟轩拱手道:“宋姑娘,此事我会处理的。” “公子打算如何做?” “请宋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会给那姑娘一个交代。” “那我便替歆梓妹妹谢过公子了。” “故意说与我听,只为帮那个薛姑娘出口气?” 宋珺宓也未否认,只是轻声道:“为天下痴情女子出口气。” 张麟轩点点头,算是认可。少年忽然间变得有些冷漠,淡淡道:“借刀杀人,可不算什么好办法。” 宋珺宓扬起嘴角,笑道:“有些事,用不着劳烦旁人,奴婢自会动手。” “如此最好。” 宋珺宓莞尔一笑,道:“公子还是可莫要将我这个柔弱女子视为金丝雀,否则要吃大亏。” 张麟轩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放在手心之中,漫不经心道:“先生说,这块玉坠宝贵的狠,我很好奇,离乡时你为何会将其送给我?” 宋珺宓将头扭向一边,不去与少年对视,摊开手掌,似乎略有些羞涩,道:“拿来。” “什么?” “玉坠。” “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无赖。” “想要回去也行,拿别的来换。”张麟轩借势拉住女子的手,将其揽向自己怀中,低头盯着女子的脸颊,言语温柔道:“我觉得你今天的唇脂不错,不如就拿它换吧。” 张麟轩将嘴唇印在女子的朱唇上,不过只是一瞬,便多了一道咬痕。宋珺宓偏头笑着:“我可不是公子家那只温顺的小凤凰。” 张麟轩揉着自己嘴唇,得意道:“与女子作战果然比在沙场上更容易受伤。” 宋珺宓一只手托着下巴,凑到张麟轩面前,满脸笑意:“下次让公子受伤的,可就不是牙齿了。说不定就会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哟。” “七擒七纵,你还有两次机会。”张麟轩转过身去,双手环在脑后,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怔怔出神。张麟轩将玉坠抛给宋珺宓,正准备下楼时,却突然听得一声暴喝,整个惊鸿楼顿时歌舞骤停。 一楼一处女子闺房,有人以脚踹开房门,将一个稚嫩的少女随手抛出。一个身材高大,体型臃肿的中年男人站在屋门外,怒骂道:“他妈的,你们惊鸿楼就是这样调教女人的吗?!伺候人都不会吗?!” 只见那少女满身血污,伤痕累累,蜷缩成一团,似乎在用最后的力气保护自己的身子不被他人瞧去。那男人由不解气,走上前去一手将她拎起,另一只手将那已然破烂不堪,无法遮体的衣物一把扯下,少女便这样被在场的所有人一览无余,而她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楼中小厮急忙跑上前去,躬着身,谦卑至极,说道:“大爷您息怒,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一位会伺候人的姑娘。” 不料那中年男子竟一巴掌抽在那小厮脸上,将其直接扇倒在地,骂道:“哪来的狗东西!滚开!” 张麟轩对身边的宋珺宓笑问道:“一起下楼看看?” “也好。”宋珺宓点头 下楼时,由于张麟轩与宋珺宓的出色容貌,故此吸引了不少大堂客人的目光。 许是出于眼前公子哥能有宋珺宓这般佳人相伴产生了嫉妒之心,近日来常常混迹于此,假以他人词曲充作文人的富家子弟,竟大放厥词,说了些难以入耳的话。 “哟,这不是咱们宋姑娘吗,不是说不接客的吗,这大白天的,怎就从房门里出来了个俊俏的公子啊!” “还真是,没想到咱们宋姑娘也是这般急躁之人!” “我就说嘛,这个地方的女子说到底也就是青楼女子罢了,自持清高,哄抬身价的手段而已!放在床上其实都他娘的一样!” 更有个怀抱佳人的男子,端起酒杯,放声大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女子一般…”最后一个字男子以口型表达,久经风月的男人们都明白,哄堂大笑,不乏有人拍手叫好。 忽然有人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位贵公子的身份,急忙扯住身边人,示意其赶紧闭嘴。 停下脚步的张麟轩,忽然仰起头,双眸环顾四周,眼神中杀意不断。 张麟轩思绪飘远,不禁想起一句话。 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故应以礼法束之。 衣冠楚楚之禽兽,人前而作君子,人后则真小人。礼仪不足,应加重法,法行不得,加之兵戈也,以为震慑。 张麟轩不禁扯了扯嘴角,心道,一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学塾先生如何讲解书中内容是一回事,弟子们如何理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张麟轩的师兄与他便是两个极端,前者认为法之根本在于扬善,故当仁义居先;而后者则认为法之根本在于惩恶,本就该轻仁义而重礼法,故兵戈酷刑,皆可为之。两人的先生未做深究,只说等等看。 张麟轩对待恶人故而只有一种办法,恶起,以恶止之。他读书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为了明理。更孩子气一些的说法就是,读书是为了找到合适的道理,进而合理地打人。 张麟轩身后的宋珺宓未作多言,只是瞧着少年模样,便大概猜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妈的,当婊子还想要立贞洁牌坊?!你这破烂身子值几个钱,还当块宝一样藏着掖着?!”男人懒得理会楼间诸事,打算回房继续享乐,便用力将手少女狠狠摔出,恰好使其趴在了张麟轩眼前。 男人瞧着那公子模样不凡,衣着样式虽然简单但衣料确是货真价实的云州织锦。更有宋珺宓这般极为貌美的女子相伴左右,恐怕出身不凡,故而装模作样,拱手抱拳,满不在乎地笑道:“扰了公子雅兴,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过却也不等人回话,转身便走,更是大喝一声:“给老子来几个中用的女子!” 张麟轩忽然高声道:“肥猪,等等!” 男子转过头去,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公子可是方才吃多了酒水?!” 这次倒是张麟轩不理人了,解下身上外衣披在那少女身上,贴近耳根,轻声道:“没事了,别怕,今天我帮你杀了这头畜生。”起身后,又对宋珺宓道:“劳烦宋姑娘亲自送她上楼,给她上点药。” 宋珺宓点点头,然后说道:“小心些。” “你不是盼着我死吗?”张麟轩打趣道。 宋珺宓扶起那小姑娘,与张麟轩并肩而立,沉声道:“要杀也只能是我杀。” 张麟轩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宋珺宓走后,张麟轩轻轻挽起袖口,神色平静,笑着问道:“你姐姐叫陈年吧?” 张麟轩算是给了一个老人家一些应有尊重,并未直言他的名讳。 “没错,长姐陈年。家父陈忠,曾是昔日的镇北城步军统领。”男人扬起头,神色傲慢。 张麟轩摇摇头,不屑地笑道:“如果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倚靠,那我告诉你,远远不够。” 张麟轩做了一个令众人都疑惑不解的动作。缓缓张开右手手掌,掌心朝上,左手结剑指,双眸紧闭。 心中念念有词,然后将一句话说给一个“人”听。 帮个忙,杀个人。 张麟轩心湖中,一个仿佛沉睡了很久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沉声道:“值吗?” 张麟轩满不在乎道:“问那么多干嘛。” 芳槐柳序一间漆黑的小屋中,一柄剑身绯红,刻有却邪二字的三尺青锋,忽然夺鞘而出,转瞬之际已然被楼中白衣胜雪的少年公子握在手中。 在场众人皆是惊骇不已,那男子更是汗流不止,瘫坐在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剑修! 朔方城竟然有一位少年剑修! 瞧着少年的握剑之姿,男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画面,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身边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孩子握着一把木剑,神色坚毅。当时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位老道人曾笑着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曾惹得中年男子十分愤怒。 公子以后若是为恶,可作这孩子的一块磨剑石。 那中年男子极为慌张地说道:“七公子,你是七公子,家父与老王爷是多年兄弟,你……你不能杀我!” “我以剑斩你,服诛便是!” 一下子摔倒在地的肥胖男人,眼神之中尽是恐惧,语无伦次只得跪地求饶。 “别人的命如草芥,你我何尝不是。” 终是绯红见猩红。 -------------------------------------- 街边一间简陋的茶肆。 镇北王府的五、六公子对坐饮茶。 六公子率先问道:“五哥,来此所谓何事?” 五公子举杯欲饮,闻声后,说道:“待客。” 良久后,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在二人面前走过,瞧着方向是去往惊鸿楼的路。 张麟默点点头,沉声道:“人到了。” 六公子起身,大袖负后,仰头而双目环顾四周,随后在身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老人家不妨进来做做,与我兄弟二人聊聊天可好?” 老人也不拒绝,一瘸一拐地走进茶肆内,但却好像无人注意到他。拄着一根拐杖,就这样站在兄弟二人身前,笑容鬼魅。 “熟人,真身相见就是。” “五公子还是如此爽利!” 话语刚落,一位脸上缠着布条,身后有囊大如小山一般的佝偻老者从那副原先的皮囊里走出,手中提着一支挂满枯骨的拐杖,腰间缠着无数的红绳和黄纸,低下身,默默捡起那副皮囊收入袖中。 “原来是荒原七脉的廉贞星君,失敬失敬。不知到我朔方城,可是来送项上人头的?”张麟燚笑道。 老者不以为意,反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好像在笑:“六公子的口气再大,在老夫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罢了,就算你修得了一半的本命字,也仍是不够看。实力是要跟口气成正比的,空口说大话是很容易让人打死!” 老者又转头望向那张麟默,疑惑道:“你是如何知道老夫要走这条路的?!” 张麟默也不抬眼看他,只是继续喝茶,随口说道:“猜的。” “看来五公子的运气不错,但不知公子可能猜到接下来你兄弟二人是生是死?” “你运气很差。”一壶茶水总是喝完了,这位白衣公子只得无奈地放下茶杯。 “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六公子问道。 老者对张麟燚的言语置若罔闻,对着张麟默道:“与你也算是老对手了,说实话你掌握暗探的手段确实厉害。不过修为还是差了些,四层楼终究是不够看。我来此要拿回属于荒原的三件东西,第一,明皇的头骨;第二,那是荒人的孩子,我必须带回去;第三,你和七公子拿走的人命,镇北王府要如数奉还。” “不可能。”五公子淡淡道,如同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三人的目光忽然被一道剑气吸引,但谁也没有太过于在乎。 “七公子是真的惨。”本想大肆嘲笑的老者忽然又有些愤怒,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某人如此喜欢,若非如此,我来此第一个便要杀他!” “小七,人不错。”张麟默竟难得笑了笑,不过藏在面具之后无人知道罢了。 张麟燚沉声道:“这里是我北境朔方城,可不是你荒原的某一个部落,不是你想杀谁便能杀谁的!” “区区一座城,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一念便走千里之地,试问你北境可有人能拦我?” “一个念头?!”一念千里四个字着实让他有些惊讶,自己的先生缩地山河尚且需要凭借一张符箓,若是这个老人真能一念千里,那岂不意味着那个书生承认了眼前老者的大道。 天地中央有座屹立万年不倒的阁楼,收纳着天地间所有的修行法门,名曰十方。这不单单是一座藏书楼,更是一座问道之地,证道之所。 十方阁有十层楼,修行一途便有十个境界,一个境界对应着一层楼,一层楼对应着一种修士大神通。 例如缩地山河,一念远游天地无拘束,便对应着第五层楼。第五层楼的主人便是那腰间常系着一卷古书的中年书生。一个修士破镜之后能否获得远游之术,是需要这个书生点头同意的。否则你破镜便只是破镜,任你修为通天,但这份随意行走于山河之间的神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施展。 比如张麟燚的先生,虽然已经是个触摸到十境门槛的九层楼修士,但也无法随意远游,只能依托于外物。 值得一提的是,书生的第五层楼是唯一一个正好对应修士第五境的。 老人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愤恨地说道:“区区五境之术,却不得不浪费百年光阴,只为一人点头。有时候我就在想,这般古怪的规矩你儒家文庙是如何同意的,并且竟然能让那十方阁矗立在天地中央万年之久,那位订立人间规矩的夫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张麟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平静答道:“先辈们如何去想,做晚辈的不该随意揣测,但究其根本无外乎是为了天地人间,万世谋太平而已。不过一份缩地千里的神通还不足以支撑您跨过镇北城,深入我北境腹地,我很好奇您还有什么其他筹码,如何能够让我们答应您的条件?” “我的筹码就是这份神通,不过我的这份神通与他人有些不同,不太适合远游,但却很适合杀人。镇北老王爷已有半百之龄,这在修士当中自然不是很大的年龄,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很老了。”老者的双眸中尽是挑衅之意。 张麟燚微皱眉头,沉声道:“如果你敢如此做,我敢保证不单是你,整个荒原都会后悔!” “哦?!那不妨试试,看看两位公子可否拦得住?” 张麟默摇摇头,说道:“拦不住,但你进不去。” “五公子的自信与沉稳确实是当世罕见。” “试试。”张麟默平静道。 老人念头一动,却未曾移动一寸之地。不免有些惊异:“这是为何?” “只能退,不能进。”张麟默缓缓道。 老人一向以这门神通自傲,不曾想此刻竟然不能前进一步,凹陷的眼眸不禁狠狠地盯着二人,笑容诡异:“若是能杀了两位公子,也是可以的。” “谁杀谁不一定呦。”张麟燚笑道。 “六公子,需知半个本命字是不够的。” 张麟默忽然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声音依旧平缓:“回家吧,老七惹祸了。” “五公子何以如此托大!”老人怒道。 这位白衣公子第一次将目光锁定在老人身上,面具里的那双眼睛竟然如此阴沉,令人恐怖。以至于统领荒原暗谍多年的老人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走吧,朔方城,不欢迎你。”五公子沉声道。 两位公子转身准备离开茶肆,但身后老人却暴怒出手,察觉杀意的张麟默却是头也不转。 “尔敢?!”一道中年儒士威严嗓音,似春雷般骤然炸响在那老者耳畔,余音威势更是将那老者掀翻在地。 一位中年儒士的悄然而至,轻轻落坐,手中似举着一枚白色的棋子。 老者定睛瞧去,不屑道:“不过是一道虚影而已,故作玄虚。” 儒士不答话,只是落子无声。 老人原本平静的心湖骤起波澜,巨石坠湖,浪花四起。 老人微微皱眉,以为是张麟燚的先生不远万里还在为弟子护道,低声询问道:“敢问可是云上书院的周先生?” 儒士微微一笑:“在下姓韩,不姓周。” 老王打量着那道身影的容貌,脑海中猛然想起一个人,低些头,声音略显谦卑:“老朽鲁莽,不知竟是韩………” 儒士打断道:“那个字不说也罢。” “那便称呼您韩黎先生。”老者恭敬地问道:“不知韩黎先生何时做了这镇北王府的谋士?” 那道虚影笑道:“我弟子今年已有十八岁,故来此地便已经十八年了。” 一个曾名动天下的大儒竟然在北境蛰伏了十八年,关键在于荒原金帐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见养了一帮废物!老人不由得攥紧拳头,愤怒不已。 老者忽然作揖,沉声道:“既然韩先生在此,老朽便不再打扰,告辞!” 老人腰间的黄符忽如幽灵般舞动,散发出层层黑雾,转眼间老人便消失不见,缩地山河,转瞬千里。 韩先生的身影也渐渐散去。 两位公子付了茶钱,径直回府。 --------------------- 朔方城杜娘酒楼门外,头顶黄冠的道士,今日清晨给一位富家女子解了一份姻缘签,签文是: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 这签是姻缘签中的上上等,于是那女子一高兴,除了付给道人算卦的十文钱,更是打赏了三十两纹银,所以今日正午,道人总算是可以再一次坐在酒楼里吃酒了。 一碟酱牛肉,一碟茴香豆,两壶清酒,寻一个僻静的临窗角落,喝酒吃肉,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浩瀚的人海浪潮中,有两个“人”的身影在道人眼中显得格外得“大”。一老一小,正好祖孙两人。 道人收回视线,嘬一口小酒,真真是心旷神怡,当道人再次望向窗外时,正好被突然落座的妇人挡住视野,道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那双峰峦所吸引,以至于口水滴在酒杯中,却浑然不觉。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酒楼老板娘,对于道人那双色眯眯盯着自己的眼睛,毫不在意,反而妩媚一笑:“道长近日来的财运可是越来越好了,都有钱进楼喝酒了。” 道人不答话,只顾欣赏那山岳峰峦之美。 老板娘笑道:“若是道长喜欢,不如找个时间好好欣赏一番?!” 道人有些悻悻然,歉意的收回目光,装作一位正人君子一般,故作严肃:“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贫道断然不是那登徒子一流。” 老板娘突然凑的近些,纤纤玉指划过道人胸前,随后半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扣,与道人四目相对,眼神妩媚亦楚楚动人。 可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春光乍现。 道人轻轻抬手搭在女子肩头,一个外表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妇人竟然经不起道人的一次搭手,忽然身体一沉,摔在地上。 道人这次没有再不正经地打量妇人,脸色平和的望着窗外,目光依旧集中在那对祖孙身上,饮一口酒,闲聊两句:“我该叫你杜老板呢,还是叫您一声白夫人?” 妇人似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答道:“道长说了算。” “寄人篱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安稳日子的对吧?!” 妇人不语,道人便自说自话。 “这里的日子虽然不太逍遥,但却安稳许多。忙忙碌碌的一天其实很有趣的,何乐而不为呢?!” “那道长可都在忙些什么?!” “与人算卦解签不算忙啊?!这不也是正午偷闲,才来喝杯酒吗。”道人笑道。 妇人不禁失笑,您那摊子生意整整一个月了,才不过挣了两笔钱而已。 道人不予理会,继续说道:“别小看这两笔钱,这叫开门红,日后贫道的生意指不定多红火呢?!” “谨遵道长教诲!”妇人笑容勉强,强行拘押心中的任何念头,不敢再有半分心湖波澜。 “你很不幸,却又幸运很多。幸运的是,有一间世上很多人都不曾有的铺子,安稳的日子要好好珍惜,有些事能不参与,咱就尽量推脱,好好过日子。”道人却未明言妇人不幸运在何处。 道人忽然毫无征兆的随手一指,街巷中尽力逃窜的祖孙二人突然倒地,老人死的不能再死,小的尚有一口气在,道人手指轻轻一勾,那年轻人的魂魄便被收在袖中,道人喝干杯中最后一口酒,笑道:“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从今天起要学会内敛二字,且不可张扬无度,日后好生切记跟随贫道修行。” 道人衣袖中的年轻人只得重重点头。 道人语重心长道:“白夫人,人生一世,还是活着最重要,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道长所言,句句铭记于心。” 道人忽然以手为刀,在妇人身后划过,然后笑道:“少了一根才能继续好好活着!” 妇人疼痛不已,却死死咬牙不吭一声。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者势必退也,夫人这般年纪,还能有此等毅力,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切莫日后发达了便忘了贫道啊!” “怎会,必时刻铭记道长大恩。” 道人不再言语,只是提着半壶未喝完的酒,缓缓下楼。 摊子继续摆,钱嘛,一点点挣。 眼前的日子很苦啊,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但想想日后也许会过上好日子,便也能多些快乐不是。 等到道人彻底走出酒楼后,妇人这才敢长舒一口气,忍着剧痛回到房内,昏死在床上。 毯子前喝着酒的道人,美滋滋,笑容玩味:“夫人不会连这点疼都扛不住吧,这般模样,日后如何嫁人啊!” 忽然一阵暖风吹过,道人掐指算了算时间,原来北境的冬天已快要结束了。又不禁想起春耕时分那些趴在田间地头的老牛,突然间捧腹大笑。 桌角处,趴着一只病恹恹的大黄狗,耷拉着脑袋,如同死掉一般。 道人收敛笑容,盯着那条黄狗,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日后机缘都看你的造化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章 人心向下当如何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西街有一间极为朴素的宅院,门外匾额上刻着两个金漆大字:陈府。 镇北城前任步军统领,老将军陈忠自卸任后便携家眷生活于此,平日里极少出门,昔日的故交好友也是少有来往,除了前些年女儿出嫁外,这间院子总是显得格外冷清。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徘徊良久后,最终还是停在了这座宅院的门外。一位身披裘服的男人缓缓走下马车,站在大门之外,静默良久。 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羊皮裘子的车夫,系好马儿缰绳后,站在男人身后,声音略有些低沉道:“王爷,咱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镇北王,北境三州之地的主人,神色竟然有些奇怪,好似乎犹不死心。 “乐毅,我记得陈忠这老家伙当年喝酒不行,打仗却总是冲在最前面。还记得当初攻克神凰城的时候,这老家伙可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苏先生在世时,常夸他有勇有谋,怎么今日偏偏如此行事?。” 老王爷盯着那块匾额,满心疑惑。 瞧着四十多岁的车夫,摇摇头,笑道:“王爷,天冷,还是进去说话吧。” 与此同时,宅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蓝色布衣,鬓角斑白的老人站在门内,恭恭敬敬地朝着门外男人施礼。褶皱的脸颊勉强挤出笑容,声音压抑:“府内破旧,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老哥哥言重了。”老王爷拾阶而上,跨进门内,名曰乐毅的车夫跟在身后。鬓角斑白的老人轻轻摆手,下人们便将大门合上。府门关闭,老王爷转头笑道:“老哥哥家的门槛是越来越高了。” 老人不以为意,笑道:“确实高了些,不过也好,门槛高,来的人就少了,人老了,难免图个清净。” 老王爷不再说话,本名陈忠的老人与这位镇北藩王并肩而行,笑道:“前厅备了茶水点心,王爷不妨去尝尝看。” 老王爷点点头,身后的乐毅却是皱着眉头。 三人来到前厅,老人先一步走进去,率先落座,挥挥手示意下人们上茶点。精致的点心装在两只白玉盘子里,温度正好合适的茶水装在同样恰到好处的精美瓷器中。 陈忠用手拿起一块点心,解释道:“这糕点由七种食材历七道工序方才制成,观我北境诸多美味,可进前三。因食材多取自高山之巅,所以下人们称之为登糕,取登高远眺,一览山小之意。” 老王爷却是看也不看,笑道:“老哥哥吃食真是讲究。” “这茶叶也是讲究的,乃是重金从南国紫玉轩买来的,王爷不妨品鉴一二!”老人率先吃了一口手中点心,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乐毅微微点头,脸上笑容欣慰。 老王爷笑容依旧,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隐隐有清香在口中萦绕。将茶碗放下,老王爷笑道:“茶叶虽好,可这水却很一般呢。” 老人叹了口气,笑道:“水好不好,只有茶知道。” “可水煎茶,终归有些亏欠。”老王爷重新端起茶碗,又是轻轻抿了一口。 老人举起茶杯,目光悬停良久,道:“不管如何,都是茶叶自己的选择,怨水作甚。”老人从袖口中,抽出一快玉碟,起身递于老王爷,笑道:“代王爷您保管多年,是时候也该物归原主了。” “老哥哥这是何意?!”老王爷问道。 老人笑道:“北境七座公子城,还是属我朔方城最好。大公子麟诚之功,远胜诸位公子,只是可惜了。王爷,陈忠走后无论如何,还望王爷照顾小女一二。至于那不成器的儿子,便当作小轩的磨剑石吧。” 老王爷叹了口气,盯着眼前的老人道:“惊鸿楼的事是你安排的?” “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就算做父亲的能压得了一时,总归难能一世。与其将来惹祸死在北境以外,丢我陈忠的脸,倒不如死的有意义些。” “何以如此啊!” “北境三州若想整顿人心,王爷大方从我陈忠开始就是。骄奢淫逸,欺男霸女,我陈忠之子当死,还有谁人之子死不得?!徇私枉法,包庇幼子,以自身人情买卖官职,大敌当前,却私放荒原星君进城,通敌之罪,我陈忠死得,还有何人不能死?!” 老王爷摇摇头,没有说话。 老人继续道:“王爷,中庸之道故能善其身,然何以治天下?儒之教化,固然好,但人心复杂何以人人可教,大旭虽有国法历律,但仁义情分居多,难以公正。非法之天下无以为之!” “够了!”老王爷难得怒道。 老王爷似乎许多年都未曾如此生气了,他想救眼前这个老人,可这个老东西偏偏自己求死,自己却又不得不入局杀他,北境改革之法旨在轻仁义,重礼法,自己绝不可以徇私包庇,否则便会全然付诸东流,甚至还会给北境带来诸多弊端。照理说,这老东西不该知道啊。 老王爷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禁问道:“可是苏先生的早年布局?” 老人点点头,道:“正是。” 老王爷无奈摇头,你说你都死了,还操这份心干嘛。 老人有些失落,道:“北境自古荒蛮,幸得圣人教化,立书院,开私塾,教四书五经,得以开智明理,但如今之世非法而不可!北境不乏大儒,然法士者少之又少,七公子乃是那齐先生之学生,一身法学根底极正,但公子性情跳脱,又有心结难解,无法推行法制。” “小轩读书治学只为心中向往的江湖,从未想过在庙堂立下尺寸之功。”老王爷笑着摇摇头。 老人不禁笑出了声,极为大不敬地喊出了眼前这位藩王的名字:“张允执!大势将至,动手便是,我镇北军何曾怕过!” 乐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王爷猛然站起身,走到门外,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擅放拓跋荒芜入朔方城,再以守城玉碟掩盖其踪迹,论罪,依我北境军法,叛国者,诛九族!” 老人笑意至极,道:“张允执,这辈子从认识你开始,就一直走在你身后,今日难得与你并肩,到了地下,也好和弟兄们吹吹牛!陈忠此生无悔,无憾,但,很失望啊!” 老王爷双手负后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黄泉路途之上,老哥哥慢些走。” 一直未曾说话的车夫乐毅,忽然走到老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下辈子再一起打仗吧!” 望着那个其貌不扬的车夫,花甲之龄的老人瞳孔骤缩,内心更是震惊不已,随后笑道:“此生最后还能见您,何其幸运,陈忠衰朽,但愿一生戎马未曾让您失望!” 老人闭上双眼,心中坦然,一死而已,何其简单。 但老人不明白,为何那些曾一起吃酒喝肉的老兄弟们,会变成昔日里最为痛恨之人。 官官相护,徇私舞弊,贩卖奴仆,强占田地,视人命如同草芥,视律法如同无物…… 我陈忠先去等你们,日后定要问个明白! 一柄寒刃,由那名车夫亲手插进老人胸膛。 离开陈府的老王爷重新坐在马车上,忽然问了乐毅一个问题:“你说,这场病,北境能不能挺过去?!” 乐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积弊已久,想要治好必然要伤筋动骨。况且北境人心下坠之快,已远超苏先生生前预料,上马打仗很容易,难得是下马治国,古往今来皆如此。我虽不完全认同陈忠的观点,但法家学问确实可行,但其中亦是有弊端,完全实施法治,在此方儒家天地中,很难。” “更何况,镇北城近日连连传来战报,荒原的某些动作已然是不在隐藏。往后之战,便不单单是北境与荒原之战。天下七十二州,当属北境三州最北的牧州版图最大,北境世人皆称三州,但其实不过是青,明两州,外加牧州的十分之三而已,荒原金帐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其余全都是那冰川纵横,这数万里的冰川埋藏了什么,恐怕世人早已忘记。单凭如今的一座镇北城绝无可能镇得住。” 老王爷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人心下坠非你我所能拦得。” “张允执,说实话这么多年真的值吗?”乐毅问道。 老王爷双手拢袖,许是真的冷了,点头也摇头,值也不值。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莫思量,莫停留。 ------------------------------- 夜幕初垂,整座朔方城笼罩着一层薄雾,郎朗月光亦是零零碎碎地洒落在街道的青砖上。整个长街上无一行人,无一声嘈杂,家家户户皆是锁门闭窗,就连那原本整夜灯火通明,歌舞不止的惊鸿楼也是极为罕见地熄灭所有红烛,再无笛音琴曲。 短短数个时辰,先是镇北军前任统领陈忠以通敌,徇私等罪,数罪并罚,身死家中,更是惨遭诛杀三族;后有数十位身在朔方城的镇北军将领,先后入狱,其中不乏一些镇北军的老人,自青年时便一直跟随王爷之人,皆以极大的罪名入狱。 不仅朔方城如此,北境三州十六道,皆是大力整顿,所有违法之人必究之。远在东北边军的四公子张麟泓,昨日便悄悄动身赶往镇北城,同守将谢君赫一起调整军政调度,对于违法官吏大肆抓捕。 刚刚处理完荒原来客,回府后的张麟默,张麟燚兄弟二人也是被匆匆派往赊月和长平,借助修士符箓,瞬间抵达,协助各城守将调度军务。 北境文官之首孙玄,数月之前便得了一封来自镇北王府的密信,对于某些官员的罪行,早已悄悄收录在册,就待今夜之变。 各州刺史,文武官员,虽各远在一方,但所行之事,却是一致,各处调动,极为有序。 人在海晏城的文官之首,孙玄孙大人,悠哉地躺在一张木床之上,由那体态丰腴,姿色出众的贴身婢女按揉身体,缓解疲劳。 被北境文官私下里称之为贼,天下各国儒士大骂为文人毒瘤,于昨日刚刚了过不惑之年生辰的矮小汉子,躺在床上不禁哀叹道:“命苦啊,得罪人的事都要老子来做!” 名为幽兰的婢女,轻声笑道:“先生,您这按照书上的说法,叫能者多劳!” 长相普通,智谋过人的孙玄,感到有些无奈,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奔波劳碌甚是辛苦。 “张允执他就不是个东西,骗老子来北境,挨天下人的骂不说,月俸也是少的可怜。就连给我家丫头买盒胭脂的钱都没有,真真是可怜。”这位就在官场的孙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是真的可怜。 婢女幽兰偷偷加重力道,心中暗道,就没你这么抠门的主子,一个月百两银子还少?那你让天下官员怎么活啊!若不是这辈子被你吃定了,一定换个新主子,据说镇北城的七公子就不错。 “阿兰啊,稍稍轻点好不,你家老爷我这身子可是弱的很啊,按坏了你就不心疼吗。老爷我这宅子,你可别忘了是租来的,每月好几十两银子呢,吃穿用度,打点人情,那个不是要花钱的嘞,要懂得勤俭持家啊,胭脂水粉,暂时放一放,老爷以后给你买最好的!”汉子笑眯眯道。况且他是真觉得一百两银子太少了。 女子白了他一眼,哀叹一声,放轻力道。谁让自己找了个抠门的主子呢。 孙玄重新闭上双眼,享受女子玉指按揉的同时,默默心算,今日之举,虽然谋划已久,但实际上却极为匆忙。七公子归来,老将陈忠以死相逼无疑都在加快这个进程,治理贪官污吏,对付营私结党者倒是不算难事,但要想摆正人心谈何容易。 明州的旧世族,苏先生生前已有谋划,十余年下来也多有改善;可青,牧二州多是马上治国,积弊甚多,况且一年前的那场图谋,不知寒了多少北境军民的心,若是怨愤之心还没有,那才是古怪。 错就错在某人盛名远扬,错就错在某人无名嫉妒。 一笔糊涂账,坑害两代人。 气运深厚的大旭公主下嫁镇北王府,是心怀善意的弥补亏欠;还是不怀好意的气运之争,以此在北境谋取利益。这都不好说,京都城表面光鲜,实则暗流最多。 无论皇帝陛下的鹰犬,还是那国师大人的爪牙,亦或是长孙神策的暗探隐卫,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的,或者说只担心的便只有那个瘸子。 他的一个想法,就有可能改变一个王朝的轨迹。 为获官身,弑父杀妻眼睛都未眨一下;令亲族数百人死于原韩国边境,只为一场师出无名的战争,变得名正言顺;深夜围困原鲁国公府,只为将那远在异国他乡,即将生产的女子逼死;一封奏疏,便削去南安王近半成兵权;三年前责令大公子赴荒原迎亲,乃至事变身死,虽未有实证,但八成是此人所为。七公子游历期间,那桩涉及狐族的谋划,也是此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之所以如此肯定,是事后那人亲笔手书,择人送到王府的桌案之上,当时在场的孙玄,韩先生,五公子,以及青州刺史王有道,皆是神色气愤,但老王爷却是一笑置之,甚至亲笔回信“随意”二字。 孙玄想杀人时,会左手握拳,轻击桌案,如今则是在轻敲床榻。 京都城许诺,许文和一日不死,我孙玄一日难安。 男人忽然想到一个人,猛然坐起,笑意至极。 婢女幽兰有些哀怨的看着他。 孙玄大笑道:“陆家长风,最善奇谋!” 许诺,我孙玄虽不如你,但大势之下,可就要借陆家之力,与你掰掰手腕了。 ----------------------------------- 朔方城,镇北王府。 一间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里,老王爷正在敬香,而那如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的张麟轩已在祠堂门外跪了数个时辰。 待香燃尽后,老王爷走出门去,轻轻带上门扉。 走到张麟轩身后,背对着少年,负手而立,问道:“可知我为何要罚你?” “不计后果,鲁莽行事。”张麟轩耷拉着脑袋。换做平常少年往往会据理力争,一旦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问过本心后毫无过错,少年便绝不认错。 但今日不同,父王先是将本来想为自己求情的兄长匆忙外派,后开祠堂敬香,父王单独在祠堂内待了数个时辰。张麟轩心里明白今天的事小不了,绝不只是杀了个人那么简单。 老王爷竟是有些笑脸,道:“从小到大,倒是难得有主动认错的时候。起来吧,与我聊聊你的看法。” 张麟轩的腿跪的有些疼了,起身时稍稍迟缓了些,道:“回父王,北境的事,当然是您说了算。” “琳琅书院求学三年多,山主齐先生难不成就只教了你这句话?” 张麟轩有些气不过,说道:“求学时,我与我师兄便意见相左,我向来是赞同法度严苛。陈老将军的事,我了解不多,但今日作为,却有一番豪气。要行法,势必会有阻碍,贪官污吏,结党营私自古常见,大力整治固然无错,但难免会惹得北境将领人人自危,老将们大都是戎马一生,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骤得富贵,难免心生他意,为人父母为子女留下安身立命之财,无可厚非。” 老王爷笑问道:“所以贪财无错了?” “大错,一来王府从未克扣过所有人的月俸,二来私敛不义之财,更是违反大旭律法,按律皆可杀之。但其根源在于那些挥金如土的儿子们,父辈有过,子辈亦是有罪。” 老王爷笑容玩味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看我干吗,长这么大,我可曾有过挥金如土的日子?” 老王爷拍了拍眼前这个已然不能算作是少年的少年的肩膀,神色认真地点点头,笑道:“辛苦了。” “您儿子我逍遥自在的很,辛苦什么!” 老王爷抬头望向夜空,今日夜间骤然行动,北境三州注定会动荡不安,但不会有大的意外,以孙玄的本事,足以做好一切。 雾霭沉沉,不见明月。 老王爷双手拢袖,略弯着腰,显得有些暮气。岁月斑斑的苍老脸颊,笑容难掩,道:“我张允执与许馨宁的儿子,镇北城六位公子最小的弟弟,韩黎先生之徒,齐先生之弟子门生,愿为一个普通丫环仗剑杀人的翩翩少年,如何能差于他人?!” 张麟轩同样看着夜空,扯了扯嘴角,笑道:“没让您失望就好。” 少年曾将七盏琉璃灯,大大方方地送人,只为了换来万两黄金,救济那毗邻北境的幽州三十万难民。 少年曾将三只千里马,随意宰杀吃肉,只为使三个卑贱奴仆得以续命三日。 少年曾强抢民女,勾搭美妇,只为了后者能有选择所谓良人的机会。 少年今日肆意杀人,只因为他感受到了那女子的求死之心,已不愿再苟活。 少年并非没有善心,也并非多么由衷认可性恶之说,只是多少有些慰藉罢了。 少年的已然见过太多的险恶算计,人心复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为其本恶,所以所做之事,少年不会深究。 三十万难民,骂北境最狠,为何不肯施舍更多; 卑贱奴仆,骂王府最狠,为何不肯多救我几日; 民女美妇,骂公子最狠,为何要污我名声。 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王爷满脸笑意。何曾失望,欣慰更多,希望更多。 之后父子,便是一个说,一个听。张麟轩说着齐先生传授的法之学问,老王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心中渐渐有了新法的一些框架。 过了酉时,老王爷亲自送张麟轩回了院子。 将张麟轩送到芳槐柳序的院门外,老王爷便离开了,走了不远,又回身望去,瞧着儿子的背影,欣慰不已。昔日围着父兄打转的稚童,如今已是一个能肩挑重担的大人了,只是即将落在肩头的担子有些重啊,不知道他抗不抗得起。 走进院中,张麟轩便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大丫头求凰。张麟轩口中的小凤凰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上,雪白的脚丫在水面上起起落落,拨弄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低着头,贝齿略有些发狠地咬着红唇,似乎在与人生闷气。 张麟轩轻轻坐在她身边,笑问道:“谁惹我家小凤凰不开心了?少爷带你出气!” 求凰神色恍惚,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人惹我。” 张麟轩撸起袖子:“不行,一定是有人欺负我家小凤凰了,少爷我给非要给他揪出来!” 张麟轩做势要起身,却被求凰一把拉住,然后笑道:“公子,求凰只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真没人欺负我!” “什么问题呀,说出来少爷帮你一起想!” 女子装作一副愁容,双手托住脸颊,含情脉脉地望着张麟轩:“我再想,我家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呢!” 张麟轩轻戳女子眉心,玩笑道:“这件事嘛,我要再想想!” 女子冷哼一声:“那我不嫁了!” 张麟轩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笑道:“那可不行!” 求凰安静地躺在张麟轩怀里,任由张麟轩梳理长发,张麟轩神色认真,轻轻地说道:“我说过很多话,唯有三句一直记在心中不敢忘,第一那场谋划之人我势必找出,其二便是及冠之时让我家小凤凰成为名正言顺的张夫人。” 谁料女子毫不领情,一下子捏住张麟轩下颚,笑道:“其三娶李子姑娘?!” 张麟轩轻轻摇晃身子,让怀中的女子更加舒服些,极不害臊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桃李相依不好吗?!” 女子瞪着张麟轩,用力一拧,疼得张麟轩龇牙咧嘴,赶忙握住那只玉手,然后笑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杀一个大淫贼!” 张麟轩笑道:“那你就是淫贼夫人!” “臭不要脸!” 张麟轩突然亲吻女子额头,轻声道:“要你就够了!” 女子羞红了脸颊,缩了缩身子,宛若桃夭的水灵眸子轻轻合上,享受着此刻的一切。 醉卧桃夭处,不作他想。 云雾遮住月光,正如儒家所言,非礼勿视。 ------------------ 月明星稀,乌啼阵阵。 山间小路上,有位青衫读书人依旧在赶路。 一道修长的身影,忽然从读书人面前跑过,疯疯癫癫奔向远方。本就破烂的衣衫,让林间树木撕扯得更加不堪。 一个不知故乡在何处的痴人而已。 青衫读书人刚想开口,以圣人之音喊住那疯癫之人,话到嘴边时,却被一僧人拉住肩膀。 只见那僧人一袭白衣,不执锡杖,不穿袈裟,不配佛门念珠,风吹白衣,隐隐有流光抖动,烨然若神人。于泥泞山路间行走,布鞋和近脚处的白衣却是一尘不染。 古语有云:西方有高僧,参禅数千年,圆寂之日,顿觉无禅可参,创佛寺无禅。历方丈百余人,今佛寺主持,法号龙光。 大树若菩提,僧人白衣行。 读书人以儒家礼仪相待,僧人双手合十以佛礼相还。 “圣僧这是要去往何处?” “东海。” 青衫读书人让开道路,笑道:“山水迢迢,且慢行。” 白衣僧人笑问道:“敢问先生,人心向下何解?” “我辈读书人挑起向上即可。”青衫读书人笑容和煦,如若春风。 僧人眯着眼,点点头。对于读书人的答案算是认可。 “贫僧临行前还有最后一问,不知齐先生能否指教一二呢?”僧人问道。 “但说无妨。” “先生所求世道为何?” “只求世人明理即可。” “理?!先生的理与儒家之礼,相差良多啊。” “还望圣僧等等看。” 僧人不在言语,转瞬之际,化作长虹离去,继续跟在那痴儿身后,送他去东海。 既然你想一肩挑起山河,那我便拭目以待。 读书人对着远方一拜,然后继续北行。 北境今夜的骤变,读书人已然心中有数,至于如何斟酌利弊,审时度势,那是一位君主该做之事。 此次北行,所做之事,亦如前言。 人心下坠当如何,我辈读书人,挑起向上而已。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章 撑伞春雨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日之后,北境整改的第一阶段大致落幕。 关于私敛钱财,贪污腐败的镇北军将领大体上已抓捕完毕,交由各州道地方官员审理,有关审理的一系列相关情报都需如实上报镇北王府,由王爷批阅审查后,方可下发执行对其的处罚。 这条特殊的规矩是由孙玄最后敲定的,但每一个贪污之人的各种相关案报未必都需要老王爷亲自过目,交由藏在朔方城幕后的那两位谋士以及他这个北境文官之首,批阅审理即可。 此举无非是要让所有不明就里,心中暗暗怨怼的镇北军老人们都明白,这不是孙玄这个所谓的外乡人在这里指手画脚,公报私仇,治理贪腐是镇北王府的意思,是如今北境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同时也要让某些地方新上任的文官武将们知道镇北王府治理贪污的决心。随王爷征战南北的镇北军老卒尚且会因私收贿赂而被依法惩处,那你们那些毫无“情分”可言的新官领袖是不是应该更加收敛一些。凡是那些存了心思想要效仿某些“前辈”们,做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事,但尚未有所动作的某位大人,是不是应该选择就此收手?免得王府秋后算账。 至于同样重要的结党营私之事,北境三州各州府的本意是大打出手,不留情面,但却被孙玄临时一封密令取消。故此只将那些仗着家族势力,在一方城镇为非作歹,罪大恶极之人抓捕入狱,依法治罪。 至于孙玄为何没有深究那些隐藏在暗处中的臭虫,其中缘由在于孙玄所处的长平城,由他亲自扯出了一条极为隐蔽的暗线,推演延伸,顺藤摸瓜,竟然让孙玄查到了镇北王府一位公子的头上,甚至还牵扯出了许多昔日往事。孙玄暗中压下消息,亲自撰写名单并立即责令随军修士千里传讯各州州府,令执法之人有意放过那些榜单上的人,只派人暗中监视。 第二天天刚亮,孙玄便立即动身去往朔方城。事关镇北王府,就算他孙玄在北境的权利再大,此事也由不得他一人决断,非王爷亲断不可。借助修士符箓,星夜兼程数百里的矮小汉子,于第三日清晨,终于赶至王府大门外。在见到出府相迎的老王爷后,孙玄摊开原本紧握的右手,就此昏了过去,只见他手中放着一张白纸。 老王爷蹲在孙玄身边,在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危后,这才取过手中那张白纸,看过后便收入袖中。老王爷站起身,双手拢袖,不禁笑骂道:“你这家伙,对付别人一套一套的,怎么对付起那许文和来就这般费力,你就不能赢他一次?” 洁白宣纸上写着八个大字:玄甲重骑,驱红逐黑。 身披玄甲重铠的虎豹营兵士是镇北军骑兵中的精锐,曾驻扎在长平城以东十里之外,昔日隶属于三公子麾下。但这支不过百余人的重铠骑兵,前不久刚好被调动至朔方城交给了一个姓乐的车夫。 驱红逐黑,古人以红为火,以黑为水。 镇北城有两位公子,一人名泓,一人名燚。 老王爷摇头笑了笑,毫不在意。 孙玄忧心的其实还是一年前的那桩事,当时老王爷,韩黎,以及那两位幕后之人,还有他孙玄曾联合复盘,在有九成把握确定有那京都城死瘸子的暗箱操作后,当时孙玄还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臆测。 北境三州,也有人在故意促成此事。 韩黎一笑置之,两位幕后谋士,一人认可,一人反对。那孙玄觉得嫌疑最大者,便是镇北城的公子们。毕竟为了王权帝位自古相争的手足兄弟,屡见不鲜。况且如今世道,穷人家中也要争争那为数不多的可怜家产,何况是一位军权在手的藩王王位。况且那件事需要北境做得不多,甚至可以说成是只做一些易如反掌的小事。 至于当时的老王爷如何想,没人知道。 老王爷责令下人将其抬进府中,请后院竹楼的韩先生为其调理。原本与张麟燚形影不离的顾南城,近些日子便一直跟在韩先生身边,张麟燚外出处理北境事务,他顾南城在怎么说也是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也不便插手。 老王爷瞧着韩先生身后的顾南城,笑道:“你跟着也无妨,就当在北境随意逛逛。” 顾南城躬身致意,笑道:“学生与麟燚游历日久,功课一直有些懈怠,未曾如麟燚一般花费时间去温习,恰巧如今有机会,正好向韩先生寻问一些课业上的疑难问题,还是不去的好。” 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大方行事,难免是为了周全礼节,未必有那份真心,所以一两句话,绝不是什么可以肆意妄为的理由。再者若是那主人真心相待,言语确实诚挚,真觉得没什么,客人也应该要懂得分寸,遵守规矩,尽量避免惹麻烦才对。 老王爷一笑置之,一个讲规矩的晚辈,很好的。 其实顾南城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想要会一会那七公子张麟轩。对于这位同自己一般极为厌烦,世俗礼法的贵公子,顾南城本来对他兴趣不大,哪怕他是张麟燚的弟弟,但这也不是自己就要去主动与其亲近的原因吧。我又不是那未来要做你嫂子的人,没必要知道你对我的看法。况且就算是将来某位女子要嫁入王府,就一定要有多么了解你张麟轩?世间没这个道理。 在决定随张麟燚来北归时,顾南城曾去主动了解过一些北国的情况。有些风言风语,这位云上书院的读书人,也都曾留心过。 有关镇北城七位公子的评价,顾南城觉得非常有趣。例如大公子张麟诚,简直就是天生的圣人,短短人生三十年里,所行所做之事皆是无错,此生唯一一次任性,便是那南山城阻拦使团一事,不过虽然不合世俗王法,但对错二字其实自由公论,某些如腌臜之物的人心揣测,顾南城懒得去计较。三年前,朝廷一纸诏书,令其去荒原和亲,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半分怨怼。娶荒原公主后也是相敬如宾,举止合礼。婚后大公子曾亲自在荒原搭建了一间略显破楼的帐篷,以私塾之用。张麟诚学着教书先生的模样为那些草原上没有爹娘管教的可怜孩子传授学问,解析经意,为懵懂的孩童开智启明。一年前的事在顾南城这个外人看来也是格外可惜。若是那大公子还在,一旦真的让那些不起眼的“读书种子”彻底成长起来,说不定北境与荒原就不是如今这般针锋相对的景象了。 那被佛道两家视若珍宝的二公子,简直就是天生的神仙种,极为契合天地大道。甚至佛陀弟子曾放言,若是给那少年一段安稳的修道时光,不出百年必可得证大道,甚至有十方阁问道的可能性。这种可能与写出胭脂榜的徐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这是一种登堂入室,有望长江之水盖前浪的问道,说不定十方阁中的某一阁就会换一位阁主。可惜,及冠前夕就突然神秘失踪。镇北王派人寻找多年而未果。 三公子与四公子,在同龄人中,一个被誉为中军指挥无敌,一个被誉为冲锋陷阵无敌。兄弟二人在用兵之道上都颇有造诣,兵家与纵横家的圣人们对二者都极为赞赏,恨不得将之拉入自家门下。为此中州定军山兵家一位老修士和纵横鬼谷先生的门徒曾一同赶往北境,只为求镇北王点头,允许两位公子远游求学。不过,事情到最后竟是两位公子谁也没有答应,算是让两位九层楼的大修士白白跑了一趟。不过两位大修士谁也没有恼怒,只是感到有些可惜。 至于名动京华,一夜作曲一十三,词曲为世人流传的五公子,虽负盛名但却如昙花一现,在那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眼中,领了北境暗探,整日与黑暗为伍。 对顾南城来说,张麟燚那是在清楚不过了,就连他屁股上有道青色胎记都是知道的。 让顾南城觉得格外好玩的是,盛名之下皆是不得“自由”,六人无一人意外。其实六位公子都多少“受困”于镇北城。反到那个最小的公子,没什么事情,想读书时便去读书,想练剑时便去练剑,随性而为,无拘无束。前朝古物,价值连城的七尊古怪琉璃盏说送便送人,千金之骏马说杀便杀,此等行径与纨绔子弟何异。 虽然对于剑道一途,造诣颇高,但却没有一位剑道宗师对其青眼有加,像三四公子那般跑来收徒。关于求学之事,张麟轩更是选择了被儒家视为异端的琳琅书院,需知那书院山主的授业恩师是一位专门与儒教第二人唱反调,提出性恶之说的那位老者。 顾南城只以为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已,但听韩先生所讲骏马,琉璃盏之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以及听说他为一位卑贱女子仗剑之后,顾南城便多了几分兴致。打算找个机会偶然遇见一下,切磋切磋学问也好,随便聊聊天也行,总之给自己一个了解他的机会就是了。 但让这位妩媚公子比较难受的是,那小子已经三日未曾离开自己的院落了,自己无缘无故也不好过去不是,万般无奈下,只能跟着韩先生了,也不知道先生烦了没。 一旁以修士手段为孙玄调理身体气机的韩先生,好像听见了顾南城的心声一般,抬起头朝着这位公子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中州顾家子弟,这点心胸都没有?整日跟着我一个老朽作甚。” “先生,这不是学生有错在先,不好意思不是。” “有错道歉就是,还要我教你?夫子曾言,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由此思之,那么错误地认知他人,说了些所谓恶语,后来幡然醒悟,想去改正,与人真诚地去表达歉意,难道不也一样是君子所为?小轩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顾南城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二八少女,大大方方聊聊天,又能如何。” 顾南城拱手作揖,道:“晚辈受教。” 大大方方登门拜访就是了,至于对方如何做那是他的事情,自己总不能小家子气,与人道歉很难吗?最起码在他顾南城看来,一点不难,何况也不是什么大错。我辈读书人若是连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何来勇气修身治国,岂非要被他人笑死。 顾南城走后,老王爷问道:“先生以为此子如何?” “性子跳脱些,但其本身还是不错的,是一块治学的璞玉,但仍需打磨。他身上那些杂乱的气机牵引,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日后说不定会有些许意外。” 老王爷笑道:“哪里是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韩先生疑惑道。 老王爷望着顾南城离去的身影,笑道:“秘密。” --------------------------------- 整整三日未曾踏出院门一步的张麟轩,此刻悠然地躺在一张良木所制的摇椅上,身边摆着一张圆木桌子,桌子上摆着各种时令瓜果,珍馐美味,还有一壶陈年老酒。 奇怪的是张麟轩并没有吃喝玩乐,就由其那样摆着,反到是嗑着瓜子,准确的是给别人嗑瓜子。 张麟轩身侧坐着一个认真研习书法,一身白色衣裙,身材微胖的圆脸姑娘,其中某处更是别具峰峦之美。 名叫李子的小姑娘一大清早便被张麟轩喊了过来,毕竟偌大院子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聊的。至于大丫鬟求凰,在五哥,六哥外出的时候就一起跟着出去了,这都快三天没回来了。 本来花前月下的大好时机,又被五哥一声咳嗽打断了。 少年别提多郁闷了。 写字者,写志也。 书法,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如其人而已。 眼前这个看似傻乎乎的圆脸姑娘,落笔成书之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 书法一途,在地处北国,历来被视为只会马上打仗的大旭,喜欢专研之人少之又少,颇有书法造诣之人不过双手之数。双手之中又有两指在我北境,一是眼前这个圆脸的可爱少女,另一个就是明州刺史的夫人,算是张麟轩的表姐,只不过两人见面的次数极少。 放眼天下,书法在位临东海的鲛人国颇受那人身鱼尾的女子无比追捧,男子则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那文学之风可谓鼎盛的南国,则是每位文人墨客都必须所研习的一门功课,故而天下书法名家皆以南国居多。 反观那曾出过一位书圣的中州晋国,近十年来却是愈发的落寞,名家之数可谓稀有。 至于西方的佛国,已久不入世,少有消息。 儒学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书法一途本应是每位儒家门生都必学的一门功课,但却被一位儒家圣人的门下弟子评为“花拳绣腿,于世无用”。 此人便是中州晋国国师,早年曾求学于荀夫子门下,文章笔墨皆是当世一流,但不知是何原因却对书法二字极为反感。 谈及陈皓此人,争议颇多。本是一位正经意义上的儒家门生,可此人却又极为推崇法家学问,为推广法制,不惜放弃书院山主之位,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于晋国推行法治,短短十年光阴竟有将晋国变成大旭第二个之势。 人间大地,共七十二州,儒家曾有人提议将七十二州划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大洲。一洲称之为一方,一方之地只允许有一个王朝存在,以便于儒家管理。这个看似有利于儒家发展的提议,却直接遭到了儒家四位圣人的拒绝。原因很简单,儒家是在为世人管理天下以谋求世间所有生灵的相对自由,于规矩之内可随心而为,而并非是为了统治人间,做那山上帝王。一洲即一方,一方有一国当然可以,但必须要是山下诸多王朝自行演变的结果,绝不可是文庙插手所至。 但由于一百年前一位王佐之才的横空出世,令那本该惨遭灭国的大旭重新焕发生机,军政民生的大力整改使得国力日渐强盛。再后来便是两位少年将军的马踏山河一举奠定了大旭一统北地之势。这二位少年便是如今坐镇北境三州的镇北王与南疆十六道的南安王。一统天地之北十三州,只剩下区区弹丸之地留给荒原部落自行放牧,封王就藩于北境的昔日少年更是打造了极为牢固的北境防线,以那座屹立千年的古老城关为依托,拒荒原于国门之外。所以这北地十三州便都是大旭萧氏的国土,故而有些人便以北洲代指大旭一国,暗中促成那五方之说。 近些年来,中州之地渐渐独属于晋,已有成为大旭第二之意,故此五洲之称也逐渐流行于世。但又由于隶属于鲛人与僧人的东西两方,在儒家文庙允许二者建国的前提下,因其内部意见不一,故而纷乱不止,并未有像大旭与晋国一般一统之势,所以这五洲之称便始终不被儒家承认。况且那南方之地是为了对应北国方才厚着脸皮统称为南国,其中尚有十二国并列,更是难成五洲五方一说。 自古尚文风的晋国,书法名家历代不在少数,可自从那位国师陈皓上任后,便无人再敢以书法名家自居。 一想到这里张麟轩便有些快意,他是比较认可那陈皓所言的花拳绣腿四字的,但于世无用,张麟轩不敢苟同。毕竟天地中央那个腰间常系一卷古书,不属于儒家任何道统的布衣书生,曾经确确实实以书法文字救过世间。 写好一篇字帖的小姑娘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某些凹凸有致的地方被那“登徒子”尽收眼底,不禁打趣道:“李子熟透时分,天已近秋否?”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北境才刚入春,哪里来的李子熟透。那座靠南些的南山城,估摸着是有些青涩的李子应该可以吃了。” “那本公子眼前这个红色的李子是哪里来的呢?!”张麟轩笑道。 后知后觉的少女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酸死某人才好!” 张麟轩舔舔嘴唇,又使劲闻了闻,一脸坏笑道:“我吃的李子,一般都是又香又甜的!” “哟,公子还吃过别处的李子不成?!” 张麟轩打趣道:“游历荒原时曾吃过那里的李子,味道还不错,就是大多青涩,不好下手。” 少女顿时杀意腾腾,好似听出了公子的言下之意,羞愤道:“等求凰姐姐回来,我定要好好与她讲讲那大多青涩,不好下手几字作何解!” 张麟轩捧着方才剥好的的瓜子,一脸谄媚地笑道:“别生气呀,逗你玩呢。家里都有这么甜美的李子了,我怎么可能去采摘他人的青涩之物。” 少女有些不信他说的话,不过做人嘛,怎么能跟吃的过不去呢。所以还是痛痛快快地接过瓜子,开开心心地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 “不生气了?!”张麟轩一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动那女子稍显凌乱的发丝。 一早就把她喊来,想来是有些匆忙的。表面上看虽然是个没心没肺,做事大大咧咧地丫头,但其实少女比任何人都注意容貌的,尤其是在她心中的公子面前。其实天底下所有心里住着一个少年的傻姑娘大体都是如此吧。 少女冷哼一声,将头扭向另一边。瓜子吃完了,再与你算账。 望着眼前人,少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一袭白色衣裙的少女,温婉可人,又有些讨喜的小脾气;又不禁想到出门在外,一袭红衣的大丫鬟求凰,倾国倾城,秀外慧中,媚而不妖。 一红一白好似桃李相依。李花白,桃夭红,春风里少年酿酒邀佳人。 一想到这里,张麟轩觉得老天爷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哪怕它已经拿走了太多东西。 张麟轩想得出神,突如其来的一个小小“板栗”敲在自己的额头,不禁吓了一跳。少女的纤纤玉指并没有多用力,少年却装得极为“痛苦”,无赖般地将头挪到那圆脸姑娘的肩头,一脸委屈道:“谋杀亲夫了!” 李子姑娘懒得搭理他,推开肩头那极不规矩的脑袋,用手指了指门外。 一个散着头发,一身暗红色长袍的贵公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站在芳槐柳序的门外。 张麟轩赶忙起身,走到门外,两人以儒生礼仪相见,邀顾南城入院中一叙。 两人端坐桌前,李子姑娘帮忙倒好酒水,然后收拾好笔墨纸砚进屋子去了。 “七公子这是知道在下要来?”顾南城问道。 “等个人喝酒而已,谁来都一样。”张麟轩笑道。 “北境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难得公子还有喝酒的闲情雅致。” “忙归忙,终究有人会去处理的,我这个纨绔公子,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张麟轩率先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顾南城亦端起酒杯,饮酒回敬,然后笑道:“公子这纨绔当的真是辛苦啊。” “南城兄的风流二字也甚是辛苦啊!” “自得其乐,何来辛苦。” “那就走一个?”张麟轩重新将二人的酒杯斟满。 “酒逢知己千杯少,走了一个!” 碰杯而饮酒,一切尽在酒水中。 “敢问七公子此次磨剑可有收获?”顾南城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张麟轩眼神冷漠,轻轻瞥了顾南城一眼,然后将手中酒杯倒扣在桌案上。缓缓说道:“顾公子,眼神不错啊。” “怎么,七公子难不成还想要在下这双不成器的眼睛?只管拿去,我顾南城要皱一皱眉头,就算我愧对圣贤书。” 张麟轩重新翻转酒杯,斟满酒后,笑道:“顾公子怎么净说些醉话呢,我这桃夭酿可只沁人而不醉人啊。” 顾南城不再言语,一只手揉着下巴,双眼打量着桌上的菜品。这位对于吃略有些讲究的贵公子,拿起筷子,夹了一道摆放在角落里的菜,品相味道都不算上乘,甚至对于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富家子弟来说,绝对当得起难以下咽四字。 市井百姓为了过冬,会将一些白色的萝卜切成条,用盐水封存好。这种腌制的萝卜是冬日里比较常见的一种菜品,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是一道过冬的美味,但对于像张麟轩一样的富家子,桌子上多半不会摆这么一道菜。顾南城之所以认得是因为早年间跟自己启蒙先生在乡下私塾待过一段日子,那里的孩子上私塾是交不起钱的,所以就经常用一些吃的来代替学费,富裕些一两条腊肉,一筐鸡蛋,家里日子不太好过的就送一坛腌好了的萝卜,当然这些腌制物并不局限于萝卜,白菜什么的都可以。这东西嚼起来极脆,与花生米一样算是一道比较寻常的下酒菜。 一口萝卜一口酒,顾南城吃的不亦乐乎,毫不在意眼前有个正盯着他的张麟轩。一口醇香美酒,回味无穷,顾南城不禁笑道:“酒水美,佳肴香,但你我终归只能各得其一,要么酒入口,要么菜入肚。你选还是我选,归根结底还是你选。”顾南城好似六七岁的孩童,读圣贤书时总喜欢左右摇晃着脑袋。 张麟轩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丢入口中,含糊不清道:“要是我都不选呢?” 顾南城自己倒酒,小酌一杯,啧啧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辜负世间痴情女子,是一个男人最混蛋不过的事了。” “顾公子只知女子痴心而不知女子伤人?”张麟轩笑问道。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男人没有本事罢了。想留得留不住,想忘却又忘不掉而已。”顾南城轻轻晃动酒杯,望着那杯中涟漪,思绪飘远。世间男女的分分合合,爱恨情仇,这位贵公子已然见过太多,也听过太多。 一户人家,一对夫妻,大富大贵也好,平平淡淡也罢,终究是两个人过日子,打打闹闹也终归是自家事,何须与外人道那其中一二三。 妇人受了委屈,抱怨几句实属正常,身为男人理当好好哄哄。男人受了委屈,回来说了几句重话,身为妻子也当谅解几分才是。世上总有人说是因为男人没本事才会将外面受到委屈带到家里,将一身脾气发在女子身上,诚然这种做法多少有些不对,但总该想想男人也是人,也会有那不如意时的伤心难过和气愤,心里的委屈不跟家里人说,有能与何人道?女子也是,婆媳之间,妯娌相处时多多少少也会有那委屈,不与丈夫埋怨,该与何人埋怨呢? 日子,总归是两个人的日子,打打闹闹总归是自家事,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就怕牵扯到其它人。 神道万年前就已然崩塌,那牵红线的月老估计早就不存在了,但总有好事者想要撩拨一下那所谓红线。说着那些揣测人心之言语,吹着那萦绕耳畔而不绝的‘空穴来风’,如神人高坐,夸夸其谈,好不快哉,竟比那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智士谋臣还要多些风流。 何其可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汝非吾安知吾之心忧! 我自己的男人或女人竟不如你了解的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笑之极! 顾南城重重将酒杯砸在桌案上,瞪着张麟轩道:“每个人一生的方向大多数时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船在大海里究竟该如何行走,多是风的意思,而你我要做的无非是决定要跳船自行,还是继续随波逐流,安坐船头。你既知她本心,又何必自困?!离家远游一年多,借着修补剑心的名义,逃避了四百多个日夜,张麟轩,这种滋味很好受吧?!” 张麟轩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子,一只手狠狠攥住酒杯,说不出半个字来。 “韩先生说的不多,你六哥自然不会与我说这些事,但那个女人跟中州琼华城多少有些关系,这件事又与琼华城的那一件极为相似,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所以用心做些推演,我顾南城一个一只脚踏进九层楼的大修士还是做得到的。” 张麟轩手掌用力将那手中的琉璃酒杯骤然捏碎,碎片割破手掌,鲜血缓缓滴落,张麟轩沉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顾南城摇摇头,言语间有些失落:“你张麟轩果然是最惨的那一个,这般天大的机缘我白送给你,你竟然都接不住?北境的磅礴气运,你倒是半点不沾。” “你给我,我就要?你以为你顾南城是谁啊?!” 顾南辰一语道破天机:“你身上若是有半分气机,都不该是如今的样子。你就像是一只烂了心的白菜,越是深究越是不堪入眼,难怪世间剑修竟无一人敢收你为徒。张麟轩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何吗?” 未等张麟轩开口,芳槐柳序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醇厚的嗓音:“其中原由就留给小轩自己去体悟吧,顾公子说的够多了。如你说想一男一女究竟如何终归是自家事,不该问旁人,旁人也不该随意插嘴。” 顾南城起身行礼,恭敬道:“王爷。” 双手负后,微微有些弯着腰的镇北王,缓缓走到儿子身边,掰开那紧握的拳头,将那些许碎片一个个剥落在地,朝着屋内喊了一声:“丫头,出来帮小轩包扎一下。” 张麟轩红着眼,将头扭向另一边。 老王爷气笑道:“摆了个‘鸿门宴’,却还是走了高祖皇帝,我儿子莫不是要学一学那范老先生说上一句‘竖子不可与谋’?” 顾南城笑嘻嘻道:“学生可比不上高祖皇帝。” “心意我镇北王府领了,但家务事还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来处理比较合适。”老王爷笑道。 “学生僭越了。”顾南城歉意一笑。 “今日事毕,可是要走?后个就是老三娶妻的日子了,不留下来喝一杯吗?” 顾南城回答道:“学生来此,诚然有些文脉气运之争的原因在,但方才具是肺腑之言。至于七公子能否领会就跟学生没关系了,叨扰多日也告辞了。” 顾南城思虑片刻,又道:“韩先生解我一结,我还先生一捧土。” 身在他处的韩先生默默点头。 “王爷可否行个方便?”顾南城笑问道。 “出了门随意。” 酒足饭饱的顾南城以极为江湖气的方式抱拳,道:“无论如何也仍该为多年前的那些言语给你道个歉,误解之处还望七公子多多海涵。至于今日的某些‘诛心’之语还望公子深思,或有大用。” 老王爷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脑袋,笑道:“大气点。” 张麟轩同样抱拳还礼,笑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更何况我确实是个纨绔子弟。” 昔年在云上书院,之所以张麟燚会认识顾南城,就是因为后者曾当众评价过世间侯爵之子,其中就有镇北城七公子张麟轩,不过在让张麟燚私下里打过一次后,顾南城便再无此言。 “中州路远,我未曾亲耳听见,所以不妨事,更何况六哥寄过书信,说你那一次被打得提着裤子到处跑,我便更加不会生气了。” 素来毫无君子之风的顾南城,拍拍胸膛,豪气干云道:“那一次明明是老子扯下了他的裤子,是他追着我,为了拿回裤子!” 张麟双臂环胸,笑而不语。至于真相如何,少年更相信六哥的话,不过也不好说。 顾南城最后以儒家门生的礼节郑重一拜。 张麟轩郑重还礼。 一个气运杂乱,一个毫无气运。 两个分属不同文脉的少年,从今天起,便是要真正开始那玄之又玄的大道之争了。 出了王府大门,顾南城一念远走。 芳槐柳序内,少年男女坐在一处窃窃私语,女子多是在埋怨男子为何如此不小心……喝酒也要喝出伤来,以后若是还这样,定然不许你再喝了……男子赶忙点头,是是是,下次注意就是了。女子不依不饶,怎么,还想有下次…… 坐在桌边的老王爷,笑容灿烂。 自家儿子已经特别好了,又找了一个更好的儿媳妇,这是不是就叫绝顶好啊。 什么大道之争,什么剑心蒙尘,都去他娘的。 本就不算晴朗的天,渐渐地,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滴落在青砖上,滴滴哒哒,惹人讨厌,惹人欢喜。 不一会儿,雨水哗啦啦,宛若瓢泼,王府内外,街上桥边,大人们行色匆匆,一个个如落汤鸡一般,急急忙忙地跑向家中;四五个年少顽童,欢呼雀跃,尽情地在雨中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朔方城的城墙根处有个衣衫破烂的老人,酣睡如死,身边有好几把破伞,老人撑也不是,不撑也不是,只好由他去吧。 一间绣楼里,有个烂醉如泥,白发白眉的中年男人躺在女子的双腿之上,身着一件锦鸡官服,头戴一顶高冠。按大旭律,是一位正经的二品文官。满身酒气的男人,自言自语道:“文绣禽,武着兽,文武官员那个不是禽兽。路上行人无数,可有君子乎?!” 王府内,望着那一对男女的老王爷,心中暗道:“春虽至,人心却仍在寒冬。且容为父为你撑伞,护着你再走一段路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章 春归时分 睡虎睁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大旭京都城。 旭日初升,晨辉初定。身为礼部尚书的关海潮关大人早早地穿好了朝服,站在宫门之外静静等候。往日朝会一向喜欢踩着时辰才来的关尚书,今日竟是比首辅大人,来的还要早些。 京都城号称有大旭三绝,一是那太子之师,算无遗策的智绝陆长风;二是那书画无双,冠绝京华的书绝陈羲禹,三则是那左眼异孔,阴损至极的算绝许诺。 故而有好事者仿其做大旭文官三绝,武将三绝。文官三绝自然是以青衣首辅长孙神策为魁,人称大旭谋绝,伏线千里,周严谨密。其二则是那身材臃肿,极喜新鲜人奶的大旭财绝,有传言其府中豢养无数“美雀”,每日子时以作生产人奶之用,其户部尚书府更是华丽异常,甚至有几分可以与昭阳殿比肩的味道。需知那昭阳殿乃是大旭历代皇帝的御用书房,无论是皇后或是地位更为尊崇的太后也不能涉足一步,否则必杀之。这位恶名昭彰的户部尚却对大旭的财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生财之法的独到之处,使得大旭国战从无因钱财军粮等事出现过任何意外。其功劳不亚于那位首辅大人,但其恶名恶行却也是无比遭人唾弃。其三便是这时绝了,或者叫守绝,总而言之守时一绝。凡大小朝会这位礼部的关大人从未有过早来之时,但也从未迟到过,守时守得简直令人发指,微不足道的一毫时间,似乎都要计算仔细。 至于这差不多算作陪衬物的武将三绝就有待商榷了。因为兵部尚书与那长陵温候都是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他们都认为自己比不过那个两个人,所以这个绝字,担不得。 兵部尚书自认军需调度一事比不过那远在南疆的南安王;而温候则自认比不过那镇北王。不是一方面比不过,而是方方面面都不如。凡是涉及两军对垒一事,那更是万万不如,所以这兵绝,将绝就是个摆设而已。至于那最后一绝,倒是有些说法,不过最终还是由那禁军都督领了武绝一称,陷阵杀敌,勇武无双。 “今个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关大人竟然来的如此早。”随后而至的青衣首辅,一位貌不惊人,两鬓处已然微白的男人,褶皱的脸上露出笑意,朝着这位礼部尚书不禁打趣道。 与首辅大人见礼后,关尚书不禁叹了口气,道:“首辅大人就莫要再打趣卑职了,如今卑职这心里可算的上是五味杂陈,害怕的紧呢。” “关大人多虑了,相应的婚嫁礼节,礼部诸多官员已反复推敲过多次,咱们皇帝陛下最后也是点头答应了的,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长孙神策安慰道。 “首辅大人,真正让卑职忧心的是那北境。一旦这次出了岔子,那镇北王下次进京要打的可就是卑职了!”一想到那个看上去就要吃人的镇北王,关海潮就不禁后背一凉,可见这位尚书大人对那位镇北老王爷是何等的畏惧。 宫门之内忽然有个小太监推着一只轮椅缓缓走出。椅子上坐着一个双腿残疾,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双膝之上盖着一张羊毛毯子,双手叠放在毯子上,见到当朝首辅和礼部尚书,男人只是轻微点头示意,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道:“关大人若是怕挨打,趁早辞官返乡吧。” 关尚书瞧了眼身旁的首辅大人,见后者笑着不说话,只得无奈地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见礼,稍显恭敬地说了句:“见过许大人,大人您说笑了。” 身材修长的首辅大人以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拇指轻轻摩擦,依旧是笑而不语。 中年男人对此视而不见,与长孙神策同朝为官数十载,此时的这个动作,男人并不陌生,甚至其中还有那么三次最为记忆深刻。 一次是在当年的那次小朝会上,决定兵部尚书的人选。那位年过花甲,放言兵部尚书之位已是囊中物的陈勖陈大人事后莫名其妙地得了个户部侍郎的官位,而且在这个位置上至死也没有任何调动,其中最好玩的在于,这位户部的侍郎大人死的时候连口棺材也买不起。 另一次是在皇帝陛下的书房内。时值温州大旱,皇帝陛下询问解决之策,长孙神策保持这个动作静默了将近半个时辰,结果温州各处大小百余位官员一夜之间全部身首异处。 最后一次是在大理寺中。那是男人与首辅大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合作,二人当时共同审讯了如今的太子殿下萧建安。核查相关供词时,长孙神策以这个动作盯着一份女子的陈词供状良久,审讯结束后那女子便被处以诛九族之极刑。 仿佛每一次这个动作都伴随着一段祸事。 男人叠放的双手忽然上下颠倒位置,笑望着眼前的首辅大人,轻声道:“佛家讲今生修善因,来世才能结善果。首辅大人珍重才是。” 长孙神策笑道:“如此看来许大人也未得佛门精髓。” 姓许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太监推自己离开,经过首辅身边时,男人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大人您终归是要走在我前面。” 长孙神策不以为意,轻声笑道:“这话还是等回来之后再与我说吧。” 男人轻轻点头,笑容诡异。 待那男人离去后,关尚书轻声询问道:“长孙大人,这许诺不是向来都不在宫中留宿的吗,今日为何却从宫城里出来了?” 长孙神策不觉得昨日夜里皇帝急召入宫是什么秘密,于是便大方透露道:“昨天夜里当着皇帝的面,这家伙主动请缨与温侯一同去北境送亲,咱们陛下答应了。于是这家伙一高兴便跟陛下下了几盘棋,天色渐晚,故而便留在宫里。” 关尚书瞪大了眼睛,首辅大人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一高兴?便跟陛下下了几盘棋??若是不高兴呢? 当朝首辅摇摇头,无奈道:“百余年前那位王佐之才可真是彻底打弯了天下士子的腰杆。父母官,父母官,真真正正做到了视官为父母。三十年前尚且还未封王的两位少年将军更是打断了天下儒生的脊梁骨,使之彻底沦为山下王朝治理世俗的傀儡。如今为臣者,如他一般,可谓少之又少。” 关海潮不搭话,这般念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的,为人臣子理当效忠君主。更何况天心难测,帝王之心岂能肆意揣度,轻则削官减爵,重则死连三族,万万不敢轻为。 瞧着身侧关尚书的惴惴不安,长孙神策轻蔑一笑。 汝等安敢与许诺相提并论。 北国大旭正值太平盛世,汝等皆以扶龙为傲,可知五百年前尚有谋士屠龙一说? 片刻之后,诸臣子皆至。宫城之内一个个太监依次扯开嗓子大喊,诸臣上殿。 当朝首辅自然走在了百官的最前面,过了那昏暗的城门孔洞后,长孙神策举起手,遮了遮那有些刺眼的阳光,眯着眼望向前方的那座大殿。 既熟悉又陌生。 两鬓斑白的老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护了一辈子,也该都还清了吧。” 今日朝会一共商议了三件事,其中最为重要的自然是长公主嫁入北境一事。大旭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镇北城三公子的某些建议,给了一个与历朝祖制极为不合的殊荣。 按照大旭宗法,凡迎娶我皇族女眷者理当在宫城之内叩拜君主,成婚七日后方可返回家中,且无需叩拜公婆,只需略微躬身奉茶即可,受封郡主爵位时授予的土地不允收回,封地内的一切事务仍由其掌管,且夫家无权过问。 但嫁入北境的长公主不但需要一路上舟车劳顿,去那镇北王府行成亲之礼,而且还要学那一般世俗女子嫁人时的一切俗礼。这便意味着,嫁到王府之后便再也不是什么皇家公主了,而是一个需要遵守三从四德的张家媳妇,说好听些就一个王府公子的正室而已。不但昔日的皇家身份再也没有了,就连名下的封地也将从新回归到朝廷手中,而且曾经伺候左右的下人奴仆将会得到一笔不错的银两,然后被遣散回家以安度余生。 最终促使皇帝陛下点头的,自然还是那位自幼便被道门掌教誉为古往今来福缘最深者的大旭长公主萧若君。其理由非常简单,我乐意。 无论是世人眼中的皇家身份,还是那百里封地,在郎君之间如何取舍,我萧若君很难做选择吗?一点都不难。 一方面,大旭皇帝是真心疼爱自己的这位女儿,一直视若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多少还是顺着她的性子;另一方面,自然就是镇北王府的面子问题了,换做别的王候自然是绝不可能的事。 其中还有那不为人知的一点,就是那三公子的表字着实有趣。 镇北城三公子,姓张名璟,字麟熙。 璟者,玉之光彩也。 熙者,光明也。 而萧氏国号则为旭,九日旭也,旭者亦光明也。 圣人造字八万余,其间气运牵扯不断。儒家至圣尚未成圣之前,曾周游列国以宣扬自己的仁道,却不得认可,穷困不堪时退而著书,编撰《春秋》已载大道雏形。其弟子七十二人,更是以文字记录先师之言,而做《论语》以再传也。道祖一朝勘破生死,出关西游时也曾被人以言语相劝,乞求为众生传下大道,道祖以五千言诉之,而成《道德经》。故而文字之道是为世间大道,所承载之玄妙不言而喻,十方阁有位书生更是文字之道的集大成者。 冥冥中的牵引联系,大旭萧氏倒是乐见其成。 有关祖宗礼法的事解决之后便是第二件事,就是那算作长公主嫁妆的三百万石漕运,该如何兑现给北境。 户部侍郎提议分三次送达,第一次五十万石,第二次一百万石,第三次一百五十万石。此番考量自然是为君王谋个千秋万代。若是一次付清,便使得北境有了可以兵变作乱的资本。更何况当年那件事,北境军中尚有怒火,死的可不仅仅是一位王府世子,更是一位镇北军的少将。 文武百官大都同意,倒是首辅大人却在大殿上摇了摇头,提议一次付清,免得让北境觉得我京都城小气。 一向喜欢十指相扣,拇指打转的大旭皇帝萧衍,略作思量,同意了首辅长孙神策的意见。既然已经打算给了,早晚都要给,与其在他人处落下口实,倒不如自己大气些。 皇帝既然发表了意见,做臣子的自然不在多说。 随后的第三件事相比之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这件事一直都是那个许瘸子在做,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大旭辖境内的修士宗门如何处置。大旭有管辖一地修士的想法自先祖立国时开始便一直存在,但却一直没有进展,直到那个姓许的来到大旭后,这件事便渐渐提上了日程,多年以来已初见效果。 许诺跟中州墨家做了一笔买卖,算是赚了一笔。在之后墨家巨子的授意下,墨家弟子洛长安联手大旭境内的商家弟子共同打造了十二具颇有灵智的兽形傀儡,安置四方作压胜之用。凡九境以下修士皆需遵守大旭律法,若有违法抗命,仰仗自身修为无视法度者,十二傀儡皆可挥刀斩之。 修士之法与常人之法略有不同,大旭承认你们所谓的高人一等,但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按照宗门大小划分成不同的等级,其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不得少于山下人的两到四倍。修士随意杀人,肆意打烂山河气运者视情节严重程度受到不同的惩罚,其中最严重者甚至会被废除全身修为…… 诸多刑罚,确实严苛,有心人甚至将其比作为夏之桀,商之纣,鱼肉“百姓”,自娱自乐。 对此许诺一笑置之,给出了一个看似极为让步的条件,在那本记录修士律法金策的书页末尾,亲笔书写了这样一条:修士不可杀。 无论你犯多大的错,大旭不杀你。 但这些于国家有大过错的人如何处置,许诺却没有说,只是留个世人一个令其不寒而栗的笑容。 施政以来,凡是公然违抗法令者,无一例外全部离奇消失,久而久之便再没有人敢做那出头鸟了。 有人曾问为何那些九境上,十境的大修士不出手反对呢?当时的许诺半开玩笑地回答道:“老不死的都惜命。” 老而不死是为贼。半只脚跨出九境达到九境上,或是勉强半个身子挤进十境门槛的修士无一不是盗窃天地气机的苍髯老贼,这般只为修道长生的贼子岂能为了后辈的证道长生而甘于付出?一毛尚且不愿拔,又怎么可能以自己的身死道消去换一个来日方长。 北境违法修士的生杀大权,都在许诺一人手中。不过前些日子他竟然提议让别人来接手这个位子,理由是卑职年老体弱,不堪重任。 可那瘸子不过才不惑之年而已。 今日放到朝会来讨论接任人,压根就没有结果。这大旭朝堂之上还真找不出一个能胜任或是敢于接任之人,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香饽饽,其实就是一张催命符,一张去见冥君的凭证。 这山上修士那个是逆来顺受的脾气,大大小小数十余座宗门,表面上对许诺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但背地里那个不是想食其肉,寝其皮。所以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不会有结果,最后一定是那许诺重新掌权而已。 大事商量完,基本上就是一些平常事,如税收,官员调度之类的事。萧衍听得有些困倦,摆了摆手,身侧服侍左右的大太监扯着嗓子,声音尖锐道:“退朝!” 过了卯时,便是辰时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启程去往北境的吉时了。 听说北境正在整改,也不知进行的如何了。大多人都会觉得张允执做的很着急,好似恨不得将那腐烂的树根彻底铲除,但他萧衍知道,关于这件事那位远在北境的镇北老王爷其实已经计划很久。只不过毫无征兆,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而已。 大旭御书房,许是太累了的皇帝陛下轻轻靠在椅子上,好似睡去,却又好似醒着。直到一位头顶凤冠的华贵妇人为其极慢极轻地盖上一张略显破旧的毯子,这位帝王的呼吸才变得均匀流畅,真的睡去。 大旭国母,当朝皇后,蹲在一旁轻轻拨弄炭火,使得炉火不至于太过旺盛,不冷不热,一切刚刚好。 就像男子不经意地翘起嘴角,女子不经意地扬起柳眉,一切都刚刚好。 ------------------------ 辰时过,午时已至。 镇北城三公子张璟,张麟熙着便服,佩玉带,骑着一匹红鬃烈马过长安街至正阳门外,下马行叩拜大礼之后,接过皇宫四大太监之首,掌印太监徐禄手中的绯红官服,重整衣冠后至太华宫迎娶长公主。 太华宫内,长公主萧若君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穿那以云州锦缎为料,琼林宗金丝为线,且绣成凤鸾腾飞之图案的浅红色嫁衣,最后由大旭太后亲手为其披上那同样绣着鸾凤的红色盖头。萧若君轻轻挽住太后的手臂,祖孙二人缓缓至宫门之外,这位全天下地位最为尊崇的老妇人满脸笑意,望着自家后辈走入那顶可以算作“前无古人”的花轿之中,不禁湿了眼眶。 前后左右共计三十二人共舁之,正后方有六十四人分列两侧,掌蜡提笼者二十人;头插金银钗,执花篮的男女童子共计八人,有执方形扇子者八人,执圆形扇子者八人,再有抬长箱者共计十人。最后十人,装束各异,有人白衣执剑;有人披甲佩刀;还有人袈裟,道袍,青衫持古卷;还有人头戴高冠手捧异兽;还有人临空而立,神色肃穆;再有人尸坐如神明,乘云而行;更有黄衫小童,规规矩矩地跟在人后,小童身侧是一位身背无锋之剑的游侠儿。 鸾轿之前也有六十四人分列左右,骑马而行由皇十四子萧韵领军的大旭骑兵三十二人,无一不是久经沙场,于国有功之军中重将。而后有八人手捧皇册紧随其后,皇册之上所记或大旭宗法,或天下儒礼;后亦有八人手捧花纹各异的瓷罐,罐中放置着八颗颜色各异的种子;再有八人身披医者白衫,单手托举药匣,无一不放有名贵之草药;最后八人手持琉璃宝盏,盏中不放灯油,而是各自搁置一枚铜钱,铜钱正面都刻着旭日东升四字样式,差异在于字体不同,而反面则是各式兽文,或龙或凤或狮或虎,或鱼或鸟或犬或猫。 皇十四子胯下一只金睛万里烟云兽,走在这百余人之前护送皇姐至昭阳殿奉礼。 同时而至昭阳殿的公主与驸马两人再一同携手至阶前听旨。贵为四大太监之一的督礼太监李福,扯着嗓子将那圣旨上的一个个字眼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旨意宣读完毕,张麟熙与萧若君一同叩首谢恩,起身后再由长公主生母陈氏送女儿回轿。身着绯红官服的张麟熙重新上马走在那萧韵之前,领着身后百余人共赴北境。 出了皇宫正阳门,作为随行护送的两位使臣一左一右随行在驸马爷身侧。左侧是那位军功仅次于镇北王与南安王两人的大旭万人敌温候;右侧自然就是那位自请相随的大旭谋臣许诺,许瘸子。 两人对望一眼。得,还是谁也瞧不上谁。 沿着长安街出了京都城后,随行其后,妆容各异的十人联手在九霄之上架起一座直达北境南山城的虹桥,百余人缓缓登高,白云相伴而行。 远远望去,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走在这般仙人神通之上,不消一日光阴便可抵达北境。 -------------- 北境,镇北王府。 端坐在王府大厅主位的自然是老王爷张允执,左右两侧坐着北境三州十六位最为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 文官居右,武将居左。 原本醒来之后便要跳脚骂娘的孙玄,再听说此次送亲队伍中竟然有那许瘸子随行,便暂时搁置所有,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文官首位上,而后七人则是各个州道的经略使。 武将方面则是以骑兵统领肖老将军为首,而后依次是步军统领岳尧,巡守司副统领邓岩,东北边军统领曹殇,镇北城城主刘思危,朔方城新任城主谢必安,虎豹营主将林鹿,以及唯一一位女子百夫长姜溪棠。 相较于北境文官,这些武将之名放在大旭的任何一个地方也是能镇得住的。所以除孙玄外,北境诸多文臣在单独面对这些武将时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孙玄怒其不争,曾将北境所有文官都大骂一通,甚至包括那位生财有道的刺史大人王有道,更是将其称为王吃屎。闻言后,稍稍流露出笑意的那位管理漕运一事的李大人,更是遭其破口大骂,他吃屎,怎么你还要分一杯羹?或者说想喝尿不曾? 有了一位王吃屎,再来一位李喝尿。 此刻坐在文官首位的孙玄瞧着“自家人”一个个的窝囊表情,再看看对面那些老东西一个个的“趾高气扬”,孙玄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一个给一巴掌。 天下读书人,或者具体一些,说是求官的读书人纵然曾经被人打弯了脊背,难道就不能再挺起来了?你们哪来的脸骂我孙玄,先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混蛋模样。 瞧着孙玄气急败坏的模样,老王爷轻轻扬起嘴角,然后开口道:“诸位,京都城那边的阵势好像很气派啊。” 骑兵统领肖毅老将军嘴角微微翘起,面露不屑道:“比我北境军卒相差良多。” 孙玄偏偏要唱反调,阴阳怪气道:“我看未必。要不然老将军带着八百军卒去撞阵那虹桥?也好给在下长长眼,看看我北境军卒与那京都手笔谁更气派些?” “我怕弄瞎了你那双狗眼。”老将军回以颜色。 谁知孙玄哈哈大笑,无赖道:“眼是狗眼,嘴就是狗嘴了,说的话那就是狗话了,老将军能闻狗语,属实气派!”孙玄还故意对其竖起了大拇指。 肖毅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懒得理狗。 岳尧笑道:“好狗不叫,恶狗咬人啊!” 孙玄闭口不言,一只手拖着下巴,眼神古怪地盯着这位步兵统领。 回过神来后,自知吃瘪的岳尧重新靠在椅子上,懒得再多说一句。 老王爷笑道:“人家京都城已经见礼,接下来该咱们北境还礼了。” 武将末位的姜溪棠轻轻拍手,有两位剑客提剑入内。这位百夫长站起身,恭敬道:“启禀王爷,这两位是五公子早就选好的人,可以帮忙以剑气续接虹桥至长平城。” 老王爷摇摇头,道:“长平到此最快也要三天,按照早先定好的成婚日子自然是来不及的。” 要说骑马打仗,这群武将们自然一个比一个厉害,可要说到这仙家术法上,倒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也。当然这些文官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天下读书人大致有这样两条道路,一治学修行,克己复礼而成圣;其二以智谋官,位极人臣以称王。天下文官大体上都是选择得第二条路,修行一事虽说不至于丝毫不懂,但也算不上如何精通。若是那些境界修为在七八层楼的儒家修士,动辄牵引虹桥至朔方城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力气而已。 朔方城城主谢必安起身后,以江湖人的方式抱拳一笑,道:“王爷,咱们长平城往北,朔方城往南不是有座儒家书院吗,不知能否让他们搭把手?” 孙玄靠在椅子上,笑道:“您这城主当的不上心啊。前些日子,咱们王爷为了保住另一位儿媳妇可是将那书院山主随意打发了,你觉得人家如今愿意帮忙?!” “哟,咱们孙大人在啊。刚才在下还纳闷呢,心想着怎么看不见人呢?”谢必安故意低着身子,坏笑道。 对于孙玄来说,此生唯二算作美中不足的所谓憾事一是从未胜过京都许诺,第二便是这不足六尺的身材了。 孙玄双手拢袖,向前抬了抬身子,笑眯眯道:“都说狗眼看人低,谢大人这双眼怎么净往高处瞧呢!” “地上腌臜之物太多,总盯着怎么成呢。”谢必安回以微笑,心中暗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子还是不亏。 心情愉悦的肖毅肖老将军笑道:“说了半天,孙大人有何高见啊?!” 孙玄没好气道:“皇上不急太监急。” 一众文官顿时神色肃穆,齐声道:“孙大人慎言!” 关于这个七个字是极有讲究的。昔日尚未放权于山下王朝的儒家,可以算得上是整座天下的执牛耳者,身为儒家开创者的那位老夫子更是名副其实的山上皇帝。当时儒家的某些读书人真的是将书读进了狗肚子,不谈学问治世,反倒学起了后世官场那一套。君子贤人泛滥,猪狗之辈藏匿其中,狐假虎威之人不在少数,读个一两本书便夸大其词说自己是某某书院君子,当真是不懂得何为礼义廉耻。 百姓将其比作山下宦官,污言秽语骂了儒家整整一个甲子。身在天外的述圣公不得已重返人间,亲自着手开始整顿儒家。十二座学宫的各位祭酒因此被贬者足有半数,各自去往极北苦寒之地面壁思过。虽然有所好转,但仍旧是一滩烂泥。数百年积累的弊端岂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直到儒家另一位圣人横空出世,这种局面才开始有所改变。 在此之前,可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惨淡下场。天生压制水族的东海鲛人之中,有一位修行者横空出世,因一己私欲,毅然以无上神通改变东土诸多河流走向,严重影响一地气运。其人甚至联手天幕之上的一位道门掌教公然窃取龙族先辈的遗骨,用以改天换地。而此时尚在人间的老夫子竟然选择冷眼旁观,无论是儒家内部的腐败,还是道门掌教的借机生事,老夫子皆是全然不管。 陪祭儒家文庙的七十二贤,有一人与中州剑宗借来三尺青锋,愤然远游东土。 遇水出剑,打碎无数大渎河床,后于东海畔亲手斩杀那道门掌教的一位记名弟子。更不惜以自身大道为代价将那鲛人修士的肉身直接送往冥府,让其生生世世不得轮回,再将那人魂魄斩的七零八落,又以水法镇压于各处山根,永受罡风折磨之苦。身为读书人,更是陪祭文庙之人,出手竟如此狠辣,着实令天下人震惊。 小说家中有位极善写那野史杂闻的年轻修士对其渲染无数笔墨,大书特书改成一个个脍炙人口的小故事,编撰成册,书名就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儒家五圣之一的述圣公不得已出面“请”那人到儒家文庙著书,凡在天下流传的那本小说,责令山下各大王朝尽数销毁,一时间大骂儒学之声,如浪潮般涌起,更是推动了之后的儒家放权山下王朝一事。所以这件事便几乎成了儒家的一道疤痕,之后便也没人敢那这七个字开玩笑了。 所以孙玄的话,的确需要慎言。 孙玄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转移话题道:“咱们三公子娶媳妇,当爹的都不着急,都该成亲了才想起来去找我们,你觉得这种事还用我们操心?过来撑个场子让京都看看就行了,哪用得着你我费力。。” “你才是那个真不着急的。”老王爷笑道。 孙玄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又他娘的不是我儿子娶媳妇。” 肖毅好意提醒道:“你连个媳妇都没有呢。” 这次轮到孙玄懒得搭理对方了。 老王爷率先起身,随后众人跟着站起,只见这位已然知天命的老人,走到门边,望着渐渐收敛的雨势,轻声道:“春日已来,睡虎当醒。” 孙玄随声附和道:“虎啸朔北,震慑八方。” 老王爷心中默道,起。 朔方城骤起一道白光,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蓦然在天地间大放光明,光耀三州。白光之内无数道剑影闪过,纷纷涌出,直指南山城,与那虹桥相连,化成一座气盛更为恢弘的金色廊桥,横跨北境三州直达朔方城。 事先多少知道些内幕的孙玄,望着天空中的金色光芒内心亦是无比震撼。 君子藏剑,待时而动。 ------------------------ 芳槐柳序之中,七公子张麟轩枕着李子姑娘的双腿已然安睡了良久。 当天地间白光骤现时,张麟轩猛然惊醒,满头大汗。不知梦中见到了什么,竟然令这位少年公子仍是惊魂未定,甚至于不敢去多做回想。 一旁的李子姑娘被自己少爷的这般模样也吓得够呛,急忙询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张麟轩满眼惊慌,急忙将眼前女子搂入怀中,好像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一样。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 李子姑娘抱住张麟轩,轻轻在他身后拍了拍,柔声道:“好了好了。做白日梦给自己吓到了吧,真没出息。” 脸朝着门外的李子姑娘,抬头看了看天空,金光熠熠有些耀眼。圆脸姑娘笑道:“公子,好大一座桥啊,好……美的一把剑。” 张麟轩松开手臂,转身朝着女子的视线望去,果然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廊桥,高悬于天。 桥底悬着一柄金色长剑。 那柄剑,剑意极为古朴,张麟轩突然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 ------------------------------- 皎皎天上月,湛湛岩下水。 水月相应,远游人大概总是在思乡。 腰悬酒壶的剑客半跪在溪边,擦净那一身血污。 陪伴自己三年之久的那头毛驴,躲在身后不远处的树丛里埋头吃草。这只颇有灵性的坐骑会时不时瞥一眼那个受伤极重的所谓主人,然后学着人的模样摇头叹气。 重新整理好衣冠的高大剑客不禁哑然失笑,那头驴子的所有心念,剑客可谓了如指掌,为我感到不值?不需要的。剑客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月皎皎思故里,奈何故里不思人。 鞘中剑已然尽毁,剑客便干脆连剑鞘一同丢进溪水中,任其被流水淹没。 牵上毛驴,剑客准备北上了,在东土已经逗留数月,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下山的途中,剑客注意到有个瞧着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小姑娘好像一直在目送自己离开。 一身蓝色留仙裙的小姑娘蹲在树墩上,双手捧着那肉嘟嘟的脸颊,眼神无比清澈的那双眼眸,如星辰般闪动。若是旁人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那双眼眸其实各有春秋,左眼里含着有一抹似冬雪般的洁白,右眼则藏着一丝如鲜血般的绯红。 蹲在树墩上的小姑娘一直都在盯着这位身材高大的青衫剑客,几次想跟他挥手打声招呼,但又总是悻悻然地缩回手去。 腰挂酒壶,背带斗笠,身后还有一只灰色的小毛驴,行走在山野之间,这样的人,应该就是那些话本小说里所描述的江湖侠客了吧。嘟着嘴,小姑娘若有所思。 什么义薄云天,什么快意恩仇,小姑娘懂得多着嘞。 精怪出身的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寄希望于这位侠客大哥哥能够看见自己。除了她有意遮掩自己的气息外,早年间此地的山神老爷更是特地用山水灵韵为小姑娘画了一道护身符,凡夫俗子根本无法察觉,山上修士也是难以窥探,但对于剑客来说这般符箓有些太不入流。 从前每逢有人路过,小姑娘总会现身和他们打招呼,不过那些人很奇怪,要么大喊大叫,逃之夭夭。要么嘴上嚷嚷着些奇怪的言语,说是要斩妖除魔,然后……然后就是直接被山神老爷给扔出山岳辖区。所以渐渐地小姑娘也就不怎么和陌生人打招呼了,免得给山神老爷惹麻烦。 小姑娘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脑壳,笑容灿烂道:“哎呦喂,谁家小姑娘这么聪明呀,都能想得到逃之夭夭,故作高深,斩妖除魔这样的文绉绉的词哩。” 小姑娘自问自答:“还能有谁,就是我呗,那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哩!” 剑客没有去打扰小姑娘的自娱自乐,只是笑容和煦地望着这只不太明白自己身份的小精怪。小姑娘也没有选择现身去打扰这位侠客大哥哥,只是以手指临空而书,轻轻地写下了十六个字。 山河远阔,星汉灿烂,往后江湖,一路顺风。 颇为欣赏自己书法的小姑娘,满心欢喜,跳下树墩后学着那山神老爷的走路姿势,双手负后,开始了自己一整天的巡山之旅。 以山水灵气为墨写就的十六字,本该在风过之后便消散于天地,不过却被剑客随手收入袖中。 本该就此离去的剑客忽然转过身,朝着那小姑娘的背影,抱拳轻声笑道:“山高水远,日月皆明。江湖一别,日后再会。” 此地间的一座山峰骤然拔高数百丈有余,竟比那原先主峰还要高峻;且河床愈深,河流两岸渐宽,源远流长,水运浓郁;此地日月精魄更顿超世间的一般福地,比那以日月精魄之纯粹著称于世的曦月福地还要犹有过之。剑客方才清洗血污之处更是长出一棵三寸高的树苗,其周围更是有无数剑气萦绕。 心情极佳的青衫剑客,拔剑出鞘,御剑至白云间,看着那小姑娘一路安稳地回到自己家中。 骤感山水气运变化的此地山神,顾不得山神离山后所带来的诸般压胜,径直飞入云端。与那剑客见礼后,这位面容苍老,金身早已腐朽大半的此地山神,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不知阁下是哪里来的修士,怎敢随意搅乱一方山水气运。” 端坐云端剑客缓缓开口道:“此地方圆数千里,大小山水神祗总共七人,除那离我极远,纵使发觉也赶不过来的三人之外,还剩四人。山神两位,河神两位,但却偏偏只有你敢扛着那天地压胜赶过来,所以这桩机缘也就该是你的。那座尚未命名的新主峰,现在便属于你了。不过那条河你不要碰,那株树苗任其自然生长就是,也不用你照顾。” 不解其意的山神老爷,紧皱眉头,双袖里的山水元气不断激荡,显然是做好了一战的准备。儒家有明文规定,山河气运任何人不得已任何手段随意更改,违令者,必会受到文庙严惩。身为镇守山河之神灵自然需要维护一地山河气运的稳定,若是放任他人随意更改,岂非是要天下大乱。 剑客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有些不妥。老师曾说,莫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更不要以为了他人好借口,便可随意行事。好心办错事的好心,终究还是算不得如何好。 儒家先师也曾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么己所欲,就可施于人吗?一句为了你好,当真会有多好?究竟会不会适得其反,谁知道呢。你愿意给的,别人就必须要收下吗,世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个道理,剑客想不明白。 不过此时此刻,有点尴尬。 剑客轻声问道:“你不想修复金身吗?” 瞧着眼前青年的窘促模样,山神便主动撤掉一身元气。既然是个有善心愿意讲规矩的修士,有些话便可以说。苍老的脸颊上流露出一丝笑意,平静地说道:“儒家文庙有规矩在先,纵然机缘比天大,太白山还是不能收下,还望你就此收了神通,老朽替山中生灵多谢阁下好意。” 已然无剑的剑客,伸了个懒腰,笑道:“你放心收下就是,儒家那边是同意的。若是不信的话,我把那位述圣公找来证明一下?” 瞧着对方那犹有疑惑的神色,剑客忽然朝着西方大喊了一个名讳。 “阁下慎言!”生前本是读书人的此地山神自然是不会允许别家修士直呼儒家圣人名讳。 剑客无奈地摆了摆手,儒家的弟子门生还是这个德行,也罢,随他去吧。 就在此地山神将信将疑之际,有位来自远方的儒衫老人已悄然而至。对剑客见礼后,不禁往云端之下瞧了一眼,此番山河景象,真是不凡。这般类似浑然天成的造物神通,可谓令人叹为观止,世间能造就此等手笔之人不过一手之数。 儒衫老人以心声对着那尚未察觉到自己的此地山神轻声说了几个字,登山封正去吧。山神尚未回过神来,就已然被那剑客扔到了那座新主峰的山脚处。 山神封正需要自行开辟山道,渐渐登顶,其中磨难机缘全凭自身造化,剑客与儒衫老者都可以帮忙,但碰巧的是二人都不愿为之。 云海之中,老人对着剑客笑道:“自南海一别,已有数年,再见故人,别来无恙。” “拖你们家老头子的福,日子还算不错。” 老人笑着不说话。 “你来这不会就为了看我一眼吧?” “如果您愿意谈,就不光是见一面了。请你喝顿酒又有何妨。” “喝酒容易误事,还是算了吧。有事你就问,我捡能说的说。” 老人随手一挥隔绝天地。 山脚下迟迟不愿登山的山神老爷,思量许久方才真正迈开步子,临登山前不忘对着云端恭敬一拜。 神色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的剑客,重新寻到毛驴,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下山了。 剑客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脸上忽然有了笑容,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又在看话本小说呢。本想着以那掌观山河之神通瞧一眼小姑娘的剑客,又忽然记起来了一句话:非礼勿视。 其间最美的期许大概就是来日方长,有缘再会了吧。 这座人与人,时时可以相遇的江湖应该尽可能地多出些别样的美好,没必要互相戒备,每个人拿出一份真心,这座江湖或者说得更大些,整座人间是不是都能好些呢。互相携手共进,进而拉着整座人间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当年的先辈们尚且愿意拉着整座人间不断向上,如今的后辈们做不到吗? 这狗日的天下,可能还真的做不到。 你过得好,我未必开心;你过得不如我,我暗自窃喜;你过得生不如死,我冷眼旁观。 这座人间除了偶尔的人心暖阳外,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远处那些窃窃私语,打算窃取如今天地机缘的其它山水神祗,骤然停止了最后一次的收纳山水灵气。 因为剑客以双指挥出了一道剑气。 片刻之后,那些本该就此消散的山水神祗竟然重新凝聚身形,然后慌忙逃窜。 剑客眉头微皱,本该离去的老人笑意盎然,后者缓缓开口,道:“虎为林中之王,可猎杀百兽。你我这般山巅之人要做的不是睁眼便杀人的睡虎,而应做那有博爱之心,看护山林之虎,林中生灵皆可在规矩之内,自由生活。心有恶念者,也有活着的权利,你我怎可轻易决定一种生命的随意消亡。” “这世间是好是坏,应看来日而非今朝,今朝好未必来日好,今朝坏未必来日坏。就如你我先前所言,静待明日就是。老虎打盹是为了休息,而不是积攒怨气,世间总归有些人会是希望的火种,进而点亮暗室残灯。” 道理什么的,剑客自然是听不进去,瞧着老人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问道:“袖子断了吧?” 老儒生置若罔闻,神色平常。 剑客又补了一句,道:“很疼吧。” 心中骂娘嘴上不说的老人,咬着牙,笑了笑。 ------------------------- 空旷的屋子里,只摆放着一场长桌,两侧共放着十二把椅子。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坐满了十把椅子。 长桌的尽头则坐着一个身披黑裘的男人。男人抿了一口桌前的茶水,淡淡说道:“有些事,以后他做主。” “我觉得他不适合。”有威严嗓音在男人右侧第三把椅子处响起。 有狐媚女子偏偏要唱反调,言语浪荡道:“怎么不合适了,年级轻轻,身强力壮,多好。总比某些人老了不济事强吧。”女子朝着男人的方向歉意一笑,道:“我没说您。” 男子笑着摇摇头,“无妨。” 原本嗓音威严之人,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担不起这个担子。” 男人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双眸在两边扫视了一下,众人不由得打了一身冷颤。以心生相互言语道,老虎醒了,就别撩拨虎须了,免得一不小心,就死了。 男人嗓音平淡,却极有力量,“我来是通知你们,可不是在与诸位商量。” “不服气的,忍着。” 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接拂衣离去。 鸦雀无声。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朔方城以东有座观音庙,庙里住着一位黑衣僧人,瞧着模样,大概已有花甲之龄。老僧如往日一样,皆是在钟声响过三声后才开始用斋饭。吃过早饭后,老僧与一位昨夜间来此求佛的老妇人,又讲了一段佛法,妇人听后摇摇头,老僧却点了点头,低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妇人不禁叹气,告辞离去后,独自一人走向朔方城。临着镇北王府不远处,寻了一个早点铺子,买了一碗三文钱的清汤混沌,坐在木凳上,一边吃着饭,一边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这位满头华发,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将手中拐杖横放于双膝之上,双眼距离那泛黄的书页很近,许是老人眼神不大好的原故。老人看得格外仔细,仿佛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字眼。 四月初三,宜嫁娶。 老妇人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那座王府大门,注视良久后以手掌轻拍膝盖,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老人的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好日子。” 自妇人进朔方城开始,便一直跟在身后的中年男子随声应和道:“毕竟是儿子娶亲,做父亲的哪里会真不在意。” “你不用替那小子说话,他什么脾气我再清楚不过。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常念叨,凡吾家子弟,忌身贫而损志,忌富贵而欺人,忌谄媚而祸主,忌慵懒而弃学。大丈夫生而立世,当心存远志,勤奋好学,不可忘本,不可为恶。这大概是老爷子一次性说过的最多的话了,也是那姓张的奉行了一辈子的东西。所以那怕别人瞧着很奇怪,但我却能理解,不过麻烦事终究还是少不了。”妇人一脸忧心,恪守老一辈的规矩没问题,但总该分个场合,分对谁吧。妇人随后摇摇头,无奈一笑,道理在他哪里,或许不该如此讲。 一场令天下人瞩目的婚事,仿佛这位坐镇北境的王爷并未如何在乎,除去前两日朔方城的金色廊桥外,整个镇北王府好像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原本有风声说要举办的盛大婚宴也是不见半点影子,北境各州官员皆是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婚宴的请柬,就连那位被整个北境官场视为与王爷私交甚好的文官之首孙玄也是一样,哪怕就连口头上的通知也是一个都没有。 “许是王爷心中自有较量。” 老妇人没有答话,而是拄着拐,起身离去。 身后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问道:“您,不进去看看?” “当年说好的,我来此已然不合规矩,若是还要进去讨杯茶吃,那让两家人的面子往哪放。”妇人摆摆手,示意那中年男子接下来的路就不要跟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在朔方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的青砖道上,竟显得妇人多少有些落寞。 年少时翻书,曾见形单影只四字,未解其深意,只知孤独二字,如今看来亦不过秋风萧瑟而已。晨钟依旧,炊烟依然,本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日子,可有些人却仍活在寒冬里。 满头华发的妇人在长街之上缓缓踱步,周边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所视所闻不过是杖扣青砖,叮咚作响而已。 途径一间打铁铺子,妇人忽然停步,盯着那铺子里的熔炉瞧了许久,最后付了三十两银子,打了一柄古朴长刀,但妇人却并未将其带走,说是留给一对新人。 离开了铁匠铺子,妇人特地绕路去了趟那座距离惊鸿楼不远处的酒楼,但却醉翁之意不在酒。酒楼门外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在瞧见来者之后,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又是一副笑脸迎客,摆正签筒,放好铜钱后,道人轻声笑问道:“老夫人可是要算上一卦?” 妇人回以微笑,掏出一小袋子铜钱搁在桌子上,然后问道:“不知道长可否为我解惑?” 道人拿起那钱袋子,放在手心中掂了掂分量,忽然面露喜色,道:“三十两银,三十两铜,老人家好大的手笔。就是不知这剩下三十两金打算用在何处?” “道长以为呢?” “三十两雪花银铸刀,三十两铜钱求卦,三十两黄金买命,黄泉路上的求生之道,以刀斩断气运牵连,以占卜之术投石问路,最后再拿钱买命。夫人所求似乎不小啊,可这凡事都讲究个顺序二字,若是贫道偏偏要当个恶人,不让你如愿,你又当如何?”道人笑容玩味。 妇人也不恼,依旧面带微笑:“想来陆道长应该多半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被指出跟脚的道人一改先前的嬉笑模样,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眼神漠然,沉声道:“可我也不爱成人之美。” 妇人不语,仍旧保持笑容。 “拿着那个书生的亲笔手札果真是了不起。也罢,既然他开口,这个忙,我帮。”道人抓起桌上的卜卦铜钱,随手一抛,瞥了一眼,然后道:“巡守夜游,敕令百鬼。见山则生,遇水则亡。” 道人刚说完话,妇人便送出一样东西,一块掌心大小的印章,却没有印文。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道人将其收入袖中,面露喜色的同时又不禁哀怨:“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妇人笑着离去后,道人抬脚便踹在桌边黄狗的脊背上,骂道:“狗东西,狗东西,混吃等死的狗东西。” 那黄狗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道人瘫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天,“忙处不乱性,须闭处心神养得清;死时不动心,须生时事物看得破。” 道人以手指轻轻敲打脸颊,怔怔出神,先前的印章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老头子,一个喜欢喝酒装醉,从不付钱的耄耋老人。记得老头子唯一一次自己付酒钱,还是因为大师兄带着师弟们一起坑了老头子一次。 道人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好像都是求学的那段日子。 年少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往后余生大多身不由己。 飞鸟掠过苍穹,留下一声嘶鸣。 道人轻声呢喃道:“终究都会是手心里的沙子。” ---------------- 王府内,一家人用过早膳后,留在府中的张麟轩随父亲一同在王府各处挂起了大红灯笼,并将母亲与两位姨娘昨日夜里熬了大半宿查阅,然后亲手写在红布面上的祝福语挂在了那株生长在王府东南角的石榴树上。 三公子幼年极喜欢吃石榴,老王爷便亲自去南疆挖了一株回来,种在府内,亲自浇水施肥,好不容易养活后,本想着全家一起吃石榴,但树上结的果实真是有些少的可怜。 父子二人忙完后,便坐在树下聊了会天。 张麟轩其实不太明白父亲的用意,为何一场整个大旭都在关注的婚事,王府要办的如此简单。如果少年所料不差,北京各州的官员跟自己当下是一样的心情,或许还要更复杂些。谈不上人人自危,但总归会有些人坐立难安。 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想法老王爷能猜个七七八八,便开口笑道:“轩儿,父王在你眼中可是个尖酸刻薄之人?” “自然不是。” 老王爷轻轻拍了拍少脑年的袋,然后解释道:“其实不光是你三哥,以后你们几个谁结亲都是一样。吉时进门,燃香祭祖,入大堂拜了天地,就算礼成。等到了晚上,一家人围着吃顿饭就好。” “这样,好像有些……”张麟轩不知该说些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堆人闹哄哄的反而不美,一家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吃顿饭,不求婚宴盛大,宾朋满座,只希望以后两个孩子能好好过日子。更何况咱们家也确实没什么亲戚了。”最后一句话说完,老王爷原本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地消失了。 老王爷少年从军,十六岁时,便已是大旭史上最年轻的骠骑将军,特领一支亲军,军卒多为张氏子弟,每逢攻城掠阵,陷阵杀敌,这支自号虎骑的军卒,皆是第一。 老王爷及冠便封王,领北境三州之地,不过坐镇北境这三十年真谈不上如何太平。起先十年,内有地方豪强,不遵法度,肆意妄为;外有荒原金帐,虎视眈眈,意图南下。内忧外患,不可不防。身为昔日镇北军帐下的第一谋臣,被所有镇北军将士尊称一声苏先生的瘦弱文人,不惜被以身死为代价,行以极端之法将三州之地所有豪族的脊背打弯,不得不与镇北王府俯首称臣。更在病危之际作行军策一十二篇,治政策一十三篇,终是在辞世之前促成了那场战于镇北城城前的旷世奇战。镇北军以极为惨痛的代价,歼灭荒原主力三十万人,老王爷更是披甲执刀,长驱直入荒原腹地,转战千里,亲手斩了那荒原之主的头颅。 此战之后,镇北城前的鲜红血液,被大雨足足冲刷了数月,方才彻底消逝。 京都城曾有好事者统计过双方战损,本想拿来用以诋毁镇北王府行事之狠厉,却反而帮助北境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荒原号称南下五十万大军,三十万主力骑兵全部被歼灭于镇北城关之前,预计四十年内,南下无望;镇北城二十万步卒尽数战死,骑卒九营,十万人打到最后所剩者不过千人,凡张氏参战弟子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除了明面的战报统计外,大旭皇帝的桌案上还有一封来自于许诺的亲笔信,信封上写着“陛下亲启,见后即毁”八个大字。 这封信具体内容无人得知,但似有宫中流言,镇北王曾身中百箭,却依旧拖刀而战,斩杀荒原主之头,端坐尸山之上,生死不知。 所以昭阳殿内曾有一个足以震惊天下人的推论,但却并未流传。算上如今的大旭天子,知道且活着的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张麟轩神色肃穆,低头沉默不语。镇北王府并非没有什么亲戚,而是一场场大小战役,将人都打空了而已。如果那些战功赫赫的家族子弟没有战死沙场,如今的北境,或者说是如今的张家是何等光景还尚未可知,但无外乎是京都睡得愈发不安稳,北境睡得愈发香甜而已。 张麟轩生于景和十年,正是那场战争刚刚拉开序幕之时,对于这场后世人口中的不义战,所知相对较少。王府后院的韩黎韩先生也只是大致与少年描述过那场战事,不过多是双方的军务调动,以做考校之用。关于此战的一应卷宗文案实在是少得可怜,北境各处军营皆无相关记载,就连收录北境所有案报的王府文渊楼也是一样毫无记载。 这座号称人间酆都的镇北藏书楼,坐落于王府后院,平日里瞧上去不过就是一座二层小竹楼,但竹楼地下却另建一十八层,别有一番天地。其中一层专门收录着北境所有的密闻诡事,此处若是查不到,别处自然是绝无可能。 昔日为少年讲解军法的韩先生,每每谈及此处即是心生向往,亦是落寞异常,常常驻足于窗边,望而长叹,叹那城关外的具具枯骨,叹那杀伐果决,手段残忍的潇洒文人,叹那尚在大好年华的张氏少年。 自小便是众兄弟楷模的王府大公子曾这样评价过这场后世口中的不义战。于天下利,利在安定数十年,百姓可安养生息,万物皆可得其时;于我张氏弊,弊在独木难支,百年之后,孤苦无依。 昔日的直白言语,韩黎与孙玄两人格外欣赏,反到有一些自诩胸中浩然正气长存的文士儒生,却对此大加批判,认为其毫无君子风度,以一家一门之荣辱换取天下利,何而有不为也。 一生之中似乎从未与人动过怒的镇北城大公子,罕见地有些不快与恼怒,反倒是那不爱读书,整日偷懒的弟弟“略胜一筹”,幼年的张麟轩那时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闻言后,蓦然而笑的昔日少年,打赏了弟弟一个板栗,轻轻敲在额头上,佯装怒道:“就你歪理多。” 事后有传言说,年幼的七公子率着一众家奴,携带着重礼,挨家挨户地走了趟那些指点江山人士的所谓“芝兰之室”,以王府修缮北境各处水利工程为由,“募捐”了近百万两银子。之所以是传言说,是因为那些“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们”,谁也不敢承认真的被“拜访”过,毕竟鼻青脸肿的滋味搁谁身上,谁也不好受。至于张麟轩的道理,很简单,你不是要损一家而利天下吗,小爷我成全你就是。 坐在石榴树下的父子二人,忽然都开始保持沉默,低头沉思,眉头微皱的样子如出一辙,二人仿佛都在回忆着某些陈年旧事。 张麟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父王,您值得吗?” 老王爷笑道:“轩儿,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些什么。至于最后的结果,不要看的那么重,有好有坏,有希望有遗憾,这才是人生。” 瞧着张麟轩欲言又止的模样,老王爷接着道:“张萧两家确实有很多恩怨,但这都是后来事。只说我与南安王马踏山河的那段日子,其实不过就是做到了一个将领该做的本分,不管牺牲了什么,总算是保得一国安康,如此便值得。坐镇北境,拒守荒人,也是为了护一地平安,如此便亦是值得。” 坐在树下老王爷,忽然搂住少年的肩头,笑道:“臭小子,以后做事不要瞻前顾后,想做什么就去放心大胆的做,有事父亲给你兜着。” 张麟轩起身,眼神坚毅,朝着自己父亲郑重一拜。有些事少年真的要开始做了。 老王爷站起身,点点头道:“明天去趟竹楼,与那个人谈谈,谈好了,你就可以南下了。” 张麟轩嗯了一声。 老王爷笑道:“今天,先忙正事,去城南接亲吧。” 少年离去,老王爷站在原地等一个人。片刻后,有位年轻将领走到老王爷身前,呈上一封密信。信封上只有一枚孤零零的朱红色“曹”字印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老王爷接过信件后,撕掉印泥,当即阅览,那信中白纸只写着寥寥四字,“风起,剑至。” 老王爷点头道:“我已知晓。且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不必故意拦他,客人携礼登门,主人见之,又有何妨。” “末将明白。” “你先退下吧。” “末将告退。” 老王爷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双手负后,略有些悠闲的缓步走着,打算回房喝杯茶。 原本唯有风声的四周,忽然响起一道沙哑嗓音,“老奴愿意一试。” “不必。” ------------------- 午时将近,未时将至。 京都城的送亲队伍已经走下了那座金色廊桥,朝着朔方城缓缓行来。临近城关南门,作为送亲使者的许诺忽然在城门外止步,由着身后的小童将椅子推到一旁。目送整个送亲队伍通过城门孔洞后,许诺微微仰起头,盯着城门上的那块金漆匾额,这位左眼异于常人的中年男子仿佛若有所思。许诺眉头微皱,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弧度,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故意说与此地主人。对于这位来者不善的客人,主人家好像并不在意,根本未曾理会。 许诺犹不死心,开口大笑道:“仇人恶意登门,难不成主人家还要敞开门扉,尽一尽地主之谊?” 一道醇厚嗓音,突然在许诺耳畔响起,“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理该如此。”闻言之后,许诺笑着点头,仿佛得偿所愿一般。这个余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的男人,好似忽然有些伤感,但这份情感转瞬即逝。许诺瞥了一眼那匾额上的朔方二字,眼神冷冽,轻轻摆手命身后小童推自己进城。 先前过了城门孔洞的送亲队伍不知为何停下了行程。待许诺重新来到三公子身侧后,定睛瞧去,只见有一长相敦厚的中年男人,半赤膊着上身,手提一柄锋利长刀,孤身一人横在长街中央,正好挡住了送亲队伍的去路。 那汉子身侧放着一柄铁锤,质式简单,取材是为最下等的兖州乌金,这种通体乌黑的铁矿曾一度被误认为是炼器的上等材料。数百年前,中州曾有一人以炼器闻名天下,在本该破境飞升的大道关头,却惨遭天雷之劫。原本为雷劫准备炼器法宝却在最为紧要的关头突然崩碎,雷劫降身,毁掉了此人体内所有的气海窍穴,就此飞升无望。事后墨家弟子公输城经过大量炼器实践之后,方才得出结论,那乌金乃是炼器最为下等之物,根本无法对抗雷劫。但至于为何此物曾一度被视为炼器上品,整个墨家却未能给出解释。事后山上仙门之间似有流言,作为昔日的墨家巨子因此事被儒家文庙罚去南海孤岛一甲子,甲子之内不得重返人间大地。 那敦厚汉子横刀于身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道:“烦请大旭长公主试刀。” 原本在马背闭目养神的大旭温侯,闻此大逆不道之言,猛然睁眼,怒目而视,厉声呵斥道:“放肆!” 随行在队伍最后的十人中,有一白衣剑客腾空而出,落在队伍前方,望着眼前的粗糙汉子,白衣剑客满脸鄙夷,讥讽道:“乡野村夫,怎配让我大旭公主试刀?!” 剑客拔剑,迎风而刺,剑光闪烁之际,那白衣身形已然不见踪影。白衣剑客再次现身之时,手中长剑的剑尖距离那汉子胸口已不足三寸。剑客握剑之手,轻轻抖动,打算在一瞬之间便勾勒出一道极为完美的弧线,以剑尖搅烂心肺,使之绽放出一道绚烂的血色莲花。 不聊下一刻,那汉子的长刀已然率先一步,割破了他的脖颈,脖颈伤口处隐隐有寒光闪过。剑客愣在原地,手中剑不得再进一步。 那轮椅之上的许诺忽然拍手叫好,大声笑道:“百炼千锤始成钢。这长门练物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将一块废铜烂铁能练就出如此刀意,实在难得。” 如许诺所言,刀确实很一般,但刀上的杀意很纯粹。 许诺随后又道破此人跟脚,笑道:“长门炼器士,以善长锻造兵刃著称于世。不过自从前代门主离奇失踪后,长门光景倒是一日不一日。可笑这长门宋府义如今为了区区三十两白银,竟然做了别人的狗。实乃是长门之不幸,但确是我之幸事。我这一生独不忍见三件事,美人白头、英雄迟暮、久病无医,但唯独对这人变畜生一事,倒是喜闻乐见。” 模样敦厚的汉子对于此番言语竟是丝毫不恼,反而流露出一股笑意,开口道:“小小一座朔方城竟然还能有人认识长门宋府义。瞧您左眼异瞳,双脚残疾,想来应该便是渝州许家子弟,许诺许文和吧。” “能让一条将死的老狗记下名字,属实有些可悲。” 汉子仍是不恼,依旧笑道:“文和君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与一条老狗多费唇舌,岂不自找没趣?” “是狗,就好好趴着,出来乱叫,难免被人乱棍打死。”许诺眼神冷冽,阴沉至极。 汉子不再言语,只是握紧刀柄,将原本在身前持剑的白衣剑客一脚踹到一旁,以原本的右手刀换为左手执刀,依旧是横刀于身前,右脚后跨一步,左腿微躬,作冲阵状。汉子以右手推动左手,再以左手推动长刀,双腿猛然用力,向前冲去,如铁骑凿阵,直指中军大营。 马背之上的大旭温侯忽然双手握拳,由马背之上腾跃而起,双拳裹挟风雷之势,自上而下,右拳狠狠砸在那刀背之上,一身拳意气机流转而成的罡风,犹如沙场之上的锋利刀刃,一刀接着一刀,不断向前斩去。 原本势如破竹,直指前方的长刀,突然间扭转锋刃,以迅雷之势向上方割去,刀刃所向,自然便是那位大旭温侯的心肺处。 久经沙场的大旭温侯面对此番意在夺命的招式不但不闪躲,反而以左手再进一拳,拳落处,便是那执刀之人的方寸灵台。 久经沙场,以命搏命的事,向来不在少数,但却绝无畏死收拳的狗屁道理。 坐在轮椅上的许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模样。这般纯粹武夫之间对垒,可比戏台上的武把式好看多了。 这世上打架的方式分很多种,例如修士之间动辄术法狂轰,攻伐重宝频出的神仙打架;还有那剑修之间潇洒俊逸,干脆利落的拔剑出鞘与收剑归鞘;再有纯粹武夫之间酣畅淋漓的出拳再出拳;以及执棋两者之间相互的谋划算计。这四者之中又以武夫之间的厮杀最为惨烈,双方一旦对阵,拉开拳架,一出手往往便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刚猛打法,一招一式往往力求一击致命。 交手二人互换一拳一刀,大旭温侯一拳将那长门宋府义砸的满面血污,而宋府义的长刀也是将温侯的心肺处搅得血肉模糊。温侯不退反进,一拳之后再递一拳,拳锋所指向正是那宋府义的心口,拳罡拳意暴增,一拳将其砸退数丈,宋府义以长刀插入地面,止住身形,一口鲜血随后自口中喷涌而出,不禁跪倒在地。 反观这位大旭温侯,虽说心口处的血肉被绞得是一塌糊涂,但却未曾伤及五脏。其原因在于这位大旭温侯早年间曾凭借一次战事收获了一桩不小的机缘,竟然让其生生养出了一股足以媲美武庙七十二将的纯粹真气。早年间随军修行的一位老修士曾给出了八字评价,厚重如山,其势如雷。对于修行武道之人来说,能否养出一股品质不低的纯粹真气尤为重要,比读书人胸中的那股浩然气更为重要。 宋府义有些惋惜道:“竟能养出如此品阶的纯粹真气,大旭温侯果然与众不同。不过武道一途终归是条死路,难证长生。” 温侯不屑道:“我辈习武之人,自习武之日起,何曾怕死,又何曾贪生?!” 宋府义摇头又点头,即是惋惜又是赞赏。可怜自己修行数百年,却始终看不破生死二字。苟且偷生,坠了心气,境界一泻千里,体魄亦是孱弱非常,到如今更是不如一个习武的后辈,这一辈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许诺自行推动轮椅,来到宋府义身前。一只手攥住其衣领,向上一提,四目相对,许诺不由得讥笑道:“长门炼器讲究个断情绝欲,凡长门弟子此生皆需以铸器为念,心无旁骛。可上代门主却是个痴情种子,既不愿放弃修行,又不愿放弃与女子的恩爱缠绵。到头来落了个美人身死,大道断绝的下场,真是有趣。” “此生有负师门长辈,却不负她,有愧无憾。” 闻言后,许诺讥笑之意更甚,道:“无憾?!你也敢说无憾二字?那女子因何而死,你当真不知?你宋府义为何失踪,这长门又为何败落,你当真不知?一宗门哪怕是门主无端失踪,但只要宗内战力仍在,也不至于百年之间便落得险些封闭山门的下场吧?” 宋府义突然怒目而视,怒吼道:“闭嘴,闭嘴!” “蝼蚁尚且偷生,但怀着愧疚苟活于世,何其煎熬?宗门,女子,大义,私情究竟孰轻孰重,世人虽然多有定论,但……”许诺突然不语,反倒是松开手,与一个死人无需再多说什么。 言语之际,宋府义突然握住长刀,捅向了自己的心肺,一代长门门主,最终落幕,竟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许诺懒得再多看一眼,摇摇头,满是鄙夷神色。小童上前重归将许诺推回送亲队伍。镇北城的三公子,今日的新郎官好像正在瞪着许诺,后者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公子现在表情有些……有些古怪。张麟熙轻轻摆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方才的这场闹剧,他很不高兴。 许诺收回目光,对着随行的军卒漠然道:“开路。” 许诺归队,随行在前的大旭军卒去清扫障碍,片刻之后便继续前行,去往那座坐落于朔方城北街的镇北王府。 张麟熙忽然笑问道:“许大人,方才那人您认识?” “一个逃亡之人而已,驸马爷不必忧心。”许诺笑道。 “为何逃亡?” “妻女被人践踏杀害,做男人的自然要杀人报仇。”许诺笑容诚挚,轻描淡写地说道。 “许大人一句话便是一个人的悲惨人生啊。” 许诺笑而不语,神色自然。 一句话,两种意思,许诺听得懂,但没必要答复。 “许大人何时这般厚脸皮了?” “一向如此。” 临近镇北王府,众人眼前出现老人,老人身后站着三位年轻人。老人双手负于身后,手中提着一壶酒,鬓角的发丝被风吹乱,不禁露出几缕斑白。 老人缓缓开口,嗓音醇厚,道:“进门吧。” 简单处理伤口后便继续坐在马背上闭目养神的温候闻言后,竟直接坠落于马下,爬起身后,急忙叩首,“末将温恒,参见王爷。” 凡大旭军卒此刻皆是跪拜在地,齐声参见老王爷。 在场众人,除了即将嫁入王府的大旭长公主萧若君不宜下轿跪拜以及抬轿之人不宜落轿外,便只有一人保持原状,未行大礼,此人便是那京都许诺,许文和。 许诺神色肃穆,望着前方府门之外的那个老人,心情复杂,既有敬畏之心又有讥讽之意,既有向往之愿又含失落之感。 北境王府的主人,缓缓走向人群,扶起自己的儿子,笑容温馨,道:“璟儿,起来吧。大婚的日子,可要跟为父多喝几杯。” 眼角湿润的孩子,点了点头,亦是笑道:“自然。” 老王爷一挥手,笑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神色拘谨,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来自大旭京都的这群人,除少数之外,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北境藩王。 与传闻中的拿杀人不眨眼,狠厉凶残的恶人模样相差甚远。老人模样很普通,身材修长,一身长衫,略显得有些清瘦,瞧着倒不像是一位军权在握的王公大臣,反倒像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叟,话不多,但却让人感觉到高山仰止,天然令人敬畏。 三公子转过身,身后的抬轿之人便落下花轿。张麟熙来到轿门前,柔声道:“晚柠,随我入府吧。” 轿中女子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走出花轿,手掌轻轻拉住自己夫君的手,稍落后于他半个身位,一同向王府走去。 在场众人一时间皆是神色疑惑,镇北王府的公子娶亲,吹拉弹唱的乐师何在,怎会如此寒酸? 老王爷满脸笑容,站到一旁,为儿子儿媳让开入府的道路。镇北王府没有讲究任何俗礼,由着三公子与长公主俩人拾阶而上。张麟轩等兄弟三人站在王府正门的两侧,当兄长与嫂嫂走入府门时,一同低身见礼。张麟熙与萧若君经过王府长道,穿过王府正堂,过廊道,最后达到那栋位于王府最深处的古旧老楼,一座供奉着张家所有先祖的祠堂。 老王爷在儿子儿媳跪好之后,方才缓缓走入祠堂,开始燃香祭祖,三拜之后,由儿子再行祭拜,今日成婚之女子却不得起身敬香。 祭祖结束,方才返回正堂,新人开始拜堂成亲。观礼之人只有王爷王妃,以及几位公子。礼成之后各归各处,等到了晚饭时间再一家人吃顿饭就好。 一座藩王府邸的婚事简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张麟轩按照父亲的吩咐,拿着大把的雪花银,去给外面的送亲,迎亲之人发喜钱,每人足足有百余两银子之多。 不过却有一人是个例外,京都许诺只收到了区区五两银子,不用猜都知道,自然是张麟轩自行扣下了。毕竟当年的事如果不出意外,许诺绝对脱不了干系。 除了喜钱之外,王府还给一干人等安排了住处饮食,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一个疑问,天子嫁女何时这般“寒酸”?心中有问,却不知该问何人,或许温侯和许大人知道,但却又无人敢去寻问,毕竟二人的脾气谁也吃不准不是。 坐在轮椅上的许诺,神色如常,用手上仅有的五两银子着人去买了两壶酒。许诺忽然间心生涟漪,朝着某一处猛然望去,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许诺微微皱眉,轻声呢喃道:“畏惧?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 天色渐晚,烛火渐熄。镇北王府的内堂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晚饭。 久在前线边关的四公子也是在晚饭之前赶了回来,在拜见父王母妃后,归院卸掉一身盔甲,然后便急匆匆地去了厨房。这位被誉为在同龄人中“陷阵无敌”的年轻将领,其实在他自己心里极为讨厌打仗,这个年轻人不喜欢舞刀弄棒,也不喜欢歌舞诗词,唯一热爱的只有做饭二字。今日的一大桌子美味佳肴,有一半皆是出自他手。 老王爷动筷后,家里的其它人才开始吃饭。 挨着四公子坐的张麟轩,忽然用脚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四哥,四公子转过头,朝着自己的弟弟眨了眨眼睛,少年心中了然。老规矩,好吃的留一份,带回去给求凰吃。 老王爷悄悄放下筷子,在王妃耳边轻声道:“王府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王妃轻声答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成家后,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热闹。” 老王爷十指相扣,两只胳膊搭在桌子上,满脸笑容,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颊。 老三与自家媳妇夹菜,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眉眼间皆是欢喜。 老四看着家里人吃着自己做的菜,满脸的得意。 老五难得摘下面具,清秀的面容,流露着各种笑意,父母安康开怀,哥哥娶亲开怀,兄弟团聚开怀。 老六的脸色依旧不太好,许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腮间竟多了些许绯红。 老七嘛,吃着桌上的,想着后厨的,想着那两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一家子和和美美,喜乐安康,平平淡淡的生活,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清风徐徐,寂静无声,月光皎洁,洒落门外。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一章 春风解忧 黄酒暖心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大旭与东土的边界处,山脉起伏,连绵不绝,峰峦如剑高指,耸入云端,云遮雾绕,仿若人间仙境。初春时节,冰雪消融,可偏偏在那群山之巅,如有仙人执笔,轻轻点缀了一抹洁白,山下青翠繁茂,山上洁白无瑕,二者相得益彰,更显自然造物之奇。 头戴斗笠,身已无剑的剑客,在山下逛荡了数日,偶尔会瞧见几处炊烟,于是手中无剑的剑客便临时起意,在山脚下寻了一户好人家,将陪伴了自己数月之久的毛驴就此留下,接下来的翻山越岭,剑客选择一人独行。 剑客走走停停,反反复复,去而又归,在山间徘徊,但最终却仍在山脚之下,仿佛从未开始登山。剑客百无聊赖,干脆躺在芳草之间,酣然睡去。 身旁骤然出现的黄衣老者,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您这是把我们当孩子耍呀,是要我们陪您一起捉迷藏吗。” 山岭间一处寒潭,亦是有一名妆容模样都相同的剑客,盘膝坐在湖畔处的一块巨石之上,邻水垂钓,拿着鱼竿,身侧放着一只鱼篓,学着垂钓老翁的模样,挂饵抛竿。 这位剑客的身后同样站着一个老人,不过却是穿着一身青衫,神色平淡地看着剑客钓鱼。片刻后,老人不禁哑然失笑,无奈道:“您这是何必呢。” 空旷的山谷内,有一名剑客坐在沙土松软的溪畔边,饮酒吃肉,吃相难看。 剑客身后也同样地站着一个老人,白衣白发,老人似乎在憋笑,亦是无奈道:“您,吃的开心就好。” 相较于前三者,这位剑客算是不请自来,恶客登门了。灰衣老者自己品茶,剑客正好坐在老人对面,对于眼前的茶水点心,剑客懒得理会,四下打量后,点了点头,神色诚恳道:“你这老鼠洞不错啊。” “我谢谢您啊。”老人扯了扯嘴角。 在此处群山之巅,白雪点缀之处,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湖泊,世人称之为“天池”。剑客双手负后,脚尖点在湖面之上,悬空而立。 红袍老者站在其身后,一言不发。 剑客无奈转过身去,皱眉问道:“你们这里是没有漂亮姑娘了吗?非要五个糟老头子一起来找我?你们五个老家伙好像很久没碰头了吧。就为了找个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红袍老者依旧是一言不发。 剑客无奈地摆手,其故意散落在四处的剑意身形瞬间散去,化作一道道剑气,缓缓归来,在剑客周身萦绕。 剑客无奈笑道:“小山子,这样行了吧?” 老人笑着点点头。 “行了,别板着了,老态龙钟的样子给谁看,瞧着比我都老。怎么,还想着让我叫你一声尊号?” 红袍老人笑道:“不敢。”老人身形一晃,变作略微年轻些的模样。方才的四个老人也是纷纷赶来此处,亦是化作年轻模样。 剑客满意地笑道:“这才像样,总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五个“年轻人”并肩站好,一同对剑客见礼。 剑客摆摆手,最受不得这种繁文缛节,一脸的不情愿地说道:“赶紧起来,好歹也是一方主人,让子孙后辈瞧见了多丢人,不要面子的吗?你们五个怎么说也是此地的脸面不是?我呢,不过就是借着那个家伙长了些辈分,其实啊,都是道友,都是道友。” 剑客一脸贱兮兮的表情,凑到这五个家伙的身边,低声道:“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跟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剑客使了个眼神,意思你们都懂,见长辈,拿点东西就行了,鞠躬啥的无所谓,你看我在乎过吗。 五人同时闭嘴,将头扭向另一边,对剑客的眼神视而不见。 什么意思?不懂,不懂。你懂吗?我也不懂。 对付这个老不要脸的,无论“年轻人们”如何地斟酌言语,终归会被他找到理由反驳,刮地三尺,贼不走空的事,真没少干,所以干脆不理他就是。 剑客对于这些“不肖晚辈”,颇感失望,竟然连长辈的一点点心意都体察不到,真是白修行了这许多年。剑客作势离去,不想再搭理这五个愚人。 红袍老者见其离去,不由得开口问道:“不知您要到何处去?” 剑客回头瞥了他一眼,皱眉道:“跟你有关系?” 红袍老者一脸无奈,只得苦笑道:“天地逍遥,您去往何处,自然与我无关。但您别忘了,翻过这座山,可就是大旭的国土。往西北走,过了那座边关,就是北境三洲,至于守着北境东部边关的人,想来您不会陌生。若是您在那与他动起手来,万一您没收住剑气,一剑砍到我这里来,到时候打碎了某处山水,文庙里的那些读书人还不是要找我的麻烦,所以,还请您高抬贵手?” “那就高抬贵手一次?行,我跟你保证,我过了边关再揍他,你看这样行不。”剑客笑嘻嘻道。 我是希望您不动手,而不是换个地方动手。 老人有些无奈。 剑客凑到老人身边,轻轻地拍了拍高大老人的肩头,笑道:“你放心,若是能不动手,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避开他,但他若是故意找我,那就没办法了。” 不就是打架嘛,我很擅长的。 老人摇摇头,劝是劝过了,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剑客自己的事了。老人瞧着剑客身上的气机流转似有不畅,便问道:“您,北上的事,老先生知道嘛?还有您这一身伤……” 剑客点点头,算是肯定了老人的心中猜测,“老头子不在家,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至于这次北上算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本就是自己故意为之的大道之争,与其躲着,倒不如去天外找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赢了,自然是天地逍遥,输了,倒也少了一桩烦心事。至于这一身伤,确实跟那几个躲躲藏藏了数千年的老家伙们有关,一是天地自然压胜,再一个就是手中无剑,加上那群臭不要脸的一群打一个,打不过也正常。” “您北上只是为了寻剑?”老人接着问道。 “楼顶那把长剑的意义之重,想必不用我与你多说,所以除此之外,便只有北境的那把剑能用了。” 事关一人大道,旁人本不便多说,老人却仍是忍不住问道:“恩师手中之剑难道不能为您所用吗?” “你说那骑青牛的小子?他的剑跟傻大个与小光头的剑一样,在我这就是一块废铜烂铁,无甚用处。再说了,他们是剑修吗?”剑客笑着反问道。 剑客言下之意便是,连剑修都不是,他们的剑能用? 老人神色有些难看,能这样称呼三教祖师的,您是世间独一份。 剑修与武夫算是世间修行道路中最为特殊的两种,与三教百家修士修行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前者皆是以自身先天炁为主,剑修以先天领周天,化天地之元气而成自身之剑气;武夫则以先天真炁领四肢百骸,循序渐进,生发出一股己身独有的纯粹真气。而后者讲究的是散先天炁于外,开气府以吸纳天地元气,铸金丹,化元婴。修行如同建造屋舍,前者是就地取材,着重地基;后者是取材于远处,讲究地基与屋舍皆需完美。 之所以剑不得用,除了那三人佩剑夹杂了浩然气,道门真意,以及三藏佛法,近而脱离了剑修同样追求的纯粹二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依旧是修行道路的不同。 三教百家修士之剑,是剑术大于剑道,是为辅佐自身大道修行之外物;而剑修之剑,是剑道大于剑术,手中剑便是心中道。 除此之外,两者在十方阁空明殿洞玄镜上的大道显化,亦是千差万别。儒家是一本翻不尽的金色书籍,道家则是空无一物的平静水面,而佛家则是一座炊烟袅袅,但略显破旧的茅草屋舍。这三种景象是三教祖师各自的大道显化,其弟子万千虽各有差别,但本质相同。诸子百家各有千秋,尽数大道风流。 剑道显化则是一条周遭昏暗,道路光明的登山路,其尽头处有一座望不见山顶的剑气高峰,一座由一人之剑道道意变化而来的绝顶。这座山已万年不曾有人走近,无一例外,皆是在道路上远远观望。 数百年前,曾有一位享誉天下的道门道子,在成道登天之后,不知是何缘故,竟再次返回人间,舍去一身道法修为不要,转而去追求那剑修所谓的纯粹二字。意图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凭借原本对道的感悟,试图进山再登山,从而登顶剑峰,但最终却屡屡失败而彻底断送大道前程,坠入心魔,不得自拔。 曾有人就此发表过言论,若那剑山难求,不求就是。证道长生之法,世间琳琅满目,汝等按寻常修士修行之法,按部就班地修行,三五百年的寿数怎么都是有的,何苦执着于登山一事。莫不是尔等还奢望着能在道法佛法,以及读书一事上赶超三教祖师?此人最后更是盖棺定论,直接将剑道与武道并称之为断头路,武夫短寿,剑修短命,话虽难听,但事实如此。 故而有很多人就此彻底放弃剑修一途,转修其它法门,从而造就了习剑史上的第一个荒年,近乎一百五十年,没有诞生过一位越五境的剑修。 说此言论者,不知为何,本来尽在掌握的破镜飞升却突遭意外,原本的九重天雷不知为何竟变成了十九道,雷落之后,那人便彻底断了修行路,原本的九层楼修为也是如烟尘般消散。至于那人后来的登楼问道,檐下审案便又是一桩山上的酒后谈资。 剑客忽然感慨道:“如今的世间大道,可比我们那个时候多了不少。” 老人笑道:“但楼顶依旧属于您们那一代人。” “只可惜后继无人。” 老人点点头,自己修道千年,出类拔萃的修行者已然见过太多太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走到先辈们的高度,甚至就连背影也不曾望见,更何谈与之并肩。 剑客忽然笑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老人叹了口气,轻声道:“难。” 剑客不再言语,站在湖面上,任凭微风吹乱鬓角,剑客就只是望着脚下微微泛起的阵阵涟漪,深邃的目光里不知藏着些什么。 且让春风缓缓吹,吹散心头腌臜事。 五位老人默默地站在剑客身后。 剑客忽然心生感应,目光随之望去,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打。” 剑客身形转瞬即逝,不再选择慢悠悠地赶路,而是直接缩地山河,一念之间便已来到了方才老人口中所说的那处边关隘口。 城关前的剑客扬起头,表情疑惑,自己独行之路为何要你承认,被愚弄之人亦是愚蠢之人。 红袍老人,望着剑客离去的方向,注目良久,忽然间摇头叹气:“希望那时的您能与当下更像一些。” 一座城关之前,剑客双袖之间剑气激荡,周身四处如同置身于剑气汪洋,磅礴剑气不断倾泻,望着身前那个郑重其事,身披银色甲胄,手执长枪的中年男人,剑客就只是微微一笑。 既然你要打,那我就陪你,至于打得你鼻青脸肿,老子概不负责。 城门前的银甲执抢之人,以枪尖点地,右手抓住枪尾,翻转手腕,枪尖上挑,男人率先向前,手中长枪直奔剑客心口而来,男人打算以最快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 剑客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时,竟是以右手手掌抓住那执抢之人的头颅,随后如同手拿杯盏,将那人头颅猛然向地面砸去。男人则是顺势倒下,反转身形,提抢上刺。剑客身形再次如云雾般消失,再重聚于男子身侧,一只手竟是直接将其提起,向后横抛出去,长枪瞬间脱手,人则向后迅速倒飞出去。那人尚在空中,剑客又是身形闪转,紧接着就是一拳砸在其胸口,一拳落定,打得那人继续倒飞出去十数丈之远。男人将将落地,剑客身形又至身旁,以手掌按住额头,猛然用力向下按去,那人头颅深埋土中,血色中掺杂着无数泥土。 剑客不屑道:“就这?” 满脸血污和泥土的男人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诡异弧度,随后怒喝道:“离昧!” 男人周身随之显现出一道暗红色的圆形符咒,一息之间便转为赤红,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火柱,自下而上,由地底喷涌而出。 剑客身形迅速后退,以剑气架起一道屏障,挡在身前,磅礴四溢的剑气潮水,却顷刻之间被那股烈焰蒸发。汹涌的热浪随后袭来,直接将剑客掀翻在地。 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男人缓缓站起,身长所穿的银色甲胄,经火焰煅烧后竟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黑,来自地狱的火焰不断地在甲胄上流淌。 男人的眼角亦是有黑炎流动,此刻,男人仿佛就是一只来自于地狱的恶鬼。 恶鬼从地狱的火焰中走出,长枪归手,向后一震,喷涌的火柱缓缓散去,化作一双流火黑翼,伴在恶鬼身侧。 剑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望着眼前男子,啧啧笑道:“青天白日的还能活见鬼了。” 剑客右手结剑指,周身剑气随之凝聚为一柄柄长剑,剑客以剑指在身前轻轻一划,笑道:“花里胡哨。” 数以千计的长剑,如倾盆暴雨,狂射而去。 男人舞动长枪,然后向前一推,再猛地一震,一股黑炎浪潮随即向前涌去,与剑雨相抗。 术法神通非剑客擅长,他向来是一剑了事,只可惜如今手中无剑。 黑炎与剑雨相抗之时,男人突然冲来,手提长枪,再一次奔着剑客的心口处刺来。 两次出枪,皆是致命手。 挑衅?! 剑客忽然皱眉,沉声道:“给你脸了?” 剑客身形闪转,右手握拳,突至男人身前,一拳直奔着面门招呼。 一拳将其打退,男人径直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剑客身形随后再至,又是一拳递出,砸在其胸口处,一拳未断,一拳再至,两拳相加,竟是直接将男人的黑色甲胄就此打碎。 男人就此昏死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剑客突然朝着城楼之上喊道:“滚下来给自己收尸!” 原来边关的城楼之上一直有一个人再旁看这场意料之中,毫无悬念的“打架”。 一席白衣,羽扇纶巾,瞧着三十岁模样的男子,跃下城头,飘然落地。 男子走上前去,对着剑客恭敬一拜,道:“小九,见过大师兄,多年不见,师兄风采依旧。” 原本板着脸的剑客,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双手负后,微微仰起头,平淡道:“起来吧。” 男子起身后,手中羽扇一挥,昏死在地的中年男人化作一股清气,重归男子身体。男子羽扇轻摇,缓缓笑道:“师兄手中已然无剑,做师弟的仍是无法胜之,非是师弟无能,奈何师兄修为深厚,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就算是再给我个千百年,也仍是难以追赶呀。” 打架打输了怎么办?使劲夸啊,切磋而已,做师兄的总不能揪着不放,厚着脸皮再打我一顿吧?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脸面!不会有人不要脸吧,不能吧。 再说了,也没想真跟他动手不是,帮忙试试自己如今的修为而已,做大师兄的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剑客瞪了他一眼,“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师兄谬赞了。”男子笑道。 剑客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忽然沉声道:“你不该走这条路。” 人有三魂七魄,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 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于五行; 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于地,是为天地五行。 可眼前男子却生而三魂不全,幸得恩师教诲,习得一术法,其根本在于破而后立四字。先是以幽精之魂为养料,进而补全其余两魂,再由新成之二者吸纳七魄重塑元神,故而男子便只有一阴一阳两道魂魄,以阳魄修神道,以阴魂修鬼道,一个人走两条路。 “自己选的路,哪有什么该不该的。万般雨雪风霜,自己受着就是。”男子淡然一笑。 “还是放不下?”剑客问道。 “从未放下。” 书卷上有句极好的话,“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自初读时起,男子便一直记到今天。 剑客若有所思,望向远方,轻声问道:“你离开那里多久了?” “甲子光阴估计是有了,年纪大了,记不住事。”男子笑道。 剑客一个板栗就触不及防地敲在男子的额头上,后者刚想喊两声痛,说两句师兄欺负师弟之类的话,却发现他并没有用多大力,好像就是随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一下。 男子望向剑客,他似乎从未在后者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色,千万年来师兄仿佛一直站在人间绝顶,俯瞰众生,哪里会有这般失意落魄。男子记忆中的剑客,好像就是一座古井,井边堆满落叶,井中死水,毫无波澜。 失望,落寞,遗憾,和孤独,此时此刻都在剑客脸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老师曾说过,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了。如果说还有的话,就只是他年少时的记忆了。 而他的年少时光在很久很久以前。 沉默良久后,剑客才缓缓开口,“年纪真的很大了。” “师兄,你现在有些不一样。”男子笑道。 “你觉得这样的心境能影响到他嘛?”剑客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 人生最难的,从来都不是与外物作纠缠,而是与己作周旋。时时问本心,处处皆有错。 师兄弟两人最后坐在城楼上,风吹着鬓角,各自揭了泥封,喝着一壶不过三钱的便宜黄酒,滋味尚可,虽说不如江南美酒那般绵软醇香,但却足以在这入春仍寒的边关,暖一暖人心。师兄弟彼此间没什么太多的话要说,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太慢长了,有些话喝喝酒,彼此便心知肚明。 剑客偶尔会骂两句,说当初为什么不能大胆一些,可能事情就不会是如今这种结局。男子就只是点头,也不作答,有些亏欠,无法言语,只知道这辈子再难弥补。 剑客坐在城墙上,双脚悬空,随意摆动,以手掌轻敲酒壶,随口哼着一首在乡野间听来的小诗。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布衣得暖胜丝锦,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雨过初晴上小船,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夜归饮酒桌案前,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 镇北王府。 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老王爷就已然起身。与往常一样,用昨夜剩下的茶水漱过口后,披上一件略厚些的宽松长袍,便独自一人在王府中散步。不知不觉间,老人便走到了张麟轩的芳槐柳,刚好碰见出来打水的求凰丫头,于是轻声问道:“臭小子还睡着?” 求凰点了点头,走到老王爷身边施以万福。 老王爷笑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 求凰歉意一笑,道:“这些年,没少给王爷您添麻烦,王爷却待奴婢如亲人一般,这点礼数总该有的。” “傻丫头,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还是糊里糊涂的。那些早已积满灰尘且无人翻动老黄历,你一个小孩子理它作甚,除了徒增烦恼外,还能做些什么?对于一些个既定事情的对错黑白,现在就想着去推翻的话,还太早了些。况且所有真相未必都如你想的那般不堪。至于麻烦,无外乎是儒家的监察而已,都是些琐碎小事,不必在乎。不过,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的确有一件让我不是很满意的事情。”老王爷笑道。 求凰问道:“还请王爷示下,奴婢一定改。” 老王爷打趣道:“我这一家子,七个儿子,唯独少了一个女儿。本来打算拿你当女儿养,不过你却偏偏要做我儿媳妇,你说说,这是不是很伤我这老头子的心。” 女子羞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王爷笑道:“张家的规矩没那么多,以后没必要一口奴婢奴婢,既然你跟轩儿都定好了,那就是早晚的事。若是觉得叫爹有些早的话,就先叫叔吧。” 求凰摇了摇头,“王爷,这万万不可啊,不过是奴婢与公子的玩笑话……” 老王爷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了,知道你面子薄,等以后事情定了,再改口也是一样的。” 老人咳了几声,不再打趣眼前的这个晚辈。既然儿子还在熟睡,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老王爷转身离去,朝着身后摆摆手,示意求凰不必送。 求凰望着老人离去的身影,不觉间有些恍惚,老人的背好像弯了许多,每迈一步,似乎都有些吃力。 昔年那个拖刀战于城前的男人,终归是老了。 朝阳初升和黄昏日落其实是一个景象。 飘落的叶子,从来都逃不脱归根的命运。 日上三竿,张麟轩方才醒来,伸了个懒腰后穿鞋起身,一抬头便看见求凰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帮着少年整理近日来读过的一些书籍。 张麟轩读书其实一直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读书杂而不精。杂不单指少年所读书籍繁杂,也指少年读书很杂乱,他不喜欢将书本规规矩矩的摆放在桌案或是书架上。读书时,读到哪里,便将书本直接倒扣,留着下次有时间在接着看。不过少年看过的书基本很少再看,看过一次,不管看完还是没看完,基本上就不会再去动了。所以当初那段读书时光,少年的屋子内,到处可见一本本倒扣着的书籍。而求凰便总会在少年午睡时,慢慢地为少年整理,用竹片夹在书页中,方便少年下次直接翻看,然后一本本分类放好,有关儒家的一堆,有关佛法的一堆,一些杂书再放一堆。 少年走到她对面坐下,胳膊放在桌案上,身体前倾,眼睛盯着这个极好看的姑娘。 求凰知道少年起身,也知道他此刻正盯着自己,却故意不去看他,装作专心致志整理书本的模样。 少年忽然凑到女子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柔和道:“再装。” 蛾眉婉转,窗笼羞红。 少年轻轻托起女子的下巴,嘴角上扬,一脸坏笑道:“小娘子娇滴滴,这叫夫君如何是好?” 女子打掉少年那极为不规矩的手,白眼道:“如何你个猪头。” 少年将下巴搁在桌案上,两只手拽起自己的两只耳朵。求凰猜到少年要干什么,一只手的手指戳起少年的鼻子,少年嘿嘿笑道:“大猪头。” 瞧着少年的滑稽模样,求凰也是不禁笑了起来,“你以后就叫张猪头好了。” “那你就叫猪头夫人!” “呸呸呸,我才不做猪头夫人呢!” 少年一下子扑到女子身边,轻轻拦住女子腰肢,扬起下巴,“那我可就要学一学那南山城的秦家少爷了,怎么娶媳妇,抢啊!” “臭味相投说的可能就是你俩。”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就你歪理多!” “歪理只跟你讲。” 女子扬起嘴角,安安静静地靠在少年肩头。 张麟轩轻轻地拨弄着女子的发丝,感受着求凰的温润体香,少年觉得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好闻的味道了。 原本独属于二人的宁静,忽然被一声咕噜打破。 求凰掩嘴而笑。 少年有些无奈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完蛋的东西,饿了就叫,就不能忍忍吗。” 由于不争气的肚子,张麟轩便只好带着求凰一起去了趟后院厨房。幸好那个姓董的老厨子不在,否则不在规定的时间跑来厨房偷吃东西,必然免不了一顿骂,少年小的时候可没少挨那个老头子的骂。 老厨子是个极为古板的人,王府定的规矩,该是什么时辰开饭就是什么时辰。早些年以张麟轩为首的诸多王府小孩,便时常玩得忘记时辰,错了用饭的时辰,便总会成群结队的来厨房偷吃,声势浩大的队伍自然而然便总会被老人抓住,站成一排免不得就是一顿责骂训斥。老人口水四溅,孩子们低头看着脚尖,等老人骂完了,孩子们便一个个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老人,说到底还是会心软的老厨子便会问上一句,真饿了?孩子们有的像泼浪鼓一样左右摇头,有的便会很诚恳的点头,老人便只好生火做饭,喂饱这些跟他抖机灵的小兔崽子们。 姓董的老厨子站在一个少年看不见的角落,看着他带人偷偷进门的模样,老人只是欣慰一笑。 张麟轩来到灶台,掀开锅盖,只见里面放着有一只大白碗,碗中盛着一份葱花面,面上如旧放着一颗鸡蛋。 张麟轩环顾四周,笑道:“老爷子,宝刀未老啊!这躲猫猫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 姓董的老厨子缓缓走出,未等老人开口说话,张麟轩便急忙凑到老人身边,一脸笑嘻嘻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一个劲地在给老人使眼色。 看到没,我未来媳妇,老爷子,拜托拜托,给点面子。 老厨子无奈道:“吃吧。” 张麟轩重新坐回灶台边上,端起那碗面,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少年吃过无数珍馐美味,但始终都觉得老人煮的面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老厨子看着张麟轩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少年呵呵一笑。 老厨子拿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求凰闲着无事便主动搬了个凳子坐在老人身边帮忙。 老厨子低着头,随口道:“日子还不错吧。” 求凰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前些日子可不是我出手的,日后算账可莫要赖在我头上。以后有什么气,找那矮子发去。”老厨子笑道。 “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求凰说道。 “问。” “竹芒书院的那位新山主若是执意带我离开,您可会出手阻拦?”求凰问道。 姓董的老人答非所问,轻声笑道:“都是客人。” 既是客人,自然便要听主人家的规矩。 求凰不解其意,老人笑着解释道:“我只跟你的长辈有些交情,当年既已还清,此后便再无瓜葛。” 求凰低下头,沉默不语。 有些事自己猜到,跟别人亲自说出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老人瞧着屋内大口吃面的少年,自言自语道:“大道修行与男女情爱其实是一样的,皆是在前行过程中容不得半分杂念。” 姓董的老人走进厨房,从酒柜里取了一壶黄酒,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老人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外的台阶上,不着急喝酒,眯着眼,望着天穹。 求凰忽然问道:“哪里怎么样?” “一般般吧。冷清,却纯粹。” 张麟轩终于吃完了面,将碗筷就干脆扔在灶台上,随手顺了根黄瓜,拉着求凰就跑,还不忘回头朝着老人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屋里的碗筷麻烦您咯!” “你个臭小子!给我回来。” 老人坐在原地,喝了一口碗中酒,啧啧笑道;“这都入春了,怎么还这么冷呢。” 去而复返的少年站在厨房所在院子的门外,嘴里叼着半根黄瓜,含糊不清道:“老爷子,别骂人,有点事想跟你聊一聊。” 老人自顾自喝酒,懒得看他。 张麟轩则死皮赖脸地凑到老人身边,比他第一个台阶坐着。老人喝着酒,少年啃着黄瓜。 “老爷子,黄瓜挺脆啊,自己种的吧。” “有屁快放。” 张麟轩笑嘻嘻的望着老人,说道:“求凰的事,您老帮帮忙呗。” 老人果断拒绝道:“不帮。”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 “哎,这年头求人是真难。家里明明供着一尊大佛,却一点用处都没,还要可怜我少年郎一趟一趟的地往外跑。”少年叼着黄瓜,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随口道:“没意思,走了,老爷子。” “站住。” 少年闻言果断回头,一脸阿谀奉承的谄媚模样,“事情有商量?” “张允执都告诉你什么了?”老人沉声道。 “这可不关父王的事。”张麟轩脸色诚挚道。 “臭小子,出去一年,长本事了?” “本事一般般,不过见识倒是长了不少。” “威胁我?” “不敢不敢,有商有量,怎么能是威胁呢。”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少年不急不慢地啃着黄瓜,直到吃完了整个黄瓜尾巴,这才起身面向老人,淡淡道:“老爷子,在这座王府里,终究我还是主子,您呢,仆人而已。养马的黄老爷子,近些日子好像不在府中,有些气啊,我就只好撒到您身上。求凰的事,还是那句话,您帮帮忙,算小子欠了您个人情。” “我为何要帮你?就凭一个主仆身份?” 张麟轩一改先前的嬉笑模样,扯了扯衣领,眼神冷漠地说道:“举头三尺,可有神明?” 老人不禁皱起眉头。 “冬日里,黄酒最是暖人心。不知您喝了这许多年,可曾暖和了些?” “臭小子,果然长大了。”老人忽然咧嘴笑道。 张麟轩亦是笑道:“不得已而为之。” 老人点点头道:“忙不白帮,将来可要你还人情。” “自然。”少年作揖告辞。 张麟轩走后,老人将碗中的剩余酒水洒向大地,好似在遥祭故人。老人怔怔出神,呆坐在原地,喃喃道:“好好的一只老虎,怎么就生了一只狐狸呢。”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离开厨房后,少年临时起意,非要让求凰自己回去换身衣服,说是要一起去逛街。求凰走后,少年回了一趟厨房跟姓董的老人,聊了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旧事。谈完后,张麟轩便走出院子,蹲在王府内一处家中下人日常汲水的地方,嘴里含着一颗糖块。旁人看来,少年闲来无事,好像蹲在原地发呆,但张麟轩其实是在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董姓老人言语时的神色。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外,实在是找不出老人有何异常之处。 张麟轩原本奢求的最好结果就是老人能够两不相帮。就当个看客,看着王府与儒家学宫掰手腕。但至于最后老人为何又临时改了主意,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类似于老人这种身份的人,其实大多都不敢违背儒家的规矩,甚至有些人还在默默维护。 张麟轩之所以知晓了老人的身份,在于昨日夜里,少年悄悄去竹楼地下,见了一个囚徒。在得到父王允准后,少年没有等待,而是昨日事毕,便直接去了。 镇北王府大公子还在世时,曾偶然与少年透露过,日后若是有些事情不明白,而父王恰好又不愿说的,你可以去竹楼地下问一个囚徒,问他事情,带些酒肉,他吃饱喝足了便会多少说些。 算上这次去问,张麟轩一共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大哥刚说完,少年好奇心重,便拎着酒肉,去寻那个囚徒。当时恰好韩先生不在,少年误打误撞,还真就让他寻到了下去的道路。当少年见到那个被无数铁链贯穿身体的囚徒后,胆子一向比天大的少年,竟然直接刹腿就跑,那般恐怖景象在少年脑海中足足转了一年。张麟诚还因此头一次被老王爷责罚。 至于第二次则是少年离开北境游历荒原的时候。老王爷特意让张麟轩来此问询,本是做父亲的想为儿子谋个安全,可少年却偏偏问了一个和某个女子相关的问题。 第三次,便是昨日老王爷答应的那次了。 昨日夜里,张麟轩独自一人去见那囚徒,少年率先开口寻问南下事宜,但却囚徒直接打断,让少年换个问题。关于少年南下的打算,囚徒似乎并不赞同。 于是少年便问道,王府如何能在儒家掌权治世的现下,护得一人平安。那囚徒漫不经心地回了少年一句,王府里养马的,做饭的,教书的,这不都在吗,小孩子瞎操什么心。 张麟轩又问道,这三人如何能与整个儒家对抗?囚徒当时略微抬起眼皮,瞧了少年一眼。随口笑道:“你小子人不大,想法倒是大的吓人。怎么还想跟整个儒家对抗?你以为你姓张,就当自己是张欣楠了?” 张麟轩并不知道囚徒口中的张欣楠是谁,也懒得知道。还想再问,囚徒再次打断,伴随着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囚徒摆了摆手,对少年道:“一壶酒,三个问题,可以了。” 最后无论少年说什么,那囚徒也不再回答,张麟轩便只得转身上楼。见自家先生与李子都已休息后,少年轻轻合门离去,独自一人站在院中。 当少年准备离去时,耳畔却响起了那囚徒的声音。既然你喜欢抬头望天,就去找那姓董的老家伙吧。问问他主仆身份够不够,问问他举头三尺,可有神明。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去而复返的一次“闲谈”。能得到老人答应照看求凰,少年便不再过多奢求了。只是囚徒和老人的身份,更让少年疑惑。 张麟轩越想越入神,以至于求凰换好衣服回来,少年都未曾察觉。求凰弯下腰,低头盯着少年的脸颊,柔声道:“我家公子想什么呢?” 张麟轩回过神来,下意思地抬头,不禁鼻子磕在了女子的下颚处。女子捂着下巴,少年捂着鼻子。张麟轩言语间似乎有些可惜,“鼻梁在低点就好了。” 求凰白了少年一眼,酸溜溜道:“送过来给我咬吗?” 张麟轩原本嘴里含的糖块,一下子就被少年自己咽了下去,惹得少年连连咳嗽。张麟轩揉着自己的嗓子,神色装的尽量从容些,笑呵呵道:“这……这说的哪里话。” “装,接着装。”求凰笑容诚挚,眼神之中,“杀意”十足。 少年揉着自己消瘦的脸颊,一脸委屈道:“我错了。” 求凰轻轻哼了一声,埋怨道:“真是个不知道心疼男人的女子。还有,下次再受伤就是你活该。” 张麟轩拉过求凰的手,左右摇晃着,“知道啦。” 少年盯着女子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凑到女子耳边,嗓音极尽温柔,道:“好香,好美。” 求凰没有与往常一样穿一身红色的衣裙,今日反倒换了一条淡雅的粉色衣裙,裙摆处绣着几瓣飘落的鲜艳桃花。 求凰莞尔一笑,“女为悦己者容。” 张麟轩拉着求凰的手,五指相扣,笑意十足。 握着心爱姑娘的手,少年很得意呀。 --------------------- 阴暗潮湿的地下牢笼里,男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沉重,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无数铁链间相互磕碰。披着一件黑裘的老王爷,缓缓走下楼梯。手中提着两壶酒,轻轻搁在男人脚边。男人用鼻子闻了闻,不屑道:“你就带着这么个破烂酒水来见我?” “醉泥坊的酒水,你这月不是喝过了吗?”老王爷轻声笑道。 “张允执,你这脸皮是越老越厚了。喝剩的酒也亏你好意思拿出手。”男人扯了扯嘴角。 老王爷不以为意,随口道:“有的喝就不错了。这里还有许多人喝不上酒呢。” “十八层地狱,十八只需要镇压的恶鬼,也亏你当年感想,谁料竟然还真的能让你做成此事。张允执,我很好奇当年你为何要放弃修行?” “那你又为何自困于此?” “罢了罢了,不问就是。” 老王爷笑道:“其实你不必非要待在这里,去了镇北城一样可以借机压制你的心魔。” 男人摇头道:“我与苏先生的赌约还在,未见分晓,我绝不会轻易离去。你不说其实我也大致可以猜到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就放心好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自会断开枷锁,重返镇北城。” “如此最好不过。” “张允执,其实有些事,你真的可以放手了。苏先生昔日已经为你留下了退路,大不了就远走中州,寻一个僻静住所,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不好吗?” 老王爷摇摇头,没有说话。 “就非要当仁不让,舍生取义?你有没有为你的家人想过?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又失踪,难不成你真想让其他几个也跟你一样,困死在这座城里?” “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男人言语低沉道:“张允执,千万别有让我替你收尸的那一天,要走也是老子先走。” “你这匹恶狼竟也知道关心人了?”老王爷神色如常,与男人打趣道。 男人耷拉着脑袋,喃喃自语,“千万别有那么一天。” 老王爷拍了拍故友的肩膀,笑道:“放心,不会的。” 老王爷走后,男人望着那两壶酒怔怔出神,是昔日打仗时,一群大老爷们最爱喝的酒。 男人捧起酒壶,揭了泥封,抬头张嘴,直接将酒水一股脑的灌下。 酒水顺着男人的脸颊,滴落在地,滴答作响。 --------------------- 在街上足足逛了数个时辰的张麟轩可算是有些“苦不堪言”,陪女子逛街这种技术活,以后尽量少干。手提肩扛的基本动作不用说外,这原本富裕的口袋渐渐瘪下来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张麟轩跟在求凰身后,心情愉悦的女子走在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打算什么都买点。求凰忽然在一处首饰摊子前停了下来,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枚朱钗,然后与卖家开口道:“老板,这个多少银子?”随后女子又指了指身后的少年,开心笑道:“他付钱哟。” 张麟轩一个劲地给店家使眼色,店家瞧着少年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胳膊又夹了许多布匹的可怜样子,好像对这个同道中人有些于心不忍,原本张开的五根手指,又缓缓将拇指缩了回去,瞧那少年一个劲的点头,老板这才道:“四两银子。” 求凰娴熟地从少年腰间解下钱袋子,去了几个碎银子放在老板摊位的桌子上,然后拿起朱钗,继续向前走去。张麟轩悄悄对着老板道:“腰包瘪了,老哥您见谅啊。” 老板点点头,朝着少年低声道:“我家夫人,早年也这样,都懂都懂。” 张麟轩总算见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不似方才那几家店铺的老板,一听说是自己付钱,就使劲加价。也亏得还是求凰心疼自家公子,当那些店铺老板们加到一定银子时,求凰便极为果断道:“对不起,打扰了。” 转身离去的样子,极为潇洒。 老板好心提醒道:“你娘子都快走远了,就别跟我闲聊了,赶紧追去吧。” 少年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一路小跑到求凰身边,笑嘻嘻地对女子道:“小凤凰,你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什么?” “好呀。” 刚好不远处就是杜娘酒馆,张麟轩便选择在此处休息。今日的酒馆门外倒是少了一个摆摊算卦的道人。少年点了一些求凰爱吃的菜,寻一个僻静角落,安安静静地跟求凰一起吃饭。张麟轩寻了一个酒馆小厮,让他帮着把求凰购置的东西送回王府,并让他拿着自己王府公子的信物去领一些赏银。少年如今的口袋,说来惭愧,也就能付这顿饭钱了。 酒足饭饱后,少年与求凰去了一处老旧破败的私塾。张麟轩站在私塾门外驻足良久,望着门扉上的尘土与蛛丝,少年有些神色落寞。求凰默默地拉住了少年的手,一起望着这座旧日光景不再的破旧私塾。 少年的剑心,就遗失在此地。 平平无奇的私塾,埋葬了少年练剑的初心。 张麟轩忽然惨淡一笑,道:“曾几何时,我练剑便是为了护着她,但谁又能想到,最终要杀我的竟然会是她。剑客的快意,这辈子是学不来了。” 习剑者最注纯粹二字,无论世间任何一名剑者,都始终不曾忘却初心。可少年的剑道初心,如今说来极为可笑,本是为了以剑护一人,怎知所护之人,却是取自己性命之人。本是护着她的剑,却不得不的对她而出。 少年的剑,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去练呢。 她的刀最终还是刺进了少年的胸膛,而少年剑自此再没有提起过。荒原的以剑对敌,惊鸿楼的仗剑杀人,其实是假借他人之手。 张麟轩年幼时最喜欢的就是配剑而行,而今已经许久不曾配剑。城中原本那个走路极为嚣张的少年,其实早就不见了。 求凰握紧少年的手,眯着眼,柔声道:“公子,不妨去见她一次,有些话还是应该问清楚。” 张麟轩摇摇头,苦笑道:“有些事哪怕再清楚不过,终究还是做不得。自荒原归来我想了很久,与其在剑道上苦求而不得,还不如就此放弃。” 修道长生不必,封王拜将无需,世俗名利何苦逐,终不如,耕牛一头,草屋三两间。 求凰问道:“那大公子的事呢?” 张麟轩神色认真道:“只能走一条自己曾经最不屑走的路了。” “非要如此吗?” 张麟轩沉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坚毅。 修行法门中总会有一些世人口中的旁门左道,在漫长的修行当中,总会有人急不可耐,迫于求成。故而十方阁有一女子极为“善解人意”地自创了一门速成的修行法门,供世人研习。 每逢月圆之夜,修行者便可借此阴盛阳衰之际,以符箓召唤游离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将其纳入自身气府,再以药石之功,将气府中的鬼物炼化成一种类似于金丹的东西。用此寅吃卯粮的手段去打破修行境界之间的壁垒,从而一举达到修行顶峰。听上去确实是一种好手段,但实际上却是女子的诛心之举。 拔苗助长,乍一看,稻苗确实长高了。但稻苗的根却已经开始脱离了养育它的土壤,时间越长,它坏死的可能性便也越大。除此之外,这等随意招引亡灵之法更是有损人和,阴阳秩序必然会遭到破坏。久而久之,每逢月圆之夜,便有诸多鬼物在这世间横行无忌,更有甚至在修士将之纳入气府之际,竟然直接反客为主,借他人之身再生于世。而对于有些早已失去神志飘荡在荒郊野岭的鬼物,竟然凭借本能开始逃跑,不愿被修士所吸纳,若是一旦发觉自己已无路可走,往往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更多普通之人,让其亦变成游离在世间的鬼物。 阴阳秩序的紊乱,惹得一位黄杉老者,亲自走出那座大山,远赴中州文庙问罪儒家。老者竟不惜在文庙大打出手,最后离去时指着所有文庙的圣人雕像骂了句,一群废物,若是管不住,以后便全部都交给酆都吧。 儒家文庙最后不得不派出四位学宫大祭酒一同赶赴十方阁,恳求那女子收回关于此道的修行之法,以免世间再有人修习。那个一向极为痛恨读书人的女子见也不见那儒家弟子,任由两人在十方阁门外站了半月有余,最后不知是何原由,终归是出门相见。不过那女子的衣着却着实有些不堪入目,全然不顾女子半分名声,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飘飘几句言语便给人打发了。 我本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奈何人心不足,贪婪的狠。此法本是传给那些修行困难之人,助其打破修行壁垒之法,但最后却人人都想走捷径,遭致报应,也是应得的,毕竟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过错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儒家教化不利,管教世人不严,什么道德文章劝人向善,伪善而已。 伪善二字算是间接的否定了一个人。 于是一位许久不曾现身人间的老夫子,文庙居中的至圣先师,悄然而至,对着那女子笑了笑:“何苦为难我的弟子们。” 女子最后气愤地拂袖离去,未曾回到十方阁,后来据说是去了天外。 后来儒家门生便开始着力清缴在世间停留不去,肆意为恶的鬼物,最后更是联手西方佛国将那些对此怨念深重的鬼物从新送入轮回,再造阴阳秩序。至于那些修行此法,导致人间大乱的修士,儒家并未姑息,皆是严惩不贷。 “可儒家当年规定过,不许世人再修行此法。”求凰担忧道。 “无奈之举,实非我愿。” “公子,你……”求凰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女子并非是怕儒家责罚,而是这拔苗助长的手段,最后会让稻苗就此消亡。也就是说,少年若是一意孤行,虽然会获得短暂的高深修为,但时间一长,不说修为就此散去,少年恐怕此生便再无法走上修行之路了。 “此间事了,便只做个普通人,什么修道长生,就都不去想了。”张麟轩望着女子的眼睛,认真道:“以后就做个富家翁,没事带你逛逛街,带着李子吃吃喝喝,日子也是不错,你觉得呢?” 求凰掐了一下少年的胳膊,“想得美。” 张麟轩揉着胳膊,十分得意。 两个好姑娘都是我媳妇,真不错。 张麟轩与求凰言谈之际,有位中年道人,牵着一条黄狗正巧也来到了私塾门外。道人东瞅瞅,西看看,神色好似格外满意。 张麟轩瞧着这道人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注意到少年目光的中年道人,微笑着打了个道门稽首,张麟轩以儒家门生的身份还礼。 道人率先问道:“可是前些日子解字的公子?” “道长好记性。”张麟轩笑道。 “来贫道卦摊前算过命的人,贫道都能记得两三分。又因公子在这些人中最为丰神俊朗,故而记得个八九分。今日再见,看来与公子甚是有缘啊。”道人笑道。 求凰偷偷拧了一下少年的胳膊,悄悄道:“最为丰神俊朗哟。” 张麟轩朝着女子得意的眨眨眼,然后对道人见礼道:“道长您谬赞。不知道长来此有何贵干?” “贫道前些年购置的屋舍已经破败,无法住人了。这北境三洲入春太晚,但夏日雨季偏偏来的又早,未免受那雨打风吹之苦,只好舍掉些许银两,在此另求一个安身之处。”道人笑道。 张麟轩笑道:“不知道长可有心仪之处?” “公子身后这间旧私塾就不错。” “笔墨纸砚,书声琅琅,前些年还算是一处比较不错的读书之地,不过到底是荒废了多年,门窗大多都有损坏,道长何不另寻佳处?” 道人拍了拍自己的腰间,羞赧道:“屋舍尚好,价钱公道,离着贫道那处卦摊也不算远,这还不算佳处吗?” 说到底还是前八个字比较重要,囊中羞涩,却还能买到一间差不多的房子,在道人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张麟轩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求凰的手打算告辞离去。 旧人旧事总有新的开始,何必再言。 “公子留步。”道人忽然喊住少年。 “道长还有何事?”张麟轩扭头问道。 中年道人略作思量后,好似下定决心,对少年道:“实不相瞒,贫道的卦比旁人的略贵一些,三两银子一次,讲究个你情我愿。公子前些日子解字给了贫道十两,当是三卦有余,公子却只求了一卦。修道之人最不愿欠旁人些什么,没准日后证道之时就会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心关魔障,今日碰巧遇上公子,不妨就将这七两银子还了,省的日后惹麻烦。” 对于囊中羞涩的道人来说,还钱,算得上咬着牙,下狠心方才做出的艰难决定了。道人从来不将金银视为金银,而是直接视之为命。钱不算什么,可命就很重要了。 瞧着道人脸上那“痛心疾首”的神色,一向懂得规矩的求凰都有些忍俊不禁,夸张的样子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道人心疼钱一样。 张麟轩善解人意地笑道:“道长,还钱就不必了,不妨为小子再算两卦?” 道人喜出望外,急忙点头道:“好的呀,好的呀。” 道人掏出自修道时便一直随身所带的三枚古怪铜钱,递给少年,笑道:“公子心中想着所求之事,然后将铜钱抛在地上即可。” 张麟轩接过铜钱,心中想着一事,然后便将铜钱随手抛在地面上,那铜钱一正一反,还有一枚旋转不停,在道人悄悄瞪了一眼后,方才正面朝上地躺在了地上。 道人盯着卦象,掐指心算,不由得有些惊讶少年所求之事,开口问道:“公子可是要舍弃原本的修行路,转而去修习它法?” “正是。” 道人顿时神色肃穆,沉声道:“公子可知这世间任何的拔苗助长皆不得长久?” 张麟轩点点头,无所谓道:“知道。” “公子,贫道可好意提醒你一句,儒家的规矩可没你想的那么轻松。昔日的山上恩怨,你我这等凡夫不过只见冰山一角而已。那女子之所以创下此法,可就是为了专门恶心儒家的,公子当真还要一意孤行?” 求凰蹙了蹙眉,颇有杀意的盯着道人。 道人察觉到女子不怀善意的目光后,只是微微一笑,一手负后,一手轻捻胡须,气定神闲,老神在在,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道人心中暗道:倒是个知道护着自家男人的女子,不过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可成不了多大气候。 张麟轩不以为然,轻声道:“道长,您还是与小子说说这卦象如何吧。” 道人答非所问,只是轻声道:“修道本是自家事,何需劳苦问他人。公子,若是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执着,纵然改换道路再多,亦是徒增烦恼的无用之举。登山之路,若是半途而废,又怎能得见一览山小之壮阔?” 张麟轩渐渐陷入沉思,身心竟然开始主动与外界隔绝开来,沉浸于自身天地之间,与己问道。 道人伸出有手食指,轻轻点在少年眉心处,笑道:“睡去。” 求凰扶着倒下的少年,抬头盯着道人,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让他睡一会儿,等自己想明白了也就醒了。”道人朝着女子笑道,“接下来,我们俩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 “比如那座凤凰台旧址如今在何处,亦或是聊聊凤羽箭的昔日旧事?总而言之,如果你愿意说,咱们俩就有很多东西可以聊。哦,对了,千万别存什么侥幸心理,有些话你今日不说,来日可就由不得你了。贫道再与你多少透露些所谓天机,这座朔方城,很快就会来一批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总之什么人都有。到时候会很乱,除了某些早已定下的人之外,其它人都有死的可能,包括你和你的公子。贫道有法子救你们,就看你愿不愿说了。”道人蹲在地上,漫不经心道。 “我为何信你?” “由不得你不信。” “你既然是道家的人,为何愿意帮我?” “谁说我是道家的人,就因为我穿了道袍?若是明个我剃个光头,与僧人借个袈裟穿上,那我就是佛家的人了?” 求凰有些无言以对。 “不用太过担心,那些人来此是有更大的图谋,不是专门为你而来,所以护住你很容易。”道人笑容真诚。 道人的笑其实越真诚,求凰心里便越瘆得慌。眼前这个道人,看上去很和颜悦色,但总能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仿佛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便成了道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道人忽然善解人意地笑道:“若是实在为难,不如就此作罢。贫道其实不太爱管闲事,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道人站起身,扯了扯手中那条拴狗的绳子,有些哀怨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我这何苦来哉。” 直到道人转身迈开步子,准备离去,求凰始终是一言不发。女子心中有一种直觉,这道人的话不可尽信。三言两语便可让公子昏沉睡去,若真如他所言,公子是去与己心问道的话,那道人便绝不止表面这么简单。单说修为一事,恐怕韩先生也比不过此人。 求凰要赌,赌道人有所图谋,赌道人不愿离去,希望自己来求他,赌自己活着能给道人带来的利益最大,那么如此一来,便可以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不是一味的陷入被动。 道人迈出去的脚,果然缓缓收了回来。道人扭头对求凰笑问道:“为何如此笃定我必然有所图谋?难道就不能是位行走在世俗中得道高人,偶然遇见了值得培养的晚辈,惜才之心使然?” 求凰认真回道:“模样不像。” 道人有些哭笑不得,今天好不容易穿的干净利落些,竟然就这么被人说成没有高人风范。 求凰又解释道:“道长方才所说的所谓天机,小女子其实本就知道。前些日子北境整改之时,小女子曾跟着王府的两位公子一起外出过一段时间,对于北境如今的境况大多了解,老王爷曾叫我不必忧心,两相比较,我更信王爷。另外我想道长既然知道凤凰台,那便更明白,凤凰台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形同鸡肋,并无半点用处。但凤凰台也许对于道长来说极为重要,所以我觉得您会有更大的筹码,来让我与您谈论凤凰台的事。” “那比如我的筹码是什么,猜得到吗?”道人笑问道。 “道人的筹码与小女子所要之物,正好相同。”求凰瞧了一眼倒在怀中张麟轩,又抬头笑望着道人。 “倒是个聪慧的女子。”道人轻捻胡须,对于眼前女子颇为赞赏。道人随后又笑道:“有没有想过,贫道其实就是在等着你与我谈到此处?” 刚刚松下心弦的求凰,不由得立刻紧绷起来。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纯粹的金色。 道人连忙摆手,笑道:“放轻松,别想着一言不合就动手,男人也就算了,怎么女孩子家家的也这般冲动。” “您到底要做什么。”求凰一字一顿道。 “还真是惜才之心使然,不过不是这小子,是你。” 求凰微微皱眉,“我?” “放心,没有那强买强卖的意思,贫道也不传你什么山上道法。你若愿意,可以跟着贫道学棋。” “我为何要跟您学棋?”求凰不解道。 “你这不是还没嫁入镇北王府呢吗,总不能老指着夫家护着吧。自己有点自保能力,岂不更好?”道人笑容玩味。 “道长,小女子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求凰神色凝重。 “棋盘开局,谁先落子,便会占去先机。”道人双手负后,转过身去,牵着那条极为“老实”的黄狗大笑离去,“认了贫道这个便宜师父,你不吃亏。” 求凰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心安?求凰想不明白为何道人会给她带来一份久违的心安,原本还在相互算计,为何最后却又稀里糊涂的被他认作徒弟,而自己却又未曾拒绝。 道人背对着求凰,缓缓前行,言语间略有丝伤感,“前世今生这种东西,佛家其实说得没错。” 道人忽然哼起一首小调,学自别人口中散乱调子,初闻时只觉得不通音律,但寓意还是极好。 与君离别,不胜哀愁,与君相聚,不胜欢喜。 走出巷子的道人忽然停步,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抬头望去,晴空郎朗,却阴阴有雷雨之势。 道人踹了一脚那趴在地上仿佛死掉的黄狗,骂道:“混吃等死的憨货,你也抬头看看这青天白日。” 原本一动不动的老黄狗闻言后,竟是偷偷仰起脑袋,瞥了一眼那看似晴空万里的苍穹。只此一眼,那黄狗竟猛然跳起,落地后,四肢瘫软,极为费力地蜷缩在一起,不停地发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瞧你这点出息。”道人轻捻胡须,若有所思。 年少时曾随恩师游历天下,偶在一石窟内得见过一副描绘凤凰腾飞之景的壁画,画中之物,栩栩如生,曾有三物令道人至今记忆犹新。 有浴火重生之凤,神色冷漠,傲立于城头之上,双翼尽展,遮掩日月,如熊熊烈焰欲焚苍天。 再有身似彩玉之凤,收敛双翼,流连于星辰明月之间,饮山间晨风花露,其目似明月,目光如月光般温婉柔和,却又暗藏一股冷冷杀意。 其三有羽毛如青霜般洁白之凤,在身旁诸凤目光注视之下,缓缓展翼腾飞。其实无甚特别,只是当时道人的师父说了一句类似盖棺定论的评语,举行飞升于群凤之间,必坠落于鸟兽之群,纳天下气运,必承天下之苦难。 世间所有的得与失,往往都在同一时间。 你得到了什么,必然便失去了什么。 道人当时只看得出火凤的愤怒,彩凤的隐忍,却未曾看出那白凤之喜悲,亦如世人只见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之喜,不见百花败亡,明月无光之悲。 人生有大喜,亦有大悲,但独独只见前者,而对后者视而不见,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明白那一份心酸吧。哪怕有人真的看见了苦难,但除了一份可怜之心外,还能给些什么?或许不该奢求什么,但似乎又总该做些什么。 道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地看见了喜之后的悲,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生出了怜悯之心,所以道人便不确定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像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墙头草,总是只能跟着风的方向。数百年前,随手为之,不作奢求之举,没想到如今竟会欠下这许多债,慢慢还吧。 道人尽可能地收敛心神,不去寻找所谓的答案,就这般无牵无挂地活着,其实很不错了。 人世喜悲,总而言之,与贫道关系不大。 道人瞧了一眼那蜷缩在地上的憨货,讥笑道:“瞧你这点出息,几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而已,何至于惧怕如此。” 原本的晴空万里,忽然间变得乌云密布,再一会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朔方城自打入春以来,天气便坏的很,总是会毫无征兆地下起来雨来。 天有不测之风云,近来有些多。 人有旦夕之祸福,以后不会少。 道人自言自语道:“来就来,你们不寻我的晦气,我自然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是再好不过。”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三章 城外有客来访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张麟轩躺在屋内,气息均匀。求凰在确认少年已经无碍后,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看着雨珠由屋檐处缓缓滴落,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四散而去。 昏睡了许久的张麟轩,终于缓缓睁开双眸,发觉自己正躺在旧日私塾内,一处供孩子们午睡的屋舍里。求凰自己坐在门槛上,小妮子拄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外面。 张麟轩昏昏沉沉地坐起身,穿好靴子后,走到门边,发现外面正下着小雨。张麟轩坐在求凰身边,轻声问道:“我的小凤凰在想什么呢?” 求凰打趣道:“在想公子打呼噜为什么可以这么响。” 张麟轩挠了挠头,一脸坏笑道:“这个呀,我也不太清楚,以后你可以再留心听一下。” 求凰轻轻哼了一声,对少年白眼道:“听你个大猪头,我才不听呢。以后敢在我旁边打呼噜,打扰我睡觉,就把你撵出去睡。” 张麟轩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笑容玩味的望着眼前女子。 求凰后知后觉,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哎呀.....不是啦,不是啦。” 张麟轩坏笑道:“我又没说什么,瞧你急的。” 张麟轩顺势将女子揽入怀中,求凰便安安静静地靠在少年胸膛上。其实两人在很早之前便相互确认了一件事,非他不嫁,非他不娶。彼此相互喜欢,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一看便是一生。年少时,有她,年老时,亦有她,同青丝,共白头,若如此,夫复何求。 求凰忽然关切道:“公子,你方才昏睡时,那位道长曾说你想明白了就会醒过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梦见三种不同景象,有人梦中发问,我便给了三种答案,如此便醒来了。” “醒来之后可有何异常?” “我刚刚在将醒未醒之际,趁机查看过心湖景象,与平常并无差别,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不明白,那道人如此大费周章,到底要做什么。” 求凰又与少年说了方才道人打算收徒一事,张麟轩赶忙打断道,“这可不行,你是我媳妇,怎么出家当道姑呢。这绝对不行,想都不要想。明个我就着人去砸了他的摊子。竟敢拐我媳妇,真是不要命了!” 瞧着少年的紧张模样,求凰不禁露出笑容。 而此刻站在私塾门外的道人,便有些瑟瑟发抖,不敢上前了。本来好心与两人取来的伞,此刻更是不敢赠与了。 求凰指了指门外,张麟轩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道人站在那里。 张麟轩一脸你敢拐我媳妇我就打死你的模样。 道人则是一脸真诚,连连摇头,表示绝无此意。 张麟轩问道:“道长又来此作甚?” 道人走过来,赔笑道:“回家啊,公子。这间破旧私塾贫道已经买下了,就是方才交的银子。贫道还顺便买了两把伞,刚好赠与公子,免得公子回去被雨淋。” “送我的?” “正是。” 张麟轩起身接过油纸伞,上下打量着道人,总感觉他没安什么好心。便问道:“道长为何要收求凰为徒?” 道人捻了捻胡须,故作高深道:“公子可信一个缘分二字?” 张麟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求凰,少年咧开嘴角,满脸笑意。茫茫人海,人与人能够相遇相知,是必然,亦是偶然。冥冥中或许真的有一种东西叫作缘分。 张麟轩望向道人,开口道:“那道长可知缘分也有好坏之分,小子如何能够确定您与求凰之间师徒缘分是好是坏呢?” 道人略作沉思,然后一脸无奈道:“实不相瞒啊,贫道本是一位得道高人,可修行一道历来被天地记恨,修道之人也难免大限之日将近,贫道不忍一身绝学化作尘埃,故而嬉戏人间,终于今日觅得这么一个良才,本想着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也就死而无憾了。” 张麟轩对于道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并不买账,就连一旁的求凰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道人一脸的生无可恋,无奈于少年说道:“公子如何才能信贫道呢?” 张麟轩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道:“收我,我学会了教她。” “公子,你是认真的吗?”道人有些欲哭无泪。道不轻传的道理,你这读书人还不懂吗。 求凰用胳膊轻轻顶了一下少年,悄悄与少年说道:“公子你就别逗他了。” 张麟轩扭头问道:“求凰,你不会真想拜他为师吧?” 女子摇摇头,走到张麟轩与道人中间,对着道人见礼,然后说道:“多谢道长美意,小女子现在还并没有拜师的打算。” 最后无论道人如何相劝,求凰也都一一婉拒了。道人只得无奈道:“这份师徒缘分有些浅呀,也罢,贫道就不再强求了。不过贫道这里有本棋谱,还望姑娘收下,就当是送与你的礼物好了,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道人帮着两人撑起油纸伞,俨然一副主人家送客出门的样子。张麟轩与求凰告辞离去,那本棋谱求凰本不打算要,可少年却选择留下。撑伞出门,准备回王府了。 道人将两人送到私塾门外,忽然间言语提醒道:“公子与姑娘若是闲来无事,那棋谱翻翻也有些许益处。” 两人走后,道人蹲在门内,一条黄狗跑了过来,道人难得没有踹他,以手掌抚摸着黄狗的额头,有些哀怨道:“你说现在一个个小小年纪,怎么跟人精似的。处处提防,时刻小心,你说我长得像个坏人吗?” 黄狗不会说话,道人也没有为难于它,站起身,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贫道确实是得道高人啊,那丫头感受不到,那臭小子可见过我两回了,那一次没让贫道算准,这年岁收个徒弟这么难吗?” 道人忽然有些后知后觉,不禁猛拍额头。那臭小子要真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他怎么可能收我的棋谱。行走江湖一些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啊,真是比狐狸还精。 道人走进屋内,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那三个梦,给的时机,其实有点早。 不过再不给,兴许就没机会了。有些人实在是来得太快了,快得已经超出了道人原本的预想。 某些个老不死的真是废物到了顶点,一群人拦不住一个不说,还差点送了性命,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那个人可不会跟你一手一手的落子棋盘,一言不合,那家伙可能就把整个棋盘都掀了。 道人忽然用力捏碎了茶杯,脸神阴沉。 ------------------- 回了府上的张麟轩,脱掉靴子,枕在求凰的腿,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求凰揉捏。闭眼享受的少年,会时不时的悄悄睁开眼眸,毕竟有些景色,不可不观。 朦朦胧胧如在远处观山,云遮雾绕,眉眼摇晃,好像整座山便也轻轻地晃了起来。 “公子头痛的毛病,如今可有改善?”求凰柔声道。 张麟轩自小便带着一种头痛怪病,王爷王妃为此不知找了多少医家圣手,可药石之物却始终不见成效。张麟轩每每疼痛时,求凰便总是让少年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为其揉着额头。 “不像小时候那样频繁了,现在只是偶尔会疼下,发作时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剧烈,不妨事的。更何况每次都有你帮着揉一揉,就更不疼了。”张麟轩笑道。 别看少年如今可以将此事拿来说笑,儿时发作时,张麟轩可是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了事。不过后来这般症状确实因为眼前女子改善了不少,每每发作,求凰按一按确实能缓解不少。 故而每次少年发作,求凰总要在旁陪着,有时疼得睡不着觉,求凰便会一直帮着少年揉捏。直到少年熟睡,求凰才会去休息。 张麟轩打趣道:“我的病,只有你能治。你说咱们俩这算不算天定的姻缘?” “定你个猪头。好好躺着,管好眼睛,再乱动我就不给你揉了。”求凰对于张麟轩的某些动作心知肚明。 少年似乎有些不太满足于远观,总想着要更近一步。脑袋便极为不规矩地扭来扭去,好似想着要去跟山峦打个招呼一般。 张麟轩有些不情愿地重新躺好,有些时候还是要服个软的。毕竟脑袋在人家手里,轻一下重一下的,难免有些不大舒服。 张麟轩问道:“小凤凰,近些天有没有人往王府送过东西,比如信封,木盒之类的东西。” 求凰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昨天晚上确实有人来过,送了封信,让我搁在公子的书架上了。” “你帮我取来,读给我听吧。”张麟轩搓了搓手,眨了眨眼睛。 求凰低头朝着张麟轩嘟起嘴,娇声道:“那麻烦我家公子,先起来可好?” 张麟轩立刻起身,顺势亲了女子的嘴唇,然后缩在床角处,用被子盖住自己,然后故作柔弱道:“是嘴动的手,跟我没关系。” 求凰有些佩服少年的无赖,不过女子可不会白白就这样被占了便宜,有些反击还是很必要的。 求凰缓缓爬向角落里的张麟轩,双膝跪在床上,胳膊搭在少年的膝盖上,某些地方翘起惊人的弧度,然后求凰缓缓抬起下颚,最终将唇上的唇脂印在少年的嘴唇上。 在少年来不及作出反应时,求凰便已然下床,赤脚走在地砖上,去书架上帮少年取信。来回极短的路程,女子却故意走的很慢,曼妙的身材在少年眼前晃来晃去,张麟轩的某些异常,求凰尽收眼底。 求凰手指夹着信封,站在床边,一脸无辜道:“不是我动的手。” 张麟轩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中的某些念头,一副圣人做派,咳了咳道,一脸严肃道:“正事要紧。” 求凰抽出信纸,有些为难。因为这信上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全是画。张麟轩忽然笑道:“咱们那位秦家少爷不会到现在都没学会写字吧?” 求凰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走之前,他们家老爷子不是把他丢到竹芒书院去了吗?” “秦家少爷他后来又偷偷溜回来了。” 张麟轩拄着额头,哭笑不得道:“确实是他的风格。” 张麟轩自己接过信纸,上面一共画了六张图,大概就是那位秦家少爷想说的全部内容了。张麟轩坐直身体,这次轮到求凰枕着他的腿了。两人便一起看着信纸上的几幅图,求凰实在看不出来这位秦家少爷到底要表达什么,张麟轩便与她解释道:“这第一幅图,画了一锭金子,说明我交代他的事,他办成了,这是在跟我要酬劳。第二幅图,画了一人一马,这是再告诉我,他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地给我送来了。第三幅和第四幅图,画的内容差不多,是在故意与我卖惨,说帮着送消息的人多么辛苦。第五图,又是一锭金子,这是再给送信的人要钱,说白来,还是再给自己要钱。第六副图.....” 张麟轩忽然止住话头,不继续说下去。求凰有些不解,“这一朵花,一壶酒又是什么意思?” 张麟轩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个……这个我没看明白,等来日见面,我再问问他。” 求凰忽然按住少年的肩膀,笑道:“这张图,我忽然看懂了。” 张麟轩在心中骂道:“秦凤仪,你他娘的害老子,日后见面非弄死你不可。” 南山城,北境三州最南端的一座城池,其繁华程度不输朔方城。北境三州如今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老世族——秦家便位于此城之中。 自从三十年前,如今的镇北王拖家带口地来到北境就藩后,原本三州的各家世族便逐个开始渐渐走向衰败。唯有秦家,却始终安然无恙。秦家不仅掌控着北境绝大多数的商贸往来,而且更是在北境官场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凡是北境商人皆无一不奉秦家为尊。而在北境如此根深蒂固的秦家,却二十年定下了一条极为古怪的规矩。 凡秦家男子,终身不可为官。凡秦家女子,此生不可嫁作商人妇。 这等同于像北境三州表明了,秦家自此彻底放弃了在北境官场的地位,从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秦家家主与镇北老王爷乃是同一代人,他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亲眼目睹了昔日城前之战,且仍然活着的五人之一。 家族子弟不可为官,不可为军中之官,因为一堆堆白骨尸骸就曾亲眼摆在他面前,他不忍让家族子弟战死沙场。老王爷曾问他,既不能做沙场冲锋之人,那做一个治理民生的文官总可以了吧。他曾不屑道,秦家家大业大,养百余来个无用之人,还是绰绰有余。与其让家中子弟去官场上变得贪婪自私,为了些许银两,摧眉折腰,贪污腐败,还不如待着家中,省得丢祖宗的脸。 老王爷又问,为何如此不相信家中子弟,出一两个清正廉明之人,那可是百姓的福气。 秦家家主曾反问道,是你能保证,还是我能保证? 秦家可以容忍后辈无能,可以碌碌无为,混吃等死,但秦家绝不能容忍家中后辈有那误国误民之人。 秦家重利,重己利,亦重他人利。 而张麟轩口中的秦家少爷,秦凤仪,便是秦家嫡长子。本已及冠,可他却大字不识一个,不爱读书,但极喜爱专研商贾之道。年纪轻轻,他便已独立在外,开府成家,其后更娶了一个容貌气质极佳的夫人,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成家之后,秦凤仪便将自己名下的铺子尽数交于管家处理,而自己则每天负责带着媳妇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兜里有钱,享受人生,忙忙碌碌,甚为无趣,怎比得上陪着夫人。 张麟轩十三岁的时候,曾陪着兄长麟诚一起去过南山城处理事务,与秦凤仪在一处酒楼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并相约日后定要一起去南山城喝顿花酒。 张麟轩郑重其事道:“这小子都成家了,还存着这种歪心思,日后见面,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求凰笑而不语。 装,接着装。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我真没有。”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呀!” “那你还这样盯着我。”张麟轩低着头,弱弱道。 “我就是想看看正人君子长什么模样。” “那可能就是我这样。” 求凰白了少年一眼,“呸。” “你说我要不是正人君子,刚才……嗯,你说对不对呀。”张麟轩坏笑道。 求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麟轩,娇声道:“原来是正人君子,我还以为……”靠在张麟轩身上求凰,目光渐渐下移,坏笑道:“你不行呢。” 张麟轩托起求凰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知不知你现在在干什么?” 求凰眨眨眼,柔声道:“愿君多采撷。” ----------------------- 雨幕之中,王府内一片安宁。 王府后院的湖心亭内,老王爷闲来无事,此刻正在与一位故友品茶下棋。老王爷对面的老人衣衫褴褛,身后背着三柄破烂的油纸伞。 老王爷执白,老人执黑,棋盘上黑棋略占优势。老人难得有些开心,笑问道:“是无心于此,还是如今年老了有些力不从心?” 老王爷笑道:“都有点。” “我很好奇你如今的心念能有多远?”老人又提一子。 老王爷反问道:“你觉得呢?” “整个北境?” “七座城池而已。” 老人显然是有些不大相信,皱眉问道:“怎么可能?”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笑道:“骗你作甚。” “故意的?” “人心看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也对。” 老王爷盯着老人背后的油纸伞,轻声笑问道:“走到哪都带着?” “年少无知,弄丢了故人,若是人至耄耋,死前再丢了这些旧物,恐怕就真的会将那些故事都给忘了。”老人低着头,声音沙哑。 “若能忘掉,岂不是更好?” “若能忘得干脆倒也就罢了,可每当自己试图忘记时,却总会下一刻又偏偏记起,仿佛故人就在眼前从未离去。与其这样想忘却又忘不掉,惹得自己肝肠寸断,倒不如时时记挂着。习惯了,倒也好受些。”老人苦笑道。 “那女子长的如何,是怎样一个人?” 谈及此处,老人脸上不禁多了些许笑意,道:“乡野少女,算不得多么好看,但是个极为心善的好姑娘,不过却也是个痴人……”老人忽然双手颤抖,手中棋子坠落,砸乱了棋盘,老人身体向后靠去,仰起头,望着天幕,淡淡道:“这世道对她很……残忍。” 老人自困多年,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如今世道,让一个女子单纯且快乐地活着,就他娘的这么难吗? “与其哀叹世道不好,倒不如去试着做点什么。”老王爷平淡道。 老人摇摇头,无奈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如今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王爷笑问道。 老人盯着老王爷的眼睛,突然站站起身,走道亭子边,看着潇潇暮雨,望着清澈湖水中泛起的阵阵涟漪,此刻老人仿佛看到了昔日女子的那双清澈眼眸。老人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心念微动,三柄破败油纸伞便骤然如剑出鞘一般,浮空悬列,紧接手臂朝前着挥去,油纸伞便悬在湖水之上,老人沉声问道:“可否与你借一物。” “可。” 老人手掌向下压去,任凭那伞落入湖水之中,就此沉入湖底。油纸伞沉湖之后,有一柄剑身腐朽的黑色铁剑缓缓浮出水面,铁剑飞掠而来,被老人握在手中。顷刻间,一股磅礴气机,以老人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散去。 衣衫破败的老人沉声道:“十日之内,老夫自会来此还剑取伞。” 老王爷点点头,问道:“还是决定一剑事一剑了?” “此生既已练剑,但求死前自当无愧手中三尺剑。”老人笑道。 “记得安然无恙地把剑送回来,若有损坏,以后就别来王府讨茶喝了。”老王爷打趣道。 “小气鬼。”老人忽然转身,对着老王爷抱拳见礼,歉意道:“教你儿子练剑一事,对不住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十多年守城门的辛苦钱,我就不与你结了。”老王爷原本想再打趣老人几句,忽然发现面前的老家伙怎么一脸看我笑话的样子。 老人哈哈大笑:“张允执,你不是说七座城吗。怎么,一座朔方城小小府邸的自家事都察觉不到吗?” 老王爷毫无征兆地饮了一大杯茶,好似在饮酒一般。略有些无奈道:“吴成乾,你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 “说实话,还真就张麟轩跟你昔日最像。” 老王爷笑骂道:“滚滚滚,快滚。” 自家养的猪,如今都要开始共拱人家的白菜了,当老子的除了睁一眼闭一只眼,还能如何?你情我愿的年轻人之间彼此卿卿我我,怎么管吗。 老人哈哈大笑,说了句走了,便骤然拔地而起,想要御风离去。 老王爷依旧坐在亭内喝茶,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说要离去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的老头。 老人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无奈道:“你至于吗?” “出了门随意,在家不行。”老王爷笑着摇摇头。 老人无奈地背好铁剑,准备一步一步走出王府大门。 忽然间心湖生出的古怪念头,不由得让老人转头看向张允执,后者只是平淡道:“来了一个客人。” “城外的那些人?” “一群躲在暗处的老鼠而已。” 竹楼内,望着自家丫头的韩先生一脸欣慰。这丫头如今的字写的是越来越好了,比自己那个写字如同虫子爬爬的弟子不知要好多少倍。 李子天生便对剑气极为敏感,忽然抬起头望向韩先生,先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傻姑娘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笑道:“安心写字,万事有先生在。” 朔方城驿馆。 许诺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看着一本杂书,书籍所载内容大多与那座修士心中的圣地十方阁有关,除此之外还夹杂一些大旭各处宗门的隐秘往事。 这本书暂时无名,乃是许诺十余年前特地派人搜集编撰而成。十余年间总计编撰成书七册,其一记大旭之山水形势之变,其二记天时古今更迭,其三记大旭各地之宗门,其四记大旭境内隐居高人,其五记十方阁诸事及宗门隐秘,其六及大旭百年来文武之才。 至于第七册,一直被许诺自己收藏,未曾与他人观之,故而不知记录了什么。 许诺伸手按了按脖颈,看书看得有些累了,于是他便放下书卷,自行转动轮椅,来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这个双腿已废的男人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些怔怔出神。 关于许诺双腿被废的背后真相,坊间有很多种出传言。一说仇家寻仇所至,二说修行走火入魔所至,三说许诺曾为昔日的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大旭圣天子暗中办了一件事,在办事过程中,突遭危机,故而双腿被废。 许诺对此毫不在意,既是懒得与人解释,也是没人值得解释,所以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桩秘事。 许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头也不回,只是随口道:“门没关,请自便。” 一个身着北境官服,身材略显矮小的汉子,推门而进,双眼死死盯着窗边的男人,脸上尽是愤怒神色。 许诺没有转身,继续坐在窗边,轻声笑道:“孙玄,数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幅德行。如此的沉不住气,也亏得张允执敢把北境文官诸事都交给你。” “北境数日之前,那条暗线可是你故意安排的?!”孙玄直接了当地问道。 “随手而为。” “你难道就不怕自己回不去京都?!须知暗地里搞些名正言顺的手段,我孙玄也会!”孙玄愤怒道。 许诺转过身,满脸鄙夷地盯着孙玄,讥讽道:“是吗?那孙大人可真是出息了。暗地里截杀京都送亲官员,你这是巴不得北境与京都翻脸?更何况,你孙玄一个臭儒生,能有多少杀人的本事?整个大旭万千修士的生死尽在我手,那山上宗门也不敢暗杀于我,就凭你也想把我留在北境?” “你可以试试!”孙玄咬牙切齿道。孙玄右手手掌成抓取之势,好似远远抓出许诺,不断向中间并拢成拳,随之一股庞大的气息不断地向许诺涌去。 许诺毫不介意这股气机压制,忽然张开双臂,两只大袖向着四周挥出一股磅礴气机,两相碰撞,相互抵消。 孙玄不由得后退两步,满脸惊讶。 他许诺何时成了一名八境的修士? 许诺笑道:“下棋先你一步,修行高你一境。孙大人就别自取其辱了,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复盘棋局吧,免得日后再来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更丢脸。” 孙玄冷哼一身,就此拂袖离去。 许诺忽然好意提醒道:“不日我将回京复命,临走之时会在北境给你留下礼物。此外还有一事,十年之内不要妄想凭借陆长风在京都庙堂压制我。长孙神策对他期望颇高,另有图谋,故而会将他压在翰林之位十年,所以短期内就不要指望他在京都城能有何作为了。” 孙玄停住脚步,片刻之后又迈步离去。 处处被人看破棋路,甚至先替自己想好了接下来要落的十步乃至百步,这样的许诺真的很可怕。 许诺看着孙玄的背影,脸神冷漠。 片刻之后,有一道黑影在许诺身后浮现,沉声道:“这样恶心人很有趣吗?” 许诺轻声笑道:“一半是实话实说,另一半才是刻意而为的诛心之举,算不上恶心人。” 下棋很厉害,是真。境界修为,是假。 “你还别说,你们这请神上身的本事确实不赖。” 虚影冷哼道:“小心你的寿命。” “要不是被那个臭女人废了全身气穴,我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下场。除了还剩下个脑子,其它的与废人无异。” 那道虚影淡淡道:“你们恩怨与我无关,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就好。” 许诺点点头,虚影就此消散。 男人望着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许诺自言自语道:“真正的客人,上门咯。” -------------------- 朔方城东门外,平肩一字站着六位神色凝重的九境大修士,一个个如临大敌。 雨幕之中,有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低着头,缓缓向城门走来。 那人周围的磅礴剑气,瞬间便蒸发掉了其周围的雨水,强大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缓缓摘下斗笠,轻声道:“城前诸位,可是要与我为敌?” 话音刚落,剑气便如洪水决堤,直奔所有人而来。 一瞬间,所有人便被剑气吞噬。堂堂九境修士,竟然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人身小天地内的诸多窍府便被剑气尽数毁掉,就此断绝修行路。 随后男人朗声道:“剑客张欣楠,来此借剑。”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四章 书上的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东城门,有人进城,有人出城。 一位身披斗笠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进,一位身背黑色铁剑的耄耋老人缓缓走出。两人相互瞥了一眼,老人率先收回目光,两人插肩而过。 约莫各自走出三步后,两人同时停步。 中年模样的男人轻声笑道:“敢问老人家,镇北王府怎么走。” 老人摇摇头,道:“不知。” “问剑?” “不敢。” “您倒是痛快。” 老人笑道:“这个‘您’字,从您口中说出来,我可有些担待不起。” 剑客倒是没在乎那些世俗辈分,望着远处,轻声道:“你可曾登过十方阁?” “境界太低,去不得。” “像你们这种人,其实都可以去的。如今守阁的那个书生,可比上一个甲子的执刀人,好说话多了。如果真的有机会去看看,多少会有些裨益。” 老人有些失落道:“若是早些遇见您,说不定还真会去中州看看,瞧一瞧那十方阁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可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得了。” 剑客没有出声。 老人迈开步子,出了城门,直接御剑而去。 剑客重新带好斗笠,沿着长街缓缓而行。街上无行人,唯有雨声潇潇。 方才离开的那个老人,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朔方城了,因为一个将心气提到极致的剑修,除了以自己此生剑道死战外,剑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值得一个剑修如此拼命。 无论胜负,老人就像是黑暗最后一丝烛光,燃尽后便再无光明了。人一旦没了光明,也就等于是去酆都见冥君了。 剑客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咧嘴一笑。难得身在他乡还能碰见故人。剑客便轻声道:“真的不来见见我?” 剑客的轻声细语,在一个人的耳边如惊雷一般,骤然炸响。身在旧私塾的中年道人,捂住耳朵,满地打滚,神色异常痛苦。 剑客稍稍等了片刻,不见有人现身,便继续说道:“若是再不来,我可就当是你要与我问剑了。” 旧私塾内的道人,忽然间七窍流血,不知从何处而来庞大的剑气在道人体内骤然炸裂,将道人整个人直接由内而外的撕裂。一团血雾渐渐散开,然后又渐渐聚拢,化作人形,筋脉重生,血肉重筑。道人身形正要重新显现时,竟然又再度炸裂,如此反复,痛不欲生。 剑客轻声笑道:“再不来,我可真就出剑了。” 片刻之后,剑客有些惊讶。自己原本凭借传音入耳送入道人体内的剑气,不见了。 剑客闭上双眸,感知着四周元气的变化,不禁笑道:“姓陆的,多年不见,长进了。” 剑客脸上流露出欣慰神色,如今这家伙总算也懂得如何在规矩之内行事。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规矩,懂规矩,守规矩。世间有各族生灵构成,每个生灵个体的行事目的往往不同,如果没有一个规矩来约束。各行其是,那么世界便会陷入无秩序的混乱之中。 儒家以礼约束世间众生,众生皆可在规矩之内,随心所欲。世间修行之人,往往有近道,成道之人,而他们自身便会在世间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一种规矩。若是他们的规矩不违背儒家之礼,那么整座天地便会承认其存在,并好像母亲一样,不断扶持着这种规矩的成长。然而当这种规矩成长到一定程度时,便可在人间这座大天地之间,开辟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天地,从而以自身天地规矩来约束规矩范围内的诸多生灵。 例如,东土道门的某一处道观,以及西方佛国的某间佛寺,或是某位读书人的治学之地,再或是一国一城都有形成自身天地的可能性,而创造出这种规矩的人,在自己的天地之中便是名副其实的老天爷。 一间旧私塾,哪怕原主人已经消逝,但其生前创造出的大道规矩却并未崩塌,其余韵仍萦绕在私塾之内,未曾就此散去。故而它便仍会护着规矩内的众生,道人躲在此处受到剑气侵扰,此地的大道规矩自然不回袖手旁观。在此之外,还有这座朔方城本身便存在的规矩,也在间接帮助道人,它并非是有意护着道人,而是天然的排斥剑客。更有甚者,大旭亦有国法,修士之间严禁私斗,这无形之中又是一条天地规矩。更大的一些规矩,自然便是儒家的礼。种种大道规矩相叠,进而对剑客形成了压胜之势,道人借此施展自身玄妙道法,总算是把剑客的那一缕剑气应对了下来。 除此之外,道人还趁机消除了自己在这座城里的所有踪迹,令剑客一时半会儿还就真的找不到他。 剑客却并不在乎。既然他这般躲着自己,那就不去见他了。剑客抬起脚,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抬起的脚并未落地,悬在空中,然后笑道:“既然你如此不想见我,那便不见了。我来是有正事,你告诉我镇北王府在哪总行吧。” 躲在旧私塾的中年道人没好气地说道:“北街。” 剑客闻言后立即将脚落地,身形雾化消失,重新凝聚时便已然来在道人身后,轻轻拍了拍道人的肩头。笑了笑,笑里不藏刀,但背后却有剑。 一柄由纯粹剑气凝聚而成的长剑,此刻剑尖就正指着道人的脊背。剑客沉声道:“还是聊聊吧。北上的事,我伤得可不轻。真是难为你搜罗那些老家伙了。” 道人气愤道:“张欣楠,你使诈。” 剑客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 剑客瞧着道人满脸不服气的样子,直接撤掉剑气化成的长剑,然后从后面用胳膊勒住道人的脖颈,使劲向上一提,剑客眯眼笑道:“不服气,出城打一架?” 道人神色严肃道:“不去。” “如今怎么这么怂了?不像你啊。”剑客笑道。 “你不用言语激我,在这顶多挨你几记老拳,傻子才出城让你用剑砍呢。” 剑客皱眉问道:“你这家伙脸皮也是够厚的,罪魁祸首怎么还意思在人家躲着呢。” 道人被剑客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声音微弱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剑客松开胳膊,面无表情道:“给我个解释,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能够重新好好呼吸的道人,连连咳嗽了几声,揉了揉脖子,怒道:“张欣楠,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剑客瞪了道人一眼,“你叫我什么?!” 道人只得恭恭谨谨地见礼,然后咬着牙,生生挤出了三个字,“大师兄。” “解释说。” “反正那些事都跟我没关系。别的,都是命数因果,你不沾此道,我没办法跟你说。”道人低头轻声道。 “那咱们谈谈那几个老家伙的事?” 道人瞧着那个磨拳擦掌的剑客,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动手啊!先生临走前说了,甲子之期未到,不让你离开南海,你未经允许擅自离开,我当然要想办法阻止你。恰好那几个余孽正在寻找你的踪迹,我刚好可以借他们之手,送你回去。” 剑客板着脸,问道:“那我谢谢你?” 道人嬉皮笑脸道:“那倒不用。” 剑客瞪了道人一眼,道人立刻收敛笑意,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见剑客不说话,道人试探性地问道:“你违背先生的命令,擅自北上,到底为何呀?” 剑客双臂环胸,靠在柱子上,抬头望向天幕,言语平淡道:“我感觉,我要死了。” 道人满脸惊骇,不禁大喊道:“什么,你说什么?” 剑客解释道:“在南海孤岛上,我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再不断提醒我,若是我再拖下去,便再无取胜的可能。我不怕输,但我知道我不能输,因为输了的后果会很严重。” 万年前的景象,剑客不想看到第二次。 剑客身形突然消失不见,他如方才一般,寻声而去,再次出现时,剑客站在一处府门外,门上的匾额刻着四个金漆大字——镇北王府。 府门由内打开,一个枯瘦老者站在门内偏左的位置,声音沙哑道:“王爷有请。” 之所以寻到此处,在于方才剑客在心湖中听见了一个醇厚嗓音,“烦请入府一叙。” 在湖心亭送别了故友后,老王爷便独自撑伞去了后院竹楼,与正在看溪亭那丫头写字的韩先生借了一处宝地,乃是韩先生日常读书练字的书房。 韩先生只是笑着回道:“王爷请自便。” 老王爷便自行登上竹楼二层,坐在一张古旧棋盘面前,双膝跪地,上身直挺,双手握拳轻轻放在两膝之上,气态沉稳。 然后老王爷缓缓开口,借着春雨春风,将一句话送给城内的一名剑客。然后整座王府上空,在潇潇雨幕中,绽放出一多金色莲花,花开瓣瓣,皆有异象诞生。 有神女高飞九天,引得无数霞光异彩;有金甲神人,一左一右,拄剑而立;有道门高真,儒家君子,佛门圣僧,三者环水而坐,各自观道;有沙场武将,金戈铁马,傲立苍穹之巅,睥睨众生…… 身披蓑衣的剑客,骤然出现在棋盘的另一端,老王爷张开手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剑客落座,府外异象消散。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更辰藏山图吧。”剑客淡淡道。 “三碗白米饭,换了三张图,但名字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老王爷笑道。 方才王府上空的诸多异样,皆是源自剑客口中的更辰藏山图。此图出自十方阁,更辰是作图者的名字,藏山二字意为仙人藏匿此山中。 剑客神色平淡,道:“黄更辰何时落魄到要用这藏山图换白米饭了?” “你走了之后,那里发生了不少事。既然都是世间人,那么自然都有落魄时。”老王爷笑道。 剑客问道:“至于用这么多规矩压制我吗?” “非常至于。” 一座小竹楼,韩先生治学之所,代表的就是儒家的规矩礼仪。方才展开的藏山图,其中蕴含着许多已故之人的大道余韵,种种相互叠加,与道人借用私塾应对剑客的剑气是相同的道理。 因为眼前这个剑客,世间除了规矩二字,便再无任何事物能压胜他。一副藏山图,临摹画有一百零八座远古仙山,其中不乏后世有所记载但却始终寻不到的山峦。例如传说中那座支撑天地之用的不周仙山,也画在其中。借此一百零八座仙山之上残留的仙家余韵,也不过才刚好压制住剑客周身四溢的磅礴剑气。 而剑客自身的大道,是因为他有意收敛,否则此方天地如何能够承载,早就崩碎殆尽了。 “其实你不用如此,我自已可以暂时压制住。” 老王爷摇头笑道:“机会难得,你也好好养伤吧。此地的所含的儒家规矩,其实不是用来镇压你的,这座竹楼的地下,关着十八只恶鬼,是用来镇压他们的。藏山图里的大道规矩显化,虽说会有一部分来压制你,但同时也会帮着你抵御整座人间大天地的规矩,总而言之,利大于弊。你刚好可以借机养伤。” 剑客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问道:“这座城的古怪规矩呢?” 老人平淡道:“我撤掉了。” “为何?” “其实我们算是故人,多年之前见过的。” 剑客不解道:“何时见过?我可是在南海待了一甲子,瞧你的模样,应该没超过六十岁吧,咱们见过?” “算是吧。” 老王爷对此未曾多言,直接开口道:“我知道你要拿走那把剑,说是借,但那把剑多半不会完整的回到我手上,所以我把他送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剑客也是很干脆道:“哪三件事?” “其一,我希望你可以在镇北城留下一道剑气,日后我自有用处。其二,护着我儿子去趟西方,送到西方佛国边界的那座婆娑城就好,耽误不了你多少时光,最多半月而已。其三,护送路上,如果觉得我儿子是个可造之材,适当教些小孩子能懂的剑术就好。” 剑客很爽快道:“可以,但我的身份,你不能同你儿子讲,剑术如何教,在我。” “可以。” “成交。” “一位藩王与人谈事,就这般干脆?没有些暗地里的手段?”剑客打趣道。 “与书上的人物打交道,还是痛快些好。” “书上的人物?” “十方阁刊印过一本古今天下名人册,其中张欣楠这个名字,不用我多说吧。” 剑客以大拇指横抹鼻梁,自豪道:“那是当然。” 古今天下名人,张欣楠居首。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剑客,其实天下人都认识,古往今来天下剑道第一人。 在那场决定人妖两族,谁人主宰人间大地的大战之中,此人出力最大,杀妖最多。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五章 初次见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竹楼外,云销雨霁,一轮皎洁明月挂着月空之中。 老王爷原本打算着人带剑客去休息,名为张欣楠的剑客却临时起意,打算去竹楼地下逛逛。 真正的酆都未曾见过,那不如先见见小酆都。 临下二楼,剑客便被一道儒家气息所吸引。韩先生坐在原处,因为正在帮身前的小姑娘护道,所以并未起身,直接点了点头,与剑客略表歉意。 张欣楠摇摇头,并不在意。面前的老儒生,很熟了,不必拘泥于世俗礼节,剑客一向最烦这个。 韩先生的目光便不再看向剑客,一心一意为弟子护道。张欣楠着实有些惊叹于小姑娘的近道气息,一个并未修行的女子,竟然只凭借写字便已然走在了大道坦途上,未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剑客忽然感知到一丝一样,急忙收敛自身剑气,将至全部压制在体内,不让其流露出一丝一毫。 剑客现在有些震惊,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对剑道剑气的感知如此灵敏。方才若不是自己迅速收回了倾泻体外的剑气,小姑娘免不得要受到自己牵扯,悟道之中,若是心神受到了感染,那可是一桩不小的祸事。 老王爷在剑客身后轻轻笑道:“我们还是就别打扰人家师徒之间的传道授业了。” 剑客点点头,悄悄离去。 老王爷与张欣楠一同走到一处书架前,准备下楼造访小酆都,去见一见那十八只恶鬼。 书架之上,摆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铜兽尊像,老王爷将之轻轻转动,书架内传来一阵机括齿轮转动的声音,随之书架一分为而二,如开大门。 昏暗的甬道里随之亮起烛光,古旧青砖堆砌的石阶缓缓浮现在两人面前,老王爷与剑客一前一后走下地道。身后书架突然关闭,剑客不禁回身看了一眼,只见方才来的地方画着一道极为复杂的古老符文。 剑客曾亲眼见过这道符的威力。此符名为镇字符,画符用墨皆极为讲究。万年前,某场尸横遍野的大战结束后,战场遗址之上,冤魂纵横。曾有人以此符,压制了那些冤魂数月之久,这才撑到佛陀弟子赶来为亡魂超度。最终由一位黄衫老人,接引数万鬼魂,度过黄泉。此符如今可以算得上是最为古老的符箓之一,世间已经少有符箓修士能够将之完整画出了。 剑客轻声笑道:“镇北王府的能人异士真不少。” “花钱的买卖而已。”老王爷轻声笑道。 “就没想着把画符之人留在王府?” 老王爷点了点头,诚恳道:“确实有过这个想法。” “那为何不留下?世间能画这种符的估计没几个了,我知道的也就是那几个老家伙。” “此人姓孙,自西方而来,云游天下多年。早年间,机缘巧合间来到北境,我用一个紫金钵盂跟他买了这道符。” 剑客会心一笑。 姓孙的,老熟人了。 剑客忽然问道:“关于那件事你怎么看?” 老王爷笑道:“世人口中其实多有公论,并且最近这些年里,中州那边似乎还多些以前没有过的解读。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没什么看法。” “千万人便有千万张嘴,千万张嘴自然便有千万种说法,一一观之,确实让人头疼。”剑客唏嘘道。 沿着石阶不断向下走,老王爷与剑客很快就来到了,竹楼地下的第一层。这里的样子,如果在外面看的话,就像一座古井,而古井的中心,则枯坐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人形枯骨。 剑客随口道:“心不定,就算得见白骨又能如何?” 那具枯骨好似缓缓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剑客。张欣楠不以为,懒得多做停留,转身离去,去往更深处。 第二层,一座四四方方的囚笼,笼内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在这个囚笼里,关着一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当剑客刚走进来的时候,他突然大声咆哮,双手硬生生将牢笼铁柱掰断,直接冲了出来,右手握拳,直奔剑客面门而去。 剑客站在原地,轻声笑道:“小时候确实最怕这个。” 半人半兽忽然消失不见,转而在原本囚笼的地方出现一方水塘。水塘内长出一朵荷花,下一刻募然绽放,花蕊之中出现一个小人,小人慢慢变大,化作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埋藏在心湖深处的并非是执念,只是对昔日故人的一份缅怀而已。” 少女也忽然消失,此地只留下一个身材修长,身着青衫的年轻儒士,对着剑客作揖,久久不肯起身。 第三层,周遭异常昏暗,此处有着无数悬在半空之中的粗壮铁链,它们共同穿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将他四面朝下的吊在空中。 “律己不等同于束己。再多的链子也不过是身外枷锁,试问它们可曾真正锁住了自己的内心?” 男人沉默不语,铁链磕碰不停。 第四层,一座堆满书籍的屋子,书本散乱各处,异常凌乱。有位长发书生,坐在一张残缺的木桌前,手执狼毫,在一张洁白宣纸上,书写不停,可无论怎样,也无法将宣纸写满。 “一味不知放弃的坚持是愚蠢。” 书生发狂一般的站了起来,将宣纸撕稀碎,然后怒不可遏地望着剑客。 “如果读书读到连别人的一句好话都听不懂了,是不是应该反思反思自己都这么些年都读了些什么。”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书生愤怒地咆哮着。 剑客转身离开,站在石阶上,与老王爷无奈一笑。镇北王只负责带着剑客走完十八层,并不会同他一样进去,所以始终站在门外。 老王爷笑问道:“还走吗?” “算了算了。”剑客长呼了一口气,无奈道:“终究不是那整日吃斋念佛的僧人,这渡人一事,真的做不来。”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张欣楠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最底层关着谁。” 剑客虽是提问,但却并不是询问语气。 老王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剑客试图窥探,但他发现自己此刻竟然什么都看不到。原本逐渐往下走时,尚且能看到一些踪迹,为何如今什么也看不见了?在修道的漫长岁月里,其实已经很少有东西能阻止他的目光了。 剑客甚至有些怀疑,走在自己前面的老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像表面上那般普通。他似乎背负了很多,但同样他也隐藏了很多。 眼前的老人曾说自己昔日见过他,但剑客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如果按照老人的说法,自己与他算是故友的话,总该一起喝过酒吧。为何此番见面,一点酒菜也不给自己准备呢?说实话自己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遇见两个师弟,一个傻呵呵地站在城头为自己送行,一个在自己面前怕的要死,就不知道师兄也是要吃饭的吗。 走在前面的老王爷忽然转过身来,轻声笑道:“我已吩咐下人做好了饭菜,酒水尚可。” 剑客哑然失笑。 窥探我的心湖? 有意思。 --------------- 芳槐柳序内,此刻格外安静。 夜幕深沉,绵绵细雨终究散去,一轮明月挂在南边的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 绵绵细雨散去时,一场“急风骤雨”也是悄然停止。 一张松软的大床上,一男一女分别躺在两边,皆是一样不知所措的呆滞神色。女子面色潮红,满头青丝散乱的披在枕头上,丰腴洁白的玉体藏在一张锦被之下,一双宛若桃夭的眼眸时不时便偷偷瞥一眼躺在身旁的张麟轩。 好像以后便不再是少年的少年,此刻似乎心里有些挫败感,眼神中有些许自我怀疑,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麟轩没由来地问道:“成功了吗?” 求凰轻轻点头,有些羞涩地说道:“算是吧。” 两个门外汉,多少都有些不大确定。 初尝禁果,于女子而言多是疼痛大过身体上的欢愉,总是害怕的同时带着一丝期待。当真得切身感受到了那种痛苦后,估计也就只剩下害怕了吧。 但求凰似乎对于方才骤然消失的那种感觉犹有期待,贝齿咬了咬红唇,侧过身,盯着在一旁望天的张麟轩,心中有些埋怨,就知道望天,不能看看我吗。 求凰忽然钻到张麟轩的被窝里,探出脑袋,眨眨眼睛,柔声问道:“公子,还行吗?” 张麟轩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怎么不行!这不是第一次提枪上阵,心里难免有些胆怯不是,你总要让我适应适应吧。建功立业也是要时间的啊,你说对不对。” 求凰媚眼如丝,嘴角不禁翘起的弧度,真是令人遐想万分。只听女子娇声道:“这不是给公子机会了吗。” 张麟轩忽然起身,将女子扑倒在床上,双手分别抓住女子的两只胳膊,居高临下,挑了挑眉,道:“你这臭丫头,讨打是不是。” “教君恣意怜。”求凰缓缓闭上眼眸。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人天赋在此,自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梅开二度,男子身下的女子已然是香汗淋漓,女子的天然体香,让男子更多了几分动力。 有人勤勤恳恳,学着春日里,田间地头的耕地黄牛,任劳任怨,犁地播种。 一时间竟有些“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感觉融入其中,可“餐盘”却大有讲究,“粒粒”也是此理。 春日播种,来日秋收。 一番云雨后,张麟轩搂着求凰一同靠在枕头上,轻轻用手帮忙梳理着女子缭乱的青丝,柔声问道:“疼吗?” 求凰笑嘻嘻,一脸不正经的样子,“还好。” 求凰忽然往少年怀里紧紧靠了一下,不知为何轻声喘息了一下,然后将手指含在嘴里,痴痴地望着少年。眨眨眼,然后俏皮一笑,“公子可是准备休息了?” 落在张麟轩耳朵里,其实就好像是变相地再问自己是否累了。 少年刚想打肿脸充胖子,说些豪言壮语,免得在女子面前丢了面子。只是当少年瞧着求凰一脸认真,不想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被他气笑道:“女侠,烦请饶命啊,来日放长不好吗?!” 求凰一脸无辜,有些小女子娇羞的模样,柔柔弱弱道:“我只是想让公子哄我睡觉,公子瞎想些什么呢,还来日方长,真是羞死人了。” 张麟轩自知说不过这妮子,只得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然后吻在额头上,“好好好,本公子这就哄你睡觉。” 张麟轩的胳膊自然便被求凰直接拿去当了人肉枕头,一副很舒适的样子,然后侧身躺在张麟轩的怀里,慢慢熟睡。张麟轩瞧着她洁白肌肤上此刻多出的凌乱指痕,不由得有些心疼。 说一个男人王八蛋,其实真的半点没说错。 一个女子,到底是有多喜欢一个男子,才会彻底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呢。而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男子又怎能狠心辜负呢。 相互喜欢千千万万年,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张麟轩轻轻拨弄着女子的柔顺发丝,听着女子睡梦中的轻声呢喃,每每喊道自己的名字,少年便总会轻声回一句,在的。 直到求凰熟睡,张麟轩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早已麻木的胳膊。为她轻轻整理好被角,春寒仍在,免得寒风悄悄溜进去,扰了心爱姑娘的好梦。 张麟轩披上一件单衣,独自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春雨过后便挂在空中的明月。 月光皎洁,好似心爱姑娘的眉眼,在少年的心头上轻轻摇曳。 片刻后,张麟轩起身返回屋内,坐在桌边吃些糕点。边吃边自我安慰道:“就是馋了,想吃夜宵。” 少年吃了一块糕点,重复了许多边。 张麟轩吃过后,轻轻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轻轻抱着心爱的姑娘,准备休息。 少年刚刚躺下不久,屋顶却传来一阵琐碎声,很明显有人在登高而行。敢在镇北王府里,夜间攀高而行,不要命了是吧。 张麟轩起身,将衣服带到外面穿好,合门而去。少年瞳孔皱缩,眼角处闪过一抹青色的幽光,在锁定了某一个人影后,少年直接腾起追了上去。 当少年追上那人时,才发现原来是个蟊贼。男人个子不高不低,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手里提着两壶酒。当他揭了酒壶上的泥封后,一股醇香四溢的酒味,瞬间便让少年认出了那是醉泥坊的酒水。 男人转过身,对着少年问道:“你是来抢酒的?” “知不知道在北境夜间偷盗是大罪?”张麟轩笑道。 “我偷什么了?”男人一脸疑惑道。 “整座王府,只有父王那里有这种酒水,还说你不是偷得?” “张允执是你爹?” 张麟轩皱眉沉声道:“直呼家父名讳,似有不妥。” “怎么还要与我动手?”男人笑道。 张麟轩右手握拳,神色肃穆道:“打架,我可从来没怕过。” “打架,我从来没输过。”男人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多说无异,双方各凭本事。 张麟轩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便已来到男人身前,一拳递出,直接砸在那男子胸前。 那家伙竟然直接倒飞了出去…… 张麟轩心道,就这还大言不惭,打架没输过?下一刻少年便警觉起来,不能轻敌,万一他是装出来,自己大意就要吃亏。 可等了许久,却始终仍不见有人还手,难不成真就一拳给人打飞了? 下一刻,少年耳边响起一阵风声,有拳罡直奔自己面门而来。男人大笑道:“与人打架,不轻敌大意,很不错。但最关键的还是要有耐心。” “打架,讲究以己之长攻彼之弱,力求一击必杀。”男人拳忽然在少年面前停下,拳头后面露出男人的脸庞,笑嘻嘻道:“最关键的还是点到为止。” 张麟轩直接一拳砸在男人脸上。 “靠,偷袭。”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六章 练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后,老王爷的书房内,一个眼角淤青的男人正在享受着王府公子的捶背按摩,昨日夜里得罪了人,今儿还不赶紧想着弥补几分。 老王爷坐在桌边处理政务,对于张欣楠昨夜被打得的事情,老人已经知晓。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儿子的勇气,还不忘拿来打趣。 可少年就难免有些郁闷了。好好的王府贵客,好好的路不走,非要攀高而行,换成是谁都要把你当成不怀好意的蟊贼才是。再者说,不还是你吹牛,说打架没输过。 张欣楠昨夜原本吃完可口的酒菜后,本想着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可转念一想,自己日后难免要教一个小子几手上等剑术,便想着先看看他根骨如何,若是个不成器的,也就没必要认真对待了。张 欣楠有个类似于乡下偏方的旁门手段,可以在剑修熟睡时,通过观察其体内剑意与剑气两者的运转,来大致估算出一个人在剑道上的天赋。 大旭南疆十六道,有一位享誉天下的年轻剑修,世人不知其名,只知此人姓刘。此人曾为明悟剑道,于悬崖绝壁之上静坐一甲子,餐风饮露,从云散云聚中悟道,得以打破十境壁垒。后于微末之中,观涧中流水领悟清明剑意。 行走江湖,此人腰悬两把佩剑,一剑名曰“静心”,取自道家清静无为之意。另一剑名曰“思齐”,取自儒家见贤思齐之意。每逢与人问剑切磋,只出静心之剑,自明悟清明剑意以来,鲜有败绩。世人皆言其天资绝顶,剑道一途有望“翻山越岭”,从而成为近千年来,第一个成功翻越剑修心中那座大山之人。 此人更是在后来巧遇儒家亚圣,读书人观其剑意,曾赞叹其有望“后无来者”,只因此人剑意着实是蔚为大观,世间剑修少有人能与之相媲美。 张欣楠便曾偷偷以此旁门之法,远远观望过这位世人口中的天才剑修。确实还不错,剑道根基打得很足,修行如搭建房屋,地基尤为重要。路,走的也很平稳,不急不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纵然世间剑修天赋绝顶如此人,但在张欣楠眼中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而此人剑道虽然根基牢固,路走得也相对稳,但这恰恰也是他的弊端所在。未老先衰之感,在此人尤为厚重,一个不过才两百岁的十境剑修,为何偏偏失了朝气。 此后若是仍怀此等心境,恐再难有所进步,而且日后还在所难免地要走上一条术大于道的路子,算是有些偏离了原本的道路。至于能否真像世人所说,成为近千年来第一个翻过那座剑山之人,还尚未可知,变数颇多。 张欣楠本想趁着少年睡觉,借此机会大致去瞅两眼,最起码也要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弟子的少年多少有些了解不是。 听张允执的口气,少年的天赋似乎还不错。不过谁又能想到不仅剑道天赋没看成,而且还听到了些不该听的,男男女女,莺莺燕燕,一想到这里张欣楠就不禁满身鸡皮疙瘩。而最气人的是,最后竟然还挨了这小子一记老拳。 老王爷笑道:“轩儿,以后便由这位先生教你剑术。” 张欣楠没好气地瞥了少年一眼。 张麟轩走到张欣楠身前,作揖道:“弟子张麟轩见过先生。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张欣楠忽然抬手挡住了少年的作揖,笑眯眯道:“先生二字先别着急叫,收不收你还两说。就算日后你真的拜我为师,那也用不上着先生二字,我非常反感后世儒家定制的那套礼仪规矩,麻烦的很,以后不要与我作揖喊先生二字,若是真存了那份师徒孝心,拿酒来就好。” 张麟轩眼前一亮,有件事不得不说,还算真的比较符合少年的性子。 “还有我也姓张,张欣楠。” 张欣楠?少年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到底是谁跟自己说过来的?少年有些想不起来了,算了,也许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准。 “好了,寒暄客套完了,让我看看你的剑术如何吧。” 暂时还不算是师徒二人的两位,一同离开了老王爷的书房,去了张麟轩的芳槐柳序。 张欣楠让少年拿来自己佩剑,说是准备考校少年剑术。当少年去取剑时,张欣楠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忽然坐在了院内小池塘附近的一块青石上,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用手拄着脸,然后轻声笑道:“姑娘,还没看够吗?” 求凰屋内门扉后走了出来,歉意一笑:“抱歉,敢问您是?” “暂时算是那臭小子的剑术老师。” 求凰莞尔一笑,低身见礼,“原来是公子的先生,求凰方才多有失礼处,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 求凰微微欠身,转身告辞离去。 张欣楠忽然在掌心处玩弄一股剑气,头也不抬地笑道:“熟悉吗?” 求凰微微蹙眉,转过身来,笑容如常:“先生可是在与我说话?” 张欣楠对于女子的小心事毫不在乎,眯眼笑道:“既然选择装傻那就最好装一辈子。” “先生怎么竟说些小女子听不懂的话?” “没关系,此时不懂,来日明白也是一样的。”张欣楠笑道。 “虽然不曾听明白,但还是多谢先生赐教。”求凰笑容如常。 “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话就说。有时候倾诉一下也是好事,比如大喊大叫之类的,总之不要让自己委屈了。”张欣楠打趣道,道理确实是那么个简答道理,但至于别人会不会由此想到些别的,说不准。书斋里,能够举一反三的优秀学子,还是挺多的。 求凰收起笑脸,眼神冷冽地盯着张欣楠。 张欣楠歉意一笑,道:“有些事,真不是有意的。师父收徒弟总要来看看徒弟资质如何吧,哪里知道就这么恰好赶上了徒弟花前月下的大好时光。话说回来。虽是无心之过,但好歹要与姑娘道声歉,真不是我要故意听墙角。” 求凰那时候其实感到了一丝异样,有人造访,不过转瞬之间却又消失不见,加上儿女温存就在眼前,哪里有那心思去管其它的事,换做平常断然不会这般不谨慎,也不知道昨日怎么就昏了头。 “年轻人卿卿我我,很正常的。”张欣楠笑道。 求凰咬牙道:“先生请自重。” “好了好了,聊些正事吧。听算命的说,他给了你一本棋谱?”张欣楠正经道。 求凰点了点头。 “草堂集算是那家伙这辈子唯一一本自己写完的书,内容一般般,不过还是值得一看的。他除了那些隐晦的道法神通外,就属下棋的本事最大了。我提醒一句,他的东西确实好处不少,但是却不是白白与人的。我送你一物,算是日后的防身手段。”张欣楠中指与拇指捻在一起,遥对着求凰的眉心处,轻轻一弹,一缕小小的剑气宛若游丝,缓缓没入了求凰的额头。 “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先生的东西,恐怕也不白白与人吧?” “当然不白给,我可是有条件的。”张欣楠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求凰皱眉道:“先生的条件我可未必答应。” 张欣楠有些失望,又好似有些委屈,弱弱地问道:“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家公子的师父吧,就算不是一个,半个总可以吧。以后你俩有小孩子,让我看看都不行吗。讲真得,我特别喜欢孩子。” 求凰无奈的同时又有些羞恼,无言以对。 张欣楠心满意足道:“看来是有得商量。” 求凰没有来得问道:“您是他吗?” “谁?我就是我,张欣楠的张,欣欣向荣的欣,楠木的楠。”张欣楠笑道。 “当年神凰城是您护着的?” 张欣楠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有些事早就埋在了黄沙厚土之下,何须在喋喋不休,争执不休,凡事都应该往前看。 求凰会心一笑,只不过笑容有些惨淡。 “丫头,别总纠结于过去,记得好好活着。”张欣楠笑容和煦。 求凰眼角湿润,站在原地,哽咽道:“真的是您。” 某年某月某日。 曾有一人,独自站在一条“特别”的大河河床内,仗剑驱水,逆流而上。 去芳槐柳序后面的一座屋子里取剑的张麟轩,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将那柄藏在黑色剑鞘中的绯红长剑作为自己的佩剑。 瞧着少年许久之后才回来,张欣楠没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你也太墨迹了吧,让你取个剑,这么磨蹭呢。” 张麟轩笑着不说话。 张欣楠接过少年手中的长剑,缓缓拔剑出鞘,盯着剑身上的却邪二字,沉思良久,然后不禁赞叹之余外,又有些惋惜道:“确实是柄好剑,只可惜跟错了主人。” 少年不说话,张欣楠也就懒得再继续挖苦他,直接握住长剑,朝着远处的假山随手一剑斩去,既无满天剑光,亦无凌厉剑气,好像就是随手挥了一下。 张欣楠把剑钉在地上,拍了拍手,淡淡道:“练吧。” 少年实在不解,这是要让自己练习如何挥剑吗? 站在一旁的求凰,貌似看懂了方才那一剑,凝神望去,只见那座假山已经四分五裂,但却仍未散裂。 求凰朝着少年眨了眨眼,两人心有灵犀,少年也是凝神望去,瞧见了其中的古怪。不过这是不是有些简单?若只是以剑裂石,却不使其破散,少年自从提剑之日便可做到。 走出一段距离的张欣楠忽然转过头,笑嘻嘻道:“一叶障目了不是,请仔细看看那把剑。哦。对了,一会你用竹剑练习。” 张欣楠悠然自得地离开院子,喝酒去。 少年站在原地,十分费解。 那柄剑? 张麟轩忽然发现长剑正在微微颤动,剑身内有一股极为强烈的剑气余韵。 少年恍然大悟。 藏气于剑,攻而不发。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七章 莫向外求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堂堂的镇北王府七公子,昔日的少年天才剑修,半月以来只学了一剑,而仅此一剑却还未学成,甚至连半分长进都没有。 算是张麟轩如今半个师父的男人要求少年挥剑之前必须先将剑气聚于竹剑之中,藏气成功后,再行挥剑断石。 藏气于剑,其实倒也简单,不过一柄竹剑实在是难以承受少年气府内的全部剑气,藏气之后,还未挥剑,竹剑便会瞬间断裂,以至于张麟轩半月之内都还未曾挥出过一剑。 剑客张欣楠对于少年练剑实在是有些不忍去看,这也叫资质不错?原本前些天,剑客还能拎着一壶酒,端着一碟盐水花生,坐在屋檐下看着少年练剑,偶尔还会稍微“指点”少年两句。 不是吧,不会有人练剑还挥不出去剑吧? 你还行不行了,这都学不会? 要等你能挥出去剑,我没准都入土了,这一身上乘剑术到时候你上哪学去啊。 算了,我还是给你指条明路吧。剑道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你,你去学暗杀术吧,毕竟你偷袭的天赋很不错。 今日清晨,张麟轩许是真的被剑客说烦了,一早起来干脆就不练剑了,吃过早饭后,直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地抄书。 张麟轩小的时候脾气很大,一旦正在生气,便很少有人敢靠近他。为了免得少年将火发在别人身上,韩先生便让少年生气时就去抄书,久而久之便养下了这种习惯每逢与人置气。除了昔日的大公子张麟诚外,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张麟轩生气时候来打扰少年,因为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有一种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杀意,谁也不确定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会干出什么事来。 例如那年大旭太后六十岁寿辰,老王爷带着长子入京祝寿,年仅十岁的张麟轩非要跟着一起进京,说是要去见见世面,瞧一瞧京都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到底是怎么个用鼻孔看人法。初次如京的张麟轩没有随父王和兄长一起入宫朝圣,反倒是偷偷溜了出去,沿着京都城内的长安街一路闲逛。而此番闲逛后,便给少年在赢得了个“比京都城纨绔子弟还要纨绔”的说法,因为张麟轩险些将武安侯的亲儿子,也就是如今大旭皇帝的亲侄子当街打死。 按大旭律,凡大旭臣子皆不得称王,就算是皇室宗亲也一样是皇帝的臣子,所以也不可称王。大旭自立国之日起,也就只有唯二的两位王爷,而且都在当朝。 武安侯萧霁乃是如今皇帝陛下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大旭一统北地十三州的过程中,他的军功仅次于南安王萧佐和镇北王张允执,不过这种仅次于可并不意味着他的军功便接近这两位。就如同书院的考试,前两者分数极高,某些人虽是位列第三,但分数却不知差了多少。 不过武安侯萧霁在大旭官场上的人缘极好,为人处世十分有分寸。相较之下,比南安王萧佐被宗室朝臣疏远的局面要好上许多。至于镇北王,那就没有可比性了。北境张氏虽说不受文官待见,但大旭官场上的武将则无一例外,无人不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场极为惨烈的城前之战,历来为人向往。试问天下男儿,那个不想堂堂正正地披甲上阵,与敌厮杀,悬敌之首级于马背之上,策马杀入敌阵,这是何等的千古豪气,怎能不令人向往。 萧霁之子萧承恩仗着宗室子弟身份,在京都城内历来是为所欲为,但好在没有做过太过出格的事情。皇帝陛下念着兄弟情分,叔侄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偶尔琐事,训斥了之。可萧承恩却并未有所收敛,反倒愈发行事无忌。在太后寿辰之日,为了一件寿礼直接将一名工匠的双手废掉,只因其所做之物,不符合他的心意,并强行将其女收作暖房丫鬟。更是让家丁将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沿街拖曳而行。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恰好张麟轩在此为求凰跟李子选取珠宝首饰,京都城的风格与北境差别甚大,打算选几件待会去让她们看看,免得让她们埋怨自家公子小气,入京了都不给她们带一两件礼物。 张麟轩付好银子出门后瞧见一个缩在巷口角落里的小姑娘,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张麟轩便解下身上衣袍,蹲下身去为小姑娘披好,瞧着小姑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张麟轩便从取出方才刚买的首饰,一枚小小的朱钗,送给小姑娘当做礼物,打算哄她开心。面色苍白的小丫头,瞧着这个有善心的小少爷脸上不禁多了些笑意,不过礼物还是不能收下的,正在小姑娘打算开口将东西还给少年时,一旁路过的萧承恩直接夺了过来,并与身边人笑道:“这首饰不错。” 张麟轩皱眉沉声道:“拿来。” 萧承恩一脸鄙夷,瞧着张麟轩与那个穷酸丫头,直接一口唾沫吐到小姑娘身上,骂道:“哪里的野小子野丫头,赶紧滚,这朱钗小爷要了。” 萧承恩直接转身离去,手下人则一口一个唾沫吐到小姑娘身上,然后继续拖曳着一个女子沿街而行。 小姑娘拉着张麟轩的手,不停的摇头,好像在告诉少年不要去招惹方才那个人。 张麟轩直接甩开小姑娘的手,抄起身边不远处的一根木棍,直接冲过去,照着那萧承恩的脑袋就是一棍。因为张麟轩自幼练剑的缘故,需每日都举剑数个时辰,长此以往,张麟轩的臂力比同邻人不知大了多少,此番一棍便将萧承恩打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萧承恩身后的护卫急忙上前阻止,却不知是何缘故,纷纷倒地不起。 张麟轩揪着萧承恩的衣领,一棍接着一棍打去,昔日的少年下手极重,每一棍都基本上打在萧承恩的要害处,倒地不起的萧承恩哀嚎不已,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若非有位喜欢拉偏架的老修士出手阻止,萧承恩说不定就要真的被少年打死。那位老修士在以一枚珍贵丹药帮着萧承恩吊起一口气后,本想着言语训斥一下行凶之人,可不知何时默默站在张麟轩身后的老人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直接带着萧承恩就此离去。 至于原因吗,只有一个,那就是敌对双方修行路上的境界差距太大。 姓陈的王府老人,只是笑着对张麟轩说道:“公子可以回去了。” 此事刚刚发生不久,三公子和四公子便以修士符箓双双赶赴南山城,南山城的数万甲士城前带命,手中长矛皆是指向南方。 大旭天子在听说了此事后,根本为曾传召武安侯,只是托人传了个话,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了,兄长还是专心给母后过寿吧。 不了了之,不然还能如何? 整个寿宴,镇北王独自前来,镇北王府大公子不知去了何处,老王爷不曾与任何人客套寒暄,席间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唯一所做的就只是与当今天子对视而笑,各自饮酒。 虽然无声,但彼此心知肚明。 镇北王似乎在用行动来告诉在场所有知晓此事之人一句话:当爹的为儿子撑腰,天经地义。 当镇北王与长子幼子一起返回北境后,京都城便留下了张麟轩的恶名,一个脾气极大,比纨绔子弟还要纨绔的藩王公子。 此刻心中不痛快的张麟轩坐在桌边抄书不停,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张欣楠正双臂环胸,靠在墙边盯着自己。 剑客明知故问道:“今儿怎么不练剑了?” 张麟轩闻言后,忽然停笔,扭过头盯着剑客。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若是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就干脆不要走上此途。此外更是不要有投机取巧的侥幸心理,修行之路必须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至于某些旁门左道纯粹是恶心人的东西,你也不要有所奢望,修行之路,一旦行差踏错就很难更正。你父王让我教你练剑,你也应该明白,你的某些不足我都可以给你更正。但正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你若不诚心学,我自然也不会诚心教你,所以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就此作罢。”剑客眯着眼笑道。 张麟轩并没有因为练剑屡屡失败而生闷气,实在是剑客有些话挖苦的太厉害了,少年听进心里去了,属实有些难受而已,这才不练剑而选择去抄书。 剑客有些悻悻然,小声嘀咕道:“一个剑修的内心抗击打能力也是很重要,再说了你是真的笨啊。” “什么?” “没什么。”剑客笑容真诚,“剑以后好好练,慢慢来总会做到的。我昨天连夜写了一本笨蛋少年……不不,天才少年习剑总录,里面详细记载了一些练剑的方法。后天便是五月初一,跟一个朋友约好了在镇北城见面,要出去几天,这几天你就自己按着书上写的练吧。” 天才少年习剑总录,这名字亏你想得出来。张麟轩满脸疑惑道:“书呢?” “给求凰那个丫头了,我写的字跟你们大旭通用的不太一样,恰好那丫头认识,我就让她帮你翻译一下。” 张麟轩轻声哦了一声。少年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方才剑客说他五月初一要出去,就在后个,那今天不就是四月的最后两天吗,差点望件大事。 自从那场城前之战结束后,镇北王府便多了一条规矩,每逢月末,张麟轩兄弟几人无论是谁在家都要跟王妃一起去城东的那座观音庙敬佛祈福。 王妃信佛,连带着几个儿子多少都信些,其中以张麟轩尤其相信佛家的轮回之说。王妃每月月末的最后两天都要去庙里上香祈福,乞求菩萨保佑家人平安。这是府里每月一等一的大事,一向和蔼的王妃从不会因为任何事跟子女生气,唯独此事上从来都是不容商量。年幼张麟轩不懂事,总是不想去庙里,王妃唯一一次责骂也就是因为此事。 张麟轩大致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辰,赶忙穿好靴子,整理好衣物,寻问自己的半个师父,在确定自己仪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急忙去王府大门外候着。 张欣楠瞧着新鲜,认识半个月以来,还未曾见过少年遇事有何慌张模样,想来有趣便一起跟了过去。见朋友的事不急,反正三十里一眨眼的事。 城东有座观音庙,规模不算大,也没有一般寺庙里的金身大佛,只有两尊普普通通的泥胚观音像。庙里僧人不多,总共才十八人,三个负责烧火做饭,三个负责砍柴挑水,三个负责敲钟念佛,三个负责扫地,三个刚入门的小沙弥负责抄录经书,此外还有一个疯癫和尚,平日里胡言乱语,最好烧鸡美酒,还有一个黑衣僧人,平日里好与人说些佛法,还有一个老和尚,算是主事之人,这座庙里没有主持一说,不过老和尚类似于这种身份。庙虽不大,但好在五脏俱全。 观音庙门前有一副对联,张麟轩初见之时便极为喜欢,不似某些故作玄虚之语的刻意做作,相反观音庙门前的这幅对联就很实在。 进门烧香,香火钱多少给点。 拜佛就走,走之后僧人咋办。 在张麟轩看来无论是僧人也好,道门真人也好,儒家圣人也罢,始终占有一个人字,而且始终还在人间,那么他们便首先应该是人,是人便有人的需求,如温饱,住行等就都需要考虑,如此他们便还是凡俗中的一份子,与修道之人口中默认的世俗之人,其实是同一种人。 今日来此敬香的人除了王妃和平日里的贴身侍女外,就只有张麟轩与剑客张欣楠两人。三公子成亲后,便应该独自外出开府成家,三公子麟熙本打算将自己的府邸安置在镇北城,不过老王爷最后没同意,还是按原来将府邸安置在了王妃早就选好的海宴城内。老王也告诉张麟熙半年之内若边关无事则无需回去,当爹的总不能儿子刚成亲就让其与儿媳分地而居吧,至于边境的事便暂时全部都交给自己的四儿子张麟泓处理。老五张麟默和大旭的送亲队伍一起返回京都,带王府向朝廷谢礼。老六张麟燚去了竹芒书院问道,有些事还是用读书人的方式处理,吵架总比打架来的轻松。所以王府内就只剩下张麟轩这么一个练剑不成的闲人了。 王妃敬香,少年站在身后有样学样,礼成后,王妃去于庙里的僧人请教佛法,少年便跟自己的半个师父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四目相对。 张欣楠许是真的无聊,便与少年说了些修行境界的事,张麟轩从自己半个师父的口中的得知,修行不止十个境界,十境往上还有一片广阔天地,只不过很少有人能走上去,毕竟更上一层楼这种事,很难做到的。最后张欣楠还不忘挖苦道,若是少年以后能以剑走到九境,便没白费自己一番辛苦教导。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懒得搭茬。 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庙门外的柱子上,动作和神色如出一辙,皆是双臂环胸,目光中略有一丝不解,不约而同的望向大殿内的两尊泥胚观音像。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渡人呢? 少年的半个师父,剑客的半个徒弟,两人相视而笑,自说自话,话虽不同,但道理却将近。 剑客讲剑随己心,莫困于外物。 少年说心有虚舟,何须他人渡,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八章 萌芽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王妃敬香结束后便直接回了王府,其实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王妃会在寺庙后的禅房内住上一夜,等第二日清早起来,敬上头一炷香之后才会离开。不过近日以来,王妃的身体越来越差,每日都需按时服药,一刻也耽误不得。 镇北王妃许馨宁,在如今世人的记忆中仅仅是一个只会相夫教子,性格相对温和的女子而已,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女子昔日那般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了。 王妃出身渝州许家,正经意义上的书香门第。年幼的王妃不喜诗书礼仪,反倒对练剑一事情有独钟。家人嘴上虽说不答应,但王妃的父亲却还是偷偷为她寻了一个良师,不过王妃却受限于自身资质而无法成为一名剑修。除去练剑,王妃平日闲暇,又好读些兵家著作和历朝历代的史书,对于某些事情见地,不输男子。 昔日的镇北军除了军师苏先生外,其实一直还有一位躲在幕后,不曾视人的谋士,此人便是如今的镇北王妃。昔年少年将军马踏山河,帮助大旭王朝一统北地的过程中,镇北军曾对先灭陈还是灭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众老将认为陈国实力较弱,若灭之如则易如反掌,故而主张先灭掉实力相对较强的魏国,在腾出手来覆灭陈国。王妃则认为应该先灭陈,灭魏损失太大,加之陈国尚有数名仍在外乡的阵师正在拼命赶回母国,若一旦让其在陈国境内搭建起数座可以杀敌的大阵,以实力受损之镇北军再行去攻打,保不准就要吃一次败仗。最后苏先生以佯装攻魏,实则灭陈之策,仅在五日之内便连下陈国九座城池,屯兵陈国都城之外,围而不攻,最终迫使陈国君王不得以出城投降。王妃所议,与苏先生之举不谋而合。 不仅如此,王妃其实还有另一重隐蔽身份。老王爷尚未封王时,每逢披甲上阵,入阵杀敌,背后总会跟着一个用剑的小卒,而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卒便是女扮男装的王妃,陷阵厮杀之英勇不弱于男子。四年之后,老王爷拿下北境,被朝廷封为镇北王,落府朔方城,次年大公子降生,王妃这才逐渐远离军营,安心在王府中相夫教子,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今除了一些镇北军的老人外,已没人知晓这些陈年往事了。 一身伤病恐怕也多是早年在军营中留下的,加上后来大公子去世,二公子失踪,王妃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敬香礼佛乃是为家人祈福之举,不能耽搁,故而便将少年留下,代替王妃敬香。 王妃走后没多久,原本打算陪着半个徒弟的张麟轩在寺庙中住上一宿的剑客张欣楠不知为何却突然离开,走之前倒是没忘跟少年打声招呼。 吃过寺里的斋饭后,整个下午张麟轩都自己一个人坐在禅房里,闭目沉思。半月之内,少年除了练剑之外,其实一直都没闲着,除了依旧没能直面自己昔日的心结外,该做的事一点也没落下。 三年前大哥因朝廷诏令去荒原迎娶金帐公主,为的就是两国盟好,边境百姓从此再不受战乱之苦。按照昔日的约定大公子需要在荒原成亲,依照荒原祖制在荒原生活一年半后便可携妻返回北境。在一年半之期将满之日,却突遭事变就此身死荒原,为此老王爷曾亲率数万铁骑深入荒原腹地亲自接回大公子尸身,一路之上所遇阻拦者,皆杀之。 与此同时,尚在琳琅书院求学的张麟轩在闻此噩耗后不久竟然险遭刺杀,而凶手却是那个与自己一同远游他乡,一起求学的女子。 女子手中那柄沾染少年的寒刃,刺破的并不仅仅是少年的血肉,更还是少年的心。亲近之人不仅了背叛自己,更是还要亲手置自己于死地。 同窗数年,帮着少年发现了练剑的天分,一同远游,陪着少年在异国他乡艰苦求学,早已被少年视若亲人的她,竟然是从一开始便埋在自己身边,要杀掉自己的死士。少年竟然还可笑地为她练剑,成了朔方城有名的天才少年,如今看来,这何其可笑。 练剑作甚?帮着她杀掉自己吗? 浑浑噩噩的少年被兄长张麟泓接回了家,一夜之间遣散了院中原本所有的佣人和丫鬟,看着近乎疯癫地少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唯独求凰一直站在少年身边,无论少年言语如何伤人,求凰始终都不曾离开。 那一夜,少年好像一下失子去了很多很多东西。 兄长,亲人,以及练剑的那份初心。 一月之后,荒原传来消息,那金帐公主诞下一男婴,按着张麟诚生前所愿,取名张予礼,留在荒原抚养。 消息传来后,张麟轩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外出游历,修补剑心。 少年独自背剑去了荒原。 离家四百多个日夜,走遍荒原各处险境,最终在荒原之主寿辰之日,斩杀其女,带回了镇北王府的小公子。 回家之后,与惊鸿花魁宋珺宓下了一盘棋,一切尽在不言中,少年看似无事带在府中,出了偶尔上街闲逛,便再无任何外出举动,但暗处却搜集着各种关于当年之事的情报。 诸位兄长珠玉在前,相较而言,少年确实并不出彩,但不要忘记,这种并不出彩,也只是相较于少年自己的诸位兄长而言。 张麟轩睁开眼眸,眼神冷漠地望向窗外。 书上有言,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有些怒火,承受不住,可是要死人的。 ------------------------ 寺庙后山有一处石台,光滑如镜,黑衣老僧常常在此打坐参禅。老僧手里时常握有一串黑石念珠,今儿不知怎地却是没有佩戴在身,僧人如往常一般,坐在石台之上,口诵佛经。 张欣楠站在老僧背后,等着他念经结束。一炷香后,老僧这才起身与背后之人见礼,念了声佛号后,歉意道:“施主在此苦等,贫僧却不能解施主之惑,还望施主见谅。” 张欣楠淡淡道:“装模做样,还是这般让人作呕。” “张施主,您北上之事,贫僧可是未曾参与,您怎么怪也怪不到贫僧头上啊。”老僧面色如常。 “吃斋念佛,枯坐石台,如此年复一年,可有一天能够真正成佛?”张欣楠问道。 “吃斋念佛,只为修心,不作其它奢求。” “不作他想,便已然是奢求。” “贫僧戴罪千年,日后定会将这份因果还了。” 张欣楠忽然毫无征兆地挥出一道剑气,然后骤然拔地而起,消失在原地。 “算是一个教训。”老僧耳边回荡着张欣楠的声音。 光滑如镜的石台表面忽然多了一道裂痕。 老僧站在原地,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 临近子时,朔方城内的烛火皆是不约而同地熄灭,各家各户在门外挂起一盏半红半白的灯笼,灯笼下面系着一条五种颜色混合在一起的丝带。每年的四月末,朔方城的百姓都会以此来纪念战死在城关之前的诸多北境将士。 朔方城外清风阵阵,月明星稀。城东百里外,有一座长满荒草的孤坟,逢年过节也一样不会有人来此祭拜。不过今夜倒是有人来此,没有供果纸钱,只带了两壶酒。 腰间系着一卷古书的书生模样的男人,率先揭了泥封,独自一个坐在坟前饮酒,另一壶酒就放在身侧,似乎再等人来拿。 片刻之后,荒草沙沙作响,皎洁的月光缓缓照在坟前,书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以一种温和嗓音说道:“酒中放了柳叶,你想喝的话,可以喝两口。” 有人笑道:“那就喝两口。” 听声音大概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揭开泥封红纸,痛饮一口,似乎滋味还不错。 “最近怎么样。”书生问道。 男子笑着回答:“还算不错,您呢?” “还行。” 两两无言,各自饮酒。 “值吗?” “您为什么总是要纠结这个问题呢?人生于世间,要么混吃等死,碌碌一生,要么总该做点什么,哪里来得值与不值呢。” “你认为他能抗住?” “一定可以。”男子的语气无比坚定。 书生摇摇头,微笑道:“有些事暂时还不用他担起责任,三年之内,安稳的日子还是有的。” 男人点了点头,问道:“最后再问您一件事,赟弟怎么样了?” “自有因果造化,来日便见分晓。我会从中安排他们再见一次的,至于两人之间能否相识,看缘分吧。” 清风阵阵,明月摇曳,月光渐渐消逝,男子点点头,再无言语,随清风明月一同离去。 荒草孤坟,唯有一人。 一壶酒已空,一壶酒已失了酒味,书生一人无声离去。 今番再见,此后再不见矣。 --------------------- 张麟轩躺在禅房里已然睡去,明月照在少年枕边,有人静静地看着少年,嗓音温醇道:“以后就是大人了,不要任性,凡事要思而后动,遇事多思量,总归会少犯些错。” 少年气息平稳,睡得正香,做了个美梦。 莲花枯萎的泥塘里,有一颗种子正闪着金光。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十九章 随便聊聊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城东这座既大德高僧坐镇,亦无正经意义上佛门传承的古老寺庙,除去无一尊金身佛像略显寒酸之外,总得来说香火还算不错。如此倒是应了寺庙门口那副对联,来此礼敬佛门的烧香之人多少都会留下些香火钱。庙中为数不多的僧人靠着这些琐碎银两,倒也不愁温饱。今日清晨在张麟轩烧过头香后,陆陆续续地又来了许多上香还愿的人,纷纷留下钱银,如此又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送走了诸多香客后,一位负责烧火做饭的僧人便开始为三个刚入佛门不久的小沙弥讲解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佛法。三个小光头其实都不是北境人士,乃是庙中那疯癫老僧外出游历之时从徐州安阳郡带回来的。 安阳郡地处大旭与中州交界,历来摩擦不断,加上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许多人被迫上山,成了无恶不作的马匪,烧杀掳掠,为害一方。三个小家伙的父母便在一次马匪劫掠村庄的过程中,不幸遇害。三个苦难的孩子便就此被路过那里的疯癫和尚带回了北境。三个小光头的来到,为原本略显沉闷的寺庙,增添了许多乐趣。 镇北王府作为寺庙香火钱的重要来源,每月月末的香火钱一向不少,张麟轩今日凭此得了个能在三个小光头身后旁听僧人将佛法的机会。 张麟轩本想着上过香后便返回王府,可心中有些疑问,少年忽然心存侥幸,想从佛法中寻到些许答案。少年便选择留下片刻,听着那个穿着一身干净僧衣的中年僧人,讲解书上佛法。 中年僧人讲解完毕,问了一个相关的问题,三个小沙弥一个个摇头晃脑,是懂非懂的样子,言语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中年僧人对此见怪不怪,往日里也都是这般模样。小孩子们贪玩,对于大人们口中的某些道理,其实有些是理解不了的,不理解的话自然便没了兴趣,而一旦没了兴趣自然便会变得心不在焉,至于传授道理之人到底讲了什么,想来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如若事后再让听者大致复述一遍授课之人所讲的道理,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的局面。 中年僧人始终笑容温和,不去计较小沙弥们的不认真。僧人讲学完毕,小沙弥们双手合十,躬身见礼,僧人轻声笑道:“回去好好记得温习功课,免得日后老和尚抽查,若你们不会,他可不会像我这般好说话。” 僧人口中的老和尚便是那个管着庙中诸事的僧人,是除了黑衣僧人跟疯癫和尚之外,年纪最大的那位。老和尚没有法号,或许曾经有,如今年老反而忘了。老和尚想不起自己的法号,又不愿意被人称呼为方丈主持,寺中僧人便都以老和尚三字称呼他。 三个小沙弥如小鸡嘬米般乖巧地点着脑袋,中年僧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自行离去了。 三个小家伙真可以算上是三只小兔崽子,跑得那叫一个快。僧人收回目光,朝着张麟轩双手合十,轻念佛号。 张麟轩亦是双手合十,还了僧人一礼。 “方才为他们讲学过程中,偶尔瞧见公子多有皱眉之举,敢问可是贫僧所讲佛法有何漏洞?”僧人笑问道 张麟轩赶忙摇头,歉意道:“师父您多虑了,晚辈只是有些不懂之处。” “公子可否说与贫僧听听,看看贫僧是否能为公子解惑?”僧人笑问道。 张麟轩回道:“那晚辈斗胆问上一句,到底何为真正的见性成佛,若按照佛家说法,岂不是人人可以成佛,既如此世间何以有这般多的为恶之人?还有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言,是不是太过容易了些?” 僧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道:“见性成佛就在此处。佛陀认为每个人都有佛性,所谓不假他求。就是说,佛,不要向外去寻求。佛就在每个人的心里,你能明心见性,你自己就是佛。在贫僧眼中,自己与佛应是平起平坐的。除了没有多余银子之外,这也是本寺不供任何佛像的原因。自己是佛,那又何必自己拜自己呢?” “儒家也讲究个人性本善,可儒家治世万年,依旧还有为恶之人,是儒家说错了,还是儒家做错了?贫僧认为都没错,只是一种好道理未必能够说的全面,需要后人对其进行不断地查缺补漏,而不是只会将先人之语奉为圭臬,在此之上再无寸进。被儒家视为异端的荀老夫子,在此事上便做的很好。人性本恶,但有向善之心。贫僧并不是认为老夫子此言是在否定什么,反而是在对以往道理的不断完善,使之能够在人间大地上扎根的更为牢固。 至于公子最后所问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实在是佛家劝人向善之举。不过公子可曾见过真的那位恶人,放下屠刀便直接高坐莲台,成了人人尊敬之佛?佛是一种境界,是一种不断修心之后才有可能达到的境界,贫僧理解书上经义近些年来已然愈发困难,成佛之事,以前不作奢望,以后不作他想,修行首先是修心,心不定,则万事休矣。” 僧人始终言语平和,缓缓将心中语说与少年听。 张麟轩不由得肃然起敬,以儒家之礼作揖而拜。然后郑重其事道:“晚辈斗胆还有两问,还请师父解惑。” “公子但说无妨。”僧人始终微笑示人。 “敢问师父如何看待三教之争,如何看待如今世间的治世之法?”张麟轩深色认真。 僧人双手合十,先是默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才开口道:“真正的儒生,心中应存的是浩然正气,行的是坦荡之事,无需与他人争辩。真正的道人,是超然物外之人,心如镜湖之水,不因外物而起波澜。真正的僧人,应是以身行佛法之人,而不是满嘴诳语之辈,悲悯众人,但却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此三者,无需争。儒道释,实是律己修心之法,己心若定,何须争辩?儒道释三者非治世之良方,纵观如今中州之晋,无不是法,兵,纵横三家之功。世间之人,模样不同,经历不同,心中执念亦不同,各人所寻之修心之法,应该也有侧重,或儒,或道,或释。 一国一地若想长治久安仅凭个人修心是绝对不够的,需要的是能将偌大之国凝而为一。如此法之准绳便绝不可因人而异,应需一视同仁。 攘除外敌,必以兵戈,此必依靠兵家之力。 而纵横伐交之力,先秦之时已然体现的淋漓尽致,不必多言。” “师父是认为需要几者合而为一?”张麟轩问道。 “儒道释是人的思想,教导世人如何向善弃恶。法为人之行为准则,法的存在不使弱者被人随意凌辱,不使强者能够肆无忌惮,随意妄为。兵与纵横是人之体魄,可抵御外界之风霜。其余各家,农使人有生存必须之粮,医使病人不必听天由命,受瘟疾之苦。商家使物品之间互换交换,加强了人和人之间的联系……种种这般,其实归纳而来本就是一,如此又何来公子的合一之说?” 张麟轩作揖行礼,久久不曾起身,“晚辈受教了。” 僧人双手合十,还了少年一礼。 张麟轩认为是在与人请教学问,而僧人却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教育晚辈,只是两个愿意为世间多想想的人,互相交谈而已,自己不过说的多些,少年说的少些而已。况且日后的少年未必会比今日的自己说的话要少。 其实这世间大部分的人都是很好的,无论你男人还是女人,是圣人还是愚人,是富贵之人还是贫困潦倒之人,其实都是在为世间变得更好而默默做着一些事。事无大小,只在多少。有些人做的也许多些,有些人做的可能少些。 不过在此期间要注意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混迹其中,并非所有读书之人都是君子,并非所有身披道袍之人都是得道之人,并非所有光头便都是僧人。 须知书上还有,禽兽不如四字。 这个世界其实永远不会完美,但至少能令穷人们不再受冻挨饿,能让富贵豪阀,山上仙人们能够行事有拘束,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做人做事能够多一份考量,其实也算不错。世道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公平,但能够公正就好。我等凡夫,不能,不必亦无需苛荀况>韩非求圣贤,诚如佛家所言,莫向外求,凡事应当先求己,再评价这个世道好坏之前,先最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足够好。 现在的人们,会很奇怪,埋怨世道不够好,却又不愿去改变世界,反倒如江上行船,随波逐流,顺水而下。一边埋怨着世道坏如粪坑,却又一边心安理得地口食腌臜,为什么不去尝试着改变一下,难不成害怕头破血流,这太平世道那个又不是血泪所筑?哪怕失败了,可自己也曾争取过,总好过碌碌无为,颓废度日。 随后中年僧人领着张麟轩去了一处古树之下,僧人率先盘膝而坐,张麟轩则以儒家弟子礼仪坐在僧人对面。中年僧人依旧以微笑示人,目光柔和地盯着张麟轩,开口道:“贫僧先前答公子之问,此刻贫僧心中也有三个问题,还请公子解惑。” “还望师父赐教。” “第一问,有一人溺水将亡,公子你有能力救之,但救之必死,试问公子救还是不救?” “儒家书卷上有言,君子不救。” “第二问,公子若发现你此刻之人生,以及经历的所有事终究不过黄粱一梦,公子当如何?” “真真假假,梦又如何。就算梦醒了,那之后又该如何确定不是在另一场梦中,如此倒不如不醒。” “第三问,千万人若因公子一念,全部化作白骨,日日在公子梦中叨扰,公子该如何?” “若无愧于心,诸神不扰。”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古树摇曳,飘落了几片叶子。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章 护犊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中州和大旭以及东土,三方交界之处,在大旭境内有一座儒家书院,名列十二书院之第七位,是儒家道统里最为特殊的一座书院。 书院的山主姓齐,师从荀卿,身兼儒法两家之学,更是被世人称之为集法家学说之大成者。曾著有《五蠹》一文,文中极为大胆地将儒家等五类人群,定义为扰乱法制,无益于耕战的“邦之虫”,主张去除之。至于为何如此背离儒家道统之人反而成了儒家书院的山主则又是一桩山上悬案,据传好像是与昔日那位问道儒家四圣的书生有关。整座人间,万年以来,只要是涉及各家道统学问之变化仿佛就都跟这位常年游历各方的书生有关。此处书院的琳琅二字,也是书生亲笔所写。 此刻琳琅书院的门外并肩站着三个人,一人青衫长髯,面容略显苍老,在三人中最为年长。第二人着一身白衣,头束高冠,丰神俊逸。最后一人则是一身侠客打扮,左右腰间分别悬着一柄修长狭刀和一只赤红酒壶。 青衫客开口道:“两位可知琳琅二字作何解释?” 白衣男子回答道:“琳琅二字寓意颇多,其一指精美之玉石,‘琢琱狎猎,金银琳琅’。其二指诗文之优美、书籍之珍贵,南国有那笔下成琳琅之说。其三指优秀人才,‘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便是此意。《楚辞·九歌》中又有‘抚长剑兮玉珥,璆鏘鸣兮琳琅’之语,故而也指玉石相击之声。” 青衫客扶髥而笑,“中州顾家子弟果然学识渊博。” 白衣男子似乎很厌恶中州顾家这个前缀,言语不悦道:“还望先生将我与顾家分开来看。” 青衫客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何必如此仇视自己的家族,你这顾家子弟的身份,须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个顾南城不守规矩,好似放荡女子,已经让你们顾家的老爷子够头疼了。如今又有一个你顾北辰,不知为何偏偏又不想承认这顾家子弟的身份,你们顾家这一代真是奇怪。” 一旁的侠客淡淡道:“心中有怨气,也不必去跟一个身份较劲。” 名为顾北辰的白衣男子,冷笑道:“不是与身份较劲,而是他顾家不配有我这样的子孙。” 侠客压低头上斗笠,沉闷不语。 青衫客笑了笑,亦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三人言语之际,有个小脑袋在书院门内探出头来,四下打量,在没看见巡察的夫子后,这才将身子缓缓挪出门外,边挪动边自言自语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身儒衫的高大少年挡在这个打算偷偷溜出书院的臭小子身前,轻声笑道:“蜀黍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一头撞在高大少年肚子上的孩子,慢慢退了几步,然后迅速转身,准备把腿就跑。高大少年一把扯住孩子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然后眯眼笑道:“想跑?” 孩子以衣袖抹了把脸,神色下一刻便变得委屈起来,眼角含泪,好可怜的样子,“大师兄,我错了。” 高大少年有些无奈,自己确实如先生所说,实在是不擅长跟孩子打交道。每当少年想狠心教育这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次时,一旦瞧见了孩子们脸上的这般可怜模样,便总是不忍心在说些什么。一想到日后他们还要犯错,少年便有些头疼,若是师弟还在书院就好了,一瞪眼,一个个便乖得跟什么似的。师弟长的也挺好看,并不凶神恶煞啊,为啥那么怕他呢,少年有些想不明白。 打算溜出去的孩子,忽然以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扯了扯高大少年的衣袖,弱弱道:“师兄,有人。” 高大少年转过身,看到三人后便立刻作揖见礼。 三人各自还礼,然后青衫客率先问道:“不知二位可是书院齐先生的高足?” “晚辈宁弈,这是我小师弟,我二人皆是先生的弟子。敢问诸位可是来书院找我家先生的?” 青衫客笑道:“不知齐先生可在书院?” “先生数月之前便出门远游了,不在书院内。” “敢问可知你家先生去了何处?” 高大少年摇了摇头,然后问道:“诸位可是来找先生借书的?” 青衫客笑道:“你怎知我是来此借书的?” “先生临走之前曾吩咐过,若是来有人来找先生借书,让我告诉借书之人,南下即可。” 青衫客疑惑道:“南下?” “先生是如此交代的。” 腰佩狭刀的男人沉声道:“莫非是姓齐的在诓骗我等?数月之前告知我等北上,如今来了,竟然又要我们回去?这是何道理?” 高大少年轻声道:“先生说,若是借书之人南下时能看见一场雨,便算借到书了。” 青衫客笑道:“这本书,多少有点难借啊。” 高大少年面带微笑,顽皮的孩子躲在师兄身后,眼珠不停打转,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三个并肩来此之人,此刻神色各异。 侠客缓缓推刀出鞘。 高大少年的身后,忽然有人按住了少年肩膀,只听那个身背书箱的中年儒士缓缓说道:“有些事,还是我回来解决一下吧,你师弟那边有人在,就不用我辛苦赶过去了。” 书院门扉匾额上的琳琅二字,此刻隐隐泛着流光。 ---------------------- 朔方城观音庙。 僧人的一番问答让张麟轩受益良多,百家之学的根本不在于彼此间互分高低,其实还是为了人间能够更好。 与僧人告辞后,张麟轩便准备回王府了。临近城门,坐在马车上的张麟轩忽然间抽动了一下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种味道张麟轩很熟悉,自己尚在荒原时可没少与他打交道。荒人的诸多部落中,有一个部落,以女子为尊,其族人皆擅长炼制毒药,而由这些女子炼制毒药,都会含有一种淡香,这种香味,很特别,淡淡清香中含着一丝苦涩。而要人命的就是这其中的苦涩味道。 张麟轩来不及多想,直接冲出车门,一只手揪住正在驾车的马夫,一同掠出。就在张麟轩离开马车的一瞬间,无数箭矢朝着马车疯狂爆射。 竟然有人敢在朔方城当街刺杀镇北王府的公子! 被射成刺猬的马车,转眼之间便突然爆炸,轰的一声巨响,惹来一阵慌乱。如果不是张麟轩突然察觉异样,逃的够快,就算他能够凭借剑修的自身剑气抵挡住那些箭矢,不被其射成了刺猥,也难逃过随后而来的爆炸,那些爆炸虽然并不致命,但自己也难道重伤,毕竟如今自己的境界愈发地有些中看不中用了。 一轮箭雨初歇,落地后的张麟轩抬起头来,只见有人从城头掠下,手握长刀向自己斩来。与此同时,一股无比巨大恐怖的气息瞬间将自己笼罩其中,这股磅礴气息将少年直接压倒在地,由不得他有任何动作。 两个掠下城头朝着他杀来的是两个女子,皆是蒙面,身着黑衣。张麟轩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可却是白费力气。张麟轩急中生智,脚尖在地上一拧,借着强大的压力,顺势倒下,两柄叠在一起的长刀,从少年鼻梁上横切而过。 突然间,东城大门处,又传来轰隆一声。由城门孔洞内走出一个好似年画中巨灵神般的魁梧汉子,汉子的左臂肩头坐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嘴唇异常鲜红,好似涂抹在了人血。汉子的身旁跟着一个身后有囊大如小山一般的佝偻老者,老人手中提着一支挂满枯骨的拐杖,腰间以红绳绑着许多画满符咒的黄纸。 老者一脸阴毒,冷笑道:“符箓化作的傀儡,真是难堪大用。”老人随手一挥,方才执刀的两名女子便立刻化作黄纸彻底破碎消散。 一击不成,就没必要留着了。 老者目光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不能起身的张麟轩,嘲讽道:“七公子,别来无恙啊。自荒原一别,怎么感觉你的境界下跌得如此之快?” 这世间有句老话,人死之前大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而张麟轩境界就是如此。出走一年半的时光,已然耗尽了少年的心里,那份境界修为也就愈发的不堪重负。 满塘荷花枯萎的心湖景象任谁也遭受不住。 不知为何竟能破城而入的三人,缓缓向张麟轩走来。魁梧的汉子将手掌放在张麟轩头颅上方,随时都可用力将之一掌拍碎。 汉子肩头的女子忽然跳下,飘落在地,浮在空中,张麟轩这才发现原来这女子没有双脚,此刻在身边徘徊,就像是鬼魂在行走一样。 小姑娘忽然笑道:“黎姐姐的目光也不怎么样吗。” “谷魅,莫要贪玩,赶紧完成主人的命令要紧。”老者轻声训斥道。 小姑娘一脸的不情愿,嘟着嘴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山羊你真无趣。。”小姑娘无奈的解开梳好的羊角辫,满头青丝瞬间化作红线,缠绕在女子双手上,小姑娘以舌头舔了舔鲜红嘴唇,然后一脸邪魅的笑容,“抽离魂魄多少有些痛苦,七公子你要小心了。” 张麟轩始终不说一话,双眼所视,只有女子的喉颈。当女子移动双手挡在她自己身前时,张麟轩右手不知何时结成剑指,全身元气汇聚于此,猛然挥出一道剑气。两声咯喇轻响,那小姑娘喉骨尽碎,嘴吐血沫,骤然倒在了地上。 张麟轩眉眼处皆是流露着一股狠劲,少年从不怕死,他只是有些遗憾,毕竟有些事没能完成。 见女子突然倒地,那汉子忽然近乎癫狂地笑着,双眼之中泛着恐怖的腥红。这个从小被当作野兽来饲养的汉子,除了笑,不会别的表情,此刻的他,无比愤怒。汉子悬在少年头顶的那只硕大手掌,顷刻之间便要落下。 张麟轩仍未放弃,侧身选择以脊背接掌,以伤换命。此刻毕竟是在朔方城中,城东暴动王府断然不会不知,多撑一刻便多一丝生机。汉子的手中重重砸在少年肩头,一道张麟轩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强大力量,由那汉子的手掌里传到张麟轩体内,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 “我要拍碎你的脑袋!”汉子疯狂地怒吼着,此刻他势必要杀了眼前的少年。 张麟轩忽然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挣破那股始终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磅礴气势,径直出拳,击在汉子的胸腹之上。 汉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张嘴,吐出满口鲜血。面对少年倾尽全力的一击,汉子始终还是稳立不动,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汉子更加愤怒,厚重的手掌直接狠狠地扇在张麟轩左脸上,少年顿时间鲜血横流。 就在张麟轩感受到自己即将死亡时,他本已视线模糊的双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人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一身干净布衣,手中提着两壶酒。 男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如今身后多了一柄剑。 男人出现后,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张麟轩昏厥前,只听见男人平淡地说了一句话。 “想跑?下辈子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一章 幕后之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恢复更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旭南疆。 南疆十六道囊括了大旭十三州的整个燕州以及大半个陈州,位于大旭最南端,十六道之一的南陈道便与中州晋国和东土鲛人国接壤,儒家十二书院之一的琳琅书院便在南陈道境内。 南疆十六道之一的盐道有一座问鼎城,原是旧燕国之国都,大旭唯二的两位藩王之一的南安王,其南安王府便坐落其中。被多次削减兵权的南安王萧佐已久不理军政之事,南疆的诸多事务已全部交由长子萧棣负责打理,自己则整日待在王府之中含饴弄孙。不同于镇北王张允执军政之事,事必躬亲,南安王萧佐反倒是全然不予理会,对于各种军政皆是毫不在乎,无论自己的儿子处理地或好或坏,他从不过问,乐得逍遥自在,活生生一副富家翁安享晚年的样子。每日除了陪长孙萧植闲谈些前人诗词外,便是同早年间与自己一起征战沙场的谋士吴是非手谈一局。 今日亦不例外。 问鼎城不如朔方城富庶繁华,南安王府亦不同于镇北王府那般讲究。整座南安王府中规中矩,若是说的好听些是朴素,若是实话实说那就有些寒酸的配不上一位藩王了。 王府内有一处闲人亭,庭外种着许多松柏,每次约着吴是非下棋都在此处,由着下人煮好茶水退出亭外后,两人方才落座,一局十九道的纵横落子往往会持续一整个下午,其间无人敢来打扰,但总会有一个聋子站在棋盘边上负责记录两人的落子,然后着人编成棋谱再拿到集市上去卖,一次手谈一本棋谱,银子看收棋谱的人心情给价。这算是南安王从小到大为所不多的乐趣所在。 今日下棋,南安王难得执黑先行,往常都是吴是非先行落子,今日不知怎地,倒是换了先后手。然后如往常一样下到中盘,然后开始闲聊。 南安王喝着算不得名贵茶叶泡出的茶水,平淡道:“听说张家的老七不日之前回来了,先生可知道此事?” 面容清秀稚嫩如孩童,却头发花白的男子望着棋盘忽然笑道:“听说了,好像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北境之变据说好像是因这小子杀人所起。” “姓张的早就有清理北境毒瘤之心,那孩子杀没杀人其实都一样。” “北境的积弊之深不是一两场变动便能肃清的,打仗时凝聚的人心如今差不多也该散掉了。人不能闲着,若是一旦闲下来便会滋生出许多以前没有的念头,不能说的太绝对,但在我看来还是坏的念头大于好的念头。年岁大些的想着为子孙后代谋求更多的利益,贪赃枉法的事要么不干,要么停不下来。年级小些的,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而这人,忘性也大,在书院念书时读书声高的恨不得上达九霄,下至幽冥。可一旦出了书院大门便什么都忘了,什么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总之都是狗屁,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连最基本的是非观念,为人处世都不明白,更遑论规矩二字,随性所欲的做事,尽情取乐而已,全然忘记了不逾矩三个字。” “先生还是说的绝对了。道德败坏之人虽说不在少数,但心向朝阳之人亦是不在少数。况且一亩庄家地里有几株坏苗实属正常,但先生总不至于否定了整亩田地吧。北境除了姓张的还有孙玄,韩先生等人在,更正人心之事本王看来并不难。” “但王爷您忽略了一件事,北境没有时间了。” “一座城关还镇不住吗?” “长则五年,短则三年,所以若是想潜移默化的来改变人心,不大可能。齐岳泽与陈皓二人主张的法制其实不错,秦虽二世而亡,中州,南国,北国由此纷乱不止,但此乃人之罪而非法之罪,若无阉党乱国,何至于天下大乱。大旭一统北地,除了您与镇北王两人之功外,其实更多的还是百年前那位王佐之才的功劳,军政民生改革之法,表面上虽行儒道两家之法,其内核却是法兵两家之术。那群姓张的疯子是个例外,暂不去说,可试问王爷所用之兵那一个不是在大旭百年积累下产生的精兵呢?中州如今一统之局势亦是陈皓的法家手段啊。” 南安王低头沉思,盯着棋盘,神色竟有些恍惚。 吴是非笑道:“道家的祖师爷的说过‘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初读书卷,懵懂无知,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当真是至理名言。陈皓订立的晋国之法看似严厉,其实只不过是对人最基本的道德要求,这般如何又能称之为严苛呢?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南安王萧佐忽然抬起头,笑问道:“若是本王没记错,先生本是儒家弟子,如今为何却研究起了法学?” 吴是非抿了一口茶水,眯眼笑道:“跟琳琅书院做邻居总要投其所好才是,齐先生是当世大才,若能为王爷其留在南疆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幸事。” 南安王忽然眼神冷冽道:“这就是你与荒原私下往来的理由?未免有些冠冕堂皇吧。” “吴某虽是儒家弟子,但王爷别忘了,在下也曾做过那行商坐贾之人。买卖二字始终不敢忘记,商家做事谋利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只不过要在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如此便可赚的盆满钵满,这何乐而不为呢?” “算计一位儒家书院的山主,你胆子可真大。” “执棋者可不是在下,吴某不过是帮着指了一步棋而已,至于执棋者落不落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间接的害死一位藩王公子,你可想过后果?” “张麟诚都死得,一个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死不死又能如何?更何况王爷您既然知晓,不一样是没有选择阻止吗?” “后半句话,不该说的,说了便是你的取死之道。” “王爷的这句话也不该说。” “先生为南疆操劳半生,本王实在不忍做那兔死狗烹之事,不知到时该以何种罪名惩处先生,还望先生赐教。” “商人为利,儒士为名,名利二字,届时想来吴某已然全部得到,死又何妨?至于身后事,还是请王爷劳心替在下想想吧。在下脑子不够用,想不到那么远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何须我一个死人费心。 南安王笑道:“你我君臣开诚布公如此,后世可能传为一段佳话?” “自然。” “每每与先生手谈,本王都将之视为坐镇南疆以来最轻松,最舒心之事。与君多年来,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一二。” “王爷但说无妨。” “先生当年为何不选择张允执?” 吴是非没有半刻犹豫,哈哈笑道:“那自然是王爷奇货可居。” 南安王笑着站起身,走出亭外数步,然后在一株松柏树旁停步,望着嫩绿的枝丫,忽然笑道:“今日这盘棋,先生可以赢了。” 说罢,转身离去。 吴是非坐在亭内,笑容有些玩味。 南安,难安。 寝室难安?坐立难安?是也不是。 心中有愧,难以安心罢了。 这位面容清秀稚嫩如孩童,但却头发花白的男子坐在亭内自言自语,“说了些人心,真真假假,说了些法制,假假真真。若是让一个人放低心中善的标准或许很难,但让一个人抬高心中判断恶的标准,很简单啊。” 棋盘方寸之间,棋子的厮杀已然这般惨烈,乱世之下,人与人之间又该是何等光景。 应该很有趣吧。 吴是非笑容癫狂。 ------------------------ 北境朔方城。 身背长剑的张欣楠瞥了一眼身后昏睡的少年,伤势确实挺重,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人身小天地内的景象虽然看上去一团糟但却别有一番洞天,看来这家伙在寺庙里收获不少。张欣楠瞧了一眼面前这个自知逃跑无望,似乎准备拼死一搏,壮硕的好像野兽一样的汉子,然后转头看着那个驼背拄拐的老人,皱眉道:“好好的体术天才,你们就给人当畜生养?” 见眼前男子与自己说,老者上前一步,收敛起平常那副阴损的眼神,恭敬地抱拳见礼,有些谄媚地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你我之间可有恩怨?” 若不是老者看不穿眼前男子的修行境界,加之他又背着一把剑,很有可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修,否则老者哪里会如此客气的说话,换作平常早就一道狠辣的符箓神通结果了眼前之人性命。自己来北境的事镇北王府早已知晓,但为何放任不管,老人思量多日始终想不明白,但恐怕北境方面不日便会以此为由向荒原问罪,说不定又是一场战事。荒原不怕打仗,但自己若是平白无故惹了山上恩怨,由此再牵连到金帐,回去之后必被大祭司责罚,得不偿失。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自然要低头。 张欣楠懒得说话,下一刻,身形只在一瞬之间便来到了老者面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老者身侧的汉子,顿时抬起手臂,一掌奔着张欣楠头顶拍来,张欣楠只是微微仰起头,一股庞大的剑气顿时洞穿了汉子的手掌,将汉子直接掀翻在地,倒地不起的汉子哀嚎不已。 自炼体有成,逢人对敌,壮硕魁梧的汉子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势,凌厉的剑气看似只是洞穿了汉子的手掌,实则一道道剑气已然侵入了汉子的人身小天地,如铁骑凿阵一般径在汉子的气府中肆意游荡,心室中那团原本燃烧旺盛的武道心火此刻岌岌可危,火光暗淡。 “压箱底的符箓还是留着吧,你若用,我便杀你。”张欣楠一脚踩在老者的背囊上,眼神里的杀意并不浓郁但却无比纯粹。 老者趴在地上,神色愤怒,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张欣楠踩在老者背上的那只脚猛然用力,地面瞬间凹陷出一个大坑,然后这位背剑男子沉声道:“我不问你,你最好别说话。” 老者闷哼一声,随后吐出一大片污血。 张欣楠扭头瞥了一眼身后倒在血泊中女子,淡淡说道:“滚出来。” “还望剑仙大人饶命,饶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虚无处传来女子苦苦哀求之声。 “一个连在白日下现身都做不到的鬼物,也敢来学别人抽蚕剥丝,取人魂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且问你,地上的这副皮囊可是取自活人?!”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还望剑仙大人明鉴。这女子皮囊乃是妇人遗弃之女子,先天不足,活不长久,我费心养了八年,她死了之后我这才取了皮囊收为己用,断然没有做那擅取活人皮囊的勾当。” 张欣楠忽然朝着前方用右手一抓,仿佛握住了说话之人脖颈,直接将其从虚无中硬生生扯了出来,使得那俊美女鬼骤然暴晒在正午日光之下,这头鬼魅的身形在日光照耀下竟然渐渐开始腐烂,发出一股恶臭。 “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张欣楠淡淡道。 “我错了,我错了,剑仙大人饶命啊。”女子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被张欣楠踩在脚下的老者突然使出一道替身符箓,借机脱身,身形骤然远遁数十里。 张欣楠眉头微皱,“跑?那就跑一辈子吧。” 一道凌厉剑气以迅雷之势瞬间向老者追去,老者只得以一念远走之神通不断逃离,每当老者准备停下身形休息片刻时,那道剑气便紧随而至。 临近荒原,在整座金帐的上空,忽然间出了一尊巨大的金身法相,这法相以手握住剑气,目光遥看南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别来无恙。” 身在朔方城的张欣楠缓缓解下背后长剑,立剑于身前,同样是流露出一抹微笑:“问剑?” 那尊金身法相缓缓举起右手,手心之中握着一颗闪烁着紫光的“珠子”。在这尊巨大法相手中是一颗珠子,但实际上则是一团巨大的天雷。只见他轻声道:“见面礼,还望笑纳。” 一团紫光纯粹的天雷直接被那尊金身法相由荒原之北金帐投掷到朔方城。 剑客张欣楠不曾拔剑,只是微微张开双臂,剑气便已然冲满天地间。 磅礴如大潮般的剑气,瞬间吞噬了那团紫色的天雷。 张欣楠站在原地,轻描淡写道:“不过如此。”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二章 少年的父母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黄沙漫漫,三十万铁骑在镇北城城关之前一字排开,铁甲深深。城楼之上,有一杆猩红色的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老王爷张允执就站在王旗之下,不似往日里的富家翁打扮,年近花甲的老人竟是近些年来罕见地披上了甲胄。 老人身后站着一个长相普通,身材修长的年轻将领,身披一件伤痕累累的黑色盔甲,自他从军以来从未换过甲胄,无论身上的这幅盔甲老旧破损到什么地步,他从未有过想换的打算。 老王爷目视前方,手中拿着一份从荒原送来的密报,背对着身后的年轻将领,轻笑道:“泓儿,你弟弟麟默那边怎么说。” 被誉为陷阵冲锋同龄无敌的镇北王府四公子,眉眼处流露着一丝怒意,听见父王问话后,张麟泓言语柔和,毕恭毕敬道:“回父王,老五刚刚传来消息,说轩弟那边没什么事了,剑客张欣楠取剑之后已经赶回去了。” 老王爷玩笑道:“好好的大剑仙倒是成了你弟弟的贴身护卫。” “父王,儿子很好奇那张欣楠到底是何来历?方才那般剑气不说其气势之强,单说那股剑气之纯粹,世间剑修便几乎无人可以匹敌。”张麟泓问道。 老王爷反问道:“可还记得十方阁刊印的那本古今天下名人册?” “自然记得。这古今天下名人册,十方阁每五十年方才刊印发行一卷,但十方阁关于这本名人册似乎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就是每当下一卷发行时,上一卷都会被人莫名奇妙地销毁,至于那书生编撰的每一卷原稿,最后都会由儒家四方馆负责收录保存。儿子曾对此颇有些好奇,故意托人帮忙收录了二十余本,不过却未曾有时间去看,全数都交由韩先生帮忙保存,前些日回家本打算取来,只可惜尽数化作了一本本白纸。” 老王爷笑道:“那书生天下人皆知,他乃是以文字成道之人,他落笔所写之字都暗含着他的精气神,世间普通白纸只能承载其一两分神意,而且只能承载五十年。到时候不是字不愿留在纸张上,而是纸张留不住字,尽数被天地取走了而已。” 张麟泓不禁流露敬佩神色,感叹道:“十方阁是世间修道之人的向往之地,十位楼主皆是一等一的山巅修士,这书生仅仅是第五位便引导了这世间的诸多事宜,前四位楼主又该是何等的风采啊!” 老王爷摇了摇头,笑道:“光芒万丈之人,也有诸多的不可为之事。受世人羡慕,亦在羡慕世人。” “父王之意,那张欣楠是十方阁一楼之主?”张麟泓不免有些惊讶,但老王爷接下来的话又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十方阁有一条铁律,每一位楼主只有在当值之年才能够走出楼外,游历天下,如今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书生正在当值,中州史家的录宗似乎已经开始对那书生着墨了。” 张麟泓不禁叹了口气,关于其它楼主的事估计只能在书本上见到了。 十方阁,又叫十层楼,在人间大地已经屹立了万年,是昔日打破天机,为人族赢得后世安定的最大助力,也是后世天下所有修士心中的圣地,无人不希望在此生能够得到一次登楼问道的机会,与楼中的十位阁主之一畅谈论道,那才是真正的朝闻道,夕可死矣。 可十方阁的十位楼主在世间其实少有虚名,如今之人只知那腰间别着古卷的书生,全然忘记了其他九人到底是何模样。其实这也难怪,修道之人讲究的是脱离世俗,寻求个出世二字。不过也有例外,三教百家修士中儒家反而是主张积极入世的,道家的出世其实是绝大多数修士寻求的东西,毕竟世间修行也叫修道不是。 十方阁作为修士心中的圣地,自然还是以出世为念。十位楼主皆是走过见山是山,见山非山,最终又见山仍是山的真正得道之人。所以除了那个虽非儒家道统,却跟儒家又有些关系的书生外,其余九人在世间几乎没有留下过太多为人所津津乐道之事。老王爷所知的一两件也多是从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修士口中听来的,老修士活得时间足够长,言语还算足够可信。 十方阁除了如今那个在当值之年游历世间的书生外,据老王爷所知的还有两人。其一便是那个一举创造出世间所有鬼物修行之法的奇女子,同样也是恶心了儒家整整一千年的女人,拔苗助长的修行之法,恶意的诛心之举,搅乱阴阳秩序,迫使儒家与冥界动手,都是她的功劳。不过成也于斯,败也于斯,她同样也是解决世间鬼物滞留,困扰阳间问题的最大功臣,佛家创建了轮回之道,她则帮助冥君构建了整座冥府,各部各司之能,皆是出自她手。 其二一人是一位史书上的君主,也是一位刀客,他因残暴而被民众推翻,却也因残暴而近乎无情从而一举得道。得道之日以长刀斩碎世间一切壁垒,一时间使得十境修士多如雨后春笋,此一刀更是斩断了人间与天外的平常,使得人与神不再遥相对望,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近在咫尺。此一举后世褒贬不一,功过是非,此人也懒得计较。 老王爷不禁扯了扯嘴角,得道之人也并非都是圣人,其实这样有功有过倒反而显得正常些。 老王爷笑道:“虽然这张欣楠看样子不在那十方阁中,但此人却是这名人册的榜首,与徐睿那家伙所写的胭脂榜榜首秦晴也,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张麟泓不禁笑道:“父王您这就有点……怎么说人家也是为大剑仙啊。” 老王爷哈哈大笑,“都一样的。” 父子二人言语之际,三十万铁骑之前,满天的黄沙之中忽有一骑,疾驰而来。 老王爷收敛笑容,神色严肃。 张麟泓如临大敌,忽然握住原本立在身后的长枪,手提长枪,腰佩长刀,这位冲阵无敌的年轻将军仿佛下一刻便要跃下城头,斩杀来者。 老王爷忽然笑道:“镇北城的城墙太高,最好还是不要跳下去了。” 张麟泓有些不解其意。 “父王虽然老了,但眼神还凑活,来者应是荒原的六位小祭司之一,负责祭祀荒原先祖的那位。” “拓跋部的拓跋渠?” “应该没错。” “他来作甚?” “结合我手中这份密报来看,应该是来乞和了。毕竟荒原星君入城一事北境这边早就知道,好言相劝让他离开,他不但不走还要杀我的儿子,荒原那边该给个态度的。今日张欣楠与那尊法相遥相对峙,看似只是相互试探,实际上那尊法相已经输了,因为张欣楠从始至终都未拔剑。” 张麟泓忽然好奇道:“父王,您人在镇北城,朔方城的事您是如何看见的?儿子也仅仅凭借这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修为勉强看见了两人对峙而已……” 老王爷转身朝着自家的傻儿子微笑道:“你父亲会的东西多着呢。” 张麟泓一脸憨笑,他倒是不怀疑自家父亲的本事。 老王爷走到张麟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绷着了,下去陪为父喝点酒。” 父子二人下了城楼,坐在城门前饮酒,不一会有一个小军卒跑进来送上一支木盒,老王爷打开盒子一观,是一块沾着鲜血的人骨,老人不禁笑道:“荒原人做事就是快。” “父王,这是何意?” “廉贞那老东西不是逃回去了吗,既然荒原不想开战,那总要给我一个态度。荒人历来重视自身的骨头,取了廉贞的一根肋骨,与杀他无异。”老王爷站起,张开双臂,便有两个随身侍卫上前帮忙卸甲,老人抖了抖衣袖,似乎有些可惜道:“还以为能打一仗呢,果然是我想多。” “父王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结局?”张麟泓问道。 老人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衣,点了点头,解释道:“荒原不打的可能性很大,但也并非没有打的可能。荒原的上一任祭司前些日子死了,据说换了个年轻人,本来想着年轻人多少有些血性,或许会跟北境掰掰手腕,先前以金身法相跟张欣楠遥相对峙,闹到最后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老王爷站起身,准备返回朔方城了,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城墙极高的镇北城城头,低声呢喃道:“下次再见,指不定就是什么时候了。” 老王爷在张麟泓的陪同下正准备登上一辆马车,身着白衣,面覆一张狰狞面具的张麟默忽然出现,双手捧着一封来自朔方城的信件。 张麟默解释道:“是王府那边加急送过来的。” 老王爷停下脚步,接过儿子手中的信封,撕开后取出信纸,看见了那份熟悉的字迹后,先是会心一笑,然后不禁摇了摇头,口中碎碎念地笑道:“你们娘亲啊,这么多年待在家中,真是就连我都把她当成了弱女子。谁又能想到当年你母亲就算怀着你们大哥,也一样还是跟着我上阵杀敌。” 信纸上,王妃亲笔写了几件事,工整的楷体让人赏心悦目,但却说着很多“有意思”的事。 崔记客栈,京都密探死。 城南赌坊,原北境氏族余孽死。 茶馆,西域禅宗弟子死。 惊鸿楼,藏匿数年的荒原之人死。 …… 信的最后一行,写着一行小字,画着一串糖葫芦。 你猜猜我用了多久的时间? 老王爷会心一笑,还用说嘛,吃一串糖葫芦的时间。 镇北王府,王妃许馨宁在张麟轩出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肃清了朔方城内所有隐藏的刺客。 一生信佛的王妃在离开战场之后,始终安养在王府中,但并不代表她不了解朔方城的状况,原本并不打算再杀人,就算知道有人藏了这种心思,可终究还是没有做什么。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一人做,那么剩下的人便会接踵而至,所以有些事,那怕不愿意,也不得不做,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亦如当年覆灭陈国。 老王爷登上马车,由着车夫乐毅驾车返回朔方城。 镇北城内只留下两个愣在原地王府公子,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那个为人温和,知书达理,除了礼佛一事之外从不与子女生气的母亲,也有这般杀伐果决的一面。 马车内,老王爷张允执正在闭目养神,车夫乐毅忽然笑道:“你回去了会不会被骂?就跟当年一样?” 老人假装没听见。 “惧内的名声,你这辈子逃不掉的,就是不知道如今还有几人记得。” 老王爷闻言后睁开眼眸,轻声笑道:“地下的老兄弟们都知道。” 镇北王府,芳槐柳序。 王妃正在亲自为昏睡中的张麟轩擦拭血污,求凰站在身后,张欣楠靠在门边。 求凰似乎从来没见过王妃的脸上有过如此愤怒的神色。 张欣楠靠着门边,双臂环胸,抱剑而立,忽然间有些怔怔出神,瞧着妇人的眉眼,剑客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个愚笨徒弟,哪里像那个张允执了,分明跟眼前这个妇人如出一辙。 张允执的眼中的默然,是因为这个世间除了家人,便没了他值得在意的东西,所以他看待这个世界不需要有什么感情。 而这个妇人眼中默然,会给一人种身处寒冬的感觉,尽管眼里有那冬日的暖阳,给人温和之感,但若是一旦暖阳被寒冬里风雪侵蚀掉,那剩下的就只是令人窒息的严寒。 张欣楠不禁扯了扯嘴角。 这一对夫妻真有趣。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三章 与人论道的剑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长平城与朔方城之间的官道上,有一骑疾驰。 古籍穆天子传中记载了八匹骏马,以马的毛色分别命名为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此八匹骏马皆是世间一等一的宝物。世有传言,穆天子曾率领七萃之士,御此八匹骏马,从中州帝都出发,西至昆仑,与诸神宴饮酬酢。 大旭萧氏先祖极喜骏马,曾不惜以万两黄金于山上修道之士手中恳求名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还是让他找到名马渠黄的后代,不过得到此马不久,这位萧氏先祖便龙驭宾天了,萧氏后人将此马安养在一处皇家别院,地位之尊崇甚至比一些皇亲国戚还要高出一大截。此马虽然不凡,但也难逃生死之事,萧氏一族遍寻天下良马,奢望能未这等骏马留下血脉,历五朝之久,方才留下了三匹算是带有那渠黄后代血脉的汗血宝马。 官道上疾驰的骏马便是其中之一。马背上坐着一位相貌平平,但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女子的左右腰间各悬着一把北境军刀,眉眼间英气逼人。 骏马飞驰极快,以至于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如一线,直到接近朔方城西门,女子这才渐渐勒紧缰绳让骏马慢了下来,以避免伤到城外的百姓。 朔方城守城的军卒见此一人一骑,根本没有例行盘问的念头,由着女子御马入城。 昨日在东城门前七公子险些遇害后,他们这些守城军卒本该加强戒备,以免再次发生事故,但这个女子他们可是半点都不敢拦。世人皆知镇北王七子,但世人不知镇北王张允执还有一个养在府外的义女,与其说是养在府外,倒不如说养在军中。 虽是女儿身,却是半点不输男儿郎。 镇北城大公子张麟诚十余岁时,尚在私塾读书,可这女子便已然穿戴的男子宽大盔甲,提刀上阵杀人了。 女子虽非王爷亲生,但却一直视如己出,并亲自为她取了名字,张麒钰。所有的镇北王府公子都要喊她一声长姐,可她却从来没以张家子女的身份自居,只是当自己是一个军中小卒,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家,与家人极少有机会见面。一年半之前大公子突然身死荒原,张麟轩独自一人远游,之所以能够一路之上平安顺遂地到达荒原腹地,在于女子已先他一步率领自己的五千亲兵和张麟诚的五千亲军,长驱直入荒原数百里,一路之上砍杀荒人无数。最后王爷撤去了她所有的军中职位,让她到长平的一处旧宅潜心读书,学习经纬之术。 此番独自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无外乎就是听说了有人当街刺杀张麟轩之事。 即将到达镇北王府时,女子忽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淡淡道:“出来。” 自女子离开长平城后,便一直有一名背剑少年在暗中跟随,负责护卫女子的安全。闻言后,这名年岁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暗卫这才现出身形。 “老五让你跟着的?他如今人在何处?”女子问道。 “是王爷让小人跟着郡主的,幽鬼大人如今人在镇北城。” “幽鬼?也亏他张麟默想得出这个名字,麟轩出事时,他为何不再朔方城内。”女子言语间颇有一股怒意。 “镇北城最近有些不安分的声音,需要老王爷跟幽鬼大人去亲自处理,镇北城的修士谍报网传来消息,老王爷昨日夜里已经回来了,还有王妃其实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郡主此次回来其实有些多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倒是什么都敢说。 女子不禁扯了扯嘴角,问道:“你是哪家子弟,如今随军修行在百家中的哪一家?” “小人无父无母,如今是墨家弟子。” “身上所背长剑是轻剑还是重剑?” “重剑,无锋。” “遇敌如何做?” “伤而不杀。” “果然是个孩子,幼稚。你把马牵回府中,然后去找你的上司复命吧,我的安危不用你看着了。”女子松开马儿缰绳,不走王府正门,反而向着后门走去。 王府正堂内,老王爷正在喝茶,身前不远处坐着一位白发白眉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锦鸡官服,头上戴着一顶高冠。按大旭律,是一位正儿巴经的二品文官。 老王爷轻轻拨弄茶碗,待有清淡茶香飘出后,这才抿了一口,然后轻声道:“想好了?是去南山城还是狮子城?” 男人平淡道:“想好了,去镇北城。” 王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放下茶碗后问道:“读书人不在官场上舞文弄墨,去边疆沙场做什么,上阵杀敌吗?” “王爷不必言语相激,既然想明白了,便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做。还望王爷放心,区区小事,卑职还有余力搭理。” “李庸,其实我更希望你去南山城。” “王爷不必多言,卑职去意已决,不必劳您再为卑职多费心思,陈忠死得其所,卑职又怎可死于无用之地。”名为李庸的男人此刻释然一笑,仿佛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守在门外的陈姓老人忽然走进堂内,在老王爷耳畔低声言语了几句。 老王爷不由得笑道:“这丫头好不容易安稳了一年,如今又操起心来了。” 李庸笑道:“可是郡主回来了?” “这丫头没走正门,想来是走了后院小门,去地牢里找另一个丫头去了。” “郡主虽说常年不在家,但却关心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想来若不是当年王爷您阻止,郡主或许早就去见那个女子了,她的错毕竟比昨日的那些刺杀可要大得多。” “身不由己之事,对错又岂能由心啊。” 李庸不去过问这些旧事,自顾自地饮茶。 老王爷望向门外,有些心疼道。“这个长姐,当的真是辛苦。” 芳槐柳序内,张麟轩斜卧在床榻上,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一封密报。 如果不是看了手中的这封密报,张麟轩确实很难想象荒原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刺杀自己这么个无用之人。少年的生死其实并不会对北境与荒原的局势产生什么致命的影响,而少年在荒原的游历其实中规中矩,只是在搜集大哥因何而死的线索而已,除了杀了一个已经被整个荒原放弃的公主之外,所行之事皆是世间修士默认之事,荒原的诸多机缘有能者居之,并不会因此便要杀了少年。至于张麟轩带回的那块诡异头骨,早已经托付于人,杀了自己反而会就此失去有关头骨的线索。那么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说的通了,借刀杀人的把戏实在是不太新鲜。 “五公子手下的暗卫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各方隐匿在朔方城的暗中力量已被基本肃清,还有一些没死的,基本上都在往南逃窜,五公子说了,七日之内必然清理干净,如今朔方城很太平,公子可以放心了。”求凰笑道。 张麟轩喝着美酒,跟个没事人一样,啧啧笑道:“真是很难想象母亲还有这样杀伐决绝的一面。” “王妃也是经历过战乱之人,自然不会是一个弱女子。”求凰笑道。 张麟轩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张欣楠,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怪怪的,少年坐起身,低声喊了一句师父,见后者有些怔怔出神,便大喊道:“师父!” 张欣楠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臭小子干嘛!” 张麟轩有些悻悻然,道:“谢谢师父救命之恩啊。” 张欣楠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道:“矫情。若是真想谢我,就赶紧好好练剑,以后若是在让人打成这个德行,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啊。” 张麟轩站起身凑到张欣楠身边,竟然撒娇道:“师父,你也不是不知道,徒儿的剑心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你这让徒弟怎么练啊。” “我说你小子怎么今天有点反常呢,是不是让人打傻了,脑子打坏了啊,一口一个师父的,说,你小子是不是没安什么好心!”张欣楠警惕道。 “师父你这么说就寒了徒弟的心了不是,尊师重道,刻苦求知怎么在您这就成了没安好心呢。” “真想好好学了?不与我赌气不练剑了?” 张麟轩诚恳道:“真想好好学了。以后绝对好好练剑。” 张欣楠反问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修行境界之事?” “记得。” “说来听听。” “如今世间修士修行大致分为两种,其一是以儒道释三教为首的百家修行之法,其二便是十方阁传承万年的筑楼登楼之法。前者以行路的方式来攀升境界,后者以登楼之法来提升境界。因为后者的修行之法多有时代的局限性,故而被很多人认为不在适合如今的世道,十境难修,难在每一境界的神通之术难修,而登楼则相对容易,但达到十境之后恐再有所进步。后世三教百家开创的修行之法正在逐渐被世人接受,路虽难行,但好在有三教祖师在前,大道前方一片光明,道境一词的出现,更是使得如今愈来愈多的人选择了此等修行之法。” “不谈世人眼光,只说你自己,你觉得哪种更好。”张欣楠问道。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我觉得都差不多。” 张欣楠与少年对视一眼,竟然也笑了,“其实吧,我也觉得差不多。” 张麟轩忽然起身作揖道:“师父,徒弟知道您不喜俗礼但有些话还是应该郑重其事地说出来,三教之法皆是各家祖师自行走出来的路,徒弟不愿走他们走过的路。” “臭小子倒是有志气。” “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两个字,读音相同,但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十方阁之法便是后者,学以长技用以行路开山,跨海搭桥。心湖景象糜烂又如何,大不了推倒了重来就是,我辈修行者,何怕将路再走一步!” 张欣楠突然间盘膝而坐,言语滔滔不绝,竟是在与坐而少年论道,站在床榻边的求凰也是有些沉浸其中。 屋檐之下,剑客与晚辈剑修说些关于剑道的二三事。 竹楼内韩先生忽然以毛笔写下了一个愈字。身后的李子姑娘,落笔如飞,宣纸之上竟是剑气纵横。 当铺里正在抽烟的老掌柜,烟斗不知为何熄了火。 酒馆的老板娘忽然跪倒在地,吓坏了诸多客人。 竹楼之下,有人欢呼,有人哀嚎。 摆摊算命的陆姓道人,摊子桌上的签筒空无一物,签都散落在了地上,道人握住那杆道旗,双手颤抖,愤然骂道:“老的小的,一点都不消停。推倒重来,亏你们俩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就知道他娘的为难贫道!” 身在东北边关,一席白衣,羽扇纶巾的男子不禁笑道:“好久没见师兄与人论道了。” 这一日,一道无比纯粹的璀璨剑光,在天地之北,大放光明。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四章 地牢里的女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居北境之北,仅在镇北城以南三十里,朔方城的前身曾是一座用来堆积死者尸体的荒城,昔日的此地主宰者更是直接以乱葬岗称呼此城。百余年前,有一位商人来到此地,以九万两黄金外加一十八粒白玉念珠买下了这座城,然后以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将城内堆积的尸体彻底焚烧干净。在灰烬之上,商人重新建造了这座城,因为居北所以取名为朔方,北方主兵戈,但商人不希望此地再有任何战争发生,所以亲笔在朔方城北城门的匾额下方写下了止戈两个字。 倾尽商人半生心血建造的城池,终于在商人离世之前竣工,商人在朔方城北门城楼处俯瞰整座城,满心欢喜,神色自豪,却有些遗憾。远望而观,雄城俊美,只是自己眼前这一处实在是太过空旷,可商人已没有时间去完善这座城了,世间事难免总会留下遗憾,人活一世,尽心尽力就好。古稀之年的商人躺在城楼上,在明月清风相伴之下,就此睡去。 再后来,封王就藩于北境三州的镇北王张允执先是在镇北城居住了近十年之后,突然决定迁府至朔方城,年幼的大公子亲自设计了新王府样式,一座颇有江南之风的王府。一年之内王府竣工,次年张麟轩诞生,举家搬迁至此。 朔方城依山而建,坐落于朔方城北街的镇北王府其实不在正北,实际上略有些偏东。在韩先生所居竹楼的后方,整座王府平日里最为冷清之地,有一处假山,假山内藏着一道寒铁铸就的铁门,铁门内有一条向下的甬道,甬道极长,链接城外的一座孤山,孤山之下有一处寒潭,寒潭四周有无数天然的溶洞,王府在此建立了一处关押重犯的地牢。 腰悬双刀的女子,在负责看守此地的护卫查验自己身份的同时,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这些旧事。昔年在军中,父王每日都会与她讲些小故事,女孩很感兴趣,认真倾听,认真记下,除了麟诚之外,其他几位弟弟似乎都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女子想到此处不禁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说道:“检查完了没有。” 守卫赔笑地说着,检查完了,检查完了。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由于寒铁的特性,两门之间全然那阴森的磨铁声。守卫恭敬地请女子入内,在女子进去之后又从外面将铁门关上。 铁门之内,极长的甬道的两侧,点着昏暗的油灯,甬道的石阶上略显湿滑,但却见不到哪怕一星半点的素苔。平日里负责打扫甬道的是一位枯瘦老人,平日里少有人来,老人只要负责定期清理素苔就好,无儿无女的老人做事十分细致,倒是不需要王府为此等小时烦心。 往下走去,每隔大约百米之距便能看到一位看守,这些看守都长一个模样,行为举止亦是相同,每一位看守的手中都拿着一本封面浪荡的艳本小说。看到女子走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书端起来挡在脸前。 女子有些无奈道:“如果真的忍不住的话,城内有座惊鸿楼。” 容貌,举止皆为一的看守之人,忽然间全部消失不见,甬道的另一端吹来一阵暖风,风过之后,一个身躯虚无缥缈的男子出现在女子面前,眼神有些哀怨地看了看女子,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体。 你瞅瞅,这是我不去?有心无力呀! 女子轻轻扬起嘴角,淡淡说道:“想死说话。” 男子嗓音柔和道:“郡主说笑了。” 见女子不说话,身体飘渺的男子围着女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然后笑道:“瘦了,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记得你不是去长平城读书了,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眼的大才子什么的,或者有没有看上你的小相公之类的?” 见女子依旧还是不说话,男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说说,这怎么能行呢,小姑娘在沙场上熬着熬着成了大姑娘,好不容易离开了沙场,怎么还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等到大姑娘熬成老姑娘那就不太好了。不过也没事,说不定日后某些世家小少爷可能就突然喜欢上了你呢,正好你又喜欢人家,到时候你可别因为在乎世人眼光不敢承认啊,喜欢一个人就该大大方方的,过个一两年生个大胖小子,那就有意思多了……” 见男子越说越离谱,女子沉声道:“你有完没完。” 男子有些悻悻然,闭嘴不说话,安安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看来今天不适合开玩笑,臭丫头火气有点大啊。 两人在甬道内不知走了多久,空气渐渐变得有些寒冷,时不时吹来风中竟然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周遭的昏黄灯光不时摇曳着,突然响起的磨刀声,不禁让人汗毛倒立。女子走出甬道来到一处寒潭边上,身前不远处有一个穿着囚服,蓬头垢面的老人,老人正坐在寒潭边上,亦手掌轻轻舀水,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这身侧沾满鲜血的刑具,显然老人刚刚对人动过刑。一时间就连见惯了血腥的张麒钰都不由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此刻正处在黄泉凶恶之地。 男子在女子耳边轻声解释道:“新来的牢头。原来在巡守司任职,专管审讯一事” “来者可有王爷的手书或者诏令。”这名眼神有些浑浊的牢头朝着女子轻轻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清洗刑具。 男人对这个牢头很是恭敬,走上前轻声解释了几句。牢头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打量一下女子,然后轻声笑道:“原来是郡主回来了,可是要提审那个女子?” 张麒钰点点头。 牢头点头示意,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走到一处石壁上刻着乙亥二字的牢门前,将其打开,站在门外一摆手请二人进去。 张麒钰进门之前轻声道:“还望前辈稍后离得远些。” 牢头笑着回了句明白。 身后的铁门缓缓关上,望着牢头离去的背影,张麒钰有些好奇问道:“巡守司不是有规定,若是一旦人过五十,便无需再为王府卖命了吗?” 男子解释道:“本来是到了外放的年限,巡守司也给了这家伙一笔银子,用来度过后续的日子。可他却说自己喜欢阴暗的感觉,不想见光,五公子于是便安排他来这里看守犯人了。” 二人继续向前走着,走过一段狭窄的通道后,便是一处宽敞的溶洞,溶洞里面有一个囚笼,笼子内有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手脚皆被镣铐禁锢,瘫坐在地不能起身。望着栅栏里面那个模样媚丽的女子,张麒钰不禁眉头一皱,一个原本温婉柔弱的女子,为何偏偏要做那刺客。做了刺客却又临了之时不杀原本想杀之人,一刀刺入,竟是避开了要害,最后两相矛盾,彼此都不痛快,这又是何苦。 囚笼里的女子早就知道外面有人来了,听脚步不是那个负责送饭的牢头,脚步停下,应该是人到了,女子抬起头,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见到来者后,内心无比诧异,强行压低自己声音,以至于不让自己显得有些慌张,“郡主?!” “芈姑娘,当年一别,没想不到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张麒钰皮笑肉不笑道。 芈姓女子低下头,面色一黯说道:“想来郡主心里是不愿见我的。” 张麒钰点点头道:“确实不愿见你,但没办法。” 芈姓女子嫣然一笑,“郡主是为七公子来的吧。” 见她如此开门见山,张麒钰也就不在客套,从袖口中取出一颗药丸丢到那芈姓女子面前,冷笑道:“折磨人的法子我多少会些,把药含在嘴里,一会儿忍不住就吞下去,放心你会死的很快。” 药丸落在女子身前不远处的干草上,芈姓女子轻轻拾起送入口中,直接吞了下去,然后露出了一抹惨淡笑容。 早就该死,只是一直求死不能而已,如今若说还有何留恋的话,许是自己还欠那少年一声抱歉。 张麒钰冷冷地盯着她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让你死的如此痛快吧?你要杀我弟弟,难不成我还会怜惜你?这想法未免有些荒唐可笑。当年审理你的卷宗我回来之间看过,总觉得你还有些东西没有说清楚,父王他老人不追究,麟轩又不愿过问,但这并不代表,我也会放过你。” 方才吞下的药丸果然并不致死,此刻那囚笼中的女子满头虚汗,胸腹不禁疼痛起来。她紧咬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声哀嚎,倔强使她抬起头,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恨意十足,透过凌乱的秀发,目光死死盯在张麒钰的脸上。 张麒钰的脸上一片平静,淡淡道:“还是不愿说?” 女子始终要紧牙关,嘴里不在蹦出任何一个字来。 “我只是单纯地想找到那个人,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过就是一颗棋子,对我而言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而已。” “这一年半,说是在读书学习经纬之术,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父王不愿我插手,故意把我关在了长平城,但你要明白,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王府的长女,张麟轩的长姐,有些事我必须管!” “想查你背后之人很简单,不过那样会很麻烦,说不定就要生出许多事端,所以我愿意和你做个交易,说则活,不说则死。” 张麒钰的话很平淡,但言语间总能让人感觉到阴寒无比,她声音越来越低,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我不会对你动刑吧。” 自小便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张麒钰,近些年虽然由于久不在沙场,逐渐地有些褪去了原本的锋芒,加之她自己似乎有意改变,战场厮杀的事,女子虽然做得,但其实没有必要。读了许久的书,张麒钰如今倒是有了些女子家应有的清逸脱尘,但这并不能掩盖她骨子里那种久经沙场的凶戾。 张麒钰缓缓走向牢笼,抽出左侧腰间那把名为破寒的前朝古刀,直接斩碎囚笼铁锁,径直走进笼中。身形虚无缥缈的男子沉默地离开,不忍再去看接下来的场景。男子刚刚离去离去后,还未来得及走远,一声声女子的哀嚎惨叫便在这幽深的地牢里响起。 许久之后,张麒钰擦拭干净自己的佩刀,收刀入鞘,缓缓地站起身,眼神冷漠地望着昏倒在干草堆上的芈姓女子,对于她血肉模糊的五指,和干草上的大片血迹,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内心也没有任何想法。 女子最后还是说了些东西,比如,琼华城杨震。 张麒钰扯了扯嘴角,忽然抽出腰间右侧那把被自己命名为斩寒的仿刀,此刀乃是由长平城工匠仿造破寒打造而成,虽不及破寒锋利,但也是寒铁一物的克星。张麒钰斩断女子的手脚镣铐,扯住女子衣领,将其一路拖曳到寒潭边上,然后直接将女子浸在寒潭水中。 坐在一旁整理刀具的牢头忽然对着身边的男子笑道:“张家的这位郡主未免有些太狠毒了吧。”见男子皱眉不说话,牢头反倒朝着张麒钰笑道:“郡主大人,用刑审讯也是一门学问,一昧的折磨人,大可不必。” 张麒钰置若罔闻。 芈姓女子被水呛醒,下意识地挣扎时,不小心触碰到了手上的伤口,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凄惨叫声。张麒钰把她丢到一旁,只见其嘴唇颤抖,面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不知是被潭水打湿了还是被冷汗浸湿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愤怒到了极点,女子的两只眼睛竟然狠狠地盯着张麒钰的脸。 张麒钰与之对视,见她片刻之后还是不愿收回目光,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打算将她在此浸在水中。 寒潭不远处的最后一节甬道石阶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在场两名女子都熟悉的声音,“够了。” 刚刚才知道消息的少年,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此处了,少年大口的喘着气,勉强挤出个笑脸,“长姐,放过她吧。” 如果说惨叫和哀嚎是身体上的痛苦,那么此刻的流泪便是心里的痛。 方才无论如何都不曾流泪的女子,此时竟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女子的眼神里有委屈,高兴,痛苦,不知所措…… 还有愧疚。 张麒钰看着女子眼神,嘴角竟然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目光始终在张麒钰身上的男子,心中疑惑不解,她笑了?为何发笑? 张麒钰望着站在前方盯着自己的张麟轩不禁皱眉,眉眼间似有些不悦。她将那柄仿刀插在女子的脚边,语气十分冷漠道:“三天。若三天之后还是有所隐瞒,我必杀你。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会死的很惨。” 张麒钰根本不跟张麟轩说话,径直走上甬道,就此返回王府。 张麟轩顾不得太多,跑过去抱住此刻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放心,没事了。” 女子哭得痛彻心扉。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五章 铸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临近地牢的时候不过才晌午,等到张麒钰离开地牢,重新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张麒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去想父王母妃请安,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了穿着一身宽松袍子,笑呵呵望着自己的父王。 还未等女子说话,老王爷便关切道:“回家是好事,可为何不提前告诉爹一声呢,这一路上可曾遇见什么麻烦?” “这不是怕您不让我回来吗。”张麒钰咧嘴一笑,此刻温顺的就像是一只本该躺在主人怀里的家猫,全无先前审问女子时的半分凶戾,眼角细微处也未曾看出半分异样,仿佛她天生便是如此乖巧懂事。 老王爷点点头,神色满意道:“的确是收敛了不少。女孩子嘛,整天喊打喊杀的,确实是有些不成样子,不过如今就好多了。” 张麒钰莞尔一笑。 “南山城的四海楼,一个月之后会举办一场关于如何彻底实行法制的辩论,由秦家出钱,到时候北境各地的有才之士都会齐聚于南山城。你也知道你弟弟几人如今除了轩儿外大都不在家中,轩儿又是个懒散性子,这种事他未必会愿意去。正好你刚刚回来,便不用急着走了,待段时间,然后便代表王府去一趟吧,随便听听就好,若是在那边遇见了合眼缘的人,记得随便带回来给爹看看。”老王爷笑道。 张麒钰听出了父王的言下之意,有些赧颜道:“父王您说笑了。” 老王爷却认真道:“哪里是什么玩笑话,女孩子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 张麒钰笑着不说话,心里想着张麟轩你最好赶紧给我上来,不然我跟你没完。这种好似被父母逼婚的感觉,张麒钰实在是半刻也不想在忍受了,自己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在乎过男女情爱之事。 张麒钰虽然相貌平平,年过三十,但由于修行的缘故,女子并不显老,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除此之外,张麒钰其实还有着男人喜欢,女人羡慕的傲人资本,在军营之中其实男桃花一点都不少,只不过她本人并不太在乎这些事而已,否则上门提亲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以前的小野猫,如今倒是真的温顺了不少,虽说刚刚对人有些残忍,但好在安静些了,懂得了如何控制情绪,若是换做前些年与她说这些话,许早就不耐烦了,随便找个借口赌气离去的事,女子真没少干。对于如今眼前这个丫头,老王爷其实心里很满意,很在乎,嘴上虽然催着女子,但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王爷笑道:“走吧,去见见你母亲,你弟弟就不用等了,有些事该让他自己处理了,毕竟还有两年就及冠了。”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身后有位佝偻着身躯的陈姓老者帮着挑着灯。 父女二人闲着无事,又唠了些家常。张麒钰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原来家里发生了好些事,自己都没赶上。老三娶了媳妇,意料之中的女子,但让张麒钰没想到的是京都那边真的会答应让一个公主如此“寒酸”地嫁进王府。 张麒钰忽然又有些忧心,便问道:“父王,萧若君嫁入王府当真不会横生枝节?” 老王爷笑着解释道:“多少会影响一些北境的运势,不过是好是坏如今尚且难说,毕竟这天机气运一物最是玄之又玄,你爹我一届凡夫俗子如何能够看得真切啊。” 张麒钰又问道:“六子他去了竹芒书院好像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今为何还没回来?” “吵架吵赢了那位书院大君子之后,本该早就回来的,不过赊月城最近出了些岔子,他这位城主既然在北境,那自然要去看看。” “赊月城出了岔子?这是怎么回事?” “盘踞在赊月城南郊那座拜月山上的狐族,一夜之间竟被人灭了族。六子回家之前曾在赊月城待过几日,与那一窝狐狸打过交道,听说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有人说这是你六弟所为,于是他便自己请命去自证清白了。” “父王不帮着查查?” “我哪有那个功夫,镇北城的军报如今愈发频繁,忙得很啊。你若是想帮帮你六弟,我可以让麟默调些人手给你,别小看他,他可现在不光掌握着北境与荒原的谍报网,整个北境暗地里的所有情报组织如今都归他管。” “老五这是升官了?” “实打实的功劳,有些奖赏也是应该的,这可不是你爹我偏疼偏爱,给儿子放权。”老王爷笑道。 “女儿明白。” 父女俩不知为何突然间都不说话了。 唠家常,唠唠老人的儿子,女子的弟弟,除了那个喜欢做饭,打仗不要命的老四外,似乎或多或少言语间都已谈及到,但本该言语最多的老七,父女二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去谈及。老人没说那地牢之下的女子该如何处置,张麒钰也没有问该如何安置。父女二人似乎都在等着张麟轩的决定。 相互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老王爷瞧见屋内烛火后,回身笑道:“到家了。” 王妃披着一件略微厚些的外衣,站在屋门外,朝着张麒钰笑道:“你这小妮子可算终于舍得回来了。” 王妃的言语极为温柔,万般关切中又带着一丝小小的责怪,张麒钰赶忙上前,扑到母亲怀里,没有按照世俗理解喊什么母妃,而是热泪盈眶的喊了一声娘。 老王爷站在一旁,满脸笑意,忽然间揉了揉眼睛,轻声呢喃:“这夜里风可真大,竟然被迷了眼睛。” ----------------- 张麟轩背了一个女子回了芳槐柳序,与求凰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一身红衣的女子只是笑了笑,赤着脚在屋内忙来忙去,先是端着一盆温水替躺在床上的女子擦干了手臂上的血污,然后取来上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帮女子处理好伤口,动作极轻,以免惊醒了这个大概是因疼痛而昏厥的女子。在确定女子无碍后,求凰收拾好一切,然后轻轻合门退了出去。本想着先把污水处理了,却看见张麟轩一个人呆坐在门外,仰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今夜无月的天空,漆黑的夜空虽然黯淡,但好在偶尔还有些星光在闪烁。 求凰放下手中的水盆,陪着少年一起坐在台阶上,侧着脸笑望着张麟轩,用手指戳了戳少年的鼻子,有些顽皮地笑着,“公子想什么呢?” 张麟轩转头望着求凰笑道:“想些事情,有些东西恩怨太多,多少还是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 “那我陪公子一起想。”求凰揽住少年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你的事,我不打扰,至于我吗,明目张胆地想着你就好。 张麟轩轻轻地摸了摸求凰的头发,满脸笑意道:“我上辈子应该是拯救了世界,不然这一世老天爷怎么能把你这么好的姑娘送到我身边呢。” 求凰顺着张麟轩的话,开玩笑道:“那公子这辈子还拯救世界吗?” 张麟轩食指弯曲,轻轻刮过求凰的鼻梁,神色认真地回答道:“救啊,如能救世,大丈夫当仁不让。” 求凰故作惊讶道:“哟,真是没想到我家公子的志向还挺远大。”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私心更大。” 求凰有些不明就里。 “如果可以的话,每一世我都会救世。” “这是为何?” “那么这样我就可以每一世都遇见了你呀。” “就你话多。”求凰故意白眼道,实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聊着聊着张麟轩忽然皱眉,目光盯着求凰衣裙下露出的脚尖,然后问道:“夜里天凉,怎么不穿鞋呢。” 求凰低头看了眼,微笑道:“许是刚才忙忘了。” 张麟轩忽然抱起求凰,柔声道:“咱们进屋吧,冻坏了我们家小凤凰,可要给我心疼死。” 脑袋靠在张麟轩胸膛上的求凰,忽然嘟起了嘴,言语间支支吾吾道:“不……不想进屋。” “你这妮子冻傻了吧,你光着脚坐在外面多凉啊。” “就是不想进去。” 张麟轩忽然明白了,抱着求凰重新坐下,然后一脸宠溺地笑道:“好好好,咱们不进去。” 等到求凰自己坐好后,张麟轩解开外衣披在求凰身上,然后一脸霸道模样,容不得求凰有半点反抗,但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柔和,双手握住求凰纤细白嫩的脚掌轻轻搁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掀开腹部的衣服,将脚一下子“吃”了进去。 张麟轩龇牙咧嘴的样子极为滑稽,不禁将求凰逗笑,少年很孩子气的笑道:“吃到肚子里去,这样就不怕冷了。” 求凰莞尔一笑。 张麟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 老王爷和张欣楠并肩而坐,后者掌心中悬着一枚透明的水球,水中映着王府内的一处景象,这幅景象包含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是有些幼稚的少年,一个是正笑得开心的姑娘。 两人的身后站着一个脸色古怪的张麒钰。 老王爷与剑客互相聊着天。 “小两口感情真好。” “确实不错,就是进程有点快。” “你十六岁都结婚了,这还叫快?” “那倒也是。” “两个生活,恩恩爱爱,确实比一个人强。” “谁说不是呢,哪怕吵吵架也比一个人生闷气强啊,到头来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孤单的。” “到了我这一把年纪,再想找,可就费劲咯。” 身后的张麒钰听得整个人头都大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父王,咱不是来看轩弟的选择的吗?您这是在干吗啊。” 老王爷和张欣楠愣了一下,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后者偷偷收起神通,两人下一刻几乎同时哦了一声。 老王爷一脸严肃道:“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张欣楠附和道:“走了走了。” 两人并肩离去,留下个一脸无奈的张麒钰。 不一会儿,原本离去的剑客去而又返,在门外探出脑袋,笑嘻嘻道:“剑既然已经有了剑鞘,那么接下来安心铸剑就是。” 张麒钰疑惑不解。 “你弟弟再决定去救她的那一刻就已做出了选择,所以我跟你父王早就不担心了。” “至于傻小子真的找到了一把剑鞘,算是意料之外之喜吧。” 少年敢于直言面对,大方放下。那么张欣楠就有办法给他一次全新的剑道。其实初次交少年练剑时,张欣楠就已经在布局了,至于能不能如愿,就看少年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还是敞开心扉去欣然接受。 如今的张麟轩,剑客有一丢丢满意了。 一柄新剑,铸就在即。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六章 不速之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赊月城的城主府内,张麟燚正坐在一间整洁的书房内处理公务,九儿姑娘站在一旁帮着研磨,张麟燚这位城主最近着实有些忙得不可开交。 这座名为赊月的古城原本的名字叫作拜月,因城外南郊有一处高山,山内有狐族盘踞,每逢月圆之夜,在山峰最高处总有灵狐对着明月祈祷拜首,山因此得名拜月山,城因此得名拜月城。只不过后来有位年轻公子在此醉酒赋诗,留下了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一句,便由此改了为赊月二字。其实当初张麟燚并无更改城名之意,只是与三五好友随性作诗而已,只不过这世间历来不缺少阿谀奉承之人,当日便有人向王府进言,请求更改城名。不过最后此人倒是半点便宜都没得到,反而被调离了赊月城去了一处乡下小城担任县令。但是老王爷却似乎很喜欢赊月二字,最终还是改了城名,并命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张麟燚出任城主一职。不过张麟燚当时需要去中州的云上书院求学,所以赊月城的大小事务其实一直都是张麟默在打理,恰好张麟燚回到了北境,事务简单交接之后便全权有他处理了。只不过让一向待在书院里读书的张麟燚突然便要开始政务,难免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好在勤能补拙,每日处理事务张麟燚都会认真批改到子时,渐渐地便有些得心应手了。 审理完今日的大小事宜后,张麟燚不禁伸了个懒腰,朝着九儿姑娘笑道:“九儿,这些天每次都要跟我熬到深夜,真是辛苦你了。” 九儿姑娘笑道:“公子才辛苦,奴婢只是研研磨,一点也不辛苦。” 张麟燚忽然咳了几声,九儿急忙帮着他披上一件外衣,然后关切道:“公子一会喝了药就赶紧去休息吧,别太过操劳了,天大的事都不如自己身体来的重要。” 张麟燚站起身,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脸微笑道:“不妨事的。对了,我派出去调查狐族一事的修士可有消息传回来?” 小姑娘摇摇头,眼神里有些难以掩藏的伤感。虽然族人平日里待自己并不友善,但毕竟他们也还是自己的亲族,这般无缘无故被人灭了族,小姑娘其实还是很伤心。 张麟燚安慰道:“放心,我会把背后的凶手找出来,然后给你们狐族一个交代。北境的法治不只是对普通百姓,山上修士一样守法,违者必依法惩处。” 九儿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心中疑问。有些风言风语实在传的太厉害了,小姑娘心里始终还是相信眼前这位公子的,认定他断然不是那样心狠手辣之人,可有些话听得多,心中原本坚定的想法难免也会有所动摇。 张麟燚善解人意道:“放心,我跟你保证,这件事跟我无关。你这傻丫头,也不动动你的小脑袋瓜子好好想想,前些天我还在竹芒书院忙着跟人论道呢,那书院大君子吵架的本事你不是还说真厉害吗,所以我哪有功夫来这里做那灭人族群的事?还有,就算我跟你们狐族有些恩怨,但也是跟某个人有点恩怨,他们在荒原谋害我弟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我没什么理由揪着不放。君子行事应该坦坦荡荡,偷偷摸摸实乃小人行径,我张麟燚若是如此行事,当真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小姑娘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张麟燚轻轻戳了戳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这傻丫头没事别瞎想,以后心里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个‘书童’,放心,你以后问得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保证不骗你。” 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水灵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似夜里的繁星,听见张麟燚如此说,小姑娘当真有些事想问问他。 张麟燚笑道:“有事就问。”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公子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张麟燚被小姑娘气笑道:“我是哪里表现的跟其他男子不一样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事让你误会了?” 小姑娘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咱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七公子曾特地嘱咐过奴婢,说您不太喜欢女子,所以您的院子里一般也没个女子照顾,不像七公子那边还有那么好看的一位姐姐,到了您这边就什么都没有了,反倒是男子一大堆,所以呢,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公子您跟别人不大一样呢。” “那个浑小子说话你也信,你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小姑娘脸上笑呵呵,心里也高兴,看了公子还是正常的呀。 “对了,在家里,你也跟老七见过几次,觉得他人怎么样?”张麟燚笑问道。 “七公子虽然为人随性了些,但却是个跟公子一样心善的人哩。除此之外,奴婢也不知道了,但有一点让奴婢挺困惑的,就七公子的境界似乎有点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奴婢倒是看不来,只是觉得有点怪。” 张麟燚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小姑娘虽然心智不成熟,但到底还是狐族中数一数二的天才,记得那位如今已经死去的老妇人曾经说过,这是一个有望成就天狐境界的后辈。就连张麟燚这个修得半个本名字的儒家弟子,尚不能随意看出麟轩如今境界的古怪之处,小姑娘与轩弟接触不多,便已然查到端倪,果然不凡。看来诚如书上所言,妖族修行确实比人族容易得多,尤其是化作修成人形的妖族,修行更快。 张麟燚最近由于调查狐族灭族一事,时常再看一些关于介绍妖族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十方阁刊印的万族修行简略上指出,妖族修行,得天独厚,人族不能及也。 不过后世看来这本书其实漏洞极大,不说其他,只说这一句便多少有些不合实际。妖族虽然天生体魄与寿元强于人族,但修行一事,却是人族更为领先一步,修道破镜也是人族更快,妖族修行如今皆是化作人身修行,以求破镜更快。所以如今之人,人人自傲,皆以为人族强过各族,当为万族之长,不过却很好有人知晓这背后的黄历真正如何。 张麟燚在云上书院求学时,自家先生曾偶然与自己提及过一些早已尘封了的老黄历。据说是十方阁十位楼主中的其中一人,为了谋求世间各族的平衡,故意将妖族破镜之事加大了阻碍,毕竟得天独厚的妖族,已然有了强悍之体魄,若是在修行过快,恐人族无生存发展之机,加上后来人妖两族大战,人族取胜,这才有了后世之人越来越觉得妖族不如人族了,其实若是没了那层壁垒,倒也说不准如今是何人主宰大地。 张麟燚曾对此不禁冷笑着说了一句,果然人都是利己者。云上书院的山主,张麟燚的先生对此不曾发表言论,只是提醒自己的弟子,看待问题需要看得全面,不可偏听偏信某一家之言。 诚如先生所言,后世史官记载的多是人族历史,为人族的英雄歌功颂德,何曾关心过妖族之事,何曾愿为它们执笔着墨。如今看来那位楼主寻求之事,反倒是帮着人族打压了妖族,还是不公平。 张麟燚对于自己弟弟修行之事,未曾与小姑娘多说。瞧着时辰约莫已过了三更天,便嘱咐小姑娘先去休息,自己一会儿也要好好睡一觉了。九儿点点头,轻轻带门离开。 独处的张麟燚不禁站在了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赊月城的月光一向是北境最好的,美的让人无法言喻。这般天上的纯洁之物,为何会洒落人间,如此肮脏的人间难不成也有它喜欢的美好之物。 一阵清风吹进屋内,张麟燚的背后多了一个人,一个腰间系着一卷古书的书生。 书生微笑道:“人间美好,天上的月光也恐难企及。” 张麟燚闻言转过身来,不禁大吃一惊,眼前之人竟是十方阁的一楼之主,自己曾在云上书院见过此人的画像。张麟燚急忙作揖行礼,恭敬道:“晚辈张麟燚见过楼主。” 书生言语柔和道:“请起吧,不必拘礼。这么晚不请自来,还望没有打扰到你。” “楼主言重了,能见到楼主,晚辈真是三生有幸,您大驾光临,晚辈求之不得。” “你还是按着你们儒家的规矩叫我一声先生吧。一口一个楼主,总感觉怪怪的。我姓陈,你可以喊我一声陈先生。” “晚辈见过陈先生,不知陈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在天地间走的有些累了,想着歇歇脚,正好遇见你这么个有趣晚辈,想跟你聊聊天。” 张麟燚又鞠躬道:“能与陈先生言谈是晚辈的荣幸。” “方才很抱歉,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心声,只不过你刚才所想之事确实我很感兴趣。我想知道你对人妖两族之间公平二字是如何看待的,随便说说,就当做是一次闲谈。” “晚辈方才只是临时起念,不瞒先生,晚辈其实从未想过先生所问之事。” 书生会心一笑,然后说道:“现在想想也不妨事,愿意说就说些,不愿意的话,那我就要告辞离去了。” “那晚辈就斗胆说些,若是说了些胡言乱语,还望先生不要见谅。” “但说无妨。” “人妖两族未来难说,只谈今朝,势必难以公平。人族对妖族的成见根深蒂固,而妖族奉行的强者为尊四字从古至今不曾变过,若使两族相安无事,自是极难。如今世道,晚辈斗胆猜测,十方阁可能拘禁了无数的妖族强者,以至于如今人族强而妖族弱,妖族在夹缝之间苟且偷生,如此表面之上相安无事而已,十方阁此举已然极为不公平,何以再去谈公平二字。三教祖师仍在,十方阁仍在,诸子百家仍在,而妖族的先祖,靠山如今何在?人心鬼蜮,恃强凌弱,自身之间便以存在,何况对待外族。晚辈方才所想,不过是偶然间感慨而已,若说晚辈真的存有什么想改变之心,那自然是欺瞒先生的谎话。” “君子坦荡荡,浩然正气存。可见儒家还是有些真君子的,此番回到十方阁,儒家之过可因你而少受一些惩罚。你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你可知若是一旦将你口中的靠山二字还给了妖族,那对于这个世间来说,你可知道等待它的会是何等光景?” 张麟燚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本不该难为你一个后辈,但有些事既然你想到了,我又恰好路过看见了,那就不得不说一说……”话说到一半书生不禁皱眉,因为他感觉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书生面前的张麟燚忽然倒下,竟是睡着了。随即一道磅礴气机涌来,将书生拽入一座独立的小天地之中。 一道身影背对书生而立,书生看见此人后,作揖道:“见过师兄。” 那道身影淡淡道:“你可知道你方才要说的话会给那个孩子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是师弟心急了,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种子,若不防患于未然,恐怕就会是一场祸事。” “也有可能是一件幸事。你为何还是总愿插手这世间之事,师父曾说事物万物自有其发展的规律,如此你又何必身涉其中,多加干预呢,任期发展就好。” 书生反驳道:“师弟与师兄的大道不同,师兄之理说服不了我,此时既然是师弟值年,那师弟所做之事,还望师兄不要阻拦。” 那道身影此刻似乎有些不悦,沉声道:“离开此地,回十方阁去吧,我不想用那种方式强行让你回去。” “师兄!”书生言语有些激动,仿佛下一刻便会割裂天地,就此离去。 那道身影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离开北境吧,这里已经够乱了,十方阁就不要再插手了。” 书生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那道身影微微转头,“没得商量。” “外面的那个孩子怎么办?” “我会取走这一段光阴流水,你不用操心了。” 书生摇了摇头,无奈离去。 那道身影收起小天地后,站在张麟燚身边随手一抓,一颗流动的水珠便被他握在手中。那道身影抬起头,望向明月高悬的夜空,喃喃自语道:“八方来客,乱做一团,死局求生,但愿你能活下来。”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七章 大雨来临之前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今日清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朔方城南门,一前一后站在城门外的送行之人分别是求凰和一位牵着一匹剽悍骏马的瘦小老者。张麟轩站在城楼上不曾露面,始终面北背南的少年直到马车在官道上彻底失去踪影,这才转过身来,明知看不见地向南远眺。 求凰登上城楼将一只玉镯交给张麟轩,少年看见此物后不禁有些出神,片刻后,面容勉强道:“既然说好了就此相忘,那么自然是要两清的。” 求凰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可是真的放下了?” 张麟轩突然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说放下了,但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却仍在心头,若说没放下,可少年其实真的不怪她了。就如顾南城所言,既知她本心,有何必自困。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无奈,对于张麟轩来说又何须他人多费唇舌。当年之事,在自己知晓其中内幕之时便早就应该放下,之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无非是心中尚有一问。 若是重来一次,你可还会杀我? 女子昨日的泣不成声,其实就已然是在回答少年心中疑问了。若是再来一次,女子的所作所为,必然不会在让彼此之间如此进退两难。那一刀,抹了自己的脖颈就是,哪里还会如此纠结。 被张麟轩从地牢中带出来的女子,由于在地牢内哭得极为伤心,之后便直接昏了过去,但当张麟轩把她带进芳槐柳序时,她便醒了,此后一夜未眠。听着张麟轩与求凰在门外的亲昵言语,她竟然有些恨意,她不知道自己对待张麟轩如今是怎样的情感,是姐姐,还是其它?女子不愿去深究,就这样糊里糊涂,自欺欺人反而会让自己更加好受一些。 张麟轩之后不曾见她,就连今早准备送她离开的决定也是由求凰转达的。听闻消息的女子,脸上却没有太多的难过神色,而是神色呆滞地望向屋门处,问了求凰一个问题,但却是陈述的语气,他果真不愿见我。 求凰只是轻轻将手中的一封信放在女子身边,微笑着说道:“公子说,离开北境之后再看。” 离开朔方城后,女子便撕开了信封,洁白的宣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此番离别,便无再见,陈年旧事,还望放下。 此刻南行路上的马车内,女子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颤抖。 女子忽然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旁,以手掌轻轻拭干泪水之后,笑容灿烂道:“对不起。” 至始至终还是欠他一句抱歉。 只是这辈子恐怕再也无法当面说了。昔日的美好光阴皆是梦幻泡影,此刻,一一散去。 城楼之上,张麟轩拉住求凰的手,轻声道:“昨日之美好,张麟轩或许永远都放不下。但来日之美好,张麟轩希望同求凰一起分享,两个人一起记着。” 求凰的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脸颊,神色有些许古怪,当少年说完后,求凰忍不住笑道:“李子呢,惊鸿楼的宋姑娘呢?我怎么感觉来日的美好,要好些人一起记着呢。” 张麟轩脸不红心不跳,微微扬起头,作出一副神色认真的模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郑重其事道:“既然夫人发话了,那做相公的自然要遵守,来日之美好,你我四人那就一起记得。” 求凰抽出那只被张麟轩攥着的手,然后两只手放在胸前做出一副磨拳擦掌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劝某些人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 张麟轩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原则,迅速地握住求凰的双手,然后一脸谄媚模样地笑道:“听说南山城一个月之后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求凰白了少年一眼,道:“讨好我?” “这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张麟轩咧嘴一笑。 “就你歪理多。”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城楼,自然是求凰在前,张麟轩在后了。下了城楼后,张麟轩示意求凰先走,自己有些事要跟那个老人家聊聊。求凰点点头,默默离去。 张麟轩靠在城墙根上,瘦小的老者牵马站在少年对面,老者的一脸的鄙夷神色。 “芈老爷子,咱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又不是那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您老盯着,小子心里可瘆得慌。”张麟轩玩笑道。 “臭小子,你有话就直说。”老者沉声道。 “那小子可就问了。我长姐今早启程去往赊月城,可是为狐族灭族一事?” “是。” “这匹马,一向是长姐的心爱之物,这次为何没有一并带去。” “郡主说马留给你,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想。” 张麟轩顿时有些无奈,长姐留下这马只有一种可能,提醒自己南下。毕竟南山城一月之后便要举行那场辩论,自己作为王府公子难免要去走一遭。 一月后的事暂不去想,张麟轩接着又问道:“老爷子,在王府养了这么多年马,感觉如何啊?” “日子安稳,还算不错。” “那为何今日偏偏要如此行事,可是在王府的安稳日子过够了?”张麟轩笑容古怪。 “七公子,这是在仗势欺人吗?” “为了一个女子,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跟芈辰的关系而已。您也姓芈,难不成是她的家中长辈?” “不是。” “当真不是?” “老夫从不说假话。” “那我让人在官道上截杀她,您是不是就管不着了?”张麟轩眼神冷冽道。 “你!你不是答应放了她吗?!” “我是答应放了她,并且我也做到了,至于她一路上能不能平安顺遂,这一点我管不着吧?”张麟轩淡淡地说道。 老者泊然大怒,一把揪住张麟轩的衣领,眼神中的杀意竟是不在隐藏,沉声道:“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就算您此刻杀了我,然后一路护着她平安回到家乡,但您可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您既然在意她,不忍心让她跟您满世界逃亡吧。” 老者冷笑道:“你如何确定到时王府能找到我?” 张麟轩随口笑道:“小子还是有几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和先生的,所以如何找到您一事就不牢您老人家费心了。” “你在威胁我?” 张麟轩突然按住老者那支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掌,眼神冷冽地说道:“是,又如何。老爷子,咱们还是废话少说吧,时间耽搁久了,万一我改变主意,那么芈辰可就真的有可能没办法活着走出北境了。”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很简单,一句承诺而已。” “一句承诺?” “您和董老爷子这种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向来格外重视誓言,所以从您这要什么都不如一句承诺来的合适。” 老者忽然皱眉道:“那老家伙都跟你说了什么!” “别激动,说得其实不多,剩下的翻翻书,再认真地去想一想,一些老黄历上的故事其实并不难猜。野兽争食,难免伤及无辜,关于您的事,您不用说,小子我也懒得问,我要的无非就是在‘它’来临的时候,您给我护住一个人。” “谁?” “王府后院竹楼的那个小姑娘。” “韩先生的那个女徒弟?” “没错。” “小子,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跟我保证,你跟芈辰的事从今天起,就此作罢,日后再不可追究。我们重视誓言承诺,不单单是我们对他人,他人对我们的也一样。” “麟轩明白。”张麟轩笑道。 “臭小子,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呢,你父王断然不会说,你师父韩黎身为儒家门生,自然要处处守着规矩礼仪,所以他也不会说,难不成你回到北境之后,还与那琳琅书院的山主有书信往来,是他与你说的?” 张麟轩摇摇头,笑道:“老爷子,这您就不用管了,你我之间,我放过芈辰,你护住李子,彼此两清。” 瘦小老者点点头,将马留在原地,自己双手负后就此离开。 老者走后,张欣楠忽然出现,盯着张麟轩笑问道:“劳力容易,劳心难,最难的是既要劳力又要劳心,你这般着拗心性与那老家伙谈交易,真是难为你了,可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让厨子护住了求凰那丫头,如今又威逼利诱让养马的入局护住那个穿白衣的小姑娘,那么最后到底谁来护着你呢?” 张麟轩无赖道:“这不是还有师父您呢吗。” 张欣楠笑眯眯道:“我为啥要护着你呢,修行路上,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之后的生死可是要自己负责的。” “不是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吗,当爹的总不能看着儿子遭罪吧。” “我倒是乐意之至。” 张麟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出了事要怪就怪自己学艺不精,反正不能怪师父教的不好,不过当徒弟的若是给您丢了脸,你可不能怪我。” “哎呀,臭小子阴阳怪气的。” “徒弟不敢。” “怕死,就赶紧给我好好练剑。” 张麟轩趁着张欣楠不注意偷偷做了个鬼脸,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 张麟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师父,到时候您呢,是提前离开北境,还是有办法自保?” “套我话?” “您看您这就有点伤徒弟的心了,关心您还不成吗。” “臭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你放心,为师我自有办法自保。”张欣楠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臭小子,有些事,既然让你发现了,那我也就干脆借此跟你说点能说,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朔方城很特别,它是你们北境最新的一座城,那个‘它’既然选择在此,那他们之间必然会有所联系,所以没事都在城内逛逛,至于收获多少看你的造化,但是姓陆的哪里记得少去。城外的哪座观音庙没事的时候就去逛逛,你放心,刺杀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张麟轩笑道:“师父,您说的差不多了,若是说的再多恐给您惹上麻烦。” “臭小子,到时候千万别死了,你的修行,我能救一次就能救第二次,但命没了,我可救不了。” “知道了师父。” 最近朔方城的上空总是阴沉沉的,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来了一样。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八章 李子半熟之时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从南城门回府后,张麟轩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子内,翻看那本由求凰帮着译成大旭官话的天才少年习剑总录,简单地翻看几页后,便被其中所讲的剑道理念深深吸引。 此书所讲的剑修之心与世人如今的认知差别甚大,世间如今的剑修多是简单地追求纯粹二字,而他们对于纯粹的理解便是无拘无束,不受天地制约,无视大道规矩,只求一人一剑,不断远行,这也是世间剑修为何深受天地压胜之苦的最大原因。 世间的规矩就如一间完整的屋子,世间之人借它遮风避雨,但也不得不受制于它,但剑修却偏偏费劲心思想要逃离这间屋子,外面的雨雪风霜自己承受就是,自己的大道何须受人庇护,腰间悬剑,一人独行。那么既然你们剑修不需要天地庇护,那么天地便将你们一同视为外物,处处排斥习剑之人,但剑修却又不得不在此方天地之中修行,吸纳天地之间的气息,属实矛盾。 可书中所言却与世间诸多剑修的理念背道而驰,其中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剑修冲破世间规矩所带来的枷锁不是为了自己一人远行,而是站在规矩之外,做那身后屋舍的看家护院之人,剑修的剑锋所指应在更远处的天外,而不是此刻的人间。 一番措辞实在是很难让张麟轩想象到这是自己那个贪酒的师父能说出来的话,自己的那位便宜师父看上去确实不太正经,但却能让周围感觉到很安心,仿佛有他在,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事,这不是境界使然,而是他会给人一种老朋友的感觉,张麟轩的内心深处其实格外愿意与他亲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 不然就算是父亲找来的师父,换做平常张麟轩哪里会轻而易举地喊声先生呢。要知道,哪怕就算王府竹楼里的韩先生以及琳琅书院的齐先生也是用了很久,才让张麟轩真心的喊出一句先生的,不过若是按照张麟轩真正的内心想法,自己其实仍是不太愿意喊张欣楠师父,但倒是极为乐意地想叫一声师兄,因为张麟轩觉得自己与他的相处像是师兄弟,跟师徒的样子不太像,可能也是自己前两位师父太过正经的缘故。 一番义正言辞的说话之后,借下来正文旁的批注就很像自己这个便宜师傅的风格了。 本人目前还没有到达这种地步,观书练剑者,若因此理无法在剑道上有所寸进,还望不要骂我,若是非要骂,还请轻点骂。 张麟轩会心一笑,这也许就是师父说的给自己指出的新的道路了吧。骂他?除了自己这个便宜徒弟外,哪里还有人能看到您的大作呢。放心啦,做徒弟的不会骂您的。 张麟轩轻轻合上书页,事情太忙,还是得空了再看吧。张麟轩将这本天才少年习剑总录放入一只早年间在海晏城那边花重金求来的紫檀盒子中,然后搁置在床边一处只有他跟求凰知道的暗格里。 早年间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少男少女独自外出游玩,恰好听说海晏城那边有场关于古董的拍卖,张麟轩便问求凰感不感兴趣,求凰那时在长平城看戏班演戏,由于距离拍卖开始的时间还有很久,求凰便没急着回答少年,只说在长平城逛些日子再说。可是当真的决定去的时候,两人赶到海晏城时拍卖已经结束了,张麟轩为何不扫求凰兴致,张麟轩与当时海晏城的城主借了一百万两银子,然后更是硬生生地让负责办理此次拍卖的商家弟子把所有人都给喊了回来,在原先的场地重新举行一次,最后由张麟轩用那一万两银子拍下了这个紫檀木盒送给求凰。女子每年过年时都会从张麟轩手中收刮过来的压岁钱,藏在盒子中,算是一种别样的勤俭持家,男子心思多数时还是终究不如女子细腻,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求凰便已经再为两个人日后的小日子盘算了。 张麟轩走出屋子,打算去看看李子,由于前段时间先生告诉过自己最近不要去打扰她,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那个小丫头了。今个清早回府后听下人们说小姑娘一大早便来找自己了,可由于自己不在院子中李子好像有些失望地离开了,听下人们描述,小姑娘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就有点黯然失色了。方才回来的时候,张麟轩便想着去竹楼见她,可一想到那个“它”,张麟轩又不得不抓紧修行,可心不定,又怎能修行呢。 儒家《大学》中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可现在自己是不定不静不安,何谈修行呢。 张麟轩去往竹楼,发现韩先生今日并不在竹楼内,只有李子一个人坐在一楼,此刻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张麟轩偷偷溜进去,打算一探究竟。 李子写得出神,既没有发现有人悄悄溜进来,也没有发现某个登徒子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 看着李子此刻所写的东西,张麟轩不禁笑出声。 李子猛然转过头,看见那个烦人的家伙后,赶紧将身前的宣纸收拾起来。 张麟轩站在身后优哉游哉地笑道:“张某轩,大坏蛋?不知道这张某轩说的是何人啊?” 李子气鼓鼓地说道:“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怎么?生我气了?” 小姑娘转过头来,盯着少年道:“说说你这都多久没来竹楼了!?”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这不是先生不让我来吗,说是你最近忙得很,让我不要打扰你吗。” 李子自知无理地说道:“你不是老说自己看的书多吗,一两本讲些男女情爱的书,你没看过?先生也不是时时刻刻在竹楼,先生不让你来,你自己不会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刚才能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后,平日里怎就不会?” 见张麟轩笑着不说话,李子赶紧补充道:“当然偷偷摸摸地溜进别人的房间肯定是不对的,先生平日里时常教导我们,为人处世要最重光明磊落。但遇事也要懂得变通,不可墨守成规,只会一成不变地死脑筋做事……”许是小姑娘真的不知该如何编下去了,竟是有些羞恼地直接说道:“就是让你来见见我,你就不会自己想办法吗!” 张麟轩微微一怔,然后压低声音笑道:“就这么想让我来见你啊。” 瞧着张麟轩脸上那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骄傲神色,李子便更加羞恼,一时间竟是多了些哭腔,“就知道处处与我打趣,不见我也就算了,就连被人刺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张麟轩坐在李子身边,轻轻地拉住小姑娘的手,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呢吗,放心,没事的。前些天不来见你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了。别哭别哭,我家李子虽然哭起来也比世间的其他女子好看,但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最美。” 李子只得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埋怨道:“以后一定要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让王爷平日里给你多带些护卫。” 张麟轩微笑看着她脸上的关切神色,轻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李子知道他前日被刺杀,肩头有伤,于是当张麟轩将她搂进怀中的时候,她便格外小心地枕着少年的肩头,免得碰到他的伤口。 张麟轩瞧着李子眼角含泪的模样,不由得抬起一只手捏了捏她那圆润的脸颊,李子嘟着嘴,脸上竟是渐渐泛起一阵红晕。张麟轩心头一荡,揽着李子的右手偷偷地向下方不断滑去,沿着婀娜多姿的腰线一路向下,终是让浪荡少年寻到了一片柔软丰腴之,手掌不禁轻轻地揉了一下,只觉一阵弹软舒适。 求凰与李子最大的区别其实就是前者瘦弱,后者丰腴,当然这些话张麟轩是不敢对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谈及的,个中滋味自己默默体会就好。 之所以前些天李子强忍羞意,让张麟轩每日床前相伴夜话,便是因为发觉自己清逸脱尘的未婚夫实在是个守礼君子,这么多天了,也只是浅尝香泽便满足离去,从来没有太过逾矩的事情,这样李子才放下心来,内心深处甚至还莫名骄傲。 当李子骤然感觉到自己的丰腴之地被人侵犯后,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瞪大眼睛看着张麟轩,就在李子盯着张麟轩的这几弹指的时间里,张麟轩愈发地有些肆无忌惮。李子满脸通红,伸手到背后极为用力地拔开张麟轩那只不规矩的爪子。 张麟轩有些悻悻然地收回手,李子本以为少年就此作罢,没想到下一刻张麟轩便迅速低头,向着自己的嘴唇上吻了过来。 一触之下,尽是湿暖温热。 许久之后,两人才缓缓分开。张麟轩只觉心旷神怡,一双桃花眼眸,含情脉脉地盯着李子。 “你欺负人。”李子低声道。 “我哪里有?以后早晚都是夫妻,亲一下怎么了,再说了,还不是你盯着我看,我才没忍住,若是要论责任,你这妮子至少付一半责任”张麟轩一脸无赖地笑道。 李子鼓着腮帮子,只得气呼呼地说道:“还有一年零六个月呢。” 张麟轩坏笑道:“其实也不是非要等到及冠。” 李子羞的不行,扭过头不去看少年,天知道接下来自己在盯着他,他会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早些回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张麟轩又轻轻地吻在女子的脸颊上,“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李子弱弱地问道:“你明天没有正事儿吗?” 其实李子的本意是想说,你明天可以来,但要规矩点,只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问成明天有没有没正事了。 “我一会去见一个人,处理好了,明日便没事,到时候带你出去逛逛。”张麟轩柔声笑道。 李子弱弱地点点头。 张麟轩不忍再欺负这丫头,只好起身离去。走到竹楼门外时,张麟轩有些留恋的转头看去,恰好李子也望着他,两人相视之后,脸上皆是温柔幸福的一笑。 张麟轩走出门去,不禁抬起头望向苍穹。 老天爷,有些东西,您可不许在拿走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二十九章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离开竹楼后,正准备出府,朔方城忽然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依旧高悬在苍穹之中,而这雨就偏偏这般不讲理地下了起来。 张麟轩忽然思绪飘远,竟是选择站在雨中,微微仰起下巴,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下一刻,有人在少年身后撑起伞,熟悉的温醇嗓音在张麟轩耳畔响起,“喜欢淋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张麟轩闻言后回顾神来,转过身去,恭敬道:“父王也要出门吗?” “忙里偷闲,打算出去逛逛。”老王爷说道。 “那儿子给父王撑伞。”说着张麟轩便要接过老王爷手中的油纸伞。 老王爷摇摇头,并未将伞递给张麟轩,而是轻声笑道:“你我父子二人此番出府,其实并不顺路。” 张麟轩问道:“父王要去何处?” 老王爷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这是又要去往何处?” “在家闲着无聊,去惊鸿楼逛逛。” 老王爷好意提醒道:“注意安全。” 瞧着父王脸上的古怪神色,张麟轩总觉得这四个字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老王爷轻轻摆手,示意少年先行离去。张麟轩此刻竟是有些神色呆滞,眼神疑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老王爷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油纸伞,一脸无奈道:“只拿了一把。”随后老王爷拍了拍张麟轩的肩膀,笑道:“少年郎要伞作甚,淋些小雨又有何妨,勉强算是一次砥砺体魄吧。” 张麟轩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按照父王说的做。” 少年先行离去,老王爷站在王府门外,看着人潮渐渐消退,直至街道上再无一道身影。剑客张欣楠忽然出现在老王爷身边,目光所视乃是张麟轩方才离去的地方,片刻之后张欣楠忽然问道:“真的想好了?” 老王爷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我仍是不愿如此作为,因为在我心里,依旧认为时间无论如何还是有些太短暂了。” “机遇与危险并存的事,没办法。”张欣楠言语间有些无奈。 “这次为何偏偏选在北境呢?” “那三个小家伙从开始修行的那一天起,便时刻心怀忧惧,总是在为了世间的长久而劳心劳神。这次的决定,想来也是三人一起思虑了多次的结果,但至于他们最后所求,我猜不到。城内有个摆摊算命的,不是立了一面口气极大的道旗吗,你不妨得空去问问他。” “若他真得是一个逍遥之人,又如何能够愿意为了世事而奔波。问了也是白问,就不白费那个劲了。”老王爷无奈地笑道。 “所实话,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我如今的状况你也清楚,若是再随意出手,恐怖就真的要被他找到了,到时候就是不得不仗剑飞升的下场了。” “我明白,您为北境,为轩儿已经做得够多了,我没理由再奢求您能做些什么。” “关于此事,我虽然做不得什么,但是你大可放心,万不得已之时,我自会保他性命。” “张允执在此先替轩儿谢过了。” “这么多年,就收了那么三个徒弟。最小的这个,相处时日最短,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最后一定是三个里面最出色的那一个。天赋与心性是一方面,但以后的经历却是重中之重,他能否走到那个高度,即看天意,也看人力。” 老王爷忽然问道:“您是不能沿着河流往下看,还是不愿往下看?” “既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我就像是一个在私塾里念书,即将面临看考试的蒙童,心里面自然是想着能够提前知道答案,但同时也明白,这么做是不对的。世间万事万物的轨迹不能由任何人来操纵,一切的发展必须皆是自然演变的结果。” 老王爷撑着伞,站在雨幕之中,看着雨滴坠地。雨水的缓缓坠地,犹如人的一生,从生来的那一天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奔向死亡。雨生于天,落于地,中间便是人生。垂暮之年,此刻站在雨幕之中的这个男人,忽然间,心中充满了很多遗憾。那种自己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在此悄无声息地走来,并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肆虐。 及冠封王,一统三州之地,风光无限,可没人知道老人心中的那份无奈。死战城前,家族中的成年子弟竟是无一人生还,又有谁能明白老人心中的那股悲愤。一纸婚书,皇帝诏命,即使阴谋也是阳谋,为了一个世袭罔替的资格,老人竟是失去了自己的长子,那份痛苦又有谁能懂…… 小雨淅沥变作大雨滂沱,万里晴空变作乌云蔽日,朔方城的周遭忽然变得阴森起来。 张欣楠忽然拉住老人的肩膀,沉声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老人回过神来,惨淡一笑。 离开王府的张麟轩独自一人顶着小雨去了惊鸿楼,没想到临近楼门之前,竟是遭遇了一番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瓢泼大雨骤然倾泻在少年头顶,将张麟轩的衣衫由里及外全部打湿,活生生一副落汤鸡模样。 无奈进楼的张麟轩以修士灵气蒸干水气,只余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然后轻车熟路地寻到一处楼梯,悄悄走上二楼,蹲在一间女子的房门外,做那听墙角的勾当。 坐在房内,此刻正在梳理青丝的宋珺宓轻声笑道:“进来吧,门没锁。” 被人发现的张麟轩只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言语打趣道:“不知今日姑娘为在下一共留了几扇门呢?” 宋珺宓莞尔一笑,道:“公子想要的都有,就看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了。但有两件事要先说在前头,一是银子不能少,二是心门不开。” 张麟轩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宋珺宓身后,与身前女子凭镜而视,张麟轩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有一副谈生意的样子,也确实有能让本公子花银子的地方。” 身前的女子的容貌,身材确实没得说,毕竟是那胭脂榜上的有名之人,早年间大哥还曾说过此女日后未必逊色于那南国长公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宋珺宓忽然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笑道。 “你要的东西,我都着人送到那间铺子里了。” 宋珺宓忽然神色黯淡道:“多谢公子。” “放心,那一家人,我安顿的很好,以后有时间你可以去狮子城那边看他们。”张麟轩忽然神色一沉,淡淡道:“我要的东西该给我了吧。” 宋珺宓忽然解下身长轻纱,褪去上半身的全部衣物,露出女子那如月光般皎洁的背弯,只见背后写着三行字。 琼华城,杨震押注三千两。 南疆,吴是非押注五千两。 渝州陈氏家主,押注一千两。 “公子记下了?” 张麟轩点点头,道:“难为你了。” 宋珺宓重新穿戴好衣物,起身走到张麟轩面前,胸前的一抹丝带似系非系,仿佛只要张麟轩愿意扯住那条丝带,下一刻便会见到世间罕见的美景。宋珺宓娇声道:“吾家有女初长成,试问公子可否有意采撷?” “郎有情,妾可真的有意?” 她垂首问道:“公子,最后与你再问一次,身侧的那张软榻敢不敢睡上一睡?” 张麟轩笑问道,“有何不敢?” 宋珺宓轻柔道:“世上可真没后悔药的。” 张麟轩笑道:“既然没有后悔药,那自然要好好把握当下。” 一盏茶的功夫,宋珺宓便换了身衣物,重新出现在张麟轩眼前。她身上只着一件浅青色的薄纱衣衫,妖艳的美,朦胧的诱惑,无不使人沉沦。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软榻之上,等君采撷。 下一刻,唇齿相依,男子宽衣解带,露出宽广胸膛,露出背后一身的伤痕。 她一时间竟是有些失神,离开家不过一年半,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原本弹指可破的柔嫩肌肤,如何变得这般伤痕累累。 片刻的失神过后,男女情谊浓厚之时,她还是选择抽出了那柄极为锋利的前朝古物,一柄由最好的工匠打造,只为杀人而生的匕首。 此刻压在她身上,最终也将死在她身上的王府公子,好像忽然说了句“临终遗言”。 纤细手指,若不提刃,只与我轻捻棋子那该有多好。 一瞬间,宋珺宓的手指微微颤抖,刃已刺出,本来快意之事,为何此刻竟然如此心痛。这世上既然没有后悔药,那么自己此刻的后悔,又该如何医治。 刺杀镇北王府七公子,王爷与王妃最心疼的儿子,诸位公子最疼爱的弟弟,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肯定是死的。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做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够活下去,前些日子王妃所杀的那些隐秘刺客,已然让她想到了自己今后的下场。 不管了,一切都改结束了。 下一刻,就在宋珺宓以为一切恩怨都结束的时候,离张麟轩胸口只差一寸的匕首不知为何竟是不能在前进分毫,张麟轩随后移开嘴唇,狠狠在女子的肩头咬了一口,然后一把夺过女子手中的匕首,站起身眼神冷冽道:“我说过,七擒七纵,这次之后你还一次机会。” “明天,离开惊鸿楼,去王府做个下等丫鬟吧。离我近些,下次杀我的时候好好计划一下,不要在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别作践自己。” 张麟轩整理好衣物,摔门离去。 走出惊鸿楼楼门时,张麟轩忽然沉声道:“不用你们管。” 隐匿在暗处,以修士之法潜行的王府暗卫,闻言后收起腰间佩刀,重新隐藏在黑暗之中。 张麟轩的脸颊上,此刻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只听他站在雨幕中,喃喃道:“就这么想我死吗。”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章 偏爱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直到夜幕降临,朔方城的大雨才渐渐散去。惊鸿楼依旧灯火通明,但唯独花魁宋珺宓的屋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曳灯火,空荡荡的屋子曾被无数人趋之若鹜,可除了张麟轩外尚无一人睡过那张软榻,至于昔日里时常被张麟轩把玩的那双美人玉,其它人连见都没见过,其实就连走进这间屋子都是一种奢望。 因为宋珺宓在大雨初停之时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一人离开了惊鸿楼。此后那间屋子说不定就要留给下一位惊鸿花魁了,日后直到夜幕降临,朔方城的大雨才渐渐散去。惊鸿楼依旧灯火通明,但唯独花魁宋珺宓的屋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曳灯火,空荡荡的屋子曾被无数人趋之若鹜,可除了张麟轩外尚无一人睡过那张软榻,至于昔日里时常被张麟轩把玩的那双美人玉,其它人连见都没见过,其实就连走进这间屋子都是一种奢望。 因为宋珺宓在大雨初停之时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一人离开了惊鸿楼。此后那间屋子说不定就要留给下一位惊鸿花魁了,日后想要走入其中或许便不再是奢望了,手里只要有银子就行。 宋珺宓离开之后没多久,原本在家养病的徐瑾便来了,与一位在楼中长年伺候花魁的老妇人简单地聊了两句之后,独自登上二楼去了宋珺宓原本居住的那间屋子,推开屋门,点亮烛火,然后走到窗边,站在窗前远眺,目光所及正是那座镇北王府。 正在徐瑾远眺沉思之际,惊鸿楼来了位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客人。 那人头戴一顶莲花道冠,身着一件灰色道袍,偷偷摸摸地四处打量之后,再确认并无熟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楼中,躲过了好几位主动前来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之后,道人长舒一口气,双手负后,俨然一副得道高人,不染红尘的作派。 缓缓走上二楼后,道人瞧见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一时间来了兴致,难不成这惊鸿楼男女开明到这种地步了?呸呸呸,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呸呸呸,贫道也不是那儒家弟子讲个屁的俗礼。 道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却未曾见到心中所期待的那份云雨景色,多少有些可惜。 徐瑾似乎早就知道有客来此,但并未转身,而是正好当道人走到门外时才开口道:“儒家讲食色性也,一个人的诸多的欲望皆是本性使然,不足怪也。可若是道长您也是还存着男女相好之心,不免有失身份。” 道人自行走进屋内,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粗略地品鉴之后,啧啧笑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了。” “道长今夜来此难不成就是为了故意挖苦我?” “非也非也,纯粹是看个热闹。”道人眯眼笑道。 徐瑾面色阴沉。 “听闻楼主前些日子生病了,不知近日来可否好些?” “有劳道长记挂,略感风寒而已,不妨事。” 道人忽然笑道:“新人笑,旧人哭,您是哭还是笑呢?那个丫头可回来了咯。” “回来又能如何,如今是那书生当值,她还能如何。”徐瑾愤愤道。 “这世间的规矩,你觉得她会遵守吗?那书生,已经让人赶回去了,所以之后如何发展,可不好说啊。” 徐瑾皱眉道:“道长今日来此若只是单纯地为了恶心我的话,还请您早些离去,惊鸿楼不留恶客。” “楼主这是在赶人了?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气生财,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 “道长一进门,先是故意为之的心湖景象送到我眼前,然后言语间又处处提及那女子,道长这般作为可没有一个谈生意的样子。” “朋友见面总要玩笑几句话。”道人笑道。 “有话还请道长您直说。” “那三个家伙此次将大考选在此地,其中规矩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已悉数了然于心。” “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不用我教你吧。” “还望道长指教一二,毕竟您的想法,我也吃不准。” “贫道兴趣使然,收了个小徒弟,皆是若有危险,护她一次就好,其它的楼主可随意行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处呢?” “皆是楼主要什么,贫道如果有,自然会给的。” 徐瑾眉头紧锁,颇为不悦。若是事情结束之后,你一句贫道没有,我该当如何。 道人优哉游哉道:“听天由命呗。” ---------------- 由于张麟轩回府之时跟门卫嘱咐了一声,所以跟着张麟轩前后脚到达王府的宋珺宓,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得来到了张麟轩的芳槐柳序。换了一身下人衣服后,宋珺宓便开始做下人们该做的事,洒扫庭厨,汲水浣衣,到了府内熄灯的时候,还要做那为公子暖床的事情。 宋珺宓躺在张麟轩的卧榻之上,既不挣扎,也不抗拒,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麻烦七公子动作快些,奴婢我还要早些休息。” 宋珺宓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上,脸上毫无表情,张麟轩摇头轻笑道:“你这般模样如何让人提的起兴致。” 女子躺在床上,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说。 张麟轩褪下自己衣物,侧卧在宋珺宓身旁,含住了她的耳垂,柔声道:“当真想好了?不后悔?方才在惊鸿楼你也知道,我这边还是犹有余力,你只要说你想好了,那我便真的动手了。” 宋珺宓闻言后,竟然有些哽咽。 张麟轩捏了捏宋珺宓的脸颊,心想着也没比求凰漂亮多少啊,姓徐的那家伙一定是眼睛瞎了,才不把求凰排上榜单的。宋珺宓像个死人一般直挺挺的躺着,摸了几下,张麟轩便失了兴致,若只是婀娜娇躯和漂亮脸蛋,张麟轩岂不是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张麟轩对待男女情爱一事向来格外认真,虽然谈不上专情,但好在也算不得滥情。至于求凰跟李子,早就是自己内定的媳妇了,平日里的挑逗自认为是夫妻间的闺房情趣,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也不至于是个无恶不作,垂涎女子身躯的登徒子吧。 张麟轩坐起身,穿好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梨花带雨的宋珺宓,胸中的怨气不觉间淡去几分,刺杀自己多次还能活着的人,也就她一个了。一个不问缘由,便全把上一辈恩怨算在自己头上的傻闺女罢了,张麟轩不杀她,其实跟男女情爱没关系,只是大哥昔日曾说过,此女日后说不定可叫天地养眼,所以张麟轩有些不忍心让她就这般香消玉殒。有些事既然是误会,那么以后解释清楚就好,所以张麟轩与她就此有过一个约定,你杀我七次,我放你七次,若你杀不死我那就要好好听我解释,然后一辈子给我做奴婢。 张麟轩给她盖好了被子之后,便坐在床边,一只手住着下巴,一双桃夭眼眸柔情的望着她。张麟轩曾问过徐睿对世间女子的美貌气态该如何评价,后者大致说了一些细节,然后将全部的标准归纳为一,最后借用十方阁的修行十境来形容。十境是极致,四五境界为中人,六七境为姿色勉强算是出众,八九境便已近乎天人,十境女子,世间少有。能入了徐睿法眼,并且排上榜单的非八九境界不可。 眼前宋珺宓排在前五,应该算是是九境上吧,那这么说求凰也应该八九不离十在此境界了,徐睿的那张副榜,说不定真的就是求凰居首,只可惜徐睿那小子不在朔方城,不知道他如今到底都选了些什么人,能与求凰并列的想来也多是容貌出众之人,张麟轩难免有些好奇,因为这种排名的事他历来极为喜欢。 宋珺宓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便弱弱地问道:“公子在看些什么。” “看美人。” 宋珺宓闻言后,竟是声音沙哑地哭泣起来。 张麟轩有些手足无措,疑惑道:“怎么哭了?” 宋珺宓坐起身来,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朝着张麟轩大声吼道:“张麟轩,要动手你就动手,别装模作样,大不了我就当是让狗咬了一口!” 张麟轩恍然,原来自己的一句看美人,竟是让她理解成了自己是在垂涎美人的意思,张麟轩气笑道:“就只是单纯地看看,真没什么歪心思。” 她愣愣望着张麟轩,“当真?” 张麟轩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弧度,轻笑道:“你我床前说的话,我何时骗过你?” -------------------- 三更时分,老王爷独自一人来到了竹楼的地下,来到了当日张欣楠止步的第四层。这是一间堆满书籍的屋子,书本散乱各处,异常凌乱。一张紫檀长几上放着一盏昏黄飘摇的烛灯,有位长发书生,坐在一张残缺的木桌前,手执狼毫,在一张洁白宣纸上,书写不停。老王爷来了之后,那人忽然停笔,扬起一张惨白如雪脸,他的眉心处竟是一道暗红色的疤痕,犹如一道竖立的剑。 老王爷张允执亲自捡起竹简书籍,整齐地叠放好,然后坐在书生对面,歉意道:“临时起念,来得急,忘了带酒,回头让麟轩给你补上。” 张允执显然对书生的沉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没有一位真正的十境修士坐镇王府,我终归还是睡不安稳。张欣楠不能久留,至于那个由燚儿推荐吗,即将来到朔方城的陈淮安,说来也怪,王府的暗卫打听了半年时间,都没能挖出此人的根底,看来只能是那里的人了。臣之,你说他目前能有几境实力?” 枯槁如鬼的书生缓缓开口,口中传出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九境。随张欣楠修行三日,若是结果如预期的一样,往后再能心定,必然可以站在楼顶之上,俯瞰众生。” 老王爷啧啧道:“麟燚这孩子这是捡到宝了呀。” 书生拿起狼毫,似乎想要写些什么,笔尖上竟是没了墨,顿时索然无味,目光呆滞地望向远处。 老王爷站起身,抬头望着南面墙壁上的一幅《朝圣图》,负手皱眉道:“臣之,麟诚的孩子前不久由轩儿带回来了,及冠之时,你未必能在,不如今日在这里顺便再帮我想一个‘表字’吧。” 男子想了想,“张予礼,字诚泽。” 老王爷张允执忽然放肆大笑,神色自傲。 诚信待人,泽披万物。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一章 真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私下里拐走惊鸿花魁宋珺宓一事,次日清晨便在整座朔方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惊鸿楼的徐瑾更是放出话去,若是三日之内,不见宋珺宓归来,定要亲自去镇北王府讨个说法。 清晨时分,王府后院的湖心亭内,老王爷正在同韩先生一起煮水烹茶,亭内茶香四溢,亭外湖中游鱼成群。在世人看来,能煮出如此茶香的茶叶本该是那珍贵无比的宝物,其实不过就韩先生昨日在城内茶叶铺子里,随手买来的粗茶而已。 老王爷在听说了自家幼子所做风流韵事后,竟是满脸欣慰神色,还不忘与韩先生打趣道:“自家养的猪,终于还是学会拱他家白菜了。” 韩先生闻言后不禁笑道:“哪有当父亲的这么说自己的儿子。” 老王爷难得开怀,便多饮了几杯茶水,然后收敛笑容,轻声问道:“昌黎兄,你说这混帐小子到底是骗那宋丫头多些,还是真情实意多些?” 韩先生不假思索道:“应该是后者多些吧。毕竟当年的事,还真不是王爷您的过错,麟轩不断然会因此而自责,对待那宋珺宓,一些欺骗,其实还是源自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份在乎吧。对待宋渊此人,王爷其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老王爷笑道:“这青州刺史的位置当真就这般不值钱,在人心中就永远比不过皇亲国戚四个字?宋渊当年的未雨绸缪,其实如今看还是太过纸上谈兵了。北境局势,他虽未看错,但毕竟是个外人,始终还是在时间一事上未曾看的细致,故而忙于跟宫里的那位拉上关系,以为儿子成了萧衍的乘龙快婿,女儿再成了萧建安的太子妃,就能一辈子富贵安稳?终究还是将世事想的太过简单了呀。” 昔日算作继苏先生之后,王府首席谋士的宋渊,在北境沉浸三年之后,竟是举家离开北境,去往京都城,躲在天子脚下谋求安稳日子。更是不惜散尽家财,为自家儿女赢得那弥足珍贵的一面之缘。 萧建安对宋珺宓一见钟情,萧衍的幼女对宋珺宓之弟宋煌童一见钟情,两者手法,如出一辙。 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宋渊,最后却是落了个身边名裂的下场,携家眷匆匆逃回北境,恳求老王爷能够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收留自己,可王府最后却并未打开那两扇沉重的红木门扉,一切都任其自生自灭。 王府的冷漠,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渊不得不自刎于城外那座孤山,宋珺宓由此进入惊鸿楼,宋煌童之后不知所踪,有人说随父亲去了,也有人说被一位得道高人带去了山上修行,总之在其父身死的那天,他便彻底失去了音讯。 老王爷有些失落道:“其实这人啊,还是应该活得糊涂点才好,像他与苏先生那样的人,活得很累啊。一辈子都在棋盘上挣扎,但最终却不得不葬身棋盘。这一点,反倒是王有道聪明许多,干脆丢掉棋子,踏踏实实做事,远离权谋,这种人,才活得长久。” 韩先生平声静气地说道:“像苏先生与宋渊这样,一步三思之人,确实活得很累,只是天下谁人不渴望平淡的安稳日子,只是求不得而已,若非如此,想必二人也不会亲倾尽心力,在那棋盘之上捉对厮杀。” 大柱国对此云淡风轻,不作任何评价。 韩先生轻笑,“麟轩如今的脂粉气淡了,但心中的戾气却增添不少,还是要你这个父亲多去开导啊。” “多说无益,还是让他自己领悟吧。” “也好。” “轩儿回来多日,不知可曾与先生下过棋?” “前些日子练剑的时候,忙里偷闲,来过几次,为了不让他打扰溪亭那丫头,我硬是拉着下了几盘。” 可这几番对局,属实让韩先生有些头痛。 对韩黎来说,虽然不精于此道,但勉强可以算作高手。围棋由过去的十七道演变成如今十九道,期间多出的诸多纵横变幻确实令人眼花缭乱。韩先生昔日初次涉猎之时,便有有些力有不逮,可张麟轩儿时顽劣,不肯读书,但唯独对这十九道围棋颇有兴趣,于是要想把这家伙老老实实地按在席子上读书,韩先生思来想去,便只有与少年下棋对赌这一劳心劳力的下策,不过好在收效极大。 每每输棋的张麟轩总要在背熟韩先生留下的课业文章之后,才能从先生处借来棋谱,胜负心极重的少年,想凭实力打败一次不精此道先生,以此换来能够正真不用读书的一段日子,只可惜,现实残酷啊。 对赌期间,韩先生发现了张麟轩与生俱来的超卓记忆能力,一本棋谱只需看过一遍,少年便可烂熟于心。两人由此对弈,不为下棋,只为复盘,看谁最后摆错的棋子更多,以此定胜负,韩先生寻来一副复杂棋谱,两人约好只可观看半炷香的时间,然后便开始各自复盘,这些年一共复盘过十次棋局,其间韩先生胜五平三,张麟轩赢了为数不多的一次,至于那最后一次,两人当初并未下完。 不曾想少年外出一年半后,重归竹楼,竟是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层出不穷的无理手法,韩先生着实狼狈了几回。每每棋至中盘,少年便俨然一副势大欺人的模样,下得韩先生有几次便要中盘认输,可是越是下到后面,韩先生便发现,少年的棋路收官之时竟是异常乏力。 正襟危坐的韩先生略显无奈,轻淡笑道:“我们当年复盘的十局,多是出自苏先生编撰的棋谱,昔日赢了他五次,如今则未必了。不过全输到时不至于,要三胜三负三平之局还是比较稳妥的。麟轩的剑心恢复,所用之法却并不是儒家的宽恕之法,所以应是这个结果。” 老王爷笑道:“这不还剩一局,不急不急。胜负尤为可知呢。” 韩先生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纵横家的那位先生要来找麟轩下棋?” 老王爷点点头道:“可不是。一个老前辈,欺负一个孩子当真好大的气魄啊。” 韩先生闻言后,竟是流露出一抹平日里未曾见过的讥讽神色,“当初以世间诸国做棋子,整座个天下做棋盘,囊括了三教百家好一堆人,真是好大的气魄,可最后可曾见过他们下出几手妙棋?镇北铁骑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行至中州定军山的话,王爷可莫要吝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何为气魄二字,可不是什么布局,什么棋势便可称之为气魄。” 老王爷道:“老三老四早晚还是要去那边求学的,总得给些面子。否则你也知道我脾气,我岂会这般让他们安稳地走进北境,来我家门前喋喋不休?!” 韩先生笑而不语。 老王爷突然问道:“你说那小子该不该放?” 韩先生反问道:“云中君已经为此散尽了一身修为,王爷若是还得理不饶人,就不怕苍岚宗跟您翻脸?” 老王爷一笑置之。 芳槐柳序之中。 张麟轩与张欣楠一同坐在庭院廊中,缓缓诉说近日来的练剑心得。聊了一会后,张欣楠便主动要求少年练几招剑术给他看看,期间若是张麟轩出剑不够果决,剑速过于求快而余力不足,或者应对不当浪费了丁点儿气力,都要被张欣楠拿着剑鞘狠狠地敲打一番,然后后才附带着说几句刻薄言语来挖苦少年,但听惯了的张麟轩自然能够听明白,张欣楠言语间简明扼要的点评。 当张麟轩满头大汗的时候,张欣楠会善解人意地让他倒立着休息一会,美其名曰锻炼体魄。然后张欣楠随便找一处地方盘膝坐下便坐下,与少年上下颠倒得对视,再然后笑着问道:“张麟轩,你练剑若是为了杀人,为何不练刀呢。” 张麟轩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可能是儿时觉得佩剑更帅气吧。” 张欣楠会心一笑,跟自己曾经的理由一模一样,为啥练剑,当然剑在手,神仙意味更足些了,也就是少年口中的帅气,不过要换个说法,潇洒二字更好。 “对了,我以后若是离开王府了,你小子有没有想好以后的修行路子?” 张麟轩略微思考了一下,苦笑道:“还能怎样,按着那本甲子天才习剑录按部就班的练下去呗,尽人事,听天命,世间修行不都是如此吗。实在不行的话,就迫不得已只能走哪条恶心人的路子呗,毕竟有些事,还是要做啊,要是没有一定的境界修为支撑,肯定是不成了。对了师父,天下修道之人都将十方阁认为圣地,您有没有去那里问道过,据说十方阁里不是也有一位剑客吗,您剑术这么高,你俩一定有的聊。” 张欣楠点了点头,“去过,不过没问道,随便逛了逛之后就走了。” 对天下的修道之士来说,十方阁即是圣地,也是一座不得不去面对的高山,因为一个修士真的强大与否,不在乎他术法玄妙,动辄打烂一地山河,而是在于他的大道是否能够走的更远,而远近之说,便是要看十方阁的说法,承认之道便是远。 “为何不去问道?” “自己的大道要别人承认作甚,对了,你以后也不能去,不然就丢我面子了。” 后一句少年没有听到,或者说没有留心,因为前面那句话便已经足以震撼人心。 而且格外熟悉,张麟轩视乎在哪看过,一时间竟是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这一句的下面还有一句。 自己的大道,要别人承认作甚。 前路之行,何须他人点头。 张欣楠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没错,那张名人榜上就写着这句话,是我说的,但不是我写的。” 榜单? 古今天下名人榜。 居首之人,剑客张欣楠。 “早就跟你说过,自己没想到怪谁。不行了,太困了,我去睡个回笼觉。”张欣楠打着哈欠,走进屋内。 张麟轩不禁摔倒在地,样子滑稽。 少年此刻的内心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自己的师父,竟然是名人榜第一?! 第一!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二章 来了些老家伙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正午过后,镇北王府来了一位贵客,一位老先生。老人耄耋之年,满头华发,虽非儒家门生,但却在儒家十二书院之一的横渠书院做了一名教书匠。 横渠书院居十二书院之首,位于中州,收纳天下有才之士。诸多学子不分地域,不重身份,无关贫富贵贱,只要能通过书院每年秋季的考试,便可入学,成为书院弟子。 横渠书院算是真正,也是唯一一个做到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一所书院,世间各族之人皆可在此处治学,养性,修身,所学繁杂程度不弱于琳琅书院。儒道道法,兵墨纵横等等数家之学,横渠书院都有各自的传授之人,但唯独只有这位老先生一人传授纵横之道。 老人姓王名禅,曾隐居于豫州云梦山中,后来受人所邀,这才去往横渠书院教书。老人在书院中的地位仅次于山主横渠先生,与北境老王爷的藩属割据有些异曲同工的意味,老人在书院,被诸多学子尊称为纵横先生。 老先生从来不授任何儒家课业,只是偶尔寻些与人讲讲纵横捭阖之术,但老先生的口中之言也并非人人可听之,学之。此外想做老人的亲传弟子亦是件极难的事,只因老人收取弟子的标准极为苛刻,至今不过只有四人完成了标准。老人在书院之中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些年游历北境之时便一眼看中了老王爷张允执的第四子张麟泓,收徒苛刻的老人不惜亲自奔走,只求能将张麟泓带在身边修行,老先生甚至还放出话去,说这将是他收为嫡传的最后一人,老先生从此便要关门,衣钵皆传于他,如此此生无憾,但最后却被那位冲阵无敌的年轻将军无情拒绝。 张麟轩在与师父韩黎的某次闲聊中得知这位老先生先生极为喜欢下棋一事,但却没有那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做派,反倒有个喜好指点江山的毛病。至于老先生的学问深浅,张麟轩倒是不曾质疑,既然老人能在那什么横渠书院当教学的夫子,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至于跟自家的齐先生相较之下孰高孰低,尚且有待商榷。 老人初入王府,便在后院竹楼摆了一局棋,老人自己与自己打谱,韩先生坐在对面帮着烹茶,一身白衣的圆脸姑娘李溪亭站在韩先生身后帮忙续水,至于本该待客的老王爷却不在此处,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之内喝酒,小酌一杯,心旷神怡。 “你家王爷不来见我,意料之中事,毕竟来的人太多,先见谁都不是那么回事,但他躲去喝酒,留我在这吃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老先生笑道。 “酒之醇香,茶之淡雅,两者都是极好的。老先生若要饮酒,晚辈着人去取就是了。”韩先生说道。 “免了免了,老夫这一辈子最烦的就是麻烦别人,这才来王府已然麻烦许多人了,为了一壶酒再麻烦韩先生,便是老夫不懂规矩了。” “一壶酒而已,前辈不必介怀。” “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不但无功,也许还有些因果罪孽在身,喝不得酒,喝不得酒啊。”老人提起一字,哈哈笑道:“又得一子。” 韩先生微微一笑,继续烹茶。 张麟轩站在竹楼之外,只看到了这位老先生的背影,老人家略显消瘦,一袭朴素的深蓝色布衣,一双黑色的布鞋,极为干净,老人的腰间还系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羊脂玉佩,上面好像刻着几个字,不过距离太远,少年有些看不大清楚。 张麟轩敛了敛心神,恭敬走近,步子极缓,生怕惹出半点动静,打扰了这位老先生下棋的兴致。方才父王派人与自己传话,说是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今日指名道姓地非要跟自己手谈一局,张麟轩方才还不太以为然,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王府公子,算不得什么棋坛国手,哪里会有老前辈主动跑过来找自己手谈的,无非也就是靠着年岁积累下来的学问挣些略微显得正经些的银子而已,不过此番近前亲眼看着老人家落子棋盘,方才知道何为棋坛大家,不说棋盘布局之中的精巧算计,是如何的步步为营,暗含杀机,谋求深远,只说老人此刻神色上这份尽在掌握的从容淡定,自己几辈子都学不来。 老先生捻子,落子,收拢袖口提子的诸多动作皆是流露出一种高人风范,气势出尘。再加上老人竟然能让自己的师父亲自帮着煮茶,可见老人家当真不一般。 存了敬畏的张麟轩朝着棋盘上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老人虽是自己一人落子,但黑白两子之间的厮杀却比两位国手对峙还要来的精彩。 “看棋不说话,算哪门子看棋啊。”老先生抬起头,望向张麟轩,“不知小友,对此棋盘可有何不同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张麟轩恭敬作揖,起身后回道:“老先生说笑了,晚辈岂敢在老前辈面前做那班门弄斧之事。” “不敢,那便说明并不是没有话说,小友不必拘禁,说来听听料也无妨。既然你喊我一声前辈,那么做前辈的自然是要为晚辈指点一二了。” 张麟轩看了一眼韩先生,后者微笑道:“说说无妨。” 张麟轩这才略微说了些,不过言语不多,只在刚才看见的那两步,白棋呈现劣势,老人方才的一招,实在是一步妙棋,已最少的损失化解了危局,同时也在暗暗逆转局势,有望将黑棋一击毙命。 这一步棋的手法说实话其实有些不太讲究,说白了就是不光彩,就像是两军对垒,不能再阵前破敌,反倒取人后方的路子。 “棋盘之上,不走废棋,故而每一步便皆需思量。不凭所谓运气,故而每一步都要深重,不与运道相争。走棋如做人,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只有自身光明磊落,才有得见正真光明之时。”老先生捻起一颗盒子,落子棋盘右下角星位的左侧两位,老人笑道:“阴谋诡计解得一时之困,解不了永远之困。” 张麟轩瞪大眼珠,实在是没瞧出老人这一步棋到底有何妙处,不过事实就摆在哪里,刚刚逆转局势的白棋,竟然转瞬之间便骤然失去全局生机。 老先生盯着胜负已分的棋居,洋洋得意道:“当世棋坛三大家,褚陈董三大家,唯陈槐此人恐不能敌之外,其余二者皆不如我,换做他们定然下不出这一步神仙手的黑子。” 张麟轩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老前辈您好在顾忌些前辈形象不是,谦虚什么的装装样子啊。 老先生又再次看向张麟轩,笑问道:“小友可看得出这棋盘胜负啊。” 张麟轩笑眯眯道:“不好说,老前辈布局缜密,空有晚辈看不出的后手,不过就当前看来,白棋输了一多半。” 闻言后,老人在棋盒中捻起一颗白子,轻轻放在一处必死之地,然后笑道:“如今再看。” 张麟轩神色错愕,一盘死棋竟然又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小友怎么如今还当局者迷了,昔日的荒原游历,听韩黎所说,你靠的不就是这种法子吗。” 张麟轩作揖道:“晚辈受教了。” “棋盘终究还是死物,可人是活的,你说你受教了,不知教在何处?” “先生说了两件事,为人当光明磊落,做事当不放弃,死地犹有生机。晚辈由此受教。” 老先生抬起手,轻捻着下颚的雪白胡须,笑道:“教不在此,你却言受教其它,可见你我二人没有缘分。” 张麟轩陪笑道:“前辈思虑甚多,所想之事,晚辈不能察也,还望先生见谅。” 老先生举起茶杯,许是相较平日里话说的多了些,喉咙有些发干,老人便抿了一口茶水,对着韩先生说道:“这茶水当真不赖,甘甜宛如圣贤书中道理,只可惜入了我这不懂茶之人的肚子。” 韩先生笑而不语,因为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得,自己无需作答。 老先生瞧着呆站在一旁的张麟轩,不觉有些无奈,一番开口全然没有一次前辈风范:“他娘的,老夫自己与自己对弈,胜负之分皆在我手,你说你应该受教如何啊。” 老人又有些哀怨道:“若不是为了收那小子当徒弟,老夫真的懒得与你废话,真是笨啊。” 张麟轩后知后觉,试探性地道:“胜负操之于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老人如释重负道:“还算有救。” 张麟轩有些汗颜。 ---------------------- 朔方城的旧学塾内,道人轻轻放下一本道家典籍,回身望去,神色有些不太友善。 屋门之外,站着三个人,一位是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头戴高冠,一身洁白儒衫。另一个人,破衣烂衫,一副疯癫模样,见道人回身之后,便立刻郑重了几分。最后一人,身披一件紫色道袍,腰间挂着一只赤红色的葫芦,脚边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 道人不耐烦道:“多大点事,至于让你们几个来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见过师叔。” 城内酒馆,一个衣着华丽,身材臃肿的男人今日豪掷千金,包下了整个杜娘酒馆,上下二层的酒馆内,此刻只有三个人,男人坐在桌边,喝酒吃肉,脚底下踩着一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男人脱下鞋袜,将脚底板放在那人脸上,不停蹂躏。 不远处,站着一个神色拘谨,战战兢兢的酒馆老板娘,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多事之秋,怎得安稳啊。 朔方城外的那座地下关押着无数囚徒的孤山之上,有个身背剑匣的小孩子,前者十一二岁的模样,可实际上此人已有五百岁。此刻他正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树枝上,居高临下,俯瞰朔方城的全貌。 树枝下面,靠着树干站着一个身背长剑的剑客,剑客姓张名欣楠,他摊开手心,掌心之中游曳两位青鱼。 树枝上的小孩子忽然开口道:“都是上古时期的珍贵物种,能卖好些银子的。” 剑客笑道:“我知道啊。” “您这么做事,是不是有点不妥。” “用你管?!”张欣楠瞥了一眼树枝上的“孩子”,后者忽然坠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 “孩子”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坑中,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因为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庞大的无形剑气压制,换了谁也挣脱不掉。 身背剑匣的“孩子”面无表情,其实内心极为无奈,亦是无比心痛。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三章 开门待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日之后,天微微亮,朔方城各处城门前的守卫刚刚换岗,不过此番换岗之人却不是北境的将士。 南城门此刻守门之人,有三人,分别是一个年轻儒士,一个疯癫之人,一个紫衣道士。三人之中,年岁最小的儒士站在城门中道略微偏左的地方,其余两人,一个疯疯癫癫地躺在城前根的杂草之中,一个将身上紫衣脱下,然后以手掌轻轻托起,口中念念有词之后,紫衣变作紫云,道士盘膝而坐。浮云将之轻轻托起。 三人皆是神色恍惚的模样。 西城门之人,是个衣着华丽,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身边跟着个好似一条狗的年轻公子哥,这位公子的左右脸极不对称,一面正常,一面红肿。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问道:“事到如今你可知错?” 年轻公子倔强道:“儿子不知。” 啪! 男人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身边这位年轻人的脸上,使得本就红肿滚烫的脸颊愈发严重。 男人沉声道:“儿子?我何时承认过你是我的儿子?你只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而已。” 年轻人刚想反驳,男人的一个巴掌又抽了过来,这次直接将年轻人的嘴角打出血丝。 “狗出来撒欢,结果给主人家惹了一堆麻烦,你知道若是我处理这件事会怎么做吗?”不等年轻人回答,男人便自问自答道:“烹而食之。” 年轻人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在男人眼中便是极为大逆不道,男人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居高临下,恶狠狠地说道:“当然了,你的肉在我看来不如狗肉美味,所以我不会吃的,但是煮熟了喂狗也是不错的。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错!” 年轻公子初来朔方城,垂涎惊鸿花魁的美色,不惜以下作的手段,勾结楼中老妇,妄图得到一场云雨之欢,只不过刚好被来惊鸿楼寻人的张麟轩撞见,小施惩戒后,便让他滚出了惊鸿楼,只不过这小子不知好歹,在临出门之前恶毒地说了一句,七公子是吧,咱们走着瞧。 前些日子,王府七公子在东城门险些被刺杀之事,如今在朔方城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事后镇北王妃亲自出手,清除了所有的隐秘在镇北城中的暗谍,期间自然也包括眼前男子派往此处的一些人,但性质却大相径庭,只不过都被王妃一股脑的尽数杀掉了而已。 远在他处的男子,在听说此事之后,不禁勃然大怒,擅自做主更换了此番前往北境之人,更是提前一个月的时间亲自来此,然后揪住了这个临行前,千般嘱咐一定要用脑子想事情,但偏偏用下半身想事的年轻人,直接是一顿毒打,以至于这位公子哥瘫在床上足有月余,期间不知吃了多少珍贵药材,才勉强能在今日走路。 年轻公子咬牙倔强道:“不知。” 男人面无表情,举起手,一道来势汹汹,足以震碎年轻人头骨的掌力,转瞬即至。 男人的凌厉一掌在即将落在年轻人头上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微风化解掉、男人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醇厚嗓音,身有洁癖的华服男子猛然跪地,只听那道藏于风中的声音缓缓道:“做做样子,也就算了,更何况我已经看得不能在清楚了,没必要真的打死,小心以后真的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跪在地上男人恭敬道:“范离领命。” 城东之人,有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好像一株千年古树一样,站在城门外任凭风吹,皆是一动不动。身边那个喜欢喊他树爷爷的小姑娘,此刻蹲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只羽毛鲜艳的大公鸡,小姑娘的家乡那边有个说法,鸡鸣天亮,公鸡先声啼鸣,东方红日方才,可天地间那一抹金红色已然越来越明显,可自己怀中的公鸡依旧未鸣,颇有些灵智的家伙眼神不断躲闪,无论小姑娘如何怂恿鼓励,始终不发一声。 小姑娘有些郁闷道:“树爷爷,你说大明今天怎么了,以前天还没亮便打鸣的,今日这是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叫呢。” 站如松的老人闻言后,褶皱的脸庞上不禁多了些笑意,老人声音虽然不大好听,但此刻的语气已经是温柔的不能再温柔了。老人一脸宠溺地说道:“若是让小姐日复一日的重复一件事,小姐可会厌烦?” 小姑娘不假思索道:“当然会。” “那么小姐觉得大明会不会有这样厌烦的情绪呢?” 小姑娘略微思考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应该吧,大明跟别的公鸡可不一样呢。” “那小姐方才的问题就有答案了。大明许是做得时间久了,有些厌烦了,今日不想打鸣呢,小姐还愿强迫他吗?”老人笑问道。 小姑娘泼浪鼓一样的摇头道:“不愿不愿,教书的老爷爷昔日教过蜜儿一个道理,叫己所不欲……什么来的,就是自己不愿意的,不要强行施加给别人。” 老人笑呵呵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对对,还是树爷爷您的学问大。要是让蜜儿读书,真就是一个头三个大,用阿爸的话就是,狗屁记不住嘞。”小姑娘憨笑着。 老人摇摇头,说道:“小姐只是性子不太安稳,若是真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读书的话,未来的学问只怕比树爷爷还大哩。” 小姑娘低下头,有些害羞。 由于打鸣便被取了个大明绰号的,此刻由小姑娘抱在怀中的大公鸡好像此刻正看着老人,一双眼睛里好像有着许多复杂神色。 老哥,今日救命之恩,小弟将来万死不辞,必定报答。 老爷子厉害啊,学问杠杠的。 老祖宗可以啊,哄女孩子的手段有一套嘞。 老人视而不见,只是不禁转头忘了眼城内,大公鸡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不由得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老人自言自语道:“天地生万物,万物又分飞禽走兽。飞禽以凤凰为长,走兽以麒麟为长……” 北城门处,站着两位将军,一位身穿白盔白甲,牵着一匹白龙马,腰悬一铁鞭,身背一张长弓,相貌英俊,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另一人,相貌平平,但气质不凡,一身铜盔铁甲,腰间佩戴着一柄斩铁剑,剑看上去极长,若立之,则好像有八九岁孩童那般高。 身披白色甲胄的将军率先笑问道:“长鞘装短剑,自欺还是欺人?” 被人道破真相的铁甲将军并无半分恼怒神色,哈哈大笑道:“都有。长鞘在于威慑敌人,短剑在于出其不意重伤敌人,两张长短互补,相得益彰。” 就在身边人耐心解释的时候,白甲将军笑容有些玩味地说道,“哦?是吗。” 铁甲将军深色疑惑。 白甲将军哈哈大笑。 “靠,他娘的,骂人都没个脏字。” 两人收敛笑容后,忽然变得庄重起来,宛如两尊门神一样。 北方按照星宿分野乃是主兵戈的一方,所以城门上才会有那止戈二字,但该如何止戈?自然是以战止战。 望着那道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白甲将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当真有趣,他们还真敢派人来。” 铁甲将军面无表情。 逐渐清晰的那道身影,来自荒原。 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今早都换了守卫,当东方日出的时候,便由着他们来打开朔方城的各处大门,例行盘问进城出城之人。 ------------ 天蒙蒙亮,名为陆宇卿的道人便已起床,收拾好单薄的被褥后,打开屋门,来到泥土松软的院子里,喝了一大口昨日沏剩下没有喝完的茶水,漱口之后便吐掉。 道人深呼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然后坐在一处躺椅上等个人。片刻之后,来了一个纤弱身影,正是杜娘酒馆的老板娘,只见他双手托着一只琉璃瓶子,装着半瓶水。 道人见状后,明知故问地笑道:“可是清早的露水?” “陆道长明知故问不是。”妇人有些哀怨道。 “白夫人有心了。” “道长,我最近又没犯什么错,能不能……”妇人眨眨眼,哀求道。 道人恍然道:“哦哦哦,杜夫人,杜夫人,才是贫道糊涂了,唐突佳人了,唐突佳人了。” 妇人脸上顿时多了些笑意。 “杜夫人当真想好了要如此作为?这般剥皮剔骨的手法不谈过程之痛苦,只说以后的后遗症,若无法根治,那可是要困扰一生的呀。”道人神色认真道。 妇人神色坚毅道:“麻烦道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不过呢,我还是要唠叨一句,这件事可没有后悔药,一旦开始,中途是绝不能停止的,否则对你我都有极大的坏处,况且百年修为,事成之后便会荡然无存,一丁点儿都不会留下,所以贫道还要再三确认才行。” “还请道长放心。” “那就好。”道人抬起一只手,忽然又停住,眯眼笑问道:“赊月城的事不打算管管?生意人来了朔方城,一切拿钱说话,未必没有线索。” “道长只需告诉我,不是您做的就好,其它的,杜芙不作他想。” “那万一是我做的呢?”道人笑容玩味道。 妇人先是神色凝重,随后释怀道:“那就与老天爷赌一赌,看看是输是赢。” 道人哈哈笑道:“妇人好气魄,那么接下来,还请夫人自行准备一下,天亮了咱们就动手。” 妇人疑惑道:“现在阴阳之气,两者最为平和,天亮之后阳气加重,可不利于我这等人行事啊。”见道人不说话,妇人连忙解释道:“杜芙不是在质问道长,只是心存疑惑而已,还望道长不要多想。” 道人摆摆手道:“夫人说笑了。” 陆宇卿沉思良久之后,才开口接着说道:“朔方城四方门大开,八方鬼神齐至,阴阳二者届时的冲击最大,会有陷入一种相互抵消,无限接近于零的时刻,那时才是最稳妥的时候。” 夫人点点头,不在多说,因为她在道人的眉眼间看出了忧虑。 道人确实在忧心,因为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喜欢胜负操之于己的老家伙如今就坐在城内,道人不确定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阴阳相冲,趋近于零,那便是趋近于无,到底是无中生有,还是万物归于无,都不好说。 这场开门待客,到最后果然还要看主人家如何做。 道人长叹一口气,然后微微抬起头,望向苍穹。 天亮了。 天亮开门。 开门待客。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四章 抉择既定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亮之后没多久,张麟轩洗漱完毕之后,还未来得及吃早饭,芳槐柳序的院门外便来了一位王府的老人,是那位始终侍奉在老王爷左右的陈姓老人,也是当日少年归家时,亲自去迎接的人。 听老人的意思,好像是老王爷有些急事要吩咐,所以要张麟轩立刻到书房去一趟。 张麟轩本来想着立刻就动身,但在求凰哀怨的眼神注视之下,硬是往嘴里塞了写吃的,简单地喝了几口,看着求凰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之后,张麟轩这才随着老人离去。临出门前,不忘轻轻刮了一下求凰的鼻子,贴在女子耳畔轻声道:“下次争取早起。” 求凰柔声道:“一日三餐就算在忙,也要腾出时间,按时吃饭。事情再重要,终究不如自己的身体重要。” 张麟轩趁着老人目光此刻不在这里,竟是偷偷地贴近求凰的耳朵,言语挑逗道:“以后身体若真有问题,那也是你的责任。” 求凰一把推开他,瞪眼道:“胡闹。” 张麟轩做了个鬼脸,然后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老人那边,轻声道:“那我去了。” 求凰嗯了一声,在目送张麟轩离开院子后,便回去收拾屋子,整理被褥碗筷等东西,一副贤妻模样,至于良母吗,暂时还不算。 张麟轩与陈姓老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王府的廊道里,老人虽是长辈,但也是王府的家奴,所以自然要走在张麟轩的身后。 张麟轩随口问道:“陈爷爷,您可知到父王这么早喊我过来,所为何事?” 老人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道:“具体事情老奴不知,但老奴斗胆猜测是为了册封世子之事,昨日巡守司刚刚来报,说是京都那边今日似乎有意同时召两位藩王进京,商议册封世子之事。” 张麟轩冷笑道:“三哥前不久才娶了若君嫂子,成了京都城那位的乘龙快婿。如今又急不可耐地召两大藩王进京,商议册封世子之事,按照北境如今的局势,大概会是手握兵权的三哥被立为世子,看样子,京都朝堂那边是在谋划如何收回北境三州了。” 老人摇摇头,道:“北境的世子不会是三公子的,这是在他决定娶那位长公主时,便已经决定的事。” 张麟轩回过头来,不解道:“为何?” 老人面带微笑,却不肯对此再多说一个字。 有些事,自己这个做家奴的,本就不该多言,更何况还是老王爷的家事,自己就更不该多说了,方才言语多少已经有些不合规矩了,再说,那便是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张麟轩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便不再多问。 到了老王爷的书房门前,张麟轩在临进门之时忽然转身,对着老人问道:“陈爷爷,您是哪里人士。” 老人答非所问,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轻声对少年道:“北境王府,张家一家仆而已。” 张麟轩点点头,转身进门。在进去之后,张麟轩恭敬地站在老王爷的桌案之前,作揖道:“儿子,见过父亲。” 老王爷此刻正在翻阅一部卷宗,是有关赊月城狐族一事的相关案报,由六公子张麟燚亲手所写,相关事宜皆是无比详细的一一记录,然后呈现在老王爷眼前。 听见儿子的声音后,老王爷放下手中的卷宗,抿了一口茶水后,抬头朝着张麟轩笑道:“还没睡醒吧。” 张麟轩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有一点。” “人年轻,偶尔熬夜不是什么问题,但也要注意休息,更何况还要夜夜辛劳,更是要注意身体啊。” 张麟轩不由得老脸一红。 老王爷笑着摇摇头,说道:“臭小子,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劳心的那些事,至于你劳力的事,我可懒得管。” “爹,我现在严重怀疑您会那掌观山河的神通。”张麟轩白眼道。 老王爷笑容真诚道:“算是吧,不过两者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张麟轩的眼神里顿时多了些无奈和哀怨。 “臭小子,你放心好了,你爹还不至于闲的无聊,去管你那些床帏之事,只不过,从那位与你下棋的老先生,他进城的那天开始,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人,所以,为父我不得不照看着整个朔方城,心念所及,事无巨细,皆可听之。” 张麟轩顿时震惊不已,不禁脱口而出道:“父王您竟然能将心念覆盖整个朔方城?!” 要知道,这可是九层楼境界的修士都难施展的神通啊! 修士修行,总计分为两条路,其一为十方阁传承万年至今的登楼修行之法,其二为千余年三教祖师创造出来的远行之法,修行修心,心之相为猿,心猿不定,万事皆休,故而需当远行磨砺,以求心定。三教祖师的本意是在教导世人不作困守一地之愚人,求远求静,方是修行之本。但这世间大多数人总是害怕,担心,读万卷书易,行万里路却是极难的一种行为。所以这世间总计还是修行前者十方阁登楼之法的修士居多,但如今却是后来者慢慢居上,修行后者远游之法修士是愈来愈多了。 两者之法各有优缺,但境界区分一事上却是相同,皆为十境,十境之上据说还有道境,三教祖师便在此境,但自从三教祖师在天地间消失之后,修行界内便再没听说过有人达到过此等境界。 境界区分相同,每一境界对应的修士之法却有所差异,后者不似前者那般规矩繁杂,每一境破镜之时能不能获得奥妙神通,无需他人点头。后者以御风远游之法代替缩地山河之法,虽然速度上也是极快的,但相较于一个念头便可在天地之间随意游走,纵览河山,终归还是差距不小,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受制于人。 父子二人言谈间的心念覆盖一事,乃是修士八境破镜之时,人人皆可学会的一种神通,不过施展起来却是格外的麻烦,有时心念的覆盖范围仅仅才身前一尺之地而已,而王爷此刻覆盖整个镇北城的言语,实在是令张麟轩难以接受。父王曾明确的告诉自己,他并非修士,不过既非修士又如何能够施展此法呢? 老王爷起身笑道:“世间玄妙,怎可尽数写于书中,不明白的事,不知道的事,未来还会有很多,惊讶之余,切不可慌了心神。” “儿子明白。” “你心中疑惑,我虽有答案,但却无法告知于你,等以后你当了世子,便会明白其中内幕。赊月城的事情,小六子处理的很好,当然这离不开你长姐的帮忙,但小六子如今的本事还是值得夸奖一番的,本想着让你去南山城的时候,顺道让你过去帮帮忙的,如今算是用不上了。” 张麟轩忽然神色凝重道:“父王,您刚才是说,我当了世子?” 老王爷点点头,笑道:“没错。”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何是孩儿去当世子,而不是三哥四哥他们,三哥四哥他们比孩儿优秀的多啊?!” 老王爷不禁笑道:“正因如此,才让你当啊。” 张麟轩更加疑惑不解。 老王爷笑着对张麟轩解释道:“你三哥长于军事,为人心思厚重,行事最重法度,治军可,治民不可。你四哥,一个连仗都不爱打的将军,你想让他当个更大的官?你这当弟弟的不是难为他吗,况且泓儿这个人,最爱的是做饭,陷阵冲锋之事无奈之举。麟默管着王府暗卫,不适合当世子,小六子可是立志要去庙里吃冷猪头肉的,所以也不适合,思来想去,最好的人选就是你了。” “我?”张麟轩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你。”老王爷笑道。 老王爷直接搂住张麟轩的肩膀,笑道:“放心,当世子是个美差,以后再跟秦家那个小子在酒桌上碰见,也能多些谈资不是,比如,你当过世子,他没当过,那他是不是就要多喝一杯?” 张麟轩翻了个白眼道:“总感觉不太对劲。” “臭小子,放心好了,当爹的怎么会坑你呢,等朝廷的诏书传到北境,我就动身去京都城,到时候跟朝廷那边谈妥了,你就安安心心当这个世子就好了。” “好了好了,接下来,说点题外话,你不是一直想看神仙打架吗,王府今日的后院就有一次,一起去看看?” “在王府内打架?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由跟你下棋那位老先生对战一名西域来的僧人,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出手自有分寸,况且还有有你师父张欣楠压阵,韩先生也在竹楼,没事的。” 一场神仙打仗,张麟轩真的极为感兴趣,父子二人于是便一同走出书房,去往后院竹楼处。 ------------------------ 一间漆黑的屋子里,聚集了很多人,这间屋子被一位道人美其名曰地称为,不仁不义堂。 聚集在此的人,都不能称之为人,皆是无间地狱中的恶鬼罢了,毫无善恶之分,不仁不义,只谈生意。 道人率先开口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如此做事,规矩二字何在!”有人沉声道。 “我看挺好,反正我喜欢那个孩子,以后打交道也容易些,这生意我看可行。”女子妩媚道。 有两人率先开口,接下来便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忽然有人咳了几声,在场众人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一处角落里,飘起一阵烟圈,有位抽旱烟的老人,在吐出一口气后,淡淡地说道:“人家做的决定,关你们何事,你我这等人不过就是赌桌上的赌徒而已,各凭本事,择人下注就是了。” 道人接着老人的话说道:“事情未定,变数颇多,你我也不必在此相互争辩,就如老爷子所言,各自押注就是。” 在老人与道人盖棺定论之后,众人便纷纷散去,只留道人与老人两人在此。 道人问道:“不知老爷子您选了哪一位?是公子熙还是公子燚?” 老人反问道:“道长选了何人?” “选的不是人。”道人笑道。 “那我选的也不是人。” “与老人言语,就是比跟稚童言语,要简单轻松些。”道人笑眯眯道。 “跟您比起来,我可算不得老人。” “年岁无用,相貌才是主要。”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五章 老人落子 和尚出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来到后院竹楼附近的张麟轩先是环顾四周,此刻竹楼之前,零零散散地站着许多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那座张麟轩至今不知道名字为何的湖,湖畔边上站着一个老人,身形消瘦。一如张麟轩三日之前见到老人的时候一样,老人穿着一件朴素的深蓝色布衣,脚下穿着一双极为干净的黑色布鞋。这位名为王禅的老人此刻双手拢袖,默默地站在湖畔边上,听父亲的意思,今日是这位老先生要与人切磋对战了,不过张麟轩却并未发现父王口中的那位西域僧人,因为环顾一圈,没发现一个光头。 老王爷站在张麟轩身前,忽然停步,朝着湖畔那边的王姓老人微微颔首,老人面露喜色,轻轻点头。张麟轩只是略微听见老人说,以后必定倾囊相授,还望王爷放心。看样子老先生主动收徒一事,父王这边是答应了。 众人见老王爷来此,或抱拳,或作揖,皆是以各自的身份向老王爷见礼。老王爷微微点头,算是还了众人的礼,然后转头对张麟轩说道:“你先在此随便逛逛,我去竹楼与韩先生说些事情。” 张麟轩轻轻点头,老王爷独自走向竹楼。虽是让少年随便逛逛,不过这边相熟之人实在是少的可怜,除了那位下棋连着赢了自己十盘,丝毫不讲究江湖道义的老先生外,本该还有自己的剑术师父,只是张麟轩却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站在湖边的老人忽然朝着张麟轩微微招手,许是看着少年一人,自己也是一人,十分无趣,所以喊过来做个伴。张麟轩不敢怠慢,急忙走到老人身边,以自己的儒家弟子身份向这位横渠书院的老先生见礼。 张麟轩起身后,老人笑呵呵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小友如今棋艺可有长进?” 张麟轩无奈道:“回先生的话,晚辈其实并不怎么会下棋,只是略懂一点皮毛,三日前与先生的十次对弈,实在是用尽了生平所学,还请老先生不要在难为晚辈了。” 老人有些可惜道:“下棋,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啊,你竟然不用心专研。” 张麟轩有些汗颜道:“与先生初次见面之时,有一件事忘记跟先生言语了,晚辈虽不善于下棋,但身边却又一个喜欢下棋,而且棋艺还算高强的人,不知道前辈您有没有兴趣跟她下一盘?” 老人眯眼笑道:“老夫可不是什么人都跟下棋的。” 张麟轩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老人拍了拍张麟轩的肩膀,安慰道:“没别的意思,来北境就为跟你一个人下棋,其它人不感兴趣。” 张麟轩此刻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横渠书院的教书先生跑到北境只为跟自己下棋,这上哪说理去。不过张麟轩原本想要介绍给老人的那个身边之人,棋艺确实极高,不过就是不知道她人如今在不在北境,不然张麟轩还真想让老人与她手谈一局,但既然老人这边拒绝了,张麟轩便瞬间没了这个心思。 张麟轩对于下棋这个事就此打住,向眼前这位老先生开口寻问道:“听父王说先生今日要与人在此切磋?” “势均力敌才叫切磋,实力相差甚远,如何能算?一个不伦不类的和尚而已,老夫一只手就打赢了。”老人微微仰起头,神色有些骄傲。 张麟轩真是有些佩服老人的脸皮,牛皮吹的响当当,万一一会马失前蹄,也不怕下不来台。再则就算真的如老人家所说,两者实力差别甚大,老人可以轻松取胜,但咱好歹也有点前辈风范吧,谦虚啊,谦虚啊老前辈。 老人似乎猜到了张麟轩心中所想,但依旧不以为意道:“做人,最重要的不是谦虚,是自信,老夫这是对自己实力的肯定。再者说,一副费尽心思装出来的谦逊模样,高人风范,小友看着不嫌恶心?如此倒不如,随性而为,做个真实的自己。不卑不亢,自我本真,自信居于自负与自卑之间,长于二者良多,这也符合你们儒家所讲的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岂不是更好?” 张麟轩作揖道:“晚辈受教了。” 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是不是更有高人风范?!” “前辈真是高山仰止,晚辈佩服之至。” “拍马屁?” 张麟轩脸不红心不跳,笑容真诚道:“肺腑之言。” “孺子可教也。” 张麟轩又忽然凑近老人身边问道:“老先生,可否跟晚辈透露透露您如今是几境修为?实不相瞒,晚辈对于那山巅修士之间的神仙真是格外喜欢,一会前辈可不要吝啬,多使几招玄妙神通,好好让晚辈看看眼界啊。” 老人念着下颚胡须,老神在在道:“老夫如今的年岁还小,才九境上品而已。一会你可不要眨眼,老夫的玄妙神通往往在一个瞬间便已出招,到时小友你看不见,可不要回头埋怨老夫。” 修行十境,每两个境界之间,又会有一个名为上品的境界,它的意思就是指修行者已在该境停留多年,对此境的感悟已深,即将破镜登楼。 张麟轩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您还年轻?那晚辈这算啥,襁褓中的婴儿吗,倒是跟自己的侄儿一样年纪了。张麟轩想到此处,脸上不由自主地多了些伤感之色。 自己与侄儿的初次相见,竟是在自己杀了她的亲生母亲之后,不知他长大之后,对此会有何感想。 张麟轩身侧的老人忽然笑道:“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也不必时时心怀此念,未雨绸缪自然无错,但人若总是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担忧,时时刻刻忧心不已,难免就要错过人生路途中的诸多美好风景,得不偿失。” 张麟轩白眼道:“老先生,窥探他人心湖念头,这不太好吧,有失高手风范啊。” 老先生咳了几声,面色如常道:“境界太高,难免不由自主地做些错事,还望小友见谅。” “对了,先生,不知与您对战之人又是几境?方才您说相差良多,可别五六境吧,这您可有点欺负人了。” “所以老夫让他一只手啊。”老人天经地义道。 “还真是五六境啊?” “不不不,那个和尚无境。” “老先生,您这属于不讲武德,欺负人啊。” 老人家没有打趣少年的无知,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无境可不代表没有修为,那和尚以内心宏愿作为修行根基,舍去了传统修行路上的十个境界,不登楼,不走远路,只在原地打转,将自己的心猿囚禁在一出,自己与自己做斗争,善恶相冲,理性与欲望相争,不求悟得空字,自求时时刻刻质问本心,竟是真的让他走出了一条与世间之人都截然不同的道路。看样子,此番与自己打过一架之后,他没准就要去十方阁登楼问道了。 老人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人,不由得笑道:“哎呦,说说着人来了。” 老人迈开步子,朝着竹楼方向缓缓走去。张麟轩顺着老人的视线的望去,不由得发现了一个光头,看样子就是那个打算与老先生切磋的和尚了。张麟轩对这个和尚的第一印象还真如老人所说,不伦不类。 光头且烫着戒疤和尚却穿着一件儒衫,身后更是背着一柄长剑,相貌狰狞,神情淡漠,依着面色来看着实不像个慈悲心肠的出家之人,反倒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屠夫,只是这个屠夫是屠人的。 张麟轩对他谈不上喜恶,只是心中下意识地不想去靠近这个人。 随着和尚一起走出竹楼的还有老王爷跟韩先生,不过两人再走出楼门的那一瞬间便停步了。方才周围议论纷纷之人在此刻也是不约而同地自发闭上了嘴。剑客张欣楠忽然出现在张麟轩身边,按住少年的臂膀,直接带着他向后退去,来到一处屋顶,然后皱眉问道:“谁让你来的?你爹?” “怎么了师父,有何不妥吗?” “你爹他还真是心大。你可知那和尚是谁,你就敢来此观战?” “方才与那个王老先生聊了两句,说是个无境之人。” “是也不是,虽无境界,但修为却极为深厚。其实你不应该来,因为那和尚的气息中有一缕极为凶戾的杀气,对如今刚刚重拾剑道的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在这看着吧,有我护着你,问题不大。” 张麟轩忽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加上那本就俊美的脸庞和那一双桃夭眼眸,一时间竟是有些雌雄难辨的意味,只见少年抽泣道:“有师父护着,真好。” 张欣楠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敢不敢再恶心点。” 张麟轩神色瞬间恢复正常,挑眉道:“师父您这就没意思了。” “好好看着,说不定日后有用。” 张麟轩收起玩笑的心思,目视前方,认真观战。 姓王的老人与那和尚,两人走到对方面前忽然停步,前者笑问道:“怎么说?” “客套话就免了吧,我着急。” “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慢些好。” “先快后慢也可以。” “哎呀,你这个花和尚。” “我可没你那么多腌臜心思。” “佛说心中是粪土,所视所闻才是腌臜之物。” “有完没完?” “好吧好吧,动手吧。” 顷刻间。 老人身后的湖水忽然炸裂,湖水垂立。接下来的一幕,让张麟轩多少有些吃惊,那小小的一座湖水,竟是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向着老人涌来。 和尚身后所背长剑此刻微微颤声,犹如龙鸣,震人心魄。只听他淡淡淡道:“第一剑。” 老人咧嘴一笑,不以为意,“剑不出鞘,也想斩我,未免有些托大了吧。” 老人如方才对张麟轩所言,果真一手对敌,一手双指做轻捻棋子之状,天地元气在指间凝聚成一枚无形的棋子,老人头也不回地将棋子向身后随手抛去。棋子射入那滔天巨浪之中,原本气势磅礴的巨浪,瞬间化作冰幕,定在老人的身后,然后老人轻声道:“碎。” 冰幕炸裂,散落在地化成水珠,但却无半分湖水落在老人的身上,布衣布鞋依旧干净。 那和尚忽然脚尖点地,弹射而起,身后长剑随之出鞘,于空中被他握在手中,随手横扫而出一道凌厉剑气。 这柄剑与张麟轩所想真是大相径庭,少年脑海中的锐利长剑,竟然只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张麟轩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张欣楠解释道:“剑上的锈迹并不是剑本身的铁锈,而是那僧人心中积累的灰尘。” 和尚悬在空中,轻声道:“第二剑。” 老人以手掌在身前画了个圆,一张元气凝聚的棋盘忽然出现,老人轻轻一推,“去。” 剑气与棋盘相撞,不由炸裂,产生的轰鸣之声,几乎刺破张麟轩的耳膜。而周围之物,除了不远处的湖心亭和竹楼之外,其余之物尽数轰然倒塌,几近化作齑粉,不过由于张欣楠帮着压阵,并未让爆炸产生的余波扩散出去,所以算不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沙场。 “最后一招分胜负?”老人笑问道。 “乐意之至。” 所有的玄妙神通,上乘招式,到最后都逃脱不了返璞归真四个字,所以老人与和尚的最后一招都极为简单。 老人抬起手,如捻棋子,然后重重落于棋盘之上。万里晴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和尚先是飘落在地,然后将剑立身前,轻声道:“第三剑。” 随着和尚的剑字出口,他的身后骤然浮现出一尊黑气弥漫的法相,那法相做挥剑之势,下一刻,猛然挥出。 剑气对天雷。 落子的老人,仗剑身前的和尚在张麟轩的眼中,此刻就是真正的山上神仙。 张欣楠突然一屁股坐在屋顶上,神色有些哀怨道:“师父,徒儿现在有点难受,你快安慰安慰我。” 张欣楠白眼道:“大可不必。” 张麟轩生无可恋道:“师父,这是您今天第二次怼徒弟我了。” “你个外行,可不知道看懂了什么。” 张麟轩确实什么也没看懂,两个对战之人,其实也没那么精彩,反倒简单地有些无趣。少年一脸谄媚道:“师父,要不您老人家给说道说道?” 张欣楠重复了一遍先前刚说过的四个字。 大可不必。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六章 真正的打架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剑气与天雷对撞之后,张麟轩由于一道极为刺眼白光闪过,不得不闭上双目,所以至于最后谁胜谁负,战况如何少年并未瞧见。当张麟轩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那背剑僧人身后的法相已经消散,锈迹斑斑的铁剑也已归鞘,而那位老先生依旧站在原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捻胡须。 张麟轩由于先前剑气战天雷的那一幕,不禁坐在了屋顶上,所以索性干脆也就不起来了,翘起一只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目光打量着湖边的两人,不由得问道:“师父,您说那位老先生跟那和尚,他俩到底谁赢了?” 两人之战,落幕极快。张麟轩有些意犹未尽,老人的一手落子成天雷,玄妙倒是玄妙,就是看得有些不过瘾,但也总不好求着两位前辈高手继续斗法,就为了让自己这个外行人看个热闹吧。 况且打架一事,难免要损坏王府里的一草一木,自己倒是不心疼,不过若是让求凰知道自己对此不但不加以阻止,而且还要为了私欲推波助澜的话,免不得就是一顿埋怨,过日子的钱银一事,就属这妮子最细致,最会精打细算,但张麟轩好像从来没见她对自己吝啬过,首饰新衣总要买很多,不过张麟轩也不好说她,因为那妮子总会极为有理地说上那么一句,我不买,你看什么? 此话一出,张麟轩还能说什么?其间滋味,要好好琢磨啊。女为悦己者容,穿衣打扮给心爱之人看,那是两人之间的平日乐趣,与花枝招展地出去招摇撞骗是两回事,不说云泥之别,但最起码也不能混为一谈吧。前者自然是她好你也好的百年好合了,至于后者吗,张麟轩懒得去想。在南山城跟秦凤仪鬼混的时候,见过不少,所谓无味,无甚滋味,虽然谈不上厌恶,但总觉得还是少些为好。至于朔方城境内的那座惊鸿楼,宋珺宓已然离开,来到芳槐柳序做了个暖床之后便要出去“独守空房”的下等丫头,每日大概是在琢磨着怎么杀死自己吧。除她以外,惊鸿楼便没什么熟人了,至于以后能不能帮着恢复到大哥在世时的样子,张麟轩不敢说什么一定,但会尽力。 张麟轩其实心里知道,求凰不是随便花钱的主,买衣服首饰的钱都是她每年过年时一点点攒下的压岁钱,以及王府的大管家每月拨给张麟轩这位公子应得的月钱,这些钱某种意义上算是两人自己过日子的钱,求凰会把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考虑之后,若是还有剩余那便随她花了,反正张麟轩自己这边倒是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一个都能将咸菜萝卜摆上桌来佐酒的少年,哪里又会那么做作地讲究吃食呢。什么花费大把银钱,然后让人快马加鞭数百里送来精美食材,由着什么宫廷御厨烹饪完毕,所谓佳肴装在精致的玉盘之中,再由着那身材婀娜的婢女一步一晃地送到自己跟前,然后只取食其一小部分,故作姿态地再来上那么一句,嗯,不错,真是人间美味,这样的事张麟轩真干不出来。 钱是好物,但却不是什么胡作非为的凭据。 等了半天,见自家师父还没说话,张麟轩不由得抬起了头,轻声喊了一句,“师父?” 只见张欣楠眉眼之间,喜忧参半,好像再思考这什么。听见张麟轩寻问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也是干脆地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世间习剑者,若只说剑术高低,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这和尚的剑道不高,剑术倒是厉害。” 经过张欣楠之后的解释,张麟轩才知道这一场看似简单的战役,期间到底藏着多少东西。背剑的和尚总计出了三次剑,但每一次出剑其实都是出了三千次剑。 一剑一念,一念三千。 而那位老先生,落子三次,轻松化解。 第一招落子于风浪不止的湖水之中,以棋子定风波,此乃求定,求静之举,暗含三教学问,初次切磋算是两人关于三教之间学问的一次切磋。 第二招,以棋盘接剑气,是老人在向僧人讲述自己关于棋盘之间的纵横之道,将剑气视为棋子,落于棋盘,由着僧人自己见识,算是一次彼此大道之间的相互砥砺。 前两次其实都是正常的相互讲理,与真正意义上的打架其实还是相差良多,但两人各自所说驴唇不对马嘴,所以便有了第三招,真正的实力修为上的碰撞,先礼后兵,道理讲不通,纯粹的鸡同鸭讲,那就没必要在相互说下去了,所以那就动手好了。 张麟轩听过这些后,不免有些失望。本来以为会是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对决,竟然没想到如此的不爽利,其间磨磨唧唧,好像妇人吵架一样。 张麟轩打趣道:“师父,剑修对敌不是很干脆的吗,这和尚的一架打的怎么如此墨迹,该不会师父您打架的时候,也这样吧?” 张欣楠淡淡道:“我打架?手里有剑时,基本上都是一剑的事,若是没有剑,几拳就搞定了。” 张麟轩忽然来了兴致,“师父,那您跟十方阁的那几位谁更厉害点?” 张欣楠跃下屋顶,懒得搭理他,臭小子总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就这点胜负还看不出来,还要自己浪费唇舌,真是笨到家了。 张麟轩忽然反应过来有件事师父还没告诉自己呢,谁胜谁负还没说呢。张麟轩坐在原地小声嘀咕道:“不会没看出来吧?古今名人天下第一,也不过如此啊。” 尚未走远的张欣楠忽然转过头来,“我听得见。” 张麟轩抬头望天,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与此同时,站在湖畔边上的老人,在一番自认为点到为止的切磋结束之后,忽然弯下了腰,拍了拍那一双布鞋上面沾染的灰尘。 鞋子脏了。 背剑的和尚,淡淡地问道:“胜负几何。” 老人站直身体,笑眯眯道:“能弄脏老夫的鞋子,你很厉害了,有些伤人言语就没必要让老夫说了吧。” 和尚不以为意道:“那就再等些时日。” 老人一脸无所谓道:“赌局开始之间,都可以,随你。但若是到了下注的时候,老夫可就没空陪你玩了。” 和尚点点头,转身走入竹楼。与老王爷插肩而过之时,和尚忽然停步说道:“贫僧那不成器的弟子给王爷您添麻烦了,还请见谅。” 老王爷笑道:“不碍事,小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不过那些阴暗心思,咱们当长辈的可要细心照料,免得让孩子们做出什么错事来,到时候可就不是家里人赔礼道歉能够解决的了。” 僧人忽然停步,背对着这位整个北境的主人说道:“其实贫僧并不认为我那徒弟真的做错了什么。一个红尘女子而已,睡了又能怎样?” 老王爷淡淡道:“一个有钱人家的子弟而已,王府着人打死了,又能怎样?” 和尚面色一沉。 “世间的任何一处都有规矩存在,外来者,要做的是入乡随俗,守着规矩,而不是把自己在家里边那套飞扬跋扈带过来。若是因此被人乱棍打死,其实只有两个字,活该。” 和尚讥笑道:“王爷莫不是要仗势欺人?!” “我就是势,何必仗势。” 僧人转过身来,怒目而视。恰好张欣楠此时已经来到了竹楼这边,瞧着僧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轻蔑道:“不过就是杀了数百人,养出了点所谓杀气而已,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你是何人?” “看你好像刚才没打过瘾,找你问剑。” 僧人上下打量了一圈,竟是发现眼前男人连把剑都没有佩戴在身,一脸不屑道:“一个练剑都没有的人,也配说问剑二字?” “打你,还不用佩剑,还有,你还不配质问我!” 刚刚跃下屋顶,随后赶来此处的张麟轩刚下去往父亲和师父身边,却被那位姓王的老先生一把扯住,老先生笑呵呵道:“没看见那边剑拔弩张的,你就别过去添乱了。来,先扶老夫坐下,刚才那场荡气回肠的神仙打架,小友是不是没看清楚,老夫这就与你说道说道。” 张麟轩寻了一块平坦的湖边青石,扶着老人坐下,然后微笑道:“回老先生的话,方才您与那僧人的切磋,我师父都跟我说了。” 老人疑惑道:“你师父?” “就是站在和尚面前的那个男人。” 张麟轩用手指了指剑客张欣楠,老人忽然抬手打在他的手背上,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人即是你的师父,你又怎可用手指指他。” 张麟轩哦了一声。他突然发现一个事,这个老先生没事就爱常言道。 姓王的老人忽然笑道:“臭小子,又有好戏看了,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你可别眨眼。” 老人忽然抬起手在少年的头上轻轻一拍,张麟轩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蓝光,下一刻张麟轩便看见一道无比璀璨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径直落在那僧人头上。 那背剑的僧人急忙拔剑出鞘,抵御那道金色光芒。可那道金色的剑芒又岂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能够抵挡的住的,长剑瞬间断裂,那和尚不由得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你究竟是谁!?”僧人愤怒的咆哮着。原本的在场旁观之人,皆是遥遥与老王爷作揖,然后悄悄离去,一场无妄之灾谁也不想招惹。 张欣楠站在僧人面前,冷漠道:“你不是就喜欢这么讲道理吗?不是觉得睡一个女子,不守一地规矩,没什么吗,然后现在作何感想?王府的规矩,此刻我也不守,后果就是你要死了,你还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你的剑术确实很高,但是在我眼里,也不过就还是山脚而已。” “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打架吗?分生死的那种,刀剑可没有眼睛,一不留神可就死了。” “真正的打架可不会有人跟你磨磨唧唧,一剑递出,不死也残了,这才是真正的打架。你我这样的井底之蛙,苟且偷生,活在他人庇护下的人,凭什么不守规矩?!” “十方阁问道的事,以后再说吧,先想着如何修复你那柄剑吧。今日人多,我不想杀你,但你若是再流露出那种不守规矩的心,别怪我真杀了你。” 张欣楠转身对着老王爷抱拳道:“方才行事,未先与你言语一声,抱歉。” “论迹不论心,没必要吧?”老王爷轻笑道。 “儒家跟十方阁还是管的太少。” 韩先生忽然低头,告罪一声。 站在远处旁观的张麟轩,不禁转身看向老人,咽了口吐沫道:“老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您刚才那算闹着玩吗?” “跟你师父方才那道言语已然无法形容的金色剑芒来说,确实有些小打小闹了。” 张麟轩喃喃道:“原来这才是打架啊。” 真正的打架,哪里会有什么点到为止,先礼后兵,真正的剑修的出剑,一剑递出,非死即残,哪里会给敌人半刻喘息的机会。 尘封的史书上,有这么一笔,曾有剑修一人一剑,一剑一杀,打得妖族整整一千年不敢登岸,只能藏匿于四方海域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杀力极致,这才是真正的剑修打架。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七章 唯一的长生之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被剑客张欣楠一道金色剑芒毁去身后长剑的僧人,此刻的境况,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只说张麟轩如今能够真真切切看得见的,那僧人如今口中时不时喷出的黑色淤血,就已然说明了他此刻受伤之重。至于张麟轩瞧不到的修士内景,僧人只有更惨没有最惨,用剑客张欣楠的话就是,我的一道剑芒岂是一柄破剑能够接下的。倒不是张欣楠吹嘘什么,确实如此,僧人背后那柄如今折断的铁剑只不过承载了那道金色剑芒的十分之三不到,剩余的皆是由外及内地尽数砸入了僧人的人身小天地之中,那片雾气环绕,有朵朵幽蓝色睡莲悬浮其上的宁静心湖的湖水,因为剑芒地砸落,湖水瞬间变得滚烫,朵朵睡莲皆成枯萎之状,就连那条隐匿在心湖之水最深处的蛟龙之属的大道演化之物,哪怕是在已经感觉到人身外部似有危机来临,然后凭着这份感应,果断地向着湖水的最深处不断下潜,仍是没有逃过这份大道劫难,险些就此断绝了大道性命。 此刻的竹楼之内,僧人在吃下一颗由着那位老先生送出的古怪丹药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之上,陷入一种停滞的状态,似死非死,似活非活。 韩先生坐在僧人身边,以自身修为帮着修补僧人体内的那份如今破败不堪的心湖景色,饶是在当年未来北境,未入王府,在修行界享有盛名,被人誉为大道通玄,臻至化境的韩先生,做起这件事来也有些吃力,不是因为自身修为多年不但没有精进,反而下降的缘故,只因眼前躺着的和尚实在是伤的太重,重得就不像话,韩先生如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儒家身份,此刻就要破口大骂了。但韩先生因此更加坚定了一件事,就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此时靠在竹楼门边的那个剑客,是真的想杀人。韩先生此刻内心有些疑惑,为何一个如此反感规矩之人,会因别人不守规矩而暴怒出手,这很矛盾。 韩先生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剑客张欣楠靠在门边,微仰着头,好像正看着湛蓝苍穹之中的那一轮圆日,大日高悬,无比刺眼,可他仿佛正在与之对视。关于眼前的这个剑客,韩先生的记忆有些模糊,总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天下名人榜首,昔日人妖两族大战,杀妖最多之人,隐居南海孤岛多年,剑道极高,这些都是那本名人榜单之上,也就是书上记载着的内容,至于真实可见的事,韩先生有些拿不准,有些事好像对,好像也不对,就比如眼前剑客的剑道,到底有多高?剑道极高四字的后面好像还有四个字,冠绝古今,但十方阁之中好像有一位楼主,也是剑修,剑客的剑道之高还能高过此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韩先生博览群书,关于山巅修士的了解不可谓不深,但张欣楠这个名字,却仅仅存在与那张名人榜上,但自己与他又有私交,关系十分不错,但至于说,自己跟他做过什么事情,韩先生如今无论如何有想不起来,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此人可信,做事让人放心。 韩先生怔怔出神之际,张欣楠忽然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与此同时在韩先生的心湖也是响起了剑客的嗓音,“想不明白的事,可能是有人不想让你想明白,所以就不要劳心劳力了。” 韩先生微微点头,笑容和煦如春风。 “这家伙怎么样了?” “没看见我额头都冒汗了吗,你说呢。” “辛苦了。” “还行。” 两人的心声,仅限于如此简单的言语,然后便继续各忙各的,韩先生倒是有的忙,至于张欣楠就是无所事事地站在门边,与日光对视了。 被王禅老先生硬生生拉着站在一边的张麟轩,不觉有些无趣,少年本来打算去巡守司调一下赊月城狐族被灭族一事的相关卷宗,最近因为此事,六哥的名声不大好听啊。例如什么儒家君子,就是个心怀鬼胎,满是算计的小人而已,诸如此类言语,张麟轩这边既然都能听见,那么六哥那边只会多不会少,至于传到中州那边,云上书院会作何感想,采取如何手段,张麟轩远在北境自然管不着,但北境内部的诸多声音,他可有的是办法去管。 历来跟张麟轩臭味相投的秦家长子秦凤仪,以张麟轩对他的了解,听说这件事后,与他那位绝顶绝顶好的夫人,埋怨几句又该花银子之后,想必就会开始留心,着人暗中打探了,其中谁说的心脏言语最多,谁说的最恶心人,谁算计最深,他对此必然极为了解。不过出乎张欣楠意料的是,秦凤仪竟然没有给自己写相关的信件,要不然张麟轩也不必走一趟巡守司。 张麟轩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笑出来声。不合时宜的笑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视,就连门边的张欣楠也是看了过来,张麟轩不得不站起身,朝着众人一一作揖表达歉意,然后又悻悻然地坐好。 王禅老先生朝着张麟轩摆摆手,示意张麟轩凑近些,然后悄悄问道:“小友,方才为何发笑啊?” “想到了一个朋友,二十岁的年纪,也是书院的儒生,不过到如今仍是写不出一个字来。本来近些天会给我以画图的方式寄的信,不知为何没有达到,方才刚刚想明白,应该是想写的话太多了,画不出来的缘故。”张麟轩轻声与老人说道。 “不会写字的儒家门生?”老先生似乎来了兴致,与张麟轩言语寻问道:“可是三境之下的儒家弟子?” 张麟轩摇摇头道:“他呀,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只是前些年在书院读过一段时日的书,未曾修行过。不知先生为何有此问?” 老人与张麟轩解释道:“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老夫记得小友师从儒家琳琅书院齐先生,据说齐岳泽此人已然达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境界,三教百家书籍各有涉猎,一身法学更是集古今之大成,他可曾与你讲过,禅宗的不立文字一说。” 不立文字乃是佛家语,指禅家悟道,不涉文字,不依经卷,唯以师徒心心相印,理解契合,传法授受。琳琅书院的齐先生曾经偶然对张麟轩与他师兄二人讲起过“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十六个字的含义,不过张麟轩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先生讲,那便先认真听,至于记不记得住,以后再说。 少年昔日的求学,其实极为随性,对于百家学问就像是做饭之人在市场上买菜,挑挑拣拣,东瞅瞅西看看,偶尔多买些,偶尔少买些,今日喜欢便一定要研究细致,明日忽然不喜欢了,就干脆直接扔掉,想学什么便学什么,但好在张麟轩的记忆力极好,未曾因此耽误过书院夫子平日里的相关考校。但跟张麟轩有样学样的小师弟蜀黍就没有这般好下场了,不知被师兄拐带地都读了些什么,夫子寻问学业时,稚童所答,答非所问,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故而没少挨板子,而昔日的张麟轩总会在小师弟挨板子的时候,在旁边使坏,碎碎念念个不停,什么师兄好心疼,若非先生不让,师兄定然替你挨板子,先生也是,这么点的孩子,管得这么严厉做什么呢。张麟轩心疼的那叫一个厉害,将本来觉得没什么稚童硬生生地给说出眼泪来了,好像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虽然当年所学不多,专研的也并不精深,但好在知道,能大致与老人说上话。这就是读书涉猎广的好处,别人说什么最起码多少知道一些,别人问,然后自己也好有话说,然后再虚心地听别人去讲解更深层的东西,进而增补自身的学问,再然后,别人讲到了自己极为感兴趣的东西,那么事后要不要去书籍上查一查,自己看一看,进而让一份先贤的至理名言彻底落在自己的心田,从而生根发芽,这样的良性循环一直是张麟轩昔日求学时最为喜欢的一种方法,相较于师兄的死记硬背,将书中内容先不懂其意地去背熟,再然后日日翻出来打磨,进而一步步理解,少年更喜欢自己这样鲜活的方式。 与老先生大致聊了一些之后,张麟轩以涉猎不多,未曾深究为借口结束,然后听老先生接着讲解。老人王禅接着说道:“佛家不立文字,讲究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实儒家的道理也并非都在书上,世间总总,琳琅满目,怎可尽数写于书中,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要拘泥于书上,修行一事言传身教确实不错,但有些意会的东西,最是难能可贵。方才听你谈及那个不懂文字的朋友,便想到了十方阁那位,不通文字亦不懂经义的,与那个第五层楼书生唱反调的那一位,据说此人最初修行之时,境界一事几乎等于没有,百年未曾破一境,此人又不爱读书,甚至达到了厌恶的程度,不愿去看书上的任何修行法门,但此人却在三境之时,一步登天成了处于十方阁楼顶的修行者。据为数不多的史料记载,此人修行靠的就是一个悟字,观蜉蝣朝生暮死,一举看破生死之间壁垒,是十方阁承认的第一个,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真正长生之人。可见修行之中那份悟性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啊。” 张麟轩不解道:“唯一一个长生之人?” “你是不是想问,其它楼主为何不是对吗?” 张麟轩确实是这个意思,听老人谈及此处,他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许多疑问。 “你的那位师父没跟你说过?”老人看了一眼门边的张欣楠。 张麟轩摇摇头,道:“不曾。” 张欣楠下一刻忽然扭过头来,淡淡道:“长生,即为不死不灭,但有些人,就只是纯粹的,活的时间长而已。” 老人捻着胡须点头道:“正是此理。但偷听别人说话,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小友以为如何?” 张麟轩郑重点头道:“确实如此。” 张欣楠扭过头去,懒得理会。 一旁的韩先生无奈道:“属实是麟轩你跟老先生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不知不觉长了声调的两人,一老一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极为默契得一问一答。 “咱们有吗?” “没有吧,不能够啊。”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混不吝地咧嘴一笑,然后说道:“确实不能够。”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八章 再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今夜的朔方城格外宁静,月色正好。相处几日之后,竟是生出些相见恨晚之意的老人与少年,此刻正坐在朔方城北城门的高大城楼之上,两人各自提着一壶被老人称为“忘忧之物”的醉泥坊酒水。 在朔方城宵禁之前,张麟轩与老王爷借了两壶酒,说是要借花献佛,款待款待贵客。镇北王府私库内本就为数不多的醇香美酒,如今愈发地有些入不敷出了,其余酒水暂且还算富裕,但唯独这醉泥坊的酒水如今是越来越来少,喝的太多,存入的太少。 醉泥坊是位于北境南山城境内的一处极小酿酒作坊,曾隐于陋巷之中,籍籍无名,但最后却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正所谓真金不怕红炉火,酒香不怕巷子深。酒水酿成之时,揭开泥封,酒香四溢,可叫天地沉醉。作坊的主人姓杜,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鳏寡老人,手艺极其精湛,只可惜面临着后继无人的下场,若是的等老人死后,恐怕就喝不上这样的美酒咯。 老先生喝酒讲究个细细品味,故而每次喝酒,只是将壶中酒水缓缓倒入杯中,轻轻抿上那么一口,然后让酒水在口中打转,慢慢感受其中滋味,最后方才咽下喉咙,然后啧啧笑道:“酒为忘忧之物,饮之可解千般愁,烂醉如泥,忘却前世今生,只在此刻乐的逍遥。” 张麟轩倒是没有那么讲究,揭开泥封,一口一口地灌自己罢了。喝酒有很多种喝法,有人喜欢细细品味,有人喜欢埋头痛饮,前者说酒是人间上佳之物,喝之可解千般愁,后者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心中苦闷之时,照理不该喝酒,可仍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去喝个不停。至于到底谁说的对,说不好,可能都对,也可能都不对。 至于饮酒之人能在酒中喝到什么道理,那真是有一箩筐那么多。圣贤说过,凡夫说过,达官贵人说过,饥肠辘辘之人说过,老先生说过,懵懂稚童也说过。千般种种,琳琅满目,有的会喝酒,有的不会喝,前者在酒水之中品味人生,却不言一语,千般各种滋味,尽在酒水之中,不需与他人喋喋不休,而后者不外乎就是喝酒之人,借着酒水,要么装模作样,夸夸其谈,要么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亦或是糊里糊涂,但言语之言似乎又好像极有道理,然后义正言辞地去埋怨几句这个世道的不公,好像整个世界似乎都亏欠了他什么一样。 相较于后者,张麟轩自然是极为喜欢前者,喝酒便是喝酒,没必要参杂太多的东西,酒桌上谈论女子,然后有人阿谀奉承地说一两句,汝当风流,或是酒桌上谈生意,往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处处为难他人,美酒沦为其附庸,这是张麟轩昔日所认为的最可惜的几件事。 老先生放下酒壶,双手拢袖,躺在摇椅之上,优哉游哉的享受此间的绝美月色。忽然间,不觉便多了些凉意。春日虽好,但春寒料峭却不得不防,免得一个不小心便惹上了风寒,以至于错过踏青的最好时节。 老人微微坐起身,对着一边张麟轩轻声道:“一个年轻人这么喜欢喝闷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麟轩解释道:“晚辈只是喝酒时不愿多说话而已,并非是一个人喝闷酒。” “喝酒话不多,那便是不喜欢一起饮酒之人?”老先生打趣道。 张麟轩摇摇头,笑道:“与老先生这样的人喝酒,晚辈是三生有幸,只不过总不好在前辈面前,夸夸其谈,说些纸上谈兵的无用之言吧。” 老人亦是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常言道,酒壮怂人胆,喝酒之前不说话,可一旦喝了酒,那便应该有与那天地放声,高声言语的胆气,偶尔骂他几句,又有何妨。怨天尤人不是好事,但也总不能什么都憋在心里吧。不愿因自己而去麻烦别人,故而只能将有些话埋在心中,不得说出口,长此以往,非要憋出事不可。须知这天地受世人尊敬的同时,亦当受尽世人的污言秽语,与别人唠叨不了,那便闲来无事与他唠叨唠叨呗。” 张麟轩由衷地觉得老人说的在理,所以端起酒壶,与老人敬了一口酒。老人王禅欣然接受。 “觉得你师父做事怎么样?” 张麟轩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老人为何有此问。 “常言道,背后莫说他人是非,但你我这也不算论人是非吧,就是说说看法而已,他的行事风格可有你我能够借鉴的地方,然后让自己能与这个世间更好的相处?” 张麟轩思索片刻后,说道:“师父行事,会让身边之人莫名的感到心安,这也许是他修为极高的缘故,再则师父行事虽然看似随心,但往往都在规矩之内,不过有时又真的是随心所欲。就比方说对那僧人暴怒出手之事,其实说道理也多少有些,但总会让人觉得很牵强,若是将之归结到剑修行事随心,不守规矩的世人默认常态来说,那便真的没什么好质疑的,但若说无错,那肯定是不行。正所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若只是凭借某一个人,单纯流露出的一丝心田念头的话,师父便要以此评价善恶,那不知日后要打杀多少人了。” 老人问道:“若是不看紧心念,一旦等到坏事发生,那不就为时已晚了?” “咱们儒家的祖师爷曾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无听,非礼勿动,但从没有说过,非礼勿思。法家的诸多流派中,也没有谁说过,要定心念之罪。老先生,请恕晚辈直言,若是真的连世人的心念都要以礼法约束的话,这个世间未免就有些太可悲了吧。” “确实如此。”老人有些唏嘘,道:“孟夫子说人性本善,荀夫子说人性本恶,两者在儒家争执多时,如今细细想来,倒真是作为后来者的荀夫子说的更对些。儒家的礼与法家的法其实都一样,在老夫看来,都是治世的好方法,只是因为如今的人啊,基本上没有什么礼仪,一些老规矩又有几人还知道呢。当然,我们不能悲观的看待世界,因为那些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依旧存在。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地去认为这个世界是好还是坏,世界很简单,复杂的是人心。礼仪二字如果摆在此处就会显得很脆弱了,而法家奉行的法治,便是极好,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皆是平等视之,违法者势必受到严厉的惩罚,若真的有一天,人人再不违法,那么这算不算太平盛世呢?” 张麟轩皱眉沉思,显然老人的话对他有所触动。 老人抿了一口酒,然后笑道:“这些都是老夫的酒后醉话,当不得真。小友听过就好,不必在意。” 张麟轩轻声笑道:“老先生也是位忧天下之人啊。” “哪里哪里,一个穷酸的教书匠而已,算得忧虑天下,只是我们每个人啊,都该为这个世间做点什么,我这个在人间行走了几百年的老朽,更该如此。方才可在千年之后,身死道消之际,走的潇洒些。” 张麟轩仰头灌了一口酒,目光呆呆地望向远方,“像老先生您这样的人啊,还是活到万年之后再走吧,多教教后世学子何为忧国忧民四字才好。” “小友也是个愿意为世俗忧心的人吗。”老先生此刻笑容欣慰。 “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仅仅只能是忧心了。”张麟轩苦笑道。 “今日力不足,来日未必啊,一切总是希望来的更快。” “就是不知道,重新走这条路,能走出个什么来。” “少年郎,要相信自己啊。” 张麟轩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不妨大胆点,反正我们注定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既然如此,那么为何又不敢放手去做。人生最不怕的便是重头来过了,只要你有耐心和信心,总会走出一条充满着光明与希望的道路。” “晚辈莫敢不从啊。” “少年郎,多些朝气才好。江湖尚远,天地尚广,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见识呢。” 老先生在不知不觉间喝光了壶中酒水,然后站起身来,拉着张麟轩一同站在城头,任由清风拂面。 苍穹之上,繁星璀璨。 苍穹之下,灯火点点。 这位一生都将胜负操之于己的老先生,忽然笑道:“胜负欣然,败亦可喜。胜负之心不可多,平常之心不可少。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好一个竹芒书院,好一个苏先生。也好也好,老夫放手就是,胜负几何,与我何干。前路慢慢,与君共勉。” “臭小子,人间还是有很多美好,值得我们去努力守护的呀,以后千万不可轻言放弃啊。” 张麟轩忽然有些不适应老人的说话方式,仰着头,努力瞪大眼睛,轻笑道:“老先生,干嘛整的跟要分别了似的,您才来北境几天啊,日子长着呢。明个儿,小子便带您去吃朔方城上好的宴席,保证让您满意。” “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友不必如此。此番来北境,缘分使然,与小友对弈,收麟泓为徒,皆是缘分天定之,如今缘分已尽,自当离别,不必做儿女姿态。”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容和蔼。 张麟轩有些哽咽道:“缘分这东西老先生也信?” “都遇见你这么有趣的晚辈了,能不信?” “老先生,书上可还说了,天下何处不相逢啊。” “那是自然。” “这次可不是棋盘上,偷子骗我了吧。” “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麟轩忽然背过身去,“既然如此的话,那晚辈就不送您了,就当是还未离别,来日再见时,也不必说什么别来无恙。” 老人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感慨。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如此真心待人,实属难能可贵。眼中对人冷漠,可终究心还是炽热的啊。 老人沉默了片刻,最后再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整座朔方城,长舒一口气,轻声呢喃道:“这盘棋,老夫放手了。” 一阵清风吹过后,老人的身形便就此消失不见了。 张麟轩许是知道老人已经走了,但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从何时起,少年开始讨厌起了离别,生时相离,死时相别,这大概是最让人糟心不已的两件事了。 前者较之后者的唯一安慰之处,也许就是来日方长,还有再见之时了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三十九章 不得不做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自从那位横渠书院的老先生入城以来,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外乡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由朔方城的西城门入城,交给那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一袋子黄金,便可以获得入城的资格,但至于能不能带着东西进城要看男人当下的心情如何。 此刻的西城门前,本名吕阳翟的中年男人,正悠哉地坐在一张价值千金的紫檀木躺椅上,由一位姿容出众的年轻女子帮着按摩肩膀,再由着另外一名貌美女子帮,着在一旁烹煮一种名叫清心茶的茶水。这种茶水极为讲究,茶叶与水皆是,茶叶必须是南国紫雨轩中上等龙涎茶,一种被山上修道之人视为珍宝的茶叶,一两的价格便有千金之数。至于煮茶的水则必须是取自东土与大旭交界处,那座山脉主峰之巅的天池之水。这天池之水曾被人偷偷取走,拿到山下贩卖,虽然事后当地主人追回了一些,但仍有一部分在山下的黑市中流动,不过数量极为稀少,价格更是高的离谱。不过就在这样的名贵茶水煮好之后,男人只是略微地尝了一口,然后便尽数倒掉。 男人身后帮着按摩肩膀的女子不由得哀怨道:“大人的一杯茶,够奴婢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了。” 吕阳翟仰头盯着女子,忽然用手揪住女子的下颚,戏谑道:“这话说的就没良心了,你家大人何曾差过你的衣服?日日新装,可有重样?” “那倒没有。”女子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男人收回目光,不由得在心中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久看不得,久看不得啊。身后女子的姿容实在是足以令天下女子感到羞愧,因为她实在是美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也只不过才说出了她美貌的十之三四而已。 相较于男人身后的揉肩女子,身侧煮茶之女子便要逊色一些。不过能来拿与男人身后这个被徐睿冠以“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八个字的女子相提并论,也足以证明这煮茶之人的美貌,是何等的惊艳脱俗。 徐睿品评天下女子之时,曾赞誉此女子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八字,并在这八字旁边还特地写了一句批注,虽妩媚妖娆之姿不及探花,但胜在为人清冷孤傲,文辞斐然。 名为月曦的姑娘忽然注意到男人此刻正盯着自己,便抬起头,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你怎么看?” 心思玲珑的女子,只是笑道:“钱是大人您的,至于想怎么花,自然是大人说了算。花钱随心,亦是一种潇洒。” 男人补充道:“是一种不逊色于剑修出剑的潇洒。” 女子微微一笑,算是认同。 “婧羞,月曦,这次让你们俩来跟者我守城门,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生意人嘛,做事自然还是要讲究个利益这两个字,断然没有平白无故便将银钱施舍给他人的道理,所以私交归私交,若是一旦真的按照约定行事,那么你们俩在我眼里无非就是两件商品,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价格上,会比其它的商品贵上许多。至于最后的买主是谁,合不合你们的心意,我是全然不会在乎的,无外乎就是一个价高者得。所以要不要进这座城,你们自己可要想好。往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它,一人犯错,连坐他人也是它,万般皆在你二人的一念之间啊,切不可儿戏,一定要思量再思量。” 名为婧羞的妩媚女子闻言后,以贝齿轻咬红唇,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片刻之后才说出一句话,“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吕阳翟无奈道:“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旁烹茶的月曦姑娘,淡淡道:“听天由命,随波逐流而已,早就已经过惯了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吕阳翟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人,除了有钱之外,什么都不是,才带着你们脱离苦海,如今又要坠入魔窟,实在是真心对你们不起啊。” 月曦放下手中的茶具,嗤笑道:“大人,谈真心就没意思了。” 男人身后帮着揉肩的女子婧羞也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收回纤纤玉手,轻拢鬓角青丝,一举一动,天然妩媚。此刻的她全然没了方才的哭泣模样,眼神冷淡道:“大人,玩笑归玩笑,若是真把我跟月曦妹子当成花瓶,视为山下的无知少女来言语哄骗的话,未免有些不妥,平白作践了我们姐妹不说,传出去倒也有损大人的名声啊。” 吕阳翟唏嘘道:“果然啊,跟女子谈真心,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婧羞不以为道:“大人方才的苦口婆心,我们姐妹两人记下了,当初既然选择跟大人来这里,就是做好了日后的打算,大人不必再忧心了。” 吕阳翟点点头,沉声道:“那就好。” 三人的闲话说完之后,便重归方才的模样,一人休闲地坐在躺椅上,一人揉肩,一人烹茶,俨然一副富家翁携带着两个美妾闲来无事,在此欢愉的样子,只是这两个“妾”美的有些不像话。 进城之人中不乏有些年轻男子,总不会不自觉地朝着两位女子这边偷偷看上几眼,然后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昂首挺胸的如同正人君子一般,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走进城来,其实心里巴不得能在多看两眼。 正在收拾茶具的月曦,眉眼间不觉多了些怒意。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有些人若是一但见到美色便由此联想到床榻之上,不免有些令人作呕。 吕阳翟轻声笑道:“人嘛,总会有一些改变不了畜生的本性。月曦姑娘又何必跟畜生置气呢。” 下一刻,忽然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走进城来,未曾交付那入城必须的一袋金子。众目睽睽之下,一席白衣,一尘不染,径直走入朔方城。 男子的脸上覆着一张狰狞面具,看不见他的容颜,亦看不见他的神色,一双冷漠的眼睛朝着躺椅之上的男人,轻轻一瞥,后者不由得神色慌张,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中州商贾吕阳翟,见过镇北王府五公子。” 姓张名祯字麟默的镇北王府五公子,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收回目光,走入城中。 张麟默临近城门之前不知为何忽然回头望去,眼神中流露着一股不禁让人心惊胆战的凶戾意味。在场众人皆是不由得心中一寒。而月曦却在这股眼神中看见了些特别的东西,比如那份埋藏极深的柔情。 女子也说不太好,但很坚信自己看见的是一份柔情。 吕阳翟忽然在月曦的脸上瞧见了一种久违的笑意,不是与人言谈时,虚情假意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站在原地,恭敬作揖的商人,低头喃喃自语道:“奇货可居,看来这次能买个好价钱。” ---------------- 三更半夜,万籁寂静。 南山城的一处宅院内,一位生有一双丹凤眼眸,长相俊美不输张麟轩半分的秦家公子哥,此刻正坐在屋门外的石阶上,一一数落着那些跪在门前的人。 由于他不识字的缘故,且自己媳妇又不在家的缘故,这位秦家长子,秦凤仪便只能拿着一本全部由图画构成的书籍一一开始按图索骥,将上面“记载”的罪名,一个接着一个的对应到下面跪着的每一个人身上去。 等到他有些口干舌燥的时候,忽然停下点名,然后将手中那本格外厚重的书记,狠狠地砸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人一脸不忿的神色,秦凤仪直接走过去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他妈的,别人骂也就算了,你们宋家这么多年凭借宋明两兄弟的功勋,白白吃了王府明里暗里多少好处,你身为当家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赊月城的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算计张麟燚,你们宋家不帮着赶紧说明真相,差缺补漏也就算了,还想着借机捞好处?有没有良心啊。 你们宋家若是识趣识相一点,赶紧的,花钱买个平安,王府来年的军费,不说全部,十之八九还是可以的吧。”见那人似要反驳,秦凤仪直接一脚踩在那人胸口,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敢少了一两银子,我秦凤仪发誓,这辈子跟你们没完!你们宋家就等着从南山城彻底消失吧!记住咯,无论妇孺老幼,反正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秦凤仪一个都不会放过,保证让你们一家字在下面团团圆圆,一个不落!” “还你们其它几大家族,若是日后还想在南山安稳的生活下去,那就拿钱来,越多越好,谁要是让我日后知道他还藏着掖着的,保证日后在南山城不会再看见任何一个这个家族的人。” 不远处,秦家家主正站在一间屋子的房门内,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眼前的景象,不言不语。这位老人的身边站着一个相貌一般,但气质极佳的妇人,妇人望向秦凤仪,眉眼间尽是欣慰神色。 自己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孩子,如今真的是长大了,都能自己独立帮着朋友解决事情了。 一辈子好像对待家人好像只有严厉的老人,这位花甲之年的秦家家主忽然温柔地拉住了妇人的手,轻声笑道:“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妇人点点头,眼角忽然多了些泪水。 老人神色如常。 既然已无牵挂,大方离去就是。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章 死者莫要搅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昨日夜间,横渠书院的那位老先生离去之后,张麟轩便用自己如今所剩不多的修为,立刻震散了一身酒气,让自己得意恢复清明。下了城楼之后,张麟轩沿着北街一人独行,不禁抬头开了眼夜空,大致估算了一下时辰,应该是三更之后了。 在街巷深处,有一间酒馆竟是不顾王府的宵禁令,擅自点起了许多盏油灯,灯火虽然昏黄些,但好在数量足够多,再加上这座小酒馆的规模不大,屋内也就三四张桌子,所以整体看起来格外亮堂。 酒馆掌柜的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前些天刚刚才接手这间酒馆。酒馆的老掌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一辈子攒下的家业也无非就是这间不大不小的酒馆,临死之前,将这座酒馆交给了昔日里帮着跑堂的伙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老人的半个徒弟,于情于理自然是要给这位徒弟的。老人也没什么亲人,什么落叶归根,什么入土为安,老人不讲究,身后之事只吩咐自己这唯一的半个徒弟,一切从简,莫留尸身,以免死后还要遭受蛇虫鼠蚁等辈的侵扰,去了地下还要不得安宁。 年轻人一一照办,不留尸身之法,其实只有火葬,但由于大旭王朝崇尚古礼,所以颁有明令,禁止火葬。年轻人只得将老掌柜的尸体偷偷焚化,然后将骨灰装在一只陶罐里,草草掩埋。 老人去世之后,年轻人仍是按照老人生前的那一套经营酒馆,毕竟耳濡目染多年,所以初次掌事不说游刃有余,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只不过酒馆至今还缺一个跑堂的伙计,现在的活都是年轻人一个人干。 这间小酒馆有个古怪的规矩,白日里从不开门待客,只有夜里过了三更之后,才会点灯做生意,所以跑堂的伙计并不好找。每当年轻人白天去招工的时候,总会被人一副当成傻子看待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年轻人有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自己当初为何就答应了老掌柜呢,财迷心窍?不能啊,老掌柜给自己的银子也不多啊,还没如今自己给的一半多呢。 其实也不怪没人来,因为自己的这座酒馆实在是太过特殊,三更半夜开门,天明时关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留一份心思。也的确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这是一间不仅仅接待活人,而且还接待死人的酒馆,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这是一座专门为死人开的酒馆。这可是一件累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年轻人有时候都会在想,老掌柜的会不会回来喝一杯酒呢? 埋怨归埋怨,但活还是要干,老掌柜定下的规矩依旧还事要守,找不到帮工的,那就自己一个人做事吧,平日也不忙,自己尚能应对,最关键的是还能剩下一笔银子,攒下来以后娶媳妇用。 想到这里,年轻人总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只不过少了一块门牙,据年轻人自己说,是年少时与人争执不过,双方便动了手,于是就让人给打丢了。 年轻人插干净桌子之后,便趴在柜台那边,等着今夜有客人来此喝酒。虽是开在夜里,且时辰古怪的一间酒馆,但每夜还真的是有人来,通常都是要一壶酒,然后再来两碟下酒菜,一人自饮自酌,独醉到天明。年轻人也不去搭话,就是静静地站在柜台里边,看着每一个喝酒的客人,客人们偶尔会主动跟年轻人说话,但年轻人只是听过就算,从不发表意见,只会礼貌地点点头或是摇摇头,然后拄着下巴一脸憨笑。久而久之,客人们便很少搭理他了,因为人虽是新人,但规矩还是旧的,所以新掌柜其实还是老掌柜,还是一样的无趣。 张麟轩是今日夜里的第一位客人。由于张麟轩是第一次来这里喝酒,所以有些规矩不太清楚,故而先是站在门外良久,直到酒馆内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请进吧,您这样会挡住其他客人的。” 张麟轩歉意一笑,然后才走进酒馆里面,四处打量起了屋内的古旧陈设,不由得笑问道:“掌柜的,您没想过添些新东西嘛?” “老掌柜的,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了,有些比我的岁数大了几番还多。他老人家才刚去世没多久,我这一接手便都给换了,老爷子免不得要夜里托梦骂我,还是算了吧。”年轻人憨笑道。 “掌柜的,怎么称呼?” “我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老掌柜喊我小邓,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喊我小邓好了。” “邓掌柜。” “公子来此,要喝些什么酒,吃些什么菜?” “我是头一次来,还不太熟悉,邓掌柜不妨帮着介绍介绍?”张麟轩笑问道。 “朔方城内说的出名号的酒,我这小酒馆里都有,菜倒是少些,花生米,茴香逗,还有自家腌的咸菜,总计就有这三样。”年轻掌柜的站在张麟轩身侧,依旧还是一副憨笑模样,但眉眼间还是多了份歉意。 “无妨,那就来碟花生米,外加一份咸菜吧。至于酒,我想喝些不一样的,朔方城内的酒水,我都喝过,没什么意思。” 年轻人有些为难,不一样的酒水倒是真有,不过不是给像张麟轩这种人喝的。 “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 “那倒不是,公子这相貌,再看这一身打扮,一看家里就是朔方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又会付不起银子这一说呢。本店内确实有公子口中的‘不一样的酒水’,只不过历来不是给活人喝的啊。”年轻人放在身侧的那双手不停地来回扯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咱酒馆做的什么生意,想来您也清楚一二,不然您是断然不会三更半夜来这喝酒的,那酒水从不与活人饮,还望公子见谅。” 张麟轩打趣道:“邓掌柜,学着老人们的样子,故意老气横秋地与人说话,有些不太舒服吧。” 被人看破的年轻人不但不恼怒,反而一副释然的样子,长舒一口气道:“老掌柜的生前说了,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四个字,至于怎么个和气生财法,我是不明白,所以就只好有样学样了。”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不点破你辛苦装起来的样子,不生气?” “老掌柜的生前还说了,若是有人第一天来酒馆,迟迟不进门,然后言语几句之后,便故意揭人短的就是镇北城七公子无疑了,所以不生气。” “老人家这番评价,可谓有些伤人心啊。” “老掌柜的说,这是大公子跟他说的。” 张麟轩一下子便去了笑意,摇摇头不说话。 “老掌柜还说了,大公子说,小轩,你要沉浸在这悲痛之中多少个日夜。”年轻人说的,没有任何语气的起伏,就像是帮着转述一样,实际上也就是在帮着转述。大公子对老掌柜的说,老掌柜的对自己说,自己对着七公子说。 “大哥他什么时候来过。” “大公子死后第七天,也就是头七那天。” 张麟轩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那时候的张麟轩已经在去往荒原的路上了,杀红眼的少年,哪里还能记得其它事情呢。 “我大哥,可曾还留下什么话?”张麟轩问道。 “老掌柜说,大公子曾说过,若是七公子您这么问,便让我告诉您,以后的路自己走,道理都交过了,至于生死,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 张麟轩点点头,沉声道:“明白了。” 两人沉默良久之后,年轻人试探性地问道:“那方才说好的花生米跟咸菜,公子您还要嘛?” 张麟轩笑道:“天色已晚,回府难免打扰家人,今夜便借掌柜的您一角,让我喝点酒。对了,方才所说的那壶酒,你给我拿三杯上来就行,不用紧张,放心,我不会喝的,酒我也不会带出去,我约了个人,就是不知道来不来。” “您能跟我说说他是谁吗?能足足喝下三杯酒?”年轻人轻声问道。实在自己心中有些好奇,不然按照老掌柜定下的规矩,年轻人绝对不会多此一问。在酒馆带了十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一次喝完两杯酒,更别说什么三杯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一口气喝下三杯这名为“忘川”二字的酒水,年轻人实在有些好奇。 “可听说过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张麟轩故意逗他道。 “算了,那我不问了。”未等张麟轩解释,这位年轻掌柜的便直接跑去后厨了。心里所想的,大概就是老老实实做菜卖酒,以后绝不再多嘴,老一辈人定下的规矩,以后可千万不敢违背。 张麟轩有些汗颜,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年轻掌柜竟然如此胆小,自己的玩笑言语而已,自己长得凶神恶煞?吓到他了不曾?张麟轩对自己的长相还是颇为自信的,淡淡道:“绝不可能。” 酒菜准备好后,张麟轩自饮自酌,身前就放着那三杯忘川酒。 天明之前,总算是见到了那个相约的客人。 “三杯酒,请君自取。” “无能为力,受之有愧。” “未必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别添乱就行。” “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和推波助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我会约束好自己的门下弟子。” “但愿如此。”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一章 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清早回到王府时,本想偷偷溜进自己的屋子,没想到求凰就守在门外,见到不仅一夜未归,还一身酒气的张麟轩,求凰不禁皱眉,神色有些不大好看。 张麟轩只好走过去,陪她坐在屋门外的石阶上,扯过求凰的手掌方才自己的双腿上,略有些歉意地柔声笑道:“本来送别王老先生之后,三更之前就能回来,只是还有些事情不得不处理,然后时辰太晚了,便想着那个时辰回家还要打扰你休息,所以便将就着在外面过了一夜。坐在一处小酒馆里自己跟自己喝了点酒,这不天亮了,就回来了。” 求凰白眼道:“接着编。”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真的。” “王府有宵禁令,朔方城内,谁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将王府的话当做耳旁风?” 张麟轩解释道:“是那座专门开在夜间的酒馆。” 求凰恍然,然后忧心道:“公子是借着那忘川酒去见那阴间之人了?” 张麟轩摇摇头,道:“去见了一个来朔方城做生意的鬼修,三杯酒跟他买了个安稳。” “鬼修马嵬?” 张麟轩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求凰笑道:“公子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位非要收求凰为徒的道人?” “自然,最近正好有些事还要找他呢。关他何事?” “他不是给了公子一本棋谱嘛,公子的师父告诉过求凰,说那本棋谱值得一看。所以昨日闲来无事,便随便翻看了几页,总觉得跟其它的棋谱差别不大,然后就一下子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那一页上没写着什么下棋之道,反而是以不同的字体写了几个名字。方才公子说鬼修,恰好上面写着鬼修马嵬四个字。” 张麟轩一下子神色凝重起来,“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名字?” “还有剑修陈淮安等七八个吧,昨日只是闲着无聊,随意翻看,并未留心,这些人可有不妥?” 张麟轩忽然笑道:“并无不妥。只是那个道人早早卖了咱们一个人情,咱们竟然还灯下黑,未曾察觉。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应该是进城之人的一部分名单,有了它,就不需要我再到处奔波了。” “那我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不急。”张麟轩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借势将手搭在求凰的肩膀上,一把搂入自己的怀中,四目相对,一脸坏笑地说道:“你家公子可是一夜未眠啊,一大早的还要让我费心劳神?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知道疼人?就不知道扶你家公子进屋好好休息一下?” 求凰眯眼笑道:“公子的床榻之上不是有个体己人嘛,自己进去就好了,还要求凰跟着作甚呢?” 张麟轩咽了口唾沫,神色略显得有些紧张,道:“有,有人?!” 求凰微微一笑,等着少年狡辩。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屋里能有什么人,更别说什么还在床榻上了。肯定是你眼花,看错了。”张麟轩神色认真地说道。 “哦?那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难不成真是求凰眼花了,看错了,冤枉了公子不成?” 张麟轩看着求凰那双隐隐含着杀意的桃花眸子,不禁有些心虚,就连那只搭在求凰肩上的爪子,也是下意识地离开了女子的香肩,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一切只因为张麟轩忽然间想到了那个刺杀了自己六次的宋珺宓。这间芳槐柳序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第三个人了,就连张麟轩自己都忘了,前些人日子带人回来了。那个花魁宋珺宓,自从做了自己的暖床丫头后,一直兢兢业业地恪守自己的本职工作。 每逢夜幕降临,宋珺宓都会先张麟轩一步走上这位王府公子的软榻,帮着铺好床褥,然后钻进少年的被窝中,帮着张麟轩暖好床,等到张麟轩准备上床睡觉之前便离开。由于昨夜张麟轩昨夜一夜未归,久不久不见少年归来,宋珺宓便在床上躺了许久,然后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当清早求凰来叫张麟轩起床吃早饭时,刚好见到了在床上未曾起身的宋珺宓,所以才会有求凰来门前等张麟轩这一幕。 求凰忽然站起身,扯了扯衣袖,然后笑眯眯地问道:“想起来了?怎么说?” “能不能容我狡辩狡辩?” “我觉得不太能。”求凰思索了一会,然后柔声道:“听你狡辩一二,要是说得过去,就不惩罚你。” 张麟轩立即狡辩道:“求凰,咱淡定啊,好好听我说话啊,话多少有点长。” “长话短说。” “自从咱们俩那次,那个,你懂吧,然后呢,就是,就是我认为啊,咱们还是没成亲,不能老那个吧,所以呢,我就觉得应该找个人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刚好!我跟那姓宋的女子之间多少有点恩怨,你知道的啊,我对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然后,老这么让她杀我也不合适,你说对不对,整日提心吊胆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呢,我就给她弄到府里来了,打算感化他,然后找个机会了却了那段恩怨,以后不也能太平不是。所以呢,我就让她来芳槐柳序做个下等丫鬟,不过你也知道,她一个花魁,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干点啥也不合适,所以,所以,就只好找个了暖床的事给她做,你能懂我意思吧。”张麟轩往后越说越心虚,生怕求凰误会什么,语无伦次,脑袋里现在估计是一片空白。 求凰看着他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强忍着笑意,故意逗他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是找个人转移注意力啊。公子当年跟秦公子两人好像极为认同一句话来的,怎么说来的,好像是妻不如……不如什么来的。” 张麟轩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求凰,转移注意力是那个意思,跟你想的不一样,一点不一样,还有秦凤仪那个小子说了什么,纯粹是他自己脑子不正常,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生死的紧要关头,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张麟轩对此没有任何愧疚,因为以他对秦凤仪的了解,那个小子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一定是如此言语的,与他顶多算打平。 求凰点点头道:“那一月之后见了秦家嫂子,就好好跟她聊聊秦公子的豪言壮语。” 张麟轩弱弱问道:“求凰,能不能别说啊,姓秦的好歹是我兄弟,与他夫人背后说他坏话不大好吧。” 求凰想了想,然后神色认真道:“那就单独约秦家嫂子一起吃顿饭,就说是公子酒桌上无意间说出来,到时候这个恶人公子来做。公子觉得怎么样?” 瞧着求凰的那双桃夭眼眸,杀意未减,张麟轩连忙举起双手拇指,夸赞道:“非常棒!” 求凰接着说道:“那就说定了,就这么办。” 张麟轩无奈道:“好好好,都依你。” 求凰的神色是得意加满意,然后微微仰起头,双手负后,一副上级官员命令下级官员的样子说道:“先不追究了,吃饭吧。” 张麟轩站起身,笑道:“得令。” 求凰背过身去,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笑意难掩。 由于张麟轩不在让王府内的老厨子帮着提供早饭,所以芳槐柳序的每日早饭都是由求凰负责,既然要吃饭,求凰自然是要去院中小灶去清早煮的粥了。 求凰走后,张麟轩身后的屋门忽然打开,宋珺宓站在门内,嗤笑道:“心思极深的七公子,竟然看不穿一个女子的把戏?” 张麟轩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懂个屁,老子的媳妇,老子自己乐意宠着。” 砰的一声,房门紧闭。 张麟轩转过身来,有些自我怀疑道:“哎呀我去,这好像是我的屋子吧!” ---------------------- 朔方城如今的各处街道上,多了许多临时摆摊做生意,道人的卦摊生意最近不太乐观,连续两日已经没有一文钱进账了,日子过得愈发有些艰难。在道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做生意时,忽然来了一位客人。一位今日没有背剑的剑客,张欣楠。 道人赶忙将道旗靠在墙角,然后恭敬地喊了一生师兄,紧接着十分热情地把剑客迎进自己的家门,待剑客落座,又忙着给沏了一杯热茶。 张欣楠不禁笑道:“算了,别忙活了。今日不曾佩剑,就是找你闲聊几句,坐一会儿就走。” “别呀,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待一会就走呢。”道人笑道。 “那就多坐一会。” 道人脸上笑容不改,但心里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巴掌,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跟他客气什么啊。道人倒不是若说如何厌恶剑客,连多待一会都不让,其实就是有些害怕,害怕他抡剑就砍,自己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他一剑,看着是没配剑,你一招手那剑不就自己飞来了? 至于道人为何如此笃定眼前之人,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实在是相处的时间太长,对张欣楠的脾气极为了解的缘故。这家伙好说话时,谁都能聊上一句,不好说话时,等着挨打就是。还记得求学之时,那时候的年轻道人是个极闹腾的,因为不会审时度势,再加上在先生那边言语无忌惯了,所以可没少张欣楠的挨打,以至于到现在一见就怕。 张欣楠抿了口茶,滋味尚可。点点头,然后问道:“买了这间私塾,是准备日后高价售出,赚些银子呢,还是就真的打算在此安家了?” “修道之人,本该居无定所,随遇而安,但师弟漂泊久了,说实话真不愿意挪窝了。”道人笑容真诚。 “混吃等死,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毕竟修不得长生,所以总会有那迟暮之年,考虑考虑晚年生活也是不错,更何况如今虽然收了个暂时还不肯认我作师父的小徒弟,但怎么说也算是有人传承了。人的一生,就像是一盏油灯,总有那油尽灯枯之时,若是能在一生结束之前,帮着点亮其它的一盏或者两盏灯火,也是无憾。” “为何都是这样暮气沉沉的,你如此,小九也如此。” “师弟我是无牵无挂,是看破生死的不在意,算不得暮气沉沉,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男女情爱一事,在师弟看来终究还是小道,虽然它有它的美好,但若是一生都只将眼光局限于此,于修道的漫长时光来讲,不免就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了。” 张欣楠对此不做过多评价,师弟两人的道不同而已,说不好谁对谁错。张欣楠饮尽杯中的剩余茶水,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道人笑道:“师兄尽管问,师弟知无不言。” “那份名单的用意何在。”虽是问题,但张欣楠确实陈述语气。 道人反问道:“师兄再借到剑后本该就此离去,飞升天外,与‘他’一战,迟迟不肯走,又是为何呢?” “受人所托。” 道人回道:“师弟也是忠人之事。” 张欣楠沉声道:“我所说的人,就在当下。” 道人笑道:“师弟所说的人,在河流的上游和下游,就是不在此间。” 张欣楠忽然笑道:“看样子,你跟他两个人,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尚未可知。” “也罢,懒得管了。以后回去了,记得相互之间好好说话,争吵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到时候,师兄若是还在的话,师弟就回去。” “随你。” 说完最后两个字,张欣楠便起身离去,走到门外时,道人忽然在他身后做了个极为幼稚动作,双手结剑指,交叉在胸前,蹲在地上,然后蹦的老高,双臂在空中展开,高声开怀道:“师兄加油!师兄必胜!” 一如当年,还是那样幼稚。当下唯一的不同,就是当年有两只幼稚鬼一起做这样让人没眼看的动作,现在只剩下一个幼稚鬼了。 张欣楠并未转身,背对着道人,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不出意外的话,师兄弟俩人,应该是见不到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二章 九之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的西郊城外有一处小村落,由于饥荒战乱走了不少人,到如今仅剩下八九户人家,其中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以及年岁尚小的孩子,整个村子的大小事务全靠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搭理,诸多老人与孩子的日常起居也全都由她一个人照顾。天未亮,鸡未鸣,女子便已梳洗完毕,准备开始做饭,然后由村西走到村东,将做好的饭食挨家挨户,一个不落地放在每一位老人的门前,待清早起身,老人们便可以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为老人送完饭食之后,女子便要折回家中,开始为那些年岁尚的孩子们准备吃的东西。这些本应坐在学塾内套头晃脑,朗读圣贤文章的孩子们,由于银钱的问题,不得不辍学回家,干起了庄稼地里的农活。及笄之年便嫁到这里的女子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不忍孩子们荒废了学业,于是便开始主动为孩子们讲解经义,女子的娘家也算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家,所以女子懂得道理并不比男子要少,做起讲学的私塾先生来,倒也是绰绰有余。不过孩子们还是玩心大些,真正能够安稳读书的没有几人,女子便想了个办法,老人们的饭菜,女子负责送,但孩子们的一律不负责,要让他们自己来女子的家中才能吃饭,在吃饭之前要先读些文章才可以动筷子,不来的或者来得特别晚的,都没饭吃。此法一出,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来得勤快,恨不得坐在这里天天读圣贤书,至于是不是真心读书,女子其实看的出来。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苦口婆心教导过了,若是还是不愿读,女子便随他们去了,毕竟强扭的瓜的不甜。不过每日若想吃饭,读书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因为女子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胸无大志,但不可以愚昧无知,可以不做那动笔便能写就绝世文章,流传万世,为人人所传诵的大诗人,也可以不做那个能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侃侃而谈的王公大臣,你可以是织席贩履之徒,也可以是屠猪卖酒之辈,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要学会平等地善意地去看待这个世间的人和事。不因人心复杂,世事纷乱而失去了做人最起码的要求。 读书贵在明理,贵在能使读者知晓该如何做人,书上文字虽然不能尽言世间之事,但书本上指出的道路,都是先贤们一步一步亲自走出来的,作为后来者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去敬重和学习嘛? 女子看待那些坐在门外土地之上,相互之间玩耍打闹的孩子们,神色有些复杂。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本就该充满着欢声笑语,杨柳春风,桃李燕雀,如此不负年少。但以后的世事艰辛,作为过来之人,其实不忍孩子们再磕磕碰碰,所以一切都想着要帮忙安排妥当,苦口婆心,唠唠叨叨,其实都是长辈们发自肺腑的关心,只是孩子们未必能够懂得。偶尔长辈们说的多了,听得晚辈也就烦了,渐渐地就会产生误会,误会进而就变成矛盾,然后彼此之间的言语就会越来越少。 女子坐在门外的木凳上,淘米洗菜,一个年龄相仿的俊俏男子就靠在门边,手中握着一只老旧茶杯,茶杯中装着一杯清水,水中只有些许的茶叶末,勉强算作是一杯茶。男子喝的津津有味,如饮醇酒。 茶水引进之后,男子淡淡说道:“其实与孩子们之间存在矛盾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些孩子当中,年龄稍大些的那几个其实已经在心中暗暗埋怨你,甚至有的还在背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吧。” 女子低着头,故而看不到此刻的神色,只听见她声音略有些发颤地说道:“孩子们都是好孩子,自然没有。” 男子笑道:“自欺并不一定能欺人。” 女子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劳作,只是不再说话。 “是觉得怕说多错多,然后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 女子忽然仰起头,满面笑容地看向男子,“咱们做大人的,与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这句话听着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你要知道,这种道理是错的。孩子们若是犯了错其实更应该计较,而不是选择沉默,放任不管,进而不了了之。” “年岁尚小,读书不多,道理还不明白,将来长大了就都懂了,不必急于一时嘛。” “有些道理,小时候便如此认为,长大了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就像小时候不懂得分享,长大了也还是不懂。哪怕因为经历的多了,能在人前装出大度的样子,其实内心依旧还是那个样子,说的好听些是处事圆滑,其实不过就是虚伪二字而已,大哥生前最讨厌的就是表里不一的人。” “总不能小小年纪,就因为一两句无心之语,便彻底断绝日后的道路吧。”女子有些慌乱道。 男子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问题,“王氏,你今年芳龄几何?” 女子有些不解其意,但既然男子问了,依旧还是给出了答案,“二十四。” “花信年华,比我不过才大了六岁而已,你为何活得像个不惑之年的人一样?”男子笑问道,“你说说,我这次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们的生活,就这样站在一个守寡女子的门前,丝毫不顾及你的名声,那些即将如土的老人不去说,只说这群孩子中略微年长的那几个,会不会生出那见不得光的肮脏心思呢?” 女子十分肯定道:“自然不会。” “是吗?”男子笑容玩味,然后蹲下身子,靠近女子的耳畔,脸颊即将贴紧脸颊,轻声笑道:“那为何一群孩子之中,那个好像老大一样的小子,目光会时不时瞥向此处呢?而且若是我告诉你,自从他来到此处,看见我在你身边,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你我呢?看似好像跟其它孩子打成一片,一副大哥哥模样,玩的不亦乐乎,其实不过是借机隐藏自己的目光呢?他的举动既可让你安心,不必目光时时盯着那群玩闹的孩子们,又可以借此观察你我,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说着年级轻轻的孩子,如何来得这些许心思呢?若我没猜错的话,就在我贴近你脸颊的这一刻,他就已经死死盯着我了,说不定还要在心中骂上你几句,类似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类的话。” 女子一把推开男子,站起身,端着淘好的米走进屋内,蹲在灶台边上,忙着生活做饭。 “你这样一来,只会让他更加误会。”男子蹲在门外,笑呵呵地望着做饭的女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女子有些气愤道。 “不做什么,这些老人和孩子说到底都是有功之人的父母及子嗣,但是同时也是罪人亲眷。王府这么多年来不管不问,只保证让你们不缺吃穿,其实多少还是理亏,尤其是对你极不公平,这么多年难为你了。大哥当年既然答应过你,给这些孩子们一个光明的前程,就断然不会食言。那四个年岁大的,按照大哥生前的意思,送去北境边军磨砺,至于那个几个小的,就安排到南山城去读书,到时候秦家会着人负责照顾。” “至于那些老人家,考虑到他们估计不愿离开这生活了多年的故土,以及一路上舟车劳顿,恐怕老人家如今的年岁会吃不消,王府之后会派人来此负责一一照顾,届时你就可以轻松些,不必再劳心劳力了。” 女子脸上忽然多了些笑容,却是哽咽道:“王氏遗孀在此谢过王府了。” “谢我大哥吧。父王的本意是不干涉,因为当年那批人虽然最后战死沙场,护卫边疆有功,但同样按照北境军规他们所犯的错,是死罪。按照苏先生当时定下的规矩,是要诛三族的,父王念在旧情,私自保下了他们的孩子,依然是仁至义尽了。” “小女子明白。老王爷能如此行事,依然是极大的恩惠了。” 北境当时治军之严,若称之为残酷,不近人情,其实并不为过,因为苏先生当时为了那场大战,行事实在是太过偏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得胜利,是当时站在城楼之上默默观战之人的唯一想法,哪怕因此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他也在所不惜。 “此间事了,你有何打算?是会自己的娘家,还是跟其它女子一样,再寻个好人家,安度余生?”男子问道。 女子淡淡道:“哪也不去。” “为何?” “因为我丈夫的尸骨就埋在此处,这一生我都是他的妻子,他在哪,我便在哪。”女子不禁流露出笑意。 嫁给一个老实的庄稼汉子,看着他第一次身披戎装,上阵杀敌,不畏死,实打实地拿到了军功,女子的心里其实很自豪。他不是圣人,他也会犯错,而且犯了很严重的错,但是哪怕所有人都会因此谩骂他,不原谅他,可自己却不会对他有丝毫埋怨。因为一辈子不曾视金银为珍宝的老实男子,第一次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伸手朝别人要银子,就是为了给她买一份像样的首饰衣服,然后在朔方城内买一间还算看的过眼的屋舍,让她回到娘家时更有底气一些,自己的男人没给她丢人。不过他却拿了他不该拿的银子,军法面前哪有什么不知者不罪呢,但自己还是不会埋怨他一句,他仍是那个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丈夫,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原本盆中平静的水面,忽然溅起水花,荡起涟漪。 张麟轩很识趣地走开了,刚离开屋子不远,女子忽然说了一句,公子要的东西在城内那间当铺存着。 张麟轩不曾转身,淡淡道:“知道了。” 张麟轩走向那群孩子之中,不由分说地将扯住那个年龄最大的孩子的衣领,手中有分寸地给打了一顿,然后给挂在了书上,仰着头,淡淡道:“从今儿起,给小爷我滚到北境边军,想找回今天的场子,可以!只要你有本事活着回来,到时候就算让我站着给你打一顿都可以。” 说完,张麟轩转身就走,也不管那个树梢上的小子是如何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从张麟轩打人开始,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张麟轩不禁转过身,问道:“臭小子,你跟着我干嘛?” “你是镇北王府七公子吧?” “嗯,怎么了。” 小孩子接下来的回答,让张麟轩有些苦笑不得,“那你缺不缺狗腿子啊,跟着你能吃香的喝辣的那种?” 张麟轩狠狠弹了这个臭小子一个脑瓜崩,“滚蛋。” 本命吴用的臭小子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立马跑开了,跑到远处,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又不由得朝着张麟轩做了个鬼脸,拿屁股对着他极为放肆地晃了晃。 张麟轩站在原地,眯眼笑着。 臭小子预感大事不好,匆忙逃窜。 张麟轩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九之一,王氏遗孀。一张名单,让人占尽先手,正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天上可历来没有什么掉馅饼的好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三章 与你和解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村落之外,有一辆马车正停在路旁,车内坐着一个身材样貌都同样惊为天人的惊鸿花魁,宋珺宓。镇北王府的七公子由远处的村落中缓缓走来,登上马车,对着车夫说了一声回府,便走进入车厢内。 张麟轩坐在宋珺宓的对面,低头一边整理了袖口,一边问道:“对此有何看法?” 宋珺宓摇摇头,没有说话。 车厢内有一件极为精致的木桌,其中蕴含着极为精妙的机括之理,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来自由地转换大小,若是使用结束之后,亦可以根据所需变成各种形态,十分便于携带,据说乃是出自当代的墨家巨子之手,是由南山城秦家长子,秦凤仪年少时花重金由山上仙门之中购得,于张麟轩一次生辰之际作为礼品相赠。 木桌之上,有一盘由女子剥好的柑橘,一点橘丝都瞧不见。张麟轩随手取来一瓣橘子,丢入口中,然后笑容玩味地说道:“这沾染了女子肌肤的橘子,就是比普通的要甜些。就是不知道是这橘子本就甘甜,还是这女子甘甜啊。” 宋珺宓微抬起下巴,不甘示弱道:“公子尝尝不就知道了。” 张麟轩装作一副哀怨模样,道:“这柑橘倒是可以随便品尝滋味,可这后者却倒是万万不能。一来是某人,一吓唬便要哭的梨花带雨,然后我还要费心哄好,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再则,我的修行境界一日不如一日,下跌的厉害,恐怕连当初在惊鸿楼内一半的修为都不到,若是分心品鉴女子滋味,唯恐小命不保啊。” 宋珺宓冷哼一声道:“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道貌岸然之徒。” “道貌岸然?宋姑娘莫不是眼花了,像我这样表里如一的人,你上哪找去啊。再则说了,宋姑娘以为我是那害怕死亡之人?更何况又是死在美人的肚皮之上,你觉得我会害怕嘛?老话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是这个道理吧?”张麟轩说话间,还不忘一口一瓣吃着橘子,不一会便尽数吃完了,然后擦了擦嘴,拍拍手,从怀中又掏出一个柑橘,递到宋珺宓面前,“有劳了。” 宋珺宓懒得搭理这个登徒子,没好气地一把接过橘子,一个不注意,食指上的指甲便划破了张麟轩的手腕肌肤,原本还有一丝歉意的宋珺宓,在听见了张麟轩接下来的言语之后,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心中只有一个字,该。 张麟轩先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然后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大胆宋珺宓,竟敢意图谋害自己的主子,此等重罪不可轻饶,罚俸半年。” 宋珺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随便。” 虽然自己在王府做了个下等丫鬟,但宋珺宓心知肚明,眼前男子从来就没打算给她任何银子,这一辈子还能不能走出王府尚且两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杀不死他,恐怕就要一辈子都待在王府内,不得再踏出王府一步,只能做一只关在笼中被人日日观赏与把玩的金丝雀了。 张麟轩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以为意道:“放心,日后等你老了,失了姿色,我就给你放出府去,再给你寻一个憨傻的汉子,成全一段姻缘。” 宋珺宓冷笑道:“那珺宓便先在此谢过七公子了。” 张麟轩摆摆手,一脸坏笑地说道:“见外了不是,这能叫事?咱俩之间谁跟谁啊,以后再跟我见外,小心晚上暖床之后,我打你的屁股。” 宋珺宓有些无奈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张麟轩收敛笑意,正色道:“方才一上马车,就跟你说了,想听听你的意见,是你不愿与我多说的。” 说到此处,宋珺宓不禁多了些哭腔,“你要我怎么说?难道你要我当着仇人的面,说我父亲的不是!就算你手里有再多的证据证明,当年之事真是他一意孤行,这才酿成了之后的悲惨下场,但他始终都是我的父亲,你要我一个做子女的怎么去说他的不是?!” 张麟轩不为所动,神色淡漠道:“既然你早就已经知晓了其中原由,又为何迟迟不肯放下。” 明知是非对错,却仍是要一意孤行,张麟轩不知,不懂她为何还要这样做。难不成杀了自己,真的会让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中更加好受些?可自己又凭什么让她如此作为,她为她的家人要一心求死,难道自己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家人,一心求生?张麟轩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掩面哭泣,不能自已的女子,自己心中最大的善意,也仅是能让她拥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而已。张麟轩现在的处境,其实很艰难,说成是步履维艰也不为过,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跟心思来开解和解决宋珺宓的心结。此番带她来此,已然是仁至义尽,倾尽心力了。 这处村落平日里旁人是看不见的,路过此处之人的眼中所见,其实不是青山绿水,而是一座被大火焚烧过的废墟,不过在废墟之中有那么几座孤坟而已。 坟墓之中养着活人与死人,少年与老人两种极其矛盾的群体,生与死,新生与灭亡,是此地最大的玄机。王府当年之所以不惜代价去打造此地,就是为了能让那群战死在沙场之上的有罪之人,死后还能有个归宿。那女子之所以能够进入其中,为自己的丈夫守坟,实在是王府权衡利弊之后能给予的最大的善意,也是王府唯一力所能及之事。 张麟轩今日来此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道人的那份名单,少年不得不来见一见那个跟自己兄长有所约定的王氏遗孀。朔方城内近日以来,各处街巷皆是出现了许多就地摆摊,售卖货物之人,既然来了这许多的生意人,那么作为镇北王府此地的主人,若是拿不出几件令人满意的货物,岂不是令人耻笑。镇北王府,是此地最大的买家和卖家,由不得他张麟轩去多思多虑。 其二,也是张麟轩借此机会想让宋珺宓明白,对于当年之事,王府并非是见死不救,实在是其中利益牵扯过多,由不得王府有所作为。几个守边军卒,翻了大错,王府仍是善意对待,又岂会对当年继苏先生之后,为王府筹谋三年之久的宋渊如此决绝? 对于他忙着举家迁往京都,寻求萧氏皇族庇护,只是因为他自身看的足够远。宋渊不亏是继苏先生之后的首席谋士,通过对苏先生生前布局的推演,竟是真的让他看到了日后的大致结局,再加上他是杨朱一脉的学问推崇者,所作所为其实并不过分。 杨朱之学讲究贵己,认为己身之最贵重者莫过于生命,人生短促,应当万分贵重,一切以存我为贵,不使其受外物之损,损之则去,去则不复来。 宋渊生前最不喜跟人谈及仁义二字,对儒家之学,尤其是孟子之学嗤之以鼻,他曾极不认同舍生取义一说,并偏执的认为世间没有真情,所有的一切,无外乎都是利益之间的勾连而已。由此推及,整个世界不过就是一个由着诸多大修行者,以他们自身的欲望,编织而成的一个领域而已。什么桃夭煮酒,李花飘白,什么春风十里,暖人心脾,不过就是一个由前者编织出来的谎言而已,再然后由着后来者自困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最后贻笑大方,被人耻笑终身。 老王爷年轻时不仅是位擅长打仗少年将军,同时也算得上是一位饱学之士,当年虽说对宋渊的学问多有不赞同的地方,但也并未全部否认,知晓宋渊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便十分愿意帮助宋渊实现他的心中理想,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亦师亦友,曾在北境军中被传为佳话。宋渊离开北境之事,老王爷虽然气愤,但也知晓人各有志,强留不得,所以宋渊当年一路出北境,其实是畅通无阻,没有遭受任何阻拦。 只不过放君远游,振翅高飞易,君若再想着旧鸟归巢,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王府养一个不能劳作的废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宋渊逃回北境寻求庇护其实也不难,但是你宋渊有没有想过,你的子女对此该怎么办?天子之言,可是比九鼎还要厚重,如何能够轻易收回?子女为人陷害,但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歹人所害,又有何证据能够自证清白?若是都没有,那么损害皇家颜面一事,该当何罪,你宋渊当真不明白?救你容易,难得是救你的家人。可你一路狼狈地回到北境,所求只是仅是让王府救你?宋渊是个聪明人,其中的牵扯,他又怎会不知,所以死在北境是最好的结果。因为王府事后可以以惩治不仁不义的叛徒为借口,跟京都索要宋氏一族,宋家长女由此化名宋珺宓进入惊鸿楼,得以存活。宋渊知道,以当时张萧两家的关系,皇帝不会不放人,因为当时那场城前之战,北境这头猛虎已经杀红了眼,再加上休养了三年,实力已经恢复大半,若是一旦因此等相较之下,不值一提的小事惹得猛虎南下,必然得不偿失,这不会是大旭朝堂想要看到的局面。 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恩怨交织,如何能让宋珺宓一介安居闺中的女流能够明白呢。张麟轩其实并不奢求,只是希望能让她明白一个道理,王府当年并不是不作为,而是没法作为,能够保下你,已然是用你父亲的性命所换来的最好的结果了。 张麟轩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哥当年还在世的时候,曾教导张麟轩对女子要多些耐心,遇事要多些考量,并且还时不时会在张麟轩耳边提及宋珺宓此人,难不成就是算到了今日局面?或许大哥当年对惊鸿楼如此上心,时不时还要带着张麟轩去惊鸿楼闲逛,让他与宋珺宓成为“熟人”,就是为了去消减这个女子的心中怨愤吧。 张麟轩曾与求凰谈及过宋珺宓的事,此刻不由得想起当时求凰说的一句话,家人已死,若是她心中不存着报仇的念头,一个弱女子又该靠着什么活下去呢。 宋珺宓此刻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身体颤抖,好笑的是,她手中竟然还握着方才少年递过去的橘子。张麟轩悄无声息地取过女子手中的柑橘,剥去橘皮,撕去橘丝,然后掰下一瓣柑橘,捏在手中,突如其然地厉声呵斥道:“抬头。” 宋珺宓猛然抬起头,神色错愕。 张麟轩将那一瓣柑橘,轻轻放入女子口中,眉眼间尽是柔情,言语温柔地笑问道:“甜吗?” 宋珺宓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以后都这么甜好吗?” “什么?” “咱们和解吧。” 宋珺宓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张麟轩轻轻将她搂住自己怀中。 哭吧,一切哭出来就好了。 恩恩怨怨,你若放的下,我又怎会揪着不放?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四章 红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马车缓缓驶入朔方城,一路之上,宋珺宓的心情渐渐平复不少,其间竟是主动地为张麟轩剥起了橘子。 张麟轩盘膝而坐,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不觉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嘴欠地问道:“当真肯跟我和解了?不是心里憋着坏,想着趁最后一次机会之前,与我缓和关系,等到我渐渐放松警惕之后,再出手的良机,求一个一击毙命?” 宋珺宓白眼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再者说,是公子主动与我这个弱女子说和解二字的,可不是珺宓率先开的口。” 张麟轩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笑出声来,只得强行忍着笑意,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事?不能啊,我这正当年少啊。哎,宋姑娘,你说方才是谁哭的梨花带雨,不能自已来的,好像还主动投怀送抱来的。宋姑娘这个人你可认识?” 宋珺宓撇过头去,神色倔强道:“不认识。” 张麟轩心中暗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不是。 宋珺宓有些郁闷,将手心之中原本剥好的橘子,竟是当着张麟轩的面,一个接着一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张麟轩坐在对面,有些目瞪口呆,不禁气笑道:“宋姑娘,你可以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现在都敢在老虎口中夺食,太岁头上动土了是吧?!” 宋珺宓瞧着张麟轩脸上一副,马上就要干坏事的表情,下意识地将双手挡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然后问道:“你要干嘛。” “干嘛?本公子待人一向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说我要干嘛?都敢擅自吃本公子的橘子了,你这不是找打,是什么?”张麟轩朝着宋珺宓招招手,“来来来,快让本公子重打你三十大板,否则难消本公子心头之恨。” 宋珺宓下意识地后退,更是激起了张麟轩心头中的那份邪火,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不会弄疼她的办法,一把将宋珺宓扯到自己身前,让她趴在自己的双腿之上,然后张麟轩微微抬起一条腿的膝盖,让某人本就出众的地方,再度微微隆起。随后这位在胭脂榜名列前茅的前任惊鸿花魁,尚未来得急挣扎,便不由得娇躯一震,那藏匿在青纱衣裙之下的臀部竟是传来了一阵酥麻。宋珺宓瞪大了那双充满灵气,宛若秋水的眸子,脸颊与耳根皆是通红,不由羞愤地扭头喊道:“张麟轩,你无耻!” 张麟轩不以为意,反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喃喃自语道:“说句良心话,你跟求凰的模样确实都是九境上的水准,只不过你胜在后者,我家小凤凰胜在前者。” 听闻此语之后,宋珺宓竟是一下子明白了张麟轩的前者后者所为何物,愈加羞愤,挣扎着大喊大叫道:“张麟轩,你无耻,你下流。” 张麟轩完全不顾及身前女子的挣扎与言语,动作太小,自己堂堂一个二境大修士,难不成还能让一个弱女子给挣脱了?不存在的。至于那些骂人言语,无关痛痒,宋珺宓终究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言语自然不会粗俗不堪,落入张麟轩耳中,反倒有些小女儿欲拒还迎的意味。 张麟轩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动作,然后将脸凑到宋珺宓面前,言语轻挑道:“徐睿与我说过,品鉴女子姿色,不能只看正面,当时年少不解其意,现在才知,此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宋珺宓眉眼间杀意不断,咬着牙说道:“张麟轩,你就是个骗子。” 张麟轩伸出食指,挡在宋珺宓的朱唇之前,柔声笑道:“当时在惊鸿楼,你说什么门,都开的,唯独心门不开,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门现在好像开了,你要负责啊。” 宋珺宓神色错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良久之后,口中才蹦出几个字。 “张麟轩,你没病吧!” “病入膏肓,姑娘可有良方解救?” 车帘之外的车夫,有些无奈。 ------------------------------ 镇北王府,后院竹楼。 老王爷正在与韩先生品茶下棋,今日倒是难得有一件让老王爷开心的事,此刻的神色亦是十分喜悦。 剑客张欣楠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恐怕有些日子不能踏出竹楼一步了。不过倒是找个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教这位名叫李溪亭的小姑娘读书写字。 在得到韩先生的点头答应之后,张欣楠便开始教李子姑娘写字了。真是不教不知道,一教吓一跳,对比那个至今练剑尚未有所成就,整日只知道拈花惹草的蠢笨弟子,李子不知有多出色,真是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 由于李子对于剑气一物极为敏感,所以每次教着小姑娘练字,张欣楠便要极为克制收敛,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剑气倾泻,以免影响到李子的心神。这个小姑娘一旦真正开始下笔写字,往往会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境界,就连见多了世间玄妙之物的张欣楠,一时间竟是也有些孤陋寡闻了。 小姑娘对于剑气虽然敏感,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张欣楠发现她并没有练剑的天赋,因为小姑娘的气府之中天然地缺少了一味养育本命飞剑的本源气息。 人生而有气,气分先天之物,与后天之变。前者有五,为金木水火土五气,一一对应体内脏器,肝归属于木,心归属于火,脾归属于土,肺归属于金,肾归属于水。后天之之变为七,在五行之数上又添日月两物,称之为七曜。剑修习剑在于前者五气,能否养出一柄合格的本命飞剑,本命飞剑养成之日便可脱离自身窍府,悬佩在身。例如张欣楠留在一座青山境内的那把残剑便是他的本命飞剑,以及张麟轩那把有着自我意识的佩剑却邪,也是本命飞剑。剑修的剑,自然是跟读书人的手中书,道人的心中道,僧人的意中禅是同等重要之物,这类事物类似与大道修行之上的一盏明灯,是不断前行中必不可少的一份助力。 而李子天生少一气,这边注定她练不出本命飞剑,若是强行修炼剑修之法,恐怕往后的修道岁月,只会愈加的步履维艰,困难重重。 不过由于小姑娘对于剑气的敏感,竟是使得她不用成为剑修,也可养出一身独属于自己的剑气,对此张欣楠也只是感慨咄咄怪事四字。书上文字,名家字帖,总之凡是各种有关剑之一物的文章,皆是可帮助李子姑娘养育剑气。日后虽然不能拔剑挥剑,但提笔既拔剑,落笔既挥剑,剑气依旧锋利,倒也不失为一种玄妙术法。 看着小姑娘一日比一日精进,马上便要凭借此道打破修行壁垒,登上一层楼,张欣楠便心生悔意,总觉得最后收徒收的草率了。如果不出意外,今日就该破镜登楼了,有他张欣楠在,也没什么意外。只不过他跟韩黎事先有所约定,不会让李子这么早就开始破镜修行,所以张欣楠便以一种玄妙神通,悄悄加厚了小姑娘的修行壁垒,这样既不会违背自己与韩黎的约定,也能让小姑娘就此打下更加厚实的修行地基,以备将来某天厚积薄发,如此一来裨益无穷。 被张欣楠前几日打的半死不活僧人,近日无事,便在竹楼继续安养,闲来无事,也是有些惊讶于小姑娘的那份落笔气象,不自觉地往张欣楠这边凑了凑,张欣楠随即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还想问剑?” 僧人神色不改,默默离开。 张欣楠小声嘀咕,声音刚好可以只让僧人一个人听见,“比你师父罗浮可差远了。” 僧人听见罗浮二字之后不禁停步,本想着转身向张欣楠寻问些什么,只听他说道:“有缘分,自然还会再见,若是无缘,强求也是无用。” 僧人双手合十,转身一拜。 张欣楠摆摆手,示意僧人可以离去了。 僧人默念一声阿弥托佛,然后转身走开。 正在一边下棋的老王爷与韩先生,忽然不约而同地停止落子,相视一笑。 张欣楠的心湖也是瞬间察觉到一丝异样,皱眉朝着两人看去,讥笑道:“管钱的,如今也敢牵红绳了?” 老王爷轻笑道:“谁说不是呢,客人此番作为,真是有些胆大包天了。” 韩先生有些拱火的意味,接着老王爷的话说道:“未免太不把主人家放在眼里了。” 老王爷哈哈大笑道:“不仅如此啊,这是连带着拿徒弟的两位师父也都不当回事。” 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三位长辈在说什么。张欣楠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傻丫头,安心写字就是,大人的事不用管。”张欣楠随后又是转头看向老王爷与韩先生,淡淡道:“若是韩黎肯为我压阵,帮着收敛剑气,我可以出剑斩了它。” 老王爷摇头笑道:“怎么说,也是某些人费劲心思,辛苦布下的长局,说不定在荒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种下了这份心念,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着,也要耐心听完啊。” 韩先生笑道:“人家将棋子送上门来,摆明了是要在心力一事上,一较高下的。若是此刻以力破巧,未免让人笑话我北境之人都是些只会用蛮力,较死劲的傻子和打架不要命的疯子,不妥不妥。” 张欣楠与老王爷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地盯着韩先生。 韩先生一脸无辜道:“我说外人,你们两个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张欣楠眯眼笑道:“感觉有被冒犯到。” 老王爷点点头道:“确实。” 韩先生端起茶杯,笑道:“那在下便以茶代酒,向两位陪个不是。” 张欣楠摇头笑道:“喝酒,那就要喝真酒才有意思,以茶代酒,诚意不大。” 老王爷忽然起身,正对着竹楼大门而站,双手负后,望向竹楼之外的远处,心念所及便是目光所及。 随后只见这位老人,沉声道:“算计我儿子,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韩先生跟着站起身,冷笑道:“读书人不光只会读圣贤书,打架也是很猛的。” 张欣楠坐在原地,与李子姑娘借过手中狼毫,亲自演示了落笔既挥剑的神通,天下的道法神通,不管什么只要这位剑客想学,便从来没有学不会的,正所谓,一剑破万法,那这一剑自身便已然是千万种法。 张欣楠只是简单地写了一竖。 停笔后,墨汁忽然滴落在宣纸之上,远处随之有一道剑气,竖斩天地,落地之后仍是余韵不散。 剑气之下,有人肉身被一分为二,神魂四散而逃。 竹楼之内的剑客,淡淡道:“红绳我不斩,可我没说,人,我也不斩。”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五章 莫言慈悲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辆马车进入朔方城,沿着长街一路行去,车内时不时回传来一些琐碎言语,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上行人的目光,偶尔几个在街上打闹的孩子对此都十分好奇,心里想着要趴在车窗上,看一看车内的动静。不过由于那个驾车的车夫一脸凶神恶煞地样子,几个小鬼头在经过几次犹豫之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人家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屁股开花的事,咱不干。 许是路上行人投过来的目光实在有些太多了,名为乐毅的车夫一脸无奈,只得施展出一门玄妙神通,就此将马车与周遭环境隔离开来。然后当一道剑光骤然在朔方城某处亮起时,乐毅忽然明白过来,急忙朝着车内向张麟轩寻问是否有所异样。车厢内,张麟轩已然恢复正常,淡淡道:“没事,乐叔您莫要担心。” 张麟轩在车厢内磨蹭了一会儿,好像是在与宋珺宓交代一些事情。言语完毕之后,张麟轩便钻出车厢坐在了车夫乐毅的身边,率先开口问道:“乐叔是如何发现端倪呢?” 乐毅并未有所隐瞒,直接了当道:“王府内,那位教公子练剑的张先生,出剑了。” 张麟轩对此有些意外,听师父自己的意思,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是不能出剑的。就张麟轩自己目前能想到的一些内幕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值得师父出剑。 一个牵扯姻缘的红绳而已,自己当年在荒原的时候便已知晓此物的用途。当年之所以同意那位老先生将这红绳系在自己身上,实属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断然走不出荒原。 在荒原游历的一年半时间里,张麟轩曾独自一人走过荒原的一十三处绝境,在其中一处以梦魇二字命名的昏暗山谷内,张麟轩曾遇到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言语之间那位少年告诉他也是一位外乡修士,特地来荒原历练。至于真假,张麟轩其实并不在乎,江湖之中的萍水相逢不少,没必要一见面便要自报家门,相反某些言语上的含糊其辞,其实会让彼此之间感到更加舒适。 两人因为所去之地相同,故而结伴同游过一段日子,互帮互助,倒也和睦。对于那份藏在山谷之内的天大机缘,两人谁也没有生出那份想要占为己有的阴损心思,最后五五分账,各取所需。 不过在一同准备离开那处险地之时,却被一位耄耋老人拦住了去路,两位少年很有自知自明,都没有选择对老人贸然出手,老人也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只是言语告诉二人,此地乃是自己的修道证道之所,按理说此地的一切遗留之物,都是老人自己的私藏。老人很欣赏两人年纪轻轻便孤身赴险的勇气,也很支持年轻人这份行万里路,身死自负的行为,所以允许二人带着机缘宝物离开此地,不过离去之前,需要按照各自所取之物的价值来答应老人一件事。 张麟轩当时急于离开,因为荒原之主的寿辰在即,自己需要抓紧赶去荒原王帐,一刻也耽误不得,所以便直接掏出自己在此处所得的所有宝物,让老人估值说事。老人当时有些惊讶和欢喜,一个如此爽快的年轻晚辈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来此地寻宝的人不少,不过能将宝物真正带离此间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一来是结伴之人之间心思不正,一见有利可图,心底的那份阴损伎俩便匆匆涌上心头,恨不得马上将同行者打死,独吞一切。所以他们往往会自相残杀而死,连见到老人的机会都没有,至于那些最后侥幸重伤活下来的人大都被老人一掌拍死,沦为了后来者的机缘。二来是独行之人太过贪生怕死,一见到自己便怕的要死,恨不得赶紧归还自己在此地所得一切,然后用此换来一个能够平安离开此地的机会,老人倒是愿意给,只是他们拿不住而已。人心中的贪念何其重,是人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嘴上说着归还所有,却仍是要偷偷私藏,难不成当别人都是瞎子吗?一巴掌下去便顷刻间魂飞魄散,如何还能离开。再者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不明白吗。 老人当时很欢喜,因为终于有人即将可以将这些破烂物,从自己身边真正带走了。老人跟张麟轩当时聊起了一桩极为古老的往事,事情的主人公便是后世之人口中的月老,而老人自己这边就一根据说能够牵扯男女姻缘的红绳,只是老人不知道它到底效果如何,所以想让少年帮着试试。 张麟轩当时只记得老人说,这红绳只会让你不由自主地爱上一个女子,至于那女子姓甚名谁,身在何处,老人一概不知,因为老人的手中红绳只有一半,另一半不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往后是孽缘还是良缘,都说不好。张麟轩当时为了离开便坦然答应,根本没有当回事。只是万万没想到,它的另一端竟然会系在宋珺宓的身上。而且老人还曾告诉过张麟轩,红绳之上有许许多多看不见的绳结,或多或少,全部因人而异,而绳结一物越多,则代表着在这份姻缘之中,这一人的爱慕之意便更多,所要付出的和承受的也会更多,通过方才对二人之间影响来看,似乎很明显是自己这一端的绳结更多些。 张麟轩顿时有些郁闷,一些个老前辈就这么喜欢给晚辈找点事干嘛,不过也怪自己当时着急,老人明明已经将一切告诉给了自己,自己不曾深究,也怨不得别人。 不过少年不知道的事,若是他敢有任何不情愿地心思,或许北境今日便只会有四位公子了。 张麟轩有些犯愁,既是再愁自己最后会不会真的爱上宋珺宓,又在愁她会不会爱上自己,同时也在愁,该如何跟求凰解释,亦愁又该如何跟李子解释。这两个丫头,都极为通情达理,只不过在涉及男女之上,就多少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这世间又有那个女子会在这种事上大度呢? 张麟轩忽然想到一件事,“乐叔,你觉得师父此次出剑是为了斩断这根红绳吗?” 车夫先是摇摇头,然后沉思片刻道:“我认为张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 张麟轩不解道:“乐叔您为何会这样认为。” 乐毅解释道:“我对公子的那位师父了解不多,但老王爷和韩先生不会这样做,所以作为他们二位的朋友,想来也不会这样做。不过……” “不过?” “按照老王爷的脾气,多半会去直接跟始作俑者算账,想来张先生也会如此吧。” “那这么说,有人要倒霉了。” 没想到乐毅还是摇了摇头,然后与张麟轩说了一桩算是隐秘的小事,“公子当时游历荒原,其实一路之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王爷都知道,而属下作为王爷的近臣,也曾按照王爷的吩咐,暗中走了一趟荒原。那处名为梦魇的山谷,属下也曾去过,只不过并未遇到那位老者,所以有些事属下也说不好,只知道张先生的这一剑,斩的人来头不小。” 张麟轩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乐叔,能不能让小侄远观一下?” 乐毅淡淡道;“非不愿,实不能。” “为何?” “与张先生的前几次出手不一样,这一次是他自己亲自仗剑去的,剑虽然未曾出鞘,但一旦有人胆敢私自窥探,那些凌乱剑气就会在顷刻之间刺瞎他的眼睛。” 张麟轩不解道:“乐叔您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不能私自窥探嘛?” 车夫乐毅缓缓转过头来,只见他双眸紧闭,眼角处淌出两行血泪,乐毅神色淡然,道:“若非张先生及时收手,属下这一对招子,恐怕就真的要废了。” 张麟轩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眼前车夫的底细,张麟轩一清二楚,其实力之强,试问北境何人能敌?能够只凭剑气便伤了他的眼睛,那么这份剑气会有多强,张麟轩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而乐毅的言语又是重中之重,师父这次出剑,不再是一道简单的凌厉剑气了事,而是仗剑对敌。 那么这个敌手会有多强,可想而知。 马车忽然停下,按照昨夜的打算,回王府之前可能要来这间城内唯一的当铺一次,既然所求的东西在此,那便不得不来。 马车正好挡在了一间当铺门前,坐在门外抽烟的老人,不禁发笑。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来者的意思是今日不打算让自己这个老头子做生意了。 张麟轩跳下马车,来到老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一样不少。 老人敲了敲烟斗,然后伸手朝着门内一指。 张麟轩顺着老人烟斗看去,只见当铺之内,有座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上些许的柜台。张麟轩又转头看向老人,老人褶皱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一双见惯了世俗冷暖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少年正看着自己,老人便立刻收回目光,“习惯使然,公子莫怪。” “无妨。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小老儿本家姓魏。”老人曾经是在江湖里见惯了风浪的人,所以此刻依旧行的是抱拳礼。 “魏掌柜。” “公子打扮不凡,一身云州织锦实属上品,想来应是王府的七公子吧。不知今日来此,有何吩咐?” “魏掌柜言重了,吩咐二字谈不上,只是来此打听一件东西。” “不知公子要打听何物?” “朔方城外王家村,王氏一族,祖传的那件锁子甲。” 老人轻声笑道:“公子来晚一步,这件老物件今儿个一早便有人高价取走了,说是要帮着王氏一家赎回这份祖宗遗物。” “什么?!那人的身份你可能确认?怎么如此草率便将此物卖给他?!” 老人笑着不说话,拿着烟斗的那只手再次指向门内,指着那座无论是谁来此,都需仰面而视的高大柜台。 张麟轩已无需再看,因为道理先前都已明白。 典当开,我为利。 众生疾苦我不见,君言慈悲莫开口。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六章 剑气惊动天上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来临,朔方城内外,此间方圆数百里,不知为何竟忽然出现了诸多异样。一轮血月高挂在夜空之中,阴风阵阵夹杂着鬼魅之声,城外高山之巅,人影攒动却不见身形,更远处的荒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无端塌陷,露出森森白骨。 三更已至,朔方城下起了一场猩红血雨,雨水渗透屋檐进入百姓家中,凡是被这雨水沾染之人,无一例外皆是顷刻之间便断绝了生机,然后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风华,最后只剩下一具凄惨白骨。雨水不停,这白骨便在不断增加,转眼之间,便有数十具之多。 城外也是惨不忍睹,花草树木沾染这雨水之后,也是迅速枯萎,化作一团紫黑色的腌臜之物,散发着一股恶臭。这团紫黑色的物质,片刻之后竟是无火自焚,幽绿的火光,让人不寒而栗,如同置身酆都幽冥。而那飞禽走兽也是免不得要遭殃,城外的山鸡野兔,蛇虫之属,皆是异象横生,变得凶戾异常。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高处静坐,饮一壶酒,以折扇轻轻扇风,悠然自得地观一座城,看人间丑恶。不过多少有些可惜,如今这座城内的道德圣人之属多的有些出人意料,不能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副人间惨淡,哀鸿遍野的珍贵画面。 此刻,朔方城城内的中央街巷内,张欣楠抱剑而立。只见他双眸紧闭,不断地去放大心念,去寻找那个造成这般惨淡异象的罪魁祸首。找到此人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就是时间多少的问题,只不过时间耗费越多,给这座城带来的弊端也就越大。 镇北王府,正堂内。 老王爷坐在主位,左右两侧坐着韩先生,五公子,做饭的老厨子,养马的矮小老人,以及两位久居于王府幕后,常年不见天日的谋士。 老王爷难得流露出一股担忧神色,其余众人也皆是神色凝重,眉头不展。对于此刻城中发生的一切变故,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想要做些什么,却是有心无力。 老王爷沉声道:“万不得已,也只能那样做了。” 养马的矮小老人劝阻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时机未到,此法不可为。” “难不成要我看着朔方城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地就这样死去?而身为北境之主的我,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然后什么都不做?!”老王爷眉头紧锁,已然由先前的担忧之色变得有些愤怒。 矮小的老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边那位姓董的老厨子拉住胳膊,后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韩先生亦是相同的担忧神色,不过却要更加冷静些。只见他站起身,拱手作揖,微微笑道:“若是等到鸡鸣天亮,这雨还未停,那不过就是在下走一趟中州文庙的事而已。王爷不必忧虑,亦不必为此动怒,现在我等只需静静等待张欣楠出手就是,天亮之前一切都尚有回旋的余地。” 老王爷叹了一口气,言语间略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老王爷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这人老人此刻有些疲惫,这种疲惫神色皆是流露于外,众人看在眼中,见老人不愿再多说,便只好离开。 芈姓老人与姓董的老人一同离去,两人在离开时皆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对视,紧接着又迅速地分开,仿佛怕被人看见一样。 由于厨房跟马厩在王府的同一方向,所以离开之后走的路是一致的,不过两人各怀心思,谁都不愿率先开口。只不过有些事不说不行,多少还是应该透露给那个姓张的老人一些的,毕竟这已经不是天地四方之事了,而是涉及到中央之位,若是真如两人猜想的那样,那此刻造成这一切异象的罪魁祸首,就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终究还是姓董的老人家更沉得住气一些,更有耐心,而养马的芈姓老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微微仰头,开口问道:“姓董的,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那个人的手段?若真是如此,你我有必要出手一次了。” 姓董的老厨子淡淡道:“如果你真的忘了的话,我可以适当提醒你一下,这幅图的名字叫《百鬼》,是那副《夜行》图的上卷,是由一位女子所绘,最终被一位男子收录,经过多番锤炼,这才化作两件杀力不俗的攻伐至宝。当年那场大战,男人凭借这两件至宝,眨眼之间便杀了敌我双方无数修士,区区一座朔方城,片刻之内死了不足百人,你还要如何?出手?找死吗?” 芈姓老人闻言不禁勃然大怒,道:“姓董,你他娘的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你我二人为何能在此地苟且偷生,期间内幕难不成你都忘了!?别忘了,你我曾答应过那个人在他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此地,你我对此可是用道心发过誓的。” 董老爷子神色淡然,对于眼前这个矮小老人的言语丝毫不为之动容,反而继续言语刻薄道:“忘,自然不会忘。不过你最好给我记清楚当时的誓言是什么,我们可没答应他一味地要为此间付出。你我二人要做的,无非是在该帮衬之时要倾尽全力帮衬一把,绝不可包含私心。” 芈姓老人质问道:“这朔方城正在死人,张允执对此一筹莫展,毫无办法,难不成还不是你我该帮衬之时?!” “方才我说了,那画卷一旦展开,眨眼之间便可取千万人的性命。这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了,朔方城不过死了区区百人,你以为用得着咱们两人出手?” “你的意思是?” “没错,前些日子朔方城开门不是来了不少做买卖的生意人吗。他们各自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无非就是三教九流之徒而已。只不过,其中会不会有类似与横渠书院王禅那种人的存在,并不好说。只不过现如今,一切都明了了。若非有真正的道德圣人在此,这幅弑杀的百鬼图展开之时,不知便会取走多少人的性命。他们的人间,他们自身都不着急,你我这样的外乡客,着急作甚?” “你我就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看?”芈姓老人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董老爷子忽然笑道:“这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吗,想听见的人,自然也就听见了。您说是吧,两位,张先生?” 与韩先生坐在正堂内的老王爷忽然点头,然后起身,郑重其事地朝着两位老人所在的地方作揖拜去,“多谢两位前辈解惑。” 董老爷子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可不是我跟芈元这家伙特意为王爷您解惑,而是隔墙有耳,王爷您自己听见的。” 身在远处街巷内的张欣楠,淡淡道:“你们两个还算有些良心。” 董姓老人收敛笑意,神色肃穆道:“良心二字万万不敢当,不过还算有心。” “还有心便好。” 董姓老人忽然神色错愕,内心更是震惊不已,连忙向四周环顾。芈姓老人瞧着眼前的老厨子有些不对劲,疑惑地问道:“姓董的,你怎么了,失心疯了?” 董老爷子言语激动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谁啊?” 老人并不理睬旁人,只是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朔方城街巷中央,张欣楠缓缓睁开眼眸,眼神中闪过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随后一身剑意剑气高涨,整个人如同一柄锋利的三尺长剑,即将出鞘。 张欣楠缓缓拔出手中佩剑,剑出鞘,既人出鞘。只见这位相貌平平的剑客,骤然间拔地而起,一道璀璨剑光随之募然在夜空之中大放光明。原本的漆黑深夜,顿时亮如白昼。 张欣楠离去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人,白发白衣,其眉心处点缀着一抹朱砂,容貌俊美,让人不辨雌雄。在剑客离去之后,只见其在原地抖动雪白大袖,周身瞬间笼罩着一股极为纯净的白色光芒。这人抬头望去,静静地看着剑客挥出的每一剑。 剑客张欣楠第一剑,剑光璀璨,直接破去这一场有人故意为之的血雨。然后剑光满天,随之尽数落在那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俊美的让人不辨雌雄之人,轻笑道:“第一剑,剑气极致,可名为破军,意在杀伐。” 第一道剑光的余韵还未散去,第二道剑光随后又至,只见苍穹之上,有数道银色长龙急掠而过,奔向四面八方,顷刻之间便巡游万里而归,龙归于一处,一道巨大的剑影随之出现,这一剑缓缓落在,在落地之间归于急速,迅猛地斩向朔方城外的一处高山之巅。 剑意森森,如寒泉刺骨,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剑客张欣楠此剑便要以八方巡守之威,剑斩着孤坐山巅之人。 那人又是轻声笑道:“第二剑,名为诛邪。已生灵之怨愤斩你这为非作歹之邪祟。” 那高坐在山巅之上,冷眼看待一城生死,真的存了让朔方城城内百姓今夜死绝心思的男子,此刻收拢手中折扇,缓缓站起身来,准备认真迎接剑客的第三剑。原本以自身修为幻化而成的锦缎,已然被剑客两剑斩去大半,此刻高立山巅之上的男子多少有些衣冠不整,男子不禁无奈道:“看样子是无法以修为对修为硬接这第三剑了。” 男子轻拂衣袖,身上那件原本破烂不堪的锦绣华服瞬间变作一件赤红长袍,手中折扇化作一只玉笛,随后一段宛转悠扬的笛声响彻天地。 悠扬的笛声在夜幕之中渐渐化虚为实,变成许多细小的丝线,丝线渐渐编织成一副描绘着锦绣山河的画卷,画卷在天地间募然铺展开来。一种玄之又玄的大道威压也随即铺展开来。山河之威,即将对上锋芒毕露的剑客手中剑。 张欣楠在夜幕之中出剑时,身形一直虚无状态,所以只见剑光,而不见挥剑之人,这是因为他在刻意的掩盖自己的踪迹,因为天上有人正在找他,他不得已不这样做。不过当那处在山巅之上的男子祭出自己的大道演化之物时,张欣楠便不在可以遮掩身形,开始全力出剑。 剑客张欣楠,单手执剑,高举过头顶,然后下一瞬骤然一剑斩下。 万事万物,修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见山是山的境界。这一剑,大道至简。 一剑落地,剑客便来到了那高坐山巅之上的人身前,以剑尖指向那个此刻跪倒在地,七窍流血不止,已至于面容模糊的男人。 张欣楠淡淡道:“三剑,你输了。” 由于大道受损,此刻气机孱弱的男子,在强行咽下一口本该喷出的大片污血后,笑容疯癫道:“不,是你输了。” 朔方城内,白衣白发之人,轻笑道:“终究还是被人看见了。” 长剑落,画卷碎。 与此同时,天幕星辰之上,有个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柄剑意古朴的长剑,他的人如他的剑一样古朴,那是一种久经岁月沉淀出来的气质。 他微微向着下方望去,目光顷刻只见便已达到万里之外,在见到那位剑客之后,言语间毫无感情地说道:“千年苦等,终需了结。”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七章 往事今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剑客微微昂首,瞥了一眼天外之后便收回目光,相看千年,彼此两厌。为了摆脱这种局面,张欣楠不得不自困于南海孤岛,甲子光阴之内,总算是寻到了一种能够遮挡彼此目光的方法。张欣楠先是以无上神通在天地之间点燃了一盏名为“烛龙”的油灯,然后再以灯中玄光笼罩自身,进而将一身剑气彻底遮盖。站在人间大地之上到时瞧不出任何端倪,可要是远在天外,俯瞰人间,纵使强大如这位“天上人”也是难以准确找到剑客。 此灯的原主人乃是万年前一位修为高深的散仙,据说他成道之时,如今三教各家的祖师爷尚且还是个牙牙学语婴孩。不过此人成道不足百年便遭逢大劫,意外兵解离世,未能在史书之上留下更多笔墨,如今后世之人大都不记得此人。这盏油灯便是出自他手,制作的材料还算普通,如今各家仙门的掌门手中大致都有这么一盏由东海鲛人骨制作而成的油灯。材料虽然烂大街,但是那位散仙为此灯付出的心血,以及灯成之后的用途绝不可同日而语。 在油灯底座,镌刻着一道极为古老的符箓,此符算是如今后世所有木法符箓以及半数火法符箓的老祖宗,而且后世如今使用最多的一道聚阴符也是托自于此符。这道远古符箓的最大用途便是颠倒五行,倒转阴阳,聚日月之光,而成星辰之象。 白骨燃烧成火,檀木助长火威,火焰燃烧殆尽,白骨归于尘土,尘土之中又生铜铁,铜铁再燃则生成尘土与水气,水气升腾,于上方聚少而成多,落则成雨,雨养檀木,此乃灯中之五行相生之理。 可此符虽是以木法符箓作为起始,火法参杂其中,边角收尾之处又以金水土三者相勾勒,内含五行,但却不遵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全然不顾阴阳之理。 灯中所燃灯油也非凡物,乃是钟山之神的鲜血。以血作灯油,燃烧之时可放出极为耀眼的光芒。灯光映身,本该更加容易被人找到,但其玄妙之处恰恰就在“反其道而行之”这六个字。 世间十境的大修行者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元气,站在苍穹天幕之上,俯瞰人间,所见景象,便是山河万里,灯火点点,各人有各人独特的光。此灯可以拿日月之光,成星辰之象,简而言之便是灯光本无色,乃需借取他人之物。 张欣楠将灯光照映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借助世间所有修行者的火光来遮盖住自己原本的光芒,从而挡住那位天上人目光。至于自己也看不到他,那就是因为自己头顶聚集的世人之光太多,他既然无非穿透层层光芒看到自己,那么自己同样也无法看到他。这世间再强大的人或事物,只要一旦那些被视为渺小的人或物聚集在一起,一样可以将那些强者推翻。万年前的天地之战如此,千年前的人妖之战,亦是如此。已然都如此,那么遮住一个人的眼睛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彼此之间又是那么熟悉。 而这次之所以被发现,全因张欣楠自己出剑太多,剑气已然将那油灯之光尽数斩碎,故而也就彻底失了功效。此刻倒在张欣楠剑下之人方才之所以说是张欣楠输了,原因就在此处。 那位天上人,忽然说了一句话。 言语落在人间,顿时于苍穹之中响起一阵惊雷。倒不是他故意为之,只是因为他太强了,强大人间无法将其容纳。 天上之人,本是人间客,奈何万年不能归故乡。 他说的那句话没有任何遮掩,想听且有能力听到的人,自然能够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样的人, 朔方城有两人。 南海孤舟之中有一位。 东土大渎入海口处有一位。 西方有个僧人听得见。 总计天地间能够听见的人,不过五人而已。 白发白衣之人,闻言后,不禁轻笑道:“倒是符合你的脾气。也是也是,看之又有何意。” 那位天上人淡淡道:“既然相看两厌,那就不如不见。人间事若是还有留恋,那边去做完它。然后仗剑飞升,来天外与我分生死就是。” 剑客张欣楠点点头,沉声道:“如此最好。” 滚滚天雷响起,一阵真正的春雨,随后降临人间。 城内的白发白衣之人,忽然对着苍穹,郑重一拜,“多谢师兄慈悲。” 本该就此收回视线的天上人,忽然间又是看向人间,说了一句自己两人才能听见的话。此外的四人,听不见,因为这次言语是自家事,他不想让他们听见,所以他们便无论如何也听不见。 “原来你竟然在这里。万年嬉戏,可曾真正得道?也罢也罢,你能回来就好。这次辈分有些乱了,不过了也无妨,想来老头子不会计较。” 白衣白发之人,略微思索,随后道:“道?何为道,不知即为道。道不可言,能言者不是道。我知乃我知,我若能言一二三四,可他人未必能知五六七八。如此不如不说,不如不知道,如此道自然在。至于辈分之事,后世之事而已,与我何干?” 天上人不禁脸上多了些笑意,道:“这次忘记说九了,日后若有机会,记得加上。” 白衣白发之人也是笑道:“在此地说九,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如此便不说了。” 良久无声,滚滚天雷也已消散,看样子,应该是那位天上之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白衣白发之人忽然脚尖点地,随之跃起,缓缓升空,悬在整座朔方城的上空,淡淡道:“既然浮生如梦,不如就当做大梦一场吧,醒来之后,依旧是充满阳光与希望的一天。今夜的灾厄磨难,就权当从未发生过吧。”对于身边忽然出现的黄衫老人,这位白衣白发,不辨雌雄之人,并未转身相见,按照儒家见面作揖的规矩,那么不作揖自然就是没见面咯。“你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你。百余条生灵性命还我可好?” 黄衫老者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先前准备一番措辞看来是用不上了。老人笑问道:“我为何要还给你?” “既然从未发生,那便应该一切如常。” 黄衫老人反问道:“怎么个一切如常。” 白衣之人微微蹙眉道:“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知道顺坡下驴的道理?非要逼着我取走河水你才乐意?” 对于面前之人言语间的那份威胁之意,老人并不在乎,依旧笑道:“你神通广大,想做什么自然就做什么,说这话与我听,适合道理吗?不会真以为我这山中人怕你?当年的你自然两说,可如今的你嘛,指不定是个什么‘东西’呢,这般也要我怕你,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张欣楠一只手拎着那个从天上之人看到自己那一刻起,便被自己一剑敲晕的男人,另一只手提着那柄尚未归鞘的长剑,缓缓来到两人身边,淡淡道:“若是再加上这把剑,就说的过去了吧。” 老人仍是笑道:“威胁鬼差,扰乱阴阳秩序的罪名,二位可能承担的起?若是老朽没记错的话,儒家还欠我们幽冥一个说法呢,二位,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吧?” 一道剑光顿时洞穿了老人的眉心。 黄衫老者站在原地,等到自己的身体彻底磨灭了剑气剑意之后,伤口这才开始缓缓愈合。等到恢复完毕,老人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无奈。修补剑伤,耗损些修为不算什么,吃一两只恶鬼也就弥补过来了,不过这被一剑洞穿的疼痛却是真疼啊,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啊。 白衣之人在一旁幸灾乐祸,不禁拍手叫好,“老虎的屁股可摸不得呦。” 剑客淡淡道:“老朽?装的久了,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了是吧?” 黄衫老者无奈作揖道:“是师弟错了,师兄教训的是。师弟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这般无礼了。” “方才他看向这里的时候,为何不出来见一见?” 老人神色如常,言语听着极为真诚,道:“他?谁啊?师弟认识吗?不能够吧,师弟整日带在山中,哪里认识什么外人。” 听见外人两字,剑客脸上不禁多了些笑意。不过随后还是厉声说道:“东西拿来,牢笼留下,你可以走了。” “这……师兄,” 老人的话还未说完,张欣楠倒持剑锋,打断道:“怎么了?还有事吗?” 黄衫老者指了指被张欣楠提在手中的昏厥男子,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硬着头皮,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显然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后手。事后好凭此能够让他平安回到荒原金帐。” 张欣楠眼睛眯成一条缝,笑道:“后手?这么说你算帮凶咯?看样子要等八月十五那天,让他老人家亲自来一趟人间,顺道带你回去了?” 老人一副恨不得打死那个昏厥男子的模样,但到了张欣楠这边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还望师兄顾忌同门之谊啊。” 张欣楠忽然看向那位白衣白发之人,问道:“你以为呢?” 只见这位白衣之人,眉眼微动,好似卧蚕蠕动,又好似山下桃花骤开。阴霾散去,月光映衬之下,不觉有些醉人心魄,朱唇轻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如常就好。毕竟朔方城大考在即,就莫要再横生枝节了。” 张欣楠收回视线,将手中男子推给黄衫老人,然后背对着白衣之人,淡淡说道:“长的还是那般令人作呕。” “也不知是谁当初让我靠脸取胜来的,怎么如今就千般嫌弃起来了?”白衣之人轻笑道。 张欣楠像是忽然记起什么,猛然转头看向白衣白发之人以及黄衫老者。 前者笑而不语。 后者有些无可奈何。 张欣楠不禁哑然失笑,喃喃自语道:“世界事,难逃轮回二字。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谁说不是呢。纵使当年是为了世间大义,不得不做那薄情寡义的之事,可说到底还是伤害了无辜之人。今生今世还个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白衣之人唏嘘道。 很久很久以前的当年,有一个人站在万丈琼楼之巅,心灰意冷,纵身一跃,坠向了黑暗之渊,千百年不得挣脱。可那负心之人却早已将她忘却。 如今不过是跟他要一根红绳而已,不过分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八章 一切如旧 先吃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欣楠思绪飘远,良久之后,这才收回心神,随之目光向南而望,眼中所见,是一座“破败”的高楼,楼中空无一人。片刻之后,有位书生,好似远游归来,神色有些疲惫,走入楼中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再也不讲究什么君子礼仪,端坐如尸。 张欣楠与那书生相隔万里,以心声言道:“既然放心不下,那就接着出来看看。有些事暂时还不好说,但多一个人执子,总归能给世人多一个选择,如此也无不可。” 书生闻言之后,不禁抬头北望,一眼便看到了剑客以及剑客身后的白衣之人与黄衫老者。 老人一副散漫样子,对于此刻书生眼中的那一丝丝愤怒,极不在意。老人心道,若不是自己身前这个家伙给了自己一剑,你以为我会跟他和颜悦色?搞笑。所以说,你一个远在他方的书生,又能如何。生气?别忘记,气大伤身,伤的可是自己的身。 白衣之人反而笑呵呵地跟书生挥了挥手,知道书生能看见,所以就算是打个招呼吧。作揖什么的就免了吧,毕竟世间规矩最是无趣了。 书生没有急着回答剑客的言语,而是目光盯着剑客身后的两人,照理说,他们不应该出现在此。 老人似乎猜到了书生所想,淡淡道:“哪里有死人,老夫就在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老人此言其实多少有些混不吝了,因为现在的他跟平日里引渡亡魂的他,其实根本不算是一个人。 书生起身质问道:“你不好好在酆都山待着,来人间作甚?!” 老人嗤笑道:“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刚才说的话,你是听不明白,还是怎地?!” 见老人仍是如此混不吝,全然不讲半分道理,书生下一刻便直接喊出他的名字,“黄更辰,你别给脸不要!” 正所谓僧不言名,道不言寿,修行之人大都讲究个忌讳二字。有些人极为看重此事,而有些人却是毫不在乎。例如像张欣楠与白衣之人,便属于后者,历来没有忌讳,而老人便属于前者,忌讳极多。老人悠久的修道的岁月之中,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佛门弟子,对于名讳一事历来看重,日后坐了接引亡魂的鬼差,整日与名册一物打交道,便愈发地看重姓与名,而书生直接喊出老人的名讳,便等于是直接撕破面子的做法。 老人挽起袖口,走到剑客身前,跃跃欲试,对着南边狠狠说道:“正所谓打人不打脸,你竟然直呼老夫的名讳,你这就等于打我的脸,老夫跟你没完,你给老夫等着,看我不去拆了你的破楼!” 书生不以为意,淡淡道:“其一,打架放狠话是小孩子的行为,没想到竟从你一个‘老不死’的口中说出,当真令人耻笑,若是你想打,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找你,或者你来这所谓的‘破楼’找我,也行。不过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在我的地盘打架,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其二,一个小时候给我点灯油的臭小子,也敢在我面前称老夫二字了?你这不是找打,是什么?喊你名字都是轻的。其三,这座破楼你要真能拆的掉,尽管来就是了,我保证不拦着。” 张欣楠有胳膊轻轻推了一下老人,轻声笑道:“跟读书人讲道理,你脑子坏掉了啊?跟他罗里吧嗦的干什么,去打他一顿又能如何。” 老人不禁咽了口吐沫,神色如常,却是悄悄退回了剑客身后,大义凛然道:“老夫胸怀宽阔,不愿与他计较,今日权且放他一马。” 白衣之人在老人身边打趣道:“你就这么怕他啊?” 老人置若罔闻。 你小子若是被他打一顿,也就知道老夫此刻的想法了。他娘的,谁说读书人只会读书了,打起架来一样不差。而这个书生又是天底下最会打架的几个读书人之一,老夫没事去跟他打架?找刺激?这叫找死。 至于那楼吗,确实是真的拆不掉,否则打不过,过去偷家这种事,老夫还是很擅长的。 张欣楠轻笑道:“闲话少叙,聊聊正事吧。” 书生沉声道:“你毕竟不是他,所以你说的话,我可不会一一照办。” 张欣楠笑道:“这么说,你是希望他赢咯?” “自然。” “能说说原因吗。” “看你不顺眼。” 张欣楠一时有些无语,合着这臭小子把气都撒在自己头上了。 “有话快说。”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是你当值。”张欣楠提了提仍被自己拎着手中的男人,接着说道:“我很好奇,这种家伙是怎么跑出来的。虽说只是半个,但是想来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他最擅长这种金蝉脱壳之术了吧,另外半个此时说不定已经跑回北边去了。这件事,你这位人间修士监察者怎么都应该给个说法吧?至于他干了什么,你自己翻看光阴流水就行了,我懒得多说。” 书生以手掌在身前轻轻拂过,如在翻书,一瞬之间便以知晓北境发生之时,神色有些不悦,道:“这件事,是我失职。不过好在天未明,还能补救。”书生随即再次扭头看向老者,淡淡道:“把落在地上的魂魄交出来,然后你就可以滚回酆都了。还有,记住下次别让我在人间再看见你,否则我一定将你带回楼中。” 老人实在是不想将这般新鲜的生魂交出来,因为其中还有一个为恶之人的魂魄,对老人来说这可是大补之物,刚好可以用来弥补那份剑伤带来的损失。 与剑客说话,似在与不讲理之人讲理,虽然两人之间说不通道理,但好在还能有些言语,可以借机拖延几分,然后寻个机会,直接吞了这生魂再说,不过就是有些困难而已,毕竟这个剑客叫张欣楠。而与书生说话,似在与讲理之人不讲理,他的一句言语,真的是没法反驳,实在是有些太过盛气凌人,都说以理服人,到了书生这可能就是以力服人了。 老人极不情愿得抖动衣袖,自袖口中落下点点星辉,落在下方的朔方城,用以弥补方才那份异象带来的损失。其实这些东西,按照事先约定,应该交出去,毕竟那个被提在手中的那男人的本意,就是为了逼张欣楠出剑,从而打破那油灯之光,进而被那位天上之人发现,从始至终,男人都没有想过要伤害那些凡夫。不过有些事,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书生无奈道:“至于说法,那这个就算说法吧。” 只见书生解下腰间古书,然后撕下一张书页,随手抛向空中,书页随风飘向北境。 “九为阳数之极,压胜之意太甚,与他消消火气吧。”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诸多生意人离开北境之时。整个北境三州,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雨。 这便是书生对于所给的交代。 张欣楠点点头,似乎看到了日后那场金色的雨,不禁笑道:“非惟消旱暑,且喜救生民。” ----------------- 日出东方,一切如旧。 张麟轩在听说师父一夜未归之后,不禁想起了昨日乐叔与自己说过的话,不免有些担忧,所以一大早便去王府大门外候着。 张麟轩蹲在王府的石阶上,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不高不低,一件粗布衣衫,左手拎着一把无鞘的剑。 张麟轩赶忙迎上去,关切问道:“师父可是与人打架去了?没精打采的,可是受伤了?” 剑客张欣楠的眼神之中不知为何竟是有那一瞬间的怪异,不过转瞬即逝。张欣楠一副少年熟悉的样子,笑道:“打架?两个人实力相当,那才算是打架。昨天晚上,那叫某人单方面挨打。” 张麟轩斜眼道:“砍了一晚上?师父,吹牛记得下次先打好草稿。” “哎呀,你个臭小子,竟然不信,再者说你师父什么时候吹过牛!之所以一晚上没有回来,那是因为有些事要处理好,不然以后的麻烦会有很多的。” “什么事情?” 张欣楠眯眼笑道:“一个你不该知道的事情。” “切,懒得知道。” 张欣楠对于昨夜之事的最终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他还是很担心会有些遗留问题。一切如故不假,但毕竟没有真正取走那份光阴流水,所以难免会有一些具有“抗药性”的人存在,然后他们会将昨夜发生之事,藏在意识的深处,而自己这个恐怕明日便要境界全失的徒弟,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试探性地问道:“昨天夜里干嘛了?” 张麟轩随口道:“跟一个当铺的老头子生了点气,回来跟求凰喝了点酒,早早就睡了,好像做了个梦,不过记不清了。” 张欣楠之所以询问,就是因为人在回答不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会很随意地说真话。比如清早两位熟人见面,互相问了一句吃了吗,没有人会思虑片刻再回答,只会随口说一句吃了或是没吃。而这便是张欣楠想要的结果,那份被藏在意识深处的“真话”会被轻而易举地调动出来,但由于书生以及那位黄衫老者的关系,这“真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例如,昨夜那场血雨,当少年想说看见了一场雨这种类似的话语时,会不自觉地说成,月色不错。但意识中的那份动作,张欣楠能看见。 不过这小子好像真的没看见那场血雨,或许是下雨之前便睡下了吧。 “跟人生气?怎么,那件东西取得不顺利?”张欣楠问道。 张麟轩点点头,有些无奈道:“当铺的掌柜将那件盔甲卖掉了,没办法帮着赎回来了。” “当铺虽说又可以赎回东西一说,不过送进去的东西基本上就等于卖掉了,是不会为货物的主人预留的,因为你既然都穷困到,要那重要的东西还钱了,那么谁也不指望你能够在短期内将东西赎回来了。不过,你可以托人从买主手里买回来,只要价钱足够的话,相信不难。” “徒弟我以吩咐人去打听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买回来还给那个女子才好。” “生人入死间,多少有些难为她了。对了,那几个孩子你是如何打算的。” “大哥早年都有安排,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 张欣楠点点头,不再过问。至于他为何知道这件事,本来应该跟少年一起去那处村落的就是他,所以张麟轩与他说过这些事。不过张欣楠在听了之后嫌麻烦,就直接反悔了,然后老王爷便派了自己的车夫前去。 张欣楠随口问道:“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按图索骥呗。师父您呢?” 张欣楠干脆道:“吃饭。”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四十九章 北去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芳槐柳序内,四人正在一同吃早饭。张麟轩将昨日的大致经过简单地向张欣楠复述了一遍,对于自己没能得到那件盔甲,少年多少还是有些气愤。 张欣楠听完少年所言,喝了一口粥,点点头道:“看样子,这群生意人还挺着急。” “他们的动作确实要比预期的快上许多,那份名单之上的九人已经被他们找到其四,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 “这场所谓大考,是主考人临时决定的,他们若是有所准备反到有了问题。罢了,既然已有四件东西被人取走,那么你也不必纠结,专心寻找剩下五件就是。我不知道你父王是如何想的,反正我的意思是最好寻到其二,最不济也要拿到其中之一,如此再行南下或是西行都会更加方便些。不过若是到了最后,你仍就一无所获,其实也无妨。无论是你选择南下去大旭转转,或是去西边帮着你父王送东西,总之我都会跟着。” 张麟轩打趣道:“师父,要不咱们直接南下吧,反正有您老人家护着,徒弟有没有那几件东西,其实都一样。” 张欣楠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少年脑袋,“想都别想。这趟南下或是西行,你最好靠自己。因为昨夜我已出剑,算是彻底违背与他人的约定,所以这趟南下或是西行,除非有人真正威胁到你的性命,否则我是不会再出手了。况且你如今的境界,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若是没几件像样的东西防身的话,这一路上恐怕是步步难行啊。在北境也许还好,出了北境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张麟轩神色认真道:“徒弟明白。不过距离南山城的辩论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朔方城的这场所谓大考能这么快就结束吗?” 谈及此处,就连张欣楠眉眼之间也不禁多了几分忧虑,沉声道:“据目前来看,这场大考给人的感觉其实有些过于简单了,三教九流之徒齐聚于此,做些合乎情理的买卖,在规矩之内各寻机缘,看样子是一件好事,但道家的那位祖师爷不是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语吗,之后的结果如何其实很难预料。你事先未雨绸缪做的准备,也许是杞人忧天,事后赔了大把银子,也可能是明智之举,最后赚的盆满钵满。修行之人求道,求得不就是未知二字吗,所以这场大考的最大乐趣也是未知,谁也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张麟轩忽然玩笑道:“师父,你这算不算明着帮徒弟作弊啊?” “那道人既然愿意将名单给你,其实已经算是泄题了,我顺着他由此撕开的口子,与你说些规矩之内的事情,也并无不可。这天幕之上监考之人,没来寻我的麻烦,就足以说明我们所行之事,并无不可。”张欣楠刚刚夹起一块美味的红烧肉,准备送入口中,心湖之中便不约而同地响起三个不同的声音,皆是对他说出“监考”二字,有些不满。 张欣楠不解地看向张麟轩,问道:“你们书院考试都没人监考吗?” 张麟轩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但还是实话实说道:“齐先生在考校我们学业时,从来不会派人监考,只是让我们自行答卷,按时交卷。” “为何?不怕你们作弊吗?”张欣楠有些好奇道。 “先生自己说,不怕,因为他相信我们。”张麟轩言语谈及那位齐先生,不禁嘴角上扬。 琳琅书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无论那一位先生夫子考校书院弟子学业时,可面对面坐而论道,也可将问题写于纸上,交由诸多学子作答,但若是后者,绝不可派人从旁监考。有夫子担心,若是有人作弊该如何?齐先生曾这样给出答案,我们自己交出的弟子,难道还要在诚信一事上给予怀疑吗?如此我们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将学问和做人道理交给我们的学生? 先生不曾怀疑弟子,好在弟子亦不曾让先生失望。 琳琅书院办学百年,期间从无一人因作弊一事而被责罚过,虽不至于人人都能答出夫子留下问题,顺利通过考试,但好在从无一例欺骗行为。这世间学问本就十分繁杂,不能尽学实属自然,学会多少,便回答多少,如此方是最好。 张欣楠点头道:“来时的路上,曾有幸见过你口中的那位齐先生,确实学究天人,是个真正愿意为了世间多些考量之人。不过有些生不逢时,恐难有所作为。” “生不逢时?”张麟轩有些不解。 “一方面是儒家还未真正放权,各家学问在此世间难以真正有所谓作为是正常事。二来你的那位齐先生身兼儒法两家学问之根本,是个能够治乱世,平天下的大才,如今世道将乱未乱,查缺补漏最是难行。做一个大刀阔斧的变革者容易,就像如今的大旭一样,百年前那位王佐之才不就和你一样,是将一切都推倒了重来的吗,这世间最简单地就是重头再来。修道如此,做生意如此,一时之间得与失根本就不算什么,修道之人不争朝夕,商人不争眼前小利,所以这从来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做一个劳心劳力的缝补匠,前人已将屋舍盖成,足够后世之人遮风避雨,不过从某一天开始,屋子开始漏雨,缝缝补补还能过日子,可这时忽然有人站出来说,咱们一起将房子推倒,重新建一个吧,你会不会认为他疯了?” 张麟轩点点头,算是认可,这样的人确实会被大多数人骂上一句你有病吧,但期间好像又不太多,于是张麟轩又问道:“师父,您方才不是还说了,修道之人不争朝夕,商人不争眼前小利吗?为何到了此处,便不愿重头再来了呢?” 张欣楠解释道:“修道之人和商人一眼,目光从来不会局限于身前,总会尽量去看得更远,他们不愿另立新屋,恰恰是因为他们看得远。这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一旦被拆除,你有没有想过,世人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或是天灾,或是人祸,总而言之会是各种糟糕的事,到时连命都没了,还谈何修道,谈何生意?” 张麟轩默然。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他们看得远又看得不够远,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局面。他们知道如果此刻推倒高楼,灾厄必将随之而来,这份威胁他们看得见,而且看得极为清楚,所以便不愿对此做出改变。但是他们没有看到百年千年或是万年之后的风雨飘摇,到那时这座屋子便再也无法为后世之人遮挡风雨了,而后者,你家的齐先生却看得见,所以他哪怕是要倾尽心力,也要做些什么,在争取不损害当下之人利益的前提下,多为后世之人再做些什么,于是他便不得不做一个到处缝缝补补的匠人。” 张麟轩感慨道:“先生确实辛劳。” 张欣楠酒足饭饱,停下碗筷,靠在椅子上,双手环在脑后,抬头望天。 求凰与宋珺宓在师徒两人说话之时,始终不曾插嘴。求凰见自家公子的师父看样子已经吃饱了,于是便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宋珺宓见状也是起身帮忙,不过求凰好像并不领情反而神色有些不太友善。 两个女子都存着一丝小心思,求凰并未因张麟轩与宋珺宓的事生气,因为张麟轩将一切都已如实地告诉了她,若此她便不生气,但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佯装生气,等着公子来哄,顺便让自家这位风流的公子哥花钱消灾之类的事,是必然要做的。如今求凰之所以仍是不愿好好搭理宋珺宓,原因有二,一来是六次刺杀,公子再大度,可自己却不会。二来是宋珺宓自身太过扭捏,对于她自己确实喜欢张麟轩一事既不愿说,也不敢说,求凰不太喜欢这样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人。 在两位漂亮女子走后,张欣楠有些“为老不尊”,竟是拿此事打趣起了徒弟,“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的日子,当真是少年风流啊。” 张麟轩微微抬起下巴,神色略有些得意道:“人长得太帅,桃花太多也没办法。” 张欣楠意味深长道:“一时潇洒容易,难得是保重身体一世潇洒啊。” 张麟轩翻了个白眼,表示懒得搭理他。 张欣楠随后正色道:“方才那些话既是在说给你听,也是在说给周围人听。你身边的那两位女子,还有如今坐在咱们头顶的那三个家伙,那些话同样也是在说给他们听,至于能从中听见多少,看造化吧。我们每个人啊,都是这世间的一份子,我们如何,这世间便如何。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但也不要太轻视自己,有些事有你没你一个样,但有些真的没你不成。小轩,接下来为师要走一趟荒原,去见一见那个帮你牵红绳的老家伙,顺便见一见故人,争取将一些已经遗忘的事能够再次想起来,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自己好好努力,可别到时候真的九件,一件都进不了你自己的口袋,咱怎么说,好歹也是一个镇北王府的公子不是,有些手段既然合乎规矩,那就没什么不能用的。” “徒弟明白。不知师父多久回来?” “南山城那场辩论之前便归,到时候跟你一起去看看如今的三教百家是何模样,为师也是好久不曾见过这般各抒己见,相互论道的局面了。” “那便君子一言?”张麟轩忽然抬起手掌。 “真是个长不大孩子。”张欣楠抬手与少年击掌,“驷马难追。” 眼见自己这个傻徒弟,当真是很怕离别这种事情啊。 张欣楠站起身,然后没由来地笑起来,说道:“我徒弟确实长得不错,比某些人好看多了。” 张麟轩紧跟着起身,然后神色诚挚地说道:“常言道,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不是。” “臭小子,走了。”张欣楠拎起佩剑再轻轻敲了少年一个板栗之后,扭头看向别处,“行个方便呗,我赶时间。” “下不为例。”温醇嗓音在剑客耳畔响起。 随后张欣楠化作一道剑影,向北长掠而去。 既然注定要离开,那么有些事总要为自己那个傻徒弟处理好啊。 前尘如何,未来又能怎样。 剑客只在乎当下,规矩之内,行事随心。 你是我徒弟,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啊。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章 南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王府的后院竹楼之中,老王爷正在跟韩先生下棋喝茶,对于昨夜发生的事,以及事后张欣楠的处理方法,老王爷都已知晓。那位看似厌烦规矩,实则却在处处守着规矩的剑客在昨夜与那个书生一番“闲聊”之后,便立刻以心声将一切都告诉了这位老人。老王爷当时坐在王府的大堂内,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借着剑客与自己的心湖相连未断,便同样以心声回了一句,辛苦。 韩先生今日的心思似乎不在棋盘之上,棋至中盘,便草草结束,不愿再落子了。这位在儒家内部享有盛名的大儒,今日总是思绪不宁,近日以来发生的种种,冥冥之中好似自有天意,但细细想来却又是一个接一个“外乡之人”的缜密算计。 老王爷见韩先生愁眉不展,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想,于是放下茶杯,轻声笑道:“难得见到韩黎兄也有如此神情。” 韩先生苦笑道:“起初本以为不过就是江面上的风浪而已,事到如今,才真正看明白,原来那滔天巨浪竟是不再远方,反而在这江面之下,如此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忧惧。” “先生莫不是怕轩儿卷入的太深,以后不能自拔?”老王爷问道。 韩先生摇摇头,笑道道:“轩儿出生之日,亦是我受苏先生之邀来到北境之时,轩儿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我今生收取的唯二的两个徒弟之一,轩儿的本心如何,我这个做先生的还是了解的。只要那份心湖净土还在,就算满塘荷花尽数枯萎,再无复生之可能,这孩子也不会沦落到不能自拔的境地。我其实并不担心他日后被世事裹挟,身陷泥泞之中,相反我更担心,他日后会将所有棋盘都尽数掀了去。” 老王爷不禁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然当初也不必费心思把他送去琳琅书院。” 谈及少年的往日趣事,韩先生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有舒展之势,亦是笑道:“当初王爷与我的本意其实是希望那位齐先生能够为轩儿带上一副‘枷锁’,免得日后真让他如此作为,倒也并未是我不能为之,只是如此对待一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那个当师父的会如此狠心,所以这个坏人不得不请别人做。可谁又能想到,齐先生不但没有这么做,反倒顺势而为,按照轩儿的本心,渐渐解开了许多本就存在的枷锁,让他更加趋向于去当一个能够掀翻棋盘的人。” 老王爷感慨道:“不过轩儿最后远走荒原,倒是向我们证明了当初的决定是错的,治水之道历来都是堵不如疏,琳琅书院的齐先生在这一点上确实比我们做的更好。只不过他的一身学问当真是应了‘生不逢时’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可惜。” “听说这位先生原本是要来北境的,只是不知为何半路上又匆匆返回了琳琅书院。当年在中州大河之畔,远远地见过面,不过未曾真正与他交谈过,实在是人生憾事。”韩先生随后不禁抬头斜望,透过竹楼的门窗,神色略显得有些呆滞地看着此刻晴空万里的苍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韩先生收回视线,淡淡道:“大厦将倾未倾,缝补一事确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儒家门生,不该如此悲观吧,大厦将倾之言是不是有些言之过早了。”老王爷此言好像是在跟眼前的韩先生说,但却又好像不是。 韩先生叹了口气道:“读书人如果连这份趋势都看不见的话,那此刻说出来,确实言之过早。不过若是等到了大厦已经开始倾倒之时再说,可就未免有些为时已晚了。” 苍穹之中,似乎有人忽然对着此地,对着韩先生郑重一拜。 竹楼之中的韩先生却忽然起身,刻意躲了这一拜。 前者之拜,在于礼敬达者解惑。 后者躲之,在于尊重规矩礼仪。 “当不起这一拜。” “修行路上,达者为先。读书治学,治政理世,亦该如此,并不是年岁大,辈分高便一定见解正确,故而先生当得此拜。” 身在竹楼的韩先生依旧摇了摇头。 “先生不是说过,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吗,又何必推辞呢。” 韩先生郑重答道:“晚辈其实并没有苛责先贤之意,只是希望后世读书之人能够看得更远些,不要仅为了活着而活着,一代一代之间的传切莫忘记。” 云端之上的儒生沉默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回中州文庙看一眼,哪里也许需要你的声音。” 韩先生摇头苦笑道:“生时回去无用,死后回去亦是一样,如此回去的便意义不大。” 儒生有些无奈道:“随你吧。” 天地之间的遥相对话似乎已经结束,老王爷随口问道:“先生昨日说回趟中州文庙,是为了接手那个位置吗?” 韩先生点点头,道:“说实话,我似乎对于这个剑客的记忆有些错乱,彼此之间好像既熟悉又陌生。我不清楚他从哪里,自己又是如何认识的他,但又觉得这个人做事极为让人心安。当时知道他似乎会有解决的办法,但就是因为这种混乱,才不得已想到如此下策。” 老王爷忽然用手捂住茶杯,笑问道:“先生可知这杯中还有多杀茶水?” 韩先生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老王爷抬起那只捂住茶杯的手掌,笑道:“先生知道这杯中有茶,却不知茶水有多少,只因这只手的缘故。” 韩先生恍然,不由得笑道:“原来如此。” 老王爷将茶水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忽然问道:“溪亭这小丫头近日去哪了,怎么不见她去轩儿院子里走动?” 韩先生回答道:“溪亭这丫头如今的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让她走上修行之路了,所以前段日子我便让她一直在不停地练字,为的就是能够稳固地基,以便将来一路之上能走的更稳当些。” “先生还是为她选择了十方阁的修行之法?” 韩先生点点头,笑道:“溪亭虽说是我的弟子,但儒家可从来没有什么女夫子,所以让她走三教的路子,恐怕有些不太合适,恰好张欣楠在此,顺便也可以帮忙指点一下。近日之所以未曾到处走动,是因为张欣楠留了一副字给她,说是写不会不让出去,难得见她第一次这么听话。” 张欣楠以指做笔,以剑气做墨,在一张韩先生珍藏多年的青色纸张上,工工整整地临摹了一份前人笔墨,一笔一画之间,处处都流露着十分饱满的精气神意。 这幅字的内容简单,每一个字的笔画也不繁杂,但若是有人想要临摹学习,确是难如登天。首先临摹之人必须能够将字先看下去,但又由于字间的神意极为厚重,一般人想要一次性将内容看完,不大可能办到。某人口中的李子姑娘足足用了三日光阴,才能勉勉强强能够将整副字从头到尾尽数看完。不过她却也发现一个问题,只要当自己准备将视线离开字帖之时,心中所记的文字便要逐渐开始减少,直到最后视线彻底离开,内容彻底忘记。这也就是说,小姑娘若想完完整整地将这份字帖抄写下去,便需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字帖去看,然后才能下笔书写。这不但需要李子姑娘的视线始终保持在字帖上,而且还要保证手下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一副歪七扭八,每个都字胡乱摆放的字帖算什么字帖。 老王爷往竹楼二层瞥了一眼,不禁笑道:“这张欣楠确实有些难为人了,这幅字就算是你我,都不一定能够记得下来,若是一直盯着看,然后再下笔写字,写出来的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呢。” “虽然很难,但只要能够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其实是一份不小的裨益。不过世间机缘就是这样,摆在哪里,修行之人能拿多少便拿多少,拿不走也怨不得旁人。” 就在老王爷与韩先生言语之际,一道身影悄悄从竹楼后门溜进,然后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韩先生笑道:“捣乱的来了。” 老王爷一脸欣慰道:“我家轩儿日后定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 韩先生打趣道:“其实我到还真不愿意将溪亭嫁给这臭小子,日后连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 老王爷白眼道:“新镇北王侧妃还不行?” 韩先生接着玩笑道:“世子都还不是呢,就新镇北王侧妃了?” “这不马上的事了吗。” 韩先生忽然收敛笑容,问道:“你要去京都?” “这两天的事。” “不是还有些日子吗?” “早去早回。更何况若是我在这,恐怕这场大考不是那么容易进行的。从昨夜之事来看,现如今咱们头顶之上的那三个家伙,我若在,看样子是必然不会出手了,只会做一个帮着记录所有内容的看客。要想让他们进入局中,我必然要离开北境,恰好京都朝堂那边给了机会,不去白不去,稳稳的世袭罔替,早早让它入袋为安不是。” 韩先生问道:“张欣楠今早离开的原因,除了要去寻找那个红绳的渊源之外,也有这个原因吧?” 老王爷嗤笑道:“这些生意啊,最喜欢做些山中老虎,猴子称霸王的事。我若一直身在北境,难免最后要被人嚼舌根,因为就算轩儿最后真的没能寻到那几件东西,也还是会有人拱手相让,明里暗里,手段迭出,争取不那么刻意地把东西送到轩儿手上,如此便有些无趣了。店大欺客这种事,镇北王府可干不出来。至于张欣楠,想必那些人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了,若是他不走,一个剑修,哪里会让别人欺负他的徒弟。不过他自己会不会替这场大考思量,我觉得按着他的脾气,不大可能。或许是那红绳真的比较重要吧。” 韩先生思量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也好,你们都离开北境,而我也碍于儒家身份不能出手,也借此让轩儿再好好历练历练吧。” 老王爷将茶杯里的茶喝完之后,忽然站起身走到竹楼门边,然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韩先生。 韩先生不解道:“还有何事?” 老王爷抬起下巴,点了点竹楼二层,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非礼勿听这种事也要我说啊?” 韩先生无奈道:“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儿子是你徒弟,李子算你半个闺女,也算我半个闺女,他俩在一起这多好的事,你不帮着撮合也就算了,孩子们卿卿我我,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韩先生白眼道:“你瞅瞅你那个混不吝的样子,典型的小人得志。” 老王爷忽然笑道:“要不聊聊当初我跟馨宁的事?” 韩先生实在有些无奈,轻声说了一个似乎有些“有失身份”的字:“滚。” “你不走啊?” 韩先生无奈起身,“我走后门。” 两位上了年纪老人陆续离去,将一座寂静地竹楼留给两个年轻人,亦如日后为他们留下一座王府。 ----------- 三日之后,镇北王南下,去往京都。 一路之上,这位即将花甲之年的老人,路上所带随从只有一个蒙住双眼的车夫,一位佝偻老者,以及一个修为极高的年轻修士。 年轻人的名字叫陈淮安。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一章 又见傻丫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竹楼二层,在老王爷跟韩先生两人纷纷离开之后,此处便只留下一个对着字帖发愁的圆脸姑娘,以及一个痴痴望着姑娘的浪荡公子。 张麟轩紧挨着李子,坐在她的斜后方,时不时轻轻拨动女子发丝,用手指先卷起来然后再放下展平,乐此不疲地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子扭过头,佯装生气地盯着少年,张麟轩这才有些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李子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张麟轩离开心领神会,坐到她对面,然后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颊,竟是显得有些乖巧,一双桃花眼眸此刻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她。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彼此心有灵犀地做了鬼脸,奇丑无比的样子,不禁将对方逗笑。 李子随后略有些埋怨地问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张麟轩听出李子的言下之意,这个妮子是在埋怨自己最近来竹楼的次数有些少,那么自然见她的次数就更少了。张麟轩耐心解释道:“最近的朔方城比较热闹,来往的客人比较多,作为王府公子,自然要帮着父王多尽尽地主之谊,免得让人家说我们招待不周,与他们打交道,比较费力。” 那位来北境收徒的横渠书院老先生,临走之前跟少年透露了一件本不该说的事情,朔方城有人暗中落子,渐渐促成了一局大势在握的棋局。老人当时来朔方城的目的便是要入局,执子落子,与那幕后之人一较高下,但这位胜负总要操之于手老人最终却不知为何选择了放弃,在得到老王爷的应允,以及镇北王府四公子张麟泓本人亲口答应,而且真心实意要拜老人为师后,老人便在夜间于少年郎醉酒过后,悄悄地离开了朔方城。老人将自己知道的,并且能告诉少年的,统统都与少年说了个遍。人活一世,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一定不可无。 老人凭借推演告诉了少年大致几条脉络,让少年自己去抉择。其中有一条脉络,起源于那位已故的苏先生,延伸至镇北军中,如今到了城中一位道人手中。这是老人当初讲述时,言语最为平和的一条脉络曲线。所以当张麟轩在求凰那边发现那份道人早早便赠与的名单之后,便一刻不敢耽搁,立刻按着老人所说,根据那名单一一对应,最终让张麟轩找到了此条脉络中最为关键的几个点。 那间专门为死人开的酒馆,一个注定会在清晨来临之前现身的鬼修;一个独守丈夫孤坟,费心照顾那些戴罪之人的遗孤,整日与死者为伴的活人女子;以及一个可有可无,算是锦上添花的道人。这三人便是张麟轩能否获得那件锁子甲的关键,其实与前两者谈妥之后,那间盔甲其实便已是少年的囊中之物了,只可惜,最后岔子处在了那间当铺上,那位贪财的老掌柜竟是将一件宝物随手已五十两黄金的价格就贩卖给了他人,实在是让张麟轩有些气愤。 张麟轩的本意是将东西赎回,然后再跟王氏借用一段日子,等到自己平安回到北境之后,再将这件原本属于她丈夫的遗物还给她,只是可惜最后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张麟轩事后还曾特地派人打听过买走东西的到底是何许人也,看看是否能够再次花钱从他手中购回。只可惜事与愿违,不能够如愿以偿,按照巡守司呈递上来的消息来看,这位谎称帮人赎回东西的人,已经早早地离开了朔方城。 张麟轩已经尽可能地简单地将这些事说与李子姑娘听了,只不过小姑娘对这些事好像并不在乎。心思单纯的李子只知道自家公子似乎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至于究竟要干什么,怎么做,小姑娘从来不插嘴,也不担心自家公子会做不好,因为在她心中始终都不曾怀疑过少年什么。了解原因之后,自己心中那份小小埋怨,顷刻之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张麟轩忽然欲言又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自己跟宋珺宓的事,少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子虽然心思单纯,但对于自家公子还是极为了解,所以大致能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张麟轩跟宋珺宓的事其实如今朔方城都已传遍了,饶是像李子这样足不出户的人都听说了,可见流传之广,没准现在整个北境三州的纨绔弟子都暗中一边为张麟轩拍手,一边咬牙切齿说着“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言语。惊鸿楼的那位徐大家在宋姑娘当日离开时曾放出话去,要镇北王府三日之内给个说法,老王爷借口军务繁重,并未予以理会。一个认识了半辈子的疯婆子而已,一见面必然是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若非如此,也难免要阴阳怪气地恶心自己一顿,想想就头疼,倒不如不见。可徐大家又岂是善罢甘休之人,独自一人在大门之外,一口一个张允执叫地好不痛快,最终还是由王妃出面邀她进府一叙,不知两人聊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徐大家是生着气来,最后反倒笑着离开了王府。 李子抿着嘴唇,两腮鼓鼓的,嘴角上扬,露出两个醉人的酒窝,奶声奶气地问道:“公子以后若是也娶了珺宓姐姐的话,是不是李子就失宠了啊,就像书上说的,叫,叫什么打入冷宫?然后吃不饱,整日里可怜兮兮的呀?” 张麟轩一时间被李子的言语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禁伸手捏了捏这个妮子肉肉的脸颊,笑问道:“什么失宠,什么冷宫,你这都从哪看来的。” 小姑娘神色得意道:“书上啊,我看的书可多了呢。” 张麟轩以手指轻轻刮过李子的鼻梁,宠溺道:“你这妮子就放一万个心好了,你呀,保证不会失宠,保证不会被打入冷宫。” 小姑娘好奇道:“为什么啊?” 张麟轩视线微微下移,然后停留片刻,再抬起头看着李子,一脸坏笑道:“当然是李子树上结李子,李子又大又圆有好吃呗。你说我怎么舍得把这么好吃的李子打入冷宫呢?你说是不是呀。” 小姑娘可爱归可爱,但也不是真的傻,毕竟看过的书多着呢,什么样的言语没见过,自然听出了眼前少年的言下之意,眼神中顿时“杀意”满满,双臂环胸,气嘟嘟地说道:“还请公子自重。” 张麟轩摸摸了小姑娘脑袋,笑道:“傻样。” 李子将张麟轩的手一下子打走,又重复了一遍,“公子请自重。” 张麟轩似乎猜到了什么,用手挡住嘴巴,悄悄问道:“书上桥段?” 小姑娘使劲眨着眼皮。 张麟轩立刻起身,一揖到底,神色严肃,看不出半分玩笑之意,“小生方才言语放荡,不免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恕罪。” 张麟轩微微偏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小姑娘,只见她不禁捂嘴,正在偷着笑。 竹楼外,不远处的湖心亭内,老王爷吩咐下人取来钓竿享受起了渔者之乐,韩先生坐在一边,正在闭目养神。 韩先生忽然开口说道:“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老王爷不禁笑道:“孩子懂事之后,就是你在教他读书,如何言语自然是跟你这位先生学的,关我何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王爷不以为意道:“说的好像你见过我跟我媳妇卿卿我我一样。” “非礼勿视。” “那你还看?什么人啊,一天天的,为老不尊。” 韩先生有些无语。到确实不是韩先生自己想看,只是有人硬送到眼前,不得不看而已。这座竹楼跟韩先生如今的关系有些微妙,韩先生此刻不过就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不然也不至于一直闭着眼睛。 老王爷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与韩先生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东西是不是该拿出买了?” 韩先生点点头,“三日之后便是。布庄的那位萧老板早早便放出话了,到时候依旧按照规矩,较高者得。” “多给孩子准备点钱?” “估计他萧勖不会在乎这份买路钱是多是少。” “还在痴人说梦?” “毕竟是那位的儿子,多少有些野心,在所难免。” 老王爷摇摇头,叹息一声,对此不予评价。片刻之后,老王爷又说道:“让求凰跟着一起去吧,我去京都之后,记得让老五回府。” 韩先生轻嗯了一声。 -------------- 城内的一处小茶馆内,今日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正坐在角落里喝茶,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壶茶水,已经过半。 一个身材臃肿,衣着华丽服饰的中年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进茶馆,四处打量之后,发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贵公子,走上前去,恭敬一拜。 五公子张麟默摆摆手,示意男人坐下说话。 中年男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赐,感觉坐下,然后端起茶壶帮着张麟默续上一杯热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张麟默不禁嗤笑道:“堂堂一位户部尚书大人,何必如此卑躬屈膝,我不过就是一个藩王公子,连那世子的身份都没有,您至于吗。” 中年男人赔笑道:“五公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户部尚书,坐在您面前的不过就是一个生意人,来北境赚些银子罢了。” 张麟默淡淡道:“闲话少说,东西呢。” 中年男人二话不说,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锦盒只有巴掌大小,可随着男人的手指轻轻在盒子的顶部一按,这只锦盒随即变作正常大小。中年男人一脸谄媚得笑道:“公子您要的东西就在盒中。” 张麟默接过盒子,微微掀起,以修士手段朝着盒内打量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面无表情道:“钱,稍后会有人来送给你。” 张麟默起身,准备离开。 “公子且慢。”中年男人跟着站起身,笑道:“公子是个实诚人,不会那砍价还价的手段,所以公子当初一口答应下来的‘银子’,实不相瞒,您给多了。在下做生意一向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既不少拿,也不多要,不过已经落袋的银子没有在送出去的道理,不过在下也不能白拿公子的银子,所以在下为公子准备了一件小彩头。” 中年男人拍拍手,自茶馆门外走进一位面覆薄纱,着一身青衣的高挑女子。 面具之后的张麟默不禁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中年男人缓缓说道:“物有所值,价钱公道,还望五公子笑纳。”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二章 故人与旧物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日之后,老王爷在乐毅等人的陪同下,乘坐马车去往京都城。老人并未选择由经南山城出北境,而是特地绕远路走了一趟海晏城,之后再经白马关出北境,一路南下去往京都。 老王爷离开王府不久,韩先生便以修士之法寻到了在朔方城内四处奔走的五公子张麟默,按照老王爷临走之前的吩咐,由他代为掌管北境事务。张麟默在接到韩先生的心声言语之后,便立刻动身赶回王府,去往竹楼取走了那块能代表镇北王身份的令牌。 在见到张麟默之后,韩先生在将令牌交给他之前,先是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公子可知王爷此番去往京都,目的为何?” 张麟默言语平静地回答道:“京都朝堂此番叫两大藩王同时进京,为的就是商议世袭罔替之事,而镇北王世子这个称呼,萧家早在三年之前便已经应允了北境,所以父王此去的目的并不难猜。” 韩先生接着笑问道:“公子可曾猜到世子人选?” 张麟默回答道:“不出意外,应该是老七。” 韩先生依旧面带微笑的问道:“为何?” 张麟默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因为老七适合当这个世子。” 韩先生反问道:“其他公子怎就不合适?例如三公子,或是四公子?” 张麟默摇摇头,淡淡道:“两位兄长都不合适,并没有为什么,合适便是合适,不合适便是不合适。” “未必所有人都会跟公子你一个想法。” “若北境之内,有那三心二意之人,巡守司自会处理,先生不必忧心。” “但愿你们张家不会发生那手足相残之事。” “不是但愿,而是一定。” 韩先生不再言语,将令牌交于张麟默之后,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张麟默接过令牌,作揖告辞。 竹楼之内,空余韩先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神色忽然间显得有些憔悴,目光有些呆滞,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端起茶杯,一不小心,茶杯便摔在地上,被摔得粉碎。韩先生长舒一口气,然后不禁抬手捂嘴,轻咳了几声,摊开掌心之后,竟是多了一片血迹。 韩先生的背后站着一个白衣白发之人,见状不由得有些心疼。 韩先生依旧笑道:“看来日子过得不错,都有时间回来看我了。” 白衣白发之人有些诧异,不禁问道:“先生能见我,能闻我言?” 韩先生并未转身,坐在原地摇摇头,“见不到,但一些无关痛痒的言语听得见。” 那人关切地问道:“先生的病,都是因为这座楼缘故吧?” 这句话,韩先生并未听见,但韩先生似乎猜到了身后之人会问些什么,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你身在河水下游富庶之地,却要问上游,一个身处贫瘠之地的人一个问题,要么是你的嗓音够大,亦或者是听者的耳力够好,否则都会是哑巴说话给聋子听。我大致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答案并不在这里,你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韩先生身后的白衣白发之人,不再说话,作揖而拜,一揖到底,久久不愿起身。 韩先生轻轻合上双眼,休息片刻之后,便又开始翻阅各种书籍。有些答案,先生寄希望于能在书中找到,可是圣贤之书,却并未给他答案。 数个时辰之后,韩先生总算停止翻书,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若是以结果来看,当下所做,似乎很正确,但就是不知道过程究竟如何。韩黎啊,韩黎,你这个做先生的,怎么能如此狠心呢。” ----------------------- 近日以来,朔方城内的一处布庄,生意火爆。每日自清晨鸡鸣时起,再到那黄昏日落之时,布庄上下,皆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来客既有富贵人家,也有平寒子弟,布庄老板皆是笑脸迎客,从不厚此薄彼,再加上布庄所买衣料当真不错,甚至有些媲美云州织锦的味道,所以一天之内,从未断过客人,往往都是上一位客人前脚刚走,下一位客人后脚便来。 布庄的主人,萧勖萧老板此刻正靠在柜台边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斜眼看着布庄门口那边的进进出出。布庄内有大小总计九名伙计,接客迎人,为客人推荐合适的衣料,虽然有些繁忙,但好在还能勉强应付的过来,自己这位做老板的待在一边,等着收银子就是。 就在萧勖喝茶之际,忽然有位中年男人走进门内,直奔柜台这边而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人。两名仆人的手上各自捧着一只紫檀木盒,低头跟在男人身后。 萧勖急忙放下茶杯,走上前去,赔笑道:“敢问阁下可是长陵君?” 中年男人瞥一眼这个布庄老板,随即便收回视线,一脸不屑道:“今日拍卖?” 萧勖身子更低,微仰着头,笑道:“正是,还请您后边稍待片刻。” “着人带路。” “好嘞。”萧勖扭过头,朝着身后喊了一句,“小二,赶快来给这位爷带路。后房天字号丙座,上好的茶水点心,给我小心伺候着。” 随后萧勖转过头来,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长陵君,这边请。” 中年男人离开之后,随即又有一个身材婀娜的妩媚女子带着两名婢女走进布庄,在挑拣了许多匹布料之后,换换走到柜台边,一只手拄在柜台上,手掌轻轻托起下巴,柔声笑道:“萧老板,别来无恙。萧老板,你如今这可算是发了财咯。” 萧勖低着身子,赶忙微笑回道:“拖夫人您的洪福,生意还算过得去。” 女子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划过身旁的几匹衣料,最后手指搭在胸前衣领处,言语妩媚道:“萧老板,这几匹料子几两银子?” “夫人来买,自然是老规矩,老价钱。” “那就谢谢萧老板了。” “夫人客气了,那就晚上着人送到您的住处?” 女子的一只手忽然搭在萧勖的肩头,柔声笑道:“萧老板亲自来送最好。” 萧勖赔笑道:“一定一定。” 女子收回手,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向布庄后面。 身后萧勖赶忙喊道:“小二,天字号丁座,前头为夫人带路。” 之后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很多人,有富家子弟,也有屠猪贩酒之辈,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总计天干十个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等座位,除去天字甲等座之外,都已有人落座。 临近晌午,这甲等座的主人才缓缓出现。一袭蓝白相间的云纹长袍,有云州织锦缝制,穿在一位相貌俊秀的少年公子身上,更显其俊美身形。这位公子手拿一柄折扇,一头乌黑长发以白玉簪子高高束起,身后跟着两名绝世美女,右侧的姑娘年岁小些,姿色相较于左边的那位差了一些。 张麟轩走进布庄内,与萧勖作揖见礼,微笑道:“张麟轩特携家妻来此,向萧老板寻一件衣裳,多有叨扰之处,还望萧老板见谅。” 未等萧勖还礼,张麟轩身后的求凰与李子便不约而同地缓缓向前挪动一步,伸出手狠狠拧了一下少年的胳膊。张麟轩强忍痛意,神色不改。 动作虽然微小,但还是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萧勖看在了眼中。先是给张麟轩使了一个眼色,意思大概是,都是男人,都懂,都懂。然后还礼笑道:“七公子跟两位夫人来此,在下不胜荣幸,寒舍更是蓬荜生辉啊。” 张麟轩转过头,一脸无辜,好像再说,你们看,别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求凰跟李子同时白了他一眼,懒得理睬。 张麟轩又转过头,与萧勖笑问道:“人来齐了?” “就等公子您入座了。” 四人便一起走向布庄后房,萧勖自然是在前方带路。布庄后面一座由红木搭建的二层小楼,由着萧勖在前帮着推开楼门,张麟轩三人自行上了二楼,等到张麟轩落座之后,萧勖才缓缓走进,由于十个天字号座位成圆形分布,萧勖走进之后便站在中央,轻轻拍手后,一座圆台渐渐升起,待圆台稳定之后,众人只见那圆台之上,叠放着一件红色的嫁衣。 有人不由得惊呼道:“秦王妃的凤袍。” 萧勖缓缓将此物提起,展开于众人眼前,在场众人无一例外,皆被此物的雍容华贵所震惊。 据古籍所载,此物为先秦皇后所制,乃是与秦王巡守四方,共览山河,同乘八骏车架时所穿之物。此物需引金丝孔雀的羽毛为线,以蜀地特有的织锦为料,再以一十八位绣娘同时而绣方可成衣。此物所绣的九凤团栾之景,乃是先秦皇后一人独自完成,耗时之长更是难以想象。此物曾被那骑牛出关游历天下的年轻道人奉为人间最华美之物,世间霓裳皆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坐在张麟轩身侧的求凰不禁双手颤抖,眉眼之间尽是愤怒伤感之色,似乎被眼前之物牵扯出了许多旧日恩怨。 张麟轩轻轻握住求凰的手,心绪繁乱的女子立刻变得平静下来,少年回过头,看着求凰的眼睛柔声笑道:“放心,咱们既然是开开心心来的,自然要开开心心回家。” 求凰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萧勖站在众人中央,朗声道:“接下来,还烦请各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之一句话,价高者得。”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三章 仇人见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萧勖言语之后,众人跃跃欲试,反倒是张麟轩端坐在一旁,略显得有些气定神闲。身后的李子,看着少年的葡萄不禁流出了口水,一贯贪吃的小姑娘自然抵不住吃的诱惑,用手戳了戳张麟轩的后背,等到少年回头,又抬手指了指张麟轩身前那串躺在玉盘之中的紫葡萄。 张麟轩立刻心领神会,直接连盘子带葡萄都送到了李子的面前,然后笑道:“今日就不与你剥葡萄的皮了,自己辛苦一些吧,若是吃光之后还想再吃,记得待会提醒我一声,回府之前我与你同萧老板这边再买些。” 李子先是白了一眼少年,意思是在说,真以为我不懂事,不知道分寸吗?我只是贪吃,又不是不吃不可。然后小姑娘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坐在张麟轩身后默默吃东西。 张麟轩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脸宠溺地笑着。等到李子开始低头吃葡萄,少年便转过身去重新坐好,微抬起下巴,眼神冷冽。 求凰在一旁提醒道:“公子,咱们接下来要小心坐在丙与丁这两个位置上的人,按照巡守司昨夜送来的情报,这一男一女分别是南国的长陵君,和东土鲛人族的乐觞夫人,他们此次带来的东西,极为讲究,恐怕都是价值连城的山上仙门宝物。” 张麟轩倒是不在意他们带来了何物,不过倒是对于“鲛人”二字略有些兴趣,以前一向只在书中见过,未曾有机会见到活物。张麟轩小声与求凰言语道:“以前看书都说鲛人生着人身鱼尾,今日一见,却非如此啊。” “公子有所不知,鲛人一族据说因万年之前曾有大功于人间,所以十方阁一位阁主便许下诺言,若是鲛人一族有修士已修道千年,便可在月圆之夜登岸,受月光沐浴便可滋生双足,就此便行走于大地之上,与寻常人族无异。” 张麟轩有些好奇道:“有大功?” 求凰解释道:“这些我也是韩先生的藏书中看来的,据书中所说,万年之前,人间曾因龙族之乱而导致各族连年深受水患之苦,当时的鲛人先祖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强行施展当时还并不完善的吟唱之术,因为鲛人祖先的牺牲,世间这才得以能够勉强控制住江水之患,最终等到一位人族先辈的降世,这才得以完全解决了水患。事后,十方阁感念鲛人先祖为人间所做的一切,便赐双脚赠与鲛人,使鲛人能够在陆地之上居住。” 张麟轩有些疑惑,不禁皱眉问道:“鲛人若不修行,只是平凡度过一生,可会有双腿?” 求凰摇摇头,说道:“书上未说,但想来应是没有,毕竟拥有双腿的鲛人还需修行千年,才能换来那一次沐浴月光滋生双腿的机会。听韩先生以前说过,这世间似乎仍有那修行千年但却未曾滋生双腿的鲛人。” 张麟轩心中所有疑问,但却并未继续问下去,求凰的所知似乎有限,好像未必能够解答他此刻的疑惑。少年的心头有一个疑问,既是好像是在为鲛人一族打抱不平,又好像同时是在质疑那位十方阁一楼之主所做出的决定。 张麟轩的目光不禁朝着那位妇人看去,不由得唏嘘道:“求凰,你说坐在丁字座位上的这位夫人,是不是至少一千多岁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求凰轻声提醒道:“公子,当面议论一个女子的年龄似乎不太好吧。” 下一刻,张麟轩便不出意料地瞧见了妇人那道饱含“善意”的目光,那句已到嘴边即将说出来的话语,硬是被少年给咽了下去。少年本来想说,反正她也听不见,看样子张麟轩刚才是忽略了眼前女子已经修行了千年这句话。 那位被萧勖一口一个夫人的妩媚女子,只是轻轻朝着张麟轩这边瞥了一眼,便再无动作。少年的无心言语而已,何必在乎,况且他不是早在先前便已经做出补救了吗。 除此之外,那“完全看不出来”六个字其实已经深得美人之心,女子在乎的年岁和容貌,张麟轩得罪一个,讨好一个,彼此打平,功过相抵,女子自己便也无心追究了。 张麟轩再收回视线之前,朝着妇人那边微微躬身,歉意一笑,以此表达先前言语的不敬之处。 女子莞尔一笑,似在告诉少年,不妨事。 就在张麟轩这边言语讨论鲛人一族的时候,那位众人口中的长陵君已然在两名手捧锦盒的下人陪同之下,走到了萧勖身边。只见他大手一挥,嗓音略显得有些粗犷道:“来,打开盒子。” 众人纷纷坐直身体,目光朝着盒中望去。 长陵君左侧的那个仆人缓缓打开盒子,霎那之间,屋内霞光闪动,晃得众人皆是有些睁不开眼睛。片刻之后,霞光散去,倒不是因为宝物失去光芒,而是因为那位仆人已经重新合上了锦盒。 长陵君见状十分得意,不禁哈哈大笑道:“此宝,若是眼力不济之人,就不要一观了,免得晃瞎了眼,还要赖上本君。” 众人神色各异,确实有几位因眼力不济,而未能一睹此物真容,因此倒也萌生了离开之意。此番拍卖,与以往并不相同,不是由着卖家依次叫价,最后等到无人继续进行抬价之时,再由上一位出价高者获得。此次采用最为古老的以物换物形式,由着参加拍卖之人各自带来宝物,或买来的,或借来的,或是祖上传下来的,总之都可以。彼此之间依次进行展示,同时相互比较宝物之间的价格,再由最终宝物价格最高者,以物换物,以宝物换得这件凤袍。 长陵君此举便是在于告诫在座的某些人,家底若是不行的,就赶紧离去,痛痛快快地放弃这份机缘,免得届时机缘得不到,反而还丢了自家的面子。 求凰凑到张麟轩耳畔为他解释起这件宝物的来历。以张麟轩如今几乎为零的境界,就算让他再看一万遍,他也瞧不出个一二三来,因为当霞光出现之时,别人是不得不闭上眼睛,而他则是压根就没法睁开眼睛,虽然结果一样,但性质则是完全不同。 按照求凰所说,此物乃是一件文人笔洗,巴掌大小,取了一个比较矫情的名字,唤作琉璃。此物虽是文人之物,却出自西方佛国。在人间极西之地的十四州中,有一州因为形似蒲团,故而被世人称为蒲州,据说昔日佛陀游历至此,感念众生身陷苦楚,故而停留在此,讲了整整十三日的经卷,人间七十二州各族之中,皆有不远万里前来此处听经之人。 在讲经结束之后,佛陀在自己所坐之地,亲手种下了一个菩提种子,待到种子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却突遭天火,自天外有星辰坠落此间,砸向这株菩提树。树未倒,星辰陨石却由此碎裂散向四周,砸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坑洞。在这些坑洞之中,经千年,孕育出许多色彩斑斓之物,其中便有一霞光闪烁之物,被一手执猩红念珠的僧人取得,制成了如今长陵君所拿之物。 此笔洗共有三件,沧海桑田之间,毁了一件,遗失了一件,所以如今长陵君手中之物算是一件孤品。此物虽然看上去与普通笔洗一般无二,但却内含佛家奥妙,据说若是将之注满清水,霞光便会隐去,然后自水中便会生出一道佛影,若是见着有缘,便会听到一阵佛音。据史料记载,得到此物的人总计有三十三人,其中超过半数,身前境界皆是达到过九境上品,还有五人在大限之前成功栖身十境。由此可见此物之不凡,对于修行之人具有何等意义。 长陵君之所以拿此物出来换取凤袍,原因很简单,他不是那个有缘人,听不见佛音,然于修行无益。如此宝物于他而言,有不如无。 长陵君没有着急让下人打开另一只锦盒,环顾四周,见众人之脸色,愁眉不展者极多,但唯独甲乙丁三个座位上的客人,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笑意。这种笑既不是简单客套之举,也不是强装镇定的自欺欺人,而是一种讥笑。这三人此刻的眼神如同再看一个即将自取其辱之人。尽管他么的眼神如此,但长陵君依旧不信他们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一座小小的朔方城,一群北地蛮子,东土人鱼,乌合之众,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长陵君挑衅道:“若是无人能拿出比这笔洗更为玄妙之物,拿本君便无需展示这第二件宝物了。” 坐在丁字号的女子,缓缓站起,扭动着婀娜身姿来到萧勖身边,从手上摘下一只玉镯,向空中抛去,玉镯离开女子纤细手掌的那一刻,忽然化作一只青鸟,落在肩头。随后女子不由得讥笑道:“阁下的笔洗再玄妙,也不过就是件因人而异,看老天爷脸色的死物而已。我这只青鸟,可是上古神兽血脉,只需以自身鲜血便可点化驯服,可比您这笔洗强多了。” 青鸟乃是上古时代,人间万族与天外神族之间交流的信使,据说它一瞬之间,便可随意来往天上人间。甚至有传言说,如今十方阁修行之法中的第五境之术,缩地山河,一念千里这道神通,便是观此鸟展翼扶摇所悟。 女子之所以说比那笔洗强多了,是因为此物无需受限于使用者的自身机缘,只要以鲜血点化,便可随意使用,天地东西南北数万里,与人沟通不过就是眨眼之间事。而那笔洗却要使用者具有一定的佛缘才行,而此物若是用来吓唬吓唬门外汉,真的很能唬人,但对于凤袍的主人萧勖来说,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为女子知道,萧勖历来厌恶佛家之说,不信因果轮回之说,所以佛缘是万万没有的。 坐在乙字号座位的客人,是一位蒙着面的男子,看上去似乎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此人的修为却是毫不逊色于那已经修行了千年的妩媚女子。 对于那位急于卖弄自家宝物的长陵君,以及那位妩媚女子,此人都不在意,看着他们所拿出的宝物,不由得轻蔑一笑。山上的修道之人,似乎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视山下凡夫如同蝼蚁,毫不在乎,怎不知蝼蚁也有遮天之能,况且蝼蚁又未必是蝼蚁。 山上的笑着山下人,可山下人也在笑着山上人啊。 男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张麟轩,只见后者悠哉游哉地晃动着手中酒杯,对于此刻发生之事,全然不予理会。男子开口问道:“七公子,可是胸有成足,笃定会将这件凤袍收入囊肿了?” 张麟轩扭过头去,神色轻蔑道:“二殿下,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 “七公子好眼力。” “二殿下好手段。” “彼此彼此,公子的手段也不差。” “比你强那么一丢丢。” “山下手段?” 张麟轩点点头,眼神忽然间冷冽道:“镇北王世子的头衔,你怕不怕?”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四章 我可是有师父护着的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被张麟轩言语道破身份的京都城二殿下并不恼怒,对于少年的威胁言语,一笑置之。彼此之间,终究差了身份以及年岁,若是自己因些许言语而恼羞成怒,未免有失仪态。本名萧棣的京都二皇子淡淡说道:“就算七公子日后世袭镇北王爵位,可现如今,你不过就是一个藩王府上的公子而已,威胁皇子的罪名,你一介臣子可能担待得起?” 张麟轩并没有回答萧棣的问题,反倒是笑容有些玩味,自言自语道:“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 萧棣缓缓合上眼眸,深呼一口气,然后再次睁开双眼,微笑地望向张麟轩。 “自己写的诗,不敢承认?”张麟轩此刻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张麟轩并不认为眼前这位确实多年未见的所谓京都城二殿下,如今的养气功夫真能如此出神入化,毕竟不是谁都能够随随便便就压制心中念头的。 张麟轩望着眼前这个久久不肯言语的二殿下,心中不由得感叹起了巡守司的厉害,但随即又有一刻恍神。当年的巡守司与如今的巡守司其实大为不同,少年虽然不喜巡守司的行事方式,但也会对后者由衷得表示认同,但前者却不敢恭维,因为那样的巡守司只会带来恐惧和灾难。 巡守司乃是镇北军前任军师苏先生亲自打造,起初在于制衡荒原金帐与京都朝堂两边的暗探组织,也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在其中。苏先生一生为人光明磊落,厉害不喜阴诡之事,但身处乱世之中,有些事便不得不违背本心,建立巡守司实在是苏先生的无奈之举。苏先生建立巡守司一年之后,便将它全权交由宋渊搭理,宋渊在巡守司中大展拳脚,立志于要把巡守司打造成为大旭境内的第一暗探组织,数年之内,巡守司不断发展壮大,暗探分布之广,已远超苏先生预期所想。这时候的巡守司不仅达到了制衡荒原金帐与京都朝堂的初衷,而且更是为北境带了意外之喜。 巡守司在宋渊的授意之下,开始大肆收集山上宗门以及山下各处王朝之间隐秘,手段更是极为残忍,严刑拷打,从死人嘴里获取消息来源,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当时的巡守司就像是一头没有枷锁控制的洪荒巨兽,行事无忌,肆意妄为,为达目标不择手段。城前之战在即,苏先生无暇顾及其它事情,也只好任其发展。大战落幕,病榻之上的苏先生在弥留之际,将巡守司从宋渊手上收回,交给了自己的一位学生,希望巡守司在他的手中能够有所改观。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苏先生所想的那样发展,巡守司就像是一个积弊已久的病患,已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不但吃不进去治病的方子,反而变得愈发疯狂。甚至各处主司最后竟然还联合起来暗害苏先生此生唯一的一位弟子,而且这件事竟是足足瞒了王府整整一年,才显露出端倪。最后若不是受苏先生生前所邀,来到北境的韩先生出面,指不定北境当时会是什么样子。 每每想到此处,张麟轩都依旧是心有余悸。一个臣子或是一个组织权力过大,其实并不症结所在,只要其依旧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且办事牢靠,一位君主是不介意给这样一个人或组织权力的,可一旦这个臣子或是组织产生二心,开始欺上瞒下,操纵一方军政,这才是祸乱之源。久而久之,君主便不能也不敢将权力分散下去,因为谁也无法承担其带来的后果。 如今在少年五哥手中的巡守司便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原因在于韩先生与昔日的大公子张麟诚两人一同完善了巡守司内部的法令,不会使之再出现主司权力过大的情况,并且剥夺了巡守司往日里可随意收集山上宗门和山下王朝隐密的权力,只允许其调查特定的人和事。 张麟轩之所以会知道乙座之人是京都城二殿下,全仰仗巡守司之功。少年归家的那次,自己的兄长曾告诉自己,以后若有难处,记得与他言语一声,他自会帮忙。于是张麟轩便跟巡守司借了一小撮人,组成了一个如今暂无名字的小巡守司,帮着张麟轩调查他想知道的事情。 萧棣在听闻张麟轩的言语之后,不禁笑道:“不过一句诗词而已,有何不敢承认的。” “哎呦,二殿下的意思若是我没理解错的话,是在间接承认那段坊间流言?”张麟轩笑容玩味,一如这位萧家子弟那值得玩味的身世。 “流言止于智者,七公子不会信以为真吧?”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京都城内,那位坐在宫城大殿之上的老人家信不信。” 萧棣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作势便要起身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纨绔子弟,就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一位“下人”却忽然扯住了他的臂膀。这位始终低着头的“仆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陛下让您来北境,为的是机缘,可不是让您来这惹麻烦的。” 萧棣似乎有些不甘心,却还是隐忍了下来。之后便不再与张麟轩言语,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宝物,离开座位缓缓走向那处圆台。 萧棣站在长陵君等人面前,拿出一块成色与雕工都不算上佳之物的玉坠,对着萧勖笑问道:“萧老板,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此物?” 未等萧勖开口,那长陵君便一脸鄙夷地说道:“一块破玉而已,亏你拿的出手。” 一旁的妩媚女子在见到此物之后,不禁露出诡异笑容,轻声道:“果然还是萧家财大气粗啊。” 坐在座位上看戏的张麟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心想这长陵君该不会是个傻子吧。虽然这件玉坠的品相瞧上去确实是有些不堪入目,可但凡有点眼力的都不难看出这是一件货真价实的芥子乾坤物。 所谓芥子乾坤物,便是一件能够在方寸之间,开辟出一番天地,用以藏纳万物的东西。此物的名字取自须弥藏于芥子,袖里更有乾坤之意。 此物的品相虽然不好,但就凭其内含天地,可藏万物,这价格怎么也要翻上几百倍,甚至更多,毕竟这世间的芥子乾坤物也就那么几件,算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此物备受十方阁一位女子楼主的青睐,她曾专门为了此物,游历人间,具她所写的世间奇物论一书中记载,这芥子乾坤物总计不超过八九之数。 张麟轩收回视线,不再理睬圆台那边的动静,像个二傻子似的长陵君不认得,可那萧勖自然不会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玄妙。咱们这位萧老板可是被道人特意写了批注的,在那份名单上,道人可是直白的告诉少年,此人长于算计,最会精打细算。 张麟轩之所以如此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在于他手中有一份萧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条件,所以他并不担心萧勖会见钱眼开,从而打乱了自己的布局。 张麟轩不禁转身,看向乙字座那边,看向那位方才制止萧棣的老仆。少年眯着眼笑问道:“可是徐禄徐公公?” 低头老仆抬起头,将目光瞥向张麟轩这边,打量了少年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保持原来的动作。 张麟轩在确定这位老仆的身份之后,不由得笑道:“徐公公可还记得一句老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这位二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这件芥子乾坤物,无异于在告诉在场众人,他是一只肥羊,你们这群饿狼快来吃我啊,往后在朔方城的日子恐怕就要不消停了。徐公公您这还坐的住?不赶紧想办法帮着你家二殿下补救几分?” 贵为京都城四大太监之首的掌印太监徐禄,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死死地盯着张麟轩,恨不得将这个鼓噪的小子,一把掐死。 安安静静坐在张麟轩身后的求凰,在察觉到这股杀意之后,亦是回以了一道相同的目光,只不过求凰眼中的杀意更为纯粹一些。 有了自家媳妇撑腰,张麟轩神色愈发得瑟,眉眼上挑,似乎在告诉眼前之人,不服就来干我,不敢就给我忍着。 老太监不屑道:“堂堂七公子,没想到就是个只会吃软饭的无赖之徒。” 张麟轩扯住求凰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掌心,一副无赖的样子,讥笑道:“某些人,这辈子想吃软饭,恐怕有没有这个能力咯。一副好看的皮囊不但没有,更何况你还不行,哦不对,你不是不行,你是没有。” 此番言语可谓杀人诛心。 老人一方面既是不愿惹事,另一方面也是有所忌惮。倒不是说他怕一个女子,虽然据可靠消息说,镇北王已经离开了朔方城,并且带走车夫以及那位陈姓老人,但摸爬滚打了数十年,才有如今地位的老太监,又岂会是蠢人,他不相信一座镇北王府的底蕴就只有车夫与那姓陈的两人,虽然消息打听不到,但老太监确定那座王府里一定还有后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哪怕少年的言语在恶心人,自己断然不会随意出手。 老人一笑置之,然后说道:“七公子若是只会逞口舌之力,那么我劝您这辈子最好不要再离开北境了。” 张麟轩白眼道:“你管我?!” “老朽是担心公子被人打死。” “一个老阉人,担心的事还不少,还是担心担心你家二殿下怎么能活着离开北境吧。” 徐禄皱眉,沉声道:“我劝公子言语间适可而止。” 张麟轩冷笑道:“我劝你最好别忘了,你这老阉人如今是在谁的地盘上,还是说,你这老阉人打算将当初的恩怨就此算清?!” 徐禄握紧拳头,仿佛下一刻便要暴怒而起,一拳打死这个小畜生。阉人,这两个字,他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听见了,因为以前这么叫他的人已经都被他杀死了,而现在几乎无人敢这样叫他,除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 张麟轩看着徐禄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已然猜出他接下来可能会做些什么,可他依旧神色淡定,心中没有一丝慌乱神色,因为有人早就已经盯着这里了。 在那老太监的心湖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想杀我徒弟啊?问过我这个师父没有啊?!我可没答应呢。” 剑客张欣楠此刻正在镇北城的城楼之上,向北而望。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五章 都是傻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的城头之上,张欣楠拄剑而立,目光穿过层层黄沙,望向极北之处。一座小小的荒原,剑客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这道目光却令荒原金帐的大祭司此刻坐立难安。张欣楠对此并不在意,不过若是有机会的话,自然还是会去荒原金帐那边走一趟的,毕竟别人前几日都已经欺负到家了,虽然事后书生做出了补偿可那位始作俑者依旧逍遥法外,不了了之,可不是剑客的做事风格。 在剑客的身后站着一位身披甲胄的老卒,老人刚刚从营中归来,所以还未来得及卸甲。对于此刻站在城楼之上的这位客人,老人并不陌生。早年间老人未曾参军之时,也曾是个向往江湖的少年郎,对于那份名人榜单也是极为熟悉,前一百人甚至能倒背如流。受榜单第一人的影响,当时还是少年的老人也曾恨不得一人一马,从此便开始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一声。甚至老人当时还在想着,若是能够在那座江湖中寻到个红颜知己,那就再好不过了。只可惜,少年总会让年少时的梦想,有所遗憾。 老人姓刘,名字取了居安思危四字中的后两个字,如今既是镇北城的城主,也是继镇北军骑兵统领肖毅之后的骑战第二人。老人经历过城前之战,是为数不多陷阵之后还能活下来的几人之一。老人一向沉默寡言,不太喜欢说话,而今面对眼前之人,许是少年时的年少轻狂还在作祟的缘故,老人竟是忍不住想主动开口言语。可老人终究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了,心中的激动只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之后便渐渐归于平静。老人心里明白剑客来此是有要事要做,眉头紧锁,恐怕是不想让人打扰的。 此刻的张欣楠确实有些愁眉不展,但却并没有不许人打扰的意思。毕竟与人闲聊,可比盯着畜生有趣多了。穿过层层黄沙,剑客的视线已至人间极北之地,再透过那寒冷的冰层,剑客眼中所见,是世人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残酷景象,一群老畜生,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一个个装的一副老实模样,可实际上都是属鸭子的,表面上风平浪静,下面紧着捣腾呢。其中有个“瞎子”甚至都能跟自己闲聊两句昔年旧事了,看样子老头子的预言似乎就要应验了。 “多年不见,你的境况也不怎么好啊。”那个“瞎子”言语讥讽道,“终究还是跟我们一样的下场,狡兔死,走狗烹,你却偏偏要做后者,何苦来哉。” 张欣楠有些郁闷,这不是明摆着就是欺负自己不能拔剑砍他吗。一些人的恶意言语,其实完全可以不当回事,但如果他说的话是事实,那就真的有些恶心人不偿命了。比如你说张麟轩丑,那他一定不生气,但你说孙玄矮试试,那家伙不打死你才怪。而张欣楠之所以郁闷和有些气愤,完全在于那个“瞎子”说的话就是事实。试问当年为了整个人间打生打死的剑客,儒家现在可曾管过他的生死?被先生禁足南海孤岛,当真只是为了避免那场大道之争?剑客不愿意翻旧账,但不等于这旧账就不存在,而今被人提起,无异于被撕开伤口,当真是疼痛难耐。 察觉到剑客心思的“瞎子”不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继续讥笑道:“张大剑仙啊,您老多多见谅啊。小老儿我就是说话直,没什么坏心思的。” 张欣楠冷笑道:“你说话直?那就别怪我出手重。” “急了?张大剑仙怎么如今这般开不起玩笑了呀?” “懒得跟你废话。”张欣楠皱眉提醒道,“我劝你最好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若是再明目张胆行事,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剑送你去天外。” “威胁我?”瞎子不禁扯了扯嘴角。 “好意提醒。当年因为乱嚼舌根被人取走双目,如今若是再因此给人割走了舌头,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远在极北之地的瞎子,不禁怒上心头,皱眉沉声说道:“剜眼之仇,今生不报,誓不为人!” 张欣楠脸上忽然间有了笑意,再说完下一句话之后,果断收回视线,断去心声交流,狠狠恶心了那个瞎子一次。 “你本来就是不是人。” 剑客提起佩剑,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更甚,心中暗爽。 老人见状不禁低下头,非礼勿视。 张欣楠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竟是忘了自己的身后此刻还站着一个“晚辈”,察觉之后,急忙收敛笑意,装出一副前辈风范。并不是剑客做作,只是在费心思为这位镇北城城主考虑,毕竟不能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不是。 张欣楠轻咳几声,笑问道:“可是镇北城的刘城主?” 刘思危躬身见礼,作揖而拜,笑着回答道:“晚辈镇北城城主刘思危,见过张先生。” “刘城主这声先生,在下可是万万担当不起。我既没有学问在世,又不是在儒家书院中讲解经义的夫子,刘城主这声先生真是让我惶恐啊。” 老人笑着反问道:“敢问张先生,这先生二字,何时被儒家独占了?” 张欣楠笑着摇摇头,“也对,也对。” 刘思危笑问道:“放在看张先生站在城头,未敢打扰,敢问张先生可在看些什么,如不方便说,就当在下不曾有此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走之前有些担心徒弟,故而方才站在城头,分出了一半心念,盯着朔方城而已。另外就是这边疆风貌而已,毕竟好久不曾见过黄沙了。”张欣楠并未说假话,只是隐去那个瞎子的事情。 张欣楠担心若是自己一旦将瞎子的事告诉给刘思危,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那个老瞎子可是人间最为古老的几个“人”之一,什么诡异的神通不曾见过,说不定他自己也许就会。若是自己一旦将方才的事实话实说,那家伙顺着言语之间的某个字或词,分出来一部分心念,从而进入到刘思危的身体中,久而久之,日渐壮大,免不得就要取而代之,届时惹出麻烦可就不是剑客能轻易解决的了。 一想到这个老瞎子,死瞎子剑客就不禁头疼。其实这世间的任何一人提及眼睛二字,他都心有感应,若不是十方阁那边有应对之策,指不定被他溜出来几百回了。 张欣楠想到此处不禁抬起了头,望着大日高悬的苍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其实还是有些功劳的,只可惜,功不抵过啊。” 一旁的刘思危并未听见剑客这句话,而是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先生打算在镇北城待多久?需不需要在下为您安排住处?” 张欣楠摇摇头,说道:“日落之前,我便离开。你若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不用在这陪着我。”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先生若是有事,言语一声就是。” 张欣楠点点头,然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刘思危作揖告辞,此番来此见他,是老人的私心使然,借此圆了儿时的另一个愿望而已。老人沿着阶梯缓缓走下城楼,方才剑客向北而望,老人依靠心中所知,大致猜到了一些,只是剑客不愿多说,老人便自然不会多问。其实在大公子张麟诚去世之后,包括已死的陈忠在内,他们这些经历过城前之战而幸存下来的镇北军老人都曾被老王爷在私下逐一找过,说了些北境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日后需要面对敌人。老王爷的意思是希望他们能够安度晚年,不要再披甲上阵,但他们自己却不愿如此作为。除了陈忠那个老小子因为伤病的缘故无法再继续待在军中,不得不提前归老之外,其余人等皆是选择留在了镇北军中。 陈忠那老小子在临死之前好像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啊,上次去朔方城是为讨论三公子的婚事,之后更是因为军中之事不得不提前赶回镇北城,所以自己好像在他死后都没来得及去过那老小子坟前敬酒,日后到了地下,恐怕耳根子要不得清净了。自己若是死前再做不出什么壮举,恐怕见了他就要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不就是一群妖族畜生吗,让它来就是了,我堂堂镇北军如何能够怕了它?! 遥记当年,每逢对敌陈忠总是冲在最前面,好似生怕被别人抢走军功一样,被誉为军中冲阵登城的第一人,而当时他的身后总是会跟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毛头小子。在一次打了胜仗之后,全军喝酒庆祝的时候,刘思危曾问过陈忠一个问题,为何你回回打仗都冲在最前啊?陈忠当时豪饮一大口酒,大笑道:“身后不是有你吗,我不冲干什么,当缩头乌龟啊!” 走下城楼的老人忽然停住脚步,眼角处不禁躺下两行泪水。你说你啊,人都归老了,还管这些闲事干什么。也罢,也罢,当初打仗你就爱冲在前头,这次还是你在前好了。老哥哥诶,请你再耐心些,再等些日子,做弟弟的好斩下了那群妖族畜生的头颅,带给你去佐酒啊。 站在城楼之上的张欣楠并未继续北眺,而是以心念一直再跟着这个“老人家”,像是在“目送”他离开。张欣楠的佩剑悬在身侧,他自己则是双臂在环胸前,望着老人离去的身影,不由得轻声笑道:“难怪你张允执会特意让我来此看一眼。其实不光是那些被你关在地狱中的恶鬼,就连当时的我,甚至是所有知晓内幕的人都同样认为,这座城关势必会守不住,一味地坚持,不过就是在增加死亡的人数而已。” 张欣楠停顿片刻,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我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也终于明白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事确实很了不起啊。” 张欣楠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白衣白发之人,笑呵呵道:“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有机会将十三变成十四的人,不过他最后却为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结果,从而彻底放弃了本属于他囊中之物的楼外之境,这样的人很傻,但人间却需要这些傻子。” 张欣楠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要做的事情吗,其实也是一件在当时看来并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最后我们却成功了。” 白衣白发之人笑道:“谁说不是呢。” 张欣楠转身看向他,问道:“你能给我答案吗?” 白衣白发之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无奈笑道:“有些事情虽然记在脑子里,可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来的。” “今日一别,能否再见?” “梦醒之时,自会再见。” 张欣楠脸上忽然多了些笑意,“既然人家需要傻子,那还是由我来做第一个吧。” 悬在剑客身旁的长剑忽然微微颤鸣,似乎很是兴奋和骄傲,因为这是剑客第一次以如此饱满的神意握住它。长剑缓缓出鞘,被剑客握在手中。一刹那,剑气纵横,冠绝古今,张欣楠轻轻抖动长剑,剑气落在城头,整座镇北城不由得下坠数尺,随后剑客在城头消失,一道银白色的剑光,骤然划破苍穹,奔向极北之地。下一刻,那道划破苍穹璀璨剑光在天地之北,募然大放光明,光明之下,传来无数声哀嚎以及愤怒的咆哮。 剑客张欣楠拼着自身大道修为受损,用以伤换伤的搏命方式,使得某些老畜生的千年谋划,顷刻之间,付之一炬。 极北之地,一处由磅礴剑气砸出的大坑之内,张欣楠满身伤痕,周围全是血迹,那柄借来的长剑,已经彻底碎裂。巨坑的边缘,顿时涌来许多巨大的身影,与修行者们的各自法相极为相似,他们不断朝着坑中走来,要让剑客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张欣楠如今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轻合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有些说好的事,恐怕要做不到了。傻徒弟,可莫要怨为师啊。 站在城楼之上的白衣白发之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他决定按照心中所想行事时,他的身躯就已然开始慢慢消散。他轻轻抬手,将下陷的镇北城重新抬起,然后,他的整支手臂便消失了。下一刻,他一念之间便来到剑客身边,然后他的双脚便消失了。他用另一只收抓起剑客,狠狠地将他丢回了镇北城的城头,然后他“站”在坑中,独自面对着周遭不断涌来的巨大身影,他毫无惧意,只是轻声笑道:“你我都是个傻子。” “你们这些聪明人,时辰不到,是走不出去的。” 那个方才曾与剑客有过一段心声言语的瞎子忽然出现,皱眉道:“竟然是你?!” 白衣白发之人点点头,笑道:“梦醒之时,既是我们重逢之时,也是我取走你这老畜生性命之时。” “莫要逃,逃不掉,莫担忧,只因担忧无用。”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六章 一人一个巴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的布庄内,张欣楠远隔数十里的一句心声言语令徐禄不得不收敛起心中杀意,强忍心中怒火。这位来自京都城的老太监,干脆直接离开了布庄,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这咄咄逼人的小子,暂时还惹不起。老太监徐禄本打算在布庄门外等候,只不过当他见到一位脸上覆着狰狞面具的白衣公子之后,老太监当机立断,直接一退再退,最后甚至直接退出了朔方城。 五公子张麟默微微抬起头,盯着眼前这座布庄的匾额,良久之后才收回视线,对着身后的女子轻声问道:“听闻月曦姑娘在诗文一事上颇有造诣,想必说文解字一事,对姑娘来说也不难吧?” 容颜被面纱遮住的月曦,见张麟默主动跟自己说话,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轻声回道:“略知一二。” “敢问姑娘,可知轩字作何解。” 月曦略微思索片刻,反问道:“可是七公子张麟轩的那个轩字?” 张麟默点点头。 “关于此字,小女子懂得不多,只知道轩驾二字,乃是帝王的车驾,此外还有栏杆和楼板之说,再者就是那位人祖先辈的名号了,小女子不敢擅言,还望公子见谅。” 面具背后的张麟默不禁嘴角上扬,目光穿透布庄,径直望向布庄之后那座由红木搭建而成的二层楼,说了句让月曦很是迷惑的话语,“原来执掌北境三州是这样的感觉啊。” 见张麟默不再言语,等待片刻之后,月曦不由得问道:“公子?方才解‘轩’字,可是小女子说错了?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始终不曾转过身来的张麟默,依旧以后背面对着这位胭脂榜上鼎鼎大名的清冷美人,他摇摇头,淡淡说道:“并没有说错,姑娘的一番话,解开了我心中的许多疑问。在此谢过姑娘了。” 虽然说了谢谢二字,可张麟默依旧没有转身的意思。他始终盯着前方的布庄,而站在他身后的月曦,神色则是多少有些“古怪”。 半晌之后,张麟默总算收回视线,不过却是神色担忧地望向北边。那道剑光的坠落之处,在人间的最北边,以张麟默如今的境界修为是看不见的,哪怕他如今暂时身为北境三州的主人,也一样看不见。不过这个身份却能让他清晰得感知到镇北城方才的坠落与上升,以及那份至今还在城头萦绕不去的剑气与剑意。除此之外,张麟默还感觉一柄碎裂长剑此刻正在悲鸣,虽然它不在北境三州之内,可它的情绪却正在影响着那座屹立千年的雄关。 剑修的剑之于剑修,既是相伴终生的“红颜知己”,也是沙场之上可托生死的袍泽弟兄。此刻,那柄残剑正静静地立于巨坑之内,好似在为城头之上的那个剑客默默流泪。因为他伤的太重了。 张麟默凝神而亡,终于看见了那个躺在城头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剑客,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人打了回来。 张麟默的神色骤然凝重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身处布庄之内的张麟轩,忽然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禁吓坏了在场众人。身后的求凰与李子立即来到张麟轩身前,两位女子脸上皆是担忧之色。求凰以眼神寻问,是否是方才那个老太监的阴损手段。 张麟轩摇摇头,以手背擦干嘴角血迹,忽然站起身,走向圆台,望着萧勖说道:“一件凤袍,我用椅子来换。” 长陵君等人刚想大肆嘲弄一番,可少年接下来的冷冽目光,却是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此刻站在圆台外的张麟轩有些不大一样,至于那不太一样,求凰说不好,但她可以肯定,此刻少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少年。 张麟轩虽然看待别人冷漠,但从来都不会轻易流露出杀意,而此刻的少年眼神,似乎再告诉在场众人,若是胆敢再多说一句,必杀之。 这样的张麟轩,让求凰都有些感到害怕,而心思单纯的李子,此刻已经握紧了拳头,双手正在不停颤抖。显然这般令人窒息的感觉,就连李子都已经察觉到了。 求凰此刻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心湖之中,不禁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叫,陆宇卿。 ------------- 躺在私塾之内道人,正在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品着清茶。城内最近发生的一切,道人都不感兴趣,甚至为了躲清闲,干脆连自己的算命摊子都不摆了,整日就是待在家中,喝喝茶,下下棋。至于不出去摆摊,哪里会有银子花这种问题,道人不用考虑,因为酒馆那位人美心善的老板娘已经帮他彻底解决了。 酒馆那位杜老板,当真是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每每送银子过来,无论自己怎么推辞,她都硬是要让自己收下,若是自己不肯收,她便不肯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真是轮番使了个便,当真是难为死贫道了。 道人缓缓坐起身,打算给自己的茶杯中续点水,却一不小心连带着摔碎了茶壶茶杯,也同时烫伤了自己的手。道人看着自己手背上红肿的肌肤,不由得有些心疼。然后无奈地站起身,神色有些凝重地望向北边,沉声道:“这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道人愁眉不展的时候,心湖中竟是响起来了一个极为悦耳的嗓音,道人越听,脸上的笑意便越重。看样子,你这丫头有事没事的时候,那本棋谱可真没少看啊,现在都能直接跟师父我心声对话了。不错,不亏是贫道选中的徒弟。 道人轻笑道:“不过,直接喊师父名字这种事,多少还是有些大不敬的。罢了,罢了,看在贫道自己徒弟的份上,就帮你们这对师徒,想想办法吧。” 道人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紫色符箓,夹在手中,念念有词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道人的口中言语尚未念完,他的身前便多了三个人。头戴高冠,穿着一身洁白儒衫的年轻人;身着破衣烂衫的带发僧人以及一个身披紫色道袍小道童,三人并肩而立,脸色皆是有些难看。 “你们苦着脸这是给谁看?”道人不禁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随后道人有指了指自己,“给我看的?没病吧。” 年轻儒士率先开口道:“还望师叔三思而行。” 低头看着脚尖蠕动的小道童,随后也是抬起头,怯生生地说道:“还望师叔三思而行。” 带发出家的僧人没说什么,只是低眉,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道人神色有些凝重,收起符箓之后,不禁抬头而望,扯了扯嘴角道:“是你们的意思?” 万里晴空,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道人的耳畔传来了一声嗯,是三个远在他处的人,思虑再三之后所给出的答案。 道人的本意是出手相助,帮着张欣楠能够从镇北城回来,顺便取回那柄剑。可若是道人一旦如此行事,就不免要破坏人族与妖族千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张欣楠为将来之事出剑已然是违背了约定,一旦道人再插手,那么有些事就会不得不提前开始了。这当然是三个人不愿看到的结局,所以他们三人必须亲自与道人简单言语一声,意在阻止道人出手相帮。 道人皱眉问道:“也就是说在你们看了,一个张欣楠的性命可有可无?” 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微笑道:“若是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你们最终的选择是天上那个人?” 那一人摇摇头,解释道:“不到最后,我们是不会轻易做出选择的。” “少他娘的跟我说废话。我就问你们,现在你们的意思是在让我彻底放弃张欣楠吗?!”道人显然此刻有些愤怒。 三人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道人神色有些失落,讥笑道:“看来,还是你们最会下棋啊。” “无奈之举,还请见谅。” “任何的难言之隐,都不该成为可以轻易放弃他人的借口。若是如此,当初我师兄其实也是可以放弃你们的啊。” 三人陷入沉默。 此番决定,其实他们不愿做,但不得不做。无能为力这种事,他们实在是经历的太多了,但哪怕是到了现在,除了心痛之外,他们依旧不知该如何处理。 --------------- 大河之畔,有位老者立于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瞧着河里的游鱼,神色依旧有些失望。 老人的身后站着四个“年轻人”,三男一女。身穿一件紫色衣裙的女子,离着老人更近些,三个男子皆是远远站在老人身后,不敢有任何动作和言语,一如当年求学之时,老人在他们的眼中总是那样威严且高大。 老人望着河中游鱼,轻声笑问道:“白色不好看吗?” 女子笑嘻嘻道:“紫色更好看些。” 老人笑着点点头。他倒是不介意什么颜色更好看,只是将一条原本洁白的裙子染成紫色,多少有些可惜。喜欢紫色可以多买几件,没必要牺牲一件白色的裙子不是。 当水中的游鱼四散而逃时,老人不由得转过身来,望向那三个男子,问道:“这就是你们选的接班人?” 三个男子,一个年轻道童上前一步,轻声笑道:“年岁尚幼,还需历练,还望师尊见谅。” 老人摇摇头,无奈道:“他们啊,也就欺负欺负那些尚在梦中的傻孩子们罢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毕竟事情的真相都在他们的脑子里,自己想不起来,谁说也没用。” 三位男子闻言后点了点头,但女子却是冷哼一声,道:“师父,他们欺负人,您不能也欺负人啊。两位师兄什么脾气您最清楚了,啥时候受过这气。” 老人一脸宠溺道:“好好好,就依你所想。” 老人伸出一只手,朝着河水之中,轻扇了几下,像是在打人巴掌。 “一人一个巴掌,算是小惩大诫,这样总行了吧。” 女子上前一步,环住老人胳膊,趴在老人的肩头,笑眯眯道:“师父您最好了。” 三个男子此时多少有些无奈,三个巴掌,可是要打去那三人半数修为了啊。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七章 梦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随着张麟轩态度的忽然改变,原本相对平静的场面,一时间竟是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无论是长陵君还是东土鲛人族的那位乐觞夫人,此刻都显得有些神色不悦。他们二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山巅人物,可说到底也是如今修行界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会容忍一个毛头小子在他们面前造次。 修行一道若是比作攀岩登高,那么自然是站的越高,看得越远,风景也就越好,而山巅的风光历来都只属于那么一小撮人,绝大部分的修行之人都和他们二人一样,属于是站在山腰上的人物。而如今的人间恰好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处在山脚下的人与那站在山巅上的人不知为何竟是被默认为了同一种人,一种没有话语权的人。山下人,是因为自身没有说话发言的资本,而山巅人,对于世间则是不愿多说。人间山河广阔,人烟稀少的洞天福地亦不在少数,躲起来寻个清静并不难。所以反倒是这群处在山腰之上,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最有说话的权力,多少有些主宰世间的味道。长此以往,这群处在山腰之上人们,彼此之间极为默契地建立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甚至还要高于儒家的礼,遇事先不问对错,往往都是面子先说话。 对于方才张麟轩那个杀意极为纯粹的眼神,长陵君之所以闭嘴,不是因为他害怕这个修为几乎为零的小子,而是因为这些山上规矩使然,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对他流露出过这种眼神了。落在他眼中,少年无异于是在挑衅自己。依靠着一些小道消息,长陵君大致猜出了眼前少年的身份,满脸鄙夷地问道:“小子,你可是张允执的第七子?” 一个世俗王朝的异姓王爷而已,就算在北国这贫瘠之地风光无限,可说到底始终不是山上人,所以在他长陵君眼中那便不值一提,能记住一个个小小藩王的名讳已然是自己格外开恩了。 张麟轩神色漠然地看着眼前之人,淡淡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长陵君闻言后,竟是不怒反笑。真是好多年,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一时间不觉有些兴奋。长陵君之所以感到兴奋,是因为在南国修道多年,好久不曾有人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见到自己说好听些无外乎是谦卑二字。说的难听些,他们就跟方才进门时那个满身铜臭的男人一样,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以至于自己好长时间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了,今日说不定就要亲自动手,自然是兴奋难耐。 饶是因为少年方才说了一些无心言语语,故而对他观感不错的乐觞夫人,此刻也是不小的怒意。这位来自东土的鲛人之所以对张麟轩会有所好感,在于少年先前问过求凰一个看似无关痛痒的问题。 鲛人若不修行,只是平凡度过一生,可会有双腿?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番言语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其实牵扯颇多。当时的乐觞夫人再听闻此言之后,不禁想起许多往事,尤其是在心底不禁哀怨一声,曾经的鲛人也是可以自生双足的。 少年会问,那么她们这群鲛人本身自然也会有此一问,只是那个能给出答案的人,对此并不愿意多说。所以东土鲛人国那些男子多对书法一道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并非是空穴来风,没有原因的。 先前攒下的这点好感,看来已经被少年此刻这不可一世的模样给败光了。这位乐觞夫人本质上还是与那位长陵君有所区别的,只不过山腰待的久了,养成的毛病却是一样。一个山下的凡夫俗子,这般跟一个山上神仙说话,这位夫人没有立刻言语呵斥,甚至是像那长陵君一样心中跃跃欲试,力求打死眼前这个嚣张的小子,已然是本心中那份仅存的“温柔”使然了,恐怕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这份温柔。 这就好比是一伙在饥荒年里打家劫舍的强盗,在别人看中看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在冬日的某一天里,抢夺金银的路上,忽然遇见一个即将饿死的孩子,不说他们能够把孩子带上山去细心抚养,可他们之中也许会有一个人,偷偷为孩子留下一口吃的,希望他能够多活一日是一日。不谈好坏,只说此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 恻隐之心,仁也,皆有之。儒家之中顶好的道理,不知还有几人记得。 站在圆台旁边的萧勖对于眼前这一幕,倒是有些乐见其成,心中甚至有些小期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镇北王入京的消息恐怕如今的朔方城内已经是人尽皆知,所以各方势力如今的动作都很频繁。萧勖在管理好自家事的同时,还在留意着各方的动向,像长陵君这样对王府不屑一顾的人想来虽然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少。毕竟那场在王府之内举行的所谓“切磋”,观看的人数其实还是数得过来的。大旭如今的实力,以及城中那座王府在山上受重视的程度,长陵君这两个外乡人不知道,他萧勖这个“自家人”难道还不清楚?若是连这点事都不清楚,那他萧勖可就比那个连芥子乾坤物都不认识的傻子还要不如了。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到头来也必然免不得是一场空。 萧勖如今之所以作壁上观,是想再看看那座镇北王府的底蕴如今到底在何处。主人自己已经安心离开了家中,看样子好像是对于此间之事颇为胸有成足。萧勖听说老王爷此次好像是带走了车夫和那个老仆,所以如今王府内会剩留下谁照顾这位七公子的安危,他真的很好奇。 对于方才张麟轩所说的椅子二字,萧勖其实格外心动,毕竟朝朝暮暮已经盼了许多年了。只不过此刻脸上依旧是显得那么平淡,谈不上什么镇定自若,只是多年的隐忍打磨早已让萧勖学会了什么叫喜怒不行于色。 这笔买卖成与不成,就看王府的下一步棋,究竟会落在何处了。 长陵君走到张麟轩身前,讥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跟谁说话!?” 张麟轩此刻如看蝼蚁一般,他并未对长陵君的话给予答复,反而抬起右手,一巴掌甩在眼前男人的脸上。长陵君堂堂一个八境,竟然被这小小的一巴掌,直接扇到在地,左脸红肿,嘴角更是渗出血丝。 李子的神色有些难看,想要上前拉住这个有些反常的自家公子,但却被求凰拦住。一身红衣的女子,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金光,她拉住李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个少年,这种陌生感,求凰也是第一次遇见。少年此刻给人的感觉实在有些冷漠,让人难以靠近,求凰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比如伤害到想要上前的李子。 求凰有些关心则乱,毫无往日的平静与从容,不过好在她迅速地清醒过来,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公子竟然能一巴掌打到一位八境修士,那么在场众生能伤他的自然寥寥无几,那位鲛人族的夫人似乎算一个,但她从一开始似乎都没打算出手,所以求凰并不担心。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只是护住身后的李子,其它的事等公子清醒再说。 张麟轩一巴掌将一位八境修士扇倒在地,在场众人对此只是有些惊讶,但下一幕却让他们感受到了恐惧。只见少年一只脚踩在长陵君的脊背之上,然后稍微一用力,那原本气焰嚣张的长陵君顿时发出一声哀嚎,随着这声哀嚎,在场这些修为都不错的生意人,也凭借出色的耳力还听到了些多别的声音,比如骨头节节断裂之声。 一个八境修士,竟然只在一瞬间,便毫无征兆地被一个几乎无境界的年轻人,给废掉了,而这位八境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反抗之举。 这一切来的很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所有人,而不是屋子内的众人。 张麟轩缓缓走向那件凤袍,瞥了一眼那个心中满是算计的布庄老板,便收回了目光。他从萧勖手中接过那件凤袍,手掌在衣衫上轻轻拂过,神色有些伤感,之后更是留下了两行泪水。 少年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 城内那座旧私塾内,三人皆是目光疑惑地看着道人,对于城中忽然间出现的气息,就连他们都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道人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三枚铜钱,好似在犹豫。 三人中的一身洁白儒衫的年轻人不禁问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道人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年轻人不由得正色道:“还请师叔以天下苍生为念。” “别动不动就天下苍生挂在嘴上,搞得你好像很厉害一样。修道之人,最需要的就是一颗平常心,不要轻易地为不知道的事情,擅自做出结论。天底下顶属,我这不是为了你好,这句话不是人话,跟你这动不动就是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念一样令人作呕。”道人怒骂道,“且不说我以不以天下苍生为念,你先问你自己做到了吗?儒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他娘的读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遇事不先求己,反倒先来质问他人,你脸皮咋那么厚!”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年轻人,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 道人不在理会,盯着手中的铜钱陷入沉思。 一身紫衣的小道童,缓缓移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免得被正在气头上的师叔给骂一顿。小道童凑到年轻人身边,轻声安慰道:“师叔他老人家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也并非都是骂人的气话,他也有些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别太往心里去。” 三人之中,道童虽然年岁最小,但根骨和心性却是三人之中最佳的那个,并且比其他两人更懂得如何处理世事。此番来到朔方城一方面是负责监考,另一方面则是他师父的意思,希望小道童能够留在陆姓道人身边修行一段时间。 小道童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道人看在眼里,不谈大道修行如何,只说为人还算贴心,留在自己身边其实也并无不可。想到此处,道人不禁哀怨道:“三人在河畔,三人在远方,又有三人在此间,真是哪哪都离不开九这个数字啊!” 小道童看师叔的脸色似乎不再想刚才那般严肃,眉眼间也少了几分怒意,便将身体微微前倾,探出脖子,挤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脸,轻声问道:“师叔,可否解惑?” 虽说道人此刻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三个人还都是自己的晚辈,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只不过这答案却让人更糊涂了。 “一人睡去,一人醒来,梦复梦中,一人夜游而已。”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八章 错乱的光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抚摸着那件凤袍的张麟轩,眼中满是柔情,不过他带给周围人的那股窒息感,却是不减反增。此刻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长陵君,被捧着凤袍的张麟轩一脚踹开,昏死之前,这位方才还嚣张至极的长陵君最后看了少年一眼,将少年的容貌牢牢记在了心中。今日的这份耻辱,他早晚会以更残忍的方式千百倍地还给少年。 张麟轩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带走了那件凤袍,而他的价码就只是方才说过的一句话。在场众人,更是无一敢有任何异议,而这一切与藩王公子的身份毫无干系,全因少年方才的干脆利落的出手。 一个巴掌,一个跺脚,就废了一位八境修士,这样一个有实力,性情凶戾的年轻人,他们这些久在世俗之中摸爬滚打的“老江湖”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他们心中都极为清楚一件事,那就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少年有着无限的可能,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个少年最终究竟会走到什么高度。在修行界之中,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好,见到老人前辈恭敬一些,见到孩童少年多些慈爱,这两者终究都不会是什么坏事。好处兴许半点都没有,但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能够出门在外,少些祸事而已。 像长陵君这样嚣张跋扈山上宗门修士,其实在如今的修行界中并不多见。因为自从儒家开始放权于山下世俗王朝的那一天开始,诸子百家的老祖师,以及众多山上宗门的老宗主们其实都已经开始认识到同一件事。儒家已然开始放权,那么他们这些类似于王朝内属官的山上宗门,该如何做,想必不用儒家多说。 世间修士心中万年不变的认知有三,其一,十方阁是修道圣地,而十方阁的诸位楼主便是这世间万千修行者的直接管理者;其二,便是以儒家为主,百家为辅的万年格局;其三,便是给予两位岁月悠久的老人以最大的尊重,这二者,一位掌生,一位掌死。 这三种虽然不曾记录在书页之上,但始终在口口相传的认知,除去最后一个之外,前两者其实都在改变。十方阁在修行者心目中的地位不会改变,但诸位楼主的监管之权却在一点点流逝。而原因大多在于他们自身,对于赏罚之事,历来不曾用心。但以儒家为主的格局却是变了不少,近百年来儒家修士参与世事的次数明显少了一些,其中更多的还是读书人在庙堂之上的作为。 积极入世的儒家,如今都已禁止自家修士随意混迹在世俗之中,那么他们这些其他诸子百家的修行之人,到底该如何作为,自然用不着别人提醒。一个个皆是山门紧闭,各修大道。若是有弟子不得不下山办事,临出门前自家长辈都会好生嘱咐一句,莫要惹事。所以类似于长陵君这样的跋扈之人,如今实在是少之又少。 其中有个坐在天干最末等座位上的男人,腰佩双刀,一副游侠装扮。斗笠压得极低,再加上他坐在一个较为黑暗的角落,所以并不容易看清容貌。男人的目光在少年进屋落座之后便始终不曾离开,直到少年取走凤袍,带着那两名随行女子下楼之后,男人才收回视线。并不是他无法再继续注视下,其实只要他想看,那便能一直看下去,哪怕有这座城池的古怪规矩在,却也无妨。他之所以收回视线,是因为他看出了一些小把戏。而且说不定还会是某个人,甚至某些人的长远布局,如此他便懒得看了,不是怕惹上什么麻烦,而是男人的性格使然,他一向不喜欢埋线布局这种事情。 男人的心湖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随后男人的身形随即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他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山之巅。在男人的面前站着一个道人,和一个白发黑衣之人。 见到男人之后,道人与那黑衣之人立刻作揖见礼。 男人点点头,问道:“短短数个时辰,可闹出的动静真不算小了,是你们两个搞的鬼?” 道人嬉皮笑脸道:“小师弟的主意。” “是师父他老人家预言的结果成真了?”男人忽然间有些神色凝重,依照常理,眼前二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甚至都不该出现在此刻的人间。 “大致成真,只不过有些事还存在着变数,所以结果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 “能跟我说说你们的大致想法吗?” 道人望向身侧的黑衣之人,后者点点头。道人随后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碗,解释道:“碗就这么大,能装的东西也就这么,所以自然要把一些东西早早地挑出去。” 男人皱眉道:“所以张欣楠是被你们放弃的?!” 道人摇摇头,皱眉说道:“只是在当下这个时间段,暂时让他离开棋盘而已。因为那家伙身上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多,更何况有一个问题,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所以我是不会轻易让他进入棋局的。” 男人沉思片刻,竟是不由得笑道:“人活一世,无外乎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那件事其实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无非就是男子太过痴情罢了,哪怕到了最后,也依旧是要占尽自欺欺人四字,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不过倒不是他张欣楠有多好笑,而是这后世之人太过好笑,至于那个帮忙篡改史家书籍之人,则是更为好笑。” 道人与那黑衣之人不禁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其实当他们自己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正始末之后,其实跟男人此刻神色如出一辙。 一切真的都太过好笑了。 男人忽然看向那个黑衣之人,笑问道:“之所以不能开口说话是因为站的太远?” 白发黑衣之人摇了摇头。 道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帮忙解释道:“当下之当下又多了个当下,彼此的情况都不太好,所以一旦开口说话,容易触犯某些忌讳。到时候再惹得那位老人家不高兴了,他的处境可就愈发艰难了。” 男人反问道:“你呢?不是一样也有个当下之当下吗,怎就不怕这些忌讳?” 道人答非所问,感慨道:“河水确实有些凉啊!” 男人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做一只水鬼,确实是难为你了。辛苦了。” 道人笑容灿烂道:“能者多劳,不辛苦,不辛苦。” 男人自从再见到两人开始便一直思考着一件事,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告知两人,“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布局,可有些事,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跟老三约定好了,所以不要指望着我能够有所改变,这很不现实。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真没什么私怨,君子之争这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道人显然是知道男人日后的打算的,所以对于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对于男人的这份坦诚,道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最起码眼前男人没把自己当外人,这样其实就已经很好了。于是道人郑重地打了个道门稽首,以表谢意。 接下来似乎没什么言语,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男人环顾四周,神色欣慰道:“这处高山是大道显化?” 白发黑衣之人点点头,竖起食指。 道人帮着解释道:“其一。” 男人点点头,笑道:“不错。看样子咱们之间是没什么话可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两人同时作揖,道人笑道:“恭送师兄。” 男人身形一闪而逝,不过离开之时却有一句心声言语留在了此处,并非自愿。 道人神色古怪地望向黑衣人,“这没必要吧?” 白发黑衣之人终于开口道:“道理不错,你该听听。” 男人离去之前,在心中曾有一番自言自语,是说那光阴二字。 世间最公平的就是这光阴流水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个人都一样。 ---------- 朔方城内,有一间简陋的小面摊。临街摆着几张木桌和几只板凳,就算是开门待客的全部家当了。面摊的老板是一个姓范的胖子,抻得一手好面,他煮的葱花面最为地道。 张麟轩再让求凰帮着收好那件凤袍之后,便带着她跟李子直奔这处小面摊。看样子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少年,直接就是点了三大碗葱花面,坐在木凳上,就着桌上老板免费送的咸菜,竟是大口大口吃起面来,好像饿了多久似的。 原本就有些疑惑不解的李子,此刻更是神色呆滞,望着此刻正在大口吃面的张麟轩,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圆脸的小姑娘不禁扭头看向自己的求凰姐姐,可后者也是一脸的迷糊。李子便直接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大声质问道:“张麟轩,你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声吼,面摊抖三抖,在一边抻面的老板竟是有些被小姑娘的气势吓到了。求凰扭过头,歉意一笑,示意老板不必理会。 张麟轩停下吃面的动作,左右看了看,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女子眉间的怒意,可不像是装出来的。张麟轩赶忙放下碗筷,秃噜进最后一根面条,咽了咽口水后,笑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李子此刻都恨不得立刻把少年揪起来打一顿,他还敢问怎么了。 求凰还是理智一些,但言语间也能够听得出来,她此刻多少也是有些不高兴。一身红衣的求凰,问道:“方才在布庄之内,公子那一身气势,究竟是何缘故?” 张麟轩恍然道:“你们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师父在临走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有些手段既然合乎规矩,那就没什么不能用的,所以方才的一幕,皆是合乎情理的手段而已。至于废掉那个人吗,不是我的本意,不过这天底下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这份因果我担着就是。” “手段?”求凰与李子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张麟轩点点头,解释道:“我能给萧勖的东西,是他最想要的,但却没办法难道明面上来说,所以便只能用些强硬手段。方才那份修为是与人借来的,不过这家伙的脾气有点大,而且平生最看不上那种趾高气扬的人,所以一个没忍住就给那什么什么君废掉了。” 求凰担忧道:“公子,借人修为,可会有什么代价?” “他们的规矩很奇怪,听说是要拿寿命换的,不过他却因为给我惹了一桩因果,所以寿命好像是没拿走。”张麟轩随口笑道,然后在确认她俩没别的事之后,便继续重新端起碗筷,开始吃面,少年是真的有些饿了。 张麟轩说的越是风轻云淡,求凰便越心疼,到底要做是怎样一件事,才会逼得一个少年,不得不去拿命跟别人换取短暂的修为呢。 李子将自己的那份面推到少年跟前,然后扭过头去,小声抽泣着,小心翼翼遮掩的样子生怕打扰到公子吃面。 张麟轩头也不抬,像是把脸埋在面碗里一样。少年口中含糊不清,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五十九章 麻烦不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吃过面后,张麟轩三人便一同回到了王府。回到王府的张麟轩没有去自己的小院,而是带着求凰和李子立刻去了一趟后院竹楼,毕竟有些事少年并不知道,所以要跟先生问清楚。关于这件凤袍的大致来历,张麟轩其实略知一二,但此物的玄妙之处究竟在哪里,在自己手中又该如何使其发挥作用,少年对此则是一概不知。此番去往竹楼,张麟轩心知十有八九会被先生给骂一顿,因为有些事,自己实在是做的有些过分了,几乎等于将先生的教诲当成了耳边风。 张麟轩将凤袍放在韩先生对面的桌案上,韩先生只是轻轻看了一眼,便再无第二眼。这位面色苍白的中年儒士,此刻眉眼间竟是罕见地有些怒意。对于张麟轩为了获取这件凤袍而做出的手段,韩先生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 张麟轩一进竹楼便低着头,像极了一个认错的孩子。 韩先生示意求凰跟李子先出去,有些事他要单独跟张麟轩聊聊。 等到求凰跟李子离开之后,韩先生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都做了什么吗?!” 张麟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神色黯然道:“知道。” “现在就这么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吗?!”张麟轩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韩先生,而先生此刻的眼神中似乎还有着一份自责。 张麟轩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瞧着少年失落的样子,韩先生似乎也不忍心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还是白家的前辈?” 张麟轩摇摇头。 “此次参与拍卖的那些人中,来自南国的那位长陵君虽然为人嚣张跋扈,太过目中无人了些,但好在也是个守规矩的人,至于鲛人族的那位乐觞夫人,更是世人公认的高雅典范,两者自然都不会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至于那个老太监,有你五哥借着朔方城的规矩压制他就是了,此番我不明白你到底再担心什么,以至于要拿自己的寿命去跟他们换修为?”韩先生不解道。 张麟轩解释道:“弟子其实并不担心长陵君或是乐觞夫人会在暗地搞些小动作,至于萧棣,弟子压根也不在乎。之所以与那位前辈借来修为,不惜凶戾行事,完全是当时形势所迫,容不得弟子再有其它想法。” 韩先生神色依旧有所疑惑,对于张麟轩言语间所提及的形势所迫更是全然不知。虽然由于某些规矩所限,自己无法亲身参与到这次大考之中,但有些尚在情理之中的事,韩先生还是可以做的。比如,张麟轩身在朔方城中,那么作为少年的先生,虽然不能明着告诉少年机缘在何处,危险又在何处,但好在能够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这次张麟轩参与凤袍的拍卖,不光是剑客张欣楠和王府两方同时帮忙盯着,眼前这位身处竹楼的中年儒士,也曾留心。 张麟轩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与韩先生说道:“我敢打赌,先生您在竹楼看到的景象,与我们三人在布庄的经历,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谈及此处,韩先生不禁抬头望去,目光穿过竹楼,直达苍穹,似在质问某人。 云端之上,一位年轻儒士在察觉到韩先生的目光之后,不禁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韩先生的心中疑问。 确实如此。 张麟轩又接着说道:“所以弟子并不担心什么长陵君或是乐觞夫人,那位京都的老太监,弟子更是懒得理会,所以弟子真正担心的就是先生您不曾看到的那一幕。欣楠师父虽然离开了朔方城,但他却在借弟子的心湖注视着朔方城的一举一动,不过就在欣楠师父吓退那个老太监,撤去目光的同时,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动了,而且只是一道好似随手为之的心念就险些绞烂了弟子心湖和气府,所以就只好请那位老前辈帮忙了。” “你受伤的心湖跟气府也是那位前辈帮着修复的?以我如今的境界尚且都未能察觉到端倪,看来这位前辈的修为实在是有些了得。”韩先生是知道借给张麟轩修为之人的大致来历的,其实也就无外乎是大旭与东土交界处,那座山中的神灵。年幼的张麟轩便与其渊源颇深,王府因此还帮着他们建造了好多庙宇,算是一桩不小的善缘。韩先生之所以称呼为前辈,其实更多的是表达一份敬意,倒不是说那个人的辈分真会比韩先生大。毕竟能被韩先生称为前辈或是老前辈的人,基本上都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出手。 师徒二人,相处了十八年,先生知道徒弟的心思,徒弟也自然不难猜出先生的一些心思。于是张麟轩便与韩先生打趣道:“先生可能猜到这次这个老前辈的真正身份?” 韩先生不禁笑道:“看来先生我的这一声前辈,恐怕又是叫错了?” 张麟轩与那处山中神灵借修为一事,不是第一次了。年少时,初闻此道的张麟轩便按照书上方法试过几次,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并不同于这次这么严重。所借之人,无非都是一些年纪“尚小”的晚辈,所以请神容易,送神也容易,自然不会涉及到性命一事。不过自从被韩先生撞见之后,少年便被彻底禁止使用此法了,一来是不劳而获的行为,韩先生并不提倡;再者,与那山中之人借修为,若是自身的条件不足,其所需要的代价也是极大的,毕竟每一个真正能够与他们借来修为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像少年这样自学的实属少见,不过张麟轩能够自学成才也是实属不易。 那次撞见,韩先生也是看到了张麟轩所请来的神灵,然后十分言语间称呼了一声前辈,都是给那个“小神仙”吓倒不轻,被一位身负大气运的儒家圣贤,称呼一声前辈,还真是头一遭。 张麟轩摇摇头,笑道:“这次倒不是叫的高了,反倒有些低了。” “低了?”韩先生听到此语之后,不由得面色凝重,若是张麟轩没有开玩笑,那么能够真正被自己叫作前辈的,在那座山中只有寥寥数人,这也就代表着张麟轩此次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张麟轩赶忙摆手,解释道:“先生,您别多想,这次没代价,寿命这事我这不是还没来的及跟您说呢吗,这次真的没什么代价。” “当真?!” 张麟轩神色诚挚道:“当真。” 韩先生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放下,然后有些好奇张麟轩的答案,便问道:“尊称之间可有数字?” 张麟轩伸出四根手指。 韩先生不禁哑然失笑,又接着问道:“是否还又那个太字?” 张麟轩点点头。 “你怎么会跟这位老前辈借来修为?”韩先生在前辈之前,此刻加了个老字,可见这位前辈的身份地位。 张麟轩笑而不语。 “张欣楠的手笔?” “欣楠师父说这算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保命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使用。” 韩先生问道:“当时情况竟然如此危险?” “这次拍卖,一共就来十个人,可当时除了长陵君,乐觞夫人,萧棣之外,其余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想要展示手中宝物的意思,就像是这件凤袍任谁拿走都行一样。而那个出手之人由于坐在角落里,弟子并未看清他的容貌,再加上他敢在欣楠师父撤去目光的一瞬间就出手,时机把握绝对不会是偶然。况且他对弟子出手,先生您竟未察觉,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若是一旦让他知道弟子没了依仗,只以一个近似无境的凡夫俗子的身份去参加拍卖,就算王府给出的条件已经让萧勖满意,但弟子也绝对没可能安然无恙地将这件凤袍带回王府。所以便只好以力破局,在不惜得罪那位长陵君,甚至是死仇的情况下,公然带回这件凤袍了。” “虽然事出无奈,但也不能不了了之,王府还需做出相应的赔偿才是。不过谅解什么的,就不要奢望了,毕竟是那位老前辈出手为之,人,就算是废掉了。修士之间历来便有数不清的恩怨,打生打死,实属司空见惯。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还是要看你自身的实力,毕竟做先生的也不护着你一辈子。以后若是离开北境去往南国的话,小心些。” “弟子明白。” 韩先生忽然没由来地望向远处,沉声说了一句话。言语随风飘出竹楼,落在城门四处一些人的耳畔内。 竹楼之内,张麟轩朝着自家先生竖起大拇指,神色诚挚地说道:“霸气。” 这位中年儒生的一句话,不禁让城门处的某些人心疼不已。韩先生说的是,入城之人缴纳的金银,留下一半。 韩先生望着拍马屁的少年,轻笑道:“这句话,其实还是你父王来说会更霸气些。只不过他如今不在,那便只好由我来说。” 韩先生终于再次看向那件凤袍,神色并不轻松道:“接下来就是拆解这件凤袍了。对了,你把求凰喊进来,至于溪亭那丫头,让她也进来吧。正好逛了一天了,也该去二楼抄抄书了。” 张麟轩立刻起身离去,去竹楼外喊人。 韩先生望着身前桌案上的这件凤袍,不由得神色凝重,良久才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余韵尚存,牵扯太深,恐怕竹芒书院那边不会放任不管,真是清闲时无事可做,繁忙时麻烦不断。”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章 莫要失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第六十章、失望与希望 在那群山之巅,白雪点缀之处,有一座天然的湖泊,世人皆称之为“天池”。湖面之上,有两位男子并肩而立,两者皆是气度不凡的山上仙人。其中一位身着白衣,脚尖点在湖面之上,凝神向远处望去。另一人身着一件红袍,他神色略有些疑惑地俯身盯着脚下的湖水。平静的水面之下,透不进一丝阳光,漆黑幽暗之中似有一双眼睛正在与这位身穿红袍的男子遥相对视。 白衣男子忽然神色有些凝重,沉声道:“他终于还是对北边的那些家伙出手了。” 红袍男子并未抬头,只是轻嗯了一声,显然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片刻之后,他回了一句,“若是他没有对北边的那些家伙动手,才会真正让我感到意外。” “只是这次贸然出剑,代价不小啊。” “他当年一人一剑,独守一城的时候,所要付出的代价岂不是更大。我当初去看过他一次,那份坚毅的眼神,以及与整座天下为敌的豪气,当真是令人向往。如今不过才区区几只臭虫而已,他又怎会在乎。” 白衣男子轻笑道:“你这么说,恐怕有些不妥吧。” “反正都是他教的,有什么事自然他顶着。”红袍男子轻扯了扯嘴角,他此刻似乎有些怀念跟那个男人一起打仗的日子了。男人总有一肚子说不尽的荤话和市井话,当时听着很烦,不过如今倒是很想再听一听,就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真的是很难将当年的那个他,与如今这位高坐云端之人联想到一起。” 红袍男子忽然有些神色黯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他当初好像跟我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装模作样的时间足够久,并且还没有人来帮着让他想起以前的模样的话,那么他之后的样子,或许就都是他装出来的样子了。” “久在樊笼里,委实是有些不自在。”白衣男子此刻的神色极为无奈,对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他既没有资格插手也没有插手的实力。纵然他如今的修为已然处在苍穹之下,峰峦之上,是人间为数不多抬手便能触及到天幕的人,可他依旧没有能够插手那个男人自家事的实力。 俯身望着脚下湖水的红袍男子,不禁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情景。时隔多年,他依旧是那么让人感到亲切。一个头戴斗笠,自认为是剑客,但却没有背剑的剑客,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可笑,但当时还是一副老人模样的男子,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伤感的。因为他见过那个剑客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刻,一人一剑,独守一城,那一刻,万众瞩目,他的一身剑气剑意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剑道在天地之间的显化,又是如何地震撼人心,那一幕幕至今都还在男子的回荡。而当自己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中竟然已经无剑,这是多么的可笑。若是当年那些与他为敌之人知道了这件事,岂不是笑得活过来。一个意气风发之人,世间剑道之最,怎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位风烛残年的孤寡之人。他有些替那个男人感到不值。 白衣男子忽然笑问道:“方才借修为给一个晚辈,是你们两个当时见面便谈好的生意?” “当时见面并未谈这些事情,不过就跟其它四家的长辈一起,算是一场没有酒肉的接风罢了。闲聊了没几句他就去那座城关跟人打架了,事后折返了一次,单独与我聊了些事情。”红袍男子神色自若,并不半分异样。 “单独聊了些事情?我看是被人家忽悠走了三张本命灵符吧?”白衣男子笑容难掩,言语之间却是半点兄弟情面都不讲,直接揭穿了事情的真相。 红袍男子选择沉默,对于这件事,不想再提。男子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被人坑了之后,但却死活都不愿承认的倔强孩子。 “那个少年,虽然与我们这一脉颇有些渊源,可到底还是不适合修行咱们这一脉的术法,所以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请的动你去帮他的。除了本命符咒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白衣男子笑得极为开心。 红袍男子无奈道:“若不是当初他说之后可能会有一场恶仗要打,恐怕要我帮忙,不然我哪里会把灵符给他,谁又哪成想他又把灵符给他的徒弟。” “他又收徒弟了啊?看样子那两个小家伙这次总算是得偿所愿,有个小师弟了。” 红袍男子没由来地叹气道:“徒弟一个个的,还真都是随了师父,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中州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好?” “不知道,懒得管。就是想管,也没办法。” “还是有怨气?” 红袍男子没有吭声,但他眉眼间的怒意确实没有半分隐藏,皆是流露在外。这份怨气,在他心头已有数千年了。别人装疯卖傻不予理会,可他自己不能忘记。 湖底那双眼睛的主人,忽然发出笑声,满是讥讽之意,更是轻声说了三个字。 看门狗。 一座大山,一座仙门,既是福泽此地生灵的上天恩赐,也是这辈子都不能逃脱的悲惨命运。 闻言之后,红袍男子忽然化作一只体型巨大,生着一身鲜艳红色毛皮的狐狸,一下子跃入水中。片刻之后,男子才重新化作人形,站在依旧平静的湖面之上。不过男子的嘴角却多了一丝血迹,身旁更是悬着一块生肉,像是被直接从他人身长撕咬下来的。 红袍男子俯身望去,皱眉沉声道:“一个阶下囚,也敢大言不惭?!” 白衣男子站在一旁,对于方才的一幕,他看过就算,并不会说什么。他望向远方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名中年儒士,瞧着衣着打扮,虽头戴一支特殊的白玉簪子,但却没有山主应有的那块代表身份的玉牌,所以应该只是一位书院的副山主,而非山主。那位儒士视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作揖行礼之后,微微颔首,白衣男子便收回了目光。 既然礼数周到,且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没理由再难为一位后辈了。 白衣男子也是望向湖水之下,淡淡说道:“其实你并不应该盼着那群家伙们回来,相反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们回来。因为他们归来的那一天,就会是你以后的忌日,一个没人祭拜的忌日。” 湖底之下,此刻那一双眼中充满怨愤的家伙,再听见白衣男子的话语之后,忽然咆哮一声,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间风浪不止。 白衣男子用脚尖轻轻一点,湖水便重新归于平静。他抬起头,望向苍穹,似在遥忆往昔,言语如水面一般平静地说道:“那场人妖两族之战,平心而论,人族固然有错在先,但我妖族的所作所为,真是有愧先祖。十方阁依法惩处,当初看来的确好似是重人族而轻我妖族,但若是如今再看,难不成你们依旧还是未能看出其中端倪?” 这位如今世人公认的,最没有争议山上仙人,在提及往事时,却依旧自称妖族。此刻的他不禁有些失望,有些人的固执,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山间忽起微风,风至山巅,不禁卷起层层雪,雪落凝霜在心田。 这位仙人,此刻对自己真的很失望。失望于自己空有一身通天修为,却一辈子只能画地为牢,失望于自己的有心无力,无法帮着这个世间做出改变。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一圈涟漪,涟漪还未归于平静,紧着又是一圈,好似有人在湖面之上行走。 白衣男子与红袍男子忽然转身,他们两人的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人,一位道士模样,一位白发黑衣。白衣男子并未在他们身上察觉到天地元气的波动,看来要么是纯粹的无境之人,要么就是一位修为高深,就连他也看不出深浅的山巅修士了。白衣男子自然是更倾向于后者。 四人相互见礼。 等到众人都起身之后,白衣男子又是对着道人郑重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道人见状,不由得笑问道:“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那位的尊重,故而便愿意对天下道人都多分敬意?” “授业之恩,无以为报,便只能作些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实你这样做,骑牛的还是挺欣慰的。” 听到骑牛的三个字,红袍男子不由得面色一沉。 白衣男子立刻提醒道:“天龙,不得无礼。” 道人随口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当年那个跟着张欣楠一起来我这偷酒吃小狐狸,如今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啊。” 红袍男子忽然面露喜色,“您,您是陆师叔?” 道人点点头,一脸欠揍的贱兮兮模样,“乖。” 红袍男子有些无语。 白衣男子问道:“师叔,那您身边的这位是?” “我这只水鬼,途径此处,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一些心声言语,看来,你们两个小家伙,如今都很失望啊。所以你们神通广大,且乐于助人的师叔,也就是我,给你送希望来了。”道人嬉皮笑脸,伸手指了指身边这位白发黑衣之人,“这就是日后的希望所在。” 两人不禁顺着道人手指望去,只见这位方才身上还没有半分天地元气流动的白发黑衣之人,不知为何,身上忽然间多了几分鸟兽之物的神韵。两人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因为这份鸟兽之物的神韵太过尊贵,说不定会是那早就已经绝迹的凤属一类。 道人笑道:“不要轻易的质疑自己跟这个世界,始终都要相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我们为之所付出的努力,其实并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千百年之后必有会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既然我们都不愿意做这个后人,那就请努力地做好这个前人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一章 福祸相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的巍峨城头之上,满身伤痕的张欣楠勉强地以双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收拢双腿,盘膝而坐,以修士内视之法,开始巡游自己的人身天地,一处接着一处修补自身的创伤。 在人身天地之中,心湖书面之上,有一个跟张欣楠一模一样的芥子心神,一手倒持剑锋,一手呈掐诀状,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像是一位游历天下,斩妖除魔的黄紫贵人。虽模样相似,但却由于个子低,故而少了几分气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怎么的高大威猛,容易让人轻看了,唬不住那些妖魔鬼怪。 这一粒芥子心神在见到张欣楠本尊之后,一脸的不高兴,要不自己没那个胆子,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给张欣楠好生骂上一顿。 张欣楠来到他面前,说了一句抱歉。 对待这粒芥子心神一向没什么好脸色的张欣楠,竟是难得与他轻身细语地说话,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愧疚,倒是让这粒芥子心神忽然间有些不太习惯。他神色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不过这位本尊张欣楠难得跟自己神色平和地说一次,自己若是不回话,好像有些不大好,于是他随口说了一句,“没关系,都习惯了。” 他大概的意思就是,你这么胡闹也不是第一次了,我都习惯了。况且他自认为自己的情况其实还算不错了,更何况比起那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四位“邻居”,他现如今都可以算得上富庶人家了,“温饱”一事是绝对不愁的。 修士修行之法,自万年前十方阁传下第一道修行法门,世间万灵开始修行之日时起,便一直都是大同小异,各种门道的根本都不曾有过变化。人居于天地之间,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模仿,修道一事自然也需要效仿天地,修士需要修行的第一步便是打开自身窍穴,吸取天地间的元气为己所用。 当窍穴内的元气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便可以真正开始修行,也就是十方阁修行之法的第一步,筑基,为日后搭建修行之楼做出准备。这份地基是否稳固,将会在很大一定程度上决定一位修士的最终成就。地基不稳,那日后搭建的楼层越高势必便危险,将来哪天说不定就是个楼倒压人亡的悲惨境遇。毕竟空中楼阁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都是一个不太好的词语,与虚无飘渺四个字都是指那些不存在或是不切实际的事物。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这“空中楼阁”四字虽然对于绝大多数的修士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是放在十方阁中一位楼主的身上,那可是再契合不过了。他是世间第一个区分出五行元气,并成功将之应用到搭建修行之楼中的人,他的心湖气象据说就是一座选在空中的楼阁,而他也是世间唯一个直接从无到有,一举来到十境巅峰的修士。在他的建议之下,世间修士都开始逐渐在自身天地之中,铸造与自身一模一样的泥胚,然后将五行元气分别注入到其中,使之成为自身天地中的居住者,帮着自己搭建气府或是打扫心湖,而本尊就可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天爷了。 而此刻张欣楠自身天地中的这粒芥子心神便与那注入五行元气的泥胚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胜在拥有自我意识,彼此之间的性格也与本尊相差极大。比如这一粒土属的芥子心神,便有些胆小,怕黑,怕鬼,怕张欣楠生气,所以他总是要居住在张欣楠心湖中最为亮堂的地方,衣着打扮也时要模仿那些斩妖除魔的道士,以此克服内心的恐惧。 巡游自身天地的本尊张欣楠,在听见这粒芥子心神的话后,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言以对。 见张欣楠不说话,这位按照书中文字,给自己取名为岱宗的芥子心神便也不说话,面对说多错多,让张欣楠给自己骂一顿,犯不上。 片刻之后,张欣楠忽然问道:“他们四个怎么样了?” 听到张欣楠这么问,岱宗不免有些情绪低落,思来想去还是绝地实话实说,因为按照他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来说,多数情况下选择在张欣楠这边实话实说不容易挨骂。他一五一十地说道:“都不太好,尤其是霖泽那个家伙,她的境况最不好。她不光要忙着修缮水府,还要帮你照顾湖底的那两尾青鱼,现在很忙的。” 张欣楠笑问道:“是在替她埋怨我?” 岱宗立刻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张欣楠有些可惜道:“这样啊,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夸你两句的。” 岱宗翻了个白眼,表示我信你个鬼。 “你怎么不去帮帮他们?看样子,现在就属你情况最好了。” “那当然了,不是我吹牛啊,过日子这种精打细算的事情,就算他们四个加一块都比不过我。”岱宗神色骄傲,不过这份骄傲并没有持续多久,随机有些汗颜道:“倒不是我不去帮忙啊,就是霖泽她居住的水府太黑了,我,我这,哎呀,就是我不敢去。” 张欣楠并没有取笑他,反倒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子,柔声笑道:“倒是难为你了。” 岱宗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是抬手打走了张欣楠的手掌,瞪大眼睛问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张欣楠吗?还是说方才那一场架,给你打傻了?” 习惯了“凶神恶煞”的张欣楠,对于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反倒不习惯,岱宗总觉得他不对劲,极其的不对劲。有阴谋,没错,就是有阴谋。 张欣楠气笑道:“臭小子,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 岱宗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请您老人家放尊重点,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位活了八千年的芥子心神了,你叫我臭小子,如果传出去,我会很没面子的。” 张欣楠懒得理他,真不知他那个小脑瓜子怎么想的,还传去,传哪去?你给我传一个试试啊。 张欣楠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岱宗却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口,弱弱地问道:“你不去看看他们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单独看我一眼,不合适吧?” 张欣楠学着他先前的模样,翻了白眼,你小子有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 岱宗不停眨眼,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就勉为其难地假装配合那么一下下呗。 张欣楠有些无奈,对于岱宗这个小家伙层出不穷的争风吃醋的戏码,他真是看得有点烦了,其实最关键的,那四个人谁也不不会在乎这种,你老这样搞,没意义啊。 话虽如此,但张欣楠依旧配合,故意高声道:“那个,岱宗已经将大致情况都告诉我了,外面还有些事,这次就先不去看你们了,走了啊。” 岱宗此刻仿佛已将心满意足四字写在了脸上,想着下次再跟四人见面不就有了谈资。你们瞅瞅,你们看看,张欣楠百忙之中,还能跟我说会话,你看看咱这地位,以后啊,跟哥混,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张欣楠不在理会傻小子的沾沾自喜,身形一闪,便退出了自身天地。一番巡游修补,自己的情况总算是勉勉强强有所改善,剩下几处较为严重的地方,就只能等着那五个小家伙一点点修补了。 张欣楠站起身,目光随之向南望去,在那里有几道故人的气息。除了那个被自己坑坏了的老狐狸,剩下的,可就都是不请自来的恶客了。 张欣楠神色间不免有些担忧,由于自身问题,他现在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那位故人出了手,能迫使张麟轩那个臭小子动用了自己留下的三道保命符,看来有些人是真的很不拿城内的规矩当回事啊。不过没关系,这笔帐,咱们日后可以好好算算。 张欣楠忽然收回视线,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沉声质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悄无声息来到张欣楠身后的女子,先是施了个万福,然后才起身。见到张欣楠的模样,无奈笑道:“师兄,我这次穿的很规矩。” 张欣楠以余光打量了一眼,然后才稍微转身,与那女子相对而立,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得和善了些。倒不是自己这个当师兄的,有多烦她这个做师妹的,只是男女终究有别,身为女子,无论什么时候穿衣打扮还是应该得体些。 张欣楠以相对平和些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师父他老人家让我给你带句话。” “不听。”张欣楠一脸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女子有些无奈。 张欣楠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远在天边的老人家有些生气,“张欣楠,你大逆不道,你欺师灭祖!” 张欣楠捂住耳朵,口中碎碎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瞧见这一幕,女子不禁笑出了声,她自己已经记不得大概是有多少年没见到过师兄这个模样了。当年在师父门下求学的诸多师兄弟中,其实就属眼前这个男人最有意思了。白衣剑仙,最为俊逸,是比神仙还要神仙的云端之人,最为遥不可及。他同时也是一个可以头带斗笠,骑着毛驴,畅游江湖的侠客,路遇不平,又有那一次不曾拔剑?穿上一席干净的粗布衣衫,又是一位可以代师授业,学究天人的大师兄,平易近人,与师兄弟们打打闹闹,最是热闹不过了。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春风得意的男子,此刻在她眼中不知为何竟是显得有些秋风萧瑟。她不知该去埋怨谁,怪师父太狠心?可这是大师兄自己选择的路啊,但他当初已经是世间绝顶,为何还要如此选呢,女子不明白。 老人家的喋喋不休,总算是结束了,张欣楠这才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掌,然后在临走之前,目光再一次看向南边的那座朔方城。有个傻徒弟,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女子顺着张欣楠的目光望去,不禁赞叹道:“凤凰展翼而鸣,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张欣楠则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朔方城内,在镇北王府的上空,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虚影,一只羽毛华丽的凤凰高傲地扬起头,缓缓地张开了那双足以遮蔽日月的羽翼。 朔方城的更南边,一位儒生正行走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之中,瞧见了北边的景象,不由得笑道:“证据确凿,夫复何言。”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二章 自己的女孩自己护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来临,一抹月色洒落在城头。坐在城头之上的张欣楠神色有些呆滞地望着晴朗的夜空,瞧着满天星斗闪烁,不觉有些伤感。这样宁静的夜晚,竟是让张欣楠生出了些许烦闷。 坐在他身侧的紫衣女子,时不时会向着剑客这边瞧上两眼,对于他紧锁眉头缘故,略知一二。不单单是张欣楠一个人,其实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诸多师兄弟,同样都不太喜欢这幅星月当空模样的夜景,其中有些人甚至不止一次地公开表达过自己厌恶之意。不过在她们这些人当中却有一个最小的家伙,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夜空的喜爱之情,许是故意与师兄们唱反调的原因吧。 张欣楠似乎猜到了女子此刻心中的某些想法,便轻声解释道:“我之所以对夜幕反感,是因为当年跟随老师游历世间的时候,见过许多肮脏龌蹉的事,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跟夜幕二字挂钩而已,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夜深之时。” 停顿片刻,张欣楠又接着说道:“当初年幼无知,说过许多的无心之语,日后竟是大多一语成谶,想来也是有些好笑。就比如当初站在荒野之上,立誓为这天地诞生以来,便一直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幕增添一缕光明。由于这番狂妄且无知的言语,导致了日后那个如今身在北边的老瞎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亲手剜走双目。虽不是我所为,但一切却因我所起。我其实并不讨厌月亮,只是讨厌这背后的血淋淋的手段而已。每每抬头望见都不由得隐隐作呕,不过这些年倒是因为小十三的缘故,逐渐有所好转些。其实若不是此番北上被那个老瞎子给逮住,狠狠地恶心了一通,倒也不至于勾起这份心绪。至于叶岚你其他的那几位师兄,其实大都是无病呻吟而已,当初我就懒得理他们。” 本名叶岚的女子听到此处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如今能直言不讳说那几位师兄无病呻吟的人,恐怕老师也不行,那么也许就只有眼前的大师兄能说了。至于师兄言语中的叶岚二字,她自动忽略掉了,就当没听到。女子轻笑道:“我与这天上的日月星辰本就存在大道之争,无病呻吟这四个字,师兄可不能拿来说我。” 张欣楠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女子望向远方,毫不费力地便看到处在极北之地的那座大坑,以及立在坑中的那柄碎裂长剑。女子笑问道:“师兄可要帮忙?” 张欣楠言语平淡道:“不然你以为我刚才没赶你走是为什么?难不成还是留你吃饭啊?” 女子忽然有些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张欣楠有些无奈道:“在师父那边装装样子就算了,在我这还是免了吧。当初带你修行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你生吞一只恶鬼的模样,所以这幅小女子模样,还是赶紧收起来吧,不然我真吐了啊。” 女子瞪眼道:“师兄,你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活该你打光棍!” 张欣楠不以为意,小声嘀咕道:“说得跟自己嫁出去了一样,还不是一个依旧待在家里的老姑娘……” 女子在听到那个敏感字眼之后,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更大,两腮鼓鼓的。 张欣楠立刻闭嘴。 女子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张欣楠无奈地站起身,伸出手揉揉了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脑袋瓜子,轻笑道:“好了好了,方才这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吗。你呀,在师兄心里永远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公主。” 女子冷哼一声,对于这般只走量却不走心的言语,并不买账。 张欣楠歪着脑袋,有些无辜,有些可怜。好像在说,安慰女孩子的话,为兄的就会这几句了。 女子也不再难为他,身形一闪而逝,转眼之间便来到了那处巨坑。她轻轻将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拔起,有些惋惜地说道:“确实是个好物件,奈何摊上个败家的主人。” 女子轻轻挥手,见散落在周围的长剑碎片一一聚拢,然后站在原地,凭借着此地的一些残留气息,开始练剑。此地的元气不足时,女子便随手取来一份月之精魄融于剑中。缝缝补补这类的针线活,她历来极为擅长,但却是好多年不曾做过了,一时间竟是难免有些手生,不过问题不大,就是多费些时间而已。 就在女子修补长剑的之时,她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瞎眼的老者。老人缓缓向她走来,每一步看似极为轻巧,可对于他们双方来说,确实一次不小的角力。老人最终停在女子身前十步之外,然后讥笑道:“你跟张欣楠,以及那个白发小鬼,你们三个未免都有些太自大了吧!” 女子连头也没抬,依旧在忙活着手上的“针线活”,不过却还是言语回应了一句,“一个人看不起你,或许是他太过自大,两个人看不起你,或许还是他们的问题,不过当第三个人依旧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就该有所反思了。道理虽然不是什么好道理,可却很应景。既然你想让他人平等地看待你,那么你最好拿出一份应有的实力来,并且真正做到先平视他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拿鼻孔看人。” 瞎眼老者忽然皱眉,沉声道:“你身上倒是有种很独特的味道。” “女子的天然体香,难不成你也要细细品味一番?想吃天鹅肉,怎么也该事先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吧吗,哦,对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也难怪。”女子轻笑道。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老人不屑道。 “倒是个啥也不行的瞎老头。”女子还以颜色。 老人眉眼间的怒气,已经很显而易见了,说不得下一刻就会是大打出手的局面。老人沉声道:“剑留下,人,赶紧滚。” 女子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一脸冷漠道:“我若是说不呢,你又能如何?” 老人随手一挥,无数道虚影便开始在四周攒动。黑暗之中,时不时还会传出些诡异笑声,不禁让人胆寒。 下一刻,女子那一双原本妩媚妖娆的眼眸,竟是开始由黑转青,最后露出了一张狰狞面容,笑容癫狂。 周遭涌现出的诸多怨恨之鬼,在他人看来或许会是极为头痛的狠辣鬼物,可在她眼中,就是一顿不输宫廷御宴的美餐,是她进补的食材。 片刻之后,瞎眼老者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与张欣楠奄奄一息的模样,如出一辙。 女子将鲜血一点一点涂在嘴唇上,轻轻地抿了抿。月光之下,女子的那张狰狞脸庞逐渐消失,片刻之后,便重新恢复成了原本那美艳动人的样子。 女子拎起长剑,在离开之前,瞥了一眼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老者,哂笑道:“说到底不还是一个没有肉身的魂灵,跟我师兄一样,都不完整。既然如此,何必挑衅我呢?” 倒地不起的瞎眼老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问道:“你怎么会回来!?” “心情不好,回家住两天。” 女子身形一闪而逝,却并未返回城头,而是选择将剑随手丢给师兄之后,一路南下。 天地之间,一道青色的气息一闪而过。凡是这道气息所经过的地方,若是有儒家书院存在,山主则无一例外,皆是紧闭双目,放任女子随意过境。 坐在镇北城城头上的张欣楠,开始了最后一次的修补气府,此次修补结束之后,他便要继续北上去往荒原了。看着那一缕青烟在天地间划过,张欣楠不禁笑道:“女孩子家偶尔耍一次小脾气,无可厚非,关键就在于你这饱读诗书之人怎么哄了。” 刚刚返回儒家学宫的一位身材修长的读书人,不禁作揖而拜,微笑道:“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 镇北王府后院的竹楼内,求凰躺在床榻之上,气息极为虚弱,张麟轩蹲守在一旁,神色略显憔悴。 韩先生坐在竹楼门外的椅子上,神色有些凝重。对于求凰此刻的状况,韩先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些事情先生还是推算错了。按照韩先生原本的打算,是将那件凤袍就此拆解,然后再凭借求凰跟上古凤属一脉的渊源,以她的血脉为引,从而获得其中蕴含着的凤属气息。不过中途却出现一个让韩先生始料未及的情况,那就是由着求凰的鲜血所引出的凤属气息竟是开始排斥她,甚至竟然要反过来将求凰置于死地。 这世间任何的牵引从来就都不是单向的一厢情愿,而是彼此双向的你情我愿。求凰既然同意以生人之血牵扯已死之物,那么自然也要同意已死之物的牵扯。那份看似温和,实则霸道无比的凤属气息,便是依靠着一份牵引,一举夺走了求凰当下的生命气息。若不是韩先生察觉的及时,又以自身大道受损为代价,迅速断开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当下韩先生只能凭借着竹楼里面的儒家气息,先帮着求凰稳固自身,然后等着她靠自己一点点恢复过来了。、 这位中年儒士有些愧疚。 屋内,看着求凰躺在床榻上的张麟轩心中也并不好受,他轻轻地攥着求凰的手,安静地等她醒来。 竹楼内,忽然来了个道人,门外的韩先生并未察觉。在示意张麟轩不要出声之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笑问道:“你可愿意?” 张麟轩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道人有些好奇道:“我能问问原因吗?” “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而已。”张麟轩看着求凰,手掌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 道人点点头,不禁露出笑容。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三章 道人离去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悄然而至,就连韩先生也未能察觉其踪迹的道人,在得到张麟轩的确切答复之后,伸出右手食指,在求凰的额头写下一道符箓。在符箓的最后一笔还未曾落下之际,道人忽然轻声呵斥道:“莫再顽皮,快快出来!” 一语呵斥,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一旁的张麟轩神色有些疑惑。 道人神色不免有些尴尬,咳了几声,然后盯着求凰的眉心处骂道:“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啊,赶紧滚出来。” 道人的话音刚落,自求凰的眉心处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虫子钻了出来。放眼瞧去,倒像是一只喜食桑叶的蚕。道人将其握在另一只手中,然后以右手食指完成了符箓的最后一笔。 求凰的脸色渐渐红润,似乎好转了不少。 看着张麟轩疑惑的表情,道人解释道:“那件凤袍按理来说,对待类似于贫道和你这样的修行之人,确实会极为厌恶,但对于我的小徒弟嘛,本应是极为亲近的,绝对不会有那排斥之举。之所以你家韩先生在牵引气机的时候,会出现意外,完全是因为这件凤袍早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了。” 道人摊开手心,将那只虫子递到张麟轩眼前,接着补充道:“这只小虫子名叫痴梦,也就是痴人说梦的意思。这家伙的卵一般会存活很长时间,早些时候,这种东西只在一些洪荒巨兽的体内存在,现如今则喜欢寄生在修士体内。它对于人体的危害不大,平日里待在修士体内就喜欢做个梦,幻想着等哪一天能够鸠占鹊巢,一步登天。是属于那种理想虽然远大,但现实却很残酷的家伙。这种虫子的卵其实会被修士体内的元气给自行给磨灭掉,不过却有三种修士不但无法将其磨灭不掉,反而会给自身带来极大的危害。” 张麟轩言语平静道:“鸟族修士应该算是一种吧。” “看来你知道这丫头的身份啊?”道人有些惊讶。 张麟轩点点头,并未隐瞒道:“自小便知。” 道人伸出两指大拇指,轻轻碰了碰,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你还敢跟我徒弟,那个。” 张麟轩并未回答道人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此刻只想听道人把其中原委一字不落的说完。 见少年一脸严肃,道人便也没了什么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道:“无法自行磨灭这虫卵的修士有三种,鸟族修士,鲛人族修士,以及大部分的鬼修。这三者不但无法自行将其磨灭,相反还会给自身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修为较弱的甚至还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危。其中以鸟族修士最为严重。” “为何?”张麟轩问道。 “凤凰本为神鸟,世间飞禽皆以之为尊,可在一些山巅修士的眼中,它们却仍与妖族不已。那场最终决定世间走势的人妖大战,凤凰一族迫于无奈,不得不加入其中。最后大战结果,人尽皆知,无需多言。”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作为战败一方的妖族自然要受到惩罚。据书上记载,当时由于十方阁跟儒家都已元气大伤,无暇顾及战后赏罚一事,所以不得不将赏罚之权交给了众多参战且有大功的人族修士。其中有一位人族修士奉命接管凤凰一族,负责赏罚一事。按照当时儒家跟十方阁的本意,只要凤凰一族同意从此隐居,不再过问世间之事,那便可以免去一应惩罚。可那位人族修士却阳奉阴违,暗中收集了许多痴梦虫的虫卵,然后将暗中它们种入凤凰一族的体内,使其一族整日处于疯癫之状。折磨百年,那位人族修士才满意离去。凤凰一族不堪其辱,最终举全族之力,疯狂报复世间的诸多修士,最终被人一刀一刀给灭了全族。” “这些事跟求凰有什么关系?”张麟轩眉头微皱。 “你虽知她并非人族之身,可你却不知她是这世间的最后一只凤凰。这件凤袍原本的气息已被人取走,留下的只有一颗虫卵,跟凤凰一族那滞留千年而不散的怨气。这些往事其实早就跟今人没了关系,可是偏偏有人放不下,想拿我这安分守己的徒弟做文章罢了。你师父韩黎的牵引手段其实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最后牵引出的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大道余韵,而是一个族群的怨气。你可知道这些怨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张麟轩大胆猜测道:“城毁人亡,儒家问责?” 道人点点头,道:“人自然会死,可城不会。儒家自然不会做事不管,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在贫道这个徒弟头上咯。” “不过那些怨气并未被牵引出来啊,反倒是求凰因此伤得不轻。” 道人环顾四周,不太确定道:“据贫道猜测,想来应该是这座竹楼的缘故。竹为君子,一身浩然正气,正所谓邪不压正,想来应是如此,才未曾让那怨气被释放出来。” 道人其实并未将真相完全告诉张麟轩,只是大致说了些内幕,有些老黄历书上都有记载,所以可以说。不过有些隐秘却不在书上,那便不能说。比如,求凰这只名副其实的小凤凰到底是如何活到今日的,又比如,谋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所求为何。 道人知道,但不能让少年知道。他所要做的就是要让事情按照原来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其间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偏差,甚至连偏差的可能都不许出现。求凰能不能好,要看自己,那么看自己便有可能会发生那个不好的结局,所以道人要来这里一趟,帮着取出虫卵,稳定她的本命元神,也就那只气势汹汹地火凤凰。 张麟轩犹豫片刻,却还是问道:“道长当真不能告诉小子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先前出手帮忙,你我有约定在先,既然你已同意,那便无需再问。” 张麟轩起身,恭敬得作了一揖,“张麟轩在此替求凰先谢过道长了。” “自己的徒弟,自己护着而已。”道人微笑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小子一声,那本棋谱啊,别光顾着拿走,反倒一眼都不看,除了那份名单之外,其实还有益处。” 张麟轩还想再问些什么,道人却打断道:“言尽于此,无需多言。先前你说,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那么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贫道都不会出手了,生死还需自负。离开之前再帮你一个小忙,算是做师叔的一点心意。” 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件摆放在不远处的凤袍上忽然出现一根金线,缓缓飘到道人手中。道人将这根金线缠在食指之上,然后朝着张麟轩的心口处点去,金线随即没入少年体内。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这根金线是那凤袍之中的怨气所化,既是能够一步登天的机缘,也是能要人命的毒药,是福是祸,全看你日后的造化了。此番事了,贫道也要离开朔方城了,往后有缘再见吧。明日天亮之后,就不要再出去做买卖,找机缘了。潜心修行就是,与其将心思都花费在外物之上,倒不如寻求一刻内心的安宁。那一株已经发芽了的幼苗,难道你就没有半分感觉?” 张麟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陆姓道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气色红润的丫头之后,便直接离开了。来时无人察觉,去时亦是无人察觉。客人之所以能够来去自如,无外乎是主人不在的缘故。 一念远遁,此刻已经身在朔方城城外的道人,背起早早便准备好的行囊,最后回望一眼城头,然后便趁着月色,独自南下了。 师兄不在,那么便没人能阻止他决定做什么;此地的主人不在,那么这座城在他眼中便是大门敞开,自然可以随意来去。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啊。这处是非之地,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约莫走出几里路之后,道人忽然止步,蹲在一处溪畔,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片刻之后,有一缕青烟自河水中缓缓升起,然后渐渐化作一道女子身影。一身紫色衣裙,身材长相皆是无可挑剔。 道人蹲在原地,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吃着一张薄饼,问道:“回家了?” 女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家里边的情况怎么样?”道人接着问道。 “如你所想的那样,果然没几个听话的。” 道人不禁笑道:“下边人小打小闹其实没什么,就怕上面也有人坐不起,也想来掀风起浪啊。” “老师不会回来。” 道人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点点头说道:“意料之中的事。” 女子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南山城守株待兔,等着那个老家伙自投罗网。” “若是等不到呢?” 道人顿时没了笑意,苦着脸道:“呸呸呸,你别乌鸦嘴啊。” 女子不禁笑道:“我是说万一呢。” “回朔方城等着挨打呗,那还能如何。” 女子笑着摇摇头,最后问道:“对于河水流速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要是不说实话,这趟儒家文庙我走的不安心。” 道人白眼道:“再逼我,我跳河给你看。” 女子哈哈大笑,似乎得到了心中的满意答案,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道人蹲在原地,继续吃着薄饼,吃到一般,干脆把饼丢到了溪水之中,然后抬头望着月亮,喃喃自语道:“看了这么久,腻不腻啊。”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四章 不同之人 相同之梦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拂晓,王妃独自一人来到芳槐柳序,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走进芳槐柳序,站在院中,这位王府的女主人竟是不由得有些失神。 说来可笑,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自家儿子的院落了。倒不是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如何地厚此薄彼,毫不在乎张麟轩这个幼子,而是这个臭小子在家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 外出求学,远走荒原,单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其实就有好些年了。按理来说,麟轩本该是自己七个孩子中最为无忧无虑的那个,可如今他似乎却是思虑最多的那个。 王妃站在屋门外,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进屋之后,一切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孩子们的美梦。 在昨夜道人离去之后,张麟轩便回到了自己的院中,不过却并未将求凰带回芳槐柳序,而是将她留在后院竹楼,毕竟之后还要麻烦韩先生以药石之法帮着求凰调理身体,使她尽快恢复。 归来之后,张麟轩一夜未眠,将那本道人赠与的棋谱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许是张麟轩自己太过心急的缘故,所以并未有何收获。 天刚亮,少年其实也才刚合眼,而且并未睡沉,听到屋内有动静,便睁开了眼。 王妃瞧着睡眼惺忪的张麟轩,柔声笑道:“醒了?” 张麟轩刚想起身行礼,王妃却先一步来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免了礼数。瞧着少年的身旁放着一本书籍,不禁有些埋怨道:“小轩,你这是又熬夜了?” “看书看得入迷,便多看了一会儿,一不小心便忘了时辰,还望母亲不要怪罪儿子才是。”张麟轩挠挠头,乖巧地笑道。 王妃满眼慈爱地笑道:“果真是孩子长大了,有些事都开始不跟娘说实话了。” “哪有。”张麟轩一边笑道,一边扶着王妃坐下。 王妃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边,然后轻轻戳了戳张麟轩的眉心,柔声问道:“打小就这样,心里头若是有事,一定少不了皱着眉头。若是当娘的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因为求凰的事烦心呢吧?” “娘您都知道了啊。” “你娘我的眼睛又不瞎,那么大只凤凰的虚影在王府上空作振翅而鸣之状,想不看见都难啊。” 王妃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地实话实说,却让张麟轩的脸上多了些许惊讶和不解,于是他不禁问道:“娘,那只凤凰的虚影,您……您能看见?” 王妃微笑着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娘,您又不是修行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见呢?!”张麟轩不由得惊呼道,多少有些失态。 人世间的某些东西,诸如天地元气,帝王气数,文武之运,或是已故修行者残留下来的大道余韵,这些玄之又玄的所谓气运,是山下凡夫俗子终其一生都无法窥探的奥秘。而张麟轩的母亲便是这样的凡夫俗子,最起码在少年的认知里一直是这样。 王妃是个不喜热闹,极爱安静的女子,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多就是看看书,写写字,除去每月月底的烧香求佛之外,几乎从不出门。对待修行一事,虽谈不上讨厌二字,但可以说是绝对不支持的,这一点在早年的三公子和四公子身上其实多有体现。两位公子当年之所以拒绝跟随兵家与纵横家的修士修行,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王妃的不支持。早年间王妃还未嫁给老王爷时,待字闺中,曾在一本杂书上偶然间看到过一种关于修士修行的另类说法。书上指出,修士修行实为偷盗悖逆之举,行的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不知为何,王妃却深以为然,自那以后便对修行一事显得有些冷漠。所以张麟轩敢断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母亲绝对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对于张麟轩的惊讶,王妃并不感到意外,她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等到自己的孩子说完话后,她才笑问道:“轩儿的意思是说,若是修士那就一定都能看得见,山下的凡夫俗子就一定都看不见咯?” 张麟轩摇摇头,说道:“若是修士的修为不够自然也看不见,儿子当时也是借着师父帮忙,才能勉强瞧见些大致轮廓。可是若非修行之人,那便一定瞧不见,这倒也不是什么假话,不过放在母亲身上就有些说不通了。” 王妃又问道:“修士修行靠的是双眼能看见天地元气吗?或是那些命理气运,难不成都是那些摆摊算卦的道人们亲眼所见?” 张麟轩更加疑惑。 王妃笑着给出答案道:“有时候人能够瞧见东西,靠的则未必是双眼。诚如你说言,修为强大的修士,自然能够通过双眼看到那份虚影,可这并不代表山下人便一定无法看到那份景象啊。有时候心灵上的感知,可能往往比双眸直视要更胜一筹。” 张麟轩不禁略有所思,口中则是不断地重复着“心灵上的感知”这几个字。 王妃一脸欣慰,侧过身去打开食盒,说道:“求凰不在院子里,为娘的怕你大清早没饭吃,特地着人熬了点粥,一会儿赶紧趁热喝掉,然后好好睡一觉。年轻人,别总大晚上不睡,这样对身体不好。” 王妃起身离开,说是要去瞧瞧求凰现在好些了没有。张麟轩将王妃送到屋门口,王妃便让他赶紧回去把粥喝了,然后好好休息,之后王妃便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张麟轩回到屋内,先是按照王妃的嘱咐把粥喝掉,然后坐在床榻边缘,捧书而观。王妃的一句话,似乎让他有所感悟,如今再看棋谱,倒是有些温故而知新的意味了。 棋谱上的文字一个个地落在少年的心湖之上,然后竟是开始重新排序,逐渐变成一篇新的文章。张麟轩开始收敛心神,然后将自己的意识逐渐缩小于心湖之上,然后重新观看那篇新的文章。 文章开篇之语,可谓十分地目中无人。 世间道法,不过如此; 西天佛法,也就那样。 独自背着行囊,走在官道上,缓缓南下的道人,不禁微微一笑,道:“请君入瓮,哦,不对,是请君入梦。” 梦里花开,或是花落,此刻皆由你一人做主。 ------------------- 少年在荒野之上,朝着一个方向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摆脱了那份尸横遍野的恐怖景象。就在少年刚刚有所松懈之时,不禁被脚下的一根枯枝绊倒,等到他重新睁开双眼,再次站起身时,他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雾飘渺,湖面如镜,倒映着阴霾灰暗的天空。少年立于湖面之上,四顾无人。 就在少年准备迈开步子,开始在湖面上行走之时,他身前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位盘膝而坐,身着墨色长袍的白发老翁。 少年想要寻问这是何处,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 老人抬起手,左右晃了晃,神色有些遗憾,言语间亦是有些惋惜,对着少年轻声道:“我说你听就好,能记多少便记多少。” 老人似乎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东西,少年到最后却只是记住了几个词。 七曜,凤鸣,寒冬,折剑。 老人说的先后顺序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有这几个词。 老人起身后,面对少年,先是摇头,再是点头,然后欣慰道:“总算活出了些自己的样子。” 少年看不清老人的面容,但冥冥之中似乎又觉得老人有些熟悉。 “那把剑,别人无论如何也拿不走,至于你最后能不能拿到,看造化。不过别报太大希望,一切尽力就好,不要总是勉强自己。”老人挥了挥衣袖,少年便被打出此地,重新来到那处荒野。少年离开时,老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少年未曾听到:“凡事先求己。” 天地相接处的一块海上浮岛,老人与一名布衣书生正在下棋,老人抚髯而笑,瞧着棋盘上那些错中复杂,纵横交错的黑白两色棋子,似乎特别满意,便与书生笑道:“此局胜负如何?” “三七之间。”书生答道。 “哦?”老人有些惊讶,“收官之时必定是我的屠龙之局,为何你还有三分胜算?” 书生笑道:“是先生有三分胜算。” “小明明,你是不是下棋之前喝酒了,没吃菜吗,咋口气这么大呢?”老人笑道。 书生以右手两指捻起一颗棋子,轻轻搁置在棋盘上,在常人看来这只是一步无关紧要,垂死挣扎的无奈落子而已,可随着那棋子落定棋盘之后,竟引得某些关键性的落定白子无端地由白转黑,既定的棋局竟是一时间彻底逆转了攻守形势。 “你这属于赖皮。”老人笑道。 “人心反复,世事难料,不过终究是弟子书页上和狼毫笔墨间的一点琐碎事而已。亦是师弟手中的玩物,亦是师兄剑尖前的枯叶。” 顷刻弹指可灭。 老人摇摇头,衣袖一挥,满盘皆白。老人笑问道:“如此当如何?” 如果有更强之人,落子其中,你们当如何? 如果一不小心,被人撕掉书页,砍下手掌,折断佩剑,你们又当如何? 书生望向远处,静默沉思。 大厦将倾,无非两种可能,拦不住,砸死一群人,拦得住,砸死某些人后,再砸死一群人。 师生两人沉思之际,有一道清气归来,散入老人身体,书生便问道:“先生要见的人都见过了?” “跟两个小家伙谈了谈,至于那些老东西都是一巴掌了事,不过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两个小的,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懵懵懂懂,属实有些麻烦。” “女孩子吗,无论多大年纪,都应有撒娇的权利,更何况是对自己的父亲撒娇,情理之中;至于男孩子嘛,年岁太小,经历太少,长大了或许就会好很多。”书生笑道。 老人盯着手中的东西,怔怔出神。 书生无奈道:“先生您这就多少有些不厚道了。” 老人不以为意,笑着问了书生一个问题,“小明明,读了这么多年书感觉怎么样?” 书生不知先生为何会有此问,但仍是认真回答:“读书太多,见过的书上道理太多,道理与道理又总是彼此之间相互打架,便觉得越来越无趣,很难再像年少时那般开心。” “说到底,还是做一件事,一旦时间足够长,长的让人难以想象的话,总归会让人心生厌恶。就如同吃饭一样,似乎没有人会从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只吃一种东西,总要偶尔换一换口味才是。”老人的神色略显无奈。 “先生这是在担心师兄会厌倦?” 老人白了书生一眼,哀怨道:“我是在想,你小师弟为啥还不回来,一场大梦就这般难以醒来吗。” 人生若梦,谁可觉否?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五章 跟我走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竹楼内,韩先生正在以修士手段催化药力,然后帮着求凰调理身体。面色逐渐红润的女子,除了身体内的三处关键窍穴还未曾完全恢复之外,其余各处已无大碍。 一席白衣的圆脸姑娘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时不时地拿起湿润的毛巾,帮着求凰擦去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虽然按照自家先生的说法,自己的求凰姐姐已经好转了不少,可却依旧不见她有醒来的迹象,小姑娘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离开芳槐柳序之后,王妃便来到了竹楼,见韩先生正在忙着,便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站在一旁。 由于韩先生背对着楼门,且正在全身心地专注于催化药力,为求凰修补最后的三处窍穴,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访。反倒是李子在抬头时不经意地瞧见了一个身影,在确定是自家公子的娘亲后,便立刻起身见礼。一想到日后的某个身份,圆脸姑娘那圆润的脸颊便不禁泛起一圈红晕,小姑娘更是羞涩地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王妃满眼慈爱,温柔一笑,抬手示意小姑娘不必多礼,然后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告诉小姑娘咱们俩不要打搅到韩先生。 李子露出两个小酒窝,不停地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等到韩先生将一切都忙完之后,李子的指尖微动,示意韩先生有人来了。 韩先生回身望去,见是王妃到来,随即起身见礼。 王妃微微一笑,与韩先生回礼,道:“虽与先生都居于王府之中,可细细想来却也是好多年不曾见过面了,如今一见,先生风采依旧啊。” 韩先生笑道:“王妃久在落杉院内养病,在下本该前去探望,不过碍于王府外臣的身份,所以不便前去,还望王妃见谅。” 王妃摇摇头,笑道:“允执他历来都将先生视为知己好友,先生这句外臣不免有些太过自谦了。” “能得到王爷赏识,在下不胜荣幸。” 王妃不禁一笑,看来眼前这位正统儒家出身的先生,还是太过守着规矩了。王妃方才的意思是让这位韩先生不必太过拘泥,整座王府并没有人把他当作外人,他自己也无需自困于一地。在她记忆的中,这位读书人自来到王府的那一天起,似乎就很少再走出过竹楼了。 王妃眼神关切地望向求凰,然后问道:“不知求凰这丫头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韩先生说道:“先前不明就里,所以无法对症下药,不过昨日夜里似乎有人来过,帮着这丫头解决了大问题,如今在经药石调理,现在已经并无大碍了。” “先生是说昨夜有人到过您的竹楼?” “说来惭愧,竟是任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入无人之境,随意来去。”韩先生有些汗颜道,“事后虽然察觉到了些蛛丝马迹,但意义不大。那人既然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出入自如,想来修为自然是在我之上。看样子,他来此似乎只为救人,并未作出其它不合规矩的事情,所以还望王妃您不必担忧。” 王妃柔声道:“有先生在,万事无忧。” “王妃谬赞了。” 王妃忽然问道:“请问先生一件事,不知那件凤袍如今现在何处?” 韩先生摊开手掌,手掌上随即出现一件已经重新叠好的凤袍。韩先生问道:“不知王妃要此物有何贵干?” “不瞒先生,这件凤袍曾与我许家渊源颇深。不知先生可否让我拿走些时日?” “自然可以。不过在下心中却有一个疑问,还望王妃您能够解惑。” 王妃轻笑道:“我既不是私塾夫子,也不是学院先生,恐怕不能解答先生之惑。” “一些陈年旧事,王妃若是愿意的话,就当是与在下闲聊两句,若是不愿,就当在下未曾问过。” “先生但说无妨。” “王妃的祖籍可是在渝州?” 王妃笑答道:“相较于渝州而言,我个人更喜欢楚州这个称呼。” “是因为文和君的缘故?” “如今世人只知渝州许家,而不知楚州许家,多半都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件事情之后,我本该与他两不亏欠,从此形同陌路。可他现在却偏偏要恶心人,我虽敬佛,但终究不是泥菩萨,自然免不了有些怨气。” “那一年多以前的事,您确定就是他所为?” “允执,曾与我聊过这件事,他本来是想瞒我的,可最后还是因我装的比较可怜悲痛,他才肯将大致的真相告知于我。既然自家男人心中有数,那么我这个妇人就不必化蛇添足了。至于诛杀那些暗卫的事情,算是给那个人在内的一些幕后之人提个醒,他们无论想做什么,随便,我这弱女子没兴趣管也没有精力管,可要是有人再胆敢算计到我的儿子们头上,可要小心掂量代价。最毒妇人心这种事,当初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没少干,那种绝户计我也略知一二,身体赢弱并不代表不能提刀杀人。” 韩先生神色认真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要是那些山巅修士们插手其中,王妃您当如何做?” 王妃答非所问道:“我的七个孩子中,除了轩儿,他们大都很像他们的父亲。先生应该清楚,我说的并不单单是指长相一事。” 韩先生不禁哑然。王妃言语中的弦外之音,他自然听得很清楚,而且听得很明白。 若是七公子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点的话,那无外乎两件事。其一,自然是生着一双桃花眼的英俊相貌,以及那俊美袖长的身材了。其二,就是年少时引人瞩目的剑道天赋了。 韩先生忽然由衷地说道:“惜与王爷,王妃相识太晚了些,未能一睹风采,真乃憾事一件。” 王妃微微仰起头,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只听见她随口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风采可言,不过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子罢了。至于张允执,黝黑黝黑的一个落魄伍长而已,兵荒马乱的连饭都吃上,更别提什么风采了。” 个子不高的圆脸小姑娘,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自己平日里好像也有些刁蛮任性,会不会也没什么风采可言啊。不过还好还好,自家公子肌肤那叫一个白皙稚嫩,女子可都不见得能比得过。至于自己为什么知道,那当然是故意在公子洗澡的时候偷……呸呸呸,读书人的东西能叫偷?那叫光明正大的欣赏,没错,就是光明正大的欣赏。 小姑娘瞥了眼镜子,自认为脸不红,心不跳,可她却并未发觉自己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谁还不是个小花痴嘞。 再说了,又有那一对恩爱夫妻不是贪图对方的“美色”。不然我娶你,或是你嫁给我的图什么,图以后两人拜把子?别闹了,不能够。不过以后会不会像别人口中那样,两个人变成了关系极好的“兄弟”,小姑娘暂时可不管。 ---------------- 张麟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如今似乎正处在一座破旧城池之内,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时不时有几只黑鸦飞落城内,好似正在寻找食物。 张麟轩感觉自己此刻虚弱极了,口干舌燥,腹中隐隐传来的饥饿感,在提醒他该进食了,不然自己下一刻,很有可能就要饿昏了。他强撑着让虚弱的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沿着他所在的一条街道不断向前走去。一路行来,他真是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天色渐暗,少年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走着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一下给绊倒了,他随后向着自己的脚边看去,不禁发现了一只手臂,人类的手臂。这只手臂上的肉大部分都已经腐烂了。 张麟轩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这样的景象,他在荒原游历的时候,见过不少,早已见怪不怪了。张麟轩并没有在继续前行,而是选择原地休息。哪怕自己此时再饥饿,可当初游历荒原的经历告诉他,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夜里不要轻易赶路,因为你不确定,你会在黑暗中遇到什么。待在原地,尽可能地生起一堆火,然后让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到目前能维持的最佳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在他四周似乎并没有足以能够让他生火的东西,这座城目前为止,见到的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于是他便开始收敛心神,凝聚意识到自己的心湖上,让自己尽可能地去感受那株幼苗。早在数日之前,张麟轩便已经发现了它,只不过当时它带给张麟轩的感受并不强烈,知道最近自己修为愈发地接近于零,它所带来的那份生生不息的感觉,才渐渐显露出来。至于它今后能带给自己什么,那就都是后话了。 街上忽然出现了一位佝偻老者,他白发苍苍,脸上毫无血色,手中拄着一根拐杖,脚步蹒跚,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为吃力。 并未完全沉浸在心神中的张麟轩,在察觉到周围有人到来之后,立刻回过神来,定睛瞧去。 在看到少年投来的目光后,老人浑浊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怔住,然后似乎在问一些问题,嗓音有些沙哑,让人听着不大真切。 见少年没有回应,老人便往前凑了凑,继续问道:“可是陆宇卿送来的人吗?” 记得求凰跟自己说过,陆宇卿就是那个道人的名字,于是张麟轩便点了点头,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但一切都应该跟那个棋谱有关。 老人抬起手中拐杖,在地上轻轻磕了几下,然后地面忽然多出一碗面,老人言语平淡道:“吃了面,跟我走。”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六章 郁闷死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破旧的荒城之内,突然出现在张麟轩身前的老人,随手一挥,一张紫檀木桌忽然出现。在桌面之上,摆放着诸多酱料以及各色佳肴,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美酒放在桌脚处,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为少年的手中面作陪衬。 老人抬手示意张麟轩坐下,少年信念微动,一只木椅便随之出现在少年的身后。张麟轩往前挪了挪椅子,然后神色淡然地坐下,双手分别放在两膝之上,似乎并没有动筷子去吃面的念头。 老人微仰起头,在确认自己准备的菜品无误之后,声音和蔼地问道:“诸多佳肴可是不合公子的口味?” 张麟轩歉意一笑,道:“前辈准备的吃食,除去一两道菜之外,其余大部分则都是小子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只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与前辈素未谋面,并无交集,前辈一见面便是这番盛情款待,实在是令小子有些惶恐不安,所以不敢动筷,还望前辈见谅。” 老人神色有些疑惑,不禁问道:“送你来的人,就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张麟轩笑道:“若是晚辈告诉您,我是误打误撞,自己来的此地,前辈可信否?” “此话怎讲?” 张麟轩便一五一十地将真相都告诉了老者,不过萍水相逢,自然不能完全交心,所以少年说话还是极有分寸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麟轩心中有数。 对于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张麟轩并不是特别清楚,不过肯定跟那本棋谱有关。张麟轩跌跌撞撞,其实已经经历过好次不同的景象了。从那文字落于心间,张麟轩凝聚心神观之开始,加上现在的这一次,他总计一共经历了九次。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自己以年幼时的样子在一片荒野上不停地奔跑,随后被人某名奇妙地拽入到一处湖面之上,湖面上也有个老人,唠唠叨叨似乎讲了很多东西,不过一大堆却没能让少年记得住一句话,最后只是零零散散地记下了几个词语。 除去这些莫名其妙的境遇之外,便是来到当下这座城之前的某个时刻,那一段时间内的遭遇让如今的张麟轩记忆尤为深刻。 那是一处类似于乱葬岗一般的地界,据一位自称守山人的年轻男子说,此处长年白昼时间极短,甚至短到可以忽略不计,整日夜幕深沉,但好在偶尔还能看见几缕月光。在这里尸身与白骨随处可见,不过就在这样一处漆黑荒凉的地方,却有一处坟墓排列整洁有序的坟地。这块埋骨之地虽然并无花草相伴,但始终都有着一缕柔和的月光。每每子时,月光似乎都与那些埋葬在此的人说好了一样,总会按时散落于此,从不违约。 张麟轩也是心大,不想着如何使自己离开这种异象横生的境地,反倒想去亲眼目睹一次那所谓的柔和月光,于是便被那道三更时分洒落的光辉,给带来了此处,再次睁眼便是如今所处的这座荒城了。 老者听完之后,不禁笑道:“你方才的一些情况,应该是属于‘迷路’了。” “迷路?” 老人点点头,解释道:“没错,就是迷路了。你应该很清楚,你如今仍在朔方城内,只不过是被人以无上神通强行拖入了梦境而已。不过这个帮你入梦的人,却并未选择帮你指引道路,教你如何正确地走入自己的梦中,反而是让你不停地兜兜转转,在别人的梦境中不断奔走。你方才之所以会饿,就是因为这种奔走是极耗费自身元气的。不过看样子你似乎还能在支撑一段时间,想来应是你在入梦之前吃过一些滋补之物。” 张麟轩微微皱眉,难不成是母亲的那碗粥? “想来也是我有所失职,未能及时察觉你已入梦,接你过来,才导致你走了许多的冤枉路。在此老朽深表歉意,望你见谅。”老人起身,躬身致歉。 张麟轩急忙起身,走到老者面前将他扶起,然后说道:“老人家您这说的哪里话,真是折煞小子了。您快起来,快起来。” 等到老人自己与张麟轩重新落座,他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提一些心中疑问,若在规所提皆在矩之内,我自会与你解答。” “当真?” “老夫说话从无戏言。” 张麟轩瞧着老人神色认真,便大胆问道:“敢问老前辈是何身份,你我为何会在此地,此地又为何处?” 面对少年的一连三问,老者耐心给出答案,道:“老夫姓魏,名字已然忘记,生前的身份不过就是一国宰相而已,死后凭借生前功德,被十方阁楼破例封为守梦吏,如今专司看守梦境一职。此地乃是你的梦境,你我缘何在此自然是因为你要解梦,所以便由着我带你在梦中走一遭。” “解梦?” “没错,来这里的人都为解梦。” “如何解梦?” “自然是靠你自己,我只负责带着你在这梦中随便走上一圈,至于能否寻到答案,全凭你个人造化。” 张麟轩不禁心里纳闷,关键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疑问啊。 老人不禁皱眉,“教你入梦之法的人到底是谁,怎敢如此敷衍了事,可知这乃是对先辈的不敬之举。” “先辈?不敬之举?”老人的话,愈发让张麟轩感到疑惑和不解。自己稀里糊涂进来的,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 老人不禁叹了口气,但依旧耐着性子与张麟轩解释道:“天地初分,世间以洪荒巨兽,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妖族先辈,当时它们依靠自身的强健体魄,强行掌管世间数百年之久,最终人族先辈们争相崛起,依靠着自然法则中的相生相克之道,诛杀许多为恶的巨兽。从这开始,世间的权利便渐渐转交到人族手上,于是世间便从此称呼为人间。多年之后,自然法则开始厌恶人族,不愿在帮助人族诛杀巨兽,为了处理好人妖两族之间的纠纷,如今天地中央那座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便开始撰写修行之法,然后让两个族群各自开始修行,并约定人族与妖族每百年比试一次,胜者可掌管人间整整百年。” “起初双方还是极为稳定的局面,百年之比,其间各有胜负,不过当初代阁主离开世间之后,这种局面便开始发生改变。人妖两族双方不断开始暗杀对面的杰出修行者,以求获取掌管世间之。彼此双方都对此事心知肚明,就这样,心中怨愤不断积累,最终迎来爆发的那一刻,人族与妖族的一次大战随即拉开了帷幕。战况之惨烈,书中并未详细记载,只是一笔带过。战争由于阁主的归来而结束,念及于此,避免再次发生这种情况,阁主便在世间建立了这梦中之境,世人称其为无欲之境,凡是想要踏上这修行之路的人都必须先来这梦中寻找答案,不然一身修为便将在五百年后化作无根之水,从此断绝……”老人的话并未说完,却被少年情不自禁地打断了。 张麟轩不由得惊呼道:“什么?!从此断绝?那也就是说,凡是没有走过这梦中之境的人,无论一生当中,将修为修道如何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五百年一过,终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水?” “可以这么理解。” “那这场梦中之境是不是人人都可随时随地进入?”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无机缘,终生不得入。” “那十方阁这不是坑人吗?!” “此话怎讲?” “没有机缘,那就进不来,进来也就意味着哪怕你是十境修士,五百年时间一到,就都难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人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可知,这世间真正活过五百岁的又有几人吗?你所谓的十境修士,他们其实都活不到五百岁,所以入梦反而成了累赘,因为一旦进入这梦中之境,找不到答案,人是出不去的。” “什么?”张麟轩不禁骂了一个脏字,“这梦中之境不是坑人吗?” 老人不解少年口中的坑人为何意,但有人对十方阁有误解,他必须帮忙解释清楚,“虽然从你反应来看,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按照往年的惯例来说,能够进入这梦中之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受到十方阁诸位楼主青睐的人。这是他们为后世选拔人才的一种方式,能离开的,自然要是被重点培养,将来都甚至有可能接替楼主的位置。” “我冒昧的问一句,若是这些被楼主挑选之人,最后未能走出梦境,又该如何?” “磨灭其肉身,将意识留在梦中,若是他们能够在漫长的光阴之中,突然找打答案,楼主们自然会为他重塑肉身,放他离开。” 张麟轩不禁咽了口吐沫,神色有些凝重地问道:“不瞒您说啊,我这不是自愿来的,也不是你说的什么楼主选中的人,我呢,就是稀里糊涂,误打误撞进来的,不作数的。要不这样,您看看能不能先放我出去?” 老人摇摇头,神色认真道:“不可以。只有自己找到心中疑问的答案,才能离开。” 此刻的张麟轩倒不怕自己找不到答案,他现在怕得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现在可真就是,你知道我要问啥吗?天知道。 对于少年的愁眉苦脸,老人全当没看见,在离去之前好生提醒道:“面,再不吃,可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话音刚落,老人便已消失不见。 荒城之内,只留下个郁闷的少年。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七章 坑人的陆师叔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在老人离去之后,无所事事的张麟轩并没有忙于去纠结老人话语中所说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心中疑问到底是什么,而是选择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筷子吃面。按照自家那个圆脸姑娘的话来说,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遇到什么事先不要着急,吃饱喝足,再做不迟。 一碗素面,吃起来自然无甚滋味,张麟轩便挑选了些酱料放在面中,搅拌均匀之后再吃。一口面,一口菜,再加一杯小酒,张麟轩忽觉自己的梦中倒是很滋润啊,不过让少年唯一感到有些意外的就是,这梦境周遭的景色实在是太过荒凉了一些。残垣断壁,毫无人烟,唯有几只乌鸦相伴,细细想来,甚至有些凄凉之意。 正在吃面的张麟轩忽然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件事,事关修行,不知算不算是老人所说的心中疑问。张麟轩在游历荒原之前,自身修为境界一直处在三境上品,距离更上一层的四境也仅仅只剩下那几薄的一线。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内达到四境,其实并无问题。只是因为那场有人故意为之的刺杀以及自家兄长的突然离世,让少年原本顺遂的修行之路,不禁多了些波折。独自去往荒原,游历那一十三处荒原险境,在生死之际,少年用尽浑身解数,艰难求生,少年大部分的修为其实都早在此处就已经被磨灭掉了。不然单凭剑心动摇四字,不至于将少年以儒家之法搭建的修行地基耗损的如此严重,更不至于让当下处境的张麟轩,不得不选择一条将原有的一切都全部推倒,重新再来一次的路。 张欣楠传授给少年修行方法,与当初韩先生为张麟轩选择的修行之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韩先生终究还是儒家弟子,所言所行皆是不免规矩二字,自身修行如此,教导弟子修行亦是如此。他以文字载道,用先贤圣人们的道德文章来帮助张麟轩搭建地基,此举意在让张麟轩完全放弃十方阁那万年来一成不变的修行之法。不过张麟轩之后并未完全以此作为依托,走后世三教百家修士口中所谓的那条“新路”,而是大量地去阅读和向他人请教有关十方阁的修行之法。也就是说,少年自己在以儒家为主,其余百家为辅的地基之上,开始搭建层楼,行登楼之举。 之后,张麟轩去往南疆,来到琳琅书院求学。少年的另一位的恩师则教导他,不必拘泥于世间仅有的修行法门,博采众长,从而最终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样才最为难能可贵。如今后世修行者眼中的康庄大道,在最初的那一刻其实大都未必如此,指不定就会被他人骂作旁门左道,羊肠小路。 故而在琳琅书院求学之时,那位齐先生只教学问,不论修行。弟子可以去主动请教,但先生从来没有主动去教过,因为先生始终认为,修行之路都是自己一人独自走出来的,他人不该过问太多,也不可随意指手画脚。至于弟子们在各自的道路之上有个什么磕磕绊绊,当先生的自然是能扶便扶,能帮就帮,但同样不会管的太宽,更多的是希望弟子们能够自己摸索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若是将韩先生的对待修行的态度,比作为守旧与传承的话,那么齐先生对待修行的态度,就是不断地创新与摸索。修行无外乎就是知道和不知道,知道,故而修道,不知,故而求知。一成不变,安于现状也好,不断变革,反复求新也罢,其实并无高下之别,究其根本就是适合二字,张麟轩自己合适什么那便去做什么。 至于张麟轩前段时间碎碎念的便宜师父,那就只有两个字形容他对待修行的态度,随性。这与张欣楠自身的剑修身份其实不无关系。剑修除了与武夫同样注重纯粹二字之外,还要再多上个“随性”二字。剑修出剑,讲究个随性而为,天地之间无拘束。所以绝大多数剑修对待修行的态度,其实都不是特别专注,他们认为只要把自身本命飞剑淬炼的足够好,那么之后一切就都不是问题。破镜什么的,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张欣楠对此大致也是这个态度,他曾对张麟轩说过,其实无论是十方阁的修行之法,还是三教之法,在他眼里其实都一样,所以才会与少年有那一番言论,对于张麟轩当时所说的“不愿走”三个字,张欣楠其实还是有些期待的,他总觉得这个徒弟不一样,或许真会走出一条不同于两者的道路。 想到当时自己与师父的一番豪言壮语,张麟轩不禁笑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年少轻狂。啊呸,臭不要脸。” 由于两位先生以及一位师父的缘故,张麟轩现在其实不太确定自己该如何修行。将原有的一切都推倒,言语看似豪迈,可一旦真正等到要做起来的时候,就会发觉这到底是怎样的难如登天了。修行的本质,其实就是在对于天地元气的如何运用,这就等同于一个厨子,如何把米煮熟一样,除了砍柴烧火之外,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就在张麟轩沉思之时,方才刚刚离去的老者忽然去而又返,脸色瞧着不大好看。 张麟轩询问道:“魏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老人唉声叹气道:“方才离去,本来是要去接一位跟你同样进入这梦中之境的人,只不过我们才刚见面,那人似乎就想明白了心中疑问,然后就走了。老夫其实好久都没跟人说过话了,这次好不容易一次性来了两个,结果没聊几句,就走了一个,真是郁闷啊。” 老人随即又笑着补充道:“不过还好,你还没走。” 张麟轩笑而不语。 还好?好个屁啊。人家好歹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我这现在连问啥都不知道呢,结果您就告诉我走了一个,您确定您不是来给我添堵的? 老人满脸笑意地问道:“你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如今的修为啊?” 张麟轩也没什么不好意的,直接了当地说道:“晚辈如今无境。” 老人不禁皱了皱眉,然后扶髥而笑道:“难怪你初来此地,便能在他人梦境之中奔走,原来是没有境界的缘故。” 在这方天地之中,其实存在着几条极为古怪的规矩。其中之一便是这入梦之人,境界越高,受到的限制便越多,相反类似与张麟轩这样的无境之人,约束便越少。 老者又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一件事,那就是送你小子来此的人,到底是谁呢,我总感觉我会很熟悉这个人。” 张麟轩这才没有再以言语搪塞老人,反而实话实说道:“其实,晚辈是因为一本棋谱才来到这里的。” 老人忽然神色激动道:“棋谱?!可是草堂集?” 张麟轩点点头,“正是。” 老人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是那位大人送你来的。” “前辈认识这棋谱的主人?” “那可是我武朝的棋圣啊,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人谈及此处,神色颇为自豪。 “您说的这位棋圣,可是姓陆?” “正是,正是。此人不仅在棋道之上,一骑绝尘,冠绝古今,更是在修行一事上颇有天赋,据说他还曾去过十方阁问道呢。” 张麟轩心中不禁笑道,没想到我这位师叔还有这么一段风光的往事呢啊。只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出不去了,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陆师叔,您这是坑人啊。 ------------ 赊月城,城南近郊,有一座荒废了许久的旧书楼,门窗破败,杂草丛生,偶有几只田鼠窜来窜去,亦或是山鸡野兔来来往往,总而言之,不见人影。书楼内收藏的珍贵孤本早已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与之为伴的只有那惨白的蛛网。 今日难得有人推开那一起风时,便咯吱作响的槐木门扉。走入楼内之后,来者点燃一根蜡烛,烛光有些暗淡,摇曳的焰心照映出那人苍老枯槁的面容,清瘦脸颊上照常人少了一双眼眸,原本的位置已然凹陷结疤。 那人将蜡油滴在自己左手手心,微微仰起头,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随我离去。” 风声阵阵,似有鬼魅欢呼。 与此同时,书楼门扉处站着一个中年道人,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古怪把戏。 道人忍不住笑道:“你这术法也太不入流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似在“盯着”道人。 道人啧啧笑道:“有眼无珠,难怪难怪。” “为何方才我没有察觉到你?”那人沉声问道。 “你倒是很直接啊。不都应该先问问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吗?你这不按规矩来,我方才辛苦组织的言语岂不是白费了,要不咱们重来一次?你转过去,我退出门外。”道人神色认真,作势就要退出门外。 “何必如此装模作样!”那人有些不悦。 “哎,多说点话,你不就能多活一会儿吗。”道人有些哀怨,“怎么狗咬萧道玄,不识好人心呢。” 那人懒得与道人多费唇舌,手掌反复,直接来了一计阴毒术法。 道人站在原地,一脸笑嘻嘻。 那人倒也果断,直接破窗而出。 道人一脸无奈,道:“你跑了,我怎么办呢,那家伙若是不来,我也就放你走了,可没办法,总要找个借口,让我交差不是。” 道人伸手向前抓去,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个已经远遁了数里远的人,给逮了回来。于是道人的手中多了一只黑猫,道人啧啧笑道:“原来不是狗啊,本来还想着你与我家的那只大黄做个伴的。算了算了,还是拎着你去见官吧。你个偷东西的毛贼,你说你偷啥不好,非要偷贫道费尽辛苦,才关在这楼里的亡魂。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可惜,落在贫道手中,还不如下地狱呢。” 道人拎着黑猫,作势走出楼去,迈过门槛,不禁打了个喷嚏,道人不禁笑道:“坑人倒是算不上,就是给的时间确实有点早。不过没关系,你晚点出来就是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八章 完整的道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手中拎着黑猫的道人,刚刚走出楼外,抬眼见到身前之人后,随即骂道:“萧道玄,你有毛病吧。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不然我把你家祖坟都给你刨了。” 穿着一身洁白道袍的年轻道士,对于陆宇卿的谩骂之语毫不在意,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地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说道:“这次行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要打要罚,这次都听您的。” “少给老子假客气,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座破楼里都关着什么。这些怨念极深的魂灵,一旦被放出去,你应该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这不单单是一座赊月城,或是北境三州的祸事,闹到最后,说不定你们萧家都要玩完。”道人神色极为气愤,显然是对眼前这位年轻道士的所做所为,颇为不满。 道人之所以气愤,还是因为身后这座旧书楼太过重要的缘故。楼虽然破旧,但其所蕴含着的独特神意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流失,反倒日益强大,所以若无外因,这座楼绝对不会出事。而道人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便是特意选来此处,防止外因发生之人,但他却擅离职守,神游大旭京都城,为了他自己的私事,险些铸成大祸,道人怎会不生气。毕竟一个萧道玄而已,岂能与整个天下的安危相提并论,汝怎敢因私废公啊。 道人忽然沉声说道:“我不管你的前世有怎样的背景,但终究都与今生无关。我方才之所以将那句俗语中提及的人名,改成你萧道玄的名字,并不是在承认你的身份,只是对先贤的一份尊敬,不愿直呼其名罢了。至于如今的你,日后能否走到那个高度,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你接下来行事最好是给我小心点。若是再出岔子,可就不是这么现在这般不了了之了。”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轻声道:“晚辈都记下了。” 道人捏住那只黑猫的脖子,忽然手掌用力,于是道人手中便多了一只瞎眼的死猫。道人随手向后扔去,刚好将那只黑猫的尸体,丢在了楼门之外。这只死猫的一只爪子,则刚好搭在门槛上。 道人微微侧目,神色冷漠道:“一些本不该有的念头,既然已经在你们的心底生根发芽,那么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好了。逃,可以,这没问题,逃得掉自然是你们本事了得,可如果逃不掉,那就乖乖等死吧。哦,对了,你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想来再死一次,落得个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大不了。” 道人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萧道玄。眉眼间的愤怒之色,虽然已经有所消退,但这并不意味着道人真的会放过整个萧道玄。道人沉声道:“三十年,半个甲子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可以离开。” 年轻道士不由得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 “放心,我不会在故意难为你,这其中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与我的落子并无关系。至于北地一十三州最后还姓不姓萧,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道人笑容玩味。 听完了道人的言语,萧道玄不由得安心几分,毕竟道人的话并没有说的那么绝对,那么一切就都有补救的余地。不至于让人无计可施,只能由大火最后烧了自家屋舍。须知天地之间有圣人,既可言出法随,又可一语成谶。 萧道玄忽然作揖道:“晚辈在此谢过道长了。” 瞧着年轻道士这恭恭敬敬地作揖而拜,道人不禁微微皱眉,扯了扯嘴角,满眼嫌弃道:“你自以为是的这些敬重之举,日后还是收收吧。有时候敬错了人,也挺尴尬的。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其实跟你心中以为的那个书生,根本就是两个人。而且最最关键的就是,我绝不是他的任何化身以及各种的大道显化之物。至于为何我能够借用这座旧书楼,你可以理解为我跟那书生的私交不错,或者说是,双方之间的买卖公道。”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人的言语并未引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整片心湖之睡,平静如镜。片刻之后,萧道玄不禁反问道:“前辈您又怎知我不知前辈的身份?” “哦?!不妨说说看。”道人忽然来了些兴致。 “晚辈不敢胡言乱语,只是想提醒前辈一句,那本似有作弊之嫌的棋谱,实在是有些太过‘自信’了些。”萧道玄的意思就是道人太过于自负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一本棋谱名为草堂集,这个草堂究竟是何意,若是了解道人的一些往事,其实并不难猜。萧道玄不敢说自己对眼前的道人多么了解,但一些有可能是真相的史实,他还算略知一二。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草堂一梦,功盖千秋,流芳百世。 道人哈哈大笑道:“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家的一些人之所以格外器重你,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啊,贫道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脑子聪明虽然是好事,但有些事知道就好,可千万不要什么东西,张口就来。正所谓祸从口出,有些事还是谨慎些好。” “晚辈谨记。” “罢了罢了,这次就不为难你了。以后记得要好生看管这座旧书楼,若是再出差错,下一个来见你的恐怕就不会再跟你在这里谈笑风生了。”道人目光望向南边,沉默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家里那边暂时很太平,所以除了贫道之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过来了,所以这座楼你要看好啊。” “晚辈明白。” “事关天下安危,不可轻视。”道人此刻的神色格外的严肃和认真。道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随即问道:“听说前不久,此地的狐族被人给灭族了,这件事你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一夜之间,整座狐山之上的狐族尽数被人屠杀,只有少部分外出的狐族子弟得以幸免于难。听山下人说,好像是镇北王府那个六公子的手段,名声搞得有些不大好听。” 道人不屑道:“人云亦云而已,不必理会。此地的那些山上修士们怎么说?” “据一些消息说,应该是鬼物所为。在结合今日的事情来看,八九不离十。” 道人不禁皱眉,神色不悦道:“那这趟赊月城之旅,可就不能这么草草了之了。” “您要管这件事?” “事情其实我倒是懒得管,不过那群已死之人看样子似乎对这座旧书楼有些想法,如此就不得不管了。” “晚辈多嘴问一句,这楼中究竟关着什么?若是您不方便说,就当晚辈没问。” 道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说白了就是一些酆都不收的鬼魂而已。酆都的那位鬼差嫌麻烦,所以就将它们都尽数留在了阳间,不允许它们去轮回转世。至于它们身份想必你也猜得到,就是当初那场大战的战死之人而已。它们生前皆是修为高深之人,两族之战,它们被迫参战,最后身死沙场,却落得个无人收尸的悲惨下场。于是它们便心生怨念,从而由一般的鬼魂转化成了毫无情感,只知道复仇的恐怖怪物。一般人是没办法杀死它们的,所以当时有人请我帮忙,想让我帮着除掉这些家伙,以免它们为害人间。不过当时的我并不觉得它们有罪,况且自家恩师曾教导过我,世间存在的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任何人不得已任何理由,随意将之抹杀,所以便试图教化它们,不过最终证明没用。于是,我便把它们一个个的都给抓了起来,然后跟那位书生借了这座与他大道相关的旧书楼,然后将这群怨魂一一关入楼中,借着书生的大道镇压它们。之所以让你镇守此地,其实是为了给那位书生留个坐标,免得日后他找不到此地。” “坐标?”萧道玄神色疑惑地问道。 “没错。这座旧书楼其实被我搬离的有点太远了,再加上那个书生的事情太多,没办法时时盯着此处,所以需要你在楼外守着,好在危难时候给他提个醒,方便他赶过来。” “那位前辈既然心念不在此处,又如何能知道此地是否危险?” “等你被人打个半死,你就知道了。”道人神色认真地说道。 萧道玄有些无言以对。 道人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对了,还要提醒你个事情。就是不要把我当做你以为的那个陆宇卿,我自己的身份,我都还不清楚,你一个外人如何能懂。将一个不经意间瞥见的可能错误的答案,固执地认为对的话,最后的考试分数可是要受到影响的。关于草堂的解释,既对又错,你既知是梦,为何不愿再往前想一步,有没有可能是梦中复梦,从而一梦今朝呢。所以说有些事,不要深究,知道的越多,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就越多,徒增烦恼之举罢了。” 萧道玄郑重其事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道人玩笑道:“其实吧,先前那个作揖之礼也没错,早年间确实当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为稚童启蒙过。不过都是好些年之前的事了。” 萧道玄轻声笑道:“没您这么玩人的。” 道人摇摇头,笑道:“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萧道玄随口道:“那怎么不试试与天斗呢?” 道人忽然有些神色失落,言语间似乎有些无奈,“其实斗过,就是没斗过。” 萧道玄只见道人张口,却未曾听见言语。 道人抬起头,满脸得意道:“怎么,不让说啊?” 一番前尘往事,不知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但岂不知天定胜人,人定亦可胜天。道人曾在一处高山之巅,云雾环绕之地,与“天”对弈十局,几乎穷尽自然演变之妙,最终胜天半子,从而一举证道。 道人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一副白描,随即变得五颜六色,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好像忽然被人解开了所谓禁制,重新涌入道人的脑海中。 道人闭眼又睁眼,随后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师父他老人家给我考题是不是有点简单了。” 胜天之举,既是荣耀,也是负累。 自家先生由此设计考题,希望自己能够平常心处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道人却一直以为先生要考校自己的是真假虚实四字,实在是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别高兴的太早,通过了这次考验,不过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东西而已,下一次的考验才是决定你能否重新开阁的关键。” “您别老整这让人糊涂的东西行吗?”道人不禁笑道。 “不经意间的明悟,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六十九章 梦里什么都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道人起身,天地重归喧嚣。 身侧的年轻道士不禁忽然笑道:“玄之又玄,这四个字放在我身上,多少还是有些不太合适啊。” 陆宇卿对此既无挖苦,也没有嘲笑,反倒依旧是神色肃穆,然后摇摇头道:“你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跟一些老人家较什么真儿。” 萧道玄拱手道:“晚辈不敢。”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萧道玄能够心生感应,陆宇卿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天地之间,总有一些人的天赋要远远超过常人,甚至就连老天也要妒忌。曾经的自己,与现如今眼前的萧道玄就刚好都是这样的人。彼此对于道的感应,绝不可以常理度之。而方才与自己有些言语的师尊,就是这世间真正得道的寥寥数人之一,本身便可视为“道”。所以萧道玄心生感应,道人并不奇怪,若是他没有这份感应,道人才要吃惊不已。 萧道玄犹豫片刻,然后问道:“晚辈斗胆问上一句,那位老前辈的身份是?” 陆宇卿笑道:“师尊名讳,我怎可轻言。书上都有,有时间自己去翻翻。不过他本人的名气不大,说不定你要翻好多书才能找到。” 萧道玄默默点头,打算在道人离去之后,便准备开始翻书查找那位老前辈的身份。 “晚辈,其实还有个问题。”萧道玄有些汗颜。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算了,赶紧问吧,天看时辰也不早了,问完了,咱们还要走一趟赊月城呢。”道人此刻多少有些无聊,不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此地的月光果然与别地的月色颇为不同,它带给道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干净。 萧道玄言简意赅地问道:“您真的与十方阁无关?” 道人点点头,然后说道:“无关也有关,毕竟这世间修士又有几人真正能够与十方阁无关呢?无论三教修行之法再怎么被世人重视,它的根却依旧是十方阁这棵大树所孕育出来的种子慢慢演化的,做人不能忘本啊。” 道人模棱两可的答案,其实有不如无,因为这样的答案根本无法解开萧道玄心底的疑问。在萧道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夙愿,对于十方阁这座矗立在天地之间万年之久的修道圣地,他一直想要窥探其中隐藏的奥秘,但却奈何受制于十方阁自身的规矩,始终未能如愿。十方阁楼的铁律,便是不得允准,不许登楼,所以萧道玄始终无法亲自去往其中一探究竟。 至于方才陆宇卿口中的家那边,其实指的就是十方阁,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除了年轻修士之外,凡是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会如此称呼十方阁。之所以如此称呼,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为尊者讳,十方阁在一众修士眼中,它并非死物,而是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就像道家门徒再提及那位道祖之时,同样不会称呼李姓之名一样。其二,便是它已经庇护了人族万年,真正当得起“家”这个字。 陆宇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萧道玄,依照世俗辈分,如今的大旭皇帝该叫你什么啊?。” 萧道玄不知道道人为何会有此一问,但瞧着他神色认真地模样,思索片刻,随即给出答案,“虽非一脉,但却该叫我一声曾祖。” 道人有些郁闷,道:“你这家伙,竟是白白高了我这么多辈分啊。” “前辈这说的哪里话?”萧道玄神色疑惑地问道。 “回了趟京都城,就没打听打听晚辈们如今的境况?” 一席白衣的年轻道士,微笑道:“虽是私事,但与后辈子孙无关。” 道人神色满意地笑道:“那就没事了。”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但你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白白占我便宜,那贫道可就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道人又说道:“看来萧氏一族想要由山下王朝彻底掌控山上修士的想法,是在你这里诞生萌芽的?” 萧道玄微笑道:“还要更早些。” 道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年轻人,胆子真大啊。一个北国大旭王朝,尚且不满足,还想着要整个人间都是如此。甚至还将整个十方阁都算入其中,实在是胆大包天啊。不过道人倒是乐见其成。 道人笑问道:“若是让你进入十方阁,你该怎么做?” “晚辈只是想确定那十位楼主的身份而已,其它的并不奢望。”萧道玄神色诚恳道。 “兵书上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小子的心思倒是有趣,恰好贫道也喜欢做些有趣的事情。但是我不会将这十个人的各自跟脚都与你详说,这样有违规矩,不合适。不过我想你对此应该有些自己的猜测吧,你说与我听,我告诉你正确与否。” 萧道玄欣喜过望,内心十分激动,于是便将多年所得一一说与道人听。 陆宇卿越是往后听来,脸上的不悦之色便越多。倒不是因为那十人被猜出跟脚而不高兴,而是因为他萧道玄所说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毫不相干。当真想法既大胆又美好,只可惜事实太过残酷了啊。 道人强忍着自己不去骂他,毫无表情地说道:“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或是看来的呀?就这样还想以民治君?” 除去如今世人皆知的那位书生之外,萧道玄所说的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是生拉硬扯,强行塞了一个所谓的楼主身份。比如说那位中州坤元剑宗的名誉长老,他便被萧道玄给安了一个楼主的帽子。不过说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差点连道人自己都给唬住了。坤元剑宗的那位名誉长老,自身的修为在山上的确也是一个谜团,这倒是有点符合那十位楼主的特点。十方阁的修行之法当中指出,修行一途有十个境界,但世人跟不信。十境修士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少。只说儒家当中的十境之人便不十几位,而他们身为十方阁的楼主,修为怎么可能就是十境呢。最起码,明里上的牌面都不够,甚至都不用去谈什么大道高不高远。所以萧道玄调查的首先一点便是收集世间所有修为境界模糊的人的信息,而这位名誉长老刚好符合条件。 此人姓陈,喜爱游历世间,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却总有人说能够在艺馆与酒肆之中碰见他。此人据见者描述长相一般,但胜在腰包极鼓,付钱时犹如洒水一般。平生最喜结交英雄美人,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极喜欢帮助贫苦之人,故而在山上山下之间尽是美名流传。此人自称修为不过三境,但却能随手一剑横断中州大江,剑气更是在江水两岸滞留百年而不散。 道人瞧着那萧道玄神色有些低落,心中顿时有些不忍,耐心安慰道:“虽然人不对啊,但这个方向没有错。十方阁中还的确有这样的人,不过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一个剑术极高,一个最会生财有道,这一点倒是找对了。” 当长辈,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瞧着那萧道玄眼中忽然又生出的光芒,道人不仅有些感慨。你说你一个好好的神仙人物,怎么这辈子便便爱跟修士过不去呢。若是贫道所料不差的话,没准日后你的证道机缘就在此中了。 看了萧道玄重新投来的希冀眼神,道人只得叹了口气,然后无奈道:“其他的真是一点不挨着。” 萧道玄亦是叹了口气,道:“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不是,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人啊,那个女子你怎么不说啊?!”道人问道。 “我听说她不是飞升天外了吗,咱们也不能拿着为修士订立的世间之法,去天外找人家吧?”萧道玄一本正经地说道。 陆宇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我问你个事啊,你是不是选择了十方阁的修行法门?而且达到四境之时,被人承认了大道,然后学会了回心术?” 回心术,与缩地山河,一念远走那份神通,皆属于十方阁修行之法之中,登楼可获的神通。回心术与其他神通有所不同,此术一人一生只能施展一次。施术者可以将自己的心湖之水,尽数抽干,从而去挖掘新的泉眼,再造心湖。施术前后,施术者的心境自然是大为不同,后者心境会更加的纯粹和自然,就像一个一尘不染的孩童一样,等着修行者再去重新塑造。焕然一新之后,前方大道自然充满光明。 萧道玄点点头。 难怪会有一些小孩子心性,这样就说的通了。 “问题问的差多了,咱们也该走一趟赊月城了,狐族的相关事宜,我还是要那位六公子好好聊一聊的。”道人眯眼笑道,随后负手离去。 萧道玄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道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模样没变,但身体内的道韵却浑厚了许多。想来应该是因为先前那一份感应的原因吧。不做多想,他安安静静地跟在道人身后,一同去往赊月城。 --------------- 梦境之中,荒城之内。 无所事事的张麟轩跟那位魏姓老者要了两只棋盒与一张棋盘,不过却并不是要与老者下棋,这倒是让原本兴致勃勃的老者有点失望。张麟轩将脑中所记的,那些由棋谱上看来的棋形,棋势一一还原,希望自己能从中得到些什么线索之类的东西,然后好帮着自己离开此地。也不知道求凰那丫头的伤势怎么样了,这才是如今张麟轩最担心的问题。 少年的独自打谱,让老人深感无趣,于是这位守梦吏便悄悄离开了,去往他人的梦境之中游荡。虽然除了少年之外没什么新人,不过一些老熟人,老邻居还是不缺的。 老人走后,张麟轩依靠着自己的记忆已经复原了整整三十盘棋,却依旧未曾有所收获。少年不禁盯着一局棋,低头沉思。这局棋,胜负已分,黑棋惨败。不过张麟轩却隐隐觉得这盘棋似乎黑棋还有生机存在。或许,离开的关键,就在于此。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张麟轩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屁的隐隐生机,这黑棋压根就赢不了。黑棋输赢其实无所谓,换做平时,对于这种既定之局,张麟轩根本懒得去看,输了便是输了,没什么好再说的。不过当下就有些不一样了,自己方才将黑棋的胜负联系到自己身上,那么现在就会造成一个结果,一个哪怕少年不愿去想,但依旧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一个结果,一句简洁明了的言语。黑棋赢子无望,你张麟轩离开无望。 现在的他,初到之时的那份淡定已经十不存一,取而代之的便是愤怒。 天空渐渐阴暗,厚重的云层中电光隐隐闪动,震耳欲聋的雷声惊散了原本落在城内的乌鸦。看样子,这座城似乎就要下雨了。 张麟轩抬起头,他知道,如果下雨那么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样会很糟糕。 张麟轩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他自己刚刚遇到老人时的场景。当时老人跟他说了两句话,少年其实并未留心前半句,所以注意力都被那碗面给吸引了。当时老人问自己的第一话就是,可是陆宇卿送过来的人。但为何在后来的言语中,老人又好像不认识了他曾提到过的陆宇卿一样,反而总是再问自己,到底是谁送自己来的。前后如此矛盾,这样可就太有趣了。 张麟轩念及此处,忽然察觉到一丝杀机,自己的背后正有利器袭来。张麟轩凭借本能闪开,然后伸手向后抓去,似乎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张麟轩随即手臂用力,将其向自己扯来,在未看清那人面容之前,紧接着抬腿就是一脚,猛地向那人踹去。 那人受力向后倒去,手中所持利刃也是掉落在地。张麟轩定睛瞧去,那人所穿衣物与那位老人无异,只是这张脸已然不是先前面容。 这是一张极为狰狞面容,看起来血淋淋的,因为这个人的脸似乎是被剑刃给割掉了。 张麟轩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嘿嘿笑道:“我是我,一个准备吃掉你的人。”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道:“果真是梦里什么都有啊。方才那位要请我吃面的老者呢?” “那个老不死的?被我吃了。嘿嘿嘿。” 张麟轩微微一笑,道:“哎,丑八怪,这里还是我的梦吗?” “不许喊我丑八怪!” “怪八丑,是不是,给句痛快话。” 那人神色错愕,点了点头,对于张麟轩的这个称呼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就好办了。在我梦里,我能让你把我欺负咯?”张麟轩一脸坏笑道。 原本阴暗的天空忽然变得晴朗起来,厚重云层也是在眨眼之间便散去了。手中空无一物的少年,此刻竟是多了一把剑,剑上的剑气有些似曾相识。 张麟轩轻笑道:“梦里果真是什么都有。” 剑上的剑气来自于张欣楠,少年在他自己的梦境之中梦到了这样的剑气。如今剑气就在自己手中,此时不斩眼前人,更待何时? 少年随手一挥,犹如师长挥剑,剑气倾泻如瀑。 少年面前的那个人,大叫一声,“啊!老不死的,快来啊!再不来出人命了!快点!快点!”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章 局外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凭借自己身处梦中的缘故,从而有意让自己回想起师父张欣楠出剑时的模样,然后“投机取巧”地借来一些剑气。这些剑气虽然形似,但是毫无神意,故而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年此刻手中剑刃之上的剑气同样也算作是张欣楠的剑气。如此既然是张欣楠的剑气,那么一般人便接不住。 先前“似乎”与张麟轩有过一番闲聊老者凭空出现,扯住那个面容狰狞之人的衣领,然后再度凭空消失。这一剑既然接不下来,那么便只好躲开。 张麟轩拄剑而立,静静等待着两人的再度现身。 片刻之后,老者重新出现,带着那个人站在张麟轩身前不远处。不过那个人的容貌却有所改变,由着先前那个狰狞面容变得如花似玉起来,竟是一个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子。 张麟轩嘴角微微上扬,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老者进前一步,抱拳而立,率先开口道:“这孩子自幼便顽劣不堪,刚才多有打扰之处,还望公子您某要见怪。” 张麟轩轻笑道:“见怪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有件事你们要告诉我。” “公子请讲,老朽必定知无不言。” “方才我初到此处,与我问话的是您吧?之后送面又送酒菜的是她吧?”张麟轩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老者身后的那个小姑娘。这丫头瞧着安安静静的,刚才那份杀意可是半点都不含糊啊。真是搞不明白,她是不是要真的杀了自己。 老者解释道:“公子初到此地,的确是老朽率先问的那句,‘可是陆宇卿送过来的人’,但至于公子之后所见到的人,以及后来跟公子闲谈之人,都并非老朽,全部是这孩子的障眼法。不过她与公子所说的话,并无一句假话。” 张麟轩又问道:“这么说,我还是要想到那个心中疑问的答案才能离开。” 老人点点头,“没错,这是此地的规矩。” 张麟轩又转头望向那个小姑娘,笑问道:“哎,小丫头,你说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要杀我啊?你可别不承认啊,刚才那份杀意可是纯粹的很呢。” 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双臂环于胸前,瞥了张麟轩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懒得搭理他。 张麟轩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转念又一想,应该是自己方才那一脚给小姑娘踹疼了吧,或者是那一剑给她吓得不轻的缘故。张麟轩歉意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老人一只手按住小姑娘的脑袋,然后与张麟轩笑着解释道:“这丫头因为一些缘故,神志总是有些不太清醒,整天都是糊里糊涂的。所以她做事往往没有逻辑,还望公子您见谅。” 小姑娘紧接着又是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神情。 张麟轩开玩笑道:“能在这里看守梦境的人,想来应该有个几百岁了吧?嗯,确实是不小了。” 小姑娘狠狠地瞪了张麟轩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一边走,口中还一边碎碎念,似乎都是骂人的话。 四目相对的张麟轩与老者不禁被这一幕逗笑,两人皆是一副无奈神色。 原本已是黑夜的梦境,因为张麟轩此刻心情似乎不错的缘故,顿时变得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在小姑娘走远后,老者又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还望公子您莫要见怪。” 张麟轩忽然有些奇怪,因为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异样,嗓音竟是有些哽咽?少年有些糊涂,但依旧面带微笑,与老者说道:“真的不妨事。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况且她又不是真的特别想杀我,那份杀意虽然纯粹,但是却并不强烈。刚才听了您的解释,想来应该是那小姑娘神志糊涂,反倒心思纯粹的缘故吧。” 老人神色尴尬地笑了笑。 张麟轩挠挠头,有些汗颜道:“方才那一剑,我只是确认些东西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杀她。” 老人点点头,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格外满意。不过一想到那个傻丫头,老人便不禁有些头疼。 两人忽然一起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极度尴尬。 张麟轩不禁轻声咳了咳,然后笑问道:“前辈,您还有什么事吗?” 老者摇摇头,亦是笑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吗?” “前辈的吩咐二字严重了。不过倒确实没什么事了,前辈要不您先忙?晚辈就自己在这打谱而已。” “那老朽就告退了。” “前辈慢走。” 两人离开之后,张麟轩重新整理好棋盘,继续一个人独自打谱。先前只是闲来无事的随心起念,不过之后那小姑娘的出现,倒的确是让张麟轩有些糊涂。随手一剑,吓唬吓唬也就算了。老人事后愿意出来解释,自己也不必得理之后不饶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寻到离开的办法才是。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张麟轩已将将自己脑海中,所记住的全部棋形棋都重新摆了一次。不过却并不是棋谱的全部内容,因为有一些棋,哪怕张麟轩当时记住了,可一旦眼睛离开棋盘,所记住的东西便会在顷刻之间全部遗忘。 张麟轩盯着棋盘上棋子,自言自语道:“您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送我来此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那棋谱中唯一的一盘和棋,黑白两子数目相同,就只是为了告诉我阴阳平衡四字?这守梦之人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与我最后所求的答案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张麟轩不禁皱起了眉头,然后环顾四周,在大致确定了周围的全貌之后,他便开始将目光聚在一处,盯着某一处的破败石壁又看了许久。 “周遭的景色,确实在时刻随着我的心性变化而做出相应的改变。不过,这自然我的梦境,那么该随着我的变化而变化,这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绝对不对。如果一切没问题,那么这就有可能是最大问题。” 张麟轩不断地做出假设,经过推演之后,又再度自我推翻。在荒原的时候,少年便养成了这种习惯,之后一遇到事情便要讲所能发生的情况都一一考虑一遍,然后再从中选择出最为合适的那种。 张麟轩的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极为爽朗的笑声,笑声之后有传来一道极为温和的嗓音。 “齐岳泽,这就是你的弟子啊?也不怎么样啊。” 性子温和的教书先生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小鬼,别忘了,这可是你的梦中之境。你的所有念头都会具象化的,想这么多就不怕给自己添乱吗?” 张麟轩猛然起身,然后开始环顾四周,大声喊道:“先生?是您吗?” 一处碎裂的石壁上,忽然间出现一道人影,那人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背对着少年。 张麟轩不禁有些吃惊,满心欢喜地问道:“师父?你北上回来了?” 剑客并未转身,也并未说话。 “师父,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 少年的背后忽然有出现了一道修长身影,这人面容有些苍老,原本直挺的腰板不禁弯了下来。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貂裘,像极了一位富家翁。他虽然神色平静地看着张麟轩,但眼神中却有一丝失望。 “父王?对不起……”不知为何,张麟轩竟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 一株参天古树之下,绿茵草地之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两少一老。若是再说的准备些,其实是坐着两个人,因为有一个人如今处于昏迷状态。 刚刚与人下完棋,而且全胜的老人,心情正佳,与身边的年轻女子笑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席紫色衣裙的女子有些无奈道:“不太乐观。” 老人定睛一瞧,随即不禁皱眉。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这小家伙的心思怎么会这么重呢?” “师兄给的考验其实刚刚好,不过您非要插手,现在局面多少有点难以收场了。” 老人神色尴尬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他好吗,谁知道这小家伙心里藏着这么多事,也不能全怪为师不是。” “那您说现在怎么办?” “别急,别急,让为师想想办法。” 一席紫色衣裙的女子此刻除了无奈便是无语了,她真是搞不懂自己的老师要做什么。除了心中怨气之外,甚至还有些大不敬的心思。您回来干嘛啊,添乱的吗?若是如此,您还不如不回来。原本好好的布局,却被老师随手打乱,不允许自己去儒家文庙,更不许去见那个负心的读书人。此外还将那个书生禁足,甲子之内,不允许他走出楼中一步。这不是添乱是什么。至于理由,老人却什么也没说。 老人似乎猜到女子的心思,随即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女子挤出一个笑脸道:“徒弟就是想想而已,也不能真的不让您回来不是。” “你们几个啊,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老人不禁有些哀怨地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一座破阁楼而已,为何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吓成这样?是真的害怕吗?” 女子低下头,不愿就此多说。 “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才收了十三个弟子而已。本以为可以颐养天年,过些含饴弄孙的日子,可你们这一个个的,这是闹得那样啊?!当真以为为师的是在刻意阻拦你们?修道或是护道这种事,那不成为师真的已经老到都不如你们了吗?” 女子虽然想反驳几句,但确实无话可说。因为关于修道这种事,纵观人间万年以来,除了道家祖师爷可以与其并肩之外,便再无一人有资格和能力胆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因为他便是那座十方阁真正的主人。 “其实我并不想插手人间之事,但你与陈尧都是为师的弟子,我又怎能不管?” 老人口中的陈尧便是世人口中的那位书生,但书生并不完全等于陈尧,他只是他的一部分。那个与老人在海岛上下棋,温文尔雅的男子便是陈尧。 女子低下头,有些惭愧。见老师接下来不说话,她便只好弱弱地问道:“那张欣楠的这个徒弟,到底该怎么办。” 当父母的,自然不会真正跟孩子计较。老人虽然神色上还有些严肃,但言语却极为柔和,“罢了,他与张欣楠一样都不适合十方阁。这盘棋局,那就让他当个局外人吧。” 老人轻轻挥动衣袖,面前这个与张麟轩长相一模一样的昏迷少年,便如烟尘般散去。 “至于如何让他醒过来,那就只好辛苦小光头了。让他抓紧时间,亲自去一趟吧。” “弟子明白。”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一章 道人僧人 再见故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由于赊月城近日以来,每逢子时过后必定关闭城门的缘故,所以陆宇卿跟萧道玄二人在昨日夜间并未入城。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想进入一座城,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根本不用像山下百姓那样过城门而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陆宇卿临进城之前,想起了一些往事。故人虽然已经辞世,但既然这座城还在,那么有些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在陆宇卿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到底何谓人死。生死的界限在道人心中格外的模糊,有些人活的好好的,可在道人看来他就是已经死掉了,比如那位背剑离开朔方城的老修士。有些人明明死的不能再死了,可道人却依旧认为他们还活着,比如那些在人妖大战中不幸殒身的人族先辈,以及妖族大能。他们至今还被道人记在脑中,甚至可以清晰地描述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容貌,心性以及各自的大道所在。所以生死该如何定义,道人始终都想不明白。 对此,当年的张欣楠曾给出过一些自己的看法,真正的活着,并不是简单能够呼吸天地元气,然后做些吃喝拉撒的琐碎事。人活一事,总该做些有意义的事,事不分大小,总之对自己有些意义就好,一辈子总不能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度过吧。而真正的死亡,其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遗忘二字,人死之后最大可悲的事情便是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你。若是非要说死亡的话,那么它只是来过这个世间的所有生灵,一生当中都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而已。新生与死亡其实都一样,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生命总是奔波的,喜与悲便是其间偶然的相遇,而死亡则是一场长久的安眠,如此人生方才完整。 当时站在城前的陆宇卿不禁抬头望着天上明月,神色有些落寞。片刻之后,换了一身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不知为何忽然发笑,自言自语道:“人生的开始与结束,你都能如此释然,可为何又偏偏放不下这其中的经历。而贫道自己虽然能看淡一切中间的过程,可却又对开始与结束这两件事念念不忘,你我师兄弟二人果然都是痴儿。” 萧道玄站在道人身后,听着道人自说自话,神色也是有些异样。若是谈及这世间之事,那个人敢真正言看破二字,皆是在茫茫江面之上,各自行舟,苦苦挣扎而已。有些人或许真的寻到渡口,停泊休息,但其间的大多数人都难免一个沉船落水的下场。 之后的陆宇卿跟萧道玄便就地生火,凑活了一晚。这种事对于早年间的陆宇卿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在他最初修道的日子里,能够真正遮风避雨的屋舍其实是很少的。哪怕有那么一两座,也不是他能够住的上的,甚至远远地观望一眼都不行。因为这些屋舍是给当初真的的天上人住的,有些类似于后世君王的行宫。天子居所,凡人怎配亵渎。 坐在火堆之前的两个人原本都是盘膝而坐,各自闭目养神的姿势。像他们这样的修道之士,其实很少像山下凡夫俗子那样真正酣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闭目养神。双眸紧闭之时,心神逐渐凝聚与心湖之上,然后开始在自己的人身小天地中各处游荡,时而这边瞅瞅,时而那边看看,看看有没有需要查缺或是补漏的地方,然后好及时地修缮。修士修行讲究内与外,外便是体魄的强韧程度,内便是自身小天地内的安稳平静,尤其是那片心湖之水的稳定。因为哪怕它只是产生一丝波澜,对修士的影响也会极为严重,所以这种时时查看的水磨功夫,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不过这对于如今的陆宇卿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但因为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所以陆宇卿仍会在休息之时如此行事。 陆宇卿自身的天地构造极为简单,心湖之畔有一块形似玄龟的巨石,在巨石的不远处则有一座略显简陋的茅草屋。屋内住着五个长相各异的小人,他们便是陆宇卿自身的五行之属。不同于张欣楠对于自身五行之属起名的考究,道人的便极为简单,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顺序,逐个命名为一二三四五。 对于陆宇卿的到来,他们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天天见面,谁不认识谁啊,所以也没有起身客套寒暄什么的。四与五是两个极爱专研符道的家伙,他们便坐在茅屋内的一处角落,专心致志地看着有关符箓的书籍,然后照猫画虎,挨个进行实践。他们两个最近遇到一个难题,所以近些日子的脾气都不大好。对于这些,陆宇卿再清楚不过了,故而便没有去打搅他们。虽然这两个家伙长的跟自己不一样,但骂起人来的风采却是不输自己。所以有些事,还是免了吧。毕竟自己就是随便看一眼,挨顿骂,不值当。 水属之物的三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根鱼竿,似乎是要准备去钓鱼,不过陆宇卿的心湖之水中却并没有什么鱼儿。看着他似乎格外认真的模样,陆宇卿不由得打趣到:“湖里一条鱼都没有,你去钓个屁鱼啊?” 三白了他了一眼,一脸鄙视道:“你懂个屁。垂钓之乐又怎会只在那鱼儿身上,枉你修道这么多年,怎么连个渔者之乐都不明白。” 说完之后,三便扛着鱼竿,走出了茅屋,坐在那块巨石之上,安静垂钓。鱼钩入水,并未掀起涟漪,格外平静。看不上陆宇卿归看不上他,但也不至于给他平白无故添麻烦,如此行径,终究不是君子所为。况且这片水域还是自己要搭理的地方,掀起风浪,终究还是要自己不断奔波忙碌,得不偿失。 这五行之属幻化出来的小人,说到底还是陆宇卿自己,只是有各自的小脾气而已,所以三心中的自言自语,道人还是听得到的,于是便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道人忽然心生感应,原来是那坐在巨石之上的三投来了目光,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听见了又如何?打我啊? 道人愈发地有些无奈。 木属之物的二,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然后微笑着说道:“要喝杯茶吗?” “还是我家小二最好了。”道人作势便要接过二手中的那杯茶。 二掀开茶碗上的茶盖,自己抿了一口,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想喝的话,自己去泡啊。” 道人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片刻之后,才慢慢收了回来。陆宇卿哀叹一声,“哎,真就没一个心疼人的呀。” 五个“小家伙”一同投来目光,齐声道:“你真好意思张嘴。” 陆宇卿神色委屈道:“我怎么了我?!” 三继续钓鱼,四五接着研究符箓,二自顾自地喝着茶,显然都不太愿意搭理他。金属之物的一便只好无奈地跟他聊了几句,“你在朔方城的一些谋划,说话实话真是让人有些看不过眼。” 一向性子相对平和些的一,眉眼间竟然有些不太高兴,就跟别说其他几位了。 道人不以为意,随口笑道:“谁这一辈子还不做几件昧良心的事。” “这么欺负一些修行路上的后辈,真的好吗?” “实非我所愿,奈何时局如此,不得不为。” “良心上过得去?” “自然过不去。要是真的能过意得去,你们几个还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陆宇卿笑道。 “能简单说几句吗?” “你们几个察觉不到?”陆宇卿笑着反问道。 身在屋外“钓鱼”的三,突然说道:“别不要脸了,你这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说好的事,你以为我们会跟你一样不讲信用?” 陆宇卿闻言后,不禁会心一笑。 道人自己当初确实跟这些小家伙们有过一次极为严肃的“君子之约”,五个小家伙答应道人,只要他能够将自身的某些心思藏到湖底,那么他们便不会去随意触及,也就是说,道人的某些心念他们可以故意不去知道,而道人则需要将一条“歧路”彻底断绝。只不过到最后道人自己这个本体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未能遵守。虽然事出有因,小家伙们对此也并没有太多真心怪罪的意思,但口头上的埋怨还是必不可少的。 陆宇卿轻声笑道:“修道日久,总是要给晚辈们当一回护道人不是。只不过贫道自己都未能勘破生死,所以自然而然要在生死一事上,率先设下关隘才对。” “若是如此,那三梦中的第一梦,又该如何解释?” “我的本意,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够放下某些执念,只不过后来出了许多岔子,然后再加上张欣楠的入局,以及后来老爷子的横插一手,这才导致了如今的状况。更何况你也知道,张欣楠这种人,可是天底下所有占卜之人都公认的最大的变数。” “那如今又该如何收场?” “老爷子应该会处理的吧……呦,这解决问题的速度挺快,态度挺坚决啊。” 道人的心神立刻回到自身,然后睁眼起身,与刚刚才来到自己身前的僧人互相见礼。 道人瞥了一眼萧道玄,那僧人摇了摇头,微笑道:“萧施主尚在心湖当中,就莫要打搅他了。” 道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叫人起床。” 道人不禁笑道:“那为何不直接去沉睡之人身边呢?” “路遇故人,安有不见之理?”僧人双手合十,随即默念一声佛号,阿弥托佛。 道人打了个道门稽首,神色肃穆道:“再见故人,心中不胜欢喜。”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二章 该起床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久别重逢的两位故人,却并没有太多关于往日的旧事言语,反而愿意对道人身旁的萧道玄多聊了几句。僧人站在原地,双手合十之,然后转身看向萧道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笑意,轻声说道:“可是你的接班人?” 道人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模样俊美的年轻道士,其实也不年轻了,在山下人看来也是好几百岁的年纪了,不过在道人这边萧道玄却依旧算是一个年轻人。道人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道:“他确实是个好苗子,毕竟前世身份在那摆着。不过他今生却又自己的路要走,我不会强迫他什么,至于登楼与否,全看他日后的造化。” “一路之上,遇见了许多有趣的年轻人,看来这个世道并没有当初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僧人微笑道。 停顿片刻,僧人又补充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说的并不单指修行。” 道人笑道:“无论是修力还是修心,终归都是修行,不必局限于一个说法。” “也对。看到这么年轻人能有如此朝气,想来日后许多年都会变得很有趣。”这个穿着一身灰色僧衣,脚踩一双老旧的黑色布鞋的中年僧人,眉眼之间,尽是喜悦之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个世道终究还是年轻人的世道,只要这群年轻人心中还有所希望,不曾放弃,且还愿为之拼搏,那么万年之前那句恶毒至极的谶言便不会成真。 陆宇卿瞧着僧人脸上的喜悦之色,不觉间有些感概,遥想万年之前的某一刻,仿佛依旧是这个僧人对人间所怀有的希望最大,只不过当年的他还并未出家,头上依旧生有那三千烦恼丝,也算是一个模样俊俏的世家公子。 道人忽然问道:“如今西边的情况怎么样?” “长夜漫漫,可黎明就在眼前。” “辛苦了。” “师兄言重了。”僧人忽然打开合十的双手,交叉放于身前,行了一个极为古怪,同样也极为古老的礼节,又称呼了一个若是有佛家弟子在此,无一不会惊讶的称呼。 道人坦然受之,正色道:“我重新开阁之日,便是众佛归来之时。” 僧人行礼拜谢。 “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时候为后世这些年轻人们让开道路了。”道人的脸上不觉多了些伤感之色。 诚如陆宇卿自己口中之言,若是有人愿意翻书的话,那么他与眼前这个僧人的的确确算是老家伙了。不过并不代表说陆宇卿和僧人的实际年岁大,因为在这个世间,除了那个唯一的一个长生之人外,并没有谁能够真正地存活于世长达万年之久。山下之人不过百岁,山上之人不过千岁,这是十方阁自创建起便订立的规矩。不过寿数能够真正超过五百年的人族修士,其实并不多。 有些人哪怕修为再强大,可终究也会有夕阳西下的那一刻。 迟暮之年,总会如约而至。 至于为何陆宇卿和僧人可以算作万年前的老家伙,原因就在于轮回二字。生死,死生,每一世皆是新的开始,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不过道人却能在次次轮回之中,不断重获前世记忆,如此也算活了万年。而佛家又有涅槃之说,寂灭与重生不过一瞬之间。 远处的天边,忽然多出一缕晨辉。原来明月已经西落,朝阳已然东升。 天地不是死物,云卷云舒,昼夜更迭也许便是一次欢喜或是伤感。两人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仿佛跟他们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不过道人与僧人却不约而同地做了一样的选择,他们都选择不去多看,匆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去看,便意味着不愿就此做出推演。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其实也不错。 朝阳升起,一缕春风拂过道人的鬓角,竟是撩拨起一丝白发。陆宇卿不禁笑道:“看来这一世也老了。” 僧人伸出一只手,捻住一片飘荡春风中的花瓣,亦如当年讲经时拈花一般。 这一幕,安详,静谧,且美好。 道人会心一笑。 道人忽然想起了自己摆摊给人算命的日子,陪伴自己的几件东西,如今都各有安排。桌边那条憨傻的黄狗,如今自有福缘,签筒也“嫁”了一户好人家,唯一剩下的便是那杆摆放私塾内的道旗,如今似乎多少显得有些孤单。 道旗上有句话,还是不错的,只是没人“看的上”。 世间道法不过如此,西天佛法也就那样。 陆宇卿看向僧人,嘴上说说归嘴上说说,但心中的那份敬佩还是很真诚的。陆宇卿喃喃自语道:“世间求佛之人无一不拜佛,可真佛就在身边,却无一人识得。” 赊月城城门大开,陆陆续续有人进进出出。 萧道玄醒来,心神回归自身,不过他却并没有发现如今站在陆宇卿身边的僧人。陆宇卿对此毫不在意,僧人只不过是将身形隐于流光之中而已,萧道玄既然看不见,那就说明他与佛家无缘。 陆宇卿双手负后,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进城咯!” 僧人站在道人身后,双后合十,微微躬身行礼,就此告辞离去。 小陆师兄,有缘再见。 是陆师兄。 好的,陆小师兄。 …… ---------------------- 日上三竿,再赖床的人其实也该醒来了,但不排除有人沉醉梦乡,不愿醒来。 一道长虹,由南向北,一路划过苍穹,最终落脚之处便是当下的这座镇北王府。僧人本可以一念之间便来到此处,只不过大好河山就在脚下,他想多看两眼,所以便只好走得慢些。 如今身处王府内的僧人,却并未“脚踏实地”,而是悬空而行。因为他一旦落地,牵引出来的因果那将不计其数,他不愿给此地的“年轻人们”添麻烦。 这座王府的气息,似乎有些杂乱,气息与另一种气息之间甚至还有些杀意,不过令僧人感到惊讶的是,它们彼此间竟然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有些内幕世人不知,可他这个老人家却一清二楚。 凤凰的怨气,狐族的悲鸣,诸神的憎恨,恶鬼的谩骂,失意者的失意……此地负面情绪其实极多,真是有些难为那个孩子了。在此地入梦问心,就连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够一定顺顺利利的度过,更别说一个如今对前路尚且迷茫的少年郎了。 僧人一步便来到张麟轩的芳槐柳序,看着眼前昏睡的少年,神色竟是有些恍惚。片刻之后,僧人不由得笑道:“原来如此,莫怪莫怪。” 僧人瞥见了那本半开着的棋谱,轻轻扫了一眼,棋谱的大致内容便随即了然于心。不同于张麟轩眼中的棋形,僧人眼中所见,才是陆宇卿落笔所写的真正内容。 “你们二位真是有些难为人,一位教人练剑,看似是简单的收放,与控制力道,实则是一份神意的传承与磨砺,虽是机缘,但也不免成了牵引心境的心魔;另一位,看似是在考试途中帮着作弊,寻求那一份天大的机缘,可实则却是在刻意加大试卷的难度。人死不过大睡而已,若是真的一觉不醒,这与死了有何差别。贫僧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命好还是命苦。”僧人有些无奈地笑道。 原本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的董老爷子,身形突然间一闪而逝,下一刻便出现在僧人面前,手中拎着一把菜刀。 僧人对着来者微笑道:“如今总算是真正的脚踏实地,本本分分地做人了。” 董老爷子皱眉问道:“老和尚?” “一别多年,没想到施主竟然还认得贫僧。”僧人依旧微笑道。 董老爷子显然并未没有与他寒暄客套的意思。对于当年的往事,虽说算不得什么血海深仇,但彼此之间却也没什么交情可讲,顶多算是彼此两清。董老爷子看向张麟轩,不禁沉声问道:“你干的?!” 僧人答非所问,微笑道:“当年前辈执刀开路之恩,我辈中人自死不敢忘。前辈对后世的大恩大德,贫僧在此先行谢过。” “看来不是你做的。不好好在那树下与僧众讲经说法,来我北境作甚。”董老爷子质问道。 僧人忽然笑容欣慰。我北境,看来这位岁月悠久的老前辈,已然在此方天地间找到了归属感。僧人轻声回答道:“有些事,师尊让我来善后。” 董老爷子先前并未察觉到张麟轩这边的异样,之所以来此,完全是因为僧人的一丝心念流动,触碰到了他的大道根本,然后凭借一些记忆中的残留念头,这才让他发现了僧人的踪迹。 听闻此语之后,董老爷子神色忽然间有些凝重,“老和尚”口中的师尊是谁,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违背约定回来了?” 僧人摇摇头,轻声道:“并未归来。” “那你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僧人微笑道:“叫人起床。” “什么?”董老爷子并不知道张麟轩此刻已经入梦,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入梦这回事。况且就连身为儒家弟子的韩先生都未能有所察觉,更何况他一个他不是山上修士的人。他的身份很古老,是如今世人不愿提及的一道隐秘。 僧人将双指之间,轻捻着的一片花瓣,轻轻搁在少年额头,微笑道:“莫要贪睡,该起床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三章 梦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被僧人搁在少年额头上的花瓣,在刚刚触碰到少年肌肤的那一刻,便随之烟消云散,而站在董老爷子身前的僧人也随之一同消失。 就在僧人消失的下一刻,原本还站在张麟轩屋内的董老爷子,便瞬间来到了后院厨房。老人先是的耳畔响起一声佛号,然后有僧人缓缓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梦境之中,荒城之内。 方才逐个出现在少年眼前的身影,其实都只是少年不经意间的心念所起,因为身处梦境的原因,所以少年的这份心念便都被一一实化了。至于几分真,几分假,如今的张麟轩已经分辨不清了。此刻的张麟轩略显颓废,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助,他就那样死气沉沉地靠在一处破败的石墙边上,耷拉着脑袋。 随着僧人走进少年的梦中,原本因少年心境再一次陷入灰暗的天空,得以再次重现光明,那苍穹之上如今更是挂起了一道彩霓。僧人双手合十,迈开步子,缓缓向着这个坐在墙边的少年走来,僧人每行一步,他的脚下便募然绽放起一朵璀璨的金莲。 “张施主,别来无恙。”僧人微笑道。 张麟轩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僧人容貌之后,便重新低下头,言语有些含糊不清道:“你谁啊,我们见过吗?” 不等僧人回答,张麟轩自问自答道:“哦,照理说应该见过,不然你怎会出现在这该死的梦境中。” 僧人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看样子,张施主的怨气似乎不小。” 张麟轩抬起头,目光有些阴森地望向这个和尚,然后沉声道:“有多远滚多远。” 僧人微微一笑,对此毫不在意。因为僧人对于张麟轩此刻的心境,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切算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不过少年的这句‘有多远滚多远’,算是一件不小的麻烦,毕竟自己的辈分摆在那里,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放不下的却不是僧人自己,因为他早将一切就都放下了。僧人自己不在意,可某些佛门弟子却会在意,如此便放不下,算是一桩不小的因果。将来少年西行,说不定会由此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张麟轩此刻之所以如此怨愤,还是因为先前那陆续出现的人影的原因。最开始那爽朗的笑声,以及温醇的嗓音,分别来自不器书院的老夫子和琳琅书院的齐先生;而后出现的头戴斗笠,身佩长剑之人,自然是张欣楠无疑;随后出现的那道修长身影自然是老王爷张允执了。他们陆续出现在张麟轩面前,可却一句话都没跟少年言语。片刻之后,身影随之消散,张麟轩的脑海中忽然犹如走马灯一般,一些个往日之事不断闪过,而有那么一刹那,少年以为自己就要彻底失去他们了。 僧人对此心知肚明,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此番考验,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本就事一个害怕离别的孩子,奈何还要将他仅存的那些记忆都夺走,如此玩弄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实在不是应该。” 按照道人最初的想法,少年的这一梦本该是要面对“失去”二字的,由着那两位守梦吏在真假虚幻之间,让少年渐渐失去耐心,但不会做的太绝,会让张麟轩偶然在棋谱上得到一些提示,从而不至于完全失去耐心。耐心还在,那么张麟轩就会按照道人事先预定好的那样,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然后以一步一步向着梦境的更深层走下去,然后以心念忽起,即为真实的手段,让少年以为自己看到了走出梦境的方法,然后下一步便是让他自以为走出了梦境,实则仍在梦中。 既在梦中,那么少年所担心的一切就都会随着心念的起伏陆续发生。他不是担心城中九物,一件也得不到吗,那么就真的一件也得不到;他不是担心张欣楠北上不归吗,那么剑客张欣楠便会在不久之后传来死讯;他不是担心在这场大考中,身为异类的求凰会出事吗,那么女子的悲惨下场便会真实地展现在他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将无比真实,身边的人会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他,直到剩下他自己。道人对于此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少年心湖中的那颗种子是否能够接续生长。而少年终究还是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没有真的发生,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大悲大喜之间,起起落落,少年的心境会如何变化,这就是道人最后想要的答案。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应该说是一切都没有按照应有的顺序发生。道人选择梦境实则就是在朔方城中,并不是什么荒城。这一幕或许会出现,因为少年身处自己的梦中,梦中景象具体为何,还是会根据少年当下的心境做出相应改变的,但总之不会一开始就是这种局面。至于那个真真假假的守梦吏,你是我,我是你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张麟轩什么时候能够真的读懂那本棋谱,什么时候便是他的入梦之时,所以道人当时在一条向南的官道上,说过一句“请君入梦”,这便是张麟轩梦中问心开始的那一刻。不过本该以一份心神观看少年完整地问心经过的道人,却在这一刻与张麟轩失去了联系,但他本人却并未察觉。因为那份心神已被拘押,一举一动皆是在他人的注视之下,通风报信什么的,做不到的,况且少年的一份新生还被人送到了道人耳边,如此就更没有什么担忧了。再加上当时的陆宇卿急于处理那楼中魂灵之事,随意对于张麟轩留心不多,这也是道人未曾察觉的原因。只不过当一切都后知后觉时,才知终究还是晚了。 就是一盘原本开局完美的互相落子,可谁承想执棋者不过离开片刻,这局棋就让连棋子加棋盘都给人顺走了。而且那人还利用这幅棋盘和棋子,下出了一盘臭棋。 与道人在赊月城外偶然相遇,两人当时根本无需单独把此事拿出来说道,随口聊些小事,便就都已了然于胸。不过知道归知道,可当弟子们的又能说什么呢? 抱着师尊的胳膊,然后开始撒娇耍赖,那是小师妹才有的特权;指着师尊的鼻子,大逆不道地说上一句,“哎,老头子,你会不会下棋啊!这一步走的也太臭了吧”。这是某位师兄才有魄力干出来的事情;至于言语间阴阳怪气地损得师尊几句,那就只有自己的小师弟,师尊的关门弟子才有这个本事了。只不过除了前者之外,之后的两者都已消失了万年,真真正正的万年不曾见过了。 僧人微微躬身,竟是朝着张麟轩鞠了一躬,然后歉意地说道:“此间内幕,无法多说。方才发生的一切,还望张施主见谅。” 张麟轩对于僧人的这一举动,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虽说张麟轩如今心中异常愤懑,可少年终究没有就此丧失理智。于是他急忙侧过身子,躲了僧人的这一拜,然后立刻起身,以儒家弟子的身份向着僧人行礼。 “看样子张施主还是愿意相信贫僧的?”僧人微笑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吃的亏多了,再吃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僧人摇摇头,轻笑道:“事情倒是的确有可能是这么个事情,可道理不该如此说。常言虽道,吃亏是福,可也没见那个说这话人,多吃亏了啊。” 张麟轩会心一笑,“大师所言,甚是妙哉。” “大师?”对于张麟轩的这个称呼,僧人不禁忽然愣了一下,竟是觉得有些陌生了,好像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了。 张麟轩神色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 僧人摇摇头,笑道:“并无不妥。” “大师来此,不知有何贵干?”张麟轩心中有所猜测,但是却不敢肯定。 “不愿醒来吗?”僧人笑着反问道。 “本就没想着进来。”张麟轩实话实说,神色颇有些无奈。 “出去之后准备干嘛?找陆宇卿算账?” “喝点酒,聊会天而已。” 僧人会心一笑,本来不想帮着解释什么,可最后还是没忍住道:“莫要将这笔账全算在他头上,他现在估计也正郁闷着呢。” “这是为何?” “这梦中之语,有假有真,而且是真少假多,你不可偏听偏心,日后有机会的话,你自会明白的。” 张麟轩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僧人笑着询问道。 “什么?” “这个梦就这样?” “可我还没找到答案,出不去啊。” “我能进来便能出去。” 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是相顾无言。 僧人不禁笑道:“到底要怎么样吗,你别跟我说,到头来你又不想走了。” “就这么简单?”张麟轩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简单。”僧人肯定道,“况且有些话,还是出去说方便些,毕竟事关那只小凤凰。” 张麟轩立刻抱拳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还是个有江湖气的年轻人,不错,不错。”僧人双指轻捻,指尖再度出现一片花瓣,随手将之抛向远处,花瓣飘忽不定,片刻之后,最终悬在半空之中,如悬湖面。层层涟漪荡漾,僧人与少年一同消失不见,就此离开梦境。 一局臭棋,也该结束了。 荒原腹地,一个背剑的剑客,忽然抬起头,向着远处望去,然后一脸不屑地说道:“真他娘的不要脸。”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四章 各司其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处原本终年云雾缭绕的湖泊,随着僧人与少年的出现,湖面之上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湖面如镜,未曾荡起一丝涟漪。苍穹之中,高悬于天的大日倒映在湖水中,显现的倒影竟然是明月的模样。 僧人与少年半悬于湖面之上,前者对于这份异象早就习以为常,所以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变化,依旧是那份微笑模样。后者毕竟年少,对此自然感到有些意外和震惊。 对于少年心中的一些顾虑,僧人自然明白,所以很善解人意地于张麟轩解释道:“张施主请放心,此处已然不属于梦境之中。” 张麟轩欲言又止,似乎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僧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张麟轩退后一步,与僧人作揖,起身后说道:“多谢大师解惑。” “张施主不必客气。”僧人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然后笑问道:“施主可愿陪着贫僧走一走?” 张麟轩摇了摇头,歉意道:“不瞒大师您说,晚辈现在只想回到家中,其余之事,别无心思。” “张施主不认识此地?”僧人有些疑惑。 “并非不认识。幼时喜欢看些杂书,偶然得到过一本名为奇物志的书籍,闲来无事翻看过几页,其中有一段文字就是用来描述这片湖水的。” 张麟轩提及的书本出自一位喜欢游历天下的老修士笔下。此人不知姓名,只知他花费了将近三百余年的光阴,以一双草鞋行走于世,用一杆笔记录了世间大半的奇观之物,然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所记录的一切编纂成书,最终命名为奇物志。 书本的前几页中便提到过张麟轩此刻脚下的这座大湖,不过书中用以描述的文字极少,只是大致地告知世人,在世间某处有这么一座湖,至于在哪,老修士并未详说。而湖的样貌,讲述的也是极为模糊,归纳起来就是短短的八个字而已。 雾饶明镜,映日成月。 由于那位老修士在书中并没有提及过这座湖泊的名字,于是世人便主动取了这八个字的首尾两个字,作为湖泊的名字。所以,此湖名为雾月湖。 僧人有些恍然,不禁笑道:“细细想来,贫僧与那著书之人其实也有些渊源。也曾有幸看过那本书籍初稿,他对于此湖之言,倒是有些吝啬了。” 张麟轩安静地听着,并未接话。显然少年对于这些他的往日旧事,并不感兴趣。对于这处湖泊,兴趣也不大。至于为何记得,自身天赋使然,少年的记忆力可是让王府的那位韩先生都不免有些嫉妒。虽是玩笑之语,亦可由此得知少年这方面的天赋之强。 僧人当然知道此刻的张麟轩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早点回家,看看自家媳妇如何了,这方面倒是与此地的一个人颇为相似,而这也是僧人不辞辛劳带着张麟轩来一趟的原因所在。僧人对于少年的“冷漠”并不在乎,只要接下来的话语抓在点子上,不愁他不说话。 僧人看似随口,实则有心地说道:“想当年也是凤凰一族的沐浴之所,只可惜湖水仍在,不见凤归。也罢也罢,既然张施主归心似箭,那就免了此番游湖闲谈吧。” 僧人随即迈开步子,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张麟轩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为老和尚费力不讨好的表演。 僧人有些无奈道:“张施主这就有些无趣了。” “实在是大师您的表演痕迹略重了一些。”张麟轩歉意一笑,“大师您既然想让晚辈陪您走一趟,自然要给个理由吧?虽然您对晚辈有救命之恩,但也总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呢?” “理该如此。”僧人微笑道。 僧人随手一挥,自远处飘来两个蒲团,两人坐在蒲团之上,由僧人讲述着一些古老的故事。 一个有关凤凰一族的故事。 天地初分,世间并不太平,所以长治久安四字起初必须要由鲜血来交换。在人妖两族那场至今仍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大战之前,其实还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血雨腥风。当时的凤凰一族,本是极高贵种族,对此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因为一个人族修士的不请自来,从而引发了凤凰一族日后的种种悲剧。这片湖泊便是当时的那个人族修士赠与凤凰一族的见面礼。凤凰一族,由湖水的关系,得以过早地洗尽铅华,进而一举飞升,得证大道。凤凰一族作为报答,便答应那个人族修士请求。凤凰一族可以继续作壁上观,等到时机成熟再行押注,雪中送炭不必,只需将来锦上添花即可。 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能说的,僧人自然毫无保留。至于那些涉及到某位山巅修士的隐秘,或是其中一些有关十方阁旧事,僧人则是一概不提。说了这么多,想必其中原因他张麟轩已经猜到了。 待到僧人说完话语,于是张麟轩这才开口寻问一些事情。有些事猜到归猜到,至于真相如何还需确认。 “敢问大师,此处可在人间?” “东海之外,仙人之乡,仍在人间。” 虽在人间,却不在人间大地之上,而在海外。张麟轩继续追问道:“凤凰一族的昔日停留之所,如今在这世间还有几处?” “不足一手之数。” “能用的还有几处。” “此处唯一。” 既然如此,那么求凰身上那道凤凰一族的怨气该如何化解,想必答案就在此处。 “最后一问。” 僧人微笑道:“事不过三。” “最后一问。”张麟轩重复道。 “既然想问,那便问吧。” “为何帮我?” “当下若是再言,贫僧势必要说假话。可出家人不打诳语,后背弟子们如何做,我管不着。可自己如今的身份就恰好摆在那高阁之中,总不好做那上梁不正之人吧?”僧人摇摇头,不愿亦不能给出答案。 张麟轩不好再强人所难,无奈笑道:“那怎么离开,总能告诉我吧?还有您既然带我来此,想必晚辈所求的东西您已经准备好了吧?” 僧人点点头,此事无需隐瞒,“心念所及,便可回到家乡,东西就在手边。不过东西可不是白拿的,离去之前,你要好好记住这里的模样,将来登上第五楼时,是需要你自己回来还债的。” 僧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太妥当,然后微笑着换了个说法,“与烧香求子,事后如意还愿,是一个道理。” 张麟轩有些无语。随后按照僧人所说的办法,心中微微起念,然后随即闭上眼眸,等到再睁眼时,自己已然从芳槐柳序屋内的床榻上坐起,而手中则握着一杆画轴。想来这就是僧人为自己准备的答案了。 雾月湖书面之上,在少年离去之后,多了一位白发黑衣之人,他默默地望向远方,片刻之后,眼角处忽然流下一滴泪水。他以手指轻轻将之抹去,然后不禁失声笑道:“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眼睛依旧会痛。” 僧人站在一边,低唱一声佛号。 那人随即看向僧人,微笑道:“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 只此一句,再无他话。那人身影在雾气重新归拢之前,便已悄然离去。 他还有三处大道显化之地要走,时间似乎有点紧,不知来不来得及。 ------------- 镇北城以北,花费些许时间,走过一片沙漠便是荒原腹地,荒原七脉之一的破军一脉,就在于此。那座世人以为处在漠北河畔的金帐,其实不在漠北河,而是就在此处。与那座高城似隔着一座沙海,就此南北对望。 破军一脉,乃是荒原七大法脉中,地位最为尊崇,实力最为强悍的一脉。可就是这条法脉看守的荒原金帐,被人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一名头戴斗笠的剑客,单人单剑,如入无人之境,现如今就坐在金帐内,那个本该只有大祭司才能坐的位置。 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赶回此地的荒原大祭司,瞧着来着的容貌,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在示意众人都离开之后,这位手拿一柄折扇的年轻大祭司先是将手中半开的折扇缓缓归拢起来,然后以手握住,折扇随即化作一柄青色长剑,剑身之上刻着一道符意浓郁的古老符箓。大祭司随后沉声道:“你这是,上门讨债来的?” 剑客抖了抖手中那朴实无华的长剑,随口笑道:“讨债如何,不讨债又如何?难不成你还得起?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打算还,想赖账?若是你真要如此行事的话,可当真就一点风度都没有咯。” 大祭司皱眉道:“你如今的话,有点多。” 剑客白眼道:“不装你会死啊?” 大祭司沉默不语,握剑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怎么,你这是要与我问剑?”剑客不禁笑道。 “是又如何。” 剑客张欣楠二话不说,随手将长剑向前丢出,剑锋直奔那年轻祭司的心口而去。这位荒原大祭司抬起手中的青色长剑,立刻挡在身前。可当张欣楠丢出的长剑剑锋碰到着青色长剑剑身的一刹那,这位荒原大祭司便知道,自己输了。 质式古朴,毫无后世之人所谓美感的长剑,先碎青色长剑剑身,随后一剑洞穿那大祭司心口,将其钉在了身后的红木柱子之上。任凭这位大祭司山上的仙家逃命手段再多,可在这一剑面前,却也无法施展。 想逃,却逃不掉。 张欣楠坐在原处,眯眼笑道:“你也配?!”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五章 无能为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独自远游荒原的剑客,一时间竟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那个便宜徒弟,嘴角不禁上扬,露出些许笑意。听张允执说过,似乎这个臭小子也自己来过此处,而且还当着一众荒人的面,亲手斩杀了一个女子。虽说后来有些狼狈,不过倒是不孬。虽说按照姓韩的那家伙说,“师不必贤与弟子”,可自己这个做师父,确实有些让徒弟望尘莫及。不谈境界修为一事,因为说多了臭小子可是会生气不理人的,只说身处荒原时的这份风采,那个臭小子可比不了。 张麟轩此刻正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张原本只属于荒原大祭司的威严神座之上,目光时不时瞥向帐外,对于账外的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而且这位被钉在柱子上的大祭司,似乎没人想为他出头。这倒是不禁让剑客感到有些无趣,好不容易来一次,竟然都没没几场硬架要打,不免有些遗憾。回到王府后,看来是不大好跟那小子吹嘘喽。 荒原自古以强者为尊,剑客方才一剑便将那位受万人景仰的荒原大祭司给钉在木柱之上,更是让后者动弹不得。这一剑便足以让剑客自证是一位强者,所以他们对于强者愿意选择礼敬,故而无数法脉修士此刻皆是跪倒账外,口中喊着一些张欣楠听不懂话语,应该是类似与山下王朝中的臣子们,朝见君王时所喊的山呼万岁的言语,然后众人齐齐一拜再拜。 就在众人还未起身之际,忽然有一老者自远方而来,飘落在帐前,不禁笑道:“哎呦,看来还是咱们张大剑仙有面子啊,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迎接我这老朽的。” 众神闻言后一同转身,瞧见老者容貌,然后再次齐齐拜去,高呼道:“拜见大祭司。” 众人眼前的老者与帐内那个被张欣楠一剑钉在柱子上的年轻人,归根结底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因为这位大祭司的修行功法过于诡异,从而造就了一老一少两幅不同的面孔而已。这两幅面孔原本是一体,只是会时不时地会性情转化一下。时而沉稳淡定,那便是账外的这幅苍老面容使然,时而锋芒锐利,那便是账内的年轻面容使然。此人虽然贵为荒原大祭司,但他却不是荒原之人,而是是一个来自中州的外乡人。北上途中,于一处大河之畔,偶然遇见一位天赋还算不错的习剑之人。那人不问缘由,在见到如今的这位荒原大祭司时,便倾尽全力地递出一剑。这位大祭司一动不动,站在河畔欣然领剑,此后便是一老一少同行北上,最终落脚荒原,成为了荒人历史上的第二位外乡人担任的大祭司。 面容消瘦,头戴高冠,穿着一身干净青袍的老者,一手负后,一手轻捻胡须,随口道:“都起来吧。稍后我与那位剑客有事相谈,尔等即刻退里百里。若是无令传出,尔等不得归来。” 众人起身,齐声道:“谨遵大祭司令。”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密密麻麻的诸多荒原法脉修士,便都已消失不见,长掠而去,远离此地百里有余。 老者微微弯腰,一只手掀起帐门外的帘子,走进账内之后,似乎故意没有去看那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剑客,反倒是四顾寻找那个被钉在柱子上的“另一个自己”。扫视一周,老人才发现这个年轻的自己,竟然是被钉在了自己身后,瞧着“自己”的那副苦瓜脸,老人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瞧瞧你当下这个样子,现在可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都告诉你了,等我到了之后,咱们俩再一起去见这个煞星。你看,不听话不是,这下可好,被人钉在柱子上了吧?! 虽然如今是两个人,可终究还是一个人,所以老人的心声言语,年轻人听得见。后者并未言语反击,只是想着这个老年的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似乎再说,等下你也难逃这个下场。 老人不以为意。你看看,年轻了不是,草率了不是,我跟咱们张大剑仙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打我,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欣楠确实没有用剑把他钉在柱子上,只是用剑气顶住他的脊背,让老人接下来能够站的更笔挺一些而已。 该! 老人对着年轻的自己投以白眼,然后随即转过身来,恭敬道:“师弟武钊,拜见大师兄。” 张欣楠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老人身后的剑气随即立刻消失不见。剑客笑眯眯地说道:“果然相比之下,还是老人家更懂规矩一些。” 老人顿时如释重负,被那道凌厉剑气顶着自己的一处关键窍穴,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然后反客为主,这种滋味当真不好受。 柱子上的年轻人一脸不屑道:“马屁精。” 张欣楠不禁微微皱眉,看向帐门边上的老人,不禁问道道:“啧啧啧,你年轻时候有这么不上道吗?” 老人拱手而拜,轻声笑道:“自然没有。” 张欣楠又问道:“数日之前,那团由术法凝聚而成的天雷,是你们俩谁丢过去的?” 老人以眼神向张欣楠微微示意,是他,是他。 年轻人轻哼一声,倔强地扬起头,是我又如何。 张欣楠微微点头,很好,很好。随即离开作为,然后站起身,挽起袖口,磨拳擦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臭小子,跟我摆谱,你还早了点。是你又如何,是你那就打死!” 张欣楠信念微动,长剑自行离开年轻人的身体,让其不禁跌落在地。张欣楠大步上前,拎起这个年轻人的衣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极为粗暴。 老人背过身去,口中念念有词,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片刻之后,张欣楠拍了拍手,算是结束了。 老人瞧着身边这个脸部肿胀的猪头,十分克制,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张欣楠背对着老人,淡淡道:“换个模样见我,不用说跟我废话,这门秘术我比你懂。有些事,接下来你我之间若是聊明白了,我就离开。” 老者用手掌握住年轻自己的脑袋,然后点头笑道:“好嘞。” 老人的话音刚落,一团白雾便顿时升起,然后瞬间将老人与年轻人都包裹住。待到雾气散去,一位身着白衣,腰间挂着一柄袖珍木剑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张欣楠眼前,他手中握着一柄黑色折扇。相较于方才的两者,此刻的中年男子则更加正经一些,神态从容,举止淡雅,给人一种超逸洒脱的感觉。 男子重复一了遍先前老人说过的话,“师弟武钊,见过大师兄。” 张欣楠正色道:“俗礼就免了吧。” “不知师兄来此,所谓何事?”中年男子问道。 “偶然间找回了点记忆,所以想跟你求证一些事情。”张欣楠平静答道。 “师兄请讲。” “各司其职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了吗?还有我很搞不懂你们究竟看上了我徒弟哪点?”张欣楠说话时,神色显然有些不大高兴。 对于某些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改变,如此便不如不知。所以他对张麟轩的私事其实参与不多,顶多是借着某人撕开的口子说些能说的事情而已。至于练剑,自然是倾囊相授,但自己这个徒弟能学多少,以后能不能凭此保命,就全看自身造化了。 张欣楠对于“拔苗助长”四字其实极为反感,若是一个修行者对待修行,还要寄希望于他人能够帮着自己“拔高禾苗”,从而走捷径,一步登天,那么你就不配修行。心若不是不定,一切皆是空谈。况且那禾苗最后的下场可是人尽皆知,毕竟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 同样张欣楠对于那些限制修行者修行,抑制其达到当下本该达到的高度,从而求个厚积薄发,连续破开数境这样的做法,也不喜欢。而无论是眼前的中年男子,还是当初在朔方城摆摊算卦的道人,都很喜欢,也很擅长这么做。 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能告诉师兄的也就只有我的打算,其他人的想法,不想猜也猜不到,所以无法告知师兄,还望师兄恕罪。” 张欣楠忽然间罕见地露出担忧之色,心中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仍旧不死心地问道:“非要如此行事吗?就不能再等一个甲子吗?” 武钊反问道:“师兄可是在为天下计?若是如此,师弟愿意再等上一等。可若不是,请师兄恕师弟实难从命。” “你的还是我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其实终归都是一家人啊。”张欣楠神色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 武钊瞧见这一幕,不禁有些诧异。自己记忆中的师兄似乎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如今这是怎么了?两人问剑之日想来不会太晚,若是以这样事事都要牵挂的剑心去出剑应敌,恐怕要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武钊摇摇头,讥笑道:“师兄认为是一家人,可大多数人却不会如此认为。相反他们只会将其视为异端,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之。” “当年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 “一人犯错,便要株连九族吗?对此毫不知情的家中亲眷,难不成也有罪?那无忧无虑,牙牙学语的门外稚童难不成也有罪?老迈昏聩之人,整日所做不过是躺在门外的摇椅上,晒晒太阳,难不成也有罪?甚至还有那早就断了联系的远房表亲,难不成也有罪?” 张欣楠默默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要辩解一下,但是却无话可说。 他人有罪,依法惩处就是,祸及满门,实属不该。而那件事波及之大,仅用一个“祸及满门”来形容,不免有些贻笑大方。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师兄,其实一切早已注定,以你一人之力,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若是不想让你那个徒弟牵扯其中的话,那就想个办法他离开北境吧。他这个做师叔的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帮他了,自求多福吧。” 剑客身形一闪而逝,来到荒原之中的一处高山,坐在山巅之上,沐浴春风。 若说如今还有什么解忧之物的话,似乎就只有这山巅之上的阵阵春风了。 剑客举目眺望,却不知该看什么,反正就是一直向着远处而望……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六章 榜单第九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坐在床边的张麟轩打开画轴,此刻正在看着那宣纸上的画作,眉目紧锁,若有所思。虽然明知答案在此,可偏偏就是不得其法,方才在那湖面之上走的再慢些好了,最起码也要将一些事情问的再细致些才是。 就在张麟轩沉思之际,穿着一身紫衣的宋珺宓忽然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坐在床边的张麟轩,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和窃喜。这个昏睡的少年,总算是醒过来了。宋珺宓板着脸,看似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哎呦,咱们家七公子看来是终于睡够了,竟是舍得醒了。” 张麟轩收回思绪,扭头望向走进门来的宋珺宓,听着她的话语,不禁疑惑道:“睡够了?我睡了多久?” “睡觉睡得失忆了?”宋珺宓瞪大眼睛说道。 “你要是还想让我像在马车里时一样地敲打你,你就继续。”张麟轩淡淡说道。 宋珺宓顿时羞愤难耐,一双秋水眸子杀意十足地瞪着张麟轩,咬牙切齿道:“呸,你个登徒子。” 张麟轩放下手中画卷,然后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揉了揉手腕,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少年一脸坏笑道:“看来某人对于当时那一幕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宋珺宓急忙摆手,神色慌张的不行,“张麟轩,你给我好好说话。”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是你先不跟我好好说话的。” 宋珺宓自知说不过他,所以便没了辩驳的心思,不过却在心里将少年好一顿骂。宋珺宓自己心里舒服之后,脸上也是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与张麟轩说道:“自从那日早上王妃来过之后,你到现在已经足足昏睡了五日。” “五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张麟轩不禁皱眉,然后问道:“这五日里可曾发生过什么,求凰可曾醒来?” “求凰姑娘倒是依旧在昏睡,不过听韩先生意思,她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不少。至于发生了什么,也就是在你昏睡当日的正午,王府门外来了一个小和尚,说是要找韩先生,然后韩先生亲自出门相迎。不过那个小和尚似乎并没有进府的意思,与韩先生简单言语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当时恰好正赶上我上街买东西刚刚回来,韩先生便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等你醒了之后,若是无事的话,就去一趟杜娘酒楼,那里有人等你。” “明白了。”张麟轩立刻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拿着那副画卷急忙出了门。 宋珺宓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古怪,只听这位惊鸿楼的前任花魁呢喃道:“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张麟轩拿着画轴出了王府,径直奔向那杜娘酒楼。临近门前,张麟轩突然发现原来在此摆摊,给人算命的道人如今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那道旗,签筒。 今日没来摆摊的吗?张麟轩对此并未多想,在他心中自然还是求凰的事情更为重要,所以少年拿着画轴便跨进了楼门。 走进酒楼之后,接下来印入眼帘的一幕,不禁让张麟轩感到有些震惊。这座原本整日客满为患的酒楼,今儿个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相反整座酒楼内此刻正飘荡着无数鬼魂。 这可真是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 就在张麟轩跨过门槛,走进酒楼的那一刻,原本在楼中飘荡的鬼魂竟是全部陷入一直停滞状态。然后下一刻,皆是满眼怨恨地扭头看向张麟轩。 张麟轩神色略显凝重,然后双手握紧拳头,并将一丝心念缓缓搁置到一处窍穴上,因为那里藏有一道由剑客张欣楠坑蒙拐骗而得来的灵符。这是少年的便宜师父,留给少年的最后手段,是在危急时刻,拿来救命的。 可是,就在张麟轩准备借来那位老前辈的一丝力量的时候,体内的那道灵符竟是不见了。少年神色疑惑,不对,不是不见了,那道灵符明明还在那处乔雪之中,只是他自己如今感觉不到了。 楼内忽然传来一道诡异的笑声,随后在那柜台之上,出现一个模样八九岁大的孩子,双脚悬在半空,前后不停地摆荡着。在他的脚下,趴着一只满身伤痕,雪白毛皮已被鲜血养成了红色的狐狸。这只狐狸,身形娇小,却长着八只巨大的尾巴。如今那八只巨大的尾巴,同主人一样生机几乎断绝地趴在地上。 那孩子由柜台上蹦下,缓缓走到张麟轩身前十步远,然后咧嘴一笑,问道:“你就是镇北王府七公子吧?剑客张欣楠的徒弟,齐岳泽的弟子,韩黎的门徒?” 张麟轩抱拳见礼,然后问道:“敢问阁下是?” “我叫罗浮,大罗天的罗,浮生的浮。”外貌看上去与八九岁稚童无异的孩子,依旧咧嘴笑着。 原本已经见过礼的张麟轩,此刻竟是再次见礼。只不过不再是江湖人见面的抱拳礼,而是符合他儒家弟子身份的拱手作揖。 罗浮摇了摇头,一幅不太开心的样子,眼神不再和孩子一般可爱怜人,而是变得冷冽起来,沉声说道:“念着方才我说过的三个人名,我给你三次机会,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若是再错,可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 眼前的“孩子”,既然称自己名为罗浮,且罗是大罗天的罗,浮是是浮生的浮,由此张麟轩大致猜测了一下他的身份。大罗天,乃是道教所称的三十六天中最高的一重天,而浮生有浮生若梦一说,浮生若梦,乃是道家哲学。浮生意为空虚不实的人生。谓世事无定,生命短促,如梦幻一般。所以张麟轩猜测这眼前之人,应该是一位道家弟子。而自己身为儒家弟子与之相见,若是打个道门稽首的话,显然不大合适。而且张麟轩忽然想起来了方才临出门前宋珺宓跟自己说过的一番话,是一个小和尚去见了自己先生,那么这罗浮也有可能会是一位佛家弟子,诸多权衡,所以张麟轩选择作揖而拜,这样最起码在世俗规矩上来说,无错。 对于眼前这个“孩子”突然之间的神色变换,张麟轩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相反却是格外平静。张麟轩嘴角微微上扬,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其实并不好客。相较于邻里之间的热闹,我更喜欢一个人清静地躲在书房。” “不怕死吗?”罗浮冷笑道。 “不怕死,但不想死。”张麟轩依旧神色从容,显得十分淡定。 “但你可知这天总是不遂人愿,人总不遂人心。” “但君子却愿成人之美,小人反是。” 罗浮不禁笑道:“你是再说我是小人?” “难道前辈现如今不是体态娇小之人?” 罗浮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倒是真敢说话,可你知不知道说我是‘小人’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无外乎沦为这满屋鬼物中的一员而已。”张麟轩笑答道。 “既然知道下场,为何还敢这么从容?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或者说除了那道仙家的本命灵符之外,你还有别的保命手段?”罗浮对此确实心存疑惑,他很想知道在他屏蔽了少年与那道灵符之间的感应之后,这个起初心中震惊,却渐渐从容淡定的小子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或者说那个剑客张欣楠又给他留下了什么。 “因为这座城暂时还不允许你杀我。” “哦?一座死物而已,我倒还真想知道知道,是怎么个不允许法!”罗浮眼神冷冽,右手掌心忽然多出一颗猩红色的念珠。他心念微动,这颗猩红色的念珠便朝着少年暴射而去,直指少年心口。 张麟轩微微一笑,淡定说道:“再不出手,我可就真的死了。” 少年的话音刚落,一尊原本位于苍穹之上的等人高金身法相,瞬间坠落,来到此间,正好挡在那念珠与少年之间。 罗浮不禁抬头望去,目光穿过楼顶的木梁砖瓦,看向那云端之上,不禁讥笑道:“原来竟是你们这个几个老家伙在这监考,怎么,冷猪头肉吃不上了?” 整座朔方城的上空,在那缥缈的云层之间,有三位分别出身自儒道释三教的大修行者,他们便是此次大考的监督之人。进入考场之后,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名门大派的宗主也好,不入流的山泽野修也罢,总而言之,在他们三位眼中那边都是考生,那边都要参加这次考试。彼此之间不得交头接耳,行作弊之事,亦不可大声喧哗,行斗殴之事。总之一切都要按照圣人们定制的规矩来行事。 那位出身自佛门的大修士,便是此刻降下这尊金身法相之人,这尊等人高的金身便是他修持功德的象征。他如今身处云端,正好处在这座酒楼的上空,他手持一串念珠,身披袈裟,低眉望向云端之下,厉声呵斥道:“罗浮,你这佛门叛逆,怎敢在此现身!赶快速速离去,否则贫僧必定要拿你回雷音寺问罪!” 这般雷霆之音,并非是僧人与罗浮的心声言语,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楼内响起。这威严的佛音,瞬间便将屋内的无数鬼魂震的魂飞破碎。 站在门边原本想选择看戏的张麟轩,此刻则是一脸的无奈,心中不由得将那僧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你到底是来平事的,还是来惹事的啊! 张麟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原本站在自己身前十步远的那个“小人”,此刻变大的。 正常中年自的身高,身穿一件宽大的红袍,手中握着一串猩红色的念珠,名为罗浮的男人,此刻笑容狰狞,就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 张麟轩瞧着这一幕,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人”也是那榜上有名之人。 古今天下名人榜上,有这样一个人,撰写之人对他只给了八字批语,红衣僧人,饮血黄泉。 血佛罗浮,位居榜单第九。 除了震惊之外,张麟轩更多的是得意,少年自己脸上的笑意,根本就没打算藏着。 你是第九啊?很了不起吗? 我师父可是榜首,天下名人第一! 此刻身在荒原,与那位荒原大祭司正在喝酒摇色子的张欣楠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故作哀叹道:“喝个酒也不消停,总有人念叨。不像你,就没这份烦恼。” 武钊轻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没有选择接张欣楠的话语。就你有徒弟行了吧,我这孤寡老人喝酒还不行吗。 张欣楠端起酒碗,大饮一口,然后笑道:“你我岁数确实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把这个世间交给年轻人了。” 武钊轻声笑问道:“师兄口中的年轻人,可是这世间所有的年轻人?” “自然。” “既然这个世间要交给年轻人,那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该给他们争取到一个平等的机会吧?总不能事事都落于人后吧?”武钊言语的最后一句中的那个“人”字,似乎咬的很重。 张欣楠点点头,道:“理该如此。” 张欣楠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拿起佩剑,起身离开,走到门边,忽然停住,然后轻声说道:“到时候,躲着点。” 武钊神色平静地笑道:“接不住,自然会躲。但若是可以的话,师弟还是想试着接一次。” “随你。”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七章 是非之地了是非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下名人榜单,又称古今天下名人册,由十方阁的一位书生负责撰写,每五十年方才刊印发行一卷。每当下一卷编撰完成,开始发行于世之后,上一卷便会由于字中神意耗尽的缘故,从而消失于纸章之上,进而渐渐消失于世人的记忆之中。 故而除了那个一直霸占榜首的名字以及一些存在于历史之中,对有大功劳之人的名字以外,余下的名字,人们从来都不会记住超过五十年。哪怕是修为高深的大修行者,妄图以山门秘术锁住记忆,然后等到五十年之期已过,再将记忆解锁,从而打破这一古怪的现象,但最后所得却皆是空无一物,甚至连自己为何封锁记忆的原因都忘记了。 关于这份名人榜单,张麟轩对此算是有一件值得会心一笑的小事。在他出生的那天,便是如今这一卷名人榜单的发行之日。故而长大之后的张麟轩对此便极为喜欢,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完全将之烂熟于心,倒背如流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所以张麟轩对于此刻自己眼前的这个红衣僧人并不算太过陌生,最起码他的大致生平以及纸面上的实力,张麟轩还是很清楚的。 这份古今天下名人册,除去算作主榜的名人榜之外,还有许多算是锦上添花之物的副榜,例如那品评当下各个王朝君主的帝王榜,或是品评王侯将相功与过的是非榜,再者亦有品评世间修士实力的十方榜……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张十方榜了。 天下道法出十方,天下修士自然归十方,故而这张品评世间修士实力的榜单,自然要以十方命名。不同于主榜名人榜对于上榜之人,有那诸多考察及要求的这般繁杂,这张十方榜便显得简单些。因为它唯一的标准就是,你打架的本事要足够强。 少年眼前的红衣僧人如果按照功绩来说,至少应该排在名人榜单第六位,不过他的所作所为却与一位佛门弟子该有的做法相差甚多,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这也就是为何那云端僧人称其为佛门叛逆的缘故。他虽然在主榜上的排名不高,但在诸多副榜上的排名却极高,尤其是这张十方榜。罗浮的排名仅在剑客张欣楠,龙虎山大天师,以及海外寻仙客梅零之下,实力之强不言而喻。 站在门边的张麟轩瞧着眼前这个笑容狰狞的僧人,越看眉头越紧锁,心绪便愈发的混乱。少年不明白为何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来到朔方城,瞧着不像是来参加考试的啊。倒是有些踢馆子的味道,当初北去荒原的途中,偶然遇见一家教拳的武馆,里面教拳的孙师傅便总会遇到这种情况,这个爱吃桃子的老师傅总是一拳便将来者撂倒。不过如今酒楼内的这种情况,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了。 手捻猩红念珠的红衣僧人,忽然停止发笑,然后大袖一挥,将楼内残留的诸多鬼物尽数收入袖中。红衣僧人最后瞥了一眼身后柜台边上昏死过去的狐狸,然后心念微动,身形便骤然消失,只在少年的耳畔留下一句话。 我有点麻烦要处理一下,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是在我回来之后没能见到你,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你有麻烦要处理了。 张麟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你让我等,我就……等等呗。” 身形消失不见的红衣僧人,下一刻便募然在云端出现,对着那个方才降下真身的老和尚就是一把抓去。罗浮的手掌瞬间将周围的空间撕裂,掀起诸多与血色般的暗红浓雾。雾气随着罗浮的手掌,一起向着那位老和尚攻去。 神色从容的老和尚,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然后右手缓缓向前推出。随着老和尚的手掌不断地向前推去,在他这只手的掌心之中,忽然长出一朵金莲,随着这朵金色莲花的缓缓绽放,老和尚的四周竟是响起了极其庄严而又神圣的佛音。 佛音阵阵,花开一瞬。老和尚翻转手腕,将手中的莲花向上托举而起,原本只开在和尚手心的莲花,竟然募然绽放于云海之中。老和尚置身于莲花之中,随机一道纯净的光辉从天而降,笼罩在老和尚的肉身之上,紧接着在老和尚的背后出现一尊右手高举降魔杵的怒目金刚神相,这尊神相的左手握拳,以雷霆之势猛然砸下,拳风所指便是那向着老和尚抓来的罗浮。 罗浮癫狂一笑,身形随即散做一团血雾,躲开了那尊怒目金刚的奋力一拳。暗红色雾气再次凝聚,化作一颗与那金刚等人高的,面容狰狞的恶鬼头颅。它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和尚的方向一口咬去。 老和尚收回右手,手心的莲花随之消失不见,但云海中的巨大金色莲花却仍在。老和尚伸出两指,两指并拢,莲花便开在指尖,他再次轻轻往前一推,指尖向着恶鬼的口中点去,一道金光闪过,随即便洞穿了这只鬼物的咽喉,整颗头颅也随即散去。 红衣僧人罗浮,再次出现在老和尚身前,讥笑道:“现在还想抓我回去吗?” 虽然方才两人的交锋,看上去是老和尚在一一破去罗浮所使出来的神通,可实际上却是罗浮在故意逗他。因为鬼物哪有什么法相可言,那颗巨大的头颅只不过是罗浮依靠佛门神通,再结合鬼修之法,弄出来的唬人的招式而已。可老和尚那指尖莲开的随手一指,却是地地道道的佛门手段,是需要花费气府贮存的大量天地元气才能施展的招式。 罗浮的唬人招式,老和尚却要用正经手段回击,看似站了上风,实则败局已定。对此心知肚明的老和尚,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挫败情绪。既然眼前之人是那十方阁书生所写名人榜中,副榜十方榜上的有名之人,那么自己这个榜上无名之悲,单说打架一事,比不过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单打独斗没有机会,那么总要试试群殴,或者是些别的什么东西,看看能不能打败他。 比如,此间的天时。 老和尚忽作拈花之举,凭空拈来一片鲜活花瓣,然后将其轻轻向外抛出,花瓣迎风飘落,落于云海之中,云海顿时化作一片花海。老和尚双手合十,轻笑道:“乱花渐欲迷人眼。” “花海囚笼?”罗浮瞧着这一幕,嘴角处不禁多了些笑意,“有趣有趣,当年阻我出大雷音寺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你这老和尚。当时以地利为之的花海囚笼,着实让我有些头痛,如今这以天时构建的花海囚笼到底是总什么滋味,还真想试试看。” 罗浮捻动手中念珠,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在他周身四处浮现出无数把透明飞剑,只听到笑道:“我不是剑修,一剑破万法这种事,终究还是做不来,但我却教出了一个习剑的弟子,所以对于剑道也算略知一二。既然不能一剑破其法,那便百剑千剑破之。” 话音刚落,无数飞剑便暴射而出。一柄剑,斩一片花,无数柄剑,那便斩去无数花,直至斩去你整片花海。 身处酒楼,坐在门槛上的张麟轩自然是看不到云间的这一幕的。既无法看到神仙打架的场面,又无法离开此地,所以百无聊赖地少年便只能拄着下巴,与那只似乎有些灵气的狐狸大眼瞪小眼。看到这只狐狸,张麟轩忽然想起了发生在赊月城城外的那桩事。整只狐族被尽数屠杀,无一生还,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关于这件事,虽然老王爷告诉张麟轩,少年的六哥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妥当,但却依旧没有个确切的结果传来。而张麟轩的长姐去了之后,似乎也没什么消息传来,对此少年不免有些忧心,似乎这背后的牵扯有些多,多到让长姐与六哥加在一起都没办法理清头绪。作为弟弟本该帮着做些什么,可少年的自知之明告诉自己,自己不去添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就在张麟轩想事情的时候,酒楼门外忽然来了客人,一位身着青衫的男人。张麟轩并未转身,只是随口说道:“今儿个店里打烊,您还是到别出去吧。” 少年背后的青衫男子不禁笑道:“这杜娘酒楼何时竟成了镇北王府的产业?” 张麟轩听着这声音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不禁扭过头去,见到来者之后,满脸惊讶道:“徐睿?!” 青衫男人微微一笑,拱手见礼,道:“草民徐睿,见过七公子。” 张麟轩立刻站起身,一巴掌轻拍在徐睿的双手上,笑骂道:“跟我这还装上了,你小子讨打是不是!” 徐睿轻笑道:“不敢,不敢。” 来者便是那写出胭脂榜的中州失意之人,徐睿。他年纪比张麟轩大了十多岁,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男子,竟然由着张麟轩叫他小子,可见两人的关系极好。 “听我爹说你不是去东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张麟轩问道。 “有点事,就暂时先回来了。” “哦,这样啊。”与自己几乎无话不说的徐睿,既然用了有点事这三个字,那张麟轩便很识趣地没有接着问。关系再好,有些私事还是尽量少参与的为好。 徐睿笑问道:“七公子来此有何贵干啊?” “见一个人,不过他现在似乎有点忙,然后让我在这等他一会。对了,你又来这干嘛?现在这里可不消停,是非可有点多啊。” 徐睿微笑道:“我就是来了结这段是非的。”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八章 恩怨纠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道人陆宇卿端起酒碗,遥对苍穹,然后一饮而尽,胸中顿时生出许多潇洒豪迈之感。饮罢酒水,不忘夸赞几分身前的少年公子,“六公子年少之时便能写出这等诗句,可想而知,日后的学问会有多高,说不定还能捞个书院山主什么的当一当。” 镇北王府六公子,也就是如今的赊月城城主,张麟燚对道人回以微笑,然后说道:“道长谬赞。” 道人笑容诚挚道:“实乃肺腑之言。” 坐在陆宇卿身旁的萧道玄忍不住白了道人一眼,心道,没你这么说瞎话的。 陆宇卿回以颜色,皱眉瞪了萧道玄一眼,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敢问道长此来可是为了赊月城城外的狐族?” 陆宇卿点了点头,然后认真说道:“一桩陈年恩怨,牵扯颇深,所日贫道不得不要亲自走一遭。” “愿闻其详。”张麟燚笑道。 “贫道早年修行曾在破境一事上耽误了许多,幸亏巧遇那一脉狐族的某位长老,言语点拨于我,最终成功破镜,只是当时修为不高,无法报答于他。于是便承诺他日后修道有成,定要帮忙庇护他这一脉狐族,奈何却遭此大难,全族无人生还。贫道未能完成与那位狐族长老之间的承诺,心中愧疚难当,立誓一定查出背后元凶,为他的后世子孙们报仇雪恨。”陆宇卿咬牙切齿,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敢问道长对此可还有什么线索?”张麟燚问道。 方才见面之后,张麟燚便将自己手里掌握的一部分情报都交给了道人,都是一些明面上可以查到的事情。例如狐族与那些山上宗门或是散修个人交好,又或是与哪些交恶,近日又有谁来拜访过,这些但凡有些人脉便都能查到,所以说与不说,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至于某些暗中隐秘,都是自家长姐费尽辛苦收集而来,没有说一见面便全部交出去的道理。更何况自己与道人还只是初次见面而已,一个自家弟弟师叔的身份,在他张麟燚这边该有的礼数自然不会少,可有些东西该不该说张麟燚还是有分寸的。 陆宇卿反问道:“六公子调查狐族时,可曾查到过一笔关于黄白之物的买卖?” 张麟燚轻笑道:“那笔买卖又与黄白之物无关呢。” 对于张麟燚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陆宇卿则是没有丝毫芥蒂。相反他很欣赏眼前这个后背的做事方式,所有言行皆在规矩之内。不过欣赏归欣赏,但却并不喜欢,也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守规矩,自然无错,但一味地墨守成规,那就是固执己见,不知变通。就像明明很简单地一件事,只要稍微用些手段,虽然与规矩不符,但却能最大程度地查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而且违反规矩的后果也并不严重,所以在道人心中,这样的事其实是可以偶尔做上那么一两次的,但很显然眼前这位儒家弟子出身的王府六公子,心中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在赊月城的东边,有一座隐藏在山林之中的集市,知道它的人都喜欢叫他灵市。顾名思义,这其实就是一座贩卖灵魂的集市。来此赶山的人,都必须以灵魂作为货币来交换此间商人们展出的货物。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交换法,自然是由做买卖的两人当时互相商量着决定。关于灵魂是没有品阶一说的,不过确实有的人灵魂会更加坚韧一些,自然卖出去的价钱就会更好一些。 灵市之中有一位号称“一概不知,只因钱不到位”的驼背老人,他姓吴,叫事不知,连起来就是无事不知。前去找他做买卖的人们都会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知晓这些事的。其实只要张麟燚从赊月城大牢中提出几个已经被叛秋后问斩的死刑犯,然后再命人就地杀掉,接着再让一位略通鬼道之法的修士帮着聚拢离开死者体内的灵魂,再然后拿到灵市上去交易,便可以很简单地得到答案。就算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可一些自己未曾发现的关键线索,还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 道人先前进城之后,把萧道玄独自留在一处客栈之后,其实又出了趟城,他自然便是去了灵市。至于灵魂该从何处得到,反正那座破楼里有的是。自己又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儒家弟子,这种类似于从死牢里提人出来杀掉的事,道人一点都不含糊,况且那楼中的家伙已经早就不是人了,所以道人心中自然一点负担都没有。就像杀鸡屠狗之辈,可会在动刀之前心生怜悯或是内疚? 因为走了一趟灵市,所以关于那场黄白之物的买卖,道人在牵起一条脉络之后,用心做些推大致演,然后在顺藤摸瓜,一路按部就班地查下去,现如今知道的其实并不比张麟燚要少。 “其实贫道并不喜欢算计来算计去,所以有些事还是请六公子开诚布公些为好。”陆宇卿笑道。 张麟燚笑而不语,微偏着头,一双眼睛似乎在告诉道人一件事,事情与道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客随主便。礼数周不周到,您自己心里明白,可您若是在仗着这可有可无的身份,倚老卖老的话,真就有些不讲究了。 道人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碗酒水,轻抿了一口,然后轻笑道:“有些事,有些人,贫道劝公子你还是不要招惹为好,毕竟半个本命字真的不够看。若是公子当下便能将那个燚字的最后一个火字写出来,兴许还有一战之力。不过按照如今的情况来说,还不是要轻易惹鬼上身的好。” 道人的话还未说完,北方突然发生的一些动静,让道人不禁心生感应,抬眼望去,只见北方的云海此刻化作了一片花海,然后有个身穿红袍的僧人,以天地元气凝聚城剑气,不断斩碎花瓣。一片绚烂的花海,如今被斩断七零八落。 道人不禁哑然失笑,“真是常年打鹰,如今反倒让鹰啄了眼睛。” 要不是道人在离开朔方城之前还曾留下后手,那么如今便会是灯下黑的局面了。那个该死却不死的罗浮,竟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混进朔方城,是在有些出乎道人的意料。 这种自身战力极强,然后脾气极差,甚至还很有可能掀翻棋盘的家伙,按理来说是最不该出现在棋盘之中的。前有擅自离岛,独自北上借剑的剑客张欣楠,后有佛门叛逆罗浮,这二者的到来,都给陆宇卿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前者让道人与张麟轩之间多了一层本不该出现的身份,可别小看这重身份,恰恰因此,道人的诸多布局便要临时调整。按照原本的打算,道人只会在张麟轩身上压小注,输或赢,根本不会影响什么。不过如今只要张麟轩输,那么道人就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对于张欣楠来到朔方城,道人事先还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会带来多少变数,这是道人无法知道的事情。而后者如今的出现,带来的不会是变数,只会是杀劫。至于这份劫难会落在谁身上,自然是道人自己的那个便宜师侄身上了,因为他身上有着一丝凤凰族的气息。 当时陆宇卿在竹楼里帮着将凤袍里的那股怨气化作了金线,并赠与了张麟轩,所以自然而然少年的身上会带有一丝凤凰气息。至于道人自己那个至今似乎还未曾醒过来的徒儿,是她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而已。那份怨气如今不光在张麟轩身上,求凰的身上也有,所以她自身那道纯净的凤凰气息便会自主地压制这股怨气,使其不敢兴风作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醒不过来也算正常。至于那唤醒少年之后便该就此西归的僧人,自作主张强行带着张麟轩走了一趟雾月湖,并取走了那份画卷,算是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毕竟他是一位真正的僧人,所以自然还是有一副慈悲心肠的,故而道人也就懒得再计较什么了。 那道赠与张麟轩的凤凰气息,其实福祸相依,各自参半而已。若是少年真正运用得当,自然是一桩不小的机缘,而且对于那湖心中莲池,也算是一份极为厚重的养料,保不齐就会再见荷花盛开之景。只不过如今罗浮的出现,倒是让这分凤凰气息提前变作了祸事。 罗浮与世间鸟族以及狐族的恩怨,可谓是山上之人,人尽皆知。罗浮出生于西方佛国,曾是一个天资卓绝的年轻修行者,对于佛门之道感悟颇深。年仅二十岁时,他便被西方佛国选为佛子,不过他本人却一直都没有主动承认过这个身份。罗浮不愿在寺庙之中修行,于是便在清河郡自己为自己落发,从而成为了一名僧人。他于闹市中自己修行佛法,并自认为早已斩断红尘,就此出世,往后修行如何得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可惜世事难料,最后他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世俗中的平凡女子。千年大道全都不顾了,就为与那女子自此厮守一生,平平淡淡。可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一位鸟族前辈与那狐族长老的一件观道之物而已。这女子在与罗浮的日常相处之中,竟是生出了自己情感,然后那鸟族前辈与狐族长老发觉不妙,竟是直接打杀了那女子,后来罗浮公然与世间所有的鸟族与狐族叫板,甚至还出手打杀无数两族的年轻一辈,手段极为狠辣 陆宇卿靠在椅子上,喃喃道:“也罢,也罢,反正张欣楠不会坐视不管的,大不了那根红线的事就先放放呗。” 张麟燚对于道人的话,满心疑惑,本想问些什么,可道人身旁的萧道玄却朝着他摇了摇头。 陆宇卿忽然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其实永远不会完美,但至少能令穷人们不再受冻挨饿,能让富贵豪阀,山上仙人们能够行事有拘束,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做人做事能够多一份考量,其实也算不错。世道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公平,但能够公正就好。我等凡夫,不能,不必亦无需苛求圣贤,诚如佛家所言,莫向外求,凡事应当先求己,再评价这个世道好坏之前,先最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世界足够好。 现在的人们,会很奇怪,埋怨世道不够好,却又不愿去改变世界,反倒如江上行船,随波逐流,顺水而下。一边埋怨着世道坏如粪坑,却又一边心安理得地口食腌臜,为什么不去尝试着改变一下,难不成害怕头破血流,这太平世道那个又不是血泪所筑?与其自困,失了一口心气,倒不如去试着争取一下,万一成功,是不是可以选择与那座宗门讲一讲自己心中的道理,道理说不通,再问剑就是;哪怕失败了,可自己也曾争取过,总好过碌碌无为,颓废度日。” “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有勇气在死时以如今这般模样去见她?”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七十九章 四方之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有勇气在死时以如今这般模样去见她?”道人远在他方,可方才的一番言语却尽数落在了此刻身处朔方城上空的罗浮耳中。先前的道理,罗浮全然不以理会,可就是最后这样一句听上去极为普通的问句,因为言语间提及到她的缘故,所以罗浮的剑便开始渐渐地慢了下来。 看到罗浮怔怔出神,老和尚也就干脆收了神通,一片花海重新变作云海,然后老和尚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一位身穿破衣烂衫之人的袖口中。在此人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位是面容英俊的年轻儒士,头戴高冠,穿着一身洁白儒衫。另外一人则是一个年岁不大的笑道通,身披一件紫色道袍,腰间挂着一只赤红色的葫芦,脚边跟着一只原本通体雪白,但如今却黑白相间的小兽。三人望着眼前这一幕,皆是不禁摇头叹息,然后各自言语了一句。 “世间安得双全法。”破衣烂衫之人双手合十,随后轻念一声佛号。 “读书百年,到头来只不过是做了一次书架而已。”年轻儒士的神色颇有些惋惜。 “男男女女,最废思量。”小道童有些无奈,这种事情对自己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 罗浮跌坐于云间,对于三者的出现以及他们各自的言语全然不予理会,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远处,隔着那厚重的云层,以及那不可逆转的光阴流水,似乎瞧见一处小院。院中种着几株桃树,树下有一个正在弯腰拾花,然后准备用以酿酒的少女。女子回眸一笑,罗浮的嘴角不禁跟着扬起。 年轻儒士摆摆手,轻声道:“速速离去吧,你这次悄悄潜入朔方城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罗浮扬起头,不禁皱眉,沉声道:“不追究?好个不追究!我今天就干脆把话撂在这,若是你们识相的话,就赶快让我把那只凤凰带走。至于那个身负凤凰一族气息的人族少年,我可以把他留下,但他身上的凤凰气息,我今天是一定要拿走的。” 戴发出家的僧人,身上忽然间流光抖动,原本的破衣烂衫在眨眼之间便化作一件佛光弥漫的僧衣。僧人向前迈出一步,神色平静说道:“方才与你对敌之人,乃是贫僧的一道心神所化,而罗施主先前施展的剑术也并非你所擅长,那么接下来你我双方还请拿些真正的实力出来。道理既然怎么讲都讲不通,那就打过之后,谁赢了听谁的。” 僧人身后那个身披紫色道袍的小道童,不禁抬起胳膊轻轻碰一下身边的年轻儒士,玩笑道:“真没看出来,这和尚的脾气竟然暴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年轻儒士微笑道:“佛门有的可不只是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啊。再说了,这也不是一言不合呀。虽然双方看上去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是你来我往,各种神通往对方脸上招呼的局面,但实际上却已经说过好多话了。” “哦?还有这么多玄机啊,您给说道说道?”小道童一脸疑惑地问道。 “单说一件事,就是那份花海。想必其中关系,罗浮心中早已明白,只不过终究是自欺欺人的时间久了,有些事实不愿相信罢了。”年轻儒士微笑道。 “嗯?”年轻儒士的话让小道童更迷糊了。 “有些书上的东西,一会儿你可以去跟脚下酒楼中的那个少年聊聊,说不定他会给你答案。至于那个徐睿,你不用理会,他既然想去了解此间是非,那总该拿出些与之相匹配的实力才对,不然这里的人可不会浪费时间多看他一眼。” 小道童白眼道:“你说的可真够现实的,亏你还是儒家弟子,怎么一点好事都不盼望!” “心中美好固然重要,可眼前事实却也不能忽视。儒家弟子怎么了?难不成就要一味天真地相信这个世道如今真的很好?”年轻儒士转过身,看样子似乎打算离开了。两人打架这种事,他向来不喜欢,更别说是打群架了。 小道童扭过头去,冷哼一声,“切!” “你个小不点,个子不大,脾气不小。再说了,你个破修道的,懂个锤儿子的读书人?!”读书人的脾气,看样子也不小。 小道童无言以对。 年轻儒士离开了,小道童却撑起道袍化作一片紫云,悠哉地躺在上面准备看看热闹。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有热闹不看,他娘的就是王八蛋。 没错,那个臭读书的,就是王八蛋。 嗯,王八蛋。 小道童用双手作桨,把紫云当成船支,然后渐渐向远处划去。看那两个家伙的样子,似乎真的要动真格的了,气势都不一样了。躲远点,躲远点,免得伤其无辜。 溜了溜了,站远点看。 ------------- 常言道凤非梧桐不栖,在南国有一处富庶之地,名为湘江。传言在江水之畔,曾有仙人在此埋下一颗种子,千百年后,种子长成大树,名为梧桐。 曾有一女子出生于梧桐树下,引得凰鸟落于树梢,见树下女婴,竟是不由得欢喜落泪,恰逢被一书生遇见此景,于是便写下一片传世佳曲,此曲之名便是“求凰”二字。 南国素有爱曲之人,于是便有一女子。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此地,日复一日在此演奏曲目,只为求得再见作曲之人一面,或是一睹凤凰神鸟之真容。苦等三十余载,只为再见一人,再闻一声凤鸣,再听一声凰泣。这南国女子美艳无双,宛若天人一般,常于树下抚琴独奏,曾一日作曲一十三,广为流传。故而有读书人称其为,“画中仙子,琴中女君。” 此女自幼父母早亡,无名无姓,故而自己后来按照一部琴谱的名字,取名为素心。今日她已经独坐数个时辰,却始终未曾弹奏一曲。女子不抚琴,却在默默流泪,口中喃喃自语道:“小女子已作曲一十三,静待先生以笛声合奏。” 天地中央那座旧楼之中,一位书生对此置若罔闻。书生不语,那女子便依然在伤心流泪。女子流泪,那天下乐器便无一再有欣然之声,皆是凄婉之音。 离着梧桐树不远处,在湘江水中有一座浮岛,岛上有两名剑客,一人白衣佩黑剑,一人黑衣佩白剑。前者姓薛,剑名为乾,后者姓许,剑名为坤。二人出身道家,最终却成为张欣楠的徒弟。两人各执一剑,相争已有数个甲子。 “有没人哭的梨花带雨,咱们薛公子不去哄一哄吗?”姓许的剑客,笑眯眯地说道。 “你可曾想过要去调戏你的婶娘?”姓薛的剑客面露不悦之色。 “你把人家当师叔,人家可未必把你当师侄啊!” “礼仪规矩在此没有不得你不认。” “切,师父他老人家何时在乎过规矩,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 “注意的言辞,我终究是你的大师兄。至于师父他老人家,虽说不在乎规矩,可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老人家真的不守规矩了?”姓薛的剑客神色肃穆。相较于师弟的随意,他这个做师兄的便极为严苛认真。 姓许的剑客忽然心声感应,随即望向梧桐树那边,神色十分疑惑道:“我不明白,为何你就肯定,师父要找的人一定是她呢?” “我知道师父说过,凤非梧桐不栖。” “鸠占鹊巢,一群杂鸡混淆视听,窃居新巢,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结果如何,非你我所能预料。大势将至,你我能做的不过就是顺势而为罢了。三年,师父只说在此地守三年,若是在此期间,缘分到了,那自然是一切随缘而去。若是缘分不到,那你我也无需强求,期限当满之日,自行离去也就是了。” 姓许的剑客点点头,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便说道:“听南雀说,师父又收了个新徒弟?” “嗯,没错,跟师父一样,都姓张。” “以后有机会定要见见啊。”姓许的剑客十分开心,嘴角一直扬起,始终不曾落下。 北边的天幕之上,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声音之大,几乎整个人间都听得到。 “血佛罗浮?!”姓薛的剑客,显然有些惊讶。 姓许的剑客,收敛起笑容,神色有些紧张,道:“找师父打架去的?” 姓薛的剑客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应该不会。这声闷雷是罗浮手中念珠的本命神通,若是他使出这招要攻击的人是师父的话,那么师父的剑光自然也不会藏掖。北方的天,自然不会只有这一声闷雷。” 姓许的恍然,然后收回视线,百无聊赖道:“那就不用看了。” “为何?这般强者对敌,岂能不看?” “除了师父,龙虎山的老家伙,还有那个神神叨叨的寻仙客之外,你觉得谁还能打得过罗浮?” 似乎是怕姓薛的反驳,姓许的便又补了一句,“当然三教中的某些人要除外,比如说三教祖师了,三教如今的教主了,还有那三个接班人啦。这些都不能算得,毕竟占着天时地利呢。前三者不提,那中三者与后三者,就算人和上面的硬实力打不过,那这份天时地利也是罗浮难以招架的。” “没准就是你说的这些人当中的一位,与他对敌呢?”姓薛的剑客,神色有些兴奋。 姓许的再度向北方投去目光,然后不禁笑道:“原来如此。” -------------------- 自海外绝岛而来,由东海岸边重回人间大地的中年男子,名叫梅零,世人都叫他海外寻仙客。不过近些年来,仙人倒是没寻到,不过却寻到了一个孩子。一个诞生于深海鲸鱼腹中的人族男孩。 他一路向西行去,时不时会遇见许多山上宗门里的老修士,知晓他身份的,自然一一见礼。北边的一声闷雷,也是不由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只是遥对着北边说了一句,“君子仗剑,不为杀伐。但屠些猪狗,并不妨碍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男孩不禁抬起头,怯生生地问道:“梅先生,敢问方才那些都是什么人啊?看样子他们好像很怕先生诶?!” “这样吗?”他装出一副神色疑惑的样子,然后咧嘴笑道:“可能是先生自己方才没有笑过的缘故吧。至于他们是什么人,应该算不上人。顶多也就算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 “哦。”小男孩似乎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不那么懂。自己这是第一次脚踩陆地,关于人类的一些事情,自然接触的不多,所以不是很懂。就连陆地这个概念,还是先生教自己的呢。不过不管怎么样,随意杀人,哦,不对,杀禽兽,好像也不大好吧。 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笑容欣慰。懵懂的孩子们,总是心地太过善良。无垢之心,总是愿意对这个世界给予最大的善意和宽容。 就在他继续向西前行之时,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来者是一个男人,他腰间佩有两把刀,一副游侠装扮。 梅零微笑道:“可是夏大人?” “大人?”对于这个说法,刀客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然后不禁皱眉,失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个家伙会称呼君王什么的呢。” “我跟你又不是同龄人,也不处在你那个时代,所以是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关系。不过你却是行刑者,所以叫你大人更合适些。” 刀客点点头,算是同意,然后问道:“这次回来打算做些什么?老三跟你说的事,真的不考虑一下?” “闲云野鹤惯了,真不是不给你们面子,实在是懒得参与到这件事当中。你们这几个家伙斗法,可真的是能坑哭别人的,我呀,还是选择独善其身要更好一些。” “也罢,就不勉强你了。” 梅零拱手致谢,笑道:“有些事,对不住了。” 刀客神色严肃,然后没由来地问道:“那本嗜血的功法其实是你给罗浮的吧。” 刀客虽是在提问,可却是陈述的语气。 梅零神色平静,笑而不语。 刀客神色严肃,眉头不展。 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是两两无言。 ---------------- 离开金帐之后,剑客张欣楠继续向北走,走到一处山脚下,忽然被一位熟人喊住,叫去了自家的酒铺喝酒。这间名为黄粱的酒铺门口,剑客张欣楠就在一张木凳,端着酒碗,拎着酒壶,然后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山上那片云雾的翻涌。 陪着张欣楠坐在门外喝酒的熟人,自然便是这家酒铺的掌柜的,他放下酒碗,然后开始抽烟,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他忽然发笑,然后指着山头的云雾,略有些不屑地说道:“佛教讲究贪嗔痴,可自己门下弟子却还未曾戒掉,难怪只会躲在西边不出来。” “学问其实是好的,只不过是有人假借学问之名,行龌蹉之事而已,故而糟践了学问罢了。这世间最愧对书本的是读书人,最愧对道法的自然便是那些臭牛鼻子,而最愧对佛祖的便是那些只会念经的秃驴。小光头他们开创出来的学问本身还是无错的。”张欣楠帮着解释道。 正在抽烟的老掌柜,不禁投来白眼,然后说道:“我又没指名道姓的说谁,你这不是平白无故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吗?” 剑客自顾自地喝酒,并没有理睬他。 “哎,你说那罗浮,当真是个性情中人,为了一个傀儡女子也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不容易啊。当真是痴情二字胜过世界一切啊!”老掌柜的不由得感慨道。 张欣楠忽然笑道:“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走的皆是别人安排好的道路而已,也无甚意思。” 老掌柜的再次投来白眼,然后说道:“毕竟谁都不像你有挣脱棋盘的本事,不听天由命还能如何啊?!” 剑客抬头望天,不由得笑道:“若是如今还要听天由命的话,那当年的事岂不是白做了。” 听到张欣楠说及此处,老掌柜的不禁面露缅怀之色,能成为当时之事的见证者,他也具有荣焉,然后叹了口气道:“一代不如一代咯!” “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这老家伙怎么还说?”剑白有些无奈道:“你要是有病,最好赶紧去就医,若是实在不行就抓紧埋了,比在这要死不活的。宽慰你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无趣。”老掌柜的扯了扯嘴角,玩笑归玩笑,可对后辈们失望这件事却是真心话。 “酒水不错,记得以后涨涨价!走了。”剑客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离开了。 “这就要走了?不多待一会儿?” “你个万年老光棍儿,少在这恶心我。” “老夫这可是真情实意地挽留你。” “滚滚滚!” “真走了?” “嗯,去北边找一个爱牵线的老头,然后翻翻那些尘封已久的老黄历。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要给自己家的徒弟讨个说法不是。” “当年怎么没看你这么对待老大跟老二呢?!” 剑客白眼道:“要你管。” “走了!”剑客身形一闪而逝。 由于一袋烟还没抽完的缘故,老掌柜的便继续坐在门外抽烟,直到烟丝全部燃尽。这位老人家其实开始收拾酒碗,当他拿起张欣楠方才喝过酒的酒碗后,不禁会心一笑。 原来是张欣楠在碗底留下了一缕剑气。 老掌柜的没好气地说道:“怎么的,怕我死啊!” 老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有一句话,一直在不断回荡。咱们啊,都好好活着,谁也别死。 ------------ 朔方城,云端之上。 罗浮神色狰狞,在祭出念珠的本命神通,然后唤出了一道紫色的天雷之后,他的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僧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硬抗了他一道天雷,而这个僧人不说伤势如何,只说他现在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动过分毫。 僧人双手合十,轻声言语道:“罗施主现在离开还来的及。想必你也明白,此地的天时在我这边,地利在此地的主人那边,不过却暂时借给了我,而施主你仅仅只占去一个人和而已,赢不了的。身为佛家弟子,我本应该拿你会大雷音寺问罪。不过身为一个人,我觉得还是应该放你一马,所以还请施主离开吧。” “还请施主离开。”僧人言语平淡,却不容质疑。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章 不了了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僧人的这看似平淡,实则不容质疑的言语,罗浮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因为这世上还没有几人能够硬抗这道天雷而不退分毫,所以眼前这个带发出家的僧人有实力与自己讲一讲道理,故而他罗浮听听也无妨。毕竟这山巅之上的是非,历来与实力有关。 例如罗浮为那女子报仇,以雷霆手段直接将那鸟族之人的全族尽数屠杀殆尽,而前不久又刚好遇见了那位狐族长老的后辈,不由分说,自然是随手灭掉全族。如今山巅之上的人们大多数都是这样讲道理的,想眼前僧人这般处处留有余地,不愿过多计较的人,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个傻子。 罗浮收起念珠,沉声问道:“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僧人双手合十,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还请罗施主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罗浮有些诧异,不禁皱眉道:“当年他们为了大道,取走了我妻子的性命,如今我不过是讨个公道而已。” “施主所谓的公道,就是任你随性而为,于此方天地间想怎样就怎样?”僧人神色肃穆,沉声问道。 “当年他们杀我妻子时也是心念一起,便随意而为,那时怎不见你去管呢?!”罗浮讥笑道。 僧人轻念一声佛号,然后说道:“贫僧人小力微弱,而天地广阔,且世间不平之事,又实在时太多太多,故而小僧无法做到‘达则兼济天下’的那一步,只能从身边的小事逐一做起。施主心有怨气,与当事之人寻仇便可,何苦为难那无辜之人呢。” “那场观道,鸟族与狐族受益极大,怎么能算作是无辜之人?”罗浮神色愤怒,咬牙切齿道。“况且那鸟族之民躲我躲了整整一甲子,狐族更是隐姓埋名,举族北上,你说他们这不是心中有愧,是什么。我杀他,自然是他该死!” “阿弥陀佛。”僧人不禁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罗施主当年也是佛家弟子,如今怎么忘了那一念成佛,一念堕魔之说。” “若是成佛只能看着家人死去,而无所作为的话,那么我甘愿成魔。”罗浮眼神坚毅,但在那双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的眼眸中,却藏着一种极为悲伤的情绪。 佛魔二者,其实皆与他无关,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而已,可这个世道却给不了他。自己昔日的恩师要他学会“逃禅”二字,自己当年最敬佩之人,却让他去学着该如何放下。当时的他似乎真的以为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不该爱上一个本就是傀儡的女子,他也不该为此与两位山上前辈公开为敌,更打杀其族中弟子无数。他曾强行拘押自己的念头,让自己都相信自己错了,而将那份相反的声音给关在了心湖之中,那最寒冷且最黑暗的地方。 直到罗浮遇见一位剑客,那份相反的声音才终于破水而出。他没错,他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着自己的妻子报仇而已,他又有什么错?! 他当初遇到的那名剑客姓张,身边跟着两个同样练剑的年轻人。两位年轻人的这个师父似乎很懒,懒到都不愿意为这两个年轻人取一个像样的名字,就那么姓许的,姓薛的称呼着。他记得剑客当时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处境,然后笑着说了一句,“世间的对错都是别人定的,至于你自己心中的对错,该由你来定才对。” 一时间,罗浮茅塞顿开,强行拘押的念头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张欣楠在临走之前,还给他留下一句话,“众生平等,这本就是你佛家的至理名言。” 对,众生平等。罗浮的妻子也是人,也有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权利,而不是做一个任人观道,轻易便可决定生死的傀儡。 其实当初他分出一部分心念化作小和尚,去镇北王府找韩先生,让他帮自己给张麟轩带句话,来此见上一面,未必没有还了张欣楠人情的意思。 不过那道凤凰气息确实是要取走的,至于那份画卷的玄机,他可以当做是“让利”给少年,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生意人,做买卖还是厚道些的好。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心中,还存着这所剩不多的某些善意,那位老僧才愿意在离开之前寻到自己,言语几句吧。 其实那小子先前说话还算重礼数,但后来的那副模样,可当真让人喜欢不起来。再不济我罗浮跟你师父还有些拿得出的交情,你一个当晚辈的这么跟我说话,不是找打,又是什么。 至于那个听老僧说,如今还在昏睡的女子,他确实是要带走的,毕竟凤凰一族的气息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重要。不过却不是字面意思,他要带走的,其实是那女子体内的那只“凤凰”的雏形,而且刚好少年拿来的那副画卷就可以做好这件事。 至于罗浮为何与天上的这个带发出家的僧人动手,自然是他爱多管闲事,而且言语高高在上的后果。不然自己吓唬吓唬那小子,然后再随便闲聊几句,其实他就可以离开这处是非之地。也不会被那身处四方之人给牵动情绪,让自己原本极为平静的心湖,波澜骤起。而罪魁祸首,自然是那个如今身在南边的道人。 “罢了,罢了。禅念,罗浮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一个威严的嗓音忽然在这位带发出家的僧人耳边响起。 “弟子,知晓了。”这位名为禅念的僧人,身上佛光渐渐退去,洁净的僧衣再度恢复成原本那破衣烂衫的模样。然后僧人化作流光一闪而逝,七彩的流光中分出一道极为洁白的光芒,落在云端化作一位老僧,老人在离着罗浮极远的地方,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那道再度传来,这次落在罗浮耳中,“这次你私自潜入朔方城的事,我们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日后需要你去一趟镇北城,还了今日的因果。” 罗浮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身在远方的那人笑道:“就凭我是一教之主,这个理由你看行不行?” 罗浮选择沉默。既然人家都搬出这个身份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人家白夫人好好道个歉,这次真是你的不对。她虽是狐族,可与你却毫无恩怨,这般平白无故打砸了人家的店铺,不合规矩,你要做出赔偿的。” “我没银子。” “这笔钱,我会找人帮着先垫上,以后你记得还。至于那些扰人家门的恶鬼,你赶紧带走。”那人没好气道。 罗浮不再多说,作势便要离去。不过心中却留有一个疑问,这场考试的目的到底为何,看样子如今盯着此处的人似乎有点多。 罗浮为何这样想,原因在于方才那一声闷雷之后,看向此处的人实在太多了。像他这样修为强大的人,别人若是投以目光,看向自己,那么他自然而然也会顺着那道目光回望一眼。你瞧得见我,我自然也能瞧得见你。 那人忽然拦住罗浮,最后说道:“城内的东西,不许带走。至于你跟张欣楠新收的那个徒弟愿不愿意再聊聊,看你心情。你不用与我皱眉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有些东西确实是讲究缘分的,该是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要想,莫要碰。至于这行大考,与往日不同,不是我三个出的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语说罢,那人便收回了目光,然后接着坐在一处茅屋内的蒲团上,静心打坐。坐了没多久,他就有些烦躁,不由得站起身,走出屋外,瞧着屋外的那一缕袅袅炊烟,不禁露出笑容,“炊烟袅袅,平平淡淡。这既是您的初衷,也同样是弟子的初衷啊。” 罗浮从云端落下,不禁皱起眉头,自己不仅无所得,还要欠下一屁股债,就因为那家伙的一句话?就这样,不了了之? 当罗浮开始走向酒楼之时,他便重新恢复成了先前的“孩子”模样,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入楼中,径直朝着那只昏倒在柜台前的狐狸走去。 罗浮微微躬身,按照先前那人所说,恭敬地弯腰行礼,然后态度极为真诚道:“对不起。” 一旁的张麟轩不禁长大了嘴巴,这一幕确实有点出人意料。难不成出去半点事,这一会儿的功夫,脑子就傻了?不赢啊。 与张麟轩并肩而立徐睿,轻笑道:“罗先生此刻的这一声道歉,白夫人恐怕是听不见的。” 罗浮起身,皱眉问道:“你是谁?” “晚辈朔方城徐睿,见过罗先生。”徐睿拱手致意。 “哦,想起来了,是那个破格登楼,然后开始撰写美人榜的徐睿?” 徐睿点头已示承认,然后笑着纠正道:“是胭脂榜。” 罗浮没兴趣在此事上纠结,扭头望向张麟轩,淡淡道:“那张老和尚给你的画卷,你就挂在那昏睡之人的床榻旁就行,两个时辰之后,她自会醒来。” “就这么简单?”张麟轩有些难以置信。 罗浮懒得与他言语,所以就没有说话。他眼神怔怔地望向酒楼门外,心有所思。其实还可以更复杂一些,但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了。那个家伙既然已经告诉自己城内之物,不许带走,那么就真的拿不走了。 心存侥幸,当下是不可能了。 不了了之,是那人一贯的做法,亦如当年,他只是随口跟自己说了一句,放下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一章 九九归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罗浮忽然抬眼望了望门外,那边似乎有人正在走来,他的步子很缓慢,慢到周围的人在经过他的身边时,就犹如迅雷一般。此方天地之中,除了他罗浮之外,便再无第二人看见这一幕。至于原因则十分简单,无外乎修为不够罢了。打架的本事,虽然不等同于修为的高深,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修为越高的人,打架越厉害。 来者终于走进楼内,走到了罗浮的面前,四周的天地元气似乎在微微颤抖,他微微一笑,与罗浮拱手见礼。 罗浮还礼之后,不忘抬头看了一眼云端,哪里的三个家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 来者轻声解释道:“方才那场打架,罗浮前辈虽然已成败势,但却不是您自身修为不足的缘故。那心神苍老,带发出家的僧人无外乎是仗着天时而已。至于他口中所谓的借来的地利,其实不然。此地的主人并没有将地利借给他,而是依靠着某种手段暂时将之拿走罢了。若是前辈肯在坚持一会儿,未必没有胜算。” “争与不争,如今看来,便都没意义了。”罗浮神色如常,对于一场失败而言,他看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 “虽然改变不了结果,但面子上终究还是好看一些。”来者眯眼笑道。 “既然过去了,那就都不重要了,现在似乎是你比较重要一些。我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但你带给我的感觉,却很凝重,甚至是很危险。你甚至比当年刚刚离开战场,那满身杀意无比纯粹的张欣楠还要危险。” 罗浮微微皱眉,那串猩红色的佛珠已然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中,身后更是浮现出一尊长有八臂的金刚法相。这尊法相曾有三十二只手臂,完全施展出来,这尊法相足有数千丈之高,可谓真正的顶天立地。后来经过罗浮的不断打磨,最终化繁为简,只剩下如今的八只手臂。除去如人一般正常生长出来的两只手臂之外,其余长在腋下,背脊和腰间的六只手臂,手中各掌一道,与佛家的六道轮回之说暗自相合。 来者摆摆手,然后轻笑道:“放心,我不是来这里鱼人打架的,只是随便看一眼而已,顺道给人送点东西。” “既然心中并无不轨之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罗浮沉声问道。 来者轻声笑道:“对此并不是晚辈有意遮掩,要偷偷摸摸行事,实在是前辈您修为还有所欠缺的缘故,所以瞧不真切晚辈的容貌而已。” 能当面说罗浮修为欠缺之人,这世上还真没几个。 那来者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所不妥,不过却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说辞,便秉着实话实说的原则,又接着补充说道:“前辈你能察觉到我的到来,并能与我言语,那么这已经足够说明前辈的修为很高了,只是还不够高。” 罗浮倒是不在意这些言语上的细节,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于是便问道:“你来自天外?” 或许只有哪里的“人”才能平白无故走到他罗浮面前,说这些言语吧。至于人间还有几人能这么与罗浮说话,当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十方阁的那些不在世间任何榜单之上的阁主自然有资格这么说,三教祖师当然也有资格。 此外还能如此说罗浮修为不够高的,也就只剩下三个人了,一个在大雷音寺里扫地点灯人,一个在天外的道家白玉京内整日与星辰言语,还有一个在儒家文庙内整日算卦,他们自身的修为虽然不高,但胜在成道及早,甚至还在三教祖师之前。故而有资格对罗浮“指手画脚”。 人间大地之上,除了这些人以外,便几乎再没有人能够在修为一事上对着罗浮指指点点了。那么眼前之人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天外的那一小撮“人”。而这一小撮“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是因为他们与人长得极为相似。 对于罗浮的问题,来者只是摇了摇头,轻笑道:“并不是。我只是一个进山砍柴的樵夫,或是一个垂钓于溪水湖畔的渔翁,再或者一个痴心妄想之人罢了。” 眼前之人带给罗浮的感觉虽然很危险,但从他的一言一行来看,却并没有任何敌意,或许与当年那个时候的张欣楠是一样的处境。那是刚刚离开某处战场的剑客,身上的杀意厚重而又纯粹,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家伙。 “希望你不会带来麻烦。”罗浮收起法相与念珠,然后又问道:“当下这份景象的原因是为何?” 罗浮所指便是当下的“慢”。经过一番观察,罗浮发现因为面前这个人的到来,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其中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张麟轩那小子似乎要跟自己说话,但眼神却看着方才的位置,嘴巴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张开。先前看到此人时,是他慢而别人快,而当他走进楼中,走到自己面前之后,那便是他快而别人慢。 来者微笑道:“方才是你们正常,而我走的却很慢,所以前辈看来那些在楼外经过我身边的才会很快。而现在则是我们正常,其他人很慢 。” “你是如何做到的?”罗浮问道。 “一条河水的流速快慢,其实还是很好控制的。”那人依旧微笑着说道,他的微笑很真诚,不过罗浮却看不见。从见面开始的那一刻,他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罗浮其实都看不见,但他却能看见罗浮皱眉,担忧,警惕的样子。 听到河流这两个字,罗浮若有所依,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神色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那条起于远古,至今都不曾断流的河?” 那人点点头,“没错。” 罗浮突然后退一步,正了正衣襟,然后恭恭敬敬地作揖见礼,言语十分崇敬地说道:“见过十三先生。” 那人摇摇头,微笑道:“暂时还不算。” “您此番归来,难不成说那个预言已经成真?还是说您已经成道?”罗浮此时的神情是既兴奋,又忧惧。 那人摇摇头,沉思片刻之后与罗浮解释道:“其实你认为的那个我,并不是当下的我。至于这其中的内幕我不便与你多说什么,反正就是你不必太过杞人忧天,也不必高兴的太早,总之一切尚有变数,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罗浮点点头,“明白了。” 那人忽然作揖,然后歉意一笑,说道:“还望前辈多多海涵。” 罗浮不禁愣了一下,神色疑惑道:“您这是为何?您的这声前辈我可担待不起!” 那人微笑道:“这句道歉其实欠了很多年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当初终归跟前辈填了不小的麻烦。” 罗浮神色更加疑惑,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与这位十三见过,唯一的一次相见,还是很多年前自己登上十方阁问道的那天。不过那次相见,也如今日一样,并未瞧见容貌,只是隔着很远,说了些话而已。 “有些事,您以后就知道了。这次来,除了道歉之外,其实还有几件小事要麻烦您。” “听凭十三先生吩咐。” “前辈说笑了,吩咐谈不上,只是我这有几件东西,想让您找个合适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帮着送出去。” “十三先生这是要我帮着送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又要送给谁?”罗浮问道。 那人摊开手掌,手中浮动着总计九颗水球,在水球内部各自装有一件东西,或宝甲,或飞剑,或女子衣衫,林林总总,一共九件。 “这些都是分别送给谁的?” 那人微笑道:“你们佛家不是有九九归一之说,那就都送给一个人好了。” “谁?” 那人伸手指了指罗浮背后,指尖所指便是张麟轩。 “这小子何德何能啊?!” 那人的目光看向张麟轩,神色也如罗浮般惊讶与质疑,然后自言自语道:“是啊,这小子何德何能。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后来就都选了他呢?” 瞧着瞧着,这位罗浮口中的十三先生不禁咧嘴而笑,“好看确实是真好看,但总不能是因为长相吧?!” ----------- 天色渐昏,回到王府的张麟轩第一时间把画卷送到了求凰身边,然后寻一处给展开挂了起来。瞧着求凰的脸色逐渐红润,似有苏醒的迹象,张麟轩便不禁扬起了嘴角。少年本想在竹楼韩先生这边借宿一宿,可自家这个严厉的先生不出意外的没有应允。 方才韩先生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麟轩,那双眼睛似乎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干嘛,情情爱爱的回自己院子里去。 张麟轩则是一副冤枉的神色,一双桃花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韩先生,似乎在回答先生的问题。先生求凰都这样了,我那还能有那个心思,那我还是人吗? 韩先生紧接着抬起下巴,一脸的不相信。求凰虽然还未醒来,但却已经好转,情况基本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到时候保不齐你要干什么。再说了,李子还住在竹楼这边呢,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早再来。 张麟轩只好不情愿地离开,一步一回顾,眼神可怜的不能再可怜地望向韩先生,恳求先生能收回成命。 韩先生态度坚决,眼睛里就两个字,没门。 张麟轩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去,走向自己院子。走在王府内的青石路上,少年难得有些心安,似乎最近发生的事都尘埃落定了。想来秦凤仪那边也该有消息了,自己接下来好好练剑等着师父南归,然后再一起南下就是了。 张麟轩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这个袋子是在离开酒楼之前,那个罗浮硬塞给自己的。袋子里装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少年取出其中一颗,然后高高举起,想借着月光看个仔细。 月光落在珠子上,少年则一脸认真地向着珠子里面看去,但却未曾瞧出什么。 墙头之上,一席黑衣飘荡,望着这一幕,来者不禁露出笑容,有些得意地说道:“世间规矩千千万,但似乎却没说不让自己帮自己啊。”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二章 了结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原本正在王府客房内吃粥的僧人,忽然心生感应,急忙背起长剑,匆匆赶往杜娘酒楼。这名前些日子与那位横渠书院的老先生有过一番比试的背剑僧人,来此自然不是为了吃酒,而是想要见一见那位手执猩红念珠,身披红袍的僧人。他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算是自己的师父。虽然这位师父看上去丝滑不认自己这个徒弟,但自己身为弟子又怎么可能不认师父呢。 赶来酒馆之后,背剑的僧人遇到了一个小孩子,那孩子正蹲在酒楼门外,吃着一张炊饼。僧人便走到孩子身边,轻声寻问道:“小施主,敢问这里可有一位姓罗的僧人?” 这孩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和尚好生有趣,僧人本是出家之人,自然应当问法号,你却问人姓氏,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正所谓僧不言名,道不言寿,这是世间修行者都知道的事情。想及此处,这名背剑的僧人不禁摇头苦笑道:“按照世俗规矩来说,确实应该如此。不过世事往往都有例外,这名僧人没有法号,只有一个名字而已,所以便只好这样称呼他了。” 小孩子若有所思,将手中的炊饼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边嚼便言语,有些含糊不清道:“昨个来来往往的客人虽然不算太多,但也有十几个人,并未瞧见有什么僧人到来过。” 背剑僧人赶忙解释道:“他虽然是个僧人,但现在却不是僧人,总之这里面很复杂。那小施主有没有瞧见过一个身披红袍之人。” 小孩子摇摇头,神色认真道:“按理来说,这样的客人大多都会格外显眼,没理由不记得。只不过在我印象之中确实没有这样的人,若是如此的话,许是你找的人并未来过此处也说不定。” 背剑僧人神色疑惑道:“不应该啊,那份气息虽然贫僧察觉的玩了一些,但可以确定那就是师尊自身的天地元气,绝不可能有假。慈悲而冷漠,这种气息天底下绝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小孩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确实不曾见过。” “多谢小施主告知,贫僧感激不尽。”背剑僧人微微弯腰,双手合十说道。或许真如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位剑客说的一样,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强求也没有。看来这份师徒缘分似乎早就在当初分别之时,就已经结束了。僧人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缓缓迈开步子,走得极慢,整个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穿着一身洁白衣裳的酒楼老板娘,端着一盆子略带污渍的温水,慢慢走出楼外,身姿婀娜,左右摇晃。这间酒楼名叫杜娘酒楼,那么自然是老板娘姓杜的原因。杜老板将盆子里的水轻轻泼洒在街口,然后抬眼朝着僧人离开的地方瞧了一眼,有些感同身受道:“近在咫尺,却不能辨别,实在有些可悲。万般无奈,最后竟都归咎于一个缘字,又实在不免有些可笑。” 坐在酒楼门外台阶上的孩子,吃掉了最后一口炊饼,然后逐一唆了唆手指,仿佛在这指头上有什么美味一样,生怕浪费掉。十根手指都唆完之后,后这孩子不禁笑道:“看来白夫人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 “若是妾身没记错的话,罗先生今早还未曾饮酒,既然如此,怎么就先醉了呢?妾身姓杜,不姓白,罗先生这是忘记了?”杜老板莞尔一笑,紧接着抬起手,轻轻撩起鬓角的一缕发丝,然后将它搁在耳后。一举一动,不是做作之举,一切浑然天成。罗浮眼前的女人,不曾因岁月之故而暗淡无光,反而因为岁月更添了几分美感。 孩童模样的罗浮偏着头,安安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这世间的山河之美,佳人之美,酒酿之美,是无论如何也欣赏不够的。这种欣赏与后世大多数人所谓的“欣赏”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懂,它更加纯粹,而后者更加贪婪。 帝王眷恋山河,不忍离去,对于山河之美,其实他并不喜欢,他只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想要更多的土地跟人口而已。除去少部分之后的王侯将相,亦或是某些富家子弟,他们欣赏佳人之美,用的不是眼睛与心灵,而是腰部或是腰部一下的位置。佳人起舞,欣赏的不是舞姿,而是那曼妙的腰肢,以及在床帷之上,那份如笼中雀般的悦耳叫声。而世人喜欢酒酿,更多是应酬之物,吹嘘之前的一次借口罢了。对于此三者,罗浮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酒馆的老板娘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见那罗浮一直盯着自己,饶是她也不禁有些脸红。自己面前之人虽说是个孩子,但她却见过他的真正模样。并且她知道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至于原因为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昨日他的突然造访,不由分说的出手,甚至将自己打回圆形,她虽然十分生气,但她却并不怪他。至于原因为何,她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真心护着某个女子的原因吧。人族将之称为爱,而这种感情又是她本人很喜欢的一种。 “佳人红腮,当真可爱至极。”罗浮柔声道。 杜老板收敛神色,端起木盆,轻声笑道:“若是不知道罗先生的为人,恐怕这会儿就要把您当成登徒子,然后乱棍赶走了。” 孩童模样的罗浮起身,然后作揖行礼道:“昨日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不免有些唐突佳人了。在此,还是要与夫人您说声抱歉。” “作为一个女子的男人,做这些事理所应当。不过妾身当真是无辜的。”杜老板微微一笑,心中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结,然后调转话锋说道:“敢问方才罗先生为何不显身与那僧人相见?那不成您还是不想认这个徒弟?” 杜老板怕问了些不该问的,又忙着补充道:“罗先生若是不想说的话,那便不说。” 罗浮扭过头,望向远处。既然如此,那便不说。 杜老板有些心有不甘道:“当真不愿说?” 罗浮的背后忽然升起一尊小沙弥盘膝而坐,敲打木鱼的虚像,罗浮眼神冷冽地转头看去,沉声道:“真假虚幻之局果然是你最擅长的东西,若是没猜错的话,白夫人的断尾应该也是你所为吧?陆宇卿!” 身处赊月城郊外高山上的陆宇卿,不禁抬头笑道:“看来罗先生也是个下棋的高手!” -------------- 荒原之北,极北冰川之南有一条横贯东西大江,江水以一处名为寒暑的渡口,分作东西两端,东端江水是热的,而西端则是凉的。由于江水两端的温度,每一甲子,东西互换一次,所以这条江水便被当地的荒人叫做甲子寒暑江。 剑客张欣楠此刻就站在渡口边,静静望着这条大江,对于身后那个穿着黑袍老人的到来,丝毫不予理会。 片刻之后,老者率先开口道:“受人之拖,忠人之事而已,你没必要跟我问剑吧?” “我出剑还需要理由?”张欣楠反问道。 “看似无理,实则可有一剑落在了道理的空处?别人想不明白也就是了,你自己再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老者微微一笑说道。 “拍马屁不是这样拍的啊。”张欣楠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哦,对了,那根红线的事真不打算说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牵扯的并不大,只不过是一场儿女间的纠葛而已。你一个活了千百年的家伙,管这些闲事干嘛?”老人有些无奈道。 “活的久了,见过事情多了,总会担心,所以时时刻刻坐立难安,于是便不得不管。”张欣楠的脸上此刻满是担忧之色,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与老者问道,“北边那些家伙选择的年轻人,我能否看看?” “自然可以。”老人随手一挥,一副颜色鲜艳的画卷便展与剑客眼前。 映入张欣楠眼中的第一幕,是一处雪山,雪山溶洞内,有个盘坐练气的玄袍负剑男子,气象不凡,一声剑意大有文章,就连张欣楠也忍不住夸赞道:“是个好苗子。” 男子猛地站起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对着溶洞洞口,也就是画卷之外,当着张欣楠的面恭敬作揖,然后神色严肃认真地说道:“晚辈子丑,见过张先生。” 剑客微微点头,目光向着下一幕看去。这是极北冰川之中的一处海域,地方不大,也就是一般的湖泊大小,不过发源之水确实真真正正的海水。 茫茫“海面”之上,有白衣女子赤脚点在水面之上,手拿着一本圣人书籍,精制的面容,白皙的肌肤,白衣飘然的仙气,就像是天地间绝美的景色。她双眸缓缓睁开,似乎也察觉到了外人的目光。思索片刻之后,她红唇微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外再九万里。” 巨大无比的水幕,高耸入云,如剑锋一般,指向苍穹,一切逆流而上,仿佛是在逆天而行。 画卷之外的张欣楠微微笑道:“一男一女,不错不错。男的用来历练,至于女孩吗......” 瞧着张欣楠此刻的一脸坏笑,老者按住额头,无奈道:“发烦您正经点儿。” 剑客白眼道:“想什么呢臭老头!你别忘了我还有俩徒弟单着呢,做师父的难道不能帮着张罗一下?” 老者无言以对。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三章 变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深沉,张麟轩趴在竹楼内求凰的床榻边,渐渐地有了些许困意。今晚韩先生与李子两人都不在竹楼这边,听说要去南城们那边带上一夜。至于具体原因,韩先生并没有告诉张麟轩,不过少年猜测大概是因为今日正午时那朵彩云的缘故。 今日正午时分,朔方城的四周原本是万里晴空的景象,可不知为何却从南边飘来了一朵白云。那朵白云其实并无异样,几乎没人拿它当回事。当时坐在竹楼内的韩先生,似乎有所感应,正在写字的右手忽然停笔,笔端的墨轻轻滴落,弄脏了原本工工整整的一片字帖。张麟轩当时就坐在离韩先生不远处的一张桌案前,冷不丁地抬头瞧见这一幕,不禁有些惊讶,因为自家先生已经许久都不曾斩卷了。张麟轩一脸疑惑地望向韩先生,韩先生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不过张麟轩很清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当时先生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 晚饭过后,韩先生与李子言语了几句,然后师徒两人便一起离开了竹楼。一席白衣的李子姑娘在临出门前,还不忘转头与少年眼神交流一番,好似再说,老老实实看家,我马上就回来。 就在少年昏昏欲睡的时候,竹楼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原来是巡守司的人。来此报信的王府暗卫,言语简洁十分地说道:“韩先生与李子姑娘今夜暂且不归。” 张麟轩听过之后,默默点头,只问了一句,“没什么危险吧。” 那名在巡守司中地位极高的王府暗卫摇了摇头,只回了三个字,“也许吧。” 张麟轩听过之后,不禁皱眉,然后沉声道:“那就滚出去盯着。” 那名暗卫跪在竹楼门外,却始终一动不动,直到五公子张麟默的出现。这位脸上总是整日带着狰狞面具,身穿如月光般皎洁白衣的弱冠公子,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去城门那边盯着。” 眨眼之间,那名暗卫便已消失不见,长掠而去,直奔朔方城南门。 张麟默并未走进竹楼,而是站在门外,与张麟轩就这么一里一外地简单聊了两句。 五公子率先开口道:“想命令这些王府暗卫,你还差点火候。他们都是在死人堆里打滚,整日活在刀刃上的人,生死之事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所以,你若是要想有朝一日能够像我一样做他们这群人的头目,你最好下点功夫。” 张麟轩点点头,然后说道:“明白了。” 少年倒是不奇怪自己五哥的举动,站在竹楼之外,从不踏入此地一步,已是少年习以为常的事情。每逢张麟轩在竹楼这边,若是五公子有话要说,兄弟二人就是这样一里一外的谈话方式。 五公子不愿进去,那名张麟轩这个做弟弟的原本是该出去同兄长讲话的,只是五公子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然后也不说原因。久而久之,彼此之间也就自然而然默认了这种谈话的方式。 之后兄弟两人就聊了一些朔方城如今的变化,听五公子的口气,城内的人口最近少了不少,各家各户似乎都渐渐南迁的趋势。张麟轩对此也没有给出什么意见,毕竟自家兄长处理起这种事来,不要太过得心应手,所以也无需他画蛇添足。关于赊月城的事,兄弟二人言谈不多,按照五公子话里的意思,狐族被灭族的事情,似乎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至于南山城那边,那场辩论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那位秦家公子最近风头无量。 说到此处时,张麟轩不禁笑道:“姓秦的那个家伙,平常看上去极不靠谱,但办起事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五公子轻嗯了一声,然后与张麟轩说了一件小事,听着语气,五公子大概是笑着与张麟轩说的,“你以后若是世袭罔替了父王的爵位,那秦凤仪便会是新一任的北境文官之首。以后记得好好对待人家,免得日后他给你撂挑子。” “什么?”张麟轩瞪大眼睛,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当北境文官之首?他秦凤仪屁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就他还当文官之首。五哥,您不是认真的吧?” 一连三问,足以说明张麟轩此刻心情。 五公子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张麟轩则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可想而知日后的北境在他这个纨绔子弟,以及那位字不识一个文官之首的治理下会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就要跟中州数百年前的大秦王朝一样,二世而亡了吧。 张麟默不禁笑道:“别那么悲观吗,说不定日后会有意外之喜呢。再说了,人家秦凤仪这次办的差事,不是让他处理的挺好的吗。可见他还是有能力的,未必不能胜任那个位置。” “五哥,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是不是那位秦家老太爷跟父王买下来的官位?”张麟轩一脸狐疑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事绝对有猫腻,况且那位秦家老太爷不是没干过这种事。这位秦凤仪的祖父大人可不像如今的那位秦家家主一样死板,老人家则是十分的风趣。 张麟默今夜的心情似乎不错,言语之间尽是笑意,说话也比往日多了不少,他转过身望着明月轻笑道:“不然你以为当初城前之战的那笔巨大的军费开销,以及后来给予战死将士们家中亲眷的那笔银子是哪来的?” 张麟默之所以笑的格外开心,是因为这位秦家的老太爷当真是有趣。见过送钱的,没见过这么送钱的。那场城前之战的军费开销之大,别人或许不知,可他张麟默掌管巡守多年有怎会不知。那笔军费开销,毫不夸张地说,足足是大旭王朝十年的税收。什么叫富可敌国,这便是了。而且那位老先生的条件很简单,让我孙子当个高官就行。若是觉得他小子有能力,就干点实事,若是没有能耐,是个蠢材就挂个名就行。 老太爷的这份情谊,王府何时都不能忘记。整整大旭十年的税收,难不成就只能换一个北境文官之首的位子?大旭庙堂那把既有实权,又有品阶的椅子,能不能坐上一坐,也犹未可知啊。 张麟轩咽了口唾沫,尽量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与秦凤仪的关系极好,秦家有钱,他很清楚,但他没想到秦家这么有钱。 望向明月的张麟默忽然心生感应,先是朝着竹楼内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紧接着又看向南边城门那边。如今王老爷不在北境,王府之事皆由张麟默代掌,通过老王爷留下的那块玉牌,只要他张麟默身处朔方城内,那么一些发生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五公子收敛方才的笑意,淡淡说道:“求凰醒了,进去好好陪着她吧。今夜别出府,南边的动静会有点大。” 话音刚落,张麟轩还未曾来得及言语什么,五公子的身影便已消不见了。 一念远走?! 五哥不仅达到了五境,他走的大道竟然还得到了那名书生的承认?! 今夜一次普通的闲聊而已,却让张麟轩一次又一次地震惊不已。 ------------ 朔方城南门,韩先生站在城门之前,手中握着一支雪白的狼毫,身侧有一本金色的书籍,此时完全展开,悬与半空之中。 五公子离开王府,一瞬之间便来到韩先生身边。两人并未言语,目光一同穿过这大开着的城门,望向城外的那漆黑的夜。 夜幕之中,和煦的微风渐渐变得有些寒冷刺骨,城外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韩先生与五公子两人的视线中,然后变得越来越清晰。当完全看清楚他的模样时,五公子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饶是见惯了世间光怪陆离之景的韩先生此刻心中也是不免有些异样的情绪。 来者,是一个无头之人。 他并非真的没有头,恰恰相反的是,它不仅有,而且就在手中提着。至于原本应该存放头颅地方,如今则插着一柄铁剑,剑身完全没入脖颈处的那道断口之中。 韩先生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张麟默,神色凝重道:“一会溪亭写完那个字,赶紧带她回府。接下的任何事,麻烦不要让他看到。” 张麟默嗯了一声,并未有什么多余言语。 接下来的事,会很麻烦。因为在修行界中有一个说法,凡是需要用剑去镇压的人,无一不是修为强悍之人。若是还要将此人的头颅斩下,然后将斩断头颅之剑,插入断口之中已作封印,那此人便不是人间之人,而是来自天外。 杜娘酒楼的一处客房内,原本正准备睡下的孩子,忽然心生感应,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骤然在心湖中弥漫开。罗浮不由得一下子坐起身,然后神色极为凝重地望向南边,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幕,着实连他都吓了一跳。 无首者?! 他怎么会在北境?! 尚在赊月城中停留的道人,前一秒还在赏月饮酒,后一秒不禁跳脚骂娘。 “张欣楠你就是个王八蛋!王八蛋!瞧瞧你他娘的干的好事!让你别出剑,让你别出剑,这下好了,该来的一个不落的,全他娘的来了!” 天幕之上,忽然有人睁眼,然后望了一眼人间,喃喃自语道:“你,这是又要斩杀我的族人了吗?”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四章 代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明月隐去,星辰黯淡无光,整座朔方城今夜此刻还醒着的人,无一例外,心头皆是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本能地对此感到畏惧。 无首之人,或者说是将自己的头颅拿在手中的人,缓缓向着南城门走来,距离城门还有百步远,他忽然停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阵夹杂着些许血腥气的清风忽然拂过,韩先生的身侧忽然多了一个瞧上去八九岁大的“孩子”,自然便是从酒楼客栈内匆匆赶来的罗浮。 韩先生对于罗浮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当他展露身份出现在城内的那一刻,韩先生便已经知道了。至于为何没有去管,原因在于这座城的主人离开前曾在巡守司给他留了一封密函,等的就是罗浮的出现。老王爷留下的言语很简单,请先生放心,一切皆是小事,无需理会。 故而韩先生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那份独属于罗浮的气息拂过竹楼时,韩先生只是随手挥了挥衣袖,然后竹楼内的一本书籍,无风自翻,一个金色文字浮现,将那份气息随之打散。这也是为何那位背剑僧人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的原因之一,但却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的修为确实不太高的缘故。 罗浮与韩先生彼此之间其实并不熟悉,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客套寒暄,甚至连那份拱手礼都省了。 罗浮定睛朝着城外看了几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周身血雾浮动,罗浮再度恢复成一位正常中年男子的该有的高度。只见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宽松袍子,手中轻捻着一串猩红色念珠。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罗浮的左手中多了一柄戒刀。戒刀,原指僧人所佩之刀,按照戒律规定只准用其做裁衣、剃发等事,唯独不许杀生。可罗浮这把刀却是专门为了杀戮所打造,刀下亡魂,不尽其数。故而自然而然地养出了一股杀意,虽然有些不够纯粹,但托生于此的杀气却品阶不低。 城外的无首之人,忽然朝着城内看了一眼,目光并未看向其他地方,而是落在了罗浮的这柄刀刃上。手中的头颅原本神色略显欣喜,当看过这把刀后,又不禁倍感失望,口中喃喃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比行刑之人差远了。” 罗浮似乎听见了这句话,脸上便不由自主地多了些许异样的神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一种情绪由着手中那柄刀传到了罗浮的心间。他神色回复如常之后,低头看向手中的戒刀,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在害怕?” 戒刀微微颤鸣,忽然有一团清气从刀身中涌出,落在地面化作少年模样。只见少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满脸惊恐之色,身体微微颤抖。 世间之物,皆可诞生灵智,幻化人形,这是十方阁万年来一成不变的铁律之一。韩先生修道多年对此并不陌生,所以对于一个能够幻化成人形的刀灵,先生并不感到惊讶。之所以现在神色惊讶,是因为刀灵此刻的状态。天地万物,人族在修道一事上感悟最深,相反对于天地自然情绪的感知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例如中州南部常年地动一事,对此人族的感知便显然要落后于某些山野精怪。 而类似与器物之灵这种东西,本就是天地造就,得天独厚,而且还被世间最大的人和,也就是十方阁认同,所以对于天地之间气息的感知便极为敏感。很显然,罗浮的刀灵之所以如此畏惧,自然是因为城外那无首之人的原故。 罗浮看了一眼韩先生,先生微微摇头,于是罗浮便收回目光,然后心念微动,让刀灵重新归于刀中,再以一道血雾将其笼罩,以用来暂时与那无首者带来的气息相隔绝。 罗浮之所以看向韩先生,是想寻问韩先生有没有破解之法,例如动用些天时地利。韩先生摇头便是在回答罗浮,表示自己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碰一碰再说。 罗浮神色凝重,然后忽然一声怒喝,“城内如今还活着的九境修士,还请来此一叙!” 声如雷震,却不落凡夫之耳,反而一一炸响于修道之人的耳畔。罗浮话音刚落,便有三人直接来到此地,然后陆陆续续有人赶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十五人来到了朔方城南门。 最先到达此地的三人,自然便是那位坐镇云端之人,只是并非真身,而是一份强大的心念所化。老僧,老道,老儒生,三人并肩立于韩先生与罗浮身后,神色平淡。至于这三人的真身则需继续坐镇云端之上,以保证某些已经紊乱的天时不会继续再变得更加糟糕。 罗浮微微扬起头,豪气干云道:“诸位,我不管你们来此有何目的,彼此之间又或是有什么恩怨,总之现在是大敌当前,生死攸关之时,还望各位齐心协力,不要有所藏掖,以免耽误大事。凡是今夜来到城门之前的各位,以后便都是我罗浮的朋友,此番若是侥幸未死,汝等日后若有难处,尽管言语就是。” 一位名人榜上的有名之士,更在那张以实力为尊的十方榜上位居第四,罗浮的一番言语,本该振奋人心,可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侥幸未死?若是出城对敌,与那无首之人来一场生死厮杀,如何能够不死? 于修道之人而言,什么最重要?是能够淬炼法宝的黄白之物,还是弥足珍贵的山上香火情,再或者是某位大修士发自内心的真正承诺?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是命。活着才有修道登高的机会,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死道友不死贫道,不仅仅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之语,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更是修道之人时刻坚守的金科玉律。 韩先生转过身去,目光依次扫过来到城门处的十五人,然后心怀敬意地作揖而拜。一座朔方城,如今有多少好处,外人或许不知,可他韩黎却一清二楚,甚至在此事上比老王爷知道的还要多上许多。至于进城之人的名额,远远不止于张麟轩所得那份上所写之人,大大小小,各方势力,皆有人来。韩先生虽然不能插手其中,做些什么,但可以落得个心知肚明。这点面子,韩先生在儒家还是有的。 所以无论是南边那座竹芒书院的某些读书人,还是如今就在朔方城上方云端之上的儒家弟子,都要给韩先生一份尊重。对于这位昔日的大儒,只要他想知道某些事,那便随时都能知道。甚至他可以将一切真相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前提是他要离开北境,回到儒家文庙。在那里有一把椅子,早已空置多年,就等先生归去,然后再行落座。 而今来到城门之前的人不足三分之一,韩先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当人间灯火渐熄的今日,还能看到那些敢于在某时某地站在他人身前独挡灾厄的人出现,这便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众人一一还礼。 韩先生起身后,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诸位可知,接下来我等若是出城,恐怕就回不来了,如此可还愿同行?” 一位出身自鱼龙宗的年轻修士,忽然上前一步,他虽然年级不大,但修为极高。只听他轻声笑道:“晚辈鱼龙宗弟子林霖,愿意随韩先生与罗先生同往。” 鱼龙宗,中州的一个二等门派,除去由宗主亲自掌管的首脉之外,其余各个支脉的弟子皆是不算出色。 想来眼前之人,便是鱼龙宗的首脉的弟子,也就是如今那位宗主的唯一一位亲传弟子了。一个身上担着光大宗门重任的弟子,竟然敢于在此时站出来,又怎么不令人钦佩。 韩先生看向这位年轻轻轻的修士,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然后说道:“你们鱼龙宗的上任宗主,与我算是半个同乡,你们宗门的情况,我也大致听他提起过。如今你年纪轻轻,就能由如此修为,那振兴宗门之大任便在你的身上,不可轻易犯陷。一会儿出城,你不必与那无首之人缠斗,早个机会就此离去就是。” 韩先生并未与这年轻修士以心声言语,而是很稀松平常地诉之于口。先生所行,一切光明磊落。至于言语之间或多或少存在的疏漏,会不会别人但拿出来斤斤计较,韩先生并不在意。 其实更主要的一点是韩先生愿意相信他们,愿意将他们视为君子。如今在场其他十四人,既然他们此刻敢于选择站在这里,那么鼠辈这个词,就要离他们远远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先生确信他们不会有。 在生死之前,极少有人能够明知必死,而坦然赴死,有些小心思,自然是人之常情。可人之所以为人,那就是人懂得控制二字。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念,控制得住自己的行为。 如今能够站在城门之前的这些人,对此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至于那些至今还躲在暗处,不肯露面,然后想着找个机会偷偷离开的家伙们,韩先生懒得管,懒得理会。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晚辈生的晚,不曾与那些先辈们一同征战于天外,只在史书上见过。如今恰逢遇见当年之敌中残存余孽,又身处这大旭国北境边关之所,怎可作那临阵脱逃之人?!回了宗门,岂不是要被师父他老人家给活活笑话死?” 韩先生还要有所劝阻,罗浮却上前一步打断了韩先生的话语,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似乎格外欣赏。一个年轻人心中知道一些大致的内幕,也知道若是出城之后有可能带来的危害,心中确实也有些零零散散的小心思,可他却仍愿意按照心中最原本那个想法行事,如此便值得他罗浮对之青眼有加。 “你到底怕不怕?”罗浮笑问道。 “不怕!” “真话?” “有点怕。”年轻修士有些汗颜。 “那还出城吗?” “当然。”年轻人神色坚毅,不容质疑。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出城!” 罗浮与韩先生率先消失在城内,十五人也紧随其后一同消失,众人再度出现之时,已然站在那无首之人身前不足三十步之内。 无首之人手上的头颅,那张脸忽然扭曲地笑了起来,给人感觉有些阴森恐怖。在他的四周,突然出现无数黑影,那张脸随之咯咯地笑了起来,望着出现的众人犹如望着那可口的美餐,“吃掉他们,吃掉它们!” 有一席黑衣,此刻飘荡在朔方城的城头之上,黑衣于风中作响,整个人隐于夜色之中。他站在城头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您说的代价吗?”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五章 火神姓曹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漆黑的夜,寒风在城外肆虐。一群似乎注定此次出城之后,便毫无生机可寻的人们,此刻欣然站在城外,脸上毫无畏惧之色,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然后坦然赴死,无怨无悔。 那无首之人站在原地,除去那张恶心至极的脸此刻笑的近乎癫狂之外,他便在没有其它动作,似乎是在等着什么。那张恶心的脸笑声依旧,口中也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吃掉他们,吃掉它们。”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的意思似乎差不多,无外乎是这无首之人的头颅此刻十分迫切地想要将在场众人尽数吃掉。不过他们与它们虽然读音相同,但实际上的意思却差了很多。前者自然是包括罗浮与韩先生在内的十七人,这些修为高深的大修行者们,对于像无首之人这样的远古余孽来说,自然便是极为上等的美酒佳肴,不仅能解决温饱一事,还能满足口舌之欲。 至于后者,则分为两种。一种便是世间各族之中,人族相对感悟最深的修道一事。而另一种便是某些山野精怪所能感知的天地自然情绪。 由于近些日子不断来了许多修道之士兵的缘故,故而此时此刻的朔方城所蕴含的道韵极为浓郁。既有儒道释三家之道,也有世间其它修行者的道。此外还有剑客张欣楠的剑气残留,以及某位道人留在城内的某些物件,它们所蕴含的道韵都极为厚重。 此刻的朔方城就像是一个丹炉,里面搁置各种上好的名贵草药,然后只要有人方法得当,就像是炼丹一样,控制好火候,然后循序渐进,使得这些道韵之间相互包容,彼此融合,那么最后所得自然也是一桩不小的机缘。与城内九物相比不仅不会逊色分毫,而且还可能犹有过之。只不过,没人能掌控整个火候,也没人能在那座王府的眼皮底下把这座城当作丹炉。想法可以有,但若是敢付诸行动,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死字。 但对于此刻城外的无首之人而言,死?毫无意义,所以也就无所畏惧。现在的人间,能杀死他的人确实存在,毕竟那座为他们这群余孽所痛恨的十方阁依旧矗立在天地中央,依旧不曾倒塌。那么便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余孽,掀风起浪,为所欲为。此番之所以冒险现世,是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一股似乎极为熟悉的气息,不过这股气息相较于他们熟悉的那种却弱了几分,似乎并不是同一人所为,但他们绝不允许世间再出现一个与那人一样,甚至想类似的人,否则他们这群余孽便将真正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那天地自然情绪,便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这种感觉虽然精怪们易于察觉,但无论是这些山野精怪,还是人族,又或者是类似于无首之人这样的余孽,都没有太多的办法能够将之化为己用。不过朔方城城内的那九件东西,它们各自所孕育出来的,对此天地自然情绪感应颇深的器灵,对于无首之人而言却是极好的大补之物。 罗浮眉头紧锁,对于眼前类似于无首之人这样的余孽,虽然所知不少,但却从未见过,更别说与之较量了。纵然修为强大如他,此刻也不敢贸然行事。他转头看向韩先生,先生则是牙咬沉声道:“等。” 没错,现在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韩先生要等身在城楼之上的李子洗完那个字,那是张欣楠教会她的字,若是写的出来,那么这群人就还有一线生机,不至于在挡不住这无首之人的前提下,再全然死在此处。 韩先生终究还是儒家弟子,对于生死之事,其实看得并不透彻。不是再说先生贪生怕死,而是说先生见不得别人轻易的死去。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上,别那么轻易地说什么生生死死。 阴阳两隔的滋味,尝过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种极为不好的感觉。身边珍视之人的眼泪,既然能少一滴,又何苦再让它多一滴呢。 韩先生此刻所思所想只有一个,让李子将那个字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尤其是最后的那一笔,一定要写的非常特别才行。不求能与剑客张欣楠当初所写,极为神似,只求一个形似就好。 就在此时,那无首之人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一股无形的威严骤然笼罩在这十七人身上,除去罗浮与韩先生,以及出身自儒道释三教的三人之外,其余众人皆是不由得自咽喉处喷出一股鲜血。 无首之人手中的头颅在闻到这股血腥味后,脸上那诡异阴森的笑容更甚,“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你们这群美味的食物,快来,快来填饱大爷的肚子吧!” “聒噪!”眼前这具颈上并无头颅的尸身忽然传来一声极威严的怒喝。原来是这具无首之躯竟然以乳为眼,以脐为口,然后口出人言。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躯壳,你怎么可以自生双目!”无首之人的手中头颅忽然间开始哀嚎,“一定是那家伙!一定是他在捣乱!” 这具以乳为目,以脐为口的无首身躯,忽然间手掌用力将那颗聒噪的头颅碾成齑粉。然后先前众人喷出的鲜血竟然开始朝着他的手掌飞去,与那略微有些泛黄的粉末逐渐融为一体。当一阵阴风吹过之后,那些粉末便化作一柄长枪,被此刻这个真正意义上的无首之人握在手中。 城头之上,忽然有人大声讥笑道:“自己杀自己,有意思,不过确实是一个没脑子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哎,好像不对,你这家伙不是人啊,你只是个没脑子的畜生罢了。” 无首之人不以为意,手中紧了紧长枪,双乳所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头。 “哎呦?!胆子不小啊,都敢跟你爷爷比枪了?真不怕我戳瞎了你?我奉劝你一句啊,以后最好别在整这事了,这次让我戳瞎之后,就别随便出来瞎晃荡了,老老实实等着魂归星海的那一天就是了。反正你以后若是再想生目,也就只有一只眼了,然后还是有眼无珠的那一只,何苦让无辜之人平白无故笑死不是?”城头之上,忽然划过一道极为耀眼的银色光芒,然后重重落在城外,掀起一阵烟尘。烟尘散去之后,在众人身前突然出现一位身着白衣,羽扇纶巾的男子。他轻轻挥动手中羽扇,一脸讥讽之色。 无首之人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怎么,听不明白?!撅腚看天的道理都不懂?你不会是个傻子吧?!”男子脸上的讥讽神色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真正瞧不起眼前之人的表现。 无首之人再次向前一步,一股更为强大的威压即将落在众人身上。一席白衣,手执羽扇的男子突然朝前挥了一个巴掌,狠狠抽在那无首之人的“脸”上,直接将其掀翻在地,然后紧接羽扇向下轻轻一压,一股比无首之人释放的威压还要强大数倍的道压直接落在无首之人身上,将他狠狠地压进地面。 四周的黑影忽然开始有所动作,不断在众人的四周来回飘荡。男子轻蔑道:“你们啊,连他这个畜生都不如!” 一尊巨大法相忽然在远处升起,较之于罗浮之前的那几尊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真正意义上的顶天立地。 男子不以为意,继续讥讽道:“雷声大雨点小的唬人把戏而已,当年杀得,如今自然也杀得。” 那尊法相忽然开口,嗓音充满威严,“曹煜琛,别太放肆,如今的你,境界不够看。” 这尊法相的巨大手掌突然落下,掌心所指便是那个有些欺人太甚的白衣男子,以及他身后的那座城。至于其他的几个人,在这尊法相严重不过就是蝼蚁而已,何须理会。 于此同时,那个被白衣男子以羽扇压入地底的无首之人忽然腾空而起,然后将手中长枪径直爆射而出,枪尖所指便是那白衣男子的心口。 “如今的境界确实不够看,不过打你们两只臭虫,绰绰有余!”男子手中的羽扇轻轻一挥,一尊如火神下凡一般的巨大法相骤然在男子身后升起。这尊法相的双耳处穿两条火蛇,脚踩两条火龙,左右手臂处,各喷出一串火焰,以示其火神神格。 男子身后的火神法相双臂高举,然后攥成一拳,朝着远处的那尊巨大法相猛然砸去。那尊顶天立地的神人法相不但没有躲避,甚至都没防御,而是选择扛着那尊火神法相的倾力一拳,朝着其头颅递出一拳,想要以自己身受重伤,再不济金身法相就此破碎为代价,换那尊火神法相的彻底消散。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在随手折断那无首之人投来的长枪之后,淡淡说道:“要说不要命的打法,我是祖宗!” 一道银光忽然闪过,男子与那尊火神法相合为一体,然后随着那尊火神法相一同消失,自己的拳没有砸到那尊神人身上,自然他的拳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下一刻,火光冲天,那尊火神法相再度出现,已然处于云海之上,一手握拳,身形随拳而落,犹如一道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星辰,就此坠落大地,这样的威势,任谁也难以招架。 那席黑衣,依旧在朔方城的城头上飘荡,见此一幕不由得心生敬意,然后朝着火光坠落处,弯腰行礼,“师弟在此先行谢过。” 起身之后,黑衣看向罗浮那边,不禁神色担忧。历来若是势均力敌的两方捉对厮杀,其实最关键的并不是彼此最高战力之间的对决,而是那些中坚力量的生死之分。 火神的出现迫使那尊神人法相不得不现身,而火神也不得不与之厮杀,至于罗浮与韩先生等人便只能继续面对那无首之人了。 飘荡于城头夜色中的那一袭黑衣,喃喃道:“真的,救不了吗?”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六章 无需紧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在五公子离开之后,张麟轩第一时间就返回了竹楼,至于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心爱的姑娘醒过来了。一进门,张麟轩便看见穿着一身红衣的求凰,靠在窗边,散着那头乌黑的长发,一手轻轻拖着玉腮,一双灵动的金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似乎是在望向南边某处。她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而此刻的脸上又不禁多了些许愁容。 张麟轩走到求凰身后,张开双臂,从女子身后将她轻轻抱住,双手慢慢拢过她的双手,放在腹部,然后在将下巴极为轻柔地搁在女子肩头,言语极为温柔地在女子耳畔说道:“你终于醒了。” 求凰知道是他,所以没必要转身,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让他抱着自己。片刻之后,女子才轻声回道:“让公子担心了。” “是我不好,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少年似乎生怕那一天就有可能失去了眼前人,这种事,最好永远不会发生,否则就连少年自己也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总而言之,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极为颓废,但也一定极为恐怖。 求凰被少年抱在怀中,感受着他此刻的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呼吸,对于张麟轩当下的某些心念,女子一清二楚。自家的公子,是一个连离别都会害怕的人,他又怎么会对那失去二字无动于衷呢? 当年大公子的离去,以及那个芈姓女子的背叛,其实对于张麟轩而言都是失去,少年真的很厌烦那样的感觉。那样颓废的张麟轩,那样令人窒息的少年,求凰见过一次,便绝不想再见第二次。并不是女子在害怕什么,而是在心疼少年,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疼痛感,所以她不希望少年再经历一次类似于那样的痛苦。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于是便以行动来回应。那双被少年紧紧握着的手,忽然反过来,握住了少年。 张麟轩轻声呢喃一句,可哪怕他如今就在自己的耳畔,可求凰却依旧不曾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女子轻嗯了一声,眉眼间有些疑惑。 求凰身后的张麟轩轻晃了晃下巴,柔声笑道:“没什么,这样挺好。” 当下这样确实很好。 确如求凰所想的那样,他的确害怕她离开,尤其是像某些人那样的不辞而别。就像如今那座祠堂内,那个同样也姓张的男子一样,随便一个什么时侯,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自己身边消失了,一声不吭,甚至连一句简单的招呼也没有。张麟轩其实并不执着于生死之事,相反在他的认知里,死亡是人生所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如此这一生才能算是完整。故而少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羡慕修士口中所谓的长生一事,这也就是当初少年选择远走他乡求学,而非专注于剑道修行的一大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说,这样的少年其实根本就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想见到有些人“不按规矩”的死掉罢了。张麟轩所谓的不按规矩,指的就是非正常原因所导致的离开。例如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前路一片光明,可却偏偏却走在了一位耄耋老者的前面,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除了悲伤与无奈之外,又还能如何? 用那位传授给张麟轩炼体之术的孙师傅的话说就是,总有些人他娘的喜欢插队。就连离开也要不辞而别,走的似乎又是那样决绝。离开之后竟还要向着类似于我们这样无数留下的人,索要无数泪水,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喝过酒水的孙师傅也会弱弱地问上一句,你说这能怪他们吗?我觉得怪不上,可到底还是让这个插队的家伙拿走了大把的泪水,骂他几句也是他活该。 见求凰久久不曾说话,张麟轩便知道应该是自己的心绪影响到了她。与她自幼相伴多年,自己是什么脾气秉性,遇到事情会如何做,又会有怎样的心情,她其实都一清二楚,甚至比父王他们还要清楚。所以自己当下这份似乎是失而复得,却又心怀不安的情绪,又怎能瞒过她呢? 张麟轩松开抱着她的手,然后坐到她身边,两只相比之下略显粗糙的手掌把她的纤细手掌牢牢握在手中,然后低下头,双眸看着她的手,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 求凰灿烂一笑,“没关系。”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件凤袍的事情,再或者是当下心念牵引这回事,可这些无论对她有怎样的影响,她都不在乎,所以便不需要他在这上面解释什么。不过既然他说了对不起,那自己也总要回些什么才对。嗯,啊,好像有些敷衍了,她不喜欢,那就只好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句十分正经的没关系。她不喜欢在他面前藏掖什么,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不用故作姿态,也不用让他劳心劳神地猜来猜去,一切就都如同那三个字一样,没关系。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望着笑容灿烂的求凰,张麟轩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突然求凰身体微微前倾,一次简单的触碰之后,某人直接愣在当场,而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则人俏皮可爱地笑道:“于公子多日不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哦!” 少年的耳朵竟然红了起来了。 某人两腮此刻的颜色不输少年的耳朵,却故意装得风轻云淡,略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都老夫老妻的了,害羞个什么劲!” 张麟轩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十分宠溺地笑骂道:“你看你那个女流氓的样子。” ---------------------- 南下的路上,忽然有一座怪山突兀地出现在张欣楠身前。风尘仆仆的剑客,此刻很显然十分着急,恨不得一下子就赶回到那座城内。可是却因为一些缘故,导致剑客无法一念之间就回到那里,所以只能御剑赶路,哪怕他的速度已经快若奔雷,甚至超过了奔雷,可他依旧不觉得快,反而很慢。慢到已经有人正在死去,而他无能为力。 对于眼前突兀出现的这座大山,剑客原本并没在意,只是瞥了一眼,一股凌厉剑气便瞬间向前割裂而去,眨眼之间便将那座大山一分为二。剑客继续向南赶路,可那座大山只在一个呼吸之间便再度合二为一,挡在剑客身前。因为着急的缘故,所以张欣楠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甚至着急到不愿分出心神去查看四周,直接以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厉声道:“滚出来!” “脾气还是那么大。”山中忽然传来一道剑客似乎极为熟悉的声音。 张欣楠不禁皱眉道:“是你?”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山中有人微微笑道。 “我没空与你寒暄客套,赶紧把山给我挪开,我不想在你这里白费力气。”此刻的张欣楠确实没这个心情与人闲聊。 对于这座拦在身前的大山,剑客并非没有办法,既然一剑不能开山,那一剑搬山就是,反正开路这种事怎么做都可以,就是要费些力气罢了。换作平日,张欣楠早就以剑开路了,这种事情万年前就已轻车熟路,用不着谁来教自己,只不过当下却不能这样行事。至于为何,原因很简单自然是要留着力气对付那些该死却还未死的余孽。 如今的朔方城城外,那些余孽的数量并不少,不单单只有无首之人,以及那尊法相顶天立地的神人,那城外的每一道黑影其实就都是一个肉身残缺不全远古余孽。其实城外无首之人的真正战力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让他第一个现身,用来引出朔方城可能存在的一些威胁。 只不过可能真是因为没脑子的缘故,那家伙行事很怀疑,说白了就是不灵光。所以曹煜琛打他,他都没怎么防着,就那么硬接下来了,伤势自然很重,不过他却并不会因此而感觉到疼痛。纵然他被曹煜琛重伤,可对付罗浮他们几个,却依旧很简单。不过这样一来,罗浮与韩黎两人比较其他十数人而言,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很大,只是其他人依旧会死的很快,所以他张欣楠必须抓紧赶回去,而且必须是以一个剑意极为饱满的状态赶回去,否则万事难说。 山中之人质问道:“难道这世间的所有事情都要你去来回奔波才能解决吗?” “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解决!” “你就这么......自信?”山中之人不禁忽然笑道。 “你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张欣楠微微皱眉。 “山中有佳酿,不来尝尝?” “你到底要干嘛?” “花前月下,大好时光,总那么紧张干什么,放松一下不行?” “我没那个兴致,也没那个时间!” “我说你有,你就有。”此语一出,天地寂静。云雾不散,微风不拂,这个人间陷入停滞之中。 “现在有了吗?”说话之人,与先前之人很显然是两个人,后来的两句话,虽然说的很平常,但却神圣而又威严。 张欣楠再次以剑开山,然后遁入山中,寻声而去。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七章 师徒相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地寂静,此刻的世间毫无喧嚣之音。除去一小部分人之外,其余众生皆是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 张欣楠以剑开山,入山而来,在山中见山,于云雾之海中游荡多时,却始终不曾见到山中之人。 茫茫天地之间,忽然有人高声问道:“修道多年,本该更加崇敬天地自然万物,怎么如今看上去反而是忘的一干二净了呢?” 于自然中修道,自当时时心怀感恩;于万物中索取,自当常常心怀敬意。 这句话曾被刻在十方阁的一块石碑上,而这块石碑就立在十方阁的门外,凡是登楼问道的修行者都必须要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对于像张欣楠这样的老一辈修行者自然都知道这句话。只不过奈何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块石碑早已破旧不堪,上面的字迹也只能勉强辨认,后世的年轻修行者已经很少有人真正见过了。若是有人知道,也只不过是一些老人们的口口传承罢了。 感恩万物,礼敬山水,我辈修行又岂能一味索取。 闻言之后,张欣楠立刻收剑归鞘,迅速落下云头,于山脚下遥对山巅郑重作揖。剑客重新背剑而行,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在寻到一处以青砖铺就的登山路之后,剑客便开始缓缓登高,朝着山顶走去。 在这高山之巅,云雾缭绕之所,或许就能找到答案,至于能不能见到那个心中以为是他的人,不一定,不好说,因为他也许愿意与自己说话,可未必会愿意见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或许会让他感觉很失望吧,就算他有可能不会失望,想必也不会开心的。 剑客落下云头,然后开始在山路上缓缓登高,而在山顶那边则有人正在虚位以待,等候剑客。那位施展出玄妙手段以致于天地人间陷入停滞,且最后成功让张欣楠走进山中在见山之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此刻身在山巅,以言语简单提点张欣楠两句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圆台石桌前,按照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棋谱,逐一落子,似在复盘一局很久很久之前的棋。 在老人家的身侧蹲着一个瞧上去极为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正是方才率先与张欣楠有过一番言语的山中之人。男子蹲在一旁,帮着老人煮些茶水。 老人接过男子递来的茶水,温度正好,随即一饮而尽,然后扭过头望着男子微笑道:“若是师父没记错的话,你这样扭着心性行事,已经有很多年了吧?一甲子了?” 男子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今日过后,该有五百年了。” “都这么久了啊?!”老人显然有些惊讶,“那这些沉重的大山,你就不必再时时刻刻都挑在肩头了,是时候该放下了。” 男子摇摇头,并未同意老人的说法,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人停下手中的落子,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男子,而后者亦是极懂规矩地站起身来,静静聆听老人接下来的言语。 老人笑问道:“是不想承认你我之间的这层师徒关系,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自然不是。”听老人这么问,男子不免有些慌张,生怕老人误会。 “那就是还放不下?”老人接着问道。 男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没关系,这有什么。若是你真的不想忘掉那份记忆的话,那就将它完整无缺地牢牢记在心里吧。有些人,有些事,该记的,那就不要忘记。”老人笑容和蔼。 “那这样会不会耽误得道?”男子眉眼间还是有忧虑,不禁问道。对于他个人而言得不得道,其实得不得道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如果自己随性而为的话,会影响很多事情,会给一些人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老人并非有意窥探眼前男子的心湖,实在是自身修为太高的缘故,不经意间便会听到很多东西。老人不禁被眼前男子的所思所想给气笑,然后有些哀怨地说道:“我当年可教过你修道就是为了替别人牺牲的道理?” 男子木讷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有或是没有,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说你傻,你倒是真的傻。心吾,记住一个道理,没有谁一生下来就该为了别人付出,帮助他人是善心使然,可不帮助他人也并不见得就是什么坏心思。该不该做,又该如何做些什么,做的或多或少,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跟别人为什么关系。不过若是某些人非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然后蹬鼻子上脸,对着你颐指气使的话,不用与他辩解,当初你师父我是怎样对待那尊远古神灵的,你有样学样就是。”老人说的眉飞色舞,听上去不像是在为徒弟解惑,而是在教徒弟该如何打人。 男子咧嘴一笑。 老人笑骂道:“如今这副模样,确实很像一个小傻子。对了,那座灵台若是还愿意扛着的话,那就扛着,至于其它的那几座,该放下就放下吧。” 名为心吾的男子点了点头,不过却并没有改变心中主意。十座大山的投影而已,扛就扛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人转过身,继续打谱,没有多说什么。 这十座大山,其实也没什么玄机可言,无非就是某些境界之间的一部分壁垒而已。后世之人,不乏年纪轻轻便境界极高之人,究极根本,原因就在这个名叫心吾的中年男人身上。因一人之故,便宜了世间万千之人,这笔买卖似乎怎么算都不合适。至于那座人尽皆知的剑山,按照男人原本的意愿也是要一肩担走的,只不过尝试之后才发现是真的扛不动,搬不走,于是便只能不了了之。 老人继续落子,刚走三两步,白棋便又被提起一子。老人盯着棋盘,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于是他偷偷地将白子重新放了回去,然后将原本刚刚落定的一些黑子拿起,退回到第一百零一手,也就白棋开始布局围杀黑棋的那一步。 老人将这颗白子也提起,然后神色平淡地指着黑棋说道:“你呀,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我呢,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权且先放你一马。” 老人将手中的白子的放于一处边角,并未按照既定的棋路开始落子围杀黑子,而是换成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老人捻起白子,然后轻轻落下,在棋盘临近边角的地方开始补缺,暂时选择先进一步巩固自己现有的优势局面,从而以蚕食之策,彻底击垮黑棋,以便帮白子顺利地赢下这局。 心吾又煮好了一杯茶,起身递到老人面前,眼角处的余光不禁瞥见了棋盘上的局势,不由得笑道:“您悔棋了?” 由于一些缘故,男人暂时还不能称眼前之人为师。那件事一日放不下,自己便一日不配做他的徒弟。 “换个下法,也许能帮白棋顺势赢下去。”老人接过茶碗,这次却并未喝的那么快,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通过老人此刻的神色不难看出,这局棋并不耍赖便能稳操胜券的。 “看来岁念的棋,真的不简单。”名为心吾的男子由衷地钦佩道。 老人点点头,也认同这个观点,“确实如此,岁念的棋在布局上甚至还要胜过当年的我,以及现在的……” 老人的话还未说完,剑客张欣楠便已然来到了山顶,此刻就在老人与心吾的对面。张欣楠微微皱眉,然后沉声道:“他跟你们没关系,就跟我与你们没关系一样。” 老人哑然失笑,随后不禁问道:“难不成你张欣楠要带头欺师灭祖?” “未必不可。”剑客眼神坚毅,目光直视老人,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老人身体微微后倾,眯眼笑道:“真以为我老了?” “我的剑,现在不输你。” “哦?是吗?既然不输于我,那又该如何证明?”老人笑容玩味。 身后长剑瞬间出鞘,随之被张欣楠握在手中,剑客只是很稀松平常地向前随手一挥,天地四周,随即传来阵阵镜子破碎之声。 天地极西的某处,忽然重归喧嚣。 “只能破开这么一点点?”老人故意言语相激道。 张欣楠懒得解释。他并非不能完全打破天地间的这种停滞状态,而是不能为之,若是一旦如此,朔方城那边就要继续死人。 老人有些笑容欣慰道:“倒是勉勉强强有些进步,总算是不像从前那般冲动了。” 张欣楠忽然愣住,眼角有些异样。 “挺大个老爷们儿,别给我整事啊,就这还大师兄?也不怕被师弟们笑话。”老人不禁翻了白眼。 老人心念微动,立刻隔绝出一个小天地,天地之中只有他与张欣楠两人,“行了行了,别想太多,为师我这次返回家乡其实就是为了见你们几个一面,然后顺便取点东西,毕竟在那边行走,总要有点防身的东西吧。至于先前说话,其实给你留着口呢,你们几个家伙选择的道路,自己放心大胆地去走就是,为师不会干预。不过我毕竟是你们的师父,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一句,这世间的一切琐碎之事,对你们几个来说已经都不是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了,所以这方面我倒是不担心,只不过最难的是与己周旋,稍有不慎,往往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所以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马虎。” “您这次来是希望我不要南下,还是不要飞升?!”张欣楠极为大逆不道地盯着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想挨顿打?” “先前说过了,我的剑现在不输您。” 老人不禁被张欣楠认真的样子给气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儿子大了不由娘,去吧去吧,” 张欣楠弯腰行礼,久久不曾起身。 “赶紧滚吧,少在这跟我假客气,走走走。” 剑光破开小天地,紧接着又破开层层的山峦禁制,剑光划过苍穹,直落朔方。 从小天地内出来的老人重新落座,目光看向心吾,后者笑问道:“没谈拢?” 老人无奈道:“压根没得谈,急脾气一个。” “像您。”心吾面带微笑。 “像个屁!” 心吾笑而不语。 老人不禁翻了个白眼,十分可爱。 “那这道神通您还不收回吗?” “等他回到那座朔方城之后再说吧,时间多些,做事情的话,就不至于那么手忙脚乱。” 心吾点点头,然后开始收茶具。 老人则望向剑客离去的地方,喃喃自语道:“既不知道心疼别人,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真是个浑小子。”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八章 来了一个读书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条划破夜幕的银色细线,起于北方的夜幕,一路向南而行,最终于朔方城的上空而终。就在人间尚且还处于一片寂静之时,这条细线突然间化作如山岳般大小的虹光,猛然落下,笔直地朝着那无首之人的身上砸去。 与此同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天地,也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寒风继续吹过城外,云雾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远方不断飘散。不过这一切都并非是那山中的老者撤去了光阴神通的缘故,而是因为张欣楠在当下的某个瞬间,将自身剑气剑意放大到极致,以致于当剑气剑意开始融入此方天地的那一瞬间,那些原本存在于此的各种神通术法便都随着剑气的到来而被一一破去。 剑客手中之剑,只需一剑,便可破去世间千万法。 方才置身于那山中之时,那句不断重复的话语,并不是张欣楠这个徒弟对于师父的任性之举,他只不过是在讲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罢了。他如今的剑,的确不输于昔日的恩师,而且还要犹有过之。 光阴的停滞被打破之后,突遭无妄之灾的无首之人立刻凭借本能施展出自身的某种本命神通,在以舍弃了半具躯壳为代价的前提下,得以勉强从剑客的剑下捡回性命。退出剑光的笼罩范围之后,无首之人立刻向后掠去,以心念召回那颗头颅所化的长枪,立刻以玄妙术法吸纳天地元气,眨眼之间便将其炼化成一具替身傀儡,替自己当下那落地之后不但不曾散去,反而向着四周如花开般溅射而去的残余剑气。剑客的剑,先如瀑般倾落,后又如浪潮般不断涌来,无首之人深知决不可再被这剑气沾染自身分毫,否者一条性命恐怕就要彻底交代在这里了。虽然他没有脑子,但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却还算是格外清醒。 天幕云端之上,原本正在与那尊火神法不断相互换拳头的远古神人法相不由得被此间的浓郁剑气所吸引,稍不留神便被那尊火神法相抡起拳头,一拳砸在心口处,竟是直接将其打落凡尘,原本污垢的金身法相上,也是不由得多了些许极为明显的裂痕。 见此一幕,那些原本还在与出城修士们一一捉对厮杀的余孽虚影,不由得直接愣在当场。他们这些本该毫无情绪可言的家伙,此刻的脸上竟是露出惊恐之色,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名剑客的缘故。 茫茫黑夜之中,那些原本自以为稳超胜券的余孽们,此刻竟是不断哀嚎起来。 满身血痕的韩先生,勉强站起,对着悬在半空中的剑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喊道:“快,阻止他们!” 剑客环顾四周,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远古余孽,神色平淡地说道:“何必自寻死路呢?” 无人理睬剑客的寻问,那些心中恐惧的黑影连同无首之人以及那尊神人法相的主人在内,此刻皆是不停哀嚎,一边哭泣,一遍说着那些让人听不懂的晦涩文字,这一幕像极了民间百姓所说的“叫魂”一事。 张欣楠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不远处的天幕望去,只见那里的厚重云层正在渐渐地向着四周散开。待到云层完全散去之后,漆黑的天穹之上忽然出现一道任何人肉眼都清晰可见的巨大裂缝。裂缝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虽然不知道那裂缝之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不过张欣楠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有一双眼睛此刻恰好正在盯着自己。 裂缝之中那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剑客的一举一动,而人间的剑客也在盯着那双眼睛。前者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剑客出手打断仪式的机会,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借助其中以为吟唱的躯壳重返世间;而后者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彻底看清那双眼睛的机会,因为一旦如此,剑客的手中剑便可朝前挥去,而只需这一剑便可将其彻底斩杀。 瞧着张欣楠此刻紧握手中剑的姿势,罗浮便已然知道剑客要做什么,并不是彼此有什么默契可言,只是两人打架的次数多了,对方一抬手,接下来要出什么招,便可猜出个大概,而就眼前这种情况而言,自然不会是其它无关痛痒的招式,一剑递出便势必要分出生死。如此便只能是被龙虎山当代天师誉为“人间万年剑意之最”的那一剑,这一剑没什么美感可讲,就是极为朴实无华地向前递出一剑,既无漫天花哨的光芒,也无多么凌厉的剑气,就是普普通通地向前递出一剑。 罗浮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他当初见过。昔日的剑客曾自囚于南海孤岛,罗浮当时为了证明自己在那十方榜上的排名是实至名归,所以曾专门跑到海上要求张欣楠倾尽全力砍自己一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这个奇怪的想法是因为有人告诉罗浮,龙虎山天师扛过三剑,那位寻仙客抗过两剑,所以一个第二,一个第三,你这第四怎么也要能抗一剑吧。 当时的张欣楠似乎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一个傻子,所以便索性直接递出这一剑,一剑分开海水,剑气万里之后在延伸万里,直接将这尊血佛由天地之南给送到了天地之北,不过当时那一剑的力度与当下却不可同一而语。作为老朋友,张欣楠这个家伙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罗浮知道这一剑的威力,所以必须要给张欣楠创造一个能够挥剑的机会。他强行拖着伤痕累累的体魄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将念珠置于双手掌心之中,口中念念有词,好似佛门经卷,却又好似道家典籍。猩红色的念珠随即迸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光芒照耀天地,就在罗浮准备将手中念珠抛向空中那道裂缝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一位身穿青衫的读书人,背着一只书箱,手中拿着一根翠绿的行山杖,微微抬头望向天穹,笑容和煦道:“本是光明正大之人,怎么如今反倒做起这般偷鸡摸狗之事了?” 读书人骂的不光是那道裂缝中的那双眼眸,还包括一些此刻仍躲在暗处,然后选择冷眼旁观之人。 读书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已经到手的东西都留下吧。” 本该极为讲道理的读书人,此刻似乎有些蛮不讲理。 城内某处,有人似乎气不过,怒道:“好个嚣张跋扈的读书人!” 见有人率先出头,随即各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人开始应声附和道:“这就是儒家弟子吗?!自家人都不讲道理,哪来的脸教化世人!” “没错,你们儒家就是伪君子!真不知道十方阁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让你们儒家监管天下!真是可笑!” 阴阳怪气的言语,再或是直接干脆的谩骂之声,此起彼伏,不断在城内各处响起,然后一一进入城外之人的耳中。除去一部分如今生死不明的修士之外,凡是清醒着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都恨不得直接让开道路,让那群余孽们冲进城中,大开杀戒。 唯独一席青衫的读书人,一笑置之,然后随手挥了挥衣袖,一阵和煦的暖风忽然拂过,驱散了原本那直入骨髓般的寒意,寒意消退之后,那道处于天穹之上的巨大裂缝也转眼消失不见。 此方天地,唯有明月依然。 读书人先是对着翩然落地的剑客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读书人向前迈出一步,随后竟是对着那群远古余孽拱手致意。 城内的谩骂声再次响起。 读书人依旧不以为意,反倒是张欣楠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有句老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城内那些人敢在骂第三次,剑客可不敢保证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由于读书人的突然出现,导致罗浮并未创造出那个机会,故而张欣楠的剑也就没有挥出,所以接下来会不会落在别人身上,不好说,但可能性极大。 “诸位前辈所求,与某些事情其实并不冲突,既然如此可愿与晚辈打一个不论输赢,都稳赚不赔的赌?”读书人微笑道。 “你算个什么……”无首之人口中的东西二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一位心口处血流不止的老人给拦了回去,此人正是方才与那尊火神法相互换拳头之人。 火神法相依旧顶天立地,可他却因为伤势不得不收起这份法天象地的神通。 他疑惑问道:“什么赌?” “赌一个可能,一个无论世道如何,最起码活着不是问题的可能。”读书人笑容灿烂。 “你说话可管用?”老人皱眉道。 读书人答非所问道:“晚辈姓齐,名字里的两个字,一个是山岳的岳,一个是大泽的泽。” 老人重复了一遍齐岳泽这个名字,然后沉声道:“山水拿不住,可是会压死人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为何要与你赌?!” “因为前辈们在求生,而晚辈在求死,所以若是真的打起来,前辈的胜算不大。”读书人微笑道。 老人皱眉道:“那也并非没有胜算!” “万里挑一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这里的。” “话不要说的太满。” “前辈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再说,不过到时候可就不会再这么客气的与您说话了。” 老人本想质问一句“你在威胁我”,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眼前这个读书人看似平平无奇,可他身上的某些气息,似乎对于他们这些余孽而言竟是隐隐有些压胜的味道,与剑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那名剑客是打不过,那么这名读书人就是干脆不想打。 “既是赌约,那总该有个期限吧!” “一甲子。” “好。”老人极为干脆地答应,不仅让除了齐岳泽之外的人族修士感到十分不解,而且就连那些老人的自己人也是一头雾水。 老人摇摇头,未曾解释,直接身形消散,离开此地。众多黑影只能一一跟随,无首之人虽然有些愤懑,却也是跟着离开。 那些所谓余孽离开之后,张欣楠则开始施展剑阵,帮着城外的一众修士驱散那些余孽们独有的气息,至于伤势靠着他们自己调息,不日便可痊愈。 读书人站在张欣楠身边,忽然问道:“救的回来吗?” 张欣楠摇摇头,面无表情道:“死了也好,最起码落个清净。” 读书人忽然沉默,神色有些自责,若是自己能来的再快些,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张欣楠望向远方,淡淡道:“尽力就好。”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城外一战,死伤过半。有些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甚至怎么死的都没人看见。或许也有人看见,只不过看见的人也死了而已。 读书人忽然说道:“这次回来就别到处乱走了,陪着小轩南下走走,就当解闷,至于北边的事有我跟韩黎处理就好。” 张欣楠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读书人忽然没由来地问道:“走了之后,什么回来?” “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 “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 “人嘛,总会变得。” “还记得自己是人,那就一定能回来。” “但愿吧。”张欣楠忽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城内的某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读书人笑了笑,没有给出答案。 明月照耀之下,一尊法相忽然渐渐升起,若论单威严二字,这尊法相不输那尊刚刚才被人收起的火神法相。只见他把手伸向城内,像是抓取什么东西一样,一个修为不弱的宗门修士便被他握在手中,然后再随手将其丢到城外,紧接着一脚踩在这人身上,令其动弹不得。 读书人的法相微微弯腰,居高临下,淡淡说道:“就你有嘴?骂,再骂!” 张欣楠不禁微微一笑。 这样的方式,虽然有些不大好,但很读书人。 第一卷 望明月 第八十九章 城头小叙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明月渐渐西落,直到东边的大地上出现一缕晨辉,它才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剑客与读书人就这样在朔方城的城头坐了一夜。两人互相之间没说什么,只是极为默契地望向远方,似乎是在确认那群余孽是否真正离开了北境。 晨辉初定,朔方城一切如旧。昨夜匆匆赶来此地的白衣男子,在收起那尊火神法相之后,便一直待在云端,帮着那受伤极重的三人暂时照看一方天时,以免生出些许不必要的麻烦。天刚亮,他便立刻来到城头与张欣楠和齐岳泽打了声招呼。手拿羽扇,头戴青巾的男子原本穿着一件极为整洁的白衣,一尘不染,远远望去,犹如神人一般。但此刻的衣着却显得极为凌乱,满是血污。 曹煜琛落下云头之后,率先与两人拱手见礼。 张欣楠坐在原地并未起身,只是朝着男子点了点头。一身青衫的读书人齐岳泽则是起身还礼。 两位相互见礼之人起身之后,张欣楠率先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曹煜琛不免有些哀怨道:“师兄这话说的,看来根本没拿师弟当自己人啊。” 读书人轻笑道:“架子摆的有些过了。” 张欣楠没有反驳什么,就事论事,有一说一而已。 曹煜琛问道:“接下来师兄您打算怎么办?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处理,是要给个儒家那边一个交代的。至于十方阁那边的报备,可有可无。” 张欣楠没有说什么,目光依旧望向远方。只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去看那群如今已经走远了的余孽们的身影,而是紧盯着一些被迫离开朔方,然后口中唠叨个不停的家伙们。他们瞧上去似乎很愤怒,但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坐在城头上的这名剑客其实更加愤怒。 对于曹煜琛的话,剑客其实听见了,只不过对于这些琐事他实在懒得理会。十方阁那边一定不会闲的没事来找他的麻烦,或者说的干脆一些,那个书生压根就不想见他。至于儒家的一些小孩子们若是铁了心想找他要个所谓的说法,那来便尽管来,到时候一人一剑等着你就是。 齐岳泽站在剑客身旁,微笑道:“嘴长在别人脸上,想说什么不过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咱们张大剑仙不会连这些事都要管吧?” 张欣楠神色古怪地看着这名读书人,轻声问道:“某些人的记性是不是不大好?刚才把人揪出城去,然后将其踩在脚底下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齐岳泽摇摇头,轻笑道:“你我的性质可不一样,人家有没骂你。可方才那都骂到我头上了,我总不能忍着吧。” 张欣楠冷哼一声道:“读书人这点度量都没有?!” “读书人怎么了,遇到事情该讲理讲理,但骂人可绝对不行。再说了,教训一顿之后赶走就是,我又没想着杀了他们。”齐岳泽不禁白眼道。 一旁的曹煜琛不禁笑道:“先生所说的道理,别人可未必认同。” 齐岳泽微笑回道:“道理这种东西,其实从根本上来讲是说给自己听的,至于某些人是否能够认同,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这话怎么讲?”曹煜琛满脸疑惑地问道。 “道理或来于书本,或来于生活,而人之所以要明白一些道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和平地与这个世界相处,而不是说去费尽心思地跟别人讲道理。人性本恶,好为人师便是其中之一,对于一些事情而言,说出自己的看法就好,不必对其他人指指点点,迫使人们都认同,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办法来跟这个世界相处。” “还是不太明白。” “讲道理是跟明事理的人一起互相探讨,该如何能够更好地跟这个世界相处,而不是彼此之间的胡搅蛮缠。就比方说那些被我赶出城去的人,他们都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去死,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道理可讲?” 曹煜琛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便接着问道:“据我所知先生出身儒家,乃是一位正经意义上的儒家弟子,而儒家则讲究有教无类,那么对于这些人而言,先生的做法难不成就任由其继续冥顽不灵,而不加教化?” 读书人不禁抬头向上看去,收回目光之后,轻声笑道:“儒家弟子这个说法,恐怕某些人听见了会不乐意。” 云端之上,儒生沉默不语,神色却是有些古怪。 坐在一旁城墙上的张欣楠突然收回目光,冷不丁地对曹煜琛说道:“他想要的是轻仁义,而重礼法,与儒家的一些观念,正好背道而驰。” “先生是法学之士?”曹煜琛有些惊讶。 齐岳泽点点头。 曹煜琛似乎明白了先前那番话的意思。读书人所求的无非是通过律法的形式,来对人们最低的道德标准做出要求,至于其他的事情,相较而言则无所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道理,若是你的道理不被他人认可,说的再多也不就是废话一箩筐,毫无用处罢了,所以读书人便说道理这种东西是说给自己听的。好为人师,其恶之一也,凡事无需先教化别人,先把自己教化好了再说。儒家的道理不是不好,只是传承了万年难免会有些偏差,而对于这些东西,儒家自己人似乎都还没弄清楚,那么又有什么资格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教人呢?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儒家的道理确实简简单单地写在了书本上,可又有几人真正读懂了?若非如此,张嘴闭嘴就要与人讲理?这也就当初读书人与一位白衣僧人见面之时,那僧人说了句“先生的理与儒家之礼,相差良多”的原因所在。当时的读书人其实心中真正想要挑起的并不是僧人以为的那种人心,某些人的固执己见与他人生的经历是息息相关的,不是一个人能够轻易改变的,一两句话的分量有时确实很重,可有时却也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虽然大致明白了一些,可曹煜琛还是心有疑惑。 “齐先生,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啊。” “请讲。”读书人笑容和煦。 “那到底还要不要跟人讲理啊?” “讲啊。” “怎么讲啊?” “讲自己认为对的道理就好。” “自己认为对的?要是我认为杀人也对,那这个道理该怎么跟人讲啊?” 读书人笑着反问道:“你真的认为它是对的?” 曹煜琛愣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其实若是自说自话,彼此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真正的道理可讲,况且某些山上神仙可未必愿意与凡夫俗子们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建立一个前提,那就是法。” “法?” “没错。” 张欣楠忽然站起身,沉声道:“虽然你想要的那个世道与我最初所期盼的那个世道似乎并不一样,但还是很值得期待的。齐岳泽我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读书人郑重作揖道:“还望您拭目以待。” 张欣楠坦然接受这一拜,然后说道:“你要我帮忙的那几件事,除了关于楼顶那把剑的事之外,其余的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两人在这次相遇之前,其实还有一次相遇,当时通过心声,彼此之间说过许多言语,其中便包括齐岳泽对于后世格局的初步构想。 有些读书人,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要担起人间的全部山河。 一肩担之,无怨无悔。 剑客忽然保持沉默,有些话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片刻之后,张欣楠只是重复了一句方才说过的话。 “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读书人重新站直身体,眼神坚毅,一脸微笑道:“世间之事,终究还是希望更多些。” 张欣楠点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 曹煜琛有些听不懂两人究竟在说什么,所以也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目光向南而望,算是借机欣赏一下远处的风景。 “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张欣楠忽然问道。 “当然是帮人治伤呗,就算心中的目标再远大,可怎么也要先从身边的小事开始做起吧。”齐岳泽一副看待白痴的表情。 剑客今日份第二次翻白眼道:“我哪里是说这个。” “那就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齐岳泽无奈地摆了摆手。 有些事只能慢慢做,急不得。就像春日播种一样,只有让种子经历过漫长而炎热的夏季才能最终迎来秋高气爽的时节,近而收获丰硕的果实。至于这份果实能不能帮着那些辛苦耕耘的人们挺过寒冬,那便又是一个未知数。 “不去看看张麟轩那小子?”剑客冷不丁地问道。若论身份,眼前这个读书人可是那小子正儿八经的先生,没道理不见上一面的。 齐岳泽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你还要忙什么?” “长者邀我入山下棋,岂能推脱。”读书人微笑道。 张欣楠突然转头向北望去,随即冷笑一声,道:“没事找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章 打是亲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王府竹楼内,李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双手捧着一本书籍,书中内容主要是说文字,故而小姑娘看的极为认真。 张欣楠与韩黎站在不远处,二人的神色有些复杂。前者看待这一幕是欣慰更多些,而后者则是担忧更多些。 张欣楠忽然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记得带她去中州那边逛逛,那个姓王的应该会现身一见。” 韩先生不禁咳了几声,气息稍微平稳些之后说道:“缘分一事,最是求不得。” “其实对于李子而言,当下写不出那个字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否则的话,中州南边的某些老家伙们便又该不消停了。”张欣楠有些无奈地笑道。 “只差最后一笔。”韩先生痛心疾首道。 若是李子最终能够成功落笔,写出那个字的话,按照韩先生最初的那个计划,其实是有八成把握将那些城外余孽全部斩杀的。至于韩先生为何有这么大的把握,原因在于老王爷在临走之前,将这座城中最大的权利留给了韩先生。 世间权利最大者,不过生杀尔。 简而言之,便是这城内所有人的生死,此刻都在韩先生一人之手,所以韩先生当时想要做的无非就是请君入瓮,然后再关门打狗。只不过绝对不能那些余孽们入城,故而当时韩先生的办法就是把“城”向南挪动一些。城的本体自然依旧待在原地,只不过那份类似于人之魂魄的城中神意会随一个字的落成而暂时南迁,从而达到一种城外之人却身在城内的格局。 若是一旦真的让韩先生做成此事,那么那些自愿出城一战的各宗门修士,哪怕日后落得个跌境,甚至是境界全无的下场,可性命终归无忧。而且那些余孽若是一旦因此而处于一种身在城外,且又在城内的是似而非的玄妙境界,那么韩先生对付它们的手段便会层出不穷,虽然不至于将它们完全压制,但也不会像夜里那般单方面挨打,况且若是一旦真的让韩先生寻到机会,那八成的把握便可在眨眼之间由理论变作现实,真真正正地化作一股巨大的杀力,朝着那些余孽们斩去。 只是这世间之事,终究没有如果可言。 就像张欣楠哪怕御剑而行的速度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有些人在那道恢弘剑光落地之前便已经死了。那个同样由大旭南疆某地赶来此处的读书人,千算万算也终究还是算慢了一步。 张欣楠拍了拍这位老儒生的肩膀,安慰道:“虽然有句话我很不爱听,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半分由不得自己,你我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有人说,时间不语,却证明了所有。而这看似湛蓝的天空也同样不语,便安排好了一切。 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人看似可以战胜一切,可到头来输的却还是自己。 韩先生苦笑道:“这辈子其实最怕两件事,其一便是无能为力,其二便是有能力时,却无可奈何。” 无能为力多在年少,无可奈何多在上了年纪之后。 “好在我们还能做很多事。”张欣楠望向身前不远处那个安静读书的小姑娘,满脸欣慰。 有些事确实做不了,但能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比如说教导好一位天资出色的晚辈。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圆脸姑娘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便承载了张欣楠与韩黎两人的很多希望。在日后的世道中,说不定就要靠这个小姑娘帮着他们与世人再多聊几句了。 韩先生看向小姑娘,原本神色黯淡的脸上也是多出了些许笑意。片刻之后,韩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犹豫不决。 “有事就说。” 韩先生于是便问道:“看样子,你对溪亭的期望似乎也很大。可让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收轩儿为徒?说实话,你给他的这个身份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他寸步难行。” 张欣楠不禁笑道:“我虽然看重李子,但这并不表示我这个当师父的,不重视我那个傻徒弟啊!再者说,机缘与麻烦是并行的,咱们总不能把机缘都收入自家口袋,而将麻烦都留给别人吧。” “我还是有些想不通,难道你收轩儿为徒就是因为他在剑道上有些天赋?”韩先生疑惑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有些天赋啊,我徒儿那叫天赋异禀好不好!”张欣楠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看了去,还真以为他对这个徒弟极为满意呢。 张麟轩站在竹楼门外,见自家师父跟自家先生正在言语,于是便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默默地在门外等候。听见自家那个便宜师父的违心言语之后,忍不住打断道:“师父,您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张欣楠双臂环胸,靠在一根柱子上,一副哀怨模样,“我这说的可都是天地良心的大实话,臭小子你竟然还不信,为师的心啊,太痛了。” 张麟轩对此见怪不怪,走进竹楼,对着韩先生恭敬地作揖行礼,起身之后,朝着张欣楠那边翻了个白眼。 对于两人的斗嘴,韩先生一笑置之。 关于昨夜的事,张欣楠与韩黎两人极为默契地选择了瞒着少年,一个字也没有透露。有些事,知道的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三人一同离开,以免打扰到李子读书。走出竹楼,三人来到那处湖心亭中,韩先生适当地寻问了一下求凰如今的状况,在知道那丫头没事之后,便娴熟地取水烹茶。 张欣楠师徒两人便坐在一边,闲聊了几句。在问到少年如今的剑术有无长进的时候,张麟轩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张欣楠这个做师父的便狠狠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少年吃痛,一脸委屈。 “要不要脸,要不你给我哭一个?”张欣楠瞪着少年说道。 张麟轩立刻嬉皮笑脸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师父您听我说啊,不练剑这个事,其实它是有原因的。” “有屁就放,我听你狡辩。” 少年便一五一十地将最近几天的经历都告诉了张欣楠,关于梦境之事,也是未曾隐瞒。 少年说的越多,张欣楠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一旁烹煮茶水的韩先生不禁玩笑道:“少说点吧,我怕你师父一会忍不住打人。” 张欣楠皱眉骂道:“姓陆的那个家伙现在的胆子是真他娘的越来越大了。至于某些老不死的,也真是不要脸!” 身在山中的某位老不死,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立刻回骂道:“你个小不死的,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这位“老不死”身前坐着一位身穿青衫的读书人,读书人对于眼前这一幕,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地选择沉默。 张欣楠站起身,双眸缓缓闭合,又缓缓睁开,城内的一切,片刻之间便已了然于胸。 剑客解下腰间佩剑,握在手中,冷笑道:“果真是长进了,现在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道理了。当师弟的不与师兄打声招呼,便不辞而别,去往他乡。韩黎,你说这是不是有点于礼不合啊!” 韩先生微笑道:“确实有点儿。做师弟的,没个规矩怎么成。” 张欣楠点点头,将剑微微推出剑鞘寸余,然后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做师兄的怎么能跟师弟计较呢。既然你已经走了,那师兄就祝你一路顺风。” 韩先生将煮好的茶水放在石桌上,不禁笑道:“这风似乎有点啊,竟连茶水都起了涟漪。” 张欣楠笑道:“风不大,怎么一帆风顺呢。” 身在赊月城的陆姓道人,不顾在场其他人那无比震惊的目光,竟是发了疯地不断向着远处奔去。 至于原因,自然是有一道“纤细”剑气即将随风而至。 不断向前奔去的陆姓道人,不禁骂道:“人家都是秋后算账,张欣楠,这他娘的才入夏!” 人在镇北王府湖心亭内喝茶的张欣楠,微微笑道:“都一样。” 别人算计我徒弟就算,这个当师叔的也要算计,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不打你打谁啊! 张麟轩虽然不像张欣楠跟韩先生一样能够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但少年心思玲珑,故而也能大致猜出一些。双手捧着茶杯的张麟轩在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弱弱地说道:“其实,陆师叔也没少帮忙。” “哦,这样啊。”张欣楠望向南边,竟是有些遗憾地笑道:“晚了,礼物已经送到了。” 赊月城的西边多了一处大坑,坑内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年轻道人,道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一句,“你他娘的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片刻之后,一阵微风轻拂而过,道人便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 “小惩大诫,其间自有裨益。” 道人笑嘻嘻道:“师兄,果然还是心疼师弟的。您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张欣楠不禁笑骂道:“德行!”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一章 仆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自从那些远古余孽离去之后,朔方城内难得多了几天消停日子。整座城一切如旧,各家忙着合家的事。 因为有了一些前车之鉴的缘故,所以那些当下依旧滞留在朔方城内,不曾离去的各大宗门修士,如今行事都极为谨慎,生怕因为自身的一个不小心,便遭受一场无妄之灾,然后再被人给极为“客气”地请出朔方城。 至于原因吗,最初自然是因为那位齐先生的缘故,可如今则是因为那名姓张的剑客。张欣楠于数日前的某日夜间回到朔方城,然后在处理好那些远古余孽以及某些人的暗中布局之后,便与那个再次回复成孩子模样的罗浮一同去了趟朔方城的东城门,在城门匾额处,两人悬空而立良久。等到苍穹之上出现乌云遮日的异想之后,二人分别以自身小天地内独有的元气为墨,以右手双指为笔,重新书写了一次那块匾额上的朔方二字。 张欣楠选择书写笔画较少的“方”字,按当时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因为自己太累的缘故,所以想要偷个懒。 罗浮当时在听到这个理由以后,不由得捧腹大笑,指着张欣楠的鼻子说道:“你这家伙如今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女人一样,还是说你张欣楠已经习惯了这样偷偷摸摸做事?” 罗浮口中的偷偷摸摸四字,纯粹是调侃玩笑之语。要是想认真地论一论剑客行事的话,别的暂且不谈,但也绝对担得起光明磊落四字。 张欣楠当时只是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罗浮也懒得再计较什么,索性便直接写了那个笔画较多的“朔”字,无非是多耗费些心神以及自身天地内的元气而已,小事一桩。 这个两字写成之后,朔方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算是活了过来。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一定道行的修士,那么对于照看自身天地之内的情况这种事,便可算得上是得心应手,比张欣楠他们这种“外人”肯定要容易的多。 故而若是一旦有人想要“旧事重提”,把那赶人出城之事再拿来胡乱猜测的话,那么朔方城便会把相关的一切立即告知给张欣楠,然后剑客的剑气便会“如约而至”,礼送那人离开朔方城。数日以来,因此而不得不离开朔方城的各宗门修士大有人在。 除了与这些恶心他人而不知的人相互恶心之外,张欣楠近些日子以来便都待在王府后院的竹楼那边,整日与韩先生喝茶下棋。因为已经快要入夏的缘故,所以竹楼不远处的那处湖泊中的鱼儿便越发地活络起来,倒是给剑客增添了几分渔者垂钓之乐。 每日清晨吃过早饭之后,张麟轩便会跟求凰一起来到竹楼这边,少年自然是找自家师父帮着指点修行,顺便再学习几手剑术什么的,至于求凰则被张欣楠要求去将那本草堂集中的所有棋局定式统统背熟。棋谱上的内容并不晦涩,对于求凰而言理解起来并不困难,所以记得也极快,只不过记得虽快,可忘却的速度同样也不慢。一来二去,渐渐地也就等于没看没记。 张欣楠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求凰一句话,凡事都不可急躁,欲速则不达。偶尔若是看见求凰真正犯难,剑客也会忍不住透露几分,故而近几日求凰已经能将棋谱中的一些定式记住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却依旧不得长久。 相较于求凰这边的和颜悦色,耐心极好,剑客对待张麟轩时便显得极为惨不忍睹了。哪里是什么指点修行,练习剑术,分明就是少年单方面的挨打。 今日也不例外。经历过一番折磨的少年,此刻正靠在竹楼外的那株岁月悠久的桃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欣楠。少年的脸上虽然没什么神色变化,可那双眼睛却已说遍了千言万语。当下少年将眼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语气极为无奈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跟我说实话,弟子上辈子是不是跟您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欣楠不禁笑道:“那倒不至于。” “那您老人家没必要这么折磨我吧?徒弟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张麟轩一脸委屈模样。 “臭小子,少在我这装可怜啊,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就这点苦,你都受不住,以后还想奢望在修行路上走多远?我实话告诉你,你那两位师兄当年受的苦,可不比你如今少去半分。他们二人现在都走在剑道一途的极前方,可谓风光无限,若是你小子以后走不到那个高度,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麟轩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师父谈及两位师兄,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师父,您说我这两位师兄这么厉害,那他们肯定在十方榜上的排名极高吧?” “厉害是厉害,可就是没有……没有名次。” “什么?!这是为何?” 张欣楠没好气道:“鬼知道。” 师徒两人闲谈之际,恰好有人从竹楼内走出来,正巧听见了这句“鬼知道”。 那人不禁笑道:“我确实知道。” 鬼知道,我知道,那么言下之意便是,我是鬼。 张欣楠扭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一个鬼。除了胸腹之中的那股气息之外,这只鬼物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张欣楠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喝茶。韩先生今日虽然不见人影,但却早早为来此教徒弟练剑的张欣楠备好了足够的茶水,以及一些还算讲究的糕点。所以张欣楠有事没事就喝口茶,丢一块糕点入口,毕竟人家一番好意不能辜负不是,况且这些茶水点心真的好吃,而且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小东西藏在其中。 看破不说破,默默品尝就是。 对于眼前突兀出现的男人,张麟轩不免吓了一跳。因为按理说只要是常年待在王府内的人,张麟轩都能记住他们的大致容貌,混个脸熟,再简单不过了,不过当下这个从竹楼内走出的男人,却瞧着很面生。再加上自从镇北老王爷离开北境之后,王府就不再留宿外人了,故而也不可能是什么来自他乡的客人,所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眼前之人来自竹楼地下。 而少年对于竹楼地下前几层的那些囚徒也算多少熟悉,而眼前之人他却从未见过,这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很可能来自竹楼地下的更深处。 “自己跑出来的?”张欣楠突然问道,显然他也认识到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身为鬼物的男人摇摇头。 “那就是张允执同意放你出来咯?” 男人点了点头。 “生意还是人情?” “既是生意,也是人情。” “屁话。”张欣楠不禁扯了扯嘴角,随后对着张麟轩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小子是时候该去南山城了。除我之外,你父王似乎还给你安排了许多其他的随从,想必眼前之人便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几人是谁,韩黎肯定知道,不过如今却不在竹楼这边,对此你现在倒是可以去问问你的母亲,说不听她会有答案。臭小子,你别瞅我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张麟轩自然是不信,不过师父都这样说了,那想必在他这边估计得不到答案了,所以少年便先离开竹楼,去了一趟王妃所在的落杉小院。 走进院中,在一处石桌旁,张麟轩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在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花花草草,而在她的身前则匍匐着四位年纪相差悬殊,且自身修为相差更为悬殊的他乡之人。 王妃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说话,而是由着她身旁那个看上去似乎长得有些凶神恶煞的贴身婢女对着身前的四人发号施令。 “这趟安排你们四人跟随七公子一同出行,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帮着那位张大剑仙差缺补漏,以防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做得好,回到王府之后,无论你们想要什么,王府都会应允。可你们记住,若是南下的路上七公子因你们的疏忽而出现任何意外,王府定然不会轻饶。既然王府能将你们从城外的那座荒山带回,当然也有办法能够将你们重新关进荒山之中。而且若是七公子一旦真的出现了那些极晦气的意外,那么你们这四只丧家之犬最好还是趁早自我了断,否则王府到时自然会有上万种方法能够让你们这四人生不如死。都听清楚了吗?!” 战战兢兢的四人匍匐在地,口中不敢蹦出一个字来,只能不断磕头,以示回应。 王妃忽然抬起头,正巧看见院门边站着的张麟轩,嘴角立刻上扬,满心欢喜道:“轩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张麟轩赶忙走到王妃身边,帮忙揉着肩膀,然后在王妃耳边轻声问道:“娘,这四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便是我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你们这趟南下唯一的一个主子。” 当下已然成为少年仆从的四人,缓缓挪动身躯,正对着少年叩头行礼。 张麟轩盯着四人,轻声呢喃道:“仆从?替死鬼罢了。”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二章 心安之处的刀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原本坐在石椅上摆弄花草的王妃,在听见了自己孩子的碎碎念之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于张麟轩所说的替死鬼三个字,王妃一笑置之,并未就此多说什么,因为事实本就如此,无需多加辩白。 王妃之所以停下手中动作,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要叮嘱少年几句。于是王妃微偏着头,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身侧那位相伴多年的贴身婢女,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随即对着面前跪着的四人说道:“你们四人暂且先行退下,之后的事情会由巡守司再跟你们交代。” 原本战战兢兢的四人立刻如释重负一般,一同起身之后立刻应声,然后再躬着身子缓缓退出了院子。 在四人离去之后,王妃身边的这名贴身婢女作势也要离去,王妃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这位名叫浣儿的婢女已然跟了王妃将近二十年,当年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活泼丫头,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竟是也变成一个做事沉稳的老姑娘了。浣儿伺候多年,做事尽心尽力,王妃其实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只不过多年以来一直都未曾宣之于口。 在听见“自家人”三个字后,这位年纪似乎略大些,可依旧如少女般美丽动人的浣儿姑娘,一时间竟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王妃轻声笑道:“打住打住,都三十好几的老姑娘了,怎么还说哭就哭。” 浣儿赶紧擦干眼角泪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于是接下来这位王妃口中的老姑娘便一边抽泣一边咧嘴笑着,模样看上去有点古怪。 王妃见状,不禁笑着说了句,“傻丫头,瞧你那个傻乎乎的样子,真该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家给你嫁出去。” 傻姑娘咧着嘴,笑道:“不嫁不嫁,奴婢这一辈子都陪着王妃您。” 站在王妃身后的张麟轩不禁玩笑道:“娘,就冲这份中心,您看咱们浣儿姑娘的月钱是不是该长长啊,总该让人家有点闲钱,置办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吧?万一日后真的没嫁出去,那您这抠门主子绝对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王妃本是富庶人家的女儿,不过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导致其一直养在外头,不仅丝毫没有养出什么官家大小姐的脾气,而且反倒自小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再加上后来跟随老王爷一起在军中待了多年,故而对于钱银一事看的格外重要,一直保持着能省就省,能少花就绝不多花的原则。求凰如今的精打细算,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学自王妃,另外的一小部分自然就是女子会过日子的天分使然了。 这个“抠门”的毛病,一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被少年称呼为浣儿姑娘的女子,神色不禁有些古怪,但女子没有多想什么,立刻为王妃打抱不平道:“七公子您误会了,王妃每月给奴婢的银子其实不少的,再者奴婢确实没有要嫁人的心思。” 王妃不禁回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没好气道:“臭小子真以为你娘那么抠门啊!”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反正爹是这么说的,说您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本事厉害着呢。” 提及老王爷,王妃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温柔了几分,不过嘴上却依旧没有饶过这个背地里跟子女们说自己“坏话”的臭男人,“你爹他信口胡诌的,不能当真。要是真论抠门的话,你爹其实比我还抠呢。当初他娶我时,可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三言两语就把我从你们外婆手里给骗走了。” 张麟轩顿时无语,原本想要与母亲玩笑几句,可谁承想现在的肚子里不知为何竟然这么撑得慌。 浣儿站在一边,不禁捂嘴偷笑。 “好了好了,你看看非要打岔,这都说哪去了。”王妃不禁白了自家儿子一眼,然后又佯装有些怒意地瞪了一眼那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张麟轩忍住笑意,道:“是儿子的错。” “好了,我与你说点正事。这次南下,除了那位教你练剑的张先生必定随行之外,你爹他还在临去京都之前为你另外安排了五位随从,按照某些人的说法似乎极为符合天地阴阳之理,总之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属都凑齐了,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一一对应之法,你爹他没说,就留给你自己一路上去慢慢发现吧。” 张麟轩嗯了一声。 “除了这些人之外,你爹说他在城外的骁骑营中还给你准备了五百精锐,你可从其中随意挑选出百人,令其与你同行,等到归来之后便按照王府的老规矩将其划入你及冠之后所掌的亲军当中。” 张麟轩忽然问道:“一定要选吗?” “你爹的意思是看你的心情,选或者不选都可以。若是要选,那就着人提前跟骁骑营的那位赵统领打声招呼,若是不选,你找个日子直接南下就是。” 张麟轩点点头,按照他自己原本的意思是不愿挑选这百人精骑的。因为这次南下虽然要离开朔方城好一段日子,可说到底终究没有离开北境,始终还是待在自家院墙内来回打转而已。若仅是如此便要带上自家的百人精骑,那以后真正的出趟远门岂不是要带上数千人之多?指不定京都城那边就有些闲着没事的老王八蛋们要联名上书参北境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大旭皇帝信或不信,其实不重要,只不过蝇子这种东西老在耳边聒噪也是很烦人的。 而且少年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面子问题。南山城当下最大的话事人是谁,自然是秦家的当家之主,也就是秦凤仪的老爹。当初秦凤仪独自离开南山城,去往北境之外游历的时候,秦家老爷子可一个扈从都没给他准备,甚至连银子也分毫不给,除了一匹还算像样的骏马以及几件用作换洗的衣物之外,便什么都没了。 人家这可是真正的出门远游,而张麟轩则顶多算是在自家院子里随便逛逛,如此老王爷便准备五个随从外加一位在剑道上已经顶峰造极的大剑仙。这样的随从在秦凤仪面前可真是半点都不值得吹嘘,说不定还要被他给狠狠地埋汰一顿。而若是在加上一百精锐铁骑的话,那小子指不定会笑成什么模样呢。 张麟轩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于是便停下手中动作,不在帮着王妃按揉肩膀,而是取了一张椅子坐在王妃身边,少年撒娇般地环住母亲的胳膊,弱弱地问道:“娘,这次南下我可不可以带着求凰和李子一起?” 王妃不禁抬起手,宠溺地捏了捏自家儿子的脸颊,然后忽然有些无奈地说道:“你爹临去京都之前就跟我说,你会问这个问题,果然知子莫若父,你的小心思啊,你爹他都知道,所以答案早就留好了,那就是不行。” “爹他如今不是不在家吗?”张麟轩有些无赖地说道。 “说不行就不行。” 张麟轩轻轻地晃了晃王妃的胳膊,撒娇道:“娘,求求您了,求凰跟李子已经很久都没出去逛逛了,正好借此机会带她们出去玩玩。当然了,儿子肯定不会耽误正事的。” 王妃瞪了张麟轩一眼,没好气道:“幸亏你还知道有正事要做,这趟去南山城除了还秦家老太爷一份人情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那场关于法制的辩论,这才是北境重中之重的大事。想必你长姐已经动身赶去了南山城,但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她一个女儿家扛着吧,当年在军中养出来的打打杀杀的性子好不容易才有所转变,娘是真的不想让你长姐她再置身于庙堂之中,做那些费尽心思的算计。你是张家的男人,有些事该你扛着的时候,就绝不能退缩,轩儿,你明白吗?” “儿子明白。”张麟轩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要不要带着求凰跟李子一起南下,我说了没用。求凰那丫头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去或是去,你最好先问她一声,若是她愿意跟你去,我不拦着,而要不要带着李子一起,你最好先问一问韩先生。若是两方都同意跟你一起南下,那你就都带着好了,不过咱娘俩事先可说好,我可没同意。”王妃眯眼笑道。 张麟轩立刻心领神会地笑道:“儿子是自己偷偷摸摸带着她们南下的,娘您足不出户,所以并不知道。” “说的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到吗?” “这又没有别人。”张麟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浣儿就听见了。”王妃轻笑道。 “浣儿姑娘又不是外人,自家人说话不用藏掖。”张麟轩理所当然地说道。 王妃会心一笑,道:“没大没小,叫什么浣儿姑娘,要叫姨知道吗?” 张麟轩扭头看向这个名叫浣儿的女子,咧嘴笑着问道:“浣儿姑娘,你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样?” 女子莞尔一笑,道:“公子想怎么称呼都行。” “那就浣儿姑娘!”张麟轩不禁朝着王妃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 母子二人随后又聊了一些王府内的日常琐碎事,然后偶然间提及到张麟轩与求凰所谓的进展一事上,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王妃坐在少年面前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张麟轩不禁耳根子红透,找个借口直接开溜了。 王妃坐在原处,望着“仓皇而逃”的自家儿子,又气又笑道:“臭小子不知不觉真的长大咯。” 浣儿应声道:“公子如今的模样是越来越俊俏了。” “是啊,一个看着如此赏心悦目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令比人痛下杀手呢?你说呢,浣儿姑娘?”王妃眯眼笑道。 这名贴身婢女突然跪倒在地,身体颤抖不已。 “不说点什么吗?” “奴婢知错,奴婢有罪。”女子匍匐在地,呼吸沉重。 “知错是好事,关键在于能不能改错。若是不能,留着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女子不断以头磕地,颤声说道:“奴婢真的知错了。” 王妃望向院门那边,淡淡说道:“额头磕破之后,你就可以起身了。” 片刻之后,女子便磕破额头,不过却依旧不曾起身,只是由先前的匍匐之姿变成了双膝跪地而已。 “这张脸确实年轻了些,以后就别要了。”王妃的声音毫无情绪的起伏,极为平淡,平淡的让人有些害怕。 女子心中只有片刻的犹豫,随即便立刻做出决定。 王妃忽然起身,朝着屋内走去,至于身后女子,她现在懒得再理会。纵然有为恶心,可好在还未曾做什么,所以挽回的余地还有很多。一张明艳的脸而已,丢就丢了,总好过命丢了要强。 王妃坐在床榻上,望着身前不远处那副挂在墙上的稚童放牧图,这图上所绘是一位故人,故人当时尚且年幼,是个极为讨人喜欢的孩子,与如今这般讨人厌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王妃盯着画像看了良久,自言自语道:“惺惺作态,真假虚幻,在心安之处藏刀子,亏你想得出来。”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三章 送行之人 跪下说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第二日清晨,少年郎身骑骏马,腰佩三尺青锋,一骑绝尘,率先出城。少年的身后跟着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车厢内坐在两名女子,一人红衣,一人白衫,正是求凰与李子二人,而帮着驾车的马夫自然是由那穿着一身干净粗布衣衫的张欣楠充当。 从朔方城南门出城后,大概走了十几里路,马车在剑客张欣楠的驾驭下,渐渐地与一骑当先的张麟轩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张欣楠凝神向前望去,心念所起,那名于昨日才被王府由竹楼地下放出的鬼物便瞬间来到剑客身边。张欣楠沉声说道:“若是出了意外,你以后就干脆直接搬去炎晖殿长住好了。” 张欣楠口中提及的炎晖殿乃是十方阁中的第四层楼,顾名思义,这层楼自然是以火属之物为最。因为楼内常年挂着一副耳环火蛇的远古神人画像,所以楼中每日的巳午申三个时辰皆会刮起一阵蕴含火之气息的罡风,而这种罡风则天然压胜世间的一切鬼物。 遥想当年,那场人尽皆知的人妖两族大战之后,战场之上有无数鬼物滞留,其中有一只身前修为已臻至化境的鬼物竟然趁机以生前所得秘法,将其它鬼物作为食物,逐一吞食入腹,十方阁与儒家一时不查,竟然让其成长到了一种无法制约的地步。而参与战争的诸位楼主已然身负重伤,早早便陷入了一种长眠姿态,以他们当时的处境是无法自行从长眠中醒来的,所以只能全权交由儒家处理。只不过当时儒家的状况也是不容乐观,毕竟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打到最后自然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故而儒家的一些人临时决定,要将这座炎晖殿开门百年,百年之内,楼内罡风起时,便是罡风拂遍人间之时。于是就这样,百年当中,每日的巳午申三个时辰,罡风起于楼内,拂遍人间。罡风拂过对于人族或是世间的其他种族都无影响,但对于鬼物而言就是灭顶之灾。那只已成气候的鬼物最终含恨于罡风之中烟消云散。 许是生前听惯了威胁言语,故而长相秀气的男子鬼物对于剑客的话语并不在意,一笑置之,然后朝着剑客轻点了点头,似乎再说“知道了”三个字。 张欣楠轻勒缰绳,拉车的马儿便立刻站在原地,不再前行。坐在车厢内的求凰似乎察觉到了车外的某些变化,有些神色担忧地问道:“张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照理说张欣楠是极为讨厌儒家那套世俗规矩的,而且在人前皆有所体现,可在王府待了将近一月之后,那些所有认识他的人却都愿称呼其一声张先生,也是咄咄怪事。 剑客不同于方才与那男子鬼物说话时板着脸,到了求凰这边则是很明显的柔和了不少。张欣楠微偏着脑袋,朝着车厢的那道小门,轻声道:“前方有人送行,那臭小子要去见一见,问题不大,你们不用担心。” 车厢内,坐在求凰身边的李子极为胆大地扒开车门,探出小脑袋,露出嘴角的两只酒窝,笑问道:“张先生难道不跟着公子一起吗?” 张欣楠笑容更甚,如长辈一般慈爱地看着小姑娘说道:“与人吩咐点事,马上就去找那个臭小子。” 除了小脑袋瓜子在车厢外,此刻小姑娘的两只小手也是不禁露了出来,与张欣楠学着江湖人士的模样抱拳道:“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张大侠大恩。” 对于突然换了个称呼的小姑娘,张欣楠也不见外,直接打赏了一个脑瓜崩,轻轻弹在小姑娘的额头上,稍稍板着脸说道:“少看杂书。” 张欣楠想都不用想,这丫头昨个儿一定没好好练字,那些由张麟轩那个臭小子送来的画本小说肯定没少看。不过好在这次还算是些不错的故事,大侠们行侠仗义总比前些日子那些莺莺燕燕的男欢女爱要强吧,毕竟年龄还小,总看些恩恩爱爱的不像话。 小姑娘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张欣楠一时间不禁有些无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随后笑道:“好好在这里待一会,我们去去就回。” 张欣楠还未离开,却发现小姑娘两腮鼓鼓的,竟是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张欣楠有些疑惑道。 “不许瞎摸脑袋,会长不高的!” “这是谁跟你说的歪理啊?!”张欣楠不禁气笑道。 “公子说的!”小姑娘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好好,那我下次注意。”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车厢内,收回小脑袋,双臂环胸,气呼呼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欣楠有些无奈道:“知道啦。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走了呢?” 小姑娘轻哼一声,“走吧。” “得令!” 一道银色光芒闪过,剑客已然消失不见,马车外只留下一个长相秀气,名字更是有些诗意的男子鬼物,潇然。 潇洒自然,可偏偏男子生前一辈子却不曾有过片刻的潇洒之姿。 鬼物抬头望向苍穹,不禁喃喃道:“年少之时,也曾羡慕过那三尺青锋,如今想来却尽是奢望。” ------------- 官道之上忽然尘土漫天,马蹄声阵阵,大地颤动,数千铁骑正不断朝着少年行来。张麟轩一人一马立于数千铁骑之前,神色如常,可眉眼间隐约有些讥讽之色。 佩刀执矛的骁骑营精锐骑兵突然分列两旁让出中间道路,有一腰配双刀之人,身披银盔,策马而出,正是骁骑营的统领。 于此同时,剑客张欣楠正好来到少年身侧,御风悬停,望着身前的阵仗,不禁与少年笑问道:“怕不怕?” 张麟轩白眼道:“有您这修为,就不怕。” 以少年如今的修行境界而论,那名言下之意似乎便很明显了,自然是怕的。 “瞧你那点出息。”张欣楠笑骂道。 张麟轩对此没有辩解,只是神色平淡地说道:“当初去荒原的时候,见过他们王帐之外的阵仗,说实话,当时也很怕,但这却并不会影响我杀人。” 张欣楠嘴角微微上扬,解下腰间佩剑,飘然落地,拄剑而立,神色从容地望向前方。遥想昔日年少之时,初见铁骑森森之景,他也曾害怕,而他那时的一番言语跟少年的当下之语却几乎完全一样。 只有先经历害怕,故而才能无畏;只有心中无畏,故而才能虽千万人在前,吾往矣。 张麟轩立马于原处,并未往前挪动分毫,等着这位骁骑营统领缓缓策马走到自己身前。 两人两马,相隔十数步,遥遥对峙。 名为陈暮的骁骑营统领于马背上率先道:“骁骑营统领陈暮,见过七公子。” 张麟轩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吭,只是眼神玩味地看着这位骁骑营统领。关于此人,张麟轩大致有所了解,与那位已故的老将军陈忠算是有些渊源。 北境军中有三营独立于军中各处而存在,分别是白马营,镇北营,以及这骁骑营。白马营乃是当初老王爷为苏先生所设,算是苏先生的亲卫营,自从苏先生离世之后,这白马营便整合到各处军中,只不过番号一直未曾撤销,至今仍在军中留名。 据说十八年前韩先生初来北境之时原本是要重新集结此营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导致这件事一拖再拖,再加上韩先生入王府之后便一直足不出户,所以渐渐地也就不了了之了。 镇北营既然能与镇北军同名,那么它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它汇聚了北境军中的绝大部分精锐,是一个只认镇北王本人,而不认任何诏命兵符的镇北王亲卫军。 骁骑营自然而然便是为各位公子所立,负责帮忙训练各位公子成年之后所掌之兵,然后以这些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为骨架,再行组建一直军队,等到公子及冠之后便全权交由他们搭理。而这骁骑营创建之初的第一任统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位统领本人很少轻易提及此事,此外就是镇北军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老人已经大多都留在了战场上的缘故。 张麟轩很清楚此人便是那已故的老将军陈忠。老人家一辈子都交给了镇北军,最后却以一个谋反通敌的罪名被处死在家中,那么自然会有人对此愤愤不平。在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极为根深蒂固的观点,那就是戎马一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可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想老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当下张麟轩看待陈暮的眼神很玩味,因为这个人似乎真的有些可笑。 对于少年的一声不吭,陈暮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不禁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不太友善地盯着张麟轩。 张麟轩坐在马背上,一手轻握缰绳,一手揉着眉心,淡淡说道:“下马说话。” 陈暮右手握紧拳头,不和为何却又松开,翻身下马,抱拳而立,“骁骑营统领陈暮,见过七公子。” 张麟轩忽然抬起眼眸,眼神冷冽,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位已然有些不臣之意的骁骑营统领,沉声道:“跪下说话!”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四章 事无大小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陈暮保持那个抱拳而立的姿势,良久未动。张麟轩坐在马背上,眼神依旧冷冽,甚至有些凶戾,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跪下说话。” 正所谓主辱臣死,他陈暮身为骁骑营的统领,在北境的地位不说一人之下,也是绝对的位高权重,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般羞辱,身后那些作属下的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恶气。骁骑营认老王爷,认大公子张麟诚,也认三公子四公子,可心中却从不认可这个什么七公子。出身将门,却未曾有一日真正置身于军营当中,整日莺莺燕燕,与惊鸿楼一介花魁纠缠不清,就这么个笙歌糜烂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得到他们骁骑营的尊敬。 骁骑营善战,也好战,唯一能征服他们的无非就是实打实的战功,想三公子或是四公子那样,置身沙场以命换来的功劳,若非如此他们自然是连正眼都不看的。而骁骑营自建立之初便一直将第一任统领陈忠视为最值得尊重的人,凡是有他参与的战斗,杀敌最多之人,陷阵冲锋第一人,登城插上镇北军王旗之人皆是这位已故的老人。 老将陈忠,一生无暇,却在迟暮之年突然多了个通敌谋逆的罪名,这无论如何也无法让骁骑营众人接受。更是有消息称,七公子张麟轩归家之后,曾于惊鸿楼以剑修身份剑斩老人之子,王府之后的所作所为,不免有为少年故意遮掩的意味在。关于陈老将军之子,骁骑营确实看不上,这样行事无忌的将种之弟,骁骑营暗地里不知惩处了多少,所以对于少年仗剑杀他,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不过王府改革新法在即,主张法之面前,皆一视同仁。按照老王爷亲自制定的那套现行之法,杀人放火实乃死罪,故而王府自然难道故意七公子本人遮掩的嫌疑。 骁骑营虽然脾气大,但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让他们去怨恨老王爷?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的痛快。而一个几乎可有可无的七公子,自然就成为了他们怨恨的对象,再加上少年此次出游南下,竟然未曾去往骁骑营挑选随行亲卫,那么他们这群驻守在朔方城城外的家伙们便有了理由来见这位七公子一见。 统领陈暮的做法在他们看来确实有些欠妥,不过却情有可原,但你张麟轩这般咄咄逼人便是你的不对了。故而有几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去少年跟前讨个说法了。 见陈暮本人依旧保持那个抱拳而立的姿势,而他身后的骁骑营将士似乎也要有所动作,张麟轩不禁扯了扯嘴角,脸上流露出讥讽之色,厉声质问道:“怎么?你陈暮如今已经不是北境之臣了吗?还是说,你们骁骑营想杀我?!” 沉默良久的这位骁骑营统领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终于选择开口说话,而在开口说话之前他选择压低了身子,以显示谦卑之意,不过依旧未曾想张麟轩说的那样跪下说话,因为在陈暮心中,依旧瞧不起这位年轻的王府公子,他陈暮自认为自己能够下马弯腰与少年说话已然是给足了面子。“末将骁骑营统领陈暮,见过七公子。” 坐在马背上的张麟轩瞧见这一幕,不禁笑出声,笑声极为放肆。少年翻身下马,走到陈暮身后,前一秒还在爽朗大笑的少年,下一秒神色便瞬间阴沉起来,眼神漠然,然后少年猛然抬起手臂,手掌握拳,狠狠朝着陈暮本就弯曲的背部砸去,少年的一拳,此刻竟重如山岳,直接将陈暮砸倒,紧接着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之上,稍一用力,这位中年将领的后背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冷风中,格外清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一瞬之间,陈暮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身后的骁骑营将士更是来不及反应。此刻的陈暮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张麟轩的一只脚踩在陈暮的脊背上,身体稍稍放低了一些,神色平淡地说道:“先前给你留脸,你却以为本公子是在羞辱你,那如今就别怪本公子与你彻底撕破脸了。若是你当下还想不明白这其中关键,那就赶紧招呼骁骑营一拥而上,陪你赴死。” 张欣楠忽然向前踏出一步,一步落定,烟尘四起,无数剑意剑气在四周回荡,若是有人胆敢轻易妄动,那么便会被剑气瞬间割裂。 穿着一身粗布衣的剑客不禁瞥了一眼那个趴在地下的倒霉玩意,不禁笑道:“真是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这辈子若是能死在战场上也算万幸了。” 距离少年不远处的骁骑营将士,靠前的那几位刚要策马奔来,便直接摔下马背,因为他们身上盔甲的心口处多了一道不深不浅,刚刚好的剑痕。剑气正好划破他们身上所穿戴的铁甲,落在心口处,但剑气却并未选择继续前行,而是选择及时地适可而止。不过因为剑气来的太过迅猛的缘故,尽管那些足以杀人的剑气能够停住,那么那些随之而来的巨大风势却并未停止,故而便瞬间将那些方才想要有所动作的人干脆地掀翻在地。 剑客望向身前不远处那些随时准备冲阵的银盔铁骑,神色从容地笑问道:“可曾读过书?可知书上有那‘一剑曾当百万师’之语?” 瘫在地上的陈暮突然大声喊道:“都别轻举妄动!” 剑客张欣楠瞥了陈暮第二眼,不禁笑道:“总算说了句人话,办了件人事。” 张麟轩弯下腰,凑得更近了一些,轻声笑问道:“想明白了?” 陈暮点点头。 这其中关键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字,忠心。骁骑营虽然与镇北营,白马营并称为三大营,独立于镇北军各部而存在,但却依旧是王府的下臣,是镇北王统率之军中的一部分,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就必须以王府的命令为准。 少年此番南下是老王爷张允执在临去京都城之前便安排好的事情,除非他自己临时改变主意,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已任何手段对此进行更改或是阻拦。而他陈暮穿着一身银盔铁架,身骑骏马而来,身后更是带着无数的骁骑营将士,张麟轩此次离开朔方城自己都没要什么送行的排场,更是连老王爷此次安排的随从都命令他们隐藏在暗处,若无变故不得现身,那么用得着你陈暮多此一举,亲自来此相送?你陈暮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到底是不是送行,一看便知,根本都不用多想。 其中更严重的一点是,如若今天这件事传到老王爷的耳中,那么已经初步展露出不臣之心的骁骑营,日后的下场可想而知。骁骑营就此解散,打入军中各部,这种蠢事老王爷不会做,最后的结果便是放还归家,不过十有八九会是另一种结果。你们骁骑营不是爱打抱不平吗,不是极为尊重陈忠老将军吗,那么就都去那边好好陪着他便是。 忠孝仁义,忠字在前,顺序不能乱。从军之人,最重忠心二字,若是不忠,那便只有死亡。 张麟轩挪开那只踩在陈忠背上的脚,淡淡说道:“想明白了,那就赶紧滚。” 少年的脚离开陈暮的背部之后,原本已经断裂的骨头竟然又恢复如初。陈暮站起身,弯腰再拜,然后才翻身上马,策马而归。重归军中的陈暮先是瞪了一眼那个准备说些什么的副统领,然后更是神色漠然地对他说道:“今日过后,就暂时先去养马吧,想明白了再回来。” 骁骑营副统领不禁愣在当场,等他回过神来,想要辩解些什么的时候,陈暮已经一骑当先,带着骁骑营全军就此返回驻地了。 在确认骁骑营彻底远离之后,张麟轩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不停地大口喘着气,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虚弱。 在少年的身后多了一个穿红袍的男子,他本该在事情结束之后便就此离去,可因为张欣楠在的缘故,所以他临时决定再多待一会儿。 张欣楠信念微动,手中长剑便被他收入窍之中,剑客蹲在地上,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张麟轩此刻无法说话,只是轻微地点点头。 少年身后的红袍男子忽然沉声道:“死不了。” 张欣楠不禁朝他翻了个白眼,道:“脾气这么大,是要把自己气死吗?” “你们这根本就是胡闹!”显而易见,红袍男子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坏到了顶点。 张欣楠无所谓道:“东西既然给都给了,那么怎么用自然便是他自己的选择。” “难不成这种小事也要动用灵符与我借力?!”红袍男子质问道。 张欣楠不知是猜到了少年心中所想还是自己就想要说这句话,总之师徒两人,一人所说与一人所想,不谋而合。 “难不成在你眼中数百条人命是小事?” 红袍男子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得拂袖化作一道长虹就此离去,离去之前,还留下一句话,“最后一次机会了,记得留着保命。” 张麟轩看向自己的师父,不由得无奈一笑,笑容中有些愧疚之色。 张欣楠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笑容灿烂道:“事无大小,只求无愧于心。”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五章 来了个不讲理的家伙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瘫坐在地,脸上过了许久才恢复血色,不过少年的呼吸却依旧很微弱,仍是不能开口说话。 故而师徒二人并未着急回到马车那边,原因自然是张麟轩害怕求凰两人担心的缘故,便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师父能够帮忙报个平安。 张欣楠心领神会,于是便立刻以剑气传讯通知那只名叫潇然的男子鬼物,让他帮着言语一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欣楠将佩剑随手立在一旁,盘膝坐在张麟轩面前,以自身元气帮着少年开始调理身体气机,免得留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将来祸患无穷。按照张欣楠的本意,那三张以大概算是忽悠手段骗来的本命灵符其实是留给恢复境界修为的张麟轩准备的,而不是当下这个道心刚刚有所好转,但依旧毫无修为的少年。因为当初剑客刚刚来到朔方城的时候,与老王爷有两桩明里和暗里的约定,至于最后如何行事,自然是由张麟轩的所作所为决定的,索性少年做的不错,一切都在往预期之外,老人与剑客不曾想到的更好的方向发展。 剑客初到朔方,在与那个总爱偷偷摸摸行事的道人好好叙旧一番之后,便去了王府,与那位如今应该差不多人在京都城的镇北老王爷有过一次简单的谈话,老人同意借剑给张欣楠,前提是答应老人的三个条件。其中之一,便是要张欣楠护送少年远游去趟西方,送到位于西方佛国边界处的那座婆娑城。 老王爷此举便是要借助西方某人的力量帮着那时候心湖几乎干涸的少年以一种类似轮回重生的办法,强行恢复心境,而代价便是少年要忘却许多曾经珍视的回忆,以及日后修道登楼之时,破八境壁垒的那份气机,也就说少年日后的修行便要止步八境。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这是老王爷当时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为少年日后谋得平安的唯一办法。 原本这一切都似乎就在两人的谈话中尘埃落定,可当剑客张欣楠初次见到这个名叫张麟轩的少年之后,一切便都随之发生改变。 日后的相处其实都是后话,至于剑客当初为何那般毫无理由地认他为徒,对此张欣楠事后曾想过很多次,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到后来剑客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当下的白衣之人,这才明白其中关键。 收少年为徒之后,一切便都随之发生改变,先是以藏剑于身的方式告诉少年何为内敛,而后出城拜佛之际,又以佛门之理于少年讲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凡事先求己。 道心不稳,心湖干涸,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总有办法补救。可若是想要让心湖重新恢复昔日的景象,其实外物根本就决定不了什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天公作美,降下一场甘霖,而一个修士自己的心湖中哪来的什么老天爷,其实无非就是修士自己罢了。 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掌控自己的人身小天地,凡夫俗子不得掌控,故而身体某处便会产生一些或大或小的病变;山上仙人不得掌控,故而心湖之水关于修士自己的倒影,便会产生心魔。这两者便皆是因为不能完全掌控自身的缘故。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然也没办法完全掌控自身,不过少年自身却有些不同之处。因为在少年的心湖上空已经聚集了一场大雨降临的全部条件,若是控制得当,修复心湖自然不是什么难。 乌云密布,雷光闪烁,此间偶有风吹过,自然会有大雨倾盆而至。至于何时能够真正落下,求人不如求己。 而且后来少年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那个芈姓女子,对于剑客来说更是意外之喜。因为只要少年自己能够放过自己,那么对于剑客张欣楠而言,自然有的是办法能让那场甘霖落地,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 之后种种,无不是在告诉老王爷与张欣楠二人,那座婆娑城无需再去,故而便只需按照当初那个随口提及的不为人知的约定,由剑客陪着南下去趟南山城便可,而这趟南山城之旅结束之后,张欣楠似乎就不得不离开北境,去与那位人在天外的宿敌一较高下了。 “师父……”经过剑客的一番调理之后,少年总算是能开口说话了。 被张麟轩一声师父拉回思绪的剑客,轻声笑道:“别说话,先慢慢把身体调理好,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少年嗯了一声,随即便开始默默感受由张欣楠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天地元气,然后按照着以前的某种运气习惯,让这些无比温和的天地元气缓缓走过自身的每一处窍穴,从而修补那些由于红袍男子的力量太过强大,而导致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创伤。 片刻之后,少年总算恢复如初。 张欣楠不着痕迹地轻抹了下额头,然后笑道:“你说你这个臭小子,以后万一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随随便便就弄成这个样子,似乎有点丢我的脸啊。” 张麟轩极为无赖地说道:“您要是害怕丢人,那就别走了,王府管您一辈子吃喝,保证衣食无忧。”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弄点酒菜就想骗我给你看家护院?想美事吧你!” 张麟轩一脸委屈道:“师父您这就错怪徒弟了,徒弟其实不过就想要尽尽孝心罢了。” “脸不红,心不跳?!真是跟你爹一样,忽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徒弟我这是真心话。”少年似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看上去好像真有些委屈,一副让人错怪了的模样。 “少臭贫,我跟你说点正事。”张欣楠正色道。 “师父您说。”张麟轩立刻严肃起来。 “这三道灵符的事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张欣楠突然问道。关于那三道灵符的事,其实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忌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的事,不过若是有人诚心盯着不放,然后按照一些老黄历上的规定唠叨个不停,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对于张欣楠而言其实不算事,只不过细细推敲起来,倒也是自家理亏,难以堵住那悠悠众口。 “只跟先生偶然提起过,不过却并未直说灵符一事,反倒是在那位前辈的身份一事上,闲聊了几句。”张麟轩口中的先生自然是竹楼里的那位韩先生。 张欣楠点点头,既然言语之间没有提及,那么一切就有狡辩的余地,至于怎么说,嘴在自己这里,那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在听见少年口中的前辈二字之后,剑客不禁笑道:“前辈个屁的前辈,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 世间能这般毫无忌惮说那红袍男子是小屁孩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张麟轩面前这一位了。 张麟轩有些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为自家师父伸出两只大拇指。 “师父,您这么突然问这个?” “自然是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呗。与人打交道,总该提前想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吧。”张欣楠笑道。 “又来一个?”张麟轩一脸疑惑。 “今日来,朔方城的动静也不算小了,那边那座距离最近的书院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看样子,人家似乎已经等了有些日子了。” “人在哪?” “自然是马车那边。” “冲着求凰来的?”张麟轩顿时眉头微皱。 “是也不是,谁知道呢。” 张麟轩立刻起身,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求凰二人所在的马车奔去。 张欣楠缓缓站起身,提起那柄立在身侧的佩剑,不禁笑着摇摇头,道:“真是个护媳妇的傻小子,瞧把你急的。” 剑客刚想以身化剑,去往马车旁,却不禁站在原地,又摇了摇头,依旧笑道:“就是这媳妇太多了点,日后打架可怎么办。” 话音刚刚结束,剑客站立之处便不禁扬起一阵灰尘,剑客随之消失不见,一个呼吸的功夫张欣楠便来到了马车旁,怀抱佩剑,坐在马车上,一脚悬空,一脚触地,笑望着身前这位一副读书人打扮的男子。 男子率先作揖见礼道:“晚辈儒家弟子宋宥,见过张先生。” “这声先生我可不敢当。”张欣楠扯了扯嘴角。 “证据确凿,还望先生不要阻拦。”儒生再拜,然后微笑道。 “我记得你们儒家原来不是有二十四书院吗,怎么如今排的上号就剩下十二个了?”张欣楠完全不管面前儒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这位姓宋的儒生向来耐心极好,既然这位张先生发问,岂有不回答之理,至于某些事,稍后再说也并无不可,于是宋宥微笑着给出答案:“以朗月书院为首的其余十二书院自从那场纷争之后便陆续关门了,虽然内里还在教书讲学,但却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开门招生了。偶尔还会有几位书院的山主人来世间走走,若是碰见读书种子,便有可能带回去,除此之外,便稍有消息了。” 张欣楠眯眼笑道:“竹芒书院近来可有关门的打算?” 原本看上去似乎还很平和的氛围,忽然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宋宥神色如常,轻轻朝前迈了一步。 张欣楠不禁有些惊讶,道:“哦?!还是个不讲理的读书人?!有意思。” 长剑微微颤鸣,似乎有些兴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六章 大可不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欣楠将佩剑牢牢握住手中,望着身前这个极有意思的儒家弟子,不禁面露兴奋之色。因为在剑客的记忆当中,他似乎已经很多年都未曾见过一个,像面前之人这样痴迷于炼体之术的儒家弟子了。读书人的笔杆子握久了,似乎便忘记了手中的刀剑。 如今的儒家弟子们皆是以大道规矩行事,是一种类似于世俗王朝中大臣们的奉命行事,而儒家奉的命自然便是天地之间的大道规矩,或是先贤圣人们制定的礼仪二字。此二者自有其独到之处,只要奉命行事之人占着一个理字,那么神通术法便可任其施展,无所禁忌。世间之人之所以认可儒家的监察地位,除了十方阁的支持之外,更多的原因其实都在于此,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儒家占着理,那么便可举世无敌。当然,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自然不包含在内。 望着儒生身后的某种武道道韵加持,张欣楠不禁有些惊讶道:“看样子,教你炼体之数的人似乎不简单啊!” 宋宥面带微笑道:“确实是一位了不起前辈。” “若是我所料不差,那家伙姓孙。”望着那股熟悉武道道韵,张欣楠几乎可以肯定传道之人必定是这姓孙的家伙。 宋宥并未隐瞒,轻点了点头。 张欣楠的眉眼间忽然流露出对昔日故人的思念之意,不禁抬头望向远方。不经意间的一次眨眼,张欣楠便已经看遍了这世间的所有山川大河,于茫茫人海之中寻觅,却依旧不曾看到这位故人的身影。张欣楠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惋惜道,东躲西藏的日子当真有趣? “你在哪遇见他的?”张欣楠问道。 宋宥据实回答道:“一百年前,曾在中州某条大渎发源地见过那位前辈,当时的他,看上去情况很不好。” 说话间,宋宥的眉眼处不禁多了几分担忧之色。张欣楠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唏嘘几分,你到底对这个世间是有多么的失望。 片刻之后,张欣楠神色恢复如常,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便不再为那个家伙担心。这个姓孙的家伙似乎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对世间失望至极,相反在他心中很可能种着一颗名叫希望的种子。一百年前传授武道炼体之术给面前这个儒生,近三十年来更是在王府竹楼地下的那座小酆都的入口处留下了一道符咒,看来他似乎还是愿意为这个世间多少做点什么的,不至于完全地视若无睹。 剑客收敛心绪,目光竟是有些柔和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儒生,轻笑道:“闲话少叙,接下来是准备用那个家伙教你的武道手段,与我讨教几招吗?” 宋宥不禁哑然失笑,因为眼前这位张先生看待自己的目光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是家中的长辈正在看着一位有出息的晚辈吗?照理说,自己与这位张先生应该是毫无所谓的师门联系才对,难不成是因为那位孙前辈的缘故? 宋宥作揖道:“有件事,还望张先生不要误会,晚辈与那位姓孙的前辈其实并无师承关系。至于那位孙前辈的指点之恩,晚辈早在百年前初见之时便已经还清。接来下的一番交手,在晚辈眼中看来这并不是一场切磋,彼此之间或许便有一人要身死于今朝,所以还望先生全力以赴。” 儒家的绝大多数弟子,如今就是这个模样,做事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玩笑。张欣楠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怕不经意间的言语,会打击到这么一个在武道上不断锐意进取以致于如今心中甚至有些自负的读书人,到时候在一个道心不稳从而跌了境界,指不定儒家那边就会有个人老不死的来自己这边又哭又闹,麻烦得很。 分生死这种事,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当真。说的好听一些是张欣楠这个年岁大到离谱的修行前辈欺负晚辈,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剑客眼前的读书人压根就没有跟剑客分生死的资本。 张欣楠在心中不禁笑道,如今的“年轻人”似乎真的很有趣,因为对于某些事情的坚定不移,简直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其实说白了就是固执的很。关于修行之事,区区十境而已,还真以为就是世间顶点了,殊不知真正壮丽的风光还未曾见过。 每个人其实生来就是井底之蛙,都是在不断地通过井口去仰望苍穹。修道其实就是求知,求得便是井口之外的那片苍穹。修道之人修道无非就是让自己更加的了解这个世间运行的所谓真相而已,是把自己当下所处的那座井口变得更大些的壮举,而不是固执地去守着自己如今的这座小的有些可怜的井口,只会一辈子呆呆地望着苍穹幻想。 眼前这个儒生给张欣楠的感觉便是如此,修为相较于一般人而言确实算得上出类拔萃,可若是心境一直如此,终究还会是个被困在楼中的愚人。读书读不得精髓,练武练不出真意,高不成低不就其实最是麻烦。 有些地方张欣楠其实可以帮着指出来,只不过眼前这位儒生已经主动跟自己撇清关系了,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为此费心了。 张欣楠之所以会想到这里,完全可以归功于早年间代师授业的缘故,当初的剑客对待修道,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道心,也就是剑心极为纯粹,修行路上一往无前,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可要是让当时的他给刚入门的师弟们讲解修行法门,那可就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难如登天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张欣楠曾为此专门研究了大量的修行典籍,世人都说十方阁收纳了世间的所有修行法门,殊不知在剑客的脑中同样也收集了世间近乎所有的修行法门。 故而对于一个年轻修行者,张欣楠总是能极快指出其当下修行的弊端,然后在给出改正之法。只不过对于当下眼前的这个儒生,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却不是剑客不想说什么,而是人家自己不让你说。 张欣楠缓缓拔出佩剑,在动手之前最后笑问道:“是读书读的不认真,还是因为人缘差?” 这个名叫宋宥的儒生对剑客很了解,但了解的似乎还不够,最起码他就不知道那个榜单第一人的事。至于张欣楠为何还说他人缘差,大概是因为出门之前没人提醒他不要轻易于自己的动手缘故。 就像那个前些日子出现在朔方城城外高山的那个被剑匣的小孩子,他的人缘似乎就很不错。在出门之前,宗门长辈中有人专门提醒他不要与张欣楠为敌,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就把那两位青鱼交了出去。 这一次,宋宥并没有再继续回答张欣楠的问题,而是在方才跨出一步的前提下,再度跨出一步,然后在这位读书人的身后,便骤然间多出一位大如山岳的泥胚神像,看上去极为威严,可就是底子太过普通了些。 儒生忽然转身,对着身后的这尊泥胚作揖而拜,口中念念有词,似诵读一片道德文章。苍穹之上,缓缓有金色文字落下,落在神像身上某处,某处便多添一份金光。 片刻之后,金色文字如雨落下,神像站在雨中,浑身上下已经布满金光。儒生诵读完毕,金色的文字之雨便随之消散,只留下一尊遍体金光的神人法相,与那儒生的模样如出一辙。 先前位于书生身后的武道道韵在此刻忽然化作清气向上方飘去,等到清气来到这座金身法相身前时,这股清气便随即化作一根两头略宽且带着一些复杂纹路,然后中间又略窄些的棍子。 这尊与长相与儒生一般无二的神人法相轻轻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将找个棍子握在手中,然后轻轻一震,天地元气随即疯狂震旦。 车厢内,求凰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一丝异样,隔着车厢问道:“张先生,可否需要帮忙?” 张欣楠不禁笑道:“臭丫头,跟我还藏心思,我用的着你帮我啊,想问那个臭小子就大大方方的问。” 求凰脸颊微红,显然是被剑客看穿了心思。 “放心,你跟李子好好在车厢内待着就是,那臭小子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因为这儒生方才施展了一道玄妙神通的缘故,所以两地之间的位置被拉的很远,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地赶回来,总之那臭小子的身边还有四个家伙看着,不会有事的。”张欣楠只是瞥了一眼那悬在半空之中的神人法相,便收回了目光,轻笑道:“至于咱们眼前这个,有我在就放宽心好了。” 求凰犹豫片刻,说道:“又给您添麻烦了。” “儒家现在就是有些死脑筋,有些事其实坐下来说清楚就好了,没必要一直如此行事。这次南下若是能见到那个老小子的话,这件事与他说一声就行了,算不得什么麻烦。” 求凰还未说话,张欣楠突然抬头,不禁笑道:“哎呦?!还挺着急,这是真奔着跟我分生死来的呀!” 原来那尊儒生样貌的法相在张欣楠收回目光之后,便与儒生本人合二为一,然后抡起手中的棍子,猛然朝着张欣楠这边砸来。 言语之间,那棍子已然来到张欣楠头顶。 罡风阵阵,处之便成齑粉。 张欣楠嘴角微微上扬,淡淡说道:“年轻人,还是经历些挫折的好。”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瞬间划过,剑客随后还剑入鞘。 儒生法相骤然停滞,片刻之后,轰然炸裂。 宋宥从天而降,昏死倒地,满身伤痕。 张欣楠看也不看,只是微微笑道:“跟我分生死这句话其实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你们儒家那位傻大个祖师爷看见我也是要恭敬见礼的,分生死这句话,你不妨问问他敢不敢说?” 南方天幕某处似有异动,张欣楠随即望去,不禁笑道:“怎么?想要证明一下自己?” 有道醇厚嗓音忽然响起,“好歹给点面子不是?” 剑客有些无奈道:“方才出剑收着力道呢,这还不是给您老面子?” 您老两个字,张欣楠咬字要重些。 那道醇厚嗓音的老人,闻言后,立刻正色道:“您老人家,大可不必。”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七章 剑客也贪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色渐晚,由于接二连三的耽搁,少年一行人并未按时到达赊月城,于是便只好在一处林地内将就一晚。张麟轩在安顿好求凰与李子两人之后便同自家师父一起开始守夜。 在马车的不远处有一棵长相古怪的柳树,张欣楠坐在它的枝干上,怀抱佩剑,双脚悬空,时不时的晃荡两下。张麟轩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师徒二人就这样随便聊着一些琐碎事。 “关于求凰的事,你小子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张欣楠率先问道。 张麟轩言语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还能如何,自家的媳妇自己拼命护着呗。” “若是到最后,拼了命也没用呢?”张欣楠接着问道。 少年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实有些时候拼命可以等同为无能,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自己不愿看见的事,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地看着它们发生。”张欣楠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孤月,天地间似乎唯有它能寄托那无限的哀愁。纵然修为强大如他张欣楠,可也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无法左右的,就比如当年剑客一人站在城外,除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城池渐渐消失于风中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无法改变。 无可奈何,其实是最悲伤的事情。 张麟轩惨淡一笑,说道:“除了拼命,似乎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了。” 张欣楠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悲观,事情到头来是好是坏也说不定,一切还要等见到那个傻大个再说。” 少年不知自家师父口中的傻大个是谁,于是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张欣楠。 剑客不禁笑道:“刚才不是有个偏偏喜欢练武的读书人来了吗,非要与我分生死,结果让我一剑打碎了他人身天地中的那座高楼,现在属于半死不活的那种状态。按理说人是该留在这边的,只不过有人帮他出头,与我讨了个人情,于是我便让这个帮着出头的傻大个把人带了回去,只不过作为交换,他需要帮我办件事,所以事情最后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张麟轩问道:“师父,这个傻大个是谁啊?” “反正他在儒家那边的地位挺高的,属于能够说得上话的那种。”张欣楠咧嘴笑着,并未将这个“傻大个”的身份如实告诉少年。剑客其实主要还是担心若是把真相告诉张麟轩的话,这勉强算是半个儒家弟子的少年会有些受不了。 张麟轩对此也并未深究,换了个话题问道:“师父,你说儒家为何要一直揪着求凰不放啊?” “你小子不是知道那她的身份吗?这点事你自己还想不明白?”张欣楠低头白眼道。 张麟轩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道:“若是按照儒家定制的那套礼仪规矩而言,其实并没有说要刻意打压某一族群。求凰虽是鸟族之人,但却早已完全化作人形,与人族无二,为何还要故意为难她?” 张欣楠顿时恍然,原来这小子只知道求凰那丫头的本体是鸟族,更深的那层忌讳看样子是一无所知。不过也对,按照你张允执的性子,对于这老黄历大概都是讳莫如深,不愿提及的。不过你这位坐镇北境的老王爷却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张允执终究那不是山巅修士,故而自然便没有那漫长的寿数,护得了两个孩子一时,可终究不能护得一世。若是到了你不得不离开这个世间的那一天,届时又该让两个孩子如何生活呢,还是说你有什么后手?不过到目前为止,你这家伙似乎一次都没管过,反而任其发展,那不成你真想撒手不管了?张欣楠想的头痛,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老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张欣楠从树上跳下,坐在少年身边,正色道:“其实有些事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今天的对话仅限于你我师徒二人之间,切不可在对第三人提起。” 张麟轩点点头,“徒弟知道了。” “如你所知,求凰是鸟族修士,但她自幼长在王府,早已褪去原本的妖族之身,与一般凡人无二,照理说儒家这帮读书人其实没必要再揪着她不放了。可是,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点,那就是求凰本体并非一般的鸟族,她可是世间最高贵的鸟类,是那数千年前可在天地之间自由翱翔的凤凰。” 张麟轩神色如常,看来道人所言,以及梦境中那僧人所言应该是真的,并不是什么欺骗之语。 照理说张麟轩知道这件事后,不该是这个反应,可少年却又偏偏如此平静,张欣楠后知后觉,不禁皱眉问道:“你小子知道那丫头是凤凰一族?” 少年点点头,随后一五一十地将道人之语,以及僧人在梦中所言全部都告诉给了张欣楠。 张欣楠不禁笑道:“有意思,怪不得那陆宇卿要收求凰为徒,这其中牵扯没想到竟然如此之深。既然如此的话,其实这次等到那个傻大个回到儒家文庙之后,求凰的事基本上就可以尘埃落定了。若是不出意外,最起码会有三十年的安稳日子可以度过。” 张麟轩喜出望外道:“当真?!” 张欣楠点了点头。 张麟轩满脸笑意,对于这份意外之喜实在是激动的难以形容,以致于少年忽略了张欣楠口中的牵扯二字。 张欣楠看着此刻神情十分激动,极为高兴的少年,便不忍心再说什么,所以自然也没有再继续纠结那份暂时看来似乎算是好事的牵扯。 只不过剑客心中一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陆宇卿的东西向来不会白白与人,有所得,自然也会有所失。拿了那个道人的东西,一定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而这份代价对于现下获利的当事人而言,日后往往都会负担不起。至于那个小光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北境,大概是因为当时的张麟轩入梦太深而不能自醒的缘故,所以自然需要他这位慈悲之士来帮着叫醒梦中之人。对于这个最讲究慈悲为怀的小光头,张欣楠倒是不担心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张欣楠再度抬头望向天上明月,看时辰大概已经过了三更天,于是剑客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笑道:“时辰似乎不早,赶紧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后半程,为师自己一个人守着就是了。” “没事,我在陪您待会。”张麟轩笑道。 张欣楠瞪眼道:“赶紧的。” 见师父态度坚决,少年便只好乖乖回到马车那边准备休息,不过内心兴奋的少年却怎么也睡不着。 依旧坐在树下的张欣楠不禁笑着摇摇头,道:“终究还是个孩子。” 为了帮少年早点入睡,剑客不得不施展了一种名叫瞌睡虫的小把戏。只见他轻轻弹指,一只极小极小的虫子便从指尖飞出,一路晃晃荡荡地朝着少年飞去,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没入少年的眉心,于是少年倒头就睡,隐隐打起了鼾声。 片刻之后,张欣楠忽然站起身,面朝东方,拄剑而立,神色默然道:“躲躲藏藏的,不觉得无趣吗?。” “先前不是你徒弟在吗。”夜色之中有女子妩媚笑道。 张欣楠忽然拔剑出鞘,朝着身后的那株的柳树砍去。剑光闪过,柳树当然无存。 “张大剑仙当真如此无情?”女子藏在夜色之中,依旧不曾现身。 “你这个称呼,我很不喜欢。”张欣楠还剑入鞘,神色间有些不悦。 “真是半点玩笑都开不起,算了算了,不与你打闹了,不过这次真的不方便见你。”女子略有些委屈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烦我。”张欣楠沉声道。 “那可不行,天龙的三道本命灵符岂是让你说拿走就拿走的,他自己不当回事那是他对你张欣楠的情谊,你不能也不当回事吧?况且你那小徒弟也太不知收敛了,保命的东西就那样随随便便让他用了两次,自己折损了寿元不说,更是给我们一族带了极大的影响,这事起因在你,你可不能不管。”女子有些气愤道。 “你打算让我怎么管?”张欣楠问道。 “当然是自己去山海楼那边说清楚情况,可不是我们一族有意违背约定私自越界,这事的过错完完全全在你张欣楠这边,而不是该怪到我们身上。” “好。” 女子有些诧异,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剑客跟那位山海楼主的关系,互相看不顺眼,见了面说不定就会打起来,而且还是生死之搏的那种。于是她不禁张大嘴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同意了?” “不然呢?你还要我如何?” “看你这么痛快,本大小姐也不跟你墨迹,知道你跟那个死老头子不对付,跑这一趟可能麻烦不小,喏,这是给你的路费!” 一张紫色的符纸突然浮现在张欣楠面前,纸上却没有任何符箓笔迹。 张欣楠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符纸收入袖中。 仍然隐藏在夜色中的女子,翻了个白眼,道:“啧啧啧,瞧你那个财迷的样子!” 张欣楠也翻了白眼道:“你管我?有钱不拿,傻子!”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八章 初到竹芒书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迫于某些原因而不得不隐于夜色中的女子在送出那道紫色符纸之后,最后又说了一句话,未等剑客回答,她便悄然离开了。 一些事情,哪怕明知不会有结果,可依旧会不死心,总是会忍不住问上一句。每每相见之后,总会离别之时心存希望,祈求那个万一真的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每当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又总会悄悄离去,生怕自己跟那个问题一样会烦到他。 明月孤悬,女子走后那株长相古怪的柳树再度出现,张欣楠怀抱佩剑继续坐在树梢上,直至天明。 想了整整一夜,对于那个问题,他却依旧不知该如何给出答案。有些东西,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亏欠了就再难弥补。 天亮之后,一行人继续赶路,张麟轩依旧骑着那匹自家长姐留下的骏马,一骑当先。唯一的不同就是车夫由张欣楠换成了那个名叫潇然的男子鬼物,而张欣楠自己则是有些神色呆滞地坐在马车外面的另一边,看上去怪怪的。 张麟轩起初本想让李子这个圆脸小姑娘去探探自家师父的口风,不过张欣楠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既然师父不愿说,那张麟轩便只得作罢,继续骑马朝前赶路。不过少年所行之路却并未依照原本那条由经赊月城之后再行南下的路线,而是故意绕远选择了途径西南石林之后再渡藏河然后直达男山城。至于少年为何如此行事,自然是因为那座竹芒书院就位于石林之东的缘故。竹芒书院连续派人两次拜访王府,王府这边自然也要前去回礼一次才对,如此才能算是礼尚往来。 对于少年临时更改行程,张欣楠并没说什么,只要不耽误参加那场不日便要在南山城内开始的,关于如何彻底实行法制的辩论,那么张欣楠这边自然都无所谓。 此番南下的头等大事便是为此,在其它事情不与之冲突的前提,少年想做什么,只要合乎情理规矩,其实他张欣楠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不会过多阻拦。更何况还是与书院还礼这种事,何乐而不为。 正午时分,少年一行人便来到了石林处,之所以行程如此之快,张麒钰所留下的那匹骏马自然是功莫大焉,而那匹拉车的枣红马也非凡物,自然也要分去一部分功劳,除此之外便是求凰与李子这两位女子所乘马车自有其玄妙之处的缘故。 当初镇北王弱冠之时封王就藩于北境,按照大旭朝堂那边的意思,是要先行卸任在京的一切官职以及称谓,比如那个能调动举国之兵的大将军头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已经违反祖制而得到藩王之位的张允执带出京都城的。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时的先帝竟然特意降旨,恩准镇北王兼领大将军之衔,而且最后更是差一点便将世袭罔替这四个字都一并给了去。 当时位于京都城内军机属的镇北王张允执在收到旨意之后,并未就此说什么,等到处理完一应军情之后,于夜半之时悄然进宫面圣,最后不但还了那道圣旨,而且更是将那个代表大将军身份的虎符一并留在了宫里。 第二日朝会,镇北王与皇帝辞行,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官员面,赐下一辆据说是上古时期,神人游历人间之时所乘的车驾。在千百年光阴流水地冲刷之下,这辆辆车驾自然会留下颇多的破损之处,可在一众墨家弟子以及商家弟子的修缮下,早已恢复如初,本是大旭皇帝准备一览国土之时所用的车驾,今特赐于镇北王,以彰显其不世之功。 其实先皇与当时尚且年少的老王爷以及当年在场的所有文武百官,都明白这不过就是大旭萧氏对与北境王府这边一点无关痛痒的补偿而已。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之职与一辆所谓的神人车驾之间,两者究竟孰轻孰重,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朝会结束之后,皇帝率文武百官于京都城北门相送,镇北王一身戎装,带着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王妃一路北上,不曾回头。 君臣二人从始至终似乎都极为默契,君主为了彰显自己的皇恩浩荡,对有功之臣的厚待,自然什么都会赏赐,只不过一介臣子为表忠心,也自然不会全部收下,只会找借口一一推脱。 当时的先皇站在城门口,心情有些复杂,等到张允执真正离开自己视线之后,他心中便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不过才二十岁的少年最好赶紧死在北境,无论是死于当地动荡不安的世家宗族手中也好,或是更北边一些的荒人手里也罢,只要他能死就好。不过临到先皇驾崩,太子即位,昔日的少年也没死,但终究难掩岁月沧桑,脸上多了些许皱眉,鬓角不禁多了几缕白发。 先皇驾崩之日,北境上下依旧如常,全无半分白色,老王爷更是把那辆用以游历天下的车驾改成了一辆带车厢的马车,然后停在朔方城南门外足有三年之久。 直到一位想要北上去往荒原的男人途径朔方城,这辆马车才得以重新被挪进城内,成了日后老王爷来往于镇北城与朔方城之间的唯一工具。因为那个男人才车上刻下了一道符咒,与修士第五境之术的缩地山河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以极大程度地加快行程,不过前提是要有一匹品相还算看得过去的马儿在前头拉车,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那道符咒的威力。 老王爷此番南下去往京都城,并未乘坐这辆车驾,而是将车马一并留给了张麟轩。正所谓知子莫若父,老王爷担心少年路上会遇到一些麻烦,一种是麻烦自己找上门,一种是自找的麻烦,总之是怕少年耽误了时间,以此用来给少年赶路。 来到石林之后,因为车夫潇然是鬼物的缘故,进入书院若无山主首肯,自然会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严重的一些甚至会被磨掉一身道行,所以便让他在拴好马匹之后,就在原地等候。 鬼物潇然点了点头,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马车边上,默默地看着那两只马儿吃草。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张欣楠微微一笑,伸手向前,示意少年这位做徒弟的先请,而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是甘当绿叶,来衬托徒弟这朵红花。 师徒二人彼此虚情假意地谦让了好久,李子看得有些不无奈,于是翻了白眼,嘟着嘴,双臂环胸地走在了最前面,轻哼道:“你们俩不走,我走!” 求凰对着张欣楠歉意一笑,后者不禁耸了耸肩,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再说小丫头脾气还挺大。求凰跟在了李子这个小丫头身后,走过张麟轩身边时,不禁笑道:“矫情。” 少年憨笑着挠了挠头。 张欣楠走过来拍拍徒弟的肩膀,玩笑道:“以后两个都娶回家,指定热闹。” 少年一脸得意道:“那叫指定幸福。” “切,臭小子。”张欣楠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肩头,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对了,姓宋的那个丫头,你怎么不一起带出来逛逛?” 张麟轩没好气道:“我又没答应过要带她出来逛。” 张欣楠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年良久,随后笑骂道:“你就装吧你,以后肯定跟你爹一个德行。” “什么?” “惧内。”张欣楠收回手,小跑两步,跟在两个丫头的身后一起向那座书院的大门走去。 张麟轩站在原地,死鸭子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惧内?师父您竟瞎说话!我让她俩干什么,她们就指定干什么,您信不信?!” 求凰与李子同时转头,笑呵呵地看着张麟轩。 少年立刻闭嘴,面带微笑,此刻像极了那只整日趴在王妃手臂的乖巧胖猫,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少年的身材纤瘦一些罢了,神色却是一模一样。 临近竹芒书院的大门,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的两行金色文字格外引人注目。 左侧的那一行是,一蓑烟雨任平生。 右侧的那一行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自幼被韩先生按在竹楼里读书的张麟轩自然知道这两句的出处在,出于对这位先生的尊敬,少年对着石碑一拜再拜,久久不曾起身。 求凰与李子两位女子也是随着自家公子一拜再拜。 站在三人身后的张欣楠极为郑重地将佩剑别在腰间,一手握住剑柄,轻轻向下按去,以致于剑尾略高于剑柄,以此来表示一份敬重。 就在少年一行四人对着石碑表达对那位已故的苏先生的敬意之时,书院的大门突然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戴高冠的中年儒生,正是书院山主苏砚安。儒生对着门外四人作揖行礼,然后面带微笑地开口问道:“敢问那位是张欣楠张先生何在?” 剑客向前跨出一步,神色淡然道:“有事?” 儒生再次作揖,起身后,神色从容地笑道:“烦请张先生指教一二。” “你觉得你能接住那一剑?”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你可知试试的后果?” “无需知道。”儒生正衣襟,脸上尽显从容淡定之色,轻声笑道:“烦请张先生指教。”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九十九章 教我做事吗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要说打架,张欣楠什么时候怕过,只不过不占理的架轻易打不得,更何况此番绕道来到竹芒书院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彻底解决求凰那件事。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赢了人家,保不齐事后书院的人不会故意为难那个臭小子,虽说事情最后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中间的麻烦还是越少越好,毕竟就属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最多,保不齐麻烦一多就要徒增许多不必要的变故。 张欣楠握住佩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张欣楠看来,若是一旦动起手来,赢了不说有什么所得,反而要徒增变故,如此似乎有些得不偿失。至于输,张欣楠从未想过,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若是当下的剑客还做不到人间无敌手的话,那么最好就干脆不要去天外与人论剑了。因为一旦去了,也不过是送死而已。死生是小事,可若是丢人丢到天外去,那可就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了。 至于剑客面前的儒生有没有一战之力,自然是有的。因为在苏砚安的身后立着一座儒家的正统书院,与横渠书院等并称为十二书院,或者说是二十四书院。总而言之,儒家的规矩就在此处。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儒生苏砚安毕竟占着天时与地利,哪怕与剑客的修为差距再大,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例如,像剑客昨日在朔方城城外剑斩那个喜欢练武的读书人的那一剑,那一剑甚至都算不得什么高明剑术,更遑论剑道一途。若是剑客接下来的出手大都类似于如此的话,儒生其实是能凭着自身修为以及这份冥冥之间存在于天地间的规矩与之一站的,说不定还能接下两三招。 不过事实却是张欣楠根本不会出这样的剑招,因为在明知道一剑砍不死对方或者是重伤对方的情况下,剑客是绝对不会随便浪费自身天地元气的。就像他平日里与少年所说的那样,剑修对敌,向来都是一剑了事。 对于当下这般剑拔弩张的氛围,张麟轩本想着出来打个圆场,因为就算接下来谈不拢要动手,那也是后话,不该刚一见面就这般针锋相对吧,更何况还是在书院大门前。 大概由于自幼跟随韩先生读书,以及后来又去琳琅书院求学的缘故,两者其实都使得张麟轩对儒家的观感还算不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是愿意亲近几分,而且更是对这种诸多学子的求学之地莫名地怀有一丝敬意。 不过一是一,二是二,愿意亲近却并不等同于亲近。最起码就多了“愿意”二字,而有愿意,自然就会不愿意。在少年看来,于书院中求学的某些学子其实就根本算不上什么儒家弟子,最多就是挂了个名而已。圣贤书中的道理或许今日搬进了脑中,可甚至都用不了等到明日便全部都给扔了出来,就此忘得一干二净。等到日后的某一天,要讲一些看似是道理的道理时,便重新捡起残留在脑中的零星记忆,有多少用多少,总之一顿胡编乱造,夸夸奇谈,如此算个屁的儒家弟子。世人常说道理都让儒家说尽了,这样看似也对,那样看似也对,实则却是那些当不起读书之名的“读书人”在自圆其说,自欺欺人罢了,以此来愚弄他人。 而这也是张麟轩极为认同琳琅书院那位齐先生,愿意不辞辛苦去他身边求学的原因之一。道理的最初目的绝不是去同人讲理,而是让那些懂得道理的人能够与这个世间相处的更为融洽。至于教化二字,先贤们已经在书本上留下了足够多的精妙之语,与其忙着同人去讲,实行教化,不如先自己看过再说。一个真正知晓道理,懂得规矩的人,自然不会时时刻刻将其挂在嘴上。 故而少年想要亲近的是那些真正愿意去翻书而观的儒家弟子,而不是那些书暂且没读几本,可却偏偏愿意去同人讲理的“儒家弟子”。后者的某些“就事论事”,“指指点点”当真惹人厌恶。 总体而言,张麟轩对待儒家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所以怀着这份心思的少年想要上前劝阻两句。可是等到少年刚刚迈出一步,脚还未落地之时,张欣楠便立刻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告诉张麟轩不要多嘴,少年于是便有些悻悻然地把腿收了回去,然后老实地站在求凰与李子身前。 张欣楠缓缓推剑出鞘,等到银白色的剑身刚刚露出一小截时,他却收回那根推剑的拇指,露出的剑身再度归入剑鞘之中。 如此重复再三,这说明剑客此刻在犹豫。 山主苏砚安笑问道:“见张先生再三犹豫不决,可是有所顾虑?” 张欣楠点点头,毫不掩饰道:“确实有所顾虑。” “可否告知在下?” “活的时间太长,见的读书人太多,故而担心那些现如今躲在门内观战的年轻一辈,以及那些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家伙们会在接下来的正事中使绊子。”张欣楠扯了扯嘴角。 苏砚安拱手微笑道:“竹芒书院选取弟子的唯一标准便是有一颗豁达之心,虽说年纪轻轻未必真的能够做到如何豁达,可在下敢保证,我书院弟子皆不是小肚鸡肠,遇事耿耿于怀之辈。张先生口中的‘那些与世无争的老家伙们’皆是我竹芒书院的底蕴所在,深谙书院立学之本。别处的所谓老家伙们在下不敢保证,可单就竹芒书院而言,在下相信这些老前辈们的人品,绝不会做那肮脏龌蹉之事。 至于那件所谓的正事,竹芒书院皆是出自公心,全然不夹杂半分私怨,一切全部都是按照儒家文庙制定的礼仪规矩行事。天地七十二州,每三州之地立有一座儒家书院,总计二十四座,其中十二者入世之心不显,剩余十二座故而并称与十二书院,以治学为己任,历来不敢懈怠。监察之权在十二学宫之手,书院不敢擅自越权,只不过学宫有所交代,书院自然照办,其中道理想必张先生明白。” 张欣楠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苏砚安微笑道:“既然如此,那边无需多说,先生也不必担心有人会使绊子。至于为何在下要来此处拦着先生,非要先生指教一二,自然是因为家人受了欺负,当长辈的总该出来问一句为何吧。” “就不担心问不出所以?” “问得出或是问不出,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要去问。架打不打得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打不打。就算那小子犯了很大的错,张先生也不必一剑打碎那座高楼吧?如此苏砚安需要与您讨个说法。”明知剑客身份,可儒生却依旧神色从容,面带微笑。 张欣楠懒得解释什么,轻声道:“那就动手了。” “烦请先生指教。”儒生作揖行礼,对待前辈,礼数不能差。 待到儒生起身之后,一本巨大的金色书籍缓缓于书院上方展开。书院门外那块石碑上的金色文字愈发鲜活,似乎与书籍正在遥相呼应。 剑客干脆利落地拔剑出鞘,却并未着急落剑,而是等着那本书籍完全打开,然后剑客才会真正出剑。 张欣楠一手负后,单手持剑,神色平淡地看着那本即将完全展开的金色书籍,默默地感受着其带来的强大威压。片刻之后,剑客即将出剑之时,突然说道:“求凰,李子,你们两个把眼睛闭上,这一剑牵扯极大,会影响你们的心神,对于日后的修行并无好处。” 一席红衣的大丫头求凰缓缓闭眼,至于身穿白衣的圆脸小姑娘则是由张麟轩绕到身后帮着捂上了眼睛,小姑娘的手自然是盖在了少年的手上。张麟轩的“厚此薄彼”其实是事出有因,因为李子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说不定就会心大地睁开一条缝,然后偷偷地看一眼接下来发生的景象。而师父专门强调不让她们看,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事,张麟轩可不敢在此事上与小姑娘一般心大。 “臭小子,昨日的那一剑其实没什么意思,学了也是毫无用处,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剑,你可给我看仔细了。” 张麟轩大喊道:“知道了,师父。” 剑客以右手单手持剑,剑尖指地,等到那本金色数据完全展开之后,剑客轻轻翻转手腕,侧过剑刃,随后右脚一步跨出,手中剑随之劈出。 剑光自下而上,朝着那本金色书籍斩去。随着剑光的不断向上掠去,自书中缓缓有金色文字落下,起初如风中飘絮般柔软,猛然间又如星辰坠落般砸下。 璀璨的剑光在与书中文字的不断碰撞下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暗淡,就在张麟轩以为自家师父这极平淡的一剑要被化解的时候,在原本剑光划过的地方却忽然浮现出许多青色的丝线,等到剑光完全暗淡之后,这些看上去软绵绵的浮游青丝突然变得锐利无比,快若奔雷,如狂风暴雨般向着那些自书籍中落下的文字一一射去。 张麟轩怔怔出神,片刻之后不禁恍然。 如果说那些如星辰般坠落书中的文字是儒生苏砚安心中的读书人的写意风流的话,那么这些浮游在空中的青丝便是张欣楠心中独属于剑客的潇洒,每条青色皆是剑客的一份剑意。 你以书中文字展示书生意气,那我便以剑光回你剑客之意。 张欣楠将手中剑缓缓举起,神色淡然道:“招呼已经打过了,接下来可就要认真了。” 一剑斩落。 天地之间,异象骤生。 青霜飞舞,雷电交织,一条火龙于半空中盘旋游曳,在雷电之中穿梭。 随着剑客落剑,那条火龙亦如方才的金色文字一般,只不过是在更高处坠落,威势更甚。 剑客落剑,以火焚书。 竹芒书院,一间普通的学堂内。 原本在此摇头晃脑读书的小家伙们都一股脑地跑去大门那边看热闹了,只留下一个刚来书院不久的老儒生。 这个被某人称为傻大个的老人坐在空旷的学堂内,不禁想起了昔年给弟子们讲学的时候,于是自嘲道:“当年的丧家之犬,竟也能有今日景象。” 等到书院门外那名剑客落剑之后,坐在此地的老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书籍,轻拍了拍封面,像是要掸去灰尘一样。 这本书的名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是一个关于时间的词语。 老人翻开泛黄的书本,扯下其中一页,随手抛向空中,书页迎风散去,化作点点星光,缓缓飘向书院上空,帮着苏砚安这位山主大人挡下了那条与高处坠落的火龙。 老人站起身,双手负后,微微一笑道:“做好事也是要留名的,不然让人误会了,给骂一顿,打一顿,您说这又能怨谁?” 站在书院大门外,已经还剑于鞘的剑客,瞥了一眼书院里面,原来这家伙还没回去,于是没好气地说道:“你在教我做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章 老儒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竹芒书院大门外,一切尘埃落定。 剑客站在原地,佩剑悬于腰间,一手抵住剑柄,神色淡然地朝前望去。反观那竹芒书院山主苏砚安,他的情况便显然有些不好,只见他原本身上所穿着的那件洁白儒衫此刻已经毁了大半。 儒生低下头,瞧了一眼自己如今的惨淡模样,不禁有些无奈,随后抬起手,拍了拍身前衣物上那依旧还燃烧着的剑气火焰,完全由剑气构造而成的火焰这才得以完全熄灭。 “多谢张先生指教之恩。”苏砚安拱手致意,随后让开道路,伸出一只手朝着书院大门指去,然后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欣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径直朝着书院内走去,因为他知道在书院内有一个傻大个正等着自己。若非不是这家伙先前出手阻拦,那苏砚安此刻就绝对不会仅是毁掉半件儒衫这么简单了。 见自家师父出剑结束,张麟轩便松开了捂住李子眼睛的双手,一手拉着求凰,一手拉着圆脸小姑娘,跟在张欣楠身后一同走进了书院。 作为书院山主的苏砚安自然不能衣冠不整地接待客人,更何况在那间学堂里还坐着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所以他要先离开片刻,好去换身衣服。 至于为何不以修士的神仙手段来转眼间换好衣物,自然是因为先前那一番“指教”,由此儒生受伤严重的原因。此刻在苏砚安的身上有三道极为不易察觉的剑伤,这些剑伤便已经不再允许他能够随意地调动天地元气了。 由于苏砚安暂时离开,那么给少年一行带路去往那座长者所在学堂的任务自然便落到他人身上。帮少年一行领路的人是一位青年模样的儒生,儒生自称为翻书人。据他自己所说,他不属于竹芒书院,甚至不属于任何一座儒家书院。 对此张欣楠并没有说什么,似乎是知道面前这个青年儒生的身份。至于身后的张麟轩知不知道,张欣楠这个做师父其实并不在意。知道就知道,因为知道的内容其实也不会太多,无非就是一些孤本中所记载的零星言语,根本不会影响什么。若是不知道,那自然最好,因为少年便只会将其视为一名普通儒生,不会多嘴一问,他张欣楠也自然不用去多嘴回答,免得惹某些人的不痛快。 类似于青年儒生这种存在,其实在十方阁诸位楼主的眼中,算是一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山上忌讳。因为他们这群“人”,既不是真正的人族,也非真正的妖族,但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既可以算是人族,也可以算是妖族。 像他们这样似是而非的存在,其实是十方阁一些楼主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因为他们的存在会那些原本井然有序的大道增加许多不确定性,甚至会给这些大道带来许多麻烦。 例如千年之前,某位农家前辈的身边便有这样一位与之类似的存在。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这位农家前辈在证道的关键时刻不但惨遭天雷将身,以至于身死道消,而且与他有关的农家道统也险些就此消散在世间,甚至于更是对当年执掌十方阁那位楼主的自身大道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冲击,使其不得不就此封楼,重开楼门之日,遥遥无期。 由于出了这件事的缘故,十方阁当年便直接明令禁止不允许这样的存在随意在世间游走,更是不允许其待在某些山巅修士身边的时间超过一个甲子。对此,十方阁的意见其实并不一致,有些楼主们认为这档子事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那农家之人自身修道不稳,与这种存在并无直接关心,但就为何会对楼中同样身为楼主之人带来大道冲击,却并未给出合理地解释。 故而十方阁对此的态度是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但就当下而言,属于可大可有的范畴,因为十方阁如今的掌权之人是那位书生。千年之前,书生对此态度便是很偏激的那一类人,是主张对其实行限制的。 只不过如今后世相较于千年之前,这类存在早已埋没在光阴流水之中,所以十方阁 许是走路无聊的缘故,张欣楠竟是主动与这位青年儒生开口说话。剑客随口问道:“这一世,你叫什么?” 青年儒生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汀泞。” 张欣楠淡淡道:“可算不得什么好名字。” 青年儒生轻扯了扯嘴角,竟是笑道:“正所谓贱名好养活,更何况我这名字比狗蛋之流不要好听的多?若是碰见不识字的,说不定还要夸奖两句好文采呢。” 张欣楠也不禁笑道:“倒是比以前乐观了不少,还算有点长进,不枉费你家那个傻大个带着你到处东奔西走,可见当年小十三留下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青年儒生不知为何,忽然间有些伤感,眼神中满是愧疚地说道:“当年之事实在是难为十三先生了。” 张欣楠没好气地说道:“天生的劳碌命,一辈子都不消停的主。” 青年儒生忽然抬起头,望向远处的书院高墙,喃喃道:“燕雀困于笼中,而我辈却于高墙。” 张欣楠对于青年儒生的这个观点极不认可,不禁皱眉,沉声说道:“若无高墙,何来安宁。” 青年儒生反问道:“若无自由,安宁何用?” 张欣楠摇摇头,沉声道:“高墙之中,自有十方世界,天地广阔,可任尔自由。汝之所以不自由,皆因汝心困于身墙之故。” 儒生顿时沉默。 一行人已在剑客与青年儒生的闲谈之际,来到了那位长者所在的学堂。 张麟轩站在自家师父的身后,神色有些凝重,因为方才一路之上,他可以确定自己的师父一定在说话,可他却连一句都没听见。 张麟轩转头看向求凰,可求凰却摇了摇头,很显然他跟少年的情况一样。 站在少年另一侧的圆脸小姑娘,忽然问道:“张先生,张先生!我有个问题,可不可以在高墙之上凿个门出来,这样不就可以让想出去的人随时都可以出去了吗。” 小姑娘有些纳闷,不知道两人为何要因为一堵高墙而争吵。 青年儒生猛然转过头来,满脸惊讶地盯着这个穿白衣的小姑娘,以至于吓得小姑娘连忙躲在张麟轩身后。 张麟轩歉意一笑,拱手道:“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张欣楠对此到并没有青年儒生那么惊讶,反而是满脸笑意地走到张麟轩身后,眼神宠溺地看着小姑娘,言语更是温和地说道:“傻丫头,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啊。” 青年儒生满脸疑惑,随即以心声与张欣楠问道:“她怎么可能听得见?” 张欣楠以心声回道:“因为她占着礼。” 因为此地多了个傻大个的缘故,所以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规矩。比如那些“非礼勿”。 不过若是人家占着礼,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张欣楠并未在此纠结,反而是解下佩剑丢给了自己这个傻徒弟,然后随口道:“苏砚安那家伙应该不会来了,不过一会儿倒是没准会来几个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岁数,实则大了几十岁的‘年轻人’,所以你就先别进去了,拿着剑帮为师好好招待他们一下。正好瞬间检查一下你小子就刚才门外的那一剑学到多少。” 张麟轩脱口而出道:“什么?!” 师父,您不能这么坑徒弟啊!一会儿来的绝对都是那山主苏砚安的门下弟子,您刚才在门外跟人家师父打了,可想而知他们接下来会对我做什么。还招待,一会儿你徒弟没准就给人招待了。 张欣楠什么都没说,只是眯眼笑着。 少年立刻心领神会,然后拿起师父他老人家的佩剑默默转身,等着那群需要被招待的“年轻人”。 见自家徒弟如此听话,张欣楠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又对着求凰说道:“丫头,你现在门外等我一会,稍后喊你时,你再进去。” 求凰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张欣楠随后又看向李子说道:“至于你这小丫头,既然好不容易来趟书院,那就好好地去感受一下书院内所蕴含的某种神意。若有所得,对以后的落笔将会有极大的帮助。” 圆脸小姑娘连连点头,然后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开始默默地去感受张欣楠所说的那种神意。起初自然什么也没有感受,不过很快小姑娘就渐入佳境。 张欣楠与青年儒生一同走入学堂大门,当他们完全迈过那道门槛时,外面的人再瞧里面,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学堂内。 正对着学堂大门,有一位身穿儒衫的高大老人正对着剑客而立,右手里拿着一本书页泛黄的老旧书籍。 站在剑客身旁的青年儒生忽然身形开始消散,消散的身形化作点点星光,星光再次汇聚从而变成一张青色的纸,纸张缓缓飘向老人。而在这个过程中,纸张渐渐由青转黄,最后与老人手中的那些泛黄书页,一般无二。 老人抬手,将其轻轻拈住,放在旧书之上,纸张逐渐融入那本旧书当中。 高大老人神色满意,不禁问道:“不知在您眼中,这份书生神通又该如何?” 张欣楠反问道:“说实话?” 高大老人轻笑道:“别太伤人就行。” 张欣楠很干脆地说道:“很不如何。” 高大老人有些无奈,道:“还是说假话吧。” 剑客再次给出答案,“凑活。” 老人有些无语,因为这个说法其实也很伤人。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一章 重开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凑活”二字,其实已经是张欣楠所能给出的最违心的评价了,一些夸赞之语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因为在剑客看来,实话实说是真的不如何,不过这世间能如此说话的剑客也就这么独一份了。 高大老人无奈一笑,凑活就凑活吧。 张欣楠原本站在学堂门口那边,对于面前老人方才故意为之的禁制其实心知肚明,不过却并没多说什么,因为接下来的一些谈话内容,那傻小子跟丫头看不见,听不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哪怕最终的结果不会变,可过程却说不定会让人很难以接受。 没法子的法子,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这世间事终归不是所有都能用剑去说话。 所以张欣楠在进门之前,有一次无人察觉的叹息,尽显无奈之感,甚至有些愧疚。 剑客缓缓向着老人所在的那处桌案前走去,不禁皱眉,神色看上去有些不悦。 因为眼前这个傻大个竟然就那么直勾勾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点规矩都没有! 高大老人对于张欣楠的这个举动则是十分疑惑,他不清楚剑客为何会不高兴,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按理来说,自己方才的一切言行都应该无错才对。 高大老人口中的无错,自然不是按照后世儒家所规定的那份礼仪规矩而言,而是相对于一位岁月更加悠久的老先生所立下的规矩来说的。老人自己方才的言行无论如何深究都始终不曾违背这位老先生所订立的规矩,换句话说,就是做弟子的千百年后依旧牢牢的记着师门规矩。 不过老人却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在当年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那一小撮人选择离开那座修道圣地的时候,某位师兄曾与他们几人说过一件小事。 照抚天下习剑之人。 高大老人在内的几人也都是如此做的,但却都忽略了那位师兄的后半句话。 若身佩三尺剑,那便只是一名剑客。若身上无剑,那才是尔等的师兄。 张欣楠淡淡地问道:“当真无错?” 高大老人下意识地便想说,当然无错。数千年以来,老人从不曾忘却那位老先生所说过的话语,无一不是按此行事,所以自然不会有错。 不过当高大老人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干净布衫的剑客此刻并未佩剑后,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高大老人立刻上前一步,施了一个看上去极为古老的礼节。这个古老的礼节,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了,它除去表达礼敬之外,还有一个很美好的含义。 与君重逢,如沐晨间春风。 张欣楠站直身体,正对老人,坦然受之。 片刻之后,待到老人起身,剑客忽然作揖还礼。 而高大老人却悄然侧过身去,躲了张欣楠的这一拜,随后老人恭敬道:“见过大师兄。” 张欣楠微笑道:“起来吧。” “一别多年,师兄风采依旧。”高大老人笑道。 “少拍马屁,不过确实比你这傻大个看着年轻多了,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张欣楠玩笑道。 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师兄,说话依旧很“伤人”。一别多年,故人再见,欢喜之余,总是一种别样的伤感。老人的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张欣楠踮起脚,勉强拍了拍这个高大老人的肩膀,看似很随意地说道:“那一场问剑如果我输了,再哭不迟。” 其实按照张欣楠的身材来说,他并不是个矮子,相反在普通人里面还属于身材修长的那种,只不过奈何眼前的老人实在是太高了。张欣楠从见到这个师弟的第一天起,便老是爱喊他傻大个,倒不是说这个家伙真有多傻,只是他以前很愿意用笨方法想事,总是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但大个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高大老人连忙道:“呸呸呸,师兄休要胡说!” 一些话语对于他们这类人而言,是真的不能随便说,很可能就会一语成谶。 张欣楠倒是不太在乎这种事,一脸的无所谓。 那场问剑若是按照最初离开南海孤岛时耳畔的那个声音所说,自己十有八九就会输给那个在天外独坐了近万年的“人”。 又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剑客懒得想,于是便换了个话题问道:“苏砚安是你不让他来的?” 高大老人点点头道:“师兄的那一剑,说句实话,师弟我是真的挡不住。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跟师兄比起来师弟打架的本事真的是差远了。那一剑落下之时,虽说师弟我已经撕下了书页,然后再加上汀泞这个小家伙尽力帮着拦了拦,可说到底还是有将近半成的剑道余韵落在了这位竹芒书院山主的身上,那一身白衣尽毁,其实足以说明问题。至于为何他还能站着,不外乎是因为这座竹芒书院在帮他强撑着体魄罢了。” “你们儒家现在还有这种神通了?”张欣楠好奇道。 “大概是后世弟子们自己鼓捣出来的,师弟当初只是留下了一些简单的术法神通,毕竟从根本上来说,我们这群人还是读书人,山上仙人这四个字其实八竿子打不着。”老人的眉眼间既有得意,也有失望。对于后世弟子们能鼓捣出林林种种的各类神通,老人其实很满意,可他们偏离了原本的道路,与老人的初衷相背离,这就很失望了。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在教导弟子这方面,已经远远地超过他了。”见老人刚要有所推辞,张欣楠继续说道:“心里有一个标杆是好事,可咱们最终的目的还是应该超过这根标杆才对,而不是一味的站在下面,然后抬头仰望他。我之所以很不愿意承认我是十方阁弟子的身份,原因之一便是我从未将老师真正视为老师,而是将他视为大道之上的同行者。” 老人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师兄有如此气魄,师弟这辈子都望尘莫及。可在师弟眼中,先生就是先生,而我只是他众多追随者当中很普通的一个罢了。” 当初就是这个德行,还是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措辞。对此张欣楠不愿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起了求凰的事。 关于门外那个丫头,高大老人为眼前的剑客准备了一副光阴画卷,等到剑客将整件事的始末都了解一遍之后,老人忽然问道:“师兄可还愿坚持?” 张欣楠叹了口气,言语有些无奈道:“如你所愿,不过接下来这三十年的安稳日子你要给我保证。” 老人拱手道:“师弟保证在此期间不会让儒家的任何一人去干扰他们,只是这三十年之期一过,之后的事,师弟可就无法保证了,到时还望师兄也不要插手。” 张欣楠转过身,背对着老人,目光投过那道被施以禁止的学堂大门,看着此刻那个一人一剑面对众多儒生的少年,喃喃道:“以后,可就真要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了。” -------------- 京都城。 城内有一条如今似乎已经被人忘却的巷子,临着城南德胜门所在的那条朱雀天街,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总喜欢管它叫作白衣书巷,因为在这条巷子中有一座旧书楼。每每提及这条巷子的当年,老人们褶皱的脸上总是笑意满满。 这条巷子中曾住着一对夫妻,一年四季皆喜穿白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宛若神仙眷侣。可偏偏落在人间,却无那清俊高冷,反倒多了些人间烟火气。夫妻二人在这条巷子中生活了很多年,直到那位夫人去世,男子便搬离了这座书楼,回到宫里去住了。 这座书楼名曰,慎独,取自君子慎独之意,乃是是当年先帝钦点的皇家书楼。那楼前匾额上的慎独二字,更是由昔年一座儒家正统书院的山主亲笔写就,二字颇有灵韵,远远望去,似有流光闪动。 而如今的年轻人们则更喜欢叫它花柳巷,意为寻花问柳之地,因为京都城内唯一一座专司风月之事的雪月楼便在巷中,与那旧书楼刚好做了个斜对门的邻里街坊。 每每京都夜深,雪月楼灯火长明,较之于天子禁城仅仅略逊一成,与北境朔方城内的那座惊鸿楼若是在不考虑昔日花魁的情况下,可平分秋色。 原本灯火长明的雪月楼,今夜却突然间灯火骤熄,惹得原本风流快活的将种子弟满腹牢骚,甚至毫无君子之风,破口大骂。更有甚者,踹开那温柔乡里的红木暖香门,拎起门外伺候的小厮一痛好打。夜掷千金风流客们的叫骂声,小厮痛苦的呻吟声,以及“妈妈们”低声下气的恳求声,不约而同地戛然而止,只因对面的旧书楼挂起了一盏红灯笼。 一些个老人们知道,曾经这座旧书楼的主人曾有个极为古怪的习惯。若是深夜读书,便会在楼上挂起灯笼,整条街巷便再无人声,因为凡有出声者,必死! 至于当下那些不肯闭嘴的年轻人,自然无一例外,全部再也张不开嘴了。 先皇在时,有无数文臣对此口诛笔伐,不过反倒换来了先皇不置可否地一笑,以及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当今陛下一句,废物。 书楼内,有人两鬓花白,轻轻翻书,身边站着个今日刚刚才及冠的少年公子。两鬓已然斑白的旧书楼主人,自言自语道:“你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从小家人便最为宠你,娶你为妻之后怕你想家,便搬出宫来,与你在这书楼内一住多年,以方便你可以随时回家。可自从你那次回家便再也没有回来,今儿是麒沐的生辰,不知你可否回来看看?别在与我任性了好不好,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与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你回来吧。” 两鬓斑白,年过半百的老人,此刻泣不成声。 少年站在父亲身后,眼眶湿润。 楼内有一颗当年埋在花盆里的种子,多年不见生芽,如今却突然冒出土壤,似有勃勃生机。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二章 真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京都城。 清晨时分,蒙蒙细雨。 在城南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马夫是一个叫乐毅的中年男子。 车厢内,一个身穿墨色长衫的老人掀开车窗的帘幕,瞧着窗外的微微细雨,不禁嘴角上扬,喃喃道:“当年孤身一人初入京都城时,也是这番景象。” 车夫乐毅微笑道:“当年的几只丧家之犬,能在此得遇王爷,实乃幸事。” 时隔多年,再次进京的老人,正是大旭王朝唯二的两位藩王之一的镇北王张允执,老人轻声笑道:“要是想拍马屁的话,随你拍去,不过当真没必要这么贬损你自己。相较于咱们儒家的那位祖师爷而言,你与小白当初的境况可要好上许多,真算不得什么丧家之犬。” 乐毅没说什么,只是跟着笑了笑。 老王爷望着窗外的细雨,不禁怔怔出神,随后伸出手去接了些雨水,雨水在掌心停留不过片刻,便尽数逝去。老人收回手掌,放下窗帘,淡淡地说了一句,“进城吧。” 马车最终于京都城南门外停下,接受着守城军卒们的例行盘问。其中一名小卒看着由那名穿着破旧羊皮裘子的普通车夫递过来的通关文牒,越瞅越不对劲,因为这上面的各处城关印章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是用同一块印章,一股脑地盖完了所有一样。 对于小卒的疑惑,车夫乐毅微笑着解释道:“除了海晏城的那处印章外,其余的印章确实出自同一处。” 小卒微微皱眉,神色间颇有不悦。 天子脚下,出入城门皆需严格盘查,你用一块印章来充当沿途全部城关的印章,以此糊弄守城军士,难不成是活腻歪了,特地来此找死?! 负责例行盘查的另一位守城军卒,年纪略大些,瞧着那几处印章痕迹,同样微微皱眉,不过却在那名车夫开口说话之后,突然跪倒在地,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拜去。 那名小卒不禁愣在当场,在那名已经跪倒在地的军卒的扯拽之下,同样跪倒在地。 年纪稍大些的守城军卒,言语一时间竟是有些颤抖地说道:“属下京都城巡防营将士,见过镇北王。” 车厢内的老人不曾露面,只是随口笑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跪在地上的军士立刻扯着身旁的那名小卒,跪在地上迅速挪动,为老人让开入城的道路。 两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车夫乐毅重新驾车,由经城门孔洞缓缓驶入京都城。 等到那辆马车彻底走远之后,两位守城的将士这才敢起身,由着那位年纪稍大些的军卒帮着给那位小卒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其中缘由。 北境各城关之印,皆以王府之印为最,但却并非是以朝廷赏赐的那块代表镇北王身份的官印为最,而是以老王爷自己的一方私印为最。出入各州城关,无需其它印章只需盖上那方私印即可。 年纪稍大些的这名军卒之所以认得此物,是因为当年偶然见过,故而留下了个大致模糊的印象,起初也不并非极为确认,只不过当那名车夫大方承认印章出自同一处后,他这才恍然。此外再加上京都城内如今正在盛传那位镇北藩王不日便要抵达京都的消息,所以便愈发地让他笃定车厢之内坐着的必定是那位北境之主。 只不过对于那位老人此番进京,为何没有诸多随行的护卫铁骑,而单单只带了一名瞧上去普普通通的车夫,这名军卒便有些犯迷糊。 而且还有一点更让人疑惑的是,这位镇北藩王此次入京走的竟然不是北门,而是南门。 马车驶入京都城内后,一老一少,两名处在九境巅峰的修士,随机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城内。 两者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并未惊扰到其他人,但唯独一人除外。 京都城内有一处老宅子,因为年久无人修缮的缘故,已经很少住人了。前些年,有个只能瘫坐在轮椅上的瘸子突然将其买下,转天便搬进了这座宅子中唯一处能住人的屋子。 此人姓许,名诺,字文和。 在护送长公主殿下成功达到北境王府成亲之后,便悄然返回京都,住在这座宅子中,数日不曾见客。 此外还有一名被他赐姓为许的婢女,也住在这里,伺候这位许大人的日常起居。 今日清晨,正在喝粥的许诺忽然停顿了片刻,随后自言自语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乱闯,就不怕被人给关起门,就地打死?” 身旁帮着夹菜的婢女满脸疑惑地轻嗯了一声。 许诺扬起头,面色柔和地微笑道:“今个儿早上的粥熬得不错,火候控制的刚刚好。” 女子不禁嘴角上扬,难以掩饰,脸上略显几分羞涩地说道:“公子您满意就好。” 许诺自嘲道:“都该五十岁的人,还叫公子啊?” 话虽如此,可眼前男子却半点不显老。 女子如拨浪鼓般不停地摇着脑袋,脸上一副诚恳的不能在诚恳的样子,极为认真地说道:“公子就是公子,一点也不老,一辈子都是萍儿的公子。” 许诺不禁笑道:“傻丫头,瞧你这点出息,还一辈子的公子,就没想过把公子变成相公什么的?” 女子羞红了脸,对于自家公子突然的“调戏”,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更是小小地埋怨了几句,随后也顾不得什么夹菜便急忙跑开了。 许诺拿起筷子,自己夹了些吃的放在嘴里,边嚼边自言自语道:“一看你这丫头就想过,胆子不能说不小,这简直就是色胆包天啊!” 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的许诺,忽然面色一沉,因为在他身前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许诺沉声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吗!” “回许大人的话,皇上有旨,请您去宫里一趟。属下身不由己,还望许大人见谅。”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是许诺当初亲自挑选的十二人之一,彼此之间的关系勉强还算是可以,最起码私下里能说得上几句话。有时候许诺高兴,甚至可以留下喝几口酒。 许诺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回去告诉陛下,就说十二灵傀运转正常,可保京都无忧,让他不必担忧。至于那张允执此番入京为何不走北门,原因有二。其一,有人北上却无归期,心里边自然别扭,不愿走而已。其二,那座慎独书楼昨夜不是开楼了吗,他张允执大概会去见一见故人。” 来者默默记下,本该就此离去,可却依旧站在原地,磨磨蹭蹭,有些犹豫不决。 许诺小口地喝着粥,见状,沉声道:“有屁就放,没事就赶紧滚。” 来者硬着头皮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而不是您,所以便与朝堂那边无关,只是关系还算不错之人的一声关切询问。 许诺继续低头吃粥,什么也没说。 来者继续追问道:“你到底想干嘛?不过是走了一趟北境而已,怎么回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过了一小会,等到许诺将碗里的粥全部吃干净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咧嘴笑道:“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一段时间吧?累了,还不能让我适当休息休息?而且那朝堂筹算之事,自有咱们首辅大人打理,哪用得着我事事操心。忙里偷闲,人生一大乐事。”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要我如何?再说了,我也不是那大旭朝堂上专司某一职务的官员,不过就是挂个类似于军中谋士的名头而已。” “天机院总是你一手打造的,你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拱手让人吧?” 许诺微微一笑,道:“我还真不在乎。你若是心疼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不甘心它落于外人之手,那么你这个半个自家人就赶紧接过来啊,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你这家伙……”来者微微皱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他许诺什么好,一辈子的懒散性子,何时能改改。 许诺心念微动,忽然说道:“你是时候该滚了。” 因为有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子回来了。 见他尤不识趣,许诺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者只得无奈离去,回宫中复命。 穿着一身浅粉色衣裙的婢女许萍走到许诺面前,递过来一碗闻上去便“药香”十足的汤药,没好气地说道:“喏,该吃药了。” 许诺打趣道:“怎么有种三寸丁的感觉?” 女子不禁白了他一眼,道:“赶紧吃药。” “遵命,娘子。”许诺柔声笑道。 女子羞愤不已,急忙背过身去,双手交叉在一起,拇指不停地来回打转。两腮羞红,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小声嘀咕道:“臭不要脸。” 身后的许诺则是一脸痛苦的样子,掐着鼻子,给自己来了个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 苦,真苦。 “喝完了。”许诺龇牙咧嘴道。 女子将一颗糖块拍在桌子上,然后拿过许诺手中碗,小碎步跑开了。 许诺拿起那块糖,直接丢进嘴里。含着糖块,这个在外人看来几乎十恶不赦,且极为大逆不道的男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真甜。”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三章 入宫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由车夫乐毅所驾驶的马车,在其彻底驶入京都城南门之后,本该继续沿着那条朱雀天街的主干道一路向北,从而进入皇宫。 大旭自古虽无藩王,但侯爵甚多。按大旭律,侯爵入京之后,需要在第一时间走入皇城,去往昭阳殿,于殿前躬身朝拜天子。 大旭律法之上虽然并没有指出藩王进京该当如何,可朝中大小官吏却皆以此为准,并且两大藩王中的其中一位便是如此做的,只不过另一位不这么想。 镇北王数次进京,从无入宫朝拜的先例,皆是在第二日朝会之时,方与文武百官一同入宫朝见。 所以这本该在第一时间进宫朝拜天子的藩王车驾,便很自然地调转了马头,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处名为白衣书巷的巷口。 马车就此停在巷口,车夫乐毅帮忙拉开车门,车厢内的老人在走下马车后,便独自一人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其间并未与乐毅有过任何言语。老人走进巷子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 乐毅蹲在一处墙根,往嘴里塞了几口干粮。看着城内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乐毅神色如常,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过京都,可男人对这里并无半分怀念。尤其是在他忽然记起那个姓许的家伙就生活在这里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些似乎不大友好的记忆,此刻如潮水一般涌现在了男人的脑海中。 乐毅甚至有些干呕。 悄无声息来到车夫身后的佝偻老人,帮着男人轻拍了几下后背,微笑道:“挺大个爷们,咱不至于。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也该忘记了。” 乐毅沉声道:“当年之事,历历在目。那家伙就是个疯子,疯子!” 足足百人,其中多数皆是老幼妇孺,就那样无辜惨死在两国边界之上,只为一场师出无名的战争,能够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亲眼目睹其死状之人,又如何能够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 身躯佝偻的陈姓老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未就此再多说什么。不知是老人家自己不愿谈及那许诺,还是不愿同车夫乐毅一样回忆起那一幕的原因,或是二者都有。 两两无言,乐毅继续嚼着干粮,陈姓老人默默地在一旁站着,褶皱的脸上似乎满是担忧之色。 片刻之后,乐毅突然抬头问道:“关于巷中那座书楼的主人,您可有了解?” 陈姓老人点了点头,然后与乐毅笑道:“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王爷的自家事罢了。” “此话怎讲?”乐毅一脸疑惑。 “那座书楼的主人,名叫萧雨默,皇帝陛下见了,也要唤他一声兄长,但其实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张雨诺。” 陈姓老人神色如常,面带微笑,此刻的老人似乎就如同在说一些昔日的家长里短,而老人面前的乐毅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雨诺? 这个名字其实对于乐毅来说并不陌生。 方才进城之时,他曾与老王爷笑言,“当年的几只丧家之犬,能在此得遇王爷,实乃幸事”,其实这并不是正确的说法,是他乐毅故意隐去一个人姓名之后的结果,是怕提起故人,那位姓张的老人会感到失落。 当年在京都城,乐毅遇见的并不只有老王爷张允执,此外还遇到了这个名叫张雨诺的家伙,三人志趣相投,互相视为知己。后来朝廷一举分封两位藩王,乐毅便选择跟随当时才及冠不久的张允执去了北境,而张雨诺则是跟着那位南安王一同去了南疆,后来听说战死了,尸骨无存。 可谁曾想,他竟成了萧雨默,成了如今皇帝的兄长。 乐毅眉头紧皱,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笑呵呵道:“等王爷回来,你自己问吧,我就不多这个嘴了。” 乐毅站起身,双眸凝望着巷子深处,可除了雪月楼的喧嚣吵闹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巷子深处,那座名为慎独的书楼内,此刻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相对而坐。 主人家帮着来访的客人,煮了一壶清茶。客人安安静静地品茶,主人则正襟危坐,捧书而观。 老王爷轻抿了一口茶水,滋味尚可。喝过茶水,老王爷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看向身前之人。片刻之后,老王爷忽然笑问道:“如今见面,该如何称呼你?” 不知是该姓萧,还是该姓张的老人,神色平淡地说道:“张雨诺已经死了,死在了南疆。” 老王爷点点头,心中了然。 穿着一身墨色长衫的老王爷张允执,忽然学着身前之人的模样,同样是正襟危坐,双手各自放于两膝之上,笑呵呵地说道:“萧雨默,听说是你把那位萧家二殿下派去我北境朔方城凑热闹的?你我可事先说好,若是只是各寻机缘,那一切好说,可要是专门跑过去故意恶心我儿子的,那你可比怪我不顾昔日的情分。还有,南山城近日多了许多穿红衣的铁骑,你不用蒙我,我知道这是你的亲卫,所以一定是你这老不死的故意派去的,是为了接那位二殿下回京?” 萧雨默轻嗯了一声。 “下不为例。”老王爷满脸狐疑地盯着他问道,“你这老不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阴险打算?或者还在因为当年的破事跟我耍性子?年轻的时候,你我乐毅三人,就属你这家伙最是小鸡肚肠,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一样,当年我是真的没办法带你离开京都,跟我一起去北境。你也知道,就咱俩那层关系,若是一起到了北境,你觉得老皇帝每天能睡好觉吗,你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我闹脾气,耍阴招吧?” 萧雨默古板道:“一切与我无关,我也不知情。至于萧棣那孩子为何事事针对张麟轩,你应该比我清楚。” 老王爷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当年轩儿差点把那萧霁的儿子给当街打死吗,你凭良心说,那小子是不是活该被打?” 萧雨默面无表情,选择了沉默。 张允执眯起眼,环顾四周,不断打量着这座如今多少已经有些陌生的书楼,神色缅怀道:“她走的时候,应该很安详吧。” 萧雨默神色低落道:“梦里走的,当时她的脸上正挂着一抹笑,应该没什么痛苦。” “那就好。” 萧雨默忽然合上书籍,将其轻轻搁在一边,抬起头,望向张允执,欲言又止。 老王爷撇嘴道:“有屁就放。” 萧雨默满脸愧疚地说道:“北边的事,相信你也清楚,所以有些事,真的对不起了。” 老王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与他打趣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别老想那么多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别过分的要求自己。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凡事尽力就好。沐姑娘虽然走了,可你们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吗,所以现在就搞得自己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你不觉得多少有点可笑吗?” 萧雨默耷拉着脑袋,什么都没说。 老王爷再次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禁思绪飘远,想到了前些日子在王府中,与剑客张欣楠的一次谈话。这个看似处处不守规矩,实则却时时刻刻都在规矩之内行事的家伙偶然与自己说起了修行事,他说心关难过,万事皆休。 此话应在眼前之人身上,正合适不过。 饮尽杯中茶,老王爷便起身离开了,入城已久,也是时候该入宫见一见那位皇帝陛下了。以前入京不朝,是因为懒得搭理他,如今则不一样了,怎么说也是儿女亲家了,面子多少该给点,免得让“外人”说闲话。 萧雨默起身相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家伙接下来要做的事,于是便问道:“真要入宫?” 老王爷点点头,有些哀怨道:“今时不同往日咯。” 送至书楼门外,萧雨默便不在相送了,转身回去,由着老人自行离开巷子。 重新回到马车后,老人进入车厢内,换了身衣服,然后与车夫乐毅微笑道:“咱们这次,去昭阳殿。” 乐毅点点头,驾车驶向皇城,陈姓老人默默跟在马车后面。有些事交给那个年轻人做就足够了,自己自然要护着王爷的安全。 马车停在皇城门外,身穿王朝上下唯二两件蟒袍之一的老王爷,缓缓走下马车。看见这一幕的宫城护卫,皆是目瞪口呆,随后直接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穿着一身雪白蟒袍的老王爷,缓缓迈开步子,穿过城门孔洞之后,眯眼遥望向那座名叫昭阳的大殿。 皇城内主轴道路上两侧的校尉,在见到那个身穿雪白蟒袍的老人一瞬间,便立刻齐齐跪地。 皇城内的四大太监在得知老人来到皇城外的那一刻,便立即动身来到昭阳殿外。当真正见到老人时,四人皆是神色凝重,扯着嗓子喊道:“请镇北王入殿。” 请?有意思。 老王爷拾阶而上,在听见那个四个老太监的齐声喊话之后,不禁嗤笑一声。老人随后抬头望向眼前的这座雄伟的大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大日高悬,的确也曾让人心生向往。”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四章 王见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昭阳殿。 厚重而华丽的殿门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自殿内走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道圣旨。 分立在殿门两侧的四大太监,照理来说已经是这皇城内,除去皇亲贵胄之外,身份最高的人。可是当他们看见这个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时,反而立刻低下了脑袋,然后极力地放低身子,就如同寺庙中礼佛的僧人见到佛陀亲临世间一般,仿佛再怎么恭敬也依旧无法表达心中的那份敬意一样。 老王爷神色如常,对此见怪不怪。身前这个由着昭阳殿内缓缓走出的小太监,的确如眼中所见的那样,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可内里看不见的东西,才是这个小孩子最真实的一面。 迫于十方阁诸位楼主定下的规矩,世间修士寿元有三道极难逾越的关隘。五百年时的梦中之境,一千年前时的道心两分,人神参半,以及一年五百年时那至今只有一人见过的无忧之乡,皆是修行之人终生难逃的一道枷锁。 世间修行之士皆困在第一关,五百年之期一到,便会不由自主的进入梦中,勘不破梦境,就要终生困于此处,与死无异。越过这梦境关隘,寿元便可再延长五百年,从而达到千年。 千年之期一到,便要进入下一关隘,但却很少有人愿意涉足此关。至于原因,说一千道一万,只有简单的三个字,那就是“过不去”。 最后一道关隘,人间创始之初至今已有万年,据十方阁记载,只有两人触及过,但最终却只有一人顺利通过,至于那另外一人,则不知所踪,生死难料。 久而久之,修士之间便达成一个共识,对此三关的态度皆是能避则避,不愿触碰。 五百年的梦中之境来临之前,修士便会自行兵解,再以一种特殊的神通术法来保存自己的记忆,重入轮回,再行经历一次人生,从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达成长生。 只不过那座位于酆都山下,掌管世间生死轮回的冥府也不是傻子,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存在的。 人间修士虽有保存记忆之法,但酆都山下的冥府也自有应对之法。修士封存记忆以求来生,冥府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加固你的封存,这样不觉醒前世记忆的人,便只会是一个新的生命。 而此刻大殿之前的这个小太监便是这觉醒了前世记忆的人,肉身虽然是少年之躯体,可灵魂意识却一个数百年的老人。 老王爷双手负后,略微弯腰,低头打量者这个走到自己面前,捧着圣旨的“小太监”,然后笑呵呵地说道:“人家修道都是返璞归真,从而再获少年之身,可你却是次次重新来过,这又是何苦。而且最让我不解的是,为何你每次都愿意去做个太监?” 手捧圣旨的“小太监”脸上毫无波澜,走到这位身穿雪白蟒袍的藩王面前,离着大概有个两三步远,便停下脚步,然后依着礼节,弯腰行礼,再将圣旨举过头顶,递向这位北境藩王。 老王爷接过圣旨,却并未急着去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传皇帝陛下口谕。”小太监站直身体,顿了顿,然后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说道:“张允执,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就写在你手中的这张圣旨上,朕只求你张家能够善待朕的女儿。” 老王爷双手负后,微微一笑,轻声道:“就凭你这最后一句话,那你我两家就还有的聊。” 昭阳殿内,忽然传出一道醇厚嗓音,“有请镇北王张允执入殿。” 小太监让开正前方道路,四大太监也随之退下。 老王爷一手握着圣旨,迈过大殿的门槛,径直朝着里面走去,这已经是老人第三次走进这座大殿了。前两次分别是封王前,以及商讨大公子入荒原成亲之事。 一次在明,一次在暗。 昭阳殿乃是大旭历代皇帝的御用书房,无论是皇后或是地位更为尊崇的太后也不能涉足一步,此外文武百官若想进宫面见天子,也只是在那座位于朝会结束时,处理政务的大旭御书房中,而非这座极尽宏伟奢华的昭阳殿。 在大旭王朝的历史上,能进昭阳殿者本就屈指可数,更别说谁能进过三次。 走进大殿,正前方那座样式极为古老的龙椅上坐着的,正是大旭当朝皇帝,圣天子萧衍。 老王爷在那张椅子前十余步外停下,却并未急着行君臣之礼,而是将手中的那道丢还给了这位大旭天子。老人扯了扯嘴角道:“拿一道什么都没写的圣旨,你这是想着糊弄谁呢?” 龙椅之上中年男人对老人的僭越之举并未动怒,反而面带微笑地站起身,拿着那道被老人丢还给自己的圣旨,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解释道:“这不是以为你还会按照往常一样,明天才来见朕呢,所以没来得及写。朕这不是想着咱俩谁写都一样吗,反正就是那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提笔落笔的功夫而已。真不糊弄你,玉玺朕都盖好了,不信你就打开瞧瞧。” 老王爷眯眼笑道:“陛下此举难不成是要逼着臣去投靠荒原?” 大旭天子哈哈大笑道:“亲家公说笑了不是?朕怎会逼你去投靠敌国呢。” 老王爷笑呵呵道:“陛下深意,臣实难领会。” “说笑了,说笑了,哪来的什么深意,就真是没来得及写而已。来来来,朕现在就给你补上。”大旭天子拿着道圣旨,重新回到那张龙椅处,将其展开在椅子前的那张模样古怪的桌子上,竟是真的开始落笔着墨。 关于这张桌子,其实有个大说法,只不过如今已是无人知晓。镇北王张允执来昭阳殿三次,对于此物也只是稍微看出了些门道,这样模样古怪的桌子十有八九是来自那座十方阁,但再深一些的东西便无从得知了。 提笔写字的大旭皇帝,随口笑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大概已经来昭阳殿三次了吧,后无来者暂且还不大好说,可怎么着也算得上前无古人了。你每次来此,都会瞥几眼朕的这样桌子,可曾瞧出什么?” “取材,与做工都很一般。”老王爷如实说道。 “却是如此,但胜在做这张桌子的人,名气不小。”萧衍笑道。 老王爷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萧衍不禁停下笔,抬头一脸疑惑地问道:“你就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 “这不是正等着陛下您告知呢吗。”老王爷淡淡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让人搞不懂。”萧衍一脸无奈,“这张桌子出自那位十方榜上,排名第三的海外寻仙客之手。” 老王爷面无表情,全然不为所动。 “这你都没有丝毫惊讶吗?那可是修士实力排行榜上的第三名诶?”萧衍有些难以置信道。 老王爷一脸平静地说道:“若是臣与陛下说,那位榜单第一人此刻就在北境,陛下信否?” 将那道圣旨原本该有的内容全部写完之后,萧衍便停下笔,拿着那道回到老人身边,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朕若是说不信,你是不是该准备笑话朕了?” 老王爷忽然摇了摇头,提醒道:“陛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骑马的孩子了。” 自从老人入殿之后,一直和颜悦色的皇帝陛下突然面色阴沉,冷冷地质问道:“所以你张允执也早就不是那个给朕牵马的少年将军了是吗?” 老王爷眼神冷漠道:“少年已不再,何来牵马之说。” 萧衍突然哈哈大笑道:“瞧你现在这个认真的样子,弄得这么严肃干嘛?亲家公,朕与你纯属玩笑两句而已。” 老王爷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圣旨,朕已经给你写好了,你要的东西,上面一样不落的都有,无论是每年的漕运,还是那世袭罔替的资格,朕都给你。不过有件事,你要先告诉朕,不然这世袭罔替给的朕心不安啊。”萧衍笑容玩味道。 “与陛下所期待的,正好相反。” “哦?!难道竟不是张麟轩那孩子?”萧衍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老王爷的目光忽然死死地盯住了这位大旭天子,这样的大不敬举动,以大旭律可是要杀头的。 萧衍笑呵呵道:“看来是你自己想错了。放心,朕如今没这个本事能知道你的想法,这一切都是那个许诺他从北境回来之后,一一说与朕听的,说只是猜测而已。现在看来,还真让这个文和君说对了。” 老王爷收回目光,微笑道:“北境日后,就有劳陛下照顾了。” “好说,好说。”萧衍笑意十足。 接过萧衍手中的圣旨,老王爷便转身离开,从始至终连一句见礼的话都未曾说过。 镇北王走后,在这座昭阳殿内的角落里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萧衍身前,目光朝着殿门之外看去,不禁笑容妩媚道:“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臭男人。” 萧衍坐回那张椅子,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掌握拳轻轻抵住下巴,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在这昭阳殿里把他杀了呢。” “陛下说笑了,这么天大的麻烦,小女子可万万不敢招惹的。况且在皇城内还有一老一少正盯着呢,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伤了陛下可就不好了。”女子笑道。 “看来许诺的十二灵傀还是不大行。”萧衍喃喃道。 “陛下,容奴婢说句实话,那张允执不过就一藩王,可却一点没把您这位皇帝放在眼里呢。”女子有些哀怨道。 萧衍摇了摇头,笑道:“我哪是什么皇帝,不过就是个处在中间的王而已。 “南边一个,北边一个,再加上我这中间一个,咱大旭真可谓是三王并立啊!”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五章 牵挂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竹芒书院内。 张欣楠与那位老先生一前一后走出那座学堂后,环顾四周,发现张麟轩此刻正处在一块顽石旁,拄剑而立,不免有些惊讶于这个臭小子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依旧还没躺下。 不错,不错,不亏是我的徒弟。 不过下一刻,剑客不禁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失望,因为他的看得出来,那柄剑,少年并未拔出来过。 站在张欣楠身后的那位高大老人轻笑道:“还是个未曾及冠的孩子,您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更何况,若是师弟我没看错的话,那孩子如今的修为几乎为零吧。而且这孩子的心湖景象虽然隐约藏着些许生机,可只是以当下而论的话,想让他拔出那柄已然诞生灵智的佩剑,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 在学堂之外,大多数儒家书院的弟子眼中,其实根本就看不到这位站在剑客身后的高大老人,更别说能听见老人家说话了。 张欣楠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对于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而言,硬是要他拔出那柄剑的话,就如高大老人所说的那样,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就连老人这样一个读书可以,打架勉强凑合的外行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那他张欣楠又如何能够不知。 之所以如此过早地去勉强少年拔出那柄剑,是因为张欣楠最近愈发地会感到心神不宁,而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张欣楠,那场天外之战,不日便要来临。 对于这场早晚要打的架,张欣楠如今其实很释怀,虽说最终输赢所带来的结果依旧是一好一坏,而且失败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仍然会令很多人都难以接受,但如今他自己却没了当初那份非要取胜的心。 剑客与那天外之人的大道之争,其实不过是理念之争而已,是输是赢,其实都会给那个几乎足足困扰了人间长达万年的“问题”,交上一份答案。至于最终的正确与否,便不是他们二人所能做主的了。 最近令张欣楠时长感到心绪不宁的其实并不是这一战最终的结果如何,而是决战地点有可能发生的改变。到底是继续由着他张欣楠飞升天外,与之一战,还是等那个距今已经离开人间万年,独自枯坐天外之人再次重返人间出剑,本该毫无疑问的前者,可如今却变得犹未可知。 这座如今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世界,其实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似乎再也经受不起什么过大的折腾了。 这场架若是最终还在天外,那么张欣楠如今的所思所想就是杞人忧天,可若不是,那对于这个世间而言,就很可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而之所以要让少年拔剑,是源自少年在自身剑道上与张欣楠的某种神似。那柄灵智已开的佩剑其实只要认可了这份双方剑道上的契合,那么少年便可以很容易地拔剑出鞘。如果这样的话,张欣楠接下来便可以以一种类似于镜花水月的神通使自己安心。换而言之,就是可以逼迫那位天外之人停留在天外,等着自己飞升。 剑客本以为凭借着这份彼此剑道之上的神似,剑上之灵会很容易认可少年的身份,不求奉少年为主,能够用个两三次就可以了,只不过事实证明,剑客将此事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 一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算是被“关押”在镇北城下的铁剑,千年以来,积攒的怨气岂是那么轻易能够化解的。 张欣楠用剑,自然百无禁忌。天下名剑中,除某处楼顶搁置之剑,以及一柄树中之剑,夜行之外,若能被此刻立于学堂门外的剑客握在手中,皆是与有荣焉。 高大老人有些后知后觉,略有些疑惑地问道:“是因为师兄那次出剑,惊动了天上之人的缘故?” 张欣楠点点头。 当初是因为有人故意算计,为的就是让那枯坐天外之人能够看见行走在人间的剑客。自从那夜出剑以来,剑客张欣楠之后的一举一动其实全都毫无保留地被那人收入眼底,一样不落。 高大老人心中了人,对于老黄历上的某件事,老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高大老人上前一步,与剑客并肩而立,微微笑道:“天地中央的那座阁楼的楼顶,虽然只站着极少数的一小撮人,可终究不是只有师兄您一人。有些担子,师兄千万不要一个人扛,扛不住,可是会挨人骂的。” 在东海海外,有三座行踪不定的岛屿,而位于三者中间的那座岛屿上,有一处高峰,峰峦耸入云端,与天齐平。传言在山峰的最高处,有一座由世间道韵所化的无字石碑,乃是万年之前某位人族大贤所立。 在十方阁传下修行之法的那段最初岁月里,人族之中有一位大能,携巨鼎出海,于汪洋大海之中游荡数年,最终才成功登陆那座岛屿,并且紧接着就开始举鼎登山。再经过数年,这位人族大能终于成功登顶,立鼎于碑之前,而后与天问道。 光阴流转,人的生命终有尽头。在弥留之际,这位人族大能终有所得,分别于石碑,举鼎以及山峦之上刻下三个问题。 前两问,已有人作答,唯独这刻于石碑上的第三问,至今无人解答。而剑客与那天外之人的一战,便是为了解决此问。 若是答对,人间往后太平无忧,若是错了,很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老人与他说,千万别自己扛。因为若是最后给出的答案错了,那么灾难便有可能转瞬即至,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 而当灾难来临之时,人们不会管你都做了什么,只会知道你为他们带来了灾难,届时的谩骂之声,恐比滔天巨浪来的还要凶猛。 张欣楠不禁苦笑道:“你与其余两人,已经足足思考了万年,可以就不能给出答案,这世间之人,若是我不去作答的话,还有谁能作答呢?若是答案错了,灾难来临之时,你们三人联手,在加上十方阁那些人,兴许还能阻挡,保着一些种族幸免遇难。可你想没想过,若是万年之期一道,那个问题无人作答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老人神色凝重道:“元眼一开,众生睡去。” “哪怕最终仍会犯错,可也总该做些什么。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力一搏。”张欣楠不禁抬起头,眼神有些陌生地望向头顶的这片万里晴空,好似之前从未见过一样。元起于天,虽予生机,可终有一天他也会将其全部拿走。 高大老人看向那边拄剑而立,气喘吁吁的少年,以一己之力,连败数名儒生,不得不说,这些爱读书的孩子们的打架本事却是有些不太行,勉强凑合吧。老人忽然笑问道:“师兄之所以选他,是因为觉得他会改变那个有可能成真的结果?” 张欣楠给出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当初收下他,是因为不想白拿张允执那家伙的东西,之后相处久了,这小子确实有些剑道天赋,所以也就认下了这个徒弟,而与某些人在不是当下之当下,见过一面之后,便又多了一个想法,跟某个老不死的平起平坐,不失为一件趣事。” 高大老人一头雾水。 张欣楠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下门前的台阶,朝后挥了挥手,就算是与高大老人告别了。 没什么事,也该走了。 老人站在原地,目送着剑客离开。看着看着,这个剑客口中的傻大个,忽然傻笑起来,脸上浮现出多年未有之少年神色。老人站在学堂门外自言自语道:“实在不行就让他来呗,咱们关门打狗其实也挺不错的。虽说我打架的本事勉强凑合,但咱们家那位小道长要是放开手脚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老人的自言自语,张欣楠并没有听到,走下台阶剑客径直来到少年身后,一手将其搀起,一手取过佩剑,将其重新悬在腰间一侧,然后与张麟轩笑道:“不错,这么久了还能保持站立,看来最近没偷懒。” 张麟轩一挑眉,方才脸上自然流露出的疲惫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只见少年神色得意道:“那是,也不看看咱是谁的徒弟!” 扶着自家的徒弟便宜师父,似乎不太领情,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算,嘴上也没饶了少年,“你这花言巧语,就好好留着日后哄骗求凰和李子那俩丫头吧。在我这边,能收就收一收,多少有点那什么。” “那什么?” “自己想。” 一旁的求凰跟李子笑皆是笑而不语。 “哎,不对啊,师父,这怎么能是骗人呢,你徒弟我说话那可最是真心实意了!” “接着编。” “师父,您老人家这么说就多少有点伤人了。” “德行。” “师父,您跟徒弟说说,那件事谈的怎么样了?您不是说一会喊求凰进去的吗,怎么也没给动静?” “用不着了。” “那具体谈的如何了?” “累了,不想说。” “不是没谈成吧?” 张欣楠瞪了少年一眼,喋喋不休的张麟轩这才闭嘴。 身材高大的老人依旧站在学堂门口,“目送”剑客一行人离去,直至其走出书院大门,老人方才收回目光。老人满脸笑意道:“多了些牵挂,其实是好事,因为只有这样,在你我的眼中才会有了颜色。这色彩斑斓的人间,既有山河也有故人,如此又怎能不让人眷恋。”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六章 长者赐 莫敢辞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身材高大的老儒生在张欣楠一行人离开之后,并未就此返回故乡,而是重新回到学堂内端坐,老人此刻的坐姿才是儒家真正意义上的色容庄,坐如尸。 山主苏砚安在调整好自身气机后,便立刻来到学堂,不过却并没见到张欣楠一行人。由于要处理那道剑伤的缘故,所以这位竹芒书院的山主方才不得不暂时断开与这座儒家书院的关联,故而未能及时察觉到剑客一行人的离去。 苏砚安走进学堂,来到老人身后,神色庄重,极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微微转身,笑道:“起来吧,到前面坐着,正好陪我这个老头子聊会天。” 苏砚安再拜道:“不胜荣幸。” 身穿白衣的儒生与那位笑容和蔼的老先生相对而坐,神色略显的有些拘谨,毕竟这位老先生的学问和地位就摆在那边,如何尊敬都会觉得不够。 老儒生随口笑道:“拜了三次,而且都是真心实意,这就很足够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我这个年龄的确有些大的老人,与你这个年纪算是不大不小的晚辈,闲聊几句,不用太过拘谨。” 苏砚安拱手道:“晚辈明白。” “书院如今的治学情况如何?”老儒生笑问道。 “劳您挂念。负责传道授业的夫子们教的认真,学子们学的也很认真,一切都好。”苏砚安回道。 老人略有停顿,然后继续笑问道:“可曾真正做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八个字?” 苏砚安不敢说自己的学问有多大,可若是谈及到教导晚辈一事,他如今所在的这座竹芒书院怎么说也可在十二书院中名列前三,因材施教这件事他做的却是足够好。 白衣儒生的脸上随即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笑意,与老人说道:“晚辈不才,对此不敢说做的如何好,但应该不会令您失望。” 老人点点头,不过却并未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北境三州,妖族几何?” 白衣儒生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不明白老先生为何会有此一问,却依旧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具体之数,晚辈确实不知,但在书院内有专人负责记录此事,若您想要具体数字的话,晚辈这便去与您取来。” “大约之数呢?”老人笑问道。 苏砚安略微思索片刻,然后给出答案,“大小妖族,该有三千之数。” 老人紧接着又问道:“他们之中可有谁真正在竹芒书院里读过书吗?” 身穿白衣的儒生不禁愣在当场,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衫上忽然多了些许墨点。 苏砚安低下头,脸上满是自责道:“晚辈惭愧,有负先贤圣人。” 老人摇头笑道:“愧对些死人作甚,若是要说你真正应该有愧的,其实是那些想读书却不曾有机会去读过书的年轻妖族。就比如前些日子那只经常来此偷听的小鼠精,其实你不该默认弟子将他扫地出门。有教无类,你做的不好,或者说除了琳琅书院以外,做的都不够好。” 苏砚安羞愧难当,白衣之上的墨点似乎更多了些。 老人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自认为做的不错的因材施教一事,其实也不够好。教书的夫子们确实很有耐心,可耐心却还远远不够,因材施教的方法也还不够多。 前些日子在书院里闲逛,见到了一个被教书夫子赶出学堂的孩子,远远瞧着似乎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夫子指着鼻子骂他蠢材,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在骂前者是个老顽固。虽然不太能说明什么问题,但也许换个方法这孩子说不定就能安心读书了呢?动辄打骂,其实往往都是坏的结果要多一些。 每逢闲暇之时,我都会去想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创建二十四书院的初心究竟是什么,是制约和监察天下,或是为了给人族培养几个明理的读书人?其实都不是。书院存在的意义其实很简单,而是在于教会人们如何能够将浮躁的内心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把心静下来,才能真正将书本上那些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文字变得生机勃勃,然后最终使其在自己的心中彻底安家。读书切记不可读死书,不是先生说什么,我便一定要去这么做,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自我的感受。道理与规矩从来都不是什么枷锁,而是让我们的天性最大程度得以释放的一份助力。” 原本如老人一般端坐的白衣儒生,此刻已然跪在了老人面前,耷拉着脑袋,脸上满是自责与愧疚。 老人起身,站在这个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已经做的不错的晚辈身旁,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与你闲聊两句,其根本不是为了打击你的道心,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书院的教学方式切记不可死板,要懂得变通,孩子们固然淘气不懂事,但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为何又偏偏要恶语相向?为人师长的一句无心之话,尚且会让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心存芥蒂,而一句故意为之的恶语最后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若是在出现一些我们不愿看到的景象,届时便是你我之过了。至于书院的大门,千万不要只为某一人而开,而是要对那些真正愿意求学之人敞开门扉。这个求学之人可不单单是指我们人族。” 白衣儒生重重点头,道:“晚辈都记下了。” 老人背对着这位书院山主,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人都会犯错,只要不是那些无法被原谅的错误,那就都有改正的余地。而且犯错之人愿意知错,知错之后又愿意改错,那便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改错不难,难的是知错二字。 老人的一番言语若是落在一些人的耳中,第一件要做的事其实大多都不会是反思自己可能存在的错误,而是要据理力争,反驳几句。 所以知错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至于改错一事到底难不难,其实也很难,只不过往往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步,而且在此之前,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自认无错。 高大老人的目光透过层层阻碍,望向距离此处极远的那个地方,神色不禁有些凝重,似乎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有些事毕竟不能总那么放着不管。 老人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跪在背后,久久还未回过心神来的苏砚安,只见这位原本一席白衣的书院山主,此刻的衣衫已经被墨色侵染了大半。 对此老人并没有任何担忧,反倒有些笑意,因为等到衣衫再次一尘不染的时候,那就说明当下的这个儒生那个时候已经近道了,至于能不能真正地走出那一步,见到楼外更加壮阔的风景,老人不敢保证,自己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高大老人收回目光,心中想着某处,下一刻便来到“某处”,就此离开人间。 ----------- 继续一路向南而行的马车,当下换了个车夫,不再是剑客张欣楠,而是少年张麟轩。至于张欣楠本人则骑上了那匹王府长女留给自家弟弟的骏马,一骑当先。 骑马前行的剑客忽然间神色有些恍惚,随即抬头望向天穹的某处,那里有一道不小的缝隙,悄然打开,又立刻悄然关闭。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那里停留片刻,便一闪而逝,就此离开了人间。 坐在马背上的张欣楠喃喃自语道:“期待再见的那天,希望到时你还活着,而我依旧是我。” --------- 一座在世间不停行走的山中,有一位长者正在与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儒士下棋,而在这位长者的身后站着一位瞧上去极为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而在男子的身后则立着一根金晃晃的棍子,是男子近日成功放下一座大山的缘故。 棋盘之上,胜负难料。 长者轻声笑道:“与会下棋之人下棋,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本名齐岳泽的中年儒士微笑回道:“与您这样的长者下棋,晚辈不胜荣幸。” “马屁归马屁,就棋盘而言我可不会手下留情。”长者落子,于无声处,惊雷炸响,儒士的白棋顿时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前辈的棋力果然雄厚。”青衫儒士微微一笑,随后轻捻起一颗白子,搁在一处往往都会被人所忽视的位置,看似无关紧要,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黑棋的凌厉攻势。犹如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惊雷阵阵,春雨悄然而至,忽解惊雷。 青衫儒士面前的那位长者见状,不由得有些诧异,没想到棋还能这样下。偶然得之?不太像,细细想来反倒像是自一开始便布局于此,等得就是自己的攻势,从而成就这一手妙棋。 长者忽然哈哈大笑,然后不禁问道:“有趣有趣,着实是有趣,难不成这就是你最后想要的结果?” 青衫儒士笑着点点头。 长者忽然又有些失望,缓缓说道:“若是如此的话,其实跟我最初的推演不会相差太多,说实话,也是无用。” 儒士不作解释,只是再次捻起一子,落在棋盘中央,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的长者,说道:“前辈再看。” 长者低眉看去,不禁有些惊讶。 因为此刻的棋盘之上,既无黑子,也无白子,就连棋盘上的纵横十九道也是不见了踪影。 青衫儒生微笑道:“前辈,如何?” 岁月悠久的老人,有些无奈地笑道:“棋子既然已经离开了棋盘,那我又能如何呢。” 原本的黑白参半,纵横交错,皆于此刻归零。 “但愿你的想法是对的,希望日后的你,能替我看到更高处的风景。” “如您所愿。”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七章 剑是真贱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由于少年所乘车驾的功劳,一行人终于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赊月城。 入城之后,由着一位姓王的城主府家仆负责给张麟轩一行人带路,至于少年所乘的车驾以及马匹则全部都留在了城门附近,听老人的言语好像是那位六公子的意思。 最近的赊月城似乎有些不太平,每逢入夜之前,总会发生诸多怪事,针对于此,城主府那边颁布了几条严令,其中便有限制外来车马不得入城一事。 走在张欣楠身旁的少年不禁扭头看向自家师父,后者微微皱眉,神色瞧着有些严肃,当看到少年投来的目光时,剑客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张麟轩暂且不要声张。 城内的某些玄机,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可对于身为剑修的师徒两人而言,则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城内的这道禁制仿佛就是专门为了世间习剑之人而设置的一样,所以身为剑修的张欣楠与张麟轩师徒自然能够一览无余。 众人安静地走在由青砖铺就的城内街道上,去往一处驿馆,按照六公子的安排,少年今夜无需住在赊月城的城主府内。对此张麟轩也没说什么,反正住哪都是住,况且若是要论北境三州中各处驿馆的衣食住行,就属包括赊月城在内的七座城条件最好,虽说比不上一座镇北王府,可若只是一座类似于张麟轩这位王府公子自己的那座小院,此地的驿馆也仅仅只是稍逊一筹而已。 腰悬长剑的张欣楠忽然没由来地与那位出身自城主府内的王姓仆人问道:“近日,赊月城的宵禁是不是都来的及早?” 神情木讷的老仆并未转身,依旧朝着那座城内驿馆的方向走去。片刻之后,在老仆回答张欣楠的问题之前,他又问了张欣楠一个问题,只不过这位老仆接下来的提问方式,竟然是以心声。 “敢问七公子身旁的佩剑之人,您可是姓张?” 张欣楠点了点头。 老仆随即又以心声恭敬说道,“敬剑阁史官,见过张先生。” 对于身前老仆的心声之语,张欣楠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不过在确认这个老仆的身份之后,剑客的心中反倒是有些佩服张麟轩那个傻小子的老爹了。 一个坐镇北境的藩王,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为世人所羡慕。可若是能将彼此的身份相互交换一下,相信一定不会有人愿意待在这个位置上,更别说一待就是三十年。于山上修饰而言,三十年不过就只是半个甲子光阴而已,一眨眼间,便也就过去了。可对于山下人而言,却是人生当中最终要的一段光阴,一旦逝去,再难挽回。 而那个叫张允执的家伙却在这三十年中选择待在北境,去做一个似乎整日都在东奔西走的缝补匠,缝缝补补,一辈子不停歇。在此期间,这个如今已经双鬓斑白,上了年纪的老人还遇到了一些早就对未来大失所望的人们,并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未来某段光阴流水中的自己留下了一份名叫希望的种子。 竹楼入口处的那道符咒,以及车驾之中所藏着的那道符咒,其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将神魂丢在山中,只以肉身行走天下的“废人”。他曾恨不得一棍子砸下,就此打碎整座人间的全部山河,让一切都重归于零,或者说是一种空的境界,让一切都重头再来,就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再为世间做什么的人,却在见过张允执之后,又选择重新担起了那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竹楼地下有位长发书生,整日握着一根狼毫,坐在一张残缺的木桌前,在一张洁白宣纸上,书写不停,他曾立誓不再翻书,可却因为张允执的缘故,选择重新开始治学。 初来乍到,在剑客入城之前,曾遇见一位身背黑色铁剑的耄耋老人,老人自困百年,便怨怼了整个世间百年,最后却因为张允执的一番话,选择再次握紧手中剑,不负三尺剑亦不负她。 一些昔日里曾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家伙,如今竟然学着山下凡夫开起了店铺,选择了一份安稳的生活,闲来无事,也就仅限于下注而已。 除了他们以外,就连剑客自己也在见到那个坐镇北境的藩王之后,选择更改最初的打算。离开南海孤岛的剑客,一路北上,打了无数场架,战意最胜之时,恨不得拿了剑就去天外与那人一战,可就在与张允执那家伙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心声闲聊之后,他张欣楠最终选择了留下,最后再收个徒弟,最后再看一遍人间山河。果然,真就让他看到许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也许最后那个一切归于无的既定结果,真的会有转机。 张欣楠收敛思绪,并未急着回应身前之人以心声表达的敬意,因为那有可能不是真正对自己的敬意。而是忽然扭头看向张麟轩,看上去似乎很随意地与少年问道:“臭小子,你怕不怕?” 张麟轩一头雾水,不禁反问道:“怕什么?” 剑客有些无赖地说道:“就问你怕不怕。” “师父您是不是魔怔了?方才运气行岔了?” “少说没有用的,就问你怕不怕?!”剑客一脸认真,瞧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怕个屁啊?!”张麟轩有些无奈道。 少年的一句话,似乎让张欣楠如获至宝,一时间竟是有些激动地说道:“没错,就是什么都没有,你怕不怕?!” 张麟轩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回头看了分别一眼身后的求凰与李子。等到少年再度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清晰可见的是一种颓废之色,这种颓废源自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少年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说着说着,张麟轩竟然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然后开始抱头痛哭起来。 求凰与李子显然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赶忙蹲在张麟轩身边,一边轻声询问愿意,一边轻声安慰。 反倒是造就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剑客张欣楠,他则是一脸冷漠地盯着张麟轩。 有些担子,既然已经被人放在了你的肩头,卸不掉,那就只好扛起来了。 相信你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她们失望。 沿着长街一直向前走去,大概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张麟轩四人外加一头名为潇然的男子鬼物便来到了城内的那处驿馆。按照六公子张麟燚的吩咐,今夜的驿馆除了少年一行人外,便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衣食住行,早已备好,完全无需少年忧心。 负责带路的那位王姓老仆在目送张麟轩一行人进入驿馆之后,便选择站在门外,帮着守夜。 张欣楠在选择好今夜准备休息的房间之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便独自一人去驿馆的门口静静地坐着,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月色极嘉,以至于掩盖了诸多星辰光芒的明月。 眼神中似有一些迷茫之色的张欣楠忽然问道:“你说你来自敬剑阁?” 来自城主府的那名老仆,躬着身子,神色极为恭敬地说道:“属下曾在敬剑阁侍奉千年。” “瞧着有些眼生啊。”张欣楠微笑说道。 “当年属下入阁中的时候,您已经不在那边了,未能十全十美,也是不免有些遗憾。”满脸褶皱的老仆,似乎对当年在阁中侍奉的那段日子极为怀念。 “那柄剑,如今还挺安分的吧?”张欣楠笑问道。 “偶尔会有几次躁动。” “还是打的少。” “主要是除了您之外,没人打的过他。” 老仆言语中提及的他,是那柄剑中诞生的剑灵,岁月之悠久,甚至要远远高于张欣楠口中的那个傻大个儿。 张欣楠又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爷子当年曾特意强调过,若是敬剑阁无大的变动,一般是不会轻易更换剑侍的,那你怎么突然离开阁楼,到北境这边来了?” 老仆如实回答道:“等您。” “等我?!”张欣楠有些惊讶道。 老仆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说道:“准确来说,是灵主在等您。” 在听到灵主这个称呼之后,张欣楠不禁嗤笑一声,然后说道“灵主?!万灵之主?!是他让你这么称呼的?” 老仆无奈地点了点头。 “怎么?!我不配吗?!”驿馆的正前方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张欣楠顺着声音望去,不禁微微皱眉,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靠!老子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我就跟着你!”一个看样子不过才八九岁的孩子,眨眼间便来到张欣楠面前,圆脸,略胖些,整体瞧着到像是个肉乎乎的团子,只见他双手叉腰,然后向着左上方撇着嘴角,一副看不起张欣楠的样子。 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张欣楠,瞧着这胖小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笑容有些玩味。剑客出其不意地抓住这个胖小子一只脚的脚踝,猛然站起,将他头朝下地拎在手中,然后略微弯腰,神色古怪地笑问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怎么敢的?!” 那孩子仍不服气,双手环胸,咬着牙说道:“就敢!”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八章 这一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驿馆内。 稍微靠里面一些的屋子内,门窗都半开着,方才在蹲在街道上痛哭流涕的少年此刻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望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不由得有些怔怔出神。 安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张麟轩扭头朝着门那边看去,是方才说要去取些热水的求凰回来了。少年轻点了点头,穿着一身红衣的姑娘这才端着那装满热水的铜盆缓缓走到少年身边。 求凰半蹲在张麟轩面前,微微扬起头,盯着他的眼眸俏皮地笑道:“水温刚好。” 女子的心思终归要比少年的心思要细腻很多,有很多少年想不到的事情,她都会记得。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难免身心上要更加疲惫一些,洗洗再睡,多少会舒服一些。 居高临下,忙着欣赏某处绝佳的风景的张麟轩心思自然不在于此,偷偷摸摸地看了两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装模作样好似正人君子一般。随后少年便弯下腰,将脸庞凑到女子面前,一只手随即再轻轻托起眼前女子那无比精致白皙的下颚,不由得打趣道:“身侧佳人,竟同月光一样皎洁。” 没个儿正行的张麟轩,说话时的目光竟然还时不时地向下瞥去。顿时心领神会的求凰,则眯起那一双桃夭眼眸,面带微笑地看着少年。 突然察觉到一丝“杀机”的张麟轩立刻挺直腰板,双腿并拢,坐姿极为端正,笑容略显僵硬地说道:“洗洗睡。” 求凰依旧蹲在少年面前,只不过这次则将手臂搭在了膝盖上,双手手掌自行拖着下巴,刚巧不巧,两只手臂正好把某处的风景给挡住了。穿着一身红衣的求凰,不禁微微挑起眉毛,与张麟轩瞪眼道:“一天天的,没个正行!能不能好好睡觉?!” 瞧上去可怜巴巴的张麟轩使劲点着头。 见少年认错态度还算诚恳,求凰便站起身,帮着少年擦了把脸,然后正准备帮少年继续洗脚的求凰却被站起身的张麟轩按住肩膀,坐了下来。 只穿着一身单薄衣物的张麟轩站在求凰面前,扶着她坐下之后,便同她方才一样蹲下,然后为她轻轻褪去鞋袜,紧接着便将女子的一双玉足极为轻柔地放进水温正合适的铜盆当中。 公子这是要为自己洗脚? 求凰不由得有些惊讶和慌张道:“公子,你这是……” 张麟轩柔声笑道:“车马劳顿,洗洗再睡,会更加舒服一些。你帮公子我擦脸,公子再帮你洗脚,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面色本就红润的求凰此刻的脸颊竟是又额外增添了几抹腮红,女子的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明月向西缓缓移动了些距离,洒入屋内的月光也不由得少了几分颜色。 时候似乎不早了。 求凰在重新穿好鞋袜之后,便在张麟轩的陪同下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 明月即将酣睡,佳人也需入眠。 求凰在少年的注视下,只好乖乖地上床躺好,可那一双桃夭眼眸却如在夜幕星辰般不停闪烁,似乎颇有深意。 张麟轩有些无奈,不禁被她此刻的模样气笑,随后摆出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道:“求凰啊,有些东西其实是真的会忍不住的,更何况还是某些人主动……” 求凰突然害羞的不行,向上扯了扯被子用以挡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眸。算是躲在被子里的丫头,呸了一声道:“臭流氓。” 张麟轩低下头,在女子的额头处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满脸宠溺地说道:“早点休息,明天见。” 求凰眼神躲闪,轻嗯了一声。 张麟轩合门退了出去,在两扇门之间尚有一道缝隙的时候,对着里面轻声道:“女流氓。” “哼!” 对于某些事,情到深处之时,双方自然而然就会顺水推舟,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该如此。偶尔的一两次顺水推舟,没什么大问题,但千万不要让它变成“天经地义”或是“本该如此”,彼此都要学会适可而止。毕竟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这种事又岂能一笑置之,视之如儿戏,难道不该是一生中最值得重视的几件事之一吗? 不该轻易予人,又不该轻易取走。 其实那天,两人都多少有些冲动。 离开求凰这边之后,张麟轩又去了一趟不远处那个圆脸姑娘的房间,说实话,小姑娘的睡姿真的多少有些难看。少年帮着盖好被子之后,又坐在床边陪了一会儿,见小姑娘睡得香甜,张麟轩不禁伸手轻捏了捏小姑娘那圆润的脸蛋。 返回自家房间的张麟轩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洒入屋内的月光刚好划过少年的头顶,直到月光完全消失之前,少年都一直坐在这个位置。 三更天刚过,远处飘来的云,便遮住了本就显得愈发黯然的月光。 鬼物潇然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张麟轩眼前,少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神色冷漠。 潇然躬身行礼,随后递上一封密信。 张麟轩接过信封,却并未急着将其拆开,而是面无表情地朝鬼物潇然问道:“是先说说你自己,还是让我先看看他们?” 潇然犹豫片刻,然后低眉笑道:“公子说了算。” 张麟轩忽然选择了沉默,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只鬼物。良久之后,少年突然开口道:“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有可能会在半路上突然出手杀掉我的人。此外的四人,虽各有理由,但都不够纯粹,而在五人当中,只有你的理由相较而言更为纯粹一些,换句话说,就是我更愿意去相信。” 对于少年毫无征兆的一番言语,鬼物潇然一笑置之,并未与张麟轩辩解什么。 “怎么?这样就认下了?” 潇然微微欠身,面带微笑地回答道:“公子说是,那便是。我只是一介仆从,或者说是一只正真意义上的替死鬼而已,接下来是生是死,全凭公子您一人做主。” 张麟轩忽然站起,走向床边,然后很随意地躺下,随口笑道:“退下吧,这暂时没你的事了。” 鬼物潇然,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麟轩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随手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将其完全展开之后,神色认真的看着纸上的文字。 纸上有几个极为醒目的文字,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类似注解一样的东西。 乌获,某,魅,物女。 两男两女。 张麟轩看着纸上的文字,竟是不由得笑出了声,口中喃喃道:“爹啊,您还不如把陈爷爷直接给儿子,这四个哪是什么人啊,您老人家这不是玩我吗。” ------- 驿馆门外,剑客依旧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身侧除了那个姓王的老仆之外,如今还多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子,虽说被揍的很惨,可孩子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还是方才那一副欠揍的模样。 盘腿坐在台阶上的张欣楠,横剑在膝,神色淡然地与那个小孩子说道:“是你自己滚回去呢,还是我把你绑了之后再送回去?” 自称灵主的小孩子不但丝毫没有示敌以弱,反倒选择正面硬刚这个下手没有轻重的剑客,瞪大眼睛,气愤道:“我就不回去!就不回去!就不回去!” “挨打没够?”张欣楠眯眼问道。 瞧着眼前这个莽夫似乎真有再动手的意思,这个自称灵主的小孩子总算软和了些。 哼,自己比他年岁大,活的长,让让他怎么了。 “张欣楠,不是灵主大人说你啊,你小子也太喜新厌旧了吧,再怎么说本大人也算是跟你时间最长的一把剑了,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小孩子凑的近了些,都要贴在剑客的耳边了,“有人在,给点面子。” 王姓老仆很识趣地背过身去。 靠!老小子,早晚本大人要砍死你这叛徒。 张欣楠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不给,赶紧给我滚。” 鼻青脸肿的孩子气的上蹦下跳,指着张欣楠的鼻子破口骂道:“好你个张欣楠,竟然如此对待本大人,你丫的早晚死翘翘!去吧,去吧,就你厉害行了吧,那你还不赶紧自己滚去天外与那家伙打架,赢了,我他娘的就跟你姓!就当本大人脑子让狗吃了,才会想着帮你!靠!” 张欣楠并未恼火,依旧神色淡然地说道:“骂完了?要不要喝口水继续?若是骂完了,那就滚吧。” 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孩子,发现方才的一番作为对这个姓张的傻子没有任何作用之后,下一秒便立刻跪着滑到张欣楠面前,一把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张大爷,我错了,我真错了,这趟天外之行,你就带着我吧。本大人保证不给你添乱,我就在你老人家旁边看着还不行吗?就你俩那点剑气,还伤不到我,不用为本大人的性命担心,你死我都不会死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剑客张欣楠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为啥?!”孩子气愤道。 “带你去天外很容易,可我没办法保证能带你回来,诚如你所说,我也许真的会死在那里。”剑客面色平静地给出答案。 “本大人胡乱骂你的话你也当真?这还没打呢,你就想着打不过去死,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欣楠啊!?” 剑客抬头向着漆黑天穹望去,喃喃道:“现在的我,是真的打不过他……”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零九章 走个过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朔方城,杜娘酒楼内。 近日以来,不知是何缘故,酒楼的生意显得愈发惨淡,今日也不例外,只是零零散散地坐着三两个客人。 正午时分,一位衣着略显朴素的妇人带着一位容貌极佳的女子,一同走进了这座酒楼。 妇人姓许,女子姓宋,皆是来自城内的那座镇北王府。 酒楼里的店小二并未认出妇人的身份,但却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女子的身份。 惊鸿楼的价格其实极为公道,客人兜里的银子无论是多是少,总能在此寻个开心。哪怕不能与美娇娘们恩爱缠绵一番,可到底也还能听个曲儿不是。 酒楼里这个姓曹的店小二曾足足攒了将近一个半月的银子,兜里鼓鼓的,最终于某日夜间去惊鸿楼好好潇洒了一番,虽然依旧没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但总归是在听曲儿之余,趁机好好欣赏了一遍那美丽的山峦风景,而且那日还机缘巧合地见到了那位惊鸿花魁的真容。那世所罕见的绝美姿容,仅是一眼,便终生难忘。 尽管最后兜里的银子被自己花的一干二净,可无论怎么说,这趟惊鸿之行都算不得亏,甚至还有的赚。而且当时还曾依稀见到了一位少年公子,只不过佳人在前,故而也就未曾留心旁的什么人。想来那人应该相貌平平,也难怪自己没有留下印象。 客人登门,自然不能怠慢,姓曹的店小二便一脸谄媚笑容地走向前去,恭敬地问道:“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镇北王妃面带微笑地回道:“昨个儿与你们酒楼的老板娘约好了,今日要在酒楼内待客,怎么她不在吗?” 店小二赶忙点头,脸上似乎有些慌张地说道:“在的,在的,咱们老板娘就在后厨那边,我去给您叫她。” 王妃点点头,轻声道:“那就麻烦你了,我们二人先去楼上等她。” 王妃便在身后女子宋珺宓的陪同下,缓缓登上二楼。 楼梯口处的曹姓店小二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然后赶忙去后厨告知自家的老板娘。 方才眼前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妇人,店小二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镇北王妃。若不是昨个夜里打烊之后,自家的老板娘特意吩咐过,今日镇北王府那边会有贵客到来,店小二打死也不相信这位北境三州女主人会来到这样一座街边店铺,因为要知道单反是有些身份的皇亲贵胄家的女眷是断然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吃饭的。 大旭虽行新政,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极为古板的王朝,尤其是对大家族子女的约束,那是极为严苛的,一切言行皆要符合礼节。大旭立国以来,数百年间也就只有镇北王府这一家一姓能够言行无忌,随性而为。 至于这位姓曹的店小二为何如此笃定王府那边的贵客就是镇北王妃,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偌大一座王府除了镇北王和镇北王妃之外,又还有谁能够被自家老板娘称为贵客呢。几位公子?将来或许有机会成为她口中的贵客,可当下却绝对没有资格。不过那位已故的大公子,昔日的朔方城城主就要另当别论了。 酒馆的二楼空无一人,王妃选了一处临街的位置坐下,透过窗,刚好可以看到朔方城街上的繁华景象。街上人来人往,当真热闹,可惜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出来好好逛逛了,前些日子清楚那些隐匿在城内的各方暗探,其实她依旧未曾离开那座名为落杉的小院,而是在院子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在吃过一串美味的冰糖葫芦之后,一切便就都已尘埃落定。 收回目光的王妃扭头看向一旁的宋珺宓,柔声笑问道:“轩儿此次南下,他未曾带你一起,可曾怪他?” 宋珺宓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不敢。” “嘴上不敢,那就是在藏心里偷偷怪他咯?”王妃接着笑问道。 宋珺宓低下头,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其实多少还是有一些怪他。” “真是个傻姑娘。”王妃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言语温柔地与她解释道:“这次留你在朔方,其实是我的意思。因为轩儿这次南下,看似明里暗里一堆人护着,可除了轩儿自己的师父是真心实意护着他去南山城之外,其余人等要么就是生意,要么就是迫于王府的威胁,是连半点的真心都没有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哪里会有人真的愿意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卖命呢,所以你跟着他会很危险。” “那张麟轩的性命……那七公子的安全如何保障。”宋珺宓此刻的神色极为紧张,正所谓关心则乱,心乱了,言语自然也就乱了。 王妃笑而不语。 “是奴婢不知礼数了……” 王妃微笑道:“傻丫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老一口一个奴婢的,咱们王府不兴这个。你放心,其实只要那位张先生一日不曾离开北境,在这三州之地里就没人能威胁到轩儿的性命。之所以还让别人跟着,是因为咱们这位张先生实在是有些过于‘规矩’,故而有些事他注定做不得,到时候那五个人就会派上用场了。” 宋珺宓轻轻点头,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好像有个问题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 王妃瞧着这一幕,不禁心道:还真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傻丫头,不过也是,醋坛子打翻这种事,自己当年也干过,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于是王妃便与这个傻丫头耐心解释道:“求凰的身份与你算是有些类似,所以需要王府给南边那座竹芒书院一个说法。原本是韩先生要亲自走一趟的,不过正好轩儿此时要南下去参加那场论法,张先生又从北边返回王府,所以这个说法便交由着那位张先生去给了,至于怎么个给法,王府这边倒是不会管,只不过按照他的意思是求凰此番必须跟着走一趟才行,恰好轩儿当时求我,我也就半推半就允了。至于李子那丫头,既然住在竹楼那边的韩先生同意,我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珺宓抬起头,欲言又止。 王妃笑道:“是想问,轩儿当时求没求我要带着你一起南下?” 宋珺宓耳畔有些泛红,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大大方方承认,于是便点了点头。 “没求我。”王妃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珺宓。 宋珺宓有些失落,却又好像没那么失落。既然已经想到的事情,又怎么会失落呢,可女子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王妃抬起手,然后一脸慈爱地捏了捏这个傻丫头的脸,不禁笑道:“傻丫头,有些事,要用心去体会,而不仅仅是看别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当初那根红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轩儿是我最小的孩子,他的心思我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了,他不会因为一根红线就去喜欢你,要喜欢那就是干干净净地真心喜欢。这趟南下,除了他父亲交代给他的那些事情之外,其实他自己是有私心的。可还记得南山城许什么愿最灵验?” 宋珺宓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道:“姻缘?” “没错,那座据说是如今世间最为正统的月老庙恰好就在东城。” “所以……”宋珺宓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笑意。 “想明白了,若是你再想不明白,咱们那位杜夫人可就要再等上一会儿。”王妃扭头看向楼梯口,面带微笑,显然是早就发现了站在那边的酒楼老板娘,杜芙。 窗边两位女子的对话似已结束,所以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的杜夫人便走到妇人身边,恭敬地向着这位镇北王妃施了个万福。 “见过王妃。” “杜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王妃轻声笑着,随后又看向宋珺宓说道:“傻丫头,杜夫人也算是你的长辈,还不赶快与杜夫人见礼。” “小女子宋珺宓,见过杜夫人。” “不愧是被徐睿那小子写上胭脂榜的北地唯一一人,这番容貌就算是我见了,竟也要平白生出许多嫉妒之心来。” “杜夫人说笑了。” 杜芙再次看向镇北王妃,轻声问道:“王妃您确定要如此见客?” 王妃轻笑道:“有何不可?这丫头是我选的接班人,怎么,难道你们不想见?还是说我这个北境三州女主人的身份已经名存实亡了?” “王妃说笑了,我等绝无此意。只是当初王爷与他们见面相商此事之时可并未将公子带到他们面前。您这,会不会多少有些不合规矩?”杜芙试探性地问道。其实要说打交道的话,这位酒楼的老板娘其实还是更愿意跟那位镇北王打交道,再或者是当年的那个年轻人。至于面前的这个妇人,杜芙其实不愿与她有过多的交集,至于为何,说不太清楚,只不过心里的感觉如此。 “见面相商?杜夫人是不是对此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夫人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我与我们家的那位性子不太一样,做不得那么绝情的事,毕竟与诸位还是有些香火情在的,总要走个过场商量一下,最后大家意见一致,都觉得这个傻丫头不错,岂不是皆大欢喜?”王妃眯眼笑道。 杜芙顿时哑口无言。 王妃不以为意,轻笑道:“诸位,请落座吧,商量商量也好。”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章 脾气不好的长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酒馆二楼,镇北王妃面带微笑地朝着楼中的一处角落看去,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王妃其实并没有看见他,只是隐约感觉那里有个人而已,只不过妇人却非常相信自己的这份感觉。 镇北王在去往京都城之后,三州之地的大小事务便都全权交由五公子张麟默打理,之后韩先生更是将老王爷留下的那块能代表镇北王身份的令牌也交给这位弱冠之龄的白衣公子,借助某些冥冥之中存在的运数,张麟默虽然能够像自己的父王一样感知朔方城内所发生的各种事情,不过却并不能像老王爷那般随心所欲。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张麟默无非对城内的各修士进行感知,因为这份能力在镇北王离开之前便暂时交给了自己的夫人,不过由于王妃自身的某些原因,导致她虽然能够对此有所感知,但却又不得不“视而不见”。 看见妇人投来的目光,躲在角落里的那道身影微微点头示意,似乎觉得又有些不够尊重,便双手抱拳,再次见礼。 王妃由于身体原因故而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朝着那处角落,笑着点了点头。还礼之后,王妃轻声问道:“敢问可是罗先生?” 那道身影站在原地,却并未开口回答,而且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那么很随意地站在那处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里。除去地利之外,那道身影还占着些许人和,故而只要他不想露面,那么便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见他。 王妃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与宋珺宓一起坐在这处临窗的桌旁,等着客人们一一落座。王妃看向宋珺宓时脸上始终都带着一抹慈爱的微笑,似乎是在不断地告诉她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也无需担忧什么,一切都交给自己这长辈的处理就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率先落座。只不过他所选择的位子距离楼梯口处极近,换句话说就是距离那位镇北王妃极远。 王妃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很随意地与身边的宋珺宓笑了笑。 率先落座之人,是一位身材魁梧,神色略显威严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绣三光之物的黑色衮服。男人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自然放在两膝之上,瞧着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 中年男人的脸色之所以不大好看,是因为当下处境所给他带来的某种,实在是有些似曾相识。前不久,他曾刚刚在一个已然两鬓斑白的男人那边亲身感受过一次。若说当下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唯一的不同就是由那个男人换成了他的女人而已,至于那份不容置疑的感觉却并没有丝毫变化。 王妃忽然间有些笑容玩味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率先开口说话,不然这天便有些聊不下去了。 中年男人自然明白这份笑容的具体含义,已经不仅仅是自己能否继续留在朔方城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把命交代在这里,但男人却并不害怕,因为有能力而且愿意出售将自己性命留下的人此刻恰好都不在城内,她一个毫无修为的妇人又能如何。 据消息称,那个男人离开朔方城时只带了三人,一个是那常年相伴的老仆,另一个则是那个打架不要命的车夫,至于最后一人,不过是一个来自外乡的小毛孩子而已,岁数不大,可修为境界却大的吓人。若是这三人此刻还在北境,中年男人自然不敢托大,当王妃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很有可能就已然乖乖落座了,而且这种乖乖坐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一。 故而如今自然是山中无老虎的局面,但就算如此,中年男人却仍是不敢有所动作。只因那座王府里还有一处门前开着桃花的竹楼处在,而竹楼中那个未曾打过照面的儒士更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不过好在读书人还是讲些道理的,不会因为他人的一些言行不当就随便动手打人。 想法虽然不错,可事实却并未如此。 身在竹楼二层的韩先生其实早在王妃与宋珺宓二人登楼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默默注视此地了。 对于这些蛰居在朔方城内的臭虫,此刻竟敢如此慢待镇北王妃一事,韩先生这位与老王爷既似君臣又似故友的中年儒生,其实当下的神色已然比那个中年男人还要难看许多。 真就喜欢欺负老实人呗? 王妃有些玩味的笑容,其实是在给她机会,而韩先生此刻的制怒又何尝不是如此。 中年男人靠在椅子上,神色竟显得有些傲慢,双臂交叉环于胸前,依旧是不开口。 坐在窗边的王妃面带微笑,与坐在身边的宋珺宓轻声说道:“以后我这个位子,十有八九就是你这丫头来坐了,当然了,至于王妃这个称呼最后有没有,我可不敢保证,除了一些其它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轩儿自己的意思。” 宋珺宓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不过女子眉眼间的某些小心思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作为过来人的王妃没有就此多说什么,而是一脸严肃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然后与宋珺宓缓缓说道:“坐上了这个位置,就首先要学会如何待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一颗平和的心,凡事要尽可能地多体谅一些,但若是有人借此蹬鼻子上脸,那可就要学会如何运用雷霆手段了。佛门之中既有菩萨低眉一说,也别忘还有金刚怒目一词。” 王妃的话音刚落,韩先生那边就正巧重重地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万里晴空,便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在苍穹中闪过之后,便瞬间来到这间酒楼,凝聚成一颗雪白的珠子,被衣着稍显朴素的妇人轻轻握在手中。 见此一幕,楼内的三人都不禁十分惊讶,而那身着衮服的中年男人心中则又多了一丝不安。 王妃轻描淡写地说道:“当年也曾跟随家中长辈修行过一段日子,时间虽然不长,但好在见过的风景足够多,如今依托着这座城,倒是有了几分当年的样子。” 王妃站起身,缓缓向这个似乎名叫赵萶的中年男人身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你是几境来的?是九境还是十境?” 此刻神色慌乱的赵萶,磕磕巴巴地说道:“九……九……九境。” “那不巧,我比你正好高一境。” 说罢,王妃便直接干脆利落地将那颗雪白的“珠子”狠狠地朝着赵萶的脑袋砸去。 白光闪耀,惊雷起于无声处。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王妃拍了拍手,重新返回作为,楼梯口附近的这张桌子却已然成了灰烬,而方才还略有几分傲慢之色的赵萶已然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回到座位的王妃忽然很孩子气地说道:“这是我家,再跟我装,下一次我可就真的把你炸死了!” 酒楼老板娘杜芙从始至终,不但连一句话都没敢说,而且连动都没动,甚至一些细微的动作都没有。在她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看来自己是时候要在重新认识一下那座王府内的一家子了。 杜芙不禁皱了下眉,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因为有一个已经遗忘了多年的少年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要知道镇北王府的公子最早可是有七位的,而其中之一的那位二公子可曾被人誉为“神仙种”,是佛道两家视若珍宝的修道天才。 山上道侣在阴阳结合之后,若是想诞下一个修行资质极佳的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要看两人自身的修行资质如何。试问一对能诞下拥有如此修道天赋的孩子的夫妇自身,又该是何等资质。 可杜芙不明白一件事,若是镇北王与王妃两人的修行资质极佳,为何不去修行大道,去做真正意义上的神仙眷侣,为世人所羡慕呢? 重新落座的王妃突然神色不太友善地瞪了杜芙一眼。 杜芙只是稍稍疑惑了片刻,便立刻明白过来,既然她说她此刻十境,那么自然便可以听见他人的一些心声言语。杜芙立刻弯腰行礼,歉意道:“实在是偶然记起,不是故意为之,还望王妃见谅。” 王妃没说什么,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自己当下心境上的一些问题,收回目光之后,扭头望向窗外,有些怔怔出神。 那个无故失踪的孩子,在她的心中,自然也是一份无法忘记和释怀的痛。 片刻之后,王妃收回视线,一脸冷漠地说道:“别给脸不要脸。” 身在赊月城的张欣楠,原本正在和张麟轩等人一起逛街,因为那位六公子的某些安排,所以他们还需继续在赊月城内住上一日,然后才能离开。索性无事,张麟轩便提议出来逛逛,少年带着两个傻姑娘东瞅瞅,西看看,一会这边买些东西,一会又去那边与人杀价,剑客不禁感觉有些无聊。 北边朔方城的上空,那道忽然出现的晴天霹雳倒是吸引了张欣楠的注意力,所以他便轻轻瞥了一眼。 这一眼,那便更有趣了。 酒楼内,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人,在纷纷朝着那位妇人行礼之后,便就此落座。 “呦?还真有脸坐着?赶紧都给我滚起来!” “罗浮,你躲个屁啊躲,滚出来!” “要么站着说,要么躺着说,自己选!”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剑客远在他方,可那三句言语却实实在在地落入了酒馆二楼内众人的耳朵中。就算某些人心中依旧不服,可到底脸上的神色还是恭敬温顺了些。 至于躲在那个角落里的家伙自然如张欣楠所说,就是那个以孩童之姿行走于世间的血佛罗浮。而对于张欣楠方才的那句言语,罗浮本人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很随意地笑了笑。其实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个剑客,在对待外人时的某种说话方式,而且既然自己没把握能一定打赢他,那么他说的话就不得不听,但是就要学会有选择地去听,语气措辞什么的则完全不重要。比如那个姓张的告诉自己不要躲着,赶紧给他滚出来,这种话就完全可以当做狗放屁,但千万不要明着说出来。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很简单,不就是请自己出来吗,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罗浮自己可以如此理解,但当下那个坐在楼中,看似毫无境界的背剑僧人可就全然没这份心境了,不但脸色异常难看,而且隐约似有要动身去往赊月城再与那剑客问剑一场的意思。 穿着一身青衣的罗浮缓缓走到那名背剑僧人的身边,然后跳到一张椅子上,歪着脑袋,脸对着脸,神色十分鄙夷地说道:“怎么,还想去与张欣楠问剑?你也配?!” 僧人的脸上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高兴,能再见到自己的师父,僧人只觉得此生无憾。 罗浮对此却毫不领情,反而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说道:“别这样看我,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徒弟。” “能再次得见师尊,徒儿此生已然无憾,不敢再向您奢求更多。”背剑僧人恭敬站在罗浮面前,执弟子礼。 做师父的不愿承认这份师徒关系,那是弟子自身修行依旧不够的缘故,怨不得师尊。师父可以不认徒弟,但徒弟此生却不能不认师父。 “滚我远点。”罗浮转身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懒得搭理这个所谓的徒弟。 罗浮自身本就毫无师承观念,甚至在当年的某件事情之后,亲自出手杀掉了自己当初的授业恩师,可如今却教出了一个极为尊师重道的徒弟,想想也是多少有些可笑。 背剑僧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到了罗浮身后的那张桌子旁边,与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眉心处长有一道竖眼的男子做个暂时的“邻居”。 坐在窗边的王妃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去打搅师徒两人的短暂叙旧,等到两人说完话,王妃才笑道:“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毛病,日后要记得改改。至于诸位心中的某些情绪,既然还在这座城内,切记一定要藏好,一个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话,可是会惹来麻烦的。” 楼内众人,神色各异,心中自然也各有算计。 “闲话少叙,接下来说点正事。此次借杜夫人的风水宝地来宴请各位,无非有两件事。其中之一,那就是给诸位介绍一个晚辈,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丫头,她叫宋珺宓。”王妃指了指身旁的宋珺宓,后者起身,环顾四周,一些繁文缛节不能少。等到宋珺宓行礼之后,王妃又接着说道:“日后的一些事情,我都会交给这丫头处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距离王妃与宋珺宓极近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魁梧的男子,相貌平平,衣着打扮也是极为普通,可此人却是大旭一处兵家宗门内的宗主嫡传弟子,自从那场北境与荒原的战争结束以后,他便来到了朔方城,一直隐于市井之中,醉心修行。多年以来,颇有所得,前不久刚刚让其突破了修士八境与九境之前的那块壁垒,成功栖身九境。 由于身在朔方城多年,城内的一些热闹地方也曾多少去过几次,其中自然就包括那座惊鸿楼。此刻他瞧着妇人身边的那个女子,不禁感到有些眼熟,这不是昔日那个坐在楼内一处高台之上演奏乐曲的歌妓吗? 男人站起身,抱拳道:“在下兵家弟子,赵宸,斗胆请教王妃一个问题?” “请问。”王妃轻声道。 “此女可是前几日才离开惊鸿楼的昔日惊鸿花魁,宋珺宓?” 王妃点点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名叫赵宸的男子。 “王妃可是在故意羞辱我等?!”赵宸沉声问道。 “何处此言?” “一个惊鸿的花魁而已,难不成也想对我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你们这些人?”王妃微微蹙眉,反问道,“不知你们又是那些人?” 赵宸还未曾说话,在座众人当中,便有一位宗门修士神色自傲地抢先回答道:“自然是那不食人间五谷,可肆意游历于世间各处山川大河的山上仙人。” 众人不禁寻声看去,定睛一瞧,纷纷抱拳,原来说话之人竟是那来自中州琼华城的一名十境修士。 此刻他竟是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那位镇北王妃,方才他之所以没有出声无非是在“待价而沽”,想看看这位北境三州名义上的女主人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够在城内的诸多山巅修士之间立足。 方才的一幕幕之后,这名十境修士不禁有些失望,原来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妇人罢了。不过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却是古怪之处良多,而且竟然能让一个身有顽疾的妇人暂时拥有十境修士的修为,足可见其玄妙之处。 王妃闻言后,只是笑了笑,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一群在修行路上如同乌龟般慢慢爬行的蠢人而已,真不明白是哪来的自信,还真是愚人不自知。” 那名十境修士缓缓站起身,神色不悦地看向妇人,沉声道:“你说谁是蠢人?!” 一旁的宋珺宓见状立刻站起身,与那人针锋相对。 王妃反倒毫不在乎,轻轻拍了拍宋珺宓的后背,示意这孩子坐下,然后笑道:“丫头,你挡住我了。” 宋珺宓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王妃的斜后方,神色坚毅,死死地盯着那对王妃不敬之人。 宋珺宓其实与王妃相识不过数日,虽然妇人对自己极为疼爱,可到底还是会因为其父宋渊当年的那件事,而心存芥蒂。 而此刻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那个如今人在赊月城的少年。 想杀他是真,而当他不在的时候,想保护他的至亲之人也是真。 一个女子,往往就是如此矛盾,而一个看似什么都明白的傻小子,也会就此犯糊涂,做傻事。到最后万般无奈,也就只剩下辜负二字。至于是谁辜负了谁,又如何能够分的清楚。 兜兜转转,似乎又落在了缘分二字身上,一句彼此之间缘分已尽,又不知藏着多少无奈。 只希望他与她不会这样,可谁又能说的准呢。 王妃上下打量那位十境修士一番,不禁叹了口气,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只能继续做些自己本不愿做的事。 仗势欺人这种事,其实在王妃的心中是极不愿做的,但若是只想凭借三言两语就让他们这群人在接下来的某段时间内完全服从一名弱女子的吩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王妃不禁微微一笑,或许自家的男人能够做到,但自己毕竟是个常年在家中养病的妇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呢。可若是想要让宋珺宓这个丫头,在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口中能够活下去,活到日后她真正完全接受自己那个位子的时候,就必须展示一些手段用来威慑,而这种威慑却绝不能来自于别人,只能靠自己。 比如那位韩先生,或者是剑客张欣楠,都不行。 王妃站起身,朝着窗外伸出手去,当一阵清风拂过的时候,她忽然手指轻捻,于是便将清风留在了手中。 王妃收回手掌,方才与天地借来的清风此刻就萦绕在妇人的袖口处,其渐渐化作一股浅青色的气旋,看上去似乎极为柔和,可实际上却丝毫不逊色于当初剑客张欣楠随手为之的一缕剑气。 一旁的罗浮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此刻一脸笑呵呵地看着那个依旧还神色傲慢的家伙,如同在看一个蠢的不能再蠢的,蠢到极致的蠢蛋。 还他娘的真就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了呗。 王妃与宋珺宓轻笑道:“丫头,如今好好看着,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施展了。” 宋珺宓点点头,面色平静,可心中却震惊不已。 王妃喃喃道:“起风了啊。” 妇人随意地抖了抖袖子,清风便缓缓拂过屋内,众人只觉心旷神怡,唯独一人,还未来得及施展术法,全身窍穴便已被那道青色气旋给尽数摧毁。 一位十境修士,就此沦为废人。 王妃走到那人身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下的那个人说道:“琼华城是吧,记得回去之后,替我给那个姓杨的带句话,让他千万别死了。” 随后妇人抬起头,神色冷漠地看了看周围,淡淡地说道:“诸位,可还有人不服?”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那就这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酒馆二楼一时间鸦雀无声,面对妇人那冷漠的眼神,在座当中某些自诩修道小成的各宗门修士,皆是不约而同地选着低下头,无一敢与之对视。就连方才的那位出身自兵家的赵宸也是乖乖地重新落座,再无任何意见。 八九岁孩童模样的罗浮面带微笑地走到镇北王妃身旁,与妇人作揖行礼,瞧着不禁有些滑稽。 王妃轻点了点头。 “诸位,在下罗浮,这厢有礼。”罗浮转过身,看向众人,笑容玩味。说罢,罗浮便要与众人作揖行礼。 可这一举动,却吓坏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神色自若,该做什么做什么。 酒馆老板娘杜芙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不闻不问,笑呵呵地看个热闹。 离着杜芙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喜欢抽烟的老头,老人姓魏,是城内唯一一座当铺的老掌柜。老人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故而不得不重新填满,老人面无表情,仿佛楼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老人的右手边有一根柱子,靠着一个背着巨大剑匣的年轻人。他来到朔方城的时日不算长,与如今处在朔方城上空的那三个家伙属于同一批来到朔方城的人。只不过二者之间的职责不同,那三个是监考官,而年轻人则是来朔方城做生意的生意人,也算半个考生。初到朔方的时候,年轻人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不过被人坑了一下,故而如今外表看上去的年纪一下子涨到了二十五岁左右。 对于这种类似于宗门继承人选定的事,年轻人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没事找事的家伙,而且其中竟然还有一位兵家子弟,真是丢人啊。 一个极简单的事,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那个位置,就算不给这个名叫宋珺宓的女子,难不成还能给你们?赶紧滚回家睡大觉,做梦去吧! 除了这三人之外,原本今日应该落座于此的人当中还有几位可以不理会罗浮此刻有心为之的拜礼,只不过由于一些原因,那些人如今都按照老王爷的安排去了镇北城。 此外,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王府自家人,对于罗浮的作揖毫无感觉,那便是张欣楠口中的董老爷子。老人是在王妃施展完那道清风神通之后,才刚刚来到酒楼,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抗命。只不过若是老人不来的话,那么一会儿便极有可能就要挨顿打。 因为南边有人突然回来了。 对于罗浮突如其来的作揖,有人不禁勃然大怒,随即拍案而起,大声呵斥道:“罗浮,你别太狂妄了,我等修士的血魂岂是你能轻易取走的!” 罗浮此拜,暗含一道诡异神通,不为礼敬生人,只为叩拜三魂。受此拜者,三魂之中的灵韵便会被罗浮取走大半,尽数化作血魂,融入罗浮自身的大道当中,增补修为。 罗浮闻言之后,立刻停住,并未继续作揖行礼。片刻之后,以孩童之姿行走世间的罗浮才重新挺起腰板,脸上有些遗憾道:“真是可以,少了一份大道裨益。” 瞧着那名估计有些岁数的某宗门修士,罗浮则是一脸鄙夷地说道:“真就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呗?” “你说什么!?”那名修士怒喝道。 罗浮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哎,反正我是处理不了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罗浮转身,不禁瞥了一眼那位昔日的惊鸿花魁。对于宋珺宓这个女子,罗浮谈不上有什么观感,毕竟相处不多,更是没说过几句话,唯一熟知的一点就是这女子确实长得极漂亮,其余的真是半点不了解,但既然是王府的选择,那么罗浮自然无论如何都会认可她日后的身份。 不过此刻楼中的其余十二人,就不会像罗浮这般了,各自的心思算计多着呢,今日闹,日后也一定还会闹,而且当某种情况出现的时候,说不定会闹地更凶。 比如北境彻底迎来新老交替的时候。 一柄铁剑的出现,瞬间让罗浮震惊不已,他知道那个家伙已经来了,可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带着眼前的这把剑一起来。虽然剑与人停留的时间都会很短暂,但却足以解决一切问题。 楼中方才那些胆敢质疑王妃决定的修士,其实大多都是在修行路上走的不错的“年轻人”,与罗浮等人资历比起来不知差了多少,而且他们的根本性质其实与宋珺宓一样,算是某些已故前人的接替者罢了。 至于此刻那些身在镇北城的人,算是半个老人吧,勉强能与罗浮等人平起平坐,就这些“小屁孩”若是让罗浮单独遇见,早就收拾了。之所以克制着不与其动手,无非是对当年留下的规矩某人仍怀着一份敬意而已。 原本正在抽烟的当铺魏掌柜不禁瞪大了双眼,手中的烟斗也是掉在了地上,他望着那柄铁剑,满脸的难以置信。 酒楼老板娘杜芙此刻有一种想跪倒的冲动。 可除了他们以外,剩下的人却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铁剑先行,执剑者随后而至。 剑客张欣楠拄剑而立,沉默不语,在场众人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威压。 王妃见状,不禁轻声笑道:“其实先生您不同特意赶回来的,还是轩儿那边重要。” 张欣楠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随口问道:“这些人可有真正的资格落座?” “溯本求源的话,其实只有两个人真正有资格坐下。”王妃微笑着给出答案。 “是那两人?” “兵家弟子赵宸,家族先辈在那场大战中,曾有功于人族。儒家弟子秦睦,家族长辈曾是为北方荒蛮众生开智,传授学问的几位儒家先贤之一。” 张欣楠又问道:“那些椅子如今有多少把了?” “二十四把。” “有点多了。” “外子也是这个意思。”王妃轻笑道。 “他故意安排的?”张欣楠有些疑惑道。 “一切顺其自然。” “自然如此,那我就在帮他的个忙,以后城内就只留十二把椅子吧。”张欣楠有些无奈,还真是逮住一只羊便使劲薅羊毛啊。 张欣楠握住那柄铁剑,只是轻轻挥动一下,在场诸人便在没有了想言语的心思。 当铺魏掌柜,罗浮,酒楼老板娘杜芙,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那柄铁剑恭敬一拜。 ------------ 京都城,一处陋巷内,有间极为雅致的小酒馆,平日里的客人不多,今个儿则更少,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纪大的老人姓张,来自北境。年纪小的姓萧,来自那座皇城内,名叫萧韵。 年轻人帮着老人率先斟满酒水,然后在老人满脸笑意的注视下,这才端起自己的酒杯与老人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老王爷打趣道:“哟,几年不见,咱们萧韵的酒量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身为皇十四子的萧韵挠了挠头,“哪有,张伯伯净拿我打趣,侄儿的酒量就这么点,再这样喝一杯,估计就不成事了。” “酒量不重要,酒品最重要。”老王爷微笑道。 “张伯伯这话说的可一点没错,侄儿最烦的就是那些毫无酒品的人,喝醉了什么都说,那副嘴脸当真难看极了。” 老王爷帮着面色红润的晚辈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搁在他的碗中,轻声道:“别一味地喝酒,记得吃些菜,免得一会儿不舒服。” “谢谢张伯伯。”萧韵拿起筷子,立刻将碗中的菜送入自己的口中,笑意难掩。 老王爷忽然问道:“这次出来跟我吃酒,与你爹说过没有?” “没,父皇他老人家平日里忙很,哪有时间管我。说实话,小侄也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年轻人说话时,脸上毫无类似于失落的神情 老王爷不禁笑道:“这么说,你萧韵竟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咯?” “一般般吧,可能就是天生长相讨人喜欢些,也算不得多么得宠。”萧韵嘿嘿一笑。 “臭小子,你还真是个心大的主,你看看还你那几位兄长来跟我吃顿饭,你看你爹他答不答应,就别跟我着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老王爷不禁白了萧韵一眼,然后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 “张伯伯,今个早朝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您老人家知不知道。”萧韵忽然说道。 “说来听听。” “那位兵部侍郎大人说您要造反。”萧韵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显然他是不信的,不然也绝不可能与面前的老人如此开诚布公。 “你小子觉得呢?” “反正我是不信。不过那位兵部侍郎大人说的到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说您什么在北境不遵朝廷制度,反正一大堆,我是没记住。” 老王爷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什么都没说。 “您不是真要造反吧?” 老王爷轻轻晃动酒杯,喃喃道:“打仗这种事,这辈子就这样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取所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陋巷深处的酒馆内,一老一少仍在饮酒,不过却少了些许言语,因为做晚辈的借着酒劲问了一个看似无心,实则却心思复杂的问题。 身为皇十四子的萧韵当时满脸醉意地与老人问道,若是北境日后出现内乱,他萧韵该帮谁,是由朝廷册封,看上去更加名正言顺的七公子张麟轩,还是实际上北境军中日后真正的主心骨,被誉为“中军指挥无敌”的三公子张麟熙。而且萧韵还直言不讳地表示,他心里其实更加倾向于三公子张麟熙,毕竟长公主萧若君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昔日宫城之内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对于七公子张麟轩,萧韵与他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也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反倒是昔日痛打萧承恩那件事,有些对萧韵的胃口。世人都说帮理不帮亲,他萧韵也不想帮亲,可似乎“理”这个字,看样子也并不在张麟轩这边。 镇北王不日便要拿着那道旨意就此离开京都,返回自己的封地,而在萧韵的心中,虽不至于火上浇油,可到底还是很期待那三州军民在听说继任世子之位的人是张麟轩后,脸上究竟会是怎样的神色。 世人追求某物,若是得不到,往往会退而求其次,但却绝不会心安理得地去接受相较而言,最差劲的那一个。要知道昔日的大公子张麟诚最后差的无非就是一个被朝廷承认的世子之名而已,而在北境三州之内,无论是原本的各家旧世族,还是后来崛起的那些老一辈征战沙场的武将,亦或是北境安定之后所诞生的诸多读书人,无一不将其视为日后的王位继承者。 其实在当初的那段岁月中,这位待人宽和的公子曾的的确确地给许多人都带去了希望,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会让人感到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可以更好,但只可惜最终却依旧没能逃得过那“事与愿违”四个字。 有这位大公子张麟诚珠玉在前,那么这位七公子接下来的处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真可谓是举步维艰,甚至最终也许连那差强人意都做不到。 需知如今世人的口水,是真会把人骂死的。 对于萧韵的问题,老王爷并未给出答案,只是笑着喝了杯酒,脸色平常,瞧不出什么异样。 见老王爷不说话,萧韵原本一肚子的问题便也就没了想说的思念,于是便没有继续与老人追问,只是接着喝酒,最终给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夕阳落山之后,天往往黑的很快,而在天黑之后,酒馆的门外便多了一个身穿大旭武将朝服的老人,瞧着与老王爷的年纪差不多。 来者是那六位尚书之一的兵部尚书,王越。 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站在酒馆门外,与门内的老王爷恭敬一拜,坐在酒桌旁的老王爷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问道:“既然来了,要不要坐下喝一杯再走?” 门外的兵部尚书大人摇了摇头,拱手道:“多谢王爷您的美意,可下官公务在身,恕下官不能相陪。” 老王爷便不在多说,只是端起酒杯,自己喝酒。 “既然王爷您没别的吩咐,那下官这就将十四皇子送回其府中了。” 老王爷点点头,示意这位兵部尚书大人自己进来背人。 二人离开之后,乐毅便出现在老王爷对面,老王爷示意他坐下,陪自己在喝会儿酒。 乐毅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喝酒仿佛也没有什么兴致。 老王爷打趣道:“你现在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了?还真把自己当刚过门的小媳妇了,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 乐毅愤愤道:“张允执,你说你跟一群老的,甚至老的都成精的人,都他娘的没受过这个鸟气,然后你就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恶心你?还装模作样地帮这个,帮那个,这种挑拨之语你听不出来?” 这是车夫乐毅近十年来唯一一次直呼老人的名字,足可见此番被气得不轻。 作为当事人的老王爷却反倒笑呵呵地说道:“我自然听出来了,所以我这不是没理他吗。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一口一个张伯伯的叫着,换你的话,你忍心去欺负一个孩子?” 乐毅没好气道:“但愿别人跟你儿子说话的时候,也能这么想!” 老王爷不禁白眼道:“我儿子又不恶心人。” 乐毅讥讽道:“确实,那几个老家伙不算人。” “到底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怎么的也算半个家人不是,彼此之间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伤了和气,日后过年可还怎么一起和和气气地吃顿饺子。”老王爷轻声笑道。 见乐毅依旧闷闷不乐,老人便接着解释道:“董恪跟芈元两人其实与当年之事并无关系,只是当时的局势就摆在那里,容不得两人置身事外,至于他们二人的是非功过又如何计较,儒家诸位圣人早已盖棺定论,就无需你我两个闲人多费心思了。” “至于其他几人,无非就是一介囚徒,终年不见天日,一辈子若无其它变故,也就这样了,活死人而已,又何须与他们仅仅计较。” 乐毅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将手边方才那小子用过的酒碗丢到一边,换了个新的,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老王爷轻声笑道:“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记得别这样喝酒,因为只会越喝越难受。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还没怎样,你难受个屁啊你。” 乐毅越想越气,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然后骂道:“真是一窝的狼崽子,屁的情谊都没有!。” 老王爷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在那张酒桌的旁边,躺着一个像是读书人的年轻人,本已酩酊大醉,却依旧自己与自己灌酒。 老王爷轻问道:“要不咱俩打个赌?” 乐毅瞥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立刻说道:“滚,不赌。” 与老人相处多年,十赌九输,唯一一次赢他,还是面前这个老人故意为之,所以赌个屁的赌。 老王爷抿了一口,望着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不禁嘴角上扬,然后轻声道:“但愿这次还是我赢。” ------- 夜幕来临,明月依然。 赊月城内的驿馆门外,张麟轩正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落在少年眼中,仿佛格外亲切,就像是与一位故人遥遥对视一样。 如今身为赊月城城主的张麟燚依旧没有归来,少年的南下之行故而不得不又耽搁了一日,但好在兄长着人送来了一封信,算是报个平安,而且信上明确告诉张麟轩,明日下午兄弟二人便可相见。 至于突然离开的师父,张麟轩倒是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听那头鬼物潇然说,是去了朔方城,想来应该是出了些变故,故而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一下。 三更天,少年依旧坐在驿馆门外,毫无困意,对于一些事情,正在默默复盘,大致捋清脉络之后,张麟轩便停下思绪,开始以自家师父传授的一道法门,开始重新尝试缩小心神,从而时隔多日,再次进入心湖气府当中。 就在少年运转周身元气的时候,剑客张欣楠飘然落地,身边跟这个自称是灵主的孩子,孩子的身后,背着一柄巨大的铁剑。 那柄铁剑的样式极为古老,除此之外,便再只剩下一个特点,那就是重。 异常的重。 重到就算是连张欣楠这样的剑客在握住剑柄的时候,也不禁感到有些吃力。 不过背着铁剑的孩子却对此毫无感觉,似乎就像是普通人捻起一粒米一样轻松。 孩子看着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张麟轩,不禁朝着张欣楠问道:“这就是你选的徒弟?这也太差劲了吧!” 张欣楠面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说。见面以来,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孩子所说的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的这个弟子在某些山上人看来,确实很差劲,没什么好辩解的,不过自己的弟子也并非一无是处,总归是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片刻之后,张麟轩睁开双眸,第一尝试,最终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睁开双眼的张麟轩着实被眼前这个凑过来,脸对脸盯着自己的孩子给吓了一跳,哪有谁家孩子长得这么寒碜的,面色铁青,毫无血色,脸颊凹陷,反正怎么难看怎么来。 其实孩子并不长这样,也不是这个自称灵主的家伙在故意逗张麟轩,毕竟他还没有这么闲,之所以如此,问题自然是出在张麟轩身上,因为他如今的修为低的离谱,他没办法真正地“看见”这个背着铁剑的孩子。 对于少年的心中所想,这位灵主大人也懒得理会,只是淡淡地问道:“与你换个东西,换不换。” 张麟轩一脸疑惑,“换东西?” “以剑换剑,换不换。”背着铁剑的孩子接着问道。 此刻站在孩子身后的张欣楠,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神色凝重起来。 因为这场各取所需,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以物换物,盈亏皆由己,亦皆不由己。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月万古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身背铁剑的孩子,神色淡然地看着张麟轩,见少年有所犹豫,心中不免有些开始期待少年的最终答案。 而站在孩子身后的剑客张欣楠则显得神色格外凝重,似乎对于以剑换剑这个说法,极为在意。 关于剑修,其实在昔日的十方阁那边,有个极为简单地说法,那就是一人一剑。后来由于这一类人当中偶尔会出现几个特例,一名剑修,却身佩好几把剑,所以久而久之,便也就有了一人多剑的这种说话。 故而在天下各族刚刚开始修行的那段岁月中,十方阁的某位书生在阐述剑修一词时,往往都是最简单的言语,一人一剑,或一人多剑者,即为剑修。随着后来修行道路的不断完善,剑修一词,也有了诸多说法,其中最繁杂的一处便是剑修与其他修士之前应如何区分,足足百年之中,因一读书人佩剑,是否应称其为剑修,而争执不断。 纵然世间的说法再多,可剑客张欣楠只认可当初的那个说法,那便是一人一剑,即为剑修。 以物换物,以剑换剑,兴许在某些人眼中看来,这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且若是能够以自己手中某把品相一般的佩剑,换得一把品相上乘的剑,何乐而不为? 如果事情真的能够这么简单的话,那张欣楠也就不必为此忧心了。一人一剑,即为剑修,剑修之剑,又岂能轻言交换,而且这桩看似可做可不做的买卖,若是少年真的信念起伏,开口询问一句,以何剑,换何剑,那之后可就真是半点都不能由己了。轻则丢掉一把佩剑,日后的修行之路,走的愈发简单,重则说不定连少年那本就名不副实的剑修身份最后都给丢了。 不过下一刻少年的言行举动,便是在告诉剑客,他心中的一切担心,都完全没有必要。 以剑换剑?张麟轩在听到孩子口中的这个说法之后,确实不禁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开始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少年便重新恢复清明,微微侧过头,发现了站在这孩子身后的自家师父。 于是张麟轩便立刻起身,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孩子,然后走到师父面前,言语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离开一会,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让人气得,不过现在却很高兴了,一会儿若是徒弟再能请师父喝一壶美酒,那就什么难看的脸色都没有了。”张欣楠与少年微笑道,说话时还不忘瞥几眼那个如今则是站在少年身后的孩子。 活该你皱眉头,咋气死你个老王八蛋,让你做事不讲规矩,我看你就是挨打没够! 自称灵主的孩子,此刻噘着嘴,与张欣楠瞪眼,以眼神交流。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日后有你哭的时候。本灵主看人的眼光,一万年都没错过,这小子早晚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与其日后祸乱无穷,倒不如现在就让本大人拿走那把剑!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张欣楠,你别忘了,本大人也算你剑道一途的半个领路人!我当下既然站在高处,看得见了,那就决不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理! 张欣楠懒得再与他做那无谓的争执,道理一事,各说各有理,谁都说服不了谁。况且,这幅居高临下,满嘴仁义道德的模样,张欣楠真是厌恶极了。 就算日后那小子真的如你所言,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从而给人间带来无穷的祸患,可那终究是日后的他,与今时今日的张麟轩有何干系? 而且若是真的按你所说,那么当初某些在那场大战之中临阵倒戈,险些将人族带向覆灭之人,我张欣楠是不是该在那光阴流水之中,逆流而上,找到那些人,从而一剑将其斩杀? 身背铁剑的孩子,看着张欣楠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最后他只是一屁股坐在驿馆门外的台阶上,轻声说了些只有剑客与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 “你毕竟不是真的他,所以你眼中所见,未必是真,那白衣白发之人究竟是不是小十三,还犹未可知。况且他的梦境就连你的那位先生都寻不到,你又怎敢断言,你所见的就一定是真?你自己尚且心存疑惑,而我又岂会真的相信。至于那红绳两端的因果,到底是不是他人故意为之,你张欣楠真的能够确定?” 诸多言语,皆是疑问,可剑客却没有一一给出答案。 确实如这位灵主所说,对于某些事情,张欣楠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人间的种种事,谁又能完全看透,谁又敢说一定便是如此。 人生修行路,所追求的,不就是求一个未知吗? 是好是坏,总要努力之后才能见分晓,难不曾就因为其中一个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就要断绝所有可能吗,显然世间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麟轩忽然轻声道:“师父?” 张欣楠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怎么了?” 少年咧嘴一笑,道:“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臭小子。”剑客没好气道。 “师父,你相信徒弟吗?”少年没有由来地问道。 “什么?”张欣楠有些诧异。 “我说,您老人家相不相信我……”犹豫了一下,张麟轩补充了一句,“就某些事而言。” 张欣楠打趣道:“要说修行的话,拉倒吧,以后勉勉强强栖身个九境就差不多了,我也就不奢望其他了。” “师父,您瞧您这话说的,怎么的,您老人家堂堂一个名人榜榜首,不会连个九境徒弟都教不出来吧,这说出去也太丢脸了吧!”张麟轩白眼道。 “臭小子,你不用拿话激我。有你两个师兄撑门面,我就知足了,至于你,还是算了吧。而且我跟你说句实话,就那本笨蛋少年习剑总录,还真就是个笨蛋,都能随随便便练成个七八境,算是最简单易懂的修行法门了,这你要是在练不出个一二三来,为师可就要逐你出师门了。”张欣楠白眼道。 张麟轩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师父,然后问道:“不是天才少年习剑总录吗?” 张欣楠神色如常,随口道:“称呼而已,管它到底是什么呢。”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开怀大笑。 坐在驿馆门外台阶上的灵主,却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张欣楠搂住少年的肩膀,师徒二人一起仰头,向着夜空中望去,剑客轻笑道:“玩笑归玩笑,不过你放心,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遇见了什么事,师父都相信你。” 张麟轩很自然地枕在剑客的臂弯上,随口问道:“能问问您为什么吗?” 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剑客缓缓说道:“有些人,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他日后会做些什么。其实我不是在相信你,而是在相信自己的眼中所见。小轩,路这种东西,只有自己走过,才能知道路的尽头是怎样的风景,至于路途当中遇见谁,谁又与你说了什么,不可不在乎,却也不必太过在乎。人的一生,只属于自己,愿意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那就做。若是不愿意,那就找一处春日里,桃李芬芳的山野,平平淡淡的滋味,未必就会比前者差了。” 少年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但愿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会是那桃李春风的恬淡宁静,而不是最终变为一个甚至都不会让人发笑的笑话。 张麟轩忽然没由来地问道:“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夜的月光有些似曾相识?” “明月万古常在,自然似曾相识。” 少年哦了一声。不过在张麟轩的心中依旧认为,今夜的月光有些特别,与往日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 坐在二人身后的灵主,不由得嗤笑一声,然后轻声呢喃道:“明月万古依旧在,独照今人,却忘故人。” 天地之北,白雪皑皑。 一位老人独自顶着风雪,在夜幕中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来到一座雪山前,注视良久,老人忽然举起手臂,随后如落剑般猛然砸下。 一座雪山,就此一分为二。 老人皱着眉头,神色不悦道:“把人交出来,我不难为你们。” 雪山之中,有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交就交!” 老人没有说话,不过那道声音却没了下文。 洁白的雪,被肮脏之物染成了红色。 下一刻,雪山之中,一个类似于此地主人般的存在,缓缓摊开手心。山外的风雪渐停,天地间蓦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在掌心处悬着一道白色的火焰,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要熄灭。 老人轻挥衣袖,将其就此收走,化作一道流浪,返回某处山巅。 山巅之上,老人望向明月,随手取来一丝月精,以术法神通化作一根晶莹剔透的毛笔。老人以笔在那道白色火焰周围化了一个圈,火势瞬间增大数倍。 自那白色火焰中在,走出一个白衣白发之人。等到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完全走出火焰之后,那道白色火焰也就此随风散去。 白衣白发之人与老人作揖行礼,然后神色恭敬道:“弟子十三,见过先生。”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你不是他。” 白衣白发之人似笑非笑道:“明月万古,故人依旧。” 第一卷 望明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望明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人间万年以来,夜幕之中,明月依旧在,可故人却是繁华落尽的景象,逐渐离开此间山河,或长眠于光阴之中,或魂归于星海之畔,或埋葬于酆都冥河之渊。 今时今日之人,虽称故人,但却不知还是故人否。 此刻身着一件灰色长衫的老人站在山巅,仰头望月,仿佛伸手便可触及那独挂夜幕之中的明月。其实若是老人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摘落,不过老人却并不愿意这样做,因为他不忍看着这轮纯洁之月再被俗世所污染。万年之前有过一次,便再也不远见到第二次。 柔和的月光照在老人的脸上,褶皱的苍老面容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如同一幅古老的画卷,描绘了无数沧海桑田的变迁,可想而知,这个模样普通的老人经历多少事。 老人收回目光,看向那个白衣白发之人,眼中尽是缅怀伤感之色。他是他,可终究又不是他,不是那个顽皮的少年了,但并非是那岁月雕琢之过,至于原因,与那个对外打死也不承认是自己徒弟的家伙,如初一辙。不亏是当初众多弟子当中,私交最好的两人,而二人最终所选择的道路竟也出奇的相似,就如同事先约定好了一样。 剑客终究还是逃不过问剑与被问剑的命运,而十三最终也逃不过失散的命运。天公虽已不在,可你们的命运却从始至终未曾掌握在你们手中一刻,不知道当你们二人最后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年所做之事,又会不会因此而怪罪为师…… 老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与他说会话,于是轻声说道:“先起来吧。” 自称为十三的白衣白发之人,依旧保持着那个作揖而拜的姿势,久久不曾起身,因为自己的先生未曾说话,故而他便不能起身。 老人望月多久,他便就这样站了多久,看似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实际上对于当下的他而言,多在山巅停留一刻,那么之后自己失去一身修为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老人与他都知道这件事,可彼此之间却极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去探讨此事。 做先生的之所以如此,似乎是因为现在已经无法去随意左右弟子的言行了。 而做弟子的之所以如此,是想让看到他的那份决心,一人之得失,他不在乎,还请先生也能看淡。 白衣白发之人起身,默默地站在先生身前,等着先生率先发问。他虽然看上去神色平静,举止之间处处透露着规矩与尊敬,可那双极好看的眼眸中,却有着一份绝对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刻的他,似乎就像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老人其实也在等他开口,等他帮着自己先确定一些事,然后老人再问那些心中已有大致答案的问题。可先生与弟子却双双沉默,老人不禁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然后言语平静地问道:“当年你们师兄弟十六人所选择的道路,虽然各有侧重,但除你之外,他们在各自所选的道路上前行时,或多或少都有我的影子,这一点我很不喜欢,所以不得不先夸你一句。” 十三恭敬地回道:“先生当年所指出的道路实在是太过玄妙,而诸位师兄弟又没什么经验可寻,故而便只好有样学样,依照先生的方式来不断地向前摸索,所以带着先生的影子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弟子自己,从前就是个懒散性子外加喜欢欠债的混小子,对待修行之事也算不得如何认真,但之后的那段日子中,师兄几人各有所得,但都未藏私,并主动选择将其与我等分享,所以弟子最终才能在那条道路上走的的得心应手,从而无需再来模仿先生。” 老人不禁笑道:“几人都未藏私是真,可主动二字却视乎有些许牵强,难道不是你当初死皮赖脸要他们详细说与你听的。” 十三一脸傻笑,虽未承认,但也算是默认了。 更何况那是自家的师兄师姐,又不是别人,不问?是不是傻子咯。 老人随后又忽然面露不悦,嗓音有些低沉道:“不过你也是他们当中最为离经叛道的那一个,而且比你的那几位师兄,还要犹有过之。” 十三笑着对老人回答道:“敢问先生,做弟子的不迂腐地对待先生所传授的知识,而勇于去质疑自己的老师,近而提出不同的见解,难道这不该是一件令您开心的事?至于离经叛道一事,正所谓不破不立,更何况有师兄他们几个珠玉在前,当师弟的自然是要有样学样才对嘛。而且在我之后的那几个小家伙不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吗,所以您怪不到我头上,要怪你要怪师兄。”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责任倒是推卸的挺快。” 十三嘿嘿一笑,神色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 之后,又是小段时间的沉默,老人盯着这个所谓弟子的眼睛看了许久,一直试图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心湖所想,但在穿过十三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多重禁制之后,老人最终的眼中所见,却是一片漆黑无比的夜。 弟子笑望着先生,微微扬起嘴角说道:“先生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弟子就是,弟子一定知…呜…不言。” 对于弟子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老人并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相反对于某件事而言,老人感到极为欣慰,“看样子我的弟子当中似乎又要有一人走到我的身边了。” 十三对此却听不起兴致,并且有些失落地说道:“虽说如此,可却遥遥无期啊。” 老人提醒道:“懂得放过自己已然殊为不易,切不可心生杂念,在为自己画地为牢。”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 老人双手负后,微微弯腰,然后看向面前的白衣白发之人,笑眯眯地说道:“先生我的这句提点,可不白说的,是要你拿东西来换的。” “先生,您这多少有些不合身份吧,算计徒弟,这说出去不要被人笑死?” “你要说出去吗?”老人眯眼笑问道。 十三心中暗道,老土匪头子,难怪当年那两位前辈会如此称呼你,您老人家那一身匪气能不能收敛一点。 十三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先生您说笑了。” “我问你答,闲话少说,只回答是与不是就好。” “明白。” “那丫头的消息,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 “是。” “南海禁制是你解开的?” “不是。” “熄灭灯光是你的主意?” 当老人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十三犹豫了一下,显然没有刚才利落,不只是问题的答案牵扯太大,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以至于他给了老人一个模糊的答案,而非简单的是或不是。 “是我却又不是我。” 老人微微皱眉,片刻之后,又随即释然,大概是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于是便不在追究此事。同时心中某些尚未问出的疑问,老人也是不愿再多问了,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老人问出了今夜的最后的一个问题。 “时隔多年,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在老人的诸多弟子中排行十三的白衣白发之人,笑着与先生反问道:“弟子的故乡在这,怎能不回来看看呢?而且既然已经看见了,又怎能不为它做些什么。” 老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老人忽然席地而坐,仰头看着那轮随着夜里的时光流逝而慢慢少了些许光芒,但却依旧明亮的月,喃喃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果然是极好的诗句。” 十三揣着手,默默站在老人身后,也是仰头望着夜幕中的那轮明月。当听到老人的话后,他一脸微笑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明月照耀千古,月光洒落在家乡的每一寸土地上,寄托着无数人的乡愁离绪。 先生与弟子。 两人共望一轮明月。 赊月城的城头上,坐着两个尚未喝醉的醉鬼,也是一对师徒,而师徒两人都姓张,一人拎着一葫芦酒,准备于今夜明月之下,来一场大醉。 张麟轩坐在城头,双脚悬空晃荡着,忽然笑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说这明月真的能把自己的乡愁遥寄给远方的家人吗?” 张欣楠冷不丁地拿装酒的葫芦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然后十分认真地说道:“臭小子,以后喊师父,少在后面加您老人家四个字,听你说好机会了。” 张麟轩轻哦了一声,“知道了。对了师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张欣楠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一抹嘴,说道:“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傻,且不问明月有没有那么闲去将每个人的愁绪寄往远方亲人处,就说寄过去干什么?给他们平白添堵吗?” 张麟轩也喝了口气,然后说道:“也对。” 张欣楠呆呆地望着那轮月亮,虽然无法把愁绪寄给远方家人,可到底还是个存放的地方不是,就是不知道这轮孤单的月亮他介不介意。 片刻之后,本就有些困意的张麟轩在喝了一壶酒后,直接醉倒在城头,张欣楠依旧望着那轮明月,但他却不禁哑然失笑,道:“看来你确实很闲。”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一章 负心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明月闲来无事,已在夜幕之中独守万年,亦看了这所谓的人间万年。可在那轮明月的眼中,却并未看到一个真正的闲人。 忙里偷闲,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张欣楠收回目光,撇了一眼自己那个已经醉倒了的傻徒弟,不禁微微皱眉,然后没好气地说道:“臭小子,以后不能喝酒,就别硬撑着,免的丢人不说,也白瞎了这份酒水。” 其实张麟轩的真正酒量并非如此,早早便学会偷酒喝的少年,不说什么千杯不醉,可也绝不至于让一壶酒就给放倒了。既然原因不在人身上,那么正真的玄机自然是出在酒水上了。 师徒二人今夜登上城楼之时,各自手中拿着的那个葫芦,出自东北方某处,是剑客北上之时,顺路,然后恰好又顺手拿来的,而且这两只葫芦原本的主人也没说什么,那剑客就权当是那位晚辈在默默地关心长辈,孝敬长辈了。 正所谓贼不走空,既然顺手拿了葫芦,那再装点酒,不过分吧? 过分?这再正常不过了好吗。再说了,咱们灰当家的好歹是一方霸主,能是那小气地连两壶酒都舍不得的人?瞧不起谁呢。 剑客自己如此想归如此想,可事实究竟如怎么一回事,自然还是要问剑客口中的那位灰当家的才对。可想而知,两个故事会相差多远。 至于这两只葫芦里的酒,确实大有玄机,甚至于连一些以酿酒闻名于世的山上宗门,也无有可以拿出来与之相媲美的酒水。 葫芦取自某山中的一根青藤之上,此藤自沧海桑田变迁之后,便已然在那处山中,岁月极为悠久,再经千余年方才结出了四只颜色各异的葫芦,后世所得之人便按照其便秒的颜色为之命名,分别为朱砂,月白,竹青,玄墨。 而剑客随手顺来的便是前两者,朱砂和月白。 至于酒水则是以受山中灵泉滋养而生的天然谷物所酿造而成,而此酒最大的特点便是与习剑之人追求的纯粹二字不谋而合。 灵泉滋养谷物,同时也是那根青藤的重要水源,以青藤之上所结葫芦,存放由谷物酿造之酒,然后再将其封存于灵泉之中百年,以此方可祛除酒中杂质,从而无限接近于一种纯粹的境地。 而今夜明月之光如水般柔和纯净,落在人间此处,亦是无比的纯粹清明,若是能够借此来温养一位剑修的窍穴,必然大有裨益。只可惜某人醉了,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城墙之上,只留下张欣楠一人独自饮酒,明月之下,剑客的神色有些恍惚。片刻之后,剑客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一处海岸,浪潮拍打崖畔无数年,而崖畔之上,亦是有位渔翁在此坐了无数年。 原本闭目垂钓,丝毫不管鱼儿上钩与否的渔翁忽然睁开眼眸,想着西北方向看去,隔着万里山河,与张欣楠遥相对视。 城头之上的剑客,神色平淡地问道:“大概还有剩下多少光阴。” 渔翁面无表情地回答道:“随时都有可能。” 张欣楠眉头微皱,神色有些凝重。 那渔翁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有人来此求卦,我便随便帮你卜了一卦,要听听卦象吗?” 张欣楠摇了摇头,道:“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信命理一说。” 渔翁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垂钓。当他重新合上眼眸的时候,周围陷入一片沉寂,如同一滩死水,然而鱼钩处,却聚集着无数游鱼,正在肆意游曳,全然不把一位捕鱼者放在眼中。 张欣楠也收回了目光,没想到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崖畔之上的渔翁,依旧闭目,可口中却念念有词。在说完一段晦涩难懂的言语之后,他轻声说道:“十有八九,是个死。张欣楠?亏你想得出这个名字,楠,这可是做棺材的上好木料啊。” 清风徐来,浪潮翻涌。 崖畔上,忽然出现一个风尘仆仆的道人,蹲在渔翁的身后,在那只鱼篓里翻翻找找,结果屁都没找一个,只有两条瘦得要死的白鱼。 道人一脸嫌弃道:“不是,李才啊,你这老小子到底会不会钓鱼啊,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忙活了数百年就才钓上来这么两条白鱼?” 渔翁依旧闭眼,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唠叨,就全当做是狗放屁了。 道人见状,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哎呀,老小子,几年不见,养气的功夫练得不错啊,现在都能视贫道如无物了,可以可以,真是好大的出息,要是你娘她老人家能够泉下有知的话,想必也可以瞑目。” 渔翁神色有些异样,却依旧没有说话。 “哎呀,你看你看,还真是了不得。怎么的,现在的功夫都到这个火候了吗?连你亲娘都无视无闻了?厉害,厉害,不亏是能排在贫道前面,让贫道喊一声六师兄的人,本事真是大上天了。要我说啊,那场两族内战,若是你不是假仁假义的两不相帮,而是彻底站在妖族一边,说不定当下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真……不亏是你!”道人一脸讥笑地说道。 渔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有完没完!” 道人一脸无赖道:“你把那条大鱼给我,我就有完,而且我马上就滚,绝对不再烦你。” “没有,赶紧滚。” “李才,你糊弄鬼呢你!那条鱼在何处,贫道我自己会不知道?赶紧的,一句痛快话,给还是不给!若是给了,贫道恭恭敬敬给你打个道门稽首,然后立刻就滚,而且保证滚得绝不拖泥带水。”道人嘿嘿一笑,接着说道,“若是不给的话……” 渔翁睁开眼眸,面色一沉,盯着道人说道:“我若是不给,你当如何!” 道人一脸无所谓道:“我知道你这老小子海上打架的神通无敌,所以自然要有所准备。而且贫道今日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将那条大鱼带离东海,是断然不会轻易涉足东海水君所辖水域的,故而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轻敌,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渔翁不禁哈哈大笑,道:“姓陆的,少跟我说那些没有用的。你若是铁了心想把那条大鱼带走,那就跟我手底下见真章吧,今日我可与你保证,断然不会借助东海的任何一丝水运,免得事后不服,说我欺负你!” 道人不禁瞪大了眼,有些感到难以置信。今日这老小子怎么回事,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冲,说干就干? 未等道人反应过来,渔翁猛然提起鱼竿,顺势向身后甩去。原本由轻竹制成的鱼竿,此刻却如一根金精打造而成的铁棒一样,犹如星辰坠落般,裹挟无数天地元气,向着道人所在的位子狠狠砸去。 “卧槽!偷袭!”道人身形立刻散作云雾,随风四散而去,然后又在渔翁身前重新化作方才模样。 道人此刻不知自己已经悬在了东海之水的上方,他只顾指着渔翁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渔翁丝毫不与理会,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心了。随后他再度握紧鱼竿将其由后向前,横扫而来,犹如一柄纯钢打造的大刀,向着道人懒腰斩来。 “不是吧?!偷老七的棍法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二师兄的刀法,你都不放过!”道人有些目瞪口呆,然后刚想依照方才的办法躲过这一“刀”,可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道人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然被海水所化的一双巨手牢牢地握住,道人一脸哀怨道:“不是吧,多大仇啊,至于要这么赶尽杀绝?” 说话间,那一刀已然来到道人腰间,紧接着一下秒,鱼竿周围由天地元气所化的刀锋便顺势将道人懒腰斩断,一分为二,坠落崖畔,跌入浪潮之中。 巨大的海浪将道人的身躯冲到海滩上,不让其沉入大海之中,因为东海水君无比痛恨此人,若是让其进入海中,那更是对海的玷污! 道人一分为二的身躯,相隔十余步,上半身呼吸微弱,已经奄奄一息。 海浪上涌,化作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模样,这位东海水君踏浪而来,走到道人身边驻足,居高临下,眼神漠然地盯着他,“你这负心人,可曾想到也会有今日!” 此刻面色苍白的道人,张了张嘴,可却没有声音传出,他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泪水。 女子通过口型,看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有愧,但不悔。 女子微微蹙眉,道:“你对我可曾有过片刻的真心?” 此刻的道人已经无法张口,面色苍白的他只是缓缓合上眼皮,又缓缓睁开,如此重复了几遍,仿佛再说,有过。 海水所化的女子,忽然显出真身,跪在道人身边嚎啕大哭,哭得极为伤心。 万里之外,坐在城头之上的剑客,喝掉了葫芦中的最后一滴酒水,然后摇摇头,无奈道:“这又是何苦呢,终究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家伙,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东海崖畔,道人完整无缺地站在渔翁身后,渔翁依旧闭目垂钓,而道人则冷眼看着崖畔之下,东海岸滩上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脸上毫无波澜,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良久之后,见道人依旧未曾撤掉那层幻境,渔翁终于忍不住开口,与他说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何必如此折磨于她,难不成她喜欢你竟也有错?” 道人转过身,与此刻睁眼的渔翁四目相对,神色漠然地说道:“不是她的错,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本是有心之人,何苦做那无情之事?”渔翁神色不解地问道。 道人不禁笑道:“非也非也,应是那无情之人,有心做负心之事才对。” 崖畔之上,道人如愿以偿地拿走了那条体内蕴含着上古妖兽血脉的大鱼。 而崖畔之下,女子沉溺幻想之中,哭得撕心裂肺,情难自已。 大日起于东海之上,日光照耀人间。 东海之畔,痴情女子仍在,却不见那负心汉。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二章 城内琐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末时,在赊月城停留已有三日的张麟轩总算是见到了自家兄长,而众人也终于离开驿馆,来到了这座位于赊月城中心的城主府。 在北境三州之中,总计设立了一十三处城主府,其中坐落于赊月城中的这座府邸被三州军民誉为规模最小,花钱最少的城主府,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最不像城主府的城主府。远远观望,与一座普通富贵人家的老宅一般无二。 身为一城之主的张麟燚不仅需要亲自推门,合门,而且还需要亲自帮着众人上茶,着实与自己的身份有些不符。至于一位城主大人为何如此寒酸,自然还是因为他张麟燚自身的原因。 当年老王爷刚刚就藩于北境,除军中之事以外,当时北境三州的所有大小皆是由那位苏先生打理。按照那位苏先生当时对于三州之地的规划,首先要在三州之内选出二十四座城池,从而一举建立出二十四座大小不一的城主府。对于如此劳民伤财之举,当时的镇北王却连问都不问,足可见其对那位苏先生是何等的信任。 而苏先生此举虽然看似有罪于当下,可却是在为了日后的数十年,乃至数遍年谋划。先生落子,最为慎重,讲究与细微之处,察常人所不能察也。苏先生之举意在先行占去地利的前提之下,从而再以天时之数占尽天时之利,之后行治国安邦之法,从而帮助镇北王在民众一事上彻底统一北境三州,然后再以此作为根基,渐渐地为王府凝聚出一股人和气象。 届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在王府这边,然后便可以转过头来,放开手脚对付那些昔日里在三州境内作威作福的所谓山上仙人,从而真正意义上地统一北境三州。日后数百年之内,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变故,那么北境各处便可在此期间完全呈现出一幅太平景象。 大旭萧氏,自先祖皇帝萧晨时起,便一直有制衡山上宗门的想法,可直到当朝皇帝萧衍执政期间,那位文和君来到大旭朝堂之后,方才开始有所行动,而这位苏先生却是真正意义上,有想法,便即刻行动之人,是北国之中,以山下王朝手段制衡山上宗门的第一人。至于在苏先生之后的京都许诺,其对付山上宗门修士的诸多手段也多有借鉴苏先生的地方。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内忧未定,外患又起,苏先生不得不暂缓此事,去往镇北城边关匆匆布局,建立巡守司,与荒原对峙数年。 对峙期间,苏先生不惜以身死位代价,打弯了北境之内诸多旧世族的背脊,让其臣服于镇北王府。此事之后,苏先生果然如其所料般的身染重病,药石之物,全无用处,陷入必死之局。 病榻之上,面色苍白的谋士,提笔而书,在一日一夜之内,作行军策一十二篇,治政策一十三篇,留给日后的北境之主。城前之战三日前,一代谋士,就此落幕,黯然陨落于镇北军中一座普通的军帐之内。 而苏先生生前的建立二十四座城主府的打算,也因此被渐渐搁置,直到韩先生受邀来到北境,此番谋划才得以重新开始。不过居住在王府后院竹楼内的那位韩先生却对此稍作了一些改动,将原本的二十四座变为一十三座。 韩先生认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之中,后两者相较而言更为重要。因为涉及到天时之事,在所难免地要“听天由命”,但后两者却是自己可以真正决定的东西,于是便没有急着修建。只是将其安排给了那被选中的一十三处城主,责令其自行修建,不必太过着急,但却要求他们必须在任期之内完成此事。 城主府本是一城之主处理政务之所在,与大旭皇帝的那座昭阳殿类似,但韩先生却允许那些城主将其视作任职期间的私人宅院,不仅可以处理事务,也可任人随意居住,故而某些城主便及早地将其修建完成,反正一应花销也是王府那边出钱,之后只管搬进去居住就是。 与其他城主不同的是,张麟燚这位王府公子在被任命为城主之时,不但年纪小,而且之后在北境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故而赊月城的这座城主府建立完成之后,便一直搁置,直到张麟燚前段时间重返赊月城,在老王爷的授意下,这才得以重新开府。不过自幼求学于他乡的六公子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而且现在身边还有一位九儿姑娘,于是就更用不着什么下人了,所以上茶这种事就只好亲力亲为了。 看见这一幕后,求凰与李子两位女子便都很善解人意地前去帮忙,至于张麟轩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默默站在兄长身边。 其实屋内真正要给倒杯茶水的,也就只是剑客张欣楠一人而已。毕竟求凰,李子,以及臭小子都是自家人,虽说张先生是小轩的剑术师父,可终归只能算半个自家人,不过就算如此,他也还是自己长辈。长辈登门,做晚辈的理该上前奉茶,这点礼数张麟燚还是不缺的。 张欣楠也没什么架子,微笑着接过茶水之后,示意在场的众人坐下说话,其中自然包括求凰与李子两人。至于那个背铁剑的孩子,再被剑客又给打了一顿之后,终于选择化作芥子心神,老老实实地在剑客的心湖气府中住下。 师徒二人那一夜城头喝酒之前,有过一番短暂的交谈,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提醒少年不要对任何人透露那个背剑的孩子来过这里。 至于那个如今就站在剑客身后的鬼物潇然,剑客不用提醒什么,因为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这世间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有心之语,相反,那些无意间流露出的有心之语,才最为可怕。 少年找个座位坐下,身旁恰好摆着一盘由求凰端来的上好葡萄,于是便随手拿起一颗,直接丢进嘴里,连皮一起咽了下去。张麟轩不禁咦了一声,道:“六哥,你这的葡萄还挺甜。” 张麟燚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会儿,只是轻声道:“你喜欢吃的话,那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不少。” 少年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随手又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又没吐皮。 求凰有些心疼地看着少年。 李子则是干脆背过身去,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打转。 张欣楠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所有人的成长似乎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看上去也许还没长大,也许还是那个落笔强说愁的少年,可你不能否认他没有成长,就像他没办法否认你的偏见和固执一样。 比如自幼娇生惯养出来的某些“习以为常”,只要他有所改变,那么自然就是一种成长。 张麟轩漫不经心地问道:“六哥,怎么不见那位九儿姑娘,她去哪了?” 张麟燚轻声说道:“去了城外,祭拜家人。” “那你要派人跟着啊,一个姑娘家的,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啥事都管,吃你的葡萄吧。”张麟燚没好气道。 张麟轩笑呵呵道:“六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是该考虑考虑了。咱是读书人,又不是和尚道士,有些事不用戒着。” “臭小子,别没事找事,你跟九儿瞎说话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提到此处,少年便有些忍俊不禁,于是连忙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 “我与张先生聊些正事,你少插嘴。”张麟燚神色认真道。 “你们聊,我保证老实听着。” 张欣楠放下茶杯,不禁扯了扯嘴角,“怎么的,你们镇北王府又要从我这儿薅羊毛了?” 张麟燚拱手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有几件小事想跟先生确认一下。” “说吧。” “城外狐族被灭族一事,晚辈大致上已经彻查清楚,其中一些原因虽不在我镇北王府,但却也是出自那位苏先生之手,多少要担些责任。不过令晚辈有所不解的是,那位在十方榜只与您相隔两人的罗浮,为何会不顾身份,仗着自身修为将那些无辜生灵肆意屠戮?” 张欣楠不禁笑道:“你管这叫肆意屠戮?” 张麟燚一脸疑惑道:“难道不是吗?城外孤峰之中,狐族尽数被杀,难道这还不是肆意屠戮?想那罗浮曾经也是修佛之人,怎会如此残忍。” 张欣楠反问道:“如你所言,修佛之人应讲慈悲?” “自然。” “佛家学问中还有因果一说,你可曾了解。” “晚辈在云上书院求学之时,先生曾偶然讲起过,之后自己也在一些书籍上看到过。”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知道什么叫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看似无辜之人,实则并无一人无辜。而且罗浮以前虽是修佛之人,可早就弃之如敝履,你如今与他在谈佛,又有何用?” 张麟燚突然站起身,眼神中既有不解,又有愤怒,道:“就因如此,便能随意杀人?” 张欣楠笑道:“人?一群畜生而已。” “张先生,您……”张麟燚被震惊地无以复加,就连张麟轩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惊讶,而且一旁求凰的神色也是有些不自然。 “不过是一群修成人身的狐狸而已,暂时还当不起人字一说,而且嘴上说的道德仁义还没学全,就忙着偷偷学习那些尔虞我诈,这样的族群,不是畜生又是什么?不要觉得我方才的话有些刻薄,那只是因为你们不知道真想而已。 天下狐族聚集之地,儒家与十方阁早在无数岁月之前便自有划分,天池山中,青丘,涂山,此外人间七十二州散落之狐,要么有罪于天下,要么有罪于族群……总而言之,就是这些狐狸根本绝无可能修炼成人形。而至于为何赊月城外会有这么一支化人数量如此之多的狐族族群,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不愿想?像罗浮那种人虽然可以凭借修为肆意行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做事当真不要任何理由吗?” 张麟燚无言以对,默默地低下头。 “做事,调查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要客观地分析线索,决不能主观臆断。不过今日之事,虽然有错,但并不在你。” 剑客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于此同时,城主府的上空突然出现一把毫无剑意波动的厚重铁剑。 张欣楠身形消散,突然来到张麟燚身后,五指如钩,悬在他的头顶上,然后缓缓向一旁挪动,直到将一只白狐的虚影完全扯出这位六公子的体内,然后眯眼笑道:“长得一般般啊,咋就偏要学这玩弄人心的手段呢?”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三章 狐与我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欣楠一手掐住那只由虚影渐渐化作实体的白狐脖颈,将其举在半空,另一只手则扯着六公子的衣领,以免他摔倒在地。被妖物附身之后,魂魄本就动荡不安,这时候肉身在受到外界的某种刺激,魂魄很有可能就会逃离肉身,届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鬼物潇然立刻来到剑客身旁,帮忙扶住这位六公子,然后依靠着自身在灵魂之道的一些粗浅见解,先暂时帮其稳住魂魄,至于最后的查缺补漏自然是要张欣楠来做。 当白狐被张欣楠由六公子体内扯出的时候,站在张麟轩身旁的求凰便立刻愤怒起来,死死盯着它。少年在察觉到求凰的异样之后,便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转头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另一边的李子没什么异样,反倒是有些好奇地盯着那只白狐。 由于在昔日的两族之战中,此刻屋内的剑客实在是杀了太多的妖族,故而在那场大战结束之后,他的剑气之中便莫名地多了几分对妖族的压胜之意。所以此刻被张欣楠提在手中的白狐,日子并不好过。 剑客盯着那只白狐的眼睛,轻声问道:“阴谋诡计和真心实意两者之间,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会继续选前者,还是会做出些改变?” 白狐眉眼微动,犹豫再三之后,刚想开口给出答案,却被剑客打断,后者皱着眉,沉声道:“其实你不该犹豫。” 剑客将白狐丢在地上,白狐化作一位少女,嘴角带着一抹血迹,坐在地上,眼神怨恨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张欣楠不解地问道:“当叛徒,现在也这么理直气壮?” 穿着一身紫色长裙的少女咬牙切齿道:“张欣楠,你要杀便杀,哪来的这般诸多言语!” 张欣楠蹲在地上,有些惊讶道:“哟?!老妖婆,时隔千年,你混的不怎么样,可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现如今都敢对我直呼其名了,你可以呀!” “少女”愤怒道:“当初你遇难之时,我就不该主张救你。你说我是叛徒,其实你张欣楠才是这世上最为虚伪与忘恩负义的叛徒!” 张欣楠对于面前故人的这句话非但没有任何动怒,相反脸上竟是多了些笑意,不过却是讥笑,“若不是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你还真以为仅凭你当时那点微不足道的修为,能如此平安地撤离战场,然后再一路顺遂地逃到神凰城?” 还真是别人欠了自己的,就牢牢记住,而自己欠了别人的,就忘得一干二净。 剑客懒得再纠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只是站起身后,神色漠然地问了一句,“是你自己去十方阁,还是我亲自送你一趟?” “少女”面露惊恐,连连后退道:“张欣楠,你混蛋!十方阁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我不去,我不去!” 面前之人不断地重复这最后的那三个字,“我不去”,最后竟是渐渐地变成了嘶吼。 由鬼物潇然帮着稳固魂魄之后,重新恢复清明的六公子以极为虚弱的声音说道:“张先生,这件事还请交给晚辈我自行处理。” 张欣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以剑气封住了那白狐的周身窍穴,由鬼物潇然先行押解下去,稍后再行审问。 张麟轩走到兄长身边,扶他坐好之后,又帮着倒了杯茶水。 众人重新落座,张欣楠问道:“六公子,你是否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张麟燚点点头,然后缓缓说道:“在张先生与轩弟你们几人入城那一日的清晨,由于九儿说要去祭拜一下已经过世的狐族先辈,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便陪着她一起去了趟城外的那座孤峰。当我们到达之后,九儿的性情突然大变,不但杀光了随行护卫,而且还以一种古怪的神通让我陷入幻境之中,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而那夜你们入城,我本想将你们接到城主府来,可不知为何,却与下人吩咐成了让你们先住在驿馆。” 张欣楠忽然说道:“既然如此,城内的那道禁制也说的通了,看来是我的这位故人,为我准备的一份见面礼,只不过由于朔方城内的一些麻烦事,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倒是多少有些可惜。” “师父,您这是一早就知道了?”张麟轩问道。 “当时入城,在你我二人看到那道禁制之后,我便有所怀疑,只是不敢确定。而且之后由于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我也就没时间对此深究,直到方才见到你六哥,这才捋清楚了其中脉络。” “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的那位故人有些不太想见我,所以变着法的想让我赶紧离开赊月城。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我当时的心思完全不在于此,所以没办法,她只能厚着头皮见我一见,然后好名正言顺地把我‘赶走’。只可惜她那点微末道行,当初本就不行,如今又是苟延残喘,所以就更不济事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确认她的身份,毕竟狐族中与我有恩怨的不在少数。” 张麟轩不禁有些汗颜,心道,师父,您老人家最后这一句话,其实是可以不说的。 张欣楠站起身,似有些不耐烦道,“大致就是这么个事情,至于那个老妖婆你们两兄弟看着办,我就不管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九儿姑娘,与那个老妖婆是共生的关系,一方身死,另一方也很难活下去,所以到底该怎么,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决定。我这有一道以剑气书写的符箓,若是你们担心她日后生事,就干脆直接结果了她,反正也活得够久了,死亡对她而言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张欣楠将符箓随手丢给张麟轩,然后走到求凰与李子二人身边,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给我看那本草堂集。至于你,赶紧按照那副字帖练字去。” 求凰微笑着点了点头,看来方才眉眼间的那份怒意应该是被这位张先生察觉去了。 李子嘟着嘴,与剑客讨价还价道:“张先生,能不能待会再练字呀?您看,我这才第一次来赊月城的城主府,能不能先逛逛再说?我保证不耽误练字的时间!” 张欣楠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姑娘眼前左右摇晃,然后一字一顿道:“不行。” 李子嘟着嘴,有些郁闷。 “你们兄弟俩聊,我出去逛逛。”话音刚落,剑客身影便消失不见,留下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位张先生到底要干嘛。 两位女子虽然都有些不情愿,可到底还是按照剑客的吩咐就做自己的事,屋内如今便就只剩下张麟燚与张麟轩两兄弟了。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张麟轩犹不死心地问道:“当真是他?” 张麟燚点点头,神情有些低落地说道:“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你我兄弟之间。” 少年突然怒吼道:“这到底是为何!” 张麟燚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眼中尽是疑问,他也不明白那个人为何要如此行事,难道一个位置就这么重要? 云端之上,一个孩子背着铁剑,侧身躺在云中。面对忽然来到此处,却一言不发的剑客,他只能强忍着笑意,免得又让人给打一顿。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输不起,而且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次,是我输了。”张欣楠忽然说道。 背着铁剑的孩子猛然坐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欣楠,试探性地问道:“你……你这不过就才输了一道剑气而已,咱不至于吧?” 张欣楠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说道:“我又没说什么,就只是承认自己输了而已。况且我本来就输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自然没问题,就是有些奇怪,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这么痛痛快快认输的一天。”背着铁剑的孩子忽然一脸认真道,“话说,事情的真相你是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们了?” “随便找些似是而非的借口,糊弄一下就可以,他们毕竟还只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没必要为了老黄历上的事情而忧愁。更何况这一切,无非是要逼我尽快去往天外而已,与他们关系不大,没必要因此惹上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背着铁剑的孩子不禁问道:“这趟天外之行,若是你能平安回来,小五那孩子是不是就要忙着修改史书了?” 剑客有些唏嘘道:“都已经一万年了,也该告诉世人们真相了。不过你也知道,我这趟能回来的机会其实很渺茫,看来这个弥天大谎似乎又要继续下去。” 孩子微微皱眉,忽然沉声道:“最后与你打个赌,就赌这孩子会不会杀掉那只狐狸!” “赌注呢?”剑客笑问道。 “我赢,我随你去天外。你赢,我回楼中自囚。”自称为万灵之主的孩子,此刻终于拿出了一份与这个称呼相匹配的气质与神态。 “何必呢。” “赌不赌,一句话。” 张欣楠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自言自语道:“狐与我游,必我邪也,但为何不是,我与狐游,狐必正也?你就一定认为小轩会杀掉她?” 灵主眼神阴沉,喃喃道:“非神、非鬼、非人,似天而非天者,修罗也。” 何谓修罗?弑杀之怪物也。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四章 争辩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剑客与两女相继离开之后,屋内便只剩下张麟轩兄弟二人。两人各自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张麟燚逐渐调查之后而推导出的结论,兄弟二人都很难接受。他们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张麟燚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那封密信从芥子乾坤物中拿出来,递到张麟轩面前。 少年接过之后,却并未急着去阅读信上的内容,而是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当年第一次骑马出游,就是与他一同去往狮子城外观大河之水。自那以后,好像许多年都没再见过面,听说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城之主,总领一方军政大事,好不威风。再然后,听说是因为父王的关系,他得到一份天大的机缘,受到某位宗门长老的青睐,自此离开北境军中,去往三州之外的一座山上宗门修行……” 张麟轩突然抬起头,双眸之中,满是血丝,一股源自内心深处的杀意,自眼中流露,竟是无比的纯粹和强烈。张麟轩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沉声道:“没想到,大哥之死,他徐念竟也有份,还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昔日的北境徐念,如今的安乐宗修士徐念,他曾是那座镇北军主帅帐内不可缺少的几人之一,是当初镇北军初立之时,所有新兵的总教头。他与如今的车夫乐毅曾被誉为“镇北双雄”,那场城关之战,此人也曾参与,而且立功无数,昔日更是与几位公子相交莫逆,与大公子手谈饮酒,与二公子畅聊山上修行之道,与三公子共商兵法战阵,指点四公子冲阵杀伐之法,更是带着年幼的张麟轩策马狮子城,共观波澜壮阔的河水之潮。 可谁又能想到,日后大公子的死,他竟也会有份。 取自芥子乾坤物中的那份密信,少年哪怕不用看,大致的内容其实也可猜得到,无非是与荒原来往的书信而已,而之所以会出现在六公子手中,自然是巡守司的功劳。 自从朔方城内那场针对于七公子的谋杀之后,隐匿在北境各处的巡守司便将侧重点完全放在了荒原那边,而这封由安乐宗经北境三州,最终寄往荒原某处的信件,想在如今巡守司的眼皮底下如约送到,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否则巡守司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想以某种修士神通,比如那修士破五境之后,便修习的一念远游山河之术,以此直接在送信途中略过北境,从而抵达荒原,以前或许可以做到,但如今却是痴人说梦,一位修为高深,且被书生承认大道得以施展五境之术的荒原星君,尚且不能在一座城内来去自如,别人就能做到了?而原因吗,很简单,那就是主人家不同意你这么做。正所谓,客随主便,但主人不方便,你又如何能够施展? 中州顾家子弟,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顾南城,一个一只脚已然迈进九层楼的大修士,离去之前,尚且需要与主人家言语一声,得了那位老人的允许,这才可以在走出王府大门之后,任意施展神通。 一个在出城与人问剑之前,能与入城的剑客有过一番言语的老剑修,当时身上剑气剑意已然攀登至顶峰,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可他却也不得不遵守主人家的规矩而选择徒步出城。 试问谁人可以在这三州之地随意来去? 剑客张欣楠?三教祖师?三教如今的教主,教主候选之人?自然都可以,可你能让他们给你送信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某些如同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不敢走在阳光之下的十境修士,或是当年那场大战之后的妖族余孽,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他们却没有这个胆子,因为一旦被抓出来,那就是个死。 要知道,当年真正想要对付山上修士,而真正采取措施的人,是那位姓苏的先生。京都许诺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已然制约住了大旭境内的诸多修士,而苏先生可是布局了整整三十年,王府又怎会没有制衡手段? 张麟轩忽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向着外面望去。片刻之后,少年转身与兄长笑问道:“哥,你说杀人这种事,会不会上瘾?” 张麟燚一下愣在当场,看着此刻脸上挂着笑意的少年,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少年那双与求凰很是相似的桃花眼眸,在张麟燚的记忆中是很讨人喜欢的东西,可如今却不禁让人感到恐惧,就连他也感到恐惧。 诸多调查,已然将当年的事情扯起了一根线头,只要顺着查下去,势必会翻出许多东西,当年的真相也将一一被揭露,可如今的张麟燚却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愿再继续查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自己的弟弟会做什么。恶起,以恶止,是张麟轩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初惊鸿楼仗剑杀人就是如此,此举在张麟燚看来是绝对不正确的行为,可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圣人之道无亲疏,可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又因当时事发突然,不得不离开朔方城,以修士符箓在北境各处奔波帮着稳定局势,故而对此也就没有苛责少年什么,之后张麟轩规规矩矩地带在府中,也犯什么大错,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可错依旧是错,不说,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张麟燚不禁皱眉道:“小轩,你的齐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生如何讲解书中道理是一回事,至于弟子们如何理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兄长的眼中,小轩日后行事,或许会毫无规矩,甚至大错特错,可难道不是那些人有错在先?山中虎兽,本无害人之心,可猎人却又射杀之意。弯弓搭箭,设置陷阱,最后射杀虎兽不成,反被虎猎杀,难不成还要去责怪虎兽?” “可我们与虎兽却有着最明显的区别!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我人族行事处处守着规矩,绝不肆意而为。人生在世,哪怕不能处处顾及他人,也要遇事多一分考量!之所以人族未曾与妖族混为一谈,恰恰就是因为这点区别!”张麟燚厉声训斥道。 张麟轩反倒冷笑道:“那是因为兄长与我都是人族,对人对事时,往往便会默认如此,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我身为妖族,岂会如此看待人族?那场被史官记在史书里的两族大战,曾耗费了无数笔墨,而其中有一段后来被剔除掉的文字,则专门记述了战败被俘的妖族,它们口中的人族是何等模样,以及那场大战又为何非打不可的原因。至于为何将其剔除掉,自然是因为那段文字简直就是在谩骂人族,骂的那叫一个狠,关键是我们这些后世儿孙看了,还真不见得能反驳什么。” “哥,人面兽心这种话,还真不是前人吓唬后人。远的暂且不提,求凰如何?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发生的结果,竹芒书院是如何三番两次想要将她带走的,你不是不知道。要我说,日后哪怕是那个结果真的发生了,也是这群所谓的读书人逼得!我就不相信,让求凰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待在王府,不去触及那些昔日的往事,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张麟燚正色道:“就算儒家的弟子们行事有待商榷,可到底是再为万世太平做思量,以此来为人间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省的后人们还要整日担惊受怕。忧天下之忧,不正是我们儒家弟子该做的事吗,这一点,我并不觉得他们做的有什么问题。就事论事,你不能全盘否定他们,若是人人只居安,而不思危,那人间之覆灭说不定就在不就的将来了。儒家圣人有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正是如此。” 张麟轩依旧不屑,反问道:“忧天下之忧?先贤圣人们自然如此,可如今万年之后的我们,那些先贤们的所谓后世儿孙,当真还是如此想的?那位受万世读书人敬重的老夫子为何许久不曾在文庙出现,当真没有半分心寒的意味?还真是好一个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哥,舍小家为大家的事,我镇北王府当年已然做过一次了,之后便绝对没有第二次。” 兄弟二人,争锋相对,眼神中的坚决,如初一辙。 心中想法已然不同,哪怕争执再多,也是无用。 争执之后,便是沉默。兄弟两人谁也不愿再说什么,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如今之言,已然无用。 少年注定会以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回报”给诸如徐念那样的人,参与那场谋划的人,注定一个也逃不了,最后很有可能会一个不落地在酆都团聚。 沉默最终被张麟轩打破,少年说是要去看看那个一人双魂的白狐,不过他不建议自己的兄长去。 坐在椅子上,看着少年离去的张麟燚,不免有些颓废。记忆中的弟弟,不是这么个人啊,如今的他,怎么会让自己感到如此陌生。 一个少年不但没有朝气,反而暮气沉沉,如今更是满身杀气,这样的少年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张麟燚突然站起身,朝着少年大喊道:“小轩!你是不是去过荒原那一十三处绝境?!” 少年闻言之后,停了一下,不过却并未转身,稍后便继续向前独行。 屋内,留下一个满是自责与愧疚的兄长。 云端之上,与张欣楠一起旁观这场兄弟间争辩的灵主大人,不禁躺在白云之上,捧腹大笑,满地打滚。 张欣楠神色漠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云端之下,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剑客的心湖,犹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接下来少年的抉择,将会同时决定剑客的选择,不仅仅只是一个赌约那么简单。 书斋内,一位身着青衫的读书人,笑容和煦,此刻的他正在提笔书写一副字帖。原本一副好好的字帖,却不禁染上了一个稚童的口水。读书人不由得拿起笔杆,敲了敲他的脑袋,然后佯装生气道:“让你读书,又打瞌睡。” 稚童打了个大大哈欠,然后说道:“先生,我困吧。” 读书人微笑道:“困意袭来,要不要在坚持一下,也许下一刻就不困了呢?平静的湖面,当春风吹拂时,偶尔的波澜才是最佳。” “先生,我听不懂诶。” 读书人揉了揉稚童的脑袋,轻声道:“没关系,反正下棋一事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的心思,自己又怎会不清楚,难得是他人能否看懂。”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五章 故人相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云端之上,灵主盘膝而坐,看着身前那个背对自己的剑客,笑容不禁有些玩味。 与眼前之人相识近万年,关于他的心性如何,这位灵主大人实在是太过了解。分别多年,或许剑客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可只要那份练剑的初心还在,无论他在此期间如何变化,终究还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剑客。 厌恶世俗规矩,却处处守着规矩;不惜读书人的做派,却一直希望能够在一座书斋内,安稳治学;嘴上虽说不愿再看这世上人心,可却总会时不时地瞥一眼,近而去寻找那些蕴含希望的火种,默默地为其护道…… 张欣楠啊,张欣楠,做人既然如此矛盾,又不得纯粹,可当年你为何还要滞留人间,执意不肯飞升,难道那条无数人求而不得的登天路,世间一等一的大道坦途,就这般不入你眼? 你的眼界,未免太高了吧? 世人眼中,当年的你,又该是何等的自负。那场人妖两族的大战,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本就可以避免,但你却执意站在人族一方,然后将昔日的战友尽数都推到妖族一方,那时你又是何等的一意孤行! 与其说是两族之战,其实不过就是你们几人之间的“自相残杀”而已,当时的他们或许都不理解,可你又怎能瞒得过我,难不成只因为那个小家伙的一句话,就值得你如此行事?以至于,将我遗弃?! 笑容玩味的脸上,逐渐满是疑惑,这个自称为灵主的孩子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疑问,只不过他知道,这些问题一辈子就只是问题,或许能够凭借某些遗留在光阴中的蛛丝马迹而得到答案,可眼前这个姓张的,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答了。 灵主解下身后铁剑,横剑在膝,胳膊拄在剑身之上,手掌轻托着下巴,然后与身前之人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要输了,想反悔?” 张欣楠扭头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然后言语平静地说道:“胜负未分,不用急着挖苦我,我又不会跑,一会儿要是真输了,你有的是机会。况且你我二人这份赌约的关键,根本不是我那徒弟最后会如何抉择,而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最终能否真的狠下心来。” 灵主接着笑问道:“大势所趋,如此还能由你一人做主不成?万年之前,你无能为力,而万年之后的今日,你又无可奈何。张欣楠,说实话,我倒是真有些不忍心了。” 张欣楠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万年之前的那档子事,我张欣楠不屑为之;如今万年之后,依旧如此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除了年岁大的离谱之外,你还真没什么长处了。 灵主似乎猜到了眼前剑客的某些心中所想,不禁立刻跳起来,站在白云之上,指着张欣楠说道:“张欣楠!别以为本大人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本大人不光岁月悠久,而且会的道法神通多着呢!要不咱俩找个机会,让本大人给你露一手?” 张欣楠忽然来了兴致,不禁转过身来,双臂环胸,抱剑而立,一脸坏笑地看着这位灵主大人。 灵主突然感觉事情不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说话有些磕巴,“你……你,你要……要干嘛!” “道法神通?道法一事比得过姓陆的?神通一事比得过姓黄的?”张欣楠笑问道。 灵主对此置若罔闻,目光看向一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年纪越大,看了这脸皮也愈发的厚了,现在连这些都无动于衷了?还是说你这位自封的灵主大人,间接地承认了技不如人?” “放屁!”灵主瞪眼道,“张欣楠,我告诉你,你别小瞧人。在道法一事上,那姓陆的小子也就占个杂字,而且杂而不精,本大人那可是样样精通!至于那个姓黄的小不死,于神通一事上,只能说专精一项,遇上所学之外的其它神通基本就是抓瞎,而且悟性什么的远没本大人厉害。本大人所学不但广泛,而且每每都能有所得。” 张欣楠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姓张的!你别老拿你那双死鱼眼看着我,我瘆得慌。不信是吧?不然你就把他俩找来,本人跟他们二人当面比试一场,咱手底下见真章。” 张欣楠继续挖苦道:“还手底下见真章,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是该说你越老越不要脸呢,还是该说你忘性大,越老越糊涂呢。当年星海之畔,老头子带着包括你我在内的七人一同远游,闲来无事时的那场论道你忘了?” 灵主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忘了。” “没事,我给您老人家记着呢。当年星海之畔,某人以道法对道法,除去先天的五十大道之外,还有近千余,胜负几何来的?”剑客自问自答道,“没记错的话,剔除某些暂未有结论,而算作平局的论道之外,某人最后的结果好像是一比九百有余吧?至于神通一事,姓黄的那个家伙确实不解自身所学之外的任何神通,可某人施展了无数手段,却被那个家伙以一成不变的手法尽数破去,如此还敢说手底下见真章?丢人不啊。” 身后背着铁剑的灵主大人,不禁被剑客气得气得满脸通红,却依旧嘴硬地说道:“呸呸呸,就算本大人不如那两个臭小子,可到底也只是神通道法比不过他们而已。对付你张欣楠,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欣楠眯眼笑道:“我麻烦你以后说话过过脑子,不然会有辱剑修这个身份。” 灵主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有些后知后觉,方才确实说了一句混账话。 以神通道法对付张欣楠,还绰绰有余?简直没有比这更混蛋的话了。剑修为何能从修士一词中脱颖而出,被世人挂在嘴边,人尽皆知?那自然是其足够强大的原因。一剑破万法,一剑可当百万师,诸如此类言语,真不是说说而已。 昔年人妖两族之战,战功最多的修士是哪一家?自然是那诸多的人间御剑之人,他们的战功总和甚至要比儒家和十方阁还高,而在他们当中,又要数眼前之人的战功最多。 一人一剑,斩杀无数妖族。 城关之前,一人仗剑,那便无人敢犯。 世间最强剑修,非此人莫属。 什么道法神通,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一剑的事而已。 张欣楠收回目光,转身继续望向云端之下,那座城主府内。对于某人的脑中所想,他才不在乎,他只在乎如今世间的习剑之人,是否有不屈不挠之心,是否有紧握手中长剑之志,以及能否藏剑于鞘,从而隐去一身锋芒。 如今世间,能够与张欣楠真正谈论几句剑道之事,也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其中之一便是此刻站在白云中,于当年星海之畔与人论道,却只以剑道道法胜了一场的灵主大人。身背铁剑的孩子来到剑客身边,神色严肃了几分,言语间略有些失望地说道:“如今能管住手的剑修,少的很。” 张欣楠却拆台道:“我也管不住手,总想没事砍几个人玩玩。” 灵主大人难得没有与他唱反调,而是轻声笑道:“这不巧了吗,东海那边正好有人皮痒。” 剑客笑道:“好歹也是榜上有名之人,说砍就砍,不太好吧?” 话虽如此,可剑客的手上却是一点都没闲着。不知何时出鞘的长剑,此刻已然被剑客轻轻握在手中。 下一刻,赊月城上方的云海之中便蓦然多出一道璀璨剑光,而剑光所落之处,却是东海的某座崖畔。 跨洲出剑,剑斩海外归来客。 灵主大人恢复原本盘溪而坐,横剑在膝的姿势,手掌托着下巴,有些哀怨地说道:“这东奔西跑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剑客轻笑道:“不去了。没闲心管他了,给一剑,意思意思,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东海崖畔。 天色将晚,可渔翁的鱼篓里依旧没有几条像模像样的大鱼,看来今日的晚饭一样是没有着落了。 道人坐在渔翁身边,喝着腰间葫芦里的酒,吹着海风,听着女儿家的哭声。 渔翁似乎有些忍无可忍,沉声道:“还不肯放过她!?” 道人白了他一眼,讥笑道:“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做好人的话,你就去,我也没拦着不是,比你在这跟我置气有用的多。” 渔翁懒得再说什么,作势放下鱼竿,刚要起身之时,却被一人按住了肩膀。悄然而至的身后之人,轻声道:“李先生不必起身了,这份善念,梅零感激不尽。” 来者便是那位十方榜上排名第三的海外寻仙客,梅零。 渔翁摇摇头,轻声道:“梅先生言重了。” 道人突然笑道:“就别忙着寒暄客套了,还赶紧去搭救那个女子。佳人流泪,汝谦谦君子,岂能坐视不管?” 梅零冷笑道:“陆道长,别来无恙啊。” 道人摇头笑道:“有恙,有恙,马上就要死了。梅先生要不要提前祭拜贫道一下,上柱香,烧点纸钱?” 梅零神色如常,双手负后,“陆道长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要不是忙着对付张欣楠的这一剑,我敢打赌,陆道长是不愿与我距离如此之进的。” 道人微微一笑,道:“是,又如何?” “山水有相逢,咱们来日再会。” 话音刚落,梅零的身影便来到崖畔之下的女子身旁,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后者就此安然睡去,于海浪之中,重归大海。游鱼相伴,就此做个美梦,明日依旧可见日光璀璨,而全无今日痛彻心扉之悲。 下一刻,梅零身心再度消失,来到一处海外孤岛。孤岛之上有一山,梅零站在山巅,准备硬接剑客自北方而起的这一剑。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六章 但愿如此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入夜之后,赊月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城内行人竟是罕见地抬头之后,未曾见到明月。片刻之后,城内城外渐渐地下起了小雨。 离开正堂的张麟轩此刻独自一人在城主府内踱步,任由雨水肆意滴落在身。路过一处院门时,少年发现求凰一人撑伞,站在门的另外一侧,面带微笑地望向自己。 一路小跑过去的张麟轩,不禁轻轻地刮了一下她那高挺的鼻梁,柔声问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屋里看书实在有些无聊,恰好夜间踱步赏雨,倒不失为一件趣事,况且还有某个俊俏的公子哥相伴,何乐而不为呢?”求凰俏皮地笑着。 “哎呦?!那我倒要问问是那家的俊俏公子哥了!”张麟轩搂住女子的腰肢,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盯着女子眼眸,一脸坏笑道。 求凰不但故意不去看他,而且还明知故问道:“应该,也许,大概算是奴婢自己家的吧?” 张麟轩嘴角微微上扬,一只手轻轻托起求凰的下颚,柔声笑道:“怎么说话呢,找打不是,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说奴婢二字,小心我让你屁股开花。而且以后说这种事的时候不要这么模糊,什么叫应该啊,我,张麟轩就是你家的。” 女儿家的眉眼弯了又弯,脸上似笑非笑,忽而有些淡淡的忧愁,道:“说得倒是实话,只可惜也还是别人家的。” 求凰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张麟轩,本该脱口而出的两个名字,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毕竟这种事情,怪不到那两位妹妹身上,要怪就怪某人既多情,又还喜欢欠债,而且还是那种欠了之后,便很难还上的债。 张麟轩这位俊俏公子悄悄地咽了咽口水,神色有些许的尴尬,不禁收回手掌,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当下说什么都是错的。 思量片刻之后,还是想不出一句得体言语的少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求凰,现在虽说算不得什么花前月下,可到底也是…嗯,你应该懂吧?有些事,咱是不是容后……” 再议二字还未曾说出口,求凰那一双桃夭眼眸中便立刻变得情绪复杂起来,幽怨,委屈,伤心,对不起…… 忽然间神色有些可怜的女子,仿佛是再跟张麟轩说一句无声言语,对不起,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泫然欲泣,可怜巴巴。 少年最受不了的就是心爱女子的此番模样了。 张麟轩帮着求凰捋了捋鬓角发丝,然后柔声笑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求凰立刻瞪大眼眸,哪还有先前的委屈模样,与张麟轩轻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哪都错了。” “回答的这么快,肯定想都没想,真够敷衍的。”求凰假装生气地说道。 “你这妮子都跟哪学的这些东西。”张麟轩不禁被她气笑道。 求凰笑嘻嘻道:“刚才偷偷看了一本描写才子佳人的小说,跟上面学的,正好拿来与你试试,果然好用。” “臭丫头。”张麟轩宠溺地笑道。 求凰站直了身体,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帮着张麟轩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认真地说道:“知道你要去见她,记得好好说话,能不动手是最好的。” 张麟轩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轻轻举着,毕竟这天底下哪有让心爱姑娘一直帮自己撑伞的道理。他握着她的手,柔声笑道:“知道了。” 求凰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千百年前的两族恩怨,自己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可毕竟这与他无关。就因为他喜欢自己,就要为此做些什么?没这样的道理。 张麟轩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于是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如果你想自行处理的话,那么我可以选择不管。不过要是谁欺负了你的话,记得跟我说,不要瞒着我。” 求凰嗯了一声,轻点了点头。 之后少年便撑伞陪着求凰在城主府内转了转,再然后便送她回到了房间,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离别之前又说了几句话。 “别跟李子说,要不然她又要埋怨我区别对待了。” “保证不说。”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呢。” 求凰站在门内,做了个鬼脸。 “早点休息。” “知道了。” 张麟轩转身离去,才刚迈开步子,不禁又转过身来,说道:“要不亲一下……” 嘭!屋门关上了。 “脸再走。”话还没说完的少年,多少有些无奈。 屋内靠在房门上的女子,身着红衣,两腮亦是如此。 门外的张麟轩一脸坏笑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少年一手负后,撑伞离去。 走出求凰所在的小院,张麟轩微微驻足,神色变得有些冷漠,沉声道:“关在何处?” 鬼物潇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少年身侧,微微弯腰,然后说道:“后厨柴房。” “六哥可曾去过?”张麟轩问道。 “方才入夜之前去过一趟,不过只在门外停留片刻,并未进去。” 张麟轩点点头,“知道了。” 潇然不再言语,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就此退下。留下少年一人,缓缓走向后厨柴房。 推开房门之后,只见那个模样熟悉,可神态气质去完全不同的九儿姑娘坐在地上,正被一座由天地元气所搭建的牢笼所囚禁。 对于张麟轩的到来,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梳理发丝,坐直了身体,与他笑问道:“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来与我算旧账的?” 张麟轩轻轻合上房门,然后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地与她说道:“家里人缺一件狐裘,我帮着来看看成色如何。” “九儿姑娘”妩媚一笑,道:“既然是公子要看,那奴婢岂敢不从。就是不知,是要奴婢自己宽衣解带呢,还是公子你亲自动手呢?” 张麟轩冷笑道:“糟践别人,到是还真有一手,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啊。” “七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她本为一体,怎能说是糟践别人呢?况且这份无理要求,不是公子你提的吗,现如今怎么有怪到奴婢身上了?”她此刻竟是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张麟轩。 “当真不怕?”张麟轩再一次问道。 少年身前的女子不禁嗤笑道:“七公子好歹是儒家书院的学生,不会真做出什么下三滥的事吧。” 张麟轩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能说,我不会亲自动手。” 少年身后的影子中渐渐浮现出一人,身形修长,故而穿着一袭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等到他完全从少年的影子中离开后,他露出一双手指修长的手掌,随后叠放在一起,单膝跪在少年面前,以头触手背,与张麟轩行礼。 他叫某,某人某物的某,是入京之前老王爷为张麟轩留下的四位扈从之一。自离开朔方城后,他的真正去向便是一直以秘法潜藏在少年的影子中。 张麟轩轻声问道:“怎么说?” 某以沙哑嗓音说道:“略微麻烦些,还望公子给我一炷香的准备时间。” “那你先去准备,正好我有些事还要问她。” “是。” 某摘下自己的草帽,轻轻搁置在地上,随后他的身形化作一缕微光飞入帽中。这顶看似普通的帽子,其内里大有玄机,有一座以人力开凿而出的小洞天,不过却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逍遥去处,而是一间堆满尸骨的库房,其作用与那些芥子乾坤物类似。 在洞天之内,白骨随处可见,某的身影在白骨之间不断穿梭,似在寻找着什么。 洞天之外,张麟轩盯着那位“九儿姑娘”问道:“要不要我与你介绍一下他的身份?” 囚笼之中的“九儿”此刻眉头紧皱,毫无先前的半分嬉笑模样,因为她现在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真的有办法杀死自己,而且还能与此同时保全那个如今暂时被自己压制在心湖水底的丫头。 对于那个身穿着一袭长衫的男子,她不但认识,而且还极为熟悉。他叫某,或者说他们叫某,历代的某只有一人,专门在灵市中做解剖灵魂的生意。在多年之前,她与他们中某位打过照面,之后更是曾亲眼见识到了他们那代代相传,为灵魂剥丝抽茧的本领。 只要他在此处,那么解除自己与那丫头的共生状态,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毫无悬念。 她此刻除了担忧生死之外,还充满疑惑。她不明白一个连那张欣楠都不知道的隐秘传承,他一个涉世未深,还未曾及冠的少年是如何知道此事,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还极为笃定自己的弱点就在于此,方才那两次询问自己是否害怕便是实证。 张麟轩冷笑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九儿”扑倒在地,身体轻微颤抖地说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城内某处酒馆中,自取酒水来喝的灵主大人,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气得发抖。 剑客坐在他对面,此刻的脸上竟是多了些笑意,然后言语间略有些得意说道:“好像某人要输了。” “呸,张允执那厮真不要脸,连这种人都敢放出来!就不怕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愿赌服输,别找借口。” “胜负犹未可知,咱们走着瞧!” 张欣楠没继续说什么,喝了口酒,便陷入沉默。此刻除了些许高兴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担忧。就现在而言,看似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之后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但愿接下来也能如此,都是好事。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七章 下山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而柴房内某人心中的恐惧也愈来愈重,因为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 与九儿共用一副躯壳的她,此刻无比得担心一事。若是自己说得东西无法令那位看着面善的少年满意的话,自己便必然被那个某剥丝抽茧,彻底从丫头的灵魂中剔除出来,然后再被当时张欣楠留下的剑气符箓斩杀。 不过有些事情,那位大人早有交代,就算是身死道消也是万万不能说的。因为之后就算能够侥幸从这边逃走,回到山野中修养,可一旦被那位大人听说此事,那么她最终的下场一定被死要惨。 两难之境,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仿佛提前预见死亡的她,说话之际,竟是恐惧之余开始在心中怨愤起那个真正斩杀山外全部狐族的僧人罗浮,还有那不请自来的剑客,以及面前的少年。若无他们三人,她便可悄悄在三州布局,帮那位大人完成心愿,之后便可千百年的留在他身边,就此逍遥世间。 只可惜如今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她又怎能不恨。 对于眼前之人的心思,少年不清楚,但她此刻的不打自招,和盘托出,张麟轩确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潇然送来的那封信已将其余四人的来历,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所以眼前之人因恐惧的“口无遮拦”,张麟轩完全能够理解,问什么说什么,倒也轻松。 毕竟那个某,是一位连自己师父都未能完全看出其根脚的修士,并且还曾在私下里给出一句中肯评价,此人在灵魂一道上的造诣已然有几分可与黄更辰并肩的意味。少年虽然不认识黄更辰是谁,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师父能如此言语,便足以说明此人的道行当真不低。 世间修行灵魂一道的修士,其实数量极少,除去灵魂本身极为脆弱不易修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为十方阁自人妖两族大战之后,曾命令禁止修行之人不得擅自修炼灵魂,否则一律发配至酆都山下,面壁百年。 这是十方阁万年以来,尤其是秦灭国之后,少有的几次真正插手人间俗事。好在十方阁并未“赶尽杀绝”,对于某些自修行之初便一直以修行灵魂为主的个体修士或是山上宗门,十方阁还算通融。不但允许他们继续以此修行,而且还承诺他们每甲子便可派遣灵魂修行造诣极高的修行者去十方阁问道,并由某位专精此道的楼主亲自为其指点。 此外凡是擅自触碰灵魂之道的修士,无一例外,全部发配至酆都山面壁思过。至于百年期满之后,犯错修士能否重返人间,便由不得十方阁中之人做主了。毕竟山内自由其规矩存在,进去容易,出来与否,则要听那山中主人的话。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某按时由帽中洞天返回,站在张麟轩身后,等待这位主子的吩咐。 她一副哭丧着脸,哀怨道:“七公子,知道的我方才可都说了,您可不能卸磨杀驴啊!” 张麟轩微微一笑,朝着身旁摆摆手,道:“你先在一旁候着,我与她还有几句话要说。” “是,公子。”某低头与张麟轩轻声回道,随后他便化作一股烟尘,消散在屋内。 张麟轩蹲在她的面前,轻笑道:“方才你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东西,可我怎么听着一点用处都没有呢,是不是你故意说漏了什么呀?” 囚笼中的她连连摆手,神色着急道:“七公子,天地良心,若是我方才所说有半句虚言,那便立刻五雷加身,让我就此身死道消。” 见少年笑着不说话,她又补充道:“七公子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立刻用道心起誓!” 张麟轩抬起双手,掌心朝下,往下压了压,然后轻声笑道:“别紧张,开个玩笑而已。对了,说了半天,你也没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啊,总不能跟着这副身躯称呼,喊你九儿吧?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张不开嘴。” “七公子说笑了,若是公子愿意,唤我白芷就好。” “你还会医术?”张麟轩随口问道。 白芷摇了摇头,“公子何出此言?” “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张麟轩微微一笑,然后又接着说道:“罗浮与你们狐族的恩怨,我懒得管,不过他以修士手段在北境随意出手杀人,王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要不然也不会派我六哥来赊月城调查此事,所以最后肯定会给个说法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张麟轩的此番言语看似是说给白芷听的,实则是说给那副身躯中的另一个灵魂,也就是真正的九儿姑娘听的,但少年其实并不确定她能否听见。 白芷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听少年说话。 “至于你跟我师父的恩怨,想必那是无数岁月之前的事情了,我这个做徒弟的就是想管,也没那个本事,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自己也没说什么,所以这件事的始末,你刚才说了其实等于没说。剩下的就是一些无所谓的小事了,比如你们狐族勾结此地官吏,私自买卖某物一事,想必当初王府肃清北境各处贪官污吏的时候,也就一起收拾了,但我仍会将此事告知巡守司,让五哥做最后的定夺。” 白芷不禁瞪大了眼睛,满心欢喜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不那么讨厌,而且还有些善解人意的七公子。 可下一刻,她便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张麟轩突然面色阴沉,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听他缓缓说道:“别高兴的太早了。我之所以将那些事说成是小事,是因为就当初苏先生最早拟定的那部修士之法而言,你们不曾有罪,但这并不等于那件事真的就是小事。虽然早夭,但他们也是人,不是你能随便买卖的商品,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而且他们早夭若是自然原因还则罢了,一旦让我知道是某些人为原因所导致的,我一定让你后悔你今日对我撒谎!” 看着白芷惊恐的神色,张麟轩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我也可以立刻用道心起誓。” 白芷匍匐在地,颤声道:“方才所言,句句实话,若有半句虚言,白芷日后定死无葬身之地。” 张麟轩笑容玩味道:“有些话,别说的太满,小心某天真的应验了,老天爷还是长眼的。而且就算你方才所说真的没有半句假话,可有些事,你好像没说全吧,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 白芷猛然抬起头,神色诧异地看着张麟轩。 少年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么惊讶干什么,真当我脑子不好,说几句可有可无的废话,我就会信以为真?要不就是您老贵人多忘事。当年荒原蟒山之中,故意恶心我的狐族女子,可正是出身自你们这一脉狐族啊?这件事,怎么就偏偏避而不谈呢?” “我与师父此行的目的,本是那南山城,来赊月城的无非是顺路看一下自家兄长。你却千般阻挠,恨不得我师父立刻离开赊月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我师父会因为城内设立的剑道禁止而选择立刻,可我师父当时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于此,之后你不得不在附身我六哥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去见我师父,这件事怎么就闭口不谈呢?” “而且你与我家小凤凰的恩恩怨怨,怎么也隐瞒呢,当初在王府的时候不是还动过手吗?难不成借着九儿姑娘的意念动手,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 “别愣着啊,有些事该说就说,不然可就真的死了。我这人可从来不讲究什么再一再二不再三,一次之后,便再无原谅,所以我劝你在我还能笑着跟你说话的时候,老老实实地交代,不然你会后悔的!” 白芷站起,满头青丝化作白发,如精魅般肆意舞动,她面目狰狞地看着张麟轩,冷笑道:“臭小子,姑奶奶好歹是跟你师父张欣楠打过交道的人,还真把我当成软柿子了?方才惊恐,诧异不过是将那九儿的意念流露出几分而已,装装样子罢了,还真当姑奶奶怕你?!至于你那仆从某,手段确实了得,可姑奶奶我也不是吃素的。想把我的魂剔除掉,可没那么容易!” 眼看天地元气所化的囚笼就要被白芷强行撑破,可张麟轩依旧蹲在她面前,脸上毫无慌张之色。 “臭小子!吓傻了?原来张欣楠的徒弟也不过如此!”白芷放声大笑。 张麟轩拄着下巴问道:“看来方才的诸多言语都是你的缓兵之计咯?方才我还有些疑惑,为何你这个岁月悠久的家伙会对我一个后世晚辈唯唯诺诺,没想到你怕某是假,怕我师父却是真,看来还是我师父要厉害些。” “现在才想明白,是不是有些为时已晚了?”白芷的身后,八只巨大狐尾浮现,只在其触碰到囚笼的那一瞬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囚笼瞬间崩塌。 白芷瞬间来在张麟轩身边,居高临下,一手按住少年的脑袋,满脸得意地笑问道:“还有最后一个关键点,想明白了吗?” “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你的同伙引开了我师父,不然你敢这么做吗,早就被他老人家的剑光给斩。”张麟轩轻笑道。 “还真是不傻,只可惜聪明人往往死的早。不过死前还能如此从容,倒也不曾辱没了张欣楠弟子的名号。” 张麟轩忽然面色一沉,一双桃花眼此刻竟是像极了一只狐狸的眼睛,嗓音也是一改,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霸气,“区区一只小狐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八章 代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闻言之后,白芷立刻收回那只紧紧按在张麟轩头上的手掌,接连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这才被迫停下身形。她抬头看向少年,顿时满脸惊恐,双腿颤抖,恨不得立刻跪在那“少年”身前。 白芷此刻面对“少年”而产生的恐惧,皆是发自内心深处,容不得半分作假,与方才以九儿心念故意为之的那份惊恐,全然不同。 惊恐之余,她又十分疑惑,不由得眉头微皱。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是如何能够将这位前辈请上身来的。照理说类似于他们这种久修得道的真灵一般是不会轻易下山的,更不会染指人间的俗事纷争。 难不成是那剑客张欣楠的手段?不可能,他张欣楠当初杀妖无数,而天池附近的那一脉狐族又对昔日逃亡的各方妖族多有庇护,双方虽说谈不上什么水火不容,但也绝对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 除此之外,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当下附身张麟轩的这位前辈可不是随随便便,想请就能请来的真灵,必需动用其由自身灵气孕育而出的本命灵符才行,而这种东西是断然不会送给张欣楠的,所以这绝不可能。 “张麟轩”晃了晃脖子,缓缓站起身来,行动略显得有些迟缓。虽然算不上什么初来乍到,可这幅身躯用起来,依旧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这便是两者之间不相契合,却非要强行使用那道灵符所带来的一些麻烦。 “少年”神色平淡地看着白芷,片刻之后,不禁微微皱眉,嗤笑道:“白芷,你这丫头现在可以啊,见了我不但连句话都没,礼也不行了?” 白芷立刻扑倒在地,身体颤抖着说道:“罪臣白芷,见过胡家四爷。” “打住!丑话咱先说在前头,你当初之罪,罪在有负白家,与我胡家无关。至于白家事后如何处置的你,自然更是与我胡家无关。所以你这句罪臣,跟我说不着。而且当初在朔方城,你既然没去白夫人面前谢罪,那说明你心里还是不愿承认当初那个处罚的。这种口不对心的话,在我这里还是少说为好。你应该知晓我的脾气,所以还是小心些吧。” 白芷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道:“白芷知晓了。” “张麟轩”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若是按照我以往的脾气,你根本没有与我说话的机会,早就随随便便让我一巴掌打发了。可如今我却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接下来的路,让你自己选择。” “恳请四爷明示。” “灵魂之道我虽然涉及不多,但对你我等人的修行根本却在熟悉不过了。其实无需那么麻烦,只要你愿意,你本可以自行与她灵魂分离,所以又何必要去劳烦一位已经几乎断了传承的佛雕师呢。你意下如何?”虽是询问,其实根本未曾给面前之人留下拒绝的余地。 白芷不禁抬起头,神色有些犹豫。倒不是说她如何地舍不得一副少女皮囊,而是这十余年来辛苦积累的家底,有一多半都藏在了那九儿的灵魂深处,若是此时仓促与她分割灵魂,势必损失不小,而且最关键的是会耽误那位大人的多年谋划。 “四爷可否宽限些时日,到时……” 白芷的话还未说完,“张麟轩”便发出一声冷笑,打断道:“白芷,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白芷不敢,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你的那点手段,真当我看不来?是你白芷太过看得起自己呢,还是说觉得我如今就是一个不济事的老家伙?” 白芷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地说道:“白芷断然没有这个心思,还望四爷您明鉴。” “张麟轩”微微皱眉,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果然这做人的脾气不能太好,否则就容易给人蹬鼻子上脸。他突然伸出手臂,手指如勾向前抓去。相隔还有段距离的白芷便瞬间被他给捏住脖子,由着地面缓缓提起,双脚悬空,呼吸更是极为艰难。 “都跟你说过了,我的脾气并没那么好。你要是真想死的话,你就跟我直说,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至于你体内另一人的灵魂,我自有办法保全。”神色冷漠的“少年”如同再说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落在白芷耳中,却是天大的事情。 白芷艰难地发出声音,“白芷…再…再也不敢了,这就……这就立刻……与她分割灵魂。” “张麟轩”随手把她丢在地上,看也不看,只是淡淡地说道:“快点。” 面色不禁略有苍白的白芷,急忙肆意地呼吸。待到气息平稳之后,她立刻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以秘法与九儿分割灵魂。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九儿自此便只是九儿,而白芷则以纯粹的灵魂姿态站在“张麟轩”身边。 下一刻,双手负后而立的“张麟轩”忽然大袖一挥,白芷便随之发出一声惨叫。 化作纯粹的灵魂姿态后,白芷处于一种半人半狐的状态,身后飘荡着八只巨大的白色狐尾,宛如精魅一般肆意舞动着。可此刻却被“少年”大袖一挥,给尽数斩掉,就此沦为一只断尾狐。 灵魂较至于肉身而言本就脆弱,而直接砍在灵魂之上所带来的痛苦自然是也肉身遭受的十倍不止。白芷经此一遭,立刻瘫软在地,眼神怨愤地看着“少年”。 “张麟轩”对此一笑置之。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毕竟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一副诚惶诚恐,满脸惊惧的样子,那就有些说不去了。 “白芷,你可知我因何斩你八尾?” 白芷强忍着剧痛,咬牙道:“白芷不知,还请四爷您明示。” “你做的那些勾当,自己不清楚吗?我狐族修行历来以拜月为主,其余皆是辅助修行的手段。可你却将早夭的婴儿拿来修炼,以此为主,试图凭借这等禁术走出一条登山的捷径。你这不是在登山,而是在自甘堕落,旁门左道,终究不得长久。以人族订立的修士之法而言,你虽然无罪,可按照山中的规矩,你已是大错特错。斩你八尾,小惩大诫,以后若是再犯,可就不是几条尾巴这么简单了。” 白芷心中仍是不服气,可脸上却是在恭恭敬敬地承认错误。表里不一的根本,其实不是在于附身张麟轩的这位前辈实力之强,而是因为前辈口中的那份禁术并非旁门左道,它的真正出处其实是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 白芷不曾为此辩解,可心中却无条件地坚信。因为它不但出自十方阁,而且还是那位大人亲自传授给自己的,所以绝对不会有错,若是真的有错,那么一定是自己领悟有误。 某人的心思,其实从始至终都一直被“张麟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是懒得拆穿而已。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所信仰的东西,一旦这个东西突然崩塌了,那这个人也就与死人无异了。 “张麟轩”不禁在心中冷笑。 那位大人,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去如此无条件地去选择相信他,而无半分疑虑。若是日后一旦知道某些真相,你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一死? 果然这天地之间,尽是可怜之人,尽是不大不小,既可笑又笑不出的笑话。 “张麟轩”忽然转身,对着门外说道:“丫头,我走之后记得着人把屋内的两人安顿好,夜里天凉,注意身体。还有记得告诉这小子一声,三十年的寿数,我如数拿走了。” 话音刚落,张麟轩便昏倒在地,只见两道不已察觉的流光,向着东北放下长掠而去。 推开房门,求凰立刻来到张麟轩身边,将其抱在怀中,眼泪止不住地流。 某不合时宜地出现,刚要开口言语,求凰便立刻怒目而视,眼眸中充斥着无比纯粹的金色。 “滚!” 赊月城外,御剑而返的张欣楠不禁察觉到异样,看了一眼城主府内后,直接朝着那两道流光掠去的方向追去。顷刻间,一柄长剑便横在那位胡家四爷以及白芷身前。 前者微微一笑,有些无奈道:“紧赶慢赶,还是让人追上来了。” 剑至,人既至的张欣楠,眉头微皱,显然不大高兴,只听他沉声道:“拿来。” 胡家四爷明知故问道:“什么?” “你小子别跟我装傻!”剑客握紧手中长剑,似乎随时都要砍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灵符是你自己顺走的,也是你自己交给你徒弟的,可与我无关。至于使用与否,是你徒弟自己拿的主意,而代价一事,历来如此,你总不能买了东西,还不给钱吧?”胡家四爷轻笑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看在你三哥的面子上,你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去,那只母狐狸你最好给我留下!”剑客的手中长剑骤然向前递出,一剑斩去胡家四爷的半边衣袖。 衣衫变得破败的男子毫不在意,心念微动,一件崭新的大红袍子便重新穿戴在身,微微笑道:“她当年虽然时长与你言行无忌,可怎么说也是个晚辈,咱没必要下杀手吧?” “胡家老四,你劝你别多管闲事!” 胡家四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轻笑道:“既然师伯要动手,那做师侄的便只好领教几手师伯的剑术了。” “胡闹。”云端之中,忽然出现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他抬手狠狠地敲在胡家老四的脑袋上。 穿红袍的老四立刻转身行礼,“见过三哥。” “方才怎么没见你对长辈这般客气。”胡家老三没好气地说道。 兄长发话了,做弟弟的岂敢不从,所以这位胡家四爷便立刻对着张欣楠见礼,恭敬道:“见过师伯。” 张欣楠依旧皱着眉头,对此不置一词。 穿白衣的胡家老三上前一步,作揖见礼,起身后轻声说道:“因果如此,您又何必强求?” “花了钱,你们狐族就是这么办事的?” 胡家老三有些无奈道:“这笔买卖怎么看,也不是我狐族自愿做的啊。要不您老,多担待?” 剑客还剑入鞘,轻声道:“因果如此,夫复何言?时也命也。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九章 试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欣楠还剑入鞘后,便默默地站在苍穹云海之中,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三十年的寿数,已是一位凡夫俗子的半生光阴,这样的代价又怎可谓不大。一个如今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日后的光阴中必定充满着无限的美好,可他却为何偏偏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明明保命的手段还有很多,那只老妖婆就算再厉害,总不至于威胁到他的性命吧,而且那条由剑气所化的蛟龙依旧在他的心湖水中不停游曳,所以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他完全没理由要拿命去与那胡家老四做交易啊。 剑客无论以何种角度思虑,都始终想不明白张麟轩如此选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完全是没道理的事情。 站在剑客身后的一对兄弟,兄长率先瞪了某人一眼,做弟弟的便只好不情愿地上前一步,与剑客作揖见礼,然后解释道:“其中利害在此之前,我已然全部告知,最终他如何选择,皆是自愿为之,至于为何如此,我只记得当时他与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自己不忍兄长一人孤单在外,身边能有个说话的人,挺不错的。” 张欣楠恍然,不禁摇了摇头,然后笑道:“臭小子,你还真是傻的可以。这种事你与为师说一声便是,我虽然不认识那个某,可我认识姓黄的啊,这点小事,何须麻烦他们胡家呢。” 剑客身后的胡家四爷不禁有些神色异样,似乎不怎么服气。 张欣楠微微扭头,打趣道:“就真把豆包不当干粮?胡小四,你是真不把姓黄的当回事啊,小心他托梦找你。” 胡家四爷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黄更辰,呵呵。 一阵阴风拂过,寒意刺骨。 张欣楠心生感应,不禁笑道:“都说背后念叨人,可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直接当人面念叨。” 一位黄衫老者随后悄然而至,立于云海之中,手里拿着一只毛笔,笔尖蘸着朱砂。在他身前还有一本半摊开的古旧书籍,书页上写着几个字,不过却已毫无神韵可言。 老人并未与张欣楠见礼,而是率先看向一旁的胡家两兄弟,神色严肃道:“山海楼那边有人说你们私自越界,果不其然就让我在这碰见你们兄弟两个。看样子,两位今儿是来做买卖的?不过老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买卖,至于劳烦你们二位亲自走一趟呢?” 胡家四爷刚想说话,却被兄长拦住,微笑着示意他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安静看戏就好。 胡家四爷有些不明就里,可还是按照兄长的意思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黄衫老者不禁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昔日两个最重礼数的晚辈,此刻竟敢不理睬自己。 张欣楠拄剑而立,背对着黄衫老者,随后嗤笑道:“你这还没跟我见礼,就先想着晚辈们的礼节了?” 黄衫老者不禁一愣,想都没想便立刻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老朽如今是酆都山的鬼差,不是什么十方阁的楼主,与你八竿子打不着,见个屁的礼啊!” 张欣楠转过身,不禁哑然,皱眉盯着他说道:“哟,今儿的脾气与胆色都不一般啊,方才那些言语确定是在与我说话?黄更辰,我劝你想好再说,不然平白无故挨上一剑,这里可没有鬼魂给你缝补修为。” 本名黄更辰的酆都山鬼差今个似乎出奇的硬气,与当初在朔方城的那一夜,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仰着头,略带着趾高气扬的意味与张欣楠说道:“想个锤儿锤,张欣楠,老子今天还就真不怕你!看见没,咱今儿可是带着酆都山的至宝出来的,除了依照当年约定处罚胡家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找回那日的场子。嘿嘿,张欣楠,你虽说不是他,可到底还是他。故而如果能凭借外物来欺负欺负你,倒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 黄更辰举起笔,在身前书籍中写下一竖,朱砂浸满书页上的文字,文字便立刻“充满生机”,犹如灵魂一般开始逃出书页,转而在老者四周游荡。 黄更辰满脸得意道:“张欣楠,这可是酆都山主人的不传之秘,与十方阁空明殿内,那本修道录上所载术法不分高下。嘿嘿,张欣楠,就问你怕不怕!” 张欣楠站在原地,笑而不语。师弟调皮,看来不教训一顿是不行了。只见他身后有一颗小脑袋慢慢探了出来,正是那身背铁剑的灵主大人。 等到他完全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原本得意的黄更辰不禁面如死灰,对于方才自己的作死行为,追悔莫及。 而一旁的胡家两兄弟在见到他那一瞬间,便直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高声道:“晚辈二人,见过灵主大人。” 虽是本人自封,可灵主这个称号到底早在数千年之前便为世人所承认,就此流传于山上山下。除了昔日的执剑者张欣楠,以及一个排行十三的怪胎之外,便再无第三人不认他这个自封的身份。 世间万灵,皆需奉其为主。 来此地数日,可算有个人真心实意地叫声灵主大人了,身背铁剑的孩子脸上不由得笑开了花,难以收敛。他双手负后,缓缓走到胡家两兄弟身边,拿出一份灵主该有的气度说道:“不错不错,难怪你二人能够总被那骑青牛的小子挂在嘴边,还真是不错。除去修为高深不说,单讲这份气度便已是世间少有,而且心肠还好,愿意于细微之处济世救人,依我看来,就该你们一族得道。” 两兄弟并未起身,而且更是连头也不曾抬起,只听两人齐声道:“灵主大人谬赞了。” “此言差矣,谦虚了不是。”背铁剑的孩子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然后一脸微笑地继续说道,“你们一族,当得起如此赞誉,实打实的功劳,楼里都记着呢。至于山海楼的事,你们放心,有我呢!” 灵主大人微微侧过身,板着脸说道:“小辰子。” 一改方才嚣张气焰的黄更辰,此刻在面对灵主时,就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大黄狗,“哎,这呢。” 身着黄衫的老者在收起毛笔与古旧书籍后,便立刻来到了灵主身边。还别说,此刻他倒真是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宫中大监的味道。 身背铁剑的孩子不禁瞥了一眼黄衫老者腰间的毛笔与古书,眉眼间略有些许疑惑地问道:“真是酆都山那老家伙的手笔?瞧着不太像啊,还是说他这么多年来神通术法越发的不济事了?说实话,瞧着还没小五那孩子腰间的古书有神韵呢。” 黄更辰有些无奈,耐心解释道:“正所谓大道至简,往往愈发高深莫测的神通术法便越是简单明了,您别看那书生腰间的书卷如何如何,真要打起来,不济事的。”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咱话又说回来,它厉害归厉害,当真能帮你压制住张欣楠,然后让你随意欺负他?”显然咱们这位灵主大人依旧有些不相信。 黄更辰信誓旦旦地说道:“绝对没问题。” “当真?你可别骗我。” “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 “好了,我明白了。” 眼见无事,黄更辰此刻心里悬着的某块石头终于也可以放下了。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灵主的下一个动作却立即将其打破,黄更辰此刻面如死灰,只因这位灵主大人他走回到张欣楠身边,仰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说的可真了,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真假,要不你这家伙拿着铁剑去试试?” 张欣楠点点头,轻声道:“确有此意。” 万年不曾出剑,今日便正好以你的神通术法砥砺剑锋。 黄更辰之所以不怕张欣楠,是因为今日有那两件宝贝撑腰,故而才敢“脾气极大”地与张欣楠说话,并且做出诸多的作死举动。 可如今,那张欣楠有铁剑在手,自己手中的两件宝贝就宛如废铁一般,毫无用武之地。毕竟一剑破万法的说话,若是究其根本,源头在手执铁剑的张欣楠这里。 灵主解下身后的铁剑,递给张欣楠。这柄尘封在剑鞘之中已有无数光阴的铁剑,忽然间颤鸣起来,此刻的它似乎也格外兴奋。 灵主立刻躲到一边,兴高采烈地朝黄更辰招呼道:“小辰子,快点施展那老家伙交你的秘术,不然这一剑下去,你帮着酆都抓鬼的差事就要有好多年都干不了了。快快快,赶紧的啊!真不吓唬你!” 黄更辰苦着脸,扯了扯嘴角,心道,您老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衣着黄衫的老者,此刻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好好酆都山,老实待着他不好吗,咋就偏偏要出来闲逛呢,这可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办法,如今逃是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毕竟那剑客当下可并没有要收手的打算。 张欣楠并未拔剑出鞘,而是直接将其高高举起,然后迅速落下,极为简单的一个剑招,劈。 看似毫无威力的一剑,却在不知不觉间,破坏了天地元气的运行,斩断了某条长河,然后重重落在黄更辰身上。后者犹如一颗星辰般坠落云端,砸向大地。 张欣楠举起手中剑,目光扫过剑身,喃喃道:“老朋友,又见面了。”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章 一剑同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沉重的铁剑,尚未真正出鞘,便将一位如今的酆都山鬼差,昔日的十方阁一楼之主斩落大地,足可见其威力。 收剑之后,张欣楠的目光并未看向那坠落大地某处的黄更辰,因为后者就算在胡闹,也还是自己的师弟,没必要真的把他怎么样,所以试剑之余,给个教训也就可以了。 至于这个教训落在他身上之后,是大是小,那就要看他这么多年在酆都山的修行是否勤勉了。若是认真修行,这一剑顶多也就斩去些许修为,吃两三百只恶鬼也就弥补回来了。可若是他修行不够勤勉,那就是他自讨苦吃了。想来甲子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毕竟那剑上的剑气可从来都不会自行消散。 铁剑被张欣楠略显吃力地丢还给灵主,然后剑客便转身准备与胡家的两兄弟再交代些事情,毕竟山海楼那边终归是个不小的麻烦。 轻而易举接过铁剑的灵主大人,重新将其背在身后,对于张欣楠的这一举动,他满脸诧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更是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深表怀疑。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张欣楠吗?! 踩着云头,飞速来到剑客身边,眉眼间略有些怒意的灵主大人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怒目而视,大声质问道:“张欣楠,你脑子没病吧?你知不知道把这柄铁剑还给我意味着什么,就凭你如今这个样子,你是真想去天外送死吗!” 未等剑客说话,灵主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也对,你张欣楠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他娘的就不该管你!反正这个赌,我也输了,愿赌服输,我这就回十方阁,顺便再把那座敬剑楼给你拆了,反正你这辈子也不会回去了。拆了之后,大家都轻松。” 张欣楠不禁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数年不见,如今的内心戏很丰富啊。这柄剑到底有多重,你这家伙心里没数是吗?再说了,以前不都是你背剑吗,现在又跟我在这里扯脖子喊什么呢。想找打,你说话,我满足你。” 耳朵主动无视最后一句话的灵主大人,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剑客,喜出望外地与张欣楠追问道:“张欣楠,这么说你同意带着我一起去天外了?咱什么时候去啊,我告诉你啊,就那个家伙,也就那么回事,看着挺吓人,可屁用都没有。你只要带上我,拔出铁剑就挥动那么一下,我保证那家伙被打屁滚尿流,鼻青脸肿的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还有还有,咱们走之前,要不要顺手把那几个心怀不轨的王八蛋们一起收拾了?谁让他们几个不要脸,一起出手针对你来的。你张欣楠好歹也算是个小有成就的剑修,让一堆老王八蛋把佩剑榆木都给折断了,是不是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啊?反正这要放我身上,我绝对忍不了。” 看张欣楠依旧不为所动,灵主大人便觉得要换种方法来说话了,比如提提某个故人。于是他又继续说道:“哎,仔细想想,其实没多大事,反正丫头当初铸就三把长剑,也不会真的被人折断,放置些许光阴,也就复原了。只不过在我的记忆中,除了那把长流水总是遇人不淑,经常处于搁置状态,等待自我复原之外,似乎其它两把剑都没怎么被人折断过,不知我记错没?” 对于灵主的喋喋不休以及火上浇油,张欣楠之所以并未理睬,是因为他正在以心声与胡家两兄弟说些事情。剑客负责说,他们两个则负责记。由于灵主在场的原因,就算胡家兄弟有意屏蔽自己的心声言语,可依旧能被他听去,但若只是张欣楠说话,那么他便听不去。 倒也不是说内容有什么他不宜听见的东西,无非就是些关于该如何处理“私自越界”这一问题的办法,只不过剑客希望正经说话的时候,能有个安静些的环境,不至于被人平白无故地插嘴打断。 关于此事,张欣楠明确告诉两人,自己会在离开人间之前,亲自走一趟山海楼,与那位相互看不顺眼的梁楼主解释其中缘由,至于道理能否讲得通,看似并没有重要,因为按照那个老家伙的性子,多半会与自己讨顿打,届时自己肯定飞升在即,没闲工夫搭理他,所以会尽可能地一剑了事。 而丢了面子的梁老儿,自然会找地方撒气,不过越界这种事也不单单只对你们,是彼此相互的,所以到时若是梁老儿执意过境找你们胡家的麻烦,大大方方开门迎客就是,但要记得在开门迎客之前,把那位克己书院的老山主请出来一叙。 本想不理睬他,继续与二人说下去的剑客,在听到丫头二字后,忽然有些恍神,没有继续以心声与二人言语,而是扭过头去,斜眼盯着灵主,然后有些微皱眉头地说道:“真想挨打啊?” 灵主挠挠头,嘿嘿一笑,“哪能啊,这不是我说了半天你都没理我吗,不然我又能出此下策?” 张欣楠这次整个人转了过来,挽了挽袖口,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说,是我的错咯?” 察觉杀意的灵主大人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咽了咽口水,说道:“你们聊,你们聊,我闭嘴。” 灵主大人表面虽然害怕的紧,但内里那颗八卦的心却是格外的活络。 看来你这个昔日的傻小子,还是对某人念念不忘,只可惜以后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说实话,那瑶丫头长相也就一般般,还没当初那只刚刚化作人身的小土鸡好看呢,而且人家又是世间第一只得道之后化作人形的凤凰,配你一个初窥剑道之门的小小人族修士,那还不是绰绰有余,谁承想你又看不上人家。 瑶丫头好是好,只可惜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终归还是期盼的味道更多些。两个注定要走向不同道路的人,相逢倒是不如不相逢。 怎么说,他张欣楠与这位灵主大人也是老朋友了,对方什么性格,一清二楚,于是剑客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眯眼笑道:“有些事心里想想就好,要是以后再敢胡乱说话,后果你知道的。” 此刻毫无威风可言的灵主大人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 一旁的胡家两兄弟对当下的这一幕,视而不见。 灵主乖乖地站在剑客身后,张欣楠则继续与胡家两兄弟说话,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用心声言语,而是直接开口,毕竟某个喜欢插话的家伙,如今总算是闭嘴了。 “关于本命灵符的事,半推半就,算我张欣楠欠你们胡家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会还的。至于从小轩那边拿走的三十年寿数,按规矩而言,自然也是你们应得的。不过那孩子毕竟年少,有些事情未必能思虑周全,虽是好心,但往往也会办些糊涂事,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寿数还回来,哪怕只有一半也可以。” 剑客身后的灵主不禁目瞪口呆,心中疑惑道,张欣楠,你丫的这是在求人吗?不是吧,你张欣楠何时求过别人,想来都是别人求你,你如今却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去求人?而且还是求你的晚辈?你没病吧。 胡家两兄弟对剑客举动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张欣楠也有求人的一天。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以眼神交流,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然后与剑客解释道:“很抱歉,您的这个要求,我们做不到。一来这份规矩已然订立多年,人族通灵的代价就是如此,不是我们兄弟二人决定的。二来若不是因为规矩本身出现了错误,而只因私交便去擅自更改的话,那我兄弟二人身为一族之长,与后辈子孙无法交代。还请您见谅。” “哎呀!”剑客身后的灵主大人不禁一咬牙,随后便要做势走上前去教训二人一番,可还没有所动作,就被张欣楠给拎了回去。 剑客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勉强什么。此间事已料,你们可以自行离去了。” 胡家兄弟二人分别与张欣楠作揖告辞,就此化作长虹掠去。 云端之上,便只剩下剑客与灵主两人。 张欣楠看向东方,天似乎快亮了。 灵主凭空取出两壶酒,伸手递给剑客一壶,笑问道:“要不要喝一口?” “天一亮,就喝酒?” “这天不是还没亮吗,勉强算是昨个夜里的尾巴,咱哥俩走一个?” 张欣楠接过酒壶,与灵主碰了一下,然后轻抿了一口。 灵主大人则是极为爽朗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望向剑客,啧啧笑道:“喝个酒都如此地不爽利,果然还跟当年一个德行。不过这也恰恰说明老子当初没选错人,身为一剑之灵,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执剑者,老子也算没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张欣楠痛饮一大口酒,然后轻声笑道:“你遇见我是幸事,我遇见你又何尝不是。” “这马屁拍的,舒坦。” “肺腑之言。” “那更舒坦。” 张欣楠望向天边,神色有些恍惚道:“生死难料,你当真要与我同行?” “废话。”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一章 归来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亮以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赊月城,六公子站在城门外目送马车远去,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紫衣的文静少女。 如今城内诸事已定,而城外的狐族之死也已确定是罗浮所为,不过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暂时不好妄下定论。此外杂事的查缺补漏,身为一城之主的张麟燚自会处理,无需他人忧心。南下之路,已经耽搁多日,张麟轩一行人必须加紧赶往南山城,否则就要错过那场关于法制的辩论了。 少年南下的马车其实早已消失在男子的视线之中,可六公子依旧站在城门外,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站在六公子身边的九儿轻声提醒道:“公子,七公子他们已经走远了。” 面色略显苍白的张麟燚,不禁咳了几声,然后喃喃自语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九儿不解其意,满脸疑惑地看着张麟燚,心道,那场法制之辩结束后,七公子不就回来了吗? 收回目光看向九儿的张麟燚一下便看穿了小姑娘的心思,于是不禁笑道:“其实我说的不是小轩,而是那位练剑张先生。” 九儿便更糊涂了。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有可能见不到张先生了。” 九儿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尖,有些无聊。对于那位腰间佩剑的张先生,小姑娘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才初次见面,可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而且莫名其妙地会很怕他,但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却又能感到心安,实在是有些古怪。 瞧着没精打采的小姑娘,张麟燚忽然做了个很“僭越”的举动,是昔日在云上书院求学的张麟燚从来都没有过的举动。只见他抬起手,轻轻在小姑娘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看着小姑娘吃痛后的滑稽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对于那个极为恪守儒家礼节的六公子而言,此番举动绝对算得上“轻佻”二字。 九儿捂着额头,眼神有些哀怨地看着张麟燚说道:“公子你干嘛!” 张麟燚明知故问地笑道:“疼吗?” 九儿嘟着嘴,点了点头。 “那公子我一会请你吃桂花糕好不好?就当是与咱们九儿姑娘赔罪?”张麟燚柔声道。 九儿不禁眼前一亮,随即扬起嘴角,“好呀好呀!” “那吃多少?五块够吗?” 九儿脸颊微红,似乎有一点点儿害羞,道:“就当解个馋好了。” 对于小姑娘的含蓄表达,张麟燚微微一笑,然后问道:“那就多买几盒儿好了,就当吃个饱饭?” “好呀。”九儿满心欢喜地看着张麟燚。 “那就回家吃桂花糕咯!” 九儿看着今日的六公子,有些恍神,平日里略显刻板的儒家君子竟是平白地多了些许孩子气。 城外不远处的官道上,凭空出现的两人,一直在盯着城门这边的动静。他们二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两者皆是一头如霜雪般的白发。虽然堂而皇之地站在官道之上,但却并未出现在除了对方外,其他任何一人的眼中。 白衣率先说道:“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因果?” 黑衣微微皱眉,沉声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理该如此,不必怨天尤人。” 白衣又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来。虽说你我之间的理念有着诸多不同,但难道你我的目的不是一致的吗?如今看似变化颇多,可你难道没有发现那条河流的流向依旧不曾改变,始终还在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行?” 黑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知道此事,为何还要装作视而不见,任由其继续发展?”白衣言语间有些愤怒。 黑衣平静回答道:“你我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去顺水推舟让其按照你我想要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深陷其中,以自身修为去强行迫使河流改道。无论你我二人有何种理由,此事决不可以。当初在镇北城城头,你强行插手师兄的选择,实则已经违背了规则,所以你才会被河水送回原来的地方去,若非师尊出手,你又岂能回到此处。” 白衣反驳道:“师尊愿意拉我回来,那便就说明我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你说你只想顺水推舟,而不愿强行插手其中,可你知不知道,在你觉得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在顺水推舟!河流最终若不改道,那你我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如此倒不如乖乖待在下游等死,等着滔天巨浪的来临时,把你我二人一起带走!你我至此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要想赢,就只能放手一搏,你到底明不明白!” 黑衣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白衣不禁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满是无奈与悔恨。 犹豫片刻后,黑衣忽然开口道:“你我二人布局多年却依旧一事无成,如今想想也是有些可笑,既然如此,倒不如换他回来,又何必你我在这争执。” 白衣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你我本是一体,无外乎善恶阴阳之分而已,既然两相权衡,依旧没有办法,倒不如让本我自己去抉择。不管世事如何发展,终归逃不掉自然变化与本心唯一,那我们何不干脆将一切都交给后者来决定?”黑衣笑问道。 白衣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 白衣之人的身形率先化虚,散作点点星光,星光随即勾勒出一个男子的修长身影。黑衣之人的身影也随之变化,散作满天雾气,雾气随即缓缓将那男子的修长身影包裹。 雾气散去,一人现身。 一阴一阳谓之道。 眼前男子,便是那得道之人。 白衣黑衣两人化作一人,这一人依旧满头白发,不过却穿着一件青衫,像极了私塾里的一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微微抬起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那座城关,当他看到城门上刻着的“赊月”二字时,不禁喃喃道:“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 教书先生随手一挥,一副栩栩如生的光阴画卷便展于眼前。当他从头到尾将画卷内容完全看过一遍之后,不由得轻声笑道:“还真是给我留个烂摊子,难怪你们两个家伙要平白扰我清梦。” 教书先生望向东南方,轻声笑道:“小弟自取一物,还忘两位师兄不要见怪。” 东海之水,万年积累中所孕育的最为纯粹的水运此刻凝聚为一颗巴掌大小的水珠,自东海中心处离开海面,随即消失不见,被一位远在他乡的教书先生握在手中。 名为李才的渔翁不禁睁开双眸,在瞧了北方一眼后,满脸震惊。 “小十三?!” 坐在崖畔之上的道人,同样也察觉到了这一幕,不过他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只是随口笑道:“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 教书先生远隔万里,与崖畔之上的二人作揖行礼。起身后,他微微笑道:“见过李师兄,陆师兄。” 李才放下手中鱼竿,起身笑道:“时隔多年,师弟总算回来了。” 教书先生说道:“时隔多年,师兄别来无恙。” 道人坐在原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道:“梦醒了?” 教书先生摇摇头,笑道:“被人吵醒而已,算不得真正梦醒。” 道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教书先生忽然笑问道:“师兄可愿成就本我?” “滚,少管我。要是有事,就赶紧去忙,我可没心情与你隔着万里山河,耗费心念去闲聊。”道人没好气道。 教书先生再次作揖,算是与两位师兄告辞。 由东海崖畔收回心念的教书先生,再次看向远方,这一次的目之所及是在天地之南的某处。 湘江水畔,正在抚琴的女子忽然心生感应,不由得抬头望去,但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心念至此的教书先生并未选择去打扰坐在树下抚琴的女子,只是悄悄地取走一片梧桐树的树叶,然后与她作揖行礼,以表歉意,毕竟此番作为,有些不问自取的意思。 教书先生以心声与两名守在树下女子不远处的剑客说道:“这片梧桐叶算是我与她借的,日后必定还她,还望两位日后有机会转告她一声。” 薛姓剑客面色如常,起身作揖。 许姓剑客则略感到有些吃惊,随后站在姓薛的身边,一同作揖行礼。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心念就此离开此地。 重新收回心绪的教书先生,突然迈开步子,缓缓走到城门之前,喃喃道:“保重。” 万千言语,最终说出口时,却只有保重二字。 随后,这位身穿青衫的教书先生身形化作云雾,云雾重聚之时,他已经来到了一座花园内。瞧着那位坐在石椅上摆弄花草的妇人,他不禁眼角湿润。他很想走到妇人面前,言语亲切地呼唤她一声,可他知道她无论如何也听不见自己的言语。 “您……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他犹不死心地说道,似乎是在期盼这什么一样。 摆弄花草的妇人,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来头,看向他这边,嘴角流露出微笑。 他忽然有些哽咽。 您……看见我了吗?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二章 长生木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一座位于北境三州最南端的城池,地处三州之一的明州与燕州交界,而燕州自古便是商贸往来最频繁的几大州之一,故而南山城内的大小贸易多如牛毛,行商坐贾之人数不胜数,城内的诸多客栈以及酒楼内皆可看到他们为生意奔波时的身影。整座南山城的繁华程度,可见一斑,较之于北境三州之内最为富庶的朔方城而言,也仅是稍微逊色一筹而已。 而南山城也是如今北境内唯一一座依旧保留着旧世族之称的城池,城中无论官吏还是百姓也都认可其昔日的贵族身份。只不过随着那位镇北军谋士苏先生遗留之策地渐渐实施,他们的贵族身份也是愈发变得名不副实。除了东城秦家以外,其余几家平日里基本不会轻易提及贵族二字,而对于自家世族昔日的辉煌更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如今汇聚了无数法学之士以及各家学者的南山城无比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城内灯火更是昼夜不熄。至于那座仿照儒家四方馆而建,专门用以各家学者进行法制之辩的四通馆更是热闹,每日的争辩声不绝于耳,论法之士更是彻夜不休,其口水几乎遍布整个四通馆。 四通馆共有两层,除了专门提供给各家学者进行辩论的第一次层外,还有建筑布局格外精致考究的第二层。此一层共设有八个房间,分别以研墨,落笔,撑伞,插花,煮酒烹茶,花前月下,四季平安,朔北寒冬命名。每一间屋子内的布局皆是不同,各有各的讲究。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楼下论法之人势必要投身庙堂,施展法制,而这八间屋子便是为此番来四通馆内听法的八位“帝王”使者所设。 除去北境之主,以及大旭圣天子两方的使者之外,其余六人分别来自中州宋国,东土鲛人的明晨部落,以及至今仍处在十二州乱局中的齐,周两国。 论法尚未真正开始,楼下众人慷慨激昂的辨论只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美味佳肴还在后面,所以此刻的八间屋子内,无一例外,皆是空无一人。 正午时分,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公子哥,携一位面容清秀,生着一双秋水长眸的青衣女子走入四通馆内,不过他们并不是来参与论法的,故而未在一层停留,便径直走上了二层,去了一间名为四季平安的屋子。 走进屋中,这位名叫秦风仪的公子哥便赶紧帮着女子抽出桌下的凳子,帮着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满眼柔情地看着女子说道:“夫人请坐。” 女子便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后帮着自己的夫君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都忙了一天了,赶紧坐下来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会儿。事情哪怕再急,也总要一件一件做才对,哪有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的道理。” 秦凤仪立刻一脸委屈地说道:“果然还是自家娘子懂得心疼我,不像张麟轩那个小王八,一天天,有事没事就知道使唤老子!自己说是三五日便到南山城,可如今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名为芙蕖的青衣女子不禁掩嘴而笑,轻声道:“你是想夸我这个做娘子的懂得心疼相公呢,还是想埋怨那位不日就要换个称呼的世子殿下呢?” 秦凤仪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脸傻笑道:“都有都有。” “马上都要成为一方父母官的人了,怎么瞧着还跟当初一样,傻乎乎的。”芙蕖白眼道。 秦凤仪忽然一脸骄傲道:“要是当初不傻,能把这么好看的媳妇骗回家吗!” “呸,臭不要脸,你那是骗吗,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当初凡是来我家登门提亲的公子哥,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在走夜路的时候,被你这位秦家嫡长子给套麻袋,敲闷棍,最后给打得鼻青脸肿,跟猪头一样,然后第二天说什么也不出门见人了。还骗,亏你好意思张嘴!”芙蕖看似对秦凤仪有些嗔怪,可实际上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未曾收起。 秦凤仪嘿嘿一笑,道:“哎,也是一桩值得拿来佐酒的风流往事啊!” “德行吧。” 秦凤仪忽然一脸认真地看着芙蕖问道:“娘子啊,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我保证这次问完以后绝不再提,你看行不行?” “不行。”芙蕖看着秦凤仪果断地拒绝,因为她知道他要问什么。 “问题答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选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与别的事情都毫无关系。秦凤仪,我说你怎么回事,你好歹是我芙蕖亲自选的夫君,为什么老是这么不自信,你是在质疑我的眼光吗!” “我秦凤仪好歹也是秦家长子,不仅兜里有钱,而且模样还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关键是与我家娘子那简直是天作之合,般配的仿佛是被月老拿红线捆了好几圈一样。我不自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秦凤仪的豪言壮语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芙蕖翻了个白眼,仿佛再说,你就编吧你。 世人往往认为身为女子,心思便更加细腻些,而事实上也是大多如此。心思细腻便意味着更敏感一些,对于某些感觉会更加的清晰,比如安全感。男女之间,往往对此是前者更加照顾后者,其实在芙蕖眼中这种事情是相互的,而不是一方对待另一方。 芙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看在你傻乎乎的份上,这一次就饶了你,以后在想问这种类似的问题,小心我把你打成猪头,让你一个月出不了家门。” 此刻的秦凤仪是真的有些委屈道:“娘子啊,这件事为夫我真的记住了,只是我刚才想问的,真不是这件事。” 芙蕖有些疑惑,道:“那你想问什么呀?” 秦凤仪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昨个儿去朋友家,看见他家有一个小女孩,可爱极了。我就在想……就在想,咱们什么……什么时候,也有个……孩子,就好……好了。” 芙蕖不禁愣住,满脸羞红,一双秋水长眸一时间不知该看向何处。 “娘子要是不同意的话,那就算了。” 芙蕖的一双手紧紧扯着衣角,贝齿轻咬红唇,许是害羞的缘故,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种事,难道不是你说了算的吗,我……我一个女人家要如何主动…… 对待旁人,向来心思玲珑的秦凤仪,此刻宛如一根木头一样地杵着,一动不动,丝毫不清楚女子的真正心思。 不过也对,男子对待心爱女子,本就都是个傻小子,所以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诸多玲珑心思呢。 --------- 南山城外,一袭青衫悬停在半空之中,面前跪着三个身上气息诡异的家伙,颤颤巍巍,脸上皆是惊恐之色。 一身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轻声笑问道:“多年不见,几位,别来无恙啊。” 三人都是没有应声,因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就此丢了性命,魂归酆都山。 “看来多年不见,三位如今竟然都成了哑巴?也好,那就别怪我没给诸位解释的机会了。听说鬼差黄更辰很希望得道三位的灵魂呢,不如我送你们三位去见见他,一起好好叙叙旧?” 跪在三人中间的那人,是一位长着满头乌青色发丝的老者,岁月悠久。他突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十三先生,关于那场围杀之局,我兄弟三人可以用道心起誓,断然不曾与那些余孽同流合污,对此完全没有参与。若是您不信的话,大可以亲自去问那剑客,哪怕是让我们三人与他当面对质都行。” 教书先生不禁笑道:“重头到尾,我可曾有一句话,说过你们三人参加了那场围杀之局?” “既然如此,那十三先生又为何以术法神通强行拘押我等在此?难道十三先生不知,我等草木精怪最怕的就是悬浮半空,不着泥土?”老人隐约流露出些许怒意。 教书先生轻声笑道:“故人相逢,怎么也要见见吧。我御风来此,您三位不但不见,而且还选择封闭山门,这又是何道理?迫于无奈,我也只好用此手段。” 老人反问道:“故人相见不假,但哪里会是在今日,其中玄妙我等三人虽然不知,但也明白十三先生您如今的处境与常人大有不同,如此又怎敢见你?” “不请自来,确实是我不对,但真假之事,你们不必心存疑惑,我就是我,当下的处境只是因为那场梦还没完全醒来的缘故。”教书先生解释道。 “既然先生大梦未醒,又非因为那围杀之局而胡乱追究责任,那十三先生强行拘押我等来此,到底所为何事?”老人不解地问道。 老人身侧跪着的二人也是抬起头,心怀恐惧的同时,又是满脸疑惑地看向这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 一席青衫的教书先生,朝着某处伸手一指,眯眼笑道:“有些事,还望三位帮帮忙,来日十三必有重谢。不过还是那句话,三位如果依旧不愿入局,仍是待价而沽,作壁上观的话,那十三便只好送诸位去封堵山与那黄更辰一见了。” 三人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南山城北门,由此入城。 老人看向教书先生,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何意?” “凤凰入城,可得长生否?” “您是想要那块长生木?” “非是木之根本,只需一节即可。” “你要做什么?!”老人皱眉道。 “护一人平安而已。”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三章 酒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一行人由南山城北门入城,按照事先约定,马车需在城门口处略作停留,等到一醉汉入城后,方可沿着城内街道,继续前行。 马车内,少年捧书而观,手中读物正是那本天才少年习剑总录。赊月城一事后,张麟轩被某人如约取走了三十年的寿数,算是一个不小的代价。不过世间之事,往往得与失并存,少年有一失,自然而然便有一得。如今的他,对于自身体内元气流动的掌握可谓是炉火纯青,甚至于都能让自己的师父张欣楠多了几分笑意,然后再平心静气地说上一句,还不错。可见少年所得,并非寻常之物。 可求凰对于此事则有些闷闷不乐,以至于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搭理张麟轩,毕竟在女子心中,无论这份所得到底如何珍贵,如何令人羡慕,可终究还是拿自己心爱男子的命换来的,试问那个世间那个女子能够开心的起来。 不过在看到少年真诚而委屈的表情时,求凰心中怨气便消减了不少,明知道他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可就是无法继续与他生气了。尤其是当张麟轩亲自剥了橘子,当着李子的面,亲手喂她时,那一刻她不但不生气了,而且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终究都是女子,哪怕平日里再如何的姐妹情深,可真正到了三人相处的时候,难免也会或多或少地有些“争风吃醋”的小动作。 对此张麟轩一笑置之。不然又能去怪谁?还不是自己这个做公子的欠了太多的情债。这笔账,这辈子还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了,那便只好以身相许,拿自己抵债了。 话说那位圆脸小姑娘也真是心大,对此不但丝毫没有感觉,而且还自顾自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地还朝着自家公子与求凰姐姐露出傻笑。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傻姑娘,完全看不出那两个人是在一旁打情骂俏。或许在小姑娘的心里,大家平日的相处模样就是如此这般吧,平平淡淡,却又无比美好。 至于剑客张欣楠,对于先前那一幕真是没眼看,于是便背着剑,去车厢外面骑马了,无趣时还能跟担任车夫的鬼物潇然闲聊几句。 按照一般的规矩而言,鬼物正常情况下是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而且一旦所处的时间过长,甚至还会有魂飞魄散的下场。鬼物与人,本应处在两个世界,而非如今这般阴阳相互交杂。人死为鬼,鬼物于鬼差接引之下进入酆都,再于阎罗殿内细数前世功德因果,最终由冥府之主宣判,其是否拥有能够再次轮回入世的机会。 阴阳秩序,原本极为稳定,可自从某人一刀斩去世间所有壁垒后,这种稳定的秩序便随之发生改变。鬼物因生前怨念而滞留人间,活人因对已故之人的执念而深入黄泉,此二者的例子,比比皆是。自此阴阳秩序紊乱,至今仍未真正恢复。 酆都山的大门内还有无数活人,他们进来容易,可有生之年却再也无法离开酆都,而那些滞留在大门外的鬼物,则生生世世不如轮回。 如今的潇然之所以能够如常人般随意在日光下行走,是因为某人留下了“卖命钱”。如果说前几次潇然出现在白日之中是因为自身修为足够强大的话,那么今日之潇然便全是仰仗此“卖命钱”之功。 黄更辰身为酆都鬼差,身上自然有无数用以暂时规避阴阳秩序的宝物,而他“包藏祸心”的不请自来,对此若是不留点什么就想从剑客的剑下离开,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既然技不如人,被人家一剑斩落云端,就算心里在不情愿,可总还是要留下些什么,不然有可能真的会回不去酆都山了。对于张欣楠的性子,那酆都山鬼差黄更辰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一些,甚至于要比剑客的一般故人知道的更多,因为两人当年相处的时间足够久,久到黄更辰彻底抛弃了十方阁楼主的身份,就此以纯粹的灵魂姿态进入酆都。从那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自从剑客离开南海孤岛,时至今日也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一次是朔方城的那场夜间血雨之后,另一次自然就是被剑斩落大地的那次了。每一次,似乎这位姓黄的故人都要为剑客留下些什么,才能离开。 至于那件算作“卖命钱”的木雕,便被张欣楠随手送给了潇然,算是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以免灵魂总受那日光照耀之苦。取自海中沉木而造就的木雕,天生阴气极重,最适合温养鬼物之魂,所以除了容身之所外,对于潇然修行也是一桩不小的裨益。 对于剑客大方送礼,潇然不但没有拒绝,甚至连一句推脱客套的言语都没有。 坐在马背上的张欣楠忽然想起这茬,于随口问道:“昨夜我送你木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与我寒暄客套几句?而且收下的真快,难道你就不怕我在其中做什么手脚,以此来要挟你为我那徒弟效命?” 潇然轻笑道:“如此想,便是侮辱了您。” “哟,拍我马屁?这套在我这没用的,兴许在我徒弟那边管点用。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潇然笑问道:“这么好心,白帮忙吗?” 张欣楠白眼道:“想什么呢,可没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若是真想让我帮忙,就多少拿出点诚意来,咱们俩好商量,最不济买卖不成,但仁义还在啊。” “还是以前那副贪财的样子,认识你,可真倒霉。”潇然有些无奈。 张欣楠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问道:“瞎说什么呢?咱俩以前认识?” 潇然撇了撇嘴,道:“那就不认识。” “没错,不认识。”张欣楠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潇然盘膝而坐,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想知道的,我尽量告诉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毕竟不完全是他,所以有些话我不能说与你听,还望见谅。” 张欣楠不由得笑道:“你就不怕最后赢的人是我?” “做为一个生意,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而且我自认为生意做的还算不错,这一点就不劳您操心了。至于作为一个赌徒,赌大赢大的道理,我也十分清楚,但我还知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若是万一赌输了,我这点本钱可不够赔的,所以还是那句话,还望见谅。”潇然无奈一笑。 “怎么如今一点魄力都没有了,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潇然啊?!” “很抱歉,我们之间并不认识。” 张欣楠摆摆手,轻声笑道:“也罢也罢,关于此事,我就不难为你了。闲话少叙,聊聊正事吧,比如说你为何会被关在那座书楼地下?此外的十七个人还有没有你看着比较熟悉的面孔。” 潇然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我无法与你言语。只能告诉你,那场大战依旧未曾结束,如今的太平盛世,只不过是双方休战之时而已。至于其他的脉络因果,相信以你所知必能想明白其中关键。” 张欣楠不禁眉头微皱,神色忽然间凝重起来,与潇然沉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确定此事的?” 潇然缓缓给出答案,道:“一阁十楼,三山六关,那个也不曾如当初约定的那样,真正搬离世间,如此便已然是明证,无需再多辩白。” 张欣楠又问道:“我自囚海外孤岛一甲子,按照当时老七给我送来的信件,那三山其二已然搬离了世间,唯一剩下的便是那座酆都山的内山。至于那六关,已然破损近半,如今更是勉强连三关都做不到了,又何来明证一说。” 潇然突然有些诧异地盯着张欣楠,实在不明白剑客何出此言,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便是你所知的真相?” 剑客眉头紧锁,不再言语。 照理说,自己的某些记忆虽然模糊,但好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从来没有在这些至关紧要的事情上出现过问题。比如那日朔方城外余孽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为何滞留人间的原因,剑客都无比清楚。此刻又怎会对于一场人尽皆知的战役,而开始变得记忆模糊呢。 二人沉默之际,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走进城来,左右摇晃,步伐不稳,极有可能下一步便失足跌倒,活生生一只醉鬼。 瞧见马背上的张欣楠,以及马车的潇然,这位中年男人不禁嗤笑道:“真真假假,糊里糊涂,竟然比我还像一只烂醉如泥的酒鬼。这世道啊,酒不醉人,人啊,老是自醉。咄咄怪事,咄咄怪事矣。” 剑客翻身下马,目光紧盯着这个酒鬼。 酒鬼拿起腰间的葫芦,痛饮一口,笑道:“怎么,盯着我作甚,难不成这位仁兄可要与我对饮三百杯?” 见张欣楠不说话,酒鬼的目光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马车,他随即哈哈大笑,道:“男女情爱,小道而已,可偏偏人人为它痴迷,深陷其中我执之痛苦,犹不自知乎。呦,这年头还有人练剑啊,小道,小道尔!”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四章 醉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醉酒之人愈发放肆的笑声,张欣楠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理会,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奈何此人的笑声实在太大,以至于引起了张麟轩的注意。马车内的少年不禁掀起了帘幕,探出脑袋,朝着马车外看来。 酒鬼忽然有些惊讶,继而又笑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曾成亲啊?若是没有的话,在下倒是认识一位俊俏佳人,不如让她与公子成就了这桩姻缘?” 酒鬼的惊讶自然不是为了别的,何况他张麟轩一个如今修为几乎为零,且当初境界也不高的剑修,要说现在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这张脸了。 酒鬼的话,少年听得清楚,这也就意味着马车内的两位女子也听的清楚。当下坐在马车内的张麟轩不用回头似乎都能看见两女那充满杀意的眼神,而且如今背后总是时不时地吹来一阵凉风,奇哉怪也。 张麟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措辞,也就没有搭茬。 酒鬼见状,不禁哈哈大笑,道:“公子可是害羞了?还是说公子的家中长辈自幼便为你定下了婚约,不好立刻答应于我?” 未等张麟轩说话,酒鬼便继续说道:“哎,公子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在下方才初见公子神态,便觉与常人不同。虽是剑修,可眉眼间却又含着一股书生气,想来也应该是位富庶人家的公子。不然如今世道,一般人家可无法既念书,又练剑。再者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又能如何。况且那佳人也不是小气女子,公子日后给个名分就行,完全不必因那大妇之位而费心劳神。这世间能动人心弦者,多了不敢说,可这美酒佳人总要占去一席之地,在下这有一副她的画像,公子不妨先看看再说?” 张麟轩笑容尴尬,因为身后两名女子的诸多动作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吃个苹果而已,不至于这么使劲去咬吧。 张麟轩走下马车,朝着那醉酒之人作揖见礼,起身后面带微笑道:“前辈您说笑了。” 酒鬼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公子尚未成亲,佳人尚未婚配,若能成就一桩金玉良缘,岂不是一件美事,何来玩笑一说。” 张麟轩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间男女历来如此。可小子如今心中已有佳人,且心中之地极为狭窄,早已容不下他人。既然如此,您所谓的佳人,与我何干,又何来美事一说。美事不美,那您如今作为岂不是自找没趣?如此又怎么不是玩笑一说。” 酒鬼饮酒后笑道:“没想到公子您还是个痴情种子,倒是在下轻看了。既然如此,也没好说的了,公子您接下来自行入城就是,秦家的那只雏凤早已在馆内等候。在下这就先行告辞了。” 酒鬼转身离去,却被张麟轩叫住,“前辈,小子还有一问,不知前辈您能否作答?” 酒鬼扭过头来,随口道:“说来听听。” “前辈方才说剑道不过小道尔,据小子所知,剑道乃是世间修行的一等法门,于世道有功,当年人妖两族大战,剑修战功最大,怎如今到了前辈这边就成了小道,不知您何出此言?”张麟轩神色认真地问道。 酒鬼重新转过身来,看向张麟轩,不由得笑道:“原来是于我算账啊。” “小子不敢。” “也罢,正好酒醒了,就与你简单说说,正好也让旁人听听,免得说我信口开河,胡编乱造。”酒鬼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张欣楠,似乎这句话就是在故意说与他听。 剑客抱剑而立,神色如常。 “前辈请讲。” 酒鬼缓缓道来,“既然你说人妖两族之战中,剑修功劳最大,那咱们就从这里说起。当年之战,距离如今的我们太过遥远,很多真相岂是并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而且一些书上之人,也难免当局者迷。” “人妖两族之战,与其说是剑修功劳最大,倒不如说是一名剑客的功劳最大。一人一剑,便斩去万千妖族,其中更是不乏那些修为高深的大妖。东海之滨一战,妖族登岸,人族溃不成军,险些倾覆之际,一人仗剑,便令无数水中妖兽疯狂逃窜,整整千年不敢靠近岸边。大战笔墨本就不多,此一人便占去剑修无数风光。若是此人之功拿去,试问还有那一位剑修,那一场剑修参与之战,能够被那编撰史书之人落笔着墨呢?” 张麟轩一时语塞,关于那场大战,少年所知也仅限于书中内容,其中详细过程一概不知,不过确如此人所说,书中凡是涉及剑修战功时,往往都是一笔带过,少有着墨。 一旁的张欣楠忽然说道:“没有。” 酒鬼看了他一眼,一笑置之,然后继续说道:“当年的大多数剑修不但无功,而且还有过。说句不好听的,除了那名剑客之外,其余修剑之人都该死!剑修之强,强在其得道之后的杀力,同境之人中几乎无敌,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开始变得疯狂,那么对世间所造成的危害将不可估量。 剑修追求纯粹,对也不对,因为一旦真的纯粹起来,杀人之时也将无法约束。换个简单的说法,那就是无拘束杀人的剑修极为容易杀红眼。要知道,当时那场大战十方阁是站在人族这边的,而且为了最大程度上地去增强人族修士的战力,十方阁的诸位楼主可谓是大开方便之门。剑修破镜,势如破竹一般,而一群空有境界,而毫无心中拘束的剑修,不是人族的救星而是灾星!” 说道此处的酒鬼,不禁眼中满是血丝,眉宇间充满了愤怒。 张麟轩被酒鬼话中的弦外之音,震惊地无以复加。剑修如实真如他所说,那么那场战争最后的结果跟有可能就会是一众剑修转过头来,砍杀人族的其他修士,而且甚至有可能在战时便已经如此了。至于随手一剑,便打碎一地山河的事则有可能是家常便饭。 人间,便是人加上此间,此间万物山河具是一体,人妖两族之乱的具体原因虽不得而知,可少年清楚一件事,若是让一群杀疯了的剑修来拯救这所谓的人间,那绝对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景象。 张麟轩下意思地看向自己的师父,他十分清楚酒鬼口中的那名剑客究竟是谁。如今少年的眼中满是疑惑,希望能在师父这边得到答案。 张欣楠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反馈给少年。 坐在马车上的潇然主动选择屏蔽了三人所说的一切言语,两耳不闻窗外事,无忧之时及自在,然后更是与走出车厢的两名女子聊起了胭脂水粉和各色糕点,以此来打发时光。 求凰原本有些心不在焉,但在潇然以心声言语提醒后,便很快彻底融入这次闲聊,一样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张麟轩反驳道:“剑修有过,那也是修行之人的错,与剑道无关,怎可因此而否定整条道路呢?!” “别急着辩解,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剑修的修行路上不是始终有一座大山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自山立下的那一刻起,至今无一人成功翻越!天下修行,总计十境,可十境之上却别有洞天,世间成功窥探并染指其中的修士虽说凤毛麟角,可终究还是有一份大道坦途摆在眼前,可剑修却只能一辈子跟山打交道,最终困死在十境之下。试问世人修行是为了什么?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别自欺欺人了,到头来无非都是为了长生而已。人之所以要成为仙人,无非是后者比前者活的更久。试问一条不得长生之路,又如何能算作大道?如此岂非小道乎。”酒鬼满脸讥笑。 少年想反驳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原本面无表情的剑客,忽然惨淡一笑。“不得长生”一语确实是实话,就连他都无法反驳,可岂是世间除一人外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长生之人。不过就事论事,某些道路的确是要比剑道走的更加长远。 酒鬼瞧了一眼似乎有些道心崩溃意味的少年,不禁扯了扯嘴角,随后转身离去。走出十余步,忽然停住,背对着张麟轩喊道:“对了,秦家那只雏凤让我告诉你,去四通馆别去那座四海楼,后者近来怪事不少,别给自己惹麻烦。” 话带到,人便离去了。 酒鬼走后,张欣楠看着自己的徒弟不禁笑出了声,“臭小子,别垂头丧气的,一会儿让求凰他们瞧见了,又该以为我这当师父的给你什么古怪东西了。” “师父,您给徒弟句实话,方才那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张麟轩问道。 “酒鬼的醉话而已,何必当真呢。脚下的路,是你自己的选择,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终点在哪,旁人又怎会对此一清二楚。”张欣楠轻笑道,“至于那场大战,连我自己这个当事人都忘记了因果如何,你一个臭小子瞎追究什么。至于剑道是不是小道,要你自己走过才知道,这期间别人的鼓励之语也好,贬损之语也罢,听过就算,不必当真。只有当你真正把这条路走明白了,一切才会水落石出。” 少年若有所思。 当师父的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轻声道:“话说,那个什么四通馆在哪,四海楼又在哪。咱们接下来到底该去哪,为师的饿了,能不能让吃顿饱饭先?” “听意思是去四通馆,那咱们就先去那里。师父,您想吃什么,说话,别客气,我好兄弟那秦凤仪全包了!”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车马继续前行,剑客却收到了一句心声言语。 “不吐不快,望您见谅。” “牢骚话,这么多年,也该说几句了。” “双凤在城,长生木必然现世,还望您留意。”某人又以心声说道。 “知道了。” 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前行,由于潇然事先以神识之法探查了全城布局,故而大致确定了那座四通馆的位置,一路行去也无过多波折,似乎很快就要到了。 临近四通馆之前,马车先行路过了一座酒楼。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张欣楠忽然勒紧缰绳,让马儿驻足,而剑客身后的马车也在潇然的掌控下随之停住。 张欣楠翻身下马,走到那座酒楼之前,静气凝神地向楼中看去。 走下马车的张麟轩紧随其后,在楼前静默而立,可少年的双手却不知在何时竟是攥成了拳头。 下一刻,察觉到异样的潇然立刻以天地元气构建了一座能够遮风避雨的“屋舍”,用以护着马车的两名女子。潇然同时以心声提醒求凰,让她打起精神。 求凰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于是便悄悄将右手负于身后,凭空握住了一把尚未展开的赤金折扇。而坐在求凰身边的圆脸小姑娘竟是主动握笔,开始临摹起了一副字帖。李子这次所用的笔墨纸张都极为讲究,被誉为书家绝唱的南海孤岛之墨,造纸一脉如今仅存不足百余张的玄墨纸,以及一支算作小姑娘自己本命物的毛笔。至于临摹字帖,自然是张欣楠当初以剑气写就的那副字帖。对此,今日的李子于剑,气,意三字,极有当初剑客之神韵。 求凰主动以心声向潇然询问外面的状况,可后者也并不清楚,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张先生很有可能拔剑。” 求凰蹙了蹙眉,手指轻握,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纯粹的金色。 李子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眉眼间有些疑惑。 求凰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然后轻声微笑道:“与你一样,略尽些绵薄之力而已。” 马车之外是潇然构建的“屋舍”,屋舍内风平浪静,可外面却是惊涛骇浪。 张欣楠将佩剑立于身前,剑未出鞘,却已然剑气倾泻如瀑。站在一旁的张麟轩,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得了些许剑道裨益。 在剑客的身后,浮现出一个身背铁剑的孩子,正是那位灵主大人。今日的他,落在张麟轩眼中竟是有了些许正常人的模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少年于剑道之上有任何长进,而是因为身前剑客有意倾泻剑气的缘故,以至于将灵主身上的某种玄机冲淡了些许,就如同一层薄膜,被利刃划去了某些部位一样。 张欣楠沉声道:“用铁剑帮我压阵就好,其余的,不要多管闲事。” 灵主大人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求人帮忙还这个态度。” “多谢。” “矫情。赶紧的吧,我还忙着回去跟那五个小家伙一起打牌呢。”灵主大人此刻的嘴角,竟是多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向上扬起。 剑客又对张麟轩说道:“小轩,不要藏掖手段,尽量想办法护住自己,一会儿打起来我可能没功夫照看你。” “师父放心,徒儿这点小事儿还是能做到的,毕竟那趟荒原之行,也不全是凭着那点剑道修为走下来的,一些保命的手段,徒弟还是有的。”少年微笑道。 突然间,少年的心湖中传来一句言语。 张欣楠立即打断了这份心神牵引,沉声道:“那四人暂且不要用,免得麻烦。” “是。” 张欣楠不再废话,提起佩剑,径直走入楼中。 本想紧随其后的张麟轩则被灵主大人给拉了回来,后者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就你这点本事,就别跟着给人添乱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坐下来好好看看剑谱,想办法提高点自己的修为,免得日后再碰上了这种事,依旧只能在一旁傻乎乎地看着。” “你谁呀?”张麟轩皱眉问道。 “哎呀,你个臭小子!合着那次见面,你真把老子当空气了啊!还是说你问张欣楠,他懒得理你,没告诉你我的身份?” 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少年接着说道:“嗯?咱们以前见过?” 灵主大人捂着额头,心中气得不行,合着当初那次见面你小子真拿我当空气了。 “小心!”张麟轩突然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后,随即一拳递出,狠狠砸在一道黑影之上。那黑影由于少年的拳罡不得不向后掠去,暂避锋芒。 由于张麟轩突然用力,导致本就没有站稳的灵主大人不由得摔倒在地,然后更是向前滑行了一段。 “臭小子!臭小子!本灵主……” 未等灵主大人说完话,张麟轩便将其打断,一脸认真地说道:“别闹了。你看这周围,原本的行人早就不见了,如今更是异常诡异,你我还是都尽量小心些为好。” 灵主大人有些哭笑不得,好家伙,小鬼,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方才不过区区一只怨气煞而已,本大人一只手就解决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臭小子,看在你放才想要护着本大人的份上,接下来本大人就给你露一手,好好看看,好好学!本大人虽说神通造诣不高,但也够你学一辈子了!” 只见这位灵主大人双手合十,然后手掌慢慢张开,可指尖却依旧合在一起。随着掌心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一颗无比明亮的珠子骤然浮现,表面上更是隐隐闪烁着雷光。左右手掌突然分离,珠子随右手缓缓升高,最终又随之猛然砸落于地。 万道惊雷骤然起于大地,竟是朝着苍穹而去。 灵主大人喃喃道:“世人都说,万物起源于天,方为正道,殊不知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所以说,哪里有什么正道歪道,无非就是世人矫情而已。” 雷法精髓,大道至简,正邪之分,岂是都蕴含其中,只可惜如今的少年既看不真切,又看不明白,只是这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 南山城外,一席青衫随风飘荡,看着城内起于大地之上的惊雷,这位教书先生神色微动,然后轻声笑道:“见惯了其实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见惯了此类风景是一回事,初见之时的那份感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一位道士装扮的人忽然出现,笑望着这位教书先生。 一席青衫的教书先生作揖见礼。 道士打了个稽首,与他还礼。 起身后,教书先生说道:“师弟惭愧,未能如约完成师兄的嘱托。” 道士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我身在河流之中,顺流而下是必然,短暂的逆水行舟已然是万幸,又怎可继续奢求更多呢。至于这声师兄,我可不敢答应,方才字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意以被我打散,落不进书生之耳,道人之心。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见,我定然痛痛快快地应下。” “师弟知晓了。” “那三人原本的选择既然已经被你更改,那就看看日后到底会如何发展吧,届时再做选择也不迟。那一节长生木没必要这么早拿走,留给他们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要知道你我毕竟只是观棋之人,而非下棋之人。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指指点点,说些废话,只会扰人思绪,乱了原本的布局安排。” 教书先生点点头,默默将之记在心中。 道士忽然笑问道:“此番回来,无论是当下的你,还是先前的白衣黑衣,故人长辈想必都已见过,可为何独独不去见那位先生呢?” “心中有愧,不敢相见。”教书先生不禁苦笑一声。 “说不定,他见到如今的你,会更加欣慰呢?”道士继续笑问道。 “先生期许,半数未能完成,实在是无颜相见。” “也罢,这件事就留给你自己处理吧。不过最好还是见上一面,毕竟在我的记忆中,他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 青衫默然。 道人摇了摇头,对此没有再说什么。道士看向城内,不由得笑道:“这座南山城还真是热闹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位北境藩王当真是心宽,这般手段在北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竟然都能一笑置之,胸中气魄,当真不凡。” “规矩之内,随意而为。本来各方相安无事,谁承想咱们大师兄来了。这般搅局,就算师兄无心去做什么,可只要他站在这里,那些人就无法心安,然后便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糟心手段。虽说成不了气候,可难免有些恶心人了。”教书先生笑道。 道士笑道:“天生就是不安分的命,走到哪都会搞的一团糟。话说,那场天外之战,如果真打上了,你更希望谁赢呢?” “您就别与我玩笑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这种事何必一定要有个结果呢。本就是不是深仇大恨,非要打生打死,理念之争,争得无非就是合适二字。谁的办法更合适,那么便是谁赢。”教书先生笑道。既然无法称呼师兄二字,那便称呼您好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世间清醒之人,唯吾两人而已”道士轻笑道。 “您说我们像不像偷了考卷,再去作答的学子?” “正是此理。”道士爽朗大笑。 第十六章 一波又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楼外的诸多怨煞被灵主一记雷法神通件尽数消灭,可那份压抑的感觉却并没有就此散去。 灵主环顾四周,说道:“真假虚实,以后尽量少用眼睛去判断,因为它往往会在关键时刻误导你。” 张麟轩神色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灵主突然将背后所负长剑解下,立于身前,一手轻握剑柄,一手攥了攥拳头,五指摩擦,掌心竟是燃起了一团苍白色的火焰。灵主摊开手掌,将掌中火焰向上托起,火光渐渐变得强烈,随之驱散了周遭的昏暗。四周亮起后,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上一秒还在与灵主说话的张麟轩,此刻竟是身处一面镜子当中。 灵主对此见怪不怪,反倒是张麟轩有一丝诧异,因为在他的视角中,这位灵主大人也正处在一面镜子当中。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某些旧物件,这趟南山城倒是没白来。”灵主扯了扯嘴角,道,“臭小子,不必大惊小怪的,这不过就是一种简单的迷魂阵而已,心无杂念,便可迎刃而解了。” 张麟轩嗯了一声,然后又突然问道:“你这是……也中招了?” 灵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况且我方才还不是为了教你这傻小子一点实用的神通手段,不然以本大人的修为,能看不出这点把戏?!” 张麟轩瞪大眼睛,笑容真诚,连连点头。 懂,都懂,您不用解释。 灵主大人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话说咱们是什么时候身陷此阵的?”张麟轩看向灵主问道。 灵主白了他一眼,一脸无奈地解释道:“那些怨灵其实就是幕后之人故意放出来吓人的,他的真实想法便是将我们引入此阵,然后以这面洞玄镜困住我们。不过按理来说,我你方才所见彼此都应是虚无幻想,可此人却是故意安排你我虽然身处镜中,但依旧能够正常见面以及言语,不得不说这种假里藏真的方式,却是简单实用。每个人都懂,可就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至于是什么时候,应该就是先前张欣楠那家伙肆意倾泻剑气的时候,因为此举无形之中帮着这位幕后之人完美遮盖了阵法发动之时的天地元气流转。” “洞玄镜?”张麟轩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关于洞玄镜的出处,少年虽说谈不然一清二楚,但也略知一二。 据书中记载,洞玄镜乃是天地造化的产物,世间也仅有三面完整的洞玄镜而已。万年人间,除了那面用于显化修士自身大道的镜子依旧搁置于十方阁空明殿内之外,余下的两面皆是在此期间因故破碎,未能流传于世。 “没错,就是你所知的那块镜子,但略有不同,因为这面完整的洞玄镜是我一位故人仿造的,他与你师父张欣楠也算故交,不过自从人妖两族那次大战之后,已经有很多年都未曾见过面了。”灵主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些缅怀神色。 “这么说,师父去楼中所见之人是位故人咯?”张麟轩问道。 灵主却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是他,又或许不是他,这谁又能说得准呢。” “话说,咱俩怎么离开这面镜子啊?” 灵主随手一挥,火光散去,随之传来无数镜面破碎的声音。下一刻,他便与少年一同回到了马车旁,周围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街市。马车依旧停在酒楼门前,潇然以天地元气构建的“屋舍”仍在,这也就说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经历。 张麟轩离开幻境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求凰与李子二人的安危,不过他却被灵主大人扯住了袖口,动弹不得。 张麟轩回过头去,疑惑地看向灵主,后者微微一笑,与他解释道:“带你出来不是为让你去捣乱的,你师父张欣楠那边还需要你的两位夫人帮个小忙,所以你还要在此地等一会儿。至于他们的安危,放心好了,本大人在这呢,除非是老头亲自来,否者还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伤人。” 对于灵主口中的老头,张麟轩并不清楚,可既然师父那边需要求凰和李子的帮助,那自己等上片刻也无妨。张麟轩不禁抬起头,看着楼门上那块写着四海的匾额,一时间竟是有些怔怔出神。 少年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幅画卷,首先是一副秋日落花图,其次是一副热闹的酒楼饮酒图,其中的饮酒之人的衣着打扮各异,像是来自不同的地方,最后则是一副白卷,画卷中央似乎有一个黑点,瞧着不大真切。 身旁一手拄着铁剑的灵主原本打算看看楼内的情况,可少年突如其来的异样他感知的一清二楚,于是他不禁微微皱眉,略显得有些愤怒,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与少年泄露天机。 灵主重新背起铁剑,消失于城内,来到整座南山城的上空。居高临下,由此向周围扩大心念,试图寻找出此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若是所料不差,应该是那个小王八蛋回来了。可灵主想不明白一件事,如若真的是他,可此举的意义何在。 泄露天机,可是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的,就算真的是那个小王八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前辈挂念,晚辈在此谢过了。”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好你个小王八蛋,还真他娘的是你!” -------- 酒楼幻境之内,剑客一进门便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佩剑随手搁在桌上,然后扬起脖子大喊一声,“小二,上酒!” 果真便有一位店小二手捧一坛美酒,来到剑客身旁,美酒放在桌上,酒碗再与客人摆好后,店小二微微欠身,咧嘴笑道:“这位爷,你要吃点什么?” 张欣楠反问道:“你这店里都有什么啊?” 店小二的神色忽然僵住,片刻之后才恢复如初,微微欠身,咧嘴笑道:“这位爷,你要吃点什么?” 张欣楠便重复了一遍方才问过的话,“你这店里都有什么啊?” 闻言后,店小二的神色再度僵住,片刻之后,方又恢复如初,然后依旧是先前重复的动作,以及言语。 如此反复,剑客便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复一句相同话语,然后等到第九次的时候,剑客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这位爷,你要吃点什么?” “给我来点灯油吧。” 咔! 咧嘴而笑的店小二突然如一张白纸,被人从中间撕开了一样,然后纸张又迅速被火点燃,一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张欣楠站起身,握住佩剑,笑问道:“磨磨蹭蹭的,一点儿都不爽利。不如这样,我只出一剑,你若能接下,就算你赢,如此可好?” 楼内异象骤生,空间开始变得扭曲起来,楼门更是由四四方方的形状变成了一个圆,圆的中心充满着虚无之气,气息渐渐扩大,形成一个黑洞,凝神望去,只觉得一片昏暗寒冷,以及一份无法言说的恐惧。 一道黑影由剑客面前闪过,未作停留,便直接来到这充满虚无之气的黑洞旁,随手取出一部分气息,使其笼罩在自己身上,将自身原本的面容,身材以及自身独特的大道气息都统统掩盖。故而剑客所见,便只是一道飘荡在半空中的黑影。 张欣楠笑问道:“接剑与否,倒是给个准信啊。跟我这遮遮掩掩有什么用吗,就好像我不认识你一样。” 那道黑影发出一道沙哑之声,“若是你的剑真能斩破虚无,那么你徒弟的这趟南山之行,我非但不会插手,反而还会照拂他几分。”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你现在不是君子啊!” “以前是。” 张欣楠不禁扯了扯嘴角,心道,这都算啊? 虽说心中如此想,可剑客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剑身上满是银白色的光芒,白光之中隐约还蕴藏着一道金色,以及几分墨色。 黑影似有些不屑地说道道:“没想到现在的你,已经脱离了纯粹二字,开始渐渐地依托于外物,实在有些可悲。当年的一剑尚且未能完全斩断虚无,如今便更不可能了。” 张欣楠反而笑道:“纯粹之剑能将虚无砍出一道缝隙却无法真正将其斩断,那便说明纯粹的剑这条路走不通,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与时间无关。既然如此,何不试试这不纯粹的一剑呢?” 黑影沉默片刻,然后飘向一旁,做了个类似与请的动作说道:“那就试试吧。” 张欣楠握紧剑柄,剑随身而动,一步跨出,随即向前递出一剑。 剑光没入虚无的黑洞,久久没有回响。 黑影似有些得意道:“看来这趟南山之行,我是一定要插手了。” “急什么,等等看咯。”剑客还剑入鞘,可剑却并未完全归于鞘,尚有一节剑身遗留在外,而剑客也就一直保持着那个收剑入鞘的姿势。 那道黑影突然有些不安,随即他便发现那虚无黑洞的表面出现了许多裂纹。下一刻,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那一袭黑影被强大的冲击震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身后扭曲的酒楼墙壁上。 “时间,刚刚好。”这一刻,剑客张欣楠才完全收剑入鞘。漫天的剑光四散开来,剑客一剑未能斩断虚无,而是一剑将虚无之气如废纸般完全绞碎。 勉强站起的那一袭黑影,对这一幕简直无法理解,难以相信。他以近乎咆哮的声音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的虚无之道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张欣楠淡淡地说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虚无本就是无,不该执着于有这个概念。何为剑修追求之纯粹,若是真的能说出来那便是见诸相,而非是见诸相非相。你心中执着于纯粹的概念,可我对此却毫不在乎,既然如此,我见得如来而你却见不得如来,故而你的虚无有焉有不败之理?” “关于佛法我是个门外汉,远不如小光头说的明白,可道理大致就是这么个道理,但问题又来了,你要不要去执着于这个问题本身呢?如此是诸相,还是非诸相呢?若虚无当真是无,可又何来虚无一说?” 黑影头痛欲裂,在幻境之内不断撞来撞去。 张欣楠也懒得去理他,只是向着某处看去,但眼中却不再纠结方向与地点,以及所见是否为所见。 下一刻,剑客不禁哑然失笑,喃喃道:“果真如此,方能真正见到您。” 剑客所见到那个人,似乎有些失望。 既然你已经能够看破诸相,可为何还要纠结于文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欣楠神色认真,将佩剑提起,横在身前。 剑客似乎在说,无论如何,都要问剑。 第十七章 各有心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那道黑影继续在酒楼幻境中徘徊,而剑客只是将横在身前的长剑向前轻轻一推,然后扭曲的酒楼墙壁上便瞬间多出一道裂缝,张欣楠就此离开,返回现实世界之中。 见到剑客归来,灵主便立刻与心声询问某事,对此前者只是给出了一个较为模糊的答案。之所以答案模糊,是因为就连他张欣楠自己也无法确定事情的真伪。 诸相非相。 虚无之地,藏身之所。 灵主仰起头,望向苍穹,若有所思,他的脸上竟是渐渐地流露出了担忧之色。随后身形消散,重新来到剑客的人身小天地之中,不过却并未按照先前所说与那五个小家伙逗趣打牌,只是一个坐在心湖岸边,看着宁静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欣楠将佩剑置于腰间,走上马车,与两位未来的徒弟媳妇道了声谢。关于一剑,其实二人出力不小。 求凰微笑着欠身回礼,说了句没什么,都是她分内之事而已。 李子咧嘴笑着,傻乎乎的样子,以至于张麟轩竟是当众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姑娘瞪了他一眼,神色极为严肃,似乎是在说,长辈面前,怎可随意打闹,还不赶紧收敛一些。 张麟轩则是一脸的无所谓,吐出舌头,与李子做了个鬼脸。 张欣楠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极为明显的打情骂俏,只得以心声与少年说道:“有些事情,我还要与她们二人分别嘱咐一声,你就别听了,赶紧出去骑马带路,早到那个什么四通馆,就早点开饭,你师父我如今是真的饿了。” 张麟轩笑着嗯了一声,便走了车厢。说是让他领路,其实不然,因为那四通馆是后来搭建的,而张麟轩只在年少时来过此地一次,所以如今的他对于南山城的城内布局则极为陌生,并不清楚那座四通馆到底在何处,所以路引之事还是要靠潇然去做。 张麟轩骑着那匹自己长姐留下的骏马,跟在马车旁,闲来无事便主动与潇然聊了几句。 “按照那封信上的内容,你应该是来自竹楼地下的第一十三层,我没记错吧?” 潇然嗯了一声,微笑道:“公子记得没错。” “小时候听兄长偶然间提过,说那竹楼地下关着的都是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厉鬼,不过数日相处下来,瞧着你不怎么像啊。”张麟轩玩笑道。 “那公子以为,该是何种形象才符合那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厉鬼的身份呢?”潇然笑问道。 “最不济,也要是青面獠牙之类的,你这长相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文弱书生,与鬼可是半点不沾边。” 潇然微笑着解释道:“鬼,不过是人死后,脱离肉体的灵魂而已。这一缕魂魄无依无靠,无法在世间生存,照理说要跟着鬼差去往酆都山投胎,但往往有一些鬼,生前身上背负的恶业极多,所以这些鬼便无法进入酆都山,故而只能在世间游荡,被迫藏身于黑暗之中。其实他们的样子都与生人无异,不过正所谓相由心生,某种意义上来说,鬼也是有心的,但却与生人有所不同。 至于鬼心究竟如何,不在于鬼,而在于人。正如佛家所说,心中有佛,见什么都是佛,人见鬼之青面獠牙,无非是因为人心或愧疚,或恐惧,等等不安之心所见而已,与鬼的真正样貌完全是两回事。” 张麟轩微笑道:“关于鬼物容貌之事,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鬼,不过是人不同状态的叫法而已,其实根本上与人并无不同。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就算生前容貌算不得如何英俊潇洒,或是美艳动人,但怎么说不比那所谓的青面獠牙要好上许多,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那个样子吧。再者说,这般模样用来做什么呢,用来恐吓生前的仇人吗?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生前因果,死后于冥君面前自有定论,哪里轮得到自己动私刑呢。” 张麟轩忽然来了兴致,于是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些所谓前世恩怨,今生纠葛,便都只是戏言咯?” “对此我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但我却明白一个道理。人生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事,你的来生与今生或许差别不大。对于某些事情而言,只不过是在其具体落到每个人身上时,事情的过程以及结果往往都会有所偏差,但本质上却并无任何的不同。比如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一生的经历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件大事。例如满月及冠,金榜题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含饴弄孙,以及最后的溘然长逝。或许来生依旧是这个样子。 本质上虽说如此,但具体的细节却往往会千差万别。这些事对于一个个体来说,又并不完全是这样,有些人或许多些,有些人或许少些,总之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事。你无法确定是否有来世今生,亦无法确定今生的所作所为又是否是在为了前世而赎罪。修道之人本应不信命理之说,毕竟太过虚无缥缈,但偶尔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张麟轩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在说,前世欠下债很有可能今生已经在还了,但却不自知而已?” “谁知道呢。不过你欠了别人,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欠着吧。你不主动去还,那总要有人帮着你,让你去还吧。不然对于债主来说,未免有失公允。人生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事而已,总会在某件事情当中还清自己当初所欠下的某样东西吧。” 潇然停顿片刻,然后又补充道:“但愿是这样。” 张麟轩有些似懂非懂,想深究但却又想不明白。 潇然看着少年,忽然哈哈大笑道:“公子你可千万别当真,在下不过随口说了些糊涂话而已。若公子真的对前世因果之说感兴趣,大可以去翻阅一下佛家书籍。有关于此的诸多事情,佛祖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在下方才不过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罢了。” 张麟轩轻笑道:“本就是闲聊而已,不当真的,不过有些地方确实值得深思一下。” 潇然有些疑惑,道:“愿闻其详。” “鬼之容貌一事,确确实实好像是人心作祟。至于恩怨纠葛,鬼物扰人,似乎也是无稽之谈。前世因果前世了,了不断债,今生变着法去还,好像又确实是这样才对。” 潇然借机插了句嘴,笑道:“讨债之人,讨不到债似乎已经很可怜了,总不能又让欠债的给反过头来打上一顿吧,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张麟轩点点头,深以为然,道:“理该如此。这世上欠债还钱是自古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又欠了更贵重的东西,怎能一直拖久,不思‘还钱’之道呢。” 潇然笑而不语。 “话又说回来,您老人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着竹楼底下的呢?而且一关就是这么多年。”张麟轩笑眯眯地看着潇然问道。 潇然脱口而出,爽朗大笑道:“自然是因为,欠钱不还四字咯。” “欠了多少?若数量很少,用不着自囚吧。”张麟轩接着笑问道。 “在下可从来没跟公子您说过,我是自囚于楼底的。当年想躲清静是真,想‘还钱’也并非空穴来风之语,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非不愿,实不能也。”潇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哪怕理由再多,可说到底就是没还呗。” 潇然诚恳地回答道:“确实如此。” “后来也没能力还?” “之后确实有能力了去这段因果,只可惜那个时候已经被关在竹楼之下,一十三层处了。” “这么说,倒是王府坏了你的事了?” 潇然没有任何避讳,直接了当地说道:“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既然如此,心中可有怨气?” “十之五六。”潇然微笑道。 “这就是想杀我的理由?”张麟轩看着潇然,一脸微笑地说道。 潇然神色如常,但并未继续言语。 “还是不愿正面回答我?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叽叽的,都不如宋珺宓一个姑娘家来得爽利,当真无趣。”张麟轩顿时便没了继续闲谈的心情,于是干脆收回目光,专心骑马向前行进。 走着走着,少年忽然回过头来,说道:“要是真有那一天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如果可以,还望你能帮我给某人带句话。” 潇然有些好奇地问道:“是求凰姑娘?” “不是吧,你真想杀我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啊!”张麟轩此刻脸上的笑意,极为夸张。 “只是好奇而已。” “切,谁信啊!” 潇然笑而不语,安心驾车,留了一只耳朵给少年,愿意说他就听听,不愿意那就算了。 至于自己到底会不会如他所说,真的杀了他? 潇然不清楚。 不过有人知道,而且一清二楚。 少年回过头去,继续骑马,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 潇然忽然以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多年侍从,如今依旧,可算还债否?” 有个懒散的声音突然在潇然的耳畔响起,“你我二人就此两清,互不相欠,以后再见,便只是故人。” 第十八章 南山城内父与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彼此两清,互不相欠。 潇然一笑置之。 对于这份懒散声音的来处,潇然已不愿再去追究。无论这份声音是某人当初故意留下的心声言语也好,或是如今故人归来之后的某种神通传音手段也罢,都不是潇然如今最想去思考的问题。现在的他,只想搞清楚一段因果,那就是他如何成为他,或者说他又如何去成就他。 潇然仰起头,与张麟轩笑道:“公子,在下心中有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坐在马背上的张麟轩随口道:“想问就问。” “以前听老王爷偶然提起过,说公子年幼之时,是由竹楼内的韩先生帮着开的蒙。照理说,公子应对儒家学问感触颇深啊,怎么后来反倒是去了那座被大半儒家子弟视为异端的琳琅书院求学呢?”潇然笑问道。 潇然言语间的用词还是含蓄了些,大概是顾及张麟轩琳琅弟子身份的缘故。关于那座地处南疆的书院,其实自古便争议颇多,因为琳琅书院的第一任山长本身就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他不但轻视先贤之言,而且对于礼仪规矩的态度也是极为不屑,所以自从琳琅书院创立之初,便一直有个“不尊圣贤,书山歧路”的说法。 对此,历代山主以及诸多学子皆无一人在意此事,甚至连反驳几句的心思都没有。不过自从那位姓齐的读书人担任琳琅书院山主之后,争议之声便日益增加,异端之说更是渐渐兴起。 好好一座儒家书院,此番竟沦为法家的治学之地,如此之异端,安能在我儒家立足? 儒家崇尚仁义,认为人性本善,可你琳琅书院却偏偏将人性本恶一说,奉为圭臬,何其愚昧无知。 不齐岳泽身为一院山主,不但不推行我儒家之教化,反倒大力提倡法制一说,更甚者竟企图变儒为法,何其大逆不道! 琳琅诸弟子,不思进取,误入歧途,竟弃我儒家学问于不顾,而费心思量他家学问,简直蠢如鹿豕。 …… 诸如此类言语,入山主之耳,其一笑置之;入教学夫子之耳,竟大笑而不能言;入学子之耳,狺狺狂吠,何其叨扰旁人,说者竟不自知? 张麟轩闻言后,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竟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关于书院异端之说,其实无非是某些人的装腔作势,为博众人之目而已。 当初齐先生曾与张麟轩师兄弟几人偶然间谈起过这件事,让诸弟子说一说自己的看法。一些年纪尚幼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几个字来,唯独张麟轩那位温文尔雅的师兄,简明扼要地说了些看法。一些具体内容张麟轩其实已经不记得了,虽说少年记性好,可有些事若不留心,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个大概,只能隐约记得一些。 关于此事,如今的张麟轩只清楚地记得当时师兄说过一句话,“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家之语,来解儒家之惑。 若是落在了某些人的耳朵里,说不定就又要拿着那所谓的“异端”一词,来对琳琅书院指指点点了。 当时的先生似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正在后面与师弟偷嘴吃东西的张麟轩,笑着问他又何看法。 那时候的张麟轩由于嘴里正嚼着东西,说起话来并不方便,齐先生便让他坐正身子,吃完东西再说,而先生自己便一脸微笑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 在先生以及几位师兄弟的目光注视下,张麟轩只得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发表自己的看法。 其实先生讲学之时,弟子在下面吃东西是极不礼貌的事情,所以张麟轩在开口说话之前,先起身作了个揖,用来表达对先生的歉意。 齐先生微微一笑,拿出戒尺在少年递出的左手手心中轻拍了一下,算是小惩大诫,以提醒少年日后不可再犯,然后便示意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与先生致歉之后,少年正色道:“若是真心研究学问之人,哪里会有闲工夫天天等着骂咱们,可见都是一群无事可做的饭桶而已。正所谓不与小人论短长,他们闲的无聊,咱们每天可有事要忙,理他作甚。若是那天真的惹烦了,找个麻袋套起来打一顿,出出气也就行了,何必与他们平白浪费唇舌,做无用的辩解。” 齐先生看着当时张麟轩一脸认真的样子,似乎真准备去打人一样,忍不住要笑出声来。随后与弟子们说道:“不争二字其实是对的,可要说套麻袋打人一事,不可取。” 弟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忽然想起昔日求学时光的张麟轩,此刻满脸笑意,略微思索片刻后,与潇然说道:“其实最初只是觉得总在一个地方读书,而且还就是自己一个人,未免有些太过无聊,于是便想着出去走走,像六哥一样找个书院念几天书,至于最后去琳琅书院,则是父亲和先生的意思,我是无所谓的,没什么原因。至于你方才言语间提及的异端二字,其实不用如此含蓄地表达。大半?其实说少了。除了少数的几人之外,似乎整个儒家都将我们琳琅书院视为异端。” “身为书院弟子,就没想帮着辩解辩解?”潇然问道。 “没什么好辩解的。当双方内心深处的理念各部相同时,其实辩解是最无用的事,无非就是在浪费口舌而已。再者若是双方真能心平气和地你来我往,各抒己见,倒也是一桩好事。在此期间,彼此纠错,也算相互进步不是。不过有些时候,辩解到最后往往就成了争吵。不但忘记了初衷是什么,而且就连自己说过哪些话都给忘了。此刻的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用唾沫把你淹死,这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反正别人都会以为是我赢了。可试问这样的辩解,有何益处?若真是有着闲功夫,安安静静地去看会儿书你说好不好呢?”张麟轩微笑着说道。 “可公子一人如此想,并不代表整个琳琅书院的诸多先生学子们都是如此想的,难不成就任由他人肆意诋毁?”潇然有些不解。 关于读书人的脾气一事,潇然极为清楚,处了自己生前算作读书人外,也见过许许多多的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的脾气虽好,可也绝对不会事事退让。毕竟儒家的祖师爷当初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张麟轩随口笑道:“想你我这样走在城中街道上,总会遇见几条恶犬,朝着你狂吠几声,你难不成就要把他剥皮煮熟了端上桌来?没这个必要,也就随他去吧。不过他真要以为你好欺负,得寸进尺,龇牙咧嘴地扑上来咬你,那端不端上桌,就另当别论了。” 潇然微微一笑,道:“在下明白了。” “说实话,经你这么一提,我还挺想回书院看看的,就是接下来忙的事情太多了,恐怕抽不开身,没办法去南疆走一趟了。”张麟轩有些遗憾道。 “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公子日后回去,也是一样的。师长故友依旧,美酒明月依然。” 张麟轩不禁笑道:“没看出来,肚子里还挺有东西。” 潇然有些赧然道:“生前年幼之时,家里有些闲钱,故而跟私塾先生读过几天书。” 张麟轩微笑道:“能有段安心读书的日子,其实也是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幸事。” “公子如今年纪轻轻,又何来的这许多老迈之感?若是少年落笔强说愁,未免给人感觉有些无病呻吟。” 张麟轩翻了个白眼,道:“少年郎的愁,你们这些大人又怎会知道呢?就许你们每日奔波劳作是愁,就不许我们读书不得其法,当真拿不出半点兴趣来是愁?就许你们诸事不顺是愁,就不许我们与人争执,心中不快是愁?就许你们借酒独醉,埋怨好女人都跟钱跑了是愁,就不许我们心爱的姑娘,并不喜欢我们是愁?这又是何道理?年岁略长,经历丰富,可不是与少年拿来自卖自夸的谈资,毕竟一日不过三顿饭,谁吃一百年都是一样的碗数。有些事,时间并不能证明什么,经历与否才最为重要,否则时间再长又有何用呢。” “公子之言,深入肺腑,在下受教了。”潇然诚心道。 “随便聊聊而已,哪有什么教不教的。一句话千百种意思,能听出来多少,是你自己本事,跟我无关,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前人说过的话语而已。道理一事,总是要首先讲给自己听的,至于别人能不能从中听出来什么,那就与我无关了,毕竟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臭小子,不是什么高台之上的教书先生。” 说罢,张麟轩回过头去,眼前有一座四四方方,瞧着极为古典规矩的二层楼。其门外立着四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面都刻着什么,以至于围观之人极多,显得尤为热闹,故而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长相俊美的富家公子趴在二楼半开着的窗户旁,一副欠揍地样子,静静地看着少年一行人由远及近的车马。等到故友走近,这位名叫秦凤仪的秦家少年不由得做了个鬼脸,看上去极为幼稚。 张麟轩,你可真慢,简直要多磨蹭有多磨蹭。 马背上的少年立刻回以颜色,无奈地一摆手,脸上写满了遗憾二字。 行行行,知道你快,你最快了。 原本趁着媳妇离开,借机坐在二楼小酌一杯的秦凤仪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着一副悠闲样子坐在马背上的少年大喊道:“张麟轩,你大爷!” -------- 南山城一座普通酒肆内,两位都略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饮酒,其中一位穿着粗制长布衣衫的老人突然打了个喷嚏,顿时一桌子酒菜便有些不好入口了。 坐在对面的老人姓张,身材修长,衣着虽然普通,但做工却极为细致,远远瞧着就如同一位富家翁。 “张允执,别介意啊。没办法的事,我这人啊,就是不禁人念叨,要不咱换一桌?”老王爷面前的老人一脸贱兮兮的样子问道。 “我看不用,一桌子菜反正都是你一个人吃,我有酒就行。”老王爷轻笑道。 “瞧你那个小气的样子,怎么如今都当了王爷了,还是这么抠搜的。咋的,咱那妹子管账管的严,以至于你这位王爷出门在外,兜里都没个银子使使?” “管账自有管家去搭理,馨宁的身子自那件事以后便一直不好,所以平日里都在安养,很少操劳。” 老人叹了口气,有些话,犹豫再三仍是没有说出口。 老王爷抿了一口酒,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里面的恩怨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老人撇了撇嘴,道:“你们两个既然都不追究了,那我还咸吃萝卜淡操心个什么劲呢。而且那小子已然绕路躲着我,我也没办法把他扯进来打一顿,除了不了了之,又能怎么办呢。” “好了好了,过去事就不要想了。话说,那两位真的动身去北边了?” “不然还能如何,一大家子都托付给我了,亏他们真能放心的下,就不怕我再次喝多了不省人事?”说到此处,老人的脸上顿时有些伤感。 老王爷站起身,笑道:“故人相见,小酌几杯即可。既然你已经开始戒酒了,我就不拽着你跟我在这喝酒了。这会儿估计陈叔已经办完事了,我也该离开,去城门口附近等他了。” “你儿子在城中,这都近在咫尺了,不去见见?”老人有些吃惊地问道。 老王爷微笑道:“有张先生在他身边,我放心。” “话说,那五个家伙你真给这小子送去当随从了?” “是与不是,还要看轩儿最后自己的本事,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而已。” “你也真是心宽,就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儿子,就此亡命天涯?要知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老王爷缓缓走出酒肆,站在门外,不禁望向某处,“瞧”见自家儿子的身影,老人不禁欣慰一笑。 臭小子,多日不见,似乎长大了些。 第十九章 天地压胜一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看着二楼窗口处的秦凤仪,张麟轩轻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说,不服就来打我啊。 秦凤仪冷哼一声,切,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咬牙瞪了张麟轩一眼后,秦凤仪便坐回了原处,等着楼外的这个家伙自己进来。 至于什么大张旗鼓地迎接,屁嘞,等下辈子吧,小爷就不下去,气死你个姓张的王八蛋。 满脸得意的秦凤仪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心里美滋滋的。可下一秒,秦凤仪整个人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僵住,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 “夫……夫人,您何时回……回来的呀,怎么也不着人告诉为夫一声啊,我好去……去楼外接你啊。” 秦凤仪此刻紧张的不行,生怕那句话说错了,惹夫人生气。毕竟前些天曾信誓旦旦地答应过自家夫人,从今往后今再不饮酒,可这话才说出口没多久,便在此处偷偷喝酒,而且还被当场抓获,这不拉出去“家法”惩处,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谈及自家家法,秦凤仪这位“一家之主”着实是感慨颇多,对其深有体会。 想当初,这位秦家的嫡长子成亲之后便立刻搬离秦家祖宅,出门独自立府。虽说宅院仍然安置在南山城内,可平日里的衣食用具已与家中毫无关系,完全是夫妻两人在独立生活。故而秦凤仪觉得自己也该立些规矩,以后也好用来教导儿孙,管理一家事务。冥思苦想数日,秦凤仪写了满满一百八十余条所谓家法,条条规矩,细致入微,简直详细的不能再详细。 递与芙蕖看过之后,她颇为满意。只不过还是觉得略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于是乎便又添了两笔。 家主合乎情理的决定,家主夫人必须赞同。 家主夫人合理的小要求,家主要尽量帮着满足。 对此要求,秦凤仪一笑置之,只以为是自家娘子偶然间的撒娇之举,可谁曾想,竟成了日后被惩的正当理由。对于这最后一条,可推敲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秦凤仪犯错之后,芙蕖便总会笑着与他言语几句。 “相公,你说犯错受罚,是不是天经地义啊?” “你看你也这样认为吧。” “那咱们商量一下,今儿个晚上跪会什么好不好?” 如此要求,难道不合理吗? 芙蕖的那双秋水长眸此刻痴痴地望着秦凤仪,却什么都没说,而且眼角处更是渐渐地多了几颗泪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瞧着十分委屈。 秦凤仪顿时心疼的不行,于是赶忙站起身,握住自家夫人的手掌,言语间满是愧疚地说道:“夫人,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在此偷偷喝酒,你骂我两句出出气,或者打我两下也行。别哭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都没问题。” 芙蕖满眼委屈,小声抽泣着。 秦凤仪扶着自家夫人坐下,蹲在她身前,望着她此刻模样真是揪心不已。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非要喝酒,平白惹得夫人伤心委屈,真是混账至极。此刻的秦凤仪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几个耳光。 秦凤仪试探性地问道:“要不今晚上换个别的跪着?” 芙蕖顿时笑道:“好呀,不过你可要容我想想,今个跪什么,一时半会我还真没有什么主意。。” 此刻的女子哪里还有先前半分的委屈模样,满脸笑意的低眉沉思,好像真的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等到了晚上,应该让自己相公跪些什么。 秦凤仪扶着额头有些无奈。不过只要自家媳妇开心,也就无所谓了。 四通馆外的张麟轩在看见二楼临街的窗户,也就方才秦凤仪探出半个身子的那扇窗户被人悄悄关上后,极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据自己的了解,这位秦家少年恐怕要有些“乐极生悲”咯,类似于跪搓衣板这种事,作为他秦凤仪为数不多的好兄弟,这点事张麟轩还是极为清楚的。 笑过之后,少年又有些担心自己的日后生活,毕竟有些事真不怪秦凤仪,而二者之所以能成为朋友除了真正的志趣相投外,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志同道合”。 翻身下马的张麟轩不禁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怕媳妇怎么了,丢人吗?丢个屁的人啊!小爷我就是怕媳妇,怎么了?” 坐在马车上的潇然闻言之后,不禁扬起嘴角。同时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怕媳妇这种事也有家传一说? 潇然驾车来到四通馆外的一块空地,就此驻足,然后与车厢内的三人以神通之术传声道:“几位,四通馆到了,可以下车了。” 潇然之所以要以神通之术传声,是因为张欣楠进入车厢之时便设下了一层禁止,致使车厢之外的言语无法传到车内以免打扰三人的交谈,同时也隔绝车内之声传至车外,以免落入有心之人耳中,惹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车厢内,剑客张欣楠在接到潇然的神通传音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复,而是看向求凰与李子,最后询问一遍道:“方才所说之事,可曾记下?” 求凰点点头,轻声道:“一字不落。” 见求凰姐姐点头,李子便跟着点头,因为从头到尾张先生也没对自己说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再三重复着一句话,那就是让自己好好练字,并将那副字帖上的内容尽快记下。 张欣楠看着使劲点头的李子,不禁笑道:“还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傻姑娘。” 李子不禁翻了个白眼。 傻?我才不傻呢,咱这小脑瓜子聪明着呢。 张欣楠微微一笑,然后扭头看向求凰,眉眼间略有些担忧地说道:“当年之事,其实与如今的你,可以说是毫不相干。求凰,记住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什么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这些都与你无关。” 求凰轻嗯了一声,道:“求凰明白。” “至于那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儿戏对待,或者说一味地按照心中所想行事。要知道,若是到了最后关头,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却无鞘可归,那么等待它的就只有折断二字。既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小轩,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求凰再度陷入沉默,关于这个问题,在三人谈话期间剑客曾提起多次。只是每一次求凰都没能正面回答,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一丝多余情绪的流露。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女子不容动摇的信念。 有些人,必须死;有些事,必须了断。 张欣楠的脑海中浮现着一副无比清晰的画面,这是他当初在那条“大河”中,逆流仗剑时看到的景象,至今都还记忆如新,仿佛一切都尽在昨日一般。 岁月悠久的古老城池内,到处都燃着熊熊烈火,惨白的李花自空中飘落,落于火海,就此化作飞灰。 破旧不堪的城头上,一只高贵的凰鸟傲立世间,居高临下,望着那不断向城池的“黑潮”,眼神默然。 等到天幕之上,有人以拳砸碎无数星辰,使其碎片就此落于人间时,凤凰突然展翼高飞于九天之上,随星辰落向大地,满天星火坠落,无情地砸向那股“黑潮”的中央。 大地之上,火光遍布,久久不熄,可那高傲的凰鸟却倒地不起,双翼之上,一片猩红,生死不知…… “大河”之中,有人对当时的剑客说了一句话,本已遗忘多年,却在见到眼前的两人之后渐渐想起。 凤凰折翼,李花败亡。 其实张欣楠殊不知昔日之语,与如今弟子的某一次梦境极为相似,只是当初的少年无法将梦境诉之于口,只能紧紧抱住眼前之人,生怕把她弄丢了。 既然求凰态度坚决,张欣楠也就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让她们二人先行离开车厢,好与自己的傻徒弟一同进楼。不过剑客却并没有立刻,只是以心声与潇然说道:“四海楼的那位故人短时间内都不会插手小轩的事了,想来城内也不会再有人能在你的眼皮底下对他们出手了,所以一会儿就你陪他们几人进去吧,我要在马车内修炼一会儿。” 走下马车,拴好马儿缰绳的潇然在听到剑客心声言语的最后几字后,不由得满脸无奈,话说你这个理由敢不敢再敷衍点。 你?修炼?逗我呢啊,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呗。 不过潇然并没有戳穿他,因为他知道此刻张欣楠状态有些不对劲,想来应是方才隔绝天地之时,与那两位女子直白地说了些本“不该说”的话,以至于受到了天地大道的无形压胜。 潇然只是以心声回道:“别逞能,有事言语一声,大不了潇然这个身份我不要了。而且我劝你最好还是赶紧走一趟十方阁,不然这份大道压胜,没准会要了你的命!” 马车内的张欣楠并没有回话,就此断了与潇然之间的心声连接,然后更是毫无保留地倾泻剑气,使其将整个马车完全笼盖,试图暂时将自己与马车从此方天地中隔离开来,以此来摆脱那份无形中的天地压胜。 马车外,见师父久久不曾离开马车,一直等在四通馆门外的张麟轩满脸焦急,望向潇然试图询问原因,可后者却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个忙,你我都帮不上。” 张麟轩又看向求凰与李子,希望能从她们俩这边得到一些答案。 潇然见状,沉声道:“公子,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不然对你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个麻烦。相信以公子的博闻强识,应该知道儒家镇压违规修士的手段为何,你师父如今的处境就是如此。若是你非要问为何如此,那我只能告诉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噗! 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鬼物本无鲜血,可如今的潇然因为剑客的缘故,勉强算是半个人类,一股无形威压的骤然降临,顿时压垮了他的心肺,一口血自然如泉水般喷出。 半跪倒在地上的潇然,言语极为虚弱地说道:“这就是擅自触及的代价……” 张麟轩赶忙走过去将他扶起,然后让求凰以修士手段帮他调理身体气机。面色苍白的潇然紧紧攥住张麟轩地手,艰难地左右摇头,道:“公子,千万别插手。” 少年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眉头紧皱,心里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至亲之人,身陷危局,却再一次无能为力。 ---------- 南山城城门处,老王爷尚未离去,感受着城中某处倾泻的剑气,不禁微微皱眉。 作为车夫的乐毅正在闭目养神,对于剑客那边突然发生的事情,他不是不知,只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去管,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陈姓老人默默站在老王爷身后,神色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出手相助。 本名陈淮安的年轻剑修身后背着一柄长剑,此刻正在微微发出悲鸣之音。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对此我无能为力。” 老王爷忽然开口道:“可。” 一道恢弘剑光,突然在天地间横扫而过。 剑光起处,来自城外。 城外某处,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面带微笑,对于城内某处肆意倾泻的剑气,早已见怪不怪。教书先生一手拄着一个“孩子”的脑袋,一手握着一册古书,轻声笑问道:“你这小家伙是真狠心,分别多年,当真一点都不想我?” “小十三,得寸进尺啊!”两腮鼓起的孩子,正是原本待在张欣楠体内的灵主大人,不知为何竟是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此处。当他见到这个拄着自己脑袋的家伙后,便立刻知道了原因。 他娘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坑师兄的师弟!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带你做件好玩的事,就算是弥补一下我未经允许便请你来此了好不好?”教书先生轻声笑道。 “滚。你小子跟我俩就没安好心!还好玩,好玩个屁,好你打野。” “斩断天地这种事如今都不好玩了?”教书先生故意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啊?!” “啊个屁你!”教书先生未等灵主反应过来便自行取来那把铁剑,然后顺手将他塞入剑身当中,得到某人许可后,迅速朝前挥出一剑。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道横断天地的恢弘剑光,从而暂时斩断天地联系。 第二十章 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外,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正在举目眺望,对于那道渐渐远去的恢宏剑光,教书先生格外欣赏,所以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 原本气势恢宏的剑光由于在天地之间愈行愈远,故而一身剑意也正在慢慢消散。 剑光最终止步于东海海面,然后如一粒沙石般沉入大海,毫无波澜。关于剑道修行,其实在最初的那段修行岁月中,一直有一个极为自负的说法。 只不过因为一些较为特殊的缘故,所以未能流传下来,如今某些岁月悠久的山巅之人兴许还能略知一......《桃李春风皆是笑话》第二十章 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与天地放声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内,四通馆门外,潇然盘膝而坐,正在自行调息当下这副得以暂时寄居灵魂的身躯,而一旁的张麟轩则是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希望自己的师父能够尽快平安无事地走出车厢。 至于潇然方才言语间提及的儒家手段一事,张麟轩对其一清二楚。镇压违规修士最简单,且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直接以天地大道对其进行碾压。此法出自于十方阁初代阁主之手,其最初的目的就是打压和惩处那些不尊礼法规矩,而肆意妄为地修士。自秦立国之后,十方阁便将世间之事尽数交由儒家搭理,故而某些惩戒手段也就一并交了出去。 想当初,尚在琳琅书院中求学的少年曾偶然间与那位齐先生聊起过修行之事。不过先生与弟子二人对于修士如何修行,从而提升境界一事,却并未过多提及,而是颇有兴致地聊起了某些山上往事,其中便包括此事。 倒不是说这位琳琅书院的齐山主有什么兴致,主要是当时的少年喜欢听这些类似于野史的故事而已,所以在不耽误课业的前提下,齐先生倒也愿意与少年说一说,而且一些故事当中还有很多关于法的东西,故而正好借机教与这位弟子。 于齐先生而言,弟子读书不必限于儒家四书,不必拘泥于三教理念之分,不必完全只在学堂内读书。先生传授学问时,要尽量做到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而弟子们在接受学问的时候,也要尽可能地去做到所学无贵贱之分,取教当因人为异。先生怕弟子们不读书,但又最怕弟子们读死书。若读死书,那最后便成了书架子,只是书中道理的暂时搁置之所而已,与己与人而言,皆无用处。 对于张麟轩这个性子相对活跃,略显不安分的弟子,先生不会以戒尺,或是某些苛责言语去强迫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学堂内,然后双目无神地去翻阅书籍。此法不但毫无作用可言,而且甚至会适得其返,故而此法便只剩下一个好处,那便是与弟子彰显先生的无能。 所以先生在教导张麟轩时,往往都会采用先辈们治水的方式,也就是“堵不如疏”。既然他对于某事感兴趣,那便与他随便聊聊此事,但关于此事,先生却从不会自己一个人选择说完,而是在说到某处时,便戛然而止,然后面带微笑地与解释道:“先生所知仅限于此,无法再与你讲明白,或许书中会有答案,你不妨在闲暇之时去翻阅一二,若是真的寻到了,记得回头与我这个做先生的分享。” 如此,少年便会在书楼内,安分地坐上一个下午,将相关书籍一一看过,从而找出一个最为正确的答案,然后拿去与先生分享。一来一往,少年便等于做到了两件事,学而思之,思而学之。 关于天地大道压胜修士一事,少年获取的途径,亦是如此。由于翻阅的书籍够多,所以张麟轩很清楚如今的这份天地压胜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了某些不该说的话,那便有意是泄露天机,天地大道自然会愤怒,从而自行降下大道威压,而此自然之举自然要比儒家修士有意为止的那份压胜要强大的多。多到原本只算是皮肉之苦的惩戒之举,到现在竟然变成了杀头之罪。 其实在最初的那段岁月中,儒家的圣人们认为此法有违仁义宽和之道,与山下王朝的酷刑更是毫无异处,于是弃之不用,认为世间并没有修士需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因为儒家最初治理天下的时候,难免要做些立威之举,来震慑天下修士,所以罪过稍大一些修士,便会被儒家以此法惩戒,但久而久之,儒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少有修士能够在这份真正来自天地大道的威压面前活下来,哪怕有人真的侥幸抗住这份威压,活了下来,那么日后于修行之事,也难再有寸进,无异于直接对其宣布了死亡。 对此,齐先生曾问过张麟轩这样一个问题,推行法制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当时的张麟轩果断地给出答案,惩恶扬善。 先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答案对也不对。 此刻站在四通馆门外的张麟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仿佛此刻心中言语才是当初先生想要的答案。 法,在于维护规矩的稳定,而不是单一的惩恶扬善。因为若是法制过于严苛,则会惹得人人自危,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会犯错,就无法达到扬善的目的;而若是法制过于宽容,则往往会被有心之人轻易利用,从而又无法达到惩恶的目的。 就当下而言,张麟轩很清楚,师父遭逢此难,必然是他自己破坏了规矩的缘故,而且甚至极有可能是某条关于光阴的规则。 例如世间的占卜之士,他们往往只能以只言片语去暗示将来可能发生之事,但却无法详细地讲出来,这便是由于光阴规则存在的原因。十方阁也曾特意强调,世间修行之人可以推演某事的发生,但觉不允许修士们去擅自改变事情的最终结果,更不允许将自己的推演结果轻易地告知他人,否则不用十方阁或是儒家出手,那么天地大道自身便会去主动惩罚违规之人,届时神仙难救。 此刻站在四通馆门外的张麟轩,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门,以至于秦凤仪的到来,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秦凤仪在得到求凰的眼神示意之后,便默默地站在一旁,然后以手势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于是此刻四方馆门外就只剩下,少年一行人,以及秦凤仪夫妻二人。 芙蕖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掌处传来一阵温暖,原来是秦凤仪拉住了她的手,正在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似乎在对她说,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片刻之后,张麟轩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大喊道:“生死之事,若是天定,那人还修什么道,证什么长生!” 天地寂静,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修道之人,若无法守护身边之人,修道何用?既然如此则修道无用,修道无用,还要你这天地大道作甚!” 依旧无人回答。 “天地二者,前者高居人上,向来俯视众生,犹如人之俯视蝼蚁一般。可后者却决然不同,后者居于人下,呈仰望之姿,与人之悲欢离合应是最为相近。而人死之后,也有入土为安一说,为何埋葬于大地之中,便可得安宁?可见后者于人而言,情感更为特殊。今我师之所作所为,无非是人之常情,若以法而论,确实有罪于天地,但罪不至死,何用天地大道两者共同相压,这与问斩又有何异!” 张麟轩眼中满是血丝,神色异常坚定,他在赌一件事,赌当年先生所说,并非传言。 相传天地造物,天如父,地如母,而漫长岁月中,有人据说曾亲眼过“天地”真容。这不过是当初齐先生随口提及之语而已,如今却成了张麟轩的救命手段。 天地寂静,整个南山城突然陷入停滞之中。 有人发声大笑,笑声中似乎充满了惊讶与欢喜。 有人冷哼一声,似乎满是不屑与讥讽。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记得我们。”笑声惊讶与欢喜之“人”说道。 “投机取巧而已。”那冷哼之“人”依旧满是讥讽,不屑一顾。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道理确实如此。哪怕他违背了天地间的原则,未经允许,便肆意妄为,擅自于河流之中取水,可这一切若细细算来,都是他应得之物,那些话是之后的他说,还是现在的张欣楠说,其实都一样。” “张欣楠是张欣楠,与他不能一概而论。此番违背天地原则,就必须付出代价,必然若是十方阁那群人之后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放他一马,当真不行?”寂静的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当真不行。”言语之间从始至终充满讥讽的“人”未曾察觉一样,自顾自地说道。 “看来这件事注定无法善了了。” 方才笑声中充满惊讶与欢喜之人幸灾乐祸道:“天,我的老伙计,好好听人说话,方才那句话可不是我问的。” “什么?!” “没错,不是他问的,是我问的。”寂静的天地之间本应只有两人,一天一地,可此刻却偏偏多了一位道人。他笑望着眼前这两个并无实体的家伙,接着说道:“起初我还真以为是那位醒,以及下面的某个老家伙不干了,想要真的惩戒我大师兄一番,可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两个家伙。说白了一缕分身而已,真不明白你们拿来的勇气对我师兄动手。” 道人满脸讥讽。 天忽然幻化出一只手臂,手掌朝着道人所在的地方猛然落下,一股强大的天道威压顿时袭来。 道人毫不在意,轻轻挥手,天道所带来的威压竟在顷刻之间消散。 “一眼不合就动手?你们现在真是好大的脾气啊。怎么说贫道跟你们如今也算平起平坐,这点面子都不给?上来就想巴掌招呼我?” 天似乎出了道人的古怪,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水鬼?” “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好歹是那位的一缕分身,怎么说话这么难听,真给那位丢脸。算了,不与你计较了,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这种事我同意就好,跟你们两位关系不大吧?识趣的话,赶紧走吧,再晚一会儿,没准就真留在这里了。”道人笑容真诚道。 一道恢弘剑光,忽然在三人眼前闪过。 道人瞧见这道恢弘剑光,不禁笑道:“横断天地,以此隔绝天地之间的联系,从而为师兄营造出那短暂的打磨剑锋的机会?小十三,亏你想得出来这么费力不讨好的办法。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咱们师兄这把剑不可以常理度之。” 道人脸上忽然满是敬畏之色,眼中亦不禁流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喃喃道:“剑气纵横九万里,直达天穹,可扰天君清梦。剑意绵延十二州,人间无敌,可令三教胆寒。非剑修之豪气,无可匹配。只不过这后半句,终究是世人的锦上添花之语,拿来说说后世剑修,如许薛二人,如观河之人也无不可。但这前半句,很抱歉,他们配不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天沉声质问道。 “呦?!两位还在呢?赶紧走啊,不然一会真给别人当磨剑石头了。”道人嗤笑道。 言语相对较少的地,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告辞了。” “你干什么!”天怒声质问道。 地缓缓解释道:“天地之间联系,已被城头之上的青衫客一剑斩断,此刻的你我短时间内再无法联手。原本的天地威压,已然变成了天之威压,与地之威压,若是再不走,真的会给人当成磨剑石的。言尽于此,告辞。” 对于地的突然离去,天感到十分愤怒,于是他不惜舍弃部分天道本源,从而化作人形,来到道人面前,怒不可遏地说道:“就算地离开了此处,我也依旧有办法对付你们,那张欣楠违反了天地规矩就必须受到惩罚!” 道人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道:“说句良心话,若无我师兄,哪来的什么狗屁天地之道,无非就是……” “口舌之争,例来无用,何须再言。我有一剑,那便足以。”剑客忽然出现,打断了道人的话语。 张欣楠一人一剑,立于天所化作之人的身前,轻轻抬起手臂,剑尖指向他的眉心,充满挑衅,仿佛再说,欲与手中剑,与天一战。 剑客接下来的言语,可谓挑衅至极。 “今日以你磨剑,来日剑斩天元。” 站在剑客身后的道人,忽然打了个道门稽首,言语恭敬道:“恭贺师兄,已至剑道之巅。” 站在城头之上的青衫客,身上忽然流光闪动,近而从光阴暂时停滞的状态当中脱离出来,然后看向一人仗剑斩天的师兄,轻声笑道:“有剑锋如此,何愁不能取胜。” ---------- 天地恢复如初,张欣楠腰悬佩剑,走出马车,看着自家徒弟,立刻一脸嫌弃道:“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见到张欣楠后,少年原本脸上的凝重神色顷刻间一扫而光,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轻声笑道:“师父,您……您没事就好。” 张欣楠走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地笑道:“臭小子,方才表现还行,不过就是以后要记得相信你的师父。” 张欣楠微微弯腰,贴近少年的耳朵轻声笑道:“你赌赢了,方才天地二者确有其人。” 张麟轩神色尴尬地笑了笑,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想难免双腿发软,要知道那可是在与天地大喊大叫啊。 张欣楠站直身体,豪迈道:“敢与天地放声之人,唯我剑修,唯我少年!” --------- 南山城的城门处,乐毅等三人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老王爷。对于四通馆那边的变化,乐毅等三人着实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王爷并未给出答案,只是随口笑道:“看来还是没有办法摆脱那种状态啊!” 第二十二章 论法开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一切如旧。 天色渐晚,城内灯火暗淡。南山城内其实也有一处类似于惊鸿楼般的去处,名为醉花巷,以用来专门招待某些特定世家的公子哥们。 据传,在巷子深处有一间酒坊,坊间有位当垆卖酒的老板娘,真可谓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较之柔弱少女则更显意味悠长。除了精致面容以及婀娜身材以外,她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长处,总能令那些来此吃酒的世家公子们意犹未尽,以至于不惜一掷万金,只求能够在这温柔乡中醉饮停留,好与佳人尽享那一夜春宵。 遥想当年,某人离家出游,初到南山城时,与秦家公子一见如故,恨不得立刻就结拜为异姓兄弟。某人最后离开南山城时,还曾与那位秦家公子留下约定。希望有朝一日,兄弟二人能够一同欣赏美酒。 年少轻狂,故作吹嘘之语而已,万万当不得真。 此刻坐在四通馆二楼雅间内的两位公子,对视一眼,便立刻知道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秦凤仪立刻摆出一脸正派的样子,眼神坚毅,似乎在于张麟轩郑重其事地说明那件事与他毫无关系,而且就算有你小子也给我背着,毕竟是老子先成的亲。 张麟轩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所说不过戏言,何必当真,瞧你那点出息。 求凰忽然一脸微笑地盯着张麟轩,这一举动不禁让少年多少有些心虚。 秦凤仪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说我之前,先看看自己那点出息吧,真丢人! 此时站在秦凤仪身边的芙蕖,也忽然间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秦凤仪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好,神色略有些不太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张麟轩立刻翻了个白眼。就这?还好意思说我? 一切暂时尘埃落定,张欣楠告诉少年,接下来专心准备法制辩论即可,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了,于是他便坐在略微靠后一些的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修复由于先前那份天地大道压胜而给自身窍穴带来的一些伤痕。 打架赢了是赢了,可在所难免地要留下一身伤,而若不及时修复,又以恐为将来徒增负担。 一身气机,已然恢复大半的潇然则站在剑客身后,以天地元气搭建屋舍,算是为剑客压阵,免得他受到某些不必要的打扰。 张麟轩站起身,走出这间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站在二楼的围栏处,向着楼下看去。但见四通馆里里外外,人来人往,无数来自四面八方的饱学之士接踵而来,将楼下围得是水泄不通,只留出最中央的空地,以供论法之士彼此间相互阐述学问,以便推行法治。 今夜的法制之辩,慕名而来之人不在少数。这间小小的四通馆内一时间包罗万象,除了那些本就出身法家的学士以外,还汇聚了诸多三教中人以及各大宗门的客卿长老,甚至还包括一些出身山野之间,被世人誉为“修道误入歧途,此生难得正道”的散修。 此番法制之辩,真可谓是引人注目。无论是山上修道仙人也好,或是山下王朝君臣也罢,总之对这场论法,都在拭目以待。 相较于楼下的热闹嘈杂,二楼的八间屋子便显得十分冷清,除了张麟轩此刻所在的这间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稍显热闹之外,其余的七间屋子都格外的冷清。门窗紧闭,屋内不见人影。 由张麟轩所在的朔北寒冬算起,从左到右再回到朔北寒冬,七间屋子的名字依次是研墨,落笔,撑伞,插花,煮酒烹茶,花前月下,以及四季平安。 张麟轩环顾四周,微微皱眉,略有所思。 紧跟着张麟轩走出屋外的秦凤仪,此刻靠在门柱上,随口说道:“从左至右,名字门牌上都有写,自己看。那间名为研墨的屋子,是给中州宋国准备的。落笔归东土鲛人部落明晨部的女子鲛人所有,而撑伞则归男子鲛人所有。插花以及煮酒烹茶依次归南国十二州乱局的齐,周两国。花前月下自然便是为了咱们大旭圣天子所准备的,至于剩下的那间名为四季平安的屋子,是我老爹自掏腰包,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买的,想来其中原因你应该清楚,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 张麟轩点点头,按照父王的安排,若日后真是自己继任世子,从而世袭王位,那么秦凤仪便是继孙玄之后的下一任北境文官之首。北境近来大力推行法治,可移风易俗这种事向来不是一代人所能完成的,而作为下一代推行者的自己与秦凤仪若对法治丝毫不知,那可真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京都那边派来的人,你可知道是谁?”张麟轩问道。 秦凤仪思索片刻,给出答案道:“好像是那位礼部尚书大人亲自走了一趟,只不过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也不好说到底是不是他。毕竟京都城有个姓许的家伙在,传出来的消息最好别轻易相信。” 张麟轩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南国十二州离我北境路途遥远,他们不远千里来此,难不成就为了听个论法?” “十二州乱局持续了将近八百年,乱中求生之法,无外乎一个变字。变者生,不变者亡,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这位齐山主的高徒会不知道?少拿这些没有用的事来考我,小爷我只是不爱读书而已,又不是说我不读书!”秦凤仪没好气地说道。 张麟轩不禁笑道:“还真是士别三日,理当刮目想看了啊。多年不见,出息了?话说,咱写信的时候,能不能用字写呢?” 秦凤仪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张麟轩,你现在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点事,不知道原因?” 张麟轩转过身来,略有些惊讶地说道:“愿闻其详。” “原因有二。其一,写字属实麻烦的很,不如画图来的简单;其二,若以文字,一旦信件有失,恐被他人窃取信中内容,而以图形方式,除你以外,很少有人能看懂,就算是真的中途信件有失,也不至于将信中内容交付敌手,从而减少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一举两得的办法,你别跟说你没看出来!?”秦凤仪满脸得意地看着张麟轩。 听他这么一解释,张麟轩脸上的神色便更加惊讶,难不成当初自己真的错怪他了?张麟轩此刻都甚至有些怀疑,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秦凤仪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秦凤仪毕竟还是个生意人,买卖一事上有多少的尔虞我诈,不用多说,就凭他这么多年来能应对自如,丝毫不曾捉衿见肘,那边足以说明他自身的才能。况且秦凤仪的身旁还有芙蕖这位贤内助,久而久之又怎会还是当初那个心眼实诚,以至于被人坑骗无数金银的年少公子呢。 两人身后的房门内,走出一人,正是秦凤仪的夫人,芙蕖。她朝着张麟轩施了个万福,微笑道:“七公子,别听外子瞎说,他现在依旧还没学会写字罢了,不然以他平日里的性子,早就与你显摆上了。” 张麟轩作揖还礼。 秦凤仪小碎步来到自家夫人身边,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嘟囔道:“夫人,你怎么竟揭你相公我的短啊。” “可曾忘了书中教诲?吾日三省吾身,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芙蕖认真道。 秦凤仪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道:“知道了。” 张麟轩神色如常,可心里却对此深表同情。 昔日的世家公子,不说无恶不作吧,可怎么也跟乖巧懂事不沾边,没想到如今再媳妇面前,能这般老实,要是当初有人跟张麟轩说他秦凤仪能有今日这般模样,那是打死也不信的。 “兄弟之间,玩笑而已,嫂夫人不必怪罪凤仪兄。”张麟轩拱手道。 兄弟也就能帮你这么多,剩下的,您老人家还是自求多福吧。妻管严这种事,做兄弟的真帮不上忙。 “当真是玩笑?” 秦凤仪赶紧点头道:“当真,绝对当真。多年不见,我这不想跟麟轩开个玩笑吗。” 芙蕖微笑道:“好吧,算我这次错怪你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夫人也是关心我,这哪里有错!”秦凤仪笑容真诚道,然后一边使劲朝着张麟轩眨眼睛。 张麟轩心领神会,附和道:“正是此理。” 芙蕖会心一笑,然后说道:“七公子,这是家父留给你的一封信。方才在屋内,因为那张先生的缘故,故而没找到机会交于你,还望见谅。” 芙蕖口中的家父,指的自然是那位秦家家主,秦凤仪的 老爹。 “不妨事。”张麟轩接过信封,却并未急着拆开。 芙蕖将信封交于张麟轩后,便施礼离去,返回屋内,继续与那位求凰姑娘闲聊屋外两人的各自糗事。 芙蕖走后,张麟轩拆开信封,迅速地看完了信纸上的全部内容,心中了然,种种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张麟轩打趣道:“话说,你是不是失宠了?” “你懂个屁。”秦凤仪翻了白眼,“是我把信给我媳妇保管的,免得让我不经意间给弄丢了。” 张麟轩突然抬起手,拍了拍秦凤仪的肩膀,正色道:“有心了。” “滚滚滚!”秦凤仪没好气道,“少跟我整这没用的。对了,你这一路上怎么来的这么慢。” “顺路解决点事,故而慢了些。那边的情况,如今还好吧?”张麟轩瞬间收敛笑意,眉宇间的神色略显凝重。 “也就那样。说实话,那家伙的情况不是很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失去意识,从而沦为一具行尸走肉。”秦凤仪淡淡地说道。 张麟轩继续问道:“可曾从他嘴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家伙的嘴咬得很死,什么都不说。而且那道神识之术把他的灵魂锁的很死,更本没办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张麟轩眉头紧锁,沉声道:“那就暂且先放他一马,着人与他好好调理一段日子,然后在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一份合乎情理的希望。” 秦凤仪点了点头,他很清楚张麟轩接下来要做什么。 于一个人而言,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绝望,而是希望来临之后的破碎。一个人意志哪怕再强大,也经不起这般如此反复地摧残,终究都会有所动摇,近而偏离心中的某个最初想法。 而破解那道神识之术关键,就是打碎其囚禁灵魂主人的心中执念。一个人不怕死,不是因为他的真不怕死,而是愿意为了心中的某个想法而一死了之,从而守住秘密。 对待这种人,很难,但又很简单。因为如果他真的在某一刻感到万念俱灰的话,那么届时心中的执念,也必将随之动摇,而这份动摇根本不需要如何剧烈,只要有一丝的心念起伏,哪怕极为微小,也可被人轻而易举地侵入灵魂 秦凤仪来到围栏处,与张麟轩并肩而立,神色平静地说道:“麟轩,你终究还是变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我长大了。”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也许当年那个张麟轩还在,只不过他现在很少出现而已。” 秦凤仪没说话。 张麟轩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停止之后,少年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副狰狞模样,冷冷地说道:“我自己也是什么好东西。恶人喜欢欺负好人,例如他们欺负我大哥;而我喜欢欺负恶人,例如地牢之中,那人受尽折磨,求死不能。如此看来,其实我们就是一种人而已。” ----------- 夜至三更,一楼处关于如何实行法治的争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各种意见以及观点层出不穷。以至于混迹在人群中的张麟轩不禁听得脑壳疼。 若说独到见解,倒也不是没有,但却也谈不上什么真知灼见,往往只专注于一者,而忽略于另一者。例如某位赵姓学子提出的法制十三策,虽然加固了山下王朝之中君王的权利,可却完全忽视了民众的感受,尤其是其中一策关于农事发展的法制策略,足可见其,根本未曾为深受劳作之苦的民众所想,而骤然加重赋税,只会让民众心生抵触,甚至有可能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于国政而言,不但毫无用处,而且危机四伏。 四通馆内人声鼎沸,除去真正参加论法的人之外,还有旁观者大概三四百人,以至于在一楼行走时多有不便。 张麟轩懒得在听这位赵姓学子唠叨,便径直朝前走去,挤来挤去,终于让他寻到了个相对空闲的角落。就此坐下之后,正巧看到旁边有一位衣着寒酸的男子,于是他便凑了过去,准备与他搭个话。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寒酸男子看向张麟轩,漫不经心地说道:“李诚。” “兄台可是来参加论法的?” “进来蹭酒喝的。” 张麟轩会心一笑。 好你个李则言,还跟我这装起酒鬼来了。 “李兄,你觉得他们说的怎么样啊?”张麟轩故意大喊道。 自称李诚的男子随口道:“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语,一肚子圣贤学问,竟然如货物一般售卖,简直可耻至极!” 张麟轩倒是极为认同此语,于是大喊道:“对呀!对呀!可耻至极,简直是满嘴狗屁!” 第二十三章 难题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原本喧嚣热闹的四通馆,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处角落,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张麟轩则立刻逃之夭夭,只留下李诚一人。 对于众人投来的复杂目光,李诚丝毫不与理会,只是自顾自地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他看向门外,眼神之中充满了期望,似乎正在等待某人的出现。 片刻之后,李诚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心心念念之事,恐怕他人从未当真。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罢了。若无希望,自然也就没了失望,那样的话,兴许如今的自己还能好过些,不必如此身陷执念之中,无法自拔。 人群之中,走出一位执麈名士,身材修长,生得一双碧眼,在南山城内久负盛名,是此次论法之中最为人所期待的几人之一。方才此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不禁引来满堂喝彩,足已见其影响力。 此人姓王,单名一个霖字,出身于昔日北境豪阀中的一个小世族。他早年游历西方,做过整整三年的和尚,对于佛法颇有见地。据传此人还曾在一处寺庙内,与一位白衣僧人相互切磋过学问。 三年之后,此人还俗东归,继而转投道家,于那座与云上书院做了数百年邻居的白云道观内,修习道术。修行也算勤勉,如今小有所成,已是一位六境上品的修士了,而且不日便要打破六境,从而更上一层楼,栖身七境。 王霖已经年过百岁,可如今却是一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模样,再由于那一双碧眼,故而瞧着极为丰神俊逸,外加那一股书生的文雅之气,便更显得他像是一位久居名山之内,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上神仙。 他缓缓走到李诚身边,作揖行礼,笑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也是来参加论法的吗?” 李诚微微抬起眼皮,大致看清楚来者的模样后,便重新低下了头。对于此人的一番问询,李诚也是置若罔闻,全然不予理会。 王霖本人尚未如何,可某些自诩儒雅的清流名士便坐不住了,立刻站出来为王霖打抱不平。 “竖子尔敢!” “堂堂论法之地,尔竟然衣衫不整,显然对此圣地极不尊重。如今尔竟敢对长者大贤之言,置若罔闻,可见其如何的狂妄无知!” “论法之地,不思变法,反倒躲在角落之中酗酒,简直是我辈中的败类,真是耻与尔为伍!” …… 王霖本想帮着这位穷酸书生辩解几句,但却被无数谩骂之语接连打断,一时间有口难言。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张麟轩倒是不介意接下来帮着添油加醋一番,于是等到声音见见弱下来的时候,他便扯着脖子喊道:“汝真乃斯文败类,我等读书人之耻。好一个醉酒狂徒,还不速速滚出四通馆去!” 李诚睁开双眸,缓缓扭动脖子,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少年身上,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七公子张麟轩是吧,很好,我记住你了。” 由于张麟轩的添油加醋,原本弱下去的声音,又立刻变得人声鼎沸起来,而且都极为一致地重复着一句话,“醉酒狂徒,还不赶快滚出去!滚出去!” 声势愈演愈烈,王霖不得不立刻站到李诚面前,与众人作揖行礼,然后歉意地说道:“诸位,暂且稍安勿躁,王某有一言,还望诸位静听。” 众人随即渐渐地安静下来,然后距离王霖较近的两人一同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王霖一脸微笑地问道:“诸位可知,天下法学如今共有几条脉络?” 对于此事,本就出身法家的弟子自然极为清楚,所以他们也清楚,王霖此问并非针对他们,而是在对此间之内,除法家弟子之外,其余众人提问。 众人窃窃私语,也没个准确答案。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张麟轩突然来了兴致,高举手臂,起身回答道:“天下法学,自秦之后,逐渐凋敝,当初圣贤之学问十不存一。法,术,势三脉的诸多主张,依然被遗失在光阴之中,后人所学,无非毛皮而已,皆不得其正法。如今之世,真正当得起法学脉络之说,撑得起场面的唯有四人而已。此四人,便是四条脉络。” 张麟轩不知为何,竟是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王霖。 王霖笑问道:“敢问是那四人?” 张麟轩一一答道:“其一,中州陈皓,其主张法治应非君王之治,非臣子之治,乃民众之治也。其二,南国大梁崔弈,主张内儒外法,两者共同治世。其三,颍川文若君李则言,主张法不避权贵,无论庶民或是天子,皆应于法制面前一视同仁。其四,琳琅书院山主齐岳泽,其主张‘废先王之教,而以法为教’。” 王霖微微一笑,道:“公子学识当真渊博。” 张麟轩随口道:“凑巧知道而已。学识虽有,但当不起渊博二字,先生谬赞了。” 王霖点点头,会心一笑。 眼前模样俊俏的公子个,倒是个懂得礼数,知晓谦卑的少年,实属难得。 王霖接着说道:“诸位,方才这位公子已然为我们介绍了如今的法家四脉,说白了,无非就是四人关于法制的四种不同主张而已。而我们眼前的穷酸书生,便是这四人之中的一位——颍川文若君,李则言。” 众人哗然,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 “什么,他便是那位文若君?” “不可能吧,据说文若君风度翩翩,怎是如此穷酸书生可以媲美的,断然不是!” “可,可王先生已经主动说出他的身份了。” “对呀对呀,若不是文若君,谁敢在这场论法之中,当着大家的面,说别人的观点是狗屁呢。” “难怪方才对王先生置之不理,没想到此人竟是颍川文若君!” “啊!文若君!”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李诚,刚好迎上来这位文若君投来的目光,后者极为不借地看着张麟轩,似乎在质问少年,你到底想干嘛?! 张麟轩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样子。 王霖转过身,与李诚作揖道:“不知者不罪,还望文若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那先前几位计较。” 李诚冷笑道:“我这个人从小心眼就小的很,没什么大人大量。” 王霖轻笑道:“文若君,您玩笑了,王霖在此先为那几位赔个不是,还望您不要见怪。” 李诚一脸冷漠道:“有屁快放!不然赶紧滚,别耽误我喝酒。拐弯抹角,跟个娘们一样。” 王霖神色如常,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有话直说了。如今之天下,儒学虽然依旧身居高位,但已逐渐呈现出颓势,说不定后世格局还要发生一次变化,不文若君您如何看待此事?” 李诚皱眉反问道:“这与今夜的论法有关吗?” “看似无关,实则关联甚大。”王霖解释道,“如今之四通馆,与昔日之四海楼一般无二,皆是天下英杰汇聚之所在。只不过如今之四通馆,却多了上下之分。此上下之分又绝不仅仅是指楼上楼下之分而已,乃是指皇权与民权。儒家放权山下,千百年来,山下王朝渐渐经营,已逐步将权利牢牢握住手中,例如今日中州之晋国,已公然在儒家眼皮底下推行法制,足可见儒家今日之颓势。来日人家之格局必定发生改变,而法家之说,势必横于天下,纵于今朝未来。天下之法,必放之于四海而皆准!” 一番振聋发聩之语,众人闻之,此刻皆是心惊胆战,神色肃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王霖此番话无非再说,儒家如今势微,往后之天下必属法家为最,然后取儒以代之。 在场的法家弟子,此刻不但不为所动,反而一个个神情严肃。因为他们很清楚今日王霖之语,会给日后的法家带来多大的麻烦。要知道,儒家放权不假,却在放权之后依旧是整座天下的执牛耳者。若说谁能与其正面抗衡的话,那便只有道佛两家。只不过前者居于天幕之上,做逍遥游,推崇无为而治,而后者又隐居于西方,哪里又会出来帮着法家与儒家对抗呢。法家之学,虽广为流传,却在硬实力方面依旧比不过儒家。说白了,就是你的底蕴太差了,连跟人家正面掰手腕的能力都没有。 除法家弟子之外,其余各家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皆是目光诧异地看向王霖,不知道方才好端端地他为何要如此言语,这不但将法家陷于不义之地,更是连累各家一起参与其中,不得不做出选择。 今日之儒,来日之法。 两位治世明主已经摆在了你们面前,就看你们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前者虽说如今势微,却依旧皇权在手,但日后丧权也是必然;而后者虽说如今势头正盛,但却输在底蕴不足。 是做死心塌地的末世忠臣,还是做有功于君王的扶龙之臣,一切由你们来选。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张麟轩,忽然起身上楼,迎面碰见正站在楼梯上的秦凤仪,两人对视一眼,张麟轩突然笑问道:“换成是你,又该当如何?” 第二十四章 一夜无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站在楼梯上的秦凤仪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与张麟轩说道:“我秦凤仪就是个懒散人,既当不得什么死心塌地的忠臣,也当不得什么扶龙之臣,不过日后当一位享清福的三州文官之首,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站在楼梯下方的张麟轩不由得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秦凤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准备下楼。此刻已过三更,也该就此打道回府了。毕竟在秦凤仪这边,没有说家里夫人不陪,陪张麟轩这个混小子整宿不睡觉的道理。 世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可到底还是没有人断了手脚,就不穿衣服的道理,所以这是最混账不过的狗屁话了。 兄弟是兄弟,难不成自家媳妇就不是自家媳妇了? 初次听闻此语的秦凤仪恨不得立刻就把说这话人的给套麻袋,敲闷棍。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彼此插肩而过时,秦凤仪却突然在张麟轩耳边说道:“我日后做什么样的臣子,其实我自己说了不算,关键还是要看你张麟轩如何选择。” 张麟轩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向秦凤仪。 秦凤仪也停下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笑眯眯地看向张麟轩,说道:“真没那个心思学学先人,日后也给自己弄一顶白帽子戴在头上?” 张麟轩摇摇头,有一说一道:“其实你是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世子头衔我也不想要。” 秦凤仪微笑道:“看来你张麟轩,到底还是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 张麟轩点头道:“如何想是一回事,可最终如何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我如今都不是再是当初的孩童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任性吧。” 秦凤仪若有所思道:“当初年幼无知,总想着能够离开家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渐渐长大之后,非但不曾真正做到远游他乡,去一睹山河远阔,反而却是极早地选择成家立业。虽说依旧由着自己的性子选择了搬离家中,在外独自生活,但到底还是选在了父母身边,平日里若是无事,也能回家蹭顿饭吃。” 说着说着,秦凤仪突然自嘲般地笑道:“说实话,其实你我兄弟俩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如今反倒还愈发地开始感慨起来了。这可不行!无论怎么说,你我兄弟也算得上朝气蓬勃,正当少年吧!如此暮气沉沉,不像话,不像话!” 张麟轩摇摇头,道:“年龄并不能决定什么,有些事其实只要亲身经历过,也就都明白了。我自己一个人还在荒原的时候,偶然间遇到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先生。弥留之际,老先生错把我当作他的孙儿,与我聊了许多事情,让我受益匪浅。老人家说,少年不是不谙世事的幼稚,也并非满脸天真地一味善良,而是我们在认真地去了解这个世界之后,哪怕它与我们最初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相差良多,甚至还可能远远不如,但我们依旧能够怀着初衷,在那万古长夜当中,继续朝着光芒前行。” 秦凤仪站直身体,正色道:“老先生高见,如此方是我少年。” 张麟轩道:“老先生还说,光阴就如同归海的百川,而渺小的我们就在都在各自的河面上,做那独自航船之人。有些人的河面风平浪静,而有些人的河面则风浪不止。后者相较而言,往往会过早地经历苦难,于世道有所了解,从而心生感慨,抱怨世道不公。偶尔地抱怨,其实无伤大雅,但是于某些人而言,遇事之后,便只会坐在船上怨天尤人,这样人才是真正的暮气沉沉。” 秦凤仪有些唏嘘道:“少年意气非少年,暮气沉沉人不老。人活着,确实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张麟轩问道:“真的想好了?” 秦凤仪点头回答道:“想好了。况且就算我没想好,可我那老爹也连是半点退路都没给我留。偌大的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亏得他老人家真的放心交给我。难不成就不怕我真的做个了败家子,千金散尽不说,到头来还要让后人指着父子俩的牌位骂上个几十年?” 张麟轩笑道:“虽然我不清楚你家老爷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很清楚,他老人家是真的相信你这个儿子。” 秦凤仪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道:“得了吧。要是差事办的好,没准老头心情一好,兴许还能给我点好日子过过,可若是办砸了,那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张麟轩笑了笑,没有说话。 哪怕秦凤仪的脸上再怎么漫不经心,嘴上言语再如何地不以为意,可张麟轩也清楚他的真正心思。 父亲既然如此相信自己的儿子,那身为人子又怎能让您老人家失望呢?若真搞得一团糟,都不用您张嘴,我自己就把自己骂死了。 至于能出现这种情况吗?那指定不能啊! 区区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皆是无比坚毅。秦凤仪如此,张麟轩亦是如此。 往后苦难,无论如何。两位少年,都要携手同游了。 张麟轩将秦凤仪送出四通馆门外,笑问道:“当真不用我再送一段路了?” 秦凤仪扯了扯嘴角道:“赶紧回去休息吧。至于楼下那群人,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王霖这一闹,也总算是为这次论法上了道正菜,不过热闹的终究还在后面,拭目以待就是。” 张麟轩点头道:“话说那王霖也是,这种类似于变着法想推翻儒家的话也敢说,还真是把文庙内的圣人们都当成泥捏的了。他当真不是别人派来,故意捣乱的?” 秦凤仪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次的南山城论法,来来去去的有心之人其实不在少数,若是一一追究起来的话,那可真是够咱们忙一段的时间了。这次论法,其实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北境选拔什么人才,好便于王府推行法治。要我说,还真就老王爷他想看看儒家如今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牛鬼蛇神,出来闹闹也好。这趟来的儒家弟子不少,其中更是不乏那些坐镇一方天地的圣人,若是真能由此摸清他们的心思,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麟轩摇摇头,道:“父亲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反正是猜不出来。有机会的话,你这位未来的北境文官之首,倒是可以去探探口风。” 秦凤仪长舒了一口气,道:“弄不清楚也好,毕竟做生意一事,又怎能让对方轻易知道你的底牌呢。说实话,我是真的佩服老王爷,在他老人家身上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张麟轩笑问道:“怎么说?”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张麟轩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之色。 秦凤仪白眼道:“看你笑的那个样子,傻里傻气的,难看死了。” 张麟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我难看!?” 秦凤仪盯着他,反问道:“不然我难看喽!?” 张麟轩厚颜无耻道:“相较而言,确实是你长得略微难看一点儿。” 秦凤仪扯了扯嘴角道:“我麻烦你要点脸。” 谁承想,张麟轩竟然挺直腰板,理所当然地说道:“哎,脸,我就不要。” 秦凤仪一脸无奈地看着,道:“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你了呢,还兄弟呢,我呸。” 张麟轩提醒道:“所说当初结拜草率了点,但怎么说你我二人也是拉过勾的。谁不认,谁是小狗。” “滚滚滚!”秦凤仪没好气地说道。 现如今,一提起当初两人结拜为兄弟的时候,秦凤仪就恨不得打死自己,当时也是昏了头了,竟然能同意那样的结拜方式。毕竟哪有说别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你我二人就那么当街拉勾的。 张麟轩弯腰作揖,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道:“兄长请慢行,恕贤弟不能远送。” 秦凤仪气笑道:“走了走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麟轩起身,目送秦凤仪离开。 等到秦凤仪彻底走远之后,张麟轩才重新返回四通馆内。方才站在楼梯上光顾着与秦凤仪说话了,所以未曾留心一楼状况,关于王霖与李诚的辩论似乎已经结束了,于是他随便寻了一个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方才文若君对于那位王先生的问题,可否给出答案?” 这位出身儒家的学子摇了摇头,回答道:“文若君并未真正给出答案,只是回了那位王先生一句,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麟轩哑然失笑,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李则言会给出这么个答案。与那王霖不过初次见面而已,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吧。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这位文若君毕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法学之士,又怎会由着他人妄言自家事,而且还公然把自家学问推到风口浪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白了就是我李则言根本没把你王霖当作同道之人,故而哪里值得我为了你的一个问题,平白浪费唇舌。一个弃佛修道之人,也敢妄言法家学问,还真把自己当成陈皓,齐岳泽之流了?跟我这卖弄心思,耍手段,你也配? 张麟轩接着问道:“这位兄台,多叨扰您一句,敢问如今这位文若君身在何处?” 这位出身儒家的学子回答道:“那位文若君醉倒了,就卧在方才那处角落。这位兄台,你最好别去打扰他。文若君方才放话了,若今夜再有人平白无故去打搅他,定要叫此人明日一早横着离开四通馆。” 张麟轩轻笑道:“倒是好大的可口气。” 儒家学子解释道:“这位兄台,还望慎言,免得跟你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那位文若君抛开法家之士的身份不算,还是一位九境上品的修行之人。” 张麟轩作揖致谢道:“多谢兄台告知。” “举手之劳而已。” 对于李则言的身份以及一些经历,张麟轩其实都一清二楚,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才告诉你的,总不能对他人的善心视而不见吧。 闲聊几句之后,张麟轩告辞离去。在人群之中,少年挤来挤去,路过这位文若君身边时,朝他看了一眼,只见后者猛然睁眼,与自己对视。 张麟轩尴尬一笑,立刻离去,悄悄上了二楼。 回到屋内,与守在门边的潇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去里面瞧了一眼,发现求凰与李子已经睡下。 张麟轩帮着睡姿并不好看的李子重新盖好被子,并擦了擦小姑娘嘴角的口水,轻声道:“这应该又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吧。” 张麟轩又走向求凰的床边,发现她其实并未入睡,于是便贴近求凰的耳畔,轻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妮子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哄你吗?” 求凰闭着眼,扬起嘴角,道:“某人若不来打搅,方才就已经入睡了,说不定还做起美梦了呢。” 张麟轩轻声笑道:“这么说,还是我扰了我家小凤凰的美梦咯。” “反正不是我的错,那就只好是你的错了。”求凰睁开双眸,如星辰闪烁般眨了眨眼。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张麟轩宠溺地笑道。 “这么晚了,公子还不睡吗?”求凰问道。 “只能眯一会,然后还要继续去楼下听他们论法,所以你要不要给我挪个地方出来,让我休息一下?” 求凰警惕道:“说好了,就只是休息啊!” 张麟轩点点头,道:“我保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次真不骗你。” 求凰孩子气道:“说谎是小狗。” “汪汪汪!” “哼!”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张麟轩从后面抱住求凰,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柔声道,“本公子亲自哄你睡觉,还不赶紧闭眼。” 求凰听话地合上双模,呢喃道:“多睡会,再起来。” “嗯呢,知道了。” ----------- 四通关外,剑客张欣楠与灵主大人各自提了壶酒,坐在屋檐上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灵主大人不禁感叹道:“话说北境的月色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的好上一些,不单单是那座赊月城,仿佛各处皆是如此一样。” 张欣楠点头道:“天下山河壮阔,当属南国十二州风采最佳;而这天下月色,当属北境三州为最,其中有以赊月城为最。一南一北,各有玄妙之处。” 灵主抿了一口酒道:“南方山河壮阔是有原因的,这我知道,毕竟那位搬山之人,对你我而言并不陌生。况且地利之属的变更也相对简单一些,以他的实力,做到那般锦绣河山其实并不难。至于这北境月色,我倒是不知,难不成也有说法,而非自然造物?” 张欣楠随口道:“路过那座赊月城的时候,不是有句诗词广为流传吗。‘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这不是与你解释了吗。” 灵主大人没好气道:“张欣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那句诗不过就是一个少年昔日的醉酒之语而已。况且那位存在,早在万年以前便已不知所踪了,而且你磨剑的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老人家都没有现身,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醉酒少年而不惜改换天时呢。” 张欣楠笑问道:“凡事无绝对,万一呢?” 灵主自顾自地喝酒,懒得理他。 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万一,那张麟燚本大人也不是没有见过,确实有些天赋,可无非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天赋而已。况且那小子的神魂极为干净,根本不涉及什么前世今生的无稽之谈,因为此生就是第一世。 张欣楠抿了一口酒,笑道:“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万一,往往越不可能的事,偏偏越有可能发生,这便是你我所料不及之事。” 灵主不以为意道:“你说的就是屁话,就像那句世间真理到底掌握在谁手里一样。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可选择这句话的恰恰反而是多数人。越不可能之事,越有可能发生的话,那只不过是一群倒霉蛋,互相安慰的话罢了。你别忘了,当年大地之上,有多少人因为那场天罚而就此断绝修行路,这不可能之事,可有一人,逆天改命?!没有!一个都没有!” 张欣楠愣了一下,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提起往事来了?当年之事,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就无需再提,不要想太多。” “过不去!”灵主突然起身怒喊道,“张欣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次有多危险?天地压胜,其实与那场天罚,本质上是一样,无外乎是用天道本身直接碾压个人大道,唯一的不同就是此番的天,不过就是那位存在的一缕分身而已,所以天地大道的威力甚至连十之一二都算不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张麟轩恍然,似乎明白了灵主在担心什么,他看似无所谓,看似不相信那句诗句,其实心里却是在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惧。恐惧那句话会与那位存在有所关联,恐惧自己此番磨剑之后所带的剑道拔高会是黄粱一梦,最终被那位存在以天道无情碾压。 张欣楠看着灵主眼睛,一脸认真,微笑问道:“今日磨剑,不正是为了来日可以与他正面一战吗,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害怕了?” “没错,老子就怕了。我原本还因为你此番拔高剑道而高兴,可你难道不清楚,你在剑道上多迈出一步,老子很快就会追上?而世间大道的最终归属,无外乎就是奔向两个极端罢了。其中之一,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你我剑道本身便是剑锋向上,遥对苍穹,由此不断拔高。所以站在剑道顶端的我们每拔高一次,便会离天道更近一分,那种迎面而来的大道威压,你难道感受不到?” 张欣楠淡淡地说道:“面对强敌,因其强大的气势而心生恐惧,人之常情而已。有人会选择就此退缩,而有人却会选择迎难而上,哪怕不敌也要一战。于剑,便是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所铸就的,而今身为执剑人的你我,难不成反倒要临阵脱逃?” 灵主沉声道:“你就这么不怕死?!” 张欣楠轻声笑道:“怕死,我当然怕死,不过我更害怕活的无趣。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才对。例如学塾夫子的意义便在于教书育人,医馆大夫的意义便在于悬壶济世,沙场武将的意以便在于护卫一国边疆……” “而我执剑之人的意义何在?无外乎,问剑于天。” 第二十五章 种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夜无事。四通馆一楼的论法持续了整整一夜,天明之后,诸多论法之士以及旁观者才陆续离去,唯独那位‘一人既是一条法学脉络’的李则言仍旧窝在角落里酣睡。 张麟轩昨夜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然后便起身重新来到一楼,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安安静静地聆听论法之人们真正的各抒己见。此时的张麟轩就如同一位学塾弟子正在接受先生教诲一般,格外认真。 关于南山城这次论法的具体时间,其实是由那位秦家家主在离开南山城前亲自定下的。 在正式开始论法之前,各方来者,无论你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也好,还是目不识丁的市井乡民也罢,皆可自行进入四通馆内,来说了一说自己心中认为的那个法治之世该是什么样子,然后由四通馆内一位姓程的学子负责记录每一个人的言行。 自四通馆落成之日起,这样人人可随意发表心中想法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所收录之言行装订成册,足有万余,以至于那位负责收录百家之言的程姓学子曾半开玩笑地与身边人说道:“这趟差事,若是细细算来,与秦家讨要的工钱还是少了。” 玩笑归玩笑,不容否认的是秦家到底从未在任何关于钱的事情上落人口舌,遭人埋怨。千字万金,其实对于任何一人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论法真正开始之后,除了真正参与之人,以及部分靠着各自香火求到旁观之位的人外,便不再允许任何无关之人随意进出四通馆了。而论法的具体时间则定于每日酉时起,第二日卯时止,也就入夜之后开始,次日天明之后结束,总计共有五次论法。 四通馆白日依旧开放,但却并不允许众人堂而皇之地讨论法制之事,倒也是一件不禁令人犯糊涂的怪事。 天亮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坐在角落里的张麟轩不禁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离开四通馆,去不远处的一间酒肆内买了两壶酒。 返回四通馆后,拎着两壶便宜酒水的张麟轩,径直来到那位文若君身前,席地而坐,将两壶酒放在二人之间,轻笑道:“李兄既然已醒,又何必继续装睡呢?” 本名李则言,却自称李诚的男子并未睁开眼眸,只是淡淡地说道:“一夜未眠,何来已醒装睡之说。况且你既然认得我,那么按照如今的法家脉络而言,我与你师齐岳泽乃是一辈,你这一声李兄未免有些不大合适。” 张麟轩揭开泥封,将一壶酒推到李则言身前,自己则拿起另外一壶,微笑道:“我家先生虽然近法,但依旧还在儒家书院之中担任山主,所以谈不上按照什么如今的法家脉络而言。况且文若君与我兄长是旧识,这一声李兄,倒也合情合理。” 李则言睁开眼眸,盯着眼前少年,但却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饮酒而醉,容易误事,大饮无度,又易伤身。小小年纪,还是不沾此物为好。” “若无美酒,人生岂不少一乐事?”张麟轩笑问道。 “但会多出一故人。”李则言沉声道。 “看来李兄,还记得那件事。”张麟轩收敛笑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你兄长之死,虽与我无关,但当初若不是我与三两好友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确实有机会救上一救,兴许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了。”李则言有些愧疚地说道。 张麟轩犹豫再三,依旧未曾开口。 李则言叹了口气,道:“此次论法,你大哥生前确实早有所准备,只不过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一切到最后都不免付诸东流。” 张麟轩低下头,明知答案,却犹不死心地问道:“当真什么都没留下吗?” 李则言神色平静地说道:“那一茬待人收割的庄稼确实十不存一,尽数付诸东流,可土壤还在,而且土壤里说不定还有些种子。” 张麟轩猛地抬起头,神色疑惑地看向这位文若君。 “不得不说,你大哥张麟诚确实看得足够远。十年前我在朔方城初次遇见他时,便被他所描绘的北境未来所深深吸引,以至于就此留在北境,期待有一天能够与他并肩,一同实现胸中理想。为此,我们做了不少事情。不过你要清楚一点,那就是当时的我们只有那些在他人眼中看来不切实际的理论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可言。想在那满眼荒芜的原野之上,开垦出一块肥沃的农田,那是何等艰难,好在十年间我们做到了!”李则言满眼激动地看着张麟轩。 “你们做到了什么?”张麟轩问道。 “我们为北境法制这条路,开垦出了肥沃的土壤,并埋下下了种子,虽说三年前因故而不得不暂时停止,以至于十年努力付诸东流,但土壤还在,种子还在,只要我们愿意重新灌溉,施肥,终有一日,我们将迎来丰收的那一天。这场南山城论法,其实到场之人,根本不足那时候北境法学之士的三分之一。这三年来,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放弃法家学问,从而转投其他学派,可若今天能有一位王府公子继续站出来,我相信他们这些人一定会重新回到法家,到时候北境的法学之士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假以时日必定会比那中州陈皓走得更远!” 李则言眼神坚定地看着张麟轩,似乎在等待眼前之人做最后的抉择。 北境到底是要继续尊儒,还是真正地弃儒尊法。 张麟轩突然问道:“变法之后,我北境于大旭境内当如何自处?难不成真要做那些京都文臣口中的乱臣贼子吗?” 李则言愣在当场。 张麟轩缓缓解释道:“其实若非这趟南山之行,在此地见到了你,我依旧想不明白父王为何要突然变法而治。起初我只以为父王是要以此肃静北境的贪官污吏,还三州军民一份清明,从而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留下份干净的家业而已,免得积弊愈深,将来处处受人制肘。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些父王的真正想法,他似乎是想以某种战时之法来整顿人心,将人心凝聚起来,好用来应对某种麻烦。而大哥当年为你描绘的那副未来之景,绝不是什么实行法制之后的局面,而是以法制抗过某种大劫难之后,方能迎来的太平盛世之局面。” “大劫难?”李则言从未设想过此事,今日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在他最初的想法当中,其实是认为儒家已然不在适合如今的世道,慢慢地在走下坡路,而法家却是在蒸蒸日上,未来一片大好的局面。 不仅李泽言,而是大多的法家弟子都是如此认为的。甚至他们坚信,若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改朝换代,以法家接替儒家,成为人间万年以来第二任“山上君主”,代十方阁监管天下人间。而且一些法家学子甚至认为,他们法家有能力解决掉那个自从人妖两族大战之后遗留下来的大麻烦——如何处理人妖两族的关系。 制定公正之法,以法行事,再无人妖之分,全部尊法而位。不分圣人,妖邪,或是凡夫,总之一视同仁,违法者皆要按照制定之法予以惩处或是奖赏。 这便是法家如今内部极为赞同的方式,但与此刻的李则言一样,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想过可能到来的某种外部冲击,而只专注于内部原因。 张麟轩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暂且称它为大劫难吧,其实到底会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总而言之,就是它的到来有可能改变整个世道日后的发展。就目前而言,法制确实是阻止它到来的最有效的办法,但之后如何尚不好说。而且就大旭京都朝堂那边近些年来的举动,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父王所担心的这个大劫难。所以若是北境贸然地变儒为法,且不谈那座距离朔方城极近的竹芒书院会如何,大旭京都朝堂便一定会将北境此举视作谋逆!” 李则言神色恍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反倒低下头陷入沉思。 张麟轩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本就在李则言身前的那壶酒朝着他推近了一些,然后拎起另外属于自己的那一壶酒站了起来,转身准备上楼。 张麟轩的左脚刚刚迈上楼梯,便忽然停住,背对着李则言说道:“当年之事,非你之错,既然已经过去,就无需再过分苛责自己。李兄,望你还继续留在北境,彻底变法之事且容我想想,再做决定。” 李则言起身,拱手笑道:“若是七公子不嫌弃的话,李则言这辈子便赖在王府了。想来偌大一座藩王府邸,养个闲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自然不成问题。”张麟轩哈哈大笑,然后缓缓走上二楼。 一进房间,张麟轩瞧见了散着头发正在梳洗打扮的求凰,女子盯着他手中满满的一壶酒,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大清早喝酒?呵呵。 瞧着二楼骤然关闭的门扉,李则言会心一笑,道:“如此少年,便是那沃土之种。” 第二十六章 无能为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随便在街边寻了早点铺子的张欣楠,用身上为数不多的琐碎银子买了三个略显“寒酸”的包子,以及一份米少水多的所谓稀粥。 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张欣楠一口一个包子,吃的极快,反倒是喝粥的时候慢了下来。一位大剑仙就这样临街而坐,就着不要钱的咸菜喝粥,神色平淡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坐在剑客对面的灵主,并未刻意隐藏身形,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依旧无法看不见他。不过倒是有几位真正意义上的山巅仙人,能够勉强感知到他这位灵主大人的存在,不过心湖中的某个样子却极为模糊,而且还各不相同。 他们隐于人群之中,时不时地会朝着剑客所在的方向瞥上几眼,却越看越糊涂。在那位剑客的身前好似正坐着一个垂髫稚童,不过一眨眼,那人却又变成了一位身材修长的弱冠公子。 张欣楠忽然神色平淡地说道:“几个修为勉强还算不错的儒家弟子而已,并无恶意,以心声提点几句,让他们赶紧离开就是。” 灵主笑着点点头,然后以心声“提点”那些人了几句。 看着不远处那渐渐皱起眉头的几人,张欣楠不禁有些无奈地说道:“让我消停吃顿饭不行吗?” 灵主大人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按照你的吩咐提点了他们几句。说咱们张大剑仙正在此地享用早膳,尔等儒家小辈还不速速离去,要不然一剑打得你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张欣楠扯了扯嘴角,道:“我谢谢你啊。” “生分了不是!见外了不是!咱哥俩谁跟谁啊,这种小事,竟然还要与我道谢?贤弟真是折煞我也!”灵主不禁叹了口气,脸上一副黯然神伤的痛心模样。 张欣楠白眼道:“这次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灵主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言语之际,那些张欣楠口中所说的儒家弟子便缓缓走了过来。来者是四位面容苍老的长者以及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总计五人。那四位老者走在年轻人的两侧,如众星拱月般,拥簇着年轻人前行。 来到张欣楠身前,年轻人率先作揖见礼,那四位老者则稍慢一些才与剑客作揖。起身后,年轻人微笑道:“敢问前辈您可是张欣楠张先生?” 张欣楠并没转身,随口嗯了一声,便继续喝粥。 灵主大人盯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置信,再三确认之后,不由得啧啧称奇道:“好手段,果真是好手段,看来黄更辰那小子还是大意了。” 闻言之后,张欣楠出于好奇便瞥了一眼,见到那满是混沌的玄妙之处便收回了目光。 剑客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无非就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人罢了。 “晚辈徐放,见过张先生。”年轻人再次恭敬作揖道。 张欣楠放下碗筷,转过身来,点点头,然后言语平淡地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面带微笑地说道:“回张先生的话,晚辈来此能够遇到张先生实属是意外之喜,并非晚辈有意叨扰,刻意寻找您的踪迹。” 张欣楠轻笑道:“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忽而缘起,再而缘灭,就此作别,往后再会。” 对于剑客言简意赅的逐客令,一旁的灵主大人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张欣楠,没你这样的。怎么人家不是来找你,你就让人家赶紧走啊?起码你也寒暄客套几句啊,这小子明摆着就是那位述圣公的徒弟啊。最起码看在这老小子的份上,你这当长辈怎么也要容晚辈多说几句话吧。 灵主以心声与张欣楠说道。 剑客置若罔闻,开口与那位年轻人问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能否别打扰我吃饭?” 年轻人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道:“多有叨扰,还望张先生您见谅,晚辈这就告辞。” 张欣楠重新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不要钱的咸菜,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稀粥顺进肚子,然后解下腰间佩剑,轻轻搁置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灵主说道:“还笑呢,亏你还敢自称万灵之主。” 天地不知从何时起,竟黯然失色,原本绚烂的色彩,如今却只留下了黑与白。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似毫无变化,实则却与张欣楠二人置身两地。 灵主勃然大怒,立刻拍案而起,大骂道:“哪来的鼠辈竟敢偷袭你灵主爷爷,真是不知死活!” 灵主右手虚握,一柄铁剑骤然出现他手中,刚想挥剑之时,却被张欣楠拦住。 灵主疑惑地看向剑客,张欣楠轻声解释道:“方才就与你说过了,他们一行人并没有恶意。这场相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之所以说你,只是单纯的因为你蠢而已。” 灵主没好气地说道:“张欣楠,你是不是又背着本大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张欣楠朝着灵主笑容玩味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与他解释其中缘由。 其实从昨夜那次与灵主饮酒夜谈开始,张欣楠便一直在等待年轻人的到来,而清早那三个略显“寒酸”的包子便是在告诉剑客,年轻人已经到了。所以剑客必须找个由头,让这位明着是来旁观南山城论法的年轻人能够名正言顺地见到自己。刚好自己身边的某个家伙没有刻意隐藏身形,所以张欣楠便悄悄以神通术法帮了那几位一个小忙,让他们能够隐约察觉到灵主的存在,不然就算他们修为真的不错,也无法察觉到灵主的存在,毕竟万灵之主这个称号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叫的。 既然他们能够察觉到灵主,那么灵主自然也就能够感觉到他们察觉到了自己。不过在灵主第一次看到他们所有人的时候,其实是失望的。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按照这些人的修为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发现自己的,除非他们此刻的修为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的假象。就像张欣楠一样,是以某种神通将自己的修为维持在某一境界,以此来混淆视听。所以为了确认自己眼中所见无误,他便故意施展某种光阴神通,用以模糊他们的视线,若是他们能够看破此光阴之术,那便足以证明他们确实能力看到自己。 不过未等证实,剑客却开口说话,示意灵主赶他们走就是了,这无形之中便加重了后者好奇心,因为按照平日里张欣楠的性子,他根本就不会理睬这种事,反正无伤大雅,也就由着灵主去做了,但方才的剑客却很反常,竟然主动与灵主解释那些人的身份,而且还故意强调了并无恶意四字,这便更让灵主心生疑惑。甚至于他以为这些人会是那滞留人间万年的远古余孽所化,而张欣楠此举则是在为了避免城内百姓遭殃,随意才让自己以言语提点,好让这些远古余孽知难而退,就此离去,毕竟当初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只不过灵主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如果能够肃清这些远古余孽,哪怕是这一城的人都死干净,也无所谓,故而他故意隐藏身份并以言语挑衅,让他们来到张欣楠身边,一场激斗随时都可以。 当一行五人来到剑客身边时,灵主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四个模样苍老的老头子,修为的确就是那个样子,毫无遮掩的痕迹。 至于那个居中的年轻人,确实有些意思,灵主一眼便看出他当下那副躯壳内的那份玄妙之处。 一个拼凑出来的人,灵魂之间的缝合度却能宛如自然天成一般,足以说明缝合之人的手段了得,而儒家文庙那边能拥有这般手段的人,屈指可数。勉强算作三人而已,其余两位如今又恰好都不在世间,所以自然就只会是那位述公的玄妙手段了。 像这样有违冥府规矩而存在的人,竟然能够在世间各处随意行走,自然便是那位酆都鬼差黄更辰的疏忽大意,免不得要在冥君那边落下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后来年轻人的恭敬作揖,起身言谈,灵主便完全没当回事了,百无聊赖,心思飘远,不知想些什么,于是在年轻人与剑客一问一答之间,灵主便被二人合力拉入此境,暂时与外面的天地隔离开来。 关于当下此境的塑造,其实要属张欣楠的功劳最大,因为早前毕竟有过一次以剑气隔绝天地的经历,至于那位年轻人便只是靠着所学帮忙查缺补漏而已。 听完张欣楠的解释,灵主恨不得立刻跳起来,给这王八蛋一巴掌。亏本大人这么信任你,你个王八蛋竟然还联合外人算计我。 张欣楠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笑道:“没事,以后聪明了就不会被骗了。” 灵主仰头瞪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给我滚。” 剑客不再理睬他,而是看向身前,神色平静道:“此番到底所为何事,说吧。” 年轻人进入此间,无法像剑客与灵主两人一样的随性所欲,故而只得暂时脱离肉身,以最为纯粹的灵魂姿态出现在这里。 年轻人作揖而拜,沉声道:“文庙有事相求,还望张先生施以援手。” 一副白描画卷凭空出现在张欣楠身前,剑客并没打开画卷,只以神识浏览其所画内容。 片刻之后,剑客不由得神色凝重起来。 一旁的灵主确实一副痴汉模样地盯着眼前年轻人,喃喃自语道:“卧槽,张欣楠,女的,女的……” 虽然看不清什么,但是自然造物之画师所勾勒出的某种曲线却能一览无余。 张欣楠深呼一口气,然后一拳狠狠砸在某人头顶,并立刻将他驱赶出此地。 剑客作揖,略带些歉意地说道:“回去转告他一声,看来这次我不得不食言了,这个忙我有可能帮不了。因为这趟南山城之旅结束,我就要去天外找人打架了。” “恕我无能为力。” 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便宜师父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立于城头之上,远望东海某处风景的教书先生,突然收回目光,朝前迈出一步。教书先生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却直接跨越了大道规矩森严的天地壁垒,让自己得以暂时离开人间所在的那座天地,从而来到一座眼中所见只有黑白两色的天地之中。 不请自来的青衫客,缓缓走到剑客与那位名为徐放的年轻人身前,然后随手一挥,一件白色衣裙凭空出现,直接穿在了那位年轻人身上。 教书先生与二人分别作揖见礼,起身后,面带微笑地朝着张欣楠说道:“师兄的风光霁月,自然毋庸置疑。可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避讳些的好,不然难免会让人说些闲话。” 张欣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说。 徐放与教书先生作揖还礼,然后由朝着张欣楠施了个礼节,满脸歉意地说道:“前辈,此事与张先生无关,是晚辈自己疏忽了。” 徐放其实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教书先生,但不知为何却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徐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颊,可脑海中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教书先生玩笑道:“初次见面,就让一个姑娘家这般盯着看,就算自己的岁数再大,也不禁要老脸一红咯。” 徐放赶忙收起目光,拱手致歉。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我又确实长得稍微好看了些,所以多看几眼乃是人之常情,不妨事,不妨事。”教书先生微笑道。 剑客有些忍无可忍,以心声与这位教书先生说道,你要是再恶心我的话,我就让你跟那家伙一个下场。 张欣楠口中提及的那家伙自然就是被他自己一拳送出此方天地的灵主了。对于后者的口无遮拦,剑客反倒觉得自己只出一拳,未免有些太轻了。 话虽如此,可那一拳当真算不得轻。 虽说张欣楠并不是那长于拳脚的武夫,但一身体魄以及拳意拳罡却丝毫不输世间任何武夫,甚至犹有过之。之所以如此,源自于剑客当年在某处大山之巅,公然弃剑不用,只有拳脚功夫对敌,以此帮一位故人了却江湖恩怨。 那一战,无人胆敢在侧旁观。因为当时的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此番观战,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双方的拳罡波及,然后就此丢了性命。以群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竟无一位观战之人。就连远观山河的仙家手段也是无从施展,因为群山之中已满是剑客与另外一人的拳意拳罡,以至于天地元气早已被尽数驱赶。 为了避免残余拳罡外泄,波及无辜之人,儒家还特意请来了十方阁的那位书生,龙虎山大天师,以及那位海外寻仙客梅零,由此三人守在群山之外,负责处理那些气已断却神意犹存的强大拳罡。 敌对双方,彼此互换拳脚,你来我往,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张欣楠以剑道之理推及武夫拳理,竟然真的让他触类旁通,找到了武夫打架的关键,结果一拳递出,群山崩坏。若非在开战之前,山中生灵已被尽数转移,否则必然会免不了一个皆死尽的结局。 而与张欣楠对敌之人,就是当时公认体魄最为坚韧,一口纯粹真气最为绵长的武夫第一人——公孙豪。最后这位年过三百岁的老人,晕倒在一座仿佛被天外陨石砸出的巨坑内,气息极为虚弱,生死不知。 所以剑客不单剑术无双,而且拳脚功夫更是一流,那一拳看似随意,却能将灵主赶出此方天地,已足可见其威力。 接拳之人,若是换成其他人,而非灵主,亦不会如此轻松。 拳头硬,拳风重,虽然很强,但这并不等于张欣楠在武道之上的成就高,多半还是要归功于其剑道走得足够远,以至于能够触类旁通的缘故。 其实对待男女之别,张欣楠从未过于在意,尤其是像方才徐放的那种情况。因为她的灵魂是由人为缝合而成,所以存在着诸多的不稳定性,可能今日是女子,来日就换做男子也说不定。不过某些没脑子的家伙,偏偏要此事说事,那就怪不得张欣楠小惩大诫,给他一拳头了。 张欣楠与徐放说道:“这家伙脑子有病,平日里总爱胡言乱语,你不用理他。” 徐放微微一笑,选择沉默。 张欣楠看向教书先生,不解地问道:“小十三,你怎么还不离开?” 教书先生回答道:“等一桩买卖,买卖成了,师弟我就可以离开此处了。” “买卖?” “一桩师兄您无能为力,而师弟却恰好可以接手并做成的买卖。” 教书先生看向一旁的徐放,接着说道:“那幅白描图所带来的麻烦,我可以解决,不过前提是文庙那边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徐放欲言又止,不免有些犹豫。此事事关重大,断然不是他一位圣人弟子就能决定的,必须交由先生以及诸位圣人们共同商量之后,方可给出答复。 教书先生身形一闪,来到徐放身边,抬起右手,结剑指点在后者眉心处,然后嗤笑道:“这种事关生死的大事,怎么可能真正放心全部交由后辈搭理,文庙对此必然留有后手以免不是之需。你说对不对啊,述圣公?” “不亏是十三先生,果然手段了得,老夫佩服。”徐放的嗓音忽然变得沧桑,宛如一位经历了无数岁月洗礼的年迈长者。 无论是气质,还是神态,皆与方才的徐放判若两人。此刻的“徐放”朝着张欣楠作揖,歉意道:“事出无奈,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还望见谅。” 张欣楠点点头,言语间并无任何不悦,道:“换成是我坐在你那个位置上,也会如此行事,只不过哪怕对得起世间众人,可到底还是有负一人。” “徐放”对于剑客所言之事,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神色平静地说道:“我辈读书人之所以读书,便是为了做好当下之事,而非早早地为身后之事费尽思量。至于是非功过,就留与后人评说吧。” 张欣楠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欣慰地说道:“说死则死,非大丈夫不能为也。” “徐放”作揖道:“我辈读书人,一生求学,但求死前无愧圣贤之书。” 剑客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留在这里添乱了。画卷之事,就交由你们了。 “徐放”转身看向他口中的那位十三先生,瞧见他身上的那件青衫,不由得有些诧异,不过当看到那份若隐若现的文运时,又释然一笑。 教书先生略微有些惊讶道:“瞧出门道了?” “徐放”点点头,笑道:“略知一二。” 教书先生忽然来了兴致,于是笑问道:“不妨与我说说看?” “徐放”沉思片刻,然后轻声道:“山河无恙,却不见青衫。” 教书先生的眉头一沉,脸色很是难看。 “看来是提及到了十三先生您的伤心事,还望见谅。” 教书先生皱眉问道:“我很好奇,以你如今的境界为何还要故意藏拙,甚至不惜折损大道,甘愿赴死呢?你明明可就此放下,从而走得更远,为何偏偏还要如此执着?” “徐放”微微一笑,道:“当仁不让,舍生取义,唯此二者而已。” “仅仅如此?” “徐放”忽然没由来地说道:“看来今后的日子,我与十三先生见面的次数确实不多。” 教书先生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确实不多。”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说法。” “愿闻其详。” “先辈们打天下,后辈们守天下,哪有轻易拱手让人的道理。” 教书先生苦笑道:“打天下易,守天下难啊。” “徐放”爽朗大笑,道:“迎难而上嘛。” ---------- 教书先生坐在早点铺子内,与店家要了一份稀粥,三个肉包,与张欣楠以及生闷气的灵主坐在一起。不过教书先生并没有付钱,而是告诉店家说,等会有位少年路此地,银子你与他要就是。 店家将信将疑,瞧着几人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便没有计较什么,只是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教书先生细嚼慢咽地吃着包子,喝着粥,与张欣楠一样喜欢就着咸菜。 灵主坐在一旁,小声嘀咕道:“一个个的,几百年没见你们吃过饭了,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灵主大人今天似乎出奇地讨厌包子和稀粥。 教书先生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师兄,别嫌师弟我多嘴啊。有些人按部就班地修炼,从而打好地基,确实会在大道之上走得平稳,但毫无疑问,这些人无一例外会走得很慢” 张欣楠“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教书先生识趣闭嘴,专注吃饭。 张欣楠冷不丁地问道:“买卖谈成了?” “算是吧,不过后续还需要师弟我亲自走一趟文庙,等见过了那位复圣之后,才算最终敲定。” 张欣楠“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道:“这么说,你是要立刻离开南山城了?” 教书先生摇摇头,说道:“等南山城论法结束之后,跟着那个名叫徐放的年轻人一起离开。” 张欣楠随口道:“那正好,这两天你找个时间,顺便指导一下小轩修行。” “嗯。啊?!” 剑客起身离去,道:“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八章 善财童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四通馆二楼,那间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内,张麟轩与一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四目而对,二者皆是满脸疑惑,心情复杂。 于张麟轩而言,后者除了长相略微有些秀气以外,其实总体给自己的感觉还算不错。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位教书先生的言行举止很像一个人,但张麟轩却又说不清他到底像谁,总之莫名地给少年一种熟悉感。 教书先生脸上微微扬着嘴角,可心里却是叫苦连连。实话实说,眼前少年的修道天赋简直不是一般的差。至于少年在剑道之上的天分,也就马马虎虎,勉强还算可以。若是能够遇见一位好师父领路,将来未必不会有所成就。可若是遇不到的话,那就只能泯然众人矣的结果了。 教书先生的内心言语,确实是在实话实说,但他所说之人却只是当下的张麟轩。简而言之,就是在他眼中,修行天分,只看当下。与昨日之张麟轩无关,与来日之张麟轩也无关。 其实张麟轩最初修行的时候,天分还是不错的。无论是修道,还是练剑,昔日的少年哪怕是放眼整个大旭王朝,也是数一数二,当之无愧的天才。只不过后来遭逢变故,兄长意外离世,身边亲近之人的背叛,都在一定程度上磨损掉了少年的修行天赋。尤其是后者,更是当初的张麟轩险些彻底失去剑心,从而沦为废人。之后的荒原之行,有心之人的故意谋划,又险些让身处他乡的少年被抽干心湖源头之水。如此种种,便造成了今日之局面。 昔日的少年天才,如今却毫无任何修为,多年稳扎稳打求来的境界也不禁化作云烟消散。 今时今日之张麟轩,已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教书先生的心声言语其实并不过分,如今的少年,修道天赋确实不是一般的差。 张欣楠坐在二人身边,打趣道:“看样子,你们给彼此留下的印象应该不错。” 教书先生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从哪看出来的,眼睛不行的话,咱送给医家好不好? 张麟轩忽然站起身,与教书先生作揖行礼,道:“晚辈张麟轩,见过十三师叔。” 不管怎么说,眼前之人也是张欣楠与少年明确承认的自家师弟,所以按辈分,张麟轩确实要叫一声师叔,那么该有的礼数自然也就一样都不能少。 教书先生微笑道:“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咱们这一脉从不讲究儒家那些繁琐的规矩礼仪,只要对待师门长辈之时,心中留有三分敬意即可。如此,便算你尊师重道了。” 张欣楠点点头,笑容诚挚道:“咱们一脉,其实不是不讲究,只是有些不必要的东西,能省则省。就如同僧人礼佛一般,若是心不诚,哪怕经书念得再多,也是白费功夫的无用之举而已,所以只要弟子真心敬重师长,行礼与否,也就不重要了。不过有些东西,自然还是不能省的。就比如平日里长辈们疼爱晚辈,给些喜人的小物件什么的,还是比较提倡的。” 对于张欣楠满怀深意的眼神,教书先生一笑置之,就全当作没看见。 张欣楠自然不会就这般轻易放过他,于是便歪着脑袋,把脸送到教书先生面前,眯眼笑道:“你说,是吧?” “师兄所言极是。”教书先生哪怕心中无奈,但脸上却挤出一个笑脸,然后极不情愿地从怀着掏出一颗金色的莲花种子递给张麟轩。 少年本想推辞,可张欣楠却朝他眨了眨眼,少年这才乖乖收下。 张欣楠微笑道:“你这当师叔的,别给了就算,也给孩子说道说道啊。” 教书先生没好气道:“这是当年佛陀讲经时,遗落在树下的一枚金色莲花种子。据说种在修士心湖之中,有安定心神之效。待到花开之日,还会有一道佛光孕育而生,佛光可保修士遭逢大道天劫之时,哪怕渡劫失败,肉身尽毁,但灵魂依旧可以安然无恙。” 张麟轩惊叹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忧。 因为此物实在是太过贵重,如若放置于外,必为众人所争抢,难免要为持宝者引来祸患。 张欣楠以心声与少年说道:“放心收下就是。” 张麟轩默默点头,将这枚金色莲花种子收入口袋。 本以为自家师兄的无赖之举已经结束,于是教书先生便松了口气,刚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可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又凑了过来。 张欣楠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师弟啊,你这枚金色莲花种子确实不错。不过你想想看啊,小轩要想遭逢大道天劫的话,是不是还要等好些日子?你这东西给倒是给了,可跟没给是不是也没啥区别,咱给孩子来点实际的,你看这样多好?” 教书先生有些无奈,张开手掌,道:“行,既然师兄您开口了,那师弟自然照做。小轩,东西拿来,师叔给你换个实用点的东西。你说你是想要杀力更大的攻伐重宝,还是想要保命存身的宝贝,再或是裨益自身修行的辅助类宝物,反正都行。” 张欣楠突然笑容玩味地盯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教书先生突感大事不妙。 “小十三,哪有送人东西往回要的,给就给了,还换什么,说出去不嫌丢人啊?至于方才你说的那三样东西,一样来一件就行,毕竟小轩如今正处在修行的初期,攻伐防御之宝以及裨益修行之物,恰恰都是修行所需之物。我这个做师父的说来惭愧,那真是穷得叮当响,还好小轩有你这么个家财万贯的师叔。”张欣楠满脸欣慰道。 张麟轩有些忍俊不禁。 师父就是师父,果真厉害! 教书先生心中纳闷,多年不见,怎么早没发现你这家伙如今的脸皮竟变得如此厚如城墙。这些话,你是怎么能张开嘴把它说出去的呢? 当下的教书先生,似乎开始有些理解当年那些山上仙门被某人雁过拔毛的感受了。 只是当初的师兄,好像没如今这般……不要脸吧? 教书先生咬着牙,心中骂道,他娘的,又没三件。 一把飞剑,一件护心甲,以及一块玉牌,皆是一等一的山上重宝,甚至于一些小宗门而言,都可以算得上是镇山之宝了。 那柄飞剑得自于一处远古遗迹,名曰朔晦,据说是某位上古仙人遗物。顾名思义,此物极为符合光阴之理。这柄飞剑虽无法令修士御风而行,或是千里之外以剑杀人,但胜在能够圈定光阴流水,从而使光阴陷入短暂的停滞之中。而且若是执剑之人的修为足够强大,甚至还可以凭借此剑在光阴中逆流而行,走出一段不小的距离。 一件宝甲,却分左右两处,分别名曰霜降,肃杀,取自朔晦寒冬将临,肃杀万物之意。此物出自一位兵家前辈之手,乃是其当年征战沙场的一件甲胄,因经历生死大战无数,故而宝甲破损极为严重,原本能护照全身之甲,如今却只能护住胸口部位。此物虽然残缺,但威力却丝毫不减当年,甚至可以挡住一位十境剑修的倾力一击。 不过对于张欣楠而言,也就是一剑的事。一剑之后,宝甲彻底毁坏,而穿戴之人的心肺也必将被那剑气绞碎,变得血肉模糊。 至于最后一块质式古朴的玉牌,相较于前两者而言,就略显普通,只能在修士吸纳天地元气之时,帮着过滤其中的杂质而已。这对于一位三境修士而言,就已经意义不大,只能算作是聊胜于无的锦上添花而已,不过对于如今的张麟轩而言,却是雪中送炭之物,帮着少年稳固第一层境界,打好搭盖屋舍所用的地基有着极大的用处。 张欣楠凑到教书先生身边,小声嘀咕道:“我说你这师叔当的,是不是有点太过吝啬了?你小十三好歹也是一位楼外之人,而且我记得你当初游历了不少域外之境,不至于到现在就攒下了这点家底吧?” 教书先生无奈道:“师兄,真不是师弟吝啬,而是对待久病无医之人,是不能贸然下猛药的,否则结果就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就算要给,是不是也要等到他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再给?不然他自身修为不足,又该如何操控。既然如此,给与不给又什么区别。” 张欣楠点点头,道:“行,有这句话就行。再说我也没强迫你现在就给是不是?走了,你好好教导他修行吧,我出去转转。” 教书先生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有是另一番景象。 师兄,您老人家敢不敢再不要脸点。 剑客走后,张麟轩打量着手中的三个物件,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何身前的飞剑,宝甲,以及玉牌竟然会看上去如此眼熟,仿佛自己曾经用过一样。 站在一旁的教书先生,轻声笑道:“都是河里打捞上来的物件,值不了几个钱儿,放心收下就是。” 第二十九章 再入门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其实当张欣楠离开后,这位被迫当了一回善财童子的教书先生瞧上去非但没有任何心疼的模样,相反却给人一种如释重负,得偿所愿的感觉。 教书先生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张麟轩,同时也在看着少年心中的某些念头。 对于教书先生口中的玩笑说法,张麟轩不敢苟同。什么河里打捞上来的不值钱物件,没您这么谦虚的吧?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并未解释什么。 关于少年身前的三个物件,确实出自一条大河之中,而且都有迹可循。若想查到它们的各自打捞之地,其实也不过是件极为简单的小事罢了,所以就这一点而言,教书先生并未说谎,也不是什么自谦的说法。 至于它们三者到底值钱与否,其实有待商榷。因为河中之物自然不可能凭空浮现在水面上,所以必然存在某位下水打捞之人。寻到宝物,必然先经过此人的眼睛,然后再由此人手中放出,流散于世间各地。倘若所得之物真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依照此人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将其流出,所以买货之人都知道,但凡是他能放手的东西,自然都不会是什么真正贵重的物件。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这些河中之物相较于某些“自家兄弟”而言,确实算不得如何贵重,但也足可以拿来与一些山上重宝相提并论。 教书先生打趣道:“与其继续纠结此事,倒不如彻底安心收下。反正你小子拿都拿了,我这个做师叔难不成还能要回来?我可不是某些人,没那么厚的脸皮。至于某些心念的起伏,随它去便是。” 教书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回答张麟轩那未曾说出口的疑问——为何眼前之物,会让自己感到如此熟悉。 张麟轩欲言又止,神色很是犹豫。 教书先生面带微笑地解释道:“人的一生中,总会产生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或是感觉,这很正常。比如当一个人遇到另外一个人时,所谓的一见如故便有可能产生,但你真的见过他吗?显然没有。对于这些心念的忽然起伏,若是要一一究其原因,不免有些庸人自扰,自讨苦吃。人与人相逢是缘分,难道人与物的相遇就不是缘分了?说不定还真就是你小子与这三件东西有缘。” 张麟轩拱手道:“晚辈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接下来就该做些正事了,比如聊聊你的修行事。”教书先生笑道。 “全由师叔您做主。” 教书先生摇摇头,道:“这可不行。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能做的,无非是将你领入门内,至于之后如何,那就要全看你个人的造化了。好了,闲话少叙,我们抓紧时间。” 教书先生轻挥衣袖,天地便黯然失色,只剩白与黑。 张麟轩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此时依旧还在四通馆二楼的屋子内。至于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身边之物已尽数褪去了绚烂的色彩,只留下黑与白,看上去不免有些单调。 教书先生与张麟轩解释道:“你可以将此地理解为另一座四通馆,只不过这座四通馆并不在你以为的那座人间,我们如今算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 张麟轩点点头,开口问道:“师叔,您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教书先生轻声道:“此处只有黑白两色,故而我称它为两色界。之所以带你来此,是为了方便日后修行。因为两色界中的光阴流速相对较快,所以当你在练习一些水磨功夫的时候,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而省去不少光阴。总之以后修行的时候,记得就来此处。稍后你我二人离开之前,我会教你一段口诀,以方便你日后能够随时进出此地。” 张麟轩点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这位教书先生,等待着他的传道授业。 教书先生不禁被少年此刻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不错不错,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有点学塾先生授业,弟子认真聆听的味道了。 “修行路上,一共有几层境界,你可知道?”教书先生问道。 “总计十层。”张麟轩答道。 “可知为何?” “天地中央有座十方阁,乃是世间最早的传道之地。十方阁又名十层楼,而修士修行又名登楼,所以修行境界便分十层,楼层与境界之前分别相互对应。” 教书先生又问道:“可知修士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吗?”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具体原因……应该因人而异吧。” 教书先生摇摇头,道:“修行,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都无非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活着。” “活着?”张麟轩有些费解。 “修行即为了证道长生。过去与现在或许唯一存在的不同之初,便是如何活着。自己如何活着,从而让身边之人如何活着,以及让与自己结仇之人如何地不活着。” 瞧着张麟轩难以置信的模样,教书先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修行其实就是如此,无论后世之人就此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其根本就在于此。天地之初,天灾不断,而大地之上有多巨兽横行,人族渺小的如蝼蚁一般,只能在夹缝之中艰难求生。人族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所以在一位圣贤的带领下,人族开始渐渐登高,力求摆脱这种局面。 那位圣贤参悟天地之道,从而首创修行之法并传与人族。令人族能够以凡人之躯,驾驭天地四极之元气,为己所用,从而有能力去抗衡各种天灾以及那些在大地之上横行无忌的巨兽。故而人族最开始的修行,无非就是求生的本能使然而已。” 教书先生停顿片刻,又说道:“最终在那位圣贤的带领下,人族得以彻底摆脱旧日里那种夹缝中求生的局面,拿到了此方天地间属于自己的一份话语权。再之后,人妖两族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大战一触即发。最终人族胜利,从而一举成为此方天地间的主宰,并将其定义为人间。” “古往今来,难道不是在践行这三点吗?为自己能够活着,为近亲之人能够活着,为敌对之人不能活着。古时尚有大义存在,所以话还不至于说得如此难听,可如今却只剩私心而已。” 张麟轩陷入沉思,不知该如何作答。 荒芜原野之中,本无路可寻,先辈以身躯鲜血开路,再来者前仆后继,从而拓宽道路,得以让世人安心行走,又担心世人嫌弃这条路上充满血迹,所以又不惜耗费心力去擦干血迹,可无论再怎么样,这也是一条鲜血淋淋的道路。试问这样的路,你还愿意去走吗? 教书先生沉声问道:“张麟轩,这样的路,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张麟轩忽然发笑,道:“走,为何不走?这条道路哪怕充满血迹,甚至白骨森森,可与我又有何关系?我又为何不能踏足?别人为了修道长生都做了些什么,那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修行,只为了亲自讨回一个公道,长生与否又能如何?我不羡长生,为何要以长生诱我?我亦不惧路上亡魂,心中坦荡无愧,此路为何不能走上一走?” 教书先生欣慰一笑,轻声道:“情理之中事。”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走上一走吧。 当师叔的,只能给你开个门,至于能否迈过门槛,走进门来,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既然你能自己跨入门内,那么门后的道路,也就该你走上一走。 --------- 镇北王府,后院竹楼之中。 老王爷与韩先生正在坐在楼内,喝茶下棋。老王爷忽然笑道:“成了。” 韩先生脸上也是笑意难掩,轻声道:“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至于吗?” “别光顾着说我,你还不是一样。瞧把你乐的,棋子接下来该落在哪里,是不是都给忘了吧。”老王爷打趣道。 韩先生得意道:“此子不落,我照样能赢你。” “少说大话。” “不服就试试。这枚白子,我还真就不落了。”韩先生将手中轻捻着的棋子放回棋篓之中,当真不再落子。 老王爷笑容玩味道:“你可别后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老王爷拿起棋子,轻点在棋盘一处,神色得意道:“要是没看错的话,某人这就输了吧?” “等会儿,我看看,不对,不对,让我悔一步。”韩先生说着便要去棋盘中取走一枚棋子。 “哎,韩黎,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老王爷赶紧伸手阻拦。 “君子个屁,我是圣人。” 自己的儿子与自家的徒弟,终于再次踏上修行之路,两位老人高兴之余,难免会做出些幼稚的举动。 南山城内。 张欣楠坐在四通馆门前,与一位酒鬼并肩而坐,默默地望向远方。 后者喃喃道:“难怪十三先生当时要故意为难您。” 张欣楠轻笑道:“当初一大家子人里,就属这臭小子鬼点子最多,知道如何讨老头的开心,我就不行。” 酒鬼嘿嘿一笑,道:“各有所长。” 张欣楠没好气道:“滚蛋。” 第三十章 无名之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黑白两色的天地之内,此刻独留张麟轩一人。少年盘膝静坐,按照教书先生所传之口诀,运走体内的周天之气。 周天之气起于四方,此口诀之根本便是助修士聚拢四方之气,令其由四方向中央而来,如外邦朝贡。周天之气,需依次走过人身小天地内的每一处关隘,最终于心湖之上,聚拢为一。 修行之人,如若能熟稔地聚拢体内的四方之气,便可算作是初窥修道之门,正式踏入修行之路。 教书先生传授完口诀之后,便借故离去,说是等到少年能够熟稔地掌握聚拢四方之气一事时,便会回到此处,引导他下一步的修行。 就修行之事而言,张麟轩并非牙牙学语的婴儿,相反他对于聚拢四方之气一事极为熟悉,因为最早传授少年修行之道的人,是那位久居竹楼的韩先生,而聚拢四方之气可谓日后修行的基石,韩先生自然极为重视,所以当时的张麟轩如果没办法熟练地掌握此事,那么韩先生断然不会传他之后的修行方法。 故而闻言之后,张麟轩略显轻视,半开玩笑地与教书先生说道:“师叔大可不必离开,这点小事其实于我而言,很容易的。” 就像是垂钓之人,哪怕已经许久不曾拿起鱼竿,可沾手的那一瞬间,也会渐渐想起昔日的技巧,所以张麟轩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教书先生神色如常,笑眯眯地看着张麟轩,似乎是猜到了他会如此言语,于是点了点头,默默地等待着少年成功聚拢起四方之气。 大约一炷香之后,张麟轩的额头已满是汗水,可却心湖之上却丝毫不见成功的迹象。 那些宛如番邦来朝的四方之气,起初过关之时还极为顺畅,可是越往后便越发艰难。倒不是说关隘如何险峻,不易通过,而是因为张麟轩自身的心湖景象,实在是太过惨淡的缘故。 天朝上邦,为何受四方朝拜,自然是因为其自身足够强大,使得那些番邦小国不得不臣服。而人身小天地之内,四方之气与心湖静水之间的关系,恰好与之类似。 少年心湖的惨淡景象,就如同一个已经穷途末路的王朝那般,愈发地不堪重负,转眼间便有可能是房倒屋塌,改朝换代的局面,所以这些番邦外臣,又如何能够在此时心甘情愿地赶来朝拜,自然要借机拖延,以诸多借口搪塞,从而不肯前来。 张麟轩体内的四方之气,每经过一处关隘之后,便会对少年如今的心湖景象,愈发地感到清晰,所以便导致了四方之气滞留在外,不肯来朝的局面。以至于张麟轩不得不耗费心神,以口诀强行使得它们来到心湖静水,只是这种事一旦做起来,就会极为麻烦。 张麟轩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显然是心神已经沉浸于自身天地之内,正在那些“乱臣贼子们”做斗争。 教书先生轻声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这臭小子如今还不是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轻敌大意,可是要吃苦头的。” 说罢,教书先生身形消散,暂时离开此地,他知道张麟轩会在何时成功聚拢四方之气,所以倒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离开两色界的教书先生,见屋内无人,便推开门扉,准备下楼逛逛。站在楼梯之上,却又想不到该哪里,难不成要去那醉花巷,喝顿花酒? 呸呸呸!想什么呢!?兜里有银子了?穷得叮当响,喝个屁的花酒 打消念头之后的教书先生站在楼梯上,一时间竟是有些惆怅。想当年,咱也是个不愁银子花的世家公子,怎么如今反倒混到兜比脸还要干净,真是惭愧啊! 清早起床后,闲来无事的求凰与李子便结伴外出,在附近的街边随便逛了逛,买了些零散的吃食,以及一些女儿家的衣料首饰。眼瞅着晌午快到了,两人便打道回府,准备与自己公子一起吃午饭。 进门之前,遇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张先生,简单言语几句后,便拎着东西进门了。张先生身边男人,瞧着很陌生,但声音听上去有很熟悉,可是李子却死活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谁,一旁地求凰便笑着说道:“是咱们一行人进城之时,要给公子说桩亲事的那个酒徒。” 闻言之后,小姑娘立刻鼓起脸颊,眼睛瞪得老大,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那个喜欢喝酒之后说醉话的家伙。 求凰笑着揽过小姑娘的胳膊,轻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那人看样子应该是张先生的故友,想来当时也是知道公子身份,故意为之的试探之举而已。走吧,回去我与你煮东西,咱们不能跟吃得过不去不是?” 李子点点头,收回目光。求凰姐姐说得对,确实不能跟吃得过不去,今儿个就暂且先放你一马。 两人身后的酒鬼,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小姑娘那不太友善的目光,却并没有转身理会。毕竟当时之事,某种程度而言是自己理亏。 等到二人迈过门槛,酒鬼便与身旁的张欣楠笑道:“也不知道你徒弟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能让这两位女子都如此喜欢。只是男女之情,终究是小道尔,其间滋味,往往又是苦大于乐。哪怕是百年欢愉,也不及大道修行一瞬,如此又何苦来哉。” 对于身后某人的忽然停步,张欣楠一清二楚,还真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姑娘。剑客轻声道:“背后少说人,免得遭报应。” “随口一说,哪有那么严重。况且我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又没说她。”酒鬼满不在乎地说道。 张欣楠有些无奈地看着身边之人,恨不得立刻离他远远的,害怕脑子不好,会影响自己。你说你没说她,可你这又提她是要作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不懂? 酒鬼顿时察觉事情不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赶紧赶紧起身,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酒鬼的心湖之上,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虚影,身形好似流炎一般,一双纯粹的金色眼眸,在酒鬼黑压压的心湖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酒鬼转过身去,眉头微皱,与楼内的红衣女子对视,哑然失笑。 几个意思啊?你这妮子疯了不曾,竟然想以凤凰之火来烹煮老夫的心湖之水?真把老夫当软柿子了,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张欣楠视而不见,自己惹得事当然要自己处理,谁让你瞎说话的。 酒鬼突然气势一沉,心湖之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向着那道虚影涌去。 求凰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嗓音,正是走下楼梯的教书先生,“既然希望别人认可你的人族身份,那么首先自己就要认可,所以这种以凤凰火焰随意侵入他人心湖的神通便不可再轻易使用。要学着用人族的方式解决,而不是依靠妖族的本能。” 教书先生心念微动,便将酒鬼体内的那道虚影送回了求凰体内,然后又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让女子心中那只凤凰本源安静了下来。 求凰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教书先生,一旁的李子不清楚发生什么,傻乎乎地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他跟自己公子一样好看。 教书先生与求凰柔声道:“一会儿在与你解释。” 教书先生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子,做了个长大嘴巴的滑稽表情,逗得小姑娘有些忍俊不禁。 下一刻,教书先生身形消散,转眼间便来到酒鬼身前,四目相对,笑容玩味道:“怎么,觉得自己这棵老树上结出来的柿子很硬吗?” 酒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恭敬道:“不敢。” 教书先生轻声提醒道:“饭可以乱吃,大不了闹几天肚子而已,可有些话,却绝对不能乱说,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更大更硬的柿子给砸死。男女之情,哪怕在你眼中极为渺小,甚至可能都入不了你的眼,但要记住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别人未必如此想。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情之一字于心间所起时,都是一件很难察觉的事,那种隐隐约约的真心喜欢,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绝非你所说的小道。喜欢之人不喜欢自己,确实很痛苦,而且哪怕两情相悦,但也不乏日后的争吵,也的确会令人伤心,但除此之外,还是有很多高兴的事存在的,所以你不能说情之一事,尽是苦楚大于欢心,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够轻易评价他人的情爱,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酒鬼躬身道:“在下知错了,还望十三先生见谅。” 教书先生摇摇头,嗤笑道:“像你们这种人,哪里有可能真正知错。退一万步,就算知错了,又岂会改错?况且我问你,你究竟错在何处?若是站在你身前之人,不是什么十三先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教书匠,届时的你又岂会知错?” 酒鬼哑口无言,额头已满是汗水。 说实话,他倒是不怕什么剑客张欣楠,要是他这般发问的话,自己不会如此失态。因为如今的剑客,无法真正杀死自己。哪怕是手中握着那柄铁剑,他也一样做不到,无非就是让自己千百年内,没办法转世而已。可时间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其实早就没了意义。故而在面对张欣楠时,酒鬼心中只会有尊敬,而不会心怀畏惧。 不过当面对这位十三先生时,情况却恰恰相反。不会真心尊敬,只会由衷地感到畏惧。 张欣楠无奈道:“十三,够了,可以了。” 教书先生此刻竟是满脸怒意,只听他沉声说道:“远远不够。” 第三十一章 虚惊一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无名之怒,于心中火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灼伤他人。 此刻站在四通馆门外的教书先生,一声不吭,原本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精致的五官渐渐扭曲,略显得有些狰狞,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身前之人,迸发出一道道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 张欣楠欲言又止,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对于小十三此刻心头间的无名怒火,张欣楠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原有。如何说求凰那丫头方才的举动,是情理之中,那么自己这位师弟的突然出手,就有些意料之外了。 于修道之人而言,大道之上,往往是一人独行,而真正能做到携手同行的神仙眷侣其实少之又少,所以不仅仅是酒鬼一人轻视男女之情,甚至如今绝大多数的山巅之人都是如此认为的。在他们眼中,似乎忘情之人,才能真正得道,而事实也恰好如此。 绝大多数的山巅之人,之所以如此轻视此道,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男女双方修行资质上的差距。有些人生来便对自然之道心存感应,极易走上修行之路,而有些人即使努力了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踏入那座修道之门。 山下人嫁女还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山上神仙呢。不顾世俗之礼,毅然放弃一切,只为彼此喜欢的男女,其实不少,但试问到头来终成眷属的又有几人?哪怕彼此内心坚定,对于他人的偏见,可以毫不理会,但最终却依然无法将光阴置之不理,时间足可以向我们证明一切。 若你的修行资质很好,而对方则不然,当你看着容颜渐渐老去的他或她时,你是否还能如从前那般坚定,毫无犹豫地说出答案?或是反过来,你又能否忍受自己在对方眼中容颜逝去,白发苍苍而他或她却依旧青春永驻?此时的你,心中答案又是否能够一如既往的坚定? 常态如此,无可奈何,而极少数能够真正如愿之人,已然是万幸,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的。也许是你,也许不是你,不能光想着前者,而将后者置于脑后。 一人修行已然殊为不易,若再为他人所累,试问又该何时才能真正证道。如此遥遥无期,难免萌生退缩之意。如此进退为难,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做出抉择,慧剑斩情丝,从此大道独行。 至于某种来生再续前缘之说,则更是被山巅之人所鄙夷。来世眼中所见之人,模样便已然不同,而性格也是千差万别,最重要的是对方根本记得不你是谁,如此一个人究竟还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人死如藕丝断,前世今生便是两个不同之人,从此再无任何关系。 修道之人不介意俗事加身,但却极为在意情劫一说。 大道天劫容易渡,在劫难逃情网中。 绝大多数的山巅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轻易涉足其中。不过像酒鬼这样见一个劝一个的“好心人”,其实也不常见。 教书先生忽然向前迈出一步,张欣楠顿时心弦紧绷,担心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当年师兄弟几人中,就属十三平日里的脾气最好,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一旦发火,那真可以算得上是雷霆之怒,绝非他人三言两语便能息事宁人。 要知道一个历来讲理之人,如果某天突然不讲理,那么结果往往会很可怕。 对于酒鬼这类岁月悠久的“闲散人”而言,他们其实并不惧怕人间的任何存在,哪怕对方是十方阁的一楼之主,或是三教祖师,再或者是某种远古大妖,他们都不怕,因为无非一死而已,可死亡对他们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人间万年,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比如眼前这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 对于这位世人口中的十三先生,酒鬼这类“闲散人”谈不上任何的尊敬之意,只会由衷地心生畏惧,因为在他们眼中此人就是一座无尽的深渊,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吞噬。 “闲散人”这三个字,其实是由十方阁那位书生最早提出的叫法。 无忧闲散,模样似人。 闲散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族,而是人间众生的某种意念所化,例如人人爱财,于是世间便多了几个名叫货泉,白水真人以及没奈何的家伙。当下的酒鬼也是源自于此,名曰欢伯。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至于他们这些“闲散人”为何惧怕十三先生,是因为后者在与那条河流大道相亲的同时,又证道于梦。 一枕黄粱,断去世间所有人的某个念头,那么他们这些闲散人,便从未来过人间。 这不是死亡,而是抹去。 张欣楠立刻拉住他的手臂,神色严肃道:“十三,绝对不可以!” 教书先生看向酒鬼,冷笑一声,然与张欣楠说道:“师兄,这种东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您今天又何必护着他?” 张欣楠正色道:“别忘了当初先生跟你说的话,世间任何的人或事,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他们这些‘闲散人’也绝不是什么黄粱一梦,所以容不得你随意抹去。” 教书先生毫不在意道:“随意?师兄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有正当理由的话,就不算随意抹去了吧?也就是换个说法而已,我想想看,哦对了,应该是山上恩怨,且不涉及宗门的个人恩怨。若是师弟没记错的话,十方阁那边对此应该是允许私斗的,只要不波及一州山河即可。师兄你放心,也就一眨眼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保证到时山河无恙,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张欣楠眉头微皱,沉声道:“非要如此?” 剑客将手中佩剑,以拇指微微推出剑鞘寸余,似乎只要眼前之人有所动作,那他便挥剑。 酒鬼胆战心惊,不知自己究竟那些话说错了,引来这位十三先生的不悦,竟然要彻底抹去自己。 生死关头,他忽然好像没有那么畏惧眼前之人了,慢慢挺直腰板,神色如常地说道:“既然十三先生您要动手,在下受着便是,绝无怨言,但求能让我死个明白。” 张欣楠转过头去,眼神诧异地看着酒鬼。 酒鬼拱手作揖,道:“方才有劳张先生了,接下来就不必再麻烦您了。” 教书先生轻笑道:“师兄,你看看,人家自己都不用您管了,那么您没必要再与师弟拔剑相向了吧?” 张欣楠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能不能别胡闹了。” 教书先生看着酒鬼,笑容玩味道:“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前方道路,如何崎岖,她本就心知肚明,而且也从未视而不见,又何须你来点破?男女之爱,与修行之人而言,确实在多数时都为负累,但却是当事之人的心头美好,何须你在一旁喋喋不休?满嘴小道?先前你与我说知错,我问你错在何处,你却哑口无言,不曾作答,如此竟然还敢与我说知错? 我其实很少与人生气,今日心中无名之火所起,原因有二,这正是其中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很简单。我喜欢这两个孩子,喜欢她们二人在见到心爱少年时的那份澄清目光,所以我不喜欢你多嘴。” 酒鬼拜倒在地,言语恭敬道:“多谢十三先生开示,在下如今真正知错了。” 教书先生摇摇头,轻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若想认错,却不是跟我。” 酒鬼站起身,看向四通馆内,说道:“在下明白。” “既然如此,道歉之后,就离开南山城吧,不过要记得把你平日里拿去的那些东西留下。知错,改错,是自己应做之事,这并不意味着不用受到惩罚。”教书先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本未曾给面前之人,任何拒绝的余地。 酒鬼有些为难,欲言又止,因为他知道这位十三先生不会同意自己的讨价还价。也罢,毕竟世间教训,哪有不用花钱就能买到的道理。 酒鬼缓缓走进四通馆内,与求凰真正致歉。 女子略有些惊讶,不过也未曾难为他什么,只是还了礼后,便带着李子离开了。 酒鬼走出门来,与二人作揖,告辞离去 酒鬼走后,张欣楠盯着教书先生的眼睛,问道:“你小子刚才是跟我装呢吧?”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师兄好眼力。方才师弟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师兄见谅。” 张欣楠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小子到底要干嘛?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说实话,方才我可真有要出剑的意思。” 教书先生摇摇头,无奈地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可不想跟您一样,受天地大道压胜。” 张欣楠气笑道:“懒得管你。话说小轩的破镜一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教书先生苦着脸道:“还能怎样。他自己如果聚拢不了四方之气,那说什么也没用。” 四方不朝,王如虚设。 第三十二章 约定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人身天地之中,心湖静水如同世俗大国之版图,而四方之气则是番邦小国,若后者能够诚心来朝,那么作为一国君主的修士方能称之为天地共主,勉强算作是人身自己这座天地内,真正的老天爷。 修行之道,最初本就是效仿天地自然之道,而在人身小天地内,唯一能够算作威严天道的,便是修士本身。 心念起伏,便是雷霆雨露,秋风冬雪。 茫茫天地之间,唯我一人主宰。 对于一个修行之人而言,如果无法真正掌握自己身体的主导权,那么一旦在修行路上越走越远,那么本心被取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心湖静水与四方之气的关系犹如山下王朝的君臣,若君王之权微弱,而臣子之权过大,轻则朝局动荡,重则亡国灭种。所以修行之首要,便是能够自如地聚拢四方之气,从而成为自身天地内唯一的主宰。若非如此,却依旧勉强修行就会导致心魔横生,最终鸠占鹊巢,反客为主,成为世间的一大毒瘤。 天地神仙人,妖魔鬼怪精,唯独其中一个魔字,最令修士讳莫如深,从不轻易谈及,甚至就连十方阁诸位楼主,也对此三缄其口,不敢妄言。 魔之一物,以修士心魔最令人感到恐惧。 大道之上,与他人相争,凭拳头讲理一事已然成为世间常态,所以从无人真正忧心此事。与大道之敌相遇,一拳打死对方,要么被对方一拳打死,大道坦途自然要留给最后活着的那个人。 而修士们历来所真正担心之事,则是那人身天地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的心魔。两者其实无异于一人,只是后者更加纯粹,更加随心所欲,并且一出生就是为了要彻底取代前者,从而成为天地内唯一的一位老天爷。 不是说修士一旦掌握了聚拢四方之气的办法,心魔便不会出现。心魔的产生源于修士内心深处的某种执念,而四方之气在心湖静水上的聚拢恰好会在很大程度上削弱这种执念,从而为修士自身营造出一份道心澄澈的意境,心无杂念则诸事不扰,万物不侵。 此刻站在四通馆门外的剑客与教书先生,两人都对此事极为了解,也知道如果少年最终无法聚拢四方之气,那么对于日后修行而言,便会是天大的麻烦。 张欣楠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最终仍是无法成功,你可曾留下后手?” 教书先生摇摇头,道:“拔苗助长,虽当下所见,稻苗长势喜人,可若日后再见,就会是一番枯黄的景象了。于修行而言,若修士自身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的话,那么还谈何来日方长,大道可期,倒不如早早地回家睡大觉,说不定还能多做一桩美梦。” 剑客沉默不语,神色有些失落。 看来这次,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是真的没办法去帮你这个傻小子了。 教书先生忽然笑道:“师兄也不必悲观,那孩子虽说天赋差了些,可胜在韧性强,只要打不垮,就总会有站起来的那一天。当初游历荒原,多少次危机重重,身陷险境,可最终在生死关头不还是让他活了下来?就算师兄不相信那个臭小子,但总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及师弟这份微不足道的教书手段吧?” 闻言之后,张欣楠不禁微微皱眉,神色疑惑地盯着教书先生,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小轩去过荒原的?还有,我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教书先生置若罔闻,然后故意装疯卖傻,东瞅瞅,西看看,就是不敢直视张欣楠的询问目光。 张欣楠眯眼笑道:“鹿舍,话说你我师兄弟之间,好像真的许久未曾互相切磋过了。正好今日得空,不妨与师兄我过几招?” 鹿舍? 听到这个名字后,教书先生愣了愣神,然后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竟是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好多年不曾有人如此称呼的缘故,以至于这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在听闻后,不由得感到有一丝陌生,因为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而且当年拜师之后,自己的先生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听起来似乎跟马厩二字没什么区别,于是便帮着取了个新名字,唤作:鹿衍。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那个衍。 老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要弟子去争一争那所谓天道。 教书先生的脸上流露出缅怀之色,喃喃道:“没想到师兄您还记得这个名字。” 张欣楠“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剑客与这位个头略高于自己的师弟并肩而立,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于是便开口问道:“水上航船,其实很辛苦对吧?” 张欣楠并没有寄希望于教书先生能给出什么答案,因为后者想要做的事,如果他自己没想错的话,应该是桩前无古人的悖逆之举,甚至也有可能后无来者。 教书先生果然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张欣楠盯着鹿衍看了很久,最终却只留下了一声无言的叹息,尽显剑客的无奈与失落。 看样子,我们做的还是不够好,不然也不至于让你…… 许是猜到了剑客的心中所想,鹿衍突然作揖而拜,起身后,微笑道:“其实我们都很好。” 张欣楠的眉宇间顿时有了些笑意,急忙追问道:“你说的我们,是指所有人吗?” 鹿衍笑而不语,可眼神却似在说些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一锅粥,味道究竟如何,要等喝到嘴里时才能知晓。有些人觉得它的味道一定极好,于是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喝上一口,可最终又难免失望,因为它的味道与心中所想实在是相差太多。而有些人根本不觉得如何,味道美味与否,他们都不在乎,那么既然心中没有希望,自然也就没有失望。 至于那锅粥,自己现在喝与不喝,反正都会存在,如此其实何必一定要提前知道味道呢?也许味道本来极好,可偏偏提早掀起盖子,于是才导致味道变得不好,所以安心等待就是。 毕竟一锅粥,总要多熬些时辰才对。 --------- 两色界内,教书先生鹿衍去而复返,而张麟轩却依旧还在盘膝而坐,显然是四方之气还未真正聚拢的缘故。 与鹿衍一同来到此处的自然还有剑客张欣楠,毕竟张麟轩是他自己的徒弟,总不能真的扔给他人教导,而自己却当个甩手掌柜吧? 张欣楠以神识之法一观此刻的张麟轩,只见后者体内的四方之气,其运转极为流畅,经过某处人身大穴时也是没有丝毫阻碍。不过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让这些四方之气生出了些许轻视之意,觉得张麟轩这个所谓的老天爷,有名无实,好欺负的很。四方之气本为朝外,如今却在皇城之外逗留,完全不思考该何时进京面圣。 少年则不断“借兵”与“发兵”,先是疯狂地吸纳体外的天地元气为己所用,然后在驾驭天地元气外出平叛,试图以强硬的雷霆手段,令其乖乖的就范。只可惜一个时辰下来之后,张麟轩依旧是徒劳无功。 教书先生神色平淡道:“这就是后世之人,修行太过顺遂的弊端所在。一旦原来走的路太顺,那么改道之后,必然会跌倒,而跌倒之后,要想再爬起来,就显得极为困难。” 张欣楠点点头,神色认真道:“后世之人的路,早已被先人铺好,所以修行无非是在按照前人的脚步行进而已。哪里要像我们当时那样,需摸着石头过河,而且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跌入水中,本事不济的,也就溺水身亡了。一路顺遂之人,初遇麻烦,必然会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些什么。而造成今日这种局面,你我其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鹿衍正色道:“确实如此。不过绝大部分原因,其实还在于那座十方阁。本事传道授业解惑之地,但却令无数人望而却步。师兄应该清楚,而今修行之人若是要想登楼问道的话,那条件可是极为苛刻的,并且楼内真正能够解惑之人也就那么几个,但又恰好都不愿意待在那边。长此以往,造成今日之局面也是在所难免。” 张欣楠叹了口气,道:“以后有机会的话,记得回去看看,我知道你有办法改变这种现状。你我师兄弟毕竟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人,总不至于看着它一日不如一日吧。” “既然如此,师弟想请师兄先帮个忙。” “你说。” “天外问剑结束之后,倘若是师兄赢了,还望师兄不要急着合道,能够依旧以此身躯返回人间,于十方阁敬剑楼中传道三日,为世人解惑。” 张欣楠点点头,将此事答应下来。 剑客无需与鹿衍说什么,既然心中答应了,那么他便会去做。 只要后来能有机会的话…… 一定。 张欣楠突然离开此地,说是要去寻一位故人,或许他有办法帮小轩解决当下的这种情况。 剑客离去之后,鹿衍缓缓从袖口中拿出两件东西,一颗水珠,湛蓝如海;一节木头,生机盎然。 教书先生满脸笑意,喃喃自语道:“君王若想取势,却没有文臣武将相辅,这怎么能行呢?” 第三十三章 破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在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内,心湖静水的上空忽然多出一片乌云,乌云之中,电光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以心神芥子状态进入张麟轩心湖内的教书先生,抬眼而望,不禁欣慰一笑。先前诸多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在少年的心湖之中,鹿衍还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一幕,佛道两家的纯粹气运竟然在此相争,犹如世俗王朝一般,划江而治。以张麟轩心湖之中,一块漂浮的岛屿为界,划分左右两侧,左侧归于道家,右侧归于佛家。 道家居于心湖之左,以雷法为根基,搭建修行之路;佛家居于心湖之右,以少年原有的心湖景象作为根基,再辅以佛家的谋局真言,试图帮助少年,重新恢复昔日满塘荷花盛开的壮丽景象。 两者之间,难分伯仲。至于最终到底会是何等风景,还是要等张麟轩自己做出抉择。有可能二者之间择其一,也有可能二者皆被张麟轩所抛弃,从而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鹿衍来到心湖之上的那处浮岛,环顾四周,神色忽然间有些异样,他自言自语道:“心湖景象,虽然破败不堪,但好在还是保有一块不染凡尘的净土。于日后而言,它既会是修行路上的阻碍,也会是一份强大的助力,只可惜当时的我未曾好好珍惜,以至于丢了剑鞘,至此没了约束,从而只能在茫茫大海之中,独自漂流万年,尝尽人间苦难,但愿你不会与我一个样子。” 心湖之中,随着教书先生轻轻扬起衣袖,一场甘霖便随之落下,滋润此间万物。而造就此番景象之人,名为鹿衍的教书先生则就此离开湖心浮岛,来到心湖之畔,默默地看着这场甘霖洒落湖中。 青衫客于心田之中双手负后,沐雨而立。 一身青衫的教书先生抬起手臂,张开手掌,望着掌心处的一节生机盎然的木头,神色平静道:“世人都说春雨润物无声,但愿你能在这场春雨之中,成功扎根于此。” 鹿衍弯下腰,将手中之木轻轻搁置在心湖之畔。随着大雨落地,这一节生机盎然的木头也渐渐消失在教书先生的眼中,暂时寄居在张麟轩的心湖之中。 若日后这一节木头真能在此生根发芽,近而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么对于未来的张麟轩而言,便是一桩可遇不可求的大道机缘。 世人修行,无非两条路,依十方阁之言,乃是筑基搭建屋舍,于心湖之中仿造出一座十方阁,从而依次登楼,最终于楼顶处,举目远眺,一览山河风光。若是依照三教百家祖师之言,修行犹如登山,乃是并肩前人之举,为的就是能够站在前人的高度上,于山巅之上,一览群山之小,坐拥云霞入怀。 修行之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若是修士自身能够得到世间某种乙木之精的帮助,那绝对是一桩无法言喻的天大福缘。因为无论是前者的搭建屋舍也好,还是后者的逐步登高也罢,皆离不开一个“木”字。 凡人搭建屋舍,自然取材于木石,而修士搭建心湖中的高楼,自然也要取材于木石,而后者所谓的“木石”自然不会是那山间的木石实物。修士若要想在自身心境之中,成功搭建一座高楼,自然离不开庞大的土木之精气作为支撑,而乙木之精若能成功在修士心湖中扎根,那么日后修行筑楼时所需的庞大木石精气便从此有了来路。生生不息,千百年取之不尽。 除去地基之外,十方阁则是一座完全由实木搭建而成的古楼,故而修行之人在仿造十方阁,搭建自身心境之中的高楼时,所需的石之精气便相对较少,完全可以依靠吸纳外界的天地元气去解决。 至于行路登山,自然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但如若此时修士的手中能有一根用以行路攀山的“拐杖”,那么便可极大程度上地减少一路上所需花费的力气,从而走的能够更加轻松一些。 云销雨霁之后,鹿衍渐渐收敛心绪,不再去思考这些修行之事,而是神色肃穆地望向心湖中央,因为那些游离在外的四方之气,突然间有了前来朝拜的意思。 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似乎是在训斥某人。 随着一声怒喝,四方之气忽如潮水般涌来,最终于心湖之上化作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站在浮岛之上,与天地作揖,似乎是在与张麟轩这位老天爷见礼。 一场甘霖,让张麟轩成功破镜,再次踏足修行之路,而当下这个站在浮岛之上,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是少年五行之属中,水行的化身。 “从今日起,你便名为虞渊。” 天地之内,威严之声骤响。 试问闻言之人,谁敢不从。 虞渊再次作揖行礼,以表尊敬顺从之意。 见状,鹿衍不由得笑道:“臭小子,你这位老天爷,如今总算是可以抖抖威风了。” 先前的一声怒喝,以及之后的威严嗓音,皆是来自于张麟轩的心声。 对于虞渊二字,教书先生其实并不满意,因为在那古籍之上,虞渊又称隅谷,乃是日没之所。 正所谓,日至于虞渊,是谓黄昏。 这水行化身,好歹是张麟轩再次修行后,自身天地内的第一人,取了这么个不讨彩的名字,未免有些衰朽之意。 日落则无光,天地归于黑暗之中,当真不是什么吉利的说法。不过既然起都起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家天地内的事还是要由自己说了算才对。 教书先生的身形一闪而逝,化作一道流光,离开张麟轩的人身小天地,重返两色界中。 此时少年刚好睁眼,见到自己这位师叔后,立刻跳着站起身来,满脸笑意难以抑制地说道:“师叔,我成功了!而且还有一个额外的好消息,您猜猜看?” 鹿衍思考片刻,微笑道:“成功了的意思,应该是指你小子方才成功地聚拢了四方之气。至于好消息吗,应该算作是意外之喜,而且能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显然不是寻常之事,也不会只是单纯地破了个境这么简单。” 停顿一会儿,鹿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难不成是你小子举一反三,不但成功地聚拢了四方之气,而且就连下一步,孕育五行之属的化身也做到了?” 张麟轩竖起两根大拇指,点头道:“师叔就是师叔,果真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要骄傲,以后记得要再接再厉,勤勉修行,不能有一日荒废。天赋尚可,便万万不能辜负。你现在虽然成功破镜,从而栖身一境修士之列,但要知道你的地基其实还尚未真正稳固。若是你如此急于破镜登楼,未免会给自己造成一种空中楼阁的假象,以后站得越高,跌得往往也会越惨。需知修行中的第一等大事,便是打牢根基。只要根基稳固,日后方有不断向前的资本,如若不然便是坑害了自己。” 张麟轩作揖行礼,正色道:“师侄明白。” 鹿衍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好像还是你这臭小子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师侄,是真心认下我这个师叔了?还真不亏是我……的好师侄。 鹿衍明知故问道:“臭小子,你这次凝聚出来的五行之属化身,是那一行啊?可曾取了名字?” 张麟轩说道:“是水行化身,名叫虞渊。” “虞渊?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字应该是日没之处的意思。对于第一个五行之属化身,就取了这么个不讨彩的名字,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吉利啊?太阳落山,而光芒隐遁,天地尽归于夜,这寓意是不是不大好?”鹿衍疑惑道。 张麟轩摇摇头,笑着解释道:“日光虽然隐遁,但月光却依旧存在,所以谈不上什么光芒隐遁,天地尽归于夜的说法,而且相较于苍穹之上,大日高悬,小侄其实更喜欢漫漫长夜,举头望月一说。故而第一位五行之属的化身,便取了个日没黄昏的意思,为的就是将来某天的独望明月。” 鹿衍恍然,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其实少年并没有完全说出他的真心想法,不过鹿衍却猜到了张麟轩的弦外之音。 明月万古,故人依旧,但愿已逝之人,未曾真正离去,而是守月相望,彼此间默默地思念着。 鹿衍朝着张麟轩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咱们是离开此地,还是继续修炼一会儿?” 张麟轩忽然神色忸怩,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鹿衍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样子,这个臭小子是怕离开的久了,难免要惹心爱的姑娘担心,所以便想着赶紧回去,报个平安。而且正好天色已晚,顺便再陪她们一起吃个晚饭。 鹿衍点点头,然后心念起伏间便带着张麟轩离开了两色界,返回四通馆。 看着彼此之间,说着悄悄话的男女,鹿衍不由得轻声感慨道:“但愿人长久。” 第三十四章 论法依旧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色渐晚,城内灯火渐熄,但唯独四通馆内,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方论法之人,就世间诸国应该如何实行法治,彼此争执不下,短时间内难有定论。 刚刚栖身一境,却还没来得及巩固境界的张麟轩,在与求凰和李子吃过晚饭之后,便独自走出屋子,来到了二楼的围栏处。张麟轩此时神色略显呆滞地趴在围栏上,看着楼下众人面红耳赤的激烈争吵,少年的眼神中仿佛透露出一丝失望。 昔日在琳琅书院求学时,山主齐岳泽曾与张麟轩有过这样一番交谈。先生认为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往往对错与是非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明显的界限,而人们之所以会为此产生争执,是因为双方所处位置的不同,由此所看到的所谓真相自然也不近相同,故而各自便有各自的道理要说。争执在所难免,但不可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双方就事论事,必然是心平气和地各抒己见,而绝非是面红耳赤地滔滔不绝,你死我活。 对于某种事请的看法,可以多种多样,其实也必然会多种多样。一千个人,自然就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看法,是非对错往往很难分清。我们要做的并非是证明某一种说法的正确,从而以这一种看法,去压倒另外一种看法,这样做是不对的。 至于我们真正要做什么,当时的齐先生并未多说,只是叫少年稍后回去再想想,当我们置身于争论之中,到底应该如何去做,是继续面红耳赤地选择争吵,还是在静下心来之后,能有一番言语平和地各抒己见。 当时的张麟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而齐先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之后不久,兄长身死,张麟轩独自北上,游历荒原。途径一处的大河时,他见到一位仙长,后者正在河岸施法,意图降妖除魔。当这位仙长不由分说地将一只山野精怪给剖腹剜心后,少年这才知道自己当时给予齐先生的答案,是有多么的天真幼稚,甚至是愚蠢。 强者面前,哪有弱者说话的份。 道理首先是讲给自己听的,自己尚未做到,又如何用它来规劝和教导他人?就事论事,心平气和,各抒己见,首先是说给自己听的,而并非一出口便是对所有人的要求。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那群自诩为逍遥仙人的家伙们,逢人遇事时,便只会伸出紧握的拳头,在彼此比个大小之后,从而再去决定对错两字。 当时齐先生想让少年明白,与人论事,要注意态度,要学会心平气和地去各抒己见。话不可让自己说尽,自然也就不可让别人无话可说,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才是所谓的真正论事,而非只专注在一件事情的对错之上,满脑子都想着要去争一争那所谓输赢,其实毫无意义。 张麟轩的眼神中之所以流露出失望之色,是因为在他看来,一楼的绝大多数论法之人,竟然宛如一条摇尾乞怜,与主人讨食吃的狗。 楼下之人此刻看似是在专于论法,可实际上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之所以如此激烈地与人争辩,无非是只想依次博取眼球,最好是能得到楼上八人中,其中一人的青睐,从而再将一身所学卖出个好价钱。 秦凤仪于傍晚时分方才来到四通馆,他到场的时候,今夜论法其实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了。秦凤仪此时此刻就站在张麟轩身后,他皱着眉头,同样正在看着楼下众人相互间的激烈争吵。 片刻之后,秦凤仪不禁叹了口气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果真是人间处处皆如此啊。” 张麟轩忽然站起身,打趣笑道:“挺大个老爷们儿,在这长吁短叹什么呢。这读书人的一身学问,难道不正是用来换钱吃饭吗?这书中道理再好,终究不能当饭吃,总要想些办法去养家糊口才对。一身文武艺,不兜售与帝王,又能卖与世间何人呢?” 秦凤仪不以为然,反驳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岂能为三斗米折腰?我辈读书之人,遇事自当有其风骨,安能摧眉折腰,以事权贵?君子坦荡荡,行事光明磊落,又岂能躲于暗角阴沟之中,行鼠窃谄谀之事。” 张麟轩微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自己一身学问换取高官厚禄,又有何不可?君子行事坦荡,并非意味着君子本身没有私心,而是敢于将私心展露,而且还能够问心无愧。以自己的本事挣钱,这无可厚非,只不过楼下的某些人吃相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了。例如昨夜看似有过一番言论的王霖,就属于吃相难看的那类人。” 秦凤仪笑问道:“出身白云观的那位老道士?听说人不错啊,不但修为高深,而且还精通各家学问,他怎么惹到你小子了,以至于你如此地不待见他?若是我没记错的,他好像跟这次论法没多大关系。昨夜之事,我听人说了,没准是无心之过呢?” 张麟轩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如今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信这种鬼话。什么叫无心之过?不懂事的孩子犯错可以说是无心之过,初入江湖庙堂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可以说是无心之过,而一个活了百余年的老家伙,吃过的盐可能比你我吃过的米都多,你觉得他会不懂什么叫作人情世故?此次南山城论法,北境三州之内的那座竹芒书院便已经很不高兴了,更别提临近几州的书院了,所以儒家大多数人对待法治态度是很明显的,他王霖难道看不出来?一个身兼佛道两家学问的老者,我本以为他必有高论,没想到反而竟是做起了煽风点火的小人行径,实在是令人不齿。” 秦凤仪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张麟轩突然问道:“那件事,还是没有眉目吗?” 秦凤仪摇摇头,无奈道:“今个儿午后,那位某去了一趟地牢,与那家伙见了一面,也按照你的吩咐施展了一道神识之术,只可惜最后徒劳无功,什么也没得到。至于那家伙的心念,这次竟是一点起伏都没,看样子最终真的要沦为行尸走肉咯。” 张麟轩淡淡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就暂时先让魅离开那座古井一段时间,反正近期我又不会离开南山城,除了这座四通馆,哪也不去。至于那座古井里的老妖精,如今气息几位虚弱,用不着三个人日夜轮流看守,所以让魅离开一段时间,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秦凤仪点头道:“反正是你爹给你安排的随行护卫,你这个当主子的要是没意见,我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那头名为镇岳大妖,毕竟是那场大战中的余孽,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虽说这头大妖如今体魄残缺不全,神魂气息又极为虚弱,但为防变故,还是让一个人去替换魅为好,省的一个不留神便惹出什么麻烦。” 张麟轩思索片刻,最终决定让潇然暂时替换魅,去把守一口古井。少年此番南下本是五人护卫,最终却只有潇然一路跟随,以及某藏身在张麟轩的影子中,从而暗中保护,以备不时之需。此外其他三人则在张麟轩离开朔方城的那天就迅速南下,来到南山城外的一座低矮山丘,看守一座古井内的大妖,以防他因为当年与老王爷的恩怨,暗中责令妖物出手,报复张麟轩。 变法继续,张麟轩却没了再看的心思,转身与秦凤仪一同返回屋内。 当少年离开之后,其余六间屋子则开了门,走出六位形色各异的男女,或耄耋老者,或青春少女,或妩媚多姿,或神色肃穆。 彼此互相见礼,然后默默地注视着楼下众人的举动,不过楼下众人中,除了角落里的文若君,李则言外,再无一人注意到二楼围栏处多出的六人。 卖货之人,仍在吹嘘自家商品,殊不知买家此刻已经就在身旁,并投来冷眼。 --------- 南山城外,一座低矮山丘之中,剑客张欣楠寻着一位故人的气息,缓缓走向一口古井。 守在古井四周的三位少年随从,一同出现,躬身抱拳与前方徒步而来的剑客见礼。 张欣楠微微颔首,以视作回礼。 剑客开口问道:“那家伙如今就关在此处?” 名为乌获的男子点了点头。 “你们继续在此看守,不必管我。我与下面那家伙算是半个故人,容我与他见上一面,简单问些事情便离开。”张欣楠轻声道。 三人默默点头,随后让开道路。 剑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一闪而逝,由井口处进入,从而去往井底。 见到故人之后,张欣楠不禁哑然失笑,道:“好好的一位守山大神,怎么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古井之中,一颗被十二根铁链共同贯穿颅骨的巨大头颅忽然缓缓睁开眼眸,见到面前所站立之人,立刻张嘴骂道:“张欣楠,你他娘的竟然还有脸来看老子!老子的四肢如果不是当初被你斩断,怎么可能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第三十五章 井下老狮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外的古井深处,喋喋不休的谩骂之声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之久。井下的骂人者毫无机会,可守在井口处的乌获三人却听得心惊胆战,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暂时以神通封闭起自己的耳识,做个聋子。 古井下,张欣楠盘膝而坐,将手中佩剑轻轻横放在两膝之上,脸上不但没有任何怒意,反而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神色平淡地望向那颗被铁链贯穿颅骨的妖物首级。 半个时辰之后,这头名为镇岳的大妖许是忽然间感到了口感舌燥的缘故,亦或者是一人说话时,却无旁人搭茬,实在是太过无趣,所以便停止了无休止的谩骂,然后目光极不友善地盯着剑客。 见对方不再言语,张欣楠便打趣道:“累了?要不暂时先歇会儿,稍后继续?” 那颗远古妖物的巨大头颅,神色不悦,沉声道:“赶紧滚,少他娘的在这恶心老子。” 张欣楠仰着头,笑问道:“这就烦了?看来对付你们这群家伙,果然不能有半点的心平气和。就应该如老七所说的那样,一棍子下去,等把你们都打服了之后,再回过头来说话。你觉得如此怎么样?” 剑客忽然面色一沉,冷笑道:“你如果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就当你是在与我问剑了。” 横在剑客膝盖之上的三尺青锋,骤然出鞘,剑尖最终悬停处正是这颗大妖首级的眉心。长剑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穿过对方的头颅,为漆黑的古井深处,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瑰丽弧线。 大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只是淡淡地说道:“当年未曾死在你的剑下,其实一直被我视为此生憾事,恰好借今日弥补了这段遗憾。动手吧,给我个痛快。” 张欣楠沉声问道:“想要一死了之?当年的你,怎么没有如此气魄呢?” 名为镇岳的大妖,不禁叹息一声,道:“当年之战,纵使我有心,却也无力改变战局,妖族落败已成定局,所以当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去保住那些资质不错的妖族晚辈,护送他们一路向北,从而为妖族留下日后能够东山再起的希望。当年的我,并非怕死,而是不能死。因为如果我死了,那些小家伙必定为人族修士追杀,最终难逃一死。” 张欣楠沉声质问道:“所以这就是毫不犹豫地抛弃弱小妖族,然后一口气吞下数万无辜人族,最终又以万丈法身横断天地之北的理由?” 镇岳忽然笑道:“张欣楠,你这家伙还真是有趣,难不成事到如今,你依旧觉得这样很残忍?别天真了行不行。乱世之中,哪有什么无辜之人?我们这些所谓的强者,尚不能在乱世之中苟全性命,所以谁又能有心思去关注那些所谓弱者的死活呢?弱小不堪的妖族必然会遭道到抛弃,此乃万年以来,一成不变的自然之法则,妖族的金科玉律,这一点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我青狮一族,向来喜食生肉,山穷水尽之时,一口吞下数万人族来填饱肚子,又有何不可?这似乎与人族的平日进食,并没有什么差别吧。至于万丈法身横断天地之北一事,无非是要帮助小家伙们寻个容身之所。事出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欣楠忽然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又有些惋惜地与镇岳说道:“当年的你,较之于小七,其实更有希望成为师尊的嫡传弟子,只可惜为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你竟是主动放弃了,如今可会后悔?” 巨大的妖首左右摇晃,然后眼神坚毅地说道:“一生之中,其实憾事极多,但却从无后悔之事。” 剑客心念起伏,佩剑便复归于鞘中。张欣楠站起身,拄剑而立,眉宇间略有些歉意地说道:“当年挥剑斩你,亦是无奈之举,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镇岳嗤笑道:“你他娘的,少学老子说话。” 剑客不怒反笑,忽而又记起一件事,于是便问道:“那座山,如今可曾收回?” 镇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既然他愿意担山而行,那就一辈子放在他的肩头吧。” “你与小七,何至于如此?” 镇岳满脸鄙夷道:“当年两族大战之前,他本可以与其余四人一样选择置身事外,不淌这趟浑水。可最终他却公然站在人族一方,以万丈金身行走天地,搬山填海,以镇压无数海中妖族。堂堂的妖族强者,战力巅峰之时,尚敢逆天的存在,却做了人族的走狗,真是可笑。当初见面,我没有一巴掌将他拍死,便已经用尽了彼此之间的情分,至于那座大山最好是一辈子都压在他的肩头才好。” 张欣楠叹息一声,没有再劝说什么。当初彼此并肩而行之人,因为心中大义不同,已经愈发地渐行渐远了。 当初那场相遇,两人曾有过一番耗时极长的谈话。镇岳出身妖族,自然是一心希望妖族能够生存更好,至于渺小的人族,是死是活,则无关痛痒。而张欣楠口中的小七,则希望人妖两族能够真正地和平共处,一起向前发展。 前者认为后者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自以为是,并劝说他回归妖族,与妖族的诸位同胞们一起作战。只要能拿下着天地间最高的话语权,他镇岳甚至愿意割让出一块版图极大的疆域,供给人族居住,但是人族居于此处,却无法修行。 小七为此与镇岳大吵了一架,并认为他此举无疑是在圈养羊群,而非真正地割让土地与人族居住。 小七的愤怒,换来了镇岳的一番冷嘲热讽,说他真的是装人装久了,把自己的出身都给忘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竟然还敢在此与我言之凿凿地讲那大道理,当真可笑至极。你说我妖族意欲圈养人族,那圈养羊群四字又是出自哪里,你怎么不去想想!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日后再见,便是妖族溃败,逃亡四方的时候了。那时候的镇岳以万丈金身横于天地之北,阻拦人族修士的去向,只为了给年幼的妖族修士争取更多逃往极北冰川的时间。剑客无奈挥剑,斩断其四肢,然后由一位执刀之人断其首,最终再由小七将镇岳大道所化的那座山峦搬离北地,送往南海深处。 两个人,其实谁也没有错,只不过心中理念不同,无法再继续并肩而行罢了。 古井之中,寂静的可怕,水珠自岩缝中滴落,遇石而作响,声音犹如鬼魅。 剑客与妖首四目相对,前者不禁摇了摇头,道:“与我难道还要施展这种小把戏吗?” 镇岳扯了扯嘴角道:“做人,不要太看得起自己。水滴穿石这种事,是经年累月的水磨功夫,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你来之前,我便早有准备。虽说困在此间,平日里生不如死,但到底还没真的死掉,所以便只好再做些苟延残喘的事情。滴水穿石,日子难免有个盼头。” 张欣楠笑问道:“与我这般坦诚,难道就不怕被上面那个看守之人听见了你的意图,以至于多年努力,今朝尽数付诸东流?” 镇岳以眼神告诉张欣楠,你其实就是个傻子,然后讥笑道:“老子先前骂你,而且言语间故意谈及往事,你当我真是闲着没事,故意来拿你出气?抱歉,我还没有这么闲。至于井外的那三个家伙,修为连老子的零头都算不上,偷偷关闭耳识一事,难不成还能瞒得过我?” 张欣楠笑道:“就不怕,我上去告状?” 镇岳一脸无所谓道:“如果现在的你已经与小十三一样厚脸皮的话,那你就去告状好了。” “真就使劲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呗。”剑客故作委屈道。 “少跟我装模作样,真恶心。话说你这次特地来找我到底是干嘛?有话赶紧说,我没功夫陪你闲聊。”镇岳忽然有些不耐烦道。 “我有说过,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吗?我看你现在不光是脑袋大,而且就连脸皮也变厚,甚至都有可能与小十三一较高下了。” 镇岳不再言语,作势便要合上双目,再度陷入长眠。 张欣楠仰头瞪着他道:“你这就没意思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欣楠一五一十地说出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徒弟找到一门能够熟练掌控四方之气的法门。 镇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欣楠,问道:“这样的修行之法,你张欣楠难道不应该随手就能拿出一百种来?” 张欣楠点头道:“有是有,就是不知道哪种好用。我记得你当初对于聚拢四方之气,颇有心得,这不就来请教请教你吗。” 镇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当初自己修行太过简单以至于碰到了一个资质不堪的弟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教了对吧?”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没错,老子这里确实有,唉,就是不给你!” 张欣楠笑而不语。 好你个老狮子,我看你今天真的是皮痒痒,我这就来给你松松! 第三十六章 线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月色尚佳,但心情极为不佳的少年,依窗而立,神色漠然地望向窗外,哪怕此时求凰就站在他身后,张麟轩仍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此番南山城之行,其实所得极少,不免与张麟轩的最初设想大相径庭。南山之行,意在收拢真正的法学之士,可除了那位文若君李则言一人外,其余可谓是丝毫无所获。四通馆一楼处,众人热火朝天地激烈争辩,看似热闹,实则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除此之外,张麟轩这次来南山城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与秦凤仪共同商议调查兄长之死一事。 那位秦家长子其实原本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只要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下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不过就在前不久,因为暗中盯梢之人的一次疏忽,结果打草惊蛇,使得某人警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竟是连夜逃出南山城去。 等到秦凤仪派人再次找到他时,此人已经奄奄一息,不仅身上的伤势严重,而且就连灵魂也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就像是被人为强行割走了一部分。 此人名叫周海,相貌平平,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一双由于长年握刀而满是老茧的手,却偏偏能画出一幅极好的工笔画来,尤其是画人物的造诣,甚至远超当时朔方城内的诸多画室。因此这名朔方城普通军卒,得以跟随大公子张麟诚一同去往荒原,作为一对新人的描容画师。 在大公子按照荒原祖制,于成亲之后,居住在荒原的一年半期间,也多是此人在荒原与朔方城两地之间往返,帮着大公子捎些报平安的书信。 如若没有日后的变故,等到大公子携妻平安返回北境之后,此人多少也算个功臣。就算不能加官进爵,可王府那边的赏钱自然不会少,足以让他过上颇为滋润的日子,不愁温饱,甚至仍有富余。 张麟诚遭逢变故,身死荒原的三个月之前,此人曾帮着大公子送出了最后一封家书。书信内容不详,只知道此人在将信送到王府之后,却没有立刻返回荒原,而是以途中不幸感染风寒为由,托病在家。王府念他往日送信有功,于是便没有让他立刻折返,更是派下人专门去请了大夫,到他家里看病,而大夫也确实可以证明他感染了风寒,所以开了几副药方,让他好生在家养着。 话说如此清白的一个人,本不该引起秦凤仪的注意,但之后的一件小事,却让秦凤仪感到十分的有意思,而且最后事实证明此人的确有猫腻。 养病期间,此人以妻子趁自己不在家中,与他人通奸为由,一纸休书,便将发妻逐回娘家。妻子归家之后,终日不食,竟于三日之后,吐血身亡。娘家人嫌她不检点,丢了自家脸面,故而对于她身后之事,办的也是极为潦草。随便找了地方,挖个坑,用一块破旧不堪的草席卷了之后,就给埋了。不过很快这座孤坟就给人挖了,尸体也被人带走了,而此人竟然就是周海。 将发妻的尸体带回家中之后,周海竟然在她面前跪了整整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他便去集市上买了许多女儿家的衣料首饰,和一副上好的棺材,这一切显然都是他为自己的发妻所准备的。 起初听闻此事,秦凤仪不过以为是他后知后觉,知晓自己错怪了妻子,奈何人已经离开,只能尽力弥补些心中的亏欠罢了。 之后,他伤心欲绝,每日都要借酒浇愁,王府知晓了他的遭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派人给了些银子,然后又帮着修缮了一下他妻子的坟。至于返回荒原一事,王府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再然后,大公子身死的消息传来。 此时的周海已然不在朔方城居住,而是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南山城。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并不在南山城,据亲友所说,他似乎是跟随商队去了趟京都城,至于见了谁,做了什么,则无从得知。 等到张麟轩游历荒原之前,暗中以书信拜托秦凤仪帮忙调查兄长身死之事,这位秦家公子经过多方调查之后,便很快注意到了当年随行之人中,这位名为周海的画师。于是秦凤仪便着人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了足足一年,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对于这样一个“清白”的人,起初秦凤仪是没抱有什么希望的,因为此人看上去真的是太干净了,祖宗三代皆是普通寻常百姓,所以谈不上什么旧氏族与王府的积怨而加害大公子。 至于受人指使行凶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在秦凤仪调查之后,便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周海性情孤僻,没什么朋友,又因为家中疲困,所以也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然后一起从军的好兄弟。不过平日里的来往也仅限于每月月末,军中发月俸之后一起吃顿酒而已。 所以秦凤仪想不明白,他到底会有什么理由加害一位王府公子,只不过那场休妻,当真只是一次误会?秦凤仪始终不太相信,周围亲近之人问他为何时,他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不该如此才对。 而且到现在,秦凤仪也不曾查到那个所谓的与妻子通奸之人到底姓甚名谁,总不能你说通奸就通奸吧?! 为此秦凤仪还曾专门走了一趟朔方城,去往那处周海曾经居住过的陋巷,与邻里街坊们好生闲谈了一番。 正所谓,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 照理说,这些捕风作影的事,闲话总是不能少了。可当时在场的,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竟无一例外,都在为那周海的妻子说好话,甚至还有人直言不讳的说,没准是那周海在外面拐回来一个荒原蛮女,故意找借口要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好腾出地方来。 秦凤仪哑然失笑,眼看调查无果,烦闷的很,本想着去惊鸿楼内散散心,喝酒听个曲,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有家室的人了,于是便果断打消了这种念头。 闻到酒香,不由得要嗅上一嗅;见到佳人,不由得要多看几眼,这其实都无所谓,不是说一个男人,只要有此念头便是十恶不赦,犹如禽兽一般。一个真正的好男人,不是说没有欲望,而是他懂得克制。所谓的爱一个人,不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对于任何人或事,终会有厌倦之时,这才是本性,而一个人,之所以敢说爱你一辈子,那其实是他在逆着自己的天性。 人之所以为人,而妖之所以为妖,其实彼此之间的分界线很简单。那就是当前者在直面心中欲念的时候,能够学会克制,能够做出自己天性之外的某种决定。 例如,见黄白之物,虽心生喜爱,但仍能记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见佳人窈窕,虽心生怜爱,但仍能想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一些“人”,贪墨金银无数,且犹无愧疚之意,路遇婀娜佳人,心念起伏间,便想到了床榻之上,你说说,这种家伙,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或者只是简单的禽兽? 对于一些“妖”,虽不懂人情世故,但却知道最简单地好,最简单地恶,且能做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无忧无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试问若是有妖如此,又该是前后两者中那一者? 未曾调查出任何结果的秦凤仪,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南山城,就在绝望之际,周海终于露出了马脚。一封印着京都礼部官印的信件,毫无征兆地到来,总算是让秦凤仪看到了背后的故事。 吏部尚书的亲笔信,一份足以令任何人在大旭官场上,平步青云,登堂入室的凭证。而这份亲笔信,更是在某位姓许之人的亲自授意下所写就的。北境朔方城,一个小小的守城兵卒,其间若无利益纠葛,何至于令一位京都算绝,如此在意。 只可惜周海如今灵魂受损,即将沦为行尸走肉,而且他死活不愿在透露任何东西,一直线索中断,无法在继续顺藤摸瓜下去。 站在窗边的张麟轩,渐渐收敛心绪,不再去回想秦凤仪之前亲口告诉自己的诸多线索。他微微扬起脸庞,望向天间明月,心道:“也许真相,就在那座京都城内。” 张麟轩若想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其实有两个地方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一个就是那座京都城,那道北境当时无法拒绝的圣旨,就是出自那里。另一个便是荒原,大公子突遭变故而亡,离不开荒原某些人的推波助澜,因为当初大公子在做一件事,一件足以触动所有荒原权利实际拥有者们利益的事情,那就是这位名叫张麟诚的王府公子,在为荒原的稚童启蒙,说的更大些,那便是在授业传道。荒原的某些人,自然巴不得他早点死。 张麟轩一夜未语,站在窗边一夜未眠,求凰便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陪了一夜。 无论我心中的少年要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支持他。即便有一天。他被千夫所指,骂人唾骂,我也依旧要与他并肩。 第三十七章 茶肆闲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日之后的一个下午,教书先生鹿衍坐在一间茶肆的角落里喝茶,身旁坐着个专心翻阅书籍,但却始终眉头微皱的张麟轩。尽管在此期间,随行之人中的魅特意按照张麟轩的吩咐离开古井,去找那周海,试图幻化成他的亡妻,以此来打破周海的内心防线,可最终却徒劳无功,以至于少年依旧无所得。 三日内,四通馆陆续有人离开,三教之人居多,但其中亦是不乏变法之士。原本引人注目的论法盛会,如今却成了众人眼中的一个笑话。文若君李则言的离去,更是将这个笑话的高潮推向了极点。 世间法学,起于先秦,盛于七国之乱,秦一统之后,法学风光无量,但最终秦二世而亡,儒学又再次兴起,从而加固了原本“一座天下执牛耳者”的地位。看似是山下王朝在治世,其实是儒家与十方阁达成了某种“划江而治”,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至此由一方主管天下俗务,另一方则主管山巅之事。 法学没落,先贤之言十不存一,经后世之人百年间的不懈努力,最终成就了四条脉络。以琳琅书院齐岳泽为首,中州国师陈皓次之,李则言位居第三,南梁崔弈最末。四人各有所长,排名也因所处之地的不同而多有变化,其中争议最大的便是陈皓与齐岳泽两位师兄弟,对于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谁该居于榜首,一直没有定论。 齐岳泽被誉为“法家集大成者”,可这位齐先生却并未同师兄一般,入一国庙堂之中,竭力推行法治,而是选择在一处儒家书院,当那万千读书人眼中的“异类”。 至于陈皓此人,位居晋国国师,乃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有的时候,都可以直接略过前面四个字,只说后面的万人之上。陈皓推行法治的核心在于彻底断绝人制约法的概念,从而真正达到法制约人的目的。国之法,乃一国君臣行为之准则,不可因一人而随意更改,不分天子庶民,只要触犯一国之法,必依法追究其责,并予以相应的惩处。陈皓推行法治,可谓不遗余力,所以在万千法学之士的心中,应该是此人位居四人之首。 此番南山城论法,陈皓与齐岳泽二人并未露面,李则言以一位醉酒之人的形象,与众人当中嬉戏,而南国大梁朝堂上的重臣崔弈更是放出话来,不许我南梁境内的任何法学以任何理由去往北境观礼。当世法家的四大脉络,各自的领头之人,无一例外,似乎都对这次论法并不怎么上心。 至于居住在四通馆二楼,除张麟轩与秦凤仪之外的其与六人,既然是本意是为主寻才而来,那么寻到之后,自然会快速返回各自王朝属地,以免生变。张麟轩与他们六人接触不多,知道的消息自然也就十分稀少,而且他们六人自从来到四通馆后,便一直未曾离开,所以哪怕是北境三州中,最为手眼通天的巡守司,也是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至于他们六人分别选择了那一位论法之人,也是一头雾水。据平日里巡守司暗探们的观察,他们六人私下里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人,不过最终却又能心满意足地离开,倒也是咄咄怪事。 如今四通馆二楼的八座雅间内,除张麟轩外,便只剩下一间名为“花前月下”的屋子内,还有三人未曾离去。此三人毫无疑问都来自于大旭京都城,只不过各自到达北境南山城的时间,略有不同而已。 张麟轩看书有些乏了,于是便合上那本习剑录,揉了揉眉心,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教书先生微笑道:“喝茶,可不是你这种喝法。” 张麟轩随口道:“只是一般的茶叶而已,哪来的这么多讲究,平日里来这间茶馆喝茶的,基本都是我这么个囫囵吞枣的方式。” “就算茶叶的品相再一般,我们也要认真对待。所谓的讲究,不是特指某些东西应该如此,而是一种悠闲的生活状态。饮酒用大碗,或用精致的青花瓷器,其实在我眼中都很讲究,各有各的长处而已。”教书先生微笑道。 张麟轩点点头,笑道:“师叔果然是师叔,师侄这辈子都望尘莫及,难以达到师叔的境界。” 教书先生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平淡道:“马屁一般。” 张麟轩忍住笑意,拱手道:“师侄日后定当勤勉修行,不负师叔期望。” 教书先生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张麟轩忽然有些犹豫,似乎是有些话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教书先生放下茶杯,神色如晨光般和煦,道:“你师父看似不守规矩,其实最为在意此事,所在你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要格外注意言行间细微之处。为人师者,其实与为人父者一样,难免都有颗望子成龙之心,他们不怕你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而是怕你在年少时还未曾奋斗,就已经选择了认输。往往到了最后,无论你的出息是大是小,他们都不会太过在意,顶多在跟邻里街坊闲谈时,少了一桩值得吹嘘的谈资而已。他们最终在意的,只会是自家儿子或是徒弟,能否以真正的品德立身于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张麟轩低下头,沉默不语。 教书先生观察着少年脸上的细微表情,停顿片刻之后,接着说道:“道理是讲给自己听得,是自己与这个世界能否和平共处的方法,而不是只在生死存亡之际,拿来保命的护身符。至于这世间的规矩,从来都不是为了守规矩的人所立下的,而真正反感规矩存在的人,自然首先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做人不要太偏激,总想着事物的一方面,而自动忽略另一方面。有时候真的不是世道如何,而是人心不足,脑子恰好也出现了问题。周海一案,不得不说你确实处理的有些过于偏激,而且在一件‘小事’上,你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你师父内心深处的某条底线,所以他昨日生气,不愿见你,也在情理之中。” 张麟轩帮着鹿衍重新倒了杯茶水,双手递到他面前,说道:“还望师叔明示。” 教书先生接过茶杯,却并未饮茶,而是微微扬起头,望向远处,神色有些缅怀道:“如此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与师兄初遇之时,他还是个与你一般的少年,手中提着一柄木剑,神色傲然地与我说,他日后定要成为在剑之一道上超过任何人,远远地将其他人撇在身后。 师尊闻言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那位在我记忆中,仿佛师兄成道之前,便一直跟在身边的女子,白了师兄一眼的同时,还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女子清冷的面容,似乎在说谁给你的自信,吹牛现在都不打草稿了?后来师兄真的走在了剑道的最前方,当年的同行之人此刻都只能遥远地望着师兄的背影,默默地羡慕那一袭青衫,执剑傲立的身影。 只可惜,强者注定是孤独的,正如你所想,那位女子最终还是离开了师兄,他们之间的感情,无法用世俗的男女之情概括。在她走了之后,师兄独自在她坟前守了三百年,一步未曾离开。在此期间,我曾去看望过师兄,与他简单地喝了一顿酒。我问他,世间现在还有何事,他能见之一笑。师兄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大概是没有的,但沉默片刻后,师兄又告诉我,若是真挚的感情,遇之可能一笑。而这真挚的感情又不单指男女之情,友情,亲情等等,都算。” 张麟轩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疑惑道:“那这些又与周海一事,有何关系?” 教书先生微笑道:“你小子其实很聪明,但有时候却总是对人心的善意,嗤之以鼻;反倒将人心的黑暗面,奉为圭臬。如此本末倒置,若长此以往,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对于周海而言,他在你大哥身死荒原一事,只是个无足轻重地小喽啰,是幕后之人随手便可舍弃的一枚无用棋子。看似休妻,实则真正的意图,却是保妻。只是无奈之下的无情撞上了那位女子义无反顾地痴情罢了,已死明志,没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 张麟轩恍然,喃喃道:“原来师父是气我,指使魅化作他妻子的模样,不但不曾给出希望,更是借着周海自身对于亡妻的愧疚,狠狠地在他心口上又插了把刀子。” 教书先生这次将少年方才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心满意足道:“还不算太笨。有些时候,我们确实不得不需要打破常规,以此来达成某种目的,但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首先是人。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地位有高下之别,人却无贵贱之分。人的每一种情感,其实都值得我们去认真对待,只不过这往往会很累,很辛苦。不过正如这茶水,入口虽苦,但片刻之后便有回甘。” 第三十八章 布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端起茶杯,盯着由于茶叶稀少,故而看上去极为澄清的杯中茶水,不由得深思良久。 入口虽苦,片刻之后,却有回甘。 但愿人生也能如此,终究都会是苦尽甘来。 教书先生望着少年,言语温和地说道:“此番行事,确实有些心急,日后切记三思而行。至于周海一事,你若放心的话,大可以交由我处理。三日之后,保证给你答复。” 张麟轩起身作揖,道:“如此,就有劳师叔了。” 教书先生微笑道:“臭小子与我倒是不客气。不过事先说好,这个忙我可不白帮。” “有什么事,师叔您尽管吩咐,师侄儿一定照办。”张麟轩正色道。 教书先生悠哉地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日给你的一样东西,你要帮我转交给另外一人。” 张麟轩突然间一副神色不解的样子。 教书先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臭小子,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徒弟,一样的财迷心窍。放心,你师叔我这辈子送出去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往回要的道理。飞剑,宝甲以及那块玉牌,你尽管好生用着就是。至于那颗金色莲花种子,其实与你的心境不合,虽说就当下而言,也算是一桩不小的修行裨益,毕竟那份安神之效是实打实的。不过若是等到你日后的修行境界高了,反而会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张麟轩思考片刻,说道:“还望师叔指教。” 倒不是说少年舍不得那一颗金色莲花种子,而是他真心想不明白,这其间的麻烦到底会在何处。日后修行时,是否又需要有所留意,免得到时自己身陷困境却不自知。 教书先生耐心解释道:“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你如今的心湖景象,看着极为复杂。原本干涸的心湖,由于天降甘霖,而导致水源异常充沛,其实如若能够呈现出一片清澈湖水,未免不是一桩好事,但如今却是左右各异的局面。佛道相争之势,已成定局,故而势必要你在日后破五境,从而成功跻身六境之前,做出选择。在你的心湖之中,如今佛道两者其实处于一种相对持平的状态,若是从现在起便种下这颗金色莲花种子,势必要造成日后佛大于道的局面,以至于最后真正做出决定之人,很有可能就不是你自己了。” 张麟轩眉头微皱,他实在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湖之中,为何会出现这种佛道相争的局面。 鹿衍留意着少年此刻脸上的神色,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忽然之间,鹿衍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心中暗道,陆师兄,此番随手落子,可谓有失平日里的水准,稍显拙劣。 东海的深处,换了一身崭新道袍的道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之后,笑容玩味道:“小十三,你这是在教我下棋?” 教书先生笑容和煦,以心声回应彼此间相隔数万里的道人,道:“弈棋之道,师兄万年以来独占鳌头,昔日尚可胜天半子,如今必然更为精进,其中风姿,师弟自然恐难以企及,怎敢言说教师兄下棋。不过,当局者迷的道理,还望师兄慎重思量,再思量。” 道人沉默不语,继续专注于眼前之事。 茶肆里的教书先生忽然站起身,端着茶杯走到门外,抬头而望,看向那大日高悬的苍穹,喃喃道:“许是自我有心复盘之时起,一切便似乎都已发生了变化。” 天地寂静,无人能解答鹿衍的心中疑问。 就在鹿衍准备转身走回茶肆,继续为张麟轩解惑时,他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听上去与道人的声音没什么差别,可若是细细咀嚼,便会发现二者之间,并不完全相同,至于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暂时还不好说。 就好像一个三十岁,一个四十岁?听着区别不大,可总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辩解的,不然也不至于最终沦落为一只水鬼。” 说话之人,言语间不禁有些自嘲的意味。 鹿衍忽然神色恍惚,片刻之后又回过神来,于是立刻正色道:“师兄大义。” “哪有什么大义,无非是私心重了些而已。小十三,既然你愿意重新复盘,那就说明你并不愿意接受那个结局,如此我便提醒你几句。” “还望师兄明示。” “哪怕你我的修为再高,可其实还是一粒渺小的尘埃而已,可有可无,并不影响天地运行,所以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重,需知求而不得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师弟明白。” “再有,大河之水,不可逆。纵使河水蒸发,随着云雾重新回到源头处落下,之后也不过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再重新走了一遍而已。” 最后,教书先生心中的那个声音,只留下了一声无奈地叹息,“与天地相比,你我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鹿衍脸上并无颓废之色,相反眼神极为坚毅,明知道心中言语之人已经离去,他仍是坚定地说道:“人定,亦可胜天,这次我要让他满盘皆输。” 教书先生轻拂衣袖,转身走回茶肆。 张麟轩站在原处,思索半天,仍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湖中为何会是这样的局面。 重新回到此处的鹿衍,示意张麟轩坐下说话,他继续帮着少年解惑。至于少年为何不寻问他方才为何出去,是因为在张麟轩的脑海里,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交流,鹿衍便拿去了少年脑海中的某段记忆。 教书先生以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至于为何会造成这种局面,应该与你前不久的经历有关。由于二者的相争之势,如今看来只能算是初具雏形,所以距离佛道二者在你心湖中留下气机的时间应该不会太过久远。你仔细回想一下,近来有没有接触过佛道两家的大能,也许就能想明白其中原因了。” “此事暂且搁置不谈。至于那颗种子,最好还是按我所说转交给他人,否则破五境的时候会很麻烦。按照十方阁划分的修行境界而言,五境由称留境,留下的留。凡是能够成功破此境,跻身下一境的人,势必都自行对于心中大道做出了相应的取舍,不然便会由于贪多嚼不烂,而导致一生都被留在五境之中,再难向上迈出一步。” 张麟轩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大概明白了,不过师叔究竟是要我把那颗种子转交给谁啊?” 鹿衍随口道:“你家的那只小凤凰。” 张麟轩心头一紧,不禁皱起眉头,显然是言语间一提到求凰,便立刻警惕了起来。 鹿衍仿佛早就猜到了张麟轩会是如此反应,所以也并未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喝茶,等着少年问明其中缘由。 张麟轩果然开口问道:“为何要给求凰?” 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措辞。 鹿衍微笑道:“除了安神之效以外,可还记得那颗金色莲花种子的最大用处?” 张麟轩闻言后,顿时恍然。 花开之日,佛光孕育而生,肉身尽毁,却可保灵魂依旧安然无恙。 壶中茶水已被教书先生尽数倒入杯中,饮尽最后一杯茶水,鹿衍笑容玩味道:“现在想明白了?” --------- 镇北王府,老王爷坐在书房内,看着一封封由巡守司呈上来的秘报,神色不停变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眉头舒展。 坐在一旁独自打谱的韩先生,虽然未曾将目光一直都放在这位镇北王身上,但却对他的神色变化了如指掌。 韩先生头也不抬地笑道:“看样子,既有好事,又有坏事咯。” “那位文若君,李则言若是能来朔方城,其实对于日后轩儿做上这个位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毕竟其余代表法家学脉的三人,看样子即使有可能来北境,想必也不会在此久留,所以李则言的到来以及留下,便可作为日后真正变法的一块奠基石,如此确实是好事。”老王爷轻声说道。 韩先生捻子落于棋盘之中,笑问道:“那你方才皱眉又是因为何事?” “可笑我北境,多年以来,对法学之人多有照顾,可如今竟无一位真正的法学之士,此次南山城变法,各方都有所得,奈何我北境一无所获,其实相较而言,反倒是我北境失去了一些东西。”老王爷有些失落道。 韩先生面带微笑,似乎并不忧心此事,自顾自悠然地捻起一颗棋子,然后将其轻轻地搁置在棋盘之中。 老王爷没有听见这位故友说话,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神色疑惑道:“瞧你这悠哉的样子,看来是我多虑了?真就应了那句话,皇上不急太监急?” 韩先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当初知道让人家孙玄慎言,自己嘴上怎就每个把门的。” “当初是那群文官不让他说的,我可没说话。至于我在自己家里,随口说什么些话,你们这群儒家圣人们,应该管不着吧?” “非礼勿言。” 老王爷没好气道:“读书人,穷讲究!” 第三十九章 开门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地中央,有一座阁楼,名唤十方阁。拂晓之时,忽然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了它那沉重且积满灰尘的门扉,霎时间,仙乐阵阵,大道之气弥漫。 一位书生,自楼中走出,手中握着一卷古书,书页的缝隙之间,夹着许多青色的纸张。 书生心念微动,身前便多出一支雪白小锥。雪白小锥随书生心念而动,临空而书,以天地元气为墨,迅速地写下了几个字。字悬于空中,犹如一幅挂在书房内的名家字帖,寥寥数字便已道尽书法之精妙。 清风忽起,拂过此间,笔墨于是随风散去,化作一声声道音,响于天地四方。 千般措辞,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从今以后,十方阁再无禁忌,凡世间修行之人,皆可自行登楼问道。 此言刚刚传出,便有三人立刻来到楼门之前,皆是神色不悦地看着书生,甚至其中有位佩刀的男子竟是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眉宇的愤怒。 佩刀之人,向前跨出一步,厉声呵斥道:“陈尧,你放肆!” 三人之中,有位身着黄衫的老者,眼神十分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书生,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失望地说道:“读书百万,落笔无神。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脱那‘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命运。” 楼前三人中,还剩下一位神色相对而言,比较温和的女子。她沉默不语,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极为复杂,虽然心中不悦,但眼中却有敬重之意;对于书生的此番行事虽然感到很困惑,但有好似怀有三分理解。 书生收起悬于身前的雪白小锥,然后再将手中的古卷重新系于腰间,与三人作揖见礼,起身后,书生笑容温和地问道:“敢问三位今日来此,是祝贺,还是回家?” 三人忽然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书生微笑道:“看来二者都不是了。既然如此,不知三位来我十方阁有何贵干?楼中虽然宽敞,但也从不留宿,还望三位早作打算。” 黄衫老者嗤笑道:“天才刚亮,这就忙着赶人了?我三人一路劳顿,竟然连口茶都不给喝?如此怠慢我等,难不成就不怕人耻笑?” 书生顿时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看向黄衫老者,然后淡淡地说道:“赶人?此言差矣。不知在场三位,如今还有哪一位能算作是人呢?是你黄更辰,还是她,亦或者是咱们这位二师兄?” 书生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终则选择停在佩刀之人的身上,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片刻之后,佩刀之人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书生微微一笑,道:“传道授业解惑,仅此而已。” “你知不知道,师尊对此事,是明令禁止的!你在当值之年,如此任性而为,难道就不怕他老人家的责罚吗?!”佩刀之人提醒道。 书生轻笑道:“先生当年离开之时,还曾说过,非自己当值之年,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离开十方阁。否则必定严惩不贷。但愿师兄还能记得这句话。” 佩刀之人强忍住心中怒气,从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道:“我提醒你一句,修行历来没有捷径可言,无论他人如何指点,终究还是不如自身的领悟,所以问道之事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咱们十方阁可不讲儒家有教无类的那一套!” 见书生不说话,佩刀之人便接着说道:“楼中那些纯粹的道韵积攒不易,又如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脆弱,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你未与众人商议,便私自打开楼门,届时无数驳杂的道韵将纷纷涌入楼中,势必让万年以来的积累,就此付之一炬,从而使得人间在未来的那场大劫之中,失去最后的自保手段。所以我劝你最好及时收手,重新关闭楼门,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像你拔刀。要知道我的刀,就连师尊也斩得,更何况你陈尧。” 对于佩刀之人赤裸裸地威胁,书生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说道:“二师兄您的刀固然锋利,却依旧属于道中之物,如此便无论如何也斩不断师弟身后的这座阁楼。与您提个儿醒,今年的当值之人是我,所以楼中的一切,师弟皆可随心所欲地调用,自然也包括这座阁楼本身。” 佩刀之人不再言语,而是猛然拔刀出鞘,向书生斩去。 极为普通的一刀,天地之间甚至没有任何异样诞生,可却生生逼退了书生,让其退至楼中。 收刀入鞘,佩刀之人神色冷漠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种事,在我面前最好不要做。” 书生由衷地佩服道:“纵观世间佩刀之人,师兄可居前三。榜首之位,只看你三人谁能先一步得道,如此便是谁的囊中之物。” 站在佩刀之人身侧的黄更辰面色如常,可心中忍不住一阵惊叹。方才一刀,显然陈尧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防备,若非二师兄故意收手,必然就是山下打架常用的一句话,非死即伤。此刀已然近道,得道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人能够在这条道路上与二师兄一较高下,若非此刻有些不合时宜,他真想问问这两人究竟是谁。 佩刀之人有些不屑道:“你所说的两人,并不是真正的执刀之人,与我而言,天差地别,不可相提并论,走的自然也不是同一条道路。” 书生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黄更辰有些恍然,若不是真正的执刀之人,那便很有可能是那两个家伙。 一个是试图将“十八般武艺”尽数学全的南梁武痴,刀自然也在十八般武艺之中。另一个则是位市井间的屠夫,刀法奥妙无双,却沾满是血腥怨气。 相较于此刻的佩刀之人而言,一方侧重于道,力求大道至简,去其浮华,另一方则侧重于术,只求一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佩刀之人再次向前跨出一步,沉声道:“闲话少叙,最后再问你一遍,是否选择重新关闭楼门。” 书生神色坚毅,不可动摇,轻笑道:“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既然说服不了对方,那就只有先把他打服了。 佩刀之人呼出一口浊气,随后缓缓拔刀出鞘,刀身与刀鞘摩擦,铮铮作响。 ---------- 四通馆二楼,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内,张麟轩正恭敬地给自己的师父奉茶赔罪,并表示再无下次,以后做事之前,定会三思而行,绝不意气行事。 张欣楠瞪了一眼在旁偷笑的鹿衍,然后接过张麟轩手中端着的茶杯,轻声道:“其实也没怪你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自己而已。小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并没有说起来那么难听,只是有些事,有时候不好作为手段。人可以将情绪隐藏起来,不轻易地让他人察觉,但切记不要真的做个无情之人。对于周海一事,你其实可以选择更妥当的手段,无论是求助我也好,还是你师叔也罢,我们其实都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徒弟明白了。”张麟轩正色道。 “好了,起来吧。” 张麟轩起身后,本想站着,可鹿衍则示意他没那么多规矩,坐着说话就是。张欣楠也点了点头,少年这才乖乖地坐下。至于求凰和李子二人则待在内屋里,按照鹿衍交给她们的方法进行呼吸吐纳,为自己以后的修行打下基础。 穿着一身白衣的李子,是韩先生的嫡传,日后所走的道路自然是儒家的正统修行路子,所以这种呼吸法打基础相对简单一些。 至于一身红衣的求凰,则相对而言困难一些。由于自身的一些原因,求凰其实是有一定修行境界的,不过按照如今的修行划分,这属于妖族之法,而求凰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则是必要抛弃这些东西,所以用这门呼吸法来打基础的时候,腹部总会有一阵灼热感,滋味总之不会太好受。 张欣楠简单地问了几句少年的修行事宜,作为徒弟的张麟轩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张欣楠只在大致方向上指点了一两句,便没多说什么,然后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喝茶的鹿衍,后者点点头,我懂,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之后我来教。 再次踏入修行之中,张麟轩不禁有了些新的感受,便就此问了出来,是关于十方阁修行境界之中,每一境所对应的神通一事。一境界对应的术法,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令修行者神游观想之境的神通。至于观想之境,便是修士自己想出来的地方,与梦境虽然类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观想之境的是否复杂,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修士日后的高度。例如张欣楠当初的观想之境,便是纵剑万里,一览河山。 张麟轩当初一直觉得此术如同鸡肋,但现如今再次踏入此境之中,不免发现了些新的东西。 师徒二人还未来得及探讨此事,心湖之中不禁同时响起一声道音,来自于距此地遥远的天地中央。 张欣楠与鹿衍对视一眼,不由得失笑道:“看来要回去一趟了。” 第四十章 师承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十方阁此次重开楼门并非是一件小事,整座人间的万千修士必然会格外重视此事,恨不得立刻将自家弟子送入楼中门道,所以自然容不得张欣楠视若无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哪怕他现在依旧不愿承认自己十方阁弟子的身份。 鹿衍在心中默默推演此事,不禁皱起眉头,然后沉声说道:“看来五师兄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绝非当年书生的意气用事。道心的挣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张欣楠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当年老头子离开人间的时候,其实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下了一道考题,只不过由于当局者迷,那时的我们并不知晓此事。” 鹿衍一脸糊涂,仿佛并不清楚此事,问道:“考题?” 张欣楠点头道:“没错,就是考题。比如你当初破十境之后,不得不进入的梦乡,以及我破心关之后,不得不自囚南海的一甲子光阴,这都是老头子留下的考题。” 鹿衍接着问道:“先生此举,意在何为?” 张欣楠笑着反问道:“是当真猜不到,还是不愿就此事多想?” 鹿衍神色真诚道:“还望师兄明示。” 张欣楠并未急着回答鹿衍,而是扭头看向张麟轩。 坐在身侧旁听的张麟轩,不禁神色尴尬起来,心说,师父您老人家这么看着我干嘛,又不是弟子故意要听的。再说了,您俩说的话,弟子也听不懂不是? 对于剑客与教书先生两人方才的谈话内容,张麟轩确实一知半解。所谓的一知,其实也就是少年能够听懂他们言语间的每一个字,至于一个个字相互连起来之后,到底又是怎么个什么意思,张麟轩则完全不知。 鹿衍笑容温和道:“既然这臭小子如今是师兄您的关门弟子,那他的确有资格知道那些往事,留下来听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欣楠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臭小子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就算是猜的,也不至于猜的这么准吧。 剑客只在心中嘀咕道,却并没开口询问,毕竟此事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小子又确实是自己承认的关门弟子,以后自己必然不会再收徒了,所以无需在此事上浪费唇舌。 张麟轩神色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师父,师叔,弟子能不能不听啊?” 有这时间的话,自己去巩固一下境界,它不好吗?张麟轩在心中腹议道。 张欣楠神色如常,听不听,其实在他这边无所谓。至于方才为何看他,是想给少年提个醒,告诉他一会儿听到了某些事情之后,不要在一旁大呼小叫,给自己丢人。 鹿衍微笑道:“听听也无妨。” 张麟轩乖乖坐好,准备听师父讲故事。 张欣楠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其实,我来自十方阁,是十方阁初代阁主的首徒,虽然不是一楼之主,但却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敬剑楼。” 首徒?!我没听错吧?! 张麟轩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可实在无法掩盖心中的那份震惊,没一下子大声叫出来,便足以证明少年的养气功夫已经很不错了。 自家的师父是初代十方阁阁主的首徒,那也就是说自己是那位十方阁初代阁主的徒孙。而那位初代阁主,便是万年之前为天下众生传下修行之法的圣人。试问换了谁,谁不感震惊? 鹿衍对于少年的惊讶模样并不感到意外,轻笑道:“这才是听说此事后,该有的样子。” 张欣楠不予理睬,接着说道:“先生此生一共收了十三位嫡传,你师叔方才言语间提及的五师兄,便是先生的第五弟子,本名陈尧,也就是世人熟知的那位书生。至于为何突然提及此人,是因为陈尧擅自打开了十方阁大门,并以神通传音整座天下,允许世间所有修士登楼问道,此举有可能造成一桩天大的祸事,所以我现在必须要赶回去看看,以防出现什么差池。” 鹿衍笑着补充道:“我排行第十三,所以师兄师姐们都喜欢叫我小十三。” 原来师叔跟我一样,就是个弟弟啊。张麟轩心中忍不住如此想。 许是看穿了张麟轩的小心思,鹿衍便一直瞪着他。 张麟轩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 张欣楠提醒道:“虽然你师叔排行第十三,其实若要真要论起岁数来,比我都大,只不过入门晚,便只能是一位小师弟。” 张麟轩恍然,轻“嗯”了一声。 原来是个装嫩的弟弟。 鹿衍气愤地张麟轩,心说,小兔崽子,你他娘的才是个装嫩的弟弟! 张欣楠不禁笑出声,与少年提醒道:“十方阁有名十层楼,顾名思义是因为中间的那座主楼总计只有十层。每一层对应一个修行境界,一个修行境界对应一种神通,只要这一层的楼主认同你的大道,那么当你踏入此境时,便可获得相应的神通,例如破五境时的一念远游之术。除了修行的第五境刚好与第五层楼相对应之外,其余的便不在对应,例如八境神通,对应的便不是第八层楼,而是第九层楼。九层楼名为问心楼,阁主另有其人,但这座楼原本却是属于你鹿衍师叔的,而八境神通便是读心之术,你鹿衍师叔刚好极为擅长此道。” 张麟轩继续神色尴尬,心道,那也就是说,我刚刚所想师叔他都知道咯?应该不能,师叔他老人家不至于有这么厚的脸皮,无故对一个晚辈使用读心术,不然也太不要脸。 鹿衍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没错,我脸皮就是那么厚,就是不要脸。” 张麟轩此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欣楠轻笑道:“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师叔,毕竟读心之术极难控制。有时候自己本无意窥探他人心声,奈何对方在心中反复提及自己,故而想不听到都不行。” 张麟轩帮着师父与师叔各自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端着茶杯,少年拱手致意,什么都没说,就算是以茶代酒,与师叔赔个不是。 鹿衍不禁被他逗笑,道:“臭小子!” 一番打趣之后,张欣楠便不再言语,关于考题一事,显然是不想让张麟轩有所了解。至于方才所说,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十方阁对外虽然有些初代阁主,以及当代阁主之分,可实际上当代阁主仍是那位初代阁主,只不过就是不经常出现楼中而已。 至于那些在一定期限内当值的楼主,只能算作是代阁主而已,毕竟到了期限就换人。故而十方阁一脉的师传无外乎初代阁主,以及十三位亲传弟子,总计两代人而已。此外便是一些类似于张麟轩这样的再传弟子,也就是十方阁的第三代人。所以对于一些十方阁的基本信息,他们还是有资格知晓的,但考题一事牵扯极多,还是不知道为好。 师兄第二人都极为默契地没有谈及此事,倒是张麟轩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师父,那我现在在修行界中的辈分是不是出奇的大?” 张欣楠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如今的辈分确实很大。不过辈分一事,历来无用,因为十方阁内部的人都不怎么在意此事。” 张麟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自己在十方阁中必然是辈分最低的那个,所以十方阁那些楼主们到底在不在意此事其实本就无所谓。张麟轩真正在乎的是将这个身份放在修行界中,别人到底不在乎,不过前提是要他人如何先承认你这个十方阁三代弟子的身份。 张欣楠看着少年嘴角不经意间扬起的弧度,便知道后者肯定在想些什么歪点子,于是便稍显严肃地提醒道:“十方阁弟子的身份既是荣誉,也是负累,不要光想着它能带给你什么,也要适当的去想想你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鹿衍在一旁笑着补充道:“在其位而谋其政,既然已经身处这个位置,就要随时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不过十方阁也并非什么利欲熏心的无量商人,只知道一味地压榨自己的门下弟子,适当的便利,也是你这个身份应得的,只要处理得当,便会是在人生道路前进时一份不小的助力。” 张欣楠瞪了师弟一眼,好像再说,就你话多。 鹿衍摆摆手,一脸无辜,自己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啊。 “关于师承一事,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这里还有一份更详细些的书籍,记载的都是一些关于十方阁的历史,你要愿意看的话就拿去。” 张麟轩高高兴兴地接过自家师父递过来的书籍,不禁打量一眼,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边角还有些破损。 张欣楠站起身,腰间悬好佩剑,轻笑道:“要赶紧回去一趟了,再不走,可就真容易出事了。小轩,至多三日光阴我便回来,在此期间好好跟你师叔修行,不可懈怠。” “徒弟明白。” “师弟自然用心教诲。” 张欣楠点点头,然后身形一闪而逝,一念千里。 张麟轩喃喃道:“一念千里,五境之术,师弟认同师兄的大道,情理之中事。” 鹿衍轻声道:“情理之中,却出现了意料之外,做师弟的其实并不认同师兄的大道。” “什么?!”张麟轩再次被震惊 鹿衍理所当然地自问自答道:“自己选得的大道,别人认同与否,有那么重要吗?显然没有。” 第四十一章 回家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看着一脸疑惑与震惊的张麟轩,没忍心再继续卖关子留悬念,而是直接将真相告诉了他,道:“十方阁修行之法的初衷,是为了让修行者们不断地坚定自己脚下所走的道路,而非一味地去为获得他人承认。道心若是坚定,又何须理会他人,境界之术,或有或无,难道真的会影响你不断向前的脚步?” 张麟轩依旧不解,问道:“若初衷是为了坚定修士们不断前行的道心,又何须设置这诸多外物,反倒让人难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修行之中。例如第五境的远游之术,如今已成了众人相互攀比之物,我会你不会,那么你的大道便没被书生承认,便由此落了下成,不如我所修的大道。” 鹿衍有些惊讶地笑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在质问你的那位师祖,也就是我与师兄的授业恩师?” 张麟轩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师侄不敢。” 鹿衍笑着摆摆手,示意张麟轩坐下,道:“没关系,你师祖其实是个极为大度的人,不会因为一些言论就与你斤斤计较,老头子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而且说实话,当初老头子定下的规矩如今也确实有些不大适用了。人间万年,山河景色亦是早已变了模样,人心又岂会有那始终如一的道理。关于此事,我当年也曾同师父探讨过,问他为何要定立一境一术这样古怪的规矩,难道就不怕世间修行之人不解其中深意,从而行差踏错吗?事实也确实证明了我的担心并非多余,但老师却依旧不曾有所更改,以至于多年以来,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修道之心不坚,然攀比之心却愈重。” 张麟轩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谈及此处,鹿衍不禁想起一桩往事,脸上隐约流露出一丝缅怀之色,只听他缓缓说道:“当年先生除了十三位亲传弟子之外,还同时收下了四位不记名弟子,他们四人日后的成就丝毫不逊色于先生,开宗立派,名传千古,更是在十方阁修行之法中,另辟蹊径,从而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你可猜得到这四人分别是谁?” 张麟轩咽了咽口水,神色有些挣扎,因为少年心中明明已经猜到是谁了,但却无法诉之于口。 鹿衍不再难为他,自顾自地说道:“儒家至圣,道家道祖,佛门佛陀,以及妖皇。此四人,皆是先生收取的不记名弟子,他们在十方阁修行之法的基础上,分别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那条大道坦途,所以先生认为自己的方法并没有错,假以时日,势必将有更多人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不过人间万年以来,能够正真做到这一步的,除了他们四人外,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前三者自然不用多说,他们的高度无可争议,不过对于最后一人,或者说最后一妖,张麟轩了解不多,故而无法给出直观的印象。既然后者能与前三者相提并论,那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真正让张麟轩感到吃惊的,并非这四人,而是自己的师父张欣楠。身为那位存在的首徒,十三位嫡传弟子的大师兄,师父竟然没有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还是说师叔此刻不愿提及,免得给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带来什么压力,或是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隐秘? 张麟轩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任他如何想破脑筋,也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鹿衍微笑道:“你师父与我,以及某位姓陆的道人,我们三人不可以常理夺之,你不必为此事分心思,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无需急在一时。” 张麟轩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道:“师叔,那师祖他老人家设立一境一术的意义到底在哪啊?” “修行之人讲究个清心寡欲,不为世俗所累,而先生之所以如此规定,并派人监督,便是为了让他们重新卷入世俗之争中。人总要经历看山是山,然后又看山不是山,以及最后看山还是山的境地,若无前者,何来后者?如僧道出家一说,原本无家,又何来出家一说。修行之人修行,则亦是此理,既然想拜托世俗,便要先真正融入其中。每一境界对顶的神通术法,便等于是世间诸多的名利诱惑。我们修行之人要做的,并非要做到无视名与利,而是要去懂得该如何与它们共存。修行无法做到不争,因为修行本身便是一场与天地之间的无声相争。”鹿衍解释道。 张麟轩还是有些不太理解,不过却并未纠结,有些事想不明白,有可能是阅历不足,等到将来明白了,再来细说也不迟。少年忽然换了个问题问道:“儒家有句话,叫学无止境,而修行亦是一场学习,那么敢问师叔,修行是否存在终点一说?” 鹿衍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古今书籍浩如烟海,你又可曾每一本都读过?世人都说大海无量,能汇聚百川之水,可你知不知道,纵使大如江海,也终究有彼岸之说。” 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此刻似乎是在变相承认修行有止境一事,可为何他不直说? 张麟轩有些疑惑不解。 鹿衍顿了顿,接着说道:“修行有界,学海无界,但修行的最终边界绝对不会是十境。要知道十境之上,楼外亦有风光,山河远阔,凭君自取于眼中。” 鹿衍忽然抬起手,以食指轻轻点在少年眉心,张麟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张麟轩突然神色肃穆,站起身后,郑重一拜,道:“多谢师叔为我指明方向,一览前路之风景。” 鹿衍笑呵呵道:“前人播种后人收,若是后人播种,后人自己又当如何?道心惟一,且不断前行去吧,日后你我之间还有一段缘分要了,到时莫要让我失望啊。” “睡去。”教书先生一声轻呵,张麟轩的脑袋便立刻泛起了迷糊,然后沉沉睡去。 一袭青衣的教书先生站起身,朝着里屋喊道:“丫头,你家公子要休息了,帮个忙,抬他进去可好?” 无人应声。 “小凤凰,抬你家公子进去休息!” “哎,来了!”屋内女子下意思地应声道。 鹿衍站在张麟轩身旁,神色异样地看着少年,喃喃自语道:“看来还是小凤凰这个名字要好听一些。” ------------ 天地中央,十方阁。 佩刀之人,眉眼间尽是愤怒,他一刀接着一刀斩在十方阁的大门上,试图以力破巧,从而迫使楼门关闭。站在门内的书生,神色自若,楼外之人每斩出一刀,他便以雪白小锥临空写下一个文字,以文字中的浩然正意抵消刀气中夹杂着的某种弑杀之意,从而让砍在楼门上每一刀都变得“虚弱无比”,最多只能够留下些刀痕,却丝毫不法逆转十方阁楼门的大开之势。 出刀近百次的佩刀之人,突然停下了挥刀的动作,归刀入鞘,于楼前静默。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若是自己再继续砍下去,那么他与书生之间,便必然会有一人由于神意耗尽而亡。熬死对方显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决定换个方式,比如放弃楼门,从而以极快的一刀将这座碍眼的阁楼就此一分为二。 没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攻敌所必救,那书生自然会出手相救,而不是继续采用先前的水磨功夫,纯粹与自己耗时间。 雷厉风行,说做变做。 佩刀之人高高跃起,拔刀,出刀,干脆利落,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快若奔雷,让人无法做出反应。 楼内的书生泊然大怒,竟是以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道:“夏桀!你大胆!” 对于书生的无能狂怒,佩刀之人只是轻蔑一笑,丝毫不予理会,人随刀而落,重重斩向那座暂时毫无防御之姿的阁楼顶部。 在夏桀眼中,此一刀足以将之完全粉碎,可事实却并未如此。 “锵!” 夏桀手中来势汹汹,裹挟无数弑杀之意的长刀,此刻竟是被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拦下了脚步,不得再向下移动哪怕是分毫。 夏桀有些震惊道:“人间?灵主?!” 铁剑之名,人间;铁剑之灵,灵主。 而握住这柄铁剑之人,毫无意外,必然是他。 夏桀抬起头,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的他,并不高兴,而且眼神也立刻变得深邃起来。 执剑之人,剑客,张欣楠。 张欣楠眯眼笑道:“夏桀师弟,别来无恙啊。” 夏桀沉着脸,脸色很难看。 站在楼下看热闹的黄更辰,在见到张欣楠的一眼时,便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可就当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剑客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而那柄挡下长刀的铁剑就刚好搭在他的肩头,于是他不得不转过头来,以一张比哭还要磕碜的笑脸,看着剑客。 “大……大师兄,近来可好?” 张欣楠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还不错。” 神色始终相对温和的女子,与张欣楠见礼,然后微笑着说道:“师妹,见过大师兄,师兄风采依旧。” 张欣楠点头示意,随后收起铁剑,率先走入楼中,楼内的书生极不情愿地与其见礼,张欣楠也没有搭理他,只是随口与众人说道:“既然都回家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众人一愣,竟不知如何是好。 张欣楠扭过头,神色有些失落道:“长大了,就开始学着不听话了?” 众人神色各异,齐齐望向剑客。 张欣楠笑骂道:“还真是一群狼崽子。” 第四十二章 愿卿安好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入夜,却不见月,晚风微凉。 张麟轩坐在窗边,捧书而观,手中读物正是剑客临走之前赠与的那本泛黄古籍,一本由私人撰写,专门用来记录十方阁历史的传记。 开篇之语,乃是对于作书之人的介绍,言语简单,但有几句话却让张麟轩心中颇为疑惑。 “欺一时易,欺万世难;欺下民易,欺上天难。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求心安,愿为后世留下真相。” 欺瞒?真相?张麟轩不解其意。 书中所载之事,总计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记录历史中发生的大事,相对笼统些,而下卷便是记物,记人,极为严禁详细。 上卷之中,总计提及了八件大事,外加一幅画功略显潦草的堪舆之图。画图潦草,并不详细,依照轮廓,张麟轩大致猜出此图所画之物乃是人间的七十二州。 潦草的画图之中,作书之人以朱笔在天地四方以及中央五处分别标记了五件大事,正是上卷之中所提及到的五件大事,但余下的三件大事却并未在画图之中进行标注。 按照东南西北中的顺序,这五件大事分别是,圣人东出游历天下,惶惶如丧家之犬,终止于东土大河之畔;返璞归真真得道,骑牛南下,跨海出关,就此远离人间;菩提本无树,西方本无佛,稚子降生,而佛法得传;一十三人北方朝圣;天地中央,高楼乃立。 书中关于这五件事情的讲述顺序虽然如此,但历史的车轮却并非如此。例如佛陀的诞生要早于圣人东出游历天下的时间。 至于这五件大事到底有何意义,书中并未详谈,张麟轩也不好妄自猜测什么,毕竟这五件大事也并非什么隐秘,都是后世人尽皆知的事情。 无论是儒家圣人的东出游历,还是道家道祖的羽化飞升,亦或是佛家佛陀的诞生,最终于菩提树下证道成佛,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三教对此都各有讲述。即使是结合开篇之语再来观之,那张麟轩也依旧不觉得这其中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一十三人北方朝圣,以及天地中央,高楼乃立,自然说得便是那座修道之人心中的圣地,十方阁。前者是说那位存在的十三位嫡传弟子,于北方荒蛮之地中静心聆听先生传道,后者是在说十方阁初立,高楼建成之事。 张麟轩原以为那座阁楼应该会是是那位存在自身的大道所化,世人的认知也多是如此。可书中却说,那座阁楼乃是由实木搭建而成,只不过不同程度上寄托了那位存在以及其十三位弟子的大道气息而已。若是能够将这些大道气息祛除,那么这座阁楼除了乙木之气格外充裕外,也就没有什么其它的特别之处了。 对此,张麟轩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奇怪的是,少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 张麟轩最近总感觉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时不时的还会闪过某个画面,只是模糊不清,但画卷中的人物却能真实的影响自己的情绪。此刻张麟轩并未作多想,直接将失望的原因归结于此。 少年曾私下里问过自己的师叔,后者给出的解释是,初入一境,吸纳天地元气不适,如久病初愈,便暴饮暴食,自然胸腹内要难受些。 张麟轩自幼读书便极快,而且记性极好,很快便让他读完了上卷的全部内容。张麟轩合上书籍,准备明日再去读下一卷的内容。 张麟轩站起身,依窗向外望去,漆黑的夜空中并无那一轮皓月,但却有漫天繁星,也算是一道尚佳的风景。 夜间的风,此刻轻拂着少年的面容,带来些许寒意,但少年却毫无惧意。 张麟轩在心中默默梳理着一些事情,关于兄长之事,暂时只有周海那边的一条线索,师叔答应自己会在三日内给出答案,静静等待就是。至于某些人押注一事,张麟轩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天高皇帝远,暂时不好处理,但日后定要一一清算。论法一事,已经接近尾声,北境王府在此次论法之中,可谓是一无所获,因为李则言本就是当初兄长定好的变法之人,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而今王府可以给他这个机会,将来自有机会让他一展胸中韬略,诚如早年间那句道人赠与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心中忽然想起道人,张麟轩的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一个贱兮兮的人脸,正是前不久还在朔方城内摆摊算卦的中年道士,非要收求凰为徒的家伙。按道理来说,张麟轩如今还需要叫人家一声师叔,但相比较之下,少年其实还是更愿意称呼那位身着青衫的教书先生为师叔,而道人,总感觉有些别扭,不太真心示意,难道说是由于这位师叔对自己太过于吝啬的缘故? 想到此处,张麟轩不禁笑出声了,以后薅羊毛这种事还是不能一次太狠,要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话说巩固一境之后,便要努力修行,然后试图冲击第二层境界,届时还需找师叔借些东西,可不能像师父一样,逮住一只羊,便可劲薅羊毛。 昔日所得的飞剑,宝甲暂无用处,那块玉牌倒是个极为不错的物件,对当下修行而言,刚好试用,只不过三境之后,便用处不大,倒是还需问问师叔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好物件,暂且借来用用。 若是鹿衍知道少年此刻的心思,绝对会忍不住骂上一句,不当人子,跟你师父一样,掉钱眼儿里了吧! 修行的方向,已被师叔指出,那么张麟轩接下来自然会稳步前进。至于路途中需要什么,他自然极为清楚,毕竟当初少年也曾走到三境上,从而即将冲击四境,所以对于目前脚下的这段路而言,张麟轩并不陌生。 失而复得的东西,少年自会格外珍惜,以免它再次从自己的指尖缝隙中溜走。 晚风轻拂,少年身后传来了女子的轻咳声,扭过头,只见求凰手里正端着一碗粥,然后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 张麟轩走到求凰身边,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来,轻轻搁置在桌上,然后解下身上外衣,披在女子肩头,一手握着她微凉的手,另一只手则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还醒了呢?” 求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迷迷糊糊,见外屋还有灯光,便知道是公子你醒了。晚饭之前,公子与鹿先生在外屋闲,不知怎么便睡着了,所以晚饭都没吃上,然后我便让人准备了一些宵夜,留给公子夜里吃,不然饿肚子,又要睡不安稳。” 张麟轩神色得意,微微扬起下巴,道:“不得不说,本公子还真是厉害。” 求凰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张麟轩抬起先前捏脸之后,便放下的那只手,竖起大拇指,柔声笑道:“讨媳妇的本事,当属这个。本公子的媳妇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还时刻心里惦记着自家相公。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你帮着评评理,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求凰故作惊讶,道:“公子你的媳妇确实漂亮,不过现在好像正在睡觉哟,而且睡姿还不大好看。” 求凰说的自然是李子。 圆脸小姑娘来到南山城后,每日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练书法,吃东西,睡大觉。无忧无虑的样子,张麟轩倒是很希望她能一直如此。 张麟轩突然轻咬住求凰的朱唇,含糊不清道:“你这妮子,怎么净说些讨打的话。” 求凰不甘示弱,直接反咬了他一口,某人吃痛,不得不松开嘴唇。 求凰瞪大眼睛,似乎再说,怎样,你再来,我还敢咬你信不信! 张麟轩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没好气道:“本公子现在要吃粥,但本公子现在受伤了,嘴上不能碰硬的东西,所以你这妮子要想办法喂我。” 碰不了硬的,软的总可以了,那此刻什么东西又恰好是软的呢?自然便是女子的朱唇了,少年的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求凰抽出被张麟轩握着的双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梦里啥都有。” 张麟轩忽然咽了一下口水,盯着求凰道:“真的吗?梦里什么都有?” 佳人窈窕,秀色可餐,不知少年可否一梦? 求凰闻言之后,不禁羞红了脸颊。 张麟轩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义正言辞道:“姑娘,请自重。” 求凰眼神顿时幽怨地盯着他。 张麟轩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赶紧说道:“错了错了。” 求凰扭过头去,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吃粥。” “我家小凤凰生起气来,也是一样的好看,一辈子让人看不够。”张麟轩柔声道。 求凰白了他一眼,然后便走进里屋继续睡觉去了。 张麟轩坐在窗边吃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敛去。 今夜的四通馆不似前几日那般热闹,论法也未曾持续一夜,子时将近前,人便走光了。如今的一楼,只剩下未曾醉酒的李则言,和某位差点被人打死的酒徒,以及一位身穿青衫的教书先生,鹿衍。 鬼屋潇然突然出现在屋内,与鹿衍抱拳道:“一切准备都已就绪。” 鹿衍点点头,潇然便再度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中。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但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愿卿安好,来日再见。 第四十三章 危机降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至三更,铜锣之声在街角巷口处响起,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夜没有火烛,却有一场滂沱大雨。 五谷需得雨水滋养一秋,方有收获之时,故而有大雨落于人间,便被视为丰年来临之前兆,乃是上天恩赐,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喜事。 不过若是雨势过大,便可能会由此引发山洪,一年收成尽毁不说,甚至人畜也多有伤亡,所以也会是一桩不小的天灾,是一件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事。 每逢大雨,从事农耕之人往往是喜大于悲,但今夜的大于则显然并非前者,而是后者,是一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事。 天幕之上,仿佛破了一个大窟窿,然后则有那远古的神人居于其上,以术法动辄牵引天河之水,从而试图借机“浇灌”人间,故而则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睡梦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骤然惊醒,望着窗外之雨,眼中尽是惊惧之意,久久不得平息。 李则言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微微仰起头,透过门窗向外望去,见大雨倾盆,读书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酒徒神色淡然,言语略显轻蔑地说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站在两人身前,在雨幕中默默淋雨,却未曾打湿一寸衣物的教书先生,闻言之后,不曾转身,只是嗤笑一声道:“当初自己要被我打死的时候,怎么不见咱们欢伯有如今的这份气定神闲呢?” 名为欢伯的酒徒,并未反驳,而是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然后选择了沉默。 少说多做,以免祸从口出。说多错多,事后免不得就要被某人拿来撒气,如此还是不说为好。 鹿衍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大雨,似乎时等着某一刻或是某一人的到来。对于欢伯,他只是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一丝轻视与不悦,然后便一闪而逝。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在此时分心其它事情。 欢伯,酒之别名也,众人心意之造化者,生而人身,酷爱饮酒,所以行走世间时的“闲散人”模样,自然便是一位酒徒。 天地氤氲造化万物,故而酒徒礼敬天地自然,但却从不敬人,反倒处处厌恶人之所作所为。对于李则言的惊叹,他之所以出言嘲讽,也是因为厌恶世人的缘故。 若非今夜注定会有大事发生,容不得鹿衍分心,否则他定会好好教书育人一番,以此让名为欢伯的酒徒知道,在礼敬天地自然的同时,还需对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心存敬畏。 李则言作为如今法家的四大脉络之一,除了满肚子的韬略文章之外,同时还是一位走到了十层楼的修行之人,真正意义上的山巅仙人,十境大修士。修为自然不用多说,打架的本事一样猛得很,同时眼见也是世间一流,所以单凭一场人为造就的雨势便能让他久久出神,心绪不宁,便足以说明即将到来的事或人,绝不简单,并非那么轻易就能对付。 片刻之后,李则言渐渐平复心情,起身走到门边,与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作揖见礼,与其说话时,言语间也处处流露着恭敬谦逊之意,“敢问鹿先生,此局何解?” 闻言之后,鹿衍微笑着解释道:“今日之事,起源于十方阁内的一句谶言,曰:三更大雨,压胜……” 显然这句话还有下文,可教书先生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李则言一时间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显得极为糊涂,急忙追问道:“下文呢?” “没了。”鹿衍神色如常地说道。 他并没有撒谎,而是十方阁空明殿内的那句谶言,确实只有这么六个字。准确来说,是还剩下六个字,压胜二字之后的内容被人以大神通抹除了。 “没了?!”李则言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既然谶言没了,那今夜的准备到底是为了何事,又该如何应对此事,破局之法为何物?诸多疑惑,渐渐在李则言心中产生。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却一概不知,李则言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到不安。若只是寻常小事,那也就罢了,可今夜大雨,却让李则言感到心中十分压抑,甚至于有一种自身大道被暂时压制住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自在。 李则言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就连身前那位出身自十方阁的十三先生也一样在为此事忧心不已。谶言中,关于压胜二字之后的内容,鹿衍一直在思考,却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只能处于一种无限接近,但永远不会等于的局面。 相较于鹿衍与李则言二人的忧心忡忡,另一旁的酒徒欢伯就显得有些淡定自若,波澜不惊,单说这份气定神闲就确实与那一日酒徒不可同日而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酒徒明确知道一件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还有个子高的顶着,然后才会轮到自己,有那位十三先生在,一切就无需他多费心思。这是多年以来,无数“闲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与之敌对,纵使是表面淡定,可心中也必定是万分惊惧,生怕此人下一刻便会做出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情来。然而与之并肩,却又会莫名的让人感到心神安宁,因为万事皆有此人操劳,无需他人费心。 酒徒望向这个男人的背影,恍惚间,似是记起了一些往日的画面,虽然略显模糊,但画面中这个男人的身姿依旧伟岸,犹如大地之上的一尊远古神灵,天生便会让世间万物心悦诚服地生出一股子敬畏。 那时候的他,暮气沉沉,一整日的脸色都很难看,就像家里刚刚死了人一样,无论是谁与他说话,皆是得不到任何回声。至于某位姓张的剑客,两个人倒是能聊一聊,只不过彼此之间的话语并不多,没两句话的功夫,剑客便去继续修行他的剑道,而这位始终穿青衣的家伙,则躲到某处,据说是做一场“春秋大梦”,梦里有无数个春秋。 不知为何,如今见到此人,酒徒总感觉他变了很多,脾气自然还是以前那个脾气,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但他身上原本存在着的那份暮气,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一袭青衣,如今看待世间有灵众生,似乎格外温柔。例如看待那位北境藩王之子,以及他身边那位出身妖族的穿红衣服的女子,但是这一袭青衣,仿佛对于那位穿白衣的圆脸小姑娘,就稍显有些疏远,似乎没什么话去聊。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没什么问题。因为这位青衣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法家的推崇者。对于儒家虽说谈不上厌恶,但似乎极为反感那套礼仪规矩,尤其是那君君臣臣一说。 其中甚至涉及到了治世理念的不同,酒徒不敢妄言,但却略知一二。儒家主张仁义,臣下要懂得忠君爱国,但这位十三先生认为,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绝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若想万世清平,完全可以由百姓自己处理家事,而不是非要把权力都集中到某个人手中。 “他来了。”鹿衍始终盯着雨幕之中,直到那道黑影完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被他彻底锁定。 李则言收起心中的不安情绪,直接大袖一挥,走出四通馆,来到门外,默默地站在鹿衍身后,做好了接下来迎敌的准备。 酒徒拎起酒壶,身形瞬移,也同样来到十三先生身后。 鹿衍心念起伏,帮着二人屏蔽雨水,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继续看向雨幕中的那道黑影。 那道黑影慢慢拉近与三人的距离,来到鹿衍身前约十余步远的地方,驻足,站立,作揖,轻声道:“久等了。” 鹿衍沉声问道:“现在可否给我答案?当年之人,究竟是不是你。” 前一句是在向对方询问,而后一句则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雨幕中的那道黑影反问道:“既然在你中,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要多此一问呢?” “因为这不一样。” “不一样?没想到万年不见,你竟然还是这般优柔寡断。”黑影的言语中似乎透露着失望,“鹿舍这个名字,还在用吗,一如当年模样,继续自欺欺人?以为自行封印了记忆,就可以再重活一世?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买卖。你觉得,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呢。” 黑影的笑容有些戏谑,只可惜除了鹿衍一人之外,再无人能够看见这一幕。 鹿衍沉默不语,身后二人面面相觑。 黑影瞥了一眼鹿衍身后,讥笑道:“你还是如从前那般自负,总是以为能将一切都尽在掌握,殊不知,你并非真正的下棋之人。” 鹿衍忽然抬起头,神色变得异常坚毅,问道:“你到底为何要杀她。” “看来你还没有太蠢,是不是突然间有些后悔当年救下我了?”黑影笑容玩味道。 “回答我,你到底为何要杀她。” “嗯?” “到底为何要杀她,回答我,快回答我!”鹿衍的气机忽然暴涨,青衫因气机流动而形成的风变得鼓荡起来,在雨幕中,猎猎作响。 “杀鸡取卵,如此而已。”黑影轻描淡写地说道。 “畜生!”一袭青衫突然间咆哮道,然后伸出手掌,瞬间来到了黑影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咽喉。 黑影神色如常,继续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句话到底写了些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句谶言应是,三更大雨,压制世间一切火,神灵御风而行,妖邪伏诛!” “鹿舍,认命吧!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那只姓陆的水鬼,他骗了你!” “哈哈哈……” 阴森的笑声在雨幕中不断回荡,直到鹿衍用力捏碎了此人的脖子,笑声才戛然而止。 黑影化作水雾消散,随风飘至城外,然后一尊巨大的神灵金身骤然出现在南山城外,真正意义上的顶天立地,金光耀九州。 真正的危机,才刚刚登场。 “鹿舍小儿,狂妄无知,本座此刻便要你仁义随意玩弄光阴长河的下场!本座今日踏河而来,就是要砸碎你这后世天地!” 酒徒先前的镇定自若,此刻一扫而光,心生畏惧,连连后退,言语颤抖道:“神……神灵,竟然是万年之前的神灵?!” 变法结束,各方气运散去;十方阁骤然生变,某人刀斩阁楼,以至于大师兄不得不返回楼中;三更大雨,压胜世间一切火,谶言到底会应验在何处,尚未可知……一桩桩,一件件,看来是早有准备。 鹿衍神色自若,御风而起,与那尊神灵对视,朗声道:“既然你要借着谶言压制我,那我便借这天下之火,与你一战!” “雨部司雨之神,尔可敢应战否?!” “鹿舍小儿,本座今日便要你见识见识我远古神族的威力,却非尔等可以轻言置喙!若非当年修行偷盗之事,你人族如何会有今日之地位!” 鹿衍伸出伸臂,掌心朝向东北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多说无益,来战便是!” 一根铁枪,骤然从远方飞来,被那一袭青衣紧紧握在手中。 枪尖烈火熊熊,丝毫不受大雨所阻,依旧锋芒毕露。 第四十四章 长枪入阵来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雨幕之中,一团流炎在枪尖熊熊燃烧,而执枪之人则正是那一袭青衣。 南山城外,那尊顶天立地的神灵法相,在瞧见鹿衍手中铁枪时,不禁微微一怔,神色略显得有些诧异,问道:“为何这柄长枪之上会有我族中人的气息?” 鹿衍舞动长枪,驱散雨水,然后嗤笑道:“枪下亡魂无数,其中亦不乏神灵之魂。” “弑神之枪?”神灵心中的疑惑更甚,但威严的法相却已无法承载在他更多的情绪。忽然间,那尊法相的眉心处有一道金光飞落,来到半空之中,化作人形。 此人生得一副长须长眉之相,双眸紧闭,两耳之上分别环着一只赤红色的小蛇,以及一只月白色的小蛇,再着一袭白衣,不染世间之尘埃分毫。 神灵化作的人形,悬于半空之中,与鹿衍相对而立。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眸,瞳孔之中流露着的则是一种无比纯粹的金色。 此人忽然开口,嗓音沧桑,透露着那份属于强者的不容置疑的霸气,道:“鹿衍,请与我说说这枪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是你如实相告,今夜我可以选择就此罢手,只取走这城中半数凡夫的血肉。至于那女子,我今日可以暂时放过她,并承诺在接下来的百年之中,绝不对她出手。” 许是担心那一袭青衣会心存疑惑,于是这位神灵化身又立刻补充道:“如果你担心我事后会不讲信用,那么我可以选择现在就向元君起誓。” 元君是什么概念,鹿衍一清二楚,只不过这位教书先生似乎不大愿意提起此人。 鹿衍沉吟片刻,然后抬头说道:“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吗?” 那位神灵化身坦诚道:“我顺着河水的走势而来,历经上游之水与此刻的下游之水,可我对于河流的中段之水却一无所知,所以现在的我不禁感到很困惑,而且我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柄长枪确实杀了我很多族人。以至于那团流炎之中至今仍有我族中之人的悲鸣,所以我选择先杀掉那位执枪之人,为族人报仇。” 鹿衍闻言之后,笑了,笑容中满是讥讽之意。 神灵化身微微皱眉,脸上随之流露出不悦之色,沉声问道:“尔因何发笑?” 鹿衍收敛笑容,缓缓道来,“我笑你当初死的太早,以至于现在显得自己很无知。你自以为走过河流上游,又见识过河流下游,但其实不然。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相较于整段河水而言,你根本什么都未曾走过。” 神灵化身突然选择了沉默,因为他无法反驳眼前之人的话语。渡河而来,他确实看见了自己的结局,那是一个并不美好的画面,本试图忘记,但如今却又被眼前的这一袭青衣刻意提起,故而现在他感到很愤怒,异常的愤怒。 鹿衍忽然朗声道:“执此长枪,弑神之人,乃我九师兄曹煜琛是也。” 神灵化身点点头,道:“很好,你放心我,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提前杀了他,不会给此人任何的成长机会。” 神灵转身,准备离去。正所谓一诺千金,人族说得话都是不错的,可惜他们做不到,但神灵却能做到。 “别走啊,告诉你是告诉你了,不过这场架该打还是要打的。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轻易离开了。”鹿衍在他身后笑道。 神灵再度转过身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你这青衣竟然还敢妄想将本座留下? 笑话!天大的笑话! 鹿衍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先别忙着先定论。我大师兄虽然走了,但我可没说今夜与你对敌之人就只有我一个。” 神灵化身瞥了一眼城内某处站在门前的两个人,脸上随之流露出不屑之色,讥讽道:“就凭他们两个?再来两百个都不够!” 神灵不屑于说谎与夸大,他们说法都是客观的事实。 要知道一个所谓的十境修士,再加上一个天下之人意念所化的家伙,根本不足以撼动这尊神灵。无论再来多少,也是无用。 夜幕之中,大雨依旧,可滴露的雨珠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落在城中。原本阵阵袭来的刺骨寒意,也突然间被一股暖流所取代。 南山城内,有人羽扇纶巾,缓缓而行,沿途所经之地,皆有火焰滞留,久久而不散。 大雨为何落不进城中,便是由于被这城内火焰于顷刻之间蒸发的缘故。 城内之人,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中年男人的面容,然后他看着半空之中相对而立的两人,神色有些不自在。 “小十三,这就是你我当年初见之时,你非要送我异兽的真正原因吗?”姓曹的中年男人,沉声问道。 他倒不是要清算昔日恩怨,只不过是单纯地想知道一个真相而已。 半空中,鹿衍嬉皮笑脸道:“师兄慧眼如炬,师弟望尘莫及。” “手执枪却不出,是对枪的侮辱。”中年男人神色严肃道,“把枪还我。” 鹿衍松开手,长枪自行离去,来到曹煜琛身前。 神灵化身死死地盯着下方这位姓曹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就是这柄长枪的主人,很好,很好。” 化身忽然消散,再度化为一道金光,重新没入那尊法相的眉心之中。恢复意识的那尊法相忽然抡起手臂,手臂之上顿时金光流转,再然后,骤然向南山城砸落。若是这一拳成功落下,南山城便要毁掉近半,而城内的有灵众生,无论是人族,或是非人族,皆会因这一拳而尽数亡命,化作世间的孤魂野鬼。 半空之中,鹿衍神色如常,甚至隐约间好像还带着几分戏谑。 城内,一袭白衣的中年男人,轻轻挥动手中羽扇,刹那之间,热浪涌动,天地间的雨水被尽数蒸发,然后一尊威严的火神法相骤然出现。火神法相悬于南山城上空,故而法相的下半身变得虚无缥缈,肉眼所见,亦不过只是几道流炎在盘旋罢了。 “法相而已,正好我也有。”城内之人,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就像是在讲述一件最为简单不过的事情。 火神法相亦是抬起手臂,挥出一拳,以拳迎拳。 轰!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随着两拳相撞,而骤然响起。与此同时,那一袭白衣,身上忽然多了几道赤红色的云纹,纹路闪烁着异样的红光,光芒帮着城内百姓抵消余韵,以免巨大的轰鸣落入他们耳中,导致他们变成一个个聋子。 那尊神灵讥笑道:“与敌对战,竟然还敢分心,既然自己找死,本座就成全你。” 此一拳之余韵尚未彻底断绝,而另一拳之威势却已然近在咫尺。 长枪微微颤鸣,似乎是在寄希望于眼前之人能将自己握在手中。 握在手中当如何,自然是枪尖所指,逆贼伏诛。 杀敌也。 那一袭白衣无风自起,手中羽扇随之消失,然后男人随之身形消失,长枪亦是随之消失。 一人一枪,再度出现之时,已然来到那尊高大的神灵面前,这一次等待他的将不再是拳头,而是男人倾力而为的一枪。 我找死是真,可你要怎样成全我?只凭一双神意无双的拳头,未免有些可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先成全了你,让你好滚回从前,等来日之战,再真正杀你。 双拳在外,来不及回放,男人的一枪,正中神灵的眉心处,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一尊神灵法相,轰然碎裂。 见此一幕,鹿衍非但没有得胜后的轻松之色,相反他的脸色竟是变得凝重起来。 不对,绝对不对! 鹿衍心中始终警惕着。 一切结束的未免有些太快了,而这根本不合理,事出反常,则必有妖! 司雨之神,精通各种水法之术,岂会被师兄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要知道当年大师兄号称一剑破万法,可对阵当时元气已然大伤的司雨之神时也稍显费力,而今日的九师兄怎会如此轻松? 三更大雨,压胜世间一切火。 压胜,一切火…… 糟了! 鹿衍大惊,他竟然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远古之神与人对敌时,自然会占尽天时地利,而人若想取胜,便只能在人和之中谋求破解之道。若非如此,则一切无解。 而司雨之神,必然是水之法相,怎么可能会是一尊威严的金身法相呢。至于今夜之雨,便是他为自己营造出的天时地利,又怎可能会置之不理。 一切,似乎都是在为了某一刻而做准备。这一刻原本是为了针对某名女子,而现在则是那执枪之人。 金身不是本相,那是负累,是渡河而来时,河水赋予他的枷锁,现如今这道枷锁则被人打碎了! “九师兄,快躲开!”鹿衍大喊道。 曹煜琛微微一笑,神色自若道:“为何要躲,他在等这一刻,我又何尝不是。” 那一袭白衣身后的火神法相忽然张开双臂,双臂之上,火之气息极为浓郁,他似乎感到了兴奋。 五行之中,没有绝对的相克关系,例如水与火。水即可扑灭于火,却又被火煮沸而身形消散。 三更大雨,压胜世间一切火。 我曹煜琛不介意再给它加上一句,大雨落人间,神人则以火烹煮之。 神人,而非神灵。 鹿衍哑然失笑,随后又释然道:“师弟愚钝,本来早就该想到的。” “远古大地之上,神灵横行,为阻神灵横行无忌,唯我修成神人尔。” 鹿衍郑重作揖道:“师兄大义,师弟亦是与有荣焉。” 第四十五章 骗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枪尖刺入那尊神灵的眉心处,万丈高的金身法相顿时轰然碎裂,但一切却并未因此而结束。 曹煜琛尚未收回长枪,眨眼之间,一道巨大的水浪便朝着他涌来,似要把他吞没一般。曹煜琛当机立断,立刻松开握枪之手,身形向后掠去。与此同时,曹煜琛身后的那尊火神法相突然出手,双拳重重地砸在水浪之上,以火神之威将其逼退。 水浪盘旋而起,向后略去,退至城外,水浪化作一尊全身由流水组成的神人法相,长须长眉,耳环小蛇,脑后有一道青色光轮,周身有四件雨师的本命法器围绕,分别是布云幡,水盂,量尺,以及一柄青色长剑。四宝各有玄妙,即可布云降雨,又可以对阵杀敌。 雨师法相缓缓开口,发出威严的道音,“狂妄无知的凡夫俗子,竟敢吞噬我神族之灵韵,其罪当诛。” 威严的道音,震耳欲聋,若是无人帮忙挡下其威势,那么下方城内的百姓便必然会遭受一桩祸事,不过好在师兄弟二人在决定出手之前,有过一番心声言语。 曹煜琛的心声言语很简单,无非是提醒鹿衍一句,虽然不知原因,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此刻的你不愿出手迎敌。既然如此,那这一仗便由我自己一人处理。不过那厮真正对战之时,我肯定无法分心,一招一式难免会波及到此间生灵,届时你势必要庇护好他们。 鹿衍欣然答应,回了句,责无旁贷。 迁徙城外生灵前往安全之所避难一事,早就吩咐潇然做过了,至于脚下的这座城那便由他自己亲自守护。 道音响起之时,青衫之上流光抖动,将其中足足九成的威势拦下,至于余下的一成,便交给城内的李则言与欢伯二人处理。虽说与那尊雨师的法相对战之事,他们二人无能为力,但这种类似于边角料的事情,相信二者还是能够妥善处理的。 鹿衍向下方瞥了一眼,只见李则言面色苍白,依靠门柱方能勉强站立,而酒徒腰间的酒葫芦则裂开了一道口子,整个人的状态也显得十分不好。 鹿衍下意识地看向那尊雨师法相,果然那家伙正在笑容玩味地盯着自己,而他身边的那柄长剑,此刻亦是隐隐闪烁着青色的幽光,显然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堂堂雨部正神,如今竟然也玩弄起了阴谋诡计。”鹿衍讥笑道。 “师夷长技以制夷,这等说法最初源自人族,你鹿舍切莫忘记。神灵高高在上,自然不屑于这种小道,但若是能够以此用来对付你们人族,倒也不失为一桩趣事。”那尊雨师法相淡淡地说道。 藏剑意于道音之中,只是这位远古神灵的临时决定,并非什么长远的谋划。身为那位存在的弟子,除了几位走极端的疯子之外,其余几人都很在乎那些被神灵视如蝼蚁之人的性命,绝不忍心轻易伤之。 所以那来者不善的道音势必会被人出手拦下,区区剑意,自然对鹿衍而言,无关痛痒,可若是落在别人身上那必然将是一桩不小的创伤,而以雨师对于鹿衍的了解,自然能够看出他如今的状态有些诡异,所以势必不可能将那句道音尽数拦下,故而一定会有别人出手帮忙解决余下的部分,刚好可以借此法来重伤他们。 此举虽是临时起念,但效果却好像十分不错。 对此,雨师感到十分满意。身为远古神灵,伤人其实并非乐趣,但若是能够借此恶心到鹿舍那厮,这尊远古神灵倒是格外地乐见其成。 鹿衍挥动衣袖,一股精纯的天地元气便洒落城内,缓缓向着李则言与酒徒二人身边飘去。这股精纯的天地元气只能暂时帮着两人压制伤势,但却无法治愈。非是鹿衍不能,只是此刻暂时腾不出手来,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世间之事,唯有光阴流水不可逆转,但往往却可以顺流而下,而阴阳家所谓的窥探天机,推演未来便都是此理。占卜未来之术,需要施术者根据自身所求之事,而付出相应的代价,所求越大,代价也就越大。 据传,占卜之术起源于上古时代的神灵,经过万年光阴的流转,到如今却只剩下了占卜之能,要知道昔日占卜之术的“祖宗”,是可以帮助神灵们达成真正意义上的“顺流而下”,去往未来之世,一览日后的山河风光。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位神灵皆能如此,顺流而下之人势必要拥有强大的修为作为支撑,否则就很有可能在河流中途时遭遇风浪,而导致最终船毁人亡。 雨师既然能够平安无事的来到现在,那么其自身实力的强大自然也就无需多说。鹿衍做事总是力求万无一失,任何的变数他都会考虑,更何况是实力这种能够直接影响战局走向的因素。 就目前曹煜琛的状态而言,鹿衍根本不会完全放心将此战交由师兄曹煜琛一人处理。他待在一边观战,不仅仅是压阵,其实更是一种有形的威胁,逼迫那尊雨师法相不得不保留一部实力,用以随时规避自己突然暴起的袭杀,如此一来便能让师兄有机会找到更多破绽,从而一举克敌制胜。 若是此时鹿衍入城帮助李则言二人疗伤,那么战局的天平便会瞬间倾斜,所以鹿衍只能暂时帮助二人压制伤势,而非彻底治愈。 就在此时,那一袭白衣的曹煜琛,身上突然布满了暗红色的云纹,而非先前的赤红色。云纹之上,暗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他突然向前伸出一只手臂,张开手掌,似乎是想要将那柄被水浪吞噬的长枪召回身边。 长枪被水浪吞噬,而水浪化作雨师法相,所以那柄枪此刻自然是在这尊雨师法相的体内。 雨师法相感觉自身体内的异动,不禁嗤笑道:“如此便想拿回自己的武器,未免有些将本座不放在眼中。无知的小辈,本尊今日便叫你见识见识,何为神灵之术。” 围绕在雨师法相身侧的那柄布云幡忽然轻微地左右摇晃起来,骤然升起的云雾将雨师团团围住,而后体内那柄躁动的长枪便渐渐安静下来,直到最后,长枪与曹煜琛则完全失去所有感应。 长枪不归,曹煜琛便无法施展接下来的招式。于是他身后的那尊火神法相似乎心有所感,于是悍然出手,双拳狠狠砸向那尊雨师法相,企图强行夺回那柄长枪。 雨师法相自岿然不动,身侧的量尺则自行来到身前,化作一道巨大的屏障,将火神法相的双拳挡在半路,令其无法近身。 随后,同样身为雨师四宝之一的水盂,其中突然涌现出十数条细小的水龙,离开水盂之后,这些水龙顷刻之间化作山丘大小,齐齐向着火神法相攻来。后者双拳递出,来不及收回,被水龙咬住肩头,撕扯下无数天地元气,犹如被豺狼咬下的血肉。 火神法相此刻泊然大怒,收回双手,将肩头之上的诸多水龙一把扯过,狠狠地将其撕成碎片。火神法相愤怒地咆哮着,然后调动天地元气,重新汇聚成一拳,这一拳的威势已足以洞穿无数名山大岳,可当一拳递出,再度砸向那尊雨师法相时,却依旧被那把量尺挡下。 雨师法相得意地看向鹿舍,虽未言语,但却仿佛嘲弄着后者。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这就是你所谓的弑神之人?真难以想象,枪尖之上的诸多神族亡灵竟会是他所杀。 鹿衍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慌张之色,相反,他的嘴角此刻则挂着一抹笑,“九师兄,对方实力很强的,切莫轻敌大意,否则损了自身威名,师弟可负责不了。” 曹煜琛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既然那一招用不了,不用就是,但多少会有些可惜。因为日后很少再会有这种可以拿神灵来试新招的机会,尤其是这种处于自身巅峰期的神灵。 曹煜琛心念所动,身上的暗红色云纹便尽数褪去,再度变为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衣。 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淡淡地问道:“你似乎很瞧不起我这尊法相所递出的拳头?” 雨师法相面露讥色,答案显而易见,就是瞧不起。 “小十三,此人并非雨师,你先前的诸多打算,看来是要落空了。”曹煜琛不温不火地说道。 雨师法相的讥讽之色更甚,一只蝼蚁而已,竟然也敢质疑本座的身份,本座不是雨师,难不成你是?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无知小儿,狺狺狂吠,本座这便取你性命!” 鹿衍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是白忙活了。原本还想着将计就计,从而借机取走一些雨师的本源,以便用来帮着那丫头压制体内的凤凰本源之火,如今看来是没戏了,因为某人即将被人打死,送回过去。 鹿衍落下云头,来到城内帮着李则言二人疗伤,后者不解地看着他,他只是轻声解释道:“真真假假,不过是顺水推舟地有意为之而已。一切其实都是半推半就,故意给那家伙看的。” 无论是先前心里的紧张,或不解,或是警惕不安,其实都是这位教书先生有意送到那尊雨师法相眼中的,为的就是让后者自以为胜券在握,贸然出手,好趁机夺取他的神灵本源。本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可那家伙实在是太欠打了,而且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姓曹的生气了。 那尊火神法相,其实是曹煜琛自己心境中的部分本相所化,与他情绪相连,那一声愤怒的咆哮,便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鹿衍不禁回望一眼,看着天地间那尊雨师法相,他眼神漠然,喃喃说道:“如今再对付起你们这些可怜虫来,当真是应了那句诗词。”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道黑影,悄然浮现,笑容玩味地看着鹿衍,亦是喃喃自语道:“天下间难道还有比你更可怜的家伙?何必苦苦挣扎,就算你能改变的了一时,你又如何能确定最终的结果就一定会发生改变?鹿舍?一个连真名都忘记了的家伙,竟然在此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那道黑影明知鹿衍听不见,但却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事…… 你成为鹿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一个笑话! 南山城的上空,火神法相与曹煜琛合二为一,后者的整条右臂之上燃着熊熊烈火。 “第一拳。” 没有任何多余的措辞,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一拳递出。 此一拳,接连击碎四件雨师法宝,然后重重砸在其胸口处,以至于整尊法相陷入摇摇欲坠的可怜境地。 “第二拳。” 再一拳,一拳废其法相,从而再击碎其神灵之魂。 两拳,弑神。 第四十六章 真正的目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东土,某条大渎的入海口。 夜色之中,一位白衣僧人与一位灰衣道长并肩而立,前者望向某个躺在崖畔边酣睡的痴儿,而后者则正在眺望身前翻涌的海浪。 大渎之中,似有异兽游动。此异兽堂而皇之地拖拽一河水运,试图一头扎入大海之中,只可惜尝试多次,却无一次地以成功。 道人收回目光,看向僧人,笑问道:“当年无禅寺论道之后,便听说您于古树之下顿悟,就此了悟佛心,不日便可证道成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贫道佩服。不知您此番入东土,究竟意欲何为,可是证道契机在此?” 僧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此举意在承认当年树下顿悟是真,但之后的“不日便可成佛一说”实乃是无稽之谈,但至于为何,僧人却不愿解释愿意,亦或是觉得无需与他人解释。 不执锡杖,不穿袈裟,不配佛门念珠的白衣僧人,依旧看向那酣睡中的痴儿,笑容温和道:“贫僧此行不过是受人之托,故忠人之事罢了。非是为了自身证道,只为护送这痴儿走一遭。因山河故人而失去心智,自当再因为山河故人而灵智顿开。” 道人神色如常,继续问道:“贫道至今仍有一点未曾想不明白,不知龙光方丈可否为贫道解惑?” “但说无妨。”僧人微笑着说道。 “三十而立,于一人而言,确实极为重要,但要是放在千古的光阴流水之中,实在是有些显得过于渺小。他的资质确实极高,甚至远超昔日的陈尧,这一点我从不否认。若是假以时日,必然能与之并肩,甚至犹有过之,但毕竟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道人的脸上神色复杂,痛惜之余,又有几分不解,“区区半个甲子,又能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捧黄土,但你们几人当初的押注似乎依旧存在,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希望您能够给我一个答复。” “在此之前,还望道长能回答贫僧一个问题。”僧人微笑道。 “请讲。” “天下善谋之人,当道长居首,世人无出其右,昔日胜天半子的写意风流,贫僧至今记忆如新。敢问对于那个时候的陆道长而言,他,可否知道自己最终一定会胜?”僧人神色有些严肃地问道。 道人沉思片刻,摇头答道:“虽不敢言胜,但取胜之心从未遗弃。” “此言便是答案。昔日的陆宇卿,是何等的风姿,他尚且不敢言胜,试问今朝,还有何人胆敢言胜?或许道长您看来,他已经离开,三魂彻底碎裂,就此归于天地之间,但不要忘了,他的棋局仍在,他埋下的棋子也仍在,而且那股争胜之意一如当初,故而我等为何又要放弃此局?”僧人笑着反问道。 道人突然转身来,正对着这位白衣僧人,施一个极为古老的礼节,道:“执迷多时,一朝顿悟,多谢。” 右手掌心向上,左手掌心向下,左手置于右手之上,整体又置于身体的右前方,单膝跪地,低眉俯首,前额轻触于左臂,以示对身前之人的礼敬。 此礼,乃是十方阁昔日的弟子礼,虽是弟子礼,但并非只拜先生,亦可拜指教自己修行的师兄。 僧人微微侧过身去,躲了道人的这一拜,轻声道:“你我二人,方才不过是就事论事,浅言一二罢了,道长又何故如此?我执,既是痛苦的根源,那十方阁的身份,今日今日已成枷锁,有时候试着放下,也未尝不可。” 道人起身后,皱眉问道:“这就是你当初故意修炼禁术的原因,好借机一分为二,从此脱离十方阁?” “非也,非也,道长此言差矣。那三魂分离从而锤炼心境之术,从来都不是禁术。当初剑禹师兄之所以将之列为禁术,是因为一旦心境驳杂之人擅自修炼,轻则走火入魔,为师兄一剑斩杀,重则沦为神魔之傀儡,为人间带来灾祸,如此才不得不封禁。”僧人解释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擅自修炼此术?!”道人眉头紧皱,沉声质问道。 僧人笑眯眯道:“谁家里还没几个调皮捣蛋,不愿听大人话的孩子,更何况是十方阁这么一大家子人。其实啊,你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咱们这十三个家伙,可曾有一人听话?而且要不是我现在打不过你,你觉得我会跟你客客气气,一口一个道长?小陆,既然当初入门晚,这声师兄,该叫就叫,等你半天了。” 道人扯了扯嘴角,道:“等你什么时候滚回十方阁,这事什么时候再说。” 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继续看向那个痴儿,神色忽然间有些伤感,喃喃道:“你说先生当初收了我们这些徒弟,是不是平日里也挺头疼的。” 道人嗯了一声,犹豫片刻后,又不愁道:“应该吧。” 海风阵阵,海浪翻涌,举目远眺,两两无言。 “还有一问……” 未等道人说完,僧人便出言打断,歉意道:“贫僧见识浅薄,恐无力再回答道长心中疑问,烦请见谅。” 一袭灰衣的陆姓道人,笑容玩味地盯着他,还跟我装上瘾了是吧? 僧人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就当什么都看见。 “小十三的手笔,就不想看看?若能推演一二,未必对日后的布局没有帮助。”陆宇卿循循善诱道。 僧人此刻犹如一座佛门金身,法相庄严,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天地之间,突然传来一声轰鸣,余韵之大,波及四海。 僧人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 一尊佛门的罗汉金身骤然在大渎之上出现,只见其如白衣僧人一般,双手合十,僧人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经书,这尊金身亦是如此。 僧人及罗汉金身口中之语,纷纷化作金色文字,从而抵消那股自远方而传来的轰鸣之声。此音乃是道音,若落入凡夫耳中,流血失聪是小,万一震碎体内神魂,便是一桩无妄之灾。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僧人默念一声佛号,法相消散,他仰头环顾其它方向,神色黯然道:“视亲近之人的性命为珍宝,而是他人之性命如无物,这就是你修的道吗,小十三!?” 九境之术,道音问心。 僧人身在东土,而道音问心之人却在北国。 南山城内,一袭青衣的教书先生,没好气地说道:“秃驴多事!” 天地五方,东南西北中,除东方与北方之外,其余三地皆有法相浮现,法相之大,甚至远超雨师,火神,以及僧人罗汉法相的总和。 天地之南,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道人法相,手中拖曳之物乃是另一尊相对而言“较小”的妖族中人法相,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打散波及至此的道音余韵。 天地之西,是一尊金身污垢的佛陀法相,手执金钵,波及至此的道音余韵被尽数收入金钵之中。 天地之中,是一尊手捧春秋典籍的儒生法相,此方的余韵被他尽数夹在书页之中。 三人齐声问道:“今日之恩,来日可偿否?” 一袭青衣的教书先生点点头,轻声道:“不日便还。” “如此最好。” “阿弥陀佛。” “读书人,大善。” 大渎入海口,僧人与道人对视一眼,后者笑道:“亏他想的出来这个主意。” 僧人亦是笑道:“没想到这三位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帮他插屁股。” 道人眉眼间有些赞誉道:“也算是个不错的后手,不至于事后控制不住局面。” 僧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十三是在担心,渡河而来之人不是那雨师?” 道人解释道:“其实自从一开始,此局便是不为了雨师所布。否则依照小十三的性子而言,他是不会任由曹煜琛仅凭愤怒而字,就把人给打死,送回取得,所以很显然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三更大雨,压胜世间一切火,神灵御风而行,妖邪伏诛。此言所指,唯有雨师一人,如若不是雨师,那又会是何许人也?”僧人有些不解,面露难色,“三更雨夜,神人借机渡河而来,若非是他,想来其它神灵也没这个能力,而且妖邪伏诛四字所指,必然也就是指那只凤凰。除此之外,贫僧实在想不明白,此言还能有何种解法。” 道人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关键,但隐约间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小十三辛苦布局,甚至请来了远在东北边境处的曹煜琛,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其将那尊神灵两拳打死?更何况此事,小十三自己也能做到,又何需借助他人之手?而且留下的后手,更是不惜让那三位出手相助,难不成就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小小雨师死后所产生的大道波及? 道人不禁望向北方,心道,小十三,你这家伙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南山城内,师兄弟二人眼神交流之后,曹煜琛负责收拾残局,而鹿衍则负责去见一个人。 青衫浮动,天地归于两色,是为两色界。 一道黑影背对青衫而立,沉声问道:“你成为鹿舍的那一刻,其实就注定是一个笑话。” 鹿衍一脸无所谓,随口道:“咱都骂了一万年了,不累吗?故人相逢,能不能给我留点念想。” “一万年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一个下棋之人,我其实并不喜欢。从始至终,我都想做一个执笔人,书卷上是何内容,要由我说了算。” “你难道就不怕元君责罚?!” “怕,但我不能眼睁睁地就那么看着,看着大劫将至,却什么都不做!” “狂妄!大势之下,你又能做什么?!” “河神,我要与你赌,就赌人定胜天色个字!但是在赌局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此地!” 黑影嗤笑道:“你如何阻我?” 青衫微笑道:“此地名唤两色界,并无光阴长河之水的流过。” “鹿舍,你放肆!竟敢试图囚禁本尊!” 那一袭青衫,淡淡地说道:“在下放肆,已有万年。” 第四十七章 作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细雨朦胧。一袭红衣的女子,推开窗,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女子又惊又喜,想来应是城内那座花坊里的幽兰今日绽放之故。 女子脸上的笑意愈重,心中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某人,而女子心中的某人此刻恰好穿着一件蓝白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云纹腰带,满眼柔情地站在她身后,嘴角藏着一抹笑,静静地看着她。 求凰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问道:“看样子公子这是提前收到消息了?” 张麟轩微微颔首,笑道:“也就比你早一个时辰。” 求凰走到张麟轩身边,双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扬起头,眉眼微动,柔声问道:“不知这一次,公子可否有雅兴陪小女子赏花?” 张麟轩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刮过她高挺的鼻梁,宠溺道:“佳人相邀,岂敢不从。” 求凰吐了吐舌头,松开张麟轩的胳膊,双手负后,跳跃着走到门边,然后回眸一笑,道:“那就一会儿见。” 张麟轩笑着点点头,道:“一会儿见。” 女子出门,自然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等一等,倒是也无妨,就是但愿不会太久。 城西有一座花坊,昔日极具盛名,据说其中养育了无数的名贵花种。待花开之时,宛若置身于人间仙境,留恋而往返。花香氤氲,花朵娇弱,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恨不得化为一捧春泥,就此埋葬于花海之中,养育百花。 如此佳境,却因早年间一场大火而烟消云散。其中无数花种在火海中尽数化作飞灰,老坊主拼尽全力,也只才救下十之一二。 花坊之盛况,已然不复当日,但也并未就此沦为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埋没于世俗。老坊主当日曾拼命救下一株幽兰,此物曾被一位修道之士誉为仙品,据传待此花开之时,则百花黯然失色。 此物一生只开过两次花,第一次开花,乃是处于深山幽谷之中,不为他人所见;而第二次则开于花坊之中,但那一次却并未完全花开,而是开到一半之时,便骤然停止,复归于常态。 今日花开,不知何故,但据说自昨日夜间开始,南山城内便处处充满花香,而如今的花坊之主更是一大早便传出消息,说是有意让城内怜花之人一睹此花开之貌,并约定将于今日巳时开坊。 求凰自幼由王妃抚养长大,故而格外喜欢花草一物,当年听说幽兰即将绽放,她曾与王妃一同来到南山城,只为一睹花开之貌,但花未全开,也算是一桩不小的憾事。 今日起了个大早,张麟轩便闻到满城的花香,于是便特意让潇然去探查一番,果不其然,正是此事。本想着给求凰一个惊喜,奈何这妮子自己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都一样,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陪着走一趟。 至于李子那个小丫头,小时候便对花粉,花香一物极为敏感,而且若是闻得时间久了,身上便会生出许多红色的斑点,奇痒无比。故而今日一大早,小姑娘起床之后,便一个劲儿地打喷嚏,纵使捂住口鼻,但依旧治标不治本,于是张麟轩便让潇然以神通术法在李子周围一尺之地,隔绝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花香完全无法渗透到其中去。 原本赏花一事,张麟轩是要带着她的,毕竟来南山城多日,一直忙些有的没的,都没怎么好好陪陪她,所以也想借此带她出去逛逛,只不过小姑娘自己不愿意,张麟轩也就没有勉强,但是少年答应李子会在回来时帮她带回来好多好吃的南山城特色糕点。 李子点点头,欣然答应。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那就是天大地大,吃的最大。至于赏花什么的,就如同窗外之物一样,毛毛雨啦。所以去或不去,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趁着求凰去梳洗打扮,张麟轩便坐在窗边,继续翻阅那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上卷已然尽数读完,而且凭借少年自身的记忆里,书中内容便早已牢牢地记在脑中,日后若无他故则无需再次翻阅书籍上卷。 相较于上卷而言,此书的下卷便显得有些驳杂,其中提及的人与物,皆是种类繁多,各不相同。 没错,就是种类繁多。 下卷所载之人,无不仅仅是如今之人族,更有东土的鲛人一族,甚至还有一些张麟轩从未听说过的名称,例如背生双翼的墓林羽族,以及西北沙城,以四足驰骋大地的人马一族,都是张麟轩以前从未听说之事。 对于从古至今的史家藏书,张麟轩可谓通读,故而他甚至可以断言,那些人人可读的史书中,对于此事不仅没有专门的记在,而且连边角处的只言片语也没有。由此,张麟轩不禁想起了手中之书的开篇之语。 “欺一时易,欺万世难;欺下民易,欺上天难。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求心安,愿为后世留下真相。” 张麟轩皱眉沉思,喃喃道:“愿为后世留下真相……真相,世俗之书,毫无记载,但偏偏此书中留有记载,而此书又是师父所赠,断然不能是凭空捏造之语,师父大不了直接不让我知道,所以他老人家根本没必要骗我。那么……难不成是史家故意将之从书中抹去了?!” 此时的张麟轩,心中犹然升起一股恐惧,似乎手中之书已不能再继续读下去,否则前方必有危机正在等着他。 张麟轩沉默良久,忽然呼出一口浊气,他并未停止对书籍的继续翻阅,而是变得开始有选择性地去阅读。本来他是要放下这本书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就算他知道那些所谓的“真相”,其实对于他自身而言,可以说是毫无益处,相反甚至还有可能遭来祸事,所以及时放下,未必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只是当张麟轩收起思绪,准备合上书籍,将其重新收入怀中时,他的心湖中,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嗓音。 “既然你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何不肯去多了解一下那个更真实的世界呢?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可不像你张麟轩一贯的作风。” 这道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话说到后来,声音便愈发沉重沧桑,仿佛又变成了一个男人。 张麟轩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凝聚心神芥子,进入自身的心湖之中,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然后只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无人应答。 少年如今的心湖景象,早以不复当初湖水干涸,莲花败亡的萧条景象,而是湖水丰沛,清澈明亮,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心湖中央,有一处浮岛,按照张麟轩那位鹿衍师叔的说法,那是心中常年挤压之物所化。至于到底是何物所化,便只有张麟轩自己清楚了。 少年心念微动,芥子心神便来到浮岛之上,向着某一处望去,依稀可见几株含苞待放的金莲,植根于湖下泥泞,亦浮于湖水之上,无风而动,散开阵阵涟漪。 张麟轩很清楚,这些乃是他最开始的心湖所化之物,它们与少年同生,本该在心湖尽毁之时离少年而去,可它们却选择了留下来,选择与少年一同渡过那段晦暗的日子。 除此之外,心湖之景便只剩下一团迷雾。迷雾位于心湖的角落,而里面则住着一位剑灵。 此事算是少年的一个秘密,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就连鹿衍当初进来的时候,也未曾瞧见这番景象。不是说鹿衍的修为不足,那泾渭分明的佛道相争之势,便已经足可以用来证明他修为的高深,因为就连身为此方天地之主的张麟轩也丝毫没有察觉,而他一个外人,却能看的如此清晰。 而迷雾之事,为何他不可见,是因为张麟轩不但有意隐瞒,而且还是那种“自欺欺人”的隐瞒。少年曾不断以心声告诉自己,心中澄澈,无迷雾一说,所以此方天地之主都认为子虚乌有的事,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够摸索到蛛丝马迹? 两者本质的不同,造成了如今的不同结果。 鹿衍可见泾渭分明,却不见迷雾;张麟轩唯独见得心中迷雾,却因修为不够,而无法见到佛道之争。 对于那道陌生的声音,张麟轩可以十分肯定,那并不是剑灵的声音,因为这家伙从来都不会主动联系自己,只能是自己去求他办事,例如当初惊鸿楼的执剑杀人一事。 就在张麟轩沉思声音来源的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忽然走到他身边。一副书童打扮的稚童,与张麟轩的芥子心神,作揖行礼,道:“虞渊,见过公子。” 张麟轩起初还有些诧异,然后又突然想到这小家伙不就是当日自己五行之属中,水行的化身吗。 于是张麟轩便与之作揖还礼,起身后,笑容温和地说道:“虞渊,你好。” 第四十八章 开楼不开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二者相互行礼,起身后,相视一笑。 对于对方的心声,两人都可谓是了如指掌,因为彼此从某种意义而言,本就是一人。初次见面,看来给对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所以才会刚刚极为有趣的一幕。 彼此之间作揖见礼,却又各有一番心声言语。 “小家伙倒是和年幼的我一个模样,嗯,希望是个真正爱读书的家伙……” “看来这就是本我意识的化人了,嗯,模样还不错。” 此刻的二人,犹如长大后的自己,与年幼的自己,彼此心绪之间的起伏,互相之间都感受颇深。 天地之间,蕴含五行阴阳之变化,十方阁初代阁主昔日为世间生灵创立修行之法时,曾仿造天地五行,然后再对应人身五气,从而以十方阁为依托做第一代修行之法,五行之属的称谓便最早出自于此。 在天地五行之中,人族最为亲水,甚至于就连日后的三教祖师,虽然道理各不相同,但论及于水之一物时,都是心平气和,面带笑意,从不争论此事。 而在人身小天地之中,当一位修士踏足修行一途时,其自身最初的五行之属变化,往往也是多为水行之化身。十方阁那位书生,甚至于将水行化身直接誉为“五行化身中,最近本我之化身”。 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书童,当真让张麟轩好好理解了一次,何谓“五行化身中,最近本我之化身”。眼前之人,实在是与自己太像了,无论是当下的音容笑貌,还是偶尔的一次心念起伏都实在是太像当初年幼时的那个自己了。 虞渊面带微笑,轻声道:“公子不必惊讶,我与您本就是一人,所以相似一些也实属正常。” 张麟轩点点头,轻笑道:“其实相较于现在的自己,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那个初读四书五经时的自己,愿你能始终如一,日后不要真的像我一样。” 虞渊正色道:“定如公子所愿。” 看着眼前书童模样的自己,张麟轩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原来自己如今的心境之中,竟然真的还留有一片净土,但愿它能始终如一,不要被世俗所污染。 张麟轩此刻的心中宽慰之语,虞渊一清二楚,而对于这个本我在外面的种种经历,他也已然尽数了解,所以他知道本我此刻的笑意味着什么,于是便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目光看向那浮与湖水中的几株金色莲花。 既然你我都是那所谓的“前朝遗孤”,那么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水中泛起阵阵涟漪,似是莲花的无声回应。 良久之后,回过神来的张麟轩,问了虞渊一个问题,是关于先前心湖之中的那道陌生嗓音。 虞渊思索片刻,点点头,带着张麟轩一同来到浮岛的边缘,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向平静地水面。 声音来自于此?张麟轩疑惑地看向虞渊。后者突然瞳孔皱缩,死死地盯着湖面,似乎是在凝视湖面的更深处,然后他一字一顿道:“那道声音来自湖底。” “湖底?”张麟轩不解道,“湖底还有五行化身?” 虞渊摇摇头,解释道:“湖底之物,并非是公子自身其余的五行化身,而是一份暂时还成不了气候的微小恶念。它只会在公子遇事犹豫之时出现,试图左右公子的决定,从而伺机壮大自己。” 张麟轩瞧着虞渊认真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问道:“看样子,你似乎对他并不怎么友好?” 虞渊微笑着解释道:“回公子的话,虞渊与他还真谈不上所谓的友好与否。自公子修行之日起,我等相继诞生,各自日后所走的道路也不尽不同,所以注定走不到一起,故而也就无需对他有太多的心念起伏。” 张麟轩微微颔首,然后又问道:“你方才说他是我的恶念所化,可否与我详细解释其中缘由?” 虞渊说道:“其实将之归于恶念的这个说法,未免有些欠妥,但虞渊暂时找不到其它说法,只能暂时以恶念二字来代指。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无妨,你且与我说说他的来历。” 虞渊娓娓道来,“在儒家关于人性的善恶之争中,世人往往认可前者,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后者则更加地贴合实际。人本纯粹,奈何出生之时,势必被世俗污染,于是心湖中便由此孕育了一股浊气,这便是此刻那湖中之物的最初来历。单纯地称之为恶,并不准确,他其实是人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例如悲痛,伤感,嫉妒,怨恨等等,诸如此类情绪汇聚之后而形成的一个整体。 原本这些情绪会被湖水自动处理掉,但由于一些不可避免的缘故,从而导致其渐渐沉积了下来。公子的本我意识今日遇事不决,而虞渊自己又因为一些事情而忙碌,便疏忽了此事,于是这家伙便趁机冒了出来,从而试图去左右公子的选择。” “原来如此。”张麟轩点头说道。 至于虞渊言语间提及的“不可避免的缘故”,张麟轩十分清楚此事,无外乎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若说当时的少年心中毫无负面情绪,那自然不可能,不然也就不会有之后独自远游荒原一事。 “你有什么办法清除他吗?”张麟轩追问道。 虞渊笑着反问道:“公子日后可是想成为一位圣人?或是心无杂念的道门真君,再或者是了却红尘的佛门高僧?” 张麟轩摇摇头,诚恳道:“心中并无此念,日后做个平凡人即可。” “既然如此,又何需清除他?人心有恶,乃是常态,平日以心中善念压过即可,不至于任其肆意妄为,害人害己便已是了不得事情。圣人尚且是人,亦不能保证,心中就毫无负面的情绪,公子又何必强求自己要去清除他呢?”虞渊微笑道。 张麟轩颔首道:“确实如此。小家伙,懂得不少啊!” 虞渊嘴角微动,似乎是在忍着笑,然后拱手道:“回公子的话,虞渊其实与公子您同岁。之所以是孩童模样,是因为四方之气成功汇聚之时,公子下意识的心念选择。” 张麟轩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良久之后,无奈道:“想笑就笑吧,不必强忍着。” 虞渊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片刻之后,心湖浮岛之上,忽传来两声大笑,并无任何遮掩,尽管肆意放声。 ---------- 天地中央,十方阁。 楼门之内,书生大袖一挥,顿时多出一张古旧长桌,以及十六把椅子。 长桌周围当年所坐之人,分别是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以及他的十三位嫡传弟子,外加三位记名弟子。其实对于后者而言,那位初代阁主更愿意将其视为同道中人,但那三人对于初代阁主却心甘情愿地执弟子礼。既然如此,便只好随他们而去,只不过他们三人在长桌上的座次却极高,除初代阁主与首徒之外,接下来便是他们。 主位正对楼门,末位便背对着楼门,而那个位置自然是留给某位青衫的。 那一袭青衫并不介意此事,而且尚在楼中之时,还时常与师兄们吹嘘,说此举乃是先生的偏爱之举,意为十三虽座末位,却能与先生相对而视。 脸皮之厚,无人可及,听过就算,绝不争论,否则便有某人便有一箩筐的废话等着,听得多,脑壳疼,如此倒不如三缄其口,不与之争论,也能落个清静。 等到张欣楠坐在昔日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后,其他人方才落座。至于那柄铁剑,则有灵主所持,一灵一剑,坐在主位之上。 诸弟子的先生不在,那么作为昔日先生的佩剑,便于先生等同,坐在主位之上做个见证,倒也无不可。 张欣楠目光扫过众人的脸颊,然后率先看向书生,轻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聊呢。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陈尧,这个道理你不懂?坐而论道一事,想来对你而言,应该并不困难。” 书生将双手轻放在长桌之上,低头沉默。 张欣楠又看向佩刀之人,问道:“夏桀,你这家伙可还认先生?” 佩刀之人,突然一怔,抬头与剑客对视,片刻之后,依旧无声,却摇头以示回答。 显然是不认先生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然这家伙也就会不试图用刀将整座十方阁一分为二了,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疯子。 张欣楠心中感慨,然后整个人两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往前一些,依旧看着佩刀之人,又问道:“可认师兄?” 本名夏桀的中年男人,沉声道:“若是你的话,予一人便这个师兄。” 张欣楠笑着点点头,道:“既然认我这个师兄,那我接下来说得话可听否?” 夏桀轻“嗯”了一声。 “你们呢?”张欣楠环顾四周问道。 众人不语,却以行动表示认可。 “既然如此,那我的意思就是,”张欣楠停顿片刻,然后笑道:“开楼,但不开阁。” 第四十九章 议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众人一怔,显然不太理解张欣楠话中的意思。对于开楼不开阁这个说法,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 书生微皱着眉头,问道:“何谓开楼不开阁?” 张欣楠并未急着解释,而是反问道:“陈尧,你可还记得十方阁三字真正意义?” “自然记得。” 张欣楠笑容玩味道;“既然如此,那便说来听听。” “十方阁,又名十层楼,乃是先生当年的证道之地,亦是先生传道于万物生灵之所。世人云,天下道法出十方此语便是对十方阁真正意义的最好阐述。凡天下之河川,必有其源头,亦如修行之道,亦必有其起源之地,而十方阁便是着世间道法的起源之所在,宛若河川之源头。修行之河川,起源于此,经十方之世界,万物生灵受河川之庇护,各得其时以从容于天地。这便是先生当年立下十方阁的初衷,也就是十方阁存在的真正意义。”陈尧神色淡然地说道。 闻言之后,佩刀之人顿时面露不屑,然后将尚在鞘中的长刀狠狠地砸在桌上,嗤笑道:“可怜造字之人,如今竟是这般无知,简直是愚昧不堪!老头子当年立阁之时,其实什么都没做,可如今尔等竟将其视若神明,真是讽刺!要知道当年一手推翻神权,从而驱逐远古神灵的正是他!” 书生拍案而起,怒道:“夏桀,你放屁!” 张欣楠不禁有些惊讶,貌似自己已经好多年都没见过陈尧如今日这般动怒了。平日里的陈尧,其实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诸多师弟当中,就属这小子的脾气最好,简直就是后世儒家口中那温文尔雅的君子。不过唯独在面对夏桀时,陈尧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大动肝火。温文尔雅的书生为何会这般“厚此薄彼”,其实与夏桀自身的一些作为不无关系,总结来说就是后者曾欺师灭祖。 夏桀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握住刀柄,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刀出鞘,然后他冷笑一声,道:“陈尧,若是不服气,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快。” 陈尧轻挥衣袖,一股类似于与后世儒家浩然正气的磅礴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书生解下腰间古卷,以右手轻握之。只见他怒目而视,与那佩刀之人厉声道:“悖逆之人,如今竟然也敢此狂吠!先生屡次三番地纵容于你,可你却依旧不知悔改,也罢,今日我越俎代庖,替先生清理门户!” 书生心念微动,古卷脱手而去,展于半空之中,随后只见古卷的书页之上缓缓凝聚出一个“镇”字,气势磅礴,隐隐含着几分类似于天道气机般的威压。 此刻坐在主位上的灵主大人,双臂环于胸前,优哉游哉地瞧着二郎腿,时不时还会晃动一下脚掌,显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非张欣楠在此,他则势必会帮着添油加醋一番。所谓看热闹,自然是越热闹越好看。 先前是张欣楠笑容玩味地看着陈尧,而此刻则是灵主笑容玩味地看着他,看他这位“大师兄”该如何收场。 张欣楠一手拄着下巴,一手轻敲桌面,轻笑道:“有什么话,给我坐下说,不然就先准备跟我打一架?” 对于张欣楠而言,如何收场其实并非难事。夏桀与陈尧两人之间的恩怨,张欣楠懒得管,也没有那个能力管,而今二者心中的理念已然有所不同,若是一味强行地让其去认可对方,则必然会适得其反。 按照老头子当年的说法,就是随他们去吧。一个屋檐下长起来的亲兄弟之间,尚且会因为某事而心生嫌隙,何况是师兄弟之间。心生嫌疑的双方,一见面自然是互相厌弃的样子,但毕竟还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家中有难,必然不会置之不理,面子上再如何地怄气,私下里也会联手帮着家里度过这次难关,所以平日里的言语不合其实并无大碍,只要不大打出手,也就无妨。 张欣楠曾经问过那位老人,若是今后二人大打出手了怎么办。老人当时轻声回了句,若是小打小闹,就让他们互相打一架,鼻青脸肿的滋味尝过之后,会收手的。若是一开始就要动真格的,那不是还有你这位大师兄吗。一人一剑,乖乖听话就是。 故而张欣楠不会去刻意地管某些事情,但若是二人非要动手的话,就不能自己这个当师兄的下手没个轻重了。 一人一剑,保证老实。 夏桀扯了扯嘴角,松开握刀之手,但却并未坐下。 陈尧将古卷收起,重新系于腰间,却也未曾坐下。 两人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可眼神之中,却情绪复杂,恨不得立刻杀死对方。 张欣楠轻敲桌面的手,忽然化指为掌,重重拍在桌面之上,怒目沉声道:“坐下!” 两人这才乖乖坐下。 许是头疼二人接下来有可能会再次吵起来,于是张欣楠便再没有给二人任何的说话机会。 张欣楠面无表情地说道:“今日就事论事,当年恩怨则一概不谈。议事之前,先说惩处。此次陈尧未经与众人商议便擅自打开楼门,罚面壁思过三月,禁足经笥阁中,期限未满之时则不得出入。至于夏桀,试图刀斩十方阁,实乃大逆不道之举,罚封刀于弑神阁中一年,期满之前,不得擅自将兵刃取出。尔等可有异议。” 二人皆是摇头。 “既然如此,那便便开始议事。十方阁楼门打开,此事已成定局,无需再议。至于今后是否任由修士登楼问道,则不可不认真思量,所以我提议开楼不开阁。所谓开楼不开阁便是指,问道之人,皆可入一层楼,但至于接下来能否登上二层楼,或是更高,则需看自身造化。除了类似于陪祀身份的敬剑楼,仁义楼,莲花楼,以及黄粱楼之外,再上一座不在此地的自然楼,剩下的十座楼依次排列,从而变成了如今的十方阁。问道之事则需每一层楼的楼主亲自负责,若该楼之主认为问道之人没资格进入下一层楼,则问道之人便就此下楼,离开十方阁。” 虽是众人议事,但半个时辰之中,完全都是张欣楠一人言语,其他人负责点头或是摇头。问道之事已定,所做的无非是要敲定一些细节。 夏桀的本意是关闭楼门,不允许他人随意登楼问道,否则他担心的事情便很有可能发生,故而态度十分坚决,张欣楠提出的所有事情,他虽不言语,但皆是摇头反对。 于是张欣楠便让夏桀在议事之后留下,说是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问道开楼之事敲定后,张欣楠便将目光转向黄更辰以及那位穿紫衣的女子。 张欣楠笑问道:“两位,不知来我十方阁有何贵干?” 黄更辰轻捻下颚胡须,故作淡定道:“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我酆都山冥府与十方阁也算万年故交,故而……故而代替冥君来看看……你,你干嘛……你这样瞅着我干嘛?” “装,接着装。你要是和那天一样,皮痒想挨打,就与我直说。我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收起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十、九、八、一!” “你干嘛!我收,我收还不行吗!”黄衫抖动,化作一身干净棕色的布衣,而原本的老态龙钟之人也在此刻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灵主,见状后,突然忍不住地插了一句话,由衷赞叹道:“万年以来,修行之人无不追寻那长生之法,却唯独被你一人得之。虽早知此事,但今日再见,亦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世人皆羡长生,唯你一人怨长生苦,时也,命也,造化也。” 黄更辰作揖行礼,轻声笑道:“前辈谬赞了。” 灵主摇摇头,叹息一声,然后选择了沉默。 黄更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朝三人拱手致意,正色道:“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兄。” 张欣楠心满意足道:“这才像是我十方阁的人。” 夏桀微微颔首。 陈尧轻“嗯”了一声。 张欣楠又看向那名女子,笑问道:“小师妹,你呢?” 女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张欣楠微微皱眉,沉声道:“老头子?” 女子柔声道:“师兄此言差矣,先生如今仍在他处,尚且未有要回到十方阁的意思。师妹不语,是暂时还不愿‘认祖归宗’。至于原因,且容师妹日后相告,还望大师兄您见谅。” 张欣楠突然问道:“去过天外?” 女子微笑道:“准确来说,其实是天外天。” “独自一人?” “正是。” “斩敌多少?” “三司主神,陨落两人,重伤逃亡一人。” 张欣楠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份战功,然后又接着说道:“返回人间之后,可曾去过敬剑楼?” “师兄不在,师妹又怎敢擅自进入楼中。” 张欣楠微皱眉头,笑容异样道:“独自一人,去往天外天,若无人接引,势必死在哪里。看来是老头子亲自去接你回来的吧。” 女子笑而不答。 张欣楠忽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儿,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五十章 巷口遇弱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辆马车由四通馆门前出发,沿着街道缓缓驶向城西的那座花坊。马车的车厢内坐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人穿着一件浅红色的月华裙,另一人则是一身淡蓝色的半袖襦裙,此间女子正是求凰与芙蕖二人。至于两名女子各自的心上人,此刻则坐在车厢外面充当马夫。 今日清晨,满城花香,对此秦凤仪自然也有所留意,再得到幽兰突然盛放的消息之后,秦凤仪便邀夫人通往,同时也料定张麟轩会去凑这个热闹,所以便让秦府的下人们备下了两辆马车,正好一同前往。 可谁料芙蕖却说,张麟轩与求凰妹子都并非外人,因此不必太过拘泥,一辆宽敞些的马车便足够四人同行。秦凤仪知道自家夫人节俭,平日里不该花的银子向来一改不花,故而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便责令下人只准备一辆宽敞些的马车即可。 原本说好的四人同行,却又突遭“变故”。求凰与芙蕖一见面,便相谈甚欢,于是便把张麟轩和秦凤仪二人赶出了车厢,说是姐妹之间要说些悄悄话,所以迫于无奈之下,这一对“难兄难弟”便只好将车夫挤走,然后自己驾车。好在两人都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弱少女,对于这种事情可谓是轻车熟路。 车厢内的笑声不断,而车厢之外却四目相对,一脸的难以置信。秦凤仪本想将车门扒开一道小缝,好借此听听里面的两人都在聊些什么,可张麟轩却立刻制止了他,并一脸严肃地说道:“非礼勿听。” 秦凤仪白眼道:“臭小子还学会假正经了,行行行,不听就不听。话说回来,你小子这是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事,天热的,专心驾车你的车吧。” 说话之时,张麟轩不仅扭过头去,而且眼神之中又似有闪躲之意,言语更是稍显的急躁了些。可这一切对于大大咧咧的秦凤仪而言,无关紧要,所以也就未曾留心。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专心驾车。 十方阁古籍中曾言:修行之人,自登楼之日起,便与常人有所不同。其五感之灵敏,便已非寻常之人所能及也。 张麟轩瞥了眼身后的车门,心中叹息一声道:求凰啊求凰,你这妮子怎么什么都敢说啊,还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你家公子留。臭丫头,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车厢内的姑娘们,无非就聊了一些日常琐事,不过聊着聊着便成了互相某人们的糗事。 例如求凰说,当时某人以为自己已经熟睡,便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吃些糕点,而当时的她则半梦半醒,依稀听见某人边吃好像还边自我安慰着,说什么就是馋了,想吃夜宵。 与此同时,芙蕖在一旁附和道:“都一样。” 张麟轩本无意偷听二人的聊天,奈何她们姐妹之间实在是有些过于“放肆”,所以便只能尽数落于耳中。张麟轩瞥了一眼身旁的秦凤仪,小声嘀咕道:“瞧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就这么回事。” “你说什么?”秦凤仪没大听清。 “没事,夸你呢。说你不亏是我张欣楠的兄弟,模样这方面还真没得说。” “那是自然。”秦凤仪神色平淡道。 事实而已,无需太过在乎。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笑道:“就佩服你这臭不要脸的功夫,还真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 秦凤仪一挑眉,自信满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 张麟轩点点头,一笑置之,并未反驳什么。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既让人无心反驳,也让人无力反驳。秦凤仪之貌较之于张麟轩而言,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就算是那美艳近女子的故南城此刻站在这里,秦凤仪依旧不遑多让。这般容貌,确实未曾给他人留下任何能够质疑的余地。 距离花坊还有一段路,车厢内依旧热闹,但车厢外便稍显冷清。倒不是说这一对“难兄难弟”之间无话可谈,只不过是因为秦凤仪在驾车的时候比较专注,所以不回去主动说话,而且历来皆是如此。 穿过一条热闹的长街,行人相对较少,张麟轩便主动问道:“如今膝盖怎么样了?” 不是任何打趣之语,只是一句兄弟间的关切询问。 “老样子,不过相较于从前,还是好了不少。”秦凤仪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然后揉了揉自己膝盖。 若非当年危急关头,有人舍命相救,恐怕秦凤仪这一生便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事后秦凤仪又幸得灵药温养,这才能够继续以双脚行走,否则也难逃坐在墨家特制的两轮车上的命运。 张麟轩问道:“如今还是没有找到那位救命恩人?” “听说他重伤之后,去了东北边境,但苦寻多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佛家讲究缘分二字,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若是无缘,你也无需再强求。” 秦凤仪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不过还是希望能够再见一面,毕竟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的。” 比如,谢谢您。 “嫂子她知道这件事吗?”张麟轩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想问芙蕖知不知道秦凤仪膝盖有伤之事。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张麟轩方才听到了一些秦凤仪的“糗事”,比如罚跪一事。 秦凤仪转过头来,瞪了张麟轩一眼,然后继续驾车,轻声笑道:“还跟我装,说什么非礼勿听,自己还不是一样仗着修行境界去偷听人家说话。” “这是无心之过好吗!”张麟轩一副不屑辩解的模样。 “重新踏入修行是好事,以后千万别任性了。”秦凤仪一副如长辈般语重心长教诲晚辈的模样。 “滚,少没事占我便宜。话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重新踏入修行的?”张麟轩问道。 秦凤仪白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平日里没事的话,请多动动你的脑子。” “懒得跟你贫。” 秦凤仪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虽然从未提起过,但其实夫人她是知道这件事的。罚跪,只不过是她的一点小心思而已,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还真是难为她劳心劳力地偷偷做这些事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罚跪还有什么好处?” “如果只是跪着,那当然没什么好处,但是膝盖之下的东西却十分讲究。此物有温养体魄之效,最受武夫青睐,但数量却相对稀少,故而一直是有市无价的局面。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 张麟轩一脸无奈道:“无非就是那养心石,武夫历来不喜借助外物,但唯独却对此物情有独钟。至于原因,则在于此物乃是世间一位体魄极为强劲的大妖的母体,故而才异常珍贵。” 秦凤仪点点头,轻笑道:“勉强还算合格。” “幼稚。” “无趣。”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原因了?”张麟轩追问道。 “此外便是我夫妻二人之间的闺房趣事,跟你这傻小子说不着。一个雏儿,少打听。”秦凤仪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不是”三个字本来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张麟轩给生生咽了回去。少年只是扯了扯嘴角,道:“瞧你那个德行。” 秦凤仪笑嘻嘻道:“暂且忍一忍,早晚的事。” 张麟轩冷哼一声,道:“我谢谢你。” 就在二人言语之际,马车途径一处陋巷,巷口围着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正在议论着什么。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看样子,也是个良家,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真是伤风败俗。” “不知则不妄言,还是不要轻下定论的好。” 张麟轩看了秦凤仪一眼,后者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这是要管闲事?” 张麟轩轻笑道:“时辰还早,就当凑个热闹。”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劝你还是别管为好。” “我尽量。”张麟轩微笑道。 “也罢。”秦凤仪停下马车,微微扬起下巴,向前一指,“快去快回。” 张麟轩跳下马车,向前走去。 芙蕖突然推开车门,轻声问道:“凤仪,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到花坊了?” 秦凤仪柔声笑道:“还没呢。不过前面遇到了一点小事儿,需要麟轩去处理一下,一会儿便能继续前行了。夫人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耽误了你赏花的时辰。” 芙蕖点了点头,重新进入车厢内,与求凰简单地言语了一番,并示意她安心。 张麟轩走到巷口,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众人前方,定睛向前瞧去,只见一柔弱女子蜷缩在角落之中,身上只盖一件极薄的轻纱,而轻纱之下却空无一物。至于身旁,则衣物散乱,看上去十分狼藉。 只见众人在自己身后依旧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而全无上前帮助之意,张麟轩顿时眉头微皱,气势一沉,怒道:“都给我滚!” 一股磅礴气机突然袭来,众人毕竟是凡夫俗子,不由得下了一跳,急忙做鸟兽散。 张麟轩径直朝前走去,本欲解下身上的长袍,从而披在女子身上,帮她遮掩身体,但她却突然扑了上来,狠狠地咬在张麟轩的手上。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尽是恐惧,愤恨,不安,以及不知所措。张麟轩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只是轻声地重复着三个字。 “没事了,没事了……” 第五十一章 麻烦不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车厢内,尚且不知姓名的女子已经安然睡去,求凰与芙蕖二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前者无奈摇头,后者轻声叹息。 如今之北境,已然是沉疴积弊,药石无医。 车厢外,张麟轩独自一人站在巷口,沉默无声,眼神有些黯淡。 北境肃清积弊之事,尚在眼前,今日之南山城便出现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讽刺。 秦凤仪站在张麟轩身后,有些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以这位秦家长子在南山城的实力,查清此事其实极为容易,甚至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阻力,但在此刻的秦凤仪心中,他却不想彻查此事。 背对着秦凤仪的王府公子,忽然沉声道:“这件事,我希望你能马上给我一个交代。” 秦凤仪淡淡地说道:“麟轩,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应该知道,对于有些事而言,并非任性二字就能解决。” 张麟轩猛然转过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前之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秦凤仪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麟轩沉声问道。 秦凤仪有些无奈道:“若是想要查清此事,其实并不困难,但你要清楚一件事,此地并非是你的朔方城,也绝非是我秦凤仪的一言堂。” “南山城也好,朔方城也罢,皆是我北境疆域,皆是我王府之臣。”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表面上的温顺恭敬,并不能代表内心的忠诚,否则在王府下令肃清北境积弊,且推行严苛之法后,便不会再有这般违法犯禁之人。”秦凤仪回答道。 “王府推行法制,则百姓便需依法而行。不尊法度,肆意妄为之人,王府绝不姑息!依北境现行之法,凡肆意凌辱女子者,皆腰斩于菜市口!秦凤仪,我最后再问一遍,查还是不查!?”张麟轩怒道。 秦凤仪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最终只能一咬牙,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我秦凤仪不愿彻查此事,我也想还那女子一个公道,但现在却不行。你可知如今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届时我又该如何与王爷交代。而作为兄弟,我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以身犯险。 “好,既然你不查,那我就自己查!”张麟轩转身走入巷中,怒喝道:“我知道你二人一直跟在我身边,现在都给我立刻滚出来!” 鬼物潇然凭空出现,某的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缓缓自张麟轩的影子中浮现。 潇然作揖行礼,而某则是单膝跪地,双臂横于身前,两只手掌叠放在一起,掌心朝下,然后以头轻触手背,与张麟轩行礼。 “半柱香的时间内,我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某轻声道:“遵命。” 潇然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秦凤仪来到张麟轩身后,明知故问道:“当真要管?” 张麟轩淡淡地说道:“你并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可你要知道,这么做的话,你很可能会死在这里!南山城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诸多世族虽然表面上安稳得很,可实际上背地里的小动作极多。这次便很有可能是他们故意布局,为的就是引你上当,好借机除掉你这位王府公子!” “秦凤仪,我若是怕死,便会一辈子都待在王府,所以无需多言,要帮忙的话就留下,若是不想帮忙,那便请你离开。”张麟轩淡淡地说道。 秦凤仪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转身离去。走出巷口后,他突然掸了掸衣袖,然后一挥手,四名衙役打扮的男子便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一只手置于膝上,另一只手则握住腰间的刀柄。 早年间曾有传言,说秦家老太爷身边暗藏着十位修为高深的护卫,以天干为号,皆是昔日某宗门内的天之骄子。除此之外,这位秦家老太爷身边似乎还有十二名以地支为号的密探,但较之于前者而言,后者相对来说,更像是他人吹嘘编排之言。 秦凤仪身前之人便是十天干中的戊、己、庚、辛四人。 秦凤仪轻声吩咐道:“尔等四人,接下来则分别去往城内的赵、王、李、刘四家,瞧瞧他们四家之中,是否有彻夜未归,或是一清早便外出的公子。如果有的话,就给我光明正大地带过来。若是有人阻拦,那便杀之。” 四人刚要起身行动,秦凤仪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补充说道:“对了,半炷香内,我要看到结果。” 四人齐声称是,眨眼间,消失不见。 秦凤仪揉了揉手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一天天的,你们他娘的就会给我找麻烦,都告诉你们了,这几天要安生一些,那张麟轩又岂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既然你们主动惹出事来,那就不要怪我秦凤仪不讲情面了。” 秦凤仪边说边往回走,临近马车,突然看到芙蕖正在前方等他,于是便急忙一路小跑过去,然后站在自家的夫人面前,柔声笑问道:“可是等急了?” 芙蕖摇摇头。 “那就是有事要问你家相公我咯?” 芙蕖点点头。 “夫人你但说无妨,相公我一定如实相告。” “你以前从未骗过我,但愿这次也能与从前一样。” “这是自然。” 芙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爷爷的十护卫,是不是现在都在你手下?” 秦凤仪嗯了一声,没有丝毫隐瞒,立刻回答道:“老爷子不管事之后,十天干便一直都在我手里,除了为首的甲之外,其余九人皆对我唯命是从。” 芙蕖又问道:“论法开始之前,我记得你曾亲自去各家走了一趟,当时不曾问你,但现在我想知道相公你都去做了些什么。” 秦凤仪坦然道:“自然是告诉那些纨绔子弟们,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老实些,不要步陈忠将军之子的后尘。” “就这么简单?” “当然。夫人问我,我又岂能有所隐瞒?”秦凤仪满脸宠溺地笑着。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阻拦七公子为那女子讨个公道?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难道不该依法惩处吗?”芙蕖面带疑惑地问道。 “如此禽兽不如之行径,自然该千刀万剐,但今日却不行。” “为何?” “说句不好听,那些纨绔子弟们若是心中对谁家女子起了歹念,多半都会掳回家中行事,绝对不会在街巷之中做此等事,而且尤其是在我事先还曾提醒过的前提下,他们必然不会有这个胆子,所以此事便绝非某人一时兴起而为之,甚至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位,然后专门放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好去让我们去看见。” “意义何在?” “我能想到的可能无非一种,那就是借刀杀人,以此算计我那位傻兄弟。北境中有许多人,其实并不赞同王府推行法治,而张麟轩恰好又是那位齐先生的弟子门生,一身正统的法家学问,自然会令某些人心生不悦,故而希望这位七公子亦如麟诚公子般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产生威胁。”秦凤仪微笑着解释道。 “七公子此番执意入局,相公你是否还要助他?”芙蕖问道。 秦凤仪心中不禁叹息一声,夫人啊,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但也不能与事事为难自家相公吧,咱以后还是应该胳膊肘往里拐才对啊。 求凰自然不便与秦凤仪询问此事,那唯一适合询问之人便只剩下芙蕖一人,恰好后者又心甘情愿地为姐妹分忧。 秦凤仪拉着芙蕖的手,柔声道:“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谁让他张麟轩是我兄弟呢。那傻小子当初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件事既然给他碰到了,那便自然会管到底。有些事,我不便与他明说,需要他自行体悟,这也是老王爷让他来南山城走一遭的目的,不然郡主走一趟也就够了,无需他张麟轩再多次一举。日后既然要做北境的王,有些事他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芙蕖眉宇间再无愁容,与秦凤仪一同返回马车。 秦凤仪所言,句句属实,毫无欺瞒,但有些事他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因为那些事就算此刻说出来,其实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人徒增烦恼罢了。 例如秦凤仪并没有猜到布局之人的后手,所以也就不知道张麟轩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而此事那位张先生以及鹿先生都不知所踪,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他秦凤仪其实很难保证张麟轩的安危。 至于两人各自身边的护卫,秦凤仪都清楚,但越是清楚便越是会感到不安。既然背后之人敢于布局,便自然不会疏漏二人身边护卫一事,届时甚至有可能还会不得不与一位境界修为极其高深之人敌对,到时候能不能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其实也很难说。 秦凤仪偷偷瞥了一眼芙蕖,心道:还是先想想怎么护住夫人吧。张麟轩啊张麟轩,你可真会给老子出难题。 “芙蕖的安危你无需担心,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有人以心声与秦凤仪说道。 秦凤仪以心声回答,言语间似乎有些无奈,道:“不是我说你啊。甲,我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主子,能不能多少给我点面子,好歹每次说话之前给个动静行不,不然真的怪吓人的。” “也罢,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这是看在你家老太爷的面子上。最近倒是有些长进,但若是因此而骄纵起来,可别怪我之后找时间教训你。” 秦凤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至于幕后之人,我暂时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我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你最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否则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知道了。”秦凤仪没好气地回道。 “昨夜南山城……”甲突然断开心声言语,不知去向。 “还是那个德行,说话说一半。”秦凤仪嘀咕道。 收敛心绪,秦凤仪开始逐步思考此事,从而以此来确定自己是否所有纰漏。 车厢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别过来!” 女子突然惊醒,满脸恐慌,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显然是有些惊吓过度。 马车前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那人一袭墨色长衫,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另一只手中似乎提着什么。 秦凤仪定睛瞧去,随即冷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人忽然停步,微微弯腰,笑道:“在下风满楼,见过秦公子。” 第五十二章 墨渊衫 风满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内有一句俗语,在街巷百姓的口中流传甚广,其中便提到了此刻秦凤仪的身前之人。 夜深不见赤红袍,白日不见墨渊衫。 赤红袍与墨渊衫分别代指两人,城中百姓无不将之视为索命的鬼差,皆唯恐避之不及,而其中的墨渊衫,便是指此刻站在秦凤仪身前的风满楼。 秦凤仪微微皱着眉头,轻声笑道:“坊间有流言称,夜深不见赤红袍,白日不见墨渊衫,路遇其一,有死无生,魂归冥府,再无轮回。初闻之时,却是有些害怕,但如今一见则不然也。” 一袭墨色长衫的风满楼笑问道:“为何?” “今日见先生,慈眉善目,笑容温和,与那厉鬼二字相去甚远,所以坊间之言尽是些无稽之谈,当不得真。”秦凤仪神色自若地回答道。 风满楼摇摇头,轻笑道:“非也,非也。虽说坊间之言多有夸大之意味,但大致上也还算实话实说。风某嗜血,人尽皆知,昔日之恶名,自然也是种种恶行堆积所致,而秦公子阅人无数,想必不会单单以貌取人。” 秦凤仪上前半步,神色如常,笑问道:“不知此番风先生来此,有何贵干啊?” “腹中饥饿难耐,故出来寻些吃食。”风满楼淡淡地说道,说话时不忘将手中所提之物拎起来与秦凤仪看看,以此表明此行的目的。 秦凤仪目光死死地盯着风满楼手中之物,渐渐地,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些许怒意。 尔怎敢当街杀人?! 风满楼嗤笑一声,道:“死的,不过是一个禽兽不如之人罢了,秦公子又何必动怒。” “此人是谁?”秦凤仪沉声问道。 风满楼笑而不语,只是随手丢出一块腰牌,而腰牌的正面则刻着一个鲜明的“赵”字。 秦凤仪抬手接过这块腰牌,定睛仔细一瞧,神色惊讶地说道:“此人莫非是赵家的嫡长子,赵桓?” 风满楼点点头,提东西的那只手突然一松,一刻人头从中滚落,正是秦凤仪口中赵家嫡长子,赵桓的首级。风满楼将这颗人头踩在自己脚下,笑容有些阴森地说道:“赵家嫡长子赵桓于清晨时分,独自在外,路上巧遇一良家女子,顿时心生邪念,于一陋巷之中对其施暴,事后得意离去。墨渊衫偶然撞见此事,驱刀而杀之,遂食其肉,饮其血。大块朵颐之后,赵桓便唯剩一头颅矣。” 秦凤仪双手握拳,神色愤怒地盯着风满楼。后者一笑置之,丝毫不与理会,只见他神色淡然地说道:“此番解释不知秦公子您可否满意?” 秦凤仪沉声道:“与我解释作甚。” “南山城居北境最南端,距离朔方城中的那座镇北王府最远,故而真正的话事人并非王府,而是秦家。今日南山城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扰了秦公子携妻赏花的雅兴,故而我等参与之人则势必要给秦公子您一个说法,不然便是我等不知分寸,失了礼数。”风满楼轻声解释道。 秦凤仪冷笑道:“我要这解释有何用?” “赵桓肆意妄为,当街凌辱女子,其罪当诛,且依照新法而言,理当腰斩于菜市口。只不过赵桓身为赵家长子,其家中之亲眷,必定会想方设法护其周全,甚至于不惜让人冒名顶替,戴其受死,如此法难以惩其身,故而在下便不得不擅自取了他的性命,以此好去还那女子一个公道。如今违法之人已经伏诛,所以秦公子您与您的那位朋友自然便无需再追查下去。此间事已了,秦公子您安心赏花便是。”风满楼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秦凤仪冷笑道:“风先生,您还真是乐于助人。” “能为秦公子解忧,乃在下之荣幸也。”风满楼笑道。 “风先生莫不要高兴的太早,我的那位朋友乃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伙,挺大个人,就认死理。恐怕不但不领先生之情,反而还要追究先生的责任。如此弄巧成拙,恐非先生所愿啊。”秦凤仪轻笑道。 “年少轻狂,锋芒毕露,当真令人羡慕。可终究不过是少年自身的任性之举而已,不受些挫折,是断然不会有所成长的。在下倒是不介意,帮一帮秦公子您的这位朋友。”风满楼淡淡地说道。 “风满楼,你敢!你可知他是谁?!”秦凤仪立刻严肃起来,眉宇间尽是怒意。似乎眼前之人只要敢出手对付张麟轩,秦凤仪便要不惜一切代价置其于死地。 “秦公子,正所谓关心则乱,可前往莫要失了那份气定神闲,不然于日后修行而言,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风满楼轻笑道,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见秦凤仪不语,风满楼继续说道:“此番布局,其实本无意针对秦公子与那位来自镇北王府的七公子。之后发生的一切,实属巧合。幽兰绽放,在下确实始料未及,公子一行人赏花更是临时起意,在下根本不可能提前布局,所以先前一切,皆是秦公子您多虑了。若是秦公子与您的那位朋友选择就此收手,那你我双方便都有台阶可下。在下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我双方依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秦凤仪突然大笑道:“这事我可做不了决定,你最好问问你身后的那个家伙。” 张麟轩不知何时离开的巷子深处,而此时便刚好站在风满楼身后,关于某些事情,则一字不落地尽数听入耳中。 风满楼缓缓转身,目光并未在张麟轩身上久留,而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少年身后的两名随行护卫,最终则是将目光停在了潇然身上。 潇然见状,不禁笑问道:“在下不过区区一只鬼物,难不成阁下您也感兴趣?” 风满楼收回目光,拱手道:“道友一身浩然之气,丝毫不弱于儒家君子。在下看得认真,一时恍神,失了礼数,还望道友见谅。” 潇然晃了晃脖子,讥笑道:“装模作样,还真是他娘的令人作呕。” 头顶草帽,手指修长的某,一脸鄙夷地看着风满楼,附和着点了点头,对于潇然的说法,深表认同,毕竟这种装模作样的人,的确是最令人作呕了。 张麟轩突然开口道:“你的那个说法,我并不接受。依北境之法,肆意凌辱女子者,腰斩于菜市口,而肆意行凶杀人者,亦是要依法治罪!” 风满楼笑容玩味道:“想必这位就是镇北王府的七公子张麟轩吧,还真是少年无畏。你方才所言,是想要定我的罪吗?那不知道在此之前,七公子要不要先给自己定一定那所谓的罪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但是我杀人是杀人,那公子您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惊鸿楼内,少年仗剑,细细想来,还真是一番美景,只可惜依旧是那违法之举。依公子所言,肆意杀人者,亦是要依法治罪,而今之公子,杀人之后,却依旧逍遥法外,难道不该尽早定罪?如此,公子又有何脸面来与我定罪?” 张麟轩神色一怔,顿时哑口无言,此人言语间所提及之事,的确属实,容不得他张麟轩有任何的狡辩之语。 你张麟轩不是师从琳琅书院齐岳泽吗,后者乃是如今法家四脉之一,你之所学也是正经意义上的法家之说,怎么如今竟然连法不避权贵这样的简单道理都忘记了,全然置之于脑后,丝毫不与理睬?这样的你,又何谈什么法学之士,又何谈什么先生之弟子门生。这样的你,也配与人说法,与人定罪?可笑至极。 站在张麟轩身后的潇然盯着风满楼的脸,不禁冷笑道:“装模作样,还巧言善辩,真不亏你生前是那读书人啊。” 原本一直神色从容,且言语带有几分戏谑的风满楼,闻言之后,突然面色阴沉,眉宇间似有几分怒意,恨不得将眼前这多嘴之人给千刀万剐,然后吞食入腹。 潇然继续冷笑道:“生前因善辩而入官场,最终亦是因为善辩而亡于官场之中,你这一生其实也算圆满,但死后依旧巧舌如簧,惺惺作态,不免实在有些令人作呕。我家公子仗剑杀人,与你今日杀人实乃天差地别。我家公子当日所杀之人乃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之徒,依靠父辈之功劳,于朔方城内横行无忌,且肆意欺辱他人,贪污银两无数,强占他人宅地无数,早就该收押待审,依法惩处。奈何老王爷心中念及旧日之情,碍于陈忠老将军的面子,迟迟不肯动手,恐他陈家断了这根独苗,事后草草了之,未曾大肆宣扬,也并非是为了隐瞒公子杀人之事,而是顾及陈老将军死后之颜面。而你之杀人,是为一己之私,与我家公子又岂可相提并论!” 风满楼不屑道:“足下亦是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啊。” 潇然讥笑道:“愚蠢无知。北境乃是老王爷之封地,一人主宰三州,其中民众之生死,皆可一言断之,而我家公子身为镇北王世子,杀一有罪之人,自是无可厚非,岂容你在此喋喋不休,巧舌如簧!” 风满楼忽然疯癫大笑起来,“原来即将册封之世子,就是你张麟轩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之争论,孰是孰非,亦是无关紧要,你的这条命,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的收下了!” 第五十三章 各有安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话音刚落,风满楼就已经来到了张麟轩的面前,在他的掌心之中凝聚着一股磅礴的天地元气。站在张麟轩左右两侧的潇然与某还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风满楼便已然递出一掌。与此同时,那股磅礴的天地元气自然而然也就随之狠狠地砸在了张麟轩的胸口上。 待潇然二人反应过来之时,张麟轩的嘴角便已然溢出鲜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了身后不远处的石墙之下。潇然急忙闪转身形,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张麟轩身边,立刻以其独门秘方率先护住张麟轩的心脉,然后再借机帮着张麟轩检查身上伤势,以免事情真的朝着某个不好的方向发展。 某缓缓摘下头顶的草帽,从中取出一枚小巧而精致的私印,置于右手掌心之中。盯着掌中之物,某忽然神色有些异样,喃喃自语道:“时隔多年,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小小的南山城内见到风家后人,还真因果造化,避无可避。” 骤然出手,试图一掌结束张麟轩性命的风满楼,此刻已重新回到先前的位置。看着身前之人的掌中玩物,风满楼竟是皱起了眉头,眉眼之间的怒意依稀可见,显然他的心绪被某的掌中之物牵引,不似先前一般从容淡定。 秦凤仪见状,立刻跑到张麟轩身边,以一种迫切想知道其伤势的关切目光看着潇然,而潇然则略显困惑地盯着张麟轩的胸口。 潇然之所以面露困惑之色,是因为此刻的张麟轩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根本毫无伤势可言。可方才那一掌明明砸在了他的胸口之上,怎么会一点事情都没有。尤其是那股磅礴的天地元气,甚至可以比作是一位九境修士的全力一击,而若是换作寻常的一境修士,此刻早已心脉寸断,十个呼吸之内便会殒命,而张麟轩的此刻心脉却是完好无损,但此刻的他也确实奄奄一息地陷入昏迷,如此之矛盾,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令人捉摸不透。 一袭青衫,忽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众人身后,笑容温和地轻声说道:“凡事有利则有弊,一事之中,有所得之时,亦自然有所失之日。那副宝甲穿戴带身,虽然会在关键时刻护他性命,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副宝甲每逢危机之时,就会全然承受其冲击。例如此人先前一掌,杀意十足,甚至于不惜携带如此磅礴的天地元气,若是完全交由宝甲阻拦,其表面势必会多出一道裂痕。趋吉避害,人之本能也,而人所炼制之法宝,亦是有人之心念,所以对于眼前危害,其若是无法全力承受,自然也会暂时避其锋芒。” 鹿衍所言,算是对张麟轩为何奄奄一息昏倒于此的一种解释。简而言之,就是张麟轩穿戴在身的某副宝甲,并未完全承受先前那一掌的所有威势,而是自动地分摊了一部威力给张麟轩,所以张麟轩才会跌飞出去,从而奄奄一息地倒在石墙之下。 潇然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袭青衫在后,他随即便要起身行礼,后者摆摆手,轻笑道:“繁文缛节,该免则免,就你目前而言,还是先好好照顾我这位师侄吧。” 潇然这才打消了起身的念头,但一旁的秦凤仪却依旧作揖行礼,尊敬道:“见过十三先生。” 张麟轩私底下曾偶然与秦凤仪提过一嘴这位青衫师叔的来历,秦凤仪由此识得眼前之人,所以自己身为一位后生晚辈,该有的礼数自然不可缺少。 鹿衍的眉眼之间突然不知为何,竟是闪过了一丝滑稽的笑意,随后他又回复成一番长辈模样,笑容温和地看着秦凤仪,轻声说道:“秦小友快快请起,你我之间,无需如此之客气。所谓的‘十三先生’四字,也不过尽是些他人的奉承之语而已,小友无需挂怀。我与你一见如故,区区俗礼,以后尽数免之。” 长辈如此言语,秦凤仪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对方乃是十方阁的传人,大了自己不知多少辈分,见面次数更是寥寥无几,何谈如故二字。况且先生认你是故人,你自己就敢妄称故人?不可,不可。 秦凤仪再次作揖,恭敬道:“谢十三先生抬爱,晚辈不胜惶恐。” 鹿衍微微一笑,并未开口言语,却是以心声与秦凤仪说了一句话,“我与君,当真是一见如故,并非是什么寒暄客套之语。” 秦凤仪作揖更深,借机同样以心声回道:“晚辈才疏学浅,当真经不起先生如此抬爱。” “也罢,到底还是那个谨小慎微,恨不得能处处思量的一州刺史,提前与你说这些,确实比较难以接受了。不过没关系,毕竟来日方长。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望与君共勉之。” 心声言语之际,鹿衍则悄悄作揖还礼。 潇然看在眼中,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一袭青衫,起身之后,面带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挡在嘴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非礼勿言。 四个金色文字,缓缓落于潇然的心湖之中。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又是六个金色文字落于心湖。 此举吓得潇然立刻以心声与那一袭青衫说道:“还望十三先生高抬贵手。” 鹿衍神色如常,却是以心声笑道:“既是约束一些言语的手段,亦是一番机缘,同样他也是一次刚刚较为合适的小惩大诫。毕竟护主不力者,重则已死谢罪。” 潇然默默承受,不作回答。 “张麟轩虽有宝甲护体,但那股磅礴的天地元气已然透过宝甲,进入他的心脉之中,若非我及时出手阻拦,否则他真的会死。等我师兄归来,你潇然到时候要丢的可就不是一个所谓的十方阁侍者身份了,而是你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千年大道。”鹿衍以心声继续补充道,像是再特意为潇然解释其中缘由。 潇然顿时恍然,急忙以心声言语,恭敬道:“多谢十三先生。” “至于那些金色文字,你潇然脑子不笨,以后找时间自己琢磨,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去酆都山拿回肉身。我这个人其实很讨厌做选择,但却喜欢为他人提供一些选择。本是三种不同的选择,可你却主动喊停,这无异于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了那条亲近道家的选择,至于剩下的两者,你就慢慢地自行参悟吧。” 言尽于此,再无话可说。于是鹿衍便主动便断开与潇然之间的心声连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那个名叫风满楼的男人。 好一个墨渊衫,竟敢公然袭杀一位王府公子,甚至还是在知道对方即将成为一位藩王世子的前提下。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胆色,但就是太过于轻视自身性命了。 秦凤仪见张麟轩依旧昏迷,而潇然也未曾给出任何能令自己安心的言语,于是忍不住与鹿衍开口问道:“敢问十三先生,麟轩如今到底怎么样?” 鹿衍微笑道:“暂无大碍。只不过是因为那副宝甲的灵智暂时不全,所以趋吉避害的本能要大过护住之心。当那一掌携天地元气砸在张麟轩胸口时,有一部分的掌力则是渗入了他的心脉,从而也的确是造成了一些不小的麻烦。不过既然我在这,那他就不会有事了,你大可放心,说不定一会儿就醒来。稍后此间事了,你们四人依旧是该赏花赏花,不必去忧心是否还会有其它意外发生,总之一切都由我这个老家伙处理。” 秦凤仪郑重行礼,一揖到底。 鹿衍这次则是坦然受之。 有些事,应该的。其实越是想竭力撇清,但就越是会陷得越深,往往事与愿违,如此倒不如先坦然接受,日后再做解释。 长辈之所以是长辈,是因为他们会让晚辈们由衷地心生敬畏,且由衷地安心,找到一份独有的归属感。这种身份既不是由繁杂的规矩所定,也并非是单纯地由年纪所定,毕竟就算是再做工精细,再有年头儿的夜壶,它终究也只是用来尿尿的。 鹿衍突然一步跨出,来到某的身后,轻笑道:“天地间的缘分,光靠躲是躲不掉的,总会有彼此相遇的那一天。逃之夭夭,可解一时之困,但却无法永久地解决问题,如此倒不如全力一搏,进而争取个一锤定音。” 某沉声回答道:“多谢十三先生,在下明白了。” 鹿衍点点头,有些唏嘘道:“夜深不见赤红袍,白日不见墨渊衫。到底还是少了几分意思,确实不如那一见生财与天下太平。” 某嗤笑道:“区区风家叛徒的后裔,如何能与两位冥帅相提并论,终究只不过是些无法之地的臭虫而已。” 鹿衍轻笑道:“确实如此。本事不大,可名头倒是格外的能唬人。” 某突然上前一步,将悬在掌心之中私印高高举起,朗声道:“见此印章,如见风主。身前之人,还不速速跪下!” 风满楼神色凝重,沉声道:“风家已灭,又何来风主一说。” 某微皱着眉头,言语间极为不悦,道:“不亏是风家的叛逆之徒,如今竟是干脆连祖宗礼法都给忘了个干净。风家之存灭与否,又其实你能置喙的。依风家之法,见印章不拜者,杀无赦!叛逆风家之人,杀无赦!不尊祖宗礼法,妄言家族兴衰之人,杀无赦!” “汝身犯数罪,然不知悔改,则一并罚之。以汝之过,以风家之法,判汝死罪,立斩不饶!” 风满楼冷哼一声,双手积蓄掌力,身形一闪而逝。当他再度出现之时,他已经来到了某的面前,双袖鼓荡,嗡嗡震颤不已,磅礴的天地元气犹如两条青蛇般环绕在他的左右两臂之上,只见他递出其中一掌,径直拍向某的面门。 某不躲不闪,只是选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势磅礴的掌风向着他的面门不断冲击而来,仿佛下一刻便会将他的头颅拍的血肉模糊,而他却只是在风满楼逼近之时,微微抬起头,瞪了出掌之人一眼。 就这样,风满楼悬在半空之中,整个人陷入一种类似于河流停滞般的状态,天地元气不曾继续运转,就连其自身的呼吸亦是在此刻断绝。 某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斜上方的风满楼便重新恢复正常,但下一刻,风满楼便如先前的张麟轩一般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一处石墙之上,以至于整个人都被镶了进去。 某的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便来到风满楼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朝着他面门就是一拳,其威势较之于风满楼的掌风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拳砸落,风满楼的脸顿时变得血肉模糊。 忽然间狂风大作,众人一时间竟是被这风吹得无法睁开眼睛,就连某也是被这股邪风连连逼退十余步。 站在一旁的鹿衍,轻声笑道:“雕虫小技而已,说实话还真有些侮辱了风神一脉。” 狂风之中,那一袭青衫自岿然不动,而其衣衫之上青光抖动,三息之内,树静而风止。 风散去之后,风满楼的身形竟然消失不见 重新站定身形,睁开双眼的某,并未急着寻找风满楼的身形,而是突然转身便对着鹿衍作揖而拜,神色十分自责地说道:“晚辈学艺不精,有辱风神一脉正统,惭愧万分,还望十三先生见谅。” 鹿衍摇摇头,轻声笑道:“风家之神通,乃是传承自于一位上古时期的神魔。当年神魔传道之时,我有幸见过,故而知道一些风神术法的实质,但仅仅是略懂皮毛而已。切莫因此便帮我当做你们风神一脉的自家人,你我之间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某再度作揖,以表歉意。 方才的狂风大作,其实是风神一脉中的御风之术,当年人妖两族大战之中,风家曾以此术诛杀十余万妖族大军,其威力不可谓不强。面对如此神通,那位十三先生不但镇定自若,而且还能一眼看穿其本质,甚至于还能破解此术。此举非与风神一脉有渊源者不可为之,所以某便大胆猜测这位十三先生可能是修行风神一脉术法的风家中人,而且是修道达成之人,于是才有先前那一句,惭愧万分,还望见谅。至于为何急着攀关系,自然是家族早已衰落,以求复兴的无奈之举罢了。 鹿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轻声道:“专心对敌,切莫三心二意,不然你可能要吃亏。” 某不再作他想,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寻找风满楼此刻的藏身之所。忽然间,某摊开手掌,双手手心朝上,一股微弱的风在掌心之中缓缓浮现,然后只见某翻转手掌,掌心相对而行,似乎欲将掌中之风两两相融。 原本隐匿身形的风满楼突然出现,朝着某怒喝道:“你这个疯子,给我住手,住手,停下来,快停下来!” 鹿衍见状,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喃喃道:“风神一脉,果然都是个疯子。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你真亏你们鼓捣的出来。不过这招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对方圆百里内的风家弟子奏效。” 说道此处,鹿衍不禁叹了口气,道:“若是论起对付其自家人来,还是你们风神一脉够狠。十方阁,亦是自愧不如啊!” ----------- 城内的一座小茶馆里,此时的客人相对较少,只有四五位客人,零散地坐在各个位置上,其中有一位穿着一身赤红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坐在角落中,品着茶,吃着点心,默默地低头看着一本诗集。 就在此时,一个羽扇纶巾的男人突然走了进来,店小二赶忙跑了过来,弓着背哈着腰,笑脸相迎,道:“这位客官里边请。” 一身白衣的男人环顾左右,然后伸手一指,笑道:“这个位置好。” 店小二急忙先跑过去,帮着客人擦拭桌椅,然后等待客人落座。 男人落座之后,便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搁置在桌面上,微笑道:“随便来了茶水点心即可。” 店小二顿时面露喜色,蹑手蹑脚地收起银子,然后倒退几步,再转身跑到后边忙活儿。不一会儿,上好的茶水点心便都摆在了男人的面前。 一袭白衣的男人一共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对面,似乎等谁来取。 名叫曹煜琛的男人,自顾自地喝茶,吃着糕点,神色从容淡定,好似正在享受着眼前的这份安宁。 一刻之后,那名原本坐在角落里看书的男人,忽然合上诗集,拎着书,起身来到曹煜琛这边。 曹煜琛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来者落座。 一身赤红色衣袍的男人落座之后,并未说什么寒暄客套的言语,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那袭青衣的后手?” 曹煜琛点点头,轻声道:“准确来说,是帮手。” “为何来寻我?”赤红色衣袍的男人沉声问道。 “听说你打架很厉害,特意过来见识见识。”曹煜琛淡淡地说道。 “不怕死吗?” 曹煜琛答非所问,道:“诗集不错,是苏子的?我也很喜欢苏子。” “非也,我从不看苏子的诗集。” “那就很可惜了。”曹煜琛有些惋惜道。 “可惜什么?”男人不解道。 “可惜你要被打成猪头了。” 男人冷笑道:“有趣。” 曹煜琛点点头,道:“一会儿,你就没趣了。” 第五十四章 光阴的秘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城西花坊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躺着个尚在昏迷中的公子哥,正是镇北王府七公子张麟轩。 坊中幽兰绽放,赏花的时辰将近,众人则在门外安静地等待,只为稍后可以一睹那幽兰之美。秦凤仪夫妻二人也已经离开马车,就站在门外,等待花坊开门的那一刻,但求凰却并未与二人同往,而是选择在车厢内守着张麟轩。尽管鹿衍与她再三解释,称张麟轩并无大碍,可她却依旧选择了留下。 闲来无事,鹿衍便自掏腰包去街边的一处摊子上,买了些许糕点,一半打包收起来,另一半则拿到马车上去吃,毕竟好东西要学会大家一起分享。 掀开车帘,鹿衍捧着盒子中的精巧点心走了进来,然后将其递到求凰面前,笑问道:“南山城的特色点心,要不要吃一点儿?” 求凰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先生好意,小女子暂时没有什么胃口,还望先生您见谅。” 之所以没胃口,自然是因为此刻心中正记挂着某个傻小子的安危,如此才没了胃口。 “好吧。”鹿衍点点头,然后收回食盒,自己则拿出其中的一块糕点并塞入口中,吃相略显的有些不雅。 求凰并未在意此事,因为她当下的所有念头都在张麟轩身上,只要他一刻未醒,她的心便要多悬一刻。 鹿衍吃着手中的点心,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含糊不清地问道:“丫头,听说你是我陆师兄的徒弟?” 求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与这位鹿先生解释此事,其实要说是的话,也不尽然,因为二者之间并未拜师,所以谈不上什么师徒名分;可若说不是,但二者之间却又所谓的师徒之时,毕竟那本棋谱求凰一直都在看。 初读此书,尚不觉得如何,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棋理以及先手定式,不见任何玄妙之处。常言道,温故而知新,求凰看完一遍之后,便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久而久之,竟然渐入佳境,眼中所见已不再是什么棋理定式,而是无数的玄之又玄的大道神通。 书中以棋理剖析世间神通,皆能言简意赅地描述出了某一神通的长处以及不足,然后加以批注修改,使其不断趋于完善。 据求凰粗略地统计,书中涉及的大道神通之法总计有三百六十五种。其中的一些大道神通,并非以如今后世之文字写就,而是由一种极为古老的符号组成,相对晦涩难懂。在此之前,求凰甚至都从未听说过这些神通。 道人赠书,女子学之,虽未有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故而求凰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承认,轻声道:“与那位陆道长的确有过数面之缘,棋谱便是这位道长所赠。彼此之间虽无什么师徒名分,但到底还是有师徒之实,如此倒也可以勉强算作是那位道长的徒弟。” 鹿衍轻声笑道:“我那位陆师兄,其实人还不错,做他的徒弟倒也不吃亏。只不过那本棋谱牵涉甚多,平日里最好不要轻易示人,而且书中所蕴含的部分神通,其实属于禁忌之术,你最好不要轻易触及此类,免得日后麻烦。至于其他的术法,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手段,学之无妨。不过那个古怪的规矩,我还是要与你事先言明,因为这本棋谱毕竟是我这位师兄的得意之作,而且他的东西从不白白与人,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所以有些事你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求凰轻声问道:“不知晚辈应该作些什么准备?” 鹿衍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道:“陆师兄的性子,我也说不准,至于如何应对此事,自然也就只能是按照棋理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你大可放心,陆师兄虽说性情古怪,常常令人捉摸不透,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良善之人,所以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若是你担心日后生出变故,我大可以现在给你留下一道手段,已作不时之需。” “多谢先生好意,但其实张先生当初便已经给我留下了一道剑气,想来便是为日后所留下的某种应对手段吧。”求凰轻声说道。 鹿衍点点头,笑道:“既然大师兄早有后手,那我这个做师弟的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此刻满脸笑容,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这一幕倒是让求凰一头雾水。 鹿衍低头瞥了一眼张麟轩,见他体内元气运转稳定,想来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于是便微笑道:“距离巳时赏花,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以麟轩如今的情况而言,应该会在此之前醒来,看来是耽误不了你们赏花了。” 求凰轻轻握住张麟轩的手,眉眼间尽是喜色,心上之人平平安安,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鹿衍看着求凰,笑容温和,但眼神却又一丝异样。如此年少之时,当真令人羡慕,可惜,可惜…… 鹿衍感觉有些无聊,于是便想着离开车厢,去外面随便逛逛,刚要起身掀开车帘,却被求凰叫住,只听后者轻声问道:“晚辈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先生您可否解惑。” 鹿衍重新坐好,微笑道:“你问便是。” “当日遇见那酒徒,先生曾毫不费力地便压制住了我体内的凤凰本源之火,不知这是何缘故?先生当日曾言事后会给我一个解释,但先生您好像忘记了,不知先生您今日可否告知求凰其中缘由?”求凰眼神复杂地问道。 鹿衍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在回到你这个问题之前,不知道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求凰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先生请讲。” 鹿衍神色严肃地问道:“有朝一日,若是凤凰能够平安归巢,不知这人间大地,可否因此免去一场大火?” 求凰亦是严肃道:“不知先生以为又该当如何?” “天地不仁,却有生养万物之功;兄友不义,却有昔日扶持之恩。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唯念恩情二字,势不可置之不理,全盘否定。”鹿衍沉声道。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又弃之不顾。鹿先生,想来有句话您不会陌生。” “何言?”鹿衍微微皱眉。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求凰轻声道。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既然是买卖,自然有商有量,但前提要看先生所给出的价格是否让人满意。”求凰淡淡地说道。 “之所以询问压制本源之火的事情,是因为觉得还有族人存世,心中有所期待?” 求凰默不作声,但眼神却承认了这个事实,她确实有这个心思,但更多是一种希望,期盼,但愿这个世上还有所谓的凤凰一族。 鹿衍长叹一口气,然后说道:“我与凤凰一族有旧,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的,对此你无需多问。至于压制本源之火一事,本就是我特意为凤凰一族所创,这一点是事实,我无需骗你。” 鹿衍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缅怀之色,然后又继续说道:“当年凤凰一族陨落,在我得到消息的之时,就已经为时已晚,诸多凤凰族人的尸骨已经……哎,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鹿衍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也,命也,多说无益。 那袭青衣一闪而逝,似乎不愿再面对眼前之人,心中的愧疚之意方才更是险些让他起了恶念,心湖之中的浪花无论大小,皆不是什么好事,跟何况是像鹿衍这种已经证道之人的心湖,按理来说,本应是毫无波澜,但就在刚刚却偏偏起了波澜,若不及时制止,又恐有祸事,故而不得不离去。 离开之前,青衣给求凰留下两句话。 第一句是,从今天起,彻底忘记妖族的身份,以后好好做“人”。 第二句,人间欠你们的,十方阁甲子之内必偿。 求凰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心中毫无波澜,但眼角却不知为何竟是留下了一滴泪。 求凰突然间抬起双手,捂住口鼻,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搅了身前之人。 泪眼模糊的女子,看着眼前之人,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的含义,那一袭青衫心知肚明,但此刻的他却站在南山城的城头,向北远眺,面无表情。 ------------- 镇北王府,竹楼外。 老王爷与韩先生坐在湖心亭内对弈,前者执黑先行,后者执白而行。一番厮杀之后,黑棋渐渐显露败势,而白棋则自然是一片大好的局势,稳扎稳打,胜券在握。 老王爷眉头微皱,低头苦思破解之法,而韩先生则是一副淡然模样,棋盘胜负,从来便意义不大。 闲暇之余,韩先生侧过身去,帮着老王爷与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可当他重新转过身来,准备递上茶水的时候,不禁一怔,然后满脸疑惑地盯着棋盘。 老王爷顺势接过韩先生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笑嘻嘻地说道:“韩黎,这步棋你觉得如何,可当得一记神仙手否?” 棋盘之上,黑棋不但突然显露出生机,而且竟是隐隐有将白棋从中撕裂一道口子,近而再将其合围的趋势。 韩先生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之关键,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允执,我麻烦你要点脸。偷子就偷子,可哪里有说一下子就将近十余颗关键白子都拿走的道理!要不咱俩重开一局,我让你十二子?” 老王爷毫不害臊地点点头,然后果然开始收拾棋盘之上的棋子,准备下一盘的厮杀。老王爷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玩笑道:“读书人,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不过输局棋而已,何必当真。” 韩先生恨不得一口茶水喷死他,没好气道:“某人的脸皮如今倒是愈发厚重了。” 老王爷深以为然道:“确实,你那徒弟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他当世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 “韩黎,你瞧你这话说的,干嘛没事骂自己呢?”老王爷打趣道。 韩先生懒得理他,便侧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老王爷便借机将手中茶杯递了过去,意图很是明显。 韩先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想喝自己倒。” “小气鬼。”老王爷小声嘀咕道。 “看样子你的心情似乎不错,想来这趟京都之行应该还算顺利。”韩先生说道。 “嗯,确实还算顺利。甚至于咱们那位圣天子陛下都没跟我有任何的讨价还价,便直接将圣旨丢给了我,说是要让我自己写。”老王爷轻笑道。 韩先生闻言之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竟是顾不得礼仪,哈哈大笑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如今还真是打算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都压在我北境身上了。”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打江山容易,可坐江山就难咯。内忧外患,劳心劳神,二者皆是不可不防。” “一国君主,哪里会是个什么容易的差事。既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又不能独断专行地肆意拓宽疆土,前者无外乎昏庸二字,后者无外乎暴戾二字,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老王爷会心一笑,道:“就不能刚好取二者之长,作一位明君吗?既不懈怠朝政,也不穷兵黩武,如此兼二者之长岂不是一件好事。” “话虽如此,但正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不谈大旭,只说北境三州,难不成你张允执就自以为做的足够好了?” 老王爷摇摇头,道:“惭愧。” “好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已经尽力,无论何时都能够问心无愧。” 老王爷有些唏嘘道:“但愿轩儿日后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这四个字。” 韩先生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宁可他做不到。” ----------- 群山之后,有一湖,湖水异常清澈,据说能够照应人心善恶。在湖畔的不远处有一座茅草屋,不大不小,刚好只够一人居住,可茅草屋内却藏着世间的所有书籍。 屋外,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后站在一个木讷的汉子,是老者的徒弟。 老者坐在门前自饮自酌,吃着煮好的盐水花生,望着前方宁静清澈的湖面,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突然间湖面之上风浪四起,水浪之中,有一人于湖面之上负手而立,瞧着衣着打扮倒像是一位史官。 茅草屋外,这位白发老翁突然随手一挥,湖面顿时风平浪静。四周同时归于寂静,某天大河甚至于出现了断流,万物成黑白两色,皆静止不同。天地之间,唯有此刻的老翁和史官二人与平常无异。 史官收敛满身气机,踏虚而来,落在老者身前,站定身形后,持弟子礼,道:“弟子白泽,拜见恩师。 老翁笑问道:“一万年已过,可你白泽终究还是求而不得,如此可曾后悔?” 白泽毫无失落之感,轻声道:“能生于天地之间,其实就已经很好了。至于那些所谓的糟心事,不过就是佐酒的盐水花生而已。人生如酒,浓烈醇香,可一味地喝酒,其实也没什么滋味。一口酒来,一口花生,故此才至美。” 白发老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白泽接着说道:“为人一世,不过一心两线而已。一心求道,两线观人。” 老者忽然抬起手,拍了拍白泽的衣袖,轻轻抚掉那件布衣里的落叶,尘灰,然后笑道:“人心两条线,功过皆由后人评说,无需前人再费心思。南海有鲸,生时鲸吞,死时鲸落,功过不在它,全由后人两片嘴。” 白泽突然跪下,以头磕地,久久不愿起身。 老人将白泽扶起,微笑道:“人生难免离别,何苦作儿女姿态。其实对于应龙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归属。与其苦苦挣扎与世间,倒不如彻底放手。” “先生,可是……”白泽欲言又止。 老人轻笑道:“鲸活一世,自有其陨落大海之时,无需过分伤心。至于你二人生前一直担忧之事,还请再相信一次为师,甲子之内,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白泽重重点头。 老人看着眼前的弟子,神色欣慰,笑容难掩。其实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之人才应该是自己的大弟子,奈何陨落太快,还未曾来得及修行,不然也不至于死后仍被困在那条大河之中,生生世世不得脱离。 老人拍了拍白泽的膝盖,笑容温和道:“衣衫虽旧,却也是故人辛苦缝制,切记不可随意糟蹋。” 白泽的眼角已然湿润。 老人猛得抬起手,轻打在白泽的脑袋上,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个屁啊哭!” 白泽揉了揉脑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论世道今后如何变化,都不该成为你心怀失望的理由,你白泽虽然身死,但灵韵犹在,身处大河之中,未必没有一番作为。堂堂光阴史官,又岂能如此自怨自艾,无论前方道路如何,只管不断追寻你的大道就是!”老人朗声笑道。 白泽一揖到底,正色肃穆道:“谨记恩师教诲。”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师父一定会还妖族一个公道的。今日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大河之水,疆域甚广,但切记不要擅自去追寻源头与归处,不然届时师父也很难及时救你。” “弟子明白。”白泽忽然神色变得犹豫起来。 老人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弟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关于河流道路一事。” “河流道路?你且说来听听。” 白泽娓娓道来,“甲子以来,大河之水时有断流或是改道之时,有些较为严重的地方甚至于河水直接脱离河道,从而向两岸侵蚀,波及了不少无辜之人。同时也有不少地方河水干涸,被人为地开凿出许多不受光阴法则限制,或是限制较少的天地。若长此以往,恐生变故,还望师尊留心。” 老者点点头,默默在心中推演此事,然后说道:“此事我已然知晓,会去处理。” “敢问师尊,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老者笑道:“世间光阴之法,唯我一人掌握,若不是我之亲传弟子,谁能如此胆大妄为。” 白泽恍然,亦是笑道:“原来是我的那几位师弟。可是此举,是不是有些欠考量?”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虽然喜欢胡闹,但终究手下有分寸,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所求的无非是一个变字而已。那些受到光阴波及之人,未必都是坏事,也许河流改道,将是后世大劫将至之时的某种出路也说不定。在一件事还未见分晓之时,尚不可轻言对错。” “万一无心之中办了错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谈及此处,老人终于面色凝重起来,喃喃道:“擅自玩弄光阴,势必受到惩罚,就是不知这惩罚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到来,还真叫人手足无措啊。” 第五十五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地中央,十方阁。 佩刀之人已经离去,但黄更辰与那女子却并未离开,而是跟随张欣楠与灵主一同去了趟十方阁的楼顶,一座名为敬剑阁,或是叫作敬剑楼的地方。 站在门前,众人的脸上皆是神色复杂,唯独灵主一人神色如常,轻笑一声,然后化作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张欣楠长舒一口气,然后双手缓缓推开楼门,轻声与身后二人说道:“既然你们决定重新开阁,那么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不然楼底下的那些家伙们会不服气。” 黄更辰与那一袭紫衣的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分别跨入门内,准备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问心之旅。 方才身形一闪而逝的灵主大人,此刻却重新出现在张欣楠的身侧,一脸得意的笑容。后者轻声问道:“一切可否都已安排妥当?” 灵主点点头,说道:“此刻敬剑楼中的一切,皆是按照你的要求所布置的。不过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此番问心未免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 按照十方阁初代阁主当初定下的规矩,每一位楼主的开阁或是闭阁都需要经过一次大道问心,通过者方能如愿以偿地开阁或是闭阁。而所谓的大道问心,无非就是直接以天地大道拷问修士内心,但此间的问心之道又究竟是天地间的那一条大道,则无从得知,此事需因人而异。 例如鹿衍当初决定离开十方阁,从而彻底封闭属于自己的那一座阁楼时,他所经受的问心之道便只是一场梦境,一场关于年少之时的梦。 梦境之中,芳草萋萋,一株参天古树之下,有一袭红衣正在舞动,只见她眉眼含笑,格外动人。 当时旁观此事的诸位师兄,都对鹿衍这位小师弟的这一梦境感到十分困惑。因为按照常礼而言,凡是修行之人,得道之后,必然是忘情之人,所谓的儿女情长已经无法阻碍他在修行道路上的前进,而他们这位小师弟的鹿衍则偏偏就是一位得道之人,所以本不该为男女私情所累。大道问心,擅长在修行之人心境中最薄弱的地方出手,如此可见,鹿衍所以得道,但心境之中却仍有瑕疵。 最终,鹿衍离开阁楼的决定被众人一一否决,但他并未就此放弃,而是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离开阁楼,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张欣楠此刻亦是想起了那位如今远在北境南山城内的小师弟,鹿衍,想到了他当年的问心之梦,于是便不禁感叹道:“若无那一场梦,想必小十三早已证道了吧。” 得道,与证道在修行之中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按照十方阁的解释是,前者等同于是修士吃包子,只见外之白,而不见内里,但后者却是真正地了悟,明白,然后再将自身大道真正地融于在天地之中,从此成为人间大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此才能算作是证道。 世间已然真正做到“证道”二字的,唯有三人,其一便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为天下众生传下修行之法的圣人;其二便是道家的那位祖师爷,道可道,非常道;其三便是一位名叫剑禹的剑客,万年以来,一人一剑,独占剑道之巅。 灵主不以为然,摇摇头,道:“心中若无牵挂,何以砥砺前行万年。人活一世,难道不该有些念想?” 张欣楠神色淡然道:“大道之上,一人独行。” “心无牵挂之人,又与神灵何异?”灵主沉声问道。 张欣楠走到窗边,未曾就此给出答案,而是面无表情地向着远方眺望,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眼中竟是流露出了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说道:“白泽师兄?!” 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的“白泽师兄”,笑容温和地向着此地看来,轻声道:“是你啊,禹。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 群山之中,湖畔的茅草屋已然恢复正常,老人身后那个木讷的汉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汉子的背有些弯曲,似乎肩上担着一些东西,但一眼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但汉子的背却依旧是弯曲的。 汉子身前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老翁忽然扭过头,笑问道:“坐下喝杯酒,与为师聊聊天?” 汉子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家看着自己的这个傻徒弟,不禁气笑道:“你这孩子为何如此执拗,那座山就算放下了又能如何?心吾,赶快坐下,陪为师喝一杯。” 老人挥了挥手,汉子的肩头如释重负。略有些木讷的汉子依旧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坐下,然后接过师父他老人家递过来的酒杯,这个名叫心吾的汉子才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些许的酒水。 老人家故意责怪道:“喝酒都如此的不爽利,难怪你只是一辈子担山而行。说不定那天就给累死了,然后都没人帮你收尸!” 汉子傻呵呵地笑了笑,道:“小酌怡情。” 老人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与我说说其中之缘由,为何要视而不见?” 汉子坦诚道:“弟子生于淮水,天生大道亲水,故而世间一切未曾入海之河流,弟子都能操控一二,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条大河。不过弟子能掌控的河水不多,无法做到像师父一样随手便能断开江河,但稍加引导,让其绕开弟子而行也并非难事。” 老人先前曾随手一挥,一条“大河”便骤然断流,天地万物陷于停滞之中。在此期间,老人偶然发现一道目光,它虽未看向自己,但却在随意地张望四周,然后还能在干涸的河床之间任意来去,而毫无限制。当时老人本以为是自己的某个死对头在故意出手搅局,但一番调查之后却发现那人竟是自己的弟子。 老人笑问道:“那究竟又为何要视而不见?” 汉子诚恳地回答道:“师父与人谈话,做弟子的岂有偷听之理,自然是要赶紧躲得越远越好。” 老人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此举的确像是自己这位弟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于是便没继续纠结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四处张望,可曾看到什么?” 汉子摇摇头,道:“悲欢太多,弟子不想去看。之所以四处张望,不过是想寻个僻静之所罢了。” “世间的悲欢,乃是这世上最多姿多彩的风景,怎有不看之理?世间之悲欢,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逃避而变得从未发生,所以看或者不看,总之她都会存在,如此倒不如选择去面对。只有见过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们这些所谓的高个子才能真正在天塌之时,做那顶天立地之事。”老人朗声说道。 “师尊教诲,弟子必牢记于心。” 老人端起酒杯,与弟子轻轻碰了一下,笑道:“那就走一个儿。” ------------- 南山城内。 张麟轩缓缓睁开双眸,周围显得有些模糊,他费力地瞪大眼睛,以求能够将周遭的环境看得更加清晰,但奈何却依旧模糊。 张麟轩试着坐起身来,于是双手微微用力,打算现将疲惫的身体撑起,但掌心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像是被人用钉子狠狠扎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张麟轩愈发清醒,与此同时,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愈发清晰。 张麟轩重新试着站起来,却又发现身上如有重物压制一般,令他动弹不得,无论他如何挣扎,依旧难以摆脱当下之局面。 忽然间,在他身前,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一位红衣女子的身影,而下一刻这位红衣女子便绳索吊起,众人之声突然出现,十分嘈杂,似乎准备将这女子活活烧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张麟轩便认出了她身份,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求凰。 张麟轩顿时怒吼一声,然后平尽全力,试图站起身,一番争执之后,不知为何,竟是让他摆脱了先前身上的种种负累,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疯狂地奔向求凰。 就在张麟轩快要到达求凰身边的时候,她却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火海,而他自己便直接坠向火海…… “啊!” 马车之内,张麟轩猛然坐起,满头大汗,不停地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身处马车之中,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方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马车外,忽然传来鹿衍的声音,“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梦境可不一定都是假的。” 张麟轩急忙扒开车门,问道:“师叔此言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鹿衍显然没打算与他解释,只是随口敷衍道。 张麟轩一时间神色复杂,低眉沉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鹿衍突然一个板栗敲在他的脑袋上,然后白眼道:“花坊已开,还不赶紧进去,人求凰等你半天了。” 张麟轩环顾左右,发现求凰站在马车一边,看样子确实是在等着自己,于是轻哦了一声,便跳下马车,与求凰一同有说有笑地走进花坊。 马车上,鹿衍没好气地说道:“臭小子,九去其一,你还有八次机会。” 第五十六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前不久,一场大考在朔方城缓缓拉开帷幕,三教百家无不重视此番大考,甚至派遣了三位大德之士坐镇天幕,作为此番大考的监考之人。 本该严禁有序的一场考试,却因为一些人的突兀出现而变得异常混乱,甚至就连坐镇天幕的三教圣人,哪怕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审视此举,也依旧无法做到旁观者清,反而眼前变得愈发模糊,犹如坠身于云雾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某人伺机而动,竟是在三位圣人的眼皮底下取走了一些东西,然后再借由他人之手,将其转赠于另外一人。棋盘之上,此人的一番辛苦布局,若在回头看,竟然处处皆是无理手,落子可谓是毫无章法,完全是执棋之人的随行所欲,但收官之时,棋子却能连成一片,从而造就出一场大势。等到对弈之人后知后觉,那时大势已成,便再无人可以阻拦。若妄想螳臂挡车,则必为大势所碾,落得个悲惨万分的下场。 三千年前,某人选择彻底地离开十方阁,从而去天地之间追寻属于自己的大道。游历世间,偶遇一孤魂野鬼,言谈之际却忽然开悟,于是便就此入眠,沉浸于梦乡之中。酣然熟睡之人,梦中起念,梦一黑衣,梦一白衫,二人随后各奔东西而去,不知所踪。 黑衣白衫相继离去之后,熟睡之人又起一梦,梦儒生读书,梦高僧讲经,梦道人论道,三者循环往复,不断在熟睡之人的身边浮现,久而久之,周围环境中的生灵似乎受到其影响,竟是渐渐地开始发生一些变化。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皆是因此而诞生出灵智,能通人言,又晓人事,堪比修行百年之精怪。 正所谓否极泰来,物极则必反,万事万物,终究难逃那盛衰交替之理。无论是繁荣之盛世,亦或是壮美之高楼,皆可在一瞬之间腐朽,倒塌,繁盛与壮美皆荡然无存。 酣睡之人的周围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黑色的漩涡,疯狂地吞噬着周边的万物。灵智初开的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此刻皆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即将成为屠夫刀下的亡魂。 生存之后,便是毁灭。盛衰更替,长存之道也。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梦境才终于结束,然后紧接着便迎来下一个梦。 参天古树之下,有一头老黄牛正在啃食嫩草。在它的牛背之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稚童,而他则正在吹奏着手中的那支牧笛,笛声宛转悠扬,莫名地让人感到心安。 至此,梦境再无变化,而熟睡之人则依旧沉醉在梦乡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话说各奔东西的两人,在此期间,好似做了许多事,但又好似什么都没做。最终所求无果,故而消散于某座城关之前,然后选择重归本体,强行使其惊醒。 最终那一袭青衫飘落城头,环顾天地,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鹿衍心中平静地回忆着某些过往,他的脸上始终都挂着一抹微笑。双眸闭合的他,忽然轻声道:“原来大家都在做梦啊。” 清风不语,无人作答。 鹿衍又轻声说道:“我们都是一群傻孩子,都在满怀期待地望着远方,殊不知我们始终都无法向前迈出一步,所以又何谈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二字。万般皆归尘,到头来所追寻的,依旧不过是一场空。” 青衫身后,有人轻声笑道:“堂堂十三先生,何至于如此的伤春悲秋?” 鹿衍不曾转身,只是平静地回答道:“近来有些疲惫不堪,随口说些牢骚话而已。” 身后之人摇头轻笑道:“回忆过去,往事历历在目,然后感慨今朝之无奈,此举断不可取。” 鹿衍轻嗯了一声,依旧不曾转身。 身后之人缓缓走到这一袭青衫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笑问道:“当真想好了?” 鹿衍点点头,道:“此间事了,张麟轩便会启程返回朔方城,届时我便会离去,重归道场,继续入梦。” “何苦如此地执着于一个梦境?难道放下,不是最好的结果?”身侧之人不解道。 鹿衍摇头说道:“视若无睹,恕难从命。” “过去之过去,未来之未来,你鹿舍这个家伙,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就连名字也只舍得透露一半,无趣至极。难怪万年以来,竟无一人舍得喜欢你。” 鹿舍不恼,反而脸上笑意愈重,道:“我亦是不舍得让她们喜欢。” 身侧之人拍了拍鹿衍的肩膀,神色欣慰道:“彼此之间,其实并无对错,一切都只不过是立场的不同而已。” 鹿衍轻声道:“我知道。其实从始至终,我都未曾怪过她。” 第五十七章 城中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秦府。 不同于秦家老宅的碧瓦朱甍,布局规整,秦凤仪离家立府之后的那座宅子就显得有些素雅和随性,如夫妻二人所共同希望的那样,一切随性而来,随手为之。 这座秦府的占地面积极大,与那座老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府内有一座后花园,山石草木皆是秦凤仪重金求得的山上之物,落于府内之后,无形中营造出一种玄之又玄山水格局,以至于整座府邸之中,灵气盎然,格外养人。 花花草草,平日里并无专人打理,一切皆是其随性生长之后的结果,或芳香四溢,或杂草丛生,年年岁岁,各不相同。秦凤仪夫妻二人也从不在乎此事,一切由他去就是,无需为自己增添烦恼。 花园内,一片幽静,并无他人往来,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皆是一身青衣打扮,前者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而后者则是在环顾周遭景色之后,宠溺地笑道:“非是我与老爷您抬杠,只是如此作为,才符合凤仪的心性。若是一进来,却看到了一副规规矩矩的寻常富庶人家的花园布局,我反倒要有些感到意外了。” 本该年近花甲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却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他嗓音略显低沉地说道:“如今这般样子,还不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宠出来的。” 女子泫然欲泣,似乎被眼前自家男人的话伤得不轻,眼里满是哀怨,自责,愧疚之色,反正是格外的复杂。女子张张口,想要辩解一二,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此刻的她真的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样。 男人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突然笑问道:“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女子委屈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爹的有些疏于管教了,先前无心之语,还望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男人柔声与女子说道,然后又神色看上去格外真诚地与女子作揖致歉。 女子有些糊涂道:“你的错咯?”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细细思量下来,确是为夫的错。” 女子踮起脚尖,让自己刚好可以与他对视,然后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然后将她给按了下去,低头看着她道:“都是当十几年娘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了。” 女子掐腰仰头道:“就不!” 男人依旧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这是多年来作为一家之主的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妻儿面前,皆是一样。可在男人的心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她果然还是那个不喜欢讲道理的傻丫头,憨憨傻傻,幼稚至极,可偏偏自己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年近花甲,半生旅途,有些话已经不再宣之于口,只会默默地藏在心中。门前流水尚能西,枯木逢春,也算一场心声,既然当年的少年心性渐渐涌现,那有些话是不是也可以再说一次,有些事,是不是也可以再做一回了? 一想到此处,这位秦家的老家主便满心欢喜。 本以为少年时光一去之后便不复返,可人生中却总有意外之喜,也许有些古板严厉的样子要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改一改了。 男人抬起手,捏了捏女子的脸颊,柔声道:“傻样。” 花园内的石山上,坐着一个身穿赤红色衣袍的男子,其腰间别着一本诗集。男子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石山上,伸手揉着自己的脸颊。 真他娘的晦气,打人不打脸,这点江湖道义都不懂吗! 身为秦家家主的男人忽然停下与妻子间的玩闹,抬眼向着石山之上看去,面无表情地说道:“玩火竟然都玩到主人家了,活该你被人揍。” 一身赤红袍的男子闻言后大怒,立刻跳下石山,挽起袖口,俨然一副要与人打架的模样,瞪眼道:“秦铎之,少跟老子废话!打不过他,老子打你还不成问题!” 名为秦铎之的秦家家主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夜深不见赤红袍,果真是好大的口气。” 这位与墨渊衫风满楼并称为南山城两大煞星的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秦铎之后,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满脸惊讶,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这家伙的身上怎么会有他们的气息!?” 秦铎之淡淡地回答道:“走了一趟镇北城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疯子,疯子!你与那张允执一样,都是疯子!难怪你如今看上去竟是这般年轻。那此刻你的身边之人,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秦夫人了,一座必亡之城,你们夫妻二人倒是不惜给它陪葬!” 秦铎之并未说话,反而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也就是自己的妻子林沐,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轻笑道:“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如今竟然还把自己搞得鼻青脸肿的,话说你赵阳神是怎么敢出来见人的呢?” 赵阳神皱起眉头,沉声道:“聒噪。” 平平无奇的两字,却暗含极大威势,并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林沐而去,企图给她一个教训,免得日后再多嘴多舌,无端聒噪。 “放肆!”秦铎之勃然大怒,一声呵斥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掌落下,裹挟着无数天地元气的一掌,狠狠朝着赵阳神拍去。 一句“聒噪”被一声“放肆”彻底打散威能不说,自己接下来还要面对这威势强劲的一掌,赵阳神一时间不免有些骑虎难下,但犹豫归犹豫,可赵阳神却自始自终从未有过后退的念头,一掌而已,接下又有何妨,只不过一场架可能就要这样打起来了。 当赵阳神抬手准备接下这一掌的时候,他却面露惊色,甚至于还有一丝恐惧。他秦铎之竟是何时有这般强大的实力了?! 尘埃落定,掌风消散,一席赤红袍,此刻则是昏死在了一座巨坑中。 林沐踮起脚尖,打趣道:“埋了做肥料,应该不错。” 秦铎之与女子并肩,悄悄拉住她的手,轻声道:“确实如此。” 秦府门外的石阶上,一袭白衣,一袭青衫,师兄弟二人对坐饮酒,对于此刻发生的一切,无论是秦府这边,还是花坊那里,皆是了如指掌。 羽扇纶巾的曹煜琛笑问道:“要不借着酒劲,与我说说其中的玄妙之处?” 鹿衍喝下一口酒,啧啧笑道:“九师兄打趣了,其中玄妙所在,又何须师弟多言,师兄自然能够看的透彻。” “一座城关,毕竟在此地待了多年,自然能够对其略知一二,只不过如今则未必能看透了。”曹煜琛笑道。 “师兄何处此言?”鹿衍问道。 “大师兄不请自来,而你也神出鬼没,你们二人着实是有些令人头疼,不得不多些关注。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座城啊,久不看,如今贸然地瞧上一眼,还真是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哪里又能看的透彻呢。”曹煜琛道。 “师兄教训的是。”鹿衍轻轻点头。 曹煜琛仰头饮酒,然后用衣袖擦干嘴角的酒渍,笑道:“哪里是什么教训,一些牢骚话而已。毕竟在他面前,我与你一样都是个做师弟的,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可在你面前就不一样,怎么说我也是个做师兄的,有些话与师弟抱怨抱怨,你除了听着,又能如何?总不能与他一样,拿起剑来砍人吧?” 鹿衍明知故问道:“敢问师兄言语间的他,到底是何妨神圣?” 曹煜琛气笑道:“臭小子,少给我挖坑。如今身他在十方阁,喊他名字,可是立刻就会心生涟漪的,到时候你我一个都跑不了了。” “师弟本就没想跑。”鹿衍落井下石道。 “滚滚滚,不说拉倒,喝酒!” 酒壶碰酒壶,二人各自饮酒。 “其实也没什么,说出来与否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有屁快放。”曹煜琛没好气道。 “以身饲剑而已。”鹿衍面无表情地说道。 曹煜琛忽然神色低落道:“你倒是言简意赅。” 鹿衍自嘲般地笑道:“生死之事,早已看淡,毕竟见得多了,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过多的看法,一些话,说不说并不会影响什么,而且多说无益,倒不如少说。” “万年养一剑,不知出鞘之日,又该是何等风光。”对此曹煜琛既有憧憬,亦是不愿让它有出鞘的那一天。 “南海有鲸,生时吞噬海中之万物,而死后亦被万物分而食之,所有的索取,总有要偿还的那一天。老头子定下的规矩,如今还是有几条很管用的。”鹿衍唏嘘道。 片刻之后,本想抬头再次饮酒的曹煜琛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于是他站起身,轻声道:“有些人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不必自怨自艾,不必怨天尤人,一切终究还是希望更多些。” 第五十八章 又要出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神色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于师兄的宽慰之语,鹿衍站起身,摇了摇头,轻声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每一个人的离开,都会有归来之期。有时候一个人走了,往往就真的是走了,余下的所谓念想,也只不过是自欺而已。 就如同当年我在光阴中行走之时,所见过的那幅画卷一样,最终无论如何自证,都是难逃虚妄二字。他人的观道之物而已,哪里会有真正的自我呢。” 曹煜琛叹了一口气,略有不解地问道:“看来万年的光阴流转,始终未曾让你找到出路,既然如此又何必选择回来?或者说如今的瞒天过海,是为了让之后的他不做那个选择?” “终究还是两个人了,他的选择我不会轻易干涉,之后的路能走多远,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师弟我的选择,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是下游的水,若无山河骤变,是没办法影响到上游的。对此,我会与那个老不死持相同态度,冷眼旁观,坐看众人在棋局上的落子。”鹿衍轻声答道。 曹煜琛摇摇头,不禁笑道:“师弟莫不是将师兄我的出身忘记了?不愿说便不说,又何必欺瞒为兄呢。这世道日后究竟会如何,其实为兄早已释然,无论是山河无恙的太平盛世,还是遍地哀鸿的森罗景象,终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罢了。至于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早有个定论也好,省得各说各的道理,彼此争论不休。先生的十三位弟子当中,唯有你与宇卿,我始终不曾看透,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插手你们的事情,此一点,非是师兄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师弟莫要责怪师兄啊。” 谈及张欣楠,世人皆知其是那名人榜榜首,但唯独对于那个隐秘的十方阁嫡传弟子身份,从无半点消息,甚至于就连史家编撰之书中,对于张欣楠出身自十方阁一事,也无任何记载。 而谈及曹煜琛此人时,世人对于他十方阁嫡传弟子的身份并非不知,只是从来不会去刻意谈及,就算偶然间涉及此事,三言两语也就过去了,临了还会补充一句,“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是十方阁的弟子”。 曹煜琛本是中州一世家弟子,年幼时选择从军,后身居高位,善于领军作战,百万军队于他而言,如臂指使,一生大小战事无数,据史料记载,无有不胜之战,真可谓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后值倾覆,奉命辅佐幼主,亦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仅凭他一人之力,最终依旧是未能完成先主遗命。奈何天命如此,夫复何言。一生功业,留与世人评说。 至于他最后为何选择上山修行,世间并无定论,只知道在他登山的那一日,是由某位远古神灵亲自将其送入了十方阁。 如果说世人是根本不知张欣楠的十方阁弟子身份,那么他曹煜琛就是根本不用让世人知晓他十方阁的身份。 运筹帷幄一事,曹煜琛本就不陌生,所以才会有“师弟何故欺瞒”一语。纵横于棋盘之间,落子定未来之势,他也是十方阁内唯一一个能够与陆宇卿互有胜负之人,而且皆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从不屑于阴谋诡计。 既然师弟不愿多说,做师兄的也不好面前,只不过这借口实在是有些过于敷衍,故而才不得不戳穿。下游的水的确影响不到上游,可你不是自己都说了“若无山河骤变”六个字吗,既然如此,那刚好有山河骤变,又当如何?你说你冷眼旁观,那就在下游好好看着便是,何故先是以白发白衣的一缕阳神,不惜冒着被送回下游的风险,帮助大师兄呢?之后更是何故再以白发黑衣的一缕隐神,纵览全局呢?不想让我插手此事,那我便不插手就是,至于……等等! 想到此处的曹煜琛突然止住心念,神色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鹿衍,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站在曹煜琛身侧的鹿衍则是笑而不语,微微点头,所谓阳谋,学以致用。 曹煜琛不免有些无奈,笑问道:“何必与我耍这些小心思,有事直说就是,难不成师兄还能不帮忙?” “举头三尺,未必有神,却必有公理与规矩,如此便由不得师弟我随心所欲,无端放纵,还望师兄见谅。”鹿衍歉意道。 曹煜琛抬起头,望向苍穹,喃喃道:“不知道这天地规矩,如今还能有几人真心敬畏。” 鹿衍扯了扯嘴角,并未说些什么。 曹煜琛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一来是为兄确实早已无心世道好坏,所以不愿插手其中;二来也的确是看不透你们二人的真心想法,所以也担心自己无意中办了错事,所以方才有心无力之语皆是发自肺腑,并未凭空捏造之言。既然被你有心算无心,使得自己接下来不得不入局落子,那么你总要先与我交个底不是,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做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举,平白惹人耻笑。” 鹿衍摇摇头,轻笑道:“师兄自谦了。师兄的棋力,师弟自然还是信得过的。至于师弟的某些小心思,也实属是无奈之举,无法如实相告。此言亦是真心之语,并非不愿告知师兄的搪塞手段,还请师兄见谅。” 曹煜琛点点头,道:“明白了。不过在我心中还有最后一问,属于不得不问之事,但你可以选择不答,至于答案究竟如何,留与为兄自己去寻找就是。” “师兄请问。” “死生几何?”曹煜琛神色严肃地问道。 鹿衍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曹煜琛长舒一口气,摊开手心,在他的掌心之中,有一枚火种,火光有些微弱,他将它递到鹿衍面前,笑道:“还望日后师弟能将这一缕生命之火传承下去。” 鹿衍摇摇头,将火种又推回到曹煜琛身前,然后笑道:“一脉传承又怎可假借于他人之手,此事非师兄亲力亲为不可。如此麻烦之事,师兄还是莫要让师弟代为受累了。” “看来为兄的结局应该还不错?”曹煜琛打趣道。 鹿衍亦是玩笑道:“那谁知道呢?” 大河之上,本是两人同行,最终却不得不分道扬镳,一人逆流而上,一人顺流而下,就此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老不死的,你应该知道答案吧? 若最终未能如愿,还望师兄,勿怪。 -------- 城西花坊。 门外的马车内,坐着一男一女,前者自然是那位一分为二,然后一半自己去见自家师兄,另一半留在此地的十三先生鹿衍了,而后者则是那位被张麟轩在陋巷之中救起的柔弱女子。 鹿衍自顾自地吃着手中食盒内的糕点,而那女子则缩在车厢的一角,双手抱膝,嘴唇轻轻抵在手臂上。 其实并非鹿衍不愿搭理这位弱女子,而是当自己费尽辛苦地使尽浑身解数之后,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于都不跟自己说半个字,以至于鹿衍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丑的缘故,好在拿照了照镜子之后,他又重新认定的确是自己多虑了。 又过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车厢内突然咕噜的一声,看样子似乎是某人饿了。 鹿衍识趣地将手中的食盒递到女子面前,轻声道:“做人嘛,别老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女子依旧没有接过鹿衍手中的食盒,咬着牙,不说话。 “姑娘,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求死容易,难的是活下去,多想想自己家中日渐老迈的父母,你一走了之,但他们又该怎么办?”鹿衍凑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家中父母已然故去。” 鹿衍顿时神色尴尬,安慰人不成,反而又让他人想起了另外一件伤心事,此刻的鹿衍都恨不得立刻反手抽自己一个耳光。 女子突然言语平静地问道:“那个畜生,现在在哪?” 鹿衍如实相告,道:“已经死了。” 女子轻嗯了一声,然后又再次沉默。 鹿衍将食盒放在她面前,轻声道:“从今以后,我做你的师父,做你唯一的亲人,我保证不会再让这世间的任何人欺负你。” 鹿衍转过身去,将车门轻轻推开,准备离开车内,而临出去之前,他又轻声道:“想哭就哭吧。” 离开马车的一瞬间,车内传来女子撕裂般的哭声。 鹿衍站在马车外,喃喃自语道:“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哉,何其多哉。”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穷尽的那一刻,届时筋疲力尽的你又能救下几人呢?如此插手本不该插手之事,这就是你所说的冷眼旁观?”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鹿衍神色不悦道:“非礼勿听的道理,你不知道?用不用我亲自教教你?!” “九先生都没说什么,你这家伙少拿我撒气啊。” “有屁就放,如果没有,赶紧给我滚。” “确实有事。南山城除了秦家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氏族存在,比如徐家。他们一家虽然不成什么气候,但多少在这城内有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存在,而且不小……” 鹿衍不耐烦道:“重点。” “你那师侄又要出事了。” 第五十九章 坊中幽兰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花坊之中,人声鼎沸,且多是谩骂之音,只因此刻已然是午时,距离巳时已过去一个时辰,而众人却连那株幽兰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又苦等片刻之后,依旧不见幽兰,于是众人开始纷纷离开,而张麟轩与秦凤仪等人则始终坐在一处圆桌旁,默默品茶之余,他们偶尔还会就坊内的其它花种闲聊一番,倒也有趣。 随着人群的流动,坊内之人开始逐渐减少,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只剩下了十人。除张麟轩一行四人之外,余下的六人皆是南山城内有名的学子,甚至其中一人更是出身于那座竹芒书院,于文墨之上,颇有几分造诣。 张麟轩环顾四周,开始打量起了众人的模样,并与一旁的秦凤仪问道:“这些人,你可都认识?” 秦凤仪的目光先后在六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轻点了点头,笑道:“相熟的占一半。其他三人,则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不对吧,难不成这南山城中还有你秦家少爷都没见过的青年才俊?”张麟轩打趣道。 秦凤仪白眼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六人都是出身于南山城了?” 张麟轩顿时哑口无言,罕见地没有进行反驳。 “这六个人分别来自南疆,云州以及京都,都是奔着这次论法来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六个都未曾亲自与他人辩驳法治,反倒选择了作壁上观,似乎并无求官之心。此六人皆是风雅之士,闻讯来此赏花一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你小子是否还有其他心思,这我就管不着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要做什么就你自己去做,少拉上我,我还要等着陪夫人一同赏花呢。”秦凤仪半眯着眼,示意张麟轩不要因为太闲而选择没事找事。 张麟轩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并说道:“放心,兄弟不是那惹事的人。” 秦凤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但愿吧。” 但愿您老人家惹的麻烦能小点儿吧。 张麟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然后轻声道:“就是赏个花而已,应该没什么事吧?” 说这句话的同时,张麟轩则不禁看向秦凤仪。后者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天知地知,反正你我不知。”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突然间,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处,圆桌的另一侧,两名女子正有说有笑地分享着各自的平日趣事以及他们心爱男子的糗事。 秦凤仪率先笑道:“打不过就跑呗,不丢人。” 张麟轩也笑道:“就怕到时候,你没我跑得快。” “凡事别钻牛角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知道了,你这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 就在张麟轩与秦凤仪二人言语之际,花坊内忽然飘来一缕淡淡地幽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众人不由得立刻站起,目光皆是看向女子的双手掌心。 只见她双手掌心朝上,捧着一抔泥土,土呈现五色,而在泥土之上则生长着一株幽兰,其形独特,风姿优雅,幽香四溢。 女子正是如今的花坊之主,李渔。她望向众人,脸上带着些许歉意,柔声道:“此幽兰绽放之时,当需以五色土供养,故而不得不让诸位久等,在此小女子深表歉意,还望诸位见谅。” 一位来自南疆的陈姓公子立刻说道:“不妨事,此等天地灵物实属罕见,我等能一睹其容,已然是天大的幸事,多等些许时辰,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又有一位吴姓公子附和道:“陈兄言之有理,坊主不必因此而自责。今日能一睹此等天地灵物,已然是我等的福分了,又岂敢奢求更多。” 张麟轩闻言之后,神色怪异,于是在秦凤仪耳畔小声嘀咕道:“这两位不是你的相熟之人吧?” 秦凤仪轻咳几声,低声道:“此二人分别来自于南疆十六道的陈家与吴家,皆是腹有诗书的饱学之士,其中一人更是得了个‘学贯一州’的美誉,想必应该有些能耐。” “看来此二人是属于略有耳闻的那一类咯?” 秦凤仪默不作声,不知为何,就是懒得说话。 张麟轩啧啧道:“我还以为饱学之士必有高论,没想到也尽是些擅长阿谀奉承之辈。依我看,他们二人此番未必是来赏花的,倒像是来赏坊主的。” 秦凤仪瞪了他一眼,道:“别乱说话,不是说好不惹事的吗!” 张麟轩有些悻悻然,道:“知道了,知道了。” 李渔环顾四周,忽然将目光停在张麟轩一行人这里,然后柔声笑道:“承蒙诸位抬爱,小女子不胜惶恐。这株幽兰本藏于深山谷中,不为世人所见,乃是老坊主不辞辛苦,历经万难所得。此物极有灵性,据传在其花开之时,若能遇到有缘之人,则可脱去草木之身,就此化作人形,从而终身侍奉左右。小女子为此曾翻阅无数古卷,确认传言非虚,奈何自己并非这个有缘之人,得不到这般机缘。今日正值花开之际,故诚邀诸位赏花,无奈有事耽搁,未及时与诸位解释其中缘由,故而众人离去不少,但也说明那些人可能并非此物的有缘之人,而诸位却未曾离去,最终得见幽兰,依小女子之见,有缘之人想必就在诸位之间,不知诸位可否愿意尝试之人?” 李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张麟轩,似乎这些话就是为他说的一样,这令张麟轩感觉很不自在。游历荒原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非想女子所说的那般简单。 张麟轩突然神色一怔,随后眉头紧皱,满眼疑惑地看向那株幽兰。不过这一幕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并未有所察觉,甚至于就连身旁最近的秦凤仪亦是没有感觉到异样。 先前的陈公子与吴公子此刻自然是跃跃欲试,其余四位也有些意愿,但并不像两人这般强烈。 张麟轩突然向前迈出一步,与这位李坊主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坊主赐教。” “这位公子您请讲。”李渔柔声道。 “幽兰生于山中,不为世人所见,那么请问它最大的缘不就应该是回归山野吗?所谓的有缘之人,自然也该是将其带回山野之人,而非令其所化人形陪侍左右之人。在下斗胆猜测,坊内众人似乎都无这个心思,故而又何谈有缘人一说呢?”张麟轩问道。 李渔未曾回答,那位陈姓公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若化作人形,皆属精怪也,乃是妖邪之物,怎可将其私自放归山野?如若日后其凶顽成性,为祸一方百姓,这个责任你可担待的起!” 李渔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眉眼间似乎有些不悦。 张麟轩笑问道:“那依公子之见,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若您是这个有缘人,您就一定能保证其日后不会凶顽成性,从而弑主背离,为祸一方?再者而言,化作人形的山精鬼怪又何时成了妖邪之物?难不成在这位公子的眼中,山精野怪就一定没有善类,就要处处受人管制?” 李渔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很满意这个说法。 陈姓公子哑口无言,而此时吴姓公子突然站出来说道:“人妖之战,妖族最终溃不成军,以我人族得胜,故而如今之天下,乃我人族之天下也。山精也好,野怪也罢,皆属妖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邪之物,不论从善还是从恶,皆难逃本性二字,而本性一经发作,则难以收拾,我人族对此又岂能不加以防范?” 张麟轩摇摇头,道:“防范于未然,自然是好事,毕竟是为后世思量之举,但难不成对待每一只精怪,都要专门记录在案,然后以专人负责管制?就此幽兰而言,其本身便居于山谷之中,是由于某些人的不问自取,才使得其来到这市井之中,如若它化作人身之后,不愿陪侍在尔等左右,又当如何?怎就不能回归山野,逍遥一生?” 那二位公子本想继续就此事辩论,却被李渔拦住,她轻笑道:“三位公子所言,各有道理,暂且不必争论一时之长短。就这位公子所愿,若它的缘真的是回归山野,那么有缘之人自然不在我们当中,另寻他人就是,不过若是在我们之中,那便说明它的缘并非归于山野间,届时是去是留自然另当别论。至于究竟如何,还需诸位试过之后才知,到时再下定论不迟。” 陈吴二位点点头,道:“那就依坊主所言。” 张麟轩皱着眉头,未曾说话,算是默认。 秦凤仪低声问道:“你怎么回事?若是不愿尝试,直接拒绝就是,大不了一走了之,反正花也看过了。” 求凰与芙蕖默默点头,示意并无任何问题。 张麟轩摇摇头,低声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到底怎么回事?” “但愿是我听错了。” 方才的某一个瞬间,张麟轩的心湖上似乎想起了一个声音,但那道声音却很模糊,以至于少年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 “不要试……不要试……救救我……救救我……” 花坊门外,鹿衍正在把玩一颗珠子,这颗透明的珠子内部原本有一对耳环,此刻却不知所踪,而珠子的表面亦是多了一道裂痕。 鹿衍笑容玩味道:“就算是师叔我对你的一次小考吧。” 第六十章 坦诚相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见众人再无异议,李渔便暂时先收起那株幽兰,着手准备接下来这场所谓有缘人的尝试。 幽兰的凭空消失,使得坊内的几人深感惊讶,全然不知其中玄妙,只当作是坊主独有的神仙手段。李渔看出了几人的疑惑,本想解释一二,却被那位陈公子抢先道:“以心御物,收纳乾坤,坊主果然并非凡俗中人。” “雕虫小技,让公子您见笑了。”李渔轻声道。 “坊主不必自谦,如若这四境之术是雕虫小技的话,那世间术法皆是难登大雅之堂。而这芥子乾坤物,世间总计才八九之数而已,坊主能得其一,自然是身怀气运之人,当真是令人羡慕不已。”陈公子对此赞叹不已,满脸皆是羡慕神色,而羡慕之余,眉眼间又有些许嫉妒与无奈。 天下道法出十方,此语不单单是指修行之法的最初起源之地,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在修士心中,只有来自于十方阁的“道”与“法”才能真正配得上这两个字。 十方阁初代阁主共有十三位嫡传弟子,而嫡传之外却再无嫡传,故而如何证明自身的“道”是来自于十方阁,那便只剩下一个途径,那就是自身的道获得了十方阁某位楼主的承认,因为这代表着大道殊途,却可同归,代表着自己脚下的某条道路并未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而如何才能算作是某位楼主承认了你的大道,那就是对应境界的神通术法,如五境之术,一念远游;九境之术,道音问心,亦如此刻李渔所施展的四境之术,以心御物。 以心御物,顾名思义便是以心念操控外物,此术与修士的以气御物虽然相似,但本质却天差地别。后者着重体现的是修士自身修为的强弱,修为越强,则自身所能驾驭的天地元气便越多,从而所能掌控的外物便越多,而前者则着重体现为修士自身心性的强大,心念愈坚,所持外物便愈多。 李渔方才之举便是以心念持幽兰,从而将之送入手腕上那件芥子乾坤物中。李渔所拥有的那件芥子乾坤物乃是一只翠绿色的手镯,机缘巧合之下,李渔以二十两白银买入,然后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相离片刻。 李渔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公子夸奖,小女子不胜惶恐。还望诸位稍等片刻,容小女子准备一二,然后烦请诸位一一入内堂尝试,从而看看自己是否是那有缘之人。” 陈公子作揖道:“那便麻烦坊主了。” 闻言之后,张麟轩紧皱的眉头愈深,不解地说道:“方才听坊主所言,此幽兰似乎会自行择主,故而何必要多此一举,不如就选择此地尝试,正好也可省去相应的麻烦。” 李渔面带微笑,耐心解释道:“幽兰择主,需要先行将其从五色土中取出,然后使之沐浴在纯净的天地元气中,等到它感应到自身机缘时,便会化身成人,如此方可确定一幢机缘。之所以不选择在此处,原因有二。一来是此处的天地元气尚且不够纯粹,宛若鱼龙混杂一般,参杂着无数不和善的气息,并不利于幽兰择主。二来诸位皆在一处,幽兰感应到自身机缘,从而化作人形,敢问公子您又如何断定机缘所属呢?如此看来,还是换个地方,再分开尝试比较好。” 张麟轩拱手,歉意道:“是在下心急,思虑不周,还请坊主见谅。” 李渔柔声道:“不妨事,还请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 张麟轩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渔转身离开,走入内堂,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老叟,白发苍苍,但张麟轩却并未看清他的面容。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众人重新落座,继续品茶。 圆桌这边,张麟轩在重新落座之后的一瞬间,便立刻让求凰施展了一道隔音手段。 秦凤仪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稍后再与你解释,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说得越详细越好。”张麟轩神色认真道。 秦凤仪亦是正色道:“好,你问吧。” “这位李坊主的根脚,越详细越好。” 秦凤仪思索片刻,然后娓娓道来。身为南山城秦家嫡长子,如今在城内虽说谈不上什么一手遮天,但也可以算得上是了如指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而已,门清儿。 花坊之主李渔,本是幽州一户寻常人家的子女,后来幽州遭逢荒年,朝廷救济不力,导致数十万灾民纷纷北上,想要寻求镇北王的救助,但当时的老王爷不但派重兵把守各处关隘,甚至于还调动了无数随军修士日夜巡守,用以阻拦灾民入境。 北上途中,李渔的亲生父母将最后一口吃食留给了年幼女儿,最终不幸离世。李渔一人独行,最终晕倒在南山城城门之前,恰好老坊主外出归来,见此一幕,终是狠不下心来选择置之不理,于是不顾劝阻,擅自带李渔入城,从那以后便一直养在坊内。老坊主于李渔而言,既是传授养育花草之术的师父,也是养育自己十数年的父亲,此番恩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前不久老坊主因病离世,花坊也就顺理成章地由李渔继承下来。花坊的生意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却可以保证她不愁衣食,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至于李渔修行一事,那些一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南山城来了一位道士,说李渔天资不凡,日后必有一番成就。老坊主半信半疑,思虑多日之后,最终还是选择让李渔踏入修行之路,但李渔修行路上的师父却并非那位道人,而是老坊主的旧识,北境一修行宗门内的掌律祖师。不过李渔与这位掌律祖师之间,虽有师徒之实,但却一直没有师徒名分。 听说此举好像还是那位老坊主的主意,但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则不得而知。 秦凤仪忽然停下来,然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张麟轩以为他只是润润嗓子,便安静地等待下文,可秦凤仪口中却是下文。 张麟轩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没了?” 秦凤仪不禁打趣道:“你还想知道多少?我总不能连她的衣服大小,饮食习惯都告诉你吧。” 坐在秦凤仪身后的芙蕖忽然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一脸微笑道:“看样子,知道的不少啊。” 秦凤仪忍着痛,转身笑道:“玩笑话,玩笑话,夫人切莫当真。” 芙蕖冷哼一声,没说话。毕竟他们之间的正事要紧,有些账,反正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回家之后再算也不迟。 秦凤仪心道,得了,回了家又是老规矩。一脸无奈的他只好再次看向张麟轩,问道:“话说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张麟轩解释道:“在荒原的西北之地,有一条大河,河水北岸有这样一个部落,他们以口含墨色的兰花的白狐与作为图腾,专修祸乱心神之法。在他们的族人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若非心神之术大成者,一旦遇见空谷幽兰或墨林白狐,皆需立刻闭紧双目,不可视之,如若不然,则必然心魔加身。” “你的意思是?!”秦凤仪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芙蕖的手。 张麟轩点点头,轻笑道:“本以为只是一株普通幽兰而已,不过如今细细想来,似乎与那部落所传之物确有几分形似之处。之所以反对一一内堂尝试,是怕她真的会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如今又听你说了这么多,没想到这位坊主与镇北王府之间还有这么一段不浅不深的缘分,所以她此番十有八九可能是冲我来的。” 求凰有些担忧地看向张麟轩,问道:“公子可有想好对策?” 张麟轩握住求凰的手,柔声笑道:“又让你跟着担惊受怕了,对不……” 求凰伸出食指,挡在他的嘴唇上,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何时要说对不起了? “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猜不出她的所求到底是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对策。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而且你家公子我如今都是位一境大修士了,有些事,简简单单啦!”张麟轩笑道。 张麟轩的话音刚落,四人的耳畔便同时响起了一道娇柔的嗓音,“堂堂北境七公子,何至于如此谨小慎微,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张麟轩神色如常,笑道:“怕啊,怎么不怕。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你这位弱女子如今可比我高出至少三个境界呢,你说我该不该害怕?” “公子倒是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 “正所谓君子之交坦荡荡,人与人之间,还是多些坦诚相待的好。”张麟轩笑容诚挚道。 “我一介女流,谈何君子之间,公子此言是不是有些不妥?” “君子二字,不过是读书人的一种理想追求而已,又并非单指男人,有何不妥?” “公子当真要与我坦诚相待?” “就看坊主你是否愿意了。” “既然如此,那还请公子入内一叙。” 第六十一章 坊中洞天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四人耳畔的娇柔之声戛然而止,随后内堂的屋门缓缓打开,不过却并未出现李渔的身影,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叟静默地站在门内。 老叟不曾言语,只是抬起眼皮看向张麟轩等人所在的方向。目光停顿片刻之后,老叟突然说道:“坊主有请。” 闻言之后,陈吴二人最为跃跃欲试,急忙来到门外,准备随老叟一同走进内堂。白发苍苍的老叟甚至于连眼皮都未抬起,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坊主并未邀请你们二人,还望两位停步。” 陈姓公子面露不悦,呵斥道:“你可知我是谁!你个下等的奴仆也敢拦我?!” 老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依旧言语平淡地说道:“区区蝼蚁罢了。” “放肆!卑贱的奴仆竟然也敢如此无礼,本公子这就替你家坊主好好管教一下!” 满脸怒意的陈公子抬起手臂,似乎准备狠狠抽对方一耳光,不过却被一旁的吴公子拦住,并朝着他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古怪,嗓音微颤地说道:“陈介兄,不可。” 陈介神色不悦道:“区区贱奴,有何不可?” 本名吴衡的读书人以眼神示意陈介,让他留心一下周围众人的神色。 陈介虽然不解其意,但最终还是放下手臂,选择环顾周遭一番。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众人脸上似乎皆是一副讥笑之色,好像不约而同地再说一句话,青天白日的,还真有那自取其辱的傻子。 陈介固然傲慢,但并非真正的蠢人,立刻有意地向后退了几步。等他再次打量其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时,他的眼神中则多了一份畏惧。因为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叟,竟然是一位神魂内敛的八境修士。 之所以能够看出老叟的境界,并不是因为他陈介自身的缘故,而是因为修行八境自身便独有一份玄妙,使得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无法隐藏自身境界,只要对方是修行之人或是三教弟子皆可一眼洞悉。 十方阁有十层楼,修行路上便有十个境界,其中又以五境与八境最为人所津津乐道。五境在于其术,而八境则在于其本身。 修行达到八境者,神魂内敛,一举一动仿佛都与天地同在,故而此境别称为洞明,意为洞明天地运行之理,与之具化为一。不过真正能做成此举的,人间万年以来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而绝大多数的八境修行者都会此时误入一条“羊肠小路”之中,以为所谓的“与天地同在”便是将自身融入于天地之间,从而便会给自身造就出一种困境,仿佛天地化作囚笼,而自己则被困于其中,久久不得自由。 囚徒自然是违背一国律法,作奸犯科之辈,而于天地而言,自然是违背了天地运行之理的人,当然也会和一般的囚徒一样,被专人记录其所犯之罪以及相关底细,从而方便他人查阅。如此一来,在修行者眼中自然是一览无余,并且丝毫没有任何办法来隐藏自身境界。 至于万年以来,到底有没有人试图寻求过破解之法,答案当时有的,不过是否能够寻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修行起源之地的十方阁,毫无疑问,自然有破解之法,无外乎是让人不再误入那条“羊肠小道”,但十方阁诸位楼主对待此事的态度,竟是少有的一致,那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对此给出的解释是,非亲非故,老大不小,总不好还让我追着给你喂饭吧。 看似幽默,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苦寻无果,便只好将错就错,反正此事并不会影响日后的破八升九,如此便也就随它去了。只不过在八境之时,还是多少会有些麻烦,被人一眼看破境界倒也还是小事,而且看穿与否,并不会影响那些实质性的东西,比如打不过的依旧打不过,打得过的反而更省事。最为麻烦的一件事,还要当属运行天地元气时的不流畅,毕竟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个不得自由的囚徒身份是跑不掉的,所以运行天地元气时则势必会有那或多或少的一些限制。 陈介之前未曾看破,多是他自身骄纵的原因,如他先前所言,面前之人不过一贱奴而已,他又怎会去关注,随便瞥一眼,便已然是莫大的恩赐了。 此刻在知晓面前老叟的实力后,陈介虽然依旧愤懑,但还是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只敢在心中诽议与谩骂。 一场闹剧,还未开始,便草草结束。 坐在圆桌旁的秦凤仪扭头看向张麟轩,笑问道:“七公子,怎么说?” 张麟轩没好气道:“要不一起?” “还是算了吧,我毕竟个是有家室的人,与佳人幽会这种事,我去不合适。”秦凤仪得意道。 张麟轩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立刻打死,你他娘的又坑我。 谁料求凰非但没有“就势发作”,反而还满脸微笑地说道:“姐姐在此,秦公子确实是不合适,所以还是由公子你自己去见那位坊主吧。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让秦公子去也不迟。” 言下之意,皆在前四字,不可谓不清楚。 张麟轩一脸得意地看向秦凤仪,仿佛再说,活该,你这叫自作自受。 秦凤仪一脸无奈,弱弱地叫了句,“夫人?” 芙蕖“善解人意”地笑道:“人太多,有事回家说。” 秦凤仪苦着脸,心说,完了。 四人一番打趣之后,张麟轩起身,朝着内堂走去。等到他走入门内之后,老叟才转过身,紧随其后,而他们身后的房门则自行合上。 秦凤仪依旧没有放弃给张麟轩挖坑,等到房门彻底合上之后,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房门紧闭,不见外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真是……” 未等秦凤仪说完,求凰便接着笑道:“还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可惜却是他人,不是自己。” 秦凤仪有些无奈,求凰啊,你这完完全全是跟张麟轩那小子学坏了,真是半点江湖道义都不讲。 芙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秦凤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还真是害人终害己。 完咯,彻底完咯。 走入内堂,张麟轩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还真是一番好大的神仙手笔,如此玄妙的造物神通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张麟轩扭头朝着身后望去,原本的红木门扉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深邃小路,一眼望不见尽头。 张麟轩停住脚步,转身与那位老叟笑道:“晚辈初来乍到,不识此地,还请劳烦前辈带路。” 老叟点点头,走到张麟轩身前,然后好意提醒道:“还望公子接下来不要四处张望,以免横生事端。” 张麟轩不解道:“前辈此话何意?” “待公子见到坊主,一切自会知晓。” 张麟轩作揖道:“那便麻烦前辈带路了。” “应该的。” 老叟走在前面,张麟则轩紧随其后。按照这位老人家的吩咐,张麟轩并未四处张望,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除了眨眼之外,便再无任何动作,不过却还是让他看见了诸多风景。 一路前行,首先映入张麟轩眼帘的是一株参天古树,绿叶葱茏,苍翠欲滴,最为玄妙的是在古树的枝干上竟然挂有一轮明月。明月之中,隐约可见一座远古旧月宫的遗址。再然后便是无数奇花异草蔓延在古树的枝干上,宛如身姿婀娜的精魅,于古树之下摇曳生姿。 临近古树,只见李渔一人站在树下,怀中抱着一只正在酣睡的幼兽。女子立于树下,着一席淡蓝色的轻纱长裙,宛若月光般朦胧皎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万般风情。 张麟轩神色自若,可却在心中暗自嘀咕,这又是要闹哪样,美人计吗?可本公子也不是好色之徒啊,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拌饭,既来之则安之罢。来到树下后,张麟轩便作揖行礼,道:“李坊主。” 李渔微微欠身还礼,柔声道:“七公子。” 起身之后,张麟轩赞叹道:“如此洞天福地,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着实是让在下开了眼界了。敢问坊主,此地名唤何处?” 李渔微笑道:“此地并无名讳,只知道东南一隅有一片桃林,曾被世人称作‘桃花源’。不过终究是冰山一角,总不好以此代称全境。” 张麟轩心中倍感惊讶,不禁想打量一下四周,但却有想起了那位老人家的善意提醒,便忍住心中念头,然后与李渔问道:“不知坊主相邀,到底所谓何事?是要与在下算一算那昔日恩怨,还是如何?” “当年之事,的确需要公子您给出一个解释,但无需急在一时。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幽兰择主一事,看看公子究竟是不是此物的有缘之人。”李渔轻笑道。 “若是,当如何?若不是,又该当如何?” 李渔笑道:“公子似乎很怕死?” 张麟轩摇摇头,声音平静道:“不怕死,但不想死。” “如此便要看公子自己的本事了。” “花前月下,一番沉沦的本事?”张麟轩玩笑道。 “公子此语不免有些轻浮。”李渔神色不悦道。 张麟轩深以为然,道:“确实轻浮,不过……倒是很管用。” 第六十二 好人好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麟轩的花言巧语,李渔感到十分羞恼,恨不得立刻将这位浪荡公子给驱离出境,令其永生永世不得再次踏足此地。 静默在一旁的老叟看出了李渔眉眼间的不悦,于是便以心声言语提醒道:“话虽难听了些,但却是症结所在,还望坊主三思而行。” 李渔不作回答,只是默默地褪去肩头衣物,露出半个雪白香肩,眉眼一挑,媚笑道:“但愿公子能说到做到。” 老叟身形化作云烟消散,识趣离开。 本想立刻说上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张麟轩最终还是止住了言语,咽了咽口水,尴尬地笑道:“坊主您说笑了。” 以后这种玩笑话,还是不说也罢,免得日后再碰上哪一位“英雄好汉”,再来一次“雷厉风行”。小小少年,还真是消受不起。 李渔冷笑道:“有贼心没贼胆,公子还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张麟轩正色道:“非也,非也,且容在下更正一下,是连贼心都没有。虽说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最起码也算是个家教森严的男人。招蜂引蝶这种事,是真不擅长。” 李渔明目张胆地向下瞄了一眼,笑容玩味道:“哦?我还以为公子是位少年郎呢,方才怕你吃亏,心中还有些许歉意,但如今反倒觉得是公子亏欠小女子了。” “打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可没有什么亏不亏欠一说。”张麟轩此刻看似神色自若,可心中却十分紧张。 有些书,以后还是少看为好。知道的越多,如今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否则自己绝不会以此出言打趣,更不会落得如今下场,而且一想到离开之后可能还有更大“危机”,少年便忍不住想先给自己两拳,最好能够把自己给打昏。至于危机究竟来自与何处,自然便是那位善解人意,倾国倾城的求凰姑娘了。 李渔不再纠结此事,整理好自身衣物后,缓缓走到张麟轩的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七公子如何晓得此间内幕?还望公子您能够据实相告。” 张麟轩一脸无奈道:“我说是由书上看来的,你信不信?” 李渔摇头道:“不可能。” 张麟轩无言以对,果然是这个反应。不过也难怪,若是换做自己,自己也肯定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自己并未撒谎,而且自己也无任何骗她的理由。 自觉有些失态的李渔,歉意道:“小女子并非是不相信公子,而是此事涉及一桩隐秘,凡所记载,皆于当初尽数销毁,绝不可能有书籍文本传世,否则此处洞天福地断然不会安然无恙这许多年,没准早就被各方势力给瓜分殆尽了。” 张麟轩点点以示理解,然后轻声问道:“如果我说这本书来自于十方阁,你能否信我?” 十方阁! 这个三个字的分量实在是太重,容不得李渔有丝毫的怀疑,但他对张麟轩本人还是持怀疑态度。毕竟一个玩世不恭的藩王世子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够与那座在南边极远处的十方阁扯上关系,甚至还能得到其中的一本书籍,如此言语恐怕是没几个人会相信。 瞧着李渔神色间的犹豫,张麟轩便知道方才那句话其实并无多少说服力。不过两人之间此次初次相见,还不至于事事都坦诚相告,那上下两卷书籍的事,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 此刻为了得到这位李坊主的信任,张麟轩倒是不介意分享一些书中内容,他轻声笑道:“风花雪月,人间绝色,此地兼具四者之长,而全无四者之短,可谓是一处极好的人间行宫。” 书上之言,并非张麟轩自己的看法,他不过是代为转述罢了。 至于先前打趣李渔的那些言语,自然是结合书上之言的自己话,反正意思差不多,怎么说都行。 此地确实如李渔所言,并无任何称谓。著书之人在书中也只不过是以“元行都”三字代称,而且还专门强调了此地暂无确切名称一事。关于此地的记载,可谓十分详尽,似乎格外喜欢此地,从而丝毫不吝惜笔墨。 元行都,疑似远古旧神之行宫。此地兼具风花雪月四者之长,而全无其短。 此间风者起于山谷之中,拂过天地间的每一处,予人春风拂面之感,而全无秋冬之寒意;此地花木皆为灵植,美而不妖,且常年盛放,如二八年华之少女,从无衰败;于此间沐雪山峦之上,心思澄澈,洁白而无暇,断无莹莹白雪消散之时;此间明月,得天独厚,朗月清风,月色皎皎,此间之美景,数之则无穷无尽也。 天地山川灵秀,往往多生精魅,亦是如此间之景般,皆为绝色,美艳不可方物。 然,天地之间断无十全十美之物,尽管“元行都”穷尽自然造物之美,却有一不可回避之缺陷。风花雪月虽极尽世间之美景,但往往亦可指男女之事。天地阴阳造化,最重平衡二字,尤其是阴阳之间的平衡,断然不可随便破坏,此地亦是难以免俗,毕竟皆是天地之间事物,绝无可以违背天地运行之理一说。 天地山川灵秀,虽有造物之功,却终究是难以将其长久留下。若想长久留存,势必需要外界帮助,否则断然难逃日后消亡之命运。 花木化人之后,为女身者居多,长久以往,势必造成阴盛阳衰之局面,而即使有男身者,亦是阳气衰弱,难以维持此间阴阳之平衡。如此便需要外界男子相助,以精魅自身之本体,即花木本身,令其自行择主,被本体承认之男子便可进入此地,与精魅缠绵一番后,便可在此地留下一丝纯阳之气,从而维持阴阳间的平衡。 如此境者,势必为忠贞之人,绝不允许任何荒淫之人进入此地,更不可与之行男女之事,否则不但是对此番天地美景的玷污,而且更是会对此处洞天福地造成极为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损伤。久而久之,势必有倾覆之危。 元行都内似有传言,称花木一物之所以得天独厚,乃是因为此地有花主存在之故,奈何一番考证之后,依旧未曾见到花主之真容,故而尚不知传言真假。往后来者,能有得见花主之日,更愿得见花主之人,乃是阅览此书之人,如此于著书之人而言,倒也算是一番乐事。 书中之言,言尽于此。之后虽仍有些许笔墨,但却被尽数涂抹,故而不知所言。 李渔愣住半响,突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张麟轩赶忙将她扶起,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才接着问道:“坊主这是何意?” 满脸泪痕的李渔,嗓音颤抖地说道:“还望公子救一救此方天地。” 张麟轩有些不明就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且也自知自己并无能力相救,于是言语婉拒道:“在下不过才一境修士而已,断然没有这份拯救一处洞天福地的能力,还望坊主另寻他人,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李渔一把扯住张麟轩的衣袖,像是扯住了救命稻草般说道:“此事与修为无关,只要公子肯帮忙就好!” 想起书中言语,与自己方才一些言语的张麟轩不禁满脸无奈,不会要来真的吧?此方天地如今看着也并无不妥,不会出现什么阴阳失衡的问题吧,而且就算是有,那为何就偏偏选上了我? 张麟轩忍不住与李渔问道:“李坊主,在下如今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告知。” 李渔拭干眼角泪痕,轻声道:“公子请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我帮忙,而且外面人那么多,又为何偏偏是我?” 李渔解释道:“幽兰先前便已然认主,而公子就是那个所谓的有缘之人。” “何时认得主?我怎不知。” “方才在外,公子言谈之际便已然认主,否则我又岂会邀请公子入内一叙。至于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其实也并不清楚,但有人告诉我需要这么做,所以便做了。” “那株幽兰到底选择的是谁,你有怎会知晓?” “那株幽兰其实便是小女子的本体,我又岂会不知。” “你不是人族?那秦凤仪说的……” “秦公子所言非虚,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那时的我在来到南山的第二天便已不幸离世,是老坊主将我的灵魂注入那株幽兰之中,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当年仇怨,早就是前世之事,所以我并不急,公子您之后说与否都无伤大雅。至于先前羞恼,自然是出自于女儿家该有的性子,毕竟公子说话实在轻佻,不禁让我怀疑您是否是那忠贞之人,所以先前之事还望见谅。而之后改了态度,其实也正因为公子无意间的一句话,刚好应了某个道人留下的谶言。” “什么谶言?” “少年谈及风花雪月,却无半分羡色。” 张麟轩微微皱眉,问道:“那道人可是姓陆?” “公子难不成与他相熟?” 张麟轩没好气道:“不熟,陌生的很。” 好个算命的道士,你还真是我的好师叔啊! 花坊门外,马车之上,本来闭目养神的鹿衍突然大笑起来,倒是不免吓到了一旁的姑娘。 东土的某座城内,坐在酒馆里大口吃肉的道人,突然间打了一个大大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含糊不清道:“做好事不留名,还真是容易让人时常记挂。” 第六十三章 山河故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行都中,此刻的张麟轩可谓尴尬至极,瞧着李渔一脸认真的模样,他便知此事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但若是要他按照书上所言行事,亦是绝不可能。 “若是公子您能够帮助小女子渡过眼前难关,非但昔年恩怨一笔勾销,之后更有重礼相送。如果您还是不满意,小女子可以保证日后元行都的大门将永远对您敞开,而且只要您愿意,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住在此地。”李渔神色急切地说道,似乎生怕张麟轩拒绝自己。 李渔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某件事已然迫在眉睫,容不得再有任何的变数。幽兰既然已经择主,那么能拯救此方天地于危难之中的人便只有这位北境王府的七公子了。 张麟轩仍旧摇了摇头,直接拒绝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已有贤妻,纵然外界景色再美,也终是难以入眼。坊主所求之事,请恕在下难以答应。先前诸多言语,确实过于轻佻,在此先与坊主赔个不是。” 张麟轩作揖致歉,起身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花坊之内,家妻尚在等候,望坊主您能行个方便,准许在下离开此地。” 李渔面色一沉,道:“恕难从命。” 张麟轩微微皱眉,沉声道:“还请坊主自重。” 原本微妙的气氛,此刻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李渔,何必再与他浪费唇舌,夺了本源即可,到时修补此间天地的缺漏,反而更容易些。别再犹豫了,赶快给本尊动手!”一道古老且充满威严的嗓音骤然在此方天地内响起,不容任何人对此怀有丝毫的质疑之心。 原本“识趣”离开的老叟再度出现,悄然来到张麟轩身后,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地看着面前少年,静静地等待着李渔下达动手的命令,然后老叟便会在瞬息间动手,给予少年致命一击,而且不会让对方感到丝毫痛苦。 李渔犹豫不决,眼神乞求地看向张麟轩,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当下的局面,其实并不是她自己愿意看到的。 张麟轩眼神坚毅,先前所做决定绝无更改的可能。 李渔仍是不忍动手,于是那道古老的嗓音再次响起,与先前不同,此刻的他似乎十分震怒。 “李渔,动手!” 天幕之上,雷声滚滚,既是威慑,亦是之后的惩罚。 李渔咬着牙,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她低着头,无奈道:“动手吧。” 老叟猛然抬起一掌,以迅雷之势朝着张麟轩袭去。眨眼之间,少年似乎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巨大的天地元气突然炸裂,不断朝着四方涌去,掀起无数烟尘。 烟尘缓缓散去,张麟轩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至于老叟袭来的那一掌,则被另外一人轻松拦住,并且化去了全部威势。后者握住前者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拧,在随之向前轻轻一推,而一位八境修士的右臂随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离开了原本的身躯,孤零零地被某人提在手中,然后又被他转手丢向远处。 老叟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然后又神色茫然地跌坐在地,紧接着他又朝着苍穹愤怒地嘶吼道:“不!” 老叟从未如此失态过,只因一息之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除了失去一条右臂之外,老叟引以为豪的八境修为也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此刻的他已然与废人无异。 一袭青衫的某人缓缓走到张麟轩身边,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玩笑道:“花言巧语,日后还是少说为好。” 张麟轩推开鹿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没好气地说道:“这不会又是您的安排吧?!”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师侄您笑纳。”鹿衍打趣道。 “无趣。” “确实无趣,不过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其实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说是不是啊,月神大人?”鹿衍不再与张麟轩打趣,而是抬头望向此方天地的天穹,似在与昔日的某位故人言语。 天地无言,安静的有些可怕。 鹿衍继续笑道:“不愧是得了那位存在一丝本源之力的月神大人,竟然能够在人间蛰伏万年之久,而不被十方阁或是儒家寻到任何线索,确实厉害。不过您老人家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您之所以能够逃离那处战场,是因为某人的故意为之,而非是你自己神通广大的缘故。” 天地依旧无言,鹿衍便只好继续自说自话,“既然被你寻到了这处人间行宫,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月神便已然不在人间,所以按照当初定下的某条规矩,十方阁与儒家可以默认你的存在,让你在此地好生安养,但你如今却为一己私欲,选择出来祸乱人间,其罪自然当诛。” 天地之间,那道苍老的嗓音再度响起,竟是顾不得半点身份与仪态,直接破口大骂道:“鹿衍,放你娘的狗屁!本尊何时祸乱人间了,你小子说话可要有证据?!别以为你是十方阁的弟子,本尊便不敢动你。若非担心显出真身,从而致使此方天地碎裂,然后彻底暴露在十方阁与那群读书人的视线之下,就凭你方才无中生有的那些言语,本尊便可将你碎尸万段,以祭冥君!” “早点开口说话不就好了。”鹿衍一脸无所谓,吹牛皮谁不会啊。要是真打一个,你试试?两拳打碎神人金身,很了不起吗?要换做是我的话,保证让你连渣都不剩。 “鹿衍,看在你是十方阁弟子的份上,本尊这次自认倒霉,人可以由你带走,不过你与曹煜琛联手算计本尊的这笔账,本尊日后自会找尔等清算。” 鹿衍摇了摇头,笑道:“我这个人啊,这辈子最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所以有些账还是现在清算的好。” “鹿衍,你放肆!” 一道天雷,狠狠砸落,所指之人自然是那胆大妄为的青衫教书匠,十方阁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鹿衍。 鹿衍轻轻抬起手,将那道天雷随手打向远处,然后放肆大笑道:“在下纵然放肆,尔等又能奈我何?!” --------- 夜间无月,更无星辰,天地寂寥,唯有阁楼之上,一袭白衣,拄剑而立,眺望远方。 片刻之后,有人提酒上楼,默默呃呃站在剑客身后,轻声问道:“陈年佳酿,可否与君同饮?” 张欣楠轻声道:“楼内禁酒。” “那还真是可惜。” “但是老头子如今不在,略饮无妨。”张欣楠笑道。 暂时算作外来客人的男子,微微一笑,随手揭开酒壶泥封,递到张欣楠面前,然后有些遗憾道:“世间勉强算作忘忧之物,唯有二者,一为壶中美酒,二为此间明月,只可惜今夜并无朗朗月色。天地尚且不全,今有一缺,也属常事。” 张欣楠接过酒壶,轻声叹了一口气道:“道理其实都懂,可能不能做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师兄终究不是师兄,有些担子,就不该你挑在肩头。清风徐徐,明月皎洁,一人仗剑于天地之间,这才是师兄你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这楼间诸多琐事,又与你何干?” 张欣楠默不作声,仰头饮酒,但愿此物真能忘忧。 那人又说道:“世人皆曾羡慕那一袭青衫,一人一剑便可无敌于天下。可师兄最后却偏偏选择自囚,有意让自己不痛快,敢问此举又是何意?” 不等张欣楠开口,那人又继续追问道:“天上一剑,与人间一剑,胜负究竟几何,师兄自己当真不知?难道真会因为如今心气下坠,便落得个战之必死的下场?我看未必。师兄为何一再逃避,其间诸多缘由,别人或许不知,师弟我又岂会不知?纵然心中有万般说服自己与他人的理由,也终会沦为逃避的借口,若是长此以往,师兄真能心安否?” 张欣楠双手搭在阁楼的围栏处,一手提着酒壶,犹豫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本是为了此方天地谋求万世太平的举措,但是的确如更辰所言,实打实地侵害了某一族群的利益。当时的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舍一小我,而成就日后之大我,是当断则断,可以取舍之物,可惜还是想得有些过于简单了。无论是你我也好,还是其他人也罢,终究都是戴罪之身,容不得任何辩解。” “至于问剑一事,确实拖延的时间太多了,如今双方胜负究竟如何的确不好说,而且按照某个推演结果来看,确实是我落败的可能性极大,到时他以绝对的神人之姿回归人间,也不知是幸事还是祸事。” 那人靠在围栏上,仰头痛饮一大口酒,哈哈大笑,道:“师兄还真自困久了,如今都染上这庸人自扰的毛病了。” 张欣楠有些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师兄可还记得在那魔域炎谷之中,尚有一剑修?” 张欣楠恍然大悟,不禁自嘲般地笑道:“忙忙碌碌,还真是将故人都给忘记了。” 第六十四章 楼内师兄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晚风轻拂,吹动二人的鬓边发丝,张欣楠原本脸上的阴郁神色也已消减大半,长剑提在手中,撑在围栏之上,笑望着远方。而张欣楠身侧靠在围栏上,手中提着酒壶的男子则是笑而不语,默默饮酒。 那人突然没由来地问道:“师兄打算何时离开?” “怎么,你小十二这是要准备赶人了?”张欣楠不禁打趣道。 “师兄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就算给师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把你老人家赶出去啊。”言语简单,可男子却将其中三个字咬得极重。 好像是那“老人家”三个字? “你小子虽然胆子不大,但想法却不少。”张欣楠转过身来,眯眼笑望着身前之人。 男子故意装傻道:“师兄您说什么呢?师弟我怎么听不懂啊。” “小十二,为兄我突然心有所悟,想出了一道绝妙的剑招,不如你来帮师兄试试此剑?”张欣楠笑问道。 男子顿时面如死灰,笑容尴尬道:“依师弟愚见,没这个必要吧。” 张欣楠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可依为兄看来,很有这个必要。” 小十二翻了个白眼,仰头痛饮一口酒,无奈道:“自罚一杯。” 张欣楠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懂事。” “还是师兄您教导的好。” 张欣楠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故意将他的头发搞得像鸡窝一样,然后心满意足地笑道:“确实老了,毕竟就连你小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小十二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都承认自己老了,那还不赶紧在家颐养天年,总出去瞎转悠什么。江湖路远,人心险恶。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而且若是身上再沾染了些许桃花,那就又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的。世间最难消受的,不正是那美人恩?远的不去说,近的不就有个鹿师弟。那一身的糊涂账,万年之久都还未算清,当真是麻烦。” 张欣楠有些神色古怪地盯着小十二,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喝醉了,都开始说上胡话了? 小十二看着自家师兄的表情,心中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这是又嘴欠了。 张欣楠拍了拍小十二的肩膀,轻声道:“有些事,师兄都明白。可女子喜欢谁,本就是没道理可讲的事,而女子不喜欢谁,也是件没道理可讲的事,无论如何都强求不得。有些亏欠,一旦欠下了,也许这辈子都还不上。当年那件事情的结局,我们其实都不想看到,但是没办法,我们必须进行取舍。” 小十二低下头,哽咽道:“万丈高楼,纵身一跃,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师兄你说,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很绝望啊。” 张欣楠喃喃道:“终究是我们对不起她。” “所以说,这笔糊涂账很难算清啊。不单单是鹿衍本人要给她一个交代,而且连十方阁当年所有参与此次谋划之人都要还她一个说法。既然道心有愧,那还修什么道,干脆都死了算了!” 张欣楠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又选择了沉默。 确实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 “若是问心无愧,又当如何?!”一身长衫,腰间系着一卷古书的书生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前,神色漠然地与二人质问道。 小十二面露不悦,沉声道:“问心无愧?师兄此语,当真说的出口?!” 书生神色如常,淡淡地说道:“于昔日的人间而言,远古诸神,皆是敌寇。为万世太平谋划对敌之策,又为何要心生亏欠?” “师兄既然终日与书卷为伴,便当知书中有那‘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一言。为万世谋太平固然无错,可错在不该殃及无辜之人。为一己之私,而罔顾他人性命,此举难道不该有愧?” 书生摇了摇头,神色依旧不为所动,道:“试问大劫之下,可有真正的无辜之人?还是说,你秦湛以为的无辜之人就是那置身事外,两不相帮之人?远古诸神的覆灭,别人不知其故,你身为十方阁的弟子难道也会不知道?” “可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是她!”小十二抬起头,愤怒地嘶吼道。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反正总会有这样一个人。你秦湛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与她相熟的缘故,如若换做是别人的话,你确定还会如此?若是你此刻敢大声的告诉我依旧会三个字,那为兄不但立刻闭嘴,而且转身去往黑暗之渊,下跪千年以赎罪责。” 书生面无表情地盯着秦湛,等着他接下来的答案,可他却跌坐在地,抱头呜咽,而原本提在手中的酒壶也摔在了地上,亦如当年的她,皆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滚回你的潮信楼哭去。”书生轻挥衣袖,便将秦湛送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座阁楼之中,然后扭头看向张欣楠,淡淡地说道:“你不说话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像他。” 张欣楠不愿在此事上纠结,只是笑问道:“不过是一个男子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已,你这位做师兄的,又何至于如此刻薄?” “大道无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书生回答道。 张欣楠笑着反问道:“那么你自己做到了吗?” 书生如实回答道:“未曾。”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强求秦湛去做到一件连你自己都尚未做到的事呢?在我的记忆中,你陈尧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如今又何必要拧着心性行事呢?方才小十二与我说,既然老了,不如试着放下肩头的担子。这句话我转述与你,然后再顺道与你提个醒,既然喜欢读书,而且还读了这么多年,那为何偏偏要对诗词一事置之不理,弃如敝履。” 书生言语平静地说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张欣楠哑然失笑道:“这不是给你找到了吗。”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为何不愿?”张欣楠不解道。 “没有为何,就是不愿。” 张欣楠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就连日后的证道契机也不要了?” “文字虽有其玄妙之处,但任何大道都不该由文字来记载其形,所以我的证道契机根本就不在此处。” 张欣楠忽然欣慰一笑,然后说道:“老头子的偏心,还真是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既然已知机缘不在此地,那又可知该到何处去寻?” 书生摇摇头,道:“尚且不知。” “要不然你我之间做笔买卖?”张欣楠试探性地问道。 书生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放心好了,买卖绝对公道。一幅行书亲笔,换老头子的一句话。”张欣楠微笑道。 “你要我的字帖作甚?” “那你别管。” “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宣纸之上的墨迹出了十方阁便会自行消散于天地,这是我五层楼的规矩。” 张欣楠一脸无所谓道:“山人自有妙计,只要你这家伙肯给,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有办法留住。” 书生突然脸色一沉,有些不悦道:“师兄?!” “无关紧要,又何必在意。”张欣楠笑嘻嘻道。 书生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怎么样,这笔买卖做还是不做?”张欣楠问道。 “你先告诉师尊他老人家都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在给你字帖。” “这可不行,万一你听完之后不给字帖,我这边岂不是亏大了。”张欣楠果断拒绝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陈尧不屑于做这种事,反倒是你很有可能会做。而且我也无法确定,此语到底是不是师尊所言,亦或是你信口胡诌之语。” “对待自家人还这么多心思,真是怕了你了。好吧,我先说就我先说,以下是老头子的原话,你听了之后若是生气的话,可不许拿我撒气。” 书生陈尧无奈地点了点头。 “找个屁的机缘,世间本无任何文字,又何来文字之道一说。若非你陈尧造字,世间可有文字?你若想证道,又何需向外而求。不求己身,反求外物,你陈尧是不是个天大的傻子?” 书生刚刚解下腰间所系之书卷,张欣楠便一溜烟地跑走了,然后回头喊道:“字帖的事,我稍后自取啊!” 陈尧站在原地,脸上难得地流露出笑意,然后突然朝着张欣楠方才离去的地方弯腰作揖,诚心地喊了一句,“师弟陈尧,见过师兄。” 做师兄的,已然费劲心思如此,又如何当不起师弟的诚心一拜?至于为何哪怕是心中愿意,可嘴上却仍然不愿称呼师兄二字,无非是你张欣楠不够爽利,出剑拖泥带水,配不上“剑客”的身份。 晚风依旧轻轻拂过,陈尧弯腰拾起张欣楠故意留下的半壶酒水,然后轻抿了一口酒,难得开怀道:“无论怎样,都是兄弟,都是一家人。” 张欣楠其实并未远走,站在楼梯上的他,并未遵守那非礼勿听的儒家礼节,毕竟自己并不是什么读书人。对于陈尧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等后者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好似轻声回应道:“没错,就是一家人。” 第六十五章 十三先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行都内,天地寂静。 在鹿衍一番极为嚣张的言语之后,那道古老而威严的嗓音便再未出现。至于李渔则是安静地躺在古树之下,沉浸在一场由鹿衍本人亲手编织的梦境中,而那个失了右臂与八境修为的老叟则是被鹿衍以神通送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古树之下,张麟轩与鹿衍相对而坐,在他们身前摆放着一张普通的木质棋盘,棋盘之上空无一物,由二人在此间相继落子,但无需在乎任何的棋理定式,随意而为即可。 鹿衍每落一子之后,张麟轩便在棋盘对应的位置上落下一子,也无其它任何讲究,只不过是单纯地为了模仿身前之人下棋时的某种神态或是动作而已。 “臭小子,天底下哪有你这么下棋的!”鹿衍一脸无奈地说道。 “有啊,怎么没有。”张麟轩信誓旦旦地说道。 鹿衍一时来了兴趣,便问道:“何许人也,如今尚在何处?” 张麟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此人姓张,单名一个骁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如我给师叔引荐引荐?” 鹿衍冷哼道:“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简直跟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张麟轩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神色满意地笑问道:“难不成是一样的英俊潇洒?” 鹿衍没好气道:“一样的臭不要脸。” “师叔,您这明显是赤裸裸的嫉妒!” 鹿衍抬起下巴,眼神中略有些不屑道:“你这臭小子难不成是要与我比一比相貌?” 对于此事,张麟轩倒是不用无地自容,但细细思量一番之后,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要自找没趣的好。 张麟轩秉承着“赢了不赚,输了血亏”的原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师叔,有个事我不是很明白,要不您老给说道说道?” “说吧,你这臭小子又有什么事?”鹿衍并没有看向张麟轩,而是选择继续落子,似乎是猜到了少年的心中疑问。 反正就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而已,告诉他真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时间久了也早晚会被他发现一些线索,与其到时候被他在心里埋怨,倒不如现在就与他说清楚出其中原委。 “元行都中的一切,是否为真?”张麟轩面无表情地问道。 鹿衍有些吃惊,倒真是没想到这臭小子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原本还以为他会翻一翻那本老黄历呢,不免有些可惜。 鹿衍捻着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再三犹豫之后,他最终还是将棋子丢回了棋盒之中,然后有些笑容古怪地反问道:“知道与否,真得有那么重要吗?” 张麟轩摇了摇头,脸上呈现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轻声说道:“其实也不重要,就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师叔想说便说,不想说也无妨,就当师侄从没问过。” 鹿衍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万年以来,其实从未有过定论。倒不是说要刻意隐瞒什么,就真的只是不知道而已。至于那本书的下卷,凡是其中所提及到的事物,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 不可尽信?张麟轩微微皱眉,显然是有些不解其意。 鹿衍对此解释道:“上下两卷,文字总计近万余,所载之物,可谓是包罗万象,且事无巨细,但却并非全部出都自于同一人之手。故而其中亦是不乏烂醉之人的酒后胡言,或推崇备至,或嗤之以鼻,总而言之,未免有失公允,所以才说此书中之言,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师兄将此书赠予你的目的并非是要你去了解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为了让你去了解自家的师门传承。可你小子到好,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都看,也不怕把自己累死。” 张麟轩笑容有些尴尬道:“这不是说明你师侄我勤奋好学吗。” 鹿衍没好气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子,那书中的某些文字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翻阅,而且你师父他更是对其中一篇祭剑词讳莫如深,只是一眼,之后便再无翻阅,所以你最好小心点,别什么都看。待你将关于十方阁的全部文字都看过一遍之后,就找个机会把那本书还给你师父吧。” 张麟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等师父回来便会将此书还与他老人家。 鹿衍微微一笑,然后便重新盯着棋盘,继续落子。张麟轩则依旧在模仿鹿衍的棋路,但终于在三十余手之后开始有所改变。一时之间,局势大变。鹿衍执黑而行,原本稳扎稳打,便可轻松取胜的黑棋却突然落了下风,陷入白棋的层层包围之中,而本无任何迹象的合围之势,却在张麟轩将一颗白子轻轻搁置在一处看似极为普通的位置上之后,顷刻之间便显露无遗。 鹿衍神色凝重,然后却突然一脸哀怨地看向张麟轩,言语委屈道:“咱俩方才不是事先说好了,谁都不用棋理定式的吗?!你小子怎么还挖坑等我往里钻呢,真是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 “师叔,我说我没用,您信吗?”张麟轩挠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鹿衍翻个了白眼,显然是不信的。 张麟轩本想解释一二,但想来就算解释了,师叔他老人家多半也不会信,那就还是不说了吧。少年自幼学棋,而教棋之人便是王府竹楼内的韩黎,韩先生。先生虽然时常以各种方法让张麟轩去熟背一些棋谱,但本质上却并不喜欢那些规矩死板的棋理定式,所以等到真正下棋的时候,先生从来都是随手为之。韩先生认为棋子自有其生机,而执棋之人所要做的便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张麟轩之所以一开始学着鹿衍下棋,是因为棋盘之上并无大势,故而随手落子罢了。等到三十余手之后,生机开始出现,于是他便因势利导,从而最终使得白棋展露出合围之势,再进而将黑棋一举消灭。 看似无理之棋,却暗合大势,最终若能成其势后,则必将摧枯拉朽,灭敌于无形。 鹿衍闷闷不乐地站起身,轻挥衣袖,收走棋盘棋子,然后有些孩子气地说道:“没意思,走了走了。” 张麟轩亦是站起,轻笑道:“确实是该离开了。” 鹿衍瞥了他一眼,忽然很得意地说道:“长辈说话,下次记得要注意听哦!我说走了走了,是指我要走了,并没有说你也要走了。乖乖守在此地,等这位李姑娘醒来,然后帮我向她转达一句话,就说,以后好好在外做人,切记不可再来此地。至于那几个家伙,让她不要担心,今日之后,若她当真不再来此,那几个家伙是绝对不会去找她的麻烦,否则就是知法犯法,故意与我鹿某人过不去。” 张麟轩不开心地哦了一声。 “臭小子,别老抱怨这个那个的,喜欢怨天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放心好了,师叔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先前来的时候便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稍后你与李渔一同离开此地之后,你便会见到,到时候你小子肯定会喜欢的。”鹿衍意味深长的笑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鹿衍本想施展神通,从而离开此地,却突然被张麟轩扯住衣袖,后者急忙说道:“还有件事没问。” “快说,我很忙的。”鹿衍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师叔,你老人家到底给这位李坊主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她这幅模样,我觉得不对劲啊。” 鹿衍转过头去,面露喜色,点点头道:“确实该是这幅模样才对。风花雪月,值此良宵,试问那个女子的眉眼间没有几分笑意?” 古树之下,此刻的李渔面色红润,眉眼之间竟是一副娇媚神色。 ---------- 天地之间,非黑即白,是为两色界。 鹿衍站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叟面前,笑问道:“敢不敢恨我?” 老叟抬起头,皱着眉,沉声道:“为何不敢?!” “理该如此,恨我才正常,毕竟我断你一臂,还废了你全身修为。只不过是害怕你与那几个家伙一样,难免在见了我之后,就变得口是心非起来。”鹿衍满意地笑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在此啰里啰嗦,平白浪费唇舌。” “你对我师侄出手,我阻拦于你,乃是人之常情。不过念在你受人要挟,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且你我之间并无任何恩怨,而我又不是那弑杀之人,所以若再对你动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鹿衍一脸微笑地说道。 “那你带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老叟神色不解地问道。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带你来此,无非是要还一个真正的八境而已。” 老叟有些不屑道:“就凭你?!还真正八境?你以为你是谁啊,十方阁亲传弟子吗?!” 鹿衍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不亏是八境大修士,连着都让你猜到了。厉害,真是厉害!” 老叟顿时如遭雷击。 要知道这世间万千修士,是绝对不会有一人敢拿十方阁的身份来弄虚作假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鹿衍,楼内排行第十三,别人都习惯叫我十三先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六章 此间风景总是看不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行都内,有人大梦初醒,却依旧沉醉其中,甚至于脸上的那一抹羞红,都迟迟不肯消退。那份小女子的矜持与娇羞,仍是在隐隐作祟。 张麟轩看着神色古怪的李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只好一板一眼地将自家师叔的言语,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她。 闻言之后,李渔的眉眼间略有几分犹豫之色,但又很快消失不见,紧接着她又突然郑重其事地朝着张麟轩施了个万福,然后柔声说道:“公子今日大恩,李渔终生不忘。” 李渔当下的一番举...... "妖王斩影的死,恶灵的诅咒,在钟离散布寒鸢私自出宫,乱蜀山被囚月国一事,使其不得臣民心,逼得她落如此下场,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连我也难逃其中,不是吗?"沂轩声声质问道。 此时叶氏正在开董事会,八大董事分坐与高位,叶玄这个董事长不在,主位上便坐着王叔。 “没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你说的话吗”楚楠轩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逸出来一样像盅一样惑人。 “真的没有,绝对没有!我保证!”欧阳鹏程下定了决心宁死不屈。 两人定眼看了凌蓝羽一眼心想自己太过冲动承一时之气险些丧了性命忘了自己这次的目的。 她的语气是最近几日来从没有过的平静,平静中带着浓烈的苦涩。 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舞雨狠狠将其甩开,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潘达知道舞雨在生气。 感受到天尊套装的位置所在,雷天便想向前一探究竟,毕竟天尊套装的神器精灵还没有出现。 部落中的牧民们还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来临,还在各自做着手边的事。 一只只地狱尸兽不停地倒下,不久之后,无烬之门只剩下最后一只地狱尸兽孑然独立。 青衣也是很着急,主子交代让她好好照顾季姑娘,如果让他知道季姑娘这样,回来还不分非要扒了她的皮。 一看之下,大家大失所望,五人副本任务需要20级才能进入,十人副本任务更是需要25级才能进入,除了若水和邵寒,其他人都连进入五人副本的资格都没有。 一件不错的匕首,虽然比不上剧毒之刃,不过这种装备拿去卖钱还是很容易脱手的。 当日,弋川以流金天珠作为交换,要泽言娶她为清辰宫的帝后,泽言自是不答应,因为清辰宫的帝后只能是若离,也只会是若离。 木鹿大王火烧火燎的回到自己的八纳‘洞’,正好看见一场屠杀。比起当日自己在银坑的所作所为,杨锋和自己丝毫不差。烧杀抢掠已经到了极致,大军所过之处没有一个活人。木鹿大王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他说完就走了,不过天澜却陷入了沉思:蒋宝健说这个地方还有别的神生活。那么他们会不会看出他并非清神的事实?除了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外,他更加担忧的是修炼方法的问題。 除了镇中屯兵集中地,佣兵工会在红叶镇中应该算的上是最大的建筑了,门口处两个持枪守卫傲然挺立,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 你的心中似乎存在着困惑。邪教头子仍旧没有收回自己看向远方的目光,背着双手,沉声对身边的老李问道:能不能S出来听听? 幽怨的语气中带着郑重,不由得让傅残张大着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尽管自己已经尽了全力,那位奥村少将也终于将本钱投入了进来。但要说一举建功,谁也不敢保证。但凡还是留点应变手段,这样才比较好一些。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第六十七章 皆在棋盘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闻言之后,那道黑影竟是化作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立在石桥之上,神色有些恍惚,道:“本尊当年也曾见过无数此类风景,虽偶有感触,但万年以来,实在是见得太多,至于如今有些麻木。你所要表达的那份心情,本尊此生或许再也感受不到了。” 鹿衍一副无所谓地样子,随口笑道:“只要您老人家自己愿意,再感受一次又有何难。” 面容清秀的男子神色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鹿衍笑道:“大不了再走一遭就是。” “鹿衍,本尊知道你擅长编织梦境,但终究都是些虚假之物。于我而言,并无任何益处。一旦本尊置身其中,便会立刻看穿你把戏,所以你最好不要以此糊弄本尊。”男子神色有些不悦道。 鹿衍没由来地笑道:“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此刻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不必藏掖。” “敢问您老人家一万年前在何处修行?”鹿衍笑容玩味地问道。 男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地界的龙脊山,也就是如今后世之人所谓的中州第一高峰,擎天峰。” 鹿衍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留与他人自行体会便是。 男子神色微微一怔,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鹿衍,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那句“大不了再走一遭就是”究竟是何含义。 “鹿衍,你好大的胆子!”男子厉声呵斥道。 鹿衍捂着耳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问题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我只是就此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法而已,最终愿不愿意去做,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不过作为老朋友,我倒是非常愿意帮你一把。” 男子冷笑一声,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鹿衍坦诚道:“当然不会,而且这天底下就从来没有什么无端地馈赠,这一点相信你应该很清楚。” “你到底要做什么!?” “商人谋利,天经地义。”此刻的鹿衍,俨然一副奸诈商人的嘴脸。“还是那句话,愿不愿意做,那是您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男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不说话,并非拒绝,而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做这笔生意。 一句“大不了再走一遭就是”,说起来容易,可要真正做起来却是十分困难。再走一遭,也就意味着要放弃现有的一切,选择重头再来,重新走一遭那条名为“人生”的漫漫长路,经历其中一切生的老病死,爱憎别离,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如此方能重新感受鹿衍口中的那所谓风景,究竟是如何地看不过与放不下。 鹿衍与男子相熟万年,虽然脾气不对付,但对彼此的底细可谓是一清二楚。一座龙脊山,如今后世的擎天峰,某人的修道,证道之地,鹿衍又岂会不知?之所以明知故问,无非是借此与他提个醒而已,让他莫要忘了本心所在。既然本就是那远古诸神口中的地界生灵,就莫要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神祇身份而忘乎所以。 某人当年证道之后,飞升成神,得元君青睐,受封为河神,至今主掌那条名为光阴的大河已有万年之久。若非鹿衍以无心算有心,强拉他入局,他如今又岂会出现在此地。看似依旧逍遥自在,可实则却是位名副其实的囚徒。 鹿衍见他犹豫,便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循循善诱道:“买卖公道,童叟无欺,而且您老人家不是一直不想掺和我的事吗,刚好可以借此离开棋局。” “十三先生还真是善解人意!”男子冷笑道。 “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鹿衍面带微笑地问道。 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可知本尊身在此地与走过酆都忘川之后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境?所以就算是本尊愿意如此行事,但终究也无法如愿。万年以来,本尊无时无刻不在费劲心力地去维持长河的稳定,如今又怎可因为一己之私,便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要知道除了你鹿衍之外,觊觎长河之人亦是不在少数。” 鹿衍轻笑道:“与人对弈,怎能没有后手?不过是一群躲在暗处的宵小之辈,又何须咱们河神大人劳心劳神。” 男子嗤笑道:“看来咱们十三先生是做好了让本尊离开长河的万全准备了?为此,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毕竟那个更好的选择,您老人家不是不愿意为之吗?”鹿衍一脸无辜,似乎当下的一切都是那位河神大人不愿配合的缘故。 男子微皱着眉头,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欠揍的家伙给拉起来打一顿。若非如今所在之地并无光阴流过,从而导致自身大道受阻,难以施展神通,否则他定要鹿衍好看。 鹿衍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就喜欢你这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鹿衍不知从何处随手取出一壶陈年佳酿,然后自顾自地饮酒,以此好给这位河神大人一些时间考虑,免得让他事后还要埋怨自己咄咄逼人,强迫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其实早在鹿衍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便已经给了这位河神大人四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奈何皆被他拒绝,之后他更是对鹿衍避而不见,彻底躲了起来。否则如今也不必如此地大费周章,甚至于还要劳烦久不理世事的曹煜琛亲自入局,只为让一场戏变得更加真实些。 那天夜里,看似是雨神不请自来,实则却是鹿衍有意为之。甚至于曹煜琛两拳打碎神灵金身,使后者陨落于此方天地之间,亦是鹿衍的刻意安排。为的便是让其死后所产生的大道余韵波及四方,从而让那几位不得不出手阻拦,以免祸及天下苍生。与此同时,鹿衍便可趁此良机彻底地屏蔽天地运行之理,从而准确无误地找到河神的藏身之所,最终循循善诱,将其请入两色界。 至于为何笃定河神最终一定会放弃神祗之位,然后选择入世为人,是因为鹿衍知晓一桩的前尘往事。某人对待某事不仅放不下,而且又拿不起。万年之久,只能不断地自我折磨,如今也是时候帮他解脱了。 半晌之后,鹿衍饮尽了壶中酒水,扭头看向河神,笑问道:“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了?” 河神眼神茫然地问道:“当真能够解脱?” “若你真能放过自己,现在便可以解脱。” 河神自嘲般地一笑,然后递给鹿衍一块玉牌,嘱咐道:“若本尊百年之内,依旧未能想起一切,反而就此沉沦于世俗之中,记得用这块玉牌将我唤醒。” “知道了。”鹿衍抬手接过玉牌,然后将之随手丢入袖中。 “本尊怎么总觉得所托非人呢?!”河神不禁皱眉,忧心不已,总觉得日后肯定要在他鹿衍这边出些岔子。 “您老人家就赶紧安安心心投胎去吧,之后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鹿衍伸出食指,向着石桥之下,那一轮水中明月指去。 水中倒映之月,如同开门。 “流水归去之地,明月之门户也,此间所往,便是酆都山。” 鹿衍站起身,抱拳道:“此番与君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望君一路保重。” 河神弯下腰,俯身看去,突然有些犹豫道:“要不然让本尊再想想?” “赶紧滚吧!” 鹿衍不知何时绕到了河神身后,见他犹豫不决,便猛然一脚将他踹下石桥,随之跌入门中,这也算是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了。 鹿衍伸了个懒腰,神色满意地说道:“总算是将这个最麻烦的家伙给忽悠走了。接下来,就看我的陆师兄准备几时去当那只水鬼了。” 鹿衍身形消散,来到两色界内的一处山谷,此地亦是他的心念所化,不过却并非是为自己,而是为一对父女。 山谷之中,除了依旧只有黑白两色之外,一切皆与外界山谷无异。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应有尽有。 鹿衍来到一位失去右臂的老叟身前,轻声笑问道:“可还恨我?” 老叟赶忙行礼,言语尊敬道:“十三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小老二如今敬您还来不及,又何谈恨您一说。” “真心话?” 老叟点点头,微笑道:“实乃肺腑之言。” “你如今的修为怎么样,可还顺利?” “幸得十三先生您传授十方阁之法,如今已初窥八境玄妙之门。” 当时在元行都内,鹿衍其实并未完全废去他的修为。由于老叟自身的修行之法,乃是十方阁的传统方式,而非如今的三教之法,故而需要在自身心境内筑基建楼,然后在依次登高,所以鹿衍当时废去的只不过是那个行差踏错之后方才得来的那座八层楼,但余下的七层却依旧完好无损。事后鹿衍将他带出元行都,送入此方天地,再授以十方阁之法,重新来到八境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老儿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十三先生您赐教。” 鹿衍笑道:“天大的机缘骤然落于自己身上,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于还担忧今日之机缘,便是来日之祸事?” 老叟点点头。 鹿衍耐心解释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所以有些账,是能尽早还清便尽早还清,绝不拖欠。至于我帮你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我欠你们的,如今刚好一并还了而已。” 老叟一头雾水,并不理解鹿衍话中的意思。 此时,一位女子突然从屋内走出,朝着鹿衍恭敬地施了个万福,然后她略有些羞涩地说道:“小女子李渔,见过十三先生。” “不必多礼。” 鹿衍忽然望向某一处,随后竟突然发笑,喃喃自语道:“真假交织之际,最乱心神。臭小子,你要走的路往后还长着呢。”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八章 善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入夜之后,便再无喧嚣。街巷深处,满是宁静安逸。青石路上,少年牵着心爱姑娘的手,在朦胧月色之中,一起踱步而行。 一路上,求凰主动开口询问了一些事情,张麟轩皆是如实回答,并无任何隐瞒,免得她担心。至于某些言语,自己又从未说过,故而提它作甚。 求凰盯着张麟轩的眼睛,言语平淡地说道:“那位李坊主看公子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张麟轩故作镇定,一脸无奈道,“哎,没办法。这人长的过分...... 竹竿男本来是想留些活口,好拿着去跟路岩他们交易的,可却觉得楚瑶几人意外的难缠,一个个滑头的不行,为防意外,他打算只留一个活人,其他人统统杀完。 五日后,周长风进入沧州地界,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前去铁拳门拜访一下西门豹,与他叙上一叙,可到了铁拳门内才听闻西门豹正在闭关,拒不见客,整个铁拳门目前都由姜留香暂代掌门之位。 “倒是我们打乱你的计划了?”沈白焰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他的肩头线条看起来很松弛,口吻也十分轻巧。 说话的这人乃是疆南大族方家的杰出的弟子方淮,方家在疆南之地乃是仅次于神武宗的大族,族内虽然没有魔圣境的强者,但也有一位魔尊九转巅峰境界的大高手坐镇。 很好,等画完妆再把粉底放回去,那个化妆师一定不会想到那个粉底已经被人动了位置,毕竟两盒粉底看起来一模一样。 让王志伟意外的是,这县警务局的其他几位领导都也这么早来警务局上班了,要知道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论及境界他才只是魔王境而已,虽然地位在这里摆着,但实力就是实力,真正面对一位暴怒的魔尊境界的大高手,他还是很有压力的。 只见原本巨大的蝙蝠怪物,其两侧的翅膀突然分化了出来,一个调头间,洛彦才看清这蝙蝠怪物是由三人组合而成,而分化出来的两人,就是洛彦之前见到苍白男身后的两人。 楚瑶并不知道他们是已经查到了结果,只是却想拿此考验自己?还是说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搞明白情况,就干脆用她来试一试,看会不会有收获? “但没想到,是你。”云灵儿这次苦笑中,又带了一丝无奈,她很清楚,洛彦的心中住着谁。 老九先是挽了一个活扣,在八岐大蛇不解的目光之中,直接冲向了它其中的一个蛇头。然后把挽好的绳套,直接套在了八岐大蛇的角上,任凭八岐大蛇怎样甩动着头颅,老九都是佁然不动。 大火刚刚熄灭,也许是因为火烧了一个多月的老天,烧出了老天爷的火气。结果华夏地区,就开始降起了大雪。 虽然脸上被薄言禾吐的的血已经擦干净了,但那血腥味还是令人恶心的很,她皱了皱眉头,强忍着不适,等待着薄言禾的回答。 五辆马车,歌舞团的姑娘们霸占了四辆,剩下的一辆马车和一辆货车则是男人们的地盘。 “你真要反我吗?”何海阔看着跃跃欲试的高阔海,脸色极为难看。说实话,就算之前密室逃脱中所面临的生死危机,也没有这次让他感到如此紧张和难受。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南何想明白这句话,最后起身整理了衣服,穿好鞋子,开门走了出去。 这个不升不降只是朝廷眼中的,但是若按照自己如今的实力和势力,不亚于任何十二帮派的任何一家。 第六十九章 事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行都内,鹿衍已经拂袖离去,此地便只留下老者与黑袍男子两人。至于鹿衍口中的那只牡丹花妖则已被他亲手打回了原形,然后再由那黑袍男子将其本体送往一方沃土,以天地灵气滋养,静待千百年之后的重新化形。 黑袍男子去而复返,神色伤感地站在老者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元行都,号称兼备风花雪月四者之长,天地之内美景无数,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方天地自数千年前,便始终承载着四尊神祇的本源之力。 一方洞天福地与神祇之间的关系,有些类似于山下王朝之间,由于利益所达成的同盟,在盟约期间,双方可以各取所需,共同壮大。至于二者之间唯一的不同之处,便在于神祇同某一方天地之间的盟约关系,可以近乎维持千万年,但王朝之间的盟约关系往往会因为双方实力之间的过大差距而轻易地发生改变。 洞天福地只有受到神祇本源之力的供养,才可孕育出山川湖泊,皓月星辰,以及诸多的有灵众生。相反,如若神祇的本源之力没有寄托之所,那其神灵真身便会不断地被光阴流水消磨,直至最终魂归星海。神祗的魂归星海,与如今世人的魂魄归于冥府,二者是差不多的光景,但前者却并无投胎转世一说。故而每逢神灵陨落,必然天地同悲。 不过被曹煜琛两拳打碎金身的雨神则需另当别论,因为那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陨落。雨神无视光阴法度,擅自借助天时之力,从而渡河来到现世,已然违背了天地之理,故而天地所予之物,唯有无穷无尽的大道压制。不过他并非现世之神,尽管他陨落于此间,天地大道也不会将他的本源之力收为己用,只会选择通过光阴流水将其原封不动地送回过去,而在那个时候雨神并没有陨落,所以也就没有天地悲鸣一事。 至于元行都所承载的神祇本源,正是来自于风花雪月四尊古神,所以这四神之力也是造就此间天地极佳景色的关键原因之一。 眼前的老者乃是远古月神之一,名唤望尊。望者,月满之名也。古树之上的那座远古月宫,既是他的诞生之地,又是他修道之所。 数千年前,为了应对天地大劫,他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元行都,后来在另一位远古神祗的建议之下,他将本源之力寄托于此,从此往后数千年间,便一直留在这里与那尊名唤溪蕊的花神相伴。 百年之后,风神与雪神相继到来,四尊神祇的本源之力皆是寄托于天地之间,如此方才有了元行都日后的景观。不过对月神而言,旧时花木虽在,却无一故人。 鹿衍到来之前,此地依旧有风花雪月四尊神祇,不过除望尊一人之外,其余三者根本当不起神祗之名。 所谓花神,不过是一只名为绿珠的牡丹花妖罢了,而天资不错,却甘愿自寻死路的雪神,也无非就是一片成了些许气候的六瓣霜花而已。至于当下的黑袍男子,也只不过是个盗取了前人名讳的无耻之徒。风伯飞廉,这样的名字你当真敢应? 望尊的脸上有些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人都走了,还怕他做甚。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当初四位前辈共同布下的阵式,足可诛杀世间任何一位十境修士,而今温养千年,其威力必当更胜从前。晚辈斗胆请教,别人上门欺辱,前辈也依旧要忍气吞声吗?” 黑袍男子的脸上满是愤懑之色,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任人欺负,一巴掌不够,难不成还要任由他人再打一个巴掌? 望尊讥笑道:“且不去说是非对错,你以为仅凭区区一个护山阵法,便能留住那鹿衍?十方阁的弟子,可不是你想杀便能杀的。而且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不过就是风神当年身边的一介侍从,元行都内的任何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至于溪蕊当年为何同意将一半神源分给你们,无非是不想在自身陨落之后,从而导致此方天地无人打理。若非如此,区区下妖,又如何担得起神祇之名。” 黑袍男子突然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晚辈定当铭记前辈的遵遵教诲,永生永世不敢忘。” “绿珠那丫头虽然行事无忌,性子又倔,但终究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夫视她如自家闺女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事。而你身为男子,却毫无骨气可言,老夫不过是训斥几句,便纳头就拜,如此摇尾乞怜的模样,当真是令人作呕。”望尊的眉眼间尽是些失望之色,如同家中长辈看待一个不成器的后世儿孙一般,不过这样的神色却转瞬即逝。 “晚辈知错了。”男子依旧跪倒在地,甚至不敢抬头。 望尊失望地摇摇头,神色无奈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谁让他鹿衍是十方阁的弟子呢。不过绿珠与霜雪的离开,也算间接地帮着我们解决了天地有缺一事,日后就不要擅自去往人间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按照我对鹿衍的了解,百年之内,他势必会盯着元行都的一举一动,我们就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晚辈谨记。” “千年之内,绿珠便会重新化形,你若是无事,便一直待在她身旁守着。待她醒来,若第一眼瞧见的人是你,说不得日后你那隐晦的心思便能如愿。远古诸神之间,并无情爱一事,而你们身负古神本源,自然会有神灵的一些特质,所以最终能否如愿,还尚未可知。总之别失望,也别抱有太大希望。凡事顺其自然,莫要强求。” 望尊轻叹一口气,纵然跪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再如何地不成器,可终究算是半个自家人,也没必要事事苛责。神灵的时代已成过去,如今自己这些亡国余孽,能安稳地活着,便已然是万幸,或许孩子们不成器才是好事。 闻言之后,男子有些喜出望外,于是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一些小心思。 罢了罢了,若一世无忧,倒也是件好事。望尊轻声道:“起来吧,别跪着了。以后说话,给老夫挺直腰杆,别动不动就跪下。虽然你的神祗之位有些名不副实,但怎么也算得上是一尊半神,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行事,以免丢了我远古诸神的脸面。” 男子站直起身,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喜悦却与老者的话语无关,而是因为自己多年的心心念念如今终于有了回响。 望尊并未计较这些小事,而是身形化虚,重返古树之上的远古月宫。 走进自己的修道之地,望尊拿出了那副鹿衍临走之前赠予的光阴画卷,默默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多年以前,幽州蒙难,无数难民纷纷北上,而在北上的途中便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名叫李渔。父母不幸离世,而她则被一位外出游历归来的花坊主人救下,并收为义女。只可惜初到南山城便染上重病,奄奄一息,前来诊断的大夫都说她撑不过这一夜了。 就在此时,一个自称绿珠上人的道姑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有那治病良方,但若要她出手相助,需要老坊主答应她一个条件。救人心切的老坊主,自然来不及思考其它事情,便直接答应了那道姑的要求。无非是在花坊内帮忙供养一株幽兰,老坊主也并未在意,反正自己已经养了无数花草,倒也不差这一株兰花。 第二日,李渔果然好了起来。事后,那道姑以李渔天资出众,极适合上山修行为由,说是要传授她修行之道。老坊主在询问过李渔的意见之后,欣然答应。不过那道姑与李渔之间虽有师徒之实,但却无师徒之名,如此方才有了某宗门掌律祖师一说。 看似皆大欢喜,实则却是被人步步算计。李渔的三魂七魄随着自身的不断修行,已尽半数皆是落于道姑之手。等到时机成熟之后,那道姑则在某一天夜里,完全将之夺舍,此后便一直以李渔之身在世间行走,并且还在花坊内与元行都建立联系,方便自己来去。 前不久,老坊主终于发现端倪,谁料却被她暗害,以邪术消除老坊主记忆,最终让其沦为自己的奴仆。 后来鹿衍算计雨神,使其消散于此方天地,“李渔”便趁机联手元行都内的风神,雪神二人,一起盗取雨神的神灵余韵,最终被鹿衍发现端倪。 再后来,“李渔”故意布局,闹得满城花香,张麟轩便临时起意携求凰一同赏花,方才有了后来之事。鹿衍本想借机考校一下自己的师侄,奈何牵扯甚多,实在不是他一个一境大修士能对付的,所以便之后亲入局中,以力破巧。 望尊知晓一切之后,言语平淡地说道:“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不过你鹿衍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比绿珠好不到哪里去。磨炼一个少年郎,又怎能是如此手段。” “话说,若你小子真的是他的弟子,老夫也自当借此还了他的恩情。拖欠多年,委实不像话。” “至于某个道人,既然无心于此,又何必随手落子?你们十方阁的人,还真是一群怪胎。”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章 放不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明月之下,小巷深处。 重返人间的鹿衍在巷中踱步而行,眉头微皱,默默思量着某事。 诸般谋划至今,此间棋局已至中盘,而胜负几何,却犹未可知,难下定论。如今回首望去,心中竟是有些不安,只怪一切都未免来得太过顺遂。事事如愿,固然是好事,但终究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天地之间的所谓气运本就寥寥无几,再加上它不免还要被世间所有的有灵众生“分而食之”,所以最终落到每个人头上的气运简直有些少得可怜。 世间万般的如意之事,与失意之事,其实或多或少都会与它存在一定联系。否极泰来,物极则必反,事物的盛衰往往在一瞬之间,而气运一物也恰好如此。 诸事顺遂,有时也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在自身正与此方天地赌斗之时,则更是如此。如愿以偿的次数越多,也就意味着你从此方天地之中的所得越多,而得与失,二者之间往往是相伴而行,一味地获得与索取,只会迎来日后更加强大且难以接受的失去。 鹿衍抬起头,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望着皓月繁星,喃喃自语道:“老头子,这就是您说的‘报应’二字?不过很可惜,哪怕是时至今日,哪怕是我风光外表之下已然狼狈不堪,可我依旧很反感您的那套说辞。既然我们有能力改变一些东西,那又为何要选择袖手旁观?少拿什么天下苍生为重的话来搪塞我,小爷不吃这一套!” 明月忽明忽暗,天地间骤起一道惊雷,似乎有人对着鹿衍呵斥道:“放肆!怎么说话呢?!” 鹿衍扯了扯嘴角,神色轻蔑,丝毫不予理会。既然您不敢现身见我,或是说您不愿现身见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您便无权过问。 明月依旧,繁星浩瀚,至于雷霆一事,便再无下文。 天地间的某一处,有座破旧的屋舍,看似难以抵御雨雪风霜。片刻之后,屋内唯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并非不敢,亦非不愿,奈何不能也。 唯有一方棋盘,可允公正。 南山城内的鹿衍并不知晓这些,他只是神色漠然地望着明月独挂的夜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些说什么,唯有尽力将眼神深处的那一丝无助藏好,以免被人发现。 清风徐来,本是暖意,却让鹿衍如坠冰窟,难以在此方天地立足。 “修道千年有何用,证道长生又如何?若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你我又该如何自处?小子,回答我的问题!”鹿衍大袖一挥,一对良人便骤然来到此处,而来者正是张麟轩与求凰二人。 鹿衍与张麟轩二人分别走在两条不同的街巷内,而前者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位置,不过却故意选择了绕道而行。至于具体原因,一方面在于鹿衍需要安静地思考一些事情,想清楚其中脉络,从而方便日后布局。另一方面则在于鹿衍身为长辈,实在是不忍心打扰晚辈之间的那些美好。 世间浮华万千,能真心而又纯粹地喜欢一个人,着实不容易,而喜欢之人恰好又喜欢你,实乃幸事。谦谦君子与窈窕淑女之间的相互喜欢,是一件何其美好的事情,旁人又岂能忍心打扰? 不过差不多就行了,就算你们二人再恩爱,可大庭广众之下,也总要注意一下别人的感受吧?卿卿我我,莫忘适可而止,否则断然不是事后一句“如今何年,何须在乎他人之目光”,便能搪塞了事的。 话虽如此,但鹿衍还是“打扰”了。 元行都内的那道水镜神通,乃是鹿衍故意为之,好以此让那绿珠明白何为情爱,以免她始终将世间男女的房中之事与此混淆,否则就算是鹿衍手下留情,给了她一次悔过重来的机会,那么日后也会必不可免地走上歧路。 至于当下的这次“打搅”,可以算作是一次“恰当好处”地劝诫,以免两个小家伙脑子一热,做出些荒唐事来,到时可就真是没眼看了。 呸呸呸,老不羞!一天到晚都瞎想些什么,找借口就说找借口,装什么大尾巴狼。 未雨绸缪,未雨绸缪懂不懂? 懂你王八蛋大头鬼! 滚滚滚,别耽误我说正事。 一番心念打架,并无胜负,只能不了了之。随后鹿衍一脸严肃,轻咳了几声,道:“收敛心神,莫要胡思乱想,认真去思考我的问题,然后给出一个你以为的答案。” 张麟轩与求凰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却也收敛心绪,认真对待。 张麟轩弯腰作揖,正色道:“劳烦师叔赐教。” 求凰也施了个万福,轻声道:“还请鹿先生指教。” 鹿衍朗声道:“修道千年有何用,证道长生又如何?若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鹿衍施展九境之术,以道音直接质问二者本心。正所谓法不传六耳,声音虽然振聋发聩,但却不入第三人之耳。 张麟轩与求凰一时间昏昏沉沉,竟是逐渐沉浸于自己的心湖之中,然后以直面本心之法,来寻求此问的答案。 二人此刻犹如睡去,身躯自然而然地瘫软倒下,鹿衍便随手招来天地元气将求凰轻轻向上托起,以免因为地上潮湿,而感染了风寒,至于张麟轩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鹿衍没让他直接倒在地上便已经仁至义尽了。 与张麟轩不同,求凰在沉浸于心湖之前,其实还保有一丝清明,所以她留下了一句话。 “若能选择,情愿无道无长生。唯愿青山绿水,一头耕牛,草屋三两间,如此便足以。” 故意为之也好,也意识地无心之言也罢,总之,鹿衍听到之后,眼角竟然湿润了。 漫漫长夜,何其寂寥,忽而一道剑光划过。 青色的剑光落于城内,化作一名白衣剑客,立于鹿衍身前,玩笑道:“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哭上了?” “哪有,不过是风大迷了眼睛而已。”鹿衍嘴硬道。 “原来如此。御剑而行,确实感觉风大的很。”张欣楠笑容玩味道。 “白衣仗剑,天地逍遥无拘束,妙哉。师兄如今当真有几分剑仙的感觉。”鹿衍轻笑道。 “哎!我警告你啊,别骂人。”对于剑仙这个字眼,张欣楠简直是厌恶到骨子里。至于为何,则又是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事。 鹿衍弯腰作揖,轻声道:“是师弟疏忽了,还望师兄莫要怪罪。” “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讨打。”张欣楠没好气道。 鹿衍笑了笑,问道:“这趟回家,可还顺利?” 谈及于此,张欣楠便一脸无奈,道:“还能如何,一群臭脾气的家伙聚在一起,没把家拆了就算不错了。” “既然如此,师兄此番归来,岂不是留了个烂摊子给陈尧?他又岂能善罢甘休,轻易地放你回来?”鹿衍问道。 “大事已定,无非就是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争论来争论去一直没个定论罢了。至于这次御剑北归,其实也并不是说彻底地离开十方阁,然后返回北境,只能算作是中途短暂地抽个身,回来看看徒弟……以及师弟。”张欣楠故意把后面字说的极慢。 鹿衍微微一笑,看来师兄此次归家,收获不小,竟难得如此开怀。忽然间,鹿衍想到了一些事,便问道:“潮信楼里的那位,师兄可见过了?” 张欣楠点点头,轻笑道:“见过了,而且还趴在围栏上一起喝了顿酒。” “处处受人管制,我这位十二师兄的日子似乎有些不好过啊。”鹿衍话虽如此,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呀,现在肯定恨不得你赶紧带他离开呢。不过留在楼中也好,毕竟有陈尧时时督导,不然以他的性子,出门在外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 张欣楠短暂地在心中同情了自己这位十二师弟一秒,然后还是觉得他待在楼中更好些,否则说不定就连十方阁的名声都有可能被他毁了。 “他们两个这是怎么了?道心问心,你干的?” 鹿衍点点头,解释道:“心中有一事不解,希望能从两个小辈身上得到答案。” “终于想着承认那个身份了?”张欣楠问道。 鹿衍摇摇头,回答道:“为时尚早,而且那个家伙肯定不会让我如愿以偿,必定有后手等着我。只要我敢于承认那个身份,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我送回去。到时候一切谋划便成了一场空,得不偿失。” “何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棋局,终究不同于赌局,容不得师弟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否则等着师弟我的,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既然如此,当年又何必如此选择,果真只是因为一个放不下而已?” 鹿衍突然释然一笑,“从未拿起,又何谈放下。每每念及,皆是愧疚,容不得师弟视若无睹,冷眼旁观。” 张欣楠思量片刻,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迟早有一天,师兄会明白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一章 未有之事 已成定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巷中,张欣楠拄剑而立,而鹿衍则懒散地依在墙边,既然言尽于此,又何必再问。一切选择,早已注定,此时虽有诸多遗憾,但却从未后悔。既然如此,又何惧风雨,继续前行便是。 无论是如今声名在外的十三先生也好,亦或是万年之前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也罢,总之在师兄眼中,鹿衍便只是鹿衍,只是那个满脸愁绪,却不愿与人言语二人的少年,而不是其他什么人。至于所谓身份,实乃枷锁也,全然无用,故而又何必在乎。鹿衍此人,究竟是谁,别人说了都不算,只有你自己才能做主。 “修道千年何用?其实毫无用处。证道长生如何?其实无可奈何。一枕黄粱,盖人生皆如此,但为何偏偏梦中之人是我,而非我梦所谓的梦我之人呢?如何自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看待自我。”张欣楠神色如常,轻声说道。 鹿衍故作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此一笑置之,然后将双手环在脑后,仰起头,眼神呆呆地望向天幕中的那轮孤月。 试问明月,万年孤寂,又该如何忍受? 明月无声,便已是答案。 片刻之后,鹿衍自嘲般地笑道:“道理都懂,但能否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站在原地,徘徊万年,无非是为了最终的一个结果,若依旧求而不得,岂不成了一个笑话,到时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真要落得个天地辽阔,却无一寸容身之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下场?” 张欣楠突然拎起佩剑,然后转身直视鹿衍,眉眼间满是疑惑,可是隐约之间,又似乎总是能感觉到一丝愤怒。 鹿衍无奈一笑,道:“看师兄的样子,是猜到了?” “第几次了。”张欣楠长呼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 鹿衍扯了扯嘴角,然后答非所问道:“日月陨落,星辰失色,天地之间,唯有漫漫长夜。可怜世上孤魂野鬼,当下竟如牛羊一般成群结队。试问江畔绿枝头,可有桃夭红,却道,早已黯然。” 张欣楠愕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鹿衍突然抱头蹲在地上,神色极为痛苦,他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失态。 张欣楠蹲下身,然后以右手结剑指,轻轻点在鹿衍的眉心处,并默念了一段安神咒。 “无惧亦无忧,灵台若静水。” 鹿衍当下的脸色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仍是不断地大口喘着粗气,犹是惊魂未定。 “你与陆宇卿共同推演的末日结果,到底是怎样一幅景象,竟然能将你吓成这个样子?鹿衍,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张欣楠站起身,神色有些不悦。 鹿衍站起身,无奈一笑,道:“师弟所见,并非是推演而来的结果,乃是身临其境之后的切身感受。万年之前,远古神灵所代表的天界,与世间有灵众生所代表的地界有过一次大战,其惨烈程度乃是日后人妖两族之战的数倍乃至数十倍,而那末日景象相较于此战而言,犹有过之,似乎那才是真正的山河破碎,天地崩坏。” “为何会导致如此局面?”尽管如此,但张欣楠的神色依旧镇定自若。他在认真地思考着所知的一切,寄希望于从中发现问题的关键,好以此做出应对。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遇事会先自乱阵脚的人,无论是怎样残酷的景象,都不是能够击倒他的理由。 鹿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人心多变,实乃世风日下之罪魁祸首。” 白衣剑客的手中之剑,突然夺鞘而出,悬浮半空,肆意倾泻剑气。 张欣楠微微皱眉,有些不明就里。 鹿衍亦是神色疑惑地盯着长剑,随即他的脑海中便多出一副光阴画卷,画卷缓缓展开,露出骇人的一幕。 人间大地,七十二州,已然破败不堪。天地四方,皆有一柄长剑悬浮于空,随一人敕令,便要剑斩人间大地。 而那执剑之人,正是自己的师兄。 鹿衍满脸骇然,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然后心中又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一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令鹿衍心头一颤。 并无此事。 鹿衍神色茫然地望向天幕,喃喃道:“这难道就是您说的报应?” 天地有其法,违者必究之,而当下最能代表天地法则的东西,毫无疑问便是那条光阴长河。 一个小小的石子投入水中,尚能激起浪花,何况又是鹿衍这么一位实力早就可以比肩天地的山巅之人。前者违背的天地法则简直微乎其微,但依旧会被光阴流水消磨殆尽,而后者违背的天地法则,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多,甚至都可以将其算作是一位逃亡之人,至于他的一言一行,也皆不过是在苟且偷生之举而已。 因果报应,悄然而至。 ---------------- 人身天地内,心湖中央的那座孤岛之上,张麟轩与虞渊并肩而坐,随便闲聊几句。 如今的虞渊,相较于与张麟轩第一次见面之时,无论是模样还是气度都已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最为突出的特征便是那一双银晃晃的耳环,与身后所负的黑色长剑,以及一身浓郁的水之元气。 张麟轩打趣道:“看样子,你这小家伙如今的生活似乎过得很滋润。这又带耳环,又身背一柄长剑,俨然一副神人模样啊。怎么的,难不成是要准备仗剑飞升,然后脱离我这个老天爷的掌控了?” 虽然虞渊早就与张麟轩解释过他身高模样的由来,但后者还是喜欢将他视为一个小孩子,毕竟样貌什么的就都摆在那里,总觉得其他称呼有些不大合适。说白了,就是感觉有些别扭。 虞渊轻笑道:“实力暂时不够,日后可以考虑。” 张麟轩故作一脸惊讶道:“不是吧,还真有要造反的心啊!?” 虞渊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道:“难道公子您没有一颗造反的心?” 张麟轩哑然失笑,微微皱眉,道:“此话怎讲?” 虞渊突然大笑道:“公子可是心虚了?虞渊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您不会真有这个想法吧?虽说咱北境同大旭如今的关系有所改善,但还是免不了一个面和心不和,日后肯定麻烦不断。 而且那削藩之法还在不断推行,虽说今时今日无忧,但来日究竟如何,并不好说。若是丢了兵权倒也罢了,毕竟世俗权位与修行无甚用处,但若是丢了性命,可就是一桩极为不善的大事了。如此想想,好像反了似乎也不错。既当个山上神仙,又当个山下君王,岂不美哉。到时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想想这日子都美滋滋。” 就在虞渊继续浮想联翩的时候,他的脑瓜门却突然挨了一个板栗,只见张麟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说,不拦着你的话,你是越说越离谱。 虞渊嘻嘻一笑,道:“最近话本看得有点多了,公子您多担待。” 张麟轩有些不解,问道:“你哪来的话本看?我几乎从来不看这些东西,心境中又怎么会有话本呢?” 虞渊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您虽然不看,但是花坊内的那位李坊主看啊,而且她身为草木之精,其自身便带有无数乙木之气,只要是她翻看过的画本,或是用过的一些器物,反正只要是她经手过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带有几缕乙木之气。按照五行相生之法,水生木,故而若是不出什么大的意外,公子心湖天地内的诞生的第二位五行化身便一定是木行,而我身为哥哥,自然要为接下来弟弟们的诞生一一准备好他们所需的东西,所以当时我就照单全收了,都给搬了进来。” “你还挺会照顾人,不过为何就一定是弟弟们,怎么不能是妹妹呢?”张麟轩笑问道。 虞渊立刻神色古怪地打量起张麟轩,皱眉苦思,却不得结果,只得一脸委屈地问道:“公子,您最近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哎呀,人吗,难免会遇到一些糟心事,要不断学着自我安慰,可不能一想不开就去做傻事啊。再者说,您要事这么做可有些对不住求凰姑娘啊。” 张麟轩一头雾水,神色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这臭小子到底在说什么呢?” “公子刚刚不是说要让虞渊为妹妹准备东西吗,可公子是男儿身,那么五行之属又怎么可能会是女子。如若非要如此,那一定是公子挥刀自宫,然后在以秘术变成女子,方能如愿。”虞渊一脸认真地说道。 张麟轩神色尴尬,不停地咳嗽。 虞渊反而一脸迷茫,着实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有这种念头,难不成是要修炼神功? “好了好了,别整天胡思乱想了,我接下来要问你点正事。” “公子请讲。” “修道千年有何用,证道长生又如何?若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你我又该如何自处?此言何解?” 虞渊摇摇头,坦诚道:“不知。” “啥?!” 虞渊一脸不情愿地重复道:“不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二章 地煞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心湖岛屿之上,虞渊盘膝而坐,双臂环于胸前,神色郁闷道:“公子,您就别难为了我呗,我是真的不知道。至于那位鹿衍师叔为何要突然把您送进来,那是他的事,公子应该去问他。” 张麟轩抬起一手,在虞渊的脑袋上胡乱地揉了揉,然后微微一笑,沉默无言。 作为人身天地内的第一位五行化身,虞渊与张麟轩的大道契合程度可谓要远远高于后来者,无论日后其他四位五行化身是如何地“得天独厚”,但终究要逊色虞渊几分。 除了虞渊拥有“天地间第一人”的身份之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虞渊与张麟轩性情相近,心意相通,彼此之间最为“神似”。换而言之,无论是张麟轩日后机缘巧合之下所得的本命之物,还是自身窍穴内温养出的飞剑,二者必定五行属水。 水之一物,便是日后少年本命,而若是连作为本命化身的虞渊都信不过,那么张麟轩又谈何修行,故而虞渊言语间的不知便绝非刻意隐瞒。 不过在张麟轩看来,自家师叔鹿衍平日行事,往往思量甚多,一言一行虽然看似无理,却皆是棋局之上“偶得”的天然妙手,所以方才师叔毫无征兆地将自己与求凰拉倒他的面前,便绝非临时起意,然后又将自己与求凰送入人身天地之中,则必然尤其用意。虞渊此刻的不知,于自身而言,确实是不知,不过则未必答案不在他身上,很可能是他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虞渊与张麟轩虽然形非,但胜在神似,所以当下的虞渊便可以视作张麟轩第二。既然二者之间性情相近,又心意相通,那么此刻在张麟轩的眼中,虞渊的言行举止便可视为除自己主观意愿之外的一种更加趋近于本心的选择。问题的答案究竟如何,不必纠结,只看接下来自我意志与本心二者如何作答便是。 张麟轩揉乱虞渊的头发,后者便闷闷不乐,一直以一种哀怨的眼神盯着他,两腮鼓起,像是在无声地反抗。张麟轩搂住他的肩膀,轻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适当的玩笑还是要开得起的,不可小家子气。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今儿个先与你作揖赔罪,日后在多去些天地元气充沛之地修行,从而吸纳水属之气,如此便算是赔礼。看我如此诚心与你道歉,可否原谅一下?” 言语说罢,张麟轩果真起身与他作揖致歉。 虞渊轻咳几声,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张麟轩此番真诚的道歉。 如此轻易原谅地某人,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天地元气充沛之地修行,从而吸纳水属元气”这样的言语,自然是张麟轩的态度极为真诚的缘故。虽说揉脑袋,弄乱头发不算什么大事,但也不是什么小事,毕竟脑袋这种东西也不是谁说摸就能摸,说揉便能揉的。 至于天地元气一事,自然是多多益善。要说对于张麟轩的这一番承诺,虞渊要是不动心,那肯定是假话。圣贤之人虽说对财帛一物不动心,不起念,但终究兜里有无银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景。 对于虞渊而言,天地元气便如同世俗之财物,而在此方天地中,他便有个类似于当家人的身份。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终究兜里有前要比兜里没钱强些,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圣贤,而且就连张麟轩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读书读个圣人君子身份出来的心思,更何况是他虞渊,所以自然是多多益善为好。 再者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是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天地元气,那么兜里有多少,便是自家事,容不得他人指手画脚。 不过重要的事情还要再次强调一遍,以免误会。之所以原谅张某轩,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态度诚恳,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虞渊在心中说服自己后,咧嘴而笑,很是满意。 对于虞渊的小心思,张麟轩“略知一二”,不过行走江湖嘛,还是要讲一讲江湖道义的,正所谓看破不说破。张麟轩重新落座,与虞渊并肩,轻声说道:“对于方才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既然你我二人都不知道,那不如分别作答,然后在放在一起比较,看看是否能得出些有用的东西。” 虞渊点点头,道:“好。” “为了确保你我各自的答案不给对方造成影响,我建议先写下来,然后再比较。” “好。” 虞渊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心念微起,随后便四团水气自湖面而来,化作两支毛笔,两张宣纸,分别落于二人手中,张麟轩与虞渊便分别提笔作答。 修道千年有何用,证道长生又如何。此言何解? 虞渊对此给出的答案只有寥寥数语, 修行千年或是证道长生,其实皆无用处,终究不过寂寥二字而已,唯愿与故友及挚爱作伴百年。 张麟轩写在纸上的答案只有区区八个字。 非吾所愿,不得不为。 二者言语虽多有不同,但意思却大致相近,皆认为修行一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前者所持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无所谓,或有或无,二者皆可。至于后者,则更显无奈。本是闲云野鹤,如今却成笼中之物,若不修行,试问该安身立命。 若最终不过黄粱一梦,你我又该如何自处。此言何解? 宣纸之上,虞渊写了三个问句以作为答案。 可知我是我?可知梦非梦?可知谁梦谁?三者若能理清,想必便知结果。 对此问作答之时,张麟轩很明显有些犹豫,迟迟不肯落笔,指尖竟然还有些轻微的颤抖。犹豫再三之后,最终写下六个字。 愿不醒,怨不醒。 如何自处,不醒便是,依旧在所谓的梦境之中,如此便是答案。至于最后的三个字,许是张麟轩在怨天尤人,为何人生最终不过是一场梦。 二者将各自的手中答案相互交换给对方,等到彼此看过之后,竟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问来路,不问归期,当下之当下,我便是我。” 何为真正的修行?若只是为了追求长生一事,则不免落了下成。真正的修行乃是一场山水间的跋涉之旅,当于苦难之中磨砺,当于山水之间释然,最终所求所得,不应在境界修为,而应落在心中,明白何为“我”。 修行若只是一味地为了获取更高的修为,从而成为世人口中所谓的山上神仙,那自然便成了无用之物。相反若是能真正明白何为“我”,那便不枉山水间的一场跋涉。 虞渊扬起嘴角,笑而不语。 张麟轩望向远处,神色淡然道:“道理已然明白,接下来便该思考如何才能做到此事,否则今日之言语,便成了无稽之谈。” 虞渊轻声道:“与公子共勉之。” 张麟轩扭头看向虞渊,本想打趣两句,却无意间看到他身后所负长剑的剑首竟然是面目狰狞的鬼物样式。神色有些疑惑的张麟轩,不禁问道:“虞渊,你背后的那柄剑可有名字?何处所得,是自己在此炼化的?” 虞渊微微扬起下巴,满脸得意道:“因缘际会,偶然得之。至于名字,自然是要由公子来取。” 张麟轩神色更加疑惑,接着问道:“此剑有何用处?” 虞渊思量片刻,然后说道:“类似于山水之间的压胜之物,具体作用,有待发掘。此剑虽然不能显化于外,从而帮助公子御敌,但可以在内帮忙管制那些四方之气,以便他们按时来朝。” 虞渊身后所负长剑,对于四方之气而言,便是一种极大的约束,使其不得违背张麟轩的本心意志,以免再次出现修行之初,四方之气不愿来朝的局面。 对于修士而言,每一个人的心中几乎都有一两件类似于此的压胜之物,就如同一座山下王朝的君主,对于那些驻守边关,手握重兵的武将们,总要有些制衡手段。如若全然放任不管,丝毫不加以节制,则势必要滋生许多养兵自重,从而一朝兵变,企图夺权的祸事,故而以此约束之,也算是情理之中。 不过虞渊的身后之长剑,却存在着些许弊端,但如今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告诉张麟轩。言语皆是实话,只不过适当的略去了一些内容,因为在虞渊看来,有些事情若是自己能够解决,则没必要让自家公子为此劳神。 虞渊偏着头,笑问道:“公子,帮忙取个名字如何?” “一时间倒是还真的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不如过些日子再说,或者你自己取一个。”张麟轩轻笑道。对此一方面是张麟轩暂时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另一方面也是想偷个懒,让虞渊代劳此事。 虞渊想了想,然后说道:“不如就叫地煞吧!” “地煞?不知可有何用意?”张麟轩笑问道。 “人间大地,不过七十二州,而这八九之数则刚好又是地煞之数,取名于此,便是七十二州尽在一剑之意。” 之所以如此取名,其实源自虞渊的一个小小私心,以及一份期望,但愿未来的一切,能够好事居多。 “口气虽然挺大,但确实不错。” “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皆是幼稚地伸出拇指,并高高举起。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三章 做师父的都一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小巷深处,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而驾车之人正是鹿衍的新收的弟子,如今她的名字叫作婵月。 人之名姓,自出生之日便已注定,如此开始一生。于婵月而言,换个名字,便意味着新生的开始,此前种种,皆是旧时往事,此后无需挂怀。 鹿衍与她更名为此,便是希望她能够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不仅只有光明与坦途,与之并存的还有黑暗与歧路,但就算是身处漫漫长夜,也切莫忘记追寻光明。 万古长夜之间,明月星辰依然。 除此之外,鹿衍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苏子有词,其中有句话,鹿衍自初读之时起,便一直极为喜欢,是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语。 从今往后,你这丫头便是我鹿衍唯一的徒弟,不过为师惭愧,没办法一直将你带在身旁教导,至于那个老家伙,倒是有的是时间,但他多半是不会承认这个身份,所以也是件无可奈何之事。 世人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此说来你我也算是亲人,若是日后师父不在身边,你这做女儿的难免要事事亲力亲为,届时为师肯定帮不上什么忙,唯愿你一生能够平安长久,喜乐顺遂,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抬头望去,便能看见那皎洁月光。 至于另外一层引申出来的意思,若是你这丫头日后能找到喜欢之人,也无不可。可终归天下间的父亲,最难的一件事便是看着女儿出嫁,所以两者之间便显得十分矛盾。不过若能寻得挚爱,且相守一生,为师自然还是欢喜更多些。 当时坐在马车内的鹿衍,一眼望去,便从光阴流水之中看到了许多副画卷,由此感慨颇多,故而收她为徒,只希望能借此改变一些东西,让一个人的一生不至于太过坎坷。 诚如那个躲躲藏藏的家伙所言,世上苦难之事,人间受苦之人,何其多哉,岂能一一解救,但既然彼此相遇,便是一段尘缘,如此又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鹿衍抬头望去,但见远方天幕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而原本的明月也已悄然离去,看样子,天似乎快亮了。至于身旁的两人,在一番畅游心湖之后,是否能够有所得,等到第一缕晨辉洒落大地之时,即见分晓。 婵月将马车停下,走到鹿衍身前,与自家师尊见礼,轻声道:“徒儿见过师尊。” 鹿衍轻点点头,笑问道:“事情办妥了?” 婵月轻“嗯”了一声。 鹿衍以分身之术行走于南山城内,阳神所化,与师兄曹煜琛坐在秦凤仪的府门外饮酒,而阴神所化,则是与张麟轩不断往返于元行都与花坊两地,中途还抽身去了一趟两色界,安置一对苦命的父女。 入夜之前,秦凤仪借故离去,实则是担心张麟轩在花坊内遭遇不测,想去找人帮忙。一离开花坊,便遇到了一身青衫的十三先生鹿衍,鹿衍告诉他一切无事,安心回府待客就好,于是秦凤仪便按照鹿衍的安排带着芙蕖先行离开了。 阴神阳神二者,本同为一体,自然心意相通,知道秦凤仪夫妻二人打道回府后,鹿衍的那尊阳神便与曹煜琛一同离去,不再旁听门内琐事。 此间事了,曹煜琛便准备启程返回东北边境,不过南山城内存在着一些禁止,若无主人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在城内使用远行之术。此番作为,已经叨扰主人家多次,故而此等小事便不好在麻烦主人家,于是鹿衍便让婵月用马车将鹿衍送出城外,出城之后,一切术法神通自然随意。 此番相送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点点心意,看后者如何消受。说白了,就是做师弟的有样学样,一切皆以大师兄为榜样。“视金钱如粪土”作为十方阁的优良传统,岂可不延续下去。 曹煜琛后知后觉,奈何为时已晚,自己的好师弟鹿衍早就不见人影了。身为长辈,总不好与晚辈斤斤计较,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家,所以便只好咬咬牙,将身上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当作见面礼送给了婵月。 见自家徒弟点头,鹿衍顿时面露喜色,赶忙问道:“你那位曹师伯送了何物?” 婵月拿出一只品相其实不算尚佳的玉镯,递到鹿衍面前,后者见之,脸上立刻完美诠释了何为乐极生悲四字。 “你师伯临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鹿衍面色铁青地问道。 “回师尊,师伯临走之前确实留下一句话,说是让师尊百年之内,好自为之。”婵月初闻之时便不解其意,如今依旧是不解其意。 徒弟虽然不知道,但身为师父的鹿衍却一清二楚。此时的鹿衍不由得在心中埋怨道,师兄啊师兄,不就是一件见面礼吗,师弟我一下子给出去好几件也没说什么不是,花点钱至于吗,何故如此坑害师弟。我那位师姐,你那位师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是让她知道是我拿了这只镯子,那还不跟我拼命。你们俩的恩恩怨怨,何苦拉上我。 一道传音之术,此时恰好落入鹿衍耳中。 “一码归一码,可别一概而论。我本无心坑你,奈何你自己非要在我这薅羊毛,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素来外出之时,身上从不带任何法器宝物,唯有那柄本命长枪始终相伴,总不能送与你家徒弟吧?除此之外,当时身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是这只玉镯了。此镯涉及的恩恩怨怨暂且不论,但我若说它是修行至宝,你可有异议?终归是先生亲手打造送与女儿的出嫁之物,其中玄妙,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鹿衍以心声言语,无奈地回道:“是是是,师兄您说的都对。不过你自己也知道,这是老头子当年亲手打造送与师姐的出嫁之物,其中含义之深,远胜其中玄妙。师姐后来将此物转赠与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片刻之后,方才有言语传回,许是那人正在思量某事的缘故。 “此物并非是送与我的。至于她真正想赠与之人,大概是那个姓赵的王爷吧。” 此语之间,似乎藏着某种别样的情绪。 鹿衍一脸无奈,回道:“自己吃自己的醋,自己嫉妒自己睡了自己的媳妇,师兄,你这样有意思吗?” 一道红光向东北方长掠而去,不再作答。 “良人归去之时,悔之晚矣。”鹿衍摇摇头,眉眼间满是惋惜与无奈。 自己师父冷不丁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将婵月弄得一头雾水。 鹿衍看向婵月,轻笑道:“此物日后务必好好珍藏,万不可将其不慎遗失,否则为师定不轻饶。等你将来准备栖身五境的时候,切记以此物加持,届时必然会习得五境,也算是一桩小小的机缘。” 婵月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谨记师尊教诲。” “不过也别高兴的太早,福祸往往相伴而行,说不得今日之机缘,便是来日之祸事。若是日后遇到一位女子,不由分说地与你讨要此物,大方给她就是,切不可与之相争,以免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鹿衍一脸无奈,似乎已经看到了来日的那番景象。 “弟子记住了。” “也无旁的事了,等你这位师兄与师姐醒来,咱们就一起打道回府。”鹿衍扭头看向张麟轩与求凰,不禁笑容欣慰地说道,“臭小子倒是没让我失望,今日能够明白此理,等到来日清算之时,便可免去不少麻烦。无论是与我,还是与你而言,皆是一桩幸事。” 婵月顺着自己师父的目光看去,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张麟轩以及被天地元气托起的求凰,她自然认得二人,毕竟在那陋巷之中结下了一份善缘。 听自家师父的语气,此二人乃是自己的师兄师姐,于是婵月便轻声问道:“他们都是师父您的徒弟?” 鹿衍摇摇头,解释道:“非也。你麟轩师兄乃是你大师伯的徒弟,至于你求凰师姐,你那为十师伯勉强算是她半个师父。” “这二位师伯如今身在何处,怎么不像师父一样,将自家弟子带在身边呢?”婵月好奇地问道。 “你大师伯如今就在城内,刚刚才离开,说是要去见一位老朋友。至于我的十师兄,你的十师伯,如今应该是在东土的某条大河之畔,准备找机会投河自尽呢。” “投河自尽?”婵月惊讶道。 鹿衍耐心解释道:“并非是轻生之举,而是你这位师伯独有的一道修行法门。” 随后鹿衍又笑容万味道:“见你那为十师伯,暂时估计有些困难,不过相信很快你就会见到你那位大师伯了。” 师兄此番寻访故友,估计也就两剑的事。 一为惩戒,二为警告。 元行都内,剑气弥漫,故而居于古树之上,远古月宫遗址之中的那位月神望尊,不得不走出门外,以身试剑。 一剑横扫,一剑纵劈。 前者斩去了天地内半数美景,而后者则斩去了神灵的半尊金身。 “此番教训,还望月神牢记。” 一袭白衣,倒持剑锋,立于天穹之中,眼角处,青光流淌,神色漠然,俯视大地。 望尊抱拳而立,恭敬道:“老朽自当谨记。” 剑锋所指,神灵低眉,如此剑客,人间唯一。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四章 奢望而已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旭日东升,晨辉洒落大地。各处街巷,人来人往,车马喧嚣,是谓人间烟火。 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四通馆门外。张麟轩等人陆续走下马车,进入四通馆,最终去往二层那间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 屋内,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小姑娘闷闷不乐地趴在桌边,面对眼前的诸多美食,竟是多年以来,罕见地没有什么胃口。 李子用她那胖嘟嘟的小手握着一根筷子,在桌布上戳来戳去,口中嘟囔道:“大骗子,死骗子,臭骗子!” 张麟轩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弯下腰,凑到她耳畔,然后朝着桌布上看去,只见上面用茶水写着三个大字,正是自己的名字。 张麟轩柔声道:“这么戳来戳去,不心疼吗?” 李子明知是他,却连头也不回,赌气道:“我才不要跟大骗子说话。” 张麟轩半蹲在她身侧,偏着头,明知故问道:“敢问姑娘被何人所骗,要不要本公子帮忙把他抓起来,然后再找人狠狠地打上一顿,好借此帮你出出气?” 李子白了张麟轩一眼,冷哼道:“本姑娘的事,才不要你管呢。” 张麟轩拉过她的手,满脸宠溺道:“臭丫头,你的事我不管谁管?昨夜未归,确实是我的不对,但事发突然,所以自然来不及与你解释。不过终究还是我有错在先,若你还生气的话,大不了本公子等会儿把自己稍稍打扮一下,然后送与你赔罪?” 李子冷哼道:“谁稀罕!”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最最善解人意的李子姑娘,你肯定不忍心你家公子就这么一直饿着吧?要知道他可是从昨日清晨开始,到今日清晨,仅仅只吃了一顿饭。”张麟轩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子,眼神中竟然还有些许委屈。 瞧见张麟轩此刻的这副可怜模样,李子便突然间有些于心不忍,嘟着嘴,喃喃道:“好了好了,原谅你了,起来赶紧吃饭吧。告诉你,我可是一筷子都没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但最最大的还是你,你若一直未归,我又怎能安心吃饭? 张麟轩柔声笑道:“我家李子真好。” 言语之际,少年的嘴唇却是偷偷地印在了小姑娘的脸颊上,不由得惹出一抹羞红。 身后众人四处张望,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求凰神色如常,微微一笑,却意味深长。 若说心中没有半分嫉妒,那毫无疑问是自欺欺人的假话,试问天下间有哪位女子不想独占心上人?奈何某人沾染的桃花实在太多。 张麟轩站起身,朝向众人道:“先吃饭。” 众人依次落座,开始吃饭。张麟轩殷勤地帮求凰夹了一只汤包放在碗中,然后借机在她耳畔柔声道:“都是要当世子妃的人了,以后吃包子的时候,记得少吃醋。” 求凰面无表情道:“谁稀罕。” 张麟轩打趣道:“要不公平些,我把这个汤包送给婵月或是李渔?再不济,家中还有个姓宋的姑娘。” 求凰瞪了他一眼,然后夹起汤包咬了一口。 张麟轩会心一笑。 鹿衍正在喝着碗中稠粥,见此一幕,不禁流露出一丝古怪神色,但却稍纵即逝,未曾让人察觉。 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瞧着那一对男女,默默地在心中说了句,对不起。 ------------ 元行都内,古树之下。 一袭白衣的张欣楠懒散地躺着,正在闭目养神。剑客的佩剑如今不在鞘中,而是正在绕着此方天地不断环游,且肆意地汲取乙木之气。 站在张欣楠身旁的老者,看似神色自若,实则内心却焦躁不安。此方天地内的乙木之气正在被剑客不断地抽丝剥茧,而身为远古月神之一的望尊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 在此期间,望尊明显能够感觉到天地之间出现的种种异象,无一不是噩耗。东南一隅的那处桃林,因此受到的影响最大,此时已然是桃夭凋零,桃枝枯萎的一番景象。 望尊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道:“够了吧?!” 躺在古树之下的张欣楠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要打也打了,要罚也罚了,你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就因为那小子是你的徒弟,你今日便要斩落一座天地?那先前的两剑又是何故,惺惺作态吗?你张欣楠何时变得如此虚伪,老夫还真想听听其中缘由。”望尊此时此刻已经极为愤怒,但看得出来,他仍是在极力压制。 张欣楠坐起身,抬头看向老者,淡淡道:“继续。” “老夫身为远古之神,虽说如今神灵之金身已然腐朽大半,但我劝你不要忘记,此地并非人间,若你接下来仍然一意孤行,迟迟不肯收手的话,老夫哪怕一死,也要将你留在此地。届时你受困于此,必然会被某些游离再人间之外的远古神灵发现,到时就算是你剑道通天,可惜终究不完整,面对诸多神灵的联手镇压,必定难逃一死。你我之间,无非就是有人先走一步而已。”望尊神色坚决,不似作假,看样子是真的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张欣楠依旧不为所动,轻声道:“你大可以一试。看看在我斩落你之后,能否安然离开此地。” 望尊咬牙道:“你别欺人太甚!” “当时不由分说,想要置我徒弟于死地,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欺人太甚四字?此地虽然不算人间,但终究与人间相连。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所作所为已然违背了当初诸神与地界生灵之间的约定。按照规矩,对于违反约定的神灵,十方阁可以随之处置,如今你在我耳边鼓噪,又是何意?若是看不惯我的做法,动手便是。道理很简单,自然是谁赢了听谁的。若是再不服气,打死就是。” 张欣楠缓缓起身,以他为中心,磅礴的剑气不断向四周倾泻。原本环游天地的佩剑也在此刻归来,被一袭白衣的剑客握在手中,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先前两剑,是规矩之内的小惩大诫。如今便只是与神灵问剑,生死不论,尔可敢接下?” 望尊此刻也不再压制一身气机,任其肆意倾泻,随手唤来一柄长枪,乃是当年镇守月宫之神器,亦是与月神同宗同源的共生之物。 望尊率先出手,提枪而刺,一股磅礴月之精气,随之如同浪潮般涌向张欣楠,试图将其一举吞噬。 张欣楠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一剑斥退滔天浪潮。 “你的枪,好歹磨砺数千年,却比我师弟还不如。” 望尊怒喝一声,再次挥动长枪,竟是直接调动此方天地内的明月本源,使之尽数汇聚于长枪之上。磅礴的月之精气化作潮头更高的距离,然后以人随枪舞,浪随人起,三者合而为一,径直冲向那咄咄逼人的白衣剑客。 张欣楠高高举起手中之剑,然后眼角处青光流转,紧着接猛然斩下,分开巨浪的同时,剑气森森的锋刃更是斩在了枪身之上,然后随着一声无比清脆的响动,一尊远古神灵的本源之物就这般破碎。 望尊及时松开握枪之手,以免被那磅礴剑气波及,向后退去,待他稳住身形,仍是不可避免地自口中喷出一股金色鲜血。那柄长枪与望尊乃是同宗同源之物,二者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者的碎裂,自然也会对他的神灵本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张欣楠站在原地,神色冷漠地看着他,轻声道:“若在再打下去,你命休矣。” ---------- 吃过早饭,鹿衍单独留下了张麟轩与求凰,与二人讯问昨夜那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师兄对此已经给过解释,但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张麟轩回答道:“所谓修行,若只是一味地为了追求长生二字,自然便成了无用之物。所谓修行,应当是一场山水之间的跋涉。当于苦难之中磨砺,当于山水之间释然,最终所求所得,不在境界修为,而在心中。” 张麟轩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接着道:“让自己的内心真正明白何为本我。” 鹿衍笑容欣慰道:“何为我?” 张麟轩神色坚定地说道:“不问来路,不问归期,当下之当下,我便是我。过去或是未来之我,皆不是我,唯有此时此刻之张麟轩,方是真正自我。” 鹿衍点了点头,不作评判。相较于他心中所期待的那个答案,少年之语依旧相差许多,但已是难能可贵。相信在未来的某天,等真正需要他做出抉择时,想来不会困难。 鹿衍转头看向求凰,笑问道:“你的答案呢?” 求凰轻声道:“修道长生皆无用,到头来,不如草屋三间,耕牛一头。梦境也好,现实也罢,忙忙碌碌,唯愿偷得半日浮闲。” 鹿衍神色一怔,然后有些难以置信,于是问道:“看样子,似乎是放下了?” “所谓自由,并非是随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但愿这一生能够为自己而活。”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五章 往事难忘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求凰所给出的答案,鹿衍显然感到有些意外。言语间看似是放下一切,但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之语,却依旧不好妄下定论。 不知从何时起,求凰的心湖竟是被一层薄雾所笼罩,以至于鹿衍暂时没办法看清她的真正心思,故而也就无法确认她是否真的放下,毕竟是两族之间的千年恩怨,又岂是这般容易便能释怀。 虽然鹿衍一直不认可这个说法,但所谓的男女情爱一旦放在那些所谓的大义面前,确实显得微不足道。诸多欢喜之事,最后难免落个悲惨结局。 旁人暂且不论,就连自己的几位师兄以及半个自己,那一个又不曾被情字所困。看似如今逍遥自在的九师兄曹煜琛,为何迟迟不肯返回十方阁?其中诸多缘由,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一个女子。又比如当下在东海某处依旧犹豫不决的陆宇卿陆师兄,看似大道无情,实则昔年也是位情真意切的少年郎。当大势来临,他们不得不为了所谓的人间太平而做出选择时,则又往往曾了女子口中的负心之人,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不过就是最后的借口罢了。 至于昔日的自己?呵呵,不过是个无能的懦夫而已。到头来除了一声声对不起,又还能做些什么。若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有能力改变一切,那就不会有如今的鹿衍了。 犹如当时在两色界内“忽悠”河神之言,看似简简单单地重新来过,又岂会真的是件容易事。自己身处于此方天地之中,全无半分归乡之感,竟与远游他乡无异,时时刻刻都需要承受的大道压制之苦和光阴流水的不断消磨,以及心中渐渐萌生出的自我怀疑,皆是一场悄无声息地折磨,当下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虽然受困于此,但却乐在其中,毕竟心中有个怎么也放不下的姑娘,总比空落落的要更好些。 男女情爱与世间大义,二者孰轻孰重,想必每个人都自由论断,但真正面对抉择之时,是否又能如愿以偿,却依旧存在着不小的变数。所谓人之一生,其实并不在于你都说过什么话,而在于你都做过什么事,若最终仍能问心无愧,便是对自己和他人最好的交代。 鹿衍收敛心绪,然后看向求凰,再三确认道:“如今当真是放下了?” 求凰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只是轻声道:“人生不过百年,理应为自己而活。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但愿能够少些任性之举。” 鹿衍点点头,神色欣慰道:“我明白了。你们放心,临行之前,我会去儒家那边打点好一切,百年之内,可保你们二人一段无忧岁月。” 鹿衍又看向张麟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臭小子好歹是我师兄的徒弟,日后的境界修为若是走不到相应的高度,到时可别怪我这位师叔翻脸不认人,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身为男人,豪言壮语可以尽量说的少些,但心中壮志却万万不能少。人间苦难事何其多,你小子过得其实已经很安逸了。对于心中挂念之事,查明真相,为兄长报仇,这本无可厚非,但你要明白,你的人生并不止于此。面对死亡,可以无所畏惧,不过说死则死的念头要尽量少些,不顾折损寿元,擅自与那几位借力之事更要少做。你小子要清楚,他人之力终究是身外之物,不得长久,一时之际借来的修为,最终又有何用?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那才是真的强大。 修行是件极苦的差事,日后切记不可懈怠,自当勤勉修行。相信以你小子资质,日后成就应该不会太差,到时候我们不在你身边,有些人和事就该你自己守着了。” 张麟轩紧紧地握住求凰的手,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家师叔的教诲,认真的如同书斋里乖巧的学生。 鹿衍瞧着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少年眼中的那份坚定,还有身旁女子眼中的那份不容置疑,他脸上的笑容便愈深。 “人老了,就是爱唠叨,你们两个别嫌烦。” 张麟轩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师叔,您是打算离开了吗?怎么如此突然?” 鹿衍打趣道:“怎么,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继续给你当护卫吗?臭小子想得倒美,以后遇见麻烦,记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至于要走这件事,其实早就一开始就想好了,之所以一直待你们身边,一来是受师兄当时所托,于你的修行之事,略加指点,二来也是自己有些事要做,如今事了,自然也就该走了。” 张麟轩问道:“师叔要去哪里,是回那座十方阁吗?” 鹿衍摇了摇头,笑道:“去一处道场,入梦修行。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个地方需要亲自走一趟,见一见那些个故人。臭小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放心好了,我跟你师父在离开之前,会把那些隐患都解决掉。记着,暂时与你无关之事,就不要去费心思量。你所知道的,或是当下还不知道的,无一不是岁月悠久的存在,他们的强大不是现在的你所能想象的,更别提对付了。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等到你接手的那一天,你能做好就行,其它的事,暂时都用不着你去管。” 张麟轩担忧之事,无非就是那些隐匿在北境三州各处的妖族余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皆是那场地界内战,也就是人妖两族之战中的幸存者。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更为可怕的一种存在,那就远古诸神,只不过是少年如今还不知道而已。 “那本书,以后少看。正好你师父昨夜回来了,想来见过那个老家伙之后,师兄便会返回此地,届时就把那本书还了吧。留在你身边,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书中涉及之事,以后不要轻易对他人谈起。” 张麟轩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听说师父回来了,张麟轩便忍不住问道:“师叔,师父他老人家事情办完了?” 少年的言外之意,其实是不走了吧? 鹿衍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忍不住感叹道,天下无有不散之宴席,人与人的离别,本就是世间常态,但于你而言,竟成了最难以释怀之事,就那么害怕失去吗? 鹿衍随即又自嘲般的一笑,天底下,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吧。 “你师父走不走,什么时候走,待会你自己问去,我哪知道。”说罢,鹿衍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师叔你去哪?” “出门逛逛,免得打扰你们两个卿卿我我。”鹿衍甚至懒得回头看,到底还是年轻,不懂得顾及旁人感受,这手牵得,真当我不存在啊。方才意思意思就行了呗,咋还就不松开了呢,还能不能好好聊个天了。 不过倒是不失为一件美事,啊呸,鹿衍你可真贱。 张麟轩与求凰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然后他冷不丁地咬了一下女子的嘴唇,眉眼一挑,神色得意,仿佛再说,就是这么放肆,你能奈我何! 求凰一脸无可奈何,但心里总归是高兴多些,然后再略带一丝羞涩。 走到门边的鹿衍,突然转身,没由来地说道:“其实我不是你师……” 鹿衍愣在原地,好巧不巧地看见这一幕,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趣。 张麟轩嘿嘿一笑,道:“师叔,您说什么?” 鹿衍没好气道:“滚蛋。” “好嘞,您慢走。”张麟轩玩笑道。 鹿衍咬咬牙,最终还是忍了,默默地走下楼去。 你就说你贱不贱吧!? ---------- 元行都内,一场问剑已然结束。 张欣楠坐在那座月宫的门前喝酒,酒水皆是某人的珍藏之物,故而滋味极佳。 “你说你,何必呢?早点把酒拿出来不就好了,何苦挨这一顿打,我都替你不值。” 望尊低着头,默不作声,甚至都懒得看那剑客一眼。 “没办法,护犊子是十方阁的传统。当年先生为数不多的规矩中,我最喜欢这一条,所以如今就只好有样学样。至于挨打一事,纯属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跟我放狠话?你问当年的六司主神敢不敢!诚如你所言,我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太妙,但是斩去一轮明月这种事,一剑足矣。” 望尊仍是一言不发。 张欣楠接着饮酒,自说自话,道:“若不是你心急,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端倪?我虽然不爱与人讲理,但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难不成我真会觊觎你这点乙木之气?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这元行都也该整顿整顿了。” 望尊没好气道:“这就是你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然后肆意汲取乙木之气的理由?” 张欣楠气笑道:“你怕不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此地之主并非是你月神望尊,亦非是那昔日的花神溪蕊,而是古神乐瑶。” 望尊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欣楠,内心震惊不已。 “此地虽是元君开辟,但开疆扩土一事,却是我张欣楠所为,或者与你说个更熟悉的名字,剑禹如何?”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六章 初见元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剑禹这个名字,望尊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若非张欣楠突然提起,哪怕是等到自己魂归星海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想起这个名字。 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当年剑禹的一切尊荣如今都落在了这个名叫张欣楠的剑客身上,以至于望尊下意识地认为世间其实并没有剑禹这个人。万年之前,剑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理所应当地落在了面前之人身上。 望尊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你与他竟然是同一人?” 张欣楠一笑置之,轻声道:“我是我,他是他,二者不可一概而论。不过我们二人之间,倒是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剑道一样高。” 对于张欣楠的玩笑之语,望尊完全不予理会,他依旧在纠结心中疑问,神灵与生俱来的某种直觉告诉他,此刻的张欣楠就是当初的剑禹,至于二者之间的关系,则与修士自身同阴阳二神之间的关系相类似。 比如鹿衍入梦,心中起念,世间自此便多了一袭黑衣与一袭白衫,后二者虽各有心思,但依旧还是以鹿衍为主。本我入梦长眠,则二者相生,而二者阴阳相合,本我便会从梦境之中苏醒。 想来张欣楠与剑禹之间,亦是如此,但二者所用的手段却不尽相同。 对于鹿衍,望尊可谓是“十知八九”,但若是换作张欣楠,便只能是“略知一二”,所以他无法确认后者所用的手段究竟为何物。在望尊的记忆之中,一袭青衫的鹿衍其实是一位“古人”,而当下的张欣楠则属于“后来者。” 远古诸神,无一不是在星海之中孕育,而早在望尊诞生之前,鹿衍便已然得道,距离证道也不过一步之遥。后世修行之人,往往将得道与证道混淆,但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十方阁对此有一种较为形象的解释,如吃包子,前者不过是买来了包子,然后咬了一口皮而已,但却并没有吃到其中的肉馅,后者则是一口咬下去,皮肉皆入肚的光景,是为是真正地了悟,明白,从而再将自己的道,真正地寄托于某处,与之完全相融,宛如神灵之寄托本源。 得道与证道,其实是有了地界修行者之后的说法,但当时的鹿衍却与后世的地界修行者如出一辙,以至于很多神灵都对他的身份感到质疑,但当时诸神之主却一笑置之,并告诫众神,不要轻易地去打搅他。 不过那个家伙却很喜欢来月宫闲逛,甚至一住便是数百年。好在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怎么讨人厌,言语风趣且极为坦诚,从不屑于与人撒谎,所以当时的几位月神,包括望尊本人在内,其实都很喜欢让他在月宫之中常住。 后来那个家伙不知为何,竟是突然跑去了地界,至此便再没有回来过,等到日后再次相见之时,他却与一群地界生灵站在一起,说是要向满天诸神讨个公道。众神哗然,对于他的行为,深感可笑,但最终他却证明可笑之人其实并非他自己,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 远古诸神,就此沦为后是人间所谓的前朝余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犹如丧家之犬。 关于鹿衍的身份,由于当时众神之主的告诫,以及鹿衍从不主动谈及此事等原因,以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哪怕事到如今,也依旧没有定论。远古诸神曾一致认为他是与众神之主一样的神灵,在天地开辟之初,便已经存世。等到后来他与地界生灵站在一起,讨伐诸神的时候,诸神又说他是地界的下妖,不过在鹿衍最初行走于世的那段岁月中,其实并无地界一说。那时候的望尊,甚至也没有将本源之地寄托在元行都内,只因当时根本没有后世人间的七十二州大陆,亦无所谓的洞天福地一说。 除此之外,望尊对于鹿衍的一切都很熟悉,因为当年见面的次数并不少,二者之间也算投缘,故而彼此之间说的话自然也不少。 但对于张欣楠,或是剑禹,望尊只记得他是当年攻打天门的四位地界生灵之一。既然是地界生灵,那么对于望尊而言,他便是“后来者”。无论他日后的辈分,以及成就有多高,这一点都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作为后来者,那彼此之间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所以无非是谁实力更强,便以谁为尊。 当年攻打天门的四位地界生灵,眼前的白衣剑客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当时应该还没有张欣楠这个名字,故而北方天门之前,手持长剑者,应为剑禹。 至于其他三位,望尊当真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哪怕是张欣楠此时提起,也依旧想不起来。不过他们的模样,还隐约浮现在望尊的脑海中。 南天门外,犹记一道神通,名曰法天象地,施术者,乃是后世所谓之妖,手握长棍,一双火眼。 东天门外,犹记星辰陨落,如棋子落棋盘,对弈者,竟能胜天半子。 西天门外,犹记满天文字,一人手握四卷书,当真是书生意气,前无古人,亦是后无来者。 张欣楠突然打断望尊的思绪,面无表情地说道:“昔日的那番景象,你之所以记不得,并非是岁月悠久,不得不遗忘之故,而是当初造成这些景象之人,已非如今的你所能观想。若是强行为止,必然对你,以及此方天地,造成不可逆转之损伤,就算是我也无法弥补。甚至还有一种最坏的结果存在,那就当时四人中的某一人心生感应,顺着一条所谓的脉络因果看来,那么你此刻心中所想的那番景象便会愈发的真实,无论是星辰落如雨,妖王法相,还是那书生意气,皆会毫不留情地将此地当做天界碎片,从而就此斩落,以我如今的情况,是断然无法承受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想太多,否则就是办了件损人不利己的天大蠢事。” 望尊闻言之后,急忙收敛心神,他并不认为张欣楠在欺骗自己,甚至他更是没有理由骗自己,而且方才元行都内隐约传来的某些异样,他还是能够清晰地察觉到的。 望尊皱着眉头,依旧在纠结心中疑惑。既然不让自己去回忆昔日景象,那么便只要言语询问了。 “关于鹿衍此人,究竟是神灵还是地界生灵一事,如今可有定论?” 张欣楠继续饮酒,不予作答,看样子就像是故意没听见一样。 望尊心领神会,看来这一个不能说的问题,或者也有可能就连张欣楠也不清楚。若是如此的话,世间又还会有谁知晓答案?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以及昔日的众神之主,二者肯定都知道答案,但却都不会说。 如今也许唯一能得到答案的地方,便只有鹿衍自己了。 “你与剑禹,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或者是如所我猜想的那样,与鹿衍梦中起念所造就的黑衣白衣相似?”望尊神色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张欣楠神色无奈,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纠结此事?前尘往事,如今自有定论,又何需你望尊再劳心劳神,使自己不得安宁?万年之前的事,如今再翻出来又有何用,我之所以告诉你剑禹二字,是不想你忘了此地真正的主人,不要将他人的馈赠,当作理所应当,既然能够给予你,那如今自然也能够收回。光阴长河之中的往事,就让它随流水而消散吧,那些尘封已久的老黄历,又何须再去翻动,无非扬起一阵灰尘,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 望尊摇摇头,眼神坚定道:“望尊可以假装糊涂,但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傻子。当年那场大战之后,远古诸神尽数陨落,天界与地界全部交由尔等手中,本该论功行赏,分封各处,但你们地界生灵内部却又爆发了一场战争。我虽然不晓得其中内幕,但这么多年以来,倒是也听见了些许议论之声,其中绝大多数言论,都暗指是妖族利欲熏心,企图独占天界所致,但我想事实应该并非如此,否则你们那座十方阁是断然不会允许妖族存在的,就如同当年对远古诸神赶尽杀绝一样。 地界生灵内乱,后世将参战双方划分为人妖两族,而你则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了人族一方。一人一剑,不知斩落了多少妖族,以至于如今剑刃之上的剑气,竟是对妖族隐隐有那压胜之意,可见你手上沾了多少地界生灵的血。按照当初剑禹的所作所为,我想不会是这种结果,所以我一直都很感到意外,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难道真的是人妖两族已经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我看未必。我之所以迫切地想知道你与剑禹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想看看自己当初种下的那一缕恶念,是否已经生根发芽。” 一股大道威势,悄无声息地降临此间。 张欣楠瞬间起身,紧握手中长剑。只见他神色骤变,如临大敌。 如今之人间,单论自身大道威势而言,便能使张欣楠如临大敌之人,除了十方阁初代阁主之外,便再无第二人,所以当下的不速之客就只能是来自于天外。 “望尊”玩味一笑,道:“别紧张,不过是当年留下的一缕心念而已,为得就是与你再聊聊‘天’。你若不提及剑禹,这一缕心念也就不会出现。” “所谓麻烦,其实都是自找的。我曾与你说过,于杀人者而言,无论原本心性如何,终究会染上一丝戾气,果不其然,而戾气恰好是滋养恶念的最好肥料。所以我很好奇,你耗时万年,究竟想如何解决它?” “与己论剑?确实是个好办法,只可惜成功的难度太大了些。” “望尊”缓缓走到张欣楠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轻声笑问道:“可知元行都三者,该如何解字?” 张欣楠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无非是元君的一处地界行宫罢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七章 众神之主(上)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缕心念,悄无声息地在望尊身上出现,然后以某种类似于修士夺舍的手段,暂时接管这尊远古月神的躯体。 与此同时,独属于月神的那股大道威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前者犹如萤烛之光,而后者仿佛才是真正的一轮皓月,而此刻张欣楠手中长剑的微微颤动,亦是对二者之间强弱的最好证明。 纵使人间修士强如张欣楠,可是在对方面前,依旧如同蝼一般渺小。此刻的“望尊”其实更应该称为元君,他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道韵,似山间清风般柔和,又似涧中流水般清澈,论谁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仿佛他便是那所谓的大道绝顶。世间修行之人何其多哉,心心念念之所谓大道,亦是无穷尽也,但哪怕是放在一起,与之相比,亦不过是山林间的一条羊肠小路罢了。 当下之元君,仅仅是一道心念所化,其修为不过本体之万一,而他所展现出来的大道威压却能让张欣楠手中的三尺青锋微微颤动,可想而知他究竟会有多么强大。 张欣楠一身的剑道气机此刻可谓攀升至顶峰,肆意倾洒之剑气,如浩浩荡荡之黄河流水,顷刻之间,便已然到达了一方天地所能承受之极限,至于当下之元行都已然显露出崩坏之势。 元君神色如常,只是看了此方天地一眼,原本的倾倒之势便荡然无存,然后又看了一眼张欣楠,后者的一身剑道修为便突然间如同被一张巨大的镇剑符所封住,任其修为如何高深,此刻也不得轻易施展。 元君轻轻抬手,两方石墩便各自出现在二人身后,示意张欣楠坐下说话,然后轻声笑道:“别紧张,此番相见,不过是说一说当初未曾聊完之语而已,所以你的一身剑道修为还是暂且敛去为好。” 张欣楠还剑入鞘,神色依旧凝重,所以并未入座,等到元君率先坐下之后,他这才落座。既是一种警惕,亦是一种无声的礼敬。 对此,元君一笑置之,然后说道:“望尊当年擅自离开战场,乃是大罪,依神族律法,理当消磨本源,放逐天外虚空,但念在他看守此地多年,勉强也算有些苦劳,所以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如今为一己之私,企图染指地界,更是罪上加罪,故而我剥离其半数本源,交由你自行处置,你看如何?” 张欣楠神色疑惑,有些不解,道:“这是何意?” 元君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仗剑来此的目的,难道不正是为了惩罚他的所作所为?” 张欣楠摇了摇头,坦诚道:“老不死的欺负人,做师父的,不过是给徒弟出口气而已。至于一尊神祇的功过,我不想管,也懒得管,更没那个资格管。” 元君笑道:“你本可以有这个资格,但你最终却选择了放弃,然后又选择以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推翻神权。对于你们这些地界生灵,有时候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原本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打打杀杀,弄得天地崩坏不可,最后图个什么?是所谓的人定胜天,还是天命由己?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原本的一切就是由你们在做主,而非我这个高高在上的众神之主?” 张欣楠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沉声道:“这里便是远古诸神与地界众生之间最大的不同,亦是我当初拒绝您的唯一理由。” 元君不解,问道:“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话说的虽然不错,但诸神又岂是‘无情’之辈?我曾与剑禹讨论过这个问题,想来你也应该清楚。星海之中诞生的诸神其实并不冷漠,所谓神性,无非是对待‘情’之一事更加纯粹而已,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憎分明,而全无地界生灵之间的虚情假意一说。对于你口中二者之间的不同,我不是很理解。” 张欣楠解释道:“冷漠也许并非是诸神的本意,但纯粹的爱憎分明会导致诸神永久地视地界众生为蝼蚁,而全无半分怜悯之意。如此纯粹的神性,会导致诸神们对于地界众生的厌恶永远不会改变,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区区地界,不过就是无足轻重的弹丸之地而已。那时候的人间,想必您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过,所以我说的不同,并非是要争论二者之间是否有情还是无情,而是神灵对于地界众生的态度,是否能有所改观。 当年被诸神视为蝼蚁的地界生灵,有朝一日竟能遮蔽整座苍穹,其中很大原因便是来自于这种不同。诸神所拥有的纯粹神性,会很大程度上受到其与生俱来的大道本能的影响,例如水火天生相斥,永不相容,所以六司主神之中的水火二神纵然实力强大,却各自为战,不但不会相互援助,反而大战之中,还会相互攻伐,所以很容易各个击破。地界生灵的心性虽然复杂,但这也导致了他们会在某一时刻,不但不会相互攻伐,反而还会联手对敌,如此才是二者之间最大的不同。” 元君点点头,然后笑问道:“若是当初我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选择带领诸神对抗来犯之敌,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就像你们十方阁成为羊群中的那只头羊一样,本君去做狼群中的头狼,届时就算狼群内乱不止,但对付羊群,应该不成问题吧?” 在远古诸神与地界生灵之间的那场战争开始后,元君始终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漠视着发生的一切,对于诸神的死亡毫无感觉。也许他眼中的诸神,亦如诸神眼中的地界生灵一般,而纯粹的神性则导致他理所当然地不会产生任何类似于悲伤的情绪,因为他对诸神毫无爱憎可言。 不过在战争开始之前,元君却主动给了张欣楠,也就是当年的剑禹另外一个选择。无需用相互征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只要他一人仗剑天穹,遁入虚空证道,便可成为与元君类似的存在,届时只需一句话,便可令诸神对地界众生的认知有所改观,甚至可以说成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去说,其实都没有关系,只要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本为一界,诸神与下界生灵无二便可。届时的所谓爱憎,便会与诸神一样纯粹,大道相近之人属前者,而大道相背之人则属后者,如此便能两者相安无事。 何其简单之举,何其动心之举,试问世间任何之人,可有理由拒绝?剑禹亦曾动心,因为他不喜欢战争,地界各族之间连年征伐,已然让他深恶痛绝,而一场更大,更惨烈的战争若能因此而避免,何乐而不为? 不过最终他还是拒绝了,因为他想为后世留下那种“不同”,而非所谓的纯粹。心性纯粹,于修道而言是好事,但世间便会因此失去其独有的色彩,这是当年的剑禹,或是如今的张欣楠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被人拒绝之后,元君只是一笑,然后便返回天界,袖手旁观,默默地看着一切的接连发生,直到最终诸神战败,流亡于世间,他也没有要出手扭转败局的意思。等到最后天界彻底崩坏之后,元君便也随之消失,但其实他却一直在期待着剑禹的“回心转意”,所以留了一道心念在此,也是因为算到了日后某人会来,而且十有八九会提到“剑禹”这两个字,从而让心念复苏。 在张欣楠最开始提到剑禹的时候,这缕心念其实便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想听听二人都会聊些什么,从而看看如今的“张欣楠”有无资格代替剑禹与自己对话,终究不是同一人,若是相差过大,自然多说无益,好在心性上相似之处极多,所以等到望尊说出“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傻子”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反客为主,与剑客张欣楠闲聊,再顺便让望尊直接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真正傻子。 等了数千年,无非是想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可能。 张欣楠并未直言答案,只是随口说了句,“凡事并无如果可言。” 关于此语,也多少有些逃避的意思在其中。至于张欣楠心中的那个确切答案,其实很简单,无外乎一句话。 元君参战,则地界必败。 听到张欣楠的言语之后,元君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反倒有些遗憾,道:“其实也说不准,毕竟从始至终,你们十三人的那位先生不是也没插手吗?我与他也算同源,奈何各自大道却相背离,所以当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但也谈不上厌恶。我们两者之间,其实更像是你们后世人族所说的,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不过对于他当年不问自取的偷盗之举,我还是深感厌恶的。” 张欣楠一笑置之,算是给某个老头子在外人面前留些最后的颜面,以免让别人知道,哪怕是他的弟子们,其实也很厌恶他那些混不吝的行为。 “您似乎与诸神有些不一样。当年便有疑问,只可惜先生对此不曾给出答案。” 元君笑道:“是想说我的神性相对复杂些?” 张欣楠点点头。 “我并非你所认知的那种神灵,与诸神相差甚多,而之所以成为众神之主,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六司主神都打不过我。星海之中所诞生的最强的六尊神祇都打不过我,所以我便成了最强的神,成了所谓的众神之主,元。”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八章 众神之主(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君平静地讲述着一切,言语间未曾掺着任何情感,就只是在以一种最为客观的角度去讲述一个事实罢了。 相较于远古诸神,元君的神性可谓复杂至极,与其称他为古神,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拥有着纯粹神性的人。不同于诸神看待地界众生时的厌恶与冷漠,元君反倒会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看待他们,但温和之余却满是无奈,而无奈之中,又往往藏着些许期待。如此复杂的眼神,除元君之外,便从未在其他任何一尊神祇的眼中出现过。 至于一位众神之主的神性为何如此复杂,张欣楠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而地界之中,最有可能知晓答案的人却对此三缄其口,不愿告知真相。 看着满脸费解的张欣楠,元君轻笑道:“其实你们十三人的那位先生,并非是不愿告知你们真相,而是因为我还未曾开口谈论过此事,所以他做不到罢了。” “做不到?”张欣楠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元君点点头,道:“非是不愿,实乃不能。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最早便是源自于此。远古诸神皆是诞生于星海之中,所以陨落之后亦是要回归星海,犹如春日里,古树生新叶,而等到秋日来临,便会是落叶归根的景象,从而以此滋养古树。诸神的一生,皆离不开星海,既孕育于此,又受限于此,而我却不同,我并非星海之中孕育,反倒是我当年创造了星海,如此方才有了后来的诸天神祇。” 张欣楠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险些道心不稳。 元君见怪不怪,笑问道:“你的先生,当初就没跟你说过这些事?” “未曾说过。” “所谓天机,在最初之时,不过是一些我不愿与旁人唠叨的琐事,既然连我自己都不愿说,那便没人可以对此指手画脚,想来这神灵诞生之事也曾包含于此,也难怪他没有对你提起过。”元君神色如常,与张欣楠的交谈,无论其中涉及到什么事情,他都是一副轻描淡写便诉之于口的样子。 “相较于远古诸神而言,我的神性之所以如此复杂,是因为它本来就不是神性。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反正与你们的人性或是诸神的神性一样,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张欣楠犹豫片刻,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此隐秘之事,您就这般轻易与我说了?” 元君不解,反问道:“难道不是你问我的?” 张欣楠有些汗颜,道:“确实如此,不过您何至于如此坦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您不但不算大道相亲,反而还相互背离,您没理由这般开诚布公,如此反倒让我有些惶恐。” 元君一笑置之,然后耐心解释道:“方才这一缕心念显露之时,我便与你说过,不必紧张。此番相见,不过是随便地聊聊‘天’而已。其实我最想见的人,还是剑禹,只不过如今好像没什么机会,但你的心性却与他有八九分相似,所所以与你闲聊也是一样。既然你说我言语坦诚,那我便仔细与你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天地之初,唯有上中下三者。其中上者曰元,下者曰冥,中者曰修,分别对应着如今后世的天界,冥府,以及人间。天界出自于诸神之手,但诸神却来自于星海之中,而星海则是我所创,所以诸神尊我为主,本就理所应当。冥府有条河,叫作黄泉,是一切生灵的最终归处,不过这是后世的说法,在最开始的那段岁月中,其实是用来埋葬一些陨落之后无法回归星海的神祇。至于人间也有一条河,想来你并不会陌生。” 张欣楠恍然,道:“光阴长河?” “没错,就是这条河,不过它最初的名字叫作混沌。混沌长河并非是修以一己之力所创,而是借助了我与冥的一丝本源之力,所以混沌起源于星海,最终又流入黄泉,以至于所有生灵的最终归处便在冥界,而混沌中途流经的地方便是如今的人间,亦是当初的地界。诸神生于星海之中,而地界生灵则生于混沌之中,所以诸神漠视地界生灵也并非没有理由,实在是因为后者的成因有些难以启齿。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后世人族所强调的嫡庶尊卑。” “不过对我来说,二者之间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当你们地界生灵试图联手打破这种‘尊卑’时,我也觉得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当时才选择了袖手旁观。既然你们愿意折腾,那就由着你们好了。” 元君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言语平静,给人一种真的像是在随意聊天的感觉。 “听我说了这么多,不如接下来就换你说说?”元君轻声问道。 张欣楠虽有短暂的迟疑,但依旧像是脱口而出道:“说什么?” “聊聊你对诸神的看法,以及所谓的天,该是怎样一种样子才对。”元君随口笑道。 张欣楠思量片刻,给出自己的答案,道:“草原上,生活着羊群与狼群,羊群虽然弱小,但也渴望生存,总不能一辈子任人窄割,所以狼群遭到反抗是必然会到来的结果,对此无需多言。至于远古诸神,仅认识几位而已,但相处下来的感觉还算不错,勉强算是朋友。至于所谓的天,无论是以纯粹的神性,还是复杂的人性为主宰,其实都是什么好的选择。” 元君笑问道:“何出此言?” “纯粹的神性,将导致绝对的公平,而复杂的人性,又难以保证绝对的公正,所以二者皆不可取。”张欣楠神色无奈,甚至有些懊恼。因为他知道问题所在,却苦于无法找到答案。 元君循循善诱道:“为何不去尝试一下当初我所给你提供的选择,万一可以寻到出路呢?” 张欣楠神色茫然地看着他,此刻的白衣剑客,似乎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张欣楠犹豫不决,准备做出选择之时,元行都的天地之间却突然传来一声极为放肆的大笑。 “身为众神之主的元君,难不成如今也要耍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吗?” 一袭青衫,缓缓向着二人走来,只见他一抬手,天地便黯然失色,全无半分色彩,独留黑白。 元君罕见地皱起眉头,沉声道:“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为了维持二者间的平衡罢了,但区区井水,若时刻想着跟河水掰手腕的话,未免有些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终究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鹿衍不以为意,随口笑道:“如若此刻是您本尊亲自驾临元行都,那这番话我确实要考量一二,但当下的你,只不过就是一道心念而已,还真没必要与我放狠话。若是我突然间一个没忍住,把您这道心念给碾碎了,那您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而且您的本尊知不知道,尚且两说,所以我劝您最好还是用刚才那种和颜悦色的态度与晚辈说话,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元君冷笑道:“鹿衍,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而且不要忘了,你还欠着我的人情。若不是当初我救你上岸,你又岂有今日之风光?” 鹿衍嗤笑道:“那笔债,我早晚会还,却不是如今还给你一道小小的心念,而是要还给真正的元君,所以你我之间还是纯粹些的好,不然免得我真的碾碎一道心念,从而又欠了本尊一笔债。” “鹿衍,你放肆!你可知是在同谁讲话,吾乃远古众神之主,元君!” 一袭青衫的鹿衍,不禁投以白眼道:“犯病了?” 元君不语,只见他轻轻抬起手,随即猛然落下,一股磅礴的天地威压顿时出现在两色界之上,然后朝着鹿衍不断涌去。 一袭青衫,流光闪烁,于是那股磅礴的天地威压便被暂时拦在了鹿衍身前一尺之外。 只见鹿衍回过头,看向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盘膝而坐的师兄,后者只是轻微点了下头,鹿衍便立刻心领神会,然后扯了扯嘴角,笑道:“一炷香的时间而已,没问题。” 白衣剑客双眸紧闭,眼角处流淌着一缕青光,但渐渐地那一缕青光竟是开始化作了一丝丝无比纯粹的金色。随着眼角处的青色流光完全转化成纯粹的金色,张欣楠的周围则突然浮现出四柄长剑的虚影,然后四剑归为两剑,两剑最终又归为一剑。 与此同时,张欣楠立于身侧的佩剑也立刻夺鞘而出,悬于主人身前。那道虚影与真实的长剑瞬间合二为一,无与伦比的磅礴剑气,肆意倾泻,满天皆是璀璨的剑光,然后一道与张欣楠等人高的法相缓缓从身后站起,轻轻摊开手掌,长剑便自行来到他手中。 鹿衍依旧在设法拦截那股磅礴的天地威压,以免其将自己和师兄碾成肉饼。敌对之人终究是那元君,哪怕只是本尊的一道心念所化,可依旧实力强大,一炷香的时间,已然是鹿衍当下的极限了。 剑道之韵的突然散开,使得鹿衍如释重负,只见竖起一根中指,神色不屑道:“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一道璀璨的剑光便横扫天地,径直斩向那元君的一道心念。 剑气纵横,锋芒毕露,试问可有敌手? 答曰:无敌于世。 第七十九章 局中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待到云烟消散,一切便都已尘埃落定。 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的鹿衍此刻瘫坐在地,一身气机流转极为紊乱,看着自家师兄的疑惑神色,不禁苦笑道:“以有心算无心,本就难以防备,更何况还是以天算人,所以这次输得不冤。” 张欣楠微微皱眉,问道:“不是你做的局?” 鹿衍一脸无奈道:“即无实力,亦无此心,更何况这笔稳赔不赚的买卖,可能也只有傻子才会去做。修行之人的每一丝心念起伏,其实都极为重要,所以师弟又怎么可能故意让元君来牵引师兄您的心境呢。” 对于修行者而言,无论是十方阁的传统道路,还是如今三教百家各有差异的道路,其重要之处皆不是在于修力,而是在于修心。筑基登楼也好,独行长路也罢,二者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源起于心。心性不坚者,纵使日后能够筑楼十层,却依旧是空中楼阁,待到风雨俱来时,便是房倒屋塌日。路走得哪怕再远,但抬头望去,也仍是不见青山明月,反而一个不小心便会行差踏错,坠入深渊。 修行讲究一个悟字,但往往却会被认作是关于道的感悟一是,实则不然。悟者,亦吾心也,故而所谓修行,其实本就是一场修心之旅,奈何世人皆视“力”为重中之重。 在最初的十方阁道法中,尤为强调心性之重,不过却少有修行者关注此事,总是会急不可耐地去翻阅其中关于修力的法门,舍本逐末,得不偿失,殊不知早已偏离原本所要追求的大道。其中最为本末倒置之事,便是关于八境,所以行差踏错,误入歧路之人为何茫茫多,并非没有原因,其中关键便在于此。至于为何不予纠正,试问天地之间,又有谁能够去纠正人心?犹如田垄中的稻苗,无论如何打理,终究会那参差不齐,世间常态而已,所以既然管不了,那又何苦忧劳己身,倒不如做个闲人。 修行修心,最当首要,未做文章,先学做人。 当初元君留下的那道心念,虽被称之为恶念,但并非是那所谓善恶的“恶”,它只不过会将人引向一个极端,至于那个极端究竟是好是坏,依旧有待商榷,不能轻下结论。 元君作为走在修行路上的先行者,其实早在万年之前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苦于无奈,也只好驻足停步,回身去看看那所谓的后来者。不过当他转过身来,再次望向前路时,依旧会是一片黑暗。光芒万丈的大道之行,依然走到尽头,至于漆黑的前方究竟是不是前方,谁也说不准,此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后来被称之为畏惧。独行已然无法继续,此刻的他需要一个并肩之人,所以寻觅天界人间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个人,而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剑禹,是修的第一个徒弟。 心性之坚,世所罕见,实力之强,无人可比,所以剑禹便成了元君最好的选择。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稍稍准备一些东西,比如让他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存在。剥离那些无用的复杂人性,但也无需获得如诸神般的纯粹神性,所以他给剑禹指出了一条道路,放弃所谓的天地之争,让诸神与地界生灵共存,以此来磨灭复杂人性的本源,消除不同,从而使得剑禹所具有的复杂人性变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然后在自己引导下,渐渐地去融合某种特殊的纯粹神性,从而以人间之剑证道于虚空之外,用后天生灵之身,成就先天之道,如此二者便可并肩而行。 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与元君同宗同源的那位存在,名曰修。对此他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自己的首徒独自去做选择,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以他当时给人的感觉,无外乎三个字,不在乎,但是否真的如此,也无人知晓。 最终,剑禹拒绝了元君所指出的那条道路,但留在心境中的那道“恶念”,却始终无法去除。对此,修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某人当时才是真正的“天”,所以天地间的绝大多数事情,暂时还轮不到自己做主。 等到天地之争结束,地界得胜之后,诸事虽然皆由他做主,但对此依旧毫无办法,所以某人嘴里便渐渐地多了一句算作口头禅的戏言。 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用今朝的剑,去斩杀前朝的官? 此语的大概意思应该是,既然旧有的规矩和制度无法来约束现世之人,难道就可以用现世的规矩和制度来约束和品评旧世之人?傻不傻。 能如此与自家师尊玩笑之人,便只有鹿衍了。 所谓恶念,留存至今,却一直没有解决之法,如今又被元君留下的一缕心念故意牵引,不知日后之事,又究竟是好是坏。 鹿衍长叹一口气,心道,小的不过才刚刚露头,老的又急不可耐地出来搅局,真他娘的愁人!天公不作美,当真是半刻闲暇也不给。愁愁愁,试问几时休。 张欣楠坐在鹿衍身边,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赶过来了?” 提起此事,鹿衍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徒弟,整天卿卿我我,腻歪的狠,真不知道若是没了你我二人,那小子日后都能做成什么。” 张欣楠没由来地笑道:“骂别人就好。” 鹿衍神色疑惑,不解其意。 “无论是按照过程去推演结果,还是以结果去证明所谓的过程,二者其实都可以证明他做的不错。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但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却无穷尽之日,所以对待某事,只要尽心尽力便可,无需苛求自己太多。若是事事皆能如人所愿,反倒要失了‘乐趣’。” 鹿衍有些惊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还真是有些不大适应。 鹿衍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师兄,您都知道了?” 张欣楠笑着反问道:“不然我北上干嘛?不然我借剑干嘛?不然我做他的师父干嘛?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怕天上那个家伙吧?” 鹿衍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看似简单的四个问题,若是细细思量其中答案,未免过于骇人。 “你与诸神相伴之时,尚无地界一说,但你最终却成了先生最小的徒弟,所以其中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不要忘了,你和小陆最初的棋理都是我这个大师兄教的,至于咱们的先生,不过是臭棋篓子罢了。话虽不好听,但事实的确如此。本就执黑先行,但还要我让子,然后中盘时又‘光明正大’地偷棋子,最终却还输了,能让我说什么?” 师兄弟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各种招法使尽,却还是屡战屡败,然后又偏偏还要屡败屡战。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当真世所罕见。 “所以说,既然当初在东天门外,他犹能胜天半子,那作为师兄的我,谦虚点,保守估计的话,应该能够再多胜出半子。”张欣楠打趣道。 玩笑之语,却是半点不玩笑。 鹿衍一脸苦笑道:“如此说来,师弟暗地里做的一些小买卖,师兄您是一清二楚了?” 张欣楠摇摇头,轻笑道:“一清二楚倒是谈不上,勉强算是略知一二吧。论拘押光阴河神一事,你小子的胆子不是挺大吗,怎么如今到了元君这边,反而就怂起来了?” 鹿衍翻了白眼,小声嘀咕道:“那能一样吗。” “我看差不多。其实刚刚你没必要隐藏实力,然后等我出手斩他,索性就直接拘了那道心念,囚于两色界中,说不定日后的胜算会更大些。既然要做,那就大胆些,别畏手畏脚的。” 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的鹿衍,实则此刻内心十分无奈。 拘押元君?疯了吧!到时候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可不是你跟着头疼了。 张欣楠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既然如今自己有那个本事,那就尝试着去多做一些,毕竟从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都不一样了,所以哪怕变数再多,也终究不会是昔日那个结局。与其留给‘后人’自己种树纳凉,倒不如我们这些‘前人’辛苦些。”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道:“师弟明白。” 张欣楠突然笑道:“好奇心使然,为兄多嘴问一句。若是将元行都换作其它地方,有没有拘押他的可能?” 鹿衍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道:“元行都内毕竟蕴含着四尊远古旧神的本源之力,所以在此方天地之内唤来两色界,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凡俗之人于火中取物,然后同时又要保证双手安然无恙。不过若是换成其它地方,比如神灵之力较为稀薄的地方,那么唤来两色界便会相对容易一些,成功的可能性应该有八九成,毕竟不是元君本尊,仅仅是一道心念而已。” 张欣楠笑问:“若以你现在真正的实力,不加隐藏,无所顾忌,与元君本尊一战,胜负几何?” 此言不过是打趣之语而已,并未寄希望于鹿衍能给出答案,但后者却郑重其事地说道:“若在人间,借助十方阁内的诸多道韵,胜负可在二八之间,我八,他二,但若是换作天外,则胜负毫无悬念,师弟必然落败。不过战场其实还有另外一处,那就是虚空界,诸神当年的逃亡之所。” 张欣楠问道:“若是身在虚空界,胜负当如何?” 鹿衍稍作停顿,然后言语平静道:“若分生死,各占五成。” 内心有些震惊的张欣楠刚想着夸奖两句,但鹿衍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 “不然就没得打。” 第八十章 驻足回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看似豪迈之语,实则却是无奈之言。面对昔日的众神之主,鹿衍其实毫无胜算,而所谓的分生死,也不过是单指鹿衍一人而已。 鹿衍苦笑道:“打不过是自然,但若是哪天碰上了,也不至于落个必死的下场。” 张欣楠轻拍了拍鹿衍的肩膀,劝慰道:“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轻易地跑到天外天去,以免到时候真的回不来,而且你逃跑的本事也不弱,甚至比先生还要厉害,所以日后打不过就赶紧跑,没什么丢不丢人的,命最重要。有些意气之争,其实大可不必。” 鹿衍一时语塞,尴尬地笑了笑。 若论起逃跑的本事,天下自然是无人能出其右,否则鹿衍当初早就被河水“溺死”了。至于某个酒品不算太好的老头子,既然他能够成为鹿衍的先生,那么自身逃跑的本事当初自然而然也就要比徒弟稍稍高些,但如今二人究竟孰强孰弱,其实也不大好说。 在张欣楠看来,自然是“弟子不必不如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鹿衍如今的逃跑本事自然要高些,更何况当初那个东躲西藏的老人家,如今已是天地逍遥,大道亦无拘束,所以早就不用逃命了,但对于鹿衍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躲来躲去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许是某天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河水淹没,就此丢了性命,成为一只孤魂野鬼,然后还要受那罡风折磨之苦。 “有些苦难,皆是源自于最初的选择,既然当初不曾胆怯,如今亦无需后悔。”张欣楠正色道。 鹿衍轻声道:“倒是不曾后悔,只是一路行来,反倒留下了不少遗憾,如今很多不合常理的所做所为,其实不过是在尽力弥补几分罢了。” 张欣楠抬眼望向某处,但见山谷之中,溪水流淌,而溪畔草庐内,则藏着些许安逸的生活。见此一幕,张欣楠不禁站起身,然后轻轻挥动衣袖,一股若隐若现的青气便瞬间将整座山谷围住,如同人之双手握住璀璨明珠一般。 下一刻,整座山谷便已消失不见,徒留一些残存的青色元气,随后渐渐地与整座天地同化,归于黑白两色。 张欣楠神色满意地笑道:“一处山水形胜之地,终归要比这梦中之境好上许多。至于日后的修行,有那道青气便已然足矣。” 鹿衍同时起身,默默地站在张欣楠身后,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神色平静地问道:“剥离一丝本源,帮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师兄此举是大度,还是另有所图?” 张欣楠沉思片刻,笑着给出答案,道:“大概是为了人间苦难事,能少一些是一些。” “此事也在师兄的棋局之中?”鹿衍问道。 张欣楠自顾自地笑道:“离开南海之后,一路北上,倒是让我遇见不少故人。有的还能聊上几句,顺便再与他蹭些酒水吃,不过却总会在酒桌上,叨叨个不停,而诸多言语归根结底,也无非是让我原路返回,继续留在那座孤岛上,索性便递出两三剑,好让他们闭嘴。之后继续北行,请我吃酒的人便越来越少了,等着问剑的家伙倒是越来越多。就连你的那位十师兄,我的那位十师弟也顺水推舟,拦住我北上的脚步,甚至于希望我能够在重伤之后,不得不就此南下,返回孤岛养伤,以免因此耽误了日后的那场问剑于天,但他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人间之剑又岂会在人间落败。” “众人眼中的狼狈不堪,实则是我故意为之,好以此为契机,将那柄剑留在某处。之后继续北上,在翻越东北边界的那座大山时,顺手与“当地人”要来三张本命灵符,刚好留着日后赠予自家徒弟。再借故手中无剑,从而不得不与人借剑,又刚好半推半就,做了那个臭小子的师父,送出那三张灵符。再然后,城内的打打闹闹,看似偶然,实则却是故意为之所导致的必然。一场考试,就这样被打乱,以至于监考之人不得不暂时停止考试,放任我的所作所为。无论你最终是否会出现在某地,都不会影响最初的棋局走向。对此有则最好,若无亦不强求。” “做师兄的,似乎不该如此算计师弟,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有些心中愧疚,便只好借此弥补几分,还望师弟不要埋怨为兄。” 白衣剑客拄剑而立,笑容和煦地望向某处。 眼角突然进了沙子的鹿衍,喃喃道:“能给师弟一个理由吗?” 张欣楠轻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我可是你师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半个师父。” 鹿衍轻轻擦拭眼角,咬着牙,倔强道:“多管闲事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就真不怕自己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张欣楠打趣道:“这不是还有你给我收尸吗?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记得给为兄选块好些的墓地,最不济也要依山傍水。” 鹿衍瞪着眼,竟是突然有些怒道,“呸!胡说八道些什么!一语成谶的事,我劝你少做!” 张欣楠点点头,轻声道:“好。” 鹿衍没好气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瞒着我的事情?要说就一起说,别婆婆妈妈的,免得日后还要啰嗦。” 张欣楠沉思片刻,倒的确让他想起了一件事,然后缓缓说道:“当年你之所以没被‘溺死’,除了元君搭救以及自身逃跑本领高超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鹿衍微微皱眉,神色不解,问道:“还有原因?” 张欣楠点点头,笑着解释道:“当年捅蜂窝,偷蜜糖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去做那吸引蜂群的事,而且这个人必须身手灵敏,既能保证自己不被蜂群蛰咬,又能保证成功引开蜂群,从而为偷蜜之人争取时间,否则就是大家一起被叮个满身包的下场。当年你上岸之时,也有人在做类似的事,但也并非全部是为了你。” 鹿衍顿时恍然,道:“独自一人,仗剑驱离河水,除师兄之外,想来也没有第二位剑修能够做成此事了。” 张欣楠轻咳几声,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谦虚点,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鹿衍心领神会,退后一步,拱手作揖,正色道:“后无来者虽是未必,前无古人却成定局。试问执剑者谁,唯有师兄,白衣仗剑显风流。” 张欣楠听得不禁老脸一红,瞥一眼好似郑重其事的自家师弟,笑骂道:“以后昧良心的话,少说,容易遭雷劈。” 鹿衍却依旧不肯“罢休”,一脸严肃道:“师兄虽不在乎虚名,但何须如此自谦?” 张欣楠一脸无奈,抱拳还礼道:“师弟谬赞。” 鹿衍抬头一笑,神色满意,如此方才圆满。 此间事了,二人便一同离开两色界,重返元行都。在自家师兄的授意下,鹿衍以神通取走了望尊的一段记忆,只让后者记得师兄曾问剑元行都,一剑斩去半数美景,一剑斩去半尊神灵金身,至此便仗剑离去。至于二人之间,则未曾有过任何言语。 鹿衍施展神通之时,多嘴问了一句原因,张欣楠只是笑着回了句,“既然元君想让他当个傻子,那就让他当得彻底一些,免得说咱们没有礼数。” 你家“主子”虽然没有明说,但确实是怎么想的,所以你可不能怪我。再说了,当傻子有什么不好?无忧无虑乐淘淘,像个小狗没烦恼,你看多好! 离开元行都,就此重返南山城。 由于两地的光阴流速不同,等二人返回城中之后,此刻已然入夜。师兄弟二人各有事情要忙,于是便就此分开,前者打算去枯井再见一见那青狮,而后者则是打算在城内独自走走,暂时偷个懒,等明日天亮再去忙。 青石路上,鹿衍踱步而行,不时地抬头望去,却不见那一轮明月,故而难免有些失落。 走着走着,鹿衍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幽深的巷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但鹿衍却没由来地笑了。 前行道路上,每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大概都会原地驻足一段时间吧,转过身去,向着来路望去,回忆一些,既痛苦却又快乐的经历,回忆一次似乎便少一次,渐渐地然后彻底忘记。偶尔再提起时,也如那佐酒的盐水花生一般,一口一个,便轻易地过去了。 修行无非一场跋涉,总要走过山路,越过海湾,朝着月亮升起的地方前行,在太阳落山的地方休息。独自一人背着行囊,不停的赶路,你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也从未瞧见过彼岸的样子。 就这样,走着走着,白了头,花了眼,错过了她,错过路上最美的风景。偶尔回想起那年秋叶满地,灯火满城,再想想,或许还能想到,但依然是记忆模糊,再无从前那般清楚。 山中暮鼓,再无炊烟。破旧的巷子深处,一间早已遮不住风雨的屋子,却一生中最温暖的故乡。 春风不问未眠人,明月不语旧时事,但愿你我此生,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明年春来时,桃花满枝,切一斤来佐酒,可好? 鹿衍喃喃道:“都依你。” 第八十一章 妖族之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张麟轩一行人来到秦凤仪的府邸,恰巧赶上秦凤仪夫妻二人正在吃饭,张麟轩便很自然地落座,然后开始与李子一同探讨美食之道。 对于张麟轩的厚脸皮,秦凤仪早已见怪不怪,所以自然也就懒得理会。闲暇之余,秦凤仪忽然与那位一道而来的十三先生请教了一个问题,是说那妖族之祸的起源。 闻言之后,鹿衍抬起头,不禁满眼疑惑地盯着他。由于嘴里吃着东西,所以鹿衍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突然间关心起这种事了?” 所谓妖族之祸,无非是当初人妖两族之战的另一个说法而已。之所以有这个说法,理由很简单,与世俗王朝的历代更迭亦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例如南国十二州中,关于越韩两国之间胜败的那个诙谐说法。对于两国之间胜败,如今已然早有定论,且史官早就给了一个越王伐韩的说法,但茶余饭后,人们又总爱计较一个如果。如果昔日韩国胜了,那便是韩王平叛。 其中涉及的诸多内幕,以及后世之人口中的揣测言语暂且都不去说,但论“道理”还是很显而易见的。 若是张欣楠或是鹿衍这类人谈及此事,言语间的措辞自然是人妖两族之战如何如何,而绝非秦凤仪口中所说的妖族之祸,但在大多数人口中其实都是这么个说法。不过若是换作妖族,自然也有个相类似的说法,叫作不义战。双方各执一词,且各有道理。 当年之战,双方其实皆有过错,所以无论是两种说法中的那一个,都不免有失偏颇。 秦凤仪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解释道:“昨夜闲来无事之时,偶然翻阅一本杂书,发现其中有一小段文字所讲述的正是此事,不过却与史书上的记载略有些不同,尤其是关于此战的起因一事,简直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今日恰好先生来家里做客,晚辈便借机问上一句,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鹿衍一笑置之,等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后,轻声道:“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已,何故劳神。二者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所处角度截然相反的缘故,说不定你那本书便是站在妖族的角度上所写的,而史家之言则恰恰相反。” 秦凤仪又问道:“那二者之间孰对孰错,可有公论?” 鹿衍摇摇头,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究竟孰对孰错哪里是这么容易说清的。对此,十方阁那边尚有意见相左的看法,所以也就没什么公论或是定论。” 秦凤仪略作思量之后,再次问道:“不知先生您如何看待此事?” 鹿衍轻笑道:“大道之上,既有并肩而行之人,也自当有相互背离之人,乃是常理。修行路上的生死之敌,难不成还少吗?” “仅此而已?”秦凤仪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这个说法。 “不然还能如何?无非是各自脚下的大道不同,且治世理念相左,所以自然而然也就走不到一起去。所谓的治世之力,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于弱小者是否能够存活。以三教为首的诸子百家,自然是认可此理,但妖族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后者将弱肉强食视为金科玉律,认为弱小者天生就应该是强者之附庸,一辈子毫无自由可言。十方阁当初并未明确表态,只是居中调停,认为尽管双方理念不同,但依旧可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但事实证明却并非如此,所以事情最终愈演愈烈,以至于双方最后不得不各自为战,以输赢去定对错。”鹿衍神色平静,言语也算公正。说完之后,他便继续吃东西。 秦凤仪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解。 鹿衍含糊不清道:“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趁着我现在还没吃完,有什么话,赶紧问,过时不候。” 秦凤仪便继续追问道:“听先生之语,仿佛是妖族有些不近人情,试问弱小之辈为何便不得自由,如此看来,反倒是我人族占着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还望先生您能够指教一二。” 鹿衍微微一笑,反问道:“山野之间狐兔的生死,可有人去管?” 秦凤仪不解其意,试探性地说道:“狐兔之生死,乃自然之法则,想来应是不便插手。” 鹿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道:“狐兔生死,其根源皆在于此。所谓自然之法则,无非谋生而已,而谋生的重中之重便是果腹。故而在妖族眼中,吃掉比自己弱小的,以及被比自己强大的吃掉,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你是妖族,会认为这是一件错事吗?既然山野狐兔之生死无人问津,认为这是自然法则,那么一只修道有成的大妖,随口吞噬一座边城内的人族以果腹,又有何不可?人族既然能够圈养弱小的羊群作为食物,那么妖族为何不能圈养弱小的人族也同样来作为食物呢?二者之间的不同,并不在于形式的对错,而在于人族早已习惯约束自我,但妖族往往尊崇天性。看似是弱肉强食的残酷行径,实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罢了,所以此间对错究竟如何评判?当初十方阁之所以未曾明确表态,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处,不是不想管,而是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去管。人族所谓的规矩与礼法,若是放在妖族身上,其实根本就不成立,只会给双方徒增烦恼,倒不如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秦凤仪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鹿衍神色如常,但心中却是十分满意。眼前少年之所以陷入沉思,是因为尽管当他面对自己这个十三先生时,仍是对其中的一些说法不敢苟同。未曾对此提出质疑并不意味着认同,而是苦于自己所知的东西太少,无非给出另外一种答案而已。 对于自己的一些言语,鹿衍其实也不认同,只当它是混账话,不过既然晚辈大道在此,自己也不好扭扭捏捏,适当地在前方立起一座高峰,然后等着资质不错的晚辈一步一步走过去,最终成功翻山而过,也不失为一场护道。 若非如此,鹿衍不至于如此言语。面对一个问题时,不应逃避,也不应听之任之,而是应该费尽心思地去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哪怕这个办法得来的道路无比坎坷。至于十方阁当初所持的真正态度,其实分为三种。其中之一,便是主张对妖族实行教化,以礼法来规劝妖族,从而使得两族日后能够和平共存,但最终却未能如愿。剩下的两种态度中,一种是完全无理由地支持妖族,而另外一种态度却更为偏激,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打碎重来。故而十方阁当初所持意见便大相径庭,何谈所谓之定论。 酒足饭饱的张麟轩此刻才抬起头,然后神色古怪地看向一脸愁容的秦凤仪。对于秦凤仪与鹿衍之间的言语,张麟轩起初并未如何在意,但此刻看到秦凤仪一脸愁容,便忍不住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让妖精附身了?” 秦凤仪不禁投以白眼,然后用口型回了个“滚”字。 张麟轩笑嘻嘻道:“看来不是。” 鹿衍神色古怪地看着张麟轩,仿佛再说,你可真幽默。 张麟轩轻咳几声,对于自家师叔的鄙夷神色就权当做没看见,然后对着秦凤仪说道:“其实人妖两族的那一战根本就没有对错,最开始也无非是坦坦荡荡的理念之争,且双方默认将所谓对错全部都交由胜者来评定,但为何如今说法各异,其最根本之处还是在于人族在那场大战之中,暗地里做了不少肮脏龌蹉之事,反观妖族则相对更为坦荡。当时战场上曾有一种名为符傀的东西,与如今墨家借助道门符箓所打造的机关傀儡不同,那东西可是由真正的妖族所炼化的。等到符傀的真相被妖族知晓之时,那一刻才真正算是大战的开始,所以后来妖族哪怕落败,也依旧不惜将一处山河打到崩坏,无非是为了泄愤罢了。” 等到张麟轩一口气将话说完,此时他才发现众人都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连吃饭最是专注的李子,此刻也同样是放下了碗筷,满脸震惊。 “你们这……这是干嘛?” 李子打趣道:“公子你才是被妖精附身了吧!” 鹿衍皱着眉头,沉声道:“又是那本书中看来的?” 张麟轩点了点头。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看了吗?!”鹿衍此刻竟是有些罕见的愤怒。 张麟轩挠了挠头,神色尴尬道:“师叔,其实在你跟我说之前,这些内容就已经看完了。” 鹿衍突然站起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痛扁一顿,最终却还是忍下了,然后选择转身离开。 张麟轩弱弱地问道:“师叔,您干嘛去?” 鹿衍头也未回,叹息一声,道:“给你擦屁股。” 无奈之余,鹿衍更多的其实还是担忧,当真是要神人妖三者都惹个遍?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干! 第八十二章 请人喝茶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望着鹿衍离去的身影,众人不免一头雾水,然后皆是纷纷将目光转向张麟轩,颇有深意地打量着他。张麟轩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苦笑道:“说实话,我其实也不知道师叔他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 秦凤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所以很快便发现了其中关键,于是问道:“方才十三先生言语间所提到的那本书,究竟为何物?” 张麟轩如实回答道:“一本杂书而已,但其中所涉及的东西却极为广泛,并且十分详尽。起初翻阅这本书,其实是为了了解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不过内容不多,三两日便看完了。闲暇之余,索性无事就继续接着往下翻了翻,所以由此知道了不少事情。关于人妖两族之间的那场大战,书中有大概三万字的详细阐述,若你真对此事感兴趣,哪天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秦凤仪点了点头,然后正想着说些什么,却被张麟轩抢先道:“今天有点忙,一大早来此就是为了蹭顿饭而已,所以择日不如撞日这种话,暂时还是先别说了。” 张麟轩虽然咧嘴一笑,但眼神却不免有些异样。 秦凤仪心领神会,然后转身看向芙蕖,柔声笑道:“夫人,求凰与溪亭二位弟妹是一次来府上,不如就由你这位嫂夫人带着她们四处逛逛?” 芙蕖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欢喜,然后扭头看向求凰与李子二人,轻声笑问道:“府内有一处莲池,其中生有九朵彩莲,极为美观,不知二位妹妹可否愿意前往一观?” 求凰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李子则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轻“嗯”了一声。许是秦凤仪那一声弟妹闹得,以至于小姑娘圆润的脸颊上,此刻不禁多出几抹羞红,当真是像极了一颗熟透的李子。 等到她们三人离去,秦凤仪顿时脸色骤变,神情凝重地对着张麟轩说道:“周海与徐念之间,却有渊源。按照最初的计划,你本该在论法结束之后立刻返回朔方城,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有些不大可能了。”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问道:“那座安乐宗的底蕴如何?” 秦凤仪神色无奈,叹息道:“如今不过才刚刚有些眉目而已,你又何必急于一时?那座安乐宗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好歹也有一位九层楼的修士坐镇,所以登山一事,还是慎重些为好。若你一意孤行,想必在郡主那边也不大容易交代。” “长姐?”张麟轩不免有些惊讶,“长姐南下之事,父王其实与我说过,但途中却并未她的收到任何消息,本以为她是临时起意去了别处,没想到竟然也在这南山城内。听你的意思,似乎是与长姐早就打过照面了?” 秦凤仪否认道:“郡主一路南下,并未在城内停留,所以彼此之间未曾见过。前不久,郡主派人送来一封密信,信上说她暗中调走了南山城的五千铁骑,然后离开北境,一路向东,最终选择在那东麓山山脚下安营扎寨。至于那座东麓山,自然便是那座安乐宗所在的山头,说是要等你。” 张麟轩疑惑道:“等我?这是为何?” “郡主在信上说,只要你现在敢去送死,她就敢把你的腿打断,然后再用战马驮着回到北境,所以究竟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对于郡主的脾气,想来你也知道,根本就不屑于说什么吓唬人的话,向来都是说到做到。”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秦凤仪继续说道:“至于那安乐宗徐念,如今已是一位七层楼的修士,而你张麟轩前不久才刚刚重返修行路,不过区区一境而已,所以你要想自己登山寻仇的话,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书上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急在一时,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想办法来提升一下自己的修行境界。” 张麟轩双手搭在桌子上,低着头,轻声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只不过……是在担心而已。” 秦凤仪有些怒气不争道:“担心个屁啊!战事在即,未战却先忧败,实乃兵家之大忌!若修行路上,你张麟轩一直是以这种方式前行的话,那我劝你趁早放弃,老老实实滚回朔方城,做你的什么狗屁世子去!等老王爷日后将王位传给你,然后再振臂一呼,数万铁骑顷刻南下,直接踏平那座安乐宗就好了,哪用得着你我在这费尽心思!到时候面对着无数将士的尸骨,你只需要摸着良心告诉我一句,说你张麟轩问心无愧便可。” 张麟轩神情低落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秦凤仪冷笑道:“若你继续怕这怕那,到时你对不起的人可还多着呢!修行本就是件未知之事,所以你将来究竟处于何种高度,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可以对此妄下定论。” 张麟轩点点头,一脸苦笑道:“行了,别骂了。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总而言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接下来都会去尽力争取,就算日后走不到师父他们那种高度,最起码也要争取个九境,然后再去与那些欠债之人,连本带利好好清算一番。” 原本一脸认真并且有些怒气的秦凤仪,此刻竟是一下子变得眼神茫然起来,然后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盯着张麟轩,小声嘀咕道:“原来你的目标这么高啊。” 张麟轩斜眼道:“你几个意思?” 秦凤仪一脸傻笑地问道:“我其实还有些话想说,你要不要听听?” “有屁就放。”话说出口,张麟轩便有些后悔了,因为看这家伙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没好事。 “其实吧,做人有自知自明是好事,对于某些追求不到的东西,我们也要适当地学着放弃,而不是一味地去盲目坚持,所以我收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于你的担心,我觉得很有必要。”秦凤仪郑重其事地说道。 走到一种类似于十方阁诸位楼主的高度?这种事,梦里想想就好,没必要说出来逗人笑,而且把兄弟笑死,对你张麟轩又能有什么好处? 张麟轩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给我滚。” 秦凤仪嬉皮笑脸道:“好嘞,在下马上滚,就不跟这儿打扰您做梦了。” 做梦?还真就是一场梦而已。 --------------- 南山城内,某处茶肆。 离开秦府之后,鹿衍便急匆匆地赶来此处,一坐下便掏出纹银三两三,买了一壶清茶以及四个大小各异的茶杯,然后再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用力将其捏碎,一股青烟便凝聚于掌心之中,随即化作一只小巧精致的玉制茶杯。 鹿衍端起茶壶,将壶中茶水倒在玉制的茶杯之中,轻抿一口,苦涩之余又有回甘。 负责端茶送水的小伙计站在不远处,偶然间瞥见鹿衍手中的茶杯,不由得嗤笑道:“堂堂十三先生,何至于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人?无非就是一个人族小子不经意间道破了天机而已,哪用得着您给我们这种家伙行这么大的礼。” 鹿衍一笑置之,道:“规矩如此,夫复何言?所谓的大礼,尔等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接下,如今还尚未可知,所以先别急着叫,更不要动那咬人的心思,安安静静地把门看好就是,免得到时候被人剥皮抽筋,剁骨熬汤,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那伙计的眉眼间虽然尽是怒意,但口中的确不曾再发出任何叫声。 鹿衍似乎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个家伙,于是故作高声道:“与我切三斤狗肉,以备稍后同故友吃酒。” 那伙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怒目而视,道:“鹿衍,你别欺人太甚。” 鹿衍冷笑道:“是想与我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你?我很好奇一件事,是不是我继续咄咄逼人的话,就可以欣赏到你急跳墙了?” 那伙计咬牙切齿,刚要有所动作,却被人按住脑袋,狠狠砸向地面,紧接着又被人踩在后背之上,直接一脚将脊梁跺碎,以至于只能瘫软在地。 来者生有一双青瞳,格外引人注意,身材修长,着一袭儒衫,看样子应该是一位读书人,但显然不是儒家弟子,因为此人出身妖族,既是当年的那场战争中逃亡者,又是如今后世之人口中的妖族余孽。 “一条看门狗而已,这辈子恐怕连就远远地观望十方阁一事都做不到,竟然也敢在这对十三先生冷嘲热讽,是谁给你的胆子?!”儒衫男子怒斥道。 鹿衍轻笑道:“柳神何必动怒,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再说。” 儒衫男子拱手道:“多谢十三先生。” 等到柳神落座,一位灰衣老者凭空出现,瞧着瘫软在地的伙计,神色不悦道:“打狗也是需要看主人的。柳神今日此举,未免有些不妥。” 儒衫男子并未转身,轻蔑一笑,“自家的狗若是管不住,放出去乱咬人,那就活该被人打死。” 两股驳杂气机顿时浮现,争锋相对,势如水火。 鹿衍神色从容,将茶杯轻轻放下,微笑道:“坐下喝茶才是正事。” 两股气机顿时消散,柳神与老者皆是心中震颤。 鹿衍眯眼笑道:“二位请用茶。” 第八十三章 少年自己的选择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等到秦凤仪也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张麟轩一人。少年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外,然后神色漠然地坐在石阶上,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当真要如此吗?” 一对中年夫妇凭空出现,两者皆是一身青衣打扮,对视一眼之后,男人有些不悦地看着张麟轩,沉声道:“若是公子不愿意,我与拙荆即刻返回镇北城便是。” 张麟轩苦笑道:“如此馈赠,怎敢轻受。” “既然如此,公子你又何必辛苦走一趟南山城?事到临头,反倒推脱起来,不免有些惹人耻笑,甚至于还丢尽了老王爷的脸面。若非麟诚长公子早已故去,想必这担子也不会落到公子肩头,以至于闹出如此多的笑话。天下第一的剑客做师父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事无成,与其做个浑浑噩噩的北境世子,倒不如赶紧去京都城内寻门亲事。如此一来的话,反倒太平无忧,不至于让萧氏一族时刻惦记着。”男人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穷怒意,言语间也尽是讥讽。 张麟轩有些无奈,合着是当儿子的骂一顿不够,以至于当老子此时又跑过来补上一顿?前者只当是兄长的劝勉,至于后者,那便当做是长辈的教诲吧。 站在一旁的女子,不禁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说话委婉些,何苦苛责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男人不由得冷哼一声,强忍着心中怒意,要知道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小子,当初就不该答应张允执的那笔买卖,以至于如今坑害一家老小。 片刻之后,心中犹豫的张麟轩缓缓站起身,一些琐事可以暂且不谈,但最起码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否则便当真丢了父王的颜面。 张麟轩的礼还未行,一声秦伯伯也还未曾称呼,男人便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公事公办,少扯私情。当下双方,无非是北境未来之世子殿下,以及南山城的一介草民而已,所以后者万万当不起前者如此大礼。公子此刻还是早做决定为好,不要再在无用之事上下功夫。老夫虽然不忙,但也没有与公子闲聊的雅致。” 张麟轩哑然失笑,只得单独朝着女子行了一礼,轻唤了一声伯母。女子始终面带微笑,与少年点头示意,言语柔和地应了一声。 站起身后,张麟轩再度看向这位秦家家主,言语恭敬地说道:“既然您要求小子公事公办,那晚辈接下来便只好得罪了。” 方才之所以未曾第一时间起身,张麟轩除了在担忧接下来发生的某件事之外,便无非是在思量要不要真的“公事公办”。首先对方是长辈,与父王更是过命的交情,其次还有自己与秦凤仪之间那层关系,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言语便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难事。 老人家此刻现身于此,无非是按照与父王的约定,来做那“以一换一”之事,但自己思来想去之后,仍旧没办法坦然接受,所以自己真正的选择是拒绝,而非老人家认为的那种半推半就的接受。 不过若是以一位晚辈的口吻去说此事,老人多半是不会同意,反而还会觉得自己软弱不堪,不敢承担责任,可有些架子自己实在是端不起来,太过强人所难了。既然老人家要求公事公办,那便只能如其所愿了。 张麟轩站直身体,正色道:“南山城秦家,于北境三州而言,颇有功德,其家中长子秦凤仪更是德才兼备,乃未来三州首辅之最佳人选,可堪大任。然其家中长辈,却误信他人谗言,私下与北境王府买卖官职,实属大罪,依照北境之律法,理当判处抄家,但念在秦凤仪的确有此首辅大才,故从轻发落。除家中半数钱财用以充公之外,秦家与王府之间的所有买卖,一笔勾销,以后不可再提。若有违背,重刑伺候!” 闻言之后,秦家主母心中颇有震惊,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而后者此刻则是面若冰霜地盯着眼前少年。 张麟轩不禁咽了咽口水,故作淡定道:“本世子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秦家家主可有异议?” 依照大旭律法,凡侯爵之子被立为世子之后,皆可代为掌管封地内的大小事务,且无论军政。大旭自立国之初,便定下一条铁律,凡大旭臣子皆不得称王,故而也就没有相应的藩王之法。当初南北二王册封之后,一切相关法令皆是来源于侯爵之法,所以其中颇有相同之处,以至于世子代管封地事务一举,也就顺势继承了下来。 不过不同于侯爵世子处理事务时的“代而不决”,藩王世子便直接手握“先斩后奏”之权。对于某些事情而言,世子在争得藩王相应意见之前,便可自行做出决定,但如此僭越之举不得超过五次。看似是恩赐,实则却是故意为之的离间之举,且十分拙劣,但往往会有些意外之喜。 例如昔日南安王的第二子,萧宁,本是最有机会承袭王位之人,却在一次官吏贪污案中,公然顶撞南安王,甚至于将这条法令直接砸在南安王面前,未经允许,便擅自将涉案官员的亲属全部释放。 由于这件事,父子二人大吵一架,最终离心离德,而萧宁更是直接离开了南疆,就此音讯全无,不知去向。世子之位这才落在了如今的南安王长子萧棣的头上,而南安王当初之所以选择立幼,而非立长,除了二子萧宁德才的确远胜长子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长子的名讳与如今大旭天子的第二皇子重名,且记入族谱,无法更改,只因是先帝赐名,但那位二皇子的名字却是在先帝驾崩,新君即位之后才取的,如此便很耐人寻味了。 张麟轩此刻故作从容的言语,反而让这位秦家家主想起许多往事,故而不由得冷笑道:“公子此举,莫不是要效仿那南疆的旧世子萧宁?” 张麟轩扬起嘴角,微笑道:“本公子诸事繁忙,并无与秦家主闲聊旧事的雅致,还望您莫要见怪。” 秦家主母闻言之后,强忍着笑意,心道,你这小家伙还挺记仇。然后她又以余光打量着自家丈夫,瞧着后者苦苦硬撑,被一个小辈弄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便笑意更甚,以至于险些失仪,笑出声来。 秦铎之立刻瞪了她一眼,但这位秦家主母却一挑眉,似乎在说,你想怎样?前者顿时哑口无言,无奈至极。 对此,张麟轩权当没看见,轻咳几声,继续说道:“看样子,秦家主似乎并无异议,所以就没必要开尊口了。那件事本公子不同意,稍后返回镇北城途中,还望秦家主顺路告知一下小子的父亲,如此便有劳您了。” 关于王府与秦家之间的买卖,张麟轩所了解的其实并不多,但这件事却关乎他自己,所以此次南下之前,曾特地与老王爷问过此事,得到某个“以一换一”的答案之后,张麟轩便一直都在犹豫。 一番堪比天大的馈赠,一笔无法言喻的人情,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如此堂而皇之且心安理得地接下?在张麟轩思来想去之后,得出的答案无非五个字,镇北王之子。 既然没有其它理由,仅是如此的话,那么他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修行路上,若是还要他人搀扶而行,那么此事做与不做,便毫无任何意义。 回到北境之后,无形中的确受到很多庇护,虽然舒适至极,但长久来看,却是弊大于利。父兄或是师长终究不会庇护你一辈子,日后的风浪来袭,你总要学着去独自面对,所以如今的某些历练便绝不能在他们的羽翼之下进行。拒绝修行路上的馈赠,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将不日的北归擅自改成南下亦不过是一场延续罢了。 秦家家主神色冷漠地问道:“当真想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又岂有收回去的道理?劳烦您白走一趟,对此小子深表歉意,还望您莫要怪罪。有些路既然早已铺好,那我便无力改变什么,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就请让小子自己做主吧。”张麟轩眼神坚定道。 秦家家主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声道:“既然如此,就赶紧滚吧,少在这里碍眼。” 张麟轩神情尴尬道:“不是应该……您二位离开吗?” 男人不悦道:“我儿子的府邸,难不成要我走?” 张麟轩的意思是指返回镇北城,而秦家家主的意思只指让他离开大堂,滚去后花园找秦凤仪他们,以及见一见某个被人禁足在花园内,并且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 张麟轩尴尬地笑了笑,道:“那我走。” 秦家家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倒是那位秦家主母笑着与张麟轩挥手告别。等到张麟轩走出去很远之后,她又看到这位少年站在原地,朝着自家丈夫,一揖到地,十分的郑重其事,谦逊恭敬。 始终背对着张麟轩的秦家家主,此时轻声道:“这是他应该的,而我也当得起。” 秦家主母不解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和蔼可亲的长辈,他身边不缺。” 秦家主母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拒绝了你,接下来怎么办,回去?” 略作思量之后,秦铎之点点头,轻声道:“回去吧。” “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秦铎之冷哼道:“我就不信他张允执想不到此事。” “老爷是说?”林沐虽有猜测,但是不敢确定。 “就当是你我夫妻,最后见儿子一面。” 第八十四章 鹿衍的诚意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茶肆内。 鹿衍神色平和地看着柳神以及灰衣老者,很随意地抬起手,指了指茶壶和那四只茶杯,示意二者自取。 看着那四只大小各异的茶杯,柳神不禁皱起眉头,竭力压制心中的某种冲动情绪,十分费解地问道:“十三先生您这是何意?” 灰衣老者此刻亦是眉头紧皱,神色困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十三先生今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代表十方阁来传个话,准备要算一算那新仇旧恨,从而彻底将我妖族赶尽杀绝? 鹿衍轻声笑道:“求人办事的规矩而已,难不成你这穷酸秀才将此事都给忘了?” 柳神沉声道:“此间的规矩,在下自然清楚,不然也就不会来此喝茶,但您准备的这四只茶杯,以在下观之,绝非是主人家的待客之礼。在下生性愚钝,其中若有深意,还望十三先生不吝赐教。” “柳神多虑了。一壶茶而已,哪来的什么深意,无非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杯子罢了。”鹿衍轻抿一口茶水,然后眯眼笑道。 柳神冷笑一声,刚要发作,却被灰衣老者扯住衣袖,并以眼神示意他不可冲动。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却犹如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之事,休戚相关。面对着眼前的一袭青衫,心中虽说并无任何不安,但却莫名地感到畏惧。 柳神二人之所以能够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并非是有人故意放水,完全是因为二者的实力使然,数千年的修为,甚至足可以支撑他们活到末世,故而照理来说,已然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他们,不该存在这种纯粹的畏惧之情,就算面对那位白衣剑客,二人心境想来也不会如此波澜,而对于那一袭青衫的畏惧仿佛更是发乎于本能。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何,但小心谨慎一些,终归是无错。 既然如今坐在一条船上,那么灰衣老者便要确保这艘船不会因为个人的言行而有任何倾覆的危险,所以对于柳神某些的言行,老者必须适当地去阻止,以免酿成大祸。某些情绪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故而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一言一行,皆要小心再小心。 按住柳神之后,老者默默地拿起其中一只茶杯,自行倒满茶水,然后一饮而尽。饮罢茶水,灰衣老者面无表情地看向鹿衍,沉声道:“如此一来,十三先生可满意?” 鹿衍取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笑道:“一壶茶而已,不过三两三钱银子,又有何满意不满意一说。梧桐老爷子可是提早喝了酒来的,如今怎么竟说些醉话。” 柳神脸色微动,难以置信地看着鹿衍,而被鹿衍称呼为一声梧桐老爷子的灰衣老者,亦是如此。 三两三钱银子对于他们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其中所包含的规矩,却容不得他们轻视。 昔日的四方天地内,皆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发生,而在天地之北,则有一桩看似简单,却对后世影响极大的收徒,此事被史家称之为“一十三人北方朝圣”。 三两三钱银子,乃是当年某位长者北上时的路费,而负责为那位长者驱马赶车之人,便是如今后世妖族的九位始祖之一。当时那位长者身上并无银钱,索性便暂时牵着,此后诸事繁忙,那位长者不得不在天地之间来往奔波,只为了能够求得一线生机,不至于让那座地界,就此消亡。于是这笔银子便一直欠下,始终不曾还清。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直到那场人妖两族大战的尾声。一位修为足可以媲美潮信楼楼主的大妖,在战败之际,竟然舍弃无数同族不顾,现出妖族本相,以顶天立地的万丈金身行走于世,不顾诸位十方阁楼主的阻拦,径直奔赴十方阁,哪怕伤痕累累,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最终这只大妖跪倒在十方阁前,仰天怒吼,只为讨债。 昔日的那位乘车北上的长者,亦是如今的十方阁初代阁主,果然应声而来,手中握着三两三钱银子,然后对那只大妖问道,仅仅如此? 闻言之后,那位身体早就如瓷器般碎裂,且神魂亦在不断消亡的大妖,重重点头,然后就此长眠于世,身躯迎风化作为十方阁百里之外的一座孤峰,而山中却无四季,只因其寸草不生,寸雨不降,寸雪不落。 从此以后,十方阁中便多了一条规矩,凡十方阁弟子及其再传弟子,皆需善待北方妖族,无故不得随意斩杀。看似极为随意的一句话,却为北方妖族的去留,给予了最大的保障,以至于后来另一位青狮大妖不惜舍去万丈法身,从而横断天地之北,为妖族后辈谋求出路时,十方阁诸位楼主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不然那些妖族又哪有活路可言。 至于那三两三钱银子,十方阁十三位亲传弟子每人手中皆有一笔,以用作日后的还债之举,而所谓的还债便是以三两三钱置办一顿酒肉,然后请“人”落座,为其赎身。从今往后,天地逍遥无拘束,只要不那伤天害理之事,便没人再找你的麻烦。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山下君王对于入狱大臣的一种赦免,但之所以未曾“大赦天下”,无非是因为功不抵过。 而十三位弟子每人一笔银子,便是那位长者当时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上的宽容。正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算是赦免死罪,但总要拘押一段时日,而最终释放之期,便交由十三位弟子做主。 一壶茶,三两三钱,便是鹿衍置办的一桌酒肉。 不过当时上茶之人却未必能明白其中深意,而眼前的这一壶清茶也自然没有三两三钱,无非是将铺子里所能找出的最好茶叶用来沏水罢了。 至于那个被柳神一脚踏碎脊背的伙计,本相是一头赶山犬,名曰追山,亦是昔日故人,他在那场大战之中失去了半数修为,侥幸才得以苟活至今。灰衣老者看他可怜,便将其留下,做个茶肆伙计,好以此谋生。鹿衍来时,他故意遮蔽双目不去看他,所以上茶之人是另外一会伙计,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心思,瞥了一眼,于是便看到了那只玉制茶杯,而这只茶杯他是认得的,因为此物乃是妖族至宝。之所以落在鹿衍手中,无非是因为当初妖族先祖有事求他,而如今他鹿衍又反过来求到妖族身上,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鹿衍笑望着神色略有些夸张的两人,轻声道:“当年梅零在海外寻到你们,曾大打出手,落败之后,你们的神魂便被他以秘法封在瓷器之中,但你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如今反倒冤枉我这个好人存了那十恶不赦的害人之心,还真是妖心难测。万幸梅零当初没有将事情做绝,以至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附有神魂的瓷器一路相随,兜兜转转,最终定居于这座南山城并且开了这间茶肆,而那几件瓷器便也就成了柜台上无人问津的茶杯,刚好被我今日买下,从而帮助你们破了梅零的局,如此便是命理循环。” 鹿衍轻抿茶水,然后接着笑问道:“梧桐老爷子,饮尽一杯茶后,试问如今感觉如何,心中的那股畏惧之意,可曾还在?” 灰衣老者摇摇头,如实回答道:“已然消失不见。敢问十三先生,这是何故?” “神魂此刻近在咫尺,且其天生与本心相连,所谓的感同身受,也不过如此。神魂天生孱弱,最容易遭到损伤,而之所以畏惧,想来应该是我身上背负之物太多,以至于无意之中吓到了它,所以你才会有畏惧之意。刚才观你心湖,想法倒是不少,不过就是多少有些‘自欺欺人’,自己诚心吓唬自己了。至于柳神的异样,想必以梧桐老爷子的智慧,此刻应该不难猜出吧?” 灰衣老者闷闷不乐道:“是无名之怒。” 鹿衍神色欣慰地点点头,夸赞道:“孺子可教也。” 灰衣老者此刻的脸色极为难看,以至于一旁的柳神询问缘由时,灰衣老者非但一言不发,反而还是一副怒目圆睁的模样,似乎在告诫柳神,此刻不要惹我。 鹿衍心中打趣道,发了疯的老头子,咱可惹不起。 柳神作势要反驳几句,却被鹿衍突然以天地元气按住肩头,后者面无表情地说道:“把茶喝了,咱们再说话。” 柳神只得乖乖就范。 用封有自己神魂的茶杯喝过茶后,柳神心中原本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然后有些神色茫然地看着鹿衍,后者便只好再与他解释一遍其中缘由。 恍然大悟后的柳神直接脱口而出道:“十三先生为何要帮我们?” 与此同时,灰衣老者也是面带疑惑地看着鹿衍。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求人办事,总要拿出些诚意不是。” 柳神与灰衣老者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些不大相信。 鹿衍并未急着解释什么,而是目光越过二人,看向茶肆门口处,然后笑容玩味道:“如此诚意,应该够了吧,那么门外旁观的两位,如今可否进来一叙?清茶虽苦,入口之后却有回甘,不妨落座品鉴一二。” 第八十五章 望尔离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茶肆门外,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前者面容清秀,眼神温和,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一袭丝绸锦衣,绣着些许雅致的竹叶,颇有几分文人气度。至于后者,无论是模样,还是身形,二者都十分模糊,仿佛整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鹿衍出言相邀,两人便一同跨过门槛,走进茶肆内。与此同时,灰衣老者梧桐将那瘫软在地的伙计随手提起,使其断裂的脊骨一一复原,然后吩咐道:“今日的生意就暂且先不做了,你出去时把门带上。” 名为追山的伙计不再多嘴,只顾着重重点头,然后想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临走之前,他心中隐隐作祟,于是不禁瞥了那青衫一眼,并且暗中咒骂一番,不过很快便遭了报应。追山前脚刚刚迈过门槛,后脚便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以至于狠狠地摔在了门外的青石路上。按理来说,追山本是妖族,体魄之强韧本就远超人族,更何况他还是一位活了许多岁月的“老家伙”,所以摔倒之后,哪怕是脸朝地,也断然不会有任何损伤,但奇怪的是,追山却因此摔得鼻青脸肿,甚至于还丢掉了一颗门牙。 鹿衍目送着他离开,与之挥手作别。 灰衣老者有些无奈道:“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好歹你也是那位前辈的亲传弟子,大名鼎鼎的十三先生,这点肚量难不成都没有?些许言语而已,如此不依不饶,反倒会惹人耻笑。” 鹿衍一副与我无关,你又冤枉好人的可怜模样,神色故作委屈和疑惑道:“梧桐老爷子,您老人家此言何意?什么叫作斤斤计较,不依不饶,难不成是我做了什么事,让您老人家误会了?要不然我给您老道个歉?”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说实在的,世间大多数人如此称呼自己,老者其实都可以坦然接受,但唯独对于鹿衍的敬称,老者实在是没脸接受。一口一个老人家,亏你叫得如此理所应当,也不想想在你我二人之间,究竟谁更加的名副其实。 走进茶肆内的一男一女来到几人面前,相互见礼,然后就此落座。名为寿光的男子取过属于自己的那只茶杯,端起茶壶,缓缓向其中倒满茶水,一饮而尽,再与鹿衍抱拳,神色庄重地说道:“多谢。” 鹿衍微微一笑,道:“小事一桩,举手之劳,不过既然是买卖,那自然还是要公道些。若是寿光先生觉得此事并无不妥,那便无需在此浪费唇舌,直接拿钱走人就是。好聚好散,免得夜长梦多。” 寿光笑而不语,随即端起茶杯,仔细打量,然后由衷地佩服道:“梅零不亏为人间修士第三人,如此玄妙手段,果真让人输得心服口服。相较于棋盘落子而言,梅零可谓是更胜一筹。” 鹿衍神色如常,静静地喝着茶水,时不时地瞥那女子几眼,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对于寿光的弦外之音,鹿衍自然听得明白,不过天底下似乎没有谁会愿意去与一个怨妇去争执。各说各话,无甚意思。既然不能相互认同,那便继续分道扬镳就是,何苦非要强求那不可能之事。至于求人办事的诚意,我依然给你,所以接下来这笔公道的买卖,你究竟做与不做,无外乎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等到杯中水空,鹿衍便将茶杯轻轻搁置在桌上,然后与那女子轻声问道:“那条前不久得了姓氏的小泥鳅是你什么人?” 女子沉默不答,而寿光等人又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柳神的眉眼间似乎有些担忧,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以心声提醒鹿衍道:“十三先生,还请您不要见怪,这丫头天生魂魄有缺,没办法像常人一样进行沟通,所以当您称呼那位水君的时候,还请麻烦您说全她的名字。” 鹿衍突然神色古怪地看着柳神,以心声笑道:“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柳神,如今竟然会如此关心别人,想必你与那水君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柳神不免有些尴尬,但还是以心声如实相告,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鹿衍将柳神仔细打量一番后,以心声道:“你这穷酸秀才倒也勉强配得上人家,相貌虽说不出众,但怎么看也当不得一个丑字,而且又有功名在身,如此说来,你们二人倒也合适。不过历来男女双方成亲一事,都要花费许多银钱,所以你这穷酸秀才的兜里是否能拿出银子,便不可谓是一件小事。男子汉大丈夫若想在家中顶天立地,首先便是腰包要鼓起来,不然哪怕是你的妻子不曾埋怨,但邻里街坊的‘善意目光’以及亲朋好友的‘无意打趣’终归是跑不掉的,到时也够你这穷秀才喝上一壶了。” 柳神一时间竟是有些含羞,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然后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谈正事要紧,十三先生,您说您都扯到哪去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感觉您比我还着急。 鹿衍微微一笑,心情大好。人间美好之事其实不多,而男女之间的纯粹喜欢理应占去一席之地。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亦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可期之语。 鹿衍转过身来,再度看向那云遮雾绕般的女子,不由得心念微动。等到他仔细地打量一番之后,竟是凭空变出一支笔来,紧接着笔尖墨起如花开,一丝丝天地元气汇聚,道韵弥漫,但见鹿衍翻转手腕,轻轻落笔,将笔尖之墨点在女子眉心。一时间云雾消散,得见佳人真容。 那女子生着一双丹凤眼,一对柳叶眉,秀美俏皮的脸蛋不免惹人怜爱,嘴角勾着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宛若山野间的婀娜少女,丝毫未被尘世所染。她此刻的眼神中似有迷离之意,如同大梦初醒,还未曾来得及适应一切。 鹿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看着那女子问道:“敢问浣纱水君,若如此一来,这笔买卖可做否?” “一切皆由十三先生做主。”茶肆之内,突然响起一道娇柔的嗓音,但并非眼前女子。至于声音的来此,源自于一切有水之地。 鹿衍口中的浣纱水君虽然始终未曾现身,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她不在此处,只不过是她的存在方式,较之于其他三人而言,有所不同罢了。 “水君”一词,来自于旧神,但水君却并非神族,而是昔日水神座前的一介神官,有些类似于如今山下君王身边的带刀护卫。昔日的神族分为六司,而其中水神为主的那一司则被称为玄。 玄以水神为尊,分设三部,雨部,水部,以及祭部。雨部由十二雨神统领,但水部以及祭部的统领者却分别只有一位。水部的统领者被称之为水君,而祭部的统领者则被称之为祭官。前者历代皆是由地界生灵担任,而后者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位,但却无人知其来历。 统辖水部者历来皆是由水神亲自挑选,并且亲自传授其水之神通,所以世间控水之术,无人能出其右。每一代水君的任期皆没有定数,而唯一的限制便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够让上一代水君卸任,然后再由水神挑选新的水君继任。 昔日天地两界的大战,身为水君的浣纱并未参与,但最终却落了个投敌的罪名,若非有人求情,无外乎与诸神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驱逐至天外虚空,永生不得返回地界。 在此之后,浣纱一直居住在东海之畔,直到人妖两族的那场大战全面爆发,浣纱深知两不相帮的结果,故而迫于无奈,不得不参与到战争之中,而她原本就是妖族,自然也就加入了妖族一方。 由于她的加入,妖族借助东土水运,一路势如破竹,险些与人族形成两分地界的局面,而一旦如此妖族便有了打持久战的本钱,所以十方阁某位原本已经选择袖手旁观之人才会最终又决定加入战局,与浣纱争抢天地间的无穷水运。 因此,人妖之战才未能形成对峙的僵局,以至于最终落败。不过那位天生便极善控水的十方阁楼主却在战后主动揽过一切罪责,还了浣纱一份相对的自由。对于这份自由,十方阁所给予的约束其实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那就是“北居南山,不得东归”。 所以浣纱与其他三人不同,并非是因为梅零而来到南山城,而是在人妖大战结束之后她便一直待在这里。所谓的杯中神魂,以及三两三钱的宽恕之举,于她而言,其实并没任何关系。至于这笔买卖做与不做,便看他鹿衍是否真有手段补全那丫头的神魂,为其真正“点睛”。既然他真的做成了此事,那么一切便皆可如他所愿。 鹿衍在得到浣纱水君的肯定答复之后,便将目光看向其余三人,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静静地等待结果。 柳神站起身,作揖道:“还望十三先生赐教。” 灰衣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十三先生吩咐就是。” 寿光轻声道:“既然买卖公道,那便可以做。” 鹿衍缓缓站起身,毫无嬉笑之意,神色严肃道:“既然如此,还望诸位带领各部妖族依次离开北境,百年之内,勿要归来。否则,我必一一杀之。” 第八十六章 明里暗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与秦凤仪父母见过一面之后,张麟轩心情大好,有些事如今总算是能够彻底放下了。 秦府的后花园中,张麟轩与秦凤仪二人并肩而立,站在距离莲池稍微远些的地方,以免彼此间的谈话打扰到求凰她们三人赏花的雅兴。莲池内的那九朵彩莲,形态各异,美而不妖,亭亭玉立如娇羞少女一般,含笑伫立于湖面之上,惹得清香阵阵,不免让人心生怜爱,久久不愿离去。 张麟轩一路走来,只觉得置身于一处山水形胜之地,颇感灵气之盎然,于是少年在仔细观察过周围景物之后,与秦凤仪问道:“是为了日后修行做准备?” 秦凤仪轻声笑道:“你小子别总胡思乱想,我哪有这么多心思,无非就是为了换自家媳妇昔日一笑而已。那时候芙蕖刚刚嫁给我,心中难免想家,虽然嘴上不说,但眉眼间的愁容其实还是看得见的,所以便花钱搜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希望能逗她开心。其中有一本关于风水的书,夫人比较感兴趣,我便跟着一起研究,然后就开始实践,慢慢地就布置出了这么一种格局。至于山水相依,灵气生发,其实都属于意外之喜。” 张麟轩打趣道:“难道就不怕一不小心,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以为我是你啊,那么缺心眼?其实每一次与芙蕖布置后花园的时候,都会有人特地在旁边守着,以免真的出现什么岔子。不过说实话,与自家媳妇卿卿我我的时候,旁边有人的感觉真得很不爽。”秦凤仪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都在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气愤。 张麟轩会心一笑,对此深有感触,虽说不像秦凤仪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在一旁,但若是某人来得恰当好处,最终所得的结果其实也是一样的,比如自己的那位好兄长,堂堂的巡守司的主人,竟也会有听人墙角的这一天。 “那九朵彩莲又是何故?看上去似乎不大像寻常的山上之物,反倒有些他人本命物的意味。”张麟轩有些疑惑地问道。 秦凤仪笑问道:“何以见得?” “你难道看不出那些彩莲的水木之气,此刻都围绕在芙蕖嫂子周围吗?”张麟轩故作高深道。 秦凤仪顿时紧张起来,神色认真地朝着芙蕖看去,但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他骗你的。”一袭青衫悄然而至。 突然响起的温醇嗓音,不免让秦凤仪愣了一下,有些后知后觉的他立刻磨刀霍霍,准备教训那个臭小子一顿。 张麟轩眼神哀怨,心说,师叔你老人家可真不厚道。 重返秦府的鹿衍,此刻神色不免有些疲惫,所以完全没有理会两人之间的打闹,等到他们彻底消停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无心之言,却碰巧撞上了某人的有心布局,所以也算歪打正着,道破了一桩天机。自古泄漏天机者,势必会受到天道的惩罚,不过好在麟轩说得是玩笑话,所以也就没什么事,最多出门摔掉一颗牙而已。” 鹿衍嘴角上扬,不由得笑出声来。与此同时,他的眼角微微颤动,似乎是朝着张麟轩使了个眼神? 秦凤仪一心都在自家媳妇身上,哪里还会有心思去观察这种微小的细节,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张麟轩微微皱了下眉,似懂非懂,内心不免有些疑惑。 瞧着秦凤仪一脸的担忧之色,鹿衍便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某个修道有成的家伙,一眼相中了你家夫人的修行资质而已,准备将来找个机会带她去山上修行大道。” “什么?!”秦凤仪大为震惊。 鹿衍白眼道:“别担心,我又没说那家伙现在就要把你媳妇带走,而且将来能不能带走还不一定呢。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大可以直接拒绝嘛,现在一惊一乍的干嘛。山上收徒一事,其实最为讲究缘分,往往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的结局,所谓的强买强卖,断然不会发生。一来是十方阁的规矩使然,二来也有专门的人盯着此事,所以没有几个家伙敢乱来。至于那些有实力乱来的家伙不多,不超过一只手。” 秦凤仪有些紧张道:“那万一呢?” 鹿衍抬起四根手指,用以代表四个人,然后在依次地向下按去,逐个解释道:“第一个,我大师兄张欣楠,他已经有三个徒弟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收徒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连我也不明白的古怪规矩。第二个,如今十方阁的代阁主,你们口中的那位书生,他我懒得介绍,性子虽然有些古板些,但也是个温良之人,所以这种事他不会干。至于第三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过我也一样,前不久刚刚收了个徒弟,如今也没有收徒的打算。至于第四个,以他的性子倒的确会做这种事,毕竟是当过君王的人,不太喜欢别人违背他的想法,不过这种显化心湖,凝聚彩莲本命物的神通手段他不会,所以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秦凤仪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只不过是自家媳妇的事,不得不认真些,于是又问道:“鹿先生所言,不会都是您十方阁的自家人吧?若是换做类似于十方榜上有排名之人,可还能如此让人放心?” 鹿衍耐心解释道:“专门盯着此事的人,其实也是我的自家人。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一件事,山下王朝的规矩,百年之内,无论如何也大不过儒家,而修士的规矩,哪怕再来万年,也依旧大不过十方阁。 十方阁的规矩其实不多,但都是死的,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一旦有人违反,轻则拘禁于楼中千年,重则直接从头再来。永远不要去试图撼动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高楼,因为它的地基实在是太过牢固,而且当你还没有走到它身边的时候,你就已然会被它周围无形之中的大道气息所压垮。 十方阁最初的时候,其实人人皆可问道,但如今却少有入阁之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不过师兄既然回去了一趟,那么日后肯定会有很大的变故,所以没准你们两个也可以去中州逛逛,然后问个道什么的,至于张麟轩你这臭小子,也算是可以借机认祖归宗了。”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道:“认祖归宗?总感觉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哎呦,臭小子,你是打算不认你师祖吗?” 张麟轩神色如常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我会帮你转达的。”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我的好师叔!”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张麟轩抱拳,道:“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好说,好说。” 秦凤仪站在一旁看热闹,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这位鹿先生与张麟轩之间,好像有许多相似之处,难怪他们叔侄二人能相处的如此愉快。 张麟轩察觉到秦凤仪的眼神有些异样,便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直接脱口而出道:“你要是没瞎,就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 秦凤仪一脸微笑,转动手腕之后,轻声道:“我看你是想挨揍。” 张麟轩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而秦凤仪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鹿衍望着两人追逐打闹的身影,不禁感慨道:“少年时光再也回不去咯。” ------------- 茶肆内,柳神等三人依旧没有离开,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浣纱水君在鹿衍刚刚离开之后,便直接现身于此,神色凝重地看着其余三人。 至于那位被鹿衍补全神魂的女子,则被浣纱以神通送往某地修行,托付给一位名为望尊的古神,由其亲自教导,修炼古神术法。 “诸位到底是如何想的,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帮着我们早作决断。”浣纱柔声问道。 柳神率先开口,无奈道:“还能如何,既然已经收下了人家的钱,并且答应了这笔生意,那么如今便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不然等着他一个一个来杀我们吗?想必诸位都应该了解鹿衍的实力,他虽是十方阁的十三先生,但不可否认他其实是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甚至比我们所有人的年岁加起来还要悠久,所以如何抉择其实并不难。” 灰衣老者神色犹豫道:“虽说如此,但我四部妖族若贸然离开北境,又该去往何处?更何况多年根基,如今却要拱手让人,老夫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相较于二者的长吁短叹,寿光则更显从容,只回答了三个字,“去中州。” 浣纱水君微微皱眉,道:“我以为你会说东土。” “陈姓的根基在中州,你不得不去,不然这个姓氏与你而言就是负累。你若是一意孤行,执意要返回故土,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给因你而死的那些人一个交代,否则亡魂无法压制,届时受苦的还是你。” 浣纱神色暗淡,沉思良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去中州吧。” 寿光站在原地,目光所示,是鹿衍故意留在桌上的那只玉制茶杯。 “如此迫不及待地驱离妖族,难不成是北边的那些家伙们要回来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七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降临,南山城内灯火渐熄,白日里车马的喧嚣已然不见踪影,唯留一片寂静。 按照最初的打算,张欣楠在离开元行都之后,便该去往城外的那座古井,与那只青毛狮子再好好谈笔生意,但事出突然,以至于剑客不得不留在城内,仗剑于天穹之下,俯瞰整座南山城,以防某人借机生事,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南山城内,除了秦家之外,曾经的北境各大世族如今早已败落,不复当年风光,可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终究不容轻视,否则便很有可能被人反过来咬上一口。昔日的底蕴虽说十不存一,但若想对付一个心中毫无戒备的少年,可谓是易如反掌。如果只是人心间的算计,张欣楠未必会见得理睬此事,以剑客的性子,多半会选择将其交给张麟轩自行处理,甚至都不会对他透露半个字,至于是生是死,便全凭个人本事。 就目前而言,若张麟轩只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从而陷入险境,那么在张欣楠眼中,便属于情有可原之事,所以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选择让徒弟生死自负,要不然这一身修为是摆设不成?不过若是因为自己没长脑子,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便怪不得做师父的心狠了,大不了日后亲自走一趟酆都山,目送你投胎就是。 北境与各州之间的恩怨,张欣楠这个外乡人既是懒得管,也是暂无那个资格去管,毕竟此地的真正主人还未曾有过任何言语,其他人也就不好越俎代庖,所以只要在规矩之内行事,不越过那道雷池,张欣楠就不会过问。不过若是有人故意坏规矩,反复试探十方阁的底线所在,之后也就怪不得剑客手中三尺青锋过于霸道了。 昔日的那场大战,双方对错究竟如何,自有公理,无需他人置喙。山下恩怨山下了,不必牵扯山上人,这是儒家打理天下之后,十方阁提出的唯一要求,所以若是有人擅自越界,甚至不惜牵扯妖族参与其中,那便是罪加一等。 张欣楠坐在云端,俯身看去,点点灯火映入眼帘,皆是实力强大之人,而其中灯火最为璀璨者,自然是自家师弟鹿衍,而灯火最为暗淡之人,便是自家徒弟,但一时火光之暗淡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日后高度在何处,犹未可知。 忽然间,一道火光由璀璨变得暗了些,张欣楠便分出些许心神,从而一探究竟,原来是鹿衍分出了一道阳神,用以留守四通馆,至于本体则是来到了剑客身边。 与张欣楠见礼之后,鹿衍轻声问道:“师兄稍后可是要以力破局?” 张欣楠摇头否认,回答道:“守株待兔而已。” “看来此人惹出的动静实是在不小,竟是连师兄你都给惊动了。原本我还打算瞧瞧此人的棋局后手,未曾想倒是个不守规矩的,如此行径,不免有些狂妄。”鹿衍轻笑道。 “天高皇帝远,任谁待久了,都是一样的选择。天地之北的约束,确实是太少了,以至于多年啦,妖族中人愈发放肆,眼中简直毫无规矩与法度可言。先生昔日的宽容,如今反倒成了他们肆意妄为的借口。小十三,对此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欣楠言语平静,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非是为苛责于谁。 鹿衍轻声笑道:“师兄此言差矣。当初并非是师弟我不愿载先生北上,而是先生他主动拒绝了那只老黄牛,然后选择了那匹瘦弱的黑马。说到底,还是先生抠门,舍不得坐牛车的银子,不然哪里还会有这许多事。” “难道不是你这当徒弟的心太黑,故意坑人,一开口便是十两银子?”张欣楠此刻俨然一副帮着自家先生打抱不平的模样,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自家先生抠门不假,但今天不适合说。 “一分钱一分货,师弟我做买卖,向来价格公道。暂且不提那车辇好坏,只说那头拉车的黄牛,人家也是妖族的九大始祖之一,天地生养,真身只有一只犄角,可不是什么干农活的黄牛,后来那个骑牛的小道士之所以有坐骑,他功莫大焉,所以师兄你看,赶车的妖族之祖要三两三,拉车的妖祖怎么也要翻一番吧,四舍五入,七两银子不过分吧。回过头来,咱们再说道说道那车辇,那可是元君当初游览诸天时的神辇,就如同现在山下皇帝们用过的东西,虽然说流落民间了,但好歹也是御用的,就收人三两银子,很过分?一点都不过分。非但如此,反而还是我这个商家已然让利了,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便宜让人去捡。”鹿衍神色认真,语气平缓,如同再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看来,似乎还真是他吃亏了。 一番言语,如此有理有据,张欣楠自然是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提醒道:“当初独角兕所拉车辇似乎不是元君的神辇。” 鹿衍理直气壮道:“那两只车轮绝对货真价实,乃是师弟我当年亲手卸下来的,所以四舍五入,怎么就不是元君的神辇了。” 张欣楠揉了揉眉心,干脆就不再说话,然后默默地盯着云端之下的盏盏灯火,继续寻找那个逾矩之人。至于某人那张厚如城墙的脸,不看也罢。 鹿衍哀怨一声,道:“世间竟无人懂我。” “若是你很闲的话,不如找个机会好好指点一下小轩的修行。如今不过才一境而已,又不是十境,你这当师叔的可千万不能懈怠,要多加督促他才是。”张欣楠此刻的理所当然与师弟鹿衍简直如出一辙。 鹿衍面无表情道:“师兄,我现在愈发觉得咱们其实都一样。话说那张麟轩到底是咱俩谁的徒弟,你这个当师父的做成了甩手掌柜,反倒叫我受累,我不干,坚决不干。” 张欣楠随口道:“一幅陈尧的字帖。” “什么?!”鹿衍不禁有些吃惊,咳嗽几声用以掩饰激动的情绪,然后话锋一转,笑容诚挚道:“其实小轩这孩子资质也不错,若稍加指点,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身为他的亲师叔,指点修行一事,我自然责无旁贷。” 张欣楠会心一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便辛苦了。据我猜测,小轩此次多半不会返回朔方,而是会选择地离开北境三州,至于最终去向,很有可能就是那座安乐宗。一境的修为自然不足以支撑他去做想做之事,所以就只好麻烦你多费心思了。剑术一事,我可以教,但稀奇古怪的神通,除了陆宇卿之外,便属你最为擅长。技多不压身,但也不要忘了贪多嚼不烂,关键时刻能保条命就行。” 鹿衍点头答应,然后打趣道:“师兄如此对那小子如此上心,不免叫人心生羡慕,若是再说下去,我可就要替我那两个师侄打抱不平了。” 张欣楠轻笑道:“谈不上厚此薄彼,无非是每个人的教导方式不一样罢了。许薛二人心思更为纯粹些,且极为专注于剑道修行,所以无论是传道,还是之后的护道,都相对来说更为容易些。至于小轩,心思不免有些复杂,所以传道和护道也就更为困难,而这也是我为何一直不曾耐心指导他剑术的重要原因。既然时候不到,那便先欠着,不然反而会成为他身上的负累,得不偿失之事,尽量少做。所谓好心,一旦落到人身上,则未必就会是件好事。” 鹿衍拱手道:“师弟受教了。” “闲话少叙,做正事要紧,以免某人到时等不及,还要拿你我撒气。” 鹿衍一头雾水,“何人等不及?” 张欣楠不再言语,目光死死地盯着某一处,哪里似乎有所异动。 鹿衍轻蔑一笑,道:“看样子,那家伙似乎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张欣楠恍然道:“原来是南山城徐家,难怪能帮着浣纱要来那个至关重要的姓氏。不过若是后者今夜敢出手,那一切便都是空谈,其中也包括你的赦免之举。” 鹿衍欲言又止。 “你我师兄弟二人,各自落子便是,切勿因此而乱了心神。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自然无措,所以驱离北境内的众多妖族,其实是很正确的决定。内忧外患,不可兼顾,既然如此,那便只好解决眼前的麻烦,但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会选择放过他们,要知道那场覆灭之灾……” 鹿衍打断了张欣楠的话,苦笑道:“师兄,难不成你想用未来之事定当下之人的罪?” “是我心急了。不过有言在先,若是他们四人选择出手相帮,那便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这次论心不论迹。在他们未曾离开北境之前,皆是戴罪之身,既然如此,一旦犯错的话,那便是罪加一等,所以事后的酆都山之行,也就在所难免。”张欣楠神色严肃道。 “师弟明白。”鹿衍长叹一口气,但愿尔等这次能少些贪心,不然神仙难救。 南山城东市,一盏原本暗淡的灯火,此刻竟是无比璀璨夺目,隐隐有压过全城灯火之势。 某种意义上来说,修行者乃是天地间的盗窃之人,无一不在窃取天地气机,而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灯火,便是一份呈堂证供。灯火的明暗意味着修为的强弱,同时也代表着修行者窃取天地气机的多寡。灯火越明,气机便越多,但往往也就越容易被天地“记恨”,所以修为越强这人受到天地间的限制也就越多,而这些也是某些十境修士不肯轻易挪窝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有一个拿刀的疯子极喜欢狩猎十境之人。每当看到这些大修士将一身气机彻底还给天地之后,疯子便十分高兴。关于疯子的来历,没人知道,有人说他来自于十方阁,是某位楼主的恶念显化,但也有人说他来自于魔域,是那十恶不赦的堕魔之人,更有人说他来自天外天,是神妖融合之后所生的杂种,反正千百年来一直都没个定论。 鹿衍俯身看去,片刻之后,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脸的匪夷所思,道:“如此拙劣的术法,也敢拿出来卖弄?我还以为是暂借妖族之力的‘移花接木’,没想到竟然是吞噬妖丹这种‘饥不择食’的手段。” 妖族修行中最简单地方法便是化作人形修炼,然后以天地元气为食,近而锤炼神魂以及体魄,如此效果最佳。人族体魄虽然不如妖族强韧,但也恰恰如此,反倒因祸得福于修行一事上得天独厚,但妖族若能化作人身,也往往修炼速度极快,所以二者之间到底那一方更有优势,其实也说不太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却从来都没有人族效仿妖族修道一事。当年也有几个特立独行之人,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只可惜最终无一人成功,但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借力之法,其中以那座大山里的五族最为擅长此道。 至于吞噬妖丹一事,历来为修士所不齿,因为此举需要猎杀无数越五境的妖族,然后再以秘术剖腹取丹,以此保证妖丹的“新鲜”,但未免太过残忍,而且用此法提升修为及其有限。 张欣楠反倒神色凝重,沉声道:“不要掉以轻心,并非是普通的吞噬妖丹之术,而是老三的手段。那徐家之人如此伤心病狂,绝非是为了修炼这么简单。” 瞬息之间,那道灯火又骤然熄灭,然后南山城内的天地元气便朝着东市疯狂涌去,犹如鲸吞一般。 鹿衍眉头微皱,此刻方才看明白,原来此局并不是简单地杀人越货,而是蓄谋已久的气运之争。 北境气运极聚之所在,无非是那座镇北王府。张麟轩身为王府公子,自然而然会与一地气运有所相连,所以只要杀了他,便可以借机牵引北境气运,将其中的一部分引流至其它地方,或东土,或佛国,亦或是荒原。 风满楼那日当街行凶的缘由,鹿衍在此之前一直未曾找到,想必也是因为此事。不过风满楼应该是擅自行动,所以事后才会遭人抛弃,不再过问生死。奈何当初某以风家信物直接将本就是鬼物的风满楼彻底磨灭魂魄,以至于成了桩无头悬案,故而也就没办法查明缘故,只好不了了之,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扯起线头。 “复盘之事,暂且放下,先解决麻烦再说。”张欣楠出声提醒道。 鹿衍收敛心绪,问道:“以力破巧?” “既然是老三的手段,就不会那么容易的,总而言之还是小心些为好。” 鹿衍皱眉道:“如此鲸吞天地元气,也不怕一会给自己撑死。师兄,总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吧,不然南山城的气机恐怕要给他吞干净了。” 言语未止,一道剑气便已然落于城东某处。 轰! 剧烈的爆炸声顿时让整座南山城变得喧嚣起来,各家各户纷纷亮起真正的灯火,言语嘈杂,乱作一团。 南山城东市,突然跃起一道身影,裹挟着武夫之气,直奔天穹而来。 鹿衍嘴角微微扬起,道:“倒是有几分豪气,只不过可惜了。” 张欣楠身形未动,一道剑气自行去寻那身影,将其由何处来,直接打落何处。 “不能让他出城,拿走的一切必须如数还回去。” “明白!” 一袭青衫,转瞬即逝,等他再度出现之时,已经重返南山城,站在那人身前,随即一拳递出,朝着那人的面门狠狠砸去。 气势磅礴的拳罡,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直接将那人击退数丈。满面血污之人跪倒在地,气息孱弱不堪。 “这就不行了?”鹿衍微微皱眉。 话音刚落,那人便生出异样,身体极度扭曲,脊骨嘎吱作响,他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然后又用力一扯,竟是直接将手臂扯断。他如法炮制,又撤掉了自己的另一只胳膊,随即又趴在地上,竟是大快朵颐起来。 鹿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有些震颤。 那只怪物吃掉自己的双臂之后,直接趴倒在地,脖颈猛然翻转,脸朝上,双眸成血红色,口中发出哀嚎之声,犹如酆都山下挣扎的恶鬼。渐渐地,那怪物的口中又涌出无数黑气,眨眼之间,黑气便将他全身包裹住,随即里面又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咆哮。 鹿衍并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恐迟则生变,立刻出手镇压,一股浩然正气自苍穹落下,狠狠地砸在那团黑气之上,但后者却固若金汤,没有丝毫变化。 就在鹿衍一筹莫展之际,一柄长剑突然从天而降,凌厉的剑气瞬间将黑气驱散,然后剑身直插入那怪物的心肺,任由剑气倾泻,将其尽数绞烂。 剑虽至,但剑客却依旧立于苍穹之上。一袭白衣,心念微动,数余剑气落于城内,更有一道凌厉粗壮的剑气犹如光柱一般,直落城外古井之中。 看守此地的四人神色错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于井底下的那位,在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又发出极为愤怒的咆哮,响彻天地之间。 而落于城内的数余剑气则分别悬在某些人的眉心处,只要这些人稍有动作,剑气便会瞬间穿过头颅,在杀死肉身的同时,亦会直接绞碎其魂魄。 剑客的道理很简单,那就是老实呆着,别轻举妄动,否则,必杀之。 张欣楠立于云端之上,面朝北方,似在与人遥相对峙。 “师兄,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荒原王帐内,男人偏着头,笑容玩味地看着南方。既然釜底抽薪不成,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南山城内,那怪物重新站起,双臂断裂处,突然生出四条崭新的手臂,极为壮硕。在拔掉胸口处的长剑后,愤怒地朝着天穹发出一声怒吼,似在故意挑衅那名剑客。 怪物身躯蓦然变大数倍,双腿弯曲,借势弹跃起身,四手成拳,直奔剑客而去。 自上而下,唯有一道剑光闪过,轻描淡写将那怪物一分为二,就此断绝一切生机。 白衣飘落城内,一尘不染。 长剑归来,剑客拄剑而立,面朝北,轻蔑道:“好戏未曾开场,我便可让其落幕,而你却无可奈何。” “好个剑气纵横,无敌于世。”苍穹之上,传来一声冷笑,“人间无敌又有何用?可敢问剑于天!” 既然你与人间无敌,那我便逼你离开。 张欣楠还剑入鞘,轻声道:“不敢。” 白衣已然走远,留下一脸错愕的青衫,以及荒原金帐内同样感到难以置信的大祭司。 四通馆门外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神色和蔼的老者,喃喃自语道:“剑意已至巅峰,问剑之期便不远喽。” -------- 朔方城,镇北王府。 竹楼内,老王爷盘膝而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满脸得意道:“愿赌服输,一壶美酒而已,可别小家子气。” 韩先生仍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不禁问道:“当真不是你提前知道了消息?” “质疑我的酒品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质疑我的赌品?韩黎,做人嘛,既然赢得坦荡,也要输的从容,不能因为别人赢了你一壶美酒,就如此疑神疑鬼吧?再者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此次轩儿的南山之行不在论法,亦不在秦铎之有意为之的上桌押注,而在于某件意外之喜。至于轩儿重返修行之路,虽然也算喜事,但却并不是我所说的那件事。”老王爷轻声笑道,脸上得意之色不减分毫。 “论法之行,不在论法,秦铎之重返南山,以一换一注定被轩儿拒绝,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白费功夫。干脆直接让那位张大剑仙了解隐患就是,何故猜来猜去,就不怕一个不小心,一切辛劳都与他人做了嫁衣?南山城虽然地处北境最南端,但却是剑柄所在,一旦除了闪失,势必雪上加霜,到时你我的日子可就真的难过了。”韩先生想到那个最坏的结果时,仍是有些后怕。 老王爷轻声笑道:“棋盘落子,环环相扣,又岂有无用之棋子?韩黎,我知道你身为儒家门生,行事难免困于礼教规矩,但有些事就只能耍阴谋诡计。” 韩黎默然,站起身,缓缓走向二楼,轻声道:“今日乏了,早些休息吧。记得等轩儿回来,与他复盘此事。” 老王爷嗯了一声,起身离开。 韩黎先生站在楼梯上,喊道:“记得把门带上。” “知道了。” 老王爷站在竹楼门外,迟迟没有迈开步子,转身回望一眼,神色无奈道:“女儿儿子,一个个的都不回来,你让我跟谁复盘啊。”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八章 算账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内突如其来的轰鸣声不知搅了多少人的美梦,甚至于有些“人”已然无法安眠,躺在卧榻之上,不由得辗转反侧,心急如焚,生怕麻烦找上门来。隐姓埋名多年,早已习惯了如今安逸舒适的日子,谁也不想无端被人打搅,但今夜却注定难免。 徐氏一族的大门前,白衣青衫,二人并肩而立。客人已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而主人家却迟迟不肯出门相迎。许是亏心事做多了,有些羞于见人。 长夜漫漫,未见明月,不免有些失落。 鹿衍大概是站的乏了,便干脆席地而坐,将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去,唯有一片黑。 “当真是不持家,便不知柴米贵。当初争来争去,反倒给自己揽下了不少苦差事,如今想想,那老家伙事后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张欣楠神色平静道:“各有各的苦,其实都一样。若换作你是他,也未必就不会再埋怨。嘴上偶尔痛快一些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但心中道理却不能忘记。” 鹿衍对此深以为然,嬉笑道:“一些个儿牢骚话,就如同楼内的藏书,偶尔也确实需要拿出来晒晒。不过终究还是自家事,所以最好不要去麻烦别人。” 与人相交,如同品茶,就算并无回甘一说,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揪着苦涩二字不放。人生苦难何其多,那个又真正喜欢听你抱怨? “当初与他彻底分道扬镳之后,可曾还有过偶然间的一两次相逢?”张欣楠问道。 鹿衍摇摇头,神色无奈道:“自从那日在大河之畔分开以后,便再无重逢。至于是不是真的完全没有过,其实也不好妄下定论。” “此话怎讲?” “与师兄这样面对面地坐下来聊天,或者各饮一壶酒之类的,是肯定没有。不过在某时某地,彼此之间偶然插肩而过,也未必没有可能。之所以未曾发觉,许是因为那个老东西故意将自己的存在抹去了。”鹿衍思考片刻,给出一个心中的大致猜想。 张欣楠打趣道:“如此行径,莫不是将整座十方阁都当作了瞎子,实在是有些胆大妄为。不过话说回来,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之处。” “我是我,他是他,师兄莫要将二者一概而论,平白冤枉了好人。”鹿衍有些神色傲娇道。 “依你之言,是我冤枉他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你的胆子更大些。”张欣楠不由得会心一笑。 昔日逆流而行,险些被河水溺死;神魂相分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扰乱三教秩序,破坏大考;前不久又拘禁河神,而后更是将其送入轮回之中……桩桩件件,当真是何其大胆。 鹿衍一脸委屈,表示自己并没有。 张欣楠懒得理他,一来是太过做作,二来也是因为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不过自己心中还是有个疑问,所以接下来一个没忍住,便又问了出去,“他修为比你如何?” “没得比。” 张欣楠疑惑道:“他不如你?” 鹿衍心中其实很想肯定这句话,但多少有些良心,不至于信口胡诌,所以苦着脸,坦诚道:“我不如他,而且单论修为而言,根本就没办法相提并论。” 虽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听到答案之后,张欣楠不免还是有些震惊。就当下而言,鹿衍是为数不多站在山顶上的几人之一,甚至还要略强于其他几人。如果那个人真的远胜过他,那为何又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真是把世间所有的糟心事都经历了一遍。 许是猜到了剑客所想,鹿衍苦笑道:“若是一切都能安然无恙,师兄也就不会有我这个小师弟了。不瞒师兄,某些个看似胆大妄为的举动,实则都是无奈之举而已,活生生被人逼的。” 张欣楠轻声安慰道:“事在人为,只要尽心就好,但愿你当下所做的一切,未来都能有所回应。” 鹿衍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剑客看着师弟自困于心,做师兄的难免心中不忍,于是就换了个相对轻松些的话题。 “两色界固然安稳,可终究不如人间来得有趣些。既然偶然间遇到了,那么尽量去弥补心中愧疚自然是无错,但莫要因此而欠下更多。你日后难免四处奔波,所以不妨给她们寻个好去处,这样既可以让你少去一桩心事,也可以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张欣楠意味深长地笑道。 “师兄的意思是?”鹿衍有些不解。 “秦湛整日闲来无事,不如与他找点事情做,索性便将那一对父女交由他照顾。若是二者之间,当真有那冥冥之中的缘分存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君子理当成人之美,更何况还是你小师兄的终身大事。”张欣楠轻笑道。 “如此甚好。”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建议,做与不做取决于你。若你日后当真将她们送至十方阁,可千万不能与秦湛道破其中因果所在,否则原本好心也就变成了害人之心。如此一来,非但没有给往事一个交代,反而还会给当下平添麻烦,甚至于酿成大祸。”张欣楠神色严肃地叮嘱道。 “师弟明白,自会打理好一切。”鹿衍此刻的脸上满是笑意,心中负担不由得削减几分。 “至于那位宋姑娘,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能感觉到二者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像黄更辰所说的那么紧密。”张欣楠试探性地说道。 神魂碎裂一事历来麻烦,不仅仅是拼凑不易,关键在于每一颗碎片都有可能生出自我意识,而通常的处理此事的办法无非就是两种。 一者直接将诞生出的意识磨灭,然后取出神魂碎片;二者便是放弃拼凑原本的神魂,将现有的意识视为独立的一个生命,任其自由成长,绝不加以任何干涉。 至于为何张欣楠突然谈及朔方城的那位宋姑娘,无非是想着让鹿衍放弃某种心中执念,从而最终心甘情愿地选择后者。 “师兄的良苦用心,师弟心中明白。不过一切还是要等到我见过那位宋姑娘之后,才能做出决定,否则此时此刻就算是嘴上答应师兄,而心中也未必又是何种念头。如果那位宋姑娘是个……不怎么‘讨喜’的人,师弟自然也没有理由让她白白站着位置不是?”鹿衍坦诚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鹿衍突然打趣道:“师兄以后若是练剑乏了,不如去翻翻世人的姻缘簿子。” 张欣楠显然并没有理解鹿衍话中的意思,反而神色严肃地说道:“此生何事都可以乏,但唯独练剑不会。” 鹿衍神色尴尬至极,就只能笑笑不说话。 就在师兄弟言语相互打趣之时,那座大门突然间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老者。当他见到张欣楠与鹿衍之后,扑通跪倒在地,竟是将鹿衍直接吓得跳起,生怕这位弱不禁风的老人由此磕坏了骨头,闹不好风一吹就散了架子。 张欣楠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徐家与人认错的态度?或者说你们觉得自己根本就没错,所以随便找个什么人出来顶罪,以此搪塞我?” 大门内,有人以雄浑修为震荡发出声音,高声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我徐家不过是追名逐利而已,何罪之有?难不成以您的意思,就只有你二人是十方阁弟子,而荒原如今的大祭司便不是了?您与身边之人的来历,徐家起初并不清楚,所以本无心招惹,故而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今夜您毫无征兆地落剑于徐家,打断阵式,从而才会导致我徐家子弟化身为一只疯魔的怪物。一来一往,恩怨也算两清。至于徐家背叛北境一事,乃是山下王朝当中时有之俗务,所以按理来说,您不该插手。吞噬妖丹之事的背后主使之人是何许人也,想必您应该清楚,而今涉事之人已死,也算有个了结,还望您能就此罢手,放徐家一马。” 闻言之后,鹿衍一时间难免有些哭笑不得,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兄。 张欣楠非但不恼,反而笑意十足,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与十方阁弟子如何说话,有明确的规定吗?平日里如何便如何,其实很不错,不是什么坏事。” 与鹿衍简单解释几句之后,张欣楠再度看向那位跪在地上的老者,问道:“别的都好说,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门内之人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不由得朗声道:“狩猎妖丹的罪魁祸首,徐家依照家法已然处置过。若是您觉得还不满意,大可以将其带走,之后要杀要剐,是生是死,悉听尊便。” 张欣楠眼神可怜地看着跪倒之人,笑问道:“原来是替罪羔羊,既然如此,心中难免有些怨恨之意吧?” 老人颤颤巍巍,已然说不出话来,但眼神却是一种无声言语。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个忙!” 借一人之怨愤,养一剑之锋芒。 “该如何便如何,确实是好事。不过若是有人听信他人之言,而故意惺惺作态,那就不是了。”张欣楠忽然间神色冷漠道。 平平无奇,一剑递出,整座徐家府邸瞬间灰飞烟灭。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九章 隔代亲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由于南山城内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在警醒某些人的同时,不由得伤及无辜。一袭白衣的剑客,看似锋芒毕露,出剑果决,实则却极有分寸,甚至可以说是谨慎。 当时剑客立于云端,随手挥剑落城东,引发的轰鸣之声极其巨大,但城西以及城南两地的普通百姓,在他们的耳中却十分的安宁,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那些颇有修为之人的日子比较难过。一道道纵横剑气,与所谓的天道敕令极为相似,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而那一声剧烈的轰鸣更是宛若惊雷一般,一旦响彻于天穹,则万物皆惊。 至于城北,因为一位老人的悄然而至,所以任凭剑气如何凌厉,也依旧无法波及哪里。 老人的身材有些矮小,穿着一件破旧的青灰色长衫,脚下是一双沾满泥泞的布鞋。老人家的相貌虽然很普通,但眉眼间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度,目光深邃,似在悄悄讲述往昔岁月。老人坐在四通馆门外的台阶上,等待着自家徒孙的到来。若没记错的话,那孩子好像是叫张麟轩。 重新踏入一境的少年,已然不能再算作是普通百姓,所以那声轰鸣自然还是影响到了张麟轩,以至于不得不离开缠绵的梦境,无奈地说一声晦气。 被吵醒的张麟轩急忙穿好衣物,匆匆下楼,准备去一探究竟。不过刚推开房门,便被守在门外的潇然拦住,后者与少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其中缘由,并告知其不要凑热闹,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是张先生的意思,而潇然口中的张先生自然指的就是剑客张欣楠。 张麟轩只好点点头,准备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不过一个转身,目光偶然扫过门外,刚好注意到了那位坐在台阶上的老人家,于是少年便走了过去,询问老人为何大半夜的要独自一人坐在此处。 当老人看到张麟轩的一眼时,便满脸欣慰,不由得咧嘴笑道:“挺不错的一位少年郎,奈何身上的暮气竟然如此之重,不免有些让人神伤。” 张麟轩一头雾水,不知道老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所以也就没有接话,而是关切地问道:“老人家,请问您的家在何处?如今已然三更时分,为何还不回去?” 老人轻笑道:“夜间过客而已,何来的有家一说。倒是小兄弟深更半夜的,为何还不入睡?” “耳边甚是吵闹,嗡嗡作响的厉害,所以睡不着。”张麟轩如实回答道。不知为何,对于眼前的老者,少年心中莫名地感到亲切,就像是在离家路上,偶然间遇到了疼爱自己的长辈,所以忍不住地想要去聊些什么。 碍于老人坐在台阶上的缘故,张麟轩身为晚辈,便蹲在了相应的下一节石阶上,微仰着头,以此同老人讲话,从而表达一种敬意。 老人家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耳朵,然后笑问道:“耳朵里可还有动静?” 张麟轩感受一番,然后有些惊讶道:“好了?!” “夜里飞虫多,保不齐就溜进去几只。虽说不妨事,但以后还要记得当心些,不然万一让虫子就此定居了,麻烦的还是你自己。”老人打趣道。 “您老人家可真会开玩笑。”张麟轩轻声笑道。 “难道就不能是老夫的肺腑之言?要知道世间的某些玩笑之言,往往都是真情实意,但可惜最终却落得个‘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的下场,到时候可别后悔啊。”老人意味深长的笑道。 张麟轩忽然变得迟疑起来,不禁挠了挠头,然后神色有些尴尬地笑道:“受教了。” 老人噗嗤笑出声,道:“老夫逗你玩的,别当真。小家伙的心思倒是不少,是因为以前遇见过高人,所以觉得老夫方才的话是在点拨你?” “万一呢?”张麟轩笑呵呵道。 “遇事多思,自然是件极好的事。不过小小年纪,难道就不怕麻烦?要知道天底下没谁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多少都会有所求,就不担心今日受了老夫的指点,来日反而失去更多?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二者你来我往,当真拎得清楚?”老人眼神中有些许期待地看着少年。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行走江湖,不过萍水相逢,又何必如此?”张麟轩笑问道。 老人不由得微微皱眉,眼神有些失望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惜命,日后又何以堪当大任?” 言下之意,便是少年何故如此怕死?三言两语,随口打趣而已,又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何故心思内敛,突然戒备起来。 张麟轩微微一笑,反驳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也没说夺其性命啊,所以您老这话是不是有点难为人了。再者说,小子不是怕死,而是真的不想死。大千世界,如此美好,尚未一览山河之风光,拥娇柔之美人入怀,又怎可轻易离去?” 老人冷哼道:“瞧你那点出息。小小年纪,不但不思进取,反而整日想着男女之事,实在是颓废至极,平白浪费大好光阴。你瞧瞧你如今这点修为,不过区区一境,想来自然是没有勤勉修行之故,否则单凭十方阁道法,早可轻而易举地逾越五境,何至于如此缓慢,简直比乌龟爬爬还不如。” 张麟轩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如同私塾里认真读书的稚童一般,眼巴巴地看着先生,期待着下一篇文章。对于眼前老人的身份,张麟轩已然猜出个大概,而且有九成把握就是心中的那个答案。 张麟轩方才耳内的嘈杂之声,乃是由于城内的那声轰鸣所引起,方才临出门被潇然拦住,便已经问过原因,而潇然给出的答案则是剑气滞留不去所致。至于是谁的剑气,不用多说,自然是少年自己的师父。 张欣楠的剑气若是消散,唯有三种情况。一是实力高于剑客本人,便可轻易解决;二是等到一缕剑气的神意彻底消失后,让其自行消散;三则是以另外一种大道为饵,诱骗剑气离开。 对于老人而言,无非一三两种情况,第一种的可能性虽然极小,但若是那位存在的话,此事便即为合理。至于第三种,看似是极为可能,实则却几乎为零,因为能做饵食的大道不过三人,而世间处处皆有这三位的画像,而张麟轩又恰好看过不止一遍,所以依照模样而言,不可能,但也不排除故意颠覆容貌这种可能。不过如今老人家既然自己说出十方阁了,那么便有极大可能是第一种。 其次通过鹿衍此刻的神态以及动作,皆可以印证老人的身份,因为那个家伙并未与张麟轩一同未走出门,而是留在四通馆门内,对着老人的背影,行跪拜大礼,所以老人的身份早已不言而喻。不过本着凡事多思的原则,张麟轩并未急着“认祖归宗”,若是哪里想差了,然后拜错了祖宗,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老人瞪了张麟轩一眼,然后说道:“怎么,猜出老夫的身份了?既然如此,还不赶紧行礼,难不成是想和你那师父一样,做个欺师灭祖之人?” 张麟轩赶忙站起身,然后又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徒孙张麟轩,见过师祖。” 老人轻咳几声,然后故作严肃道:“算你这个小家伙懂得礼数,起来吧。我观你修行,进展虽然缓慢,但心湖的底子却不错。不过嘛,此番大好景象却并非天生,而是后来者逐步搭建所致,故而与你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想要有所进益的话,便要早作取舍。” “身为十方阁的再传弟子,如今竟然才一境,说出去实在是不免有些丢人。小家伙,你要明白一件事,修道是否勤奋往往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悟性。修行的关键不在于你能学会多少神通,而在于你是否能够对自己的心有所感悟。道从来不在外,天地的道,那是属于天地的,而非是属于你。至于你的道在哪里,要到此处去寻找。”老人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然后戳了戳少年的心口。 “其次,不要被所谓的境界束缚。若你执着于境界之上的高低,那便落了下成。修道不在渐悟,而在顿悟,往往一朝开悟之后,大道坦途便已然在你脚下,只管迈开步子,不断向前。我当初划分境界,是给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家伙们准备的,如果你自认为天赋还不错,完全可以抛弃那些身外之物。天地已然是座大囚笼,那便不要再让十方阁或是十层楼成为修道之人的小囚笼,若如此反复自困,此生想必都不会走的太远。” 对于老人家的遵遵教诲,张麟轩可谓颇有感触,不过他还是选择容易惹人生气的那种回答,道:“师祖,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按部就班地去修行,既然有了第一步,那自然便有第二步,第三步……然而若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于我而言似乎不大容易。” 老人面无表情,发出有规律的笑声,合着都他娘的白说。 小家伙,别说师祖不偏心你,偌大的机缘老夫已经给了,要怪也只能怪你接不住。 一和十,差的多吗?不过一笔而已。 你若能开悟,而非突然间打了退堂鼓,老夫落下这一笔又能如何?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章 昔日弟子皆已远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望着少年的诚挚神色,老人忽然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也渐渐释然。对于当下的少年而言,也许在修行路上走的慢些,反而会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小家伙,知道你方才都拒绝了什么吗?将来若是后知后觉,可千万不要后悔呦。”老人轻声说道。 张麟轩试探性地问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一句打趣之语而已,无关紧要。 老人笑而不语,神色平静地看着张麟轩。 张麟轩此刻一脸尴尬,急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敢问师祖深夜来此,可是为了找师父与师叔?” 老人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并不是。十方阁依旧在哪立着,爱回不回是他们的事,老夫懒得管。离家远游,本就是每一个在少年长大之后,不得不做之事,或负笈求学,或外出谋生。与其约束,倒不如选择就此放手,以免孩子们心生不满,反过来埋怨自己。既然都已经长大了,那么自然也就该将生活的琐碎都尽数交与他们,最后落得一身轻松,倒也不错。山河远阔,星辰浩瀚,一路之上的风景,总该他们自己去亲眼瞧瞧。何谓峰峦之雄峻,何谓江河之汹涌,何谓林荫路上,沐春风而独行,伴山水而读书。凡此种种,都该好好见识一番。” 一路之上,纵有风景,亦有苦难。风景见多与少,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都能够平安返乡,少些真正的生死离别。 老人之所以如此唠叨,无非是对自己的一种劝慰,给自己一个真正放手的理由。 张麟轩低下头,默不作声。 “老了老了,真是越来越唠叨,不说了,不说了。”老人轻叹一口气,不再多想,神色渐渐平静之后,便与张麟轩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到此的缘由。 “至于今夜为何来此,其实并无要紧事,无非是刚好顺路,所以就过来瞧瞧。一来正好是看看你这位徒孙,二来也是想了解一下他们师兄弟二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本来是想着明早再与你见面,但奈何两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以至于城内的绝大多数修士今夜注定无法安眠,于是便索性来这里碰一碰运气,看看你这小家伙被吵醒之后,到底会不会选择出门四处走走。事实证明,老夫的运气还不错。” 其实哪有什么运气一说,无非是老人在扯起某条脉络因果之时,做了些许不合乎情理,但却不至于触怒天地规则的推演而已。得偿所愿之后,老人便来到四通馆门外,默默地等待着与张麟轩的第一次见面。 张麟轩轻声笑道:“师父与师叔都在忙些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方才耳边嗡鸣之声不断,确实让人难以入眠,所以就想着出来走走,看看城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人打趣道:“一切的相遇,都并非偶然,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张麟轩故作一副嫌弃模样,玩笑道:“要是一位同龄的女子与徒孙说这句话就好了。” 老人抬起手,轻敲在张麟轩的脑袋上,瞪眼道:“家中既然已有贤妻,就莫要再贪恋其他女子。小小年纪,桃花沾染太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免不得将来都是一笔笔无法偿还的糊涂账。” 张麟轩嬉笑道:“玩笑话而已,师祖您切莫当真。” 一语成谶,其实便是天地间最大的一句玩笑话。 老人摇摇头,心中有些无奈,轻叹道:“有些糊涂账早晚都要欠下,但愿你日后能够处理妥当。负心之人,千万不要去做,免得最终伤人伤己。有些言语,不要习惯地藏在心中,该说便说,不然一旦没了机会,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张麟轩不禁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皆是困惑之色。 “与你这个小家伙提个醒而已,免得日后犯错误。”老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张麟轩后知后觉,随即立刻眼神坚定,嘴角有一丝丝不屑,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师祖,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真的,真不是!” 老人笑容玩味道:“长路漫漫,哪里又说的准呢?旅途之上,难免都会有所改变。不过别那么紧张,我又没说你就一定是那种人,所以如此心虚作甚?” 张麟轩被问得哑口无言,神色颇为无奈,而老人则心情大好,笑得十分开心。 “师祖,您这样不免有损于您在徒孙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张麟轩有些哀怨道。 老人对此不屑一顾,道:“你心中以为的我,与真正的我,二者之间有何必然关系吗?既然没有,我又在乎你如何想我作甚。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师祖,见面了还不是要该磕头磕头,该行礼行礼?” 张麟轩再度哑口无言,心道,哪有您这么当长辈的?不过倒也合乎情理,否则又怎么可能教出师父和师叔那样性情的徒弟呢? 老人不但看破少年心声,而且还直接说破道:“是在夸我们师徒三人呢?我感觉不大像。” 张麟轩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没您这样的,怎么还偷听别人心声呢?为老不尊,没错,就是为老不尊! 老人心安理得地说道:“是你的心中言语声音太大,怪不得旁人故意偷听。不瞒你说,你方才其实就差在老夫的耳边直接喊了。” 张麟轩微微一笑,呵呵。仗着境界欺负徒孙,亏您老人家做得出来,然后又说得出口,而且竟然还能如此的心安理得,佩服,实在是佩服。 老人噗嗤笑出声来,道:“当面说人坏话,就不怕挨打吗?更何况对方还比你强那么多。如果真要动手,鼻青脸肿的,自己不嫌难看吗?万一因此娶不到媳妇,你说你小子亏不亏!” 张麟轩此刻突然很想喝酒,而且希望是一杯就能够把自己放倒的那种。 老人手上突然间便多出两小子坛酒,一坛递给少年,另一坛则自己留下,然后揭开泥封,闻一闻陈年的酒香,与张麟轩笑道:“如此美酒,平日可不多见,敢问少年郎,可饮一杯无?” 张麟轩欲哭无泪,道:“师祖,我错了。” 老人神色故作失望道:“如此醇香美酒,难不成你真舍得浪费?” 张麟轩勉强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盛情难却,先干为敬。” 老人爽朗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不喝光坛中酒,谁就是王八蛋!” 张麟轩咬着牙,硬撑道:“如此甚好。” 说罢,少年便要仰头灌酒,不过却被老人拦下。张麟轩以为是老人家回心转意,不忍再坑害自己这个晚辈,谁承想后者非但摇了摇头,反而还眯眼笑道:“忽然间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未曾与你说,索性便直接说了,免得你一会儿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倒还麻烦了。” 张麟轩一副生无可恋道:“何事?” 老人神色严肃地说道:“以后离混沌远点,免得最后渡河不成,反被河水溺死。” 张麟轩不禁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老人的意思。刚欲开口询问缘由,老人却抬手打断道:“暂且记住就好,不用纠结。” 张麟轩点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紧接着老人神色一改,嬉皮笑脸地开始劝酒,相互碰杯之后,各自仰头饮酒。 一坛美酒入口,少年面色红润,不免有些醺醺然。 老人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美酒再度封存好,然后将其藏入衣袖内的“别有洞天”之中。瞧着面色红润,即将醉倒的少年,老人不由得小声嘀咕道:“瞧着心眼挺多,实则却是个为人实诚的傻小子。如此一坛美酒入肚,足够你睡上个三五日了。” 张麟轩突然打了酒嗝,吐出满嘴的酒气,神色呆滞地看着老人,然后……便没有然后了,直接倒了下去。 老人伸手扶住少年,让其缓缓躺下,不至于因为醉酒儿磕伤了自己。 毕竟当下的少年还只不过是区区一境,不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运走元气,从而保护自身,所以少年喝醉之后,其实与普通人并无差别。 “这一段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免得日后拎不清楚,平白让剑禹占了便宜。今日言语,看似无心,实则皆是我有意为之,就是不知道最终你又能领会多少。如若最终仍是来不及阻止,那么之后的一切便都交由你自己做主。”望着眼前陷入熟睡的少年,老人突然有些伤感的说道。 一阵清风忽然袭来,随即一道熟悉的嗓音便在老人的耳畔响起。 “多谢师尊成全。” “并非是有意成全你,而是无奈之下做出选择,所以无需谢我,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至于你小子答应我的事,我希望你不要食言,一切都是时候该有个交代了。作为当时救你回来的代价,你还需交给与我一样东西。” “何物?” “自然是小七当年交给你的那根棍子。” “七师兄那年曾经说过,日后除非是他亲自来取,否则谁也不能拿走,所以还望师尊见谅。” “你们一个个的,非要如此?!”老人忽然有些气愤。 “离家之后,理当生死自负。” “罢了。” 老人最后唯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一章 修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与此刻城内的某位弟子简单地聊过几句之后,老人坐在原地,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望向西南极远处,老人眼中所见是云雾缭绕的万里群山,山中生灵皆得其时,安居乐业,看似无忧。 老人缓缓起身,神色有些复杂,喃喃自语道:“纵然躲得了一时,但终究躲不了一世。与其偏安一隅,倒不如试着去争一争,未必不会有所得。” 南山城内,寂静无声,而万里群山之中,则有人故意装聋作哑。 未能得到回答,老人不免有些失望与无奈,但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故意泄露天机,道:“兵戈之祸起于镇北,妖魔之乱兴于伏岳,一关一山,终是难得长久。无论到时你做何选择,都会在所难免地被牵连其中。至于天地之间,亦是无人可以幸免于难,所以为师希望你能够早作打算,以免真的应了当初某人的晦气话。” 山河崩塌在即,哪有偏安之理,既然不肯救世,那便请君先行一步。林木皆焚,鸟兽惊而四散,而人也自当葬身于火海之中。 一番言语,何其无情,而昔日的十方阁内,言语者又该是何等的冷漠。 万里群山,依旧沉默。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声,随后不再纠结。除了言尽于此,似乎也无法再多做些什么了,所以便只能选择就此放手。至于最终生死,也只好各凭造化。 老人转过身来,瞧见潇然依旧在行跪拜之礼,于是只好轻声说道:“礼数足够了,起来吧。” “多谢先生。”潇然言语恭敬道。 等到潇然站起身后,老人便笑问道:“想来你也已经离乡多年,如今可曾有所收获?” “弟子惭愧,虽说自囚多年,但心结依旧难解,所以修为也不曾有过任何长进,最近反倒还有些消减之势。”潇然神色有些愧疚道。 潇然自称弟子,其实无错,但却并非后世所谓的那种师徒关系。潇然并非老人嫡传,甚至连记名都不是,但潇然最初的确是在十方阁修行,他的身份有些类似于如今世家子弟身边的伴读。虽然没有明确的师徒名分,但却有一切相应的师徒之实。如今潇然所拥有一切神通术法,皆是离不开昔日老人的谆谆教诲。 老人言语间并没有任何的责怪之意,反倒十分欣慰地说道:“有时候的无所得,反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所得。当初你陪着那个庸才一起来找我求道,其实并非只是修行路上二者的偶然相遇,而冥冥之中的大道相近使然,所以如今有些困惑之所,你完全可以借鉴前人的经验,未必一定要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否则那天一个不留神,甚至还有可能跌入河水之中,届时就会有些得不偿失了。” 潇然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最终却又只是无奈一笑,然后轻声道:“弟子知晓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用心去做,不要只是嘴上说说。有些事情,当初老夫除了懒得解释之外,也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去解释。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缘法,一路之上的得与失,自有其脉络因果,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该怨恨自己,或是嫉妒他人。有所得时,坦然接受,该高兴就高兴,而无所得时,也无需怨天尤人,过度地去苛求与责怪自己。” 老人停顿片刻,走到潇然身前,离他更近一些,忽然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眼神宠溺道:“当年那个遇见烦心事就爱躲起来的小哭包,如今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心胸难道不该更加宽广一些?至于那只远去的纸鸢,其实一直都放在楼内,只要你稍加留心写身边琐事,便可以看见那所谓的真相。” 潇然神色错愕,眼神震惊不已,久久不能言语。 老人轻笑道:“所以当初并不是我拒绝了你,而是你早早地便拒绝了我。如果那只纸鸢最终能够被放飞,或是入楼之后你能‘偶然’地发现它,其实都有机会成为老夫真正的嫡传弟子。得之也好,失之也罢,如今又何必在计较?昔日楼内,我可曾厚此薄彼过?或是一众弟子,可能有过任何的自傲举动?其实都没有,无非是你自己的心在作祟罢了。埋怨自己不够优秀,亦或是在嫉妒那个庸才为何如此好命,也无非是心湖水底之恶念搞出的小动作而已。人之修行,除了偶然两人之间回有那类似于水火一般的针锋相对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道之敌,至于所谓的敌手,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心罢了。与己周旋,才是修道,而当初的你已然自己找到了方向,所以也就无需老夫再多费唇舌。” 潇然恍然大悟,如今方才明白老人的良苦用心。 老人神色有些欣慰地继续说道:“之所以如今与你挑明此事,是因为担心日后世道生变之时,你无法安心修道,甚至还有可能被天地间的某种气机影响,从而坠入那万劫不复之深渊。若一旦如此,多年辛劳,岂不付之一炬,而且自从三教相继诞生之后,世间已有多条道路可以选择,所以也就不担心你在昔日的那棵歪脖树上吊死。” 潇然不禁愣了一眼,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既然以前的道路是先生您说的这一条,那么您今日道破之后,岂不是让弟子无路可走了? 潇然有些不大能够理解老人的意思,神色十分疑惑地看着老人。后者笑而不语,但他的眼神中却写满了意味深长四个大字,仿佛再说,目前还是有路可走的,不过若是还要老夫道破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无路可走。至于此生修行,那便就此打住,往后的日子里,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别苦了自己就好。 老人不由得笑道:“难怪当年是你与庸才结伴而行,还真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大道之友,甚至于就连想问题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呆板的很。潇然,不然你像小时候一样,再哭一次吧,说不定老夫一时心软,便忍不住将道路指给你看了呢?” 潇然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此刻故作从容的样子当真格外有趣。 “潇然,可曾还记得老夫的名讳?”老人突然间没由来地问道。 “弟子又岂敢忘记先生名讳,自当时刻铭记于心,万年不忘。”潇然微微躬身,言语十分恭敬道。 老人神色有些得意地笑道:“说与某人听听,不然那个逆徒就要用剑砍我了。” “先生名讳,唯有一字,乃是修。”潇然正色道。 常言道,子不言父姓,此乃视为对父亲的敬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对待师者名讳,亦该如此。如今不得不直言先生之名讳,自然要神色恭敬,容不得有半分怠慢。 老人又问道:“修道二字何解?” 潇然答曰:“修传道于世,故而世人修习之。” 老人微微皱眉,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后半句说的不准确,应该是‘故而世间生灵修习之’。所谓道,人族不过得其一也,实不应当以偏概全,一概而论之。” “弟子知错了。”潇然歉意地说道。 “天地之间,人族之所以能够站在山巅,上可以仰望苍穹,下可以俯瞰大地,是因为人族万世不朽的决心以及终日的勤勉使然,但这绝非是人族可以蔑视其它生灵的理由。要知道在天地自然面前,你们一样很渺小。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甚至包括我,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老人不免感概道。 “弟子明白了。”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修士二字又该当何解?”老人笑问道。 “先生之弟子也。”潇然回答道。 “既然如此,可还要再纠结什么?” 潇然郑重一拜,道:“多谢先生教诲。” “以后的路,某人已经给你了,至于愿不愿意因此叫他一声大师兄,你随意即可,想来他不会计较此事。”老人轻声笑道。 潇然刚要有所推辞,谁料一剑先至,一袭白衣,紧随其后,提起佩剑,张欣楠沉声道:“我没那么大气,所以很计较此事。” 老人故作不悦道:“臭小子,怎么连声先生也不喊,还有没有点礼数?” 剑客面无表情地说出四个字,道:“以礼待人。” 言下之意,不免有些骂人的嫌疑,不过想来也骂不到某位长辈身上,毕竟人族,妖族,以及他,所以细细推敲,似乎很合理。 名为修的老人,笑而不语,暂且忍你一次,千万不要给老夫找到机会。 注意到躺在石阶上的张麟轩后,剑客不禁看向潇然,无声地与他寻问其中缘由。后者则是一脸事不关己,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修迫于无奈,只好解释道:“小家伙想喝酒,当师祖的又岂能吝啬?” 张欣楠蹲下身,背起张麟轩,然后朝着门内走去,似乎并没有搭理老人的任何兴趣。 老人有些不大开心,于是看向潇然,后者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张欣楠走上二楼,推开房门,送张麟轩进屋休息之后,老人小声骂道:“逆徒!” 言语之际,又一位‘逆徒’悄然而至,一袭青衫,作揖见礼,轻声道:“弟子鹿衍,见过先生。” 修眯起眼,笑问道:“如此奔波劳碌,当真能够守得住自己?”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二章 如此师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面对自家先生所提出的问题,鹿衍并未回答,只是一笑置之。随后看了一眼趴在张欣楠背后的少年,转而又向着北方天地望去,似在寻找一位故人。此人既是昔日知己,又是来日渡口处的大道之敌,彼此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恩恩怨怨,当真难以清算。 忽然间,鹿衍想起了此人当初曾说过的一句话,感觉非常适合回答先生所提出的问题,于是转述道:“无论初心也好,理想也罢,亦或是所谓的责任,此三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执念之深纵然会导致河水分流,但亦可殊途同归,最终仍是百川入海的结局。” 闻言之后,修神色一怔,等到他细细琢磨出一些关键所在后,不由得有些唏嘘道:“兜兜转转,竟不知是你当初误了我,还是我日后误了你。你我之间的这段师徒缘分,当真不一般。” 鹿衍弯腰作揖,久久未曾起身,言语间似有些歉意,只听他轻声道:“能成为先生您的弟子,鹿衍三生有幸。” 修抬起手,拍了拍弟子的肩头,轻声笑道:“能成为你的先生,先生其实也很幸运。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你能真正释怀,那便一样会有所收获。世间美好,唯有婵娟与佳酿不可辜负,既然拿得起,就千万不要放下,免得将来追悔莫及。有些失去,经历一次就够了,莫要再来第二次。” 鹿衍直起身,眼神坚定道:“请先生您放心,未来一定如您所愿。” 修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未来?与我何干。自从老夫当年离开十方阁起,往后的一切便都属于你们,未来究竟是何样子,只有你们说了才算,而老夫不过就是个旁观者而已。至于如今为何返乡,继而插手世间之事,其实与你一样,无非都是为了还债。有些亏欠,就算时隔多年,可偶然间一旦提起,也依旧还是会将你刺痛,半分也容不得你再心安理得地去装疯卖傻。” “先生也曾留有亏欠?”鹿衍虽然起初并不知道,但也并未如何的惊讶,神色如常,轻声问道。 修有些心疼地看着鹿衍,喃喃道:“最大的亏欠,其实就是你们几个。一个个的要么不得自由,要么痛失所爱,更甚者间接地导致了你们中的某些人走上一条歧路,最终深陷泥潭,难以自拔。对此,老夫罪莫大焉。如今在世间随处走走,无非是在想些弥补亏欠的法子罢了。当日去往极北之地的那座雪山,其实是想着日后能够让你更加自由一些,所以与天公做了笔买卖,但奈何最终见到的却并非本我,而是梦中之人,索性也就闭嘴不谈,随便地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鹿衍面带微笑,选择沉默不语。对于自家先生的某些小心思,虽然谈不上一清二楚,但往往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言语间的感动归感动,但是真相归真相,有些话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老人家当初最擅长的把戏就是真真假假,似是而非,要不然也不可能教出自己,索性便什么都不说,静静地看着先生“装可怜”。 有些事,对于修而言,虽然也会很难办,但绝对不会轻易地触动他的心弦,更别说流露出什么伤感失落之色。如果有的话,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故意为之。 对于鹿衍而言,一番布局,最终所求的的无非就是两件事而已,其一便是避免一场浩劫的到来,其二是免去一场命中注定地离散。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地不容易,而旁观者看起来也会很糊涂,因为鹿衍在达成某个目的之前,甚至不得不先自欺,然后才能去欺人,否则万事皆休。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落子,谁又能在棋盘之外看得明白?若是有一部分脉络,推演出两者之中的前者,其实并不困难,反之则难如登天。 若是将推演之人换作修的话,那么最终所得的结果便是全部,犹如一眼便见万年古树之根须,但古树盘踞之根须又是何其的复杂,真正的起点以及终点因此并不容易找到。故而修不得不因势利导,旁敲侧击地寻求更多线索,从而推导出脉络的最终走向,以及始作俑者的初心所在。 一番言语,真真假假,师徒二人,各有心思。对此,彼此心知肚明,万年以来,早已习惯。化作所梦之白衣,兴许还能问出些什么,但若是在本我之青衫这里,那一切便都是徒劳无功。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修不由得失笑道:“你我这样,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鹿衍轻轻拍手,以示夸赞,然后打趣道:“先生如今的演技已然愈发熟稔,全然不似昔日那般拙劣。” 修眯眼笑道:“当个傻小子,不好吗?” 鹿衍笑容玩味道:“弟子不可是那老实人张麟轩,愿意做人案板上的羔羊,任其随意宰割。一小坛子醉神,有可能是大道机缘,也有可能是大祸临头。由此可见,傻小子并不好当。” “堂堂师祖,又怎会加害徒孙?所以自然而然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哪里会是什么祸事。”修有些生气,然后扭头看向潇然说道,“潇然,你来帮着给为师评评理!” 潇然还未说话,只见鹿衍微微昂首,眼神十分冷漠地盯着他,沉声道:“嘴里胆敢蹦出一个字来,我便叫你立刻形神俱灭,再也回不了十方阁。” “哎呀!真是反了你了,小十三!如此目中无人,真当为师死了不曾?还是你认为以你如今的修为,老夫已经管不了你了?!”修突然怒喝道。 鹿衍淡淡一笑,道:“不妨一试。” 潇然神色错愕,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剑拔弩张起来了?而且竟然还是十三先生顶撞自己的师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先生……十三先生……你们,你们冷静……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咱们万事好商量不是?”一时之间,就连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潇然,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此时潇然发现鹿衍好像在眨眼睛,难不成是在给自己使眼色?不过没理由啊。 与此同时,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小十三,看见没,他慌了,他慌了!” 鹿衍来到潇然身边,轻声解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先生此行的确是来弥补昔年亏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先生他老人家还想顺道多了解一些我的布局,可惜未能如愿,毕竟我不是那个白衣白发的梦中之人,容易被人以所谓的师者威严给震慑到。落子既然无声,又何必开口言语?若最终如愿,自然可以与人复盘,但如今时候未到,不便多说。 尊师重道是好事,但并不意味着卑躬屈膝,不能任由当先生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当年我们十三个人都明白的道理,也是我们能成为嫡传弟子的一部分原因所在,但最重要的还是天赋远高于常人。故而某位老人家哄你开心的话,听过就算了,不必太往心里去。至于方才的那一幕,纯粹就是闹着玩而已,以前时常这样,习惯就好,不过后来十方阁里的人越来越多,便也就渐渐地少了这些小打小闹。” 潇然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心中不由得有些怀念鹿衍口中的那个“以前”。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好在当初曾亲身经历过。 一座宗门,起初不过几人之时的模样,与日后千百人的宗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孰好孰坏,未必有一个统一的看法,无非是旧人感概着今人何其幸运,言语间看似无所谓地说着从前,又或是今人嘴里埋怨着当下如何如何不好,要是搁在以前怎样怎样。后者言语间的所谓向往,与前者的无声怀念,简直天差地别。 修的手里突然多出一把闭合的折扇,拿着它轻轻地敲在潇然的额头,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一天天的就知道傻乐,以后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喏,给你的。” 潇然定睛一瞧,一下子便看穿了那柄折扇的由来,惊讶之余,连连推辞道:“先生,万万不可,还请您收回去。”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但其实差别极大,并不是小三的那把本命物,只能算是九成真的仿品而已,尽管比不上正主,但温养灵魂的本事也算数一数二的,最起码比张欣楠给你的那块破木头强多了。在老夫手里自然毫无用处,所幸与你比较合适,拿着吧。” 鹿衍轻声笑道:“收下吧。” 潇然依旧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在鹿衍的“帮助”下,成功落袋为安。得了扇子之后,修便立刻让潇然赶紧去将其炼化,以免夜长梦多,为贼人所盗。至于说得是谁,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一个赠礼,一个收礼,一个旁观,你觉得说谁? 鹿衍扯了扯嘴角,不予理会。 等到潇然离开后,修突然笑问道:“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脉传承,理当更强,所以不妨让为师看看你如今的本事?” 鹿衍似笑非笑,神色古怪道:“如此一来,是不是有些不大尊重您?” 修微微皱眉,有些不解,道:“此言何意?” “主场作战,难免有些优势,怕您吃亏。” “哦?!那老夫今日倒要见识见识是怎么个吃亏法。” 一袭青衫,随手一挥,天地暗淡,归于两色。 置身于此间天地之中,鹿衍朗声笑道:“小心了您,打伤打死,该不负责。”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三章 生变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半个时辰之后,一对师徒重归人间。相较于修的神色从容与衣衫整洁,那一袭青衫便稍显得有些狼狈,不仅大口地喘着粗气,而且浑身上下还满是尘土,仿佛是在黄土地里故意打了个滚。 修微微昂首,神色有些得意,道:“堂堂十三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一身道法神通已然傲立于世间之巅,能有如此弟子,实乃老夫之幸事。不过心性偶有浮动,隐喻之间可见一股骄纵之气,故而日后仍需多加历练,以坚心智,免得将来再度落败于人。” 鹿衍对此不置一词,耷拉着脑袋,俨然一副失败者的惨淡模样。 片刻之后,修开始四处张望,发现周围并没有那所谓的偷窥之人,于是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笑道:“还好还好,万幸无人旁观。” 鹿衍抬起头,打趣道:“如此一来,先生便可以保住颜面了?” 修一脸严肃道:“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自然是道义二字,然而其次便是脸面。要是让世人知道老夫如今连徒弟都打不过,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口水能淹死人,嘲笑声不也一样?” 鹿衍轻轻点头,笑道:“先生所言,的确在理。不过儒生韩黎曾有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天下道法出十方,但十方道法未必都是先生所创,只能说究其根本,源头在此,所以弟子此番不过是胜于一个巧字罢了。先生与弟子,无外乎气力相似的武夫,只不过前者大开大合,并不注重技巧,而后者在气力大致相平的情况下,犹善于技,故而最终得胜,亦在情理之中。” 一场远离人间,发生于师徒之间的较量,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最终以做先生的落败而收场,但这并不意味着弟子如今就真的超越了先生,而是由于天时地利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诚如鹿衍所言,此番不过胜在一个“巧”字,既是道法神通之上的技巧,亦是布局阵势之巧妙。 相较于五彩斑斓的人间,唯有黑白二者的两色界,自有其玄妙之所在,而彼此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各自内部有无光阴的流过。前者自然不可避免地要被光阴冲刷,但后者却全然没有这份苦恼。 两色界乃是人为开辟出的一座天地,其疆域之广泛,整座人间亦是自愧不如。如果说光阴流过人间属于正常经过河道,那么两色界便是在河道的某一侧,由人力开凿而出的一道暗渠,不过由于工匠的故意为之,导致暗渠要略高于原本的河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故而最终则无法引来河水,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法外之地”,从此再也不受光阴规则的影响。 此为鹿衍取胜之天时,因为此地没有光阴规则,所以修独有的领域便全无作用,如同征战沙场之武将,于临阵讨贼之际,反倒被人夺去了手中兵刃,以至于不得不赤手空拳地与人争斗。 对于鹿衍而言,此地虽然没有光阴长河流过,但并非真的没有光阴。作为此方天地的主人,鹿衍有着以自身修为构建得来的光阴刻度,以此作为此地的光阴,要比外面正常的光阴流速略快一些,因此当鹿衍在此地要施展某种道法神通之时,速度也就更快,更容易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除天时之外,便是地利。没有光阴流水途径此地,也就意味着两色界内并无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所以搭建神通时所消耗的元气皆不可取之于外,完全要依靠自身。 作为先生的修,全然不知此地的古怪所在,故而从一开始,修便将无数道法神通如同大雨落地一般,疯狂地朝着鹿衍砸去。久而久之,自然便导致体内积攒的元气呈现出一种惨淡光景,无法再继续维持大量的道法神通的施展。 征战沙场的将军,此刻不但没了兵刃,而且就连一双足可撼动昆仑的拳头,也即将消失殆尽,焉有不败之理。 至于技巧一事,无非是修的某些神通早已被取代,或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例如捕鱼者昔日徒手捕之,所获甚为可怜,而如今一张鱼网便可让捕鱼者满载而归。 对于胜败一事,修其实并不看重,相反他很满意弟子如今所处的高度,以及所获得的成就。浪潮来袭,总要一潮头高过一潮头,不然又有什么乐趣?人间的一代又一代,总要渐次登高,哪里有要走下坡路的道理。不过行走江湖,面子也的确重要,不然也不会有刚刚那一幕。南山城内的“老朋友”还是有几位的,若是一旦被他们偷偷瞧了去,不免要暗地里笑话自己。 修沉思片刻,忽然问道:“若是换做此方天地,你我师徒之间,胜负又该如何?” 鹿衍微微一笑,眼神复杂地问道:“先生您是想听真心话还是想听实话?” “有什么不同吗?”修有些不解地问道。 “真心话,您七我三,而实话,则是各自参半。” 修恍然道:“所谓实话里的各自参半,应该是指那生死之战吧。” 鹿衍神色坦诚地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无论你鹿衍是在虚空界内与元君为敌,还是在人间大地之上与我为敌,亦或者是在酆都山下与冥君为敌,只要是生死之战,你都有五成把握将对方彻底击杀?” 鹿衍苦笑道:“无非是有机会递出那一剑而已,至于最终结果,听天由命。” “若非自身实力使然,那你便是用了一种类似于佛门宏愿的神通手段。以心中执念铸剑,以大道砥砺剑锋,剑成之后再以恶念打磨剑身,以身躯作为剑鞘,藏而不发,如此温养万年,的确锋利无比。”修神色漠然,缓缓说道。 如此温养一柄长剑,其剑刃自然极为锋利,不过很可惜的是,它自出生起,便是为了斩杀自己,所以任谁也不会感到高兴。 修淡淡一笑,问道:“如此费尽心思,难不成是在担心我们三人日后会插手那末世之劫,所以便提前为我们准备了一道杀劫?” 鹿衍沉默了一下,说道:“不是担心,而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准备。既不是未雨绸缪,也不是耸人听闻,只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尽力地去解决眼下的问题而已。” 修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不由失笑道:“未曾亲身经历过一切的我们,又何必去劝他人。夸夸其谈,说着自以为对的道理,可于苦难之中的人们而言,那些道理又是何等的讽刺。小十三,那场大劫究竟是什么样子,可否与我说说,最终死在剑下之人,又到底是不是我?” 鹿衍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 “生时鲸吞,死时鲸落,既然得之于自然,最终亦将还之于自然,如此方为正道。昔日一味的索取,终究也到了该如数还清的时候。” ----------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朔方城东,一条幽静的巷子便叫作劳亭,在巷子深处有一座旧宅,瓦片红墙,皆已残破,门外门内,一片荒芜。 老宅门外曾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桃树,一半曾满是盛放的桃夭,另外一半则是萧瑟的枯枝,尽显落寞之感,但如今这棵桃树却早已消失不见。 听邻里街坊们说,是宅子内独居的老人亲手把它给砍掉了,然后做成了一根样子奇怪的拐杖。每日傍晚,老人便拄着那根拐杖,在巷中踱步而行。每逢走过一个路口,老人便会停下脚步,然后以桃杖敲击青石三下,口中似有言语,但却无人知道他在嘀咕些什么。 今夜子时,老人忽然从梦中惊醒,只见他满头冷汗。待到冷静些许之后,老人便披上一件外衣,穿上鞋子,推开屋门,踉跄着来到了屋外。 站在院子中,老人神色异样地看着南方某处,眼中既有喜悦之情,亦又愤怒之色,似乎对于某人的一些作为,感到十分不满。 就算你言语之间隐藏的再如何的好,可终究还是道破了天机,势必会被天地记恨,所以你当真以为不会因此而改变河水的流向,简直是可笑。当初为何与你分道扬镳,你难道真不明白其中缘由?仅仅是因为一个所谓的理念不同,你我之间,还不至于决裂地如此彻底。你既然想去上游治水,那我便只能为你守着入海口,以防牵一发而动全身,彻底将因果打乱。 明月之下,这个名叫甘霖的老人,负手而立,桃木所制的拐杖半悬于空中,他的眉眼之间,尽是担忧之色。左臂上突然多出的一道剑痕,更是让他忧心忡忡,但迫于无奈,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待在老宅里等死,以及死之前帮人看门。 一条河流,因为两个人之间的一次谈话,悄悄地多出一道细小的分流,极为不易被人察觉。 老人望着自己的左臂,久久无法平静,直觉告诉他,一切的变数皆在于此。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四章 聊些过去的事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卧榻之上,张麟轩渐渐地发出轻微的鼾声,大概是因为那一小坛子酒的缘故,所以少年睡得很沉。 离着卧榻不远,放着一张圆桌,桌边坐着两人,一袭白衣的剑客张欣楠,以及穿着一身淡红色衣裙的求凰。夜里闲来无事,长辈与晚辈都睡不着觉,索性就一起聊聊往事。 求凰帮着剑客斟满茶水,然后轻声问道:“先生此举是否有些过于急躁了?” 张欣楠接过茶杯,轻抿一口,然后细细品味着清茶入喉之后所带来的回甘。对于求凰所问之事,张欣楠的本意其实是不去谈及,但转念一想,也无所谓牵扯什么大事,索性便随口聊两句。 放下手中茶杯,张欣楠缓缓说道:“此举并无不妥,无非就是长辈在死前留下了一笔银子而已。至于这笔钱该怎么使用,亦或是一次用多少,与故去之人并无干系,全凭继承者自己做主。” 张欣楠此语便是直言不讳地告诉求凰,无需她担心少年日后会被人处处限制,然后久久不得自由。就只是一位做长辈的老人家,初次相见之时,送给后辈的见面礼而已。 那坛酒,与剑客自己从东北群山之中顺来的,装在葫芦中的酒,二者之间其实并无不同。只不过对于当下的张麟轩而言,今夜门前所饮之物,更为契合少年体魄罢了。 许是担心求凰闻言之后会有所误解,张欣楠便继续解释道:“是我的先生来了,然后给了所谓徒孙的张麟轩一件见面礼而已,至于方才我言语间为何那样比喻,除了简洁说理之外,还涉及了一些往事。对此你无需理会,只要明白其中道理就行。” 求凰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欣楠善解人意地笑道:“有些事情,但说无妨,反正是无事时的一场闲聊而已,大不了等到天亮之后,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知道与否,跟我没关系,至于想做什么,你自己决定。” 既然如此,求凰便不在忸怩,坦然道:“敢问先生,当年神凰城下的拄剑而立的那名剑客,与如今之张欣楠又有几分相似?” 张欣楠微微一笑,道:“三成有余。” 求凰微微蹙眉,眼神有些困惑。 “十方阁内有许多禁忌之术,其中有一门道术,恰好我们十三人当初都看过,而且各有所得,索性便按着上面的文字一步步修行,最终所得结果,便如今所见之真假虚幻。你我他三者之间,难分彼此。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我,不还是我?所以有什么可纠结的。万年之前,一剑落幕,那么此后人间,自然再无剑禹。剑道气运三分于天下,惠赠日后有缘之人,此举便注定他再无归来之期。”张欣楠神色如常地说道。 求凰没有道破剑客眼中的感伤之色,亦是没有将自身沉溺在相同的情绪之中,转而继续追问道:“既然如此,先生可知我的真正身世?” 张欣楠不由得失声笑道:“这些东西,你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如今为何又要来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闲聊虽是闲聊,但也并非无意义地打发时间。如果你当真没有什么想问的,那我稍后可就要去找老朋友叙旧了。” 求凰眼神坚定地说道:“还望先生您莫再欺瞒。” 张欣楠摇摇头,神色无奈地笑道:“不过是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而已,你这丫头,又何苦如此逼我?既然早已决定放下,为何还要对往事留恋不去?” 求凰解释道:“放下过去,难也不难,所以并非是晚辈不愿如此,而是晚辈不希望自己糊涂地度过此生。” 张欣楠感叹道:“人生难得糊涂。” “若无直面的勇气,纵然糊涂一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逃避之举而已。”求凰轻笑道。 “人生苦难若能避而不见,岂非是一桩好事?”张欣楠微微一笑,反问道。 “若能将苦难之事尽数躲过,从此一生顺遂,终老于山水之间,如此倒也罢了。可一旦真正与那苦难二字迎头撞了个满怀,难不成依旧要视若无睹,自欺欺人,行掩耳盗铃之举?先生所言,未免有些不智。”求凰面无表情道。 张欣楠顿时哑口无言,片刻之后,这名白衣剑客方才无奈地说出一句话,“凤凰于陨落处涅槃重生,麒麟于荒芜地衔草而归。” 求凰追问道:“此言何解?” “答案就在陆宇卿送你的那本棋谱中。”张欣楠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过从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刻起,也就等于是你自己承认了与陆宇卿之间的师徒关系,所以如何选择,决定权依旧在你手里。不过在此之前,我不禁想问上一句,你这丫头到底是如何知晓所谓真相并非真相的?难不成是幕后之人,亲口与你说得?” 对此,求凰只是轻声笑道:“一切不免太过合理了。” 自从求凰被如今的镇北王妃许馨宁带入王府之后,一切所谓真相便如同画卷一般铺展在她面前。父母双亡的少女并非人族,而是昔日妖族中最为高贵的凰族。本该随着族群一并消亡的女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然后兜兜转转,被一户农家夫妇所收养。 多年以后,偶遇一位背剑巡游天下的年轻道士,无意间点破了她的身份,原本平静安逸地生活就这样被打破。养父母二人不忍心将女子交出,所以一路向北逃亡,寻找传言中妖族所谓的无忧之地,一路跋涉,终于来到北境,但数日之中,父母二人却相继离去,只留下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不知过去多久,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子突然出现在小丫头面前,犹如一缕春光,和煦地推开了一扇幽闭的窗户。 自此以后,镇北王府七公子的身边便多了一个名叫求凰的丫鬟,说是如此,但王府上下都知道前者对于后者是怎样一种感情。 关于小丫头自己的身世,一半是王妃讲述,一半是小丫头自行翻阅竹楼中所藏书籍得知。在竹楼里,小丫头认识了一个圆脸小姑娘,后者时常会跑到如今的芳槐柳序来给她送些好吃的,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相互熟悉起来。 按照大旭律法,女子十二岁便可与男子一般进入私塾读书,但竹楼里的那位韩先生却拒绝为求凰传授儒家典籍,而且是毫无道理地拒绝。为此,小丫头不禁埋怨了那位儒士很多年,最终得以释怀,则是因为韩先生在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亲手送了一支毛笔,笔杆上写着几个字,曰:凤非梧桐不栖。王府人尽皆知,韩先生喜欢自称朽木,所以当小丫头知道原因后,她便真诚地给先生作揖赔罪,请先生不要责怪她当年的幼稚之举。 这便是求凰的过往,但却也不是她真正的过往。 数千年前,凤凰一族中诞生了一位小公主,生而便能掌控远古火神遗留下来的火种。出生不满百日,便成了下一任的神凰城城主,凤凰一族的族长。不过一切都未能如愿,只因一场人妖两族之间的大战已经缓缓拉开帷幕。起初神凰城选择两部相帮,但中途却被迫参战,最终妖族落败,人族论功行赏。 凤凰一族原本被罚拘禁于神凰城内千年,但百年之期将近时,整个凤凰一族却突然疯魔一般,肆意报复人间各地修士,杀伐手段,简直有些惨不忍睹。对此,十方阁与儒家这两位世间话语权最高者,却并未理睬,反倒是持着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最终有一人,持一刀,便斩尽天下凰族群,了解了此次纷争。 本该同样葬身于某人屠刀之下的求凰,却莫名其妙地沉入“河底”,得以在梦幻之中重返神凰城。神凰城下,一个头戴斗笠的剑客,腰佩一柄青白长剑,微微一笑间,便替她挡下了那柄屠刀。 刀光剑影之后,等她再次醒来,便成了那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成了日后少年心头的一缕白月光。 关于此事,老王爷曾亲自给出一个说法。传言道,十方阁内有一种名为“轮回”的禁术,以寿元施展此术,可将被施术者送往十世转生之后所处的空间。换而言之,便是如今的求凰,很可能是一个拥有初代记忆的灵魂与十世转生之后肉身的结合体。 念及于此,求凰突然笑问道:“如此禁术,老王爷又怎会知晓?一位自少年时便驰骋沙场的将军,难不成还有闲情雅致走一趟十方阁?” 张欣楠故意避重就轻,嬉笑道:“非要自己走过十方阁才能知道‘轮回’禁术,就不能是道听途说?” 求凰微微一笑,道:“先生,晚辈又没说是‘轮回’禁术。” 不打自招的剑客,神情尴尬的抿了口茶,一个不小心,不由得被呛得咳了几声,然后无奈道:“万般原因,皆是有人盗窃光阴之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五章 渊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欣楠的回答,求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不知缘由地选择了沉默。哪怕之后剑客说得再多,那一袭红衣的女子却再也没有问出半个字来。如此讳莫如深,反倒让张欣楠心中倍感困惑。 待到杯中茶水饮尽之后,张欣楠便将茶杯轻轻地搁置在桌上,然后笑问道:“是在为日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感到忧惧?” 求凰犹豫片刻,道:“晚辈是在担心北方。” 张欣楠微微一笑,随口道:“如今春日已至,往年积雪自当消融,故而沉睡之人醒来是早晚的事。万里冰川,转瞬间化作熔浆炼狱的景象,此生还当真未曾见过,所以希望那时候的他们,不要让我或是天外的那个家伙感到失望。既然辛辛苦苦地准备了数千年,不如一次性清算得彻底些。” “您的意思,是指双方再无回旋余地,所以只能通过一场场惨烈的大小战事来解决问题?”求凰蹙眉,言语间似乎有些苛责与质问的意思。 张欣楠一笑置之,解释道:“双方之间,有待解决的并不是问题,而是矛盾。就如同一人大道亲水,而另外一人大道亲火,二者对立,绝不相容。无论是妖族也好,还是人族也罢,各自都有道理可讲,却无法让对方认可。妖族与远古诸神之间,其实极为相似,心境上都更加得纯粹,而人族则稍显复杂,所以注定走不到一起去。至于某些人所谓的二者之间能够相安无事,无非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罢了。” “先生的意思,是主战,而非主和?”求凰问道。 “如今的张欣楠也好,昔日的剑禹也罢,无论如何,二者都出身于人族,而非妖族。既然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又怎会站在他人身侧?至于老头子当初为何选择袖手旁观,无非是手心手背,难以割舍其中之一罢了。非人非妖,便意味着老头子可以平等看待二者,所以不偏不倚,所给予的都是一样的情感,并不会厚此薄彼。只不过妖族落败之后,他深感愧疚,所以嘴里会时常念叨着亏欠了妖族如何如何。不过依我看来,就是无病呻吟地矫情做作而已。站在山巅俯瞰山下众生,万物自然皆是渺小,无甚差别,但对于身处其中的山下之人而言,各自的高矮胖瘦,自然清晰可见,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欣楠神色如常,轻声解释道 问题只有在群体之间才会有出现,然后等着群体中的个体去想办法解决,例如儒家与十方阁该如何去管理那些修为高深的山上神仙,这便是人族所需面临的问题。 至于妖族与人族之间,所谓的争执其实从一开始就都不是问题,而是天生的矛盾,任谁永远也无法解决。妖族依靠本性行事,不喜被人束缚,而人族之中却存在着许多规矩礼仪,以此来作为对自身的约束。 双方其实单就此事,就没什么值得去聊得。无论双方言语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最终也仍是鸡同鸭讲而已,所以说之无益,倒不如不说。 张欣楠不由得嗤笑一声,道:“本就各有归属,所以谈何是战是和。人族要战,那张欣楠便即可拔剑出鞘,而人族若是要和,那张欣楠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还剑入鞘,就此敛藏锋芒。” 求凰神色默然。 张欣楠突然站起身,笑道:“按照原本的推演结果,我其实根本就不会插手此事,之所以会卷入这盘棋局之中,还是那句话,皆是有人盗窃光阴之故。一切的因果脉络看似毫无改变,实则却彼此相连,然后生出许多枝杈来。与培养草木是一个道理,多余的花枝会分走主干大部分的营养,然后所得草木便会显得不那么饱满,故而当下所发生的一切,擦灰与我们最初所知晓的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谈及光阴失窃,求凰又再度陷入沉默,不发一言。 张欣楠无奈地笑道:“既然有些话,你这丫头如今仍然想藏在心里,不愿与他人分享的话,那么便不说,自己做主就是。若无旁的事,我便先行离开,却见一位故友。” 张欣楠口中的故友自然是那只被关在井底的青狮子。重返南山城后,剑客本该早就去见他,奈何事情繁多,一直未曾抽开身。 既然如此,求凰便不再挽留,恐耽误先生的正事。她将剑客送至四通馆门外后,见后者化虹离去之后,方才返回那间名叫“朔北寒冬”的屋子,静静地守着某个正在熟睡中的少年。 夜深人静之时,屋内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刚刚在两色界内有过一番比试,然后重返人间的一对师徒,十方阁初代阁主,以及十三先生鹿衍。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男女之间的纯粹情感,本就是极为美好的事物,旅途之中,偶然遇见,难免展颜一笑。 “如今一见,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修打趣道。 “既然如此,先生不如痛快些,不过是一些保命的小手段而已,多给些又有何妨?”鹿衍不怀好意地笑道。 修故作训斥模样,道:“贪多嚼不烂,皆是累赘,日后反倒成了祸害,倒不如踏踏实实地将其中一样本事学好,如此未来的路也可走得安稳些。” 鹿衍委屈巴巴道:“弟子知错了。” 修不去理睬自家徒弟的装模作样,而是笑容欣慰地看着躺在卧榻之上的张麟轩,以及守在一旁的红衣姑娘,然后轻声呢喃道:“但愿彼此心爱之人,终无那离散之日。” 希望自己当初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而非日后所得的真正结果。 一番感慨之后,修化作两道青烟,分别没入张麟轩与求凰的眉心,为其梦中传道。 站在原地的鹿衍,不由得轻声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要论在逃跑一事上的本领,你们的师祖可是天地间独一份,绝对的行家。” ------------- 朔方城,镇北王府。 夜深之后,韩先生罕见地离开了竹楼,将此地留给老王爷待客,足可见来者的身份非同一般。 竹楼内,一位白发老者此刻正在与老王爷一同品茶,后者有些担忧地问道:“先生您就一点也不担心?” 老者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打趣道:“徒弟之间想要打闹一番,当师父的不好管啊。” “敢问先生,若是那一刀斩落时,剑客张欣楠来不及接下,又该当如何?” 老者亲自给老王爷斟满茶水,继而又笑道:“此间因果如此,夫复何言?凤凰一族的因果全在那女子身上,既然那小子打算护着她,那么有些事就该他去扛着,所幸某位读书人也还曾答应过我会帮着了去这段因果,所以有些假设是不成立的,何故劳神?” “先生这般相信一个人的承诺?我还以为先生早就对人间众生失望了呢。” “我确实很失望,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希望,遇见的失望之人很多,但让我重燃希望的人也一样不少。从始至终我都觉得人间一直在往高处走,但在逐渐登高的过程中难免会丢失方向,然后走一段时间的下坡路,但总有重新找回方向的那一天,届时前路又将是一片光明。”老者笑容欣慰道。 老王爷起身恭恭敬敬一拜,“谢先生解惑。” 老人再饮杯中茶,笑道:“当初的你可没有现在这般懂礼数。” “先生说的,应该不是我吧?”老王爷轻声道。 老人爽朗大笑,道:“当然当然,你是谁便就是谁,前世总总,跟你又有何关系。今日请我吃茶,作为还礼,送你三件东西,以对付日后可能之危险。第一便是在你往日修行路上,从未出现过的本命物,当初其实是我故意拿走了,如今一并还你。至于第二第三,等你去那座镇北城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王爷突然起身作揖,郑重而拜,久久不曾起身。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当年也有个少年似这般对着老人作揖行礼,只不过那一次,是少年在转身入世之前,弟子与先生的最后告别。这一次是先生转身离去,亦是一场告别。 兜兜转转,已有万年,再相逢,变也未变,先生还是那个先生,弟子还是那个弟子,只不过,先生弟子都老了很多啊。只不过能再见到你,就已经挺好了! 白发老者离开后,老王爷的身侧出现了一个身披战甲的清秀少年,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谢了。” 衣着白色蟒袍的老王爷,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道:“能成为先生的徒弟,你应该也很了不起吧!” “是我们很了不起才对。” 老王爷重复一遍老人之前说过的话,“前世总总,与我何干?” 身后少年点了点头,道:“理应如此。” 之后二人一同望着前方,沉默不语,身后少年,身形缓缓消失,完全消失之前,少年说了一句上辈子未曾说出口的话,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难说心中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六章 且尽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老王爷拖着疲惫的身体,踉跄着走出书房。此刻这位身披藩王蟒袍的老人虽然面色苍白,但身上却流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大道气机,玄之又玄,如东海之浪潮般汹涌澎湃,较之于山巅修士,亦是犹有过之。 守在门外的陈姓老仆恰到好处地伸出手,将身形未稳的老王爷稳稳地扶住,褶皱的脸上堆满笑意,与老王爷轻声说道:“恭贺王爷再入此境。” 老王爷微微一笑,声音有些虚弱道:“有劳陈叔您帮忙守夜了。” 老仆垂首,轻笑道:“分内之事,举手之劳而已。” 话虽如此,但护道一事,却并不容易。修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一场极艰难的跋涉,行走于山野之间,难免处处皆有磕碰,而传道于他人或是为他人护道,则更是难上加难。一言一行,如若稍有不慎,轻则便可导致一人之大道根基尽毁,就此沦为无用之废人;重则令其坠入疯魔,千百年不得清明。 昨夜有长者到访,将一件旧物交还于老王爷,后者于是一朝顿悟得道,如鲲鹏之展翅,意在扶摇九天之上。持物入书房闭关,霎时间无数磅礴之道韵尽数涌现,充盈在整个镇北王府周围。如此景象,便如一盘珍馐美味,堂而皇之地摆在诸多饕餮巨兽面前,而后者若能忍住不食,则反倒成了件咄咄怪事。 不过如此磅礴之道韵,终究不是那无主之物,一旦有失分毫,则必然祸及主人。道韵如此弥漫于四周,若想仅凭一人之力便照看其无恙,也并非易事,所要耗损的心神以及修为自然难以估计。 此刻看似神色如常,并无异样的陈姓老仆已然不堪重负,虽不至于如风雨中飘摇的茅草屋一般,但也无法再经受什么风浪了。主仆二人如今其实都是一样的惨淡光景,只不过那位姓陈的老人看上去面色更好些而已。 至于其中缘由,无外乎其中一人栖身十境日久,早已见过了无数风浪,所以尽管虚弱,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老王爷则是一路登楼而上,期间不曾有过丝毫的停歇。一夜之间,由无境之人到山巅修士,心神消耗自然极大,所以老王爷的面色才会如此苍白。 “此间辛苦,虽然不足为外人所道,但自家人心中必须念着这一份恩情。待到北境战端一起,陈叔您若仍然不愿插手其中,大可以凭借多年劳苦以及今日的护道之恩离开三州辖境,之后重返中州陈家也好,亦或是求道十方阁也罢,总之不必再为了三州之事而劳神。天地远阔,逍遥无拘,堂堂十境修士又怎可安做笼中之燕雀。楼外与楼内二者之间,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却是天壤之别,难道陈叔您不想一览楼外之风光?” 对于面前之人多年以来所付出的一切,老王爷都默默地记着。虽然嘴上很少提及,但心里却由衷地感激,所以老王爷并不愿意看到他最后依然受困于三州境内,而是希望他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天地本就是一座囚笼,但拘禁各族生灵的同时亦在为其提供庇护。万年之前,十方阁初立,然后便为世间众生铸就了第二囚笼,也就是日后所谓的修行十境。所谓的真正自由便是脱离十境约束的第二囚笼,然后得以返回天地所在的第一囚笼,如此一来便可心如静湖止水一般,于天地之间,逍遥无拘束。 万年以来,无数人都在此番道路上追逐,甚至于十方阁的诸位楼主亦是无法免俗。在最初修道岁月中,修行者偶尔也会被称为楼中人,便是取自身在楼中的意思。楼内风光何其有限,大好山河自然立于楼外,所以修行者最初的追求并不仅是简单的境界高低。日后能否跨出那一线,进而走出楼门,一览山河之风光,如此才能算作是真正的追求。只不过道阻且长,或跻或右,一路行来,不知陨落了多少所谓的修道天才,而真正能够得偿所愿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至于当下这位出身自中州陈姓一脉的老人,自修道之初便被一位途径中州的骑牛道人留下过一句谶言,是关于日后迈出楼门一事。 心无旁骛,则十有八九。福至心灵,即推门而出。 由于那位骑牛道人的模样酷似道家祖师爷,所以这一句谶言便越传越广,最后闹得中州嘉陵城内人尽皆知。不过昔日还是少年的老者并非心性浮躁之人,倒也没有因此而耽误什么。念及家中有子弟能够如此,陈姓一族的长辈倒也没有吝啬,有关修行路上的一切所需,只是尽可能地去满足,但却并没有过分的宠溺,与其他家族子弟相比,差别不大。中州陈家如今的后辈虽多有失德之处,但老一辈的家风还是很值得称颂的。 早早便已栖身十境的老人,与那一线近在咫尺,但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间踪迹全无,而如今则反倒成了镇北王府的一介家臣。心无旁骛便可十有八九,只可惜多年以来却始终不得清静,除了三州琐事缠身之外,老人还有心结未曾解开,故而一直原地踏步,始终未能再近一步。 按照估算,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到时一切诸事的对错便都交由最终胜负来决定。在此之前,老王爷希望对方能够无所牵挂地离开,然后去寻求那真正的自由。难得相识一场,虽是主仆,实际上却是知心好友,所以自然是希望对方日后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陈姓老仆默然,但嘴角挂着一抹笑。曾经确实如少年追求女子一般,为那一线之隔而倾倒,甚至于有些疯魔,不过如今却早已放下,或有或无,都无关紧要。 相较于此,陈姓老人其实更喜欢老王爷方才口中的“自家人”三个字。平日随口之语,往往最能见人之情谊,多年以来,没有什么能比这三个字更慰人心了。 陈姓老人轻声道:“边关月还未曾看够,又怎舍得轻易离去,还盼着日后能与王爷您再次登城饮酒,于酒酣狂醉之时,即兴赋诗一首。” 老王爷不禁有些汗颜,随即自嘲一笑,道:“无论是庙堂争斗也好,还是驰骋疆场也罢,往往总能得心应手,甚至诗书礼乐,琴棋书画,也略懂一二,但唯独诗才一事,当真没有半点天赋。” 陈姓老人嘴角的笑意愈浓,故而不由得打趣道:“昔日老王爷所作的那一句‘纵横明月下,驰骋北境关’,依我看来,就十分不错。” 老王爷不由得笑骂道:“毫无格律,狗屁不通罢了。” 陈姓老人补充道:“但却能尽兴。” 老王爷朗声笑道:“人生琐事何其多,但愿君与我,此生皆能尽兴。”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搀扶前行。 离开书房之后,老王爷便去了那座湖畔竹楼,打算找韩先生再商量一些琐碎事。 走入竹楼之后,恰好瞧见韩先生此刻正在读书,所以老王爷便自行落座,顺便帮忙煮了一壶清茶。逢人读书时,若无万分紧要之事,便不易叨扰,而老王爷来此无非就是再继续敲定一些细节而已,并无什么大事可言,于是就干脆随便拿起一本书,然后与韩先生一同捧书而观。 书页才刚刚打开,韩先生便出言提醒道:“看书之前好歹应该瞧瞧书名,免得闹笑话。我虽然不会笑你,但你的儿子与儿媳则未必。或者说,你原本就喜欢看这种书,若是如此的话,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老王爷一头雾水,见韩先生不再言语,于是便只好去瞧瞧书名。看过之后,笑容渐渐消失,不禁愣在当场,只得轻咳几声,用以掩饰尴尬,然后有些埋怨道:“身为堂堂儒家门生,怎可一大清早地便看这种杂书。韩黎,我看你现在是愈发堕落了。” “男女欢好,乃是人之常情,卿卿我我,亦没有那条规矩限制。所谓杂书其实并不杂,一个人看又有何妨?之所以出言提醒,是因为在担心日后我若无意间说漏了嘴,恐怕有损你在一众子女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韩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敢保证,要是有这么一天,你就是故意的。”老王爷面无表情道。 韩先生不予理会,继续说道:“还有两个需要纠正的地方。其一,我并不看,所以谈不上一大清早看杂书。至于手中读物,乃是由南山城送来的法治策论。小轩自以为找到了那位颍川文若君李则言,便可万事初定,实则却忽略了很多东西。某些个年轻人,亦不乏有大才,若是稍加培养,日后定然可以成为其左膀右臂。有些事情,不能总指望着老一辈去做,不然日后难免青黄不接,最终又落得个无人可用的下场,到时苦的还是自己。其二,如今确实堕落了。” 老王爷微微皱眉,忧心忡忡地问道:“此话何意?” “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如今却想打人了。”韩先生淡淡地说道。 “以后说话别说一半,不然可是会吓死人的。”老王爷气笑道。 “南山城内,如今竟然养着一群吃里扒外的畜生,每每念及,心中愤怒当真难以遏制,恨不得一人一巴掌,尽数将其拍死。”韩先生神色愤怒道。 老王爷无奈一笑,道:“各有所求,无需强求。” “我真替你感到不值。”韩先生只得忍住怒意,轻叹一声道。 “值得与否,并不重要,但愿一路行来,既无所愧,又能从容尽兴。”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七章 馈赠(上)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在张麟轩的人身天地中,长者立于心湖之畔,一袭墨绿长袍的虞渊则伴在其左右,垂首低眉,神色恭敬。 至于少年本我意识所化的那道芥子心神,此刻正处于一种“忘我”的境地,只见他双眸紧闭,盘膝而坐,心口处更是闪烁着一缕微弱的火光。伴随着少年的每一次呼吸,那原本极为黯淡的火光便愈发明亮,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长者登门入室之后,所传授给少年的一篇道决。 瞧着张麟轩心口处愈发明亮的火光,修的嘴角处不禁多出些许笑意,神色满意地与身边之人问道:“作为此方天地内的第一‘人’,一出生便能遇到这样一位老天爷,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轻松?” 虞渊的笑容不免有些拘谨,待其略作思量之后,只顾得频频点头,却并未言语。 “两人初次见面,彼此之间的话语难免少些,但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愿跟老夫说吧?如若接下来还是与老夫这般生疏见外,免不得就要因此而痛失一桩天大的机缘,等到事后发觉,可千万不要后悔哟。”修故意打趣道。 闻言之后,本就不知该如何措辞的虞渊,此刻更是没了主意,手脚慌乱之余,神色更是略显焦躁,最终只得作揖行礼,以表歉意。 虞渊此刻之所以如此失态,实在是因为面前长者的真正身份太过尊崇,以至于他觉得不管是持何种礼数,仿佛都不足以表达对这位长者的敬意。 身披墨绿长袍的虞渊,既是张麟轩的五行之属,也是一种极为神似的心念所化,故而对于某些事情而言,若非张麟轩这位“老天爷”有意隐瞒,虞渊其实都可以了然于心。只不过出于某种所谓的江湖道义,墨绿长袍的少年始终未曾选择纵览全篇罢了。 对于今日客人的到来,虞渊尽管不知缘由,但仍然有必要做些了解,所以只好摘取相关文字,粗略地浏览一遍。不看还好,一看便着实有些令虞渊震惊不已。堂堂十方阁初代阁主,万世不朽的存在,如今后世天下所有修道之人的启蒙恩师,此刻竟然会出现在一座小小的心湖天地内,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瞧着小家伙的可怜模样,修便不忍心再打趣他,于是善解人意地笑道:“晚辈的礼数已足,倒是老夫这个做长辈的差了些意思。既是初次见面,送礼自然不宜过重,所幸老夫这倒是有个小玩意儿,不轻不重,刚好适合做那见面礼。” 说罢,修摊开手掌,掌心中随即出现一颗如成熟李子般大小的幽蓝色珠子。将珠子递到虞渊面前,修微微一笑,与他轻声解释手中之物的来历。 “此物乃是由一方天地的水运凝聚而成,谈不上有多么珍贵,只不过与你刚好契合,所以自然要胜过一切看似珍贵的无用之物。待你将其完全炼化之后,不但对于你自身而言是一桩不小的裨益,甚至对于整座心湖天地来说,亦是一桩福缘。” 虞渊神色愕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长者手中之物,哪里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区区水运,无论多寡,作为水行之属化身的虞渊,自然可以清晰明了地辨认。不单是虞渊一人能够如此作为,其他修行者的五行化身一样可以如此。 天地阴阳五行,于世间所有修行之人而言,可谓是大同小异。所谓大同,是指五行唯一,除金木水火土外,别无其他。至于小异,乃是指修行之人各自侧重不同,例如某人天生大道亲火,故而体内的水金两属便会相对稀薄一些,而缘由无外乎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所致。 修行者自身天地内的五行化身,无一例外,皆是对其相应的五行感悟颇深。与熟能生巧不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任你是位于山巅的十境修士也好,还是初登修行路的一境修士也罢,总之在这一点上,差异不大。 故而虞渊能够清晰地察觉到那颗珠子的不同之处,它所包含的东西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水运,更像是一位大道亲水之人陨落之后所留下的道之余韵,又或者是某个“水源”之地提炼出的纯粹水精。所谓后者便不再是简单的水运,而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灵体。水运与水精之间的关系,与山中一味药材极为相似,那就是人参。埋在泥土之下的人参虽然珍贵,但并不算罕见,而行走在大地之上的人参娃娃,不但极其珍贵,而且十分罕见。 瞧着愣神的虞渊,修不由得笑道:“小家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没见过水运珠子?不妨事,日后有的是机会去见,大大小小,琳琅满目,足够你开眼界的。修士心境中的水属化身虽然在觉察水运多寡一事上并无差异,但对于炼化与汲取两事,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地,所以最终你又能炼化几成水运,便全看个人造化。对于此事,尽管是老夫,也依旧是爱莫能助。” 回过神来的虞渊,急忙作揖行礼,神色凝重,言语间有些轻微的颤抖,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又是如此至宝,所以还希望您能够将其收回。对于您的心意,晚辈不胜感激,但此物却万万不能收下。” “一夜之间,被‘同一人’连续拒绝两次的滋味,的确是不怎么样。难怪当年那头老畜生会恼羞成怒,最终作出那般疯魔之事。”修不由得感慨道,“不愧是最为神似的五行之属,作为那个臭小子的本命,你与他心性一事上倒是差异不大,日后越过五境,想来不会是什么难事。” 对于这位长者的前半句,虞渊不知其缘故,索性也就没有多问,只当作是怹偶然念及昔日往事,情不自禁的感慨之语而已。 “前辈馈赠,万不敢心安理得地领受,还望前辈您收回掌中之物,敬请见谅。”虞渊垂首更甚。 “不要就不要,行如此大礼作甚,赶快起来吧。”修轻笑道。 听到修如此言语之后,虞渊方敢起身,随后又不免歉意一笑。 “既然你我都不想要,那就丢掉好了。”说罢,修便将那颗珠子随手丢进张麟轩的心湖之水中,不由得荡起一阵涟漪。 “你这是为何?!”虞渊的眉眼间此刻怒意。 敬重归敬重,但这并不意味着某人便可因此而肆意妄为,无端搅扰他人心境。静如止水,实属难能可贵,而突然荡起的涟漪,则势必导致一个不小的麻烦出现。牵引本我之心智,使其心绪不宁,变得易喜易怒,如此还算是小事,但若是无意间惊扰了心湖之下所压制的恶念,使得本我变得行事怪异,那便一件天大的祸事,因为它很有可能影响到本我意志的主君地位。 “投石入湖,架构天地而已。”修神色如常道。 “此间利害,您不会不知,所以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况且那水运凝聚之物,何其纯粹,若被湖底之物摄取,甚至不需八九成,只需两三成便足可以改天换地。届时前辈您一走了之,反倒留了堆烂摊子给我们。” 闻言之后,修不禁笑容玩味道:“我们?看来你这个小家伙对我还藏了个心眼儿。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木属化身此时虽然已然初具模样,但却如同世间木雕一般,始终未曾被人真正点睛,故而也就无法立足于世,更何谈行走。初来乍到,便觉得湖面之上某处的乙木之气极为充沛,虽然瞧得并不真切,但隐喻却可以察觉到大致方向,索性就留心些,可惜仍是未曾找到,如今看来,应该是你这个小家伙给他藏了起来。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老夫虽然是不请自来,但也算不上恶客,好歹是那张麟轩的师祖,自然不会有什么害他的心思,怎么的也该算是半个自家人,为何还要如此藏掖?” 虞渊简洁明了地给出答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身边之人,一样要有所节制。” 虞渊作为天地内迄今唯一一人,除了要准备迎接其他四位五行之属的到来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责任,那就是保证一方心湖天地的安全。 人之体魄可以有损,但心境却是万万不能,否则日后一切,万事皆休,就如同当初自荒原归来的张麟轩,那时候的他可谓毫无“生机”可言,原本还算不错的修为,最终少得可怜。故而曾经的那一幕,虞渊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一样感同身受,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修微微一笑,轻声道:“看样子,你似乎对于某件事极为憎恨?” 虞渊坦诚道:“妖魅之物,最是可恨。起初是我还未曾诞生,如今则不希望再有任何人随意地进出公子的心境。” 修有些不解道:“荒原之行,你既未出生,又如何知晓此事?” “虽在如今的朝廷为官,却是上一朝遗留的旧臣。” 那时的张麟轩,心湖看似干涸,实则并非全无活水。 修突然神色欣慰地笑道:“既然如此,那颗珠子就该是你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八章 馈赠(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修微笑着摊开手掌,只见那颗幽蓝色的珠子依旧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并未如同石子般沉入湖底。 虞渊神色茫然地望向老者,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位老人家方才所做的一切,虞渊感到十分不解。难不成先前那一幕幕皆是老人家故意为之的假象,但怹又为何要如此作为? 瞧着此时修脸上的欣慰笑容,虞渊忽然后知后觉,心中对此有了个大致猜想。只不过处于本心之地试探本心,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虞渊神色无奈地看向老者,哀叹一声,道:“前辈,您这是闹哪样?人吓人,是真会吓死人的。” 修微笑着说道:“你我二人,此番初次相见,既然做晚辈的礼数周到,那么老夫身为长辈,自然也就不能吝啬。有些见面礼,的确无关痛痒,送了也就送了,但这样一来便会显得有些生分,没有什么诚意,所以便只好费些心思。不过话说回来,东西自然是好东西,但收礼之人是否配得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虞渊不禁低下头,再不敢像先前般正视老者,随后弱弱地问了一句,“前辈方才此举,能否算得上是一场小小的考校‘学问’?” 虞渊口中的所谓学问,自然不是指书卷上的内容,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地大天地第一人与小天地第一人的问道或是传道。至于修与虞渊之间的关系,则更偏向于后者,是一场无声的传道。 修摇摇头,轻笑道:“老夫纵然被誉为万世之师,但却没有逢人便出考卷的习惯。考校学问一事,还是儒家更为擅长一些,十方阁多是随心而为。比如传授那篇道决给你的这位‘老天爷’,你看从始至终老夫可有过问?习惯使然,所以不能算作考校学问,只能勉强算作是彼此之间一次更加深入的了解。 虞渊的神色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于眼前小家伙的某些小心思,修一清二楚,但却不愿过早的成全他,以免将来屋舍愈高之时,反而愈发地有倾倒之危。 世间所有小天地内的生灵,其实都希望被更广阔天地之外的生灵认可,尤其是类似于修与虞渊这种关系。二者皆为各自天地内的第一“人”,所以彼此之间的认同就显得极为重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认同很有可能会使得虞渊一步登天,继而一朝知“道”。 如果说修先前投石入湖的那一举动,是真的存心考校虞渊的话,那么之后补上的那一句“就该是你的”,便可以算作是修对于虞渊的认同。修此时若是直接承认,所谓的福至心灵即刻就会到来,至于之后得失,自然全凭虞渊个人的造化。可是修却不愿如此,那么一切就只能作罢,任谁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对于某一件事物的得失,难免会有情绪上的起伏,所以虞渊的失望神色实属正常。至于之后的神色消散,并非是虞渊故意敛去,而是他自己的豁达之心使然。虞渊心性虽然尤重得失一事,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他执念深种于得失。既能拿得起,又能放得下,在乎也不在乎。 心湖水底,有一座虞渊自行搭建的落脚之地,如今已然初具河伯水府的雏形。在那座水府大门的两侧,贴着一副虞渊亲笔写就的对联,至于文字自然是摘抄于书卷之上。 此身常放在闲处,得失荣辱谁能差遣我。 此心常安在静中,是非利害谁能欺瞒我。 关于所谓得失,虞渊看得极重,却又极轻,前者是责任使然,而后者则是心性使然。 修之所以笑容欣慰,无外乎看重的就是虞渊的心性,所以有些事情的暂时不宜成全,也只不过是为了日后给予一种更好的成全罢了。 低眉沉思的虞渊,依旧未能想明白其中关键,索性便直接与修问道:“敢问前辈,既然如此,方才那一举动究竟所为何事,不知可否让晚辈明了其中脉络?” 修抚髯而笑,道:“恶由心生,难免喧宾夺主,不可不察也。你既然身佩长剑,那么其中究竟有何缘由,想来你应该比老夫更加清楚。你这个小家伙时常在担心外患,而老夫却不得不担心内忧。天地之内独一人,手执心念所化之三尺青锋,更是藏起了那木行化身,如此行径,老夫自然会认为你存了那‘谋反’的心思。毕竟你身为前朝官吏,而且更是与那一朝的君主同甘共苦过,所以思念曾经的旧主也并非没有可能。” 虞渊歉意一笑,道:“原来是晚辈的未雨绸缪之举,让前辈您误会了,其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只不过前朝官吏也好,今朝之臣也罢,所侍奉之主却始终是同一人,故而又何谈谋反一事。所谓新旧两朝,不外乎改元而已。四方之气臣服之主,依旧是昔日之少年,只不过如今少年不年少罢了。” 修不由得感叹道:“修道之生漫长,一个人的少年时光又岂会如此短暂?有些路还是亲自走过为好,至于家大人的所作所为,也无非是换其日后的一段安稳岁月罢了,只可惜看似安稳的日子,却依旧风雨飘摇。当他真正走过那段路程之后,才会明白何为成长,何为不再年少,而如今的他则依然还是那个被大人们紧紧包围着的孩子。” 所谓苦难,并不只有阴谋算计之后的亲人离世,以及全心全意相待之后的无情背叛,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前路风景不少,苦难亦是多得装满几箩筐,所以如今便说什么不再年少,既是自欺,也是欺人。 虞渊不禁默然,静静地望向那无有波澜的湖面,心情有些复杂。少年此番落笔,多半也许只是强说愁绪而已,脚下的道路,也的确还没有走过,索性就连步子也还未曾真正迈出过。不过当其最终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之后的一切也就值得留下半分期待了。 看着坐在一旁,如今正在勤勉修炼那篇道决的所谓“徒孙”,修不由得戏谑地笑道:“山峦高低各有时,门前流水复能西,所谓因果,未必一定是那前因后果,如今顺序颠而倒之,也未尝不可,但愿你这臭小子最终真能逃得掉。不然某人的仗剑驱水,以及另外一人的投河自尽,也就彻底成了笑话。一缕春风拂过后,桃夭李花尽绽放,树下三两人,茶余饭后之际,难免捧腹大笑。” 一番言语,皆是修的自言自语,所以虞渊并未听见半个字。不过作为此方心湖天地内的第一人,虞渊本能地可以察觉到一些异样,虽然依旧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老人家此刻正在说着些什么。 既然如此,非礼勿听也就是了。 短暂地沉默之后,修突然将手中那颗幽蓝色珠子递到虞渊面前,微笑着说道:“如今看来,这颗还算拿得出手的水运珠子老夫并没有所托非人。无论你是坚定初心选择不要也好,还是思量之后有所改变也罢,总而言之,这颗珠子最终都会留在这座小小的心湖天地内,以作日后补缺之用。勿怪老夫霸道,实在这臭小子如今的心湖布局太过零散,看似博大,实则却落得了杂乱二字。日后你难免要辛苦些,时不时地做些裁缝活儿,所以又岂可没有针线?” 虞渊依旧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将那颗水运珠子收下。不过他却并没有急着将其炼化,而是先将其暂时搁置在那座水府之中,以待后用。 “除此之外,在这座心湖小天地的某处,其实还有一桩福缘,但你就不要去寻了,就当作是留给后来者的机缘。届时你无需出言提醒,谁找到了就是谁的。若是百年之后依旧无人触碰,那时你便可自取。” 虞渊故作一脸茫然道:“敢问前辈,若真有那一天,又该到何处去寻?” 修笑容玩味道:“一前一后,两壶美酒。你虽未曾见过前者的最终去处,但难不成还没瞧见后者的归属?二者殊途同归,自然去往一处,所以该到哪里去寻,当真需要老夫来多这个嘴?” 虞渊此刻眼中的疑惑之色,瞧上去格外真诚,一脸无辜模样,还真是瞧不出一丝作伪迹象。 修一脸无奈道:“酒水入腹,气归灵台,待到星辰浩瀚之时,即可得见福缘。” 虞渊立于心湖岛屿之上,不禁抬头望去,只见这一方天地的天穹之上,挂着一颗不太耀眼的星辰,距离所谓的星辰浩瀚,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虞渊再次仰望天穹时,便能够如愿以偿了。 修此刻亦是抬头望去,不由得轻声笑道:“不如为它取个名字?” 虞渊摇摇头,微笑道:“还是交给公子来取名吧。” “也行。不过你这小家伙就没个心仪的名字?如果有的话,不妨说出来听听,就当是给你家公子提供个参考。” “既然此物得自于美酒,不如干脆就叫壶觞。待到来日星辰浩瀚之时,亦不忘醉卧此间,且饮一壶醇酒。” “如此甚好。”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十九章 久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许是觉得有些无趣,修便决定返回人间,然后再去寻一壶寻常美酒来喝。以天地灵气酿成的酒水虽然于修行一事极有裨益,但终究还是少了些谷物独有的天然醇香,如此便算不得美满。所幸南山城内卖酒的铺子不少,故而想要惬意地喝上一口醇香美酒,也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当修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那道芥子心神胸前的火光蓦然间大放光彩,以至于整座原本处于漫漫长夜之中的心湖小天地,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如此耀眼的光芒,足足持续了一炷...... “你说我可以从新拥有爱情吗?”过了许久,周敏扬起哭红的眼睛忘着李天说道。 粉丝的细心与可爱完全的融合在了这个娃娃礼物上,这个粉丝不知道制作了多久才完成这个艰巨的礼物。 既然帮不上忙,大阵、玄幽魔王和浪沧又是吸收的不亦乐乎,所以,我们干脆的安心在这里呆了下来。 SKY回身一看。只见到在手机卖场的门口位置。停放着一部银白色的奔驰CLK320跑车。一身白色风衣装扮的孙艺珍。素面朝天。没有丝毫的掩饰。直接正推门向手机卖场的里面走了进来。 不过,龙骑兵很显然不打算留着他们,他们所接到的任务就是斩尽杀绝,留着这些人在,他们现在会反抗,就算是宽容的放过了他们,他们仍然会继续反抗,既然如此,就趁着所有人都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 此时关羽的愤怒、关羽的焦虑,都体现在这刀里,青龙偃月刀就像是一条苏醒过来的青色巨龙,愤怒地咆哮着,撕咬着,将古尔丹身上的血肉一口口吞下。 “祝师傅,有件事儿想求您“恩,你说!”林烨说的一点都没错,或许是因为杨欣的姓氏和他的外貌,让祝师傅对他分外热情,明显就和别人有些不同。 针对张铭宏的娱乐项目,包括马桶上倒立,垫脚尖伸展双臂直立,贴墙倒立同时鼻孔上插着点燃的烟屁股等等,一般人自然做不好,那他就有了找茬的借口然后胖揍张铭宏一顿。 “不会吧?”张国栋吃惊。但随即一想,那酒似乎是两百多一瓶,喝了三瓶,但味道着实不怎么样,象其他酒。 “你还想怎么样?莫不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冷忆梦看向她反问。 “十七叔?十七婶现在怀疑身孕,肚子一天天大了,行动不方便,让十七叔去南方抗洪,是不是不太好?”长孙悠有些担忧道。 如果不是孙悟空活了万年,见多识广,就连平常大能圣贤,都不一定看得出现。他在修炼那个术。 “鸿轩,你跟我说实话,堂妹她是不是,是不是?…”未进客栈前,两人都不知陆如雪生死。有些话陆崇武想知道,可却不敢问,怕知道后无法承受。 九幽魔神那遮天蔽日的身躯,即便是浓烈的酸雨,都无法磨灭它的意志。 这时候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地在那里议论。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包厢里就热闹了起来,端茶来的,送菜的、抚琴的。 迷彩服男人正对大门,但保持一定距离,拉开弩弦,将石头架在弩道上,对准大门准备射击。 管曰半推半拒地喝了一杯醒酒汤,看起来清醒了许多,苏谨再如何引诱,他就是闭口不言,苏谨虽有些失望,可也更相信刚才管曰背的方子,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孙悟空听罢,不由点头,难怪之前无法吸取空气中的妖力来修炼。原来已经被屏蔽了。 第一百章 离去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待到城内愈发喧嚣,立于城头之上的老人忽而展颜一笑,神色颇为欣慰,似乎格外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平安世道。 一道剑光悄然落于老人身后,腰佩三尺剑的白衣剑客此刻的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面前的老者行了弟子之礼。 修并未转过身去,而是有些戏谑地笑道:“看样子是无功而返,那头青狮子依旧不曾卖你的账,如此可见,堂堂十方阁首徒的面子也不过尔尔。知多做多,做多错多,当年之所以在关键处隐去你的记忆,是因为老夫想让你好好做一世的张欣楠,而非前尘光阴中的剑禹。所谓轮回转生,走一遭之后,今世与前生便再无瓜葛,故而此间种种,你其实无需再为它劳心劳神。既然觉得自己在剑道上走得还不够,那么这一生便奋力追逐就是,又何故回头来庸人自扰。当初你不愿承认自己十方阁弟子的身份,以至于最终愤然出走,那么此生了断之前,便不要回去。有些账,是剑禹欠下的,与你无关,所以对其冷漠些乃是情理之中事,你也无需因此而产生什么负担。” 无论是那头青毛狮子不曾言说的阳谋,还是三教如今各自所怀心思,再或是自家人的针锋相对,老人心里其实都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看来,那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真正值得他忧心的,是一场看似极远,但却有可能近在眼前的末世之劫。 关于此事,修自己也谈不上看得如何清楚,只觉犹如雄山峻岭之间云遮雾绕,远远望去好似神魔静默,以至于有些唬人。话虽如此,但若等其真正到来那一天,世人就可知晓纸老虎乃是真老虎,一张口,便要吃人。 如今的修,就如同居住在青山脚下,流水之畔的一户农家,瞧着山中连天细雨,起初只觉得安逸宁静,但雨却十天半月也不停歇,故而难免心生忧惧,害怕山洪的到来。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座搭建数年方才初具模样的茅草屋,便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所以在此之前,对于屋内孩子们的任性离去,老人并不介意,相反更希望他们能够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非与自己一样困死于屋中。彻底放弃故居,选择在某处另立新屋也好,或去某处避难,待大劫过去之后归来也罢,两者都可以,只要最后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本该在南海那座孤岛之上一心追求剑道的张欣楠,却因为某人的故意为之,以及自身的心甘情愿,在甲子之期未满之际,突然仗剑渡海,就此重返人间大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路北上,甚至不惜折断原有佩剑,只为将某些看似避世不出的老家伙,一一打断脊梁,从而千百年内真正不得出世。看似是后者在某人的谋划下,阻拦剑客北上,实则却是师兄弟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一次默契配合。 见张欣楠沉默不语,修便继续说道:“每一个人或是每一件事,未必真有对错可言,无非是各自立场不同,心中追求不同罢了。小三数千年以来想要的无外乎公道二字,而我们欠妖族的也恰恰就是一个公道。既然当初的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那么如今自然也不会插手,所有的对错是非,全部交由你们来决定。至于最终胜负几何,你张欣楠在不在棋盘中的影响会很大,所以有些事务必想好了之后再去做。那场问剑其实已经拖得够久了,如今早一点了结,你也就可以早一点回去休息。” 张欣楠神色漠然,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您当年的所作所为已然大错特错,如今不但不思改过,反而还要固执地继续错下去,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笑吗?至于小三心中所求的公道二字,既然妖族不能正视弱小者的存在,那么我可以跟您保证,他永远都只能求而不得。 人族之中固然有败类,但妖族一样不少。凤凰一族的陨落,的确是十方阁失察,儒家亦有渎职之过,但朔方城旧址下的十数万冤魂,难道不是妖族之罪? 彼此之间,各有罪过,所以任谁也不要以那问心无愧的姿态去指责对方。人族多数还是崇尚和平,但妖族多数却只注重平衡,二者之间的对错,本就是各自所处位置的不同而造就的差异,若是非要争辩,无异于鸡同鸭讲,最后只能闹得不欢而散。至于插不插手两族纷争,又或者何时问剑,先生您就无需劳神了。” 修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沉声道:“是仗义执言的公道话,还是夹杂私怨的牢骚话,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张欣楠坦言告知,道:“三分牢骚,三分公道,三分就事论事。” 转过身来静待下文的老者,非但什么都没等到,反而不得不直视那一张臭脸,不由得皱眉问道:“剩下的那一分让你吃了?” “一分纯粹是看您不爽。”白衣剑客淡淡地说道。 修气笑道:“好啊,前有他鹿衍,后有你张欣楠,怎么如今一个个翅膀硬了,就非要过来讨顿打?” “规矩您定。”张欣楠直接了当地说道,神色认真,似乎做好了与自家先生切磋一番的准备。有些道理既然暂时说不明白,那就等打过之后再去谈。 修微微一笑,问道:“倘若人间之剑败于人间,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张欣楠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倘若昔日的人间之主落败,岂不是要将众生笑死?” 修佯怒道:“臭小子欺负老实人是吧,一个个的忘恩负义是吧?鹿衍那家伙就够嚣张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甚!整座南山城,无数故友众目睽睽之下,就当真要老夫将你打得个鼻青脸肿?!” 弦外之音,张欣楠根本不予理会,反而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姓张。” 言下之意,此为嚣张的张。 修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道:“当初怎么就收了你们这些个欺师灭祖的臭小子,如今想想,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啊!” 张欣楠微微一笑,示意您继续,反正自己多年以来早已习惯。 无从下手的修只得作罢,小声嘀咕道:“无趣至极。” “历来如此。”张欣楠轻声道。 “滚滚滚,愿意干啥干啥,老夫懒得管你。”修没好气地说道。 张欣楠俯身而拜,轻笑道:“多谢先生成全。”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日后被人联手针对,以至于身犯险境,老夫可不会救你。”修看似面无表情地说道,但眼角处却有微动,似乎正等着某人来求饶。 张欣楠一笑置之,道:“多谢先生此番出言提醒。” 修一脸无辜道:“别瞎说话,老夫我提醒你什么了?别以为现在说两句软和话,你小子就会被老夫从那逆徒名单上移除,想得倒是挺美,做梦吧你!” 张欣楠神色如常,心中却满是笑意。 老人家如此已然有些偏心了,就无需强求怹再多做些什么了。昔日混不吝的老头子,是这辈子剑客见过得最重情谊的人,无论是对待昔日诸神,还是对待如今人妖两族,说到底,怹本身是毫无问题的。至于处理矛盾的方法,虽然有待商榷,但却是老人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昔日地界生灵饱受欺压,老人便给了他们实力去争取自由,但那场天地之战,怹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参与。大战结束之后,有人就此推测,说是在与元君相互制衡,实则却是老人不愿与昔日故友拔刀相向。诸神也好,地界众生也罢,老人都不曾亏欠什么。 至于在诸神眼中怹是不是那场大战的罪魁祸首,显然也不是,不然战后也就不会有神灵来特地寻求怹的庇护。对于传道地界生灵一事,无非是为人父母者给予子女更多的能力而已。诸神虽然未必懂得父子之情,但老人不曾出手,不曾谋一策,便已然是仁至义尽。 人妖之战,老人的选择虽然事后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对于当时而言,两不相帮是唯一的选择。之所以是错误的,是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怹去说才最为合适。无论是根治人族之恶念,还是约束妖族之天性,只有怹去管,才能双方都无话可说,不然就是彼此争吵不休,以至于最终闹翻。 为人父母最难处理的,难道不就是子女间的争执,孰对孰错,有时可以分的很清楚,但有时却又很模糊,是一件极为伤脑筋的事情。对错分明之后的有意“偏袒”,与对错尚未明确之前的无心“偏向”,细细思量之后,还是后者更为麻烦些,更容易让其中一人心寒失望,如此倒不如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问题,只可惜最终的结果依旧未能尽如人意。 修缓缓踱步,来到张欣楠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大师兄照顾小师弟,帮着先生传道授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可不能因此而骄傲自满,以至于日后平白让人占了便宜。老夫虽不看中辈分一事,但也不能乱,你说对不对?” 张欣楠会心一笑,道:“有些事只属于张欣楠,不属于剑禹,先生您大可放心。” “如此最好不过。至于所谓争执,放任不管也好,插手其中也罢,总之不要太过辛苦,毕竟这一世是你当年辛苦求来的,所以也要多替自己想想。遁术神行,我已然传授给了你的那个徒弟,闲来无事,记得指点一二。” “弟子明白。”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了。” 张欣楠轻声问道:“先生是要回十方阁?” 修笑道:“去星海之畔垂钓,修枯坐禅。” 张欣楠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不是老夫我不想久留,而是散道于世的滋味,的确不大好受。如今的人间太小,已经装不下我这尊大佛了。此番归来,一身修为分而落于天地各处,见了不同的人,做了许多不同事,如此也算圆满,可以离开了。” 说话间,万千流光于世间各处升起,朝着天穹之上汇聚而去,渐渐化作一长衫老者的模样。 立于城头之上的修,微微一笑,道:“本来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奈何你来了,所以便只好耽搁片刻,与你最后唠叨些话语。只不过如此以一来,聚道归去的这一幕就要被人瞧得一清二楚咯。别嫌先生唠叨,没准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想听都没有了。” “弟子一直在,先生想唠叨便唠叨,欣楠听着就是。” “怕是不能咯,你有剑要问,先生也有道要论。能否再次重返人间,不好说啊。” “走了!” 城头之上,白虹掠去,融入天穹上的那道人影之中。 白衣剑客随即挥剑开天,送先生飞升天外。 四通馆外的笛声骤歇,鹿衍恭敬地朝着天穹一拜,道:“恭送先生。” 与此同时,天地四方,十四声恭送,同时响起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之前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晌午时分,一位做杂役的伙计突然来到四通馆,说是帮自家老爷与人传几句话。与此同时,张麟轩等人正围坐在桌边吃饭,伙计见状,便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穿着件宽松袍子的张麟轩神色悠哉,微微抬起眼皮,打量了来者一番。待确认其身份之后,少年不禁嗤笑一声,自此再无下文,然后便只顾着与左右两侧的姑娘夹菜。偶尔瞧见两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笑意,张麟轩便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宛若春日晨光般和煦。 潇然此时将碗筷轻轻放下,似乎有话要说。在潇然沉淀心绪,准备措辞之际,他的碗中突然多出一块吃起来极为黏牙的米糕,而夹菜之人正是坐在不远处的张麟轩。 张麟轩起身夹菜,还未曾重新落座,半躬着身子,抬起下巴看向潇然,轻声笑道:“当初来南山城时,偶然间吃过一次这东西,味道还算不错,所以今天便着人备下了,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本公子下次便多准备一份,免得稍后还要受你埋怨。” 潇然似懂非懂,眼神有些茫然。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米糕送进口中,然后细细咀嚼,默默地品味其中滋味。 张麟轩重新落座,双手随意地搭在桌边,然后与潇然笑问道:“感觉如何?” 潇然如实回答道:“此物的味道确实不错,但就是吃起来有些黏牙,嚼着不大方便。”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先将嘴巴闭上,看看是否有所改观。” 张麟轩随即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挡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潇然先是神色一怔,然后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最终只留下一声无奈的叹息。吃掉口中的米糕后,潇然便以心声与身处他地的某人告罪道:“爱莫能助,自求多福。” 张麟轩以筷子轻敲瓷碗的边缘,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首先是王府的家臣,那么一切便应以王府为重,不然义气未尽,反倒还落下了个不忠的罪名。如此得不偿失,非君子所能选也。” 言语之际,求凰突然瞪了张麟轩一眼,后者不禁一头雾水,眼神困惑地看向自己这位内定的媳妇,嘟起嘴,如同在撒娇一般地问道:“怎么了?” “王妃昔日的教导,难不成公子忘记了?”求凰一本正经地说道。 瞧着手中敲击瓷碗筷子,张麟轩有些后知后觉,紧忙将其丢掉,然后歉意一笑,道:“是我疏忽了。” 街边落魄之人行乞时,常以筷子敲碗,所以平常人吃饭时敲碗是一种不大讨喜的行为。老一辈人认为如果孩子们总是这样做的话,会将家里的大半福气给敲走,以至于将来的日子会越过越穷,免不得要受饥寒之苦,故而一旦如此,某些不守规矩的小家伙势必会受到家中长辈的责罚。 待到张麟轩规规矩矩地放好碗筷,求凰这才作罢,然后继续低头吃饭。至于一切外事,既不多问,也不多说,但却仍然会悄悄留心,以帮着某人查缺补漏,免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张麟轩悄悄凑到她耳边,轻吹一口气,柔声道:“这位姑娘,如此严厉作甚,都将本公子瞧得委屈了。” 求凰不禁白眼道:“这位公子,如今脸皮,似乎愈发堪比城墙了。” 在李子看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所以这位圆脸小姑娘平日里吃饭时,一般都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顾着全心全意地与美味佳肴做斗争,恨不得一口气便将全部美味都吃进肚子里。不过说来也奇怪,如此吃法之下,李子非但没有胖作一团,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出落得愈发纤细。至于她脸上的婴儿肥,是天生的,楚楚动人之余,又不禁多出可爱二字。 原本专心吃饭的小姑娘,突然噗嗤一笑,紧着接一个劲地在那点头。张麟轩虽然不明就里,但并未急着寻问,而是关切地说道:“臭丫头,傻笑什么呢,当心噎到自己。别顾着点头了,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等到小姑娘将食物完全咽下去之后,张麟轩这才轻声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竟然可以打断你吃饭?” 李子强忍住笑意,说道:“公子如今的脸皮确实越来越厚了些,只不过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东西去形容,如今听求凰姐姐说起城墙二字,感觉十分贴切,所以才会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张麟轩一脸无奈,心道,我就多余问。 坐在一旁的略饮些烧酒的张欣楠,嘴角也不禁多了些许笑意,附和道:“相比于初见之时的羞涩,如今的张麟轩确实担得起厚如城墙四字。” 初见之时? 念及于此,张麟轩与求凰不禁脸颊羞红,各自低头,沉默不语。 见状,李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求凰姐姐,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张麟轩咳了几声,故作从容道:“没什么,师父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李子显然不大相信张麟轩的说法,转而又看向求凰,后者也不禁咳了几声,故作淡定道:“食不言,寝不语。” “哦。”李子有些不大甘心,又再次转头看向那位张先生,故意压低声音,满怀期待地说道:“张先生?!” 张欣楠打趣道:“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详说,不过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估计就不会问我了。” 张麟轩无奈道:“师父,徒弟劝您一句话,生而为人要善良。别的暂且不说,江湖道义,还是要讲一讲的吧?我可是您亲徒弟啊,以后养老送终的那种。” “呸呸呸,你这小子,少给我乌鸦嘴!我才不用你养老送终呢!”张欣楠白眼道。 求凰此刻亦是不免有些羞恼,道:“张先生,生而为人要厚道。” “夫唱妇随?丫头,你如今可还没过门呢!”张欣楠玩笑道。 原本和谐的氛围突然被人打断,前来帮人传话的那个伙计毫无征兆地蹦出一句话,“张先生,家主请您去一趟城北郊外,说是有要事相商。本来……选在城内,但如今……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确实不大方便,投敌叛国之人又如何能够在旧主子嗣面前夸夸其谈?城外一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莫不是要求自己放过他?不过历来叛臣可都没什么好下场,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许是有些不耐烦,张欣楠便直接提起佩剑,架在那伙计的脖子上,沉声道:“带一句话回去,如果想谈,让他立刻滚过来见我,否则休想平安无事地离开南山城。任何一位剑客的佩剑,出鞘之际,则必然饮血。” 小伙计吓得突然跪倒在地,大呼饶命。 张欣楠有些无奈道:“只不过是让你把话带回去,又没说杀你,瞧把你给吓得。如果还能加上动作,自然更好,但不强求。赶紧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当个杂役下人,时也命也,但万万不能因此失了骨气,否则一辈子都将永无翻身之日。” 言尽于此,但听者却并未留心,似乎什么骨气,什么翻身,都与他毫无干系。他现在唯一怕的,就是眼前一袭白衣的剑客什么时候突然间拔剑斩了自己。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此时剑客,唯有如此。 张麟轩不禁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自己的道理,只要能够与这个世道相安无事,那就是好道理。师父您老人家,又何必用自己来强求他人呢?” “要你管?”剑客没好气地说道。瞧着身前一个劲求饶的小伙计,张欣楠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只管回去传话,保你不死。” 伙计顿时叩首谢恩,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去。 等到伙计离开,众人也相继起身,各忙各的,一场简单午饭便到此结束,而此刻的桌边只留有师徒两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麟轩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徒儿斗胆向师父您请教一件事。” “你问吧。” “昔年人妖两族之战中,对于那些倒戈相向的人族,十方阁作何处置?” “战争初期,陈尧便拟定了几条规矩,有些类似于如今的战时律法,并以明文告知所有参战的人族。关于此事,仅有两条。凡无故逃离战场者,永生拘谨;凡临阵倒戈者,就地斩杀。” 闻言之后,张麟轩有些不解道:“既然如此,师父您还再犹豫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可一概而论。至于有些针对谋划,还未曾落实,如此定罪,未免有些草率,要知道世间还有罪不至死四个字。以杀止杀,向来都是治标不治本,你身为王府公子,真正所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找出北境叛逆,而是应该学着如何去聚拢人心,以应对日后有可能到来的倾轧大势。”张欣楠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师父又打算如何处置徐家?” “见过之后,再谈不迟。稍后某人到来,你随我一起去见。”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二章 逆流而上的一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城东徐家。 原本极好的一座宅子,如今却成了一片废墟,但在寻常百姓看来,一切如旧,并无丝毫异样。至于原因,不过就是一道障眼法而已。 废墟之中,一位中年男子静默而立,看似年轻,实则岁月悠久。此人名曰徐继,乃是如今的徐家家主。此刻的他正穿着一件华贵的锦缎长衫,但上面却满是灰尘,心口处以及手臂内侧更是隐约渗出一丝血污。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还有许多暂未显露的新伤,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剑客那平平无奇的一剑。 剑光袭来之际,携摧枯拉朽之势,眼见房倒屋塌,族人殒命,如此紧要关头,身为一家之主的徐继不得不以自身体魄硬抗这一剑,以至于留下许多无法弥补的创伤,不过好在为族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晨辉洒落之前,徐继便令心腹将族人外迁,而自己则留在城内,于废墟之中站立一夜。 此刻的徐继,面色苍白,一身气机虽有所好转,但依旧不容乐观,双眸紧闭,心中默默思量着某事。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当下之事看似是一桩天大的祸事,实则却未必不会否极泰来,进而成为一件彼此双赢的好事,至于那转危为安的一线生机,便是如今徐继最想抓住的东西。 悠久漫长之岁月已然令徐继见过无数凶险,而当下之事虽然比较麻烦,但却远不如以往之遭遇,所以徐继此刻并不担忧,只不过如今的他需要多费些心思。 至于其中关键,自然是如何处理徐家与北境之间的君臣关系,但十方阁又有明言再先,山下事山下了,故而对于此事绝对有的谈。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剑客与那位七公子之间的师徒关系,关于此事理应算作山上事,而山上宗门之间的恩恩怨怨,无外乎诚挚的赔礼道歉,毕竟谁也不愿真正撕破脸皮。如今十方阁在修士心中的地位看似尊崇,实则却远不及从前,三教修行之法渐渐流传于世后,则更是如此,而且对于楼中一件事情的内幕,徐继得自于某人亲口所述,所以绝对真实,如此便更能印证十方阁如今的真实地位,已远非昔日可比。 一个魂魄残缺不全的十方阁首徒,当下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难不成真能将他人都视作可有可无的纸人玩偶,可随意任你拿捏?你纵然修道千年,老夫亦然如此,试问老夫怕你不成?! 在他身后,站着一位瞎眼的黑衣侍从,只见此人突然单手拄地,半跪在地上,神色无比恭敬,嘴角有些微微颤抖地说道:“大祭司有令,今日允许您打开藏刀图。” 闻言之后,徐继猛然睁开双眼,脸上充斥着无比喜悦的神色,纵然见过无数风光,早已喜怒不行于色,可一时间竟也难以掩饰,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此言当真?” “大祭司心声言语,不容作假。”瞎眼的黑衣侍从恭敬地说道。至于如此敬意,却并非是对徐继流露,而是言语间所提及的那位大祭司。 关于徐继所知的十方阁内幕,也是听由此人转述。 在得到确切的回答之后,徐继不禁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直接去四通馆见面吧。” 与此同时,负责传话的那名杂役伙计正巧跑了回来,噗通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嘴里支支吾吾,半天方才说出一句话来,而所言无非是控诉那剑客如何地盛气凌人,更是将剑都干脆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徐继神色漠然地盯着这名杂役伙计,片刻之后,许是有些心烦,便干脆走到他身前,直接将他的脖子拧断,然后冷漠地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留之何用。既然说话都说不利索,那活着便再无用处。” 瞎眼的黑衣侍从虽然眼不见,心不烦,但瞎子的其它感官本就远超常人,更何况还是一名九境修士,忽然间感觉周围少了一道呼吸,他心中难免有些异样,但神色如常,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随后便跟着名义上的主子徐继一同去往了那座四通馆。 来到四通馆门外,徐继停下脚步,微微昂首,瞧着匾额上所书的“四通”两字,不由得讥笑道:“不伦不类,什么东西。本以为你秦铎之也算一方豪杰,没想到最后一样沦为与人当狗的下场,还真是天大的讽刺。一只看门狗而已,生死又能奈何,无非落得个门破狗死的下场,至于主人家会不会事后施舍些眼泪,难说,实在难说。” 一柄长剑骤然掠出,悬在那名瞎眼侍从的眉心处,随后发出强烈的颤鸣声,似在威慑剑锋所指之人。若是胆敢再向前一步,必杀之! 徐继扯了扯嘴角,神色轻蔑道:“无妨,我自己进去见他就是,你且在外稍后。” 瞎眼侍从默不作声,轻轻点了点头。 走进四通馆,徐继却见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因为落座二人的顺序极为有趣。坐在主位上的并非是那名剑客,而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公子,甚至有可能是北境日后的掌权之人,至于那名剑客当下的座次则更像是一种陪衬。 堂堂北境七公子,自幼嚣张跋扈,险些将皇族子弟当街打杀,而今则更是全无待客之礼。见有人来访,落座于主位上的少年非但没有抬头,反而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落座无茶,出门有剑,试问徐家主如何选择?” 徐继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说笑了。茶水一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在下习惯自备。” 只见徐继手掌翻动,掌心便突然多出一只茶碗,里面盛着些许尚有余温的茶水,而张麟轩面前茶壶里的水却突然消失不见。 张麟轩神色如常,轻笑道:“不问自取,是为盗也。徐家主所谓自备,难不成就是窃取他人之物,如此不免毫无心肺可言,平白落人话柄。” 徐继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由赞叹道:“好茶。公子方才说言,在下不曾听得真切,还麻烦您再说一遍?” 张麟轩抬起头,一副懒散模样,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就当是喂狗了,反正再多也养不熟,事到如今,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的。” 徐继眼神阴沉,默不作声。 张麟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然后明知故问道:“徐家主此番不请自来,到底所谓何事?本公子可是个大忙人,没时间与你闲聊,眼前楼上那莺莺燕燕的温柔乡,如今还正等着本公子去一亲芳泽,故而徐家主不妨有话直说,免得让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等急了,反倒埋怨我的不是。” 徐继赔笑道:“七公子真是好雅兴。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叨扰,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此来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者与王府赔罪,二者与您的师长赔罪。” “师长?家师韩先生如今尚在王府,而齐先生又远在南疆,不知您所言的师长又是哪位?”张麟轩故作不知道。 徐继嘴角微动,嗤笑道:“七公子既然眷恋温柔乡,那不如早些离去,好纵享齐人之福。起初之时,徐家由于消息闭塞,确实不知您与这位剑仙的关系,如今在下已然一清二楚,公子您又何必再行欺瞒。” 张麟轩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喃喃道:“装模作样可真累啊。” 一直不曾开口的张欣楠突然看向徐继,讥笑道:“既然人家不愿谈,那就只要一切作罢。你小子若是累了,就先去歇着,打狗这种事,还是你师父我比较擅长。” 不但袖中收纳着一幅藏刀图,而且门外还跟着一名九境侍从,且手中空无一物,口口声声说来赔罪,你他娘的这叫赔罪?!叛徒之名,早已坐实,无需多言,但你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于此,甚至还存了杀人的心思,跟你他娘的还有什么可谈的! 张欣楠缓缓起身,神色漠然道:“我还是当是谁,原来竟也是位昔日故人,难怪昨夜始终不敢出门一见,只肯躲在门内狺狺狂吠,是怕被我看穿身份?南山城徐家家主,姓徐名继,好名字。徐徐图之,承继先人,好一个自己给自己当孙子,你还真是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什么伤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 既然有人主动将脸皮撕破,徐继也就干脆不再装模作样,理直气壮地说道:“为十方阁楼主做事,合理合法,任你张欣楠究竟是谁,又能奈我何?” “哦?合理合法,不知你合的是哪家的理,合的又是哪家的法?儒家的,还是十方阁的,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叛逆之徒而已,怎么敢如此嚣张,难不成你原本也姓张?既然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便再接我一剑,看看你如今孱弱的体魄是否还能接住,至于那幅藏刀图你不妨展开试试,看看又能奈我何?!” 长剑复返,带来一丝血迹,重归剑客之手后,不由得剑光直落而下,生生斩在某人身上。 与此同时,徐继急忙展开那幅藏刀图,刀影虽然自图中急掠而出,但并没有迎上那道剑光,而是骤然朝着坐着主位之上的少年斩去。 二楼围栏处,一袭青衫浮现,不由得叹息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某人在下游出刀,斩得竟然是上游之人。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三章 前尘后世因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地中央,十方阁。 距离此地百里,有一座孤峰,山中并无四季,作为昔日大妖埋骨之地,此处常年萦绕着一股阴沉的气息,万物生灵皆不敢轻易靠近。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一位佩刀男子独自进入山中,但他并没选择登山,而是沿着一条碎石小路不断向下,最终来到一处寒潭。 潭水清澈见底,其间却无游鱼。站在寒潭边上,佩刀男子神色漠然地环顾四周,待察觉到异样之后,他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讥讽之色,冷笑一声,道:“昔年好歹也是一脉妖族之始祖,如今却不得不藏身于此,从而以求安生,实在是有些令人唏嘘。不过苟且偷生的辟邪神君,却并非夏某此行所要寻找之人。” 寒潭周围寂静无声,并无一人回应佩刀男子,此地唯有丝丝阴沉之气偶然间飘过。 见状,佩刀男子轻蔑一笑,道:“今日入山乃是北地的某些家伙与我辛苦求来的,故而逃出生天一事的机会,我夏桀自然会给,但接不接得住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所以如何斟酌利弊,你自己看着办。” 片刻之后,池底忽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立世至今便从无一刻真正做过那所谓人族,故而夏大人方才口中谈及的寻人一事,在下是万万不敢答应。多年不见故人,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所以才怠慢了大人,还望您见谅。至于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在下已然知晓,但所能答复大人的无非四个字而已。” 夏桀问道:“那四个字?” “无能为力。” 闻言之后,夏桀立刻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隐约间更是可以看出些许愤怒,道:“偏安多年,难不成你就谋划了这四个字?辟邪,你如今的样子当真令人不屑,可叹青狮昔日为你不惜与老七割袍断义,甚至于最后还舍了肉身与修为来成全你,而你如今却只回应他无能为力四字,敢问你此刻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寒潭池底,此刻不禁陷入一阵沉默。 “我知你顾虑,但还请放心,一切若无万全准备,我又岂敢踏足此山?如今之十方阁,已然不同于往日,诸位楼主相继出走,千百年而不归,留下得亦不乏心灰意冷之辈,所以此时若不举事,岂不是白白地浪费机会。无论是当初一人一剑便可杀尽天下妖的剑禹,还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曹煜琛,亦或是天下众生尽作棋的陆宇卿,此当年战场之上最为关键的三人,如今已不成气候。执剑之人要飞升天外与人问剑论道,羽扇纶巾者困于一山一关,逍遥清静者亦不免葬身洪流之中。反观昔日落败之妖族,如今站在你们身后的,除我之外,还有三先生以及四先生,而站在人族一方的,无外乎陈尧,李庸才二人,最多加上一个秦湛。至于孙心吾,黄更辰,叶岚,以及小十三,一如当年,多是袖手旁观者,所以双方胜负究竟几何,你当真不清楚?”夏桀按住刀柄,沉声说道。 “身为行刑者的夏桀,夏大人,如今怎么甘愿去做一个叛徒?” 池底拘禁之人不禁心生疑惑,故沉声问道,“双方胜负如何,可作推演,但对于人心一物,却万万不敢直视。我素知您处事狠辣,难保不会借此而覆灭当年残余之妖族,就算是您当真没这个心思,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站在妖族一侧,就算如此,我也断不敢接受您无端的馈赠。当年那名剑客虽然杀妖极多,但手段却远不及您残忍,所以无故多了您这样一名所谓盟友,任谁也只能回答先前四字。” 对于某人翻旧账的行为,夏桀不怒反笑,道:“昔日屠刀为一快,今日亦然也。战场之上,夏桀只可能会有斩首之功,而势必无倒戈之举,对此,你大可放心。若仍是心有顾虑,稍后我以道心起誓就是。如有违背,人神共诛之。实不相瞒,夏桀的道一直便在生死之间,故而夏某比谁都更希望战争的来临。尸山血海,白骨纵横,那才是我心中真正所向往的世道。” “十方阁诸位楼主,果然都是疯子。”池底拘禁之人不由得冷哼一声。 对此,夏桀一笑置之,然后问道:“打算何时离开?” 寒潭之水突然涌动,渐渐向上浮起,随后则化作为一道男子身影,只听他轻声说道:“不急,极北之地的冰雪消融还需要一段时间,至于三先生的布局,如今到了何处,可否与我详细说说,也好略尽绵薄之力,帮着查缺补漏。若想再起战端,势必以人族内乱开始,而单凭荒原与北境之战,则无法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不痛不痒,无异于稚童间的嬉戏打闹。” 夏桀解释道:“其中关键,就在于你究竟能号令多少南方妖族参战。南国十二州,一州即一国,如此乱象横生,往往可趁乱取利。只不过无论是我,还是小三,都无法身处南国万里群山之中,因为单凭一个十方阁弟子的身份,就必然会导致众多妖族群起而攻之,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难免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号令群妖作乱一事,也必然会徒劳无功,如此去与不去,没什么差别。” 沉思片刻后,那道水影开口道:“若是不出意外,如今的群妖之主理应是昔日与那独角兕一同拉车的赤离。虽然二者的辈分相差极多,但后者由于整日待在道祖身边,所以自然不会去打理如今的妖族事务,而当下唯一一个有资格统领一方妖族的也就剩下赤离了。” “是他与否,可有影响?” “如果是他,我则无需过早地离开此处;如果不是,半月之内,我必须要去往南国,否则三先生的多年谋划到头来就不免成了一纸空谈。” “既然如此,还是亲自走一遭为好,免得横生枝节,以至于误了大事。” 辟邪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叶岚从始至终都不曾返回人间,那么以现在的十方阁而言,我便可随意来去,甚至于可以在那名书生的眼皮底下做些小动作,但如今她既然已经回来,故而一切便需要从长计议。她自幼便与满天星斗存在着大道之争,而我恰好是汲取星辰之力而成道,那么冥冥之中,我与她便是大道路上的生死之敌。当年之所以选择陨落,除了换妖族一条生路之外,无非也是想着借此能有个了断,但谁料她却暗中修习鬼道,就算是我死了,但那份争斗却依旧存在。多年以来,我一直躲在此地,既是为了防止儒家与十方阁发现当年假死的真相,也是在躲那一场注定要有所了结的大道之争。” “难不成你怕她?双方存在某种大道之争,那么便可以说明一条道路上的气运此刻正由你们双方分而食之,如此便是谁也没有成道。既然这样,何不放手一搏,畏畏缩缩,可能所有进益?若一旦坠了心气,一辈子恐再难赶上,到时候就只有被人吞食的下场!” 辟邪无奈叹息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知,但一条道路之上的气运往往是双方参半,最不济也是三七,而我与她之间竟然是一九之分。天生厌弃星辰的她却得了最多星辰气运的馈赠,而作为追随者的我竟如同被人施舍一般。若能真正去分生死,倒也就罢了,但如今的我若是去与她问道,则无异于送死。” 闻言之后,饶是夏桀也不免有些震惊。大道无情,恰恰是其公正所在,而当下对于辟邪而言,所谓的脚下大道竟然如此“偏心”,任谁也难以提起心气,然后再与对方坦然地分出生死。 就在夏桀感概之余,一道凌厉的刀意残影突然在他眼前闪过,此物带给他的震惊则更甚于前者,因为那把刀所挥出的刀意竟然源自于他自己。 天地之北,刀光骤降,所斩之人,乃是一名北境少年。 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辟邪,不禁立刻循迹而去,随即便看到一幅完全展开的藏刀图。对此,他眉头微皱,沉声质问道:“夏桀,此物是你所绘?” 夏桀摇摇头,沉声道:“刀意虽然是我的,但却少了些弑杀之气,至于那幅图,看样子确实出自我手,可我修行至今从无那一次以图纸或文字寄托过刀意。” “不好!”辟邪大惊失色,潭水所化身形瞬间炸裂。 四通馆二楼围栏处,青衫静默不语,目光向南而望,死死地盯着孤峰中的那座寒潭。片刻之后,鹿衍冷笑道:“原来当年的陨落手段竟是假死之法,身躯化山,心血则化为寒潭,然后借机托生于潭水之中,虽然灵魂被拘束,但多年隐忍之后又势必迎来一番自由,如此手段,亏你想得出来。” 相隔数千里,一袭青衫至。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眨眼之间,只见那潭水中所藏匿的妖族真身此刻竟是被鹿衍死死地掐住脖颈,动弹不得,而正欲拔刀之人的动作也被他硬生生地打断。 一袭青衫,身形渐渐消散,眼神冷漠地看着夏桀,道:“你负天下人再先,天下人方才负你,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至于某笔账,日后师弟我必然会与师兄您好好清算!”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四章 破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盛怒之下,一袭青衫以神魂之姿横跨万里山河,转眼间便来到十方阁百里外的那座孤峰。鹿衍一手扼住潭底的大妖真身,而另一手则按住了夏桀腰间佩刀的刀柄,神色冷漠地与后者对视。 由于灵魂一物实在太过脆弱,故而无法支撑鹿衍再做出更多的言行,再加上某条不成文的规矩使然,以至于孤峰寒潭无不排斥鹿衍的存在,如此为地利一物所压制,使得鹿衍的神魂愈发暗淡,呈现出消弭之状。 昔年长者所言的“善待”二字,如今已然成了某些人为非作歹的借口,而对于自家弟子来说,则成了无形中的一种规矩制衡,大道束缚。鹿衍此刻所处的境地,与被他扼住咽喉,生死只在顷刻之间的妖族始祖赤离差别并无大,隐隐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但后者的性命却取决于他人,而前者则取决于自己,如此又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对于当下身形的渐渐消散,鹿衍并不在乎,而对于某些答案,今日他则势必要弄清。 待青衫客说完“清算”二字之后,为人限制,不得拔刀出鞘的夏桀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笑的愈发癫狂,此刻的他似乎格外的兴奋。 “小十三,一别多年,如今再见,没想到你的修为竟已达到如此之高的境界。一念远游天地无拘束,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要将无比脆弱的灵魂一物送至万里河山之外,不免有些困难,甚至于除了那专修灵魂之道的黄更辰,似乎没人再能做到。可是如今的你,却仅凭修为便能做到此事,实在是令为兄佩服,不愧是先生口中最得意之弟子,配得上!” 鹿衍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师兄如今还能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 如果某几位弟子是先生口中的“逆徒”,那么眼前此人便是货真价实的悖逆之徒,欺师灭祖之事不但做过,而且还做过不少。 听到此人口中的“为兄”,以及称呼“先生”二字,鹿衍竟是莫名地有些恶心。 夏桀不以为意,冷笑道:“修道岁月之悠长,我虽然不及你,但若论入门之早晚,你却差我良多,故而我与先生之间种种恩怨,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那名与你同在南山城之中的剑客,原本是资格管我的,但楼内议事之后,彼此间的情分也就用尽了。既然他想做今日之张欣楠,而非昨日之师兄剑禹,那么我这个做师弟的自然就不会认他,所以只说当下,除先生一人外,便无人再有资格去谈当年之事。现如今先生已经离开,此外众人,包括你在内,闭嘴就是。就算夏某人此时此刻再不堪,也依旧还是尔等的师兄!” 鹿衍并非反驳,而是选择了沉默。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先生当年曾公开承认过,对于某事而言,他自己确实有错在先,怪不得夏桀如今心怀怨怼,但所谓昔日之过错,先生已然尽力弥补,使得某种结局愈发趋于圆满,可是在夏桀眼中却依旧远远不够。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对于昔日之事,鹿衍并未亲自走过那一段光阴流水,所以二者之间,孰是孰非,他也不好做出评价,但夏桀当初的一言一行,可谓过分至极,似乎原本的确占着道理,但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不占理的那一个。 不在纠结过去的那些往事,夏桀狷狂大笑道:“腰间悬刀多年,除剑禹师兄外,尚无一人能在拔刀之前制止我,如今的你虽然占了个‘事发突然’四字,但的确拦住了我的拔刀之姿,所以死生胜负一事,也必然要有个了解。速速唤来你的肉身与我一较高下,免得赢了你的神魂之姿,日后说我胜之不武。” 见鹿衍似乎不为所动,夏桀便继续说道:“若你不愿分生死,那么只分胜负即可,毕竟与你鹿衍一样,我们都有事情要做。如果你赢了,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至于赤离也交由你发落。不过若是你输了,只帮我做一件事即可。” 鹿衍不禁嗤笑一声,道:“打开黄粱楼?” 夏桀点点头,并未否认,道:“没错,我需要借里面的光阴走马图一用。” 鹿衍犹豫片刻,但还是决定告知真相,道:“其实就算打开了那幅图,你也未必能如愿。最终能否真正走在河流之上,并不是注定的结果,当年的我,也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大旱之年,如能遇水源,实乃万幸,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此‘好运’。” 夏桀微微一笑,反问道:“当年的你,就一定有把握站在河水之上?凡事只有在尝试之后,才能得出结论,而在此之前的一切,无一不是纸上谈兵。”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只不过唤来肉身一事,暂时还做不到,但分胜负一事,似乎日子不远了。”鹿衍沉声说道。 夏桀有些不解,但又很快知道了鹿衍做不到的原因。 原来在那南山城内,一刀悬停于少年面门之前,就在此时此刻,天地突然变得暗淡无光,唯有黑白二气环绕,所谓光阴流水也陷入了停滞,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一袭青衫教书,鹿衍。神魂远游至此,但肉身却留在城内以维持某种类似于法阵一物的运行。 不过对于鹿衍言语间的后半句,夏桀依旧不太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见他猛然抽刀,向着北方斩去,刀锋所指,正是光阴暂时停滞的那座南山城。夏桀的刀号称可以斩断时间的一切规矩,壁垒,束缚,所以对于斩开一座人为搭建的“小天地”而言,并非难事。 出刀之后,夏桀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既然你无法来此,那我便过去寻你。城中那一刀,似乎的确出自于我,但我并不记得挥过这一刀,而且我与那少年素不相识,没理由针对于他。那道刀意之中少了些许杀意,算不得圆满,如今我便补足了它,然后好让这一刀去斩你。你我之间,只此一招,尘埃落定后,即分胜负。去吧,回去吧!想要算账,总要等你能活下来再说。” 本来按住刀柄的鹿衍,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夏桀此意,所以方才后者抽刀之时,他并未阻拦,而此刻亦是将另外一直扼住大妖咽喉的那只手收回,然后以极为江湖气的方式,抱拳道:“多谢师兄成全。” 夏桀眉头微皱,似乎自己被这个家伙算计了,但究竟得失了何物,他却想不出。 鹿衍不作解释,而是低头看向寒潭,轻笑道:“我今儿个心情好,就暂时先不与你计较当初的假死之举,不过你日后若敢出现在北境,而非返回南国大山,那么你我之间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寒潭池底,噤若寒蝉。 夏桀方才所挥之杀意,尚在天地间驰骋,还未能到达北境,故而鹿衍还可以稍作停留。只见他此时此刻似乎转了性子,再无先前那般与夏桀针锋相对,反而还凭空取出两壶酒来,一壶自己留着,一壶则递给了后者。 拎着酒壶,鹿衍坐在寒潭边上,轻声笑道:“恩恩怨怨何时了,终不过空白头,饮酒笑往昔。师兄,日后之争,敢问可是君子所为?” “自然。”夏桀爽快答道,“虽然师出同门,但各自脚下大道不同,治世理念不同,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一言一行皆在‘方’内。” 方,道也,法也,故君子可欺以其方,谓之可以所常有者欺之也。 鹿衍微微一笑,道:“若能如此,最好不过。究其根本无外乎理念不同,彼此之间其实并无深仇大恨,一切对与错都留于最终胜负决定,亦留于后人评说吧。” 本欲饮酒的鹿衍突然停住手上动作,将酒壶放在一旁,没由来地问道:“咱们十六个,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吧?” 夏桀一怔,然后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坛中美酒,当饮一大口!”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各自仰头饮酒。 “似乎一辈子都没求过师兄您什么事,如今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商量一二?”鹿衍笑问道。 “别得了便宜就卖乖,你我不熟。若要做梦,就滚回你的道场去,然后关起门来,不理会这人间诸事即可。”夏桀没好气地说道。 “师兄见外了不是,与师弟客气作甚,小忙而已,耽误不了您多大功夫。”鹿衍嘿嘿笑道。 瞧着对方没皮没脸的样子,夏桀忽然觉得还是那个神色冷漠,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鹿衍好些,而当下这个则无异于狗皮膏药,烦人的很。 最终还是抵不过某人如城墙一般的厚脸皮,夏桀只得无奈道:“有屁快放,说完赶紧滚蛋。那一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你能维持灵魂不灭,然后在此跟我没话找话,但你的肉身也绝对扛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就走。” “赶紧。” “师兄日后若是遇到一个名叫陈淮安的家伙,如果瞧得上眼,可否帮师弟传授他几门刀法?”鹿衍请笑道。 “陈淮安是何许人也?” 鹿衍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酒饮微醺,鹿衍起身欲离开,临走之前,忽然又望向寒潭池底,笑容玩味道:“你当年假死,我其实是知道的,至于为何放任不管,这其中关键,你不妨无事时想想看。” “师兄,告辞。”鹿衍作揖而拜,就此离去。 重返南山城四通馆的那一瞬,光阴停滞便被打破,人与刀意同时而至。原本斩向少年的那一刀,此刻则理所当然地转向了二楼围栏处的鹿衍。 只见那一袭青衫,微微侧身,竟是躲开了,然后一道裂缝突然凭空出现,将锋的利刀意尽数吞食,然后送往某座无法言说之地——虚空界。 一袭青衫,面南而立,微微一笑,自问自答道:“胜负如何?平手而已。”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五章 梅零的作死行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四通馆内的应有之局,本该是剑落之时斩徐继,刀影掠出杀少年,而如今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除了斩向张麟轩的那一刀被鹿衍以某种方法化解外,就连张欣楠同时递出的那一剑也是被人拦下,不过后者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鹿衍要多得多。 青衫立于二楼围栏处,收回向南而望的目光,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楼门处的那名不速之客。照理来说,他此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身处南海,去寻某人遗留下的所谓仙迹。 来者身材修长,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袍,腰间别着一根笛子,拱手而立,与楼内诸人一一见礼。 此人姓梅,单名一个零字,号称海外寻仙客。 张欣楠还剑入鞘,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质问道:“你来此作甚?” 梅零取出腰间长笛,亦是向前一步,将那惊魂未定的徐继一把扯到身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海外有一座名唤琼浆的岛屿,乃是昔日天界神族酿造美酒之地。在下曾立于岛中的某座山峦之巅,恰好当时有人以剑相赠,实在是盛情难却,最终不得不收下此。至于今日到此,无非是为了还礼一事而来,所以稍后还望阁下笑纳。” 闻言之后,张欣楠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将长剑立于身前一尺之地。此举无疑是在告诉对方,手握长剑者已然做好了被人还礼的准备,尽管放马过来。 梅零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又轻蔑一笑,道:“果然还是这幅老样子,真是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剑客混不吝道:“你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家,喜欢我作甚,难不成你梅零还有那龙阳之好?话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梅零一笑置之,然后言语平静地问道:“我若是此刻承认,你又是否愿意?” “滚滚滚,赶紧滚,少他娘的恶心老子。”张欣楠没好气地说道。 “是你故意扯起话头的,如今却要反过来怪我,如此又是何道理?”梅零虽是故作哀怨,但此刻竟与绣楼少女泫然欲泣的姿态一般无二,仿佛当真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张欣楠非但没有任何打趣之意,反而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与此同时,一袭青衫的鹿衍缓缓走下楼梯,来到张麟轩身边。后者刚要起身与长辈让座,但鹿衍却将少年的肩头按下,示意他老实地坐着,然后低声说道:“一个第一,一个第三,如此大的排场,你小子是插不上嘴的,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戏就是。” 张麟轩点头答应,然后问道:“师叔,站在楼门那边的中年男子当真是十方榜上排名第三的梅零?” “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中年男子,非但不是什么阴神远游的仙家手段,反而就是真正的梅零本尊,所以闭嘴保持安静一事,并不是再与你开玩笑。如今的师兄,其实哪怕手中并无三尺剑,但胜算却依旧七成有余。不过依着方才那一幕来看,今日某些家伙想要对付的人并不是师兄,而是你这位藩王公子,故而一旦梅零丧心病狂,不顾一切地想要置你于死地,就算是师兄也未必拦得住。让你少说话是假,让你在心中默默运气,从而施展神行遁术才是真。打不过就跑的道理,难不成你那位祖师爷没告诉你?不应该啊,老头子虽然平常吝啬些,但终究不是个藏私的人,难不成真是年纪越来越大,以至于脑子糊涂了?”鹿衍不由得陷入沉思。 张麟轩神色尴尬,不由得干笑几声。 少年此刻非常想提醒自家师叔一句,后半段话其实可以不用明着说,心声言语也不是不行。至于您在明目张胆地说师祖坏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注意一下场合? 梅零忽然莞尔一笑,轻声道:“十三先生倒是坦诚。” 闻言之后,鹿衍不由得抬起眼皮,瞥了梅零一眼,然后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屑道:“你当下此举,无异于是西子捧心,东施效颦,前者倾国倾城,后者贻笑大方。” 梅零突然正色道:“还请十三先生赐教。” 鹿衍缓缓说道:“远古天界诸神虽然无男女之分,但也绝对不是你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不妨亲自走一趟旧时天地战场的遗址,好去亲眼瞧瞧何为诸神的真正模样,如此才能在那条神道上走得更远,以免被那些‘当地人’拉开距离。神道本就难行,所以除了天资之外,苦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于你海外寻仙的真正目的,无非是在寻找那条登天路,可惜那条路其实早就被人砸断了,就算给你找到了,也无非就是让你站得再更高些罢了,但站得越高则无异于摔得越狠,所以那条登天路与你而言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师叔,您是不是搞错了,他不是来跟师父打架的嘛?瞧他那模样,似乎您的一番指点,让他受益无穷啊!您这个做师弟的,不帮忙也就算了,没必要去帮倒忙,紧跟着坑害自家师兄吧?” 鹿衍瞪了少年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觉得小轩说得不错,哪有你这么当师弟的,要不然这一战还你来打?看你方才轻描淡写的模样,似乎犹有余力啊,不妨再辛苦些?”张欣楠转过头来,笑容玩味道。 鹿衍赶忙摆手推脱,嬉皮笑脸道:“师兄,小轩是年轻不明白,你可不能也跟师弟装糊涂啊。区区神道,无非是诸神当初所行之路而已,剑斩几何,难不成还要师弟给你伸出手指,来给你好好掰扯一番?没这个必要吧。况且十方阁本就是传道授业之所在,指点修行者一二,也算本分吧?” “按照你的意思,是在说我不知本分?”张欣楠意味深长地笑道。 “师兄您忙,师弟闭嘴。”临“死”之前,鹿衍还不忘拉个垫背的,朝着少年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好师侄,有难同当的道理可明白? 张麟轩无奈地点点头,明白,闭嘴就完了呗。 不再理会二人之间的打闹,张欣楠再次看向梅零,正色道:“既然有所感悟,不妨静心沉思片刻,我可以等你开悟之后再行递剑。” 梅零直接拒绝道:“不必。今日来此,一为还礼,二为救人。前者早已准备就绪,还望张先生笑纳。至于后者,原本是有把握带人离开的,但如今涉及自身大道,难免心湖之水骤起波澜,如此始料不及之事,非人之过,所以当下便再无把握将人活着带走,所以还请张先生与我做一桩买卖,若是谈成,即可以物换人。” “买卖?怎么个谈法,你说来与我听听。” 梅零微微一笑,手掌翻覆,掌心中便多出一道残魂,犹如风中烛火,摇摇欲坠落。 “想必张先生应该认得,在下就不多言了。至于此物得自于何处,说起来您也并不陌生,正是您当初自囚的那座海外孤岛。周游南海期间,碰巧遇见一只受伤的海兽,为与它治伤,无意间踏足了那座岛屿,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又正好得到此物,说起来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场缘分使然。十三先生有破局之法,在下亦有脱身之策,若有得罪,还望张先生见谅。” 此刻的鹿衍正懒散地靠在墙边,听见这一番言语后,不免有些为梅零担心,似乎师兄此刻真打算把他留下来了。 那道残魂涉及了一位昔日故人,而她于师兄来说,既是难得的良师,又是患难的挚友,更是唯一知己,亦是一生所爱,所以拿她的魂魄来做买卖,亏你想得出来,更最重要的是,你竟然敢真的付诸行动,若是事后不死,便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关于此事,梅零虽然所知有限,但好歹曾见过那位故人一面,所以不至于如此触及师兄的底线。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那徐继对于某些暗中谋划来说至关重要,否则断然不会麻烦梅零亲自走一遭南山城。 要知道,南海与北境三州之间可是完整的人间大地,如此横跨南北,就算是一念远游的神通使然,所需消耗的精气神也是极大,此举则必然导致梅零的修为受损,甚至还有可能无意间冲撞了天地规矩,以至于为自身修行留下不可修补的创伤,如此置身于险地,非梅零所愿为,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张先生,在您想着留下我之前,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在下的还礼吧。”梅零玩味一笑,随即将掌中残魂以神通送往天穹,迎接一个“黑点”。 南山城的上空,一个原本极小的黑点,蓦然间放大数十倍有余,仔细瞧着,竟是一颗被人拖曳至此的星辰,而此刻星辰正在急速坠落。若一旦使其坠入南山城内,那么整座南山城便会在顷刻间化作一片废墟,满城百姓则尽归尘土。 在此之前,首先破灭的自然是那道残魂,因为她此刻就刚好位于星辰坠落轨迹的正前方。 梅零此举,无外乎是攻敌之所必救。 “且看张先生您如何选择?”梅零笑容玩味。 鹿衍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明手段,原来只不过是在玩火自焚而已。”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六章 出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白衣鼓荡,罡风阵阵,一身磅礴剑气,肆意倾泻。面无表情的剑客之所以默不作声,无非是因为在竭力压制心中怒吼,以免波及旁人。 尽管如此,但此刻的南山城也依旧横生出许多怪异之事,诸多看似普通的市井百姓纷纷倒地不起,然后竟是逐渐沦为了半人半妖的怪物。数十余只妖物神色狰狞,一同朝着那座四通馆所在的方向发出愤怒的咆哮,似在斥责那白衣剑仙为何要多管闲事。 一袭青衫的鹿衍此刻双眸紧闭,默默地感知着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对此,他只得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心中不免埋怨起那位三师兄何至于如此残忍。 梅零此刻早已不在四通馆内,而是手握长笛立于南山城北边的那座城楼之上,轻轻吹奏一曲,引得那颗天外星辰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落,径直砸向那道残魂。除此之外,笛声还牵引了诸多城内妖物的心神,使其变得狂躁不安,于城内大肆破坏,惹得城内百姓惊慌逃窜,一时间哀嚎四起。 剑客的眼角突然闪过一抹金色,身前长剑随即出鞘,掠出门外,直上苍穹之巅。一剑化作万千剑,万千剑落于南山城内,一个呼吸之间,便将城中的妖化之人尽数诛杀。 站在张麟轩身边的鹿衍不禁摇了摇头,苦笑道:“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总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二者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毫无用处。就算幕后布局之人的手段再如何了得,也终究抵不过这样的以力破巧。” “师叔,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的少年心中有些不安和焦虑,以至于竟是有些愤怒。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说与你听,而且以我的身份去说,未免有些不大合适,越俎代庖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好。至于其中牵扯的琐事,若是你父王愿意说,回了王府之后,你大可以去找怹复盘。总而言之,师兄当日北上借剑一事并非偶然,此举既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亦是你父王顺水推舟的谋划。毕竟后者身为三州大地实际上的主宰者,总不至于连自己家中所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吧?” 张麟轩是越听越糊涂,甚至于连问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那徐继背叛北境一事,虽然巡守司中早有说法,但毕竟那里是五哥的地盘,少年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消息,故而更多的事情是靠着秦凤仪的暗中调查,以及师父那日的有意相告。除此之外,张麟轩的所知其实很少,以至于无法明言定罪,从而将那徐继押赴王府问罪。 消息一事虽然可以判断事情的真伪,但若想定罪还是需要确凿的证据,既然要推行新法,那么作为王府自家人的张麟轩便不能知法犯法,一切都要讲究个证据二字,切不可以再像惊鸿楼内那般行事。叛逆之人的确该杀,但还轮不到张麟轩去杀,不然北境推行新法,设立明镜衙门之事便成了一纸空谈。 历朝历代,哪有皇子们去午门砍人脑袋的事,刑部又不是养闲人,吃干饭的地方。至于那刽子手一年的俸银到底从而何来,难道不就是靠个“秋后问斩”的手段,从而挣些辛苦的手艺钱? 瞧着少年眉眼间的郁闷神色,鹿衍便有些于心不忍,只好与他继续言明一些真相,以至于不让这位师侄彻底沦为一个局外人。 鹿衍轻声笑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师兄初到王府的时候应该走了一趟那座人间小酆都。别着急问我是怎么知道竹楼地下玄妙的,稍后再与你解释。那座小酆都一同建有十八层,符合十八层地狱的说法,而每一层地狱中所关押的则必然是十恶不赦的厉鬼,但鬼物自然不可能由人间处置,否则那座真正的酆都山又有何威严可谈。所以与其说那小酆都之下关押着的是十恶不赦的厉鬼,倒不如称之为修士心中恶念的人间实体,等于说那就是另一个邪恶的自己。 不过‘十全十美’一事,毕竟只是奢望,所以那些恶念并不纯粹,或多或少都会夹杂着些许善念,而小酆都的存在就是为了给那些恶念留一个求生的机会。只要些许善念萌发,那么因势利导之后必然会长成参天大树,从而便可真正脱离本我,成就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正自我。至于为何要费劲心思去做这些事,无非是为了给一柄剑提供养分,从而以保持它剑刃的锋利,免得日后砍不动某些来自于更北方的家伙们。 善念萌发可作养料,那么恶念滋生便是剧毒,所以幕后之人的谋划根本就不在于一城一池之得失,真正目的无非是那柄剑变得愈发锈迹斑斑,以至于最终关头毫无作用。为此你师父万里跋涉至此,不惜找了千百种理由留下,也无非就是为了求一个‘安然无恙’。关于此事,想必你的父王早已心知肚明,而一切的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亦是在为你师父提供尽可能之下的最大自由,以免他在北境处处受限,无法做成某事。 为此,朔方城的大考不惜被搁置,三教最后也只能是哑巴吃榴莲。既然匆匆而来,那便匆匆而去,身为客人,那便只好一切都由着主人家安排。你离开朔方城的时候,王府那边不是给你安排了数名扈从吗,但你回头想想,他们几人可曾管过你的生死?若无吩咐,他们甚至都不在你的身边,可想而知到底是不是为了给你安排的。南山城论法,看似极为重要,实则真的很重要吗?我看未必。如此大费周章,也只不过是给你个南下的理由罢了。而你一旦南下,师兄又岂会留在朔方城? 桩桩件件之间看似无用,实则却牵连颇深,之所以你毫无察觉,是因为现在的你根本就没资格落座,更遑论与人在棋盘上厮杀。除了自身修为实力上的不足之外,更多的还是心性上的差异,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何以与一位道龄悠久的十方阁楼主执棋对弈?” 鹿衍一口气道破的天机不可谓不多,至于张麟轩能够体会多少,看造化吧。 “十方阁楼主?”张麟轩不禁皱起眉头。 “你以为如今的荒原大祭司是谁?那可是你师祖的三徒弟,我的三师兄,也是你这臭小子的三师叔,名副其实的十方阁楼主。那座别名为悬空城的暮雨楼,便是他的大道所化。”鹿衍淡淡地说道。 张麟轩犹豫片刻,问道:“我这位三师叔,比梅零,罗浮二人的实力如何?” 鹿衍不解道:“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怎么,‘天下道法出十方’这句话你很陌生?” “我忽然间想起一件事,那张品评世间修士实力的十方榜上,似乎没有师叔您的名字。我虽然不知道三师叔他姓甚名谁,但总不至于那是第二位的龙虎山大天师吧?既然是绝对的实力排行,那怎么没有你们的名字,难不成真的不如梅零或是罗浮?” 鹿衍顿时有些无语,但无奈这少年是自家师侄,所以也就只好忍了,然后耐心解释道:“世间修士的排行,若我们不在世间,那还排个屁啊?至于你师父,有点特殊,不用去深究他的问题。说白了,我们这些所谓的楼主啊,其实大多数都是站在囚笼之外的人,所以上不了榜。” “某些小事就无需深究了,总而言之,你那位三师叔不但修为高深,而且下棋的手段还极为高明。若此时你是北境的主人,我敢保证,不出三日,全境必然沦陷。”鹿衍微微一笑,情真意切地说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然后继续问道:“那师父如今此举,又是在做些什么?” 鹿衍一脸习以为常地说道:“掀棋盘咯。” 张麟轩有些难以置信,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没听错,就是掀棋盘。方才我不是说了吗,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阳谋皆是无用之物。本来师兄是想好好与那位师弟下几手的,但是梅零拿出那道残魂涉及了一位昔日故人,所以你师父很生气,于是便不想再落子了。既然身为一名剑客,本来就应该干脆些,棋手的落子布局对于你师父而言,实在是有些拖泥带水。原本已经足够耐着性子了,非要触碰底线,这不是玩火自焚又是什么。不过也难怪,梅零自南海归来应该还未曾见过我三师兄,所以残魂涉及的大部分内幕他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二人闲谈之际,张欣楠突然开口道:“小轩,接下来的一剑好好看着,此乃为师所授的真正剑术。” 鹿衍立刻提起少年衣领,二者同时消失于四通馆内,再出现时便来到了城中一座较高府宅的屋脊上。 鹿衍轻笑道:“此地观剑,最为合适。” 就在二人离开后,一柄长剑归来,剑客倒持剑锋,掠出屋外,径直去往星辰坠落之处,以左手护住残魂,以右手横剑在前。 三尺剑身之上,光影流动,似有两条青色蛟龙舞动,即将翻腾出海,直上云霄。 待到天外星辰至于面门,剑客微微向前踏出一步,一颗裹挟着无数威压,如山岳般大小的星辰,顷刻之间,便化为了齑粉。 鹿衍不禁打趣道:“看得懂?” 张麟轩有些汗颜,回答道:“勉强。” 鹿衍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道:“屁嘞,你小子能看懂才怪。重要的是剑意,以意去引发剑术,如此才叫上乘。” “哦。我明白了,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鹿衍白了少年一眼,没好气道:“我就说你小子的修行资质堪忧吧。” “那究竟是什么?”张麟轩苦着脸问道。 鹿衍忽然有些伤感道:“是守护。”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七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诚如鹿衍所说,无论是张欣楠肆意倾泻之剑气,又或是此刻于三尺青锋之上纵横的剑意,二者此刻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便是守护。 如此剑意,既似晨光般温和,又似骄阳一般炽热;既如佛陀般慈悲,又如诸神般冷漠;既可为山野间之溪流,亦可为市井中之喧闹。看似相互矛盾,实则极尽平衡之理。如此之剑意,既温柔,又强大。 一袭白衣,迎风起舞,猎猎作响。剑客倒持三尺剑,傲立于苍穹之巅。张欣楠左手虚握,将那道故人残魂紧紧地护在怀中,微微垂首注视,眼神极尽温柔,嘴角处亦是流露着笑意。 站在屋脊上的鹿衍此刻神色肃穆,双眸注视着师兄掌中的魂魄,似于无声间以表敬意。片刻之后,教书先生突然作揖而拜,低声道:“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张麟轩刚欲开口寻问此间之事,鹿衍便起身看向他,随后摇了摇头,无奈一笑,道:“前尘因果,早已两清,所以如今之世人是否还能记得她,也就无所谓了。无论是昔日的造化之恩,还是之后补天缺的功德,十方阁都会替世人默默得记着。如若有朝一日神女踏空而来,只要她愿意,十方阁会将一切都还了。” 前一句是说与张麟轩听,意在告诉他不必问,而之后的两句则是说与云端之上的剑客听。 张欣楠移开在残魂上滞留的视线,然后神色漠然地看向鹿衍,沉声道:“鹿衍,今日之语,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鹿衍俯首而拜,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欣楠轻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有说。待到他收回目光之后,手中残魂便被他收入心湖,暂时以湖水温养,免得稍有不慎,便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由云端落下,张欣楠便径直往北方城头而来。寻到梅零之后,二者相对而立,距离刚好一十三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彼此间还有着最后一场问道。此举不但是梅零故意为之的保命后手,又是剑客拖延至今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此二人对立之时,但见北方天幕处乌云密布,隐隐还有雷光闪动。其实剑客看得很清楚,那些并不是什么雷光,而是挥剑之后所留下的剑影,之所以影子长久不散,则是因为仗剑之人的剑道实在太高。 在天外某处,有人似乎正在挥动长剑,好借此开辟出一条新路,用以静待另外一人飞升而来。片刻之后,厚重的云层忽然四散开来,露出一条缝隙,随即一股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刚好落于南山城的城头之上。 张欣楠神色漠然地说道:“你走还是我走?” 梅零微微一笑,轻声道:“总要说过道理之后,才好作出决定吧?” 张欣楠摇摇头,说道:“不必如此麻烦。若你除了以笛声驾驭妖化之人,以及牵引天外星辰坠入人间这两种他人的神通之外,便再无其它手段,那么接下来换我递剑就是。” 梅零苦笑道:“你既然知道是别人的手段,又为何要怪在我的头上?堂堂十方阁大师兄,如此行径,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在下此行亦不过是受人之托,故忠人之事罢了。我一向是个懒散人,这一点你大概是知道的,所以落子一二这种事倒是有可能为之,但若是说通篇布局,实不相瞒,以我这种嫌麻烦的性子是断无可能去做的。至于信不信,由你自己决断。” 见张欣楠沉默不语,梅零不知为何,突然间竟是感到有些心虚,仿佛自己此刻的实话实说反倒都成了假话。于是他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若无骨笛相助,你焉能如此顺利地找到这么多妖化的人族?要知道,虽然你的剑气剑意对于妖物天生有所压制,但由于长期吞食妖丹从而产生异变的人族却并不会被此而约束。在完全妖化之前,他们的本质还是人,所以你这镇压妖族的剑气与剑意又岂会随意将剑锋指向这‘无辜’人族呢?骨笛奏响,既是在牵引星辰以更快的速度坠入人间,也是在牵引人族体内之妖丹,使其躁动不安,以至于最终显出妖族之相。一剑化千万,落地诛妖邪的那一幕确实够唬人的,但你好想想若是没有我把他们暴露在你的视野之下,尤其能这么快地将其尽数斩杀?” 张欣楠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谢谢你咯?” 梅零苦着脸,无奈地解释道:“大可不必。道理说完以后,能给我留条生路就好。说实话,张欣楠,我其实非常不愿意管你的事,也不愿意掺和,甚至不愿意见到你,所以若非某人以书信相求,我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地。北境的小事也好,人间的大事也罢,在我眼中其实并无不同之处,故而谁当家作主又与我何干? 大道之上,你我之间,无非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间互不打扰,各自心安得逍遥。你们十方阁的几个人愿意折腾,愿意去争,那就都随你们的意,而我则只想做个普通的局外人。今日置身其中,实属无奈之举,所以还望你高抬贵手。至于冒犯您的故人,可否容我一表歉意?不过‘冒犯’缘由就不与你细说了,免得那一天被某人秋后算账,说我道破天机。” 张欣楠依旧不为所动,但等到梅零说完,还是沉声问了一句,“你到底受何人所托,而他又将何时托付你?” 梅零微微一笑,无奈道:“那人身份,就算是你今天非要打死我,那我也不能说,否则下场可能比死还难受。至于所托何事,其实很简单。其一,找出南山城内一切与徐家有所勾结,吞食妖丹的异化之人。其二,将那道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所得的残魂,完好地交到你手里。其三,不惜以一切手段,激发你那名为守护的剑意。此三件事,若能不出纰漏地将其全部完成,我便可重返南海。” “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 “我与那人认识,彼此之间有何恩怨?” “不知。” “神族中人?” “不知。” 张欣楠不禁皱起眉头,隐约有些怒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的都说了,你又还想我知道什么?除了那人身份不能告诉你之外,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更何况如今的登天路已开,你我二人之间谁先离去,也是时候有个答案了。今日究竟是你去天外问剑,还是我去天外得证神道,就看接下来这十三步如何走了。” 张欣楠点点头,轻声道:“好。” “第一步,请!”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屋脊上的张麟轩此刻竟是百无聊赖地坐下,然后望向北边城楼,虽说什么也看不见,但好奇心使然的少年却久久不愿收回目光,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就此错过什么。 要知道,修行之人所谓的‘借鉴’一事,亦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如今各族修士脚下所走的道路,其实最初都不是自己寻来,而“天赐”的。 所谓的天,除了代指昔日的一部分诸神之外,也还包括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以及如今的数万万里人间山河。修道最初便是借鉴,模仿,而此两者无外乎与借鉴诸神,以及模范自然。 前者意为借鉴诸神运气之理,而后者则意为效仿自然之变,如移山填海之神通,乃是源自于自然山河之变迁,而修士最终所得之物,无非是加快了沧海桑田的速度而已。 故而张麟轩此时此刻的“观”,则无异于就是一种无声的借鉴。一个人若想在某一方面有所进步,所借鉴之人一定是那个在此道上颇有见解的人。对于剑道而言,世间最善此道者则必然非张欣楠莫属。 鹿衍躺在一旁,嘴里嚼着一根甘草,故意挖苦道:“别看了,反正你又看不到。以你的修行资质,还是跟我学学该如何做梦吧。至于练剑,估计你这辈子是不成了。” “师叔,我麻烦您做人请善良一点。”张麟轩白眼道。 鹿衍轻笑道:“我这是不忍心骗你。” “说实话有时候很伤人的。” “被人欺骗,难道不更应该痛彻心扉?”鹿衍笑容玩味道。 张麟轩思考片刻,最终无奈地认同道:“好像确实是这样。” “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接下来,两个人估计该真正问道了,到时候才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既然如此,你小子就叫上那秦凤仪一起,跟我去忙点正事。” 张麟轩问道:“师叔,要忙什么正事?” “妖化之人的尸骸总要处理一下吧,难不成就放任其在城内街道上躺着?逛街的时候偶然瞥见,你不感觉瘆得慌啊?而且这种东西的尸身百年都不烂,一个个青面獠牙的狰狞模样,你愿意每天都看着?” “那为何要拉上秦凤仪,他又帮不上什么忙。” 鹿衍不禁气笑道:“做人吧,别太自信,其实你俩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相较之下,秦凤仪还算有点用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八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秦府大门外,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坐在石阶上,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张麟轩坐在鹿衍这位师叔的身边,尽管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一时间看到如此多的妖尸,还是不免有些震惊。 五十余具妖尸,此刻一一摆放在前方的空地上。按照鹿衍的要求,它们皆是侧着身躺着,而非是如同死人入葬时那种仰面朝上的姿势。至于那一块白布,其实也是有的,但并不能覆盖全身,而是只能将双眸遮住。 瞧着指挥下人们搬运妖尸的秦凤仪,鹿衍不由得与身边少年打趣道:“现在知道我说的用处了吧?” 张麟轩投以白眼,懒得说话。 “忙里偷闲,乃人生一大乐事也。再说了,秦凤仪这么好的兄弟,不用白不用。身为堂堂秦家嫡长子,找几个做苦工的劳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虽然这趟买卖的确不容易,但大不了多给点银子呗。咱这位好兄弟,难不成还是那差钱的主?你要这么认为,那岂不成了骂人!”鹿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师叔,我纠正一下,那是我兄弟。”张麟轩没好气地说道。 鹿衍嘿嘿一笑,无赖道:“都一样,都一样。就凭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的难道不就是我的?做人嘛,如此之小气作甚,心胸要宽广哦!”鹿衍笑意诚挚道。 张麟轩无奈道:“师叔,我觉得做人吧,首先应该明白脸皮一事究竟为何物。” 鹿衍瞪了少年一眼,笑容玩味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话很多啊?怎么,长这么大,没挨过打吗?” 张麟轩身体后仰,以此拉开一段距离,防止某人突然间搞偷袭,而后一脸严肃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又没说过我是君子!再者说,我与你动手又怎么能算是打人呢,这叫爱的抚摸和指点你懂不懂,是为了你能更好地领悟修行之道。身为师叔的我,如此用心良苦,你这娃娃非但不知感恩,如今竟反倒诋毁起我来了,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鹿衍一副委屈模样,掀开茶盖,痛饮一口热茶,好似伤心之人在饮烈酒一般。 张麟轩笑着低声提醒道:“师叔,戏过了。” 鹿衍面色一沉,挥手赶人,“滚滚滚,赶紧去帮忙,少在这烦我。” “不动如山”的少年嬉皮笑脸地问道:“师叔,您消消气,小侄有个正经事二问你,您老帮着之巅一二?” 鹿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这些妖化的尸体究竟该如何处置,总不能一股脑地都堆在秦凤仪的家门口吧?方才您还说过,这东西百年都不一定腐烂分毫,所以具体该如何解决,您给个主意?”张麟轩收敛笑意,正色问道。 “臭小子放心好了,你师叔我这辈子最做不得的就是那甩手掌柜,天生的劳碌命,改不了的。至于为何选在秦凤仪的家门口,是因为此处的佛家气运比较浓厚,而度化怨魂一事,世间唯有佛家最善此道,所以不用担心,你师叔我做事自有分寸,不会给你那好兄弟找麻烦的。”鹿衍轻笑道。 张麟轩点点头,微笑道:“辛苦师叔了。” 鹿衍轻抿了一口茶水,没由来地笑道:“彼此彼此,各有辛劳。三两米酒,一碟花生,下肚下肚,不足道。” 张麟轩微微皱眉,以示疑惑。 鹿衍笑着解释道:“昔年远游他乡之时,曾偶然路过一间酒铺,瞧着掌柜的面善,便趁着酒劲与他唠叨了许多的烦心事。那位长者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话,直到最后酒壶空空,我才停止絮叨,而他就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结了酒钱之后,我便准备离开酒铺,继续朝着远方赶路,但那位长者却追出铺子,与我说了这句话。其实道理很简单,辛酸劳苦人皆有,何足与外人道也,酒下肚即可消愁。江湖里,萍水相逢,彼此道声辛苦就行,无需唠唠叨叨。” 张麟轩玩笑道:“我觉得也许是掌柜的烦你了。” 鹿衍微微一怔,气笑道:“如今想想,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我还记得当时老人家说话的样子,确实有些不耐烦,而且我还昧着良心少给了两文酒钱,并谎称口袋里面真的没有了,所以老人家可能是真的烦我。” “啧啧啧,喝酒赖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张麟轩投以鄙夷的眼神。 “哎,没办法,谁让兜里银子有限,而自己却又管不住肚里的酒虫呢。些微昧点良心的事,比如赊账,一次两次也算不得什么……吧?”鹿衍有些心虚道。 “萍水相逢,理该两清,而且哪怕是熟人,也不好平白落下人情。况且一顿酒的情谊,可不是那么容易还的,说不定日后就要昧更大的良心,久而久之成了恶习,那到时候可就难以戒掉了。”张麟轩轻声道。 “你我共勉吧。”说罢之后,鹿衍便随手丢给张麟轩一个荷包,并嘱咐道:“南下之后,若遇危难,大可以将其打开,说不定能帮着你脱险。至于老头子教你的神行术,确实是一门可进可退的无上神通,但若要你短时间内便领略其中玄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故而与你留个后手,免得真有那客死异乡的一天。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你这个臭小子,但也不想真地看见你出事。” 张麟轩微微扬起下巴,一脸疑惑地看着鹿衍,问道:“如此英俊的脸庞,师叔竟然不喜欢?” “滚,少恶心我。一副臭皮囊,真是难看死了,而且就跟谁没有一样?”鹿衍不屑道。 “师叔您丰神俊朗,的确天生的一副好皮囊,就是这眉眼怎么瞧着如此熟悉呢,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一样。”张麟轩有些疑惑道。 言语恭维不假,但所说的也都是事实。二者的模样,确实不分伯仲,世间罕有男子可以与之比肩。无论是中州顾家子弟顾南城,还是如今南山城秦家长子秦凤仪,彼此间虽可一争高低,但却未必能言胜。 前者生的一副男身女相,独具阴柔之美,一颦一笑,亦可堪比洛水之神;后者虽然生的略显清秀,但眉眼间的英武之气却是半点不输他人,隐隐有儒将之风。此二人虽各有长处,但短处也很明显。前者虽占尽阴柔之美,但阴盛阳衰之下,则必然少去些许阳刚之气,而后者难免偶尔也会有些腐儒之气,所以都不曾十全十美。 反观张麟轩与鹿衍,虽同样不曾十全十美,但却占了“十全”,皆如晨光般和煦,如春雨般温润,如夏日般炽热,如秋风般爽朗,如寒冬般纯粹,亦似夕阳般有所遗憾,又似春寒般刺骨,又似日光般耀眼,又似秋叶般萧瑟,又似风雪般令人畏惧。 鹿衍深呼一口气,神色似有些伤感道:“若是能有选择的余地,我倒是情愿从未生得这副皮囊。有些债,想来届时便不必再背负,一路走来,也许能更加轻松些。臭小子,有些东西占得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容易遭人妒忌,尤其是遭天妒。比如师兄占去剑道近乎九成,看似得意,实则却不得不自困终生。再比如,你的某位师叔被誉为世间唯一得长生之人,那么他便只能困在冥府,一辈子都不能得见‘天’日。有得则必有失,而某些东西一旦占尽,也必然意为着你将失去一些东西,有时候或许当下看来没有什么,但来日方长,指不定那天就会出现乱子,发生一些一辈子都追悔莫及的事情。” 张麟轩低下头,沉默不语。不知为何,少年竟是突然间有些感同身受。 “好了,闲话少说,去帮我瞧瞧秦凤仪都准备妥当了没有。若是一切准备就绪,那我可就要让你们开开眼了。”鹿衍站起身,将茶碗里的茶水尽数饮尽,竟是如饮酒一般,即刻使之生出一股豪迈气概。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又犯病了。” “嘀咕什么呢,还不赶紧去。”鹿衍瞪了少年一眼。 张麟轩只好起身,走下石阶,来到秦凤仪身边,然后寻问一应事宜。 秦凤仪环顾一周,回答道:“一共五十六具妖尸,其眉心处皆有极为明显的剑痕,故而由此可以确定皆是张先生所为。鹿先生原本还担心有人以假乱真,但如今看来,似乎有些多虑了。” 张麟轩轻笑道:“多一份思量终归是好事,何况是我那位十三师叔,所以认真一些也好,免得事后出乱子。” 秦凤仪点点头,以示认可,然后问道:“聚尸之后,鹿先生打算如何做,总不至于都堆放在门口吧,毕竟芙蕖平日里还要出门逛街呢。” 张麟轩气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一天天的倒是不忘惦记着嫂子。” “屁话,小爷不惦记自己媳妇,难不成还要惦记你?”秦凤仪没好气道。 张麟轩笑着摇摇头,没有争辩,而是转过头看向府门那边,喊道:“师叔,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鹿衍慢悠悠地走下石阶,摆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老神在在地说道:“看我表演。”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零九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袭青衫,走下石阶之后,来到群尸中央,轻轻抖了抖衣袖,只见无数条赤红色的小蛇游曳而出,然后纷纷去往妖尸的眉心,云门,以及神封三处。 鹿衍环顾左右,微微一笑,轻声道:“开。” 以鹿衍本人为中心,一道赤红色的大符随即向着四周蔓延而去,构成一座用以阻隔天地元气的法阵,从而使得府门外的这片空地暂时处于一种“割据”状态。所谓的割据,自然是相对于整座人间大地而言。原本的人间辖境,如今则成了一方无主之地。 鹿衍之所以如此行事,无非是为了谋求一刻的短暂“独立”,使得自己当下所处之地,毫无规矩约束,以保证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做些个有违天地之道的事情。 无论是“心无杂念”的远古诸神,还是如今一方天地的万千生灵,此二者都近乎本能地反感背叛一事,故而在万年之前,天地两界尚在交战之时,所有望风而动,企图做那墙头草的神灵或是地界生灵,皆不为敌我双方所容,至于最终下场,若是能够一死了之,倒也算是件难得的幸事,但却少有真正的幸运之人。 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背叛者而言,皆是不容其有那立身之地。甚至于在天下大定之后,十方阁还曾流传出一种说法,那就是对于所有的悖逆之人,专门设立拘禁之所,然后再以罪责之轻重,判处“身死”或是“道消”两种刑罚。 前者无异于是法外开恩,给了有错之人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若能知错改错,十方阁倒也大度,无论来生如何皆不再追究前世之罪,但若是一意孤行,错上加错,那必然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局面,至于最终下场,那便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后者的所谓道消,自然是交由某一位楼主亲自处置,然后以无上神通将他的“道”彻底抹去,从今往后,便再无今生来世一说。至于所谓前尘又是否能够留下,也并非自己能够做主。若是身为行刑者的那位楼主不愿再与已死之人计较,大可以为其保留,反正人都已经死了,那些留在光阴里的痕迹抹去与否都已无关紧要。 不过若是赶巧碰上那位行刑者姓夏,那可就另当别论了。由于在他的眼中并无活人与死人的概念,以至于根本都谈不上计较一事,既然是十方阁规矩使然,那便理应执行倒地。因为那真正的“道消”,本来就是彻底的抹去,所以留下才是有违规矩的错误行径。 关于这条规矩,十方阁虽然无明文记载,但是却足足延用了三百年之久。除了此事之外,十方阁其实还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对于造谣中伤他人者,剜舌实乃幸事,而所谓的悲惨结局,较之于“身死道消”一事,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比如,对于有心为恶之人,言行辜负善意之举,亦是惩罚极为严苛,甚至以后世之人的目光来看不免有些暴虐。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对于当初的十方阁而言,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关于为恶者的惩罚,以及为善者的褒奖,皆是有迹可循的事情。 等到十方阁逐渐放权,将天地之间的最高决策权分别交给三教百家之后,一切就似乎都不一样了。是好是坏,难以评价,但所幸鹿衍愿意给南山城内的人们一个机会,既不用身死,也不用道消,只当做是一笔勾销。 鹿衍轻叹一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生死一事乃是天地间最大,亦是最小的规矩。一旦违背,随之而来的惩罚可大可小,所以为了避免某些麻烦,便只好做这些个藩镇割据的事情,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谅解。” 这一段话,似在说与某人听,但天地寂静,并无一人作出回答。 鹿衍不由得失声笑道:“怎么,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我了?要是果真如此,以后我倒也省事了。我记得你们儒家文庙附近又一座灵气充沛之地,要不就交由我炼化吧,正好为我那两色界弥补些空缺。” 如此一来的话,那里还是什么短暂藩镇割据,简直就是与人长久割地想让。前者如果还有收回的希望,那么后者可当真就是白白与人了。非但落不下什么好,反而还会遭人处处埋怨,虽然不痛不痒,但谁也没有耐心一直听着,读书人的好脾气,无一是在克制,哪里真的会像泥菩萨一样,毫无火气可言。 文庙相邻之地,若是给了鹿衍,那么从此往后大家便是邻居,免不得要“偶尔”拜访一下,彼此畅所欲言一番,久而久之,则势必成为家常便饭。到时候,书斋静坐的安逸时光可就要变得愈发热闹了。 遥远某处的一座私塾内,一位中年儒士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若是您的脸皮当真够厚的话,不妨就去跟咱们儒家的祖师爷言语一声,反正您二位的交情不错,细细商谈一番,未必没有到手的可能。” 鹿衍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即刻走一趟中州文庙?刚好与那位述圣公之间还有一笔买卖要谈,如此一举两得,则甚是不错。” 中年儒士还未曾言语,一道来自于更为遥远处,一座更大的“私塾”内的醇厚嗓音便立刻响起,说话的语气似乎颇为着急。 “大可不必!十三师兄还是等入秋之后再来吧,到时候也好赏一赏南山外的枫叶之美。” 鹿衍打趣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不如早去早回,正巧还能赶上亚圣府邸内的莲花盛放,如此美景,也算是世间一绝。实在不行,待到秋来之后,我再走一趟便是。” 那道醇厚嗓音的主人顿时有些尴尬,轻咳几声,继续传声道:“师兄奔波忙碌至极,就不必在文庙这边浪费那些许光阴了,还是盼师兄您早日得偿所愿为好。” 闻言之后,鹿衍突然面色一沉,似有些不悦道:“有些推演还是不要去做的好,免得一脉学问最终落得个归还天地的下场。到时候得不偿失,可不要与哭诉。” “师兄莫要拿我撒气,我亦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至于真相如何,师弟最近性子比较懒散,所以并未细究。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师兄海涵。”文庙内,一位身材修长的老儒生抚髯而笑道。 “道听途说?”鹿衍心中已大致有所猜想。 老儒生微微一笑,轻声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有。” “你这是挑事啊?!”鹿衍一下子便看穿了某人的小心思,于是乎不免笑出了声。 老儒生笑而不语,于文庙起身作揖,算是告辞。 “既然你已经‘道听途说’,那我便与你提个醒。你我之间,到此为此,以后切莫为难一个晚辈。”鹿衍轻声道。 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然后去见一见某个好徒孙的儒家祖师爷,突然又停住脚步,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师兄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身份?你是你,他是他,二者虽同源,但却早已陌路,所以前路如何,各自去走便是,难不成师兄还要在十方阁与此方天地之外,再给自己设置一个囚笼?若是以光阴囚禁自我,那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去了。” 鹿衍自嘲一笑,随后不禁感慨道:“一部分人选择向上而求,另外一部人被困楼中,还有一少部分人选择了向下而求。前者意在登高,中者难以解脱,后者志在远方。你我之间的高度大致相平,但若论走得更远,我不如你,所以有些事情,或许你才是对的。” “人各有所长,师兄又何必自谦。所谓高度,就人间而言,只有山巅一说,但师兄却已然位于苍穹之上,不可谓不高也。至于走得更远,无非是人间道路漫长,师弟与其他两人先行一步罢了。师兄既然志不在此,那便无需强求。事情之对错,尚不可断言,不如就留给来日去作答吧。” 鹿衍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一座南山城内的小小人间疆域,在得了此地主人的默认,天地掌权者的口头应允,以及身为十方阁自家人的“话语权”后,鹿衍终于得偿所愿地将一块人间陆地暂时从天地之中剥离。 此刻秦府大门外的空地,乃是一片无主之地,无任何规矩的约束,以至于鹿衍的一应言行便是唯一之准则。 某位身在书斋内的中年儒生见此一幕,不免流露出些许怒意,刚要有所发作,就被一位凭空出现,身材修长的老人揪住了耳朵。堂堂一位儒家书院的山主,此刻竟是毫无礼仪规矩可言,而且一切都是因为老人的手劲儿太大,要想忍住疼,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否则老人家如何出气? 一院之主,监管天下地利之事,几百岁的人了,如今竟然还如此意气用事。你跟一个厚脸皮的家伙比脸皮,莫不是读书将脑子读坏了,就坡下驴这种事,你以为他做的少?若非老夫阻止得快,祸水可就要让你引到文庙了,你就说你小子该不该打! 与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鹿衍便开始着手做那有违天地之道的事情了。活死人,肉白骨,有违天地之道,而携带五十人的魂魄逆流而上,去看一看那事情真相,亦是大逆不道之举,所以鹿衍才需要这样一块无任何规矩约束的地方,以行光阴倒逆之术。 赤红色的符文渐渐转成青色,而尸体的眉心,云门以及神封三处此刻亦是升起一股青烟。在那青烟之中,乃是那种颜色各异的魂体,分别是湛蓝色的天魂,暗红色的地魂以及黑白参半,或明或暗的神人两性,彼此交织之魂,姑且称之为人魂。此三者原本不该位于此处,无奈吞食妖丹之后以至于魂魄移位,故而才会产生妖化变异之事。如今鹿衍重聚三魂,收其入袖口之中,然后身形消失,去往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之中。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稍后我立于此处不动,汝等需要看得仔细些,若是不慎错过了什么,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河水奔流,立于水中不动,便等同于逆流而上,但与真正的相比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异。前者只能旁观,而后者则可以置身其中,亦可顺水而下称古人。 袖中那些妖化之人,未必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总有些不明就里,上当受骗之人,所以与其说是鹿衍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不如说是鹿衍单独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此外的那些人,鹿衍亦是想让他们看清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大河之中,鹿衍微微扬起头,似在寻找日光,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水面之上,一位史官模样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本该记录一切大河事务的狼毫,此刻则被他置于腰间,似乎并无动笔的打算。如此徇私枉法,男子还是头一次。 中年男子低下头,瞧着那一袭青衫,笑容欣慰道:“失望在所难免,但希望总是如影随形。道路纵然坎坷,亦千万不要放弃追寻!待到云雾散去,即可见朗朗乾坤。”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静立于光阴流水之中,展开双臂,微微高举,使袖中亡魂得以极为清楚地观看那一幅幅光阴画卷。 鹿衍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衫其实并非凡物,但也算不得是什么仙家宝贝,只不过是一件在水中浸泡了多年的故人遗物而已。此物最大的妙处便是可以帮助那些“水中行者”抵御光阴流水的侵蚀,故而以绝对魂魄姿态来到此处的亡魂才能够安然无恙,否则早就被流水所侵,最终落得个“道消”的下场。 一袭青衫突然扭头,瞥了一眼左边衣袖,瞧见某些人的蠢蠢欲动之后,他微微一笑,眉眼间略有些无奈之色。既然你们心里信不过我,那不如走出袖口去试一试真假? 片刻之后,自左边衣袖内有两道亡魂飘出,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谩骂这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而同时他们的脸上有尽是傲慢之色,仿佛身后诸人何其愚昧,唯有他二人心思玲珑,得以这脱离虚幻之境。 鹿衍对此一笑置之,并未理会,而是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流速极快的大河水中忽然亮起两个斑点,随即一闪而逝,被流水吞没,而鹿衍的衣袖里则是少了两道喜欢自作主张的亡魂。 对于光阴画卷里的内容,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旧认为是假的。至于那位赠予仙门丹药的得道高人,始终被他们奉若神明,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诸多亡魂的光阴画卷其实极为相似,因为所谓的机缘一事,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世人趋之若鹜的山上手段,在鹿衍看来则无异于是江湖术士言语行骗,坑人钱财之举,最终自身修道不成,反而还丢了性命,甚至于死前都无法再被他人称之为“人”。 似妖非妖,似人非人,不伦不类之怪物,死后亦是不得安身之所。星海难寻,酆都不收,人间也难留,而造就如此悲惨下场的缘由,无非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世间名利场,你我竟相逐,追求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则无异于从一开始便错了。 何人可修道,何人落凡尘,十方阁早有规定,而且是极为简单的两条。 天地之间,唯有两者不可修道,其一便是身负帝王气运者,其二便是诸窍不通者。帝王不修道,是为了顾及天下子民,免得荒废了政事。诸窍不通者不修道,是因为自身无法接纳过多的天地元气,如若强行为之,轻则终生卧于床榻之上,如同废人一般,重则当场殒命。 后者哪怕是轮回转世无数次,也依旧无法踏足那条修行之路,因为那些窍穴一旦不通,便意味着永生永世不通,而之所以如此,皆是源自于一桩远古隐秘。 万年之前,诸神中不乏有对地界心生好奇者,故而剥离神性以寄托于虚空,然后再将神灵金身送往酆都山中,使其进入轮回,转世为人,借此感受地界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诸窍不通之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某位神灵转世,所以无论是十方阁还是儒家都绝不可能允许他们修道,从而去找回属于自己的神性,否则千百年后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过天界诸神历来与酆都冥府存在着某种大道之争,所以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神灵金身极有可能被酆都内的大道磨损,以至于最终金身碎裂。由此产生的金身碎片其实并不会消亡,而是会选择附着在某一灵魂之上,依旧如约抵达人间大地,所以有些诸窍不通者并非神灵转世,而是受其连累的无辜之人,但十方阁却没有办法辨认出所谓的真假,便只好一视同仁,订下了个诸窍不通者不可修道的规矩。 十方阁的规矩与儒家的礼不同,前者是极端约束,而后者则是为人所应具备的德行。十方阁的规矩不算多,但是每一条都必须遵守,若有违背,自会招来惩罚。如果一枚丹药便能改变十方阁订下的规矩,那么这世间又该是怎样一幅混乱景象,世间修士又何止三百万? 鹿衍摇摇头,轻叹一声。望着眼前的这幅光阴画卷,他眉头微皱,神色极为不悦,因为画中之人的言行,实在是不符合一位楼主的身份。 多年以前,一个外乡道士云游至此,自称在中州悬空城修道三百年有余,于药石一道颇有见解,故而访天下名贵草药以炼就封神丹。此丹一出,可解世人无法修行之苦,但只有大机缘者才能获得,因为这丹方里的最后一味药,取自于山野妖兽的内丹,而此物则是可遇不可求。山上的修道之士亦是时常为之发愁,更何况山下百姓。 道士谈及此处,不由得扼腕叹息,说着好些牢骚话,比如无法兼济天下,有愧师门传承一类的话。起初时,人们只以为他是个江湖术士,言行夸张而已,却没什么真本事,但久而久之,随着那道士施展的神通愈发怪异,人们也就开始认同了他得道之人的身份,而那个兼济天下的宏愿亦是开始重新被人提起。 直到一天,妖兽祸乱南山,那道士一人一剑,独自守在城外三天三夜,使得妖兽不得入城一步,由此立下威名。待到事情平息,便开始有人跟在他身边修道,但却始终无法凝聚更多的天地元气,所以也就一直无法踏足修行之路。数月之后,一些人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寻问那道士解决之法,而道士只是摇了摇头,神色无奈地回了一句,诸窍不通,不可修行,若得妖兽内丹,许可有所改变。 此言一处,一干人等纷纷离开南山城,去往附近的山中寻觅妖兽。无论是山野精怪,还是瞧着颇有年岁的草木,总之都视作修道有成的妖物,以各种残忍地方式狩猎,然后剖腹取丹。若是体内无丹,则碎尸万段,或丢弃荒野,或用于狩猎下一头所谓妖物。 其实若他们真的碰上了个修道有成的妖族,境界都不同太高,只需三境便可将其尽数打杀,而一境的妖族则自保有余,所以他们抓到的无非是些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根本算不得妖物。不过扭曲的心理已经让变得他们愈发疯狂,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时间一久,那道士便借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妖丹,炼制那所谓的封神丹。丹成之日,众人争相吞食,身体也随之出现异化。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并无不妥,但实则已非人哉。 鹿衍面色一沉,怒道:“三师兄,你可还记得你十方阁楼主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阳谋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搞起了如此令人作呕的小把戏!” 画卷之中,此刻正背着鹿衍道士忽然回眸一笑,眼神诡异。随即那道士的面部开始溃散,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只提线木偶,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十三,你的秘密终于被我找到了。既然当初你便败给了我,那么就算重来一次,结果也是一样。虽然没办法享受两次相同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但看着你遭受两次同样挫败所带来的打击,为兄一样很高兴。” 讥讽的笑声来自于河流上游,仿佛很多年前声音的主人便留下了这句话。时至今日,这段话则刚好漂流至此,说与某人去听。 鹿衍冷哼一声,正欲拂袖离去,但一道虚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归路。那道虚影时高时低,面容时而沧桑老迈,时而青葱稚嫩,就像是一老一少二个人在不断地交换彼此的主次位置,但却始终没个定数。 那道虚影微微一笑,开口道:“小十三,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鹿衍冷笑道:“事到如今,难不成师兄还要与我讲那同门间的手足情谊?” “你若是愿意,那就说一说。若是不愿,那就只当作是故人之间打个招呼。”那道虚影突然稳定下来,呈现出一位身材修长,面容苍老的长者模样。 “既是同门,可有实话?”鹿衍沉声问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师弟想要知道什么,但说无妨,为兄必如实相告。”那道虚影轻笑道。 “为何要坑害如此多的无辜之人?妖化一事,实在是有违天地之道。”鹿衍不悦道。 “首先,少拿这么大的帽子压我。其次,你口中的无辜之人并不无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罪有应得。至于他们的罪应该落于而处,十方阁中自有规矩用以惩罚。身死之后,便是道消。原本我已经放他们一马了,而今你却非要带他们来到此地,那就怪不得为兄按照规矩行事了。” “什么!?”鹿衍有些震惊道。 “先生曾经有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是说那光阴流水改道之后的事情。”虚影笑容玩味道。 玩弄光阴之人,势必被光阴玩弄。 鹿衍神色一怔,随即露出痛苦之色。 那道虚影突然变作一个年轻人模样,讥笑道:“小十三,你的一举一动,无异于是画蛇添足。”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一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秦府大门外,张麟轩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双脚瘫软在地,无法起身。原本好端端站在一旁的秦凤仪也突然间头痛欲裂,神色极为痛苦,双眸呈血红之色,嘴角亦有鲜血渗出。 秦凤仪靠着一道家传秘法,故而勉强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张麟轩面前,不禁气笑道:“跟你小子待在一起,就是容易出事。当年便是如此,而今也没什么变化,以后南山城你最好少来。” 张麟轩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亏你说的出口。难怪你们家老人爷子当年总是骂你,还真是半点不委屈。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这么多年都还没打理好,而今被何人算计,你竟然一无所知,亏得日后还是要当文官之首的人。” 秦凤仪翻了白眼,不屑道:“你见过那个文官是要去做探子的?谁家不是安坐一地,处理百日内的政务,哪里像我一样,还要跟着你整日东奔西跑。功劳没有就算了,如今竟然连苦劳都不提一嘴,你张麟轩有良心没!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愿意干,大不了日后你另寻良才就是。” “哎,我就不。你不想当,我还偏就让你当。若是不服气的话,要不然你秦大公子亲自走一趟朔方城,让父王改了旨意?”张麟轩打趣道。 “滚滚滚,少在这边烦老子。还有啊,你小子以后说话注意点,毕竟这大旭它姓萧,不姓张。陛下钦定的旨意,老王爷又岂能擅自更改?若是让京都那群言官听了去,指不定怎么污蔑王爷谋反呢,所以说话过过脑子,切忌慎言,免得给自己或是身边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秦凤仪瞪了张麟轩一眼,神色严肃地说道。 “知道了。”张麟轩咧嘴一笑,随后又带着疑惑的目光问道:“话说你刚才的样子可不比我轻松,怎么如今看上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其中缘由,可否详细说说?” 秦凤仪解释道:“算命的说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故而早年间传了家中长辈一门心法,以备日后之需。这门心法名曰安神篇,若无故头痛之时,可默念以缓解之。本以为是江湖术士的敛财手段,没想到今日当真派上了用场。” “没了?!”张麟轩有些惊讶道。 “你还要如何?” “我读的书少,你可不要诓骗我。”张麟轩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凤仪,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坏笑道,“若是你胆敢欺骗本公子,本公子就把你拉出去……嘿嘿。” 秦凤仪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当年就尿不远的臭小子,如今又能有什么本事。到时候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凤仪,我警告你啊,骂人别揭短!你小子那些拿不出手的言行,我也不是不清楚,大不了玉石俱焚!”张麟轩怒目而视道。 “这就着急了?你小子当真是愈发无趣了。更何况又没旁人在场,你慌什么?难不成……你现在真不行?”秦凤仪笑容玩味道。 “滚!有多远滚多远。” 瞧着少年吃瘪,秦凤仪心情大好,以至于头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露出满意笑容的秦家长公子随后又轻声说道:“玩笑归玩笑,但却无半句假话。当年那位看相算命的,想来你如今应该会很熟悉,至少不会感到陌生。” 张麟轩立刻心领神会,但却有些难以置信,神色疑惑地说道:“当真是我那位排名第十的陆师叔?” 秦凤仪点点头,道:“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十先生。” 关于十方阁诸位楼主的排名,剑客赠与少年,至今仍为收回的那本书中多有记载,所以张麟轩自然十分清楚。至于秦凤仪为何知晓其中内幕,自然是离不开张麟轩偶尔的一次无事闲谈。 天地中央,有阁屹立万年不倒,名曰十方。除了类似于陪祭身份的辅楼,主楼则总计十层,但世人皆知楼主却有十三位,他们分别是执剑者,行刑之人,祭官,山中隐士,读书人,东海渔翁,行者,鬼差,儒将,道人,女子,痴情种子,教书先生。 书中之言,并未直呼其名,而是以此代称,至于究竟谁是谁,则尚未可知。不过张麟轩有幸与其中的几位见过,所以对应身份一事并不困难。执剑者,就是自家师父,教书先生便是鹿衍师叔,而道人则是那位陆宇卿师叔。此外其他几人,少年不曾见过,但想来读书人所指的就应该是那名腰间常系古卷的书生了。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张麟轩却一直都对那位书生心存好感。 秦凤仪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道人便悄然而至,落座在两位年轻人的身边,微微一笑,轻声道:“此言差矣,并非所有楼主都可以称呼‘先生’二字。” 张麟轩与秦凤仪在震惊之余,立刻起身行礼。前者的神色瞧上去略有些异样,而后者则是只有敬意。 道人伸出手,将两个年轻人扶起,然后轻笑道:“初次见面,理该多些敬重。你这少年,按辈分来说,应是我的师侄,怎么还比不得一个外人尊师重道,难不成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我十方阁的家教?” 张麟轩微微皱眉,眼神竟是有些迷茫。对于身前的道人而言,少年非但不曾有任何熟悉之感,反而还有些陌生,仿佛彼此从未见过一样。 无意间听见少年心声的道人,不由得会心一笑,随后解释道:“似是而非,如道之玄也。我即是他,亦不是他,真真假假,虚幻之境,故而又何必执着于是否一事?无论是朔方城内的陆宇卿,还是此刻的灰衣道人,总而言之,都是你的师叔,不可不敬。” 张麟轩只好再次作揖见礼,以示心中敬重。 “不情不愿,还不如不做。就算模样再如何真诚,那终究也不过是件无用之举。起来吧,不情愿的小家伙。”道人微笑着说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选择了沉默。 道人忽然间既有些无奈,又有些遗憾。一句话师叔都不称呼,那怎么能算是敬重?至于遗憾,便是日后无法占某人的便宜了,多少还是失去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秦凤仪上前一步,垂首问道:“晚辈秦凤仪,见过十方阁楼主。” 道人点点头,轻声道:“早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们之间便已经见过面了,故而如今也算半个故人。方才已经行过礼了,接下来就随性一些,不要再去顾及那些所谓的繁杂规矩了。” “晚辈明白。”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话要问?既然如此,那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贫道必定竭尽全力为你解惑。” 秦凤仪坦然问道:“并非是什么大事,而是方才听您说十方阁并非所有楼主都能被人称之为先生,这不知又是何缘故?”晚辈只是好奇而已,若是牵扯了什么,还望楼主您见谅,就当晚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道人沉思片刻,轻声笑道:“无妨。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其中涉及了一些十方阁早年间的古怪规矩,所以不便多说。至于缘由,你大可以这样理解。所谓先生,乃是儒家弟子对于师长的称呼,故而十方阁内能算得上是师长的人,除了师尊之外,便只有四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身兼教化功德者,所以配得上这个称呼。 例如大师兄,当年的他曾深入南荒大山,教化了一众生灵,为其开蒙,传授世间诸多学问。无论是剑禹师兄,还是如今的张欣楠师兄,都担得起这先生二字。至于小十三,常年穿着一袭青衫,看似是个教书先生的打扮,实则真是一位治学之人。一身的儒家学问,亦是得自于一条正经的儒家文脉,半分做不得假,所以先生二字,他也可担得起。剩下的两人,一人姓陈,一人姓李。如果说师尊身具‘传道’之功德,大师兄与小十三是‘授业’之功德,那么此二人便是身具‘解惑’之功德,所以称呼一声先生,并不过分。除此四人之外,包括我在内,都没资格被人称作先生。所以方才的十先生一称,万万不敢接受,心中唯有惶恐。” 秦凤仪恍然,作揖致谢。 道人扭头看向张麟轩,笑容有些玩味地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说,你方才为何无缘无故地口吐鲜血,而你的好兄弟秦凤仪又为何头疼欲裂,只得以安神咒巩固灵台,以防心魔入住。如此种种,你当真不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真相?” 张麟轩深呼一口气,然后直接一屁股坐在道人身边,毫不见外地笑道:“师叔您若是愿意讲,那么做晚辈的自然洗耳恭听。不过您若是嫌麻烦,晚辈也不强求。” 话虽如此,可眼神以及动作哪有半点不强求的意思。 道人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无奈道:“某些人自以为摆脱了光阴,实则却一直为其所累,不得真正的自由。贫道乘虚舟而来,为的就是帮他寻个解脱。” “那与我们方才身上的异样有何关系?” 道人微微一笑,喃喃道:“麒麟镇邪祟,凤凰度亡魂。一切所求,无非是‘心安理得’四字罢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关于如何引渡亡魂,在佛陀还未悟道之前,十方阁内曾有人写过一篇咒文,其中粗略地记载了远古诸神回归星海的全部过程,而落笔之人正是日后的十三先生。地界生灵修行至今,皆是难逃“模仿”二字,至于模仿的对象,则无异于是山川自然以及诸天神灵。 由于酆都山冥府当时还未能完全落成,故而在生灵消弭之后,其魂魄便成了无处安放之物。鬼差不渡,则亡魂无法归去,便只能滞留世间,而它们的存在却扰乱了修最初制定的阴阳秩序,使得整个地界摇摇欲坠,险些倾覆。 昔日的十三先生,虽然自天界而来,却被修笑称为与此间万物一样的地界生灵。鹿衍的到来不但帮助修解决了该如何引渡亡魂一事,而且还为当时准备撰写“成神法”的修带来了许多神灵天赋,即诸神生而有之的本能,其中以天界刚刚成立的六司为最,涉及的术法种类极其繁杂。修借此撰写了最初的三部“成神法”,即日后的水法,火法,以及被后世誉为“万法之宗”的雷法。 相较之下,对于该如何引渡亡魂去往酆都一事,修反倒并不怎么上心,而是将相关的全部内容都交由了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打理。至于修本人嘛,当然是一门心思地去研究什么成神法了。 鹿衍对此非但没有推脱,反而欣然答应,似乎早就料到了某人的甩手掌柜行为。于是转天,鹿衍便模仿诸神回归星海的过程写下了那篇咒文,用以引渡那些滞留阳间久久不去的鬼物。除此之外,这片咒文其实还有妙用,因为它日后刚好成了某人证道的关键,由此得了世间唯一的长生法。 诸神陨落又被称之为应劫,其神性虽然因此消弭,但其万丈金身却仍然存于天界内,千百年而不朽。对于此事,其他诸神原本并不在意,但随着陨落的神灵日渐增多,金身滞留的数量也就越来越多,所以如何安置这些无用之物便成了首要被解决的问题。诸神之中,也是分工明确,故而类似于后世人间的祭司官者亦不在少数,其中有位号称“与星辰同寿”的神灵提出了回归本源一说。 他认为诸神既然诞生与星海之中,那陨落之后也必将重归星海,否则一味地索取星海的能量,势必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到时候诸神便没了来处,只能一一应劫而去,直到最终天界内再无神灵一说。 诸神惶恐,甚至于六司主神都感到了不安,后者曾求助于元君,但元君却选择了沉默。当六位主神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元君却又随手给了一张看似无用的白纸,说是那位青衫客留下的东西。 离开元所在的地方之后,那张白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段神语,大概的意思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若是没办法自己回去,那你们就想办法送他回去。 在此之后,天界便有了送神灵回归星海的完成过程,而专门打理此事的神灵则被称之为“祭官”。 鹿衍由祭官手中得到引渡神灵之法,去往地界,以此撰写出了引渡亡魂之术,以至于最终成了某人的道,此间种种便是因果,便是道人此刻口中的“心安理得”。 心中安定,理所当然。 至于某人为何如此行事,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欠了此方天地一桩大人情,于是想法子去尽早还清罢了 言语解释完一切的道人,不禁瞧了一眼两个似懂非懂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一桩陈年往事而已,听听就好,不必深究。至于最初的引渡亡魂一事,按照小十三所写的法门,是需要地界的两种生灵从旁辅助的。以瑞兽麒麟之威势镇压阴气,以灵鸟凤凰之神韵接引魂魄,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过程。如今之世间,很难再见到麒麟与凤凰了,所以若要施展那篇咒文,其实极为不易。 文字有灵,故而儒家才有本命字一说。虽然无法寻到两大瑞兽本尊,但如若能碰到一个身怀气运的人族,而他的名字刚好包含麒,麟,凤,凰四字中的任意一个,鹿衍便都有办法完成那篇咒文。方才你们二人身体上的不适,皆是源自于小十三施术过程中所出现的意外,而这也刚好是我来此的原因。” 张麟轩与秦凤仪虽然心中震惊不已,但脸上还是尽可能地去保持平静,以免在前辈面前显得过于丢人。 道人笑容温和地说道:“以后此类风景见多了,也就不会如此惊讶了。” 张麟轩与秦凤仪感到震惊的地方其实是不一样的,前者惊叹于道人为何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道破天机,而后者则是对道人的未卜先知,早早留下后手感到震惊不已。 与此同时,震惊之余,两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疑问,故而看待道人的目光也变得疑惑起来。 张麟轩上前一步,忍不住问道:“不知您当初留下那安神咒的时候,是否早就料到了如今之局面?” 道人摇摇头,轻笑道:“推演之法不是万能的,当时的我只能算到秦家公子命里有此一劫,若是不加以防范,唯恐心魔入住灵台,从而失了神志。” 张麟轩半信半疑,欲言又止。 “若是不信,大可稍后去问你那在城头论道的师父,看看他是否有把握以推演之术去知晓世间的所有事。除此之外,身为师弟又岂可无缘无故地窥探师兄的一举一动?儒家都还有非礼勿视一言,十方阁又岂会如此没有规矩?” 道人神色严肃地看向张麟轩,似乎后面的那一句话就是专门说与他听的,但少年好像并未理解道人的意思。 秦凤仪忽然上前一步,追问道:“敢问前辈,鹿先生如今怎么样了?按照十三先生给出的说法,当其魂魄去往酆都之后,这些妖物的尸身便该彻底消散于世间,如今却毫无变化,而十三先生此刻亦是不见踪影,难不成是施术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您言语间提及的意外,是否指的就是此事?” 道人神色满意,负手而笑道:“较之于某人而言,确实是更强一些。不必担心,十三无恙,但他当下的道心或许有些小麻烦。所谓的意外并非是因为你们而引起的施术过程中的意外,不必自责,一切其实都很顺利。只不过我那三师兄在小十三自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于归路之上,特意为他设置了一道心关。若想平安渡过,恐怕要费些时间,而且说不定真的会被拦住,以至于无法离开某地,重返此间,所以我的到来可以看作是一场护道,免得十三真的阴沟里翻船。” 张麟轩神色如常,对于道人的比较,他并不在意。至于为何不寻问关于师叔鹿衍的事情,是因为少年对那个整日穿着一件青衫的教书先生比较放心。一个总是让人感到心安的家伙,怎么会在不做好万全准备的前提下便贸然行事呢?所以与其替他担心,倒不如替他的对手担心。 当听见少年的心声之后,道人不由得无奈一笑,还真是个心宽……心大的孩子。百密尚有一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你……你那位鹿衍师叔当真无所不能,又何至于如此苦求多年而不得。也罢,你这臭小子不知道心疼人,但我这当师兄的可不能就这么看着。 “言尽于此,来日再会。现在的我,要去某地见一见小十三了。”道人轻声笑道。 其实灰衣道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算是担忧鹿衍真的心关难过,也大可以直接去往河中找他,不必来此特意与两个少年解释其中原因。换而言之,就是在某个家伙还未曾投水之前,不应在这世间留下痕迹。不过出于对将来某事的考量,道人还是觉得应该与那个姓张的小子多少透露一些前尘往事,免得到时候不知所措。所作所为,无非是在维护某个“理所当然”不被改变罢了。 张麟轩与秦凤仪作揖相送。 道人化作云烟消散,但并未立刻去往某地,而是来到了四通馆,去见另一位喜环穿红衣的晚辈。至于那位圆脸小姑娘嘛,彼此大道相冲,此生无缘,注定难见。 屋内的书案处,求凰正在捧书而观,在她的面前放着两杯清茶,一杯留给自己,一杯留给来客。对于突然出现在此的道人,求凰虽然并不感到惊讶,但却没有起身相迎,自幼与王妃学习礼仪的女子,罕见地如此“无礼”。 道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满脸笑意地说道:“其实你当下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是对你对我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不至于落人口舌。” 求凰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十方阁那边找一座观棋楼,若是能够参悟楼中棋局,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了。有些东西不要执着,也许放下才是收获,得与失往往在一念之间。” 话音刚落,道人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正准备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又忽然停下脚步,不曾回头,但却满意地笑道:“丫头,认与不认,一起都随你。” 道人迈过门槛,如云烟散去,就此离开。 良久之后,求凰方才起身,朝着屋门那边恭敬一拜,轻唤了一声,“师父。”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三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大河之畔,道人看似偶然地遇到了一位中年男子,后者的腰间别着一支狼毫,手中握有一卷竹简,边边角角处似有磨损。这人穿着一件极为古老的朝服,头戴高冠,俨然一副史官模样。 中年男子微笑地看着道人,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 对于面前之人的身份,道人并不陌生,但却并未急着与他见礼或是言语什么,只是轻声打趣道:“依您之见,此刻当言否?”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回了一句儒家言语,“随心所欲不逾矩。如若你能遵守规矩,那便可以言语。如若不能,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至于今日之事,一切作罢,勿要多言,徒增烦恼。” 道人后退一步,与中年男子施了一礼,但并非是儒家之礼,也不是道门稽首,更与佛家相差甚远。 只见道人右手掌心向上,左手掌心向下,左手置于右手之上,并置于身体的右前方,单膝跪地,低眉俯首,前额轻触左臂,以示对身前之人的礼敬。 此礼无外乎两个意思,其一是弟子礼,乃是敬重师长之意,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合而为一便是天地人间,由此感念修的造化功德。其二便是与师兄见礼,一上一下,谓道之传承,感激兄长的代师授业。 道人此刻的这一礼,二者兼而有之,但侧重不同。对于代师授业一事,道人与中年男子之间并无这份情谊。至于礼敬兄长,感念其造化功德一事则不容置疑。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说实话,还是沐风礼更为合适一些。当下之礼,名曰方礼,实在是有些过重了。代师授业一事,与我不关,剑禹倒是做的不错,担得起大师兄的名头。至于所谓的造化功德,除了维持河流稳定外,便再无功劳,甚至这一点也只能算是苦劳而已,所以受不得。沐风礼虽然简单,但寓意极好。” 中年男子口中的沐风礼亦是岁月悠久的一份礼节,与作揖相似,但不尽相同,除了表达敬意之外,还有一个美好的寓意。 与君重逢,如沐晨间春风。 道人坦然道:“并无此感,故还望见谅。” “师弟如此‘爱屋及乌’,未免有些不合身份。至于妖族之乱,究其根本乃是人妖两族不和所致,与一人,或是一事其实都关系不大。若非要论罪,无非是个发配边疆的过错而已,至于如今的我又还能发配去哪里?酆都冥府,还是虚空界?”中年男子自嘲一笑。 闻言之后,道人面色一沉,“若有冤情,大可与之对簿公堂,交由衙门审理,而不是选择一走了之,使得师长与故人常年心怀愧疚。纵然有千般理由来指责人族的不是,但您也应该明白,您口中所谓的无辜之妖与我所说的无辜之人是何等相似。公道二字,究竟该还与谁,其实是笔糊涂账,但您却拎得如此清楚,又怎能不叫人‘爱屋及乌’呢?” 中年男子神色忽而有些伤感地说道:“凡事总要讲究个顺序二字吧?若是当初应龙不曾于大劫之中陨落,人族又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站在群山之巅?当年之战,如你所言,对错的确糊涂,但无论如何总该留条生路吧,何至于如此赶尽杀绝,使得天下群妖南避北逃,惶惶不安?!若非如此,神凰城的雏凤一族又何至于是如今消亡殆尽的局面,天下麒麟种更是了无踪迹,生死不知,而原本于江河湖海之中得天独厚的蛟龙一属又岂会沦为丧家之犬?!” 每每念及一件昔日往事,中年男子的眉宇间便会多出一份怒意。 道人嗤笑一声,“其中因果,您究竟是看不见,还是不愿去看?那人族修士虽然行事恶毒,但为何要单单针对凤凰一族,难不成只是人心险恶?有些话,我不愿同后辈讲,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人族理亏。若论复仇的手段一事,我甚至会犹有过之,所以不必多说。麒麟一族的不知所踪,类似于一场散道,因不愿置身于两族纷争,故而便借机还了天地的生养之恩。 至于最后提及的蛟龙一族,在开战之前,无论是十方阁还是三教百家其实都答应了那笔生意,若是他们一族选择不插手,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水神封正一事必会落入他们的口袋,奈何贪心不足,奢求更多,竟是在人族稍显败势之际趁机夺了一地的山河水运,如此陷人族于危难,难道不该被人秋后算账?十方阁念其昔日战天时的功劳,未曾判处‘道消’之刑,已然是法外开恩了。” 中年男子不由得轻叹一声,神色稍显落寞,似在怀念昔日的三族故人。待到平复之后,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凤滦一人之错,难不成要让全族受罚?理所当然的复仇也好,偏执狂悖的行径也罢,如此连坐,当真合理?麒麟一族散道于天地,但灵魂却去往天外,何尝不是无奈之举,你以为的因果当真就是对的?蛟龙一族贪心不假,但不明就里,受族人蛊惑而去往战场的亦是占了近半成,对于这半成,难不成你的做法就是一棍子将其全部打死?最终结果如何不重要,但有罪则罚,无罪则免,难道不是十方阁应该做的事?放权于人族自行打理,又岂会有公道可言?!” 道人选择了沉默,静待下文。 “就算你当时的棋力再高,复盘的次数再多,可终究是个局内人,一叶障目的事未必少做了。我虽然偏心,但好歹是个局外人,看得当真没有你清楚?若论日后高度,你我之间谁是后来者,再清楚不过了。十方阁楼主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所以有些光阴画卷日后还望你看得仔细些。我并非是个好榜样,有些地方千万不要学我,做史官就当如你大师兄的剑一样,不偏不倚。多年以来,我早已失了所谓的公心,故而一直不曾落笔写史,以后就都留给你了。” 中年男子腰间的狼毫以及手中竹简突然间消失不见,不知去向。有一失便有一得,两者虽去,却换来了男子如释重负的一笑。 道人摇摇头,轻声道:“此刻的他还不曾投水,不然我这一缕执拗心性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与您争辩这许多了。” 对于道人的坦然,中年男子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欣慰,“如剑而立,不偏不倚,若真能做到,我也可以卸下担子了。” 道人有些疑惑地问道:“弃了狼毫与竹简,便意味着您彻底放弃了今世和前尘,那么不出意外,您是要着手于将来了?是选择重新去世间走一遭,还是就此离去,从而争取一个证道于虚空?” 中年男子故意卖了个关子,打趣道:“你似乎很关心我的去留,是在担心我会打乱你们的布局?” “落子之人是小十三,与我无关,顶多算是在旁帮忙查缺补漏,至于对手什么棋路,何时落子何处,那是他该去费心思的地方。我已然把命都给他了,还要我如何?”道人不禁笑出声来。 中年男子无奈一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道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那我就是真小人。再者说,十方阁护犊子是历来的传统,必须要发扬光大,最起码不……不能白当一回长辈吧?” 辈分一事,日后见面,有的说。尤其是当老头子,老头子的弟子,以及老头子的再传弟子都齐聚一堂的时候,那就更有的聊了。 “先生的便宜也敢占?”中年男子玩笑道。 道人满脸笑意,“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区区小事而已,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日后人人有份,老头子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他难言。” “罢了罢了,一切都随你们吧。”中年男子挥挥手,有些赶人的意思,“鹿衍送河神入世,算是断了源头,而今我又离开,则算是失了中游。此时此刻,这条大河便真成了无主之物,以后如何,就看你的了。” “师弟明白。”道人打了稽首,神色认真地回答道。 “聊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你自称师弟。不过总算是听到了,也算了去一桩心事,最起码证明我白泽在后世的十方阁还算有些地位。” 道人神色恭敬地说道:“那座敬剑楼里,除了那柄长剑之外,一直搁置着几幅白描,似在等人着色。师兄入轮回之后重返人间,不如找机会去一趟,毕竟恩怨再多,但家还是一样的。有些痕迹原本就少,岁月侵蚀便越来越少,所以师兄总该给后人留些念想,也好让妖族在将来能够更加名正言顺一些。所谓起源,其实都在同一处,再打打闹闹,也还是一家子。” 白泽朗声笑道:“此语最为宽慰人心。对错是非,留给后人评价吧,你我就只管做好当下之事。” “谨记师兄教诲。”道人扬起嘴角,露出真诚的笑容。 一场争辩,既争对错,又不争对错,至于争的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们双方才知道。一笔糊涂账,似乎怎么清算都难以公正。 白泽身后忽然出现一道剑光,就此斩断虚无,如开门扉一般。门内有一人拄剑而立,神色肃穆,嗓音低沉道:“在此恭送师兄。” 白泽转过身来,打趣道:“这么多年以来,你我也算相看两厌了吧?” 道人神色恭敬,与门内之人见礼。 “与师兄比邻而居,实乃人生幸事,其他人则未必有这个运气,何来相看两厌之说。” “脾气不坏,怎在人间就落了那样的名声?似乎张欣楠与你问剑,就注定要死一样。” “谣言止于智者,何故去解释。剑道最高,所立无非一人而已,争来争去,不还是与己问心。至于善恶之争,看似凶险,实则选择不同罢了。要么好好守着人间,要么仗剑天外斩尽诸神,前后两者都一样,无所谓。” “倒是心宽。罢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就不多管闲事了。既然你已帮着开门,那我便离去了。短时间内,河流无主,如若有人惹是生非,大可随意出剑,生死不论。” 话音刚落,门内之人还未作答,白泽便化作一道虹光远遁,入剑气所开之门,去往酆都,再返人间。 昔日的人妖之争,人族一方有张欣楠,夏桀,陈尧,孙心吾,曹煜琛,陆宇卿,秦湛,鹿衍,而妖族一方,九大始祖唯有四者参战,所以双方的最高战力其实是不公平的。 至于其余五者为何不参战,无非是因为没有得到白泽的命令,所以不敢贸然行动,而当时的白泽就算有心,也没办法传下命令了。 既然当初那一盘棋没有下完,那如今就好好落子,而棋盘上突然多出了几枚黑子,便是当初妖族不曾展露于世的底蕴。 “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门还未关,故而门内之人出言打趣道。 “打就打,谁怕谁。” “张欣楠不在,夏桀‘投敌’,老三早早布局,小四性情不定,陈尧如旧,李庸才两不相帮,心吾自困,黄更辰做了鬼差,你又要投河,那丫头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秦湛估计还是那个小哭包。至于小十三,你若再不去帮忙,那道心关便有可能真的过不去了。”门内之人有些幸灾乐祸道。 道人没好气道:“要不就帮忙,要不就闭嘴,少在一旁说风凉话。” “哟?!下游来的一道心念而已,脾气这么大啊,倒是吓坏我了。” 道人攥紧拳头,思量再三后,却又松开了。罢了,既然打不过,那就忍了吧。 “瞧你那点出息,还以为一道偏执心念能多少带来点惊喜呢,结果还是一个德行。赶紧去忙吧,浪费我时间。” 剑气消散,大门紧闭。 道人不禁立刻跳脚骂娘,“有能耐你弃剑不用,看我打不打得死你!嚣张什么啊,贫道这是给你留着面子你知不知道,竟然还敢得寸进尺,真是欠揍!” 所谓的弃剑不用,并非是指佩剑,而是剑道。此举无异于困住了某人的双手双脚,让其站着挨打。 大门闭而又开,里面有人笑问道:“哦,你说什么?” 道人心如死灰,没你这么无赖的,这是你家大门,说开就开啊,还有没有点天理?! 道人徐徐转过身来,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神格外真诚道:“师兄神武,剑道无双。” 门内之人极为欠揍地回了一个字,“乖。”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四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兄友弟恭的场面其实并未持续多久,但门内之人却也不曾吝啬什么,极为爽快地以剑相赠,从而留下了道人的半边袍子。虽然道袍稍后会自行复原如初,但因此而折损的修为却做不得假,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 对于一个手里攥着万两黄金,在到处奔波之后,仍是买不到半点粮食的人来说,某人此刻的以剑相赠则无异于帮他解了燃眉之急。某人虽然不乏有故意讹诈之嫌,但若是能用万两黄金去换半斤粮食,从而救人一命的话,似乎买卖又并未亏得太多,更何况就当下道人手中的“银子”而言,又何止黄金万两之数。 良久无声之后,许是那道大门已经彻底关闭,自此与那门内之人便是天地相隔,再不复见的局面。本想着再次试探一二的道人,最终还是忍下了,以免亏去更多的银子。心中的某种念头蠢蠢欲动,道人便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没事找事是吧?!闲得难受是吧?!天下用剑之人,岂是你能轻易招惹的。一个个的不讲道理,安能奈何,最后费力不讨好,哑巴吃黄连的不还是自己。贫道贫道,自然是一贫如洗之道士,哪来的银子让你如此挥霍,败家的东西! 以剑气打开的门扉确实已经关闭,但这并不妨碍那个坐镇天外的家伙知晓此地的情况,无论是言行,还是心声,皆可了如指掌。除了本就拥有的身份之外,方才白泽离去之后的托付,亦是可以让他毫不费力地感知一切,只不过这一次他却选择了一笑置之,似乎不忍心再继续坑那道人了。至于方才那一剑,道人最终又能彻底消化几成,全看自身的造化如何,想来少则五成,多则八成,应该不会太差,不然十方阁弟子的身份之后就大可以让给旁人了。 天下道法,凡涉及于此,皆可以剑破之,故而以符箓或是阵法引起的心魔乱象也可以剑斩之。虽然肯定不如自身勘破为最,但总比自身勘不破,从而坠了魔道的好。以剑作为某种后手,实在是无奈之举,例如恰逢危急关头,能保住自身性命便已然是不易,又岂敢奢求更多。 玩笑归玩笑,但有些事马虎不得。某人行商虽然心黑了一些,但最起码不会真得坑人,关键时刻是真能救命的。念及于此,道人便遥望某处,片刻之后,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盘膝而坐,剑横膝上之人不由得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想接下这个礼,因为彼此都并不是真正的道门中人。那座屹立于此地的白玉京,如今已有十二楼,其地位已然可以与人间的十方阁相提并论,那里才算是真正的道门。多年以来的相看两厌其实是存在的,其中之一是当下这位门内人,另外一个却不是白泽,而是那座白玉京。如此相看两厌,与张欣楠之于人间文庙,与炎谷剑修之于西方雷音寺而言,是一样的境地。 坐镇天外之人,人间剑客,炎谷剑修,此乃三者也。道士,儒生,和尚,亦三者也。看似毫不相干,实则却在相互掣肘,双方厌烦,已非一朝一夕之事。 天下星河明暗处,一道流光忽然闪过,未作停留,但却传了一道心声。 “冤有头,债有主。谁让我们三人是那当家祖师,师兄要怪罪的话,就怪在我们头上吧。至于白玉京内那些勤勉修道的晚辈们,师兄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高抬贵手一次?” 坐镇天外之人面无表情,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 只要某些言行不曾得寸进尺,他也懒得追究,毕竟算不得自家孩子,如何打骂也轮不到自己。 “有些东西,还是言明为好,免得众人众解,乱了原本的意思。”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道童一步便来到此处,看样子师兄今天似乎很愿意说话,所以可以聊聊。 “道可道,非常道。” “有些道理,不必讲与我听。若是有这个闲情雅致,倒不如去教教后辈弟子,免得将来某一天损了自己的名声,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浮云一物,岂可长久。原本不曾在意,之后便能不会在意。要说学问之偏差,不是傻大个那边最为严重?他这位老人家都不曾着急,又何况我这个修清净的年轻人。”小道童微微一笑。 长剑微微颤鸣,似有言语,但执剑者却轻叹一声,选择了什么,转而问道:“人间之事,当真不管了?” 小道童无奈一笑,解释道:“不是不管了,而是没办法去管,总不能以如今的身份去亲赴战场厮杀吧?若是打烂了人间山河,岂不平添罪则。十方阁的存在便是对天下所有修士的一种约束,万年之后再万年,绝不可倾倒,不然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人心溃散,再难补救。至于如何推翻那座破旧的阁楼,其唯一的方法,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十方阁乃是修的大道所化,而修的道便是整座人间,故而动摇其根基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碎万里河山,使之彻底沦为一座废墟。 “对于那件事,你怎么看?”执剑者遥望某处,只见有人在河中苦苦挣扎,艰难求生。 小道童虽然并未去看,但却已然知晓此事。思量一二之后,轻叹一声道:“执念深重,害人害己。渡河而来,天地难容。” 执剑者还未言语,此间便突兀地传来一声冷笑,“哦?是这样吗?” 二人皆不由得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锦缎长袍的白发老者不知何时而至,此刻他的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小道童一眼便看穿了来者的身份,轻声笑道:“不在朔方城内好好看戏,跑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不愿再继续看大门了?” 老者不予作答,沉声道:“如此盖棺定论,不免有些草率。一语成谶之事,还望慎之又慎。” “命理如此,又何必多费唇舌?你所忧惧之事,不该在我,而在光阴流水,毕竟谁也不知道河流在改道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就我如今的道而言,实话实讲,已然不逊色于师尊,所以能看多远,想来你也应该清楚。至于是不是盖棺定论,你我各自心中有数。若是真相并非如此,想来此时此刻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而那条大河之中更不会有人沉溺于幻象,苦苦挣扎而不得。那座南山城里的事,就暂且先不提了吧,免得一不留神便泄露了所谓天机。” 对于二人的言论,执剑者懒得理会,所以等到小道童说完之后,便神色严肃地说一句,“若是想给我找麻烦,你们二位就继续在这待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算账一事,必不可少,到时谁也别埋怨,各自领剑就是。” 老者环顾四周,只见有不少双眼睛此刻正盯着这里,而目光的来源便当年不曾赶尽杀绝的天界诸神,如今则称为神灵余孽,故而有些气愤道:“因我而来的,我自会解决。” 小道童微微一笑,“稍后我把他们引到别处去。” 执剑者没好气道:“别光说不做,我这里不留人,要走赶紧走。被人盯着的感觉,其实不怎么好。” 白发长者冷着脸,瞪了小道童一眼,“有些话,还望您日后少说,免得与人平添麻烦。” 小道童有些无奈,但又不知该反驳什么,反正有些道理如今的他肯定是听不进去。一位观棋者,此刻竟然如此恼羞成怒,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棋局走势如今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也罢,谁让就某个辈分而言,他也算是自己的师兄呢,少说便少说吧。 执剑者挥挥手,开始赶人了。两人之间好言语,三人便成争辩,故而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各自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至于孰对孰错,日后即见分晓。 在小道童与白发老者相继离去后,执剑者抬起头,看了一眼某处,确认无事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锤炼剑意,以此给予某些家伙一些警告,如若再敢盯着这里,可就别怪我挥剑诛神了。 与此同时,灰衣道人立于河畔,收敛心绪之后,凝神望去,只见河中幻象横生,皆源自是鹿衍的心境具化。眼看大厦将倾,道人便只好用以修为换来的剑意打破此间束缚,生生将鹿衍拉出来了。不得不承认,那位荒原大祭司的手段确实了得,真不愧是先生的三弟子。 已有之事,看似有所改变,实则却是自身始终都未曾寻到过真相。如此一来,一切作为便都成了自欺欺人,多年辛劳终究是一场空。 对于鹿衍而言,世间何事能动摇其道心,实在是少之又少,几乎为零。不过恰恰是因为“零”,便让某人借此无中生有,促使鹿衍心魔横行,让其于河流中苦苦挣扎,面临生死危机。一个以梦证道的人,看似了悟一切,实则却依旧有那难以逾越的心关。 梦中万千景象,栩栩如生,与世间有何不同?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又该如何自证自己不是他人的梦中之物。昔日的黑衣白袍两人,与如今的一袭青衫又有何区别? 此问谁能作答,唯有自己而已。若是答不出,到头来便当真成了一场空。 道人眉头紧锁,无奈一笑,道:“命都给你了,不能这么玩人吧。若你折在此处,我也就彻底回不去了,到时候光阴大乱,你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道袍之上,流光抖动,一柄长剑渐渐凝聚成型,而剑锋所指便是河流中的诸多幻象。 一位小道童忽然出现,眨眼间便化作一名年轻道士,再一瞬,又化作白发苍老之道人。如此往复,不见停歇。 “你来此作甚?”道人有些惊讶。 此刻不知是小道童,还是年轻道士,或是老道人的道家祖师爷轻笑道:“怕你没耐心,故而陪你一起等。” “等什么?” “等等看。”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五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等什么?天知地知,你我不知。对于道人的寻问,道家的这位祖师爷并未给出答案,而是随手向前一指,使得一片星辰大海缓缓浮现出真容。 当下所处的这条“大河”既在人间,也在天外,故而坐镇天外的执剑者以及道家的祖师爷才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踏足这里。天外是一个秩序与混乱交杂存在的地方,相较于人间而言,几乎毫无规矩,所以无论是执剑者还是道家的祖师爷都可以由天外某地开辟门扉,从而来到大河之畔,但与鹿衍不同的是,他们二人无法在水中自由地行走。顺流而下也好,逆流而上也罢,总之牵扯极多,无法随意踱步。 至于这位穿着一件灰衣道袍的道人,原本就是水中之人,所以无论是经由何地归家,还是说在水中行走,对于他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之所以此刻不曾置身于河水之中,是因为道人不愿沾染那些不属于他的因果,否则在与一位晚辈言语时,又岂有后者不作回答的道理。 灰衣道人凝神望去,只见在那片星海之中似乎有生命正在孕育,但眼前之事却并非当下之事,而是很多年前的故人故事。 此刻一副中年道人模样且再不作改变的道祖,轻挥了挥手,打散眼前景物,然后轻声笑道:“师兄以为然?” 灰衣道人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即将道袍之上的剑意流光尽数敛去,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究竟看见了多少?” 道祖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至于所知的一切,想必师兄也应该清楚。多说无益,反倒落人口舌。无论是天界的河神,还是妖族的白泽,既然十三师兄早有安排,你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灰衣道人沉默无声,一身道袍隐隐闪烁着星辉,似与某处星辰正在遥相呼应,随后只见身上道袍化作成一件古老的朝服,高冠束发,神色庄重,俨然一副庙堂重臣的模样。 一部棋谱,自虚无处撕裂空间而来,悬于道人身侧,缓缓展开之后,迸发一道幽蓝色的光芒,随着道人的心念起伏而化作一柄样式古朴,两侧剑刃已满是锈迹的长剑。道人将之轻轻握于手中,随后将那道以自身修为等价换来的剑意注入其中,使之重获新生,如枯木逢春一般。 长剑铮铮作响,似在欢呼雀跃,随后掠出道人手掌,去往那条大河之畔的某处。就此以剑尖圈画出一个圆,剥离其中少许的无关紧要的光阴流水,使之成为一座与两色界相类似的小天地,算作随手搭建的一处简易渡口。 异象渐渐敛去,道人重归一副灰衣模样,沉声道:“法外开恩,下不为例。” 道祖神色自若,轻声道:“多谢师兄馈赠。” “算不得馈赠,只能算作是一场比较公道的还债。道门子弟的身份毕竟用了多年,一言一行所产生的因果自然会或多或少地影响道门的气运,如此昧着良心的举措,一定是要还的。除了这座简易的光阴渡口之外,日后再还你一个踏出楼外的道门修士,一来一往,也算两清了。”灰衣道人淡淡地说道。 “无论是道门与十方阁,还是白玉京与人间,终究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间又何必算得如此清楚。前者之于后者,则无外乎是那远行的游子而已,总有一日是要返乡的。故而有些账,白玉京从一开始便没有记着,师兄当下此举反倒是显得有些多虑了。”道祖平静地说道。 灰衣道人摆了摆手,不做争论。沉默片刻之后,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便提醒了一句,“不辞而别的游子,可没那么容易返乡。就算是在外面小有成就,甚至于考了功名,做了所谓的高官,难不成头顶的乌纱帽还能大过家中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 道祖打趣道:“看似的确无甚用处,但也总好过家中那几个碌碌无为的兄长吧?” 灰衣道人突然哈哈大笑,“游子在外富甲一方,家中子弟却为了那一亩三分地而争吵不休,要是如此算来,好像还真是你比较有出息。” 道祖微微一笑,低眉不语。 “如此坦然地就接受了?”灰衣道人笑容玩味。 “实话实说而已,不曾夸大其词,故坦然受之,又有何妨?”道祖神色如常道。 “不愧都是剑禹师兄教出来的师弟,少年心性简直是如出一辙。”灰衣道人忽然流露出缅怀之色。 道祖笑问道:“要不再去大师兄面前坐一坐?” “终究不是他,去了又有何用,还不如期待那场问剑来得更早些。” “问剑之终局,师兄还不曾看过?” 灰衣道人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无奈,“我与小十三的处境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只会更少,而他所跨越的光阴长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不然依着我的脾气,又岂会静看他人落子。” 谈及于此,道人不禁瞥了一眼尚在河水之中,正与心魔幻象苦苦真逗的鹿衍,有些担忧地问道:“当真还要继续等下去?” 方才道祖指出的那一片星海,灰衣道人并非不明白其中用意。旁人以力破局,自然可求人于水火,但终究不如源头自我明了的好,其中所得难与外人道也。不过身处光阴流水之中,纵然此人是十三先生鹿衍,其所需承受的消磨也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他还要同时面对某人故意为之的心关。以梦证道的人如今难分真假虚幻,即使被人强行拖出,日后也必将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跌境事小,道心动摇是大,甚至于有可能危及自身所寄托于天地间的大道,最终难免落得个楼倒屋塌,殃及池鱼的下场。 道祖言语间的“再等等”,除了劝慰之意外,更多的还是一份期待,以及一份极其微小的笃定。自行脱困很难,但若能平安渡过此劫,所悟所得也必将难以估量,到时候反而要叫另外一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 道祖点点头,“我的这位十三师兄,一定可以平安渡过此劫。” “这算不算圣人口含天宪,一语成真?” “于超然物外之人而言,圣人之语亦不过是山间微风罢了。”道祖忽然有些感概。 能够不假于外物,便可走到那个被誉为绝顶的位置上的人注定不会太多,一只手足够了,而其中则注定会有鹿衍的一席之地。 人间万年,所谓的修道天才无数,但多是昙花一现,少有真正的大成之人,而这其中天赋与心性最为关键,可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先行者,也就是后世之人口中的那些前辈。 例如剑道之上,世人不管如何奋起直追,终究有一座大山挡在眼前,故而便会认为剑道的最终高度就在此处,实则却不然。 其真正的高度在于当年的剑禹以剑道成功栖身了所谓的绝顶,虽然是借助于外物,但高度确是实打实的,容不得半点置疑。 正是因为犹豫剑道那座大山存在,故而阻碍了后来者们的目光,使之无法看到真正的剑道风光,心气一事便也就只能落在登山一事上,再难有所寸进。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登山而望,未必不能看得更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算作是前辈留给后辈们的一条登天捷径。 绝顶的位置上,如今真正栖身者其实只有两人,万年之前的修,以及万年之后的道家祖师爷。此外无论是昔日的剑禹,还是之后的黄更辰,皆是假借外物栖身于此,算不得“真正”二字。一旦此方天地进入末世,万千大道彻底崩坏,那么两人便很有可能从绝顶坠落,到时候可就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的下场了。 反观如今的鹿衍,虽然置身于困境之中,可一旦真正有所悟,未必不能以“一失”去争取“一得”,一跃栖身那绝顶,成为万年以来真正的第三人。 如此期待,不知君可否如愿。 灰衣道人深呼一口气,“当真要豪赌一场?赌大赢大虽然不假,可一旦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道祖笑问道:“当年胜天半子的那场棋局,可不就是一场豪赌,师兄如今怎么反倒失了当年气度?莫不是平安顺遂的日子过久了,就不愿再去争取了?” “当年虽然也是一场豪赌,但终究是我在落子,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而如今只能作壁上观,受制于人,难免心中忧惧。” 瞧着鹿衍愈发痛苦的神色,灰衣道人眉宇间的担忧便要加重一分,而是否出手拉他回来,也就成了道人此刻内心的煎熬。 光阴流水之中,心魔具化的异象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片安乐景象,再无先前那般痛苦的回忆。 府邸高墙内,众孩童于花园中嬉戏,一位气质清雅的妇人端坐在一旁,眼神格外温柔地看着自家的孩子们。身披甲胄的男人似乎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因为他浑身上下还带着血迹。也许是担心吓到孩子们,男人便只是站在远处与妇人轻轻挥手,算是报个平安。妇人莞尔一笑,示意他赶紧去换身干净的衣衫来,免得错过与孩子们近在咫尺的玩闹岁月。如此安逸静好的时光,妇人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夕阳西下,一家人吃过晚饭后,闲聊了些日常琐事,比如君子之道当如何,商贾之法学得怎样,一本本兵书又有多少感悟,饭做的有无进步。或开怀大笑,或支支吾吾,或有个模样俊俏的男孩坐在一旁,看似傻笑着,实则正在环顾四周,打量着每一位兄长,默默地寻找着自己的榜样。这孩子自幼相对懒散一些,不愿读书,也不愿行商,更不愿置身于战场。至于做饭一事,倒是勉强有些兴趣,但奈何分不清盐巴和糖等佐料,由此闹出了不少笑话,渐渐地也就不太愿去做这件事了。 闲谈结束之后,男孩很自然地拉起了女孩的手,回了自己那座名为“月诚”的院子。坐在院落之中,两人一起吃着下人剥好的葡萄,笑呵呵地望着天上明月。虽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明月圆圆,甚为美满,极好极好。 次日清晨,一位先生正手捧儒家典籍,耐心地与懵懂的孩童们讲解学问,虽然不明经意,但摇头晃脑的读书模样却显得十分认真。 正午过后,池塘里摸鱼,柴房外逗狗,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有些气人了。 夜幕降临,却没有星月,不免有些失落。男孩静静地躺在卧榻上,想着何时才能娶到心爱的姑娘。念及于此,不免笑出声了,傻乎乎的,有点可爱。欣喜之余,又不禁埋怨起了光阴,为何走得如此之慢,不让自己快快长大。笑着,埋怨着,便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桃夭满山,李花白也,一片春日大好景象。头枕着双臂,安然睡去。 梦里,女子出嫁,蒙着盖头,在洞房内等着自己如今的相公。男子此刻正于堂前与宾客好友大饮美酒,不知不觉便有些醺醺然。酒量至此,便不饮了,入了洞房,一片花好月圆,美美地睡去。 梦里,闲坐庭前,儿女绕膝,妻子正在煮饭。不一会的功夫,红烧肉的香气便徐徐飘来,不免勾起了父子几人肚里的馋虫。架起一张木桌,拿来碗筷,静静地等着美味。妇人瞧着懒散模样,不免有些嗔怪,男子便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并保证下不为例。 明月升起后,儿女已然熟睡,男子将妻子搂在怀中,一同入睡。 梦里…… 灰衣道人不禁眉头紧锁,看了一眼道祖之后,立刻动心起念,将一柄长剑握于手中。 道祖忽然有些失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释然一笑,感慨一句人之常情。 梦中复梦,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如此险境,道人无法再等下去了。 就在灰衣道人即将递剑之时,那一袭青衫却突然间跃出水面,悬于流水之上,环顾四周,神色平静地说道:“此生既然拿得起,便绝无可能放下。” 随后,那一袭青衫眼神冷漠地望向人间某处,沉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送我一场问心,那我便还你一场观道。”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六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袭青衫,立于长河之上,轻轻抖动袖口,将那些亡魂尽数流放,任其在光阴之中逐渐消弭。 灰衣道人神色不解地问道:“身死即可,为何还要判处道消之刑?如此一来,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鹿衍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是某人故意为之的一道障眼法罢了,之所以未曾看出端倪,是因为施术者汲取了一小段光阴流水,然后将其混入了破碎的灵魂之中,以此方才为我设下了一道问心关。至于梦中复梦,应该是光阴流水不断冲刷的缘故。” 原来刘云发现这条船已经失控了,每人管这条船了。果然一会这条船就偏离航线靠向岸边,搁浅在河岸上,船上的人纷纷的跳船逃命去了。 周天丝毫不惧怕他,甚至在明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还这么无视他。 面对着这这个新燃起来的火堆,这些狼还是暴露了自己怕火的本性。它们一溜烟的跑开并躲的远远的。 “呵呵,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没证据来确定到底是谁干的。不过,这样不是更好吗?这件事他们都干了!”张知木呵呵一笑回答。 做完这一切,陈强再次冲着凌威点了点头,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那么试试这个!”洛克大吼一声,直接提剑冲了上去,接近后一阵跃起朝着他的脑袋猛劈而下。 提薇娅越想越觉得可能,洛瓦斯山脉的危险程度,绝对不是一般的巫师学徒能够承受的。 高胜寒自问对于圣光牧师这个职业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和很多的使用经验。这无形中就是一种财富,高胜寒完全可以基于这些使用经验,去自己锻炼和开发自己的圣光牧师的职业能力。 厉昊南在行走间,偶尔还会对着顾筱北温言柔语,他总是俯身下来,嘴‘唇’挨着顾筱北的耳廓,外人看着亲昵无间。 xing命之忧?卡佳很想大笑一番,可事实上他真有这样的感觉,内心发毛的他怎么都笑不出声来。 两人并排着往广播室的方向走去,走在高晶晶的身边,阵阵香风吹来,林西凡总是忍不住深呼吸,贪婪的吸着从高晶晶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奶奶,你在做饭吗?爷爷呢?”林西凡进门就看见了围了围裙,正在忙碌的许虞。 “傻囡囡,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厉昊南说的那么自然,让顾筱北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而他一直是包容淡定的那一个。 在看到前面的银发红眸男子,北斗一愣,随后后知后觉,连忙放出两只老虎,此刻两只老虎安静的躺在地上,周身都发着淡淡的光芒。 “我真的很奇怪,这个团队除了这猎人两兄弟之外,全部都不是华夏人,可是为啥都说着这么流利的华夏语呢?”谢老板诧异的问道。 功法换突破机会,而且还有现场演示,这样的事情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要想不让人震惊都是不可能的。 “杀人的人?”甄一鸣呆呆的看着何雪玲,他完全不明白,她的这一句话,到底是什意思? 此刻林峰就在假日酒店的一处电梯中,搭乘这电梯可以直达三十七层。而且,仅仅只抵达三十七层,其他的楼层都无法停靠。因为这电梯可不是一般的电梯,而是一处秘密所在。 候在外面的宗室和百官们心里颇有些忐忑,生怕太上皇有个什么好歹,若是在此庄严时刻,太上皇出了什么岔子,那乐子就大了。 可是,就在青光出现在黑烟的外面的时候,青色的光球忽然爆炸开,随后一道道风刃便出现在了空气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先生林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见来者模样,小姑娘不禁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偶遇故人,李子难免喜出望外,于是又急匆匆地跑到街上,寻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所幸他还未曾走远,便掏出几文钱,又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递给那位老先生。 “林老先生,这次换我请您吃糖葫芦。”小姑娘一脸憨笑着,双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 李子口中的林老先生笑容温和,眼神宠溺,但他却并未接过那串糖葫芦,而是柔声反问道:“丫头,这是烦我老头子了,想要赶我走?” 李子一头雾...... 楚河将甘天安排在自己的大宅里面,一方面可以就近监视甘天,二来,楚河也有许多疑问需要询问于他。 听着众人言语相劝,陈强实在是没办法了,两手一摊道,“张队长,我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元能晶片有什么好的,谁知道刚到了我手里就没了,我是真的不知道突然间跑哪儿去了。 事发突然,敌人完全没有想到战俘里面竟然还有人拥有这么可怕的武器。 房间内面积远比从外部看来要大得多,桌椅橱柜、装饰雕刻,全部都是和木质球形房间连接在一起的。 那些死气沉沉的树木开始生长,红色的树叶褪下,逐渐生长出绿色的枝叶。 不一会,就有人那一堆东西过来,杯碟盘碗茶壶瓷瓶各种各样都有。 朱鹏等见孟青桐和楚河根本不将李家和劝学大人放在心上,叹了口气,也没有理会什么了,他们现在都自身难保,能否活着回秦州都难说,随后便拱手告辞离去。 他在一处葫芦架下,看到两个奇怪的“人”正在给受伤的村民治疗。 恶魔城的大杀器就是时空转移,是用来杀灭攻入城内的所有入侵者的,而代价是就消耗掉城主的生命。 试问如此这般,邱明怎么可能不对“冀北”这两个字深恶痛绝呢? 杨天随手将其中一半的树叶扔了出去,被他加持了力量的世界树树叶,就像是一柄飞镖,发出呼啸声,刺向远处。 系统提示:用户‘陆展元’违反海角论坛用户公约,被永久性封号。 在神殿的一段日子里,符主找到了天然符阵,同时,也知道了关于死亡之树的详细信息,知道神殿有死亡之树的种子。经过一番研究,他将天然符阵与死亡之树结合起来,就想到了现在这种野心勃勃的计划。 这也是为什么独角在前期杀戮那么的长时间,都没有成功晋级金丹的原因。而它后期之所以能够成功杀戮筑基期的强者,完全是利用归顺张天赐以后,骷髅战士之间放松了警惕的原因才会频频得手。 “陛下!你弄痛奴家了。”齐惜音用力推着齐良,齐良松开手,又不舍地想去拉齐惜音,齐惜音一个漂亮的转身脱出了他的魔爪,在齐良三四米远的地方格格地笑。 对于邱明的刻意打压,林灿其实早就已经料到了。而且,从知道柳青妍是作家先锋出版社的副总编辑时,林灿的心里面就已经隐隐有这种担忧了,毕竟他也知道作家先锋出版社本身就是作协旗下的出版社组织。 普提莱的声音很轻,但在王子的耳中却如此沉重,如鸣雷般闷响。 那日在萨兰斯兄妹设的宴会上陈皖沙见过齐惜音玉容,但现在依然为其美貌所撼,不由暗暗嫉妒齐良。 而被禁足的欧雨晨,对于洛丝丝就更是恨了,即使是禁足,她也仍旧是想了法子跑了出去。 王冬一边抵挡着老者的攻击,一边想着对应策略,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目光瞟向紫色神龙的时候,刚平静下来的心,怒火彻底爆发了出来,紫色神龙正被另一位老者牢牢的掐住脖子,此时的紫色神龙显得非常萎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某些旧事的真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林玄神色漠然,说不给便是真的不给,绝无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一杯热茶,缓缓而饮,终有尽时。老人将茶杯轻轻地搁置在桌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思量再三,最终却突然选择收手,并未于棋盘之中落子。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故而林玄在离开之前,有意无意地提醒了少年一句,“野兔雉鸡所行之路,未必就是小道。一马平川的官家驿道看似光芒万丈,实则却是暗流最多的地方。若要南下,万事小心。” 张麟轩微微皱眉,“南下之事,父王尚且不知,先生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玄白了少年一眼,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某人不是做不成,而是不愿做。其中缘由,日后自己去问,老夫就不多嘴了。总而言之,既别把你父王想得太复杂,也别把他想得太简单。毕竟这世间能够被那位长者青眼有加之人,可谓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说实话,张麟轩听不懂。 林玄无奈地叹了口气,“错不在你,因为落子者本就另有其人,但由于你的突然出现,使他不得不退位让贤,将皇位拱手相让。这就好比棋至中盘时,突然换人落子,那么起先的布局以及诸多棋子便会因此失去意义,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日后的负累,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三位儒家弟子在借助道门的占卜之术后,终于寻到了一个极佳的解决办法。” 张麟轩问道:“什么办法?” “置身其中,切身感受。”林玄忽然哈哈大笑,“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世所罕见。要论及玩弄光阴流水一事,世人无一例外,皆是晚辈。一言一行,分别占了个‘最早’与‘最晚’,还真是让人倍感震惊,久久不得平复。” “林老先生,请恕晚辈直言。您如此含糊其辞,云里雾里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晚辈实在听不明白。若是对此您不愿详说,或是不方便多说,您大可以选择离开,晚辈绝不强求。”张麟轩作揖而拜,正色道。 林玄不怒反笑,道:“问你个问题,若是答对了,便能知晓一切。至于答不出或是答错了,就只能怪你小子自己握不住天机。” “烦请先生赐教。” “世间之真正面目,该当如何?” 瞧着老人家的模样,倒不像是故意言语刁难,而是真心实意地发问。张麟轩垂首低眉,陷入沉思,仔细地思考着这一问题。 关于世间的真实面目,书中所言多是旁敲侧击,并未直言相告,似乎是在期待着人们自己去探索,但某本以“还世间一个所谓真相”为立意的杂书却有相关言论。那本泛黄古籍也算不得如何直白,只是在一处空白页,突兀地写着那么几句话。 天地生于虚无,元冥为万物之始,诸神诞于星海,魂魄藏于冥河,其间往来便成了人间。茫茫大海,四方水域,中央浮着一块小岛而已,试问诸神如何能够看得起。圣人忙忙碌碌,东奔西走,昨日于虚空中乞讨,今日于冥界诉苦,来日又不知该去往何方。闲散人双脚而行,以此丈量天地,后知后觉,仍在水中。 一共四句话,便道破了此方世界的所有真相。 昨日之地界,今日之人间,论其成因有二,一在诸天神祇,二在十方阁初代阁主。从古至今,七十二州大地紧紧相连,如同一座海上浮岛,四方水域,东南西北。昨日受制于诸神,今日受制于冥君,即生死一事不得逃离。 至于最后一句话,应是作书之人的自嘲。一个闲得没事做的人,便以双脚绕向人间大地一周,后来有所悟,明白人间既是海上浮岛,也是长河中的一粒沙尘。 稍待片刻之后,少年依旧没有开口作答,想来此次是不能如愿以偿了。林玄便站起身来,与李子挥手示意,轻声笑道:“时候不早了,老夫手头还有正事要忙,暂且告辞,来日再会。” 李子欲言又止,她本想让老先生再等等,但又感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求凰拉住她的手,笑容温和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纠结此事,一切随缘就好。 林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脸宠溺,“就算你再怎么可爱,凡事也不能强求,总要讲究一个因果。你家公子此刻没有这份缘,便晓不得此间因,故而也就得不到果,怨不得旁人分毫。” 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不知为何,林玄瞧着眼前懂事的小姑娘,一时间竟是有些感伤,许是在她身上瞧见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知书达理,是女子极好的一种品德,但偶尔也要学会闹一闹,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讲理,免得日后应了那一句‘人善被人欺’的混账话。”林玄有些气愤道。 昔年的那一幕,无需于今生今世再重演一遍。 “读书写字,不要太急,慢慢来,总有一天能一气呵成地写下那个字,到时候老夫会有薄礼相赠,还望丫头你不要嫌弃才是。” 李子咧嘴一笑,“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到时候我一定欣然接受。沾喜气的礼物,怎么都要收的。” 林玄打趣道:“要论这喜气较为重些的,无异于是娶妻或是生子,此乃人生头等大事。看来这是在变着法地与老夫讨要成婚时的礼物?” 小姑娘此刻当真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李子,满脸羞红,连连摆手,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不……不,不是的,老先生……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玄微微一笑,“现在有也无妨,毕竟那些东西早晚都是要准备的,索性就如今一起好了。” 李子不知该说什么好,羞红着脸,急忙躲去了求凰姐姐的身后。 求凰莞尔一笑,“想来老先生当年也必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林玄略有些疑惑地轻“嗯”了一声,“何以见得?” “面相比较合适。” 林玄有些唏嘘道:“老夫如今一大把年纪,早就忘了年少时的容貌是怎么一回事了。想来就算比不得潘安宋玉,也未必差得许多。” 求凰忍住笑意,指了指自家公子。 林玄有些疑惑,仔细端详一番,轻咳几声,“这臭小子确实长得不错,但比老夫年轻时,应该要差上一些。” 如此没有底气的话,也不知老人是如何说出口的。 “老先生与我家公子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求凰客观地评价道。 “比如?”林玄有些好奇道。 “相貌暂且不论,单说脸皮一事,便无人可及,彼此间不分高下。”求凰轻笑道。 躲在她身后的李子也极为认同这一点,于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臭丫头,如今竟然都敢打趣起了老夫,真是愈发地没了体统!”林玄佯装怒道。 求凰微微抬起下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林玄一眼,后者便莫名地有些心虚,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林玄轻咳一声,用以掩饰尴尬,随后说道:“好了,耽误了半天,你们家公子还是没有给出答案,老夫此刻是真的该走了。” 求凰轻叹一声,有些可惜,但未曾出言挽留,而是选择了以礼相送。谁知林玄抬起右腿,刚要迈过门槛,却又突然间收了回来。至于原因,林玄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正准备出门时,偶然间瞥见一道目光,正是那红衣女子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林玄转过身来,神色无奈甚至有些恼火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求凰不禁满脸疑惑,轻声问道:“林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一道爽朗笑声突然响起,白衣剑客提剑而归,缓缓走上二楼,站在门外,强忍住自己的嘲笑声,“怎么了?自己做贼心虚呗。不然以他的修为,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失了所谓的体统。” 林玄站立不动,也不答话,袖子里的手指翻动如飞,似乎正在施展一道仙家术法。 对于面前之人的小动作,张欣楠毫不在意,“你要是乐意白费功夫,那就请便好了。等你什么时候累了,咱们坐下来再谈也不迟。” 林玄有些惊讶,“找回那一半剑道了?” “哎哟喂,看来知道的不少啊,不愧是看过一整幅完整光阴画卷的‘老不死’,还真是有些手段,佩服佩服。”张欣楠很自然地走入屋内,然后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手臂搭在桌边,笑容有些玩味,“今日见面,该如何称呼?” 林玄沉声道:“双木为林,单字一个道玄的玄。” “林玄?!”剑客不由得嗤笑一声,“这又是何必,就不嫌麻烦吗?” “一人一半,买卖公道。” 张欣楠轻叹一声,笑问道:“不好好守着你的大门,来此作甚?” “斗胆先请教一个问题,你何时看出端倪的?”林玄神色严肃地问道。 “初入朔方城的那一天。毕竟某些拦路者可不都是陆老十的手笔,总有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愿意做那顺水人情,所以我也倒是愿意陪着演一场戏。如此倒也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 林玄会心一笑,“你我之间,算不算心有灵犀?” “不怕被人秋后算账?”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此各不提及,他人又如何能够知晓?” 张欣楠身体后仰,一脸幸灾乐祸道:“我倒是不介意做这个好人。” 林玄苦着脸,无奈道:“麻烦你先做个人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我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欣楠一笑置之,心中已然打定主意,日后的一告刁状是必不可免了。至于晓得一切真相后的女子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反正到时候头疼的不是自己,何苦为他人担心。 林玄板着脸,一点都笑不出来。 瞧着林玄的模样,张欣楠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出言安慰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日后我帮你解释一二。有些作为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来她不会怪你的,只是会有些心疼罢了。” 林玄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我谢谢你。” 虽然后半句听起来还算人话,但是前面的那一句话就算了吧。帮忙解释一二,大可不必。你不帮着越描越黑,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欣楠拍了拍林玄的肩头,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此时此刻,感觉如何?” 林玄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潭死水,何来的波澜。” “你小子还真是自欺欺人久了,便愈发地习惯了。当我没长眼睛,看不到刚才的那一幕?因何失了体统,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就不要与我耍心思了。当下你我各自的处境究竟如何,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画卷之外的看客与画中之人来了一场故人重逢的戏码罢了。 不过千万不要忘记,你也曾是画中人,而我终究也会到画外去,所以如今能够看穿一切脉络之人并不只有你,还有未来的我。与如今的小十三,或是日后的陆宇卿二人都不一样,他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我却能仗剑逆流。某些将来之事,注定会随着那柄沉入水中之剑,一同来到现世,故而我未必就比你知道的少。之所以不去道破天机,一是为了遵守古老的光阴秩序,不至于让世间之事出现因果倒置的局面。其二,则是担心产生“分流”,最终乱了天下,到时候史书记上一笔,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张欣楠靠在林玄肩头,一脸哀怨的样子。求凰与李子二人很自觉地低下头,遵守了儒家非礼勿视的规矩。至于一旁的张麟轩,此刻则依旧在思考林玄的那个问题,渐渐地陷入沉思之中,外物不能扰其心神。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当下少年的姿态属于一种悟道之姿的雏形,心神沉浸,万物不侵,一念清净,顿超凡尘,所思所想,唯有道尔,如此方能悟道。像这般可遇而不可求的修行天赋着实是有些令人羡慕,但拥有者亦是不在少数,毕竟只是一个雏形而已,最终能否如愿以偿地使其化作真正的悟道之姿,犹未可知,变数颇多。 无论是年少之时的心思纯碎,还是年老之时的从容放下其实都是一种清净,所以悟道之姿的雏形往往会在这两个阶段出现,但之后如何发展,却并非已定之事。心中某个清净念头的一丝改变,对于悟道之姿而言,就如同一场人间山河的动荡不安,稍有不慎,便是无可挽回的浩劫。 听着某人喋喋不休的同时,林玄瞥了一眼沉浸在心神思索中的张麟轩,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眉眼间更是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心中暗道:苛责他人,苛责自我,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其实你还是很不错的。对于当下这段光阴而言,你做的比我好得多。 收敛思绪之后,林玄也不忘与此刻理应口干舌燥的张欣楠打趣一番,“如此小心翼翼,原来是在担心身后名声?瞧着以前的你,不像是这种人啊。俗世名利,云烟而已,想不到你竟然还看的如此之重。” “若是身后名声也就罢了,功过如何还不是靠他人的一张嘴,无所谓的事情。只可惜我还要一直静静地看着后世很远很远,有些个糟心言语,一次两次也没什么,但总被人拿来指责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总不能一人一剑打发了吧,那样的话还不把我累死?” 林玄冷笑一声,“对世间众生出剑,亏你想得出来。” “慎言,小心日后一语成谶。”张欣楠一脸严肃道。 林玄不由得皱起眉头,神色凝重。 张欣楠无奈一笑,解释道:“放轻松,别那么紧张,不过就是句玩笑话,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林玄依旧神色凝重,沉声道:“但愿如此。” 张欣楠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说道:“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一句,莫要将未来与当下混为一谈,否则对你还是对她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那灰衣道人尚且不敢随意开口,我劝你最好还是谨言慎行些,免得惹出什么麻烦。光阴的秩序无论如何都不可动摇,否则就是一场灭世的浩劫,昔日天界的结局我不希望再在人间重演,所以做事之前,你最好给我考虑清楚后果,否则我不介意将你还有其他几人都一块送回去。” 林玄不置可否的一笑,什么都没说。 张欣楠一脸疑惑,问道:“怎么,有说法?” “老夫姓林名玄,字逍遥,家住北境朔方城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宅,无儿无女,两袖清贫,唯有与这丫头有些难说的缘分,如此清清白白的一介布衣,可是让张楼主有了什么误会?若是有的话,不如说出来,老夫虽然平庸,但应该可以为你解惑答疑。”林玄微微一笑,神色略有些得意。 瞧着某人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张欣楠冷哼一声,懒得理会。对于林玄的言下之意,张欣楠若有所思,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玄妙。 此时此刻的林玄与灰衣道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后者由于光阴秩序的存在,是无法随意与他人对话的。若是强行与人言语,一旦那人开口作答,之后对于二者而言,都会产生一些不小的麻烦。轻则因果缠身,诸事不顺,重则受五行之灾,性命堪忧。然而与之身份相似的林玄,似乎就没有这种烦恼。 一番简单言语,林玄便与张欣楠说明了其中缘由。因为那灰衣道人属于是外来之客,而他林玄则是地地道道的北境人士,是有户籍存在的,一切都有迹可循,经得起任何善意或是不善地推敲。 除此之外,言语间其实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无儿无女一事,他其实还可以说成“孤身一人”,之所以没有这么说,并非是二者皆可的答案,从而任取其一,而是在刻意地寻求自己与他人的一种心安。尚无子女不假,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婚配,家中女眷应是安然无恙。 一件小事而已,彼此心知肚明,虽默契地不去谈及,但心中宽慰却难以言喻。一生中真正的大事,哪里是什么修道有成,或是富甲一方,无非是期盼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如今的林玄,与一只得了十方阁与儒家文庙共同赦免的远古大妖,从而无拘束地行走于世间,可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张欣楠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有所犹豫,但还是与林玄问了一件事。“既然如此的话,之后可会选择插手那场大战?” 张欣楠此刻担忧不无道理,林玄是否参战,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最终的胜负,甚至有可能会是一记妙不可言的神仙手,从而彻底反转战局的走势。因为他的存在,所知之人甚少,故而荒原的那位大祭司便很有可能不会将其考虑在棋盘之中,毕竟这种人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谁能想到一个画外之人,竟能得到一个堂堂正正的画中人身份。 林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不会亲自出现在战场上,更不会做那运筹帷幄之事,说到底还是冷眼旁观的意味更多些。至于一些辛苦差事,以某人的性子是一定会去做的,所以我就去不操那份闲心了。朔方城内,我已然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小事,也算是尽忠职守,做好了一个看门人该做的事。未来未来之时,我基本上都不会挪窝,此番之所以到此,是为了亲手打散某些因果,帮着那个意气用事的家伙插屁股,免得横生变故,污了我都画卷。” 张欣楠轻叹一声,“你二人,我还真是看不透。” 林玄轻声笑道:“当初渡口作别,理念相悖,故而一人去往曾经,置身其中,切身感受,以此谋万年后的太平。另外一人则独自赶赴未来,亲身去经历离别之苦,所以二者心性势必会所有不同。就如同一条奔流的大河,逢着一处山川沟谷,便就此一分为二,一道东去,一道西归,虽然就此殊途,但本源却在一处,难免不似又相似。云遮雾绕之下,何以见得庐山真容。” 张欣楠不由得感慨道:“楼中的那道禁术,既是一场劫难,也是一次成全,你说会不会是老头子当年故意留下的手段?” “谁知道呢,不过老头子应该看不到那么远。”林玄咧嘴一笑,喃喃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本是一家。三才也,天地人。九,三三之数。如此‘巧合’,又怎会只是两个人?” 与此同时,张麟轩猛然抬起头,大喊一声,“是河!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章 源自直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麟轩所给出的答案,林玄一笑置之,并未言语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衣剑客,神情有些疑惑,仿佛再说,难不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如此简单的答案,用得着想这么久? 张欣楠冷哼一声,懒得去争辩什么。当他转头看向少年时,神色格外欣慰,脸上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因为张欣楠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少年说出的答案虽然简单,但实际上却是深思熟虑之后,自我本心所见的“真实”答案。所谓的真实,自然是身临其境之后的切身体会。 那条既在天外,也在人间的“大河”,若即若离,是似而非,看似离众生很远,实则却又近在咫尺,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公平,一种绝对意义上的公平。 天地间的有灵众生,无论事旧日里的神族,还是如今的人族与妖族,都可以一睹它的真正容貌,来到在某处河畔之时,即可举目眺望。不过在绝对的公平之余,它又显得格外残酷。虽然允许天地间任意生灵的到来,但路途之上却困难重重,免得不让人举步维艰。观大河之真容,如同爱莲者观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对于那些胆敢擅自进入水中的所谓行者,无论事逆流之人,还是顺流之人,皆视如王朝逆臣一般,时刻使其遭受光阴磨损之苦,轻则魂飞魄散,哪里来回哪里离去,重洗走一遭轮回。重则身死道消,一切痕迹被尽数抹去,此生仿佛从未来过似的。 不过对于某些修为高深之人,或是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往往都可以置身于河中,而不受任何惩罚。例如那一袭青衫便属于前者,而被他拘禁之后又送入轮回的河神则属于后者,妖族始祖之一的白泽,以及日后某个注定投水的道人也同样属于后者。这些人与鹿衍不同,他们大多都是河流本身所选择的“秩序维护者”。 至于鹿衍,则是一个以纯粹修为跨越了极长光阴刻度而来到世间的“秩序破坏者”。最初的那段岁月里,大河的本意是将其渐渐消磨,或原路送回,或就此抹去,但最终却徒劳无功,双方至此便只好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鹿衍的言行不太过分,不曾严重地违反秩序,那么这条名为光阴的长河也就懒得管他。 倒不是说真的无法制裁这个秩序的破坏者,只是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甚至于有可能会削减河床原本的宽度,如此得不偿失,倒不如两者相安无事。光阴长河近乎本能的趋利避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无疑是对那一袭青衫的纵容。 相关的一切事情,屋内的白衣剑客大多清楚,之所以不曾插手其中,是因为既定的河道如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去迫使河流改道。最起码在那个名叫剑禹的家伙还没有回来之前,一切就应该是这样。 万年之中,鹿衍不断地以各种形式在世间奔走,看似做的极多,实则到目前为止,一切既定方向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改变。不过若是现在便冠以“徒劳无功”四字,未免有些草率,因为未来的结局如何还犹未可知。 林玄也不理睬张欣楠,而是选择了重新落座,然后微微扬起头,上下打量着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万物之灵生而亲水这无可厚非,但若说能够寻到路径,从而去往那座河畔则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寻常人等一辈子都做不到。至于修行之人,其实也是讲究天赋机缘的。纵观古今,唯有四人能够在悟道之处便轻而易举地踏足那座河畔,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无一不是凡俗众生所需仰望的山巅之人。反观你张麟轩,既无机缘,也无天赋,所以说是如何寻到那里的,不会是你这位剑道师父帮的忙吧?若是如此的话,先前承诺作废,真相自己去找。” 张欣楠走到林玄身旁,端起一杯热茶,轻抿了一口,然后拄剑而立,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对张麟轩而言,剑客此时的一举一动无异于是在帮着撑腰,仿佛在告诉少年,老前辈什么的可以暂时不用去管,出了事,师父手中有剑。有些言语该说就说,有些事该问就问,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叫人冤枉。 对于倚老卖老,装模作样的落座之人来说,无非就只有两个字,而且还是个问句。 问剑? 白衣剑客的无赖举动,免不得要让林玄头疼。不过事实却好像并非如此,林玄嘴角微微扬起,心中竟是有一丝难得的喜悦。有些莫名其妙的心安,似乎又回来了。 张麟轩上前一步,作揖答话,“老先生所言,晚辈实是一知半解,深感糊涂,故而还望您见谅。所予答案,乃是晚辈思虑之后所得,并无师长相助。关于某座河畔,晚辈的确是略知一二,但若说方才心神置身之地是否就是那里,暂且不好轻言定论。茫茫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唯有身前不远处有一条极窄的小河,仅能容纳一人行船。” 林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欣楠,神色竟然有些震惊,转而又看向少年,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张麟轩点点头,继续说道:“老先生问我世间本来的样子究竟如何,我虽在书中看过有关内容,但终究不是自己所得,故而无法转述给您,免得闹出笑话。” 林玄轻嗯了一声,以示认可。一知半解的学问,自然无法轻易予人,否则既免不得贻笑大方,也在无意间坑害了旁人。旁人若是再说与旁人听,那么罪过可就大了。有些东西不是看过之后就能全部明白的,不然又哪里来的“温故而知新”一说。看过不等于明白,学过不等于学会,所以当一些话要说出口之前,理应学会慎重再慎重。 “以书中之言为媒介,思索着老先生的问题,渐渐地心神便沉浸在了一种莫名奇妙的环境之中,由此所生出得感悟极多,但始终都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到的东西,直到看见了那条小河,以及水面上缓缓而行的孤舟。” 林玄笑问道:“何解?” “水流或缓或急,正如人生或慢或快。水上行船,如人行世间,偶遇风浪,偶得晴空,甘苦并重。孤舟为一人,无论死生,皆独来独往。至于船下流水,便是人生在世的种种经历,如一幅幅光阴走马图。” 林玄微微一笑,不作评价,而是以心声与张欣楠言语了一句,“置身其中不假,但却并不是凭借着自己的能耐一步步走过去的。至于那本书的秘密,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原本就是祸害,非要留存至今,坑害前人后人,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张欣楠神色漠然地看了林玄一眼,但后者却不在乎,继续以心声说道:“罢了罢了,空欢喜一场,多说无益。有些事,我不会管的,您老自己看着办。” 林玄看向少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道理嘛,好像还不错,不过还是差了点。之后再好好想想,等哪一天真的想通了,就来老宅找我,届时除了告知全部真相外,还有一份惊喜等着你,所以加油吧,晚辈!” 不得真相,难免有些可惜,但张麟轩还是神色恭敬地作了一揖,“多谢林老先生指教。” 林玄摆摆手,轻笑道:“言重了。指教谈不上,彼此讨论些零零散散的东西罢了。” 林玄忽然站起身,然后走到小姑娘身边,柔声道:“老夫不过随便在南山城内逛一逛,就能与你重逢,可见彼此间的缘分极深。等日后返回了朔方城,记得来家里逛逛,别的不敢多说,但桂花糕一定管够。” 李子轻咬嘴唇,赧然一笑,“我其实吃东西很少的。桂花糕什么的,一两块就够了。” 林玄有些后知后觉,急忙捂住嘴巴,凑近些,小声嘀咕道:“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子有些羞嗔的点了点头。 林玄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老夫当然知道你这丫头吃东西少,之所以准备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想让你多来几次?” 李子展颜一笑,如此解释,算是勉强挽回了自己一丢丢的形象。虽然可以再更好些,但也还不错,能够接受。 “叨扰多时,老夫如今也该走了。还望诸位留步,日后有缘再会。”林玄拱手道。 众人还礼,准备送老人家离开,但张欣楠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淡淡地说了一句,“省点事,自己走,免得还要麻烦别人。” 林玄摇摇头,无奈一笑,随后一闪而逝,化作一道流光遁去。目的已经悄无声息地达成,索性就回去继续看门,免得出现什么纰漏。至于秦凤仪那个小子,见与不见,问题不大,因为打散因果牵扯一事,对于老人而言,只要站在一定距离内就可以做到。 等到林玄离开之后,张欣楠突然临时起意,便以心声送去了一句话,“厚此薄彼,未免有些不妥吧?” “一半一人,各有侧重,很公平。”林玄回答道。 “与女子讲理,是不是有些……嗯,更何况还是在情爱一事上?” 林玄并未继续作答,而是选择了沉默。 “说话呀!” 林玄没好气道:“烦着呢,别理我。” 四通馆内的张欣楠闲来无事,以手指轻击桌面,看着一红一白,两道渐渐走远的倩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被女子记账的滋味,应该还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丫头究竟是怎么看破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问拳(上)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降临,灯火摇曳。天地之北,雷声阵阵。 原本在内堂中酣睡的秦凤仪已然返回家中,辛劳之余便是享受。对于秦凤仪而言,世间最好的享受就是陪伴在芙蕖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亦不失为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腰缠万贯也好,河山社稷也罢,在这位秦家公子的眼中,都不如那名叫芙蕖的女子。前者纵有千般好处,也无法与后者相提并论。 方才在睡梦之中,秦凤仪仿佛看见了许多人,但无一例外都不熟悉。那些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他面前,满眼期待,以沙哑的嗓音提了一个问题。 山河崩毁之时,若舍弃一人便可救世,尔愿为否? 秦凤仪只顾摇头,却不说话。许是有些意外,所以那些人就稍稍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出了第二问题。 此人与你非亲非故,一生从未见过。于你而言,他不过就是山间一枯木,湖底一顽石,至于是舍是得,其实无甚差别。若是如此的话,可愿舍弃? 秦凤仪当即嗤笑一声,“屁话!既是与我无关之人,生死又为何要交由我来决定?如此不长脑子的话,也亏你们问得出来。” 那些人微微一怔,神色开始变得有些茫然,一个个抓耳挠腮,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片刻之后,一位神情威严,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突然走了出来,站在距离秦凤仪身前一尺的位置上,开口问道:“乱世已至,民不聊生,天下各州,一片哀鸿。对于如此凄惨的景象,你是否忍心一观?” “圣人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天地间已成乱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不定到时候连活下去都变得极其困难,所以哪还有心思去关心什么人间疾苦。一片茂林,突遭天火,怨不得谁,鸟兽惊而四散,各自逃命,实乃情理之中事。”秦凤仪淡淡地回答道。 中年男子怒目而视,继续问道:“若你安然无恙,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否向遇难之人伸出援手?” 秦凤仪打了个哈欠,然后咧嘴一笑,“不帮。” 闻言之后,中年男子泊然大怒,厉声呵斥道:“小小年纪,难不成竟连这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如此冷漠,日后何以身兼一州要职,又何以做那管辖三境政务之人?!视苦难百姓如蝼蚁,更毫无怜悯之意,若你掌权,日后三州百姓岂不是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秦凤仪不为所动,神色平静地回答道:“当下之秦凤仪选择不救,与日后之文官秦凤仪选择冷眼旁观,是皆然不同的两种局面。前者情理之中,后者毫无良心。当下之秦凤仪之所以选择不救,是因为能力有限,管不过来。若是真得有那么一天,城县之中有地方官员搭理,一国之内有明君良臣思虑,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一个小小的富家子弟去管,如此越俎代庖,免不得叫人记恨,事后若因此惹来祸事,反倒得不偿失。 日后身居高位的秦凤仪若是置之不理,那就是失了良心的国之蛀虫。此人不但配不上的那顶乌纱帽,更是对不起手中的俸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除此之外,无论我秦凤仪做出任何决定,都是情理之中的自家事,容不得旁人多嘴半个字。做一个纯粹的好人似乎很难,但做一个心怀正义的所谓恶人却很容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救与不救,由我自己说了算。” 此时处于梦境之中的秦凤仪已然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但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既然有人发问,那么口中答案自然是发乎本心的选择,是秦凤仪心中的真实想法。 救有救的道理,不救有不救的理由,前者未必对,后者则未必错。草木尚有情,人又岂能真的无义。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任谁也免不得有所触动,但怜悯之余,需要的是一种理智,而不是盲目地去选择插手其中。 中年男子强行忍下怒意,继而沉声问道:“尔一族之人将亡,牺牲家中一女子便可救其全部性命,可愿为之?” 秦凤仪眉头微皱,面色一沉,冷笑一声,反问道:“换作是你,你可愿为之?!” 中年男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愿意。” “去你娘的!”秦凤仪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他娘的就是个畜生!猪狗不如!” 看似表面大大咧咧的秦凤仪,实则内心细腻,故而此时已然猜出了诸多问题背后的真正目的。如此循循善诱,倒是不嫌麻烦。 中年男人有些不解地问道:“难不成你仍是不愿意?” 秦凤仪神色冷漠道:“为何要愿意?” “一族之中数十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难不成还比上一个弱女子?”中年男子难以置信地说道。 秦凤仪眼神坚定地说道:“没错,就是比不上。” 至此,梦境结束。之所以如此草率,是因为张麟轩的有意叫醒。此起彼伏的鼾声实在有些令人苦恼,故而少年不得不以捏住自家兄弟鼻子的办法将他唤醒,如此一来,也就无意间扰了一场“清梦”。 起身之后,秦凤仪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剑客,后者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张麟轩,轻声提醒道:“罪魁祸首在此。” 要算账就趁早,能揍两拳是两拳。 与此同时,张欣楠还悄悄地以心声与秦凤仪简单地言语了几句,“府门外焚尸一事,是鹿衍思虑不周。在此,我这个做师兄的先行替他与你赔罪。一场梦境不必当真,但心中的选择不可动摇。嘴上说的话可以千奇百怪,然心中所想只能唯一。若是生了二心,日后神仙难救。” 秦凤仪默默点头,将其牢牢记下。眼见夜幕降临,秦凤仪便告辞离去,就此返回家中。 此时此刻,内堂之中真正剩下的就只有一对师徒。求凰与李子留在了外堂,一个独自打谱,一个落笔成书,各有要忙得事情。 张麟轩不知为何,此刻竟是有些拘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正在默默翻书喝茶的张欣楠抬起头来,笑问道:“臭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张麟轩深呼一口气,沉声道:“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不太对,似乎身体有点不舒服,但徒弟很清楚,这并不是身体上的异样。” 张欣楠立刻合上书本,以内视之法察看少年心湖,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一切如常,并无不妥之处。张欣楠微微皱眉,陷入沉思,忽然一道心声传来,帮忙解了答案。 “天地之北,大道相冲,难免波及于此,还望师兄帮忙看护一二,师弟鹿衍不胜感激。” 想到天地之北的苍穹上,此刻正在发生的一些事,张欣楠随即恍然,轻声笑道:“有人在北境捣乱,你那位十三师叔气不过,所以就去找人理论了。看样子似乎没谈妥,不然也不至于打起来。两人心中都有所顾忌,所以出手并未用尽全力,只是在以自身大道不断地消磨彼此。你之所以感到不舒服,是因为在两种大道相互磨损之时会产生一种向外扩散的道韵,就如同石子投湖后所荡起的涟漪。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向外扩散的道韵势必波及自身,所带来的冲击大小因人而异,故而会有许多不同的症状发生。总的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强行解释一番后,张欣楠赶忙喝了一口茶,心道:编瞎话可真难。 至于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出自于灵魂,但牵涉颇多,不便妄言。无论秩序的维护者在与不在,那条长河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对于某人的过界行为,自然要做出一些合理的惩罚。 荒原之上,一袭青衫迎风作舞。只见鹿衍神色冷漠,单手托着一座宝塔,轻蔑道:“敢问三师兄,这其中滋味感觉如何?” 荒原大祭司此刻正悬于苍穹之上,与人遥相对峙。只见他身着一件暗红色的袍子,手中握着一柄赤金色的折扇,其上隐隐有雷光闪动,似是天上雷声的真正来源所在。 荒原大祭司面露不悦,沉声道:“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可还有十方阁?!” 鹿衍冷笑道:“师兄眼中若还有十方阁,又岂会做出那等肮脏龌蹉之事?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弟自然是有样学样,暂且顾不得什么十方阁了。” 荒原大祭司怒喝道:“小十三,你放肆!” “师弟我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难不成师兄今日才发现?”鹿衍不由得笑出声来。 “多说无益,宝塔留下,我便放你返回北境。” 鹿衍嗤笑一声,道:“师兄做事历来自信,但您千万别忘了,自信与自负之间仅仅一线之隔。留不留得住,尚且两说,又何谈放归一事?”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顾当年情分了。” 鹿衍弯腰作揖,轻声道:“有劳师兄赐教。” 折扇半开,雷光乍现。与此同时,在这位荒原大祭司的身后,一尊法相庄严的神灵金身骤然浮现,天雷落于掌心之中,化作两尾青蛇,缠绕在其双臂之上。 荒原大祭司伸出两指,猛然刺向自己的双眼,顿时鲜血淋淋,顺着脸颊而落向地面。 人眼虽“瞎”,但神眼却缓缓睁开。顿时间,一道金光扫过天地。金光还未完全消散,一拳便猛然砸落,直指那一袭青衫。 鹿衍不退一步,准备硬接这一拳。 拳势未至之时,鹿衍由衷地赞叹道:“真不愧为天下武夫第一人。武魁二字,担得起!”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拳(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世间的修行天才不在少数,或修行仙家术法,或锤炼自身体魄,万般皆归于一个“修”字。二者虽都是修行,但彼此侧重不同,前者在于证道长生,万古不朽,与世同寿,而后者只求身前无人,睥睨天地之气概。 无论是宗门内山上仙人,还是市井中的武夫魁首,脚下所走之路,皆是人间大道,并无高下之别。不过由于前者的寿命较长,而后者却极易“早夭”,所以如今的武道在世人心中的实际地位要低上一些。 相较于山上仙人们的乘奔御风,市井街巷中的武夫便只能“脚踏实地”。再论及对敌时的招法花哨一事,后者更是远远不及,故而主修武道之人其实很少,多是用以辅助前者修行。武道并不局限于拳脚,其中修兵刃之法门,最受世人青睐。 习剑者之所以能够在武道上触类旁通,就是因为武道一途中包含者兵刃一说。剑道讲究意与术,与武道有着极多的相似之处。锋芒毕露的剑意便是武夫一往无前的“势”,而剑术就等同于武夫的拳脚以及兵刃招式,所以修剑一事在最初的修行岁月中,也一直被人视作武道。万年之前,一个名叫剑禹的修行者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后来他更是以一人之力将剑道挪至山巅,从而让后世修剑道之大成者拥有了睥睨天下其他修士的底气。 一剑破万法,并非戏言,而是某人实打实的战功。 谈及剑道,世人必然提及剑禹,而论及武道,也必然不得不说起另外一人。此人姓武,名曰三思,是真正意义上的武道第一人。相较于如今后世所谓的武夫第一人,那位年过三百岁的武夫公孙豪,二者之间的差距谈不上极大,但也着实不小。公孙豪胜在拳脚远超世间其他武夫,而武三思则无论拳脚兵刃,都要远胜世间其他武夫。史书之上,关于二人的交手并无记载,所以拳脚一道,究竟孰优孰劣,至今尚无定论。武夫不讲虚名,故而未曾切磋,自然难言胜败。 不过在武三思身上发生过一件极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在天地之战结束后,他弃武道不顾,转而成了一位“更上一层楼”的世间仙人。关于此事,众说纷纭,甚至就十方阁内也无明确言论,但某些“老家伙们”应该知道的不少,比如执剑者张欣楠,以及当年还曾落了个“与世同君”名头的十三先生。 此时此刻,云海之上,敌对双方正是武三思与鹿衍。二人师出同门,都来自于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彼此间的交情其实不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能一起喝酒的兄弟,但由于道不同故不相为谋,终究还是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从而彼此陌路。 身为荒原大祭司的武三思,虽然此刻“双目失明”,但依旧可以清晰地捕捉到鹿衍的位置,所以在那道金光还未曾消散之前,便以武道手段悍然出拳,直问青衫。 鹿衍纹丝不动,毫无惧色,只见其抖动衣袖,惹得漫天霞光浮现,隐约可见无数星辰在他身侧徘徊。一往无前的拳势直奔面门而来,势要将其砸成一滩血肉。对此,鹿衍缓缓抬手,迎上一掌,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却暗含惊涛之力。 掌风对拳罡,引得一阵轰鸣,尘埃四起。待到云烟散去之后,只见那一袭青衫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肩头抖动,方才将那一拳的残存威势完全卸掉。 第一次交手,鹿衍略占下风。 “双目失明”的武三思双手合十,执佛家之礼,意在慈悲二字。身后出拳的那尊神灵金身缓缓收拳之后,亦是如此动作。 一袭青衫在喘息之余不曾去看那武三思,反而是仰头直视那尊神灵金身,笑容玩味道:“有趣。看来当初三师兄离开十方阁之后,应该是碰见一桩不错的机缘,如此巍峨的法相着实令人羡慕。” 诚如鹿衍所言,武三思身后的那尊巍峨法相并未其自身修行所得,而是在他游历一处古战场时,机缘巧合之下收获的一名“仆从”。此物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灵金身,出身于远古天界六司中的“玄”,是为六大主神之一的水神所主宰的那一司。此物的神识已然回归星海,但金身却滞留不去,被武三思寻到之后,便以自身大道将其吞食,从而以类似于一种“鸠占鹊巢”的手段成功栖身其中,得以继承亡故之人的遗物,任其驱使。 武三思已将自身近乎九成的武道寄托其中,而且还在循序渐进。此举无异于是想着将自身的武道完全剥离,好由此创造出另外一个完全修习武道的自己,使得双方都更为纯粹一些。神通与武道二者兼而有之,看似是技多不压身,实则却是贪多嚼不烂。武三思无法像剑禹那样将自身大道做到一峰独高,所以二者集于一身反而会是一种负累。剑道其实就是神通与武道兼得,将彼此完美地融合为一体,但武三思做不到这点,故而也就成了他如今唯一的不足之处。 常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道之上,哪怕是一个微小的不足,也会被无限地放大。如此一来,行路之人又岂能走得顺遂?故而多年以来,武三思的境界一直在跌,甚至隐隐有那重返楼内之势。要不然以他的武道修为,鹿衍此刻不会如此容易地就接下那一拳。 武三思神色平静,缓缓开口说道:“落水之人,免不得要挣扎一二,哪里有那就此等死的道理。” 鹿衍点点头,以示认同。当年险些被水溺死的他对此深有体会,故而明白武三思的感受,挣扎求生,人之常情,但他似乎远没有自己幸运。 “不过当年一心抛弃的东西,如今却反过头来捡起,免不得要让人笑话。” 鹿衍心中还是念着当年情分的,所以言语还算委婉,否则那句话就应该是“反过头来跪在地上捡起”。修行虽然在求,但并不在乞。与天地求大道,理应不卑不亢,全部凭借着自身的实力去争取。反观一个“乞”字,那便无疑于是在等着天地施舍。 武三思沉默片刻,自嘲一笑,“终究还是寄人篱下,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鹿衍无奈地摇了摇头,作揖而拜。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只好依着性子与其问拳了。 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鹿衍的战意之后,武三思合十的双手便骤然松开,随即拉开一个古老的拳架,严阵以待。拳在自身,随时可出。 鹿衍深呼一口气,心中仍是存有最后一丝期待,所以还有一言,既是给师兄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一次打破日后劫难的机会。 “师弟偶然发现了一条‘羊肠小道’,虽然路途较为昏暗一些,但路的尽头却是光芒万丈,就是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一试?” 武三思拒绝道:“脚下的路,理应自己去寻。如今的我自认为已经寻到了大道,接下来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沿着道路一步步走下去,岂有临时换路的道理。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对于我的算计,既然气不过,那就拿出点真正的本事来,否则你永远都得不到任何一个说法。数十余条人命而已,心中本就没有任何不忍,更何况已经留下了生路,是由于你的判断失误,这才导致他人殒命,故与我何干?” 鹿衍一笑置之,“既然师兄送我一场问心,那我便还您一场观道。” 掌中宝塔,突然碎裂,鹿衍以气机隔绝,使其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武三思并无恼怒之色,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由于你的任性之举,之后又将有数十余人无故殒命,皆你之过也。你总是试图改变,但最终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做了个身临其境的看客而已,何苦来哉?” 一袭青衫不作答复,径直去往云海更高处。只见一道道青光流转,由天地中央奔赴此地,随后一尊与那神灵金身等高的麒麟神像轰然坠落,而在那麟角旁,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神色漠然。 武三思不由得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意气用事,世间能与我问拳之人,不多不少,刚刚一手之数,但其中唯独不包括你。” 鹿衍一笑置之,“总要试过才知道。” 麒麟神像之上,流光闪烁,四溢着威严的大道气息。鹿衍不修武道,拳脚功夫也只能算是一般,故而若想出拳便只能凭借自身大道之威,如此才能问出那足以撼动身前之人的一拳。 随即,那一袭青衫高高跃起,一拳猛然砸落。 那尊神灵金身以双拳对一拳,但威势却要弱上不少。当那一双拳即将对上鹿衍的一拳时,突然变拳为掌,避开了那锋利的一拳,然后分别悬在鹿衍的头顶与脚下,呈现出樊笼困鸟之势。 武三思嗤笑一声,“你上当了!” 天地之间,蓦然多出一道白光,竟是有人躲于暗处,找准时机挥出了这可以杀人的这一刀。 白衣骤然出现,迎风飘荡,慢悠悠的说道:“都是同门师兄弟,这又是何必呢?” 一剑破万法。 樊笼一分为二,刀光黯然失色!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算计皆是无用之物。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手之间的较量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夜幕之下,云海之中,刀剑铮铮而作龙虎之声,二者势同水火,两不相让。 山河万里,一念远走,天地无拘束,此乃十楼境界中所对应的第五层楼神通。一袭白衣的剑客之所以能够在眨眼间便来到荒原,所依托的就是这门自家神通。 凡世间修士突破五境之时,皆有机会习得此术,而其中的关键就是看那位书生此时是否点头,承认修行之人的脚下大道。若是认可,修行者即可了悟此神通,日后便能够随意施展,但如若没有书生的认可,那么一辈子也学不会。 对于张欣楠而言,修行此术并无这般复杂。虽然勘破十层境界在前,而术法神通创立在后,但这并不妨碍张欣楠转身下楼,然后重回某处楼梯,再行叩门之事。等到再次破镜之后,便由不得那名书生是否点头了,而作为这份规矩的回应就只有剑客的一句话。 自己脚下的大道,要他人承认作甚。 从此以后,世间便多了一位远游之术极佳的剑客,真正做到了朝碧海而暮苍梧。 除了张欣楠以外,十方阁中的其他楼主皆不得此术之奥妙。对此,一位姓陆的道人曾半开玩笑地说道:“报应一事竟然还有落在旁人身上的道理。” 以满天剑光破去樊笼之后,张欣楠来到鹿衍身边,轻声问道:“如何?” 鹿衍稍稍地调整一下呼吸,轻笑道:“无妨。” 张欣楠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然后上前一步,抬起握剑之手,将剑尖指向身前二人,笑容玩味道:“等这个机会大概很久了吧?” 武三思神色如常道:“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桩谋划,算不得等了很久。此番若能如愿地将小十三送回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事与愿违,倒也不会强求什么。” 张欣楠嗤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坦诚,又为何要做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十方阁楼主的身份虽然不金贵,但也经不起这般糟蹋,若是将来臭了名声,岂非是你之过?” “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并无任何愧疚。至于行事之人,在那些愚昧无知的市井百姓眼中,只不过是一位好心接引红尘俗客的山上仙人罢了,与十方阁盛气楼的楼主没有任何关系。”武三思缓缓说道。 张欣楠不禁扯了扯嘴角,讥讽之色更甚,道:“我原以为小十三的脸皮就已然是世间罕见之物,没想到你比他还要略胜一筹。如此昧良心的话,你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武三思眉头微皱,沉声道:“当年的人族是如何昧着良心对待妖族的,那么如今的武三思便会如何对待人族。手段之残忍卑劣,自然犹有过之。” 张欣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道:“心中怨念如此之深,日后又何以证道?!难不成万年以来的辛苦,当真要付诸东流?” 武三思眼神决绝道:“我意已决,师兄不必再劝。” 腰间佩刀之人忽然上前一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张欣楠,你这喜欢多管闲事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论吵架,鹿衍就没怕过,而且也没输过。刚想着上前一步,从而将来者大骂一顿的鹿衍却被张欣楠拦住,后者不急不缓地说道:“刀剑之争,就在你我。至于能否为天下佩刀之人讨要个说法,全看你夏桀的本事如何,与其忙着天天胡乱咬人,倒不如回楼中苦修,否则万年又万年,我可没耐心一直等你。与你好心提个醒,如今既然无法斩我,那么日后便一定砍不得剑禹。天外问剑结束之后,你便再无胜算,所以倒不如选择放手一搏,此时此刻即能分出胜负。” 停顿片刻,张欣楠补充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证道机缘在此,切莫错过。” 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对方给不给机会,好让自己教训他一番。 遥记当年离开十方阁之时,修与张欣楠这对师徒曾有过一次君子之约。既不用道心起誓,更不用什么白纸黑字,一切内容皆出于修之口,某人只管思虑是否答应。原本总计有五条,但张欣楠最终就只答应了其中的两条。 为人间再出剑一次。 日后夏桀若不主动邀战,不得擅自拔剑。 师命难违,便只好言语相激,等待着某人的主动出手。 银白色的刀刃上,寒光凛冽,杀意弥漫,而作为执刀之人的夏桀,此刻心中亦是充满战意,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杀人,从而挥刀斩向那名白衣剑客。 武三思立即以佛门神通一指点在夏桀的眉心,使其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然后沉声道:“既分胜负,也分生死,如此方可证道,但现在不是时候。与梅零问道之后,本该飞升天外的他却依旧留在了世间,那么以他如今的剑,想要彻底的斩杀我们二人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我劝你暂时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以免误了大事。” 夏桀有些恼怒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以自身修为压制刀意,方才使其重归刀鞘,一场狂风骤雨总算是熄了苗头。 张欣楠有些失望,怒气不争地瞥了一眼夏桀,长吁短叹道:“既然不愿动手,那就讲一讲理吧。兄弟之间,只有明算账,才能做到赏罚分明。两位兄长竟然暗中算计弟弟,险些使其走上死路,如此行径,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依十方阁之律,判尔等面壁十年,可服气?!” 武三思忽然面露笑意,轻声道:“师兄说了算。” 张欣楠不由得有些震惊,没想到会如此痛快的答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鹿衍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既然如此好说话,那么责罚减半。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收了神通,难不成要我一一将其打碎吗?”张欣楠借机回头看了一眼鹿衍,眼角微动,似有深意。 鹿衍恍然,收敛神通之余,再次施展出一道神通,如一道水波,缓缓向着四周扩散。对于去往南方的那道波纹,相较之下,速度却是极快,甚至还要远强于一位十境修士追星赶月的远游之术。 对于鹿衍的小动作,武三思一笑置之,既然你喜欢装傻充愣,那么便怪不得为兄借题发挥了。 按照武三思先前所说,若算计鹿衍当真是临时起意,那么原本的“意”又该落在何处?南山城一波虽平,但当真不会一波又起?少年一路行来,其实处处坎坷,之所以能够一直平安顺遂,是因为身边始终都有人护着。要么是人间无敌的张欣楠,要么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的鹿衍,只要有他们二人相伴左右,所有的护卫扈从便都是摆设,所以的阴谋算计与包藏祸心之人也都是渺小的尘埃,完全不值一提,但此刻少年的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红衣白裙,两名女子,似乎是被人故意抹去了痕迹,所以无论怎样都寻不到踪影,但这也意味着她们二人无法置身其中,无法为那名少年分担即将到来的危险。 至于好兄弟一家,有那鸾凤归佛堂的大好格局,所以寻常人等无法涉足,但也仅是自保有余,却顾不得旁人。一旦少年选择步入其中,便会无意间改变原有的局面,到时候免不得害人害己,想来他应该不会这样做。 不知道所谓后果?没关系,武三思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例如你那位十三师叔从前喜欢随手赠人美梦,你三师叔不才,做不得此事,故而就只好赠你一桩噩梦。 如此一来,少年便只能独自面对。至于是生是死,既看本事,也看天命。 心念微动,张欣楠却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此地,不由得眉头微皱,冷笑道:“好啊,如今都敢算计起我来了,你们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武三思拱手致歉,轻声笑道:“出此下策,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师兄莫要见怪。师弟接下来哪也不去,就在待在此处作陪,以消解师兄之怨气。” 鹿衍轻蔑道:“小人得志的嘴脸,当真让你演绎的淋漓尽致。” 武三思不以为意,神色得意地笑道:“小十三,光阴长河中的那段话难不成你没有听清,要不要此刻为兄帮着你再回忆一遍?” 鹿衍神色古怪,双手紧紧握拳,眼中的愤怒竟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张欣楠忽然问道:“此地忽然而生的这道禁止是怎么一回事?瞧着不像是你们二人的手笔,反倒是有几分小七的味道。世间能阻止五境之术的人,除了陈尧之外,估计也就只有小七了,难不成他现在选择了站在你们那一边?” 武三思解释道:“以物换物,交易而已。” 张欣楠不由得笑出声来,“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他究竟是个和尚,还是个商人。千年来倒是让他躲了个清静,如今却给我在此找麻烦,下次见面一定要记着与他讨些像样的赔偿才是。” 剑客抖了抖肩,一副懒散模样,随即躺在云海之中,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如此也好,就算是彻底放一次手,给那小子一次历练的机会。实打实的生死关头,一旦有所悟,反倒要叫旁人气死,何乐而不为呢。” 此话一出,便论到武三思两人的神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了。 要论下棋一事的启蒙之人,无论是陆宇卿,还是他武三思,皆受教于眼前剑客,所以要说张欣楠不会下棋,那就是放屁。 至于棋力高低,不好说,因为剑客从不与人对弈,但从武三思与陆宇卿可以得之,一个眼界往往在棋盘之外,一个曾胜天半子,故而教棋之人又能差到哪里。 枕着悠悠云海,张欣楠自问自答,“天地为棋盘,星辰作棋子,棋局很大吗?当然了。不过还是不够大,若能囊括光阴,那才是真正的一盘大棋。”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诱敌深入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棋盘之大小往往取决于对弈双方的眼界高低,若彼此旗鼓相当,自然会下出一盘无尽玄妙之棋。不过很可惜,当下有资格与那白衣剑客对弈之人却都没有相匹配的实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名剑客的眼界实在太高,而这一切都得自于某些相似的经历。 万年以来,唯有一人可得长生,其余众人皆难如愿。此言并非是夸大其词,而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陈述事实。无论是自诩上山仙人的宗门修士,还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十方阁楼主,二者无一例外,都是“其余众人”。 千百年一次的修行大劫,注定了世间所有修士都将面临生死的考验,就算是侥幸地躲过去一次,也终究难逃那陨落之灾,总有一天会将自身全部所得尽数还与天地,从而滋润下一拨林间春笋,如此方能生生不息,万世长存。 相较于世俗众生,十方阁楼主们的“躲灾”之术堪称千奇百怪,种类极其驳杂。前有执刀之人的以力破巧,后有鹿衍的一梦万年,皆是避死延生的法门,否则又如何能够长久住世。至于其他人虽然也各有手段,但却无法一直以一个身份活到现世,只能在轮回之道中苦苦挣扎。 例如陈尧前世的散道,便是将自身道韵寄托于世间的诸多文字之中,等到轮回结束之后,少年渐渐明性开悟,道韵便自行归来,而陈尧便依旧还是那个陈尧,与从前并无半分差别,但是对于那个少年而言,不免有些残忍,因为从此以后他便会被彻底抹去,就像是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样。 再比如,潮信楼楼主未免受轮回之苦,便干脆舍弃了原有的肉身,然后以纯粹的灵魂姿态融入十方阁中,从此与那座阁楼休戚与共,再难分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张欣楠的选择虽然算不上最正确的,但却是所有师兄弟中最有效的。鹿衍入梦,难以窥探世间之事,只能以心算默默推演,然后化梦为实,但张欣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目睹所有事情的全部经过。大同小异的事情见多了,人就会变得愈发理智,换而言之也就是愈发的冷漠,所以才会有南海自囚,而当剑客在心中彻底地放过自己的时候,离开也就会显得十分容易。 无论是怎样的阴谋诡计,棋局暗子,都难逃他那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有时候不去说,是因为他本人不想让师弟们太过自卑,从而失去了前行的动力,但此事却并不意味着他会选择视而不见,任由某人算计。 武三思的眼界之宽,世所罕见;陆宇卿的下棋之妙,无人可比。这是当初修行界公认的一件事,而且提出相关言论者正是那位名叫陈尧的书生。二者可谓各自道路上,实至名归的第一人。不过碰巧的是,剑客虽然两项都不占首,但却做成了“兼而有之”的第一。此三人究竟孰高孰低,早已不言而喻。 对于武三思拉下脸来算计一个后辈的举动,张欣楠其实早有察觉,因为梅零的出现很不符合常理。一个躲清静躲了千余年的家伙,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插手人间事,而一场别有用心的问道真的以为剑客看不明白?多数时候别人是想不到,而他自己却是不愿想,否则便违反了与那天外剑客的一番君子约定,到时候那家伙真有可能重返人间,以剑问道。如此一来,可就比梅零的问道凶险多了。 梅零问道的失败本就在意料之中,而作为诸多谋划背后之人的武三思,其实从一开始便未曾寄希望于梅零能够如愿以偿地将张欣楠逼去天外。能够稍稍拖延剑客一段时间,便已然是梅零当下所能做到的极致。至于事后要不要去往天外寻找神道,张欣楠懒得管,武三思也未必会当真,所以去或者不去,便全凭梅零自己的意思。 武三思故意算计一位后辈,实在是令人不齿,故而张欣楠此刻便卧于云海,静静地期待着对方的下一步落子。 武三思有些后知后觉,心中暗道不好,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于最终的结果,他早就没了心思,能否杀死一位未来的世子已然无所谓,但千万不要在生死之间成就了某人的境界,否则日后就是一大祸害。 以樊笼之意困住鹿衍,再出刀试图将其斩杀是真,但同样也是故意为之的一幕戏,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等到大鱼真正咬钩的那一刻,钓鱼者反倒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得与其僵持不下,甚至隐隐有被大鱼拖入水中之势。无奈之下,武三思只好以天地规矩作樊笼,从而费力施展出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以求困住剑客一炷香的时间,从而为南山城内那名死士争取到出手的机会。 剑客不愿多思,所以选择放任不管,从而误打误撞地为自家徒弟寻到一个福祸相依的机缘。虽然是一场豪赌,代价极大,但收获同样会不小。 武三思眉头微皱,沉声道:“师兄的眼界当真已胜过我许多,若最终不幸落败,师弟心服口服。” 张欣楠气笑道:“话虽如此,但瞧着模样似乎还是有些不服气。之后你若是赢了,自然是你本事了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为你感到高兴。若是输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我可是你的大师兄,方方面面自然都要做到最好,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鹿衍双手伸出大拇指,眼神诚挚道:“师兄威武,师兄霸气!” 张欣楠没好气道:“一边待着去。” 站在武三思身旁的夏桀,脸色阴晴不定,握着长刀的手紧了好几次,最终却又无可奈何地松开。实事求是,胜算确实不大。 张欣楠瞥了一眼某人握刀的手,不由得笑道:“犹豫个什么劲,难道从前输的还少?大不了就当作是一场师兄弟间友好的切磋,怎么反倒忸怩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啊。难不成万年来的光阴打磨,也让你失了棱角?” 夏桀冷哼一声,收刀入鞘,再无下文。一颗争斗之心终于偃旗息鼓,就此鸣金收兵。 “怂一次,可就会有第二次。刀剑之争,本来争得就是一往无前的势。若是如今坠了心气,日后面对我时,可就不会再有任何胜算。作为师兄,好意提醒一句,可以落败,但争胜之势不可输!就算是先生如今站在此地,你夏桀的刀也要立即挥出去,半分不得犹豫,否则境界一退再退,便永无止境。最后失足跌出门去,你恐怕是要被人活活笑死!”张欣楠神色严肃地说道。 字字句句,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刃,一一戳向夏桀的心口。 夏桀愤而拔刀出鞘,怒喝一声,道:“张欣楠!你别欺人太甚!” 张欣楠神色失望,无奈地叹息一声,“良言相劝,奈何你不解我意,实在痛心。” 狂风骤起,吹散星月。一时间云海尽散,刀意深深,寒光闪烁,无数狂暴的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无一不是朝着剑客斩去。正所谓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凌厉的刀意与骤起的狂风相得益彰,无穷无尽的刀道威势得以彰显,如铁骑凿阵一般,径直冲向那一袭白衣。 鹿衍摇了摇头,有些心疼自家的二师兄,轻声道:“还真是个呆子。话说师兄,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张欣楠神色如常,缓缓拔剑出鞘,微微一笑,道:“其实还好。说了这么半天,这家伙总算是上当了。老头子,睁眼好好瞧着,可不是我主动挑的事,而是有人听不进去逆耳的忠言,选择了暴怒出手。作为您老人家的首徒,自然要赏罚分明,对此绝不能姑息。” 长剑微微抖动,于剑身之上,青蛇游曳而行。随着青蛇来到剑尖,一股由无数剑气所化的滔天巨浪顿时涌起,然后猛然前扑,势要水淹七军。浪潮之中,一柄柄青蓝相间的袖珍飞剑缓缓浮现,如同一尾尾游鱼,腾跃而出,奔向那漆黑无比的苍穹。蓦然间化作巨鲸,似剑阵般陈列,如倾盆大雨而落,砸向挥刀人。 一往无前的刀意被巨浪所拦,再不得前进分毫,最终只能无功而返,随着刀刃一并上扬,斩向自天穹而落的磅礴剑气。 本是率先出手之人,如今却被人反过来压制,心中怒意更甚,长刀之上,寒气消散,随即燃起熊熊烈火。执刀之人一跃而起,身随刀而落,如星辰陨落大地,势要以磅礴烈焰灼热大地。 长剑勾勒出一抹淡淡的青色弧线,然后清风浮动,向上托起,将烈焰与刀身一并阻挡在外。在清风所搭建的屏障之下,剑客抖出一个绚烂的剑花,如星辰闪烁,如池中睡莲绽放,看似轻柔的一股气息,却骤然大如光柱。 刀与烈焰是自上而下见礼,那么剑与青光便自下而上还礼,试问执刀之人是否挡得住?答案即见分晓。 一阵轰鸣之后,执刀者由云海坠落,气息虚弱,生死不知。 一袭白衣,还剑入鞘,揉了揉手腕,理所当然地轻声笑道:“一剑了事,甚是无趣,倒不如与你耍几手花里胡哨的剑术。机会不多,好好珍惜。” 鹿衍咽了咽口水,再次双手伸出大拇指,眼神比方才还要诚挚道:“师兄威武,师兄霸气!”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五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南山城内,星月渐渐失了颜色,乌云密布,忽而下起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飘飘洒洒,落在屋檐上,又落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 幽深寂静的巷口中,偶有几只眼神灵动的黑猫出没,往往一闪而逝,不见踪影。水雾渐渐弥漫,长街上随即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此人撑着油纸伞,于青石路上踱步而行。远远望去,他的腰间似乎别着一柄黑金色的折扇。借助着两侧人家内尚未熄灭的微弱灯火,勉强可以看清行人的面容。 那人一身黑色锦袍,其上绣有团龙图案,平添出几分帝王气象。模样周正,棱角分明的脸庞稍显冷峻,嘴角似笑非笑,生着一双深邃的黑眸,仿佛总是心思重重的样子。 清风绕袖,雨落四周,衣不沾尘,那人每走一步,天地元气便退避一舍,似乎不敢有任何的拦路之嫌。城内的各方势力都不约而同地心生畏惧,丝毫不敢触其怒,纷纷隐匿自身气息,生怕打搅了此人,从而惹来一场无妄之灾。 对于一股股气息的凭空消失,男人并不在意,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二层楼。眼中所见,正是那座四通馆。瞧见门外匾额上的几个金漆大字,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嗓音冷冽地说道:“天地四通,八方可达,如此引路明灯,当真妙不可言。” 前方道路若是伸手不见五指,必然难以前行,可如今却凭空多出了一座指路的灯塔。帮着那些迷茫之人指明方向的同时,又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如此一来,顽石或荆棘便一眼可见,之后只要稍加注意,小心避开,那么一路行来就算不得困难。 除此之外,众人纷纷隐匿气息的举动,也无形之中帮着来者确定了道路,以及少年的所在。天地间空空如也,即便少年的气息再如何微弱,那么此时此刻观之,也依旧大如车盖,难以遮掩。 一身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嘴角随即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神冷冷地看着楼中之人。瞧见楼中少年似乎提起了佩剑,他便深呼一口气,然后身形暴射而出,携风雷之势,一路驱离水雾,径直撞向那座四通馆。 骤然察觉到一股磅礴杀意的张麟轩已经来不及整理衣物,匆忙提起那柄名为却邪的长剑,然后从窗口跃下,沿着街道向东奔走。 男人的目标明确,故而并未撞毁四通馆,而是在第一时间调整方向,继续朝着少年追去。 二者的速度简直天差地别,所以眨眼间男人的身形便来到了少年身后,张麟轩只得顺势倒下,然后向一旁翻滚,以此躲开这如此猛烈的撞击。 一招未能得手,黑袍男子便停下身形,在张麟轩身前不远处站定,笑容有些玩味地看着少年。一个身旁没了人护着的少年,意料之中的不堪一击,想杀他易如反掌,与碾死一只蝼蚁无疑。 张麟轩站起身,眼神毫无惧意,同时拔剑出鞘,露出属于却邪的绯红剑身。少年将剑鞘随手丢掉,双手持剑,身体微微下弯,做出御敌之姿。 对于少年的举动,男子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但那种无所畏惧的眼神,却着实令人羡慕。面对强敌,面对生死,有些神态是无法作假的,虽然不想死,但从不怕死。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无天赋,无境界,却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比如心性一物,而某些人的心智之坚确实会让人望尘莫及。 遥想当年的天地之战,试问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无畏?面对拥有着万丈金身的远古诸神,心中怎会没有恐惧,只不过是拥有多少的问题。若是前者,大多都已经死了,或是临阵脱逃,从此不知去向。反观后者,往往身负着一笔不小的战功,足以用来日后的安稳岁月。心中恐惧或多,或少,所造就的前后两者便截然不同。 战场之上,心中真正无畏之人虽然寥寥,但也的确有那么几位。一人仗剑登天诛神的剑禹,以及施展法天象地之神通后,再以双拳生生砸碎南天门的大妖,皆是真正的心中无畏之人。除此之外,各有所惧,要么落在诸神之身,要么是出于对那位元君的敬畏。敬在前,但占比极少。畏在后,却足足占去了九成有余。 修在面对元君时,亦会心生畏惧,又何谈世间修士。天地人间,万年以来,也就仅有那么两人而已。一个目前以剑客张欣楠的身份行走于世间,一个肩头担着无数大山,艰难前行。 或许自己无法与那位存在相提并论,可单从彼此实力上的差别而言,自己对于少年的压迫感与元君对于世间修士的压迫感并无不同,所以少年此刻的眼神,着实是有些令人吃惊。若非来此的目的使然,男子还真想看看日后成长起来的少年,在面对元君时,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无畏,但自己的到来则无异于否定了这种可能,免不得要留下些许遗憾。 男子上前一步,轻声笑道:“你我之间的差距,想必你应该可以能感受的到,所以某些无用的挣扎,我劝你还是免了吧。早去酆都山,兴许还能赶上一次不错的轮回,最起码不用来世堕入畜生道。对于下一世,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而且还会保你一生平安,不受饥寒之苦。” 张麟轩冷笑道:“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注定了在劫难逃,索性不如坦然一些,就算死了也还是有面子在的。原本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在死前却如市井泼妇一般谩骂,如此有失风度的事,我想你不会做吧?”男子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张麟轩嗤笑一声,“马上就要死了,还不允许小爷我多骂几句?仗着自身修为,欺负一个晚辈,如此丢面子的事您都做的出来,我骂几句又怎么了,更何况骂的又不是人。” 男子不以为意,笑容玩味道:“你开心就好。” “我开你娘的心,小爷都要死了,还开心?你他娘的脑子没病吧,是打小让门夹了,还是让驴给踢了,怎么一天到晚净说些没脑子的屁话!若小爷有你那一身修为,一只手指头碾死你的时候,你他娘的开不开心?” 男子微微皱眉,讥讽道:“这便是你最后的挣扎吗?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亏你还是张欣楠的徒弟。” “小爷是谁的徒弟,与你何干!堂堂三楼主,不还是我师父的师弟,又能怎么样呢?杀我不重要,我师父之后的怒火你可抵得住?生死关头,小爷我从不挣扎,虽然的确不想死,但也从未怕过。山来开山,水来断水,若不能,无非是本事不济罢了,又能怨谁。要不是你喋喋不休,小爷我都懒得跟你说一句话。要动手便动手,唠叨个没完作甚。”张麟轩不屑一顾地说道。 对于少年道破自己的身份,男子感到有些意外,神色不解地问道:“如何知晓本座身份的?” 张麟轩没好气道:“干嘛告诉你!要打就打,话咋这么多呢,你是不是脑子真的有什么病?” “别急,要你死,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本禁忌之书应该在你手里,是也不是?!”男子神色严肃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叛道者的无稽之言,岂可流传于世。若在你手,趁早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否则十方阁内的刑罚手段,我不介意让你挨个体验一遍。” 张麟轩讥笑道:“请问你有时间吗?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困住了我师父,但一定不得长久,所以你真能让我一一感受那些刑罚手段?” 男子张开右手,五指之间攒动着一道阴雷,似乎下一刻就要打在少年身上,将其置于死地。 “也罢。待我送你去见冥君之后,再回头自行找寻。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其间若是遇到谁了,我不介意送他们去与你作伴。希望来生,你们还能相识一场。” 张麟轩不在乎个人生死,但身边之人的安危却是他不可触之的逆鳞。心中怒火顿时被点燃,双手握剑也突然间换成了单手握剑。少年以剑尖指向男子,怒目沉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选择这么做,否则我势必让你为此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男子哈哈大笑,满脸讥讽之色,“言语倒是吓人,可惜你没有这个实力!那道本命灵符,就省省吧,免得再搭上别人一条性命。小九身负重伤,且一人坐镇边关,那五族中人尚且不敢越界,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就来触怒我?” “不见得吧!” “三楼主之言未免过于自负。” “什么三楼主,一道被人抛弃的恶念罢了。” “胡家老四说得不错,想必是受到本我驱使,此恶念不得不听命行事而已。” “怎么说也占着半数修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五道绚烂夺目的光华,随着少年的动心起念,以及一道本命灵符的缓缓燃烧,依次落于城内,肆意地释放着属于他们的气息。归根结底还是出自于妖族的五人,却得到了此地主人的认可,所以行事毫无束缚,修为近乎等同于本体。 青白红黑黄,五道光柱内的来者,依次开口言语,心中战意高涨,迫不及待地想要讨教一下十方阁楼主的高招。 男子神色有些不悦,沉声道:“身为妖族中人,竟然胆敢忤逆本座,尔等可知后果?!” 红光中人,向前迈出一步,光华敛去,显露阵容。一件红袍迎风作舞,来者剑眉星目,一身兼具三气,正气,杀气以及亡者之气,无疑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善战之人。 “说实话,除了张欣楠以外,你们那几个家伙,是真的不受人待见。一把破折扇,绘尽天下妖族又能如何,真当我会怕你?要战便战,多说无益。” 与此同时,其余四人同时走出光柱,齐声笑道:“还望三楼主不吝赐教。” “臭小子,这次不要你的寿命,我等五人的修为,你可随意调用。不过有一点你要给我记住,绝对不能辱了张欣楠的剑术,也不能辱了我等的修为!” 少年身形略显佝偻,浑身上下满是暗红色的杀气,眼角处五道光华流转,变化不停。 “多谢各位前辈!” 少年单手持剑,右脚后撤一步,缓缓移剑与其相平,随后心动而身动,身动而剑动,三者相辅相成之下,只见少年高高跃起,身后留有数道残影。 夜幕之下,忽然一道剑光割裂天穹,斩向大地,而剑锋所指,正是那一袭黑色锦袍。 与某人极其神似的一剑,如当初在梦境之中一样,被少年再次挥出。 万籁寂静,天地也不由得陷入短暂的停滞之中。 荒原上空,张欣楠有意地瞥了一眼那袭青衫,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强颜欢笑,再度眼神诚挚地说道:“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师兄威武!” 张欣楠神色欣慰地笑道:“臭小子倒是没有让人失望。”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必去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南山城的剑意流转,鹿衍不禁打趣道:“师兄,传道一事光明正大即可,何必偷偷摸摸的。若是换作旁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连师弟我也瞒着?” 张欣楠笑着解释道:“哪里是我暗中传道,分明就是那小子的天赋使然。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仅仅局限于书卷上的文字。话说这段时间以来,各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他也着实见了不少,心中能够所有明悟,本就在情理之中。” 鹿衍意味深长地笑问道:“那本由师兄亲笔撰写的《天才少年习剑总录》想必不是凡物。书卷之中,字里行间,师兄就没有动些手脚?” 张欣楠斜眼看着那一袭青衫,没好气道:“你管那个叫作动手脚?” 堂堂正正的剑道神通,岂容你如此污蔑!再者说,不就是分了些剑道气运给那臭小子,至于如此小题大作?本来就该是他的,早给晚给又有什么区别。南国境内,那两个做师兄的家伙不也身负着剑道气运,所以又有何不可。如果非要论一论功劳的多寡,旁人再多的帮组也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那臭小子能否参悟见面之初的“随手一剑”。若仅是藏而不发,那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可就太小家子气了。 与人拜师学艺,形似在其次,最终学得几分神似才是重中之重。师父当下传授给弟子的本事,往往是后者将来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容不得半点马虎。既然要求弟子善学,那么师者也理当善教,二者相辅相成之下,才有可能造就出一段师徒佳话。 初次见面,传授之剑道看似简单,实则稍显复杂。每一次的“温故而知新”,都将成为张麟轩修行路上一份不小的助力。至于最终领悟多少,全看个人造化,强求不得。 对于那一剑之中的所蕴含着几分神似,张欣楠虽然感到很欣慰,但却谈不上满意。神似虽然略强于形似,但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在了别人的道路上,未能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大道坦途。眼前的成就固然不可忽视,但骄傲自满万不可取,否则就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鹿衍有些悻悻然,小声嘀咕道:“当初怎么不见你对那两个这般上心,还不是摆明了偏心关门弟子。剑道气运一物哪是你给的,分明就是许薛二位师侄自己争取所得。” 张欣楠神色如常道:“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儒家有些事情,做得确实比十方阁要好得多。依着老头子当年的臭脾气,研究世间万千的修行之道确实如鱼得水,但要说起教导弟子,他做得并不好。有些话,你们几个不敢说,也没有资格去说,所以便只好由我去说。起初教导你们几个,说实话我也没什么经验,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所幸没犯什么大的错误。不说功劳,苦劳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对于像子明与洛尘那样一心求道的徒弟而言,就应该像当年与黄更辰指明道路时一样,无用之言完全可以不说,只要让他们看见山峰在何处就行,到时候自会一路去寻。反观小轩,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你鹿衍难道不清楚?一旦让他过早地看见山峰所在,依着性子,必然不择手段,要不然当初会想着用那么偏门的法子来报仇?涓涓流水,徐徐清风,朗朗明月,一切还是慢些的好,静心之时说不定一切就都有了归属。” 张欣楠的一番言语,并未刻意避开谁,所以同在一座牢笼内的其余两人,他们自然也都听得极为清楚。重返云海的夏桀对此嗤之以鼻,不愿置评。武三思则是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沉声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借给他那般通天修为?说着求慢,但好像比谁都着急。” 张欣楠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道:“求静或是求慢,与求死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三州之地,其中利害如何,你难道会不清楚?既然如此,做师父的留给徒弟一些保命手段,不也在情理之中?姓武的,你跟我说实话,你脑子现在是不是真的有病?” 武三思冷笑一声,然后愤怒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选择了沉默不语。 张欣楠与鹿衍对视一眼,二者会心一笑,看样子某人着实被气得不轻。一番静心谋划,到头来非但落了一场空,反而还间接地成全了他人。无论换作是谁,想必此刻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张欣楠接着又说道:“回归到境界一事上,小三,难不成你当真认为我与那胡家老四讨要灵符,就是单纯地为了与他借来修为,从而应付今日之劫?” 武三思沉声道:“不然还能如何?” “若你如此想,便大错特错。修为一事,看似重要,实则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身外之物罢了。记得当年我便与你说过,修行者的十境就是老头子昔日随手搭建的一处茅屋,为的就是遮风避雨,过段太平日子,而非是将人间的高度就定在那里。 十层楼的境界与此方天地其实都是一座牢笼,前者困住了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后者则无异于困住了世间的所有生灵。二者都是不自由的,但人们却总是喜欢由原来的囚笼走进另外一个囚笼,如此反复,又何来逍遥一说。当你站在十楼中的那一刻,你所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推开窗户,去瞧一瞧外边的景色,或是选择纵身一跃,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置之死地而后生。 墨守成规,你比陈尧更甚。不知变通者,又何以用更高的眼界去看待世间呢?我素知你心中所想,明白你的雄心壮志,但你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当年模样!无端残害生灵,暗中算计一位晚辈,方才更是临时起意,便想着对同门师弟出手,一桩桩,一件件,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已经行岔了路?” 武三思眉头紧皱,神色略显痛苦,嘴角处竟是不知何时渗出了血迹。 鹿衍上前一步,与白衣剑客并肩而立,面朝武三思,轻声道:“之所以借来五族之力,一是因为自保,二则为了于少年指明道路。实不相瞒,少年的四方之气已然聚拢,水行化身应运而生。按照五行相生之理,下一个十有八九就是木行化身,而暗无天日的心湖之中,也是时候照进一缕和煦的晨光了。” 站在一旁的夏桀突然冷笑道:“二位,难不成真以为胜券在握了?如此急不可耐地和盘托出,小心到时候悔之晚矣。区区五族之妖,就算处于十境的岁月再如何久远,难不成还能长过我与武三思?境界确实无用,所以夏某本就是那无境之人。若是一道恶念不足以斩杀少年,那么再多出夏某的一把刀就是。”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对弈双方,彼此有来有回才有乐趣可言。一方纵然全局,反而甚是无趣。夏师弟,有什么后手尽管来,为兄候着你。若是觉得落子无趣,再与师兄我问剑也行。放心,这一次绝对打得你站不起来。重返云海之事就可以不用考虑了,老老实实地在坑里带着就好。” 长剑微微颤鸣,似在欢呼雀跃。 反观某人的手中刀,此刻已毫无任何战意可言,虽不至于畏手畏脚,不敢与之一战,但在短时间内,它绝不会主动挑衅那柄长剑。 荒原上空,武三思故意为之的一座囚笼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一方神色如常,二者都笑而不语,而另一方因为暂时失了主动权,所以此时此刻不便多言。唯一能打破当下僵局的,便就是南山城那场争斗即刻分出胜负,否则沉默还当持续一段时间。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南方,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只见衣衫略有不整,单手持剑的张麟轩以神行之术,不断在街道上奔走,借助五位前辈的修为,出剑极其凌厉。 作为某人恶念所化的黑袍男子,此刻只有招架之功,而全无还手之力,只等被动挨打,等待机会。 鹿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在张欣楠的耳畔低语道:“小轩估计要吃亏了。” “得意之时,理应戒骄戒躁,如此毫无目的地出剑,不吃亏才怪。再者那五人的通天修为骤然加身,小轩必然要适应一段时间,以熟悉各大脉络的气机流转。喜忧参半,有好有坏,不必过于担心,总要让他自己历练一番。至于这一路压制他人出手的打法,不免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味,之后梳理招法神通相互衔接一事,就劳你这个做师叔的多费些心思了。” “为啥要我去做?!师兄,不是吧,您又要当那甩手掌柜,那臭小子可不是我的徒弟。”鹿衍一脸的不情愿。 张欣楠忽然有些伤感道:“想着你应该会比我更熟悉一些,免得出什么岔子。” 鹿衍神色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欣楠笑容温和道:“为兄都知道。”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始料未及之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欣楠忽然的感伤,旁人或许不知,但鹿衍绝对一清二楚。世间众生,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甚至包括修在内,只要是谈及鹿衍,言语间都会很模糊,因为这一袭青衫的过往实在是鲜有人知。 某些如今看起来岁月悠久的存在,当初见到鹿衍时,都会由衷地称他一声,“与世同君”。君字作后缀,一般人可承受不起。要知道万年以来,天地间不过仅有两位,就连十方阁的初代阁主,被誉为“万世之师”的修,都不见得能担起这个字。 圣人造字,惊天地而泣鬼神,故足可以此承载天地间最为精纯的气运。人间主君,天外元君,酆都冥君,都是极重的头衔。前者无人承继,后者亘古不变,对于人间而言,似乎是个莫大的笑话。一份气运的流散而不聚,虽然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但终究还是弊大于利。 天下君主无数,但却无人能将这两字的顺序颠倒。或许昔日一统中州的大秦皇帝曾有这个机会,可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文治武功,无一不成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后人偶尔将书页翻动,不经意间便是一个百年,而在此期间,恰好人活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什么,如此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若天下人人皆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只可惜未必每个人都能如愿。例如一切繁华名利在身,却当真会如同过眼烟云一般,转瞬即逝,不得长久的鹿衍,他便早已被命运所抹去,注定了要在此方天地间“白走一趟”。 死亡的感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遗忘。有时候我们并不是与身边人走散了,而是一路前行,反倒将自己给弄丢了,然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光阴如流水,冲淡岸边沙,渐渐地也就忘了,不但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最后也终将被人所遗忘。 不过鹿衍也很幸运,因为就算全世界都把他忘了,还是会又一个人记得。只可惜某个见过自己“当年”的家伙,不是那翩若惊鸿的窈窕佳人。 念及于此,鹿衍不由得笑出声来,“有家的感觉,确实还不错。不然游子归来,岂不是没了安身之所。” “独自远游,若是累了,就早些回来,家里或许人会比较少,但不会没人等你。”张欣楠此刻的笑容,仿佛就如同春日一般温暖。 闻言之后,武三思不免心生感触,随后正衣襟,朝着剑客神色恭敬地一揖到底。说实话,无论彼此立场如何,他也还是由衷地敬重这位师兄,甚至还要远超敬重当年的那位剑禹师兄。相较之下,前者似乎更有……人情味。 父母走后,哪个孩子不是大人,哪个孩子又不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本以为离乡就是远游,谁成想竟是在父母离开之后,才能算作是一场真正的远游他乡,而这一次则注定没有归期。桌脚破损的圆桌畔,终于终于终于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唠叨嗓音。 远游途中,能寻到有一份久违的归属感,又该是何等的幸运,只可惜武三思如今似乎有些抓不住了,如同流沙逝于掌心,终是难留,终是无奈。 夏桀神色如常,看似不为所动,实则紧握刀柄的那只手却在不经意间放下。或许当下这份久违的沉默,就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某种伤感之情。在外人看来,十方阁楼主的身份似乎意味着某种绝对的话语权,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他们都是凡俗众生一辈子都需要仰视的云端之人,可实际上都是一些求而不得的“苦命人”。 世间万千修士中,唯有青锋潇洒,唯有长刀快意,唯有一梦了悟道。多年以前的夸耀之语,为人称羡之言,如今看来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剑客不潇洒,浪子不快意,与世无争之人却又不得不搅乱红尘,掀起滔天巨浪。剑客的登天之战,无论胜负如何,那一缕人性或许都将被磨灭,而浪子的刀锋也终有迟钝的一天,垂垂老矣,人与刀皆如此。梦幻泡影,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免不得竹篮打水,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对于作揖之礼,张欣楠坦然接受,然后将佩剑缓缓系于腰间,郑重其事,拱手还礼。起身之后,白衣剑客嗓音温醇地说道:“君子当欺之以方,故而立场不同,彼此如何相争都不为过,但心中的那条底线万不可视而不见,否则就是不择手段的小人行径。今日之对错,我不与你深究,但事后如何补救,或者该不该补救,都由你自己拿主意。无论最终做出何种选择,希望你将来都不会后悔。” 言尽于此,张欣楠转头看向鹿衍,接着说道:“凡事自有因果,打闹一番之后,切忌适可而止,千万不要得理不饶人。有时候放过他人,也许就是放过自己。脚下大道如此宽阔,又何必一人独行,从而自寻孤寂。锦绣河山,万家灯火的盛世景象难道会不如那转瞬即逝的星辰微光?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这个臭小子会不做?” 鹿衍眼眶微红,低声喃喃道:“师……师……” 当年渡口一别,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了。 “明月万古,故人依旧。远游他乡,终有归期。江湖路远,往后再会。”张欣楠笑容灿烂道。 不知不觉间,某个家伙竟已看了人间如此之久,若是再不走的话,可就有些不合适了。原本以为梅零只是武三思寻来的“说客”,没成想竟是“仙人”的一步暗棋,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虽然比慢剑客一步,但鹿衍好在也察觉到了异样,猛然转身,面朝东方,怒目而视。对于那个狗仗人势,借机踏足人间大地的家伙,鹿衍的眉宇间尽是鄙夷之色,不由得怒声呵斥道:“若你胆敢再向前一步,必杀之!” 那家伙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或许是觉得还有些欠妥,干脆后退一步,让自己的一只脚踩在了海浪之中,如此一来,便只能算作是踏足人间半步。 此人咧嘴陪笑道:“晚辈瘟司寇咶,见过与世同君。” 天界六司,唯瘟神一脉与人间是死仇,且与医家始终存在着大道之争,如今已有万年。 张欣楠轻笑道:“一介臭虫而已,也敢染指人间?不得不说,这番布局确实巧妙,逼我仗剑登天的不在少数,但是能真正做成的却是寥寥无几。可就算是幕后之人不愿现身一见,但也没必要派这么个东西来吧?” 夏桀并未开口言语,而是握紧刀柄,一步便来到张欣楠身后,似在询问能否出刀。 张欣楠不由得失声笑道:“突如其来的乖巧懂事,还真是有些叫人难以适应。不过放心好了,临走之前,我会一剑肃清东土的所有余孽,保证不留下任何隐患。至于你的鞘中刀嘛,别老动不动就拿来砍人,也是时候找个传人了。” 夏桀默不作声,拎着刀又走回了武三思身边。 张欣楠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武三思,然后打趣道:“如此买卖,价格可还公道?” 武三思苦着脸,无奈道:“事发突然,始料未及。” “当真不是?”张欣楠笑容玩味道。 “我虽然不喜人族,但终究不会背叛故乡,所以师兄您大可放心,此番绝对不是师弟的手笔。”武三思神色平静地说道。 鹿衍突然开口,一番言语也算是侧面帮着武三思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瘟神一脉,向来高傲,不屑于地界为伍,所以就算是某人有卖国的心思,也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武三思扯了扯嘴角,只得摇头苦笑。 鹿衍瞥了武三思一眼,没好气道:“那道心神恶念还不收回来?如今一味地被动挨打,当真我看不出其中所隐藏的阴暗心思?一击必杀,想得倒是很美,可惜只有梦里才会让你如愿以偿。” 武三思不以为意,轻笑道:“既然如此,收不收回来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与你对弈,我又岂会让子?” 鹿衍刚要有所言语,却被张欣楠按住脑袋,后者眺望东海之滨,神色有些凝重道:“内乱将至,外患又起,还真是让人不得安生。小十三,稍后帮为兄压阵可好?” 鹿衍正色道:“荣幸之至。” “小三,你怎么说?” 武三思拱手致意,轻声道:“师兄放心,此行必穷尽阵法之妙。接下来您尽管肆意出剑就是,至于残留剑气,师弟帮您处理。” 张欣楠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夏桀,笑问道:“他们的二师兄,你老人家打算做点什么不?” 夏桀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开路。” 张欣楠伸出大拇指,打趣道:“霸气。” 一袭青衫忽然奔向苍穹更高处,徒手接引一方天雷来到此间,然后将其掷向东海之滨,朗声大笑道:“受死吧!” 张欣楠三人对视一眼,不觉有些无语,随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有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八章 竹楼小叙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东方既白,明月已歇。北境王府之内,有人一夜未眠,身前棋子散落一地,形容枯槁,衣衫上满是酒气,半醉半醒地枕着湖畔的青岩,口中念念由此,但旁人却不知所言。 正对着那座静湖,一座二层小竹楼的窗口处,穿着一身黑色蟒袍的老王爷与一位中年儒士相对而坐,饮茶之余,二人还偶尔翻翻史书,然后寻些趣事来作为谈资。 儒生姓齐,是一位来自南疆的读书人。按理来说,他早已经到达了北境,却迟迟没有入城,究其原因,竟是因为在一座山中困了路。 老王爷端着茶杯,将饮未饮之际,不由得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轻叹一声,神色失落道:“若人人如此,还读书作甚。” 儒生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有时候不一定是书中道理错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当下读的书还不够,所以无法将那些道理看得透彻。人云亦云,一知半解,自认为如此,实则却差出了猴子的一个筋斗。于他而言,本我非我,难道就成不得自我?道理终究还是讲给自己听的,故而某些心中不曾认可的文字,即使看得再多,又有何用。” 老王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之后,轻声道:“还望先生赐教。” 本名齐岳泽的中年儒士笑而不语,然后以手指蘸了些许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人”字。 老王爷沉思片刻,仍是不解其意,于是开口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中年儒士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依旧笑而不语。 老王爷不禁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先生此举不免有些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逾越了规矩。” “道在天地间,人在天地间,我亦在天地间。”齐岳泽不以为意,神色坦然地给出答案。 “依着先生之言,我既未道?若是如此,那么世人苦苦追求的又是何物?”老王爷问道。 “名利而已。” 老王爷有些震惊,继续问道:“读书人读书为何?” “为名为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此言立世,先生以为如何?”老王爷忽然有些神色凝重地问道。 “立心,立命,为名也。继绝学,开太平,求利也。名在千秋,利在万古,如此而已。”中年儒士神色平静道。 大逆不道之言,已尽落云端之人耳中,虽未开口,但心中已然怒不可遏。若这位姓齐的儒士再敢大放厥词,想必那位在坐镇天幕之上的儒家圣人一定会不顾身份选择出手。 老王爷心中已经有所察觉,所以出言提醒道:“多事之秋,还望先生见谅。” 齐岳泽抿了一口茶水,习以为常地笑道:“多年积累的旧怨罢了,王爷不要见怪才是。” 一座甲子之前便“名存实亡”的儒家书院,与自诩儒家正统的诸多书院,早已势同水火,相看两厌。之所以没有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除了文庙内的那位至高圣人有意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外,是因为那座琳琅书院与天地中央的十方阁还有着些许藕断丝连的关系。 身为一院之长的齐岳泽与一名剑客相交莫逆,彼此皆是将对方视作大道之上的同行者。由于这一层关系,明面上出手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所以双方便一直“无事”至今,但某些额外的关照其实还是有的。 圣人虽然无私,但可惜没有圣人。 中年儒士是个心宽的,喜欢将道理的读书人,所以事情不做的太过分,他也懒得理会,只当作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打小闹,借此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些趣味。酷爱翻书不假,但还不至于整日枯坐楼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谁家的日子不多的是一地鸡毛,总要为冷暖思量,也总要为肚皮着想,更何况书院里的小家伙也有不少,总要让他们填饱肚子在读书,否则岂不是又会凭空多出一堆“无道理的道理”。 故而只要那些“正统们”不挡住财路,儒士也就随着他们瞎折腾,很少去理会。不过一旦有人触碰到了儒士的某些逆鳞,那可就是一场无妄之灾,雷霆盛怒,毕竟读书人不是那庙里的泥菩萨,多少也是有火气的,不过所幸至今还未曾有人亲眼见过儒士的盛气凌人,以及不讲道理。 老王爷不由得打趣道:“就没想着为学生们铺一铺前行的道路,往后好让他们可以走得更顺遂一些?” “从前没有,现在倒是有些想法。” “此话怎讲?”老王爷好奇地问道。 “做过一个梦,有点过于真实了,所以至今也分不清其中真假。每每念及于此,不由得还是有些后怕,渐渐地也就开始收敛心性,有意让自己不在招惹是非,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也好让弟子们身陷囹圄之时,纵使无人帮忙,倒也不至于让人落井下石。”齐岳泽有些唏嘘道。 “关于那场梦,不知先生可否言语一二?” “一场噩梦而已,多说无益,只会令人徒增烦恼。王爷操劳半生,就不必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费心思了。一场新的城前之战,足够您忙一段时间了。” 关于那场梦,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三个模糊的画面。一人藏于群山之下,众人冷眼旁观,往后唯有冬雪作伴。另外一人坠于大河之中,苦苦挣扎而不得,随时都有可能被河水溺死。还有一人,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扶桑树下,春风翻书,最终却落得个双目失明,口不能言的下场,一辈子或许都将在闹市中行乞为生。 老王爷并未强求什么,只得轻声感慨一句,“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若是将来之事一旦被人看见,而亲眼所见之人认为那些糟心的事一定是自己的某些行为所导致的,从此便极为约束自己,试问他看到的将来还是将来吗?” 齐岳泽忽然沉默不语,然后开始认真地去思考老王爷的此番言语。一瞬间似有所悟,但又有些茫然。 老王爷示意儒士看向窗外,指了指湖畔的那个人,随后又分别指了指自己以及儒士,笑着解释道:“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我们三个人似乎有些想的太远了。” 齐岳泽摇摇头,似乎并不认可老王爷的说法,深呼一口气,无奈道:“未雨绸缪,尚且为时已晚,若就此放手,然后选择顺流而下,那岂不是害人害己,自讨苦吃。” 老王爷神色认真地问道:“先生思量之久,岂非是为了那身后之名?” “名利远我,故不强求,而今名利近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地去做那所谓的清高之士。道在于人,而人即我,我不求道,然道自然来。读书既为生前身后之名,也为当下或是将来之利。前者并非自负之言,后者也不是贬损之语。人活一世,在争在不争,争名争利乃为存身之道,不争虚名,不争小利,是为坦然豁达之理。修道往往在争,争你弱我强之虚名,而修行在不争,以不争之心,去体悟人生百态。无论是热闹喧哗之巷,还是宁静安逸之乡,都能平和以待,进而不生愁绪。” 老王爷轻笑道:“先生果真是个妙人。” 齐岳泽轻抿茶水,一笑置之,“哪里是什么妙人,无稽之谈罢了,王爷切勿当真。” 老王爷突然失声笑道:“原来先生争得是万世之名。” “读书人嘛,名利一事虽然不可尽占,但也总要占一样才说得过去。不作庙堂之鹰犬,已然是一大幸事,但一身学问总要裨益世道几分,不至于让其荒废,所以有些个名头还是要争一争的。”齐岳泽意味深长地笑道。 “那也不用与神灵余孽同流合污吧?”老王爷神色不解地问道。 “既然有些事选定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学生去做,那么旁人就不能指手画脚,否则那一日再次来临之时,一切就都将变得无法挽回。”齐岳泽神色严肃地说道。 “先生也认为那本书中所言是真的?” 齐岳泽点点头,沉声道:“当初可以视若无睹,觉得那些话都是无用之言,但时至今日,曾经见过那些所谓真相的人就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一桩桩,一件件,难不成真的会是巧合?显然是在自欺欺人。远的暂且不说,只说由昨夜至今日天明,岂不刚好佐证了书中之言。至于南山城内的少年起剑为何突然失去消息,王爷应该比我清楚,所以书页上的话,也恰好如此。” 某本书中原文:少年锋芒毕露,长者遁其光华,众人不见结果。 老王爷神色犹豫道:“他当时收下东西,便是一种无声的默认,想来不会插手此间之事,所以会不会是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以此谋求更大的‘名利’?” 齐岳泽忽然起身,转身看向楼梯口,微笑道:“王爷您多虑了,某人这不就来给说法了吗,所以看来还是个守诚信的前辈高人。” 静湖之畔,形容枯槁之人突然大喊一声,“鬼来了!” 某人不请自来,如入自家楼阁,缓缓登上二楼,然后同老王爷与中年儒士一并作揖行礼,言语恭敬道:“与二位添麻烦了,还请见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了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老王爷并未起身相迎,只是翻过桌上某个倒扣着的茶杯,亲自斟满茶水,随后抬手示意客人落座。 中年儒士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来者。单凭他如今这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想来做个“前辈”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穿着一件墨色长衫的客人名叫林玄,居于朔方城内的某座旧宅之中已有甲子光阴,整日与那满园桃李作伴。老者很少出门,也谈不上有什么朋友,但与这座镇北王府的关系似乎极为密切,前不久还曾收下一只由着某位张姓少年所送来的木盒。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故而作为还礼,在一番看似考校学问之后,老者趁机在少年心中立下三句话,等到来日破镜之际,依着少年当下的心性,既可以化作修行路上的强大助力,又可以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心关魔障,至于福祸得失,诚如少年初见旧宅之时的一句“有意无心”之言,“是故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待到林玄落座,老王爷依旧“无礼”,以一种近乎责问的语气开口道:“读书多年,何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林玄轻叹一声,神色无奈道:“多年以来,诸事兜兜转转又不免回到当初,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去恨谁,想来这半生辛劳,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老王爷眯起眼,笑问道:“听你这话,是在埋怨我做得太多?” 林玄无奈地摇摇头,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伤感之色,“纵然有些话现在不愿或是不能与他讲,但也不至于最后都带到棺材里去吧。有意为之,却随手落子,若不解释清楚,少年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老王爷意味深长地笑道:“最后不是都知道了吗?” “既然早晚都要让他知道,那为何不肯早一些?若能趁早掌握棋局,日后便不至于手忙脚乱,失了分寸,也不至于让他人有机可乘,乱了天下!”林玄不禁有些失态,愤怒之余,又是满眼的委屈,心中既有不解,又十分自责。 言语之际,一道因果气机悄悄凝聚于无形,齐岳泽打量一眼,随手将其打散,然后轻声提醒道:“谈及往昔,应当慎言。稍不留神,害人害己。” 林玄抬眼看向天幕,以心声怒骂道:“滚!” 天穹之上,儒家圣贤不由得心湖动荡,险些因此而跌落云端,幸得佛门僧人在旁,前者才不至于如此失态。后者随即默念佛门经卷,以此帮着儒家门生稳定心弦。醉卧于云海的道人不由得翻身坐起,看向下方城内某处的同时,没好气地说道:“轻声言语一二便是,何至于如此盛气凌人,真把我们三人都当成泥捏的了?” 林玄刚要以心声继续言语,却被老王爷开口打断,后者不经意地瞥了眼天幕,然后又再次看向林玄,轻笑道:“职责所在,无需去苛责他们。十方阁既然有明令,那么无论是谁,只要他站在山巅之上,就不能插手山下王朝的俗务,所以一切得失,皆是我的功过。将来史书之上如何提及,世人又如何议论,二者都与我无关,届时若是觉得有些言语实在欠妥,再出手也不迟。至于读书人,大多数还是善待这个世道的,所以我们也要学着善待他们。” 林玄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陷入沉默。 齐岳泽以心声与那位儒家圣贤笑言道:“看来此番着实是伤得不轻,如若不用我帮忙的话,那你之后就只能回文庙静养了。” 那位儒家圣贤冷哼一声,神色倔强,一字一顿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齐岳泽笑言道:“尔当下之举,无异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僧人默念一声佛号,“多谢齐施主出手相助,贫僧不胜感激。” 齐岳泽起身还礼,道:“大师言重了。” “稍后贫僧等三人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诸位施主大可放心言语,以此算是答谢齐施主的此番恩情。”僧人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然后以佛门的远游神通将其余二位暂且带离此地,从而为竹楼内的三人让出片刻言语无忌的光阴。 老王爷轻抿一口杯中清茶,目光并未看向林玄,但言语间却是打趣道:“好好说话,不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杯中此物有助于削减火气,望你多喝些才是。” 齐岳泽面带微笑,轻言道:“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我等是选择开诚布公,还是继续苛责往昔?” 林玄沉声道:“实话实说。” 闻言之后,老王爷放下茶杯,神色严肃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留给北境的时间,大概还有多少?” 林玄如实回答道:“平平安安地过个年不成问题。” “除了那位荒原大祭司外,其余的山巅之人可否有意插手此间俗务?”老王爷又问道。 林玄思索片刻,然后神色有些凝重地给出答案,“若只说另外一场城前之战的话,那位荒原大祭司十有八九是不会选择出手的,因为他心中有着一场更大的谋划。” “单凭一座镇北城又可否止得住浪潮?” 林玄无奈的摇摇头,遂给出八字评语,“痴人说梦,独木难支。” 明知答案,却依旧有此一问的老王爷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但眉眼间的失落之色又很快消失不见,而这一切都得自于中年儒士接下来的一句话。 “不知道现在你还回不回的去?” 林玄神色一怔,欲言又止,而老王爷却恍然大悟,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片刻之后,林玄自嘲般地笑道:“归根结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先生何必自欺欺人,一本书卷即使翻看的次数再多,其中的文字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齐岳泽笑言道:“若我零零散散地去扯掉一些书页,其中甚至还包括某个关键的节点,那么文字固然还是原本的文字,但其中所讲述的故事又是否会发生改变?一切其实还是未知的,你今日所言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分流’,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河之水’。在你眼中看来,此刻遇见我们或许是刻意为之的偶然,但在我们看来,其实就是一路行来之后所发生的必然。已有之事,后必再有,不过就是换了一次轮回罢了。一切言行,无不是已知之中求不同,从而使一切走向未知。不必过早地心存失望,或许未来并不是你所见到的那样。” “先生既然愿意心怀希望,终究是件好事,但我想告诉您,我见过的河水远比先生所见的要多。若是抛开某个身份不谈,您的一句前辈,我还真担待得起,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林玄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地说道。 “我其实从未将你当成他,只不过一见面你便‘做贼心虚’,反倒是我从未拿着那个身份与你说话。就事论事,各抒己见而已,至于对错,就留给日后去证明吧。”齐岳泽轻声笑道。 老王爷忽然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彼此放手,莫要再横生事端。领军打仗的事我来,变法之事由齐先生负责,至于你,接着守门就是。各尽其能就好,无需强求。” 林玄率先起身,朝着二人作揖行礼,轻笑道:“今日能与二位见面,依着那个身份而言,心中不胜欢喜,但人总要朝前看,不能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所以略饮一杯清茶,再闲谈一二,也算是就此了却因果,从而使得彼此之间彻底断了牵连。如此一来,我的身份便会更加纯粹,但对于你们而言,知晓未来之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得罪了。” 青烟渐起,竹楼扭曲,湖畔之人不由得惊呼一声,然后就此昏倒在地。 明月依旧,星辰闪烁。 湖畔边,长发遮面的书生执白子,静湖之灵执黑子,最终胜负,前者赢去后者三子,然后便心满意足地返回竹楼地下的那座“小酆都”。 竹楼内,韩先生于烛光畔翻看书卷,帮着自己的两位学生寻求得道之法,但苦求之下,并未如愿得到答案,所以他也就没有离开竹楼去往某座山中,从而用以一换一的法子将那位中年儒士送来此地。 王妃的院中,夫妻一同安枕,共享同一美梦。卧榻之侧的摇篮内,皮肤白皙,胖乎乎的婴儿正在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睡得正香。一只手忽然搭在摇篮上,轻轻晃动,神色颇为欣慰。 东海之滨,那尊神灵余孽的金身骤然碎裂,就此葬身于一道雷光之中。出手之人,不禁神色错愕,旁观之人,亦是一样的神色。彼此互相瞧了瞧,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剑客捕捉到一丝痕迹,但他也不敢轻下定论。抬头望去,只见天外的某人已经收回目光,就此离去,再无等待他人登天问剑的意思。 南山城内,少年虽身负五族之灵的全部修为,出剑极为凌厉,但一直寻不到取胜的时间,如此一来,身体便愈发地不堪重负,难以承受那庞大的修为,时间一久,反而成了负累。 就在此时,一人站在少年身后,握住其手中之剑,轻言笑道:“若剑随意动,则为天下第一利器;若意随剑动,则不过就是一把废铜烂铁。” 一剑递出,朴实无华,然诸恶尽散。 第一百三十章 彼此心知肚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光阴倒置,鹿衍虽然后知后觉,但还是先众人一步觉察到了真相。隐于闹市,心中安然,可惜在被鹿衍寻到踪迹后,某位老者就未必能如愿了。 只见那一袭青衫神色漠然地望向南方,以心声与某人言语道:“万年已至,别来无恙。” 林玄一笑置之,并未作答,而是与那位站在自己身前的七公子好言提醒道:“早点离开北境,免得招惹是非。既然那场大考已被某人故意破坏,置之不理就是,无需在心中暗自纠结。朔方城内的九件仙家法宝本应作为机缘赠与各方来客,谁料某人竟然监守自盗,将之统统收入囊中,故而日后若有所需,只管大方开口与他索要。依着十方阁中某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些宝物在他手中只能犹如废铁一般,无丝毫用处,所以换你落袋为安,再好不过。至于某些白日梦,能忘就忘,能不理就不理。正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修行路上最忌模棱两可的糊涂事,所以那些梦中言语或是发生的琐事,万万不可当真。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就都成了无根浮萍,早晚会被心湖之中骤起的那场大风吹散。” 张麟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得点点头,然后默默地记下来了身后老者的诸多言语。 “除此之外,关于那红衣女子身上所负之因果,儒家在三十年内都会主动揽过去,不会任其落在你们二人身上。至于儒家为何选择如此行事,一方面是出自于对时间各族如何安置的考量,另一方面则出自于三人的‘先礼后兵’。如你所想,此三人便是张欣楠,鹿衍,以及我林玄。剑客有剑当问,试问那些连几卷圣人文章都未曾熟读的‘翻书人’又岂是一合之敌。当下的一袭青衫是某个老家伙离开人间后唯一能够同时制衡‘天地’的存在,所以只要他愿意,那座儒家文庙就会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从而化作天地间的一缕尘埃罢了。” 林玄并未给张麟轩插嘴的机会,继续滔滔不绝地与之言语道:“至于我嘛,一个连在哪都不知道的人,儒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况且就算让他们找到了,你以为单凭一群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就能真的留得住我,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总而言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日后的路该如何走,你小子自己说了算。如果觉得自己应该留在北境为父王分忧,那么你便留下,从而去熟悉军中的一切,做个所谓的谋士即可,反正无论是那坐镇中军之人,还是那沙场凿阵之人都有你的兄长的负责,你只需站在一旁指点江山,帮着出谋划策便是。”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轻笑道:“我想听一听前辈口中的第二种‘如果’。” 林玄微微一笑,神色满意道:“如果离开北境,那么生死自负。无论是萧家的鹰犬,还是南疆的爪牙,或是江湖路上的种种磨难,都需你自己一人去面对。你的身旁再无任何助力,诸位师长皆不在,五大族的修为你也无法驱使,仅能凭借自身的一境修为以及某些逃命的手段,去应付一路之上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前者与后者最大的区别,无异于一个安稳度日,偶尔费些脑子罢了,而另外一个则是生死不知,福祸在侧。至于究竟该如何选择,自己做决定。” 张麟轩不由得嗤笑一声,“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与北境彻底划清关系?” “没错。人之心象所化,乃一攀猿也,而锤炼此物的最佳方法,便是做个行者。人这一生,总要在走过万里河山与见过大千风景之后,方能真正有所悟,届时无论拿起或是放下都将会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大道之上,一人独行,没有谁能够被他人一直喂饭,总要慢慢地学会自己觅食,从而不至于挨饿至死。”林玄淡淡地说道。 “在大树的庇佑之下,幼苗岂不是能够长得更好?若过早地接触风雨,使之或伤或死,届时又当如何?”张麟轩神色严肃地问道。 “不经风雨,怎能成长?若伤若死,时也命也,个人之造化也。修行之人,如不能生死自负,从而力争上游,便早晚会被天地所吞噬,以至于最终化作一捧黄土。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无非是想着将已然偏重的天秤复原,然后让你再多一次选择机会。 既然你曾与剑客有过一番豪言壮语,说是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那么便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要付诸于行动才是。你的父母师长都分别按照他们的意志为你安排了一条道路,若你还想走自己的路,那么首先就要将这些碍眼的‘岔路’抛弃,然后一路向前而行,从而去追寻某条属于自己的大道。”林玄耐心地解释道。 张麟轩神色依旧严肃,犹豫片刻,问道:“稍后我便会告诉您一个答案,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林玄点点头,应允道:“直言便是。” “您为何要帮我,仅是因为李溪亭?” 林玄不禁打趣道:“在外人面前,直呼姑娘家的名讳似有不妥,就算是你内定妻子,言语也不能如此无礼,总要顾及她的颜面才是。我与李子姑娘确实比较投缘,可若说因她而帮你倒也还不至于,但面前也能算作原因之一。之所以帮你,是因为大道寂寞,故而需要有人同行。老夫冷眼看了这世间将近万年,却始终都没有寻到一个同道中人,如今见你有些天资,便想着教导一番,兴许未来可以有些成就,到时勉强能够与我同行也犹未可知。” 张麟轩笑容有些尴尬道:“您还敢不敢再敷衍点?” “你非要一个缘由,但老夫没有,所以就只好临时编一个出来,否则又如何答复于你?以后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最好就少说,最好也少问,心中能有个大致模糊的答案也就可以了。有些事,一旦说破,于你于我以及于他都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若是稍微严重一些,你我他的日子都不会怎么好过,所以还是免了吧。”林玄言语坦诚道。 “您要是这么说,小子就大概明白了。”张麟轩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 “早晚都要让你知道的,所以什么时候明白了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只不过有些家伙想故意瞒着你,从而让你渐渐地走到棋盘边缘,等到日后明白一切的时候,若不想为之,拂袖离开就是,不至于毫无退路可言。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如此倒也难为那位镇北王了。”林玄轻叹一声,似乎有所遗憾。 张麟轩不由得玩笑道:“依着您的身份,如此言语是否有些不妥,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无礼。” 林玄没好气道:“既然如此的话,你小子又为何还要与我客气?如此不过脑子的话,日后还是少说些为好,免得碰上个脾气不好的,给你拎起来打一顿。” 张麟轩置若罔闻,笑容灿烂。 林玄直接泼冷水道:“别得意的太早,日后多得是你哭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叫作无能为力,希望将来的你能够切身体会一番,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此时此刻的某个念头究竟会有多么可笑了。当初你来送盒子的时候,曾瞧见过一番盛衰无常的景象,给老夫牢牢记着,莫要忘记。人固然可以悲痛万分,或是撕心裂肺,但千万不能一直沉浸其中,总要尝试着走出来,否则时间一久,人也就废了。看似是完好无缺地活着,实则再心死那一刻,也就一并跟着去了。”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不是你,有些事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很可能要让您大失所望了。” 林玄欲言又止,思量片刻后,换了个委婉地说法,“但愿一切都能如少年所想,不复耄耋之人的离愁哀思。” 有些话,当初也不是没说过,有些事,当初也不是没做过,但结果依旧还是那样,而自己除了无能为力,便只剩下无可奈何。 至于这些话,就暂时不说了,适当地留个念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或许真的会有所不同。 林玄忽然抬起头,瞧见一道青光正在逼近,神色不由得有些无奈道:“烦人的家伙来了,老夫也该走了,毕竟有些人还是不见为好。” 张麟轩好奇地问道:“能‘走’得掉?” 林玄一脸不屑道:“就许他鹿衍无中生有,趁机开辟出一方天地,而老夫就不能炼化一地道场,然后使之成为一座崭新的小天地?没这样的道理。” 张麟轩顿时恍然,“原来那座旧宅就是您炼化之后的一方小天地。实话实话,如此神通,着实厉害。” “少拍马屁。有这功夫倒不如多琢磨琢磨修行之道,省的离开北境尚不足一步,便被人出手打死,到时候可没人去救你。之后就算老夫偶尔想起与你烧些纸钱,言语间肯定饶不了,让你死也不得安生。” 张麟轩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地说道:“麟轩,林玄,有趣有趣,竟是让我想起了东施效颦。” 林玄面色一沉,满眼杀意。 张麟轩见状,连连摆手,“别闹,开玩笑而已,您老人家千万别当真。” 林玄突然恢复本来神色,哪里还有半分杀意,斜眼看着少年,神色得意地笑道:“跟我斗,等毛长齐了再说吧。” 张麟轩不以为意道:“某间滋味,不屑与你言语。” “倒是好大的滋味,被人撞见的滋味,确实不错。” “你!” “怎样?” “算你狠。” “德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临走之前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趁着东方未明,算是“安顿”好张麟轩以后,林玄又抽空走了一趟荒原,与那名剑客说了一些事情,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鹿衍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袭青衫虽心有不快,但奈何理亏,故而只得垂首低眉,沉默不语。 除此之外,林玄再无任何言语。对于夏桀与武三思,既然彼此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以倒转光阴之法强行斩断与某个身份的因果牵连,看似谈笑间,轻而易举,实则却是难如登天,此举已然耗费林玄大量的修为。若想着再来一次,从而去斩断与另外一个身份的因果牵连,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万年以来,天地之间,重中之重,即为规矩。 无论是十方阁早先的口头约定,还是后世儒家的礼仪制度,皆是不容轻易悖逆的法则。若一旦有人逾矩,势必受到惩罚,纵然修为如张欣楠一般,亦是逃不脱被天地压胜。除此之外,还有一小部分规矩根本不需要他人去制定,往往天地诞生之初就已然住世。例如生老病死,光阴流转,此皆为天定,半点由不得人。 修行万年,无一修士不渴望证道长生,但长生者仅有黄更辰一人。此外其他人,无论是三教祖师,还是十方阁的诸位楼主,皆是在以不同的法门去试着逃避死亡。说得好听些是安然渡过了每一次生死劫难,但若是说得难听些,其实就是在苟且偷生。不过他们的这种“苟且偷生”并非是对世俗繁华的贪恋,而是万般无奈之举,不得不为之罢了。 关于规矩二字,老人们或许会奉为圭臬,但后辈儿孙们却未必会在意,甚至还会将其视作糟粕,弃如敝履,全然忘记了先辈们的教诲究竟为何物。 正因如此,那些已然站在了山巅之上的老人们便不能离开,否则世道人心便会失去枷锁,犹如洪水决堤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光阴流水,一去不回,者便是万千规矩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规矩,任谁也不能违背。一旦有人逾矩,试问谁去管?自然是那些站在山巅之上俯瞰众生的“老人们”。 林玄仗着自身修为,无故逆转光阴流水,已然是违背此间规矩,所以必然会遭到惩处,若是此时再来一次,那么就算是张欣楠站在他的身边,那三位祖师以及其他楼主就一定会联手将其就地正法,而且绝无转圜的余地。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欣楠率先开口问道:“依着你的意思,是要掀了棋盘,然后再让双方重新落子?” 林玄摇摇头,神色平静地回答道:“非也。” 鹿衍没好气地说道:“是要我们几方相互掣肘,然后将另外一半棋盘让与某些小辈。” 对于鹿衍的无故插话,林玄并未计较,而是在冷冷地看着他的同时,一字一顿地与剑客说道:“吾之所求,正是如此。” 鹿衍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然后选择闭口不言。 站在一旁的武三思不禁脸色难看,眼神中略有杀意。夏桀虽然看上神色如常,但在眼神的深处却藏着一股怒意,紧紧地握住刀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刀。 林玄一笑置之,慢悠悠地说道:“荒原各族同北境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所以我并不会插手。昔日尚有一场城前之战,故而今日铁骑南下又有何妨?至于在此之后的妖潮,我亦是没有兴趣。无论日后山巅之上谁做主,都不会对我有丝毫的影响,愿意争你们就去争,最终是生是死,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武三思微微皱眉,沉声道:“那你今夜所为,又该作何解释?” 林玄笑眯眯地解释道:“原因有三。其一,少年按理来说不该死在此处,故而你算计鹿衍的因果业障不能落在他身上,更不能波及他身边的无辜之人。其二,若五族之长一同越界的时间过长,势必引起山海楼的不满,届时又是一笔难以清算的糊涂账,所以那道恶念必须由我斩掉。其三,东海之滨的神灵余孽突然降临世间,但是在此之前,十方阁的那座潮信楼竟然没有丝毫示警,失察之过在所难免,然通敌之罪亦是存有说法。不想秦湛挨骂,所以就忍不住出手了。” 武三思神色不悦,沉声道:“你似乎忘了解释最关键的那一点。” 林玄装傻充愣,置若罔闻,眯眼笑着,无丝毫言语。 张欣楠在思索片刻之后,又接着问道:“给小辈们让出棋盘,指的可是张麟轩?” 林玄摇摇头,不由得失声笑道:“那小子暂时还当不得一位真正的棋手,在旁坐看他人落子即可。” “能入你眼的所谓晚辈,必定有常人不及之处,可否简言一二?”张欣楠笑问道。 林玄点点头,神色坦诚,笑言道:“秦凤仪、顾南城、张麟熙、赵希言、江云霆、徐念南陈、诸葛忘忧、叶家嫡女叶姮、南国女帝、梧桐树下的抚琴之人潇湘、祁连书院的一对佳偶……总计一十六人,皆会陆陆续续地奔赴棋盘之中,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时候让开道路了,否则年轻人哪里会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既然选择开口,为何又不说全,难不成是其余四人存在着某些忌讳?”张欣楠意味深长地笑问道。 “来了北境这么久,该知道的,您也差不多知道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多说。” 张欣楠有意无意地看向武三思与夏桀,轻笑道:“这不是怕某人心里不自在吗。” “若想寻个自在法门,其实容易的很,只要某人肯拱手交出河西草原以北,那座贪狼谷内的兵力布防图。作为相应的交换,其余四人是谁,他们之间又有何牵连,我必然如实相告。”林玄半开玩笑地说道。至于某人是否动心,其实根本就不重要,说着玩罢了。不过要真是肯拿出诚意,也未必就不能成全一桩价格公道的买卖。 谁料武三思冷笑一声,讥讽道:“这就是某人说得不插手?贪狼谷的藏兵图的确在我手里,但给你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一样要被搁置在到北境藩王的桌案上。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直接去找他,届时又用不用我帮你补全今日遗漏的四人名讳?” 林玄无奈地耸耸肩,轻声道:“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我是真的懒得管。” 武三思怒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鹿衍趁机插话,悻悻然地问道:“那三位事后究竟要如何处置你?” “与你何干?”林玄神色不悦道。 “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也是有火气的!”鹿衍踮起脚,怒气冲冲地骂道。 “倒真是好大的火气,用不用我再给你添些柴,让火更旺些?!若不是你,岂会有今日这档子事,还有脸在这跟我囔囔,真不嫌丢人。道法神通不精也就算了,如今竟是连脑子都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得就是你!空有一身修为而不知如何使用,你回来与否又有何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但还未杀人就急着偿命,还没借钱就急着还钱,你倒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花坊中的女子,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你便托人送去中州,彼此若再想见面,岂非难如登天,又何来的亏欠一事。衣衫破了,缝补就是,但现在衣衫完好无损,你又在缝补些什么?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一切还未有定数之前,你岂能擅自做主,从而去左右他的选择!你这不是在帮忙,而是在添乱!城内妖化之人,着秦家的那位“护院”以火法炼化即可,哪里会用得着如此麻烦。不惜带去光阴场合之中,最终又遭人算计,险些坑害了两位少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玄越说越气愤,“当年渡口作别,我便千叮咛万嘱咐于你,千万不要将未来当做过去,因为那与今人无关,无端地加之于身,只会为其凭空地增加负担。你所要做的,是以当下去谋求未来的些许改变,而不是以未来的既定结果去试图左右当下的选择。若是如此,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鹿衍蹲在一旁,捂住耳朵,小声嘀咕道:“别骂了,别骂了。一时疏忽,一时疏忽而已,老东西你至于这么揪着我不放吗?” 骂着骂着,声音戛然而止,鹿衍抬头望去,林玄却不见踪影。与此同时,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瞧着眼神疑惑的鹿衍,张欣楠帮忙解释道:“傻大个他们之间做了一场君子之约,只给了林玄一夜的时间。有些话确实还没说完,但是天亮了,就只能去往某地受罚了。” 鹿衍站起身,口中喃喃道:“师兄,你说那几位会怎么惩罚他呢?应该罪不至死,否则逢年过节还要费心思与他烧些纸钱。” 张欣楠打趣道:“就不怕他听见?” “怕?!怎么可能!要不是理亏,你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敢如此跟我说话,谁给他狗胆。” “厉害厉害,不愧是你。”某人远在天边,以心声笑言道。 鹿衍神色一怔,笑容尴尬道:“还没……没走啊?” “在哪不能骂你?” 鹿衍扯了扯嘴角,面如死灰。 张欣楠微微一笑,然后望向东方的晨辉,喃喃道:“是时候该放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熟人相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大概三日之后,南山城的某家商行接了一笔来自于中州的买卖,明面上说是要采购一些北境独有的盔甲铁器,从而以此来壮大晋国的铁骑。一笔看似正常的生意却故意绕开了南疆十六道以及那座大旭京都城,所以就算是个傻子,也必然知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无论是南疆十六道,还是那座大旭京都城,二者既没有派人暗中打探,也无任何借着城关守将的职权,从而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至于原因,在于那位来北境谈生意的外乡人手中拿着一张特别的路引,那上面不仅有中州国主的玺印,还有着国师陈皓一方晓谕天下人得知的私印,以及一门宗主的大道气息之烙印。 前两者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出于二者之间的某种平衡,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一种示意,而后者则是绝对实力的象征,因为那股气息来自于降麟城的主人,一个名为邹末的女子剑仙。 她既是一派宗主,也是朝廷承认的一城之主,更是晋国皇室的座上宾,与那国师陈皓勉强算得上是半个知己。除此之外,她还有着一个更为响亮些的名头,世人称其为剑仙之下第一人。 谁人敢称剑仙?唯张欣楠一人而已。 虽然那名白衣剑客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也不妨碍他在无数修士心中的地位。天下用剑之人多哉,能担得起“剑仙”二字者寥寥无几,而真正实至名归的所谓剑仙其实就只有张欣楠一个人。至于其他人,无一不是彼此间的恭维称呼,名不副实罢了。 邹末的剑道虽然不算高,但剑术却是世间一流。据传言称,她曾在中州的石林内与白衣剑客有过一场切磋,虽然最终落败,但以自身剑术在那白衣剑客的佩剑之上留下了一道极浅却又极长的剑痕,并且久久挥之不去。 事后,据说张欣楠曾亲口赞誉道:“若假以百年,未必不能以术证道。” 消息半真半假,不由得引来无数争强好胜之辈,邹末也不曾解释什么,而是选择逐一以剑败之,连战三十三,连胜三十三场,其中亦不乏自诩剑道造诣颇深之人。 刀者之横行无忌,起初来自于十方阁内的行刑之人,然而剑士之潇洒不羁,却来自天地间的万千剑客,所以世人皆知剑客秉性纯良,待人“和善”,故从不敢轻易打搅。 有那名女子剑仙的大道气息烙印其中,想必等闲修士都不会轻易招惹,所以一路之上自然畅通无阻。什么掌观山河的神通手段,敢施展出来?若是如此,便是与那邹末遥相问剑了。 你若不去,她自会来寻。一道锋芒毕露的剑意,逃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只能硬着头接下,然而接不接的下,又另当别论。 除了以上三人的自证身份外,那张路引上其实还有一方特别值得玩味的私印。 印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允执其中。 而这也恰好是那位北境藩王名字的由来。 张允执。 不过这方私印一直珍藏在王妃手中,若要动用,除非是家事使然,比如三公子迎亲时的婚书上便有这方私印。 宫墙之内,一位深居简出的老妇人在瞧见那印文时,足足震惊了半晌有余,方才缓缓回过神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旭孝恭太后很少如此失态,故而足可见此印文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中州官员的那张路引上,为何会有大旭藩王的印文,虽然不得而知,但对于某些偶尔可以视规矩如无物的老家伙们而言,其中暗藏着的震慑之意,较之于那道剑仙气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凭借一道路引,顺利抵达北境南山城,洽谈多日后,一行商队携带着诸多物资就此南下,随行之人包括几位拳脚功夫尚佳的镖师,用于对付那些有可能在路上现身劫货的山上草寇。此外还有两位修行之人,境界不高不低,一个前不久刚刚栖身五境,另一个已在六境滞留多年,皆是商铺老板花重金请来的高人。 每逢商队远走,多数时都会有几人跟着蹭一段路,如今也不例外。他们这些一般都自备马车跟随着商队,然后再付给镖师们一些额外的银钱,好寄希望于一路之上能够多些庇护,从而安然无恙地到达目的地。 某位少年虽然付了银子,但由于自己不曾准备马车,所以就只能与货物同坐。一路之上,少年也不算寂寞,与某位老镖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扯些家长里短或是江湖趣事,不由得生出些许相见恨晚之意。 按照老镖师所言,他们一行人这趟走镖所要去的地方名叫黄沙渡,位于甘州与鸿雁道的交界,是一处河水中积沙极为严重的渡口。平日里风浪虽然不少,但渡口所在的河流中段还算平静无事,小心驾船驶过即可。 由南山城去往黄沙渡大概需要三五日的时间,而那座乐安宗位于鸿雁道以西的泉州境内,故而少年还需由渡口转去往泉州,如此又需耗去五六日。 原本走水路还能快些,但上游本就难以行船,如今河流中段也起事端,恐遇见某些难以处理的麻烦,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陆路,虽然慢了一些,但好在能够平安抵达。独自远游,终究有人挂念,所以为了避免她们担心,一切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少年如今的修为实在是拿不出手,而原本傍身的灵符也无法再用,所以遇事大概就只能依靠那门遁术了。既然惹不起,那不如从一开始就躲着。 至于如愿见到某人之后,是否又能要个说法,少年其实并不担心,因为有些底牌从一开始就是留给他的。 少年沉思之际,那位名叫魏戍的老镖师突然问道:“小兄弟,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年回过神来,面带微笑地说道:“前辈您指教。” 魏戍连忙摆摆手,“哪里是什么指教,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解,还望小兄弟帮忙解惑。” “您请说就是。” “瞧你模样不凡,虽然衣着布料较为普通,但却极为干净,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所以先前你自报家门的那一套说辞,小老儿其实是不信的。” 为了混进商队,少年谎称自己是个外出做绸缎生意,然后被人骗了布匹与银两的寒门子弟,跟随商队南下便是为了去泉州寻求叔伯们的庇护,从而好借机返回家中。 江湖之内,萍水相逢,有些身份是不能认真的,所以老镖师也不曾在意,见少年给的银钱足够,于是便给他安排了一个位置。 在与他闲聊几句之后,老镖师便愈发地怀疑起了少年的身份,瞧着那张英俊脸庞,总是不由得记起一个人来。虽然彼此之间不曾见过,但对于他的名声却早有耳闻。 少年眯起眼眸,轻笑道:“前辈直说就是。” “敢问公子可是秦家少爷?” 少年微微一怔,然后爽朗笑道:“前辈您想多了。堂堂秦家嫡子若想南下,岂不是要众人相伴左右服侍,哪里会同我一样还要花钱蹭商队的路呢?” 魏戍试探性地问道:“当真不是?莫非公子您有何难言之隐,一时间无法表明身份?”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道:“前辈如此追问,小子又该如何作答?” 魏戍顿时呆住当初,有些后知后觉,赶忙道歉,“公子莫怪,公子莫怪,都怪小老儿一时心急,竟然问出这般不过脑子的话来。行走江湖二十载,却忘了隔墙有耳的道理,真是白走了这河山万里。” 少年一笑置之,轻声道:“我的确不是什么有难言之隐的秦家公子,所以前辈此番言语并无大碍。不过小子现在心中有个不解之处,还望您能如实相告。” “但说无妨。” “前辈与那秦家公子相识?” “非也,非也。小老儿与秦家公子并不认识,但素知他的名声,而且秦公子的那位夫人也是个顶好的善人,简直就是活菩萨在世,开粥铺救济过不少穷苦人,而且还帮着城外百姓修建水利,冬日还亲自送棉衣。多年以来,他们夫妇着实做了不少好事,由衷地感激他们。” 少年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坐在马车上,颠簸前行的少年正是张麟轩,此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心里已然将秦凤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哪来的勇气跟我保证一路上平安无事,还整个大善人出来了,你小子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虽然谈不上恶人,但救济灾民这种事,就算你有心,吩咐底下人去做也就是了,整日忙着陪自家媳妇,会有这个闲工夫? 如果我所料不差,眼前这个看似敦厚的小老头其实跟我一样,都他娘的是混进来的。 魏戍笑容玩味道:“既然公子你不姓秦,那敢问公子可是姓张?”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我说我不姓张,你信吗?” 魏戍轻声道:“十有八九是不信的。” 张麟轩没好气道:“那还在这跟我装模作样,就不嫌恶心吗?!” “七公子果然是个痛快人。” “动手之前,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魏戍笑容似鬼魅一般,咯咯笑道:“在下墨渊衫,风满楼是也。”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谈一笔生意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个已死之人,无论是以何种缘由出现,都免不得要旁人“心惊胆战”。话音刚落,张麟轩几乎就在一瞬间便将藏于诸多货物之中的绯红长剑拔出,同时跃下马车,做出遇敌姿态。 “魏戍”一笑置之,毫不在意。当少年即将念诵一篇御气剑决的时候,他才继续开口道:“动静不宜过大,免得扰了旁人,故而在下劝七公子您还是稍稍收敛一些为好。此番见面,不作无谓争斗,只谈一笔买卖。合则两利,分则各走各路,最不济还有一份仁义在。” 张麟轩半信半疑,故而不曾停下手中动作。 “魏戍”不由得摇了摇头,神色间有些无奈,为了取信于人,付出些代价也是有必要的。于是他张开右手,毫无犹豫地向着自己的心口抓去。只见一阵风起,在他的心口处凝结出一道气旋,手掌顺势没入其中。 待三个呼吸之后,一颗洁白无垢的珠子便被他从其中取出,瞥了一眼少年,打消心中最后一丝顾虑,随即便将那颗珠子递向了张麟轩。 后者有些不明就里,“魏戍”轻声解释道:“心湖景象所化,不但涉及自身大道,更可轻言决断生死。此物乃以我族独有之秘法炼化而成,一生之中仅可让一人观之。今日为表诚意,特将此物抵押与公子,作为彼此制衡之手段。” 张麟轩并未收起长剑,也未曾接过那颗珠子,而是神色不解地问道:“有什么生意是非要与我做不可的,甚至值得你拿出如此筹码?” “魏戍”神色严肃地回答道:“赌桌之上押重注,求得就是一个赌大赢大。” 张麟轩冷笑道:“就不怕输得一干二净?” “正所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届时就算是输了,想必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听这意思是要邀我上你的贼船?” “魏戍”摇摇头,轻笑道:“是在下铁了心地要上公子的贼船,不过还要看您是否答应。” “与我而言,有何好处?”张麟轩沉声道。 “魏戍”缓缓作答,“北境无忧,已成奢望,但愿来日浪潮席卷之时,在下能帮着公子庇护家人一二。再者,风家起源于风神一脉,故而从小“耳濡目染”,借此晓得了不少往日旧事,不知公子有无兴趣?三者,乐安宗虽然算不得豪门大户,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公子如今堪堪一境修为,便要闹上门去,从而讨个说法,想来并非易事,所以有人从旁助力,也许会更容易些。哪怕最终公子你无法得偿所愿,想必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思量片刻之后,张麟轩将手中的绯红长剑归于原处,然后打趣道:“当日怎么没死?” “魏戍”哀叹一生,如实说道:“怎么没死,死得不能在死了。风家对于所谓叛逆之人向来绝情,所以怎么可能留下一线生机。实不相瞒,公子的那位扈从便是风家三大主脉之一的嫡系子孙,甚至有可能身兼两脉之学,否则那道神通威力不会如此之大。清理门户之事,历来如此,一方若不身死道消,便必然不会终止,所以那时候的风满楼哪怕是用尽了自身所学,一样会落得个被那道神通所绞杀的下场。” 张麟轩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戍其实就只是魏戍,一名早已习惯了走远路的老镖师罢了。若非要说彼此之间的联系,无非就是在当初的某段岁月中曾共用过同一具躯体,同一道神魂。” “一分为二?是不是有点扯淡了,真把我当成了三岁的孩子来哄骗!?”张麟轩有些神色不悦道。 “句句属实,还望公子明鉴。道家一直都有那‘一气化三清’的说法,更何况你的那位十三师叔不也一样曾在梦中分化神识,从而成就那一袭白衫与黑袍吗?”魏戍神色坦然地回答道。 “我虽然不知这道神通的关键在何处,但想必也绝非什么易事。道家的一气化三清之术,除了自家祖师之外,几乎便无人再能做到。至于我那位鹿衍师叔,我与他虽未曾聊过此事,但平日相处也不难发现他的‘神通广大’,所以恕我无法将你与他们两者相提并论,还望见谅。你需要给我一个明确简易的说法,来证明你言语的真伪。” 魏戍点点头,轻笑道:“理该如此。魏某区区一介市井凡夫,岂敢与道祖或是十三先生相提并论,但在下方才所说也确无半句虚言。至于这‘一身化二’的神通与道家那‘一气化三清’法门,归根结底,师出同门,皆是来自于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早年间,在下修道有成,曾受邀走了一趟那座阁楼,由此获益良多。在登楼问道结束之后,经由当时的那位代阁主允许,昔日的风满楼也曾留在楼内读过十余篇古老的咒文,其中多是御风之法门,但是唯有一篇与其它咒文全然不同,讲得正是这“一身化二”的神通。 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篇咒文其实并不是什么一化二,而是一化多。根据观看者的资质不同,所能领悟的神通也大相径庭。 比如道祖当年所得便是那如今后世所谓的‘一气化三清’之术,再比如某位剑客的昔日所得是为‘一体一心,三魂分而炼心之术’。 据我所知,观咒文领悟数量最多的那道神通叫作‘身外化身’,但就是不知最终落在了何人身上,想必应该是某位天资出众的十方阁楼主吧。” 在某卷泛黄的古术之上,倒也确实提过此事,但所述却并不详细,只以一笔带过,甚至最终还为其盖棺定论了“禁术”二字,不知是何缘故。 张麟轩将信将疑,戒备之心并未完全放下,一把取过那颗洁白无垢的珠子,拿在掌心端详,然后继续问道:“说说具体生意究竟为何物吧。” 魏戍抱拳拱手,正色道:“公子今日之行,在下当随侍左右。待到日后安然归乡,还望公子不吝官位,能赏赐在下一个城主之位。” 张麟轩并无任何犹豫,直接拒绝道:“不行。” 北境三州,大小城池无数,但能领得城主之衔,仅有一十三座城池。除了七座公子城外,便只剩下六座城,无一不是重中之重。 前者即使当下有人代为掌管,但日后也必然会交还给北境王府,从而让各位公子去打理。虽然大公子不幸离世,二公子失踪多年,但那两座城池也一直是由王府的半个自家人在打理。 至于后者,可称得上是三州之地的命脉所在。那六位城主皆是外乡来客,且身份成谜,就连张麟轩这位王府的七公子也是丝毫不知情。 对于张麟轩的拒绝,魏戍非但不恼,反而愈发高兴,以至于失声笑道:“在下的赌局,似乎是开了个好头。公子不必多虑,魏某方才所说的城主之位并非是来自于那一十三座城池,而是之后的一十一座新城。” “此言何意?” “公子有所不知,按照早年间那位苏先生的打算,北境原本所立之城当有二十四座,然后用以一一对应天时,间接地营造出一番天地人三才皆在于此的局面,再以此制衡所有的山巅修士,从而为山下的百姓赢得一种若即若离所谓自由与太平。” 张麟轩微微皱眉,“若即若离的所谓自由与太平?你的措辞,似乎很值得玩味。” “公子不是孩童,当知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与太平才是。纵然你我做得再多,无非是加重了些约束而已,至于真正地做到立下规矩,无异于是自欺欺人,痴人说梦罢了。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何况修道有成的山巅人。哪怕事后因过错而加以惩罚,对于那些已死之人来说,可有半分的实际作用?哪怕能够慰藉生人,但于死者而言,无非就是酆都山中走一遭的事,然后说不定就全都给忘了。”魏戍神色冷漠地说道。 也在也不在,尽力做事,未必能护得周全就是。 张麟轩神色如常,淡淡地问道:“于你而言,又能得到些什么?” “公子可知原本的二十四之数对应的是哪种天时?” “农耕之节气。” “正是如此。二十四节气中,除了冬日里的六个,无一不是在下苦苦追求的大道裨益。寒风刺骨,雪上加霜,于在下如今的处境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春夏秋之风,近乎九成皆是为福缘。若能得占其一,便可弥补风满楼被绞杀之后所带给我的种种弊端,从而彻底得斩去那份‘藕断丝连’。从今往后,大道之上,一人独行,再无任何负累。”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若是依旧不答应,你又该当如何?” “常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是生意,就该彼此有商有量,互惠互利。若是一方觉得并无利益可图,那么自然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在下还是要提醒公子一句,风满楼与魏戍终究是两个人,千万不要混为一谈。” 张麟轩将手中的那颗洁白无垢的珠子收入袖中,然后向后倒去,躺在马车上,枕着双臂,喃喃道:“路还上,走走看,说不定那天我就该主意了。” 拒绝不假,但话还不至于说得太死,未必没有转机。三言两句便答应是绝然不可能的事情,暂且以观后效吧。 魏戍心领神会,轻声笑道:“若是累了,公子不如小憩一会儿,在下帮您守着。” 张麟轩随口道:“谢了。” “在下分内之事。” 双眸微闭,少年却并未睡去。 老镖师心知肚明,毫不在意。 一路之上,唯有马蹄,噔噔作响。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费尽心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有人随商队出城南下,自然也会有人乘车北归。较之于来时,唯独少了张麟轩一人。 瞧着马车内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子,张欣楠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问道:“是在担心你家公子的安危?” 李子点点头,有些埋怨地说道:“先生您就不该同意公子南下。游历荒原一年有余,才刚刚回家待了几天,这又迫不及待地离开,就不怕……不怕王爷和王妃担心吗!” 张欣楠微笑道:“天地之大,总要出去见识一二,又岂能一辈子只待在北境。少年远游他乡,尽管磨难重重,终究还利大于弊。正如树木,不见风雨,焉能成长。若是整日躲在大树底下乘凉,心安理得地受着某些长辈们的庇护,将来又会有什么出息呢。” 李子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可是……可是,公子他如今的境界也太低了。” 张欣楠打趣道:“与自家媳妇都还差着两个境界,那臭小子如今的修为确实有些低了。” 李子不禁羞红了脸,喃喃道:“公子……公子他还是很厉害的。” 张欣楠会心一笑,然后说道:“如今算不得厉害,但也勉强合格,毕竟是我张欣楠的徒弟,总不至于太差。有一说一,单论剑道而言,那臭小子的天赋算不得出类拔萃,也就有个中等偏上的水准,不过那臭小子的记忆力极好,以至于学什么便能像什么。一来二去看我出剑的次数估计也不算少了,故而勉勉强强地学去几分其中的神意,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关于这趟南下远游,臭小子的目的很明确,估计走不了多远。除了那份剑意之外,他还身负一门老头子亲授的遁术神通,所以就算打不过,逃跑总可以吧。或许会有些狼狈地返回家乡,但还不至于因此而丢了性命。” 李子仍然有些担心,免不得露出几分愁容。 张欣楠只得轻声安慰道:“就当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把徒弟关进楼了中读书,等到他把书全部都读过一遍的那天,我就把他放出来,然后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唯我是问,听凭你处置,如此一来,总可以了吧?” 李子耷拉着脑袋,思量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勉强有了几分心安。 待稳住小姑娘之后,张欣楠不由得看向在一旁捧书而观的求凰,笑问道:“真的放心?一点埋怨都没有?” 求凰合上书页,摇摇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其实一直都不太放心,但求凰了解公子的脾气,有些事一旦决定去做了,就会毫不犹豫,任谁也无法轻易劝他改变主意。当年的麟诚公子或许可以做到,但毕竟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有些约束自然而然地也就消失不见了。再则,为兄报仇,天经地义,没什么可阻拦的理由。至于埋怨先生与否,说实话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是在埋怨我没有随行?”张欣楠笑着反问道。 求凰摇头以示否认,然后轻声解释道:“是在埋怨先生您平日里实在太忙,整日东奔西走,以至于无暇传授公子一些实用的神通道法。如若公子日后身临险境,苦苦思索之下却奈何无计可施,届时便应是师长之过了。” 张欣楠气笑道:“丫头,如此偏心眼儿,真的好吗?” 求凰疑惑地眨眨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何来的偏心一说,难道不是理该如此吗?” 张欣楠顿时有些无奈,苦笑一声,道:“咱还讲理?” 求凰睁大眼睛,一脸无辜道:“当然讲理。” 难道偏心自家丈夫就不是所谓的道理了吗? 张欣楠一时语塞,不由得轻咳几声,无奈道:“罢了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境界一事,有用也无用,它既可以是一道登天梯,同时也是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笼。修行者踏足其中虽然得了一份安稳,但视野却因此而被限制。就像某些在山中破庙内躲雨的行人,看似是避开了风雨,实则却与庙外的诸多风景插肩而过,不免有些可惜。无论一境也好,还是十境也罢,二者当真相差良多吗?其实并没有,所差得无非就是那有感而发的一次落笔罢了,而这也恰恰是我同意他南下的关键原因之一。修行本就来自于天地,故而寻觅所谓的大道,自然也还是要到天地之中去寻。” 求凰诧异地瞪大眼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对于红衣女子此刻突如其来的心中感悟,张欣楠一笑置之,轻声道:“凤凰一族,本就得天独厚,再加上所谓的圣人指点,破镜还不是就在眨眼之间?” 心湖之中,凤凰起于大地,一道道天陨之炎,纷纷落入湖中,随后湖面开始剧烈沸腾,流炎纵横于湖面,贯通天地四方。 一座孤岛的上方,凤凰不断吸纳此间之火,以至自身被熊熊烈焰所包裹。随着一道凤鸣响彻天地间,巨大的火翼骤然展开,一股磅礴气息瞬间朝着四周散去。 三声凤鸣,凤凰折转落于大地,就此安栖于一株形似梧桐的青木之上。 天地重归安宁,诸多异象渐渐敛去。 马车内,张欣楠随口笑道:“如今迈入七境,也算是有资格与某人论道了。待你稍稍巩固一下境界,然后我便就送你去见她,争取再习得一门神通回来。” “她是谁?”求凰与李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师妹。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平日里就数她最喜欢惹是生非,许是仗着自家师兄多,所以一向横行无忌,就连老头子都拿她没办法。” 某人不请自来,有些哀怨地说道:“哪有师兄你这么诋毁自家师妹的!” 张欣楠不禁失声笑道:“你最近似乎有点闲。” 三人突然间变城四人,原本宽敞的马车也不禁显得有些拥挤。 一袭紫衣,长发披肩的女子先是微微一笑,然后轻捏了捏小姑娘的圆润脸颊,柔声道:“你好,我叫叶岚。” 小姑娘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叫李溪亭。” 与小姑娘打过招呼后,叶岚又扭头看向求凰,笑容有些玩味道:“初次见面,别来无恙。” 求凰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见之有恙,不如不见。” 张欣楠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如今都是自家人,说话尽量客气点。” 求凰置若罔闻,神色漠然。 叶岚轻哦了一声,故意拔高语调,“侄媳妇?!” 求凰冷笑一声,“还未曾出嫁。” “准侄媳妇?!” “有意思?” “我觉得很有意思。” “昔日的叶家小姐,怎么如今反倒成了十方阁楼主?” “大梦初醒,重活一世而已。准侄媳妇,你当真要与我计较那昔日恩怨?” “不然?!” “一道灵魂神通,白送你了,论道作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需跟我客气。” 张欣楠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不予理会。 李子有样学样,默默读书。 女子之间的争执,轻易不要插手。 ---------- 镇北王府,湖畔竹楼。 棋盘之上,棋子散落,对坐两人既无落子的兴趣,也无收拾残局的想法。 沉默良久后,韩先生不由得会心一笑,轻声道:“未必会是坏事。” 老王爷苦笑道:“在自己家中挨了一记闷棍,这口气我多少是有些咽不下去。” “哑巴吃黄连的事,你以前也没少干,怎么现在反倒斤斤计较起来了?”韩先生笑问道。 “三州之地,本以为尽在掌握,如今却发现有人能压你一头,相反你却没有任何制衡手段,只能像那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随意宰割。今时不同往时,拖家带口的,总要处处费些心思。就你我脑海中残存的些许‘梦境’而言,那人的实力应该不逊色于张欣楠,否则断无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玩弄……” 韩先生开口打断道:“多是你我的心中猜测,故而不必宣之于口。或许真的是一场梦,如此也犹未可知。依着当下的棋局而言,无论是对北境,还是对王府,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虽然不知幕后之人的真正心思所在,但料想他应该不是什么敌人,否则不会如这般帮衬镇北王府。至于他的修为高低,那是修行者的自家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我去管。若是他有任何的僭越之举,自有苏先生留下的手段应对,不必过分担心。” 老王爷神色有些犹豫地问道:“会不会是那座老宅里的人搞得鬼?” “是或不是,反正又无处求证,费那个心思干什么。林老先生入城之时,不是与王府有过一份君子之约吗,想来应该不会插手世间俗务。”韩先生忽然轻叹一声,神色有些困惑,“按理来说,那位齐先生早已到达北境,但却迟迟不见踪影,岂非是出了什么变故。北境之法一日不定,我这心中总是不安啊。” “那日苦读万卷书,难不成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徒劳无功罢了,但依稀记得似乎是寻到一些线索,但转天醒来却忘了个一干二净,还真是这人越老,脑子便愈发地不中用了。” 老王爷不由得思索片刻,然后似乎是记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眉头微皱,沉声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你是指自家人搞得鬼?”韩先生有些疑惑道。 老王爷神色一怔,又突然哈哈大笑,“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周而复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老王爷的突然发笑,韩先生不知其中缘由,满眼疑惑地望着前者,而老王爷却故意不言语,只是伸出手指,蘸了一下杯中茶水,然后在身前的棋盘上画了个圆。 周而复始,瞥地悟真常。 韩先生不由得会心一笑,然后轻声问道:“凡事总该有些原因吧?” 老王爷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大致答案,“也许是因为心有不甘,故而试着去挽回一二。” “看样子,你是猜到了最后的结果?”韩先生忽然面露担忧之色。 老王爷无奈一笑,有些心疼道:“希望不会是你我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否则对于轩儿来说,就不会是难以逾越心关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会再次断了他的修行路。世人常说的破而后立,无非是一种修行法门罢了,没什么问题,但不能总是‘再破再立’,不然试问又有谁能扛得住。哪怕是换作你我,当真便能平安渡过?一座镇北王府,那是老子当初用实打实的战功换来的,不曾亏欠过这个世道分毫,所以他们没理由这般欺负我的儿子。我不管儒家有什么利在千秋的打算,也不管你们几人到底联手做了一盘怎样的局,总而言之,我不能再拿我儿子的性命去冒险,所以之后如何,各方依着实力,自求多福吧。” 事情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韩先生不由得轻叹一声,苦笑道:“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当真要与各方撕破脸皮?” “一场大考,本就是我最后的耐心,不管有没有人故意搅局,事后一样还是会用尽那些本就所剩不多的香火情。彼此再无瓜葛,又何必再拗着心性行事。体谅别人,并不等于委屈自己。本王三十年以来的沙场驰骋,难不能就是为了换得他人对我的指指点点?三教百家也好,十方阁也罢,无一不是秋风中的落叶。”老王爷神色平淡地说道。 韩先生嘴角微动,轻笑道:“相识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你自称本王。至于最后一句话,我就权当作没听见。” 无论是作为儒生,还是作为一名修士,都不容韩先生对那二者有丝毫的不敬之心。 老王爷一笑置之,然后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与韩先生告罪一声。 对于二者的不在乎,是我一人之事,不该拿来难为你。 韩先生面带微笑地说道:“无妨。” “一些牢骚话,不吐不快,让你笑话了。” “对于此事,我本不该再劝你,因为儒家弟子的某些所作所为确有失当之处,但奈何占着一个儒生的身份,也还是那联手落子的几人之一,所以有些言语我若是再不说,恐怕就没人能说与你听了。祖师爷的想法,我猜不到,但几位文庙教主的想法,我想我大致知道一些。 当妖潮袭来之际,北境三州首当其中,属于可舍可不舍的范畴之内,若想拒敌于国门之外,未尝不可,人族如今的底蕴并不输于往日,所以大有一战之力。根据文庙的粗略统计,双方绝对实力上的差距应该并不大,故而对峙甲子光阴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的话,边关百姓便再无太平日子可言。与其如此,倒不如提早撤离,将三州百姓尽数迁往中州安置,然后‘开门迎客’,诱敌深入,最终再将其一举歼灭,从今往后,一劳永逸,再无祸端。” 闻言于此,老王爷不由得嗤笑一声,“你们读书人还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丢掉北境三州之地,甚至是将大旭的一十三州全部都丢掉,或许在他们心中,都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如此小的过错,换取更大的,更长远的利益,显然不难做取舍。况且在此事的诸多为难之事上,文庙已然帮着想好了对应的解决办法,所以到头来也就成了你这个镇北王不识大体,有意连累无辜之人殒命了。” 老王爷冷笑道:“一国之山河,岂能轻易让与他人?” 韩先生神色异样,喃喃道;“以当下之过,从而去赢得万事之功,的确足以让很多人心动。” 老王爷面色一沉,反问道:“故而……韩先生所要相劝的就是此语?” “最起码能够换得一家一姓之平安,不至于让当年麟诚公子的惨剧再发生在轩儿身上。作为他的先生,我不希望看到有这么一个‘圆圈’的出现!”韩先生言辞激动,有些颤声地说道。 老王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世间有哪一个人不是在‘寄人篱下’而活,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相较于最终失了性命,受些委屈又能如何。中州路远,我希望在结束于荒原的战争之后,王爷能早作打算。与其孤零零地走在大道之上,不如阖家团圆,好好在一起吃上一顿年夜饭。诚如王爷所言,不曾亏欠,那便无需偿还,一走了之,未尝不可。在一场避无可避的两族相争之中,一群善战的铁骑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与此白白丢了性命,倒不如提早卸下肩头的重担。若是苏先生在世,想必也会这样选择。” 老王爷摇摇头,轻声道:“你错了,他不会的。无论是谁叩关,一寸山河都不可能相让。当年他为何极力促成那场城前之战,为得就是在国门之外歼敌主力,不让其染指三州的土地分毫。荒原不足惧,妖族亦然,所以不战而退,绝不可能。至于轩儿,我自有办法护他平安。” “你明明已经猜到了那个结局,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当真要让轩儿挣扎在轮回中,一辈子不得解脱吗?!”韩先生十分费解,以至于有些愤怒。 “猜到不等于知道,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因为知道了,或许就无法猜到了。话虽然有些绕口,但所谓的因果确实如此。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敢去面对。诚如你拗着心性的‘好言相劝’,难道不也是因为如此吗?我所认识的韩黎并非是趋利避害之人,当初受苏先生之邀,一路颠簸,来到北境,可不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荒原。一局棋,已然落子行于中盘,就是最后仍是要交给一个晚辈,现在也不是放手的时机。中州虽好,却不是三州百姓之故乡,与其漂泊做那异乡之客,倒不如埋于此间黄土之下。”老王爷眉眼舒展,不由得轻声笑道。 一旦想明白其中关键,那么有些事就不难做出选择。对于已知的某个结局,反过来改变过程中事情的发生顺序,那么之后的一切便都会做出改变。如此一来,那么已知的那个结局还会是真正的结局吗,你所要改变的东西,当真又能有所改变?一切的已知似乎都成了未知,犹如一座深渊,让人不敢凝视。 老王爷又接着笑道:“既然猜到了是自家人,那便就此行个方便,不要再与他添麻烦了。河流改道已殊为不易,又何谈‘逆转’二字。东奔西走,甚是辛劳,若是有时间,记得停下来休息一会。自己不知道心疼,别人也会心疼的,比如父母。哪怕某天不在了,这份牵挂依旧不会少,所求所愿并不多,莫忘天冷加衣、三餐按时、尽量少些辛苦。” 一番言语,并非是说与韩先生听,而是说与某个躲在暗处,始终不愿相见的“老人”。 某些东西的抹去并不彻底,所以两位长辈依旧能寻到些蛛丝马迹,用心做些思量,依着当下的局面,以及日后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不难猜出结局。 正因如此,韩先生才会“好言相劝”,试图改变老王爷的心意,让他卸下肩头重担,从而举家迁往中州,以此避免某人日后的心有不甘,为世间彻底地抹去那个“圆圈”出现的可能性。 至于老王爷的做法,无非是“固执己见”,选择假装不知,从而不做改变,以免与人添乱。 老王爷看着面前散落棋子,笑容欣慰道:“既然孩子大了,那么一切就都随他吧。你我这些做长辈的,帮着锤炼心性,教其明理即可,无需替他做出选择。或许有朝一日,他会自己选择站在城头之上,腰间悬刀,手中持剑,然后去讲一讲自己的心中道理。” 既然万里河山在后,少年又焉能退却一步。 这句话,暂时就不说与你听了。 韩先生依旧有所犹豫,但最终似乎还是放下了,低声呢喃道:“也罢,你既然愿意,那就放手去做吧。” 桃夭之下,青衫与墨袍并肩而立,前者眼眶湿润,后者面无表情。 那一袭墨袍言辞冷漠地说道:“若是王爷与先生做出了改变,日后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你的任性妄为。人不该为了没有发生的事去弥补,所以我希望接下来你能记住我说的话,绝对不要去试图改变原有的轨迹,否则一切都将会被虚无所吞噬。” 鹿衍不服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回来作甚!” 林玄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有些人或事终究会因为一些原因而被光阴抹去,尽可能地去试着救下他们,说不定日后某天还能寻到些许安身之地。竭尽所能去弥补遗憾,而非固执地去改变故事的结局。天地赠与的一身修为,不是让你拿来解决私事的。相较于个人得失,人间的存亡延续才至关重要。” 鹿衍讥笑道:“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林玄眉眼微动,不禁抬头望去,喃喃自语道:“一介檐下之臣,当真能胜您半子?” 心湖忽然荡起一阵涟漪,一道温醇随之响起,“莫要太过悲观,尽力而为,未必不能得偿所愿。若是不信,不妨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世事如何,由人不由天。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你接着回去看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出来,更不要去干扰臭小子或是其他人的选择。一个人向前看得太远,或是向后看得太远,都不是什么好事。立足于当下,才是胜算所在。” “好,我可以答应你。至于输赢,该当如何?” “就此散去,复归于本我。” 林玄有所犹豫,“若是你输了呢?” 剑客伸了个懒腰,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相信那个臭小子,所以我不可能输!” 林玄沉声道:“凡事总有万一。” 剑客微微一笑,并未急着作答,而是望向南方某处,瞧着那个始终未曾真正睡去的少年,神色欣慰道:“不相信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都不相信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偶遇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由于官道上莫名地出了些变故,迫使商队一行人不得不临时更改南下的路线,以至于傍晚时分,众人无处落脚,只得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凑活着对付一宿,待到来日天明之后,再行赶路。 依着魏戍的安排,前半夜就由他和张麟轩负责守夜,等过了子时之后,再喊另外两人来替他们。对于某人的一些小心思,张麟轩虽然心知肚明,但也没什么异议,就此答应了下来。 等到众人渐渐入睡之后,篝火旁便只剩下张麟轩与魏戍两个人,二者便压低嗓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那安乐宗也有几位仙人坐镇,依着公子你如今的境界,又何必急于一时。此番若真是自己一人独行,且容在下说句不好听的,与送死有何分别?”魏戍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他心中,也许是少年任性行事,但家中长辈绝不会放任不管,所以张欣楠一定会留有后手,断无可能看着少年去白白送死,而这也是他魏戍,或者说是半个风满楼,愿意心平气和与少年言语的愿意之一。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自然还是当真有求于人。 张麟轩打了个哈欠道:“就别费心思试探了,反正我又不会说。既然连你都知道此举与送死无异,那么本公子又岂会没有任何依仗?总而言之,若不是一心求死,哪里都是生路。至于你言语提及的那些坐镇仙人,其实都是些有名无实之辈。按照巡守司给出的说法,修士五百年之劫将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宗门弟子的个人恩怨。况且北国一十三州皆是大旭疆土,凡是想仗着修为欺负人的山上神仙都需仔细端量一番。若一朝被那十二灵傀砍了项上人头,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魏戍不禁感叹道:“以大旭一国之力制衡山上仙人,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那位文和君着实厉害,竟然能以一人之力促成此事,不愧为此道第一人。” 张麟轩摇摇头,并不认可魏戍之言,“苏先生才是此道的第一人,京都许诺不过是有样学样。当年北境若无荒原之祸,苏先生必然会率先做成此事。以三州之地利,二十四城之天时,百姓无忧之人和营造出三才齐聚之象,又岂会弱于他许诺的十二灵傀。” 谈及那位苏先生,魏戍突然闭口不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敬意,默默地望向远方,似在遥寄心中哀思。 对于魏戍的举动,张麟轩不免有些疑惑,问道:“这是何意?” “与先生既是知己,也是师徒。昔日的传道之恩,在下终生不敢忘记。”瞧着魏戍此刻的神色,不似作伪。 张麟轩有些费解道:“既然如此,你也算得上是王府贵客,那为何当初一见面还要杀我?” “魏戍是魏戍,风满楼是风满楼,若非要说二者之间的关系,前者勉强算是半个后者。至于做出何种选择,实是各有心思,断不可混为一谈。”魏戍轻声解释道。 张麟轩恍然道:“难怪你能知道二十四城的事情,想来是苏先生告诉你的。” 魏戍摇摇头,有些得意道:“与先生既是知己,又是师徒,顺序不可变。先生偶然间的一句点拨,使当时的我看破了所谓主从关系,得以将魏戍与风满楼视作两人,如此方才有了师徒之名。至于知己,当年初见便是了。先生与我畅谈心中壮志,我便依着腹中所学与他指点迷津,所以二十四城的这个想法,是由我率先提出来的。” 张麟轩不免有些惊讶,魏戍微微一笑,接着与少年解释道:“之所以当时提出这么想法,一是参考了儒家的二十四书院,二则是因为存了些许的私心。风满楼行事着实与魏戍相差良多,故而他的陨落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由于双方始终未曾彻底断开牵连,他的陨落必然会对我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提早地谋求一份后路,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可惜苏先生不幸离去,韩黎又改二十四为十三,着实是断去了我的全部后路。再后来,风满楼果然被幕后之人舍弃,就此被风家后人以神通绞杀,而我自然而然也受到诛连,无奈失去了部分的修为,这才成一位名副其实的老镖师。” “韩先生乃是我幼年时的启蒙先生,所以你又何以见得我会因为你而把十三再改成二十四?”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桩买卖而已,成与不成看缘分,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再则,我虽然不知道韩黎的最终打算,但却十分清楚北境的三才之象仍然存在。既然地利与人和两者都毫无变化,那么能做出改变的也就只有天时了。二十四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确定的数字,它是我与先生思虑多日之后的结果,简而言之,就是它的存在最为契合北境所要营造的三才之局,所以未来到底如何,你我现在谁也说不准。赌桌之上,既然选择了孤注一掷,那又岂能临阵脱逃。”魏戍神色自若,淡淡地说道。 张麟轩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魏戍望着眼前的篝火,轻声笑道:“在下的诚意应该够了吧?” 张麟轩盘膝而坐,微笑着回应道:“实属无奈之举,还望您见谅。接下来若是还有任何试探之举,那就是我张麟轩不知好歹了。” “情理之中,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行事。只不过在下三言两语,就当真能打消公子的疑虑?”魏戍笑问道。 张麟轩如实回答道:“自然不能,但有了些许可以商量的余地,不至于双方一直剑拔弩张,处处小心提防。你我无需急于一时,毕竟信任需要慢慢建立。” “恕在下直言,公子你似乎有些奇怪。”魏戍有些神色疑惑地说道。 张麟轩笑问道:“此话怎讲?” “一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言行,一边却又愿意以最大善意作出回应,难道公子你不累吗?”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故而不可不察。至于后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你想得太多了。” 魏戍会心一笑,“可能吧。”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张麟轩忽然问道:“依着以往走镖的经验,可知此处是何方地界?” 魏戍环顾四周,轻声道:“一处乱葬岗而已,并没有什么名字。” 张麟轩眉头微皱,沉声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线并没有什么问题,若想在绕路的同时,还想尽快地重返官道,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不过公子也不用担心,虽然是一座乱葬岗,但很久没有抛尸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有那两位在,一些个孤魂野鬼根本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言语之际,魏戍还抬起下巴指了指随行的那两位修士。 张麟轩好奇地问道:“有什么说法?” 魏戍轻声道:“二人的境界虽然不是太高,但厮杀的本事却极强。据说好像是前些年从镇北城那边因伤病退下来的随军修士,迫于生计,这才不得不做了帮人押镖的生意。” 张麟轩不解道:“既然是边境退下来的人,那么王府自然不会亏待,又怎会因为生计而发愁?” 魏戍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禁打趣道:“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要不然明个儿清晨,公子自己去问一问其中缘由?” 张麟轩一脸严肃道:“若真是边境退下来的,自然要好好地问一问。对于戍边的有功者,王府绝不亏待。” 魏戍若有所思,提醒道:“也许他们身上另有隐情,依我之见,还是不要贸然寻问得好,以免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公子你修书一封,我在想办法帮着送到王府,由老王爷裁断?”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劳烦父亲,若你实在担心惹麻烦,那我便给兄长修书一封,你能送到赊月城就行。” “如此也可以。” “明日晌午之前便将书信给你。” “听凭公子吩咐。” 张麟轩突然笑道:“麻烦摆正一下自己的位置,你可不是我的什么扈从。” 魏戍一本正经地说道:“乐意之至。” 张麟轩摆摆手,没好气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胆的。” 乌云遮月,凉风渐起,火光摇曳,似乎暗淡了许多。 张麟轩不由得面色一沉,无奈道:“以后不靠谱的话尽量少说。” “区区阴魂,竟然也敢惹事生非,着实是有些出乎在下所料。失察之罪,还望公子见谅。”魏戍歉意一笑,他确实没想到麻烦会来得如此突然。 四周突然响起咯咯的笑声,不禁让人脊背发凉。 张麟轩瞥了一眼熟睡的众人,“要不要把他们叫醒?” 魏戍轻笑道:“想必暂时是醒不过来了。公子,还请恕我直言,这事好像是冲你来的。” “我?!”张麟轩有些惊讶道。 “没错。按理来说,区区阴魂,还不至于招惹你我。既然他们主动出手,那背后肯定有人以术法驱使。现如今就你我两人清醒,自然不是冲你便是冲我。” 张麟轩无奈一笑,“那为何不能是你?” “这条路在下走过多次,想来无事,所以……嗯,大致就是这样。” “那我能问问为啥吗,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张麟轩一脸郁闷道。 未等魏戍开口,林间突然传来一声愤怒地咆哮,“张欣楠,你个王八蛋,老子他娘的要撕了你!”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好像都明白了。 张麟轩硬着头皮道:“师父的账,做徒弟的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学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麟轩眼下的窘境,魏戍原本还想着打趣一二,但当他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后,竟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此刻的魏戍神色凝重,沉声道:“都说他乡遇故知乃是幸事,可如今双方倒不如不见。” 由于受某人诛连,以至于仅剩下半数修为的魏戍勉强使出一道望气神通,用以窥探来者的身份。本以为会是那剑客这一世的“新仇”,谁曾想却是一桩“旧恨”,故而当魏戍以神通观望之际,一不留神,竟是直接遭到反噬。若非收手及时,那一对招子都有可能不保。 瞧着魏戍眼角流下的血泪,张麟轩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吧?” “一点小伤,不碍事,有劳公子挂念。” 魏戍言语之际甚至连看都没看少年一眼,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生怕稍有不慎,便再着了来者的道。 “对方的来头很大?” “跟你师父算得上是老朋友了,而且据我所知,这家伙曾一日被你师父连砍七十二剑,虽然身负重伤,以至于不得不闭关修养千年之久,但始终没有丢了性命,所以这家伙到底强不强,公子最好心中有数,毕竟在下可着实担不起那七十二剑。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三剑便足以要了我的命,而且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的那种‘要命’。”魏戍不由得眉头紧锁,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张麟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依我之见,逃命要紧。” “公子莫急,依着我对那家伙的了解,他虽然以往性子急躁了些,但自从那时被一位僧人收为弟子之后,便再无伤生害命之举,所以你我二人的性命应该暂且无忧。”魏戍突然上下打量起了张麟轩,试探性地问道,“公子方才所说的后手一事,是否包括你师父的剑气或是剑意,还说是二者兼而有之?” 对于魏戍的某个心中猜想,张麟轩已然知晓,于是开口问道:“按照你的意思,那家伙可能是被师父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魏戍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错。” 张麟轩又问道:“那他驱使此间鬼物的目的何在?” “想来应是昔日的剑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故而无法以真身示人。”魏戍略作思量,然后回答道。 言语之际,十余只鬼物已然显露身形,只见它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朝着张麟轩二人扑来,如同林间饿虎一般,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猎物。 魏戍上前一步,挡在张麟轩身前,然后以手作笔,临空而书。眨眼间,四张青色符箓便悬于半空中。只见魏戍翻转手掌,猛然向下按去,那四道符箓如闻敕令一般,纷纷涌入大地,紧接着以魏戍为中心,一道巨大蛇形兽纹向着四周瞬间铺开。 待众鬼物靠近,那道蛇纹便骤然化作一条通天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举将之吞噬殆尽。那巨蛇犹不罢休,扭动身躯,面朝西方,神色狰狞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而此举则无异于是在挑衅某人。 站在魏戍身旁的张麟轩不禁神色尴尬道:“您老人家弄出的动静稍微有点大了。” 刚才不是还直言说那家伙不好惹,怎么转眼便跟人叫起板来了? 魏戍神色严肃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敌我相差如此悬殊。那家伙操控鬼物主动发起攻击,就已经是向我们摆明了态度。若是我们拿不出相应的实力,那家伙肯定不会跟我们好好说话。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仍是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意,但并不意味着那家伙不会突然下死手。与其将生死交给别人,倒不如自己奋力一搏。公子千万记住,日后行走江湖之时,可以选择扮猪吃虎,但绝不可弄假成真。” 张麟轩重重地点头,“记下了。” 魏戍不再言语,而是选择专心迎敌,毕竟谁也不知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会何时动手。 风吹动林间落叶,沙沙作响,伴着不见踪迹的鬼物所发出的咯咯笑声,不禁让人背后发凉。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纵然眼不能视,但张麟轩依旧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些鬼物就在四周游曳,之所以不曾再次靠近,全依仗于那条巨蛇的盘旋看护之功。 片刻之后,一道比那巨蟒还要高大数倍法相突然从林间站起。对于映入眼中那尊法相,完全谈不上什么庄严,张麟轩心中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恶心。 污泥塑其身形,枯枝落叶为发,口鼻满是恶臭,眼角及耳中不知流淌着些什么,远远瞧着,好似是白色的树浆,但依着修士的目力却不难发现那就些正在蠕动的虫子。 多年以前,风满楼见过这一幕的次数并不算少,故而早已习惯,所以多余魏戍而言,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照顾着少年的感受,魏戍好言提醒道:“只有在观望者心无杂念之时,方可瞧见他真正的法相模样。这家伙脾气急躁,而且一向还有些恶趣味,公子尽量忍耐一些。” 张麟轩尽量不去看,低着头,费解道:“难不成他喜欢腌臜之物?” 魏戍犹豫片刻,然后还是决定告诉少年真相,“三世轮回,他曾永堕畜生道,所以他既是污泥傍身的猪,也是口味较为独特的狗。牵引前世之象加之于今世,乃是他偶然间悟出的一道神通,不过却并没有用在正途上,反而总是喜欢搞些恶心人的小把戏。公子尽量让心绪宁静一些,如此方可勘破幻象。” 那尊“恶心”的法相突然放肆大笑道:“那个公然背叛风家的小鬼,你就先别忙着指点后辈了,赶紧出手来陪本座玩玩。不然一旦换本座出手的话,你们俩的下场可就有些不太妙了。” 魏戍立刻收敛心神,然后操控那头巨蟒朝着那尊法相张口咬去。青气伴于巨蟒左右,如携风雷一般,其威势足可以摧山断江,然后那尊法相只是抬起手,再落下,便将蛇头狠狠拍落在地。 紧接着,那尊法相一脚踩在蛇的七寸之上,以双手按出蛇头,然后用力撕扯,伴随着一声癫狂大笑,蛇头与蛇身瞬间分开。 与此同时,魏戍脚下的那道蛇形阵纹轰然炸裂,消散于无形,而他本人也因为受到了阵法反噬,导致自身气息孱弱不堪,满脸血污。 张麟轩赶忙将其扶稳,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不作任何解释,口中只有两个字,“赶紧。” 气若游丝的魏戍还不忘打趣道:“一旦吃了此物,莫不是日后就成了公子的人?” 张麟轩没好气道:“不愿意的话,你就去做酆都山的人吧。” 魏戍轻笑道:“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前者更适合我一些。” 一把将丹药接过,魏戍便直接丢进口中,没有任何的犹豫。 张麟轩扯了扯嘴脸,一脸坏笑道:“以后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本公子不叫你死,你可不准偷摸死掉。” 魏戍一脸无奈道:“公子,在下的这副皮囊已近花甲之年,故而有些打趣女子的手段,还是免了吧,就别在我这浪费功夫了,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有什么恶趣味的。” 张麟轩一笑置之,“是男是女,我还是能分清的。神灵虽无男女之别,但亦有阴阳之分。一阴一阳谓之道,所以究竟是怎么个一分为二的法门,想必不用本公子多说吧?有些个皮囊,在离开商队的时候,记得稍稍调整一下,不然我可不带你上路。” 魏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微微皱起眉头,满眼疑惑地问道:“何时发现的?” 张麟轩扶着她坐下,然后以一道御剑口诀将藏匿在诸多货物中的配剑唤来,站直身体,背对着魏戍,轻笑道:“有些天赋,别人羡慕不来。” 魏戍更为不解。 “一座小小的北境王府,一个大旭唯二的王爷。区区三州之地,了如指掌,可不是什么玩笑话。我这个不孝子擅自南下的事,估计他老人家早就想到了,所以当真会由着我任性妄为,然后生死之事毫不过问?绝对不可能的。 南山城的风满楼也好,如今的魏戍也罢,皆是他老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不过究竟有何作用,我就暂且先不妄言了。 至于你我之间的那笔生意,想必也早就跟他老人家谈好了吧?” 魏戍并未直言否认,只是笑而不语。 张麟轩向前踏出一步,缓缓拔出那柄绯红长剑,神色略有些无奈,小声嘀咕道:“就姑且先当您这是心疼我了,只是等日后回了家,媳妇那边可不好解释。。” 少年高举长剑,朗声道:“恶心的傻大个!接我一剑怎么样?!” 那尊法相讥笑道:“小鬼,赶紧滚开,本座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可是张欣楠的徒弟!” “张—欣—楠!”那法相突然暴怒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一拳砸落,平平无奇,却暗含着雷霆之势。 在那尊法相眼中,打杀张麟轩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所以用不着如何花哨的神通,一拳足以。 魏戍嘶吼道:“赶紧逃!” “既然一剑在手,又岂有后退之理。” 长剑微微颤鸣,绯红之气弥漫,少年自上而下,挥出了当日湖畔的那一剑。 恩师昨日所授,至今方才领悟一二。 一剑落于拳锋之上,忽然万籁寂静,随后却犹如除夕夜里的爆竹声一样,一连七十二响,于天地间肆意放声。 少年转过身来,还剑入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承蒙师父教诲,弟子如今已初窥门径。” 北归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内,剑客将眠未眠,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嗯,悟性还不算太差。”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斩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魏戍神色诧异地看着张麟轩,对于方才一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因为这分明不是少年的剑,而是张欣楠的剑,如此相似的神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师徒传承而已。” 魏戍由衷地称赞道:“一剑递出,何其风流,着实令人羡慕不已。有道是名师出高徒,那张欣楠如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你这马屁,只能说是一般。”张麟轩打趣道。 魏戍会心一笑,神色诚挚道:“实乃肺腑之言,还望公子明鉴。” 张麟轩白了她一眼,心道,你可拉倒吧。少年随后收敛笑意,神色严肃地打量着四周,以求尽可能地去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将那个家伙彻底揪出来。既然不能跑,那就奉陪到底。 经过一阵调息之后,魏戍的身体已然恢复一二,缓缓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轻声提醒道:“公子切莫轻敌,那家伙的实力并不止于此。虽说公子以极其神似的一剑牵动了他身上的七十二处剑伤,但毕竟不是张欣楠亲临,再加上千年光阴已逝,伤口处残留的剑意自然也会被逐渐磨灭,所以威力可想而知,那家伙的下场不至于太惨。”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许无奈,“本公子还不至于膨胀到轻视对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至于先前那一剑,不过是讨巧而已,接下来可未必有机会了。” 魏戍苦笑道:“若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好逃命了。在下也是着实没有想到这家伙今日的杀意虽然并不强烈,但竟然会如此纯粹,可见对那张欣楠是何等地恨之入骨。” 张麟轩瞪了她一眼,道:“以后麻烦你注意点,别老一口一个张欣楠,他老人家毕竟是我师父,而且还是十方阁诸位楼主的大师兄,这点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吧?” 魏戍有些忍俊不禁,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张欣楠是张欣楠,那位存在是那位存在,二者虽然牵连甚深,但毕竟不是同一人,不然哪里还会有人敢为难他。对于某个可有可无的身份,既然连张欣楠本人都不以为意,那么其他人又岂会在乎?就像我与风满楼一样,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有些账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断然不可以混为一谈。至于那个大师兄的位置,估计有半数楼主是不愿意认的,而且在下并不是公子的扈从,所以他是不是你的师父与我是否尊重他之间并无什么直接联系。” 张欣楠一时语塞,摆摆手,不再与她争执,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既然是女儿身,为何又要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长者模样?” 魏戍笑着给出答案,“行走江湖,迫不得已。对于之后离开商队,也刚好有个法子脱身。不过对于此事,公子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就算老王爷愿意你告知全部真相,但想来也不会轻易谈及此事。” 张麟轩笑容尴尬道:“还真是天赋使然。” 魏戍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是因为公子常年待在风月之所,故而见惯了无数饮食男女,由此悟得了一门看家本领?” “没有,绝对没有,本公子怎么说也是一正人君子,岂可流连于风月之地。” 少年虽然看上去神色自若,但不免还是有些心虚,要真说没去过,那朔方城内的惊鸿楼难不成是件摆设?可要说真的干了点什么,也是绝对没有,毕竟唯一一次轻佻之举换来的可是一把冷冷的刀子。 话说宋珺宓那臭丫头,当时下手还真是狠,要不是有人暗中护着,胸口处便又要多出一道伤来。去往南山城,却唯独不带着她,少年未必没有故意气她的意思。 魏戍冷哼一声,表示根本不信。 “等你换成女儿身的时候,我再与你解释,否则我怕我自己忍不住想吐。”张麟轩一脸无奈道。 魏戍作势朝着肩头抓去,好似就此撤掉了什么,用以遮掩身形的青气就此散去,露出女子的本来样貌。 身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裙,一头乌黑长发散于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双眸好似秋水一般澄澈,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一呼一吸间,起起伏伏,尽显佳人之美。 张麟轩见怪不怪,小声嘀咕道:“比我家求凰差点。” “现在公子可以说了吧。” 张麟轩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那道符箓,耐心解释道:“与人借力太多,故而留下了些后遗症,所以如今的眼睛和鼻子同常人略有些不一样。一般的障眼法,只要稍加集中些注意力,便不难看破。至于鼻子嘛,无非是对于某些味道略微敏感了些。那一路装睡,其实很辛苦的,你跟在我旁边,有些味道想不闻都不行。” 微风拂面,总要带来些许香气,不动心简单,但视若无物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魏戍冷笑一声,但却并未言语。 你……这是几个意思? 张麟轩轻咳几声,试探性地问道:“你的真名应该不叫魏戍吧?” 魏戍面无表情道:“就叫魏戍。” “名字不错。”张麟轩只得干笑几声,“大敌当前,别分心。” 魏戍原本还有个问题,但听见了少年言语,便打消了开口的心思。 为了打破当下的尴尬气氛,张麟轩便只好使出一招祸水东引,高声喊道:“恶心的傻大个!你还打不打,要是不打的话,本公子可要去睡觉了!” 四下无声,亦无人作答。 张麟轩有些疑惑道:“那家伙难不成已经走了?” 魏戍以手作笔,临空而书,眨眼间便写就一道符箓,然后轻呵一声,“去。” 符箓径直而上,如烟花般炸裂,刹那间,四方天地亮如白昼,一切恶鬼无所遁形。 魏戍沉声道:“东南。” 张麟轩心领神会,直接拔剑斩去。 剑光行至东南,忽然消失不见,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一样。 张麟轩不由得嗤笑一声,“还真是不挑食。” 林间偶有阴影闪动,好似鬼魅游荡,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其实也挑食,不过饿的时候,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魏戍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面色凝重,呼吸也略显急促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是本尊来了。” 张麟轩点点头,然后手提佩剑,作揖而拜,道:“晚辈张麟轩,见过前辈。” 少年的举动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以至于林间那道黑影微微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道:“难得他张欣楠这辈子还能教出一个懂礼数的徒弟。” 张麟轩一笑置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无间地狱的一只恶鬼而已,哪里来的什么名姓,若是非要称呼,就以魑魅代之。”那道黑影沉声道。 “见过魑魅前辈。” “好了,就不要在装模作样了,先前砍本座法相的那一剑,可没见你如此知礼数。既然是张欣楠的徒弟,想必实力不会太差,本座接下来便陪你玩玩。你大可放心,我与你师父之间的恩怨,还不至于算在你的头上。至于先前暴怒,乃是因为消除剑伤之时,偶然间察觉到了张欣楠的剑意,故而心神大乱,走火入魔,这才操控鬼物一探究竟,那青蛇又无端挑衅,这才不得不显出法相。” 张麟轩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戍一眼,“我就说你那时候的动静闹大了吧。” 魏戍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魑魅淡淡地说道:“稍后本座便会解除禁制,让那些与你同行之人由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待到天明之时,继续赶路就是。” “多谢前辈。”张麟轩轻笑道。 “好了,在这荒郊野岭,难得见到故人之徒弟,接下来就让本座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吧。至于学自你师父的剑意,就莫要再用了,一连七十二响,虽然威力不大,但却容易牵扯昔日剑伤,稍不留神,多年之功便付诸东流,康复之日便遥遥无期。本座可不想因为此番指点你,而再此不得不虚度千百年光阴。” 不知为何,魏戍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心湖中的那份不安始终都未能归于平静,所以势必有蹊跷之处。 张麟轩上前一步,作揖道:“实不相瞒,晚辈如今境界低微,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剑术,所以就不拿来献丑了。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那道黑影突然消失不见,瞬间来到张麟轩面前,只见一张狰狞面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道:“原来你当真是一境啊!” 张麟轩神色僵硬,如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随即,魑魅仰头大笑,笑声愈发癫狂。 魏戍眼前不对,一把扯住张麟轩,急忙向后掠去。 笑声渐歇,面容狰狞的魑魅化作一只通体墨青色的三头妖兽,无数鬼魅纷纷涌来,只见那妖兽的三颗头颅各自张大嘴巴,如鲸吞一般,将那些鬼物尽数吸入腹中。它的身形因此瞬间增大数十倍,比先前的那尊法相还要高大。 那三头妖兽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麟轩与魏戍,口吐人言,讥讽道:“两个小家伙,这副皮囊虽不成熟,但它却不怕张欣楠的剑意。本座历来挑食的很,今日就拿你们两个来打打牙祭。一个神灵后裔,一个人族少年,味道想来都应该还不错。” 张麟轩站在魏戍身边,眼神迷离,浑浑噩噩,仿佛被什么迷了心窍一般。 魏戍有些着急,顾不得其它,一个嘴巴便打在张麟轩脸上,“醒醒,你给我醒醒!” 心急如焚,不免让魏戍有些失态,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原本可以写出那清心符,以此来使得少年恢复清明,好在有人出言提醒。 “先以一道玄光符护住自己,再写一道清心符,如此便可将臭小子唤醒了。”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赶紧照着做,若是晚了,任谁也护不住你们。” 魏戍不再多言,急忙临空书写符箓。 “都说了别轻敌大意,闲得没事,搞什么礼数,一下子着了别人的道难不成就有意思了?以后别故意试探我,这次若不是碰见故人,我可当真不会管你。” “半梦半醒之际,也算习剑悟道的好时候,接下来能瞧见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一道虚影浮于半空,以握剑之姿,神色漠然地看着那只三头妖兽,“玄冥,别来无恙。” 那妖兽不予作答,只是神色愤怒地看着那道虚影。 “此玄冥非彼玄冥,非神非人非妖,居于北地,曾被冥君拘押于无间地狱之中,因其大道亲水,故而善于化形。忽一日,鬼差玩忽职守,致使其挣脱牢笼,就此逃往人间,为祸一十八载。” “依着我说的去写,然后再去一趟酆都山,找那黄更辰要个说法。” 书院广场之上,儒生作揖而拜,“多谢前辈。” 那道虚影举起握剑之手,剑锋指向三头妖兽,“听说你不怕我的剑意,不如试一试?” 三头妖兽的头顶忽然出现一道人影,一袭玄色长袍,沉声道:“你别欺人太甚,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与那十余人族一同去往酆都,也不算亏!” “你不是一样仗着修为想欺负我徒弟?” 一剑突然递出,天地就此安宁。 剑客以行动向着某人说明了一个问题。 玉石俱焚? 对不起。 你做不到。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剑递出,再无任何喧嚣。明月之下,张欣楠静静地坐在少年身边,面无表情,权当是帮忙守夜。 瞧着某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喝酒的兴趣,故而魏戍便只取来了一壶酒。她坐在剑客身前不远处,默默地仰头饮酒,忽然淡淡地问一句,“之后的路,你打算一起?” 张欣楠摇摇头,“北边近来有的忙了,所以没时间陪他瞎胡闹。” 魏戍嗤笑道:“为兄长之死去讨个说法,难不成在你嘴里就是瞎胡闹?”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也懒得跟你解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该你插手的事最好别管。大道前程虽然重要,但性命却只有一条,千万不要好心办了坏事,以至于最后害人害己。” 魏戍突然起身,怒目而视,道:“张欣楠!” 张欣楠一笑置之,毫无在意,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如此动怒,趁着我还有点耐心,你最好还是坐下说话。” 魏戍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坐回原处。 张欣楠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二十四也好,十三也罢,皆是布阵之前的准备,然而一旦大阵开启,试问还有何更改的余地?有些生意究竟要不要去做,最好还是提前了解一下。” 魏戍眉头微皱,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他张允执在骗我?” “别忙着非此即彼,有些人历来看重承诺,所以既然当时答应了你,那么日后便绝不会食言。不过大战在即,有些事自然会顾不上,所以尽可能地多些体谅吧。”张欣楠轻声劝慰道。 魏戍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待思量片刻之后,不由得讥笑一声,道:“张欣楠,你这样有意思吗?” 山巅修士历来有仗着自身境界修为,从而随意读取他人心声言语的举动。如此作为,无非是为了验证一人是否“心诚”。对于眼前之人的故意试探,魏戍感到十分不悦。若不是双方的境界修为差距太大,魏戍可能早就将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了。 圣人有言,非礼勿听,所以此举无异于破坏了规矩。 张欣楠笑而不语,只顾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脚尖。 对于自己的不悦神色,魏戍丝毫不加以掩饰,怒目沉声道:“张欣楠,你到底要干嘛!我护着你徒弟一路南下,难不成还是罪过了?!” 张欣楠轻笑道:“说的哪里话,何来的罪过一言。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莫要因小失大,以至误人误己。如今之魏戍虽然已经与风满楼彻底划清了界限,但终究还是风神一脉的后人。正所谓落叶归根,故而又岂能一直在外漂泊?与其做那一城之主,倒不如认祖归宗,然后去做一个名言正顺的风家堂主。” 魏戍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欣楠。 “事在人为,也算是一点补偿,就看你愿不愿意。若是同意的话,待到此番南下事了,你大可走一趟十方阁,小十一会帮着你办好这件事。” 魏戍神色错愕道:“十一楼主,秦湛?!” “啪!” 一道无比清脆的声音,在某人的左侧脸颊上响起。 魏戍自知失言,立刻归倒在地,急忙朝着南边磕头,言语恭敬道:“魏戍失言,还望十一楼主见谅。” “下不为例。”一道冷冽嗓音传入魏戍耳中。 张欣楠瞥了一眼南边,确认某人不再注视此地后,笑着言语道:“起来吧,他已经走了。” 魏戍站起身,眉头紧锁,问道:“此言当真?” 对于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饶是张欣楠也不免有些心里落差,无奈一笑,道:“当真。” 魏戍又问道:“要我做什么?” “只管依照你跟张允执的约定行事,切莫画蛇添足,我这次选择帮你,也是为了帮我徒弟,免得日后他还有被人登门讨债。等到你重回风家之后,记得与北境三州斩断所有牵连,以免大战来临之时,这片哀鸿遍野的地界好要被风神的旧部惦记。若是阳奉阴违,届时定不饶你。”张欣楠神色严肃地说道。 “有句话不知当……” “问。” 魏戍欲言又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欣楠没好气道:“是不是有毛病?” 魏戍深呼一口气,硬着头皮问道:“如此涉足于红尘俗事当中,就不怕有朝一日气运沾染过多,以至于最后无法回归本我?” “本我即我,我即本我,又何来的回归一说?” 魏戍沉声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剑禹早就走了,如今的世道只有张欣楠,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真不知道。关于楼中的那道禁术,凡是翻阅之人皆有所得,但如此庸人自扰的,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庸人自扰?”魏戍不由得皱起眉头,神色疑惑。 “本我与当下之我的关系若是看不破,那道术法与你而言便不是什么登天之路,只不过就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罢了。此一世,张欣楠便只是张欣楠,魏戍便只是魏戍,前者与剑禹无关,后者与风满楼无关。莫要过于执着,修行便是为了学会如何放下,而非一味地握在手中。相对于如今的你来说,昔日本分押镖的老镖师魏戍才是我自己真正希望去指点的人。不过那个时候的魏戍,应该用不着我这一番言语才对。” 魏戍似有所悟,心湖涟漪不断,随即作揖而拜,郑重其事地朝着剑客行了一礼,不过却未曾说什么感激言语。 张欣楠提起佩剑,轻轻敲打其肩头,笑道:“睡去。” 一道浅青色的气将她托起,缓缓放在地上,于是魏戍就此睡去,沉浸于一种玄之又玄的“梦境”之中。 张欣楠的身形渐渐暗淡,显然以灵魂姿态神游万里,着实有些不堪重负。原本还能在支持一炷香的时间,可如今却似乎难以维系。 张欣楠忽然有些哀怨有地抬头望去,小声嘀咕道:“如此压胜于我,与你有何益处?”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骂骂咧咧道:“赶紧滚,小爷现在我看见你就烦。” 张欣楠笑容玩味道:“小爷?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便要琢磨着上房揭瓦。有些举动,闹一闹就算了,念着你的身份地位,我给你留些面子,不与你动手,但我也劝你别的得寸进尺。这一方天地,再怎么说也还是老头子的,你虽然应运而生,但还算不得主人。” “孩童”似乎有些气不过,便直接哭闹起来,一时间乌云密布,恐有大雨倾盆。 “差不多就得了。” “张欣楠,你欺负人!我不管,我不管,我赶明就要跟老头子告状,说你连个三岁的孩子都欺负!” 对于那“孩子”的哭闹之举,张欣楠置若罔闻,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继续撒泼打滚。 片刻之后,某人不再哭闹,但依旧小声抽泣着,仿佛真的收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张欣楠忽然想起一个事,随口道:“帮着与雷音寺里那位扫地点灯的僧人言语一句,就说张欣楠有事相求,希望能够借来一盏油灯用用……” 剑客的话还未说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孩子”便急忙打断,言语讥讽道:“别不要脸了,老和尚已经避世多年,哪里会管你的闲事,真当自己有多大面子?跟我吹一吹牛皮就行了,出门在外尽量慎言,免得给人笑死。” 张欣楠微笑着继续说道:“天外你不用去,那个整日与星辰言语的家伙我会让秦湛亲自走一趟。至于文庙内那个算卦的老先生,那十余页手稿能借便借,绝不强求。” “张欣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可知道你借的那三样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人间到底出了何事,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于不惜惊扰那三位前辈?一场妖族之祸,何至于如此重视。北境不安,闹一闹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跟着瞎起哄。当年一人一剑便足以,如今却反倒怕了,还真丢脸丢到家了。依我之见,干脆让与妖族十三州土地,北国之民尽数迁往中州安置,如此既可解了妖祸,又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那道稚嫩的嗓音似乎格外认真地与剑客说道。 张欣楠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真实想法?” “不然还能怎样?”那道稚嫩的嗓音笑着反问道。 张欣楠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道白光乍现,一个身披“道袍”的小童气急败坏地走到张欣楠面前,指着后者的鼻子,怒骂道:“张欣楠,你他娘的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吗?!什么叫道不同,老子依托于十方阁而生,剑道又为十方阁诸道之首,你现在跟我说道不同?!” 张欣楠神色漠然地看着他,“那你可知你所依托的剑道究竟为何物,张欣楠的剑道根基又在何处?” 小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何谈道相同?玩笑归玩笑,但有些事心中是否认同,便决定了你我是否同路。妖族的回归并不是简单地讨个说法,他们势必会将原有的一切都推倒重来,届时两座‘囚笼’都已受损,你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天外白玉京再无依托,转眼间便会楼倒屋塌,届时六部余孽,诸天神魔,尽数朝着人间袭来,那才是值得一观的大潮。”张欣楠冷笑道。 小童连连后退,满眼惊慌,手足无措。瞧着张欣楠的模样,他并不想在吓唬自己。一路踉跄站起,向后退去,口中不停地说道:“我这……我这就去……这就去找他们。” 望着小童慌乱的背影,张欣楠无奈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我真希望这番话就是为了唬你,但可惜,它不是。” 山雨欲来,无可奈何。 张欣楠忽然看向少年,轻笑道:“所作所为,确实理所应当,但……也罢,待日后知晓真相,自己也就想通了。” “一万年了,希望这次能来得及。” “不然,为师也救不了你。” 那一份天地压胜的消失,使得张欣楠能够以纯粹的灵魂姿态存在更久。 剑客枯坐至天明。 东方既白,晨光洒落大地,一切……都还有希望。 整顿行囊,少年继续赶路。 剑客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少年远去。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这一日。 朔方城老宅,桃李尽数凋谢,闭门谢客,主人再不向外踏出一步。 一处道场,流水环绕,唯有黑白两色,一袭青衫,醉卧其中,入梦睡去。 陆姓道人立于崖畔,苦思良久后,终于放下所有,选择投河“自尽”。 棋盘之上,落子至此,胜负如何,静待来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四十章 路途之上 闲聊一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据传言称,万年之前,因修急于悟道,所以十方阁地基才建立不久,修便匆匆离去,而一走便是千年。待到修重返地界之时,十方阁已大致落成。 作为代阁主的张欣楠,或者说是剑禹,他之于其他楼主而言,不但是一位师兄,更是名副其实的传道者。除了夏桀与武三思之外,其余所有人皆是在他的指点下或悟道,或证道,最终将自身大道寄托于这座阁楼,如此便有了后世之人口中的“十层楼”。 楼高十层,各有千秋,此外还有诸多陪祀之所。 踏进楼门,走入十方阁中,便可切身感受到无穷多的磅礴道韵,如同置身于一处由万千大道汇聚而成汪洋之中。自下而上,一层层算起,每位楼主的大道皆是玄妙不可言,宛若群星璀璨。 由于十层楼的存在,修便因此制定了十个境界,用于后世之人修行。不过因为楼主们寄托大道的顺序与各自入门的先后并无关系,所以每一层境界神通日后的对应之人也是毫无章法可寻。比如一境神通的点头之人,便是第一个寄托大道之人,而非那位先入门的大师兄。 世人以讹传讹的诸多说法暂且不提,只说那十层楼的真正顺序。自下而上依次是,沧渊楼、镇山楼、潮信楼、炎晖殿、旧书楼、诛神楼、星陨楼、暮雨楼,又名悬空城、以及一座伪敬剑楼。 其中有名有姓的楼阁一共有九座,但还有一座无名无姓的,它就叫作第九层楼。 在后世的相关记载中,楼名虽然多有变动,但大致还是如此。 那座第六层楼,名讳最多,初定之时本为寡德楼,后逢天界与地界的那场大战,又更名为诛神楼,此楼名持续的时间最久。再之后,人妖大战之际,那位楼主选择站在人族一方,便再次更名为斩妖。它如今的名讳虽然不得而知,但想来也该有些了变动才是。 至于那座伪敬剑楼,乃是出自于陆宇卿之手。当时的他修为不高,也未曾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所以便有样学样,选择跟着大师兄在剑道上走了一遭。练剑之余,偶然间观镜悟道,然后以术寄托楼中,如此方才有了这第十层楼。 正是由于陆宇卿的不走寻常路,使得地界无缘无故地多出了三处“留白之所”。此地生灵虽然进不得,但天地间的道韵却可以畅通无阻。 作为“天外来客”的鹿衍,机缘巧合地成为了修的第十三位弟子,同样选择寄托自身大道,从而立下了那座类似于陪祀身份的黄粱楼。凡是进入过此楼的修行者,皆可于半梦半醒之际,去往三处留白之地,以感悟最纯粹的道韵。 天地之间一片白,毫无杂物,故而留下的道韵便最为真实,也最为纯粹。长此以往,此地便渐渐地成了传道授业的最佳去处。做师父的先行留下大道余韵,随后再由弟子自行参悟。 张麟轩依靠着诸多货物,半躺在一辆马车上,翻阅那本习剑录的同时,亦在默默地思索着昨天夜里的那一剑。 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剑客已然传道,少年能否有所得,既依赖于自身悟性之高低,也仰仗于修行路上是否勤勉。 昨夜恰逢半梦半醒之际,故而张麟轩的脑海中便一直留有一部分最“真实”的剑意。若不及时参悟,待到光阴稍稍流转,所谓的真实也就会慢慢地开始消散,毕竟天下万物最难的便是长久二字。 重返官道之前,魏戍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以老镖师的身份继续“混在”一行人中。瞧着少年眉头微皱,魏戍便放慢脚步,来到张麟轩身边,轻声道:“敢问公子,是何事令您愁眉不展?” 张麟轩将习剑录合上收起,神色疑惑地问道:“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而言,补药过于丰富,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魏戍会心一笑,解释道:“行走江湖的正经郎中是不会乱开药方的,行骗之人则反之。张欣楠是前者还是后者,想必公子心中自有判断。依我之见,这补药虽多,但也谈不上如何丰富,只是这先后食用的顺序过于讲究了些,一般人若是参悟不透便贸然地吃下肚去,必然遗患无穷,甚至补得太多,反倒会成了新病。” “你可有法子解决?” 魏戍摇了摇头,笑道:“药方是给公子的,在下也不曾看过,故而何来的解决之法。不过当年登楼问道之时,偶然于一册典籍中看过些许文字,或许对公子当下的症状可以有所缓解。” 张麟轩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身体,忙问道:“究竟是何文字?” “修道莫争长短,登山莫要心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魏戍缓缓说道。 张麟轩不禁有些失望,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玄妙的法门。” 魏戍并未言辞糊弄张麟轩,所说的皆是实话。在那本道藏经上,总计三千零一十八个字,分为养气、修心与炼魄三篇。在那修心篇中有一行以朱砂写就的批注,而那落笔之人则正是昔日的十三先生鹿衍。据传当这话写成之时,修心篇中的文字瞬间暗淡不少,仿佛丢了几分“精气神”。按照之后陆宇卿所给出的说法,就是这修心篇“自愧不如”,“羞于见人”。 魏戍耐心解释道:“修行一途,看似修力,实则却是修心。决定一个修士最终高度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修为上的强弱,而是道心上的差距。当年待在十方阁中,偶然间听一位楼主提起过,是说那一与十的差别无非一线而已,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至于中间的诸多境界,其实更像是一种唬人的手段。” 张麟轩不由得心中震惊,神色错愕地看着魏戍,沉默片刻后,有所犹豫道:“你接着说下去。” 魏戍摇摇头道:“既然公子心有所感,那便不必再说下去了。脚下的路,终究还是要公子自己去走,所以哪里又用得着我一个外人多嘴。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依着上面的文字抓药就是,至于之后如何煎煮,那便需要公子你自己去琢磨了。归根结底其实还是那句话,修行莫争长短,登山莫要心急,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张麟轩轻叹一声,道:“道理虽然如此,但要想做到却不免有些强人所难。我何尝不想心静,奈何诸事缠身,哪来的什么自由可言。” “公子若没有一意孤行,两三年的安稳日子怎么说都是有的。修行也好,登山也罢,但总要先知道路在哪,山在何处吧。关于麟诚公子之死,在下本不便多言,但这关系到你我之间的那笔生意,所以便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些讨人嫌的事情。麟诚公子当年去荒原迎亲,起因究竟为何,当真是那可有可无的世子之位?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公子你又可曾细细想过?”魏戍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麟轩神色漠然道:“世子之位,确实无关痛痒,但它却决定了当父王百年之后,北境三州之地真正的掌权者该是何人。大哥是王位最好的继承者,但仅此而已。” 之后言语,无需与一个外人多说。 当时在王府书房,张麟轩曾问过老王爷一件事,那就是镇北城的那个“北”字,它的真正意义究竟为何。老王爷虽然并未作答,但独自游历过荒原的少年在那时便已然有了大致的猜想,只是无法得道证实罢了。 北境之北是荒原,那么荒原之北呢?是万里冰川。荒原有一十三处险境,其中一处便是冰谷,而冰谷所指的正是那万里冰川。当时少年的境界比如今多出了三境半,所以在冰川的边缘地带足足晃悠了三个月。 在此期间,少年几乎没有见到一个荒人,但他却不止一次地见到了妖族中人。根据多日的观察,少年发现他们并不是什么“外来户”,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由于一次疏忽,张麟轩意外地被三只小妖发现,不过后者的修为实在是太弱,少年不但以一敌三,甚至最终还斩杀了一人。 血气弥漫四周,引来无数妖物,但他们却并不急着攻击那个游历至此的少年,而是对自己的同族选择了一种极其残忍地“下葬”方式——分而食之。 等到酒足饭饱,他们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选择互相观望,仿佛在期待着哪一个人的率先出手,然后好被少年再次斩杀,进而分食入腹。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道苍老雄浑的嗓音突然响起,群妖闻之,立刻四散而去。 那道声音最后又丢给少年一句话,“区区人族,还不速速离开此地,难不成是想挑衅老夫?!” 张麟轩一言未发,直接选择离开。 从此以后,张麟轩便确定荒原的北边藏着某些不得了的东西,而那座镇北城真正所要镇压的或许就是这些东西。 无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麟诚公子都是继任王位的绝对人选,但他却不是镇压邪物的最佳人选。一个有仁义之心的北境藩王虽然可以经世济民,但若无雷霆手段,又何以镇压外族? 反观张麟轩,既然要以恶止恶,以战止战,这一番骂名自然是他来最为合适。 魏戍起初有些惊讶,但随即平静下来,苦笑道:“原来公子你都知道啊。” “不自欺,何以欺人?再者,兄长之仇不报,又何以心安理得掌权三州,而且直觉告诉我,兄长之死所牵连的人或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所以我必须弄清楚。” 魏戍恍然道:“原来讨个说法,是这个意思?” “区区一座安乐宗,不是我看不起它,而是它真正掀不起多大风浪,最多也就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好去处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陪公子走一遭。” 张麟轩笑容玩味道:“彼此间认识不足两天,当真值得如此?” 魏戍轻笑道:“有些人,一眼万年。” 张麟轩没好气道:“有些话,以你当下的样子来说,似乎不大合适。等到了渡口,换副面孔再说吧。” “女子来说就合适了?” 张麟轩神色如常道:“我有家室。” 魏戍故意打趣道:“还未成亲。” “已有夫妻之实。” “有违礼法。” “本公子乐意。” “有时候尽可能地理智一些,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以免让人事后说闲话。至于肩上责任,不由得更重一分,所以还望公子慎重一些。” “你烦不烦?”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 魏戍笑而不语。 张麟轩无奈道:“你要不别跟着我了。” 魏戍淡淡地说道:“王爷有令,恕难从命。” 张麟轩没好气道:“赶路。” 魏戍点点头,正欲准备离开,却又突然扭过头来,暂时恢复女子容貌,莞尔一笑,道:“公子放心,奴家又不会赖上你。” 张麟轩身体前倾,一脸坏笑道:“那本公子要是赖上你了怎么办?” 魏戍立刻还以颜色道:“只要姐姐同意就好。” 张麟轩竖起大拇指,满脸无奈,微微低头,以口形回应道:“滚。”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客栈里的老前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晌午时分,商队一行路过一座小城,待进城之后便寻了一家客栈,就此落脚歇息。 客栈生意冷冷清清,所以等到众人全部落座之后,余着的桌椅依旧很多。此外还有一件小事,不由得让张麟轩心生疑惑。少年虽算不得性情孤僻,但也不怎么喜欢热闹,尤其是当吃饭的时候,更是如此。 原本张麟轩是打算坐在一处角落里的,但客栈的伙计却极难为情地拦住了他,也未曾解释缘由,只说那个位置旁人轻易坐不得,还叫少年莫要难为他一个打杂的伙计。 伙计的神色不似作伪,张麟轩便不再追究,索性便换了个位置,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微微皱眉,仍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处角落,但可惜并未瞧出什么。 与此同时,魏戍突然出现在张麟轩面前,将他的视线完全遮住,意味深长地笑道:“出门在外,公子的好奇心可别太重,以免招来麻烦。” 张麟轩神色如常,默不作声。 魏戍接着笑道:“方才随意点了些酒菜,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还望赏个脸,与在下一同饮些佳酿?” 张麟轩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二人寻了另外一处僻静角落,相对而坐。魏戍帮着斟满一杯清酒,递到张麟轩面前,后者随即轻抿了一口,虽算不得什么佳酿,但滋味却尚可。 张麟轩放下酒杯,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 魏戍摇摇头,轻笑道:“一座寻常客栈而已,并无不妥之处。那伙计之所以讳莫如深,许是因为那处东南角落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张麟轩不由得打趣道:“这次说的话可靠谱?” 魏戍有些无奈道:“天地之大,还不至于处处都能遇见故人。再者说,那家伙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公子难不成还要把罪名放在我的头上?” 张麟轩懒得与她计较,只是追问道:“话说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以至于还要劳烦我师父出手?” 魏戍思索片刻,道:“非人,非神,非妖,据说是由亡者怨气凝结而生的鬼物。原本由于十方阁之中那座炎晖殿的存在,这类鬼物其实根本没有办法长久存世,但又因为另外一座星陨楼的缘故,使得它们侥幸得了一线生机。再加上那家伙自身的运道着实有些令人羡慕,这才得以苟活至今,以至于成了气候。” 张麟轩不由得皱了皱眉,“亡者怨气?” 魏戍解释道:“当年人妖两族之战,亡者何止千万,怨念积弊之重,简直无法想象。十方阁与三教百家虽然已经竭力肃清,但仍是不免会有些漏网之鱼。那家伙似乎极为崇拜北方之神,故而自称曰玄冥,想当年曾被张欣楠连斩七十二剑,可最终还是让他捡了一条命,也算是一件奇闻。至于后来被僧人收作徒弟一事,虽然略有耳闻,但却不知那僧人的真正身份,许是雷音寺里的哪位得道高僧吧。” 张麟轩又问道:“师父昨夜出剑,那玄冥如今的下场应该不怎么样吧?” 魏戍不由得失声笑道:“何止是不怎么样,差一点就去酆都见冥君了。要不是那家伙如今有佛门之法傍身,张欣楠那一剑又何止仅是斩去了千年修为。如今看来,你师父当年似乎就是将那家伙视作了磨刀石,所谓的七十二剑也无非是为了砥砺剑锋而已。” 张麟轩有些得意,伸出大拇指,咧嘴笑道:“不愧是我的师父。” 魏戍白了少年一眼,故意拆台道:“做人啊,脸皮莫要太厚。” 对于某人不合时宜的话语,张麟轩置若罔闻。 魏戍拿起筷子,帮着少年往碗中夹了些青菜,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能喝酒,那便多吃些菜。” 张麟轩有些疑惑。 魏戍会心一笑,默默地喝酒吃菜。 张麟轩懒得搭理她,简单地吃了几口,便靠在墙边,由着怀中掏出那本习剑录,如私塾学子一般,正在认真地温习功课。 酒足饭饱之后,商队本想继续赶路,魏戍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劝说众人在此留宿一晚,好让他去寻个郎中,瞧一瞧身上的毛病,并允诺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后果皆由他一人来承担。 与魏戍出身于同一镖局的众人自然没什么异议,反正这趟走镖本就是由魏戍牵头。此外商行的人与魏戍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为难之举,所以很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至于那两位修士,原本就是拿钱办事,商行的人都不急,他们自然也无所谓。 魏戍自掏腰包,与店家要了几间上好的客房,待收拾好行囊之后,众人便纷纷入内休息。 客栈的大堂内再次变得冷清,伙计无所事事地趴在隔壁桌上,瞧着门外那些来来往往的娇艳女子,嘴角不自觉地咧到耳根,流了一桌的口水。 原本想开口要一壶茶水的张麟轩,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瞧着少年的窘迫模样,魏戍便忍不住想笑。好在客栈掌柜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注意到了这里,于是主动沏了一壶上好的新茶,端过来坐下,歉意地笑道:“无奈生意冷清,平日里鲜有客人来往,以至于伙计们大多生了懒惰之心,还望公子见谅。” 掌柜的身材修长,面色和善,虽然年老,但鬓角处却无一丝白发,总是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张麟轩微笑道:“不妨事。” “山河路远,彼此相逢即是有缘,这壶茶便权当是我送与公子的。茶叶虽算不得名贵,但也是一地独有之物,滋味尚可,公子不妨试试看。”掌柜的眯眼笑道。 “盛情难却,多谢掌柜的好意。”张麟轩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魏戍欲言又止,不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掌柜的会心一笑,然后善解人意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样地抿了一口。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是应该的。” 魏戍微微弯腰,点头示意,轻声道:“是在下多心了。” “无妨,里该如此才对。”掌柜的微笑道。 掌柜的所言倒不是什么客气话,而是一些肺腑之言。一座无名小城,小鬼甚多,一不留神便可能着了他人的道,丢失些财物也就罢了,但若是因此而丢了性命,那便有些不值当了。 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乃千古至理。对待他人的好意,虽不至于全部以恶意揣度,但也要学会适合而止,不可尽信。 张麟轩由衷称赞道:“确实是好茶。” “公子你喜欢就好。”掌柜的放下茶杯,笑问道,“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 张麟轩点点头,笑道:“小子是南山城人士,家中做些丝绸与瓷器的生意。这不是家里人瞧着我整日不学无术,于是便打发我跟着家中商队一同南下长长见识,好学一学生意的门道。” 掌柜的意味深长地笑道:“瞧着公子气度不凡,故何至于沾染那些铜臭之气。为何不去读些书,以便将来考取个功名,做一位青史留名的贤臣?” 张麟轩摇头笑道:“为官之道,实是复杂,应付不来。至于青史留名,可有可无之物,人之一生,身前也好,身后也罢,名声是最不值钱的物件,何必看得太重。” 掌柜的笑问道:“人生在世,无外乎名与利,难道一样也不争?” 张麟轩反问道:“争来争去,又有何意义?” “依公子之见,人生在世若不为名利一事奔波,那到底又应该做些什么?”掌柜的不解道。 “衣食无忧,家人平安,如此便可,又何需无休止地去奢望更多?” “衣食无忧,银钱何来?家人平安,何以平安?若无名与利,公子的所求恐怕一件都不能如愿。” 张麟轩神色一怔,不知该如何言语。 对于堂堂的北境七公子而言,名利原本就在,所以追逐与否,其实都无关紧要,但换作寻常百姓,又岂可不争名与利。名利如浮云,皆可随意述之于口,但真要面对之时,又不知有几人能够真正从容。 魏戍忽然笑道:“前辈好意,我替我家公子心领了。奈何年岁尚幼,总要经历之后,才能有所感悟。与其过早地受困于文字障,倒不如切身感受一番,前辈以为如何?” 掌柜的微微皱眉,沉声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风满楼插嘴了?” 张麟轩几乎下意识地运转御剑决,一柄绯红长剑藏于暗中,已然蓄势待发。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少年与长剑的联系便被瞬间切断。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向魏戍,干笑几声。 你他娘的说话能不能靠谱点?哪怕就一次。 魏戍神色如常地笑道:“满楼风雨已散去,前辈又何故去提及一个死人?在下魏戍,才是真正前来讨教之人。” 掌柜的有些惊讶,不禁笑道:“果真是士别三日,理当刮目相看。来此之前,难不成是遇见了高人指点?” 魏戍点点头道:“那人的确很高。” 掌柜的好奇道:“有多高?” 魏戍深呼一口气,心悦诚服地说道:“比天还要高。”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四十二章 都忙得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魏戍神色认真,不似作伪,掌柜的便愈发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但对于这个“比天还要高”的说法,他不但不以为意,反而还有些嗤之以鼻,权当是一种夸大其词。 十楼之上,天穹之下。 对于修士而言,这八个字便已然是一种极高的赞誉,然而今之天下,能够真正意义上达到这一步的,尚且不足双手之数,故而“比天还要高”一言,纯粹是无稽之谈。 如此赞誉,除三教祖师之外,皆是经不住推敲。例如儒家的某位读书人,学问很大,世人所公认,但学问却无法等同于修为。 至于十方榜上的有名之人,那位龙虎山天师倒是可以勉强跻身此列,而梅零却只能算作半个。名次尚且在梅零之后的罗浮,更是连提及的资格都没有。 念及于此,掌柜的不由得眉头紧锁,自己好像把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给忘记了,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魏戍笑而不语,心道:论及文字障,果然那书生才是此道的老祖宗。不过当年之事又不是见不得人,大大方方地说与世人听便是,如此小心藏掖反倒是多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当真是何苦来哉。 “哦?小小风神,如今也敢教我做事?” 天下文字,最是玄妙,每每谈及或是念及,皆会有所回应。尤其是当想起造字之人时,那份回应便会更大,如今的魏戍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平静的心湖,无风起浪,不由得荡起一圈涟漪。 魏戍有些无奈,以心声言语道:“陈尧,你我当年也算好友,何至于如此?” “岂敢岂敢,陈尧不过一介落魄书生,哪敢与风神大人为友?”书生轻笑道。 魏戍没好气道:“有事说事,若无事就赶紧走,我这里现在忙得很,没时间来招呼你。” 书生继续打趣道:“不愧是风神大人,与他人言语时就是硬气。” “你有完没完?!”魏戍面色一沉,有些不悦道。 “急什么,我当年亲手设下的文字障,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破开的?” “你到底想干嘛!” 书生缓缓说道:“诚如某人所言,魏戍就只是魏戍,与风满楼无关,但有些东西终归是他留在楼里的,所以不拿给你又还能拿给谁呢?既然日后想要重返风家,那么家传手段便不能忘记,否则仅凭一些符箓手段,毫无疑问,你根本无法得偿所愿。” “符箓一道,亦是大道,有何不可?”魏戍以心声反驳道。 书生一笑置之,“我方才有说过它是小道吗?符箓一道虽好,但可惜却不是你的路。修符多年来,想必你自己也能看得明白,它根本就不适合你。至于那风神幡,既然张欣楠主动开口了,我便没理由不还给你,但需要你自己来取。与你一样,最近忙得很,再加上北方路途遥远,所以就不辛苦跑了这一趟了。原本还想着如何告知于你,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记得得空过来呦。” 一番言语过后,不管魏戍再说什么,甚至是指名道姓地骂了那书生一顿,也依旧得不到半点回应。至于原因,无非是陈尧主动撤去了“陈,尧”两字对自己的心念牵引,使某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 对于这种无赖行径,魏戍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也无非是接着过过嘴瘾。 刚刚回过神来的魏戍不禁被吓了一跳,原来是坐在他对面的张欣楠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彼此的脸凑得极近,而且后者还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魏戍无奈地抬起手,按在少年脸上,用力将他移开,瞪着他道:“你想干嘛?” 张麟轩一手搭在桌边,另一只手拄着脸颊,不由得气笑道:“合着我刚才喊你那几声,一句也没听见呗?” 魏戍歉意道:“抱歉,刚才在想事情,不免有些走神。” “罢了罢了,本公子大度,就不追究你了。话说这老掌柜的什么情况,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疯掉了。”张麟轩伸手指了指旁边。 魏戍扭头看去,只见掌柜的面色惨白,神情痛苦,抱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好像还念叨着什么。 类似于当下的这种景象,魏戍当年见过不止一次,所以早就习以为常了,于是轻声解释道:“未曾完全地陷入文字谜障之中,或是沉溺于梦幻之境,都是如此下场。若是方才继续让他问下去,大概你现在也会是这幅模样。不过依着公子的定力,是绝对无法与这位前辈相提并论的,下场没准会更惨一些。至于真假虚幻之间的那种挣扎究竟又是怎样一种情况,我是不太清楚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公子可以去问问你的那位十三师叔,他本人最擅长此道。” 张麟轩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叫醒他就可以了。” 张麟轩静静地看着魏戍。 魏戍有些疑惑道:“又怎么了?” 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又不知道怎么叫醒他,既然你知道,那当然是你来了。” 魏戍一时无语,只得以双指捻住一张符箓,心中默念一遍清心咒,然后轻呵一声,“敕。” 符箓燃烧殆尽,只在魏戍的指尖留下一点青光。正当魏戍准备将这道青光点在老掌柜的眉心时,隔壁桌的伙计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我劝你们最好停手。” 张麟轩心弦一紧,立刻扭头看去,只听那伙计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酒足饭饱之后就该识趣离开,何苦留下来自讨没趣。” 魏戍神色自若,轻笑道:“若是此番见不到前辈才是自讨没趣,如今既然有幸得见,那便说明选择没有错。” 伙计嗤笑一声,道:“远望云雾中,如何见真容。我既可以是心善的掌柜,也可以是懒惰的伙计,还可以是无感无识的桌椅,你谈何见我?一座客栈,一座孤城,皆可是我又不是我,你这又算哪门子见我。之所以出言提醒,是不想你好心办坏事,叫不醒掌柜的,反而唤醒了那一缕恶念,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你们自己。” 魏戍不解道:“恶念?” 伙计懒得解释,于是便扭头看向张麟轩,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书在你身上,那便由你来说。” 张麟轩故意装傻,笑问道:“身上的书倒是有不少,就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本。” 伙计微微皱眉,神色不悦道:“如此地不爽利,也敢称自己是剑客?你的两位师兄虽然也不得纯粹,但最起码没有你这些花花肠子。”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还望前辈莫怪。至于我那两位师兄,晚辈是一直无缘得见,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伙计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张欣楠的徒弟,一样的令人生厌。” 张麟轩气定神闲地说道:“掌柜的,差不多就行了。” 坐在少年身旁的老掌柜忽然静止不动,一眨眼,便如云雾般散去。等到他的再次出现,已然落座隔壁,然后笑容有些玩味地看着张麟轩。 张麟轩作了一揖,却什么都没说。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眯眼笑道:“何时发现的?” “就在刚刚。” “哦?”掌柜的不免神色疑惑。 “比天高者,唯有吾师。至于师尊名讳,一个跑堂的伙计都能述之于口,堂堂掌柜的竟然不能?此间的一切若皆是前辈散道为之,那么彼此便应心意相通,所以天知也好,地知也罢,总而言之,都是你知,他知。既然如此,前辈方才的那副悲惨模样可免不得有些贻笑大方了。”张麟轩轻声解释道。 “不愧是看过那本书的人,见识就是不一样。”掌柜的由衷称赞道。 “天下道法出十方,所以一点都不稀奇。” 掌柜的微微皱眉,遂问道:“此话怎么讲?” “诸楼主之道寄托于十方阁中,而前辈之道则寄托于这座孤城,此二者与神灵寄托本源之力并无任何差别,所以一点也不稀奇。前辈所言之书未必有此言,然而一本名为《纳炁录》的书中一定有关于它的记载。” 张麟轩嗤笑一声,然后开始默默背书,“所谓修行,首重心性,次在勤勉,一悟则百悟,一法通则万法通。心湖静水之畔,筑楼渐次登高,然其始终不过一虚无之物尔,若无依托之所,必不得长久。待光阴流转,无异于空中楼阁,最终皆成戏言。大道自然,悟道在先,证道在后,然修者若想证道,则必有所依仗。归根结底,人妖仍是地界生灵,故脚踏实地,实为重中之重,万不可忘。” 闻言之后,魏戍似乎有所感悟,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掌柜的神色凝重,沉默不语,与伙计对视一眼,突然站起身,恭敬地朝着少年拱手而拜,久久不肯起身。 魏戍加之于己身的障眼法无故散去,以至于再次化作女子模样,一股柔和的紫气在她身旁萦绕不绝。待光华渐渐敛去,魏戍忽然起身,朝着少年施了个万福,柔声道:“多谢公子传道。” 张麟轩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尴尬,心道,不过就是背个书而已,怎么突然就成传道了。你们三个,难不成平日里都不看书吗?要是本公子没记错的话,那本《纳炁录》似乎值不了几个钱。 掌柜的站起身,神色认真道:“敢问公子,你所说的那本《纳炁录》现在何处?” 伙计立刻补充道:“若是公子肯将书籍借我等一观,日后无论刀山火海,只要您吩咐一声,在下无有不为。” 你俩就是一个人,这么说话,总感觉怪怪的。少年不免心中嘀咕道。 张麟轩干笑道:“一本书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魏戍站在少年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言语间有些哀怨道:“公子,妾也想要一本。” 张麟轩板着脸,沉声道:“你离我稍微远点。” 魏戍瞪眼道:“就不!” 张麟轩无可奈何,便只好忍着,暂且先不去管她,郑重其事地说道:“诸位,说实话,那《纳炁录》一两银子便能卖十余本,当真没看过?方才所言,是在故意打趣我吧?” 掌柜的一脸震惊,“什么?!” 伙计满脸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魏戍与二人也是一样的反应。 “书中所记载的,多是纳炁行炁的简单法门,似乎并没有你们所认为的那么玄妙。不过依着书中的一句话,倒是比较符合现在的状况。” “什么话?”伙计急不可耐地问道。 “道既在天地四方,又与君近在咫尺,所谓悟道,不过忽然而已。”张麟轩缓缓说道。 “书中还有何言,还望公子您详细说说。” 张麟轩依着自己的记忆,又大致背诵了百余字。 客栈之中,一场如此“儿戏”的传道,被楼中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尽收眼底。 此人名为秦湛,别人寄托大道,而他却寄托神魂,本应是小师弟,但最终却成了小师兄,可谓是一人之上,十一人之下。 他的头发总是很乱,好似杂草一般。长眉若柳,底下生一双极好看的明眸,如星辰般璀璨,又如寒潭般深沉,可纵览古今天下诸事。 无人之时,他总喜欢望着夜空傻笑,笑着笑着便不觉红了眼眶,模糊了皎洁月光。 潮信楼内,秦湛凭栏而立,眺望远望,依照与师兄的约定,所以他的视线从不落在北境三州,但三州之外,一览无余。 瞧着自家的傻师侄,秦湛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少年实在是太过慷慨。如此传道于人,所需耗费的心神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一场萍水相逢,又何至于如此善待他人。要搁在以往,你小子口中的一句前辈,那城中之妖可担待不起,若敢随口应下,一场天雷问责无论如何都免不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十方阁的脾气也大不如前咯。 秦湛随手拘来一缕清风,言语一二,便准备抛出,好以此与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们提个醒。若在敢得寸进尺,那便来我楼中修行。 陈尧缓缓下楼,来到此处,轻声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何苦插手个人缘法。” 秦湛与师兄见礼,待起身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可这种说法,“家中晚辈,年幼无知,故可以犯错,但我不会看着他一错再错。” 陈尧笑问道:“你是说那小子做错了?” “《纳炁录》是何物,师兄应该清楚,之所以能够流传于北境三州,是因为那位镇北王的缘故。臭小子不知其中真相,无意间传道他人,你我做长辈的难道不该阻止?”秦湛反问道。 “何时认下得这个晚辈,我怎不知?”陈尧轻笑道。 “与诸位师兄不同,我始终都是认那个大师兄的,所以他的弟子自然而然就是我的晚辈。臭小子如此,许薛二人也如此,但后者自修行以来,便无登楼的想法,故而一直无缘得见,否则一些见面礼早该给了。”秦湛笑容温和道。 对于十方阁有再传弟子一事,秦湛向来极为看重,所以每每谈及晚辈时,心中便十分高兴。依着秦湛自己的某种说法,就是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十方阁也该有些朝气了。 作为十方阁的“眼睛”和“耳朵”,秦湛需要时刻地去关注人间的变动,不然他身边的徒弟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每当看到一个良才拜他人为师,他总是免不得痛心疾首,恨不得将人抢过来,然后收入自己的门下。 陈尧会心一笑,喃喃道:“一些个潮头,如今也确实该退去了。” 秦湛笑而不语,悄悄张开手掌,一缕清风便随即融入于天地之间,准备飘向远方。 陈尧无奈地摇了摇头,临空而书一个“风”字。原本已经自由的那缕清风,只得再次被人拘押于手中。 陈尧微微偏着头,有些得意地笑着,“甲子之内,这里我说了算。” 秦湛冷哼一声,心中不免郁闷,小声嘀咕道:“还不是差点让人斩了楼门。” “嗯?你说什么,为兄没有听见,要不再说一遍?”陈尧笑容温和地说道。 秦湛下意思地咽了咽唾沫,干笑道:“天儿不错,适合出去放纸鸢。” 陈尧到底还是宠溺这位师弟多些,于是轻挥衣袖,将无数“墨迹”收入旧书楼中。 客栈里,张麟轩耐心传道多次,可三人无一例外,总是听完就忘。 秦湛不由得咧嘴笑道:“还是师兄高明。” 对于某人不走心的马屁话,陈尧一笑置之,“你口中的那个臭小子,就由你这位当师叔的去提点一下吧,以免日后再口无择拦,将《纳炁录》中的言语随便说给他人听。届时我可未必还有耐心替他擦屁股。” “明白。”秦湛笑嘻嘻道,“对了,师兄,师弟我还有一事不明,可否指教一二。” “讲。” “风神一脉的丫头,为何非要去见那城中妖?” 陈尧解释道:“据史书上记载,风神当年曾受邀做客人间两次,一次是以真身降临,而降临之地便成了日后的风家祖庭。至于另外一次则是以神识游历东海,从而与第一位东海之主结下了一段缘分。除了之外,其实还有一次,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后来听小十三说的。” “第三次?难道是来与东海之主再续前缘来?” 陈尧一瞪眼,秦湛便乖乖闭嘴。 “落脚之地,就是那座孤城。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小十三不愿说,我也就没多问。不过风家似有传言,说是老祖宗给他们留下了至宝,若谁能寻到,便是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魏戍所求,也许就是为了此事。” 秦湛思量片刻,一脸坏笑道:“师兄,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忙?” 陈尧未作多想,道:“除了有些手稿还未写完之外,便无任何琐事缠身。” 秦湛拱手施礼,一揖到底,“三日为限,监察巡视之责便托付师兄了。” 未等陈尧反应,秦湛便立刻施展一念千里的神通,溜之大吉。 陈尧站在原地,神色如常,轻笑道:“前有师兄,后有师弟,十方阁的待客之道,似乎还不错。魏戍,念你我多年前曾是好友,如此招待,可还满意?” 片刻之后,陈尧忽然面露忧色,喃喃道:“张欣楠,你如此安排的意义到底何在,风家日后是去是留,你倒是给我一句准话啊。” 城头之上,剑客拄剑而望,眼中所见,万里冰川。 张欣楠突然打了个喷嚏,没好气道:“最近很忙,没事别念叨我。” 剑客如今确实很忙,因为要打的架有很多。 一声愤怒的咆哮,突然响彻北地。 老不死的,还不服气,那我便打到你服为止。 一剑横劈,搬山。 一剑纵砍,断江。 咆哮之声一日不止,剑气便要纵横一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秦师叔 不坑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嘭! “掌柜的,给我上壶好酒!” 一袭浅蓝色长袍,一道修长身影,站在客栈门外,一脚将店门踹开,高声喊道。 客人登门竟是如此行径,无异于是在打主人家的脸。 那伙计神色不悦,瞪眼怒道:“哪来的鼠辈,竟敢在此撒野!” 只见空中留有一道浅蓝色的残影,而那位客人则已经来到了伙计的面前,然后抬手便是一个嘴巴,狠狠地抽在了后者的脸上。由于力道过大,使得那伙计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去,一头撞在远处的酒架上,从而摔坏了无数酒坛。 客人微微一笑,拂袖落座。 掌柜的神色如常,拱手建立,轻声道:“贵客登门,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您莫要怪罪。跑堂的伙计不懂事,还请您多担几分。小店虽然别的没有,但美酒佳酿却有不少,一壶仙人醉,权当是老朽代那不懂事的伙计与您赔罪了。” 客人摇了摇头,冷笑道:“高抬贵手这种事,若是换作以往,也许还能能答应你。不过很可惜,人都是会变的。” 掌柜的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作答,不动手,凭空自取坛中酒;无哀嚎,无挣扎,客栈伙计再难救。 有人自饮自酌,优哉游哉,而有人却缓缓消逝,就此化作点点金光,毫无痛苦地被从世间抹去。 由于亲眼目睹这一幕,张麟轩神色错愕,内心之中更是震颤不已。 魏戍亦是如此,不由得后退两步,出乎本能地想要避开那个家伙。 对于修士而言,一呼一吸之间,即使再微弱,依旧可以察觉到吐纳元气时的波动。若是察觉不到,这个人便可以被初步判定为非修行者,然而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的吐纳呼吸合乎于自然之道,与天地相同,是一位不折不扣地大修行者。 来者的修为究竟如何,魏戍一无所知,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掌柜的怒喝一声,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秦湛,你欺人太甚!” 秦湛以手指摩挲着杯沿,有些无奈道:“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十方阁的尊严,你们竟然也敢试图挑战,想来是活得时间越长,便忘记了死字应该怎么写?” 掌柜的怒目而视,道:“此乃本座修行之道场,想当年开辟之时,十方阁和儒家都是点过头的。你如今不请自来也就罢了,何故动手抹杀本座的心念化身?!此时此刻,就算是你大师兄张欣楠在此,也断然没有这个道理!” 秦湛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漠然地看着对方,冷笑不已,道:“一口一个张欣楠,叫得还真是顺嘴啊。你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何不换一种称呼?若是不敢,就乖乖给本楼主闭嘴。而且我不但要要抹杀你的心念,之后还要连你一起抹杀。至于原因,那就是你听了不该听的话,如此便留你不得。” 掌柜的不由得神色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听见了什么。区区一道亡魂而已,竟然也敢大言不惭,想将本座从自家道场内抹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掌柜的面容逐渐扭曲,狂笑不止。 “秦湛,你本是已死之人,而今滞留人间不去,已然违背了冥界之法。如今你自己不请自来,那便别怪本座将你送往冥界,听由冥君发落了!” 掌柜的大袖一挥,引得客栈动荡不安,摇摇欲坠。客栈之外,此城之中,一切景象,尽数消失不见。 山石骤然崩裂,其音响彻四方。与此同时,一尊百丈高的石人突然现出身形,双掌相对,以土石之气操控一物,乃是一座由寒铁打造而成的巨大囚笼。 囚笼之中,四人而已。 掌柜的悬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余三人,面朝张麟轩与魏戍,有些可惜道:“传道之后,本该放尔等离去,奈何受他人牵连,又无两全之法,故而便只好与他一并送往酆都了。少年,你所言的修行之法,的确玄妙,而本座之所以记不住文字,如今想来应该是陈尧的把戏。记住,你今日之所以殒命,全是因为此二人之过。” 秦湛嗤笑一声,“老不死的,胡搅蛮缠倒是有一套。” “将死之人,何必多言。”掌柜的忽然散去身形,就此离开牢笼,然后化作一缕白光,重返石人眉心,将最后一道心念也一并交还本我。 魏戍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秦湛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神识一分为二,还真是难为你了。种子既已埋下,那就按部就班地好好修行,千万别露出什么马脚,否则一旦被我亲手抓到,便要请你去潮信楼作客了。时间不会太长,估计等我哪天死了,你也就可以出来。” 魏戍弯腰行礼,颤声道:“十二楼主的意思,在下不是很明白,还望您直言。” “没关系,有人明白就行。”秦湛思量片刻,又接着说道:“哦,对了。人各有所长,师兄虽是师兄,但也有不如师弟的地方,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天下瞳术,我秦湛自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非但师兄不行,就连先生也不行。既然想着瞒天过海,那便要慎之又慎,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千万别被浪潮打沉了。” 魏戍不作思量,只顾低头称是。 张麟轩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湛,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最终却还是强忍了下来。 秦湛转过头来,笑容温和道:“臭小子,你难道是在等着我这个做师叔的与你先见礼?” 张麟轩后退一步,神色恭敬,作揖见礼,轻声道:“晚辈张麟轩,见过师叔。” “嗯,还不错,起来吧。初次见面,有个小玩意儿想送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秦湛摊开手掌,然后将掌中之物递向少年。 张麟轩定睛一瞧,竟是一枚骰子,不由得神色疑惑,遂问道:“师叔,此物作何用?” 秦湛嘿嘿一笑,“此物在身,逢赌必赢。” 张麟轩的脑子忽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任何一个夸赞之词都想不出来,只得竖起双手拇指,干笑道:“厉害。” 秦湛一拍少年肩膀,大笑道:“臭小子,有眼光。好生收着,师叔保你日后不愁钱花。” 瞧着秦湛神色认真,并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张麟轩便只好将那枚骰子先行收入怀着,想着日后若有机会,是不是应该挑选一副材质上好的牌九以作回礼。 “好了好了,客套话到此为止,目前可还有个大麻烦急需解决呢。若是再等一会,那老不死的说不定就真把咱们给炼了。”秦湛摩拳擦掌,打量着四周,寻找薄弱之所,以求一击打破牢笼。奈何不是剑修,更不是师兄,否则哪里用得着如此费事,随手一剑即可。 张麟轩忽然轻声问道:“师叔,那掌……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秦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你不认识他,你还敢给他传道?臭小子,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小时候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或者被驴踢过。瞧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做起事来傻乎乎的。” “我……” “你什么你,说你傻,老老实实承认就得了。至于那个老不死的,本体乃是一座孤山,后来被人开采,搬运石料修筑了城墙。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丝远古旧神的气息,之后便以此为依托,大肆地吸取城中生灵的复杂情感,最后还真让他走出了一条路,如愿以偿地化作了人身,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复杂的情感,必然也包括着许多恶念,于是在其由九破十的那一刻,积压已久的恶念终于爆发了,不仅功亏一篑,更是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走投无路之际,你师祖出手相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然而他最终还是走错了路。杀光一城百姓,分化心念,自欺数千年,如今依旧不知悔改。方才他与我言之凿凿的所谓道场,其实不过是拘押之所,哪里是什么十方阁点头的应允之地。由于他的本体是石头,注定道龄漫长,再加上已经走火入魔,修士之劫更是迟迟不至,反倒还真的很难让他死去。” 前一秒还笑容温和,耐心与张麟轩解释其中缘由的秦湛突然面色一沉,冷冷地看着魏戍,“千万别动歪心思,对于堕魔之人,十方阁的手段可是很残忍的。除了一座炎晖殿之外,还有其余九层楼呢,最不济还有那些陪祀之物。” 魏戍满脸疑惑,不明白秦湛到底在说些什么。 “师叔?” 秦湛再次看向张麟轩,神色温和,轻声道:“只是与他提个醒而已。”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道:“我其实……” 秦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容和煦道:“与人为善,倒是个好孩子。话不说不明,此事的确怪我,但人生在世,难免有时会身不由己,总之我并没有刻意针对……你的这位新朋友。” “好了好了,正所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权当给你小子做一回榜样了。”秦湛轻轻挥动衣袖,两道光芒便落在魏戍面前,然后化作一柄长幡,一块缺了一角的吊坠。 魏戍满脸震惊,喜悦之色难以掩饰。 秦湛没好气道:“收敛一下。” 张麟轩作揖而拜,轻声笑道:“圣人有言,君子好成人之美。” 秦湛咧嘴笑道:“马屁一般,儒家的君子头衔,我还真有些看不上。想当初,那位老夫子可是连我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张麟轩不由得一愣。 秦湛一笑置之,轻声道:“陈年往事,多说无益,破囚笼要紧。” 秦湛深呼一口气,喃喃道:“死了这多年,一直待在楼中,还真是没怎么跟人打不过架,这筋骨也该动一动了。臭小子,既然你是师兄的徒弟,剑术应该不至于太差,所以先帮师叔探个路,随便砍几剑就行。” 张麟轩点点头,凝神御剑,却发现失去了和却邪的心神牵连。 手中无剑,又该如何挥之? 秦湛气笑道:“莫要被剑本身所束缚。身为剑客,何物不可作剑。只要心念足够强大,无剑之时,亦可挥剑。” 张麟轩思量片刻,恍然道:“师叔,我明白了。” “好小子,悟性也还不错呦。” 元气流转,剑意滋生,无剑之时,却有剑光纵横。 秦湛摊开手掌,一颗水滴悬浮其中,随心而动,与剑光同行。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释放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剑光如一骑独行,率先凿阵而去,斩于囚笼之上,引得此方天地震荡不已。 瞧着这一幕,秦湛眼神复杂,既有欣慰与赞赏,又有一丝担忧与不安。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一对师徒实在是太像了。 在最初的修道岁月之中,地界生灵无一不是在模仿天地自然间的种种“异象”。师徒传承,亦是如此。徒弟模仿师父,首先学得几分形似,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若想达到神似的那一步,除了日以继夜的水磨功夫之外,悟性与心性二者缺一不可。 反观张麟轩,...... “那个…我错了,我承认!原谅我吧,行吗?”蓝哥说完话之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要是一想到,潇潇之前为了帮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就让蓝哥心里暖和极了。 肖玥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早来了一会儿,正好撞上了,虽然有一些尴尬,但是并不影响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回家本来是打算自己走的,但是他既然已经过来接自己,自己也不能太过于矫情,所以就答应了。 只是自己语气上的试探之意,恐怕自己都不会这么想,只是希望对方不会察觉出来才好,所以才会刻意的后面又添了一句,反正不也无所谓的意思。 对方态度好,没有掐尖儿好强说酸话,以后要留在海城,免不了会跟他们打交道,而且会功夫这事儿没什么可隐瞒的,既然是一家人,那么指教指教,并无不可。 蓝哥一脸惬意的表情,坐在沙发上,慵懒的伸了一下胳膊,潇潇倒是急得不行,一直劲的催问着蓝哥,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买下了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了,为什么这么着急买下这里? 今天天气还不错的。昨晚刮了一夜的风,也下了一夜的雪。但今天一早太阳便出来了。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 如果不是哥哥保护了自己,这么多年没让自己受到一点点的压力,也没有让自己背负这么多的责任,那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变成一个疯子了。 龙帅似乎已经清楚涂勇要怎么做了,与其说他会给无影门一个交代,不如说给整个修仙界一个交代。 气归气,但他们打败不了刀狂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刀狂拽得有理,谁叫我比你们强,谁叫你们打不败我呢。 你们是不知道,当年搭建这么些个演武台,这么些个防护阵法之时,云中那边究竟花了多少灵石,又究竟耗损了多少物力心力? 不过,实力的差距不是光靠着血性就能够扭转过来的,现在天空之上,最少也有着五十余架飞机,对面,最少还有着两三百门大炮,如此强悍的实力,仅仅凭借着血肉之躯,就能够顶得住? 茫茫海域之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位置,火云道人他们也只是得到了一个大概的坐标,应该不会偏离千里。 ,张毅所说的联军主力出兵急援后面援兵的场景没有出现,反倒是野狼山下,愈打愈‘激’烈,从今天深夜凌晨左右开始,野狼山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就没有停歇下来。 要是万兽宗传出去,说他万兽宗的功法,神域的关门弟子都在修炼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最新章节第三百六十九章空前盛世版权都归作者弓长天少所有,由网友上传,仅代表作者的观点,与立场无关。 该死不死的,俄军的两个营,还没有来的及走出阵地,革命军的战士已经‘摸’过来了。 但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郭业去哪找这么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不过,没关系,没有正牌信诚和尚,咱不会找一个冒牌的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下,有位老叟自荒原而来,手中拎着一壶酒,名为黄粱。一袭墨色长衫,须发皆白,满脸褶皱,两只凹陷的双眸,深邃而明亮。老叟双手负后,立于城门前,神色似有些不悦。 对于这位老者的到来,张欣楠不免感到有些惊讶,跃下城头,选择出门待客。 张欣楠将佩剑悬于腰间,歉意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多担待。” 入城与否,老叟并不在乎,但对于剑客的放任不管,他却感到十分气愤,不由得沉声道:“张欣楠,你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 但是帝王神通这个秘密林语梦也不敢轻易说出来,这种功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自己的处境可就危险了,林语梦想着心事,不再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轻重不一的喘息声。 林语梦单手叉腰嚣张喝道,声音传出很远,清晰的传入在场学员的耳中,众人纷纷一愣,不明白林语梦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战不是正常挑战吗? 第285章:三大铁好吧,中国的关系还真的是无处不在,有关系路路畅通,没关系寸步难行。 林语梦在硕大的林府内转悠,偶尔遇到一个下人,不是对她瞪眼睛,就是无视,高傲的从她身边走过去,整得就像林语梦才是下人似的,只是饥饿中的林语梦暂时没有心情理会他们,先记在心里吧,等有机会再一一讨回。 叶禄欢听此,忙要问个明白,却听见屋外传来笑声:“四弟!四弟?”是叶禄生。 一开始也确实做到了,然而自从那夜之后,她对自己的那种感觉不消别人提,他自己也能察觉淡了不少。 “不,再等等,寒宫的人一个都没看到吗?”夜行风不死心的问道,不知道寒冰在玩什么把戏,这心是一刻也放不下。 只是那笑容落在吴勇的眼睛里一点都不可爱,有些像是死神的微笑,或许是被韩飞的血腥吓破了胆,吴勇竟然真的跪在地上寻找让林语梦放过他的理由。 我说我不是圣贤,于是我又给他讲了一个“人非圣贤,圣贤非人”的理论。 “行了,别哭了,我送你们回林家。”林清炫深吸几口气,打发了林家侍卫,让他们沿路追踪,自己则是亲自送林语梦回林府,虽然不能确定,不过想来应该也就是那个夜如风吧。 一瞬间,两人便硬碰一拳,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响彻御风城,可怕的力量扩散翻滚,方圆数十丈之内的空间距离震动曲扭,并撕裂出一道道漆黑裂缝。 “那有!大蛇丸老师虽然话不多,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用心回答的。你都没有和他相处过,怎么就妄下评论呢?”光翻了个白眼。 特别是之前那些反对秦岩的秦家人,此刻见到秦岩也不再敌视了。 看到黄哥没事,众人总算放下心来,满腔怒火直指那出手的不速之客。 赵子神嘴上面虽然骂的比较狠,但为了他孙子,依旧转过身去救秦岩。 碧沉渊的脸色,在此时也是变得难看下来,旋即冷哼了一声,去到另外的一座山峰之上。其他的那些长老,这才纷纷散开,各自寻找位置。 虽然他现在不过是一缕心神,但地尊境强者的手段通天,通过他的这一缕心神,便足以伤及他的本尊,所以楚凌也是准备就此离去。 龙腾说要带官冷烟去一处地方,历练一番,帮助官冷烟修炼。他让上官若尘,紫浩羽帮忙守卫一下万岁山,上官若尘与紫浩羽欣然答应,完全没有怀疑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雨幕之中,陆吾的神力正在慢慢消散,他神色疑惑地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自从当初选择离开天界,彻底放弃一切尊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可以苟活至今,而这一场雨,迟了整整一万年。 众人皆不知缘由,唯有来者神色漠然,轻声道:“莫要庸人自扰。” “既然如此,这一场甘霖又是为何故?”陆吾皱眉道。 对于面前之人,陆吾心情着实复杂,抛开与世同君的身份不算,他根本就担不起自己的丝...... 毕竟在华丽的剑法如果打不到人,有个卵用?被人一脚踹飞起个蛋用? 陈鹏飞不得不承认像陈阳,肖羽等人已经成长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 向着真龙气息飘来的方向,七拐八绕,终于进入了一座更大的地下洞穴。让他无比震撼的是,前面不远处卧着一具数百丈长的龙形骨骸。硕大的龙正对着他,空洞深邃的眼窝里雾茫茫的,散出冰天闭地的奇寒。 刚进入这里,浩云峥不敢确定眼前的这是单纯的迷阵。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大阵,定然附带着迷阵的功效,而且还是不弱的迷阵。所以,对于灵识探查不出去,他丝毫不感觉到半点意外。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我们的政府呢?他们没有采取措施么?”肖雄问道。 云青枫来到进前,发现原来正是三角血鳞牛,在其头上左边处一根独角纹理遍布,血迹斑斑。 “臣妾明白了。臣妾告退。”凤舞出了昭阳殿,抬头望天,只见乌云蔽月、星斗不明。 “不用多说,我给你两个亿的灵力丹,赎人。”霍毅还没有等王管事说完,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是使徒,怎么会呢?怎么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使徒就又来袭了。”美里显然是不相信。 但是,就在今早,九凰和古渊单独谈了一个时辰回来后,却就这样了。 谁都知道是圣灵冒险团抓住肇事者,而且团员在这场战斗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实际上这也是李知时看胖子实在是坐不住老是来烦他之下给其随便安排的任务,而后者在能够结束漫无目无事可做的生活之下也仿佛重新找回了身为契约者的自信,倒还真有点特种兵的味道。 就这样,在一番热闹而又融洽的欢笑声中,他们终于结束了这场接风洗尘酒宴,也取得了彼此的共识,双方可谓是皆大欢喜。 而安响,虽然与米蕾实力相差无几,但是安响毕竟名声在外,而且是多届同城大比的第二名,实力自然是不会太弱的,而且米蕾已经看过了他的一场比赛,想必是觉得自己是打不过他吧,这才不会去选择安响作为对手。 送回去的老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边莫斯族团团围住,拼命询问见没见到传说中的舰长。 苏易有这样的际遇,那萧枫却是没有,萧枫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不能再糟糕了。 感觉到有东西擦着自己面颊飞出去,原本面色平静的仆人脸色陡然大变,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感觉身旁一个极具压迫力的气息传来。 皇后看着蓝恋夏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要怎样才能让她同意自己的儿子纳妃呢? 是欲擒故纵吗?看样子也不像,要不就是她的城府太深、演技也太好了点。 周涛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直接跨出最后一步,到达第三十层。 三个时辰之后,神识空间内,神秘纹路和结构越来越多,最后组合为一枚环形的特殊灵印,便是陆羽参悟透的先天级控火印。 第一百四十七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秦湛言语间提及的那位画圣,张麟轩并不陌生,因为整座镇北王府的落成都得益于此人的一副画作。虽然不曾流传于世,但的确是此人亲笔。 这位姓顾的老先生,是大旭毫无疑问的画道第一人,所学渊博,精于人像及山水,落墨成画,总能穷尽其妙。画中之人,栩栩如生;高山流水,身临其境。 秦湛有些遗憾道:“师兄剑意之盛,寻常纸墨又如何能够承载。若非顾老头儿当年执意散去全部修为,以至于后来无法驾驭青纸与玄墨,否则未必没有得偿...... 很少能在阴司看到这么美丽的地方,就连今后都没有,柳承看了此山也沉醉不已。 白天,因为药王星一统,很多其余星辰的强者前来祝贺,不过石峰却并没有参与。 我死了,罗采薇也跟着一起挂,我变成了怪物,她不知道怎么样,但一定也情况不好。 以肉眼可见的缓速下,无用剑失去了掌控,停留在半空中不曾再进一步,而欺血督则是回到原地,捆仙绳,也回到了林奕储物戒中。 果然,话音刚落,盛荆棘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单,对方是剑院系的一个中规中矩的家伙。 晚上睡觉我是开着灯睡的,从爷爷死的第一天开始,屋子里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害怕极了,但爷爷不在,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只能默默承受。 “想走?”看到石峰转身就走,陶子琰的速度陡然爆发,向着石峰追了过去。 阳间平都山依旧在,不过已经物是人非,隐约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有些脱节了,紧了紧自己身上阴兵袍子,四处询问孙清墓的所在地。 特别是米国,米国全靠现代科技杀伤性武器,他们本土很少有异能者的出现。 只是,石峰身边并不缺少美色,寒江飞雪之美,丝毫不输给叶红袖。 伏允长子伏顺有意归降大唐,不可轻信吐蕃之言,可他的话不但没能打动伏允,还被勒令禁足,战事结束之前不可出门半步。 十分钟后,最后三十缕本源力量耗尽,因为血龙王的强力攻击导致本源之躯提前溃散,不然还能再撑个五分钟。 “两位想去哪里,要不要在下送两位一程?”未等二人起步离开时,突然身侧传来了有些冰冷的声音。陈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二人身旁。 原本可乐的精神力感知范围只有2公里左右,可一突破到紫级灵魂,可乐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居然能感知到20公里以外的事物了。 然后,他改变身下跳跃者的走向,庞大狰狞的坐骑头颅直接撞碎拦路的土矮墙,压碎街道的圆石,朝着尽头的教堂移动。 赵翔再一次抛出一个重磅,如同深水炸弹一样,惊起一层惊涛骇浪。 联盟的前十选手,不说是一个不缺,但至少坐在这里的都非无名之辈,这个选择按理是要做一阵子的,但药师却毫不犹豫地把手指了出去。 只是保护施展得早一点还是晚一点,为了保命,他们都得暂时退出战斗。 若非穿山皇无法飞行,磐石可以在危机时借力退到高空喘息,怕是会承受到连续的要害追击,承受巨大伤害。 当他们走进这片好像刚刚被清理一遍的时空,顿时所有人都傻眼了。只见地面散落着一些血迹和碎肉,还有一些零碎的战甲和法器,他们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东西属于雪峰族人。 可谁曾想仅仅过了两天时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有人那么短的时间就掏出一个能上赛场的英雄? 甚至很有可能机会只有一次,倘若自己没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么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落子荒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荒原腹地,祭天谷。 空旷的山谷内,屹立着一尊五六丈高的三眼神像,虽然有着多处破损,但依旧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容不得他人有任何的不敬之心。在神像的周围还有四尊伏在地上,以作朝拜之姿的异兽石像,但早已面目全非,不复昔日之威。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堆石头而已。 夜幕降临,白雾骤起,将整座山谷都裹于其中。山间生灵,无论飞禽走兽,皆纷纷远离,不敢靠近。在山谷的正上方,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人身披黑衣,腰悬一柄长刀,不...... 他闭起眼睛,战战兢兢,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把漫天神佛念了个遍。 她开始因为遇见他而欢喜,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她开始在日记本里,记录下自己每一次的心动,她开始偷偷地关注他,也为他做了不少他不知道的傻事。 从他危险关头就只念着妈妈这个词,足以可见他对他母亲的感情是极深的,只是没想到,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张建伟也不好说人家什么,这么辛苦,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有捷径可以走,那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一刻,所有仙兽匍匐,目露惊恐骇色,昂首咆哮!但在杀手红颜的催促之下,还是义无反顾的向着江空扑来。 光明正大的斩杀无尽世界之灵,肯定是没有任何希望,说不定还会立马被反杀。 江空是天剑宗内门弟子,大家都想听听天剑宗什么时候这么牛B了,出了如此逆天的人物。 就在玄尘手足无措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如同救世主那般突然响起。 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让贵人赏识,不就是为了扩大朋友圈,扩大影响力,为自己身上加码吗??? 邓力多在远处望了望,满意的点了点头,喷泉的位置刚刚好,让整个院落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钱楚在电脑上追问李广现在动向,李广一看到钱楚的消息,顿时拍了拍胸口,幸好他没偷懒,要不然就被抓到了,他回复:我在跟一个朋友聊天,也是闲着没事的,我拉他做保险呢。 宋年友是市园林局的工程师,主要负责对景观改造的设计以及监工,这几年,他一直在努力为评高工而努力,主要原因还是想在退休前评上,退休工资会相应的增加。 然后在无数学生诧异的目光中,战车缓缓地开出了基地防护罩,一脑袋扎进了无尽虫海当中。 上次轩辕引歌吓唬贤妃的时候也是因为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所以让她更加害怕,她忍了几日,若是没有了那就好了,若是有,那她那时候就会寻求帮忙。 网络上吵了起来,还有韩国人冒出来,是他们国家的人,派出了特种部队去解决被绑架的一名韩国同胞。 灵珠子原本还是很自负的,可现在他却更清楚,他在道钧宇宙世界的范围内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存在,可在这个八大宇宙联盟中,他也只能算得上是中上。 “你咋知道的?”穆杨仁的脸抽抽了一下,难道老爹在一边和自己聊天一边神游天外? 还有的伤兵换上了日本军装,躺在尸体堆中间的位置,等待着日本人靠近,手中拿着手枪或者手雷,等待着日本人接近。 没有风不代表平静,没有波澜的湖面不代表平静,唯有无尽的黑暗才能代表真正的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典狱星上的人疯狂地涌上战舰,很多藏在星球其他地方的典狱星人也冒了出来,他们一开始怀疑这是帝国军的阴谋。 自己那时候,以为自己很厉害,可以帮皇子筹谋大事,以为自己是那个诸葛孔明,没想到,自己居然只是个棋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先提一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人生之幸事,久别重逢应当算作一件,但此刻的师兄弟三人却全无这份感觉,神色各异,不如不见。 秦湛咧嘴一笑,率先说道:“二位师兄,你们这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跑来此地作甚?” 武三思置若罔闻,轻笑道:“师弟远在中州,竟然还要时刻关注着北方诸事,当真是辛苦啊。” 秦湛低着头,赔笑道:“有劳三师兄挂念。一切都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而已。倒是师兄你,夜半三更,却还要在此操劳,着实令师弟佩服。不过师兄就算再忙,也要注意休...... “八~九不离十。”那苍老声音接着应道,“这不可能,他的真实身份只有我跟大师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玉天道眉毛一扬,摇了摇头说道。 敖特慢虽然不明白,不过看到任图影对自己眨眼便乖乖让到了一边,心想这厮到底在搞什么鬼,莫不成这块古月金令是假的? 任图影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有万象之力的事,便选择不与她纠缠,跳下所在的大树,落地时几个闪烁就到了美蛇树下边。 进了拍卖行的大门,入目之处都是金碧辉煌的闪光,抬头看了看那一盏盏做工考究的吊灯,凌风不禁啧啧咂嘴,不愧是金鼎拍卖行,吊灯上面的坠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这排场,这气度,真不负大陆第一富的名头。 这时只见呼延落日向叫嚣的二殿下走了过去,却被外围的那些大汉拦了下来,这些二殿下府上的侍卫在呼延落日眼中什么都不是,只见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二殿下。 就在尸莲鬼王瞬息间惊疑不定罗羽的这一步举动时,让其震惊无比的一幕出现了。 然而刚一走上楼梯,迎面就下来两道令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幽静的庄园内,一身黑色纱衣的神秘男子仰望天空。那刺眼的眼光对他来说仿佛并不算什么,只有面对着阳光的时候,男子浑身上下的血液才会变得澎湃起来。中年男子的身后恭敬的站着一个身体健硕的年轻人。 “墨宇,你居然将人类带进龙神古堡,要是被长老们知道了,你肯定又没好果子吃!”墨朗看着沈毅四人,面色难堪的对着墨宇道。 赵家弟子见到手中长枪被削成两截,神色骤变,眼中流露着深深地恐惧。 “你说我冷不冷!”沈毅说道这里,将自己的手掌贴在君澜馨的脸颊上,君澜馨顿时感觉自己冰冷的脸颊变得好温暖。她不知道为什么沈毅的身体如此暖和。沈毅的本源属性可是有着火属性元素,身体温热也是正常的。 两方的队员们眼里都是喷着火花,一场真正的强强碰撞才真正的要开始了。 魔教的人,几千年来,除了那梦幻仙子白飞飞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师之外,还从未传出魔教弟子有人弑师。 “撒手!”刘山云见白玉京鳞蟒顿走,内心一阵大急,想推开清泰老者,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回到将军府,葛婴把铜剑扔到地上,自己亲自脱去皮甲,这才走回到地图前,胡乱的扫视一阵,但他实在想不出办法,如何才能抵挡陈胜的十七万大军呢? 当众人回礼之时,却有一人愣在了那里,‘虞娥?’这个在乌江和项羽吻别,自刎而死的虞姬,她为何会出现在此?那段悲天悯人的故事,被后人称为霸王别姬的虞娥,她如此美丽动人,难怪,会让项羽钟爱一生。 接下来大家又接着抽了起来,而佟新丰很幸运的就抽到了李亚的名字,这让李亚不由大为娇嗔,不过这主意是她主的,那时作弊也只想着弄何月妍的了,把她自己的都忘了,最后也只得认命。 第一百五十章 做局坑师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东方未明,故而秦湛并不急于南下,因为找徒弟这种事也没有说半夜去别人家里抢的,总要大白天的,你我双方心甘情愿才是。 秦湛双手负后,立于城头之上,向北而望。对于不远处的那场打架,权当做个看客,以此寻些热闹。城关上,明月无声;城关下,亡魂哀鸣。若不找些事做,恐怕真要被这群不曾死干净的家伙们活活烦死。 黄沙之中,双发你来我往,拳拳都不曾落空,一人早已鼻青脸肿,不见真正容貌,而另外一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白衣,已然满是血污。 尽管如此,两人却依旧出拳不停,只要得手,便会重重地朝着对方砸去。双方打来打去,毫无神仙气度可言,反倒像是市井中的两个泼皮无赖,势要将对方打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瞧着有些无趣,秦湛便收回目光,呆坐在城头上,稍后困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哈欠。秦湛突然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呼吸十方沉重,眼中满是惊惧,如临大敌一般。 秦湛看着自己的右手,难以置信道:“我……竟然开始犯困了?” 人之双眸,白昼而明,夜临则息。 不过对于秦湛而言,夜临则息便是一生最大的奢望。从他舍弃肉身,选择以灵魂之姿,彻底地融入十方阁的那一刻开始,他这一生便只能“白昼而明”。若想休息,唯有一种办法,那就灵魂消散,就此长眠于天地间。 所谓的困意,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因为已数千年前都不曾感受过了。 秦湛神色错愕,口不择言,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对于周围的一切只有恐惧。心急如焚的他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去扫视周遭,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的双眸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角亦有血泪留下。秦湛试图用手去抓,却被一只厚重的手掌拦住,只听来者轻声宽慰道:“哪怕肩有重担,也要注意适当的休息,以免累坏了身子。” 眼瞅着快要入夏了,然而城头之上依旧凉风大作,故而来者披了一件黑裘,用以抵御寒风。据说这风啊,好像还是从荒原更北边的山里吹来的,但好在风止镇北,不会波及三州境内的其他城池。 由于某人的到来,秦湛的眼眸似乎没有那么痛了,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张……,镇北王?” 大概出于尊重,或是干脆就忘记了对方的名字,所以秦湛便称呼了一声某人的尊号。 来者正是三州之主,镇北王,张允执。 双鬓微白的老人打趣道:“一别多年,如今再见,秦兄可是将我的名字都给忘了?” 秦湛歉意一笑,道:“没办法,人老了,脑子就是容易忘事,您就担待着点吧。更何况,我也没全忘,心中还是记着你这位故人的。” 老王爷唏嘘道:“当年一别,如今真是故人了。” 一些弦外之音,秦湛听得明白,故而开口问道:“当年一役之后,为何不借机离开,难不成非要把命交待着这种鬼地方?” 老王爷微微一笑,反问道:“诸位先贤登天之时,可曾想过退下来?” 秦湛极不情愿地说道:“没有。” 老王爷不再多言,因为秦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昔日登天尚且不退一步,如今不过斩杀几头畜生而已,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秦湛无奈地叹息一声,但愿日后的结局不会被自己亲眼所言,但又怎么可能呢。 “方才双眸作痛,你可清楚原因?” 老王爷点点头,缓缓说道:“纵观天下河山,却依旧有目光不及之处。比如,脚下。城头之下,除了荒人之外,还有妖族,神族,皆含恨于此,藏于黄沙。如此千百年所积累的怨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位十方阁楼主此刻毫无防备地地站在城头,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秦湛恍然大悟,原来是着了这些家伙们的道。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可你没有肉身,他们想要侵蚀你的灵魂,未必见得有多难。以后尽量小心些,免得再着了他们的道。若还有下次,我可不一定会刚好在城内。” 秦湛扯了扯嘴角,道:“知道了,知道了,您老人家还真是唠叨。” 老王爷神色如常道:“岁数这方面,您才是前辈。” 秦湛没好气道:“麻烦你滚一下。” 老王爷轻声道:“抓紧吧,一会儿有的忙。” 秦湛一脸哀怨道:“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直奔那座朔方城呢。如今伤了眼睛不说,事后还要被你抓壮丁,您能不能稍微可怜我一下?” 老王爷玩笑道:“镇北城的天地元气不要钱?” 秦湛有些无语,只得收敛心神,盘膝而坐,开始吸纳天地元气,以此温养双眸。片刻之后,双眸虽然恢复如初,但困意却仍然存在。 秦湛不由得眉头紧锁,沉声道:“这到底是为何?” 老王爷从袖中掏出一件芥子乾坤物,递到秦湛面前,缓缓说道:“老先生留给你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述,你要不要听?” 秦湛接过芥子乾坤物,凝神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你是不是耍我呢?” “认真看,用心看。” “啊!”秦湛忽然大叫一声,似乎被什么吓到了,气冲冲地说道:“你有病吧!一具女尸,你也敢说这是老头子留给我的!?” 老王爷点点头,神色如常道:“还真是老先生留给你的东西。如果不想要的话,你可以还给我。” 秦湛半信半疑,一番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收下。 “不说还有一句话吗?说与我听听。” 老王爷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准备开口说话。 本以为是什么正经的话语,没想到却是一番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为师是许你监察之权,但啥时候说让你不睡觉了?!熬夜也要有个限度,一千年起步,有意思吗?陈尧当初回阁的时候,已然让儒家放权于山下王朝,用得着你再多事?某些个关键的地方,偶尔瞥两眼就行了,用得着一直盯着吗?怎么的,人家上茅房你是不是也要看?你个小兔崽子,少给我拿鸡毛当令箭!赶紧收个徒弟,之后就给我滚回十方阁去!” 秦湛蹲在一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嗯,没错,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老头子当年就是这么骂我的。 其实声音并非是出自老王爷口中,因为当他刚要开口的那一刻,某个老头子就亲自来了,然后不着痕迹地轻轻一跺脚,整座城头也不禁为之一颤。多年来积累而成的怨气,神族的残留此地神识,以及一众妖族的亡魂,皆于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竟然敢动老夫的徒弟,谁给你们的胆子?! 骂声起起伏伏,秦湛依旧咧嘴笑着,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有些孩子,即使嘴上不肯说,但心中仍旧是想着他们的父母的。有时候的倔强,也仅是为了藏住泪水而已。 某个老头子站在秦湛的身后,抬手按住他的脑袋,呢喃道:“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啊。” ------------- 明月之下,漫天黄沙之中,两人皆已伤痕累累,不得不暂时拉开一段距离,留给彼此一些喘息的时间。 陆吾抬手擦干嘴角血迹,大笑道:“张欣楠,痛快!” 张欣楠冷哼一声,“老东西的皮还真是厚,这样竟然都打不死你。” “你一生并未修行过武道,只不过是由剑道从而触类旁通罢了,未得其精髓。若这样的一个‘武夫’,都能随便两三拳将我陆吾打死,那我这脸可就丢大了。虽说痛快,但不免还是有些遗憾。雨幕之中,你我终究难以放开手脚,你用不得那把铁剑,我无法显露真身。今日一战,算不得你我的巅峰一战。胜负未分,该当如何?” 张欣楠一脸无奈道:“别臭不要脸了。该走就走,没必要真的把命留下,你以为我不出剑是为了什么?与你仅凭肉身对拳,老小子还真是不留手。这一身伤,又要赖在北境好久了,张允执日后还指不定怎么薅羊毛呢。” 陆吾神色疑惑,但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滴雨未落。双方换拳,可谓倾尽全力,哪里又会顾及其它,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能分心控制剑气,如丝线一般,将每一滴雨中的神意都尽数斩去,难怪方才不曾感觉到神力的流散。 陆吾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 “朋友不多,你算一个,不希望你死,就这么简单。” 张欣楠有些勉强地站直身体,然后朝着镇北城走去,好意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那座城下的诸多神识已经被老头子磨灭了。” 陆吾站在原地,神色呆滞。 张欣楠独自走回镇北城,跃上城头,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被陆吾带到此处的那壶酒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然后便听见壶中有人言传出,“不错不错,难得吃饱以此,咱们是接下来打道回府,还是?” 陆吾望向那座城头,轻笑道:“既然戏唱完了,咱们也就该走。不然被老爷子留下,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嗯。不过说实话,你与掌柜的这般欺负那剑客,是不是有点过分?” “欺负?算了吧,你以为他打我不疼啊?再者说,我一个酒铺伙计,自然是听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日后若是要算账,那也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跟我什么关系,而且一见面我就和他说了,我已经拒绝了某人的请求。一万年前不曾插手,一万年之后就这么闲得没事干?有这时间,酿点酒好不好?” “嗯,有道理。如此看来,还是那剑客脑子太笨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有心算无心,也难怪。摊上这么一位小师弟,换了谁都一样。” 陆吾离开之前,对着城头作揖三次,分别对应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情感。 尊重,敬佩,以及对朋友的歉意。 城头之上,修无奈一笑,摆摆手,“走吧。” 陆吾带着那壶酒,不曾北归,而是选择了南下。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启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半开的窗,落了几只黄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扰了少年清梦,只得起身将它们赶走。打着哈欠,不大情愿地走到铜盆边上,弯腰掬水,胡乱地揉搓了一把,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一些。整理好衣物,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借着朦胧的晨光,有些慵懒地瞥了一眼楼下的壮丽风光。 此番美景,着实养眼,但与喜欢却是两码事。 一袭长衫,草帽布鞋,默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似乎很懂事。在他的右手边,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瞧着穿衣打扮,应该是个读书人。对于这一幕,后者会心一笑,轻声道:“少年风流,见怪不怪,习惯就好。” 闻言之后,趴在围栏上的少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脸无所谓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潇然点点头,玩笑道:“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瓜田李下,难免让人怀疑,尤其是……让心爱的女子怀疑。” 张麟轩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很懂啊?” 潇然微笑道:“略知一二。” 张麟轩懒得理他,抬手招呼了某一声,便走下楼去。一日三餐,就算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自家媳妇的话,走到哪也不能忘记。 魏戍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瞥见张麟轩下楼,便随口问了一句,“起了啊?” 张麟轩打趣道:“不然我这是躺着?” 魏戍白了他一眼,呵呵。 张麟轩缓缓走到柜台边,一只手搭在上面,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眸,清澈而明亮,如星辰般闪烁,另一只手抬起某人的下巴,呢喃道:“一般般,不过照我家那位暖床的丫鬟,多少还是要差一些的。” 恢复女子容貌的魏戍,一双秋水长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张麟轩,柔声道:“公子喜欢就好。” 张麟轩嗤笑一声,道:“说实话,你想得有点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怜香惜玉这种事,本公子可做不出来。天儿不早了,赶紧准备点吃的,一会儿好继续赶路。对了,再麻烦你准备些干粮,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魏戍眼神疑惑地问道:“为何要离开商队?” 张麟轩放下手臂,装过身去,背对着魏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命犯天煞孤星,那么当然要离群索居,以求各自平安,免得受到牵连,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魏戍神色一怔,点点头,“知道了。” 商队远行,只为求财而已,没必要因为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结果再把命给搭上。 张麟轩不再言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等着吃饭。 潇然上前一步,面带微笑,与魏戍轻声解释道:“我家公子比较‘胆小’,还请魏姑娘莫要见怪。至于怜香惜玉一事,其实也做得,只不过分人而已。” 魏戍一笑置之,并未理会。离开柜台,走向后厨,去准备几人的早饭。潇然选择与她同行,说是有几道拿手菜,今天要给大家露一手。魏戍依旧没有说话,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从来都无错。彼此并不熟悉,有些防范也是应该的。 煮饭一事,有趣也无趣。一切准备就绪,统统下锅,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于是潇然便主动问道:“魏姑娘,请恕在下唐突,敢问芳名可当真为一个戍字?” 既然知道唐突,那你还问? 魏戍点点头,淡淡地回答道:“当真。” “敢问魏姑娘道龄几许,不知于在下而言,是前辈,还是晚辈?修行之初,除了风神一脉,姑娘可还学过什么其他的道法?实不相瞒,在下曾被人关在地底许多年,如今忽得自由,免不得一无所知,还望姑娘指点一二。”潇然一脸真诚地说道。 魏戍看了一眼潇然,然后盯着自己刚刚切出的葱花,不由得陷入沉思。 潇然偏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瞥她一眼,好端端地怎么还突然不说话了。一脸无辜的潇然只得放下手中的柴火,轻叹一声,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想到此处,潇然便有些羡慕自家公子,然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小声嘀咕道:“难不成是这里出了问题?” 魏戍继续低头切菜,案板上传来咚咚的声音。 潇然抬起头,咧嘴笑着,刚想开口说话,魏戍的目光便看了过来,后者沉声问道:“你们十方阁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装疯卖傻?或者说,拿别人当傻子?” 潇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姑娘你又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呢?” 魏戍眉头微皱,不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潇然轻声解释道:“有一颗种子,已然落地生根。往后的路,还望姑娘能够三思而行,不要轻易地做出决定,免得害人害己。” 魏戍低下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魏戍恍然,刚想开口说话,潇然便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了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小心隔墙有耳,心里明白就行。 客栈内,张麟轩与某相对而坐,后者摘下草帽,轻轻搁置在桌角,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的选择,当下虽然看起来无错,但很有可能为将来留下隐患。修行是一条极为漫长的道路,若一味地求快而导致步子迈的不稳,将来是极有可能栽跟头的。届时跌境事小,道心崩坏事大。想必昨日剑心丢失的那一幕,公子还未曾忘记。至于滋味如何,应该用不着我一个外人多费唇舌。” 张麟轩有些无奈地笑道:“昨夜不是说过了吗,前辈您又何苦再劝?” “如何抉择是公子的事,在下原本不该多嘴,但为了一个小小的安乐宗修士,当真要置那千年大道而不顾?” 张麟轩轻笑道:“难道在前辈眼中,人之一生,除了修行以外,便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或许在您看来,确实别无他事可做,然而在晚辈眼中却有所不同。登楼远望,固然令人羡慕,却属于可为可不为之事。” 某问道:“既然如此,何事又该必定为之。” 张麟轩答道:“中秋之夜,除夕守岁,阖家团圆,此为其一也。与一人真心,共一生白头,此为其二也。” 某摇摇头,极不认同,道:“公子,人之一生,可不是谁都能如此幸运的。” 张麟轩轻笑道:“各有各的缘法,岂能一概而论。我所说的,皆是我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您说我自私也好,说其它的也罢,那千家万户的灯火明暗,与我何干?我呢,胸无大志,别无他求,就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平平淡淡,岁岁无忧。山河远阔的壮丽风光,见到了又能如何,见不到又能如何?” 某叹息一声,神色有些失望,但随后又很快释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平平淡淡不等于碌碌无为,有些事,总要公子你亲身经历之后,才会有所感悟。” 望着门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某神色如常,但心中却思绪万千。 如今的安逸岁月,万家灯火的明暗,与我们这些坐享其成的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此心安理得,对错与否,难以评判,但有些东西,诸君一路走来,莫要忘记。 ------------ 未曾北归,而是一路南下的陆吾,由于北境三州当下诸多的繁杂规矩,所以不得不选择绕路而行。路有两条,但东北边境那里有个脾气火爆的家伙,一言不合,很有可能就又打了起来,故而陆吾果断地放弃了这个选择。城前一分生死是假,但如今的一身伤却是实打实的,半点做不得伪。某人一拳又一拳,还真是下死手啊。 如此一来,陆吾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那就是经由西方佛国,绕远路去往某地。虽然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但有些秃驴他是不太愿意见的。早就说了两不相帮,还一个劲地劝个屁啊。 “既然已经来到了别人家中,那就不要再念叨主人家的不是了,否则一不小心被人听了去,你说尴尬不尴尬?”一个胖和尚忽然出现在陆吾身旁,同他一道南下。 陆吾嗤笑一声,道:“你们出家人也有家一说?” 胖和尚思索片刻,轻笑道:“想来是有的。出家,是放下欲念,而不是剃光头,披上僧衣,然后远离家人。落发修行时,我的家依旧在南山脚下,所以偶尔也会回去一趟。不过自从母亲走后,回去的次数就少了,但几间破旧的屋子还在,那么家也就还在。至于回去的少,只是不愿睹物思人罢了。” 陆吾打趣道:“你这样可成不了佛。” 胖和尚不以为意,轻声道:“心有慈悲意,双手合十便是佛,何必在乎那些虚名。我呢,就只管读我的经书,敲我的木鱼,其它的事,一概不想。” 陆吾没好气地说道:“话说的好听,然而不还是来烦我了?这次又要找些什么借口,或者还是和以前一样,应该慈悲为怀,以众生为念?” 胖和尚微笑道:“见一见朋友,略尽地主之谊。既然你怕别人烦你,那么我陪着你在佛国走一遭,便不会有人再过来打扰你。” 陆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欣慰道:“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胖和尚,你如今出息了啊!” 对于某人那点长辈看待晚辈的小心思,胖和尚就全当没看见,然后摸了摸光头,嘿嘿一笑,道:“我都混了这么多年了,岂能没点长进。” 陆吾突然正色道:“你这次来,到底要做什么?” 胖和尚看了一眼对方腰间的酒壶,伸手指了指,然后轻声说道:“万年佳酿,有我一杯。” 陆吾神色诧异,问道:“他的意思?” “姑且是吧。” “什么叫姑且?” 胖和尚不语。 关于此事,无论陆吾之后再如何地寻问,胖和尚皆是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地随着他一路南下,以此打消某些僧人意图上前的心思。 多次尝试未果,陆吾终于放弃,“问个别的事,总可以了吧?” 胖和尚微笑道:“说与我听听。” 陆吾好奇地问道:“别的僧人都自称贫僧,你这胖和尚怎么老是喜欢称‘我’呢?” 胖和尚思量片刻,眯着眼,笑呵呵地回答道:“大概是贫僧不‘贫’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二章 老骗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客栈之中,空无一人,张麟轩等人已牵马离开。半晌之后,一座石头城内,青砖绿瓦,亭台楼阁,诸多景象尽数化作飞灰,就此消散于天地。街边行人,呆若木鸡,随着一阵口哨声的响起,皆变得薄如宣纸,凝神再一望,便仅剩下巴掌大小。 一座书斋,一间佛堂,二者虽处大乱之中,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待到一切消弭之后,书斋里,夫子翻书,一张张纸片人如潮水般涌来,没入书页之间。佛堂内,老和尚坐在火盆前,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佛家的超度之语。 约莫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夫子站起身,遥对佛堂,弯腰作揖,以表谢意。 老和尚起身还礼,双手合十,嗓音有些沙哑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返京之后,还请宋夫子代为转告许大人一声,就说当年之约,老衲已然做到,希望他不要食言。” 书斋之中,已有古稀之龄的宋夫子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这位宋夫子欲言又止,最终唯有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借助符箓之力,施展远游之术,从而南返京都城。至于接下来的某一幕,大概是因为于心不忍,而且劝说无用,如此便不去看了。 佛堂内,老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垂首低眉,散尽一身修为,化作虚舟,载着千百亡魂,安然抵达彼岸,亲眼目睹他们走入轮回,而自己却再无来生可言。杀劫因果,老和尚一肩担了。 一块顽石,就此脱困于囚笼,凭空而落,滚入路旁的杂草之中,不知需要多少个寒来暑往,它才会再启灵智。前世的罪孽,如今已然两清,待日后灵识恢复,便只管以清白之身安心修道。 城头之上,秦湛忽然重重地叹息一声,“何苦来哉。” 站在他面前的那位老先生,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不由得转过身来,笑容温和道:“因果如此,何必纠结。一城百姓的亡魂也算有了个交代。” 秦湛惋惜道:“一城百姓之死,原本就是石妖之过,如今又因贪心作祟,竟然妄图染指《纳炁录》,实在是罪有应得。只可惜了一位得道高僧,却因此赔上了性命。如此度人的法子,是不是有些太过难为自己了?” 修微微一笑,轻声道:“费力不讨好的事,总有人喜欢去做,再怎么劝也是无用的。他们之间的是非因果,你我师徒就不多作评价了,还是留给你那位小师侄日后去作一番辛苦思量吧。” 修忽然间又想起一件事,眯眼笑问道:“小十二,你还记不得为师当年临走前都曾说过些什么?” 秦湛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非……非甲子之期内,代为掌管楼中事务者,不得擅自离开。”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听话?一座十方阁,难不成是都呆腻了?”修双手负后,神色无奈道,“如今除了陈尧以外,还有谁肯待在楼,一个个的,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尤其是你大师兄,身上不带点儿伤,好像很难受一样。” 秦湛眼观鼻,鼻观心,只得乖乖地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 修不禁抬起手,作势要打,但一想到是自家徒弟,难免心疼几分,便只得放下,然后笑骂道:“瞧着倒是聪明,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你小子当年心思要是再活络些,何愁没有……罢了,往事就不提了。反正你们这几个人,除了陈尧以外,就没一个省心的。等会儿被人抓完壮丁,就去朔方城走一趟。无论是否有所收获,切记不要强求,总之一切顺其自然。” 秦湛点点头,“明白了。” 修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答应得倒是痛快。不过别高兴得太早,这趟朔方城之行,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若是逾期不曾返回十方阁,届时为师的用巴掌送你回去。” 秦湛不是没有异议,而是压根就不敢有。老头子混迹江湖几十载,这一巴掌下去,可不是谁都能挨住的。若是一不留神,估计百年内都不用下床了。 修不再言语,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秦湛背起重伤昏倒的师兄,然后与那位镇北王一起离开了城头。瞧着自家先生的意思,似乎没有出手帮师兄疗伤的意思,既然如此的话,他就不去多嘴了,反正师兄自我调息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恢复了。 城头之上,长者独立。不知在多少岁月以前,亦是如此模样。修面无表情地望向北方,喃喃自语道:“一座偌大的北荒,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离开城头以后,老王爷与秦湛并肩而行。沿着街道,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前者心知肚明,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者没好气道:“有意思吗?” 老王爷会心一笑,道:“砥砺体魄,机会难得,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张欣楠之于剑道,一峰独高,故而秦湛当下此举,无异于背山而行。若他还有肉身,断不至于如此吃力,然而以纯粹的灵魂姿态,背着这么一座大山缓缓而行,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秦湛冷哼道:“要不将来某天,我给你找个机会,你来试一试?” 老王爷轻笑道:“好了,这就帮你解决。” 心念微动,张欣楠便凭空消失,离开秦湛的肩头,暂时去往城主府那边休息。至于那位刘思危城主,老王爷也已经以心声打过招呼了,所以接下来他会帮忙搭理一切。对于张欣楠而言,其实也用不着谁去照顾,只需给他一座静室休息即可。 老王爷主动邀约道:“一起走走?” 秦湛轻嗯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道:“与我说实话,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老王爷思量片刻,微笑着回答道:“应该是九境。” 秦湛微微皱眉,“不可能!张允执,你别给我装傻,你若是九境,我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哎呦,记起我的名字了?” “别转移话题!” 老王爷轻声道:“自信是好事,但千万不要盲目。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需要及时地改一改。是否登上十层楼,当真有意义?其他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身为十方阁楼主的你也要如此想?一座天地大囚笼不够,还要再给自己加上一座十层楼的小囚笼?一本《纳炁录》所讲的修行之法,日后不光是要给世人瞧一瞧,依我看来,你们这些楼主也该好好看一看了,温故而知新,未必就没有收获。” 秦湛一笑置之,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若你所说指的是八九之数,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阴阳之数,八为阴数之极,九为阳数之极。 老王爷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秦湛追问道:“既然如今已经占了阳数之极,那么若在占去阴数之极,岂不是无穷无尽之境。届时妖潮袭来,胜算也可抬高几分。” 老王爷摇了摇头,无奈道:“大势之下,哪怕是九成胜算,最终又能如何?一旦车辙碾过,不一样的身死道消。更何况,我若是占尽了阴阳之数,岂不是要削减了后辈儿孙的福缘。如今这一身修为,既然是与他人借来的,那么便迟早要还回去,故而八九之数,占去与否,意义不大。” 秦湛感叹道:“敬佩归敬佩,但若是换做我,估计就不管这狗日的天下了。那一轮明月,就没想着找机会跟家人解释一二?” 老王爷停顿片刻,柔声笑道:“或许在她心中,早就猜到了。多年以来,虽然嘴上没有一丝埋怨,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受。以后若有机会,我会亲口与她解释。” 秦湛忽然有些心疼某个少年,玩笑道:“那小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啊?” 老王爷轻笑道:“不是亲儿子,能这么坑他?” “就没想过,他万一抗不过去该怎么办?若是一旦堕入心魔,成了所谓的修罗,楼顶的那位可不会剑下留情。届时就算是有师兄护着,也一样无济于事。世人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堂堂镇北王,岂会没有后手?”秦湛试探性地问道。 老王爷瞥了一眼秦湛,笑骂道:“老子有一堆后手,结果因为你们师兄弟几个,一个都他娘的没用上!” 秦湛瞪眼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朔方城内,九件天大的机缘,借着三教大考,本打算帮小轩寻几件落袋为安,从而再借机磨练磨练他,可好巧不巧的是,张欣楠来了。城南大门外,手中无剑,却剑气倾泻如瀑。如此一来,那九件以生灵智的机缘之物,你觉得还会露面吗?早他娘的吓死了!” 秦湛默不作声,一副与我无关,你别找我的模样。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该是谁的账,你找谁去,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好人。 老王爷打趣道:“说一个与你有关的?” 秦湛笑容尴尬,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某件事,嘴上却不愿承认,嘀咕道:“不可能,怎么会呢。” “京都城许诺的手段,看似只能约束九境以及九境以下的修士,但实际上的跟脚在哪,以你‘眼界’,难道还会看不出来?一本《纳炁录》,何其重要,岂会真是小轩口中的无用之物?若不是我授意,当真会说?某些心性作伪的手段,你知道的应该不比我少吧?” 秦湛嘿嘿一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转起来。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老子的十二楼主不做了,给你张允执好不好?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三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黄沙渡。 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墨袍,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柄长刀,以及一个装酒的葫芦,独坐岸边,神色漠然地望向眼前翻涌的河水。昔年景象,至今未变,再见之时,免不得要睹物思人,从而记起许多曾经的人和事。 那年春分,有人功成名就,荣归故里,却不见昔日那个傻丫头,一打听,才知道她投了河,去了黄泉。初次听闻此事,非但不觉得悲痛,反而有些替你高兴,苦了一辈子,终于得到了解脱。之后再一想起你,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与此同时,眼泪竟然还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傻丫头,你怎么就不能再等我两日呢…… 身披黄金甲胄之人,忽然出现在男子身后,手中不持任何兵刃,如天兵神将般站定,抱拳见礼,沙哑道:“末将前来复命。” 依照中年男子的吩咐,这个自称末将的家伙需要徒手作画,从而完成一副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的画卷,如今的所谓复命,毫无疑问,便是他已经完成了主子所交代的事。 当下渡口,渡船尽毁,活物皆死。 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神色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 披甲之人神色恭敬道:“不辛苦,能为少宗主做事,是末将的几世修来的福气。”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道:“既然已经离开宗门,故门内的奉承之语,便不必再说。这句话,我只说一遍,若是记不住,日后就去无忧塔内与红甲作伴。” 身披金甲者颤颤巍巍地说道:“末将明白了。” 一座安乐宗,内有五甲之分,分别是作为昔日五甲之首的红甲,以及掌管戒律的青甲,多年不语的玄甲,戴罪之身白甲,再加上眼前这具金甲。此五者,便是安乐宗的一份底蕴所在。 中年男子忽然说道:“以后在我面前,可称本名。” 身披金甲者顿时神色错愕,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急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地朝着这位少宗主磕头谢恩。 中年男子有些鄙夷地看着他,说道:“难怪其余四甲从不将你视为同道中人,好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你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位宗门内的前辈,何须对我一个晚辈如此地卑躬屈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金甲不语,只顾磕头。 张麟轩四人纵马而行,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来到了这座黄沙渡。由于某的缘故,使得四人将一条废弃已久的山间小路重新开辟出来,故而节省了一日的路程,先商队众人一步赶到此处。 瞧见不远处的那具金甲,坐在马背上的魏戍突然有些惊骇道:“当年长门陨落之际,诸如此类的甲胄便已被各州尽数销毁,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再次遇见。” 四人一勒缰绳,使得马儿停步。潇然和某一左一右纵马来到张麟轩身侧,神情如常,。 张麟轩身体微微前倾,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那具金色甲胄,颇有兴致地问道:“潇然,某,你们二人可知这东西的来历?瞧着似乎挺不错的,待日后回了北境,本公子一人送你们一件?” 张麟轩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魏戍,“你就算了。” 某人除了一些地方之外,实在是太过瘦弱,披甲反而不怎么好看。 魏戍笑容如常,心中却嘀咕道:如此害人的东西,亏你想得出来要送人。 潇然解释道:“公子,林间的蘑菇,可不能乱吃,瞧着五颜六色,好看的厉害,可实际上却是剧毒之物,若是稍有不慎,命保不齐就丢了。长门当年铸就此物,乃是为了约束与惩戒门内有二心的弟子,披此甲者将沦为傀儡一具,久而久之,血肉便要与甲胄融合,从此再不可分离,所以非但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种酷刑。” 张麟轩点点头,然后问道:“等我的人就是他?” 潇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如今看来,在见那人之前,我们似乎要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毁船,杀人,着实是有些天理难容。” 张麟轩眯眼笑道:“十方阁潇然,佛雕师某,风神一脉魏戍。劳烦三位露一手让本公子瞧瞧,否则接下来这一路去往安乐宗,实在是有些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中年男子的目光忽然看向此处,神色不悦道:“方圆十里,不留活物,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身披金甲者站起身,扭过头来看向四人,怒目而视,沉声道:“劳烦公子再给末将一盏茶的功夫,这次一定不会再出现任何差错。” 中年男子摆摆手,“尽快。” 身形魁梧的披金甲者双腿弯曲,骤然发力,宛若离弦之箭般,径直冲向张麟轩等人。一人之威,势不可挡,足抵千军万马。 见状,潇然微微一笑,戏谑道:“瞧着是有些力气,却是外强中干之辈,尚且应付不了女子,谈何与人厮杀?佛雕师,这番功劳不如让给你?” 某不置一词,身形瞬间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披金甲者身前,探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轻而易举地便拦住了某人的撞阵之威。 那金甲忽然讥笑一声,随后传来一阵镜面碎裂之声,只见某如一张薄纸般,被人瞬间撕裂。潇然眉头微皱,扯住张麟轩的肩膀,立刻腾空而起,与那金甲擦身而过,彼此互换一掌,被其打中右肩。至于魏戍,身形化虚,如风消散,等到躲开这一击后,再次凝聚身形,在张麟轩身后站定。 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然而那四匹马便没有这种可以“渡海”的本事了。在金甲之威下,瞬间被撞成一滩烂泥,血肉四溅。 双方就此拉开一段距离,一顶黄帽之下,某重新拼凑完整,朝着潇然报以歉意道:“此乃我之过也,方才是我轻敌大意了。” 潇然轻声道:“无妨。不过那家伙有点古怪,瞧着不像是长门的手段。” 某神色凝重道:“是妖族的手段。” ----- 西方佛国,一座佛塔面前,一副光阴画卷缓缓展开。陆吾与胖和尚,外加那一壶酒,静静地看着某些昨日画面。 一座旧书楼内,有人将蜡油滴在自己左手手心,微微仰起头,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随我离去。” 风声阵阵,似有鬼魅欢呼。 与此同时,书楼门扉处站着一个中年道人,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古怪把戏。 道人忍不住笑道:“你这术法也太不入流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似在“盯着”道人。 道人啧啧笑道:“有眼无珠,难怪难怪。” “为何方才我没有察觉到你?”那人沉声问道。 “你倒是很直接啊。不都应该先问问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吗?你这不按规矩来,我方才辛苦组织的言语岂不是白费了,要不咱们重来一次?你转过去,我退出门外。”道人神色认真,作势就要退出门外。 “何必如此装模作样!”那人有些不悦。 “哎,多说点话,你不就能多活一会儿吗。”道人有些哀怨,“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那人懒得与道人多费唇舌,手掌反复,直接来了一计阴毒术法。 道人站在原地,一脸笑嘻嘻。 那人倒也果断,直接破窗而出。 道人一脸无奈,道:“你跑了,我怎么办呢,那家伙若是不来,我也就放你走了,可没办法,总要找个借口,让我交差不是。” 道人伸手向前抓去,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个已经远遁了数里远的人,给逮了回来。于是道人的手中多了一只黑猫,道人啧啧笑道:“原来不是狗啊,本来还想着你与我家的那只大黄做个伴的。算了算了,还是拎着你去见官吧。你个偷东西的毛贼,你说你偷啥不好,非要偷贫道费尽辛苦,才关在这楼里的亡魂。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可惜,落在贫道手中,还不如下地狱呢。” 看完一切的陆吾不由得沉声问道:“鬼物流散,难道不是你佛门之过?” 胖和尚微笑道:“是也不是,皆是因果使然,你又何必强求呢?一壶万年陈酿,味道如何,不在于酿酒之人当初所为,反倒在于今后的补料为何。算计张欣楠一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很不错,但他的拳罡即为剑气,如此饶了壶中酒的滋味,对于某个少年而言,当真是好处更多,而不是适得其反?” 陆吾摇摇头,沉声道:“我只是一个酒铺的伙计,所作何做事,自然都要听从掌柜的吩咐,至于其他人,还没有任何资格命令我。” 言下之意,不单单是你这个胖和尚没有资格,就连你们的佛陀亦是如此。而且也不单单是佛陀,天外的道祖又如何,儒家的至圣又如何,不一样是没有资格? 与世同君,元君的道友,分量如何,你们不会明白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盛情难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眼前之物,潇然并不陌生,遥想当年岁月,也曾与之讨教过一二,虽不曾落败,却并未占得太多便宜,毕竟炼物一途的玄妙之处,实在是难以言喻。 世间的炼物,御物之道原本也曾是大道坦途,然而随着乌金一事,以及日后的长门陨落,皆使得这条道路不断地由宽变窄,最终沦为一条他人不愿涉足的羊肠小路。上无师者授业,下无弟子传承,走向没落是早晚的事。 故而在潇然眼中,如今能再次看见这种御物法门,着实是件稀罕事。不过与昔日有所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具金色甲胄实在是妖邪之气太重了些,昔日的浩然正气,竟是全然不见踪影。 长门极盛之时,锻造此物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惩罚与约束门内某些别有二心的弟子,但事无绝对。此物毕竟是长门一众弟子辛苦淬炼所得,若仅是以此来约束心念,不免有些大材小用。此甲披身之后,再运转某种与之相辅相成的纳炁法门,则会在极大程度上提升修士吞吐天地元气的速度,从而使得披甲者的气府短时间内处于达到一种“源源不断”的境地,双方对垒之际,丝毫不必担心灵气枯竭的问题,尽管放开手脚,与身前之敌作那生死搏杀。 正因如此,随着当年人妖之战的愈演愈烈,也曾有人主动选择身披此甲,以一种无畏之心,置身于战场之中,直到气息彻底断绝而亡。 许多年以后,长门因门主宋府义之故而就此陨落,于是锤炼甲胄的法门也就彻底失传。与此同时,恰逢书生远游天地归来,就此明悟前世因果,从而得证大道,以至于儒家放权于山下。此后再经数年,世间王朝林立,崛起之势显而易见,所以对于东西而言,当真就是自家事由自家人作主,不容外人置喙分毫,在未曾与儒家知会一声的前提下,由如今的中州晋国牵头,其余各王朝紧随其后,不计代价,大肆收缴诸如此类的甲胄,然后尽数销毁,一件也不留。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物对修士的提升过于巨大,导致私藏此物者,一旦有任何的违禁行为,暴怒出手之下,对于一国的打击也同样巨大。 中州西南某处,曾有一座偏安小国,国君无意间触怒了一位八境修士,然而在千军万马面前,后者也无计可施,忽然有一天,想起了曾在人妖两族战场上大放光华的甲胄,暗中购得之后,身披此甲,仗剑去往一国宫廷,一剑将那位国主钉死在龙椅上,一路之上,被其挥剑分尸的兵卒,亦是不在少数,据说怎么也有十万余众。 传言虽不可尽信,但那一国因此而覆灭却是事实,所以有了前车之鉴,又岂可不防范于未然。以举国之力,制衡辖境内诸多修士的想法,又怎会是大旭一国之主所独有?简而言之,就是老子如今都他娘的当上皇帝了,还能让你们这些人肆意妄为,骑在脑袋顶上拉屎撒尿?! 奈何人心一物,是经不起推敲的。此物弊端虽大,但未必无利可图。凡事涉及于此,固守本心者少矣,动心起念者众矣。表面上的义正言辞,君子坦荡,若非发自本心,实则都是些无用之物。 若是暗中留下几件这等甲胄,说不定将来的某天,就是可以依仗之物。侵略他国也好,护卫国土也罢,皆可作为一件杀伐利器,届时又何乐而不为呢? 念及于此,潇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猜想,或许是一国君主的长远谋划使然,也有可能是手握一国境内修士生杀大权,号称大旭三绝之一,算绝许诺的一桩彼此双方皆有利益可寻的生意。 除此之外,潇然想不到其它可能。因为大旭一国境内修士的生死皆握在那个瘸子手中,断无修士胆敢私藏,否则便会遭致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让潇然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那具甲胄之上为何会有妖族的手段。若三州之外的大旭境内,已有人与妖族暗中同流合污,届时内忧外患之下,那座镇北关岂不是成了一个天下的笑话。 关于那座镇北关,在潇然被关押在竹楼地下的那段时日当中,也曾与那位双鬓微白的老人谈起过,最终二人得出了一个既相同,却又不尽相同的结论。此战胜负如何,只系于一物。 人心。 潇然的想法是众志成城,从而拒敌于门外。至于老王爷的真正想法,因为他当初并未多说,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但老王爷却说过这样一句话。 失败与愤怒,才不会让人停下脚步。 人力终有穷尽时,求天地无用,求人亦无用,最终只能独自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果。届时要么与之俱灭,要么以不甘之心,重新站起。 潇然突然抬起头,望向天幕,喃喃自语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们这群读书人所谓的意气二字,哪怕是多年之后的今天,依旧学不来。” 在潇然分心之际,那身披金色甲胄者再度袭来,双手为掌,掌心暗含惊涛骇浪之势,亦有佛门无量之意。此外两臂之上,似有蛟龙盘绕,若隐若现,借宝甲之力,疯狂地汲取周围的天地元气,从而壮大此番一掌之威。 某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双手结印,身后随之出现一道灵图,在这画图之中,九龙绕柱盘旋,仰头而视,作龙吟之状,却皆无眼眸。 由于秦湛的教诲,张麟轩并未用眼去看,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好奇。站在少年身后的魏戍,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小心思,于是便顺水推舟,在以一道风家神通,辅佐某成阵之余,又悄悄地分出一缕清风,使之挡在张麟轩的眼前,然后轻笑道:“小门小户,做不得十二楼主那样的大生意,所以只能公子瞥两眼。若是贪得无厌,从而毁了眼眸,事后可千万别怪在小女子我身上。” 张麟轩并未多言,点头致谢,然后仅是瞥了一眼,便再无下文。 魏戍有些纳闷,遂问道:“不再看看了?” 张麟轩神色平静道:“既然记住了,便无需再看。” 魏戍顿时满脸惊骇,她倒是不怀疑少年撒谎,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只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闻言之后,某也不禁扭头看过来,轻笑道:“公子的记性可真好。” 某收回心神,目视前方,待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十步,便骤然调动天地元气,全力驱动灵图。图中九龙,如被人点睛一般,瞬间腾跃而出,涌向那身披金甲之人,或裹携风雷之势,或兼具水火之威。 对于这种难逃“花哨”二字的仙人神通,本名瀛阆的披甲者一向嗤之以鼻,披甲之前如此,披甲之后亦是如此。见惯此等手段,往后便只有一个念头,一拳,一掌,或者一剑破之。如今既然掌中握有无量之势,那么只管递出就是。 瀛阆左手收势,变两掌为一掌,力求一掌伏九龙,如高山滚落之石,海中腾起之巨浪,由上而下,拍向那九条不知死活的畜生。 轰! 待烟尘四散,九龙已经伏诛,瀛阆心满意足地在众人身前站定,甲胄之上金光流转,并无任何大碍。反观某,因灵图破损而遭受反噬,以至于嘴角渗出血迹,气府之中,不免略显慌乱。 魏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某,照理来说,就算那具金色甲胄再如何的强悍,一位佛雕师也断不会如此狼狈。先前那家伙与潇然互换一掌,后者虽然肩头受伤,但却是妖族手段所至,与那具甲胄本身并无干系。如今被人一掌将灵图拍得粉碎,确实是对方实力使然,但从侧面来说,不也是你这位佛雕师自身实力不济的原因?当年极具盛名的修行一脉,竟然沦落至此,不免令人唏嘘啊。 那一掌的残存威势,被潇然尽数拦下,所以并未殃及众人。一招过后,潇然忽而面带微笑,双眸颇有深意地盯着魏戍,轻声道:“接下来的这一招,不如就换魏姑娘你去讨教一二?” 魏戍冷哼一声,“我来就我来。” 不同于前两次的被动挨打,魏戍这次极为果断地选择了主动出击。话音刚落,她的身形便已消失不见,直奔那身披金甲的家伙而去。不见其身,唯有残影,这便是魏戍施展风家神通之后的结果。 与此同时,在瀛阆的周围浮现出四只鲲的虚影,缓缓游曳,却骤起疾风,将那具金甲拘押于其中。当魏戍的身形再度出现之时,她已经来到了瀛阆的头顶,单手结印,轻声呵斥道:“敕!” 游曳于疾之外的四只鲲骤然撞入风中,合而为一,借此化作羽翼足可遮天的巨大鹏鸟,朝着位于风眼中的披甲者俯冲而来。 瀛阆仰头而望,眼中尽是讥讽之意,冷笑道:“风家的小辈,如此不成熟的鲲鹏之术,竟然也敢拿出来献丑,就不怕丢了自家祖宗的脸?!” 被人一眼看穿身份,魏戍有些惊讶,但如今也顾不得其它,只得全力施展此术。风声大作,似起雷鸣之音,那鹏鸟携带其威,势要将那金甲吞噬。 某擦干嘴角血迹,不解地看向潇然,问道:“既然已经看破了他的古怪,为何还要让那姑娘去白挨一顿打?” 潇然轻笑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对她而言,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事。风满楼的本我之心到底还是藏私了,不然你灵图被毁的那一刻,她就该有所察觉了。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算是借此与她提个醒,以免日后还要惊动十二楼住留下的那座文字囚笼。与其让她去遭那份罪,倒不如我们发发善心,省得她误入歧途。” 某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份答案。 潇然一笑置之,然后看向站在一旁观战的张麟轩,轻声问道:“敢问公子,可有收获?” 张麟轩气笑道:“你们这种境界的神仙打架,又岂是我能指点一二的?有话就说,少卖关子。” 潇然解释道:“古怪之处,就在于这个家伙认得我们所有人的大道跟脚,而且还能对应的施展相克手段。那具金色甲胄虽是长门所铸,淬火成型的手段却不是长门的手法,而是由妖族之血浸染而成。” 某点头道:“浸染之血,除了一些远古妖族之外,应该还有烛龙之血,否则绝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了那幅九龙图。” 潇然轻笑道:“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并不新鲜,但反过来倒是头一次见。” 张麟轩恍然,笑问道:“父王的安排?” 潇然摇摇头,思量片刻后说道:“应该不是。许是公子这次要见的人,送给王府的一件礼物。” 张麟轩不禁看向坐在河岸边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喃喃自语道:“还真是盛情难却。”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自龙虎山下的读书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诚如某所言,魏戍施展神通对敌的下场还真就是白挨一顿打。只见瀛阆微抬右臂,手掐剑指,朝着那来势汹汹的鹏鸟轻轻一点,一柄金光凝聚而成的长剑直掠而去。在破去周遭风障的同时,一剑洞穿那只鹏鸟的心肺,并由魏戍头顶激射而过,斩去无数青丝。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实则却裹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磅礴剑气,哪怕此时的魏戍已经跌落在地,仍是面色苍白,始终未曾从那惊人的剑气中回过神来。 不同于某的神色凝重,潇然非但神色如常地旁观着一场热闹,而且还笑呵呵地与身后的少年说起了一桩往事,“在南国十二州的缘州曾有个薛家,家中幼子依照族谱上的名字理该叫作薛晨,后来因为一串糖葫芦和几个肉包子,便被某个骑驴走山河的剑客拐走了,之后也没个准确的名字,反正就一直姓薛的,姓薛的那么叫着。那小子当年皮得很,又不喜欢整天对着木人桩练剑,或是对着杂草乱砍,于是剑客便把他丢进山里,整日与飞禽猛兽打交道,常常身陷囹圄,稍不留神便会丧命。不过也算那小子命大,磨练了十多年,非但没有死掉,反而还让他跻身七境,勉强有所曾就。于剑道之上,走得是又稳又快,着实是令人称羡。” 张麟轩满脸笑意,温言道:“是我那位大师兄吧?” 潇然摇摇头,打趣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师兄自然是师兄无疑,然而有无前缀,却天差地别的一番景象。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可是要被人记账的。” 数月相处,张欣楠倒是很少主动地谈及少年的那两位师兄,故而张麟轩所知的大多数,都是在与鹿衍闲聊时,从后者的嘴里听来的。依照入门的先后顺序,好像确实是那位姓薛的师兄跟早一些,所以张麟轩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大师兄。其实也没什么错,只是因为二师兄不服,所以便立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二者之间,谁的剑道更高,谁就是大师兄。不过彼此争了多年,胜负依旧未分,似乎永远都只会有平手这种结果。 张麟轩会心一笑,轻声道:“以后见面,会注意的。” 潇然神色诚挚,仰天长叹一声,朗声道:“金甲挥剑势无穷,竟斩佳人几青丝,却不知曾经少年,手握木剑一柄,便可削去他人头顶三千烦恼丝。” 与人剃度出家?真不愧是大师兄。张麟轩忍住笑意,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薛师兄的“丰功伟业”,如今还真想见识见识。 瞧着姑娘家的可怜模样,某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位同行者,你我二人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吧?” 潇然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兄弟,我拦着你救她了吗?” 某一时语塞,待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再不出手,她可真要容易被鬼差带走了。” 潇然玩笑道:“不行就不行,该承认就承认,一个大男人怎么了,非要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况被人发现,岂不是更丢面子?” 张麟轩以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一下潇然,白眼道:“听师父偶然间提及过,你当初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不过本公子现在真怀疑你当年都看了些什么书。” 潇然清了清嗓子,然后以八字概括他自身所学,“百家学问,皆有涉猎。” 弦外之音,懂的都懂。看过与否,自有定论。 潇然收起玩笑之心,身影似电光一般长掠而去,继先前互换一掌之后,与那身披金甲者再度互换一掌。彼此毫无保留,皆是倾尽全力的一击,下场却不见相同。前者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嘴角微微扬起,好似晨光和煦,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然而后者却倒飞出去数十丈,嘴角有血迹渗出,胸前宝甲尽是裂痕。 潇然抬起手,搭在眉宇之间,作远眺状,不由得轻叹一声,“老了老了,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没有一掌打碎,还真他娘的丢人啊。” 原本半跪在一侧,呼吸沉重的魏戍忽然站起身来,眼神哀怨地看着潇然,厉声质问道:“既知对方跟脚,为何还要如此坑害于我?!” 潇然轻声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在下可做不得那负心之人。长桥落雪,红衣撑伞,想想就很美,又怎么会舍得辜负呢。” 魏戍一脸糊涂,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坐在河畔的那名中年男子猛然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眸宛若深渊一般,此刻正在死死地盯着潇然。 潇然一笑置之,然后耐心与魏戍解释道:“本心的藏私之举,难不成现在都没有发现?南山城的风满楼是谁,墨渊衫又是谁,这些你都不清楚?后者的杀机,明显比前者更加纯粹和浓烈,否则当时又何需九爷出手。若非某的风家手段使然,当时出手对付风满楼的可就是十三先生了。此二者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是不起眼的浪花,但放在尘世之中,就是一股滔天巨浪,一旦袭来,必将吞噬无数人的性命。有些渺小是相对而言的,但十方阁的强大却是绝对的,故而对待某些东西,我们自然无法做到类似于后者一样的俯瞰,只能抬头仰望。” “你的存在对于风满楼而言,就是将来遇难之时的逃生手段,所以有些东西,你根本就无需知道。一种类似于‘他欺’的‘自欺’手段,也算得上是高明之举,一些悄无声息地蚕食之举几乎是很难发现的。不过你千万别忘了那日与你说话之人是谁,因为他可是十方阁的‘眼睛’。” “言尽于此,一些该说的或是不该说的,反正一股脑地都告诉你了。之后到底如何,自己去思量,千万不要指望别人替你忧心,因为没有那个功夫,大家都很忙的。至于某些坑骗公子的手段,既然他自己不在意,我也就不好越俎代庖地去做些什么,但是下不为例,莫要得寸进尺。” 潇然微微一笑,却令魏戍入坠冰窖一般。 如何想是她的事,与潇然本身无关。言尽于此,好话磨破了嘴皮子,若是再说下去,可就有些画蛇添足了。一旦稍不留神,以为自己在意她,从而再莫名其妙地爱上自己,恨不得以身相许,那可就麻烦了。 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又或者是田地间的农妇,村东头吆五喝六的婆姨,总而言之,皆有可爱之处,如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好。 只可惜纵有千般好处,那与我潇然又有何干系,无外乎麻烦二字而已。 所以某个场景,光是想想就有些可怕。 一根红绳,悄无声息地被人系上,如今又悄无声息地被人扯断,真真是何苦来哉。 本是故人相逢,却死活不愿意露面,既然如此,该滚哪滚哪去,少在这里恶心人。此外再记住一件事,若在敢暗中对我家公子出手,我一定让你感到后悔。我既然可以“理所当然”地揽红线在身,那么也一样可以顺藤摸瓜,亲手把你给揪出来! 潇然收敛心神,转过身去,双手负后,踱步而行,缓缓走向河岸边那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起于数十丈外,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愤怒嘶吼,如陨石砸落大地一般,径直冲潇然。那道金光由魏戍眼前激射而过,“小心”二字还未曾说出口,便已经来到潇然身后不足一尺之地。 潇然收起迈出的步子,站在原地,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呢喃道:“活着不易,何必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骤起,上达九霄,下至黄泉,宛若一根顶天立地的擎天柱。金光撞金光,后者安然无恙,前者头破血流,一身金盔金甲碎裂至肩头,伴随着猩红的血,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瀛阆跌坐在地,本该由剧烈的疼痛而引起的嘶吼之声被他生生地压制在喉咙之中,半分也不曾流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金甲碎片,满脸惊骇,嘴唇颤颤巍巍,一时间竟是不能言语。 魏戍笑容依旧,扭头看向张麟轩,轻声笑问道:“敢问公子,在下这等神通,该当几品。” 张麟轩闲来无事之际,给神通道法弄了个品阶,但由于见识太少,所以排名飘忽不定。不过榜首却是唯一,毫无疑问是自家师父的剑术。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此战过后,你这金光柱就是本公子的衡量标准。” 比如师父的一剑等于五百个金光柱。 如此孩子气的说法,张麟轩并未宣之于口。 “金光柱?!”潇然神色一怔,倒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知道那些开派祖师听见后又会作何感想。 潇然摇摇头,暂且不去管这些事,背对着瀛阆,轻声说道:“舍弃盔甲,以本相一战,还是继续装模作样,然后一巴掌让我拍死?!” 瀛阆面色阴沉,咬牙道:“小小一座黄沙渡口,竟然也能见到龙虎山的道士,还真是‘幸运’啊。” “是龙虎山下的读书人。”潇然纠正道,“于我而言,确实是幸事,但于你而言,实乃不幸。”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随行者的来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此言一出,魏戍不禁眉头微皱,未曾想身旁鬼物竟然还与那龙虎山有些联系。某眼神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继续保持那个垂首而立,面无表情的姿态。关于潇然的身份,张麟轩从一开始便知晓,所以什么反应也没有。 此次出门远游,王府一共安排了五位随行者,但迄今为止,张麟轩打过交道的却只有三位,分别是潇然,某,以及善于幻术的妖物,魅。有关三人的来历,王府那边倒是只字未提,反而是鹿衍说得极多。 落魄书生,失意之鬼;登楼问道,缘在龙虎。结茅久居山下,渔樵耕读他乡,终成十方侍者,魂散归于剑中。 一袭青衫昨日的寥寥数语却是潇然的“生前”,至于他的“身后”之事,唯有两个字概括,即为痴与傻。 痴情之人,痴心妄想。 傻得可爱,傻得没有脑子。 大道路上受阻,从此再不能前进分毫。关于男女情爱一事,在鹿衍看来,绝非小道,亦非修行路上的负累。天地阴阳五行,日月乾坤万物,皆要成“双”才好,莫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有些人执念极深,非要将此事视为修行路上的最大魔障,似乎若不将之斩除,日后便无法证道,此言真乃谬论。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其用着不同于神性与兽性的人性。红尘俗世,七情六欲,说得倒是很吓人,其实不过就是为人者最基本的情感而已。若是连正视自己情感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修道登楼。天地中央的那座破旧阁楼,之所以要传授世人修行之法,是为去捍卫人间应得的自由,而不是为了在“人”字之前加上一个“仙”字。凡人终究是凡人,修行是为律己,而是不是为了断情绝欲。既然活在人间,那便应该活出几分人样才对。 纵然潇然为人处世有千般好处,但仅凭这一点,鹿衍便看不上他的,否则当年他走入十方阁后,该去的地方就应是那座黄粱楼才对。对于昔日的恩怨情仇,如此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等到失去之后,又追悔莫及,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又跑去北境闹事,以至于被人拘禁在竹楼地底,关押了整整二十年。 如今离开那座“小酆都”以后,潇然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对于这一点,鹿衍还是很欣慰的,所以在临行之前,悄悄地给这位故人留下了一份薄礼。若能真正释怀,进而重新拿起被自己亲手丢弃的东西,那么未来依旧光芒。 鹿衍当时说得云里雾里,张麟轩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大概记下了关于何为释怀的三件事。 其一,承认自己的鬼物身份。 其二,承认自己昔日读书人和修道者的身份。 如今的潇然则刚好做到了这两件事。 至于一些详细的情节,鹿衍不愿多说,只告诉张麟轩日后若有机会,可以亲自拿上一两壶好酒,去与潇然来一次秉烛夜谈。酒饮微醺,愿意说也就说,终究也是他人的一件伤心事,别人代劳不得。 鹿衍之所以愿意告诉张麟轩一些大致的情况,是因为不想让后者多心,总想些有的没的。一个被长辈们保护的很好的晚辈,其实也是一只小狐狸,一路之上,看上去好像无所事事,实则却与那秦凤仪“狼狈为奸”,暗地里做下了不少勾当。 例如那座四通馆内的机缘一事。 几座门牌,实际上各有千秋。若非剑客之故,一旦等到张麟轩入局,那可就是“百家争鸣”的局面了。不过毕竟有师父在身边,哪里又用得着弟子奔波劳碌。 天下第一人,试问谁敢触其怒? 乖乖滚蛋,哪里来回哪里去,莫要横生事端。 至于那些宝贝,自然不会长久搁置。依照秦凤仪与某人臭味相投的那个贪财性子,岂能不去搜刮一番,从而选择落袋为安? 心思劳累至此,作为师叔,难免心疼师侄几分,借此寄希望于少年能少些辛苦。 除此之外,其余两人就算不得“知根知底”了。心性到底如何,所求又为何,都是不定之数,所以只能将知道的都告诉少年,以求之后的路上能少些麻烦。 枝叶招展,花香袭人,魅之一物,惹人怜爱。本是草木之精怪,死后却化身为鬼,几经周折,来到北境三州。欲求立足,自然需要寻个靠山,而北境王府刚好足够可靠。 世间游荡之鬼,多半不如轮回,一旦被鬼寻到,十有八九是个“死”。生前已死过一次,那种滋味便必然不会再想着体验一次,所以他们的大道一般多为“起死回生”。至于是否曾有人做到,不知,因为十方阁诸多书籍之上对此并无记载。 原本有一人或许会有答案,可他却偏偏入了酆都,放弃了世间的一切,从而去做冥君之臣。依照冥府的规矩,酆都山内的诸事皆不许与活人透露,否则便会被冥君亲手送去九幽之下思过。 九幽之下,群魔乱舞,一旦去了,便绝无可能生还。 关于魅,鹿衍所说极少,除了擅长的神通术法以及可能的大道追求之外,便几乎没有什么了。潇然虽为鬼物,却身负浩然正气,与其他鬼物不可一概而论。相较之下,他的心性是定数,而一般的鬼物却存在着极多的变数。 言尽于此,生死随缘,前路漫漫,但愿平平安安。 此时此刻的张麟轩望着潇然的背影,不禁思绪良多,放心与否,还是难以确定。至于那个如今仍然躲在暗处悄悄随行的魅,实话实说,张麟轩就是不放心。 双方也曾有过一次暗中相谈,随便聊了一些琐事。尽管当时魅的眼神极为真诚,但越是如此,张麟轩就越是觉得她有些口不对心。 女子的心思,当真难猜得根。 几次接触下来,反倒是那位草帽垂首,长褂布鞋的佛雕师最让人安心,尽管他被鹿衍称为“最无慈悲心者”。依着鹿衍当日的那个说法,就是世间的所有佛雕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否则也不会断了传承。 灵魂一道,自古难修,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十方阁的黄更辰便是此道上的佼佼者,佛雕师一脉亦然。 修炼灵魂之法,大致有三步要走。 其一,锤炼自身的三魂七魄,使之变得坚韧,直至可以承受水火风雷四劫而不灭。 其二,如布行里的裁缝一样,可以如裁剪布料一样,肆意地去分割和缝合自己或是他人的灵魂。 其三,纵使肉身消亡,灵魂亦可长存。 生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死,则三魂分离,七魄尽散。天魂自此归去,地魂如雪消融,人魂独留世间。若死者执念深种,人魂便去不得酆都,无法重新走入轮回,久而久之便成了鬼。 灵魂之道,肉身虽然消亡,但灵魂却是统一的整体。 此二者之间,简直天差地别。 至于佛雕师修炼的灵魂法门,据说只能走到第二步,此后隐于灵市,专做分割他人灵魂的生意。之所以将他们这种人称为佛雕师,是因为他们与佛门天生存在着大道之争。所谓佛雕,便是雕刻佛像,融入佛门僧人的魂魄,以此与某些与需要的卖家换去利益。 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就在张麟轩心思飘远之际,一道璀璨的刀光骤然间在他眼前划过。若非潇然及时赶到,拉着少年想后挪了一步,那张英俊的脸庞或许就将再也没有鼻子了。 黄沙河畔,身着墨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缓缓站起,拔刀出鞘,侧身抬臂,将刀尖指向潇然,沉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龙虎山,又如何?!” 潇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安乐宗,安乐死?如此起名,着实是有趣。龙虎山,修道之地而已,不值一提。手段勉强过得去,不如所谓的主人亲自来试一试?” 话音刚落,又是一刀。 潇然微微昂首,不急不缓地说道:“公子,十方阁内也有一位擅长用刀的楼主,他的刀意与杀气才算厉害。如今眼前之人的这一刀,根本不值一提!” 潇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未曾有任何出手的迹象,只是眉眼微动,一道声势浩大的雷光便从天而降,将那看似璀璨的刀光击得粉碎。 潇然笑容玩味地看着对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生,但依着口型不难看出他所说的四个字。 不值一提。 身披墨袍之人勃然大怒,手握长刀,径直奔向潇然,势要砍下他的头颅,进而丢到身后那满是黄沙的大河之中。 潇然忽然看向张麟轩,笑问道:“公子,要活的?” 张麟轩反问道:“这人在安乐宗的地位很高?” 潇然点点头,“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人家的少宗主,否则身边岂会有金甲随侍。” “既然如此,那就半死。” 一柄长刀,转眼便来到身前,潇然却依旧不着急,神色冷漠地看着来者,狰笑道:“何必求死?!”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错综复杂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道金色光柱再度出现,将那柄长刀抵挡在外,使其不得在进分毫。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雷光从天而降,较之于先前,威势更甚。落于长刀之上,霎时间气浪席卷,掀起无数碎石。 一袭墨袍当机立断,迅速向后退去,暂且避其锋芒,以求后手。 潇然轻轻挥动衣袖,周遭元气成丝,如青蛇游曳,萦绕于袖,久久不绝。此刻的龙虎山下读书人,俯仰自得,游心太虚,宛若天上谪仙人。 潇然眼神漠然地看着身前之人,轻声道:“龙盘虎踞山中仙,修道长生在人间。虽然不值一提,却也不是什么人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如何或是不如何,你说了不算。当年有幸在山下读书,承蒙一位道长厚爱,传了我几门道法,多年未曾施展,不料竟有些生疏。如今想想,还真是有愧那位道长的昔日教诲。我不是龙虎山的人,却与龙虎山有缘,所以你既然对龙虎山有所误解,那我今日便帮你纠正一下。” 下一刻,潇然身形激射而出,只见他左手御雷法,右手执火诀,全身上下,金光遍体,径直朝那袭墨袍而去。 张麟轩站在一旁观战,心神激荡,远远望去,只见三色光华你来我往,时不时还会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潇然出手极重,一招一式皆狠狠砸在某人身上的缘故。那一袭墨袍接连后退,长刀不攻只守,空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显得十分狼狈。 张麟轩与某打趣道:“换成是你,能挨几下?” 某思量片刻,神色严肃地给出答案,“潇然的雷法与火法虽然皆属上乘,却始终不得‘精髓’,吓唬些门外汉倒是不妨事,可一旦与某些真正得此道者针锋相对,估计不出十招,便有可能稍显败势。至于作为道门八大神咒之一的金光咒,他用得极好,想来是得了某位道门高真的亲传,不免有些登堂入室的意味。” 张麟轩会心一笑,轻声道:“捡有用的说。” 某缓缓说道:“若无金光遍体,胜算勉强有六成,除此之外,各自参半。” 按照这种说法,若潇然仅凭雷法或是火法与某为敌,则是后者略胜一筹。至于“勉强”二字,或是六成胜算,无非是某言语含蓄的缘故。 除此之外,胜负五五之间。 潇然并非道士,对于道门神通也仅是略知一二,所以学而不精乃是情理之中事。至于他的真正手段,如今依旧不曾施展过,所以某也不便轻易妄言。 龙虎山下,读书之人。 想来关键之处应在后者,前者似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若果真如此,就是说潇然很可能已经在“读书”一事,攀登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甚至于修成了某种类似于儒家本命字的神通也未尝不可。 一拳接一拳,拳拳不落空,雷火交织,金光闪烁。正在与人为敌的潇然忽然分心笑道:“好兄弟,别乱猜,你家哥哥我可是二者兼修。” 某不禁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既然兼修儒道,为何连非礼勿听这种事都做不到。心湖禁地,岂容他人轻易涉足的道理,难不成要人教? 潇然一掌打在那人眉心,后者直接倒飞出去数丈。身披金甲者瞬间长掠而去,接住自家主子的身形,使其能够稳稳落地。 不过那一袭墨袍非但不领情,反而还一脚将其踹开,怒骂道:“没用的废物,滚!” 潇然扯了扯嘴角,眼神依旧冷漠。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骂言语者自身?舒适的日子过久了,还真是容易染上一身的毛病。傻小子,那家伙一旦选择卸去金甲,你不但回不去宗门,而且连来生也没有了。不过也是奇了怪了,好歹也身负妖祖血脉,那家伙又何至于如此寄人篱下。难不成是妖族的千古谋划,非要你隐忍在此?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接下来可就留你不得了。 收敛心念之后,潇然并未“得理不饶人”,而是选择回到了张麟轩身边。与张麟轩以心声相互言语一句,便在他身侧站定。瞧着某的不悦之色,潇然一下子便猜到了原因,轻笑道:“好兄弟,莫要忘了,哥哥我可是十方阁的人。心门如此大开,鬼物趁虚而入,岂不都是你自找的?看似微乎其微的心声言语,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落在我这个‘当事人’耳中,可就有些大如巨浪拍打崖畔了。” 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潇然咧嘴笑道:“与人说声抱歉,就这么难吗?” 某嘴唇微动,似有言语,潇然却拍了怕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笑道:“自家兄弟,无需多言,但下不为例。” 对于佛雕师而言,对人认错,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潇然没必要因为一件小事而去祸及他人大道。灵魂一道,玄之又玄,稍有差池,便会下场凄惨。以贩卖灵魂为生,则更需要“心中无愧”。心湖岛屿中,每一个五行之属的化身,哪怕各自性情所有不同,却要始终都坚信“无错”二字,并且还要毫无大事小情之分。 对此有无解决之法?有。否则潇然方才就不会多嘴有那一问。 在十方阁中,潇然的人缘其实不错,所以有些东西,诸位楼主也愿意跟他言语两句。比如被誉为灵魂一道之最,神通世间无敌的黄更辰,便曾与他粗略地谈过一些心得,其中便涉及到了佛雕师。 自认无错,并非真的无错,否则裁剪灵魂一事,又怎会被人认作是伤天害理的手段。 至于具体的解决办法,随着光阴逝去,潇然早已忘记了大半,然而却对其中“是非分明,潜移默化”八个字仍然记忆犹新。 本想着指点一二,却又担心误人子弟,所以就赶紧“收回了”那句话。 某抱拳道:“多谢。” “客气。” 张麟轩并未理睬二人,注意力始终放在那头戴斗笠,身披墨袍的家伙身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有关与潇然的心声言语,说得又是另外一件事,所以此时此刻的张麟轩不仅眉头紧皱,而且心中还隐隐不安。 照理来说,如今的地界已然不是三州辖境,就算自家父王的手段再如何了得,也没必要将手伸到这里,否则一旦让京都城里那位知道,北境意图谋反的心思可就要坐实了。 大公子当年之死,牵涉之人必然不在少数,安乐宗修士徐念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既然张麟轩都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那么身为三州之主的镇北王又岂会毫不知情。 一位自少年之时便马踏山河,纵横沙场的老卒,当日爱子身死他乡,岂会真得不闻不问,然后选择与某些幕后之人相安无事至今?绝对不可能。 不过让张麟轩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要一边瞒着他,还要一边让他去寻个真相。如此自相矛盾,究竟意在何为。至于调查这件事,唯一要做的,无非是远离王府,东奔西走,从而去寻找某些当年之人。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天下第一人是自己的师父,一路随行,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麻烦发生,所以南下一趟,到底要做究竟是什么。如果兄长之死,您早已知道真相,又为何要瞒着孩儿? 张麟轩抬起头,望向天空,轻声呢喃道:“父王,您老人家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就在此时,一袭墨袍的安乐宗少主,与身披金甲的随行扈从一同走到几人面前。前者气息虚弱,显然是被潇然狠狠修理过一番的结果,后者金甲残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那位安乐宗少宗主将长刀插入地面,抱拳道:“在下乃是安乐宗少宗主冯翊,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还望诸位见谅。” 潇然微微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麟轩神色如常,轻声道:“富家子弟,张骁。” 瞧着眼前之人气度不凡,衣着打扮还有几分儒家门生的味道,故而冯翊作揖道:“见过张公子。” 张麟轩并未还礼,淡淡地说道:“打不过就认怂,情理之中事。你我之间,萍水相逢,本不想招惹是非,奈何有人不讲道理,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故而也就怪不得我朋友下手重。” 见少年如此无礼,瀛阆面露不悦,怒道:“小子!” 原本嘴角微微上扬的潇然,面色一沉,冷笑道:“挨打没够?!” 瀛阆扯了扯嘴角,“真以为我怕你?” 潇然轻蔑一笑,淡淡地说道:“口舌之争,历来无用。不如放开手脚,好好打一架。是非对错,谁拳头硬,自然也就听谁的。” 冯翊瞪了瀛阆一眼,怒骂道:“狗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赶紧给我滚!” 张麟轩面向潇然,微微一笑,轻声道:“与人自然要好好说话,与狗当然就没有这个必要。若它再敢狂吠,出手打死就是。” 张麟轩眼神冷冽地瞥了瀛阆一眼,嗤笑道:“沾了些仙气的木头房子就是不一样。只可惜再如何,不也还是被他人弃如敝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八章 莫做烂好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瀛阆而言,张麟轩的一番言语可谓是诛心至极,不光是一语道破了他的真正来历,甚至连某些不为人知的昔日隐秘也一并宣之于口。 瀛洲,阆苑,谓之神仙住所。 此等神仙,即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族,而非后世之人所谓的修道有成者。 万年之前,十方阁初代阁主以一己之力创建地界,之后的百余年间,神灵纷纷受邀做客大地,然而大摆筵席的东道主却并不是修。地界初立,诸事繁杂,修整日东奔西走,要忙的东西有很多,所以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客人”。至于待客一事,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了旁人身上,比如昔日三君之一的那位“与世同君”。 昔日的鹿衍,或者称其为鹿舍,总而言之,作为昔日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的所作所为,历来都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诸神作客大地,有一半都是他的原因,或言语间坑蒙拐骗,或盛名之下,以权谋私,又或是彼此神性契合,故而愿意与他一道“从天而降”。 此三者皆有迹可循,前者如后世万千蛟龙之始祖,中者如六部之一的雷部主神,而后者则是如今身处北地,在一间破旧酒铺之中卖酒的伙计,曾经的六部掌司,陆吾。 诸多神灵离开天界,远走这一遭实属是不易,所以作为东道主的鹿衍肯定不会让他们白来一趟,只要他们愿意将本源之力所涉及到的“术”传授给地界生灵,鹿衍便即刻施展造物神通,移山填海,铺路搭桥,亲手为其打造出一座“洞天福地”,用以寄托神灵的本源之力。 天下间最早的一桩“买卖”便是如此。彼此双方,各有所求,事后各自获利,故而许多神灵都愿意去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一众神灵的眼中,渺小如蝼蚁的地界生灵根本无法领会这等玄妙的神灵之术。 不过史实就是,这些“目中无人”的天界诸神,最终被蝼蚁们掀翻了。四座气势恢宏的天门,皆毁于一旦。北方一剑独悬,南方当头一棒,东方星辰坠落,西方书生意气,此四者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了与之为敌的守门神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起源即在此刻。 好在鹿衍当时的为人处世还算厚道,所以这些承诺都未曾食言。心念微起,手掌翻覆,一座座海外仙山,一处处世外桃源,刹那间,地界不由得多出许多壮丽之景,然而这些仙山或是桃源,日后却都不被算作人间之物。 身披金甲者其实并无本名,如今自称瀛阆,乃是“欺世盗名”之举,同时也身负僭越之罪。不过距离神族陨落已然过去了万年,所以那座瀛洲岛如今除了些花木鸟兽之外,哪里来得什么神灵久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因此侥幸修得几分神灵气息的精怪,自此毫无辖制,故而也就不免有了些许作威作福的本事。 潇然站在张麟轩身侧,毫不理会瀛阆那复杂的神色,只是轻声笑道:“即便如此,依旧很强,公子莫要小觑。一旦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是狗?若舍了金甲,自此再无束缚,从而选择全力一搏,也免不得是一桩麻烦事。” 张麟轩淡淡地说道:“麻烦,解决掉就好。” 潇然耸了耸肩,然后看向瀛阆,眼神冰冷地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瀛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之所以会如此,并非是潇然之故,而是因为那个少年此刻所散发出的某种气,与当年的家伙实在是太像了。 念及于此,瀛阆不禁立刻面色苍白,心湖之水亦是波澜不止,以至于他不得不施展某种禁术,将方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一分为二,随即再以后者去吞噬前者,从而将某种心念彻底磨灭,以求将脑海中某人的身影尽数打散。 纵然如此,依旧徒劳无功,因为某人身处光阴之中,哪怕是元君亲至,一时半刻,也仍是难以将其打散身形。 自知无用,便选择等死的瀛阆,下一刻,却不由得眉头舒展,满心欢喜。至于原因,则是某人大度,不曾计较,只是以鼾声作雷声,稍微吓唬了一下这位“沾染仙气者”。 冯翊瞥了一眼瀛阆,心中暗骂一声废物,然后有些不大情愿地上前一步,与张麟轩赔笑道:“家仆无知,冲撞了公子,还请您莫要与他计较。在下身为他的主子,对此难逃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所以公子若要责怪,我愿代他受过。除此之外,安乐宗还当略备薄礼,以求向公子赎罪。”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此有情有义的一对主仆,还真是难得一见。 许是因为张麟轩方才称呼潇然为朋友的缘故,所以此时此刻有样学样,以此谋求一条生路?想来多半是如此了。不过两者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前者乃是真心实意,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然而后者却是装模作样,不免令人作呕。至于三句话不离安乐宗,难道是想着告诉少年,他冯翊也是个有背景的?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张麟轩沉默不语,眼神略过冯翊,扫过躺在渡口处的十余具尸体,不由得轻叹一声。 对于张麟轩此刻的某种心念,潇然心知肚明,于是轻声说道:“无论如何,佛雕师终究占着一个佛字,故而超度亡魂之事,勉强也可以做得。” 张麟轩扭头看向某,轻声问道:“可以吗?” 某点点头,回答道:“可以,但手段略有不同,所以需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以咒法加之于剑,公子需持宝剑,亲手斩下为恶者的首级,以此来告慰此间亡魂。若不能,则亡魂非但无法平息怒火,反而还会因此迁怒于公子,届时的一些麻烦,公子避无可避。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稍有差池,鬼物便会侵扰心神,轻则失去某段极为重要的记忆,重则意识混乱,就此沦为废人。试问若是如此,公子又是否还愿意为之?” 某面色平静地看着张麟轩,但眼神却有些复杂,似乎心中正在期待着少年接下来所给出的答案。 张麟轩不曾犹豫,几乎是在某刚说完话的一瞬间,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愿意。” 原本心弦一紧的冯翊,此刻又长舒一口气,对于少年毫不犹豫的选择,心中表示十分认可。 非亲非故,何必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更何况,当下的这些已死之人,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活该死无全尸。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当初何其无辜,只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逼得投河自尽。哪怕那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却依旧不肯放过她。一群丧心病狂的畜生将她的尸身打捞上岸后,竟然以利器刨开她的尸身,取出与五行对应的内脏,饮其血,食其肉,何其残忍。即便如此,她的那一缕亡魂依旧不曾做出什么报复举动,只是默默地离开此地,准备去往酆都轮回转世,然而那些畜生们心虚得厉害,害怕之后遭到报应,所以就干脆将她那残破不堪的尸体封入青铜棺,并以浸入妖兽之血涂抹满身,从而禁锢她的灵魂,令她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消散于天地。 昨日离别之际,那一缕无怨无悔的微笑,冯翊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傻丫头还真是傻,魂魄都要没有了,竟然依旧没有丝毫的怨气。 不过你做得到,我冯翊去做不到,故而那些丧心病狂的畜生们,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必须死。既然他们害你无法转世轮回,那么我便让他们再无来生可言。 不同于冯翊心中的愤怒,张麟轩选择不愿为之的原因却是因为畏惧。 非亲非故,为何出手?就算要报仇,似乎也轮不到他一个过路的。世间没有绝对的弑杀之人,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某些经历所致,并非一出生便是如此。至于其中的所谓因果,或者是非,张麟轩没兴趣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一样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 至于超度一事,是张麟轩的善心使然,想着能帮一把便帮一把,毕竟横死之人的亡魂不大容易去往酆都,然而这代价似乎太大了,甚至大到张麟轩无法承受这种后果。无论是忘却某段重要的记忆,还是意识混乱,最终沦为废人,都不是张麟轩希望看见的。 昔日独自远走荒原十三处险境的少年,岂是畏死之人,只不过现在的他更希望好好活着,等到解决了一切,能够陪在家人身边,平平安安,一岁又一岁。 对于他人的悲惨遭遇,既然做不到施以援手,便只能冷眼旁观。 潇然虽然理解,但并不认同。天下的公平与正义,总该有人去维护才对。哪怕死者有罪,又岂容一人随意滥杀,若人人如此,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张麟轩并未急着与某解释,而是神色漠然地看着冯翊,沉声问道:“对于这等行径,是否无怨无悔?” 冯翊眼神坚毅,心中不曾动摇分毫,“自然。是那些畜生该死!杀他们一万次都不为过!” 张麟轩神色呆滞地向前走去,喃喃道:“是非对错,难说难说。” 望着少年落寞的背影,魏戍没由来地说道:“莫做烂好人,其实是对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滩浑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缓缓走到冯翊身边,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笑道:“行走江湖,平平安安,实在是难能可贵。日后出门在外,切忌小心再小心,否则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这条命或许就没了。” 冯翊垂首低眉,额头竟已满是汗水,心中惶恐不安,只得与身侧少年赔笑道:“公子此番金玉良言,在下必当牢记于心,千百年不敢忘记。” 张麟轩松开手,向前迈出一步,背对着冯翊,微微仰起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黄沙河中的浪花翻涌,似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距离两人十余步之外的潇然不禁眉头紧锁,一根心弦此刻绷得极紧,生怕少年出现什么意外。就算要亲自去验证一件事情的真伪,也断然无需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毕竟人心一物,历来不可直视。 众人沉默不语,四下寂静几声,以至于都可以听得见某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甲胄之间的细微磨损声。 片刻之后,依然无事发生。 背对着冯翊的张麟轩突然嗤笑一声,说道:“有贼心没贼胆,优柔寡断,难成大事。既然如此,那可就怨不得本公子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冯翊神色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一脸无辜地说道:“公子之言,实在玄妙,奈何在下愚笨,无法理解其中真意,还望公子恕罪。” 张麟轩转过身来,轻声笑道:“马屁不是这么拍的。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总而言之,机会我给了,只可惜你没有抓住。不过也正因如此,你无意间给自己寻到了一条生路。至于你的往事,或是某人曾经的悲惨经历,我都无心去管,所以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不会插手。至于原本已经准备好的那口棺材,我会自行带去安乐宗,届时如何选择,决定权依旧在你。” 冯翊点点头,神色不禁有所犹豫,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与张麟轩问了一个问题。 敢问眼前之人可是北境七公子,张麟轩?! 张麟轩笑了笑,轻声道:“姓张,单名一个骁字。此等言语,不曾有丝毫欺骗。” 冯翊不免一头雾水。 本想就此离开的张麟轩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与冯翊半开玩笑地说道:“一些市井流言,真伪难辨,如今既然有幸遇见安乐宗少主,不如一探究竟,也好为本公子解惑,但不知少主本人是否有此雅兴?” 冯翊神色如常,道:“公子直言便是。” “安乐宗对外号称宗内十境之人足有一手之数,此言是否属实?”张麟轩问道。 冯翊摇摇头,然后对此作出解释,道:“多年之前,确实有此盛世,奈何光阴流转,诸位前辈早已陨落,眼下之安乐宗,其实与病重垂危,只得等死之人无异。” 冯翊伸出一根手指,接着说道:“所谓的一手之数,如公子所见,仅仅如此而已。” 张麟轩微微一笑,“言语倒是唬人。” 冯翊无奈道:“宗门立世,应当以实力居首,若无真才实学,便只得言语造势,以求生路,也算是一种没有法子的法子。不然一旦被外人知晓家中底蕴,他人寻仇而来,届时可就是一件毁派灭门的大事。” 张麟轩笑容玩味道:“本公子倒是直言了,但您冯少主却是拐着弯地骂我。如此不讲江湖道义,小心夜里被人套麻袋,一记闷棍袭来,滋味可不怎好受。” 冯翊一笑置之,轻声道:“公子见外了不是,在下可曾说过您是外人?至于那口棺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旁人绝不会主动揽下,所以公子大可放心。此番游历登山,一切皆是‘主随客便’,绝不会横生枝节,惹出半点祸事。”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与冯少主一见如故,真是相识恨晚,日后定要多多来往。” 冯翊弯着腰,赔笑道:“岂敢岂敢。” 这一幕倒是让魏戍看得一脸糊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原本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怎么一眨眼,就好似故友重逢一般了? 某站在魏戍身后,轻叹一声,言语惋惜地说道:“少年不再年少,理应苛责世道。” 潇然神色如常,道:“发乎本心的选择,彼此在某件看似是小事上的一致,皆是公子愿意去与他心平气和说话的前提所在。之后的一番试探,给了他动手的机会,但冯翊却主动选择了放弃,想必除了那一搭肩所带来的道心震颤外,他也愿意相信公子在某件事上的态度。” 男女之间的相互喜欢,小道尔?非也。或许在张麟轩与冯翊眼中,绝非如此,非但足可与自身大道“并肩”,甚至还犹有过之。 冲冠一怒为红颜,此间因果如何,对错如何,暂时不好妄下定论,但奇怪的是,不知是何缘故,张麟轩心中似乎早就有了“定论”。无论如何,只要她是因你们而死,便无一例外,皆要去陪葬。 张麟轩得到答案后,并未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而是选择招呼冯翊一起走向河畔,然后席地而坐,问道:“可否与我说说你跟她之间的故事?别多想,就只是随便问问,不涉及任何谋划。” 冯翊跟着坐下,喃喃道:“一个傻丫头而已,人都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麟轩神色严肃道:“只要心中不曾遗忘,她便不会真正离开。试问天下间哪一个傻丫头,又会真心舍得离开某一个傻小子呢?” 冯翊微微一怔,不免有些哽咽。 “我与她,相识于一场游历,谈不上什么跌宕起伏,更无书中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的桥段,只是偶然结识,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段安逸岁月。在此期间,彼此互生情愫,我教她读书识字,她教我烹茶酿酒,也算是一段神仙日子。之后因为修行之事,不得不回宗门闭关。一年之后,成功破境归来,不曾想已是阴阳两隔。” “本是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天真少女,却因为一个道士的谶言,以至于沦落为一个人人喊打的魔种怪胎。起初由于一位老先生的庇护,日子倒也算过得去。等到老先生一走,一群丧心病狂的畜生便将她抓了起来,如牲畜一般将她关在铁笼之中。数月之后,那位道士再一次路过此地,然后便留下了‘取魔种之血,饮之则可得长生’的说法。之后那傻丫头的下场可想而知,但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被她逃了出来,一路跑到此处,最终无奈之下只得投河自尽。身死之后,惨遭刨尸,灵魂又被施以禁术压制,不得轮回,最终只得消散于天地之间。如此种种,我又岂能不杀他们。之所以选择这座渡口,也算是一种告慰。”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事关他人修行,原本不该多嘴,但你似乎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既然喜欢她,为何又要瞒着她?那日回归宗门,为何不将她一同带回?” 冯翊神色如常地回答道:“公子可知三魂分立,各自修行之术?至于缘由,便在于此。” 张麟轩摇了摇头。 冯翊解释道:“人之体魄,一分为三,各自修行,以求最后大道登顶。当初我仅是凭借着一张残卷初涉此道,最终遗憾落败,不得不回归宗门,以求长辈庇护魂魄。昔年与她相识的读书人只是三魂之一,但却是本心所系,所以在喜欢她这件事上,三者其实是一样的。之所以不曾带她回去,是因为不知失败所带来的后果。若是在劫难逃,日后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在宗门内生活,只是没想到,好像外面的日子更加难熬。” 张麟轩低下头,沉默不语。 冯翊望着前方,想着此刻若是能有一壶酒就好了。 心中愁绪说与浊酒,醺醺然时可见故人。 一个时辰之后,张麟轩等人坐船离开。临行之际,冯翊写了一封家书,希望张麟轩在抵达安乐宗之后,可以代为转交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安乐宗如今的宗主大人。 渡船之上,张麟轩与潇然坐在船头,某是驾船之人,魏戍则坐在船尾。 魏戍闲来无事便打量起这艘由冯翊赠予的宝船,据说是墨家打造的灵器,也不知是真是假。 船头。 潇然没由来地问道:“公子觉得是真是假?” 张麟轩瞥了一眼船尾处的魏戍,玩笑道:“何时也变得和她一样了。若是真的,难不成还打算昧着良心留下,然后去换些财物?堂堂山巅修士,十方阁侍者,能不能多少要些脸皮。” 潇然一脸无奈地看着张麟轩,还真是个心大的主儿。 对于潇然的问题,张麟轩其实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愿意回答。至于原因嘛,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也不确定那件事的真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冯翊言语时的所有情感流露都是真实的。 见张麟轩不语,潇然便只好换个问题,“黄沙渡口的那些尸体,该作何处置?” 张麟轩向后倒去,喃喃道:“有人会去管的。” 潇然忽然笑问道:“渡口处,等待之人,不去见见?” 张麟轩冷笑道:“一份大礼,无福消受。至于那个姓许的瘸子,我与他不熟,所以无需相见。” 潇然轻笑道:“看来公子已经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张麟轩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低头看着河水,只觉得其太过浑浊。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章 浑水摸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冯翊站在原地,目送少年远去,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片刻之后,他忽然转身,面朝着瀛阆,郑重其事地作揖而拜,眉宇间还有些许歉意。 本就已经残缺不全的金色甲胄此刻又轰然碎裂,化作烟尘散去,随后云雾四起,道气氤氲,出现了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他身着月白长袍,双手负后,眼角处似有金光缓缓流淌。 瀛阆微微一笑,轻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无需如此。” 冯翊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曾起身,“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今生今世没齿难忘。若有来生,甘愿做牛做马以报答前辈。” 瀛阆摇了摇头,温言笑道:“若有来生,可成眷属。” 修行之人,步步登高,若有朝一日来到十境,即可有机会领悟言出法随之神通。古往今来,登上十层楼者自然不在少数,然而却少有人能够得到那一层楼楼主的认可。无论是学问极高,甚至还身负功德的儒家圣人,再或者修道修清净的道门高真,又或者是佛法无边,脱离尘世的西方高僧,此三者亦是难以获得认可。至于某些道心原本就不纯粹的其他修行者,若想习得此术,不说什么难如登天,简直就是被那一层的楼主直接判了“死罪”,可谓是终生无望,甚至对于其中的一些“佼佼者”而言,此生更是连登上十层楼的资格也被一并剥夺。 不过这一切对于那些夺天地之造化,应运而生的山水精灵来说,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如人之一呼一吸,乃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不仅用不着谁刻意地去传授,而且也无需获得他人的认可。 冯翊眼前这位姿容俊美的男子便属于后者,所以看似无心之言,却恰恰是最为“有心”之语。既是诚信祝福,也是一桩天大的恩赐。 冯翊对此略知一二,故而当听见这句话时,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的便是藏不住的笑意,以至于都忘了跟眼前那位年轻男子道声谢。 瀛阆自然不会计较此事,毕竟相较于之前那几脚,如今这位少主的言行也算是“有礼”了。按照自己以往做生意的经验,哪怕前景再不好,多少也会有些赚头,但如今细细想来,好像都是一些赔本的买卖。虽说是登台唱戏,但那两脚其实还是挺疼的,更何况某人的鼾声作雷声,是真他娘的吓人。 一处道场内,一袭青衫本已酣然入睡,奈何有人念叨自己,于是便借着梦境与他笑言道:“你也算人?” 瀛阆一笑置之,心湖之中亦无波澜,然后以芥子心神与那袭青衫说道:“登山之行,我不如你,但这也恰好应了那句‘水往低处走’,所以是好是坏,犹未可知。虽然确实怕你几分,但也不至于畏之如虎,今日机缘巧合之下,不得已叨扰两次,在此我先行与你赔罪。” 那一粒芥子心神作揖而拜,一举一动,皆是最恰到好处地符合儒家《礼记》一文中的规定。 那袭青衫笑容玩味,对此不置一词。“眼前”之人再怎么说,也是当年自己徒手搬迁山河,以造物神通所创下的某座洞天福地中孕育而生的精灵。按照如今的世俗辈分,该叫自己一声外公或是爷爷?既然如此,哪怕再看不过去眼,也不至于一巴掌拍死,所以就随他去吧。 瀛阆起身后继续说道:“生意如此,不得不为之,若有触怒十方阁的地方,还望看在那位老先生的份上,与我留下一条生路。” 先前那一问,算是间接地否定了瀛阆的“为人”,换句话说,他如今的处境与昔日那些“从天而降”的神族几乎没有差别,无非也就是作客大地者。既然是客人,就断然无法在主人家一直待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礼送出境”,与那几座洞天福地,世外桃源一样,都再也算不得人间之物。 “路在脚下,自己走走看。”那袭青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然后便直接断去这一抹心神牵连,再无下文。 瀛阆轻叹一声,神色有些无奈。见状,冯翊便言语关切地寻问缘由,瀛阆只是摇摇头,笑着回了句,“没事。” 与此同时,一个怪人推着一只轮椅缓缓走来。椅子上坐着一为双腿残疾,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大旭三绝之一的算绝,许诺,许温和。 至于他身后的怪人,则是由墨家与商家打造的十二灵傀之首,子初。此人面容模糊,疑似是被人以类似于山水迷障的手段遮掩住了。 不过涉及山水之道,对于瀛阆来说并非难事,所以抬眼望去,便可见其真容,没成想竟是一颗鼠首,怒目圆睁,略显狰狞。 许诺双手虚握成拳,轻轻搭在膝盖上,眯眼而笑,“此间真真假假,你这半个山水神仙就一定看得清楚?” 瀛阆收回目光,歉意一笑,什么也没说。 冯翊作揖见礼,轻唤了一声,“先生。” 对于冯翊的这声先生,许诺并未理会,而是笑容玩味地看着瀛阆,问道:“如何?” 瀛阆看了一眼冯翊,实话实说道:“演技稍显拙劣。若是那位七公子愿意多想一想,未必猜不到真想。至于那位与龙虎山有些渊源的十方阁侍者,十有八九,应该是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冯翊战战兢兢,唯恐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先生谋划落空,至于其他心思,则是一点也没有。 未曾想许诺非但不恼,反而还神色满意地说道:“今日的这份差事办得还算不错,既然如此,这一声先生,我就勉强应下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日后有所懈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冯翊正色道:“学生日后必当勤勉。” 许诺点点头,难得今日心情好,故而开玩笑道:“咱们这位瀛阆前辈,哪里是什么搭建楼阁的木头,分明就是山水之灵作客他人之躯,最终却又反客为主。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错,毕竟原本的‘瀛阆’确实有那僭越之罪,如今才算得上名副其实。先前两脚,踹得一般,但四舍五入,你小子也算是踏足那座海外仙山了。” 冯翊神色不免有些尴尬,说多错多,便只好低头不语。 瀛阆丝毫不介意面前之人的打趣,轻声笑道:“我与文和君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故而又何必在晚辈跟前,以言语道破我的跟脚?如此不顾江湖道义,路可是会越走越窄的。不过话也算实话,但有些细节我要说明白,免得让人误会。那位张公子所说的沾染了仙气的木头,确有其事,不过他竟然舍弃真名不用,反倒对外自称瀛阆,无意间便与我起了大道之争。既然他想要成为瀛阆,那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他的同时,也算补全自己的大道。以灵识行鸠占鹊巢之举,再以山河本体磨灭楼阁,自此便‘反客为主’,与他日后合二为一,都唤作瀛阆。一举两得,既满足他,又满足了我,何乐而不为。” 许诺嗤笑一声,道:“你们神仙杀人的理由,还真是合情合理。” 有些事情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原本那个“瀛阆”占了如今这个“瀛阆”的名字,所以后者就把前者吃掉了,如此合二为一,各有所得。前者如愿得到了名字,却再无生机,而后者则无疑于补全了自身的部分大道,从而使得修为境界再进一步。 闻言之后,冯翊面色苍白,满脸惊骇。此时此刻想起方才那两脚,心中不由得惶恐万分。以后这种戏码,最好还是不要亲自上阵了,免得稍有不慎,再被这种心思飘忽不定的山上神仙秋后算账,届时也极有可能是“秋后问斩”。 对此,瀛阆微微一笑,心思纯粹,并无冯翊想得那么复杂,较之于旁人,他瀛阆自认为还是比较“干净”的。一颗道心的澄澈程度,甚至不输十方阁内的某些楼主。 许诺瞥了一眼冯翊,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瞧把你给吓得。日后出门在外,没事的话,别说是我的弟子,免得给我这本就不多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许诺抬起手,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瀛阆温言道:“许先生的脸面,确实很值钱。一国十三州境内,无论是外来的修士,还是半个自家人的修行者,哪一个不要看您的脸色行事。” 许诺看了一眼北方,神色复杂道:“北边用剑的那位似乎就不用看我的脸色行事,甚至不需要去看天地间任何人的脸色。一人一剑,令人高山仰止。” 除了些许异样神色外,这位左眼异孔的瘸子,双眸之中尽是羡慕与敬仰之色。 片刻后,瀛阆忽然说道:“与您再问件事,若是答案一致,接下来我可就要下重注了。” 许诺轻声笑道:“我这是生意场,又不是赌场,您这位神仙老爷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如今花钱越多,日后赚得也就越多,与赌大赢大,是一样的道理。” 许诺提醒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就不再想想,万一赔了呢?” 瀛阆微微一笑,“想与不想,还不是许先生您一句话的事情?您的谋划,我无兴趣知道,我只想弄清楚,坐实某个身份的把握,您到底有多大?” 许诺望向远处,答非所问,“浑水摸鱼,终归会容易一些。”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封信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许诺摆摆手,示意冯翊先行退下,自己有几句话要同着这位前辈单独聊一聊。等冯翊离开之后,许诺环顾四周,瞧见遍地尸骸,不由得令人作呕。 瀛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诸如此类景象,许先生见得也不少了,如此惺惺作态,免不得惹人耻笑。至于当下的这一幕,日后只多不少,还是要提前习惯为好。” 眼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是换作旁人,十有八九会“少见多怪”,如此倒也合情合理,但对于一个当年弑父杀妻,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的恶人而言,早就应该见怪不怪,不至于会出现这极为讽刺的一幕。 行军打仗,杀人无数,难免手上沾满鲜血,但在乱世之中,领军者其实就只是一把锋利的刀,而幕后的执刀人才是一切血债的源头。 依照大旭王朝史官所载,许诺虽然不曾直接参与过任何战事的指挥,但无一例外,那些大小战事的背后总有他的影子存在,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几乎全部战事的起落,所以他手上的血债,较之于两位大旭藩王,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关于此事,许诺并不想解释什么,故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少操心,多办事。” 瀛阆也不再多说,与这位文和君打趣道:“如今冯翊已经走远,那么许先生接下来要与在下谈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大买卖?” 许诺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笑容玩味道:“这笔买卖或大或小,皆在你一念之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做得来大生意,自然也就做得了小买卖。前后两者,各有各路,就看您想要选择那一条了” 瀛阆皱眉沉思良久,却始终都不敢确定面前之人的真正心思,生怕一招不慎,就将家底给输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到时候无处安身,只能于陋巷之中无奈等死。 对于瀛阆心中的顾虑和考量,许诺表示理解,所以并未催促他急着做出选择,而是举目远眺,一边静静地吹风,一边欣赏着黄沙渡口的别样景致。不过某些东西,实在是过于影响心情,以至于许诺露出不悦神色,微皱眉头,重重地咳了几声。 站在许诺身后的推椅怪人,十二灵傀之一的子初,有些后知后觉,向左横移一步,轻挥衣袖,眼前之物尽数化作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不会再影响许诺的心情。待他做完这一切,自然是重归原位,垂首低眉,双手稳稳地将轮椅扶住,静静地等待着许诺的下一次命令。 身后之物虽然略通人性,但却依旧是铸造而成的一种铁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并非活物,而是不折不扣的死物。至于铸造之法,旁人无从得知,世间真正清楚其中玄妙的似乎唯有墨家巨子。 许诺仰起头,望向天幕,呢喃道:“有些事情,还真不是着急便能解决的。当初那段岁月,若是再忍一忍,或许如今的日子还能好过几分。” “有些东西,应该已经送到你手里了吧?” “破镜难以重圆,其实放在每一段关系里都一样,所以说,你我今后就只能形同陌路了。他日清明祭酒,不知有无我的一杯,想来你不会如此吝啬,但也说不准,毕竟多年以来,直接或是间接地害了你很多次。这一声抱歉,暂且就先余着,待日后有机会再还。”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瀛阆终于开口道:“若文和君日后能占据其中一席之地,三百年内,瀛阆甘愿效犬马之劳,绝对不会丝毫怨言。” 许诺点点头,轻笑道:“想得挺美,客还是不敢想。若能掌握规矩,自然百无禁忌,如若是不能,你我二人便皆要遭受那五行之劫,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类似于这般一输便无法东山再起的买卖,我历来是不喜欢的。与其费尽心思地融入其中,倒不如借着大势,于乱世之中,横扫六合,吞并八荒。” 如此自负之言,你许诺竟也敢宣之于口,甚至还拿来自欺欺人,真是白白浪费功夫。 瀛阆眉宇间不禁有些怒意,直呼其名,讥笑道:“就凭你我?许诺,如此大放厥词,就不怕遭来天罚?无论是剑之凌厉,还是刀之锋芒,亦或是一棍之威,又或是长枪破阵之无畏,皆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撼动的!若能侥幸占据其中一个位置,依然是你我之极致,如今你竟然妄想颠覆,简直痴人说梦!” 许诺轻叹一声,自嘲般地笑道:“识人不明,皆是我之过也,所谓神仙,竟也是些胆小如鼠之辈。如此竖子,不相与谋。” 瀛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沉声问道:“认真的?” 许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既然早已拒绝了梅零,如今又何必答应我演那一场戏。事到如今,心中作何选择,你当真不清楚?说我自欺欺人,倒不如说你瀛阆傻得可爱。” 瀛阆不解道:“你我二人,何足成事?” 许诺此刻好似正在盯着一个白痴,无奈道:“天地孕育而生的山水之灵,难不成都是你这般脑子?” 瀛阆沉默不语,不由得眉头紧锁。 许诺不再理会他,扭头看向子初,轻声吩咐道:“既然他主动选择了放弃,那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黄沙河的中游水域虽然平坦,但也不可不防,着辰巳二人去盯着吧。至于朔方城内的戌,以及南山城内的亥,暂时先让他们回来。北境城头有人仗剑而立,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事情,所以接下来的目光都给我盯紧那座问鼎城。” 想要问鼎中原,成就霸业,在此之前,先要问过我许诺答不答应。既然以南安为封号,那么太平日子过久了,总要让你再知道一下,什么叫作寝食难安。记吃不记打,如今非但敢将手伸出南疆,甚至越过京都城,企图染指北境,还真是胆大妄为。 子初“嗯”了一声,身形随即一闪而逝,待到三个呼吸之后,又重新返回原地。 瀛阆有些后知后觉,神色诧异道:“那少年……” 未等他将话说出口,许诺便打断道:“一路行来,无论是我,还是那位镇北王,其实都给他准备了许多东西,而且也都算不得‘偏心’。后者不会一味地照顾,我亦然,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人嘛,就算一生中再如何不堪,也总要做几件好事,不为其它,只求安心。即便如此,那臭小子仍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否则为让你坐实身份,我那位学生可是真的要死在这里的,届时就是一对亡命鸳鸯,成不成眷属也就难说了。” 许诺忽然难得一见地咧嘴而笑,神色极为满意,“不过好在有一点,那臭小子做得其实还挺出人意料的。” 瀛阆神色疑惑地问道:“何事?” “因果牵扯,十方阁沾染俗世,而这也就是我与你先前所说的大势之一。” “生意做与不做,你自己决定。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多少耐心等你‘回心转意’。有句老话说得好,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梅零海外寻你,你避而不见,最终无奈之下,不得已破门而入,你不仅骂了人家一顿,还直接了当地拒绝,所以从那一刻起,你便只有一条路可选,否则日后的下场,除了安心等死外,我想不到什么其它可能了。” 瀛阆仍然举棋不定,神色犹豫地问道:“当真可以做成那件事?” “与其畏手畏脚,倒不如放手一搏。” ---------- 镇北王府,一座雅致的小院内。 王妃如往常一样坐在石椅上修剪花枝,身侧站在一位面覆轻纱的婢女,如今她的名字叫做琉璃,取自“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一语。与昔日的浣儿之名,就此作别,宛如新生。 王妃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吩咐道:“稍后会有客人登门拜访,先行准备一些茶水点心吧。” “诺。” 琉璃躬着身子,后退数步,方才转身离开。片刻后,她端着一壶上好的茶水,以及各种可口的点心返回石椅处。待到将手中之物全部摆好位置,便又恢复原本的姿势,安静地站在王妃身边。 王妃一边修剪花草,一边温言笑道:“相较于从前,你如今的话似乎少了些。不过也没错,毕竟浣儿已死,而如今随侍左右的丫头叫琉璃。” 琉璃默不作声。 王妃抬起头,瞥了琉璃一眼,微笑道:“女子的容貌确实极为重要,故而将之毁去,便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任何一人的心爱之物其实都非常脆弱,极易被人毁掉,然而一旦如此,那人所要承受的痛苦便无法以言语形容。既然如此,我就只好让你身临其境,借此来明白我当时的心情。” 琉璃颤声道:“奴婢如今是真的知错了。” 王妃轻笑道:“所以我这不是给你机会了吗?至于日后如何,在你不在我。路在脚下,慢慢走,别急。” 琉璃点点头,低声抽泣着。 王妃神色如常,心中却不禁叹息一声,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苦牵连一个傻丫头,难不成当年家中就是这样教你如何去对待一个人喜欢的? 言语之际,某位客人已经来到小院,走到王妃身前,作揖见礼。 王妃点点头,温言道:“起来吧。要不要喝杯茶,滋味应该不比你们主子家里的差。” 客人摇摇头,不曾言语,直接递出一封信。 信封之上,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他是哑巴。 王妃接过信封,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借着王府内的某种规矩,与面前之人以心声言语道:“那瘸子让你来的?” “正是。” “来王府做什么?” “送信。”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王妃低头仔细打量着信封,然后手掌贴紧信封,一抹而过,那四个字便突然间变了模样。 别来无恙。 王妃挥挥手,示意客人若是无事,便可就此退下了。 “那幅放牧图,大人希望可以取回。”来客以心声道。 “做梦。”王妃微微蹙眉,不由得生出些许怒意,直接开口拒绝。 客人不再强求,作揖告辞一声,就此离去。 王妃打开信封,瞧见信中文字,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封信的开头,两字。 “长姐。” 一封信的结尾,亦是两字。 “弟,诺。” 虽是今人亲笔,却是当年写就。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拦路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日之后,雨夜朦胧,一叶孤舟,一行四人,在江面上缓缓而行。 魏戍撑伞坐在船头,一头长发自然垂落,目视前方,忽然蹙了蹙眉,神色略显凝重。大雾之中,似有一袭蓑衣,脚踩芦苇,逆流而行。 坐在渡船中央的张麟轩与潇然,他们二人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后者率先开口,与少年打趣道:“前有不速之客一苇拦江,后有龙蛇之属不知善恶,如今处境,试问公子该如何是好?”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前面,嘴角勾起一抹笑,轻声说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要一直躲在女人后面?风雨既来,何不昂首以待?” 潇然轻笑道:“冷冰冰的硬饭,嚼起来很费力的,谁不想吃一口热腾腾的软饭?再者说,如若真能吃到,岂不也是我的本事?”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麻烦你要点脸。” 潇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脸皮一物,年少之时,最是要不得。” 张麟轩点点头,故意慢悠悠地说道:“对于我这个年纪来说,确实如此。不过若是换作您这位老人家,咱们还是算了吧。” 潇然不禁眼神哀怨地看着张麟轩,“公子此言差矣,哪就老人家了,实不相瞒,在下还是小子呢。”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呵呵。 潇然神色诚挚,不似作伪,眯眼而笑,故意说道:“像在下与公子这般元阳未泄之人,若是去往那座龙虎山,作为守山人的萧老前辈一定会非常高兴。假如手中在拎着一两壶桃夭醉,甚至都有可能被他按着喂饭,一身正宗雷法,包学包会。” 张麟轩默不作声,眺望远处江面。 潇然忍住笑意,继续问道:“龙虎山之雷法,天下正宗所在,萧老前辈虽是外姓,却是上一代天师的关门弟子,一身道法也仅是弱于当代那位张天师一线而已。若能得到他的青睐,不说前方大道如何光明,只说雷法一道,必然可以学得其中最为玄妙之所在,难道公子就一点也都不动心?更何况,只是见一面这么简单,又不会耽搁什么,当真不去试一试?” 张麟轩轻咳几声,面无表情,义正言辞道:“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如今还是一心一意修练剑道为好,以免得横生枝节,从而乱了自己的修行。” 潇然循循善诱道:“雷法之根基,首在行炁,所以御术之口诀,乃为修行者初涉此道时,最为关键之处。若是公子担心乱了修行,不如先与那位老前辈碰个面,争取把口诀搞到手,待日后剑道大成,再修雷法也不迟。如今身侧更有风家之人随行,干脆做笔价格公道的生意,让魏戍那小丫头片子将御风之术也传给公子。届时兼修风雷之法,一旦与人为敌,出剑之余,又有风雷之威相随,岂不壮哉?” 张麟轩此刻又羞又恼,皱眉瞪着潇然,问道:“是不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多嘴跟你说了什么?!” 潇然突然闭嘴,笑而不语。至于到底怎么一回事,还劳烦公子你自己去想,但依着少年如今的见地,估计想不到那么久远。 至于那一夜良宵,为何好似搞得人尽皆知一般,潇然确实不知缘由,许是那些前辈高人们自有手段,或是与当日剑客入城一样,刚好御风路过。不过类似于潇然这种被关在那座“小酆都”之中的存在,之所以会略知一二,源自于一种几乎早已消失的大道压胜。 那一夜,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大道威压,突如其来,让众人始料未及,以至于一些修为不深,境界不稳的家伙,干脆跌落一层楼,大道根基受损极其严重。 数千年前,人间大地曾有四灵一说,分别是龙,龟,凤凰与麒麟。此四者夺天地之造化,大道之上,总能够“先人一步”。 龙,鳞虫之长,深谙变化之道,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至于是非功过,皆已成为过往,无需再提,总而言之,如今世间蛟龙的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分毫。 龟,四足可顶天立地,福寿绵长。当年十方阁出建,也是立过大功的,而人妖大战之中,选择两不相帮,既没有在人族危难之际,行落井下石之事,也未曾在得胜之际,做那锦上添花之举。如今地位,不升不降,乐得逍遥自在,鲜少理会人间琐事。 与前两者不同,凤凰一族与麒麟一族,皆已陨落,全族凋零,下场凄惨。 那一日,久违的大道威压正是来自于凤凰与麒麟。此二者阴阳交汇,还真是自修创世以来头一遭。虽说那份威压并不纯粹,但由其所带来的那份阴阳大道,还是让旁人感受极深。 一座镇北王府,究竟怎么个光景,外面的人或许无从得知,但被老王爷当年亲手送进来的一十八只酆都恶鬼,一定心知肚明。 昔日的麒麟之威,镇压万物,百鬼伏诛,世人不知,他们却极为清楚。 多年以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始终都在注视着镇北王府的一举一动,如今仔细想来,也无非是为了知道那只麒麟究竟被藏于何处。 麒麟本源与凤凰本源的交汇之际,便是寻得二者踪迹的最好时刻。 少年一夜风流,若非剑客“偶然”路过,或许北境三州某些“有头有脸”的家伙如今都已经知晓此事了。比如,南山城那位对某只猴子颇有不满的“狮子头”。 对于此事,镇北王心知肚明,但给潇然的感觉就是,那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并不在乎,只当做平常事对待。其实照理来说,最该反对少年与女子在一起的,恰恰就应该是那位北境藩王,然而他却给了世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尽管大大方方地喜欢,明目张胆地偏爱。出了事,有他老子兜着。 某些心情,只能羡慕,学是学不来的。 离开竹楼之后,如张麟轩那时的开诚布公,潇然确实对他存了杀心,哪怕他是那名剑客的弟子。十方阁的大师兄永远都是剑禹,既然你张欣楠自称二者并无关联,那么你的弟子便算不得十方阁的传人。至于死后报仇与否,是你张欣楠该考虑的事,与我潇然无关。 麒麟本源未必全在张麟轩身上,但只要他身死,“小酆都”便绝无可能镇得住那些恶鬼,届时三州大乱,荒原趁势南下,而在那位大祭司的谋划下,直取大旭京都城,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有一双眼睛,在潇然离开竹楼之后,一直在背后盯着他,若他胆敢出手,死得就一定会是他。那双眼睛到底来自何方神圣,潇然至今不曾得到答案。不过在他对张麟轩彻底失去杀意后,那双眼睛便也就自行消失了。 望着眼前少年,潇然心中叹息一声,公子啊,容我说句实在话,你确实是个天大的麻烦。不过好在从不惹事,那些我看在眼中的修行机缘,你倒是一件不落,全部与之插肩而过。不争虽然无事,然而日后在大道之上,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见潇然不说话,张麟轩也就懒得再问,只是一脸严肃地说了句,“在我这边玩笑几句就好,切莫在求凰面前胡乱说话,否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潇然点点头,笑道:“言语打趣,凡涉及女子,仅在与公子的闲聊中。其它时候,潇然还是挺正经的一人。”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赶紧滚。” 潇然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轻声道:“滚了滚了,这次滚到女子身前,就权当是少吃一顿软饭好了。” “魏姑娘,养伤要紧,切勿与人动手,这种脏活累活还是都交给在下来做吧。”潇然朝前方喊道。 魏戍收起油纸伞,退到船尾,静观其变。 潇然有些无奈道:“还真是个不知道心疼人的丫头,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真叫人心寒。” 一直不曾开口的某忽然沉声道:“莫要大意,还是小心为好,水上神通,终究还是对方更为擅长一些,你的金光神咒与雷法此时未必能排得上用场。一呼一吸,人之活路,一旦“溺水”,你我可就离真正的酆都山不远了。” 潇然挠挠头,咧嘴笑道:“知道了。给你提个建议,以后能不能少说这种话,万一应验了,你说我该怪谁?况且我本身距离酆都山就够近的了,能不能不要老是提醒我。” 某沉默半响,回了一句,“抱歉,以后尽量。” 潇然无可奈何,只得转过身去,面朝大雾,作揖而拜,朗声道:“这位神仙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雾气弥漫,无人作答。 潇然“自言自语”道:“小生元阳早失,不堪挞伐,还望姐姐怜惜。若要拦路劫财,自当双手奉上银子,但若是非要劫色,还请放过小生,至于小生身后的那位公子,皮囊亦是数一数二,承蒙不弃,倒是可以交由姐姐发落,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张麟轩咬牙骂道:“潇然,你大爷。” “油嘴滑舌。”大雾之中传了一道冷冰冰的嗓音。 随之而来,还有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水柱。 潇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喃喃道:“还真是个虎娘们儿!”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法善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面对从天而降的巨大水柱,潇然不急不缓,单手托举而起,一道光芒万丈的佛门“卍”字金印蓦然浮现,眨眼之间便将雾中女子的控水神通破去。 见状,某不禁皱起眉头,神色古怪。 潇然扭过头来,歉意一笑,道:“对于西天佛法,着实是一窍不通,但这道神通却是货真价实的佛门手段。事急从权,还望见谅。” 某点点头,轻声道:“无妨。” 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佛雕师与佛门之间的恩恩怨怨,更何况,虽然某对待僧众的手段极其残忍,却也不是每一个僧人都杀。例如无禅寺的那位龙光方丈,某非但不曾有丝毫怨憎,甚至还尤为敬重,所以当这位老方丈主动邀请某去寺中作客时,某并未拒绝,而是欣然答应。 潇然再次望向雾中,微微一笑,说道:“神仙姐姐,我等只是过路之人,又何至于如此?不如行个方便,大不了等我们上了岸,与你多烧些纸钱。” “你就是嘴贱。” 张麟轩嫌弃得瞥潇然一眼,然后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来者是一只‘水鬼’?” 潇然摇摇头,神色疑惑道:“虽说瞧着八九不离十,但总感觉缺点什么。” 张麟轩玩笑道:“你呀?缺心眼呗。” 潇然忽然一副忧伤模样,哀怨道:“公子这一刀,还真是不留情,专往在下的伤口上戳。” 张麟轩有些后知后觉,竟是忘了潇然鬼物的身份。一只魂魄尚且不全的鬼物,又何谈有那“心眼”一说。有些玩笑之语,非但不能引人发笑,反而还会适得其反。若是戳中了某些人的伤心事,便绝不可视而不见,从而一笑了之,神色诚挚地与他道声歉,并没有多么困难。 张麟轩作揖而拜,郑重其事地说道:“抱歉,一时口不择言,还请见谅。” 潇然脸上的黯然神色忽然一扫而光,对于眼前少年的一番心诚举动,他笑容欣慰,心中喃喃道:若非明知自己打不过他,否则还真想把你抢过来做徒弟。 剑道之上,已有珠玉在前,后世来者,无论道心何其坚韧,天赋何其出众,都只会有一种下场。剑道之上,峰峦耸峙,唯有心灰意冷,望而却步。 眼前有山拦路,手中有剑,理该一剑破之,奈何竟是无法撼动其分毫。若真正想于剑道之上有所“作为”,似乎只能绕路而行,不求剑道之高,只求术之长短,然后哪怕是这条道路也极为难行,因为早已人在前拦路。 剑仙之下第一人,中州降麟城,女子邹末。 有此二人各占一个席位,那么旁人便没有任何机会能够以剑证道。 此语并非潇然所说,而是当年那位四楼主对于剑道的盖棺定论之言。既不偏爱,也不贬损,以旁观者的角度,实话实说而已。 故而潇然看待张麟轩时,眼中总是会有一丝惋惜,不过却藏得很深,使得旁人难以发觉罢了。 世间大道又不止剑道一条,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吃“百家饭”亦是可以平安“长大”。 潇然轻声道:“君子慎言,于己于人,都是好事。” 张麟轩神色严肃道:“记住了,以后会注意。” 潇然不再纠结此事,微微一笑,问道:“公子可愿学学儒家的手段?” 张麟轩回答道:“当年读书时,无论是韩先生,还是日后的齐先生,我都有心学一两门神通,但先生们的言语却出人意料的一致。若学神通,需抄书百遍,温故而知新,即可了然于心。不过瞧着我如今的模样你也能知道,当然是一无所获。” 潇然若有所思,笑出声道:“两位先生所求甚大,奈何公子好像没有这个缘分,又或者是抄书时,始终都不曾与某个字相遇。不过没关系,接下来这道神通没那么复杂,却既花哨,又实用。对付一些境界没那么高的,一出手,很能唬人的。” 潇然不再解释什么,望向水面上浓雾,轻声念道:“水寒烟淡,雾轻云薄。” 风起而云雾散。 女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赤足,脚尖轻轻地点在水面之上,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借助于护身法器营造出的水雾迷障,使得女子原本占尽地利之便,但如今却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轻易散去,不由得让她感到十分诧异。 女子抬起头,开口问道:“儒家圣人,言出法随?” 潇然摇摇头,如实回答道:“文字之道,原本就是圣人大道,又何需冠以儒家二字?至于方才那道神通,确实来自于儒家的本命字一说。之所以施展此术,是因为水雾迷障太过烦人,一会动起手来,麻烦太多。” 潇然朝南抱拳,笑呵呵道:“几位,多谢了。” 书斋内,几位老先生一同起身还礼,“前辈客气。” 正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香火情攒多了,有时候确实方便。 女子恍然,颇有感兴趣地打量着潇然,喃喃道:“竟然一次性借来八个字,难不成是那座旧书楼里的人?先前一道佛门神通,如今又来一记儒生手段,难不成道门术法也略知一二?” “如你所愿。” 潇然自船头高高跃起,遍体金光,手中雷电交织,身形一闪而逝,再度出现时,已经来到女子面前,紧接着就是一拳递出,不曾有任何怜花惜玉的心思,只管以雷霆之威,径直朝着面门砸去。 一道水幕涌起,挡在两人之间,将那一拳的威势尽数吞噬,然而握拳之手依然穿过了水幕,来到女子额头前,不足半寸。 一指忽然弹出,正中女子眉心,一道磅礴威压瞬间向着四周炸开。 斗笠翻飞,最终落入水中,飘向远处。 女子身形向后倒退数丈,重新站定之后,不怒反笑,神色古怪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天地四方,忽然有金色文字缓缓浮现,字连而成句,句连而成篇,如同翻书,变换不停。一叶孤舟,零星几人,好似被夹在书页之间。 女子环顾四周,笑问道:“又是借来的?” 潇然摇头,略有些得意道:“都是自己看来的,而且真正地记在了心中。” 女子又问道:“有些篇章,言语模糊,又是为何?” 潇然坦言道:“或不解其意,或不认同其中道理,故而稍显的有些模糊。” “既然如此,还记它作甚?” “互相砥砺,各有进益,不可不记。” “你还真是个怪人。不知你出自十方阁的那一楼,难不成是那书生陈尧的侍者?” 潇然微微一怔,倒是有些佩服女子直呼其名的胆色,好奇地问道:“不怕?”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流放之人,哪有归属。” 女子忽然有些惊讶道:“原来与黄粱楼失之交臂的那个读书人就是你,若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潇然来着。” 潇然一笑置之,没由来地问道:“沧渊大水,可有蛟龙游曳?” 女子微微皱眉,不解其意。 潇然有些可惜道:“听不懂就算了。换个问题,神仙姐姐,你因何拦路?” 女子轻笑道:“听说张欣楠近来收了个徒弟,特意跑过来见一见。” 潇然回头瞥一眼,又转过头来,神色疑惑道:“见过之后,又能如何?一记仙人术法,亦在船毁人亡,难不成就是所谓的见面礼?” 女子淡淡地说道:“十分差劲。” 潇然面色一沉,不悦道:“然后呢?” 女子眯眼笑道:“葬于水中,为后来者让路。” 潇然予以九字回复,对于面前女子而言,可谓是辱人至极,“水性杨花者,最爱做梦。” 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女子不禁勃然大怒,一身气机疯狂攀升,水面之上,浪潮翻涌,险些将那一叶孤舟就此打入河中,多亏魏戍以风家神通阻拦,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无风不起浪。 张麟轩看向船尾的女子,轻笑道:“看来魏姑娘也深谙文字之道。” 魏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比不得公子。” 张麟轩耸耸肩,神色有些无奈,说实话都不让了? 瞧着魏戍此刻好像并不怎么轻松的样子,张麟轩便不再说话,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金色文字,然后以“老天爷”的身份与心湖内的虞渊交流着自己的感悟。 虞渊有样学样,以心湖之水构建文字,做了一本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书籍,自困其中,随后竟傻笑起来,好像对此颇为满意。 张麟轩感觉有些不对,便想要看一眼书中内容,虞渊却骤然间将书籍合上,一字一顿道:“非礼勿视。” 作为心湖天地的老天爷,张麟轩不由得颇有深意地盯着虞渊,后者笑而不语,好像在说,公子难道不知?行走江湖之人,切忌打脸。留得三分颜面,日后才好相见。 张麟轩佯装怒道:“认真点!” 虞渊耷拉着脑袋,喃喃道:“知道了。” 张麟轩以手抹过脸颊,心中颇为无奈,还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水面之上,潇然神色严肃地问了一句,“当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女子笑容玩味道:“自己了断,留个全尸?” 潇然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对你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未曾落下的一笔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既然双方已经聊成这样,便注定无法善了。那名身披蓑衣的女子视线越过潇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张麟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轻声道:“白衣仗剑之人,好歹是世间唯一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仙,怎么教出来的徒弟,难不成就会躲在他人身后?腰间佩剑,未免遇人不淑。” 张麟轩向前迈出一步,与她四目相对,笑呵呵道:“晚辈脸皮厚着呢,随前辈怎么说。不过单就此事而言,前辈亦是集大成者。” 女子眯着眼,笑问道:“心中不服气,觉得我是在仗着境界高欺负你?不过我已身在山巅,对待世间蝼蚁,难不成还要仰视,若是如此,千百年来,辛苦修行又为哪般?” 张麟轩摊开手掌,任由雨滴落于掌心,并未回答女子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敢问这雨从何处来?” 女子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 张麟轩温言笑道:“既然此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那么苍天之下,谁又不是蝼蚁?真正的强者,又岂会傲慢地俯瞰山下人。至于前辈,虽然如今站得高了一些,但这一切无非是‘人老珠黄’的缘故。” 女子面露不悦之色,怒目道:“臭小子,你还真是跟你师父一样的令人讨厌。我虽然奈何不得他,但对付你却易如反掌。” 张麟轩不急不缓,轻声笑道:“依着前辈的神通,碾死我还不简单。瞧着当下的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惧潇然,甚至自信尤胜一筹。至于其余两人,魏戍仅是压制你先前的磅礴气机,便已然十分吃力,想必也不及你。某尚未出手,暂且还不好说,所以……” 女子嗤笑一声,打断道:“小小的佛雕师,连几个秃驴都奈何不得,何谈与我动手。若稍后我心情不好,不介意帮这一脉彻底断了传承。” 某一笑置之,毫无惧色。至于结果如何,总要打过之后才能见分晓。孰高孰低,就看谁还能喘气了。 张麟轩轻拍了拍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再次看向那名蓑衣女子,继续说道:“前辈名姓,可否告知,就算待会死了,也落个明白不是。” 女子摇摇头,鄙夷道:“将死之人,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姓。” 潇然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周浅妍,半个十方阁侍者,前世为琼林宗的开山祖师。” 闻言后,被称为周浅妍的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当年的读书人,阴差阳错地与那座黄粱楼失之交臂,如今想来还真是有些可惜。至于那位高深莫测的十三先生是否会因此而扼腕叹息,恐怕很难。像你这样‘吃百家饭’长大的,哪怕所学再博杂,也终究还是要输在一个‘精’字上。” 对于面前女子故意恶习自己的言语,潇然置若罔闻,然而张麟轩却一脸贱兮兮地说了句,“潇然,要是我,我可忍不了。” 潇然转过头去,呵呵一笑,好似在说,不然你来? 周浅妍神色漠然地看向张麟轩,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几个已经耽误了我许多时间,不如痛快一些,选择自我了断好了。茫茫江面,水韵氤氲,诸位想走,是不可能了。至于要不要拼死一搏,随意。”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漩涡便随之出现,哪怕魏戍此刻以竭尽全力阻拦,渡船也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向着漩涡的中心移动。 见状,潇然立刻双手合十,悬于半空的金色文字立刻落入水中,一声闷响,一道金光瞬间掠过江面,四方天地,亮如白昼。 即便如此,漩涡仍在,浪潮又起,女子满脸讥讽。 潇然临空而立,朗声道:“李楼主,近来可好?如此放任楼中侍者任意调用沧渊之力,未免于礼不合!” 东海崖畔,老翁鼾声如雷,对于外界的一切声音,全部置若罔闻。身侧垂钓之鱼竿,忽然上下浮动,似有那水中鱼儿上钩了。 无人作答,周浅妍立刻冷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至于沧渊楼主的态度,想你应该明白。念在你我曾‘同朝为官’的份上,你若是想走,我不拦,但那小子的命,我今天要定了。” 无风,浪起! 魏戍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显然伤得极重。 浪花翻涌,忽而高百丈,女子身披蓑衣,脚踩潮头,径直奔渡船而来。面对着巨大的水浪,船上的众人渺小如蝼蚁一般,仿佛转瞬之间便要覆灭,葬身于水中。 潇然挡在渡船上方,手中结印不断,文字一一浮现,却始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静”字。既然如此,便只好退而求其之,以“止”字硬抗水浪,然而也只能拖延片刻,难以作出反击。一旦等到自身灵气枯竭,不得不与天地换气的那一刻,便也是渡船尽毁,众人被浪潮吞噬之时。 在此期间,潇然瞥了一眼天幕,冷笑道:“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好一个‘无为而治’的道爷。”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潇然借不来那个字,而是某人站在高楼之上,俯瞰人间,神色冷漠,对于潇然的举动,左右摇了摇头。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任他潇然问遍楼中相熟的道士,哪怕后者有心相助,也仍是无法如愿。 若是换作平常浪潮,潇然倒不至于这般东奔西走,处处求人。眼前之人的实力高低,潇然看得出来,原本也没怎么当回事,不然也就不会借机与张麟轩展示儒家手段,从而让少年在旁观道。 按理来说,方才文字落入水中时,周浅妍与之的大道牵连便会断开,哪怕她的道再如何“亲水”,也无法行那控水之术。因为那些文字连句成书之后,其中有一篇,专门讲得就是一位人族先贤治水的故事。若论及控水之术,即使强如当年的淮水之神,一样不可避免地要与“水”失去联系,但在金光闪过后,其控水之威不减分毫,潇然便大致猜到了其中端倪。 天下道法出十方,故而十方阁皆有制衡之道,然而若是想制衡楼中之道,便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例如那座炎晖殿中,万火来朝,若依五行之道,设法以水克之,便只能是沧渊楼中之水,其余皆无意义。至于当下能够不受那篇文字影响的“水”,也只有可能是来自于那座沧渊楼。 不过对于那位李楼主的“听之任之”,潇然难免还是有些诧异,因为此举已然未必了书生陈尧定下的规矩,而如今又刚好是后者在当值,所以这无疑是在当面打陈尧的脸。除此之外,在潇然的记忆中,那位李楼主与张欣楠之间并无任何嫌隙,故而又怎么可能放任楼中侍者去杀他的弟子? 潇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到瞧见了北方天幕,云层中雷光若隐若现,似有天门浮现,他这才想明白其中关键,而这同时也解释了那位楼上的道士会这般冷眼旁观,无论如何也不肯借自己的那个字。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逼那剑客离开人间。 攻敌所必救,好大一场阳谋。 对于张欣楠而言,世间唯一真正算得上的牵挂,也就只有这位关门弟子了,而这也不是说大徒弟与二徒弟便毫无牵挂可言,只是后两者的安危已经无需担心。一些能取走他们性命的老东西要么是没脸皮出手,要么是因为那座十方阁还存在,而且陈尧哪怕再恪守规矩,也仍是会在这件事上,对两位师侄额外关照几分,所以出于对陈尧的畏惧,他们也断然不会出手。至于某些同辈,取胜或许会较为困难,但其实若想落败,一样极为困难。总而言之,就是性命无忧。 不过张麟轩不同,区区一境,老家伙们根本不看,而一些“平辈”,随手就可以将之碾死。 依着周浅妍的本事,不至于死在潇然手中,但若想在他眼皮底下杀人,简直难如登天,所以那位李楼主便只能视而不见,将沧渊楼之力借由她挥霍,以此压制潇然。 由于某的大道未成,故而无法显露真正本事,再加上魏戍的灵魂有缺,亦是难堪重负,所以在面对一位十方阁楼主的大道威严时,唯有一个下场,白给。 潇然独木难支,终究力竭的那一刻,届时少年的必死之局,又该由何人来破,自然是远在北境的剑客。只是张欣楠一旦选择这样做,便意味着他不得不调用自己的那座楼,以此去平衡掉沧渊楼的威势,然而这一幕,是某个天外横剑之人所不愿看到的,所以就一定会出剑,请他张欣楠去往天外问剑一场。 张麟轩按住腰间佩剑,扬起头,神色漠然地看着那道巨浪以及潮头的那名女子。那一双眼眸,眼角处忽然有青光流淌,而少年身后似有一座大渊浮现。鞘中剑,微微颤鸣,散发出阵阵寒意。 “潇然,多谢,退下吧。” 潇然闻言后不由得一怔,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划过眼前,再无巨浪可言,唯有一座冰川横纵,数百里的黄沙河,眨眼间,冰雪交融,洁白一片。 东海崖畔,酣睡之人不由得惊醒,一脸诧异,随后道心微动,竟是跌落一层楼。 城头之上,剑客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满脸笑意,喃喃自语道:“算计我?也不想想这点不入流的所谓兵法,当年又是何人所授。围魏救赵,着实厉害,然而被围之‘魏’,若有自救之力,尔又等当如何?” 放下酒壶,剑客眺望远方,神色异样,“一笔未落,却留有半笔,您老人家还真是有一手。” 剑客站直身体,立剑于身前,微微一笑,轻声道:“弟子张欣楠,在此拜谢师恩。”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五章 依次入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数百余里江河,眨眼之间,尽数冰封,唯见漫天冬雪肆意飞舞,而此番景象皆来自于少年毫无征兆的一剑。张麟轩站在船头,还剑入鞘,却留有半寸不归,仰着头,神色犹如此刻纷落的冬雪一般,予人一种透骨的严寒。 周浅妍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一处揣揣不安的样子,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说是自己的神通道法,被张欣楠的关门弟子一剑破去,她倒也不至于如此,因为这本就理所应当。昔日的薛乾与许坤便是如此,故而作为二人的小师弟也...... 叶忱冷笑一声,凌飞的表情尽被他收在眼底,他的出生造就了他要比普通人眼界更高,权当凌飞没有见过大世面,八千颗中品元石足以其用任何东西交换了。 秦王心里一喜,知道安平郡主绝不会因为钱诗雅那番挑拨离间的话,就再次增加对自己的考验时间和难度后,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原地,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我悄悄地躲在石像后面看着那大骷髅的动作,它此时正好侧对着我,一举一动都让我看得仔细。 冲动一次没有酿成大祸也罢了,继续冲动下去,来这里求他就没有了半点意义。 为防止踪迹暴露,凌飞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出手,而是离开这里。 因此,他粮草充盈,将士们的军需装备和平时的伙食,也是大景所有军队中最好的。他养麾下五六十万大军和四五万暗桩与细作,根本毫不费劲。 “蕾儿身体怎么样?”骆鸿煊终于开口,一双赤红的眼盯视着骆巧雨。 定亲那会儿,安三少可是与她发过誓,绝不叫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惹她不悦。鉴于安三少在自己面前从未食言,岑二娘还是很信任他的。 诸葛喻的胸膛中似乎有什么就要喷涌出来,但,最后,他忍住了。 “能拥有这么动听的声音,一定是个绝世佳人儿!要是没带钱,就把你留下也行!哈哈哈哈!”领头儿老大哈哈大笑,口水流出好长。 越清明笑着点头。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而已,好在,没有人怀疑她。 熟悉的面条味道,让宋湘冉觉得,方清铭好像就在自己的身边似的,可是心里的难过和不舍之情,还是存在着。 张艺说完立即撒开腿就跑,但是跑了几十步发现老道没有追上来,他回头一看,发现老道跪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的一个角落喃喃自语,而与此同时,在那边响起了一个嘤嘤的哭泣声。 “首先,是火焰的承载物。”江云鹤随便找了一根树枝持在手中,右手往上一摸,树枝顶端便燃起了火焰。 用药就用那种能治病,还花钱少的,咱们医院的准则就是,能八块钱治好的病,绝对不收十块钱,那是对咱们鱼头村医院的侮辱。 宝儿听了这样的话之后,眼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的愤怒,然后高高的扬起了巴掌,一下子就打到了他的脸上。 谈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在面前看到了玄色的衣衫,连忙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貌,下意识的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毕竟对着面前的人,除了这份温柔的笑意,自己还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剩下要解决的,就是被关在天牢里面的清嘉公主,和软禁在慈宁宫里面的太皇太后了。 璃凰倾身将门口的栀子花束拿起,轻闻了清幽的花香,冰蓝色眸子寒意消减,多了份柔软,浅笑勾唇。 而且越婉儿还听说,自从越清明接手了锦绣布庄以来,锦绣布庄里面的账务就是再也没有出现问题的,掌柜的对她也是十分尊敬着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散道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霎时间,东海之水皆立,而站在崖畔上的渔翁,忽然纵身一跃,为浪潮所吞没。与此同时,龙首浮现,缓缓探出海面,随后腾跃而起,于九霄之上盘旋飞舞。相较于那尊“顶天立地”的神人法相,此等真龙之躯仅是稍逊一筹。 瞧着那根铁棒自上而下,径直砸向东海,且不曾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故而那条真龙此刻已经愤怒到了至极,于是仰天长啸,使得龙吟之声响彻天地间。 “猴子,难不成你当真要与我撕破脸?!”真龙怒目沉声道。 手握铁棒之人,嗤笑一声,道:“六师兄,何必喋喋不休,安心领下这一棒便是。” 既然多说无益,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真龙入海,掀起滔天巨浪,迎头撞向那气势磅礴的一棒。两相碰撞,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整座东海竟然被逐退数丈,除此之外,那条通体雪白的真龙鳞甲上亦是血迹斑斑,浮于海面上,瞧上去气息十分虚弱。 那尊法相收敛神通,手握铁棒,立于天地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擎天之柱。 “六师兄,本心虽在此身,却难逃阴魂的限制,然而还是硬着头皮选择来撞击我的罡气,也亏你想得出来。未曾想多年不见,你如今竟是这般愚不可及。生而大道亲水,日后又得真龙之躯,再兼修兵家之法门,要说六师兄您的道其实也不算窄了,至于为何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与昔日的龙族还真是一模一样,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龙身消散,渔翁立于海面之上,手握鱼竿,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小七,你这是在教我修道?还是说,要与我掰扯那昔年恩怨?龙族如何,暂且不提。只说妖族出身的你,当年行径又何异于背叛。如今竟敢在此大言不惭,也亏你张得开嘴!” 铁棒一挥,罡气便散去大半,原本法天象地的神通也就此收敛,从而化作一位身披灰色布衣,脚下踩着一双草鞋的中年男子,眉宇间略有些无奈之色,摇摇头,轻声道:“当年的选择是否正确,后世之人自有评说,然而对于我自己而言,问心无愧。” 本名李才的渔翁讥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这句话我还真希望你能当着青狮与牛魔的面讲出来。若心中无愧,何至于担山而行。心吾啊,你还真是可笑至极!” 中年男子一笑置之,不急不缓地说道:“肩头担着重物前行,只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虽然问心无愧,但当年行事也的确有错。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某些该认下的,我一样都不会去逃避。至于今日之事,毫无疑问,皆是六师兄你自己的过错。兵者,诡道也。不过你我师兄弟之间,若是还存着这种阴险的心思,就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六师兄,师弟我且最后问你一句,认不认错?” 李才嗤笑一声,答非所问,道:“多年不见,十方阁的行刑者如今可是换作师弟你了?” 本名孙心吾的中年男子忽然扬起嘴角,温言笑道:“若非师兄提醒,我还真是险些把那两位师兄给忘记了。” 手握铁棒,面朝西北方向,将之轻轻投掷而出,瞬间跨越万里山河,直达荒原深处,落于一座山谷之中,非但轻而易举地便破去了此地的诸多禁止,甚至还将那尊三眼石像彻底击碎。 石像破碎之后,顿时涌现出无数亡魂,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乱作一团。除此之外,某人心心念念地寄托武道于天地之间,亦是化作梦幻泡影,再难得偿所愿。 荒原大祭司愤怒地走出金帐,望向东海之滨,面色阴沉至极,“老七,你这是胡闹!” 在武三思身边,夏桀神色冷漠,握住刀柄,准备随时赶赴东海,亲手做掉那只猢狲。 心吾站在原地,眯眼笑道:“如此还礼,还望二位师兄能够笑纳。至于此番是不是胡闹,二位师兄大可以亲自回到楼中问一问先生,从而让他老人家评一评理。若是不愿,或是不敢回去的话,就当师弟什么也不曾说过便是。师弟此次还有一言,望二位师兄静听。” “你我等人之先生,不可不尊,你我等人之师兄,不可不敬。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哪怕沉稳如武三思,此时也难免游戏怒不可遏,险些便要动手,却被一向冲动的夏桀拦下,后者神色漠然道:“你我无需与一个死人较劲。” 武三思神色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 夏桀冷笑道:“老头子偏心归偏心,但他孙心吾却执意求死,所以任谁也难救。若我方才不曾看错的话,此番帮着张欣楠破局已然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像这样在天地之间来回奔波,心念攀援,甚至还不惜施展‘法天象地’那种为天地所不容的神通,哪怕是昔日的剑禹师兄一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何况他一个失了道心的猴子。” 武三思后知后觉,嗤笑一声,道:“不过依照张欣楠的性子,可未必会领他的情。既然觉得人间无趣,那便一同离开吧。” 夏桀向南而望,不由得担忧道:“你说,老头子这次会插手吗?” 武三思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初不愿,如今不能。师徒情分,本就是未了之尘缘,所以规矩之内,先生可以偏心,然而若是插手人间之事,便意味着要沾染上新的尘缘,但这对于先生来说,绝非是怹想看到的,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折损大道修为,最终一旦相遇,便会因此而落败于元君。此消彼长,历来如此。” 夏桀沉默不语,眼神冷漠,鞘中长刀,微微颤鸣。 十方阁,旧书楼。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对坐之人,乃是一对师徒。十方阁初代阁主,修,以及十方阁如今的掌事之人,陈尧。至于坐在一旁观棋者,自然是十二楼主,秦湛。 修忽然提起一子,轻笑道:“如此心不在焉,稍后可是会落败的。” 陈尧一脸苦笑道:“师弟将死,难免心神不安,还望先生见谅。” “生老病死,世间常理,作为修道之人,想你早就应该看破才是。一座酆都山,一条黄泉路,此番走一遭,又能如何?” 陈尧轻声道:“先生非人,不懂悲欢,情理之中。” 秦湛顿时噤若寒蝉,想不明白师兄为何会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一句“先生非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谓是直接否认了自家先生的人间身份,如此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自诩“远游返乡”的老人家,依旧是在“作客他乡”。 修一笑置之,“如今执掌一楼,说话就是有底气。” 陈尧默不作声。 修问道:“可是在怨恨先生的不近人情?” 陈尧耷拉着脑袋,心情低落道:“先生,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间已经太平了万年,您为何又要让他一步步走向乱局?明明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何又要放任几位师兄师弟离家胡闹,从而不得不走上一条不归路?我曾试着去相信先生,但您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弟子心寒。”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傻孩子,若是连这点家务事都处理不了,日后你们又该如何去面对真正的大道之敌。有些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记得要用心去感受。无论是老二老三的‘作乱天下’,还是小十三的‘大河之水一分为二’,或是你大师兄的‘登天一剑’,皆是在有意无意地促成某事,届时所有真相都将展现在你的眼前,到时候就会明白了。” “至于死亡的到来,人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无需过分悲痛。要知道,由于轮回之道的建立,再有来生的我们已然足够幸运。届时小七那只猴崽子,就由你这位师兄带会楼中吧。诸多前世记忆,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都无需强求什么。” 陈尧忽然眼神迷茫地看着修。 修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过几日,记得走一趟北境王府,然后将某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回了。无论未来如何,哪怕天下大乱,山河崩坏,然十方阁不可乱,你陈尧则更不可乱。” 哪怕是秦湛,一时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修忽然站起身,大袖一挥,面朝楼外,一手作出相邀姿态,朗声笑道:“敢问酆都山主人,可否入楼一叙?” 陈尧与秦湛皆不由得心头一颤。 冥府之主,作客人间? 一团黑雾涌入楼内,化作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眉心处生着一枚竖眼。 “修,你想好了?” 修点点头,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散尽大道,以此换徒弟性命一条;身镇九幽,以此赎弟子自由之身。 在老人看来,这笔买卖不亏,一人换两人,简直赚得盆满钵满。 东海崖畔,孙心吾并未取回铁棍,眯眼望着渔翁,再一次问道:“师兄认错否?” 李才神色淡然,“不认。” “既然如此,再跌一境。” 心湖之中,骤然出现一根铁棒的虚影,将原本端坐在十楼之中的五个小人全部打落九层。 本已跌境入楼,如今则再下一层。 孙心吾扬起头,隔着万里山河,最后瞧了一眼那根屹立于天地间的铁棒,轻声笑道:“以后若是遇见了某个不错的晚辈,还麻烦你帮着护道一程。” 言尽于此,心念牵连彻底断开。随后身形消散,来到渡船之上,站在张麟轩身边,笑问道:“可有好好修炼当日传授给你的锻体之法?” 潇然一脸惊愕,不由得要与面前之人见礼,一道心声言语忽然传来,“免了吧。” 张麟轩挠挠头,神色尴尬,实话实说道:“自从与您当日一别,之后着实是有些懈怠了。” 孙心吾温言笑道:“没关系,但日后一定要记得好好修炼,否则大河流水冲刷之痛,可非常人能够忍受的。” 张麟轩不禁有些糊涂。 孙心吾满脸笑意,轻唤了一声,“小师侄?” 张麟轩一愣,随后点点头,作揖见礼,轻笑道:“拜见师叔。” 孙心吾开怀大笑,“小师侄,不错不错。” 据说人死之前似乎总能看见些什么,所以孙心吾也不例外。 “可惜日子太短,没办法教你那控水之术喽。” “小师弟,日后多多保重,千万莫要溺死于河中。” “有便宜不占,就是他娘的王八蛋,反正我是师兄,这事我说了算。” “……” “一别多年,有无美酒?” 睡梦之中,有人轻声回应道:“有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七章 悖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月落星沉,渡船靠岸。 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站在渡口处,面带微笑,张麟轩一行人挥手作别。作为师叔,本不该如此吝啬,但无奈兜里空空,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故而便只好先行欠着,以后若有机会,那根铁棒应该会帮他补上。 关于张麟轩当下修行所面临的困境,方才一见面,孙心吾便已了如指掌,虽可为其解惑,却不愿为之。至于其中原因,无外乎一句话,“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些事情,求人不如求己,而修行则更是如此。 站在原地,举目远眺,少年的背影渐渐模糊,许是已经走远了的缘故。本想着再护道一程,但奈何光阴无情,留给自己的时间着实所剩无几。纵然有心,却也无能为力。世事多无奈,不必过分强求。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必然;人生何处不相逢,奢望。 中年男子盘膝坐下,顿时身上金光流转,道韵氤氲,须臾之间,便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随后,云海之中,雷声滚滚,落下一场绵绵细雨,泽被万物苍生。 一条大道的尽头,手握铁棒的伟岸身躯就此消散,为后世之人让出道路。原本紧随其后者,此后必将相互争斗,以求自身能够得证大道,届时难免一场血雨腥风。 十方阁。 从始至终,无名无姓的第九层楼就此沦为“俗物”,再无任何大道气息可言,而这也就意味着,原本第九层楼的楼主此刻已彻底陨落,再无“归来”的可能。 世间万千修士,除黄更辰以外,皆不得长生,三教祖师如此,张欣楠亦然。不过“苟且偷生”的法子,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比如转世轮回之后的“反客为主”,或者像十二楼主秦湛一样,干脆舍弃肉身,此后以灵魂之姿存世。 至于孙心吾此时此刻的选择,与二者之间天差地别,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自此再无来生可言。一身通天修为尽数还于此方天地,不带走一丝一毫,似南海之鲸一般,一旦彻底陨落,便万物得生。 旧书楼中,棋子散落一地,一向恪守礼节,尊师重道的陈尧方才竟是直接掀翻了棋盘,满头青丝糟乱不堪,身后书卷被一股大道气息莫名地撕成碎片,狼毫砚台尽数折断。 此刻的掌楼者,书生陈尧,可谓怒极。 秦湛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五师兄,以至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对于七师兄的离开,秦湛亦是十分悲痛,但此刻的他似乎已经被陈尧吓傻了,所以自然而然显得十分“淡然”。 陈尧怒目沉声,质问道:“先生,这到底是为何?!” 站在围栏处的酆都山主人,此刻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修面无表情,言语平淡地反问道:“陈尧,你如今可还知晓何为尊师重道?” 未等陈尧作答,一剑先至,白衣紧随其后,闻言后,不由得冷笑一声,亦是言语平静地说道:“不过是后世儒家的说法,与我十方阁有何关系?” 瞧着来者以及那把剑,酆都山主人不由得嘴角上扬,心道,有趣。若用人间的话来说,此举算不算是忤逆君上,或者造反? 一袭白衣,倒持剑锋,温言笑道:“前辈看戏就好,莫要火上浇油。” 酆都山主人不免有些惊讶,遂问道:“听得见?” 来者正是剑客张欣楠,他点了点头,却并未言语。 酆都山主人嗤笑一声,道:“如此狂傲,将来若去了酆都山,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不过一道心念而已,日后是否好过,您说了不算。” 对于如此狂悖之言,酆都山主人不怒反笑,说道:“不愧是元君看重的人,哪怕如今是转世之身,然而锋芒却一如当年,着实难得。那日黄更辰借走冥府至宝,本以为能稍稍压制于你,却不料被你一剑打落大地,当时我还以为是人间规矩‘偏心’所至。今日一见,方解昨日之惑,哪里是什么厚此薄彼,一人一剑,已然足以矣。张欣楠,实不相瞒,我虽是一道分身,却也能做得主。从今天起,如若你在人间待腻了,大可作客于酆都山,我在此可以承诺,你的地位与昔日元君身边的与世同君将一般无二,甚至犹有过之!” 张欣楠抱拳道:“多谢前辈好意,但日后之事,等日后再说。” 酆都山主人点了点头,温言笑道:“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作为白衣剑客的先生,修此刻仍旧面无表情,对于前者方才的那一问,眼神之中稍有不悦,冷漠而视,淡淡地问了一句,“此番仗剑登楼,何意?” 张欣楠执弟子礼,恭敬道:“师父大恩,做弟子的无以为报,所幸还有些本事,大可为您分忧。万年之前,世道如何,无外乎听天由命,但如今之人间,不过就是您一句话的事而已。辛辛苦苦打天下,到头来虽然坐着江山,却好似名存实亡。试问先生,您当真觉得无所谓?” 修猜到了一些张欣楠的用意,神色微动,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麟轩咧嘴一笑,回答道:“在外奔波劳碌半生,如今才刚回家歇歇脚,做弟子的,又怎舍得让您再次辛劳,故而一些脏活累活还是都交给我们来做吧。作为先生的首徒,十二位师弟的大师兄,又岂能坐享其成,整日躺在功劳簿上心安理得地酣睡?” 修心中不安,言语急迫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酆都山主人眉头微皱,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个不领情的家伙。” 张欣楠眯眼而笑,回答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这叫无功不受禄。师父昔日的养育之恩,本就无以为报,如今长大成人,学有所长,本事勉强算看得过去,故而哪里还有开口问家里拿钱的道理?” 长剑忽然微微颤鸣,好似在欢呼雀跃,这是一种久违的剑心相契。 修盯着那柄来自于楼顶的长剑,怒喝一声,道:“就连你也要跟着一起胡闹吗?!” 剑身之上,青光一闪而逝,随后楼中出现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正是灵主大人。对于修,他虽然心怀敬畏,但此刻却依旧用手指着这个老家伙。 “老家伙……” 刚想着说些什么,又不免有些犹豫,许是害怕老头子打他的屁股,便干脆躲到了张欣楠身后去。一把抱住剑客的大腿,真可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忽然间便来了底气,嗓音大得惊人。 “老东西,老王八蛋,老糊涂!主客颠倒这种事,也亏你做得出来!” 修沉声道:“你说什么!” “跟我耍横抖威风,有个屁用啊!当年造反,做逆天之事而无所畏惧,如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是男人越老便越不中用?或者说,你这老不羞的那在天外天给家里这几个小崽子找了一位……不,几位,甚至几十位师娘?” 张欣楠按住他的脑袋,提醒他适可而止,如此言语就有些过分了,毕竟行走江湖之人,靠得全是个脸面,再如何也不能让人丢脸不是?更何况还是这位,年岁比人间还大,你如此说他,岂会不生气?到时候若是打你屁股,可千万别怪我“拦不住”。 灵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你丫的就是不想拦。看着本大人挨打,你指不定怎么笑呢。” 张欣楠懒得理他,就没说什么。 灵主稍微收敛一些,继续说道:“老头子,你是不是真的糊涂了?哪怕做徒弟的一心求死,你这当师父的,难道拦也不拦?” 张欣楠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了一句,“动动脑子,想想酆都山的冥君为何会有一缕分身在此。” 灵主后知后觉,恍然道:“好啊,老东西,原来真正准备散道的人是你啊!不过小七确实已死,之后又该用怎样的法子救回来呢?依照楼中术法,好似没有破解之道。” 张欣楠再次出言提醒道:“想一想老七的出身。” “不就是妖族……”灵主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是言及于此,他却不由得神色一怔。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能完全被视为妖族。 非人非神非妖,似人似神似妖。 十二字评语,可是当年老头子亲口所说。 天地孕育而生,本就属“空”,诸相非相,一切皆是虚妄,也难怪昔日会与佛门有那不解之缘。 人间七十二州,修即可为天,若求“地”之所在,酆都山便是唯一的选择,如此天地皆在,造化往日身躯,重聚魂魄也并非难事。既然自困多年,不如一死已求解脱,但作为先生又怎可能亲眼看着弟子去死?既然劝说无用,倒不如就此放手,随了他的意,帮着他与过去彻底撇清关系。身死道消是真,魂魄不散亦是真。 至于修为何也要选择散道,原因很简单,天下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与酆都山做交易,除了生死,还有何物值得使那位冥君动心? 一命抵一命而已,买卖属实公道。 张欣楠忽然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先生,您老人家莫操心,奔波半生,好歹也过几天清闲日子。至于这般大的因果,您老人家就算了,还是让弟子我来背吧。” 那位酆都山主人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本想立刻出手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大逆不道!” 张欣楠持剑而立,此刻已置身于某条大河之中,忽然向前迈出一步,逆流而上,选择去见一见那所谓的“昨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溯洄从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袭白衣,仗剑跋涉,溯洄而行,道阻且跻。纵使“大逆不道”者自身修为强横,然而亦是无法抵挡光阴流水的不断冲刷,以至于衣衫破败不堪,稍显举步维艰。 一位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张欣楠眼前,头戴高冠,身着长衫,腰间系有一卷磨损严重的竹简,一支狼毫,笔尖却鲜有墨迹,被他虚握于掌心之中,负手而立。由于“水往低处流”一语,故而此刻的他站得要比张欣楠略高一些,微弯着腰,俯身瞧着这位“不速之客”,笑问道:“师弟,此番不请自来,乱了大道规矩,是否该给为兄一个解释?” 张欣楠抬起头,一眼便瞧出了其中古怪。如果说自己是以“未来之人”的身份逆流至此,从而去亲眼目睹某些昨日之事,那么当下的师兄白泽就是以“过去之人”的身份顺流而下,特意在此处留下一份忠告,静待后来者。 张欣楠抱拳见礼,神色恭敬道:“见过白泽师兄。” 作为十方阁初代阁主修的首徒,按理来说,张欣楠之上本不该再有师兄,但妖族的几位始祖却是个例外。 若要谈及包括白泽在内的三位“妖族”,则必然绕不开一句话,即“此三者虽生于修之后,却先众生一步”。对于人间而言,前者身负治世之德,后者兼有创世传道之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二者足可相提并论。距今无数岁月以前,修曾将此三者视为并肩之人,然而他们三个却始终以修的弟子自居,由于陨落过早,未能等到十方阁真正落成,所以一直“名不正”。 不过对于道龄可谓漫长的剑禹,陈尧,以及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鹿衍而言,都是真心实意地认这几位师兄的。反观其他的楼主,既然彼此从未见过,故而又何来认同一说。至于书中文字,真真假假,试问叫人如何相信? 白泽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当年一剑开路,接某人远游归乡,之后再一剑登岸,立于城前,斩杀来犯之敌。如此坏规矩的事,你此前已经做过了两次,如今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吗?常言道,事不过三,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张欣楠反问道:“先生有难,安能置之不理?” 白泽轻叹一声,神色无奈道:“生死一事,实乃是大道至理,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若已‘非人’,何忧生死?奈何牵挂俗世,难免于心不忍。做学生的,本不该让先生如此为难。老七,老八可以不懂事,但我却不能。既然肩头空无一物,担下这大道因果又能如何?”张欣楠眼神坚定地说道。 白泽眉头微皱,遂问道:“若依师弟看来,‘非人’二字何解?” 张欣楠回答道:“高楼之外,天穹之上。山下凡夫俗子口中所谓的‘修士已非人哉’,若换作十楼修士去说,便是答案。” 白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此言差矣。即使修行者身处高位,哪怕是先生,也仍旧还是人。至于要如何去证明这一点,师弟大可在小师弟身上寻找答案。昔日与天界之主并肩,互称道友的与世同君,日后的十三先生鹿衍,便是对此最好的解释。若身处道之内,无论是谁,皆无改变。只有跳出桎梏者,方可谓之曰‘非人’。除此之外,一视同仁,都位于这天地之间。若论道龄,毕竟虚长师弟几岁,索性就倚老卖老多说些,还望师弟莫要嫌我唠叨。” 张欣楠垂首,神色恭敬道:“单凭师兄教诲。” 白泽说道:“与先生修道,莫要紧随其后,一定要学会自己开路而行,否则此生难逃桎梏。鹿衍虽为先生弟子,但据我所知,他真正在先生身边修行的岁月其实并不多。或许在他看来,距离先生仍有数步之遥,但是实际上却恰恰是日后跳出桎梏的关键所在。除他之外,还有那位坐镇天外的道家祖师爷,若一旦结束‘自欺’,必将先人一步。作为先生的首徒,可愿落后于人?” 张欣楠一笑置之,轻声道:“师兄三言两语,好似醍醐灌顶,师弟在此先行谢过。” 白泽有些无奈道:“不愿就不愿,何必敷衍我。” “师兄良言相劝,师弟岂能弃如敝履?不过师弟向来不作犹豫之事,既然已经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除非师兄能给我一个更好的选择。大道固然重要,但却不在首位,若叫我因此而放弃原本的选择,恕难从命。再者,如果师弟要真是那惜命之人,当年便不会拒绝元君之邀,或是方才的冥君之请。”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如你所愿。”白泽点点头,笑容欣慰,然后他轻轻挥动衣袖,只见光阴流水绕道而行,竟是主动避开了那名白衣剑客。 张欣楠微皱眉头,不解其意。 白泽继续说道:“小十三看似能够来去自如,实则不过是应了那句‘君子善假于物也’。一袭青衫,故人所赠,护道万年又万年,可谓‘计之长远’,‘放心不下’,‘情难自已’。” 张欣楠微微一笑,心领神会。一些陈年往事,倒是略知一二,甚至不惜违背礼制,有幸亲眼目睹过一些。 白泽自嘲一笑,说道:“两袖清风,一生清贫,口袋里着实是连半吊钱都没有,故而做不得新衣,只能留给师弟斗笠一顶。如你所见,不过一道心念而已,下次再来,未必就能再见了。斗笠虽无其它神通,但若置身光阴流水,则丝毫不逊色于鹿衍的那件青衫。” 张欣楠执剑拜谢,接过斗笠,直接戴在头上。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为兄在此恭祝师弟一帆风顺,早去早回。” 张欣楠一拜再拜,待起身后,白泽却已经消失不见。 手握三尺青锋,头戴斗笠,光阴主动让路,缓缓向着前方走去。等寻到目的地之后,拔剑出鞘,以凌厉剑气开辟渡口,就此登岸,去寻“昨日”的某个傻子。 天穹之上,大门敞开。 一袭白衣,此刻已恢复如初,剑客由门内走出,立于云海之中,不禁俯瞰大地。 十方阁。 秦湛眼前云遮雾绕,根本看不清那天穹之上,所立者为何人,只觉那份气息格外熟悉。 陈尧心中莫名不安,于是停下笔,仰头望向天幕,却同样什么不曾瞧见。 荒原,一切如旧。 东北边关,军营内。头戴纶巾者站在沙盘前,心思根本不在其中,只见他羽扇轻摇,似在艰难地憋笑。一位灰衣道人在旁侧卧,手中拎着一只酒葫芦,默默地喝着酒。 道人突然没好气地说道:“想笑就笑,不然憋死你。” 身为一代儒将,做人还算厚道,并为放声大笑,只是明知故问道:“当真是失足落水,给自己淹死了?” 道人扯了扯嘴角,继续喝酒,懒得搭理他。 曹煜琛一笑置之,然后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不爱喝酒的。哪怕偶尔喝一些,也断不会如此狂饮。” 道人瞥了一眼酒壶,淡淡地说道:“续命而已。” 曹煜琛轻轻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同门师兄弟,看着眼前师弟落得如此下场,免不得要心疼几分。 “难为你了。” 道人坐起身来,神色冷漠地说道:“你最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曹煜琛不禁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何苦来哉。 本是春风得意逍遥客,奈何黯然神伤可怜人。 “找我究竟何时?” 道人轻声说道:“待此间事了,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好将师兄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曹煜琛打趣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你陆宇卿懒得折腾,但也不至于如此‘委曲求全’,非但彻底放任不管,如今还要反过来帮着插屁股不成?” 道人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跟他说去。” 曹煜琛无奈地耸了耸肩,苦笑道:“相较之下,还是在此研究兵法更为适合我。” 伏岳山。 山巅之上,有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男子神色凝重,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夫君,可是有事要发生?”女子柔声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娘子莫要胡思乱想,伏岳山一切如旧,只是家中兄长近来有些坏规矩,容不得为夫不来此一探究竟。” 女子不再多问,只是满眼柔情地望着男子,笑了笑,然后依偎在他怀中。 微风忽然拂过,不由得带来些许寒意。 由于此行有违大道规矩,故而剑客无法脚踩大地,只能以心声言语请某人来此处一叙。不过受邀之人似乎在故意躲着他,不愿与之一见。 张欣楠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道:“猴崽子,你可千万想好,若我一旦选择去人间大地寻你的踪迹,届时你我的过错只会更大。如果你是想让师兄肩头因果再大些,为兄不介意成全你。” 人间某处,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师兄何苦逼我?” 张欣楠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何故如此失望?”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作客伏岳山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清风无言,山河沉默,人间世道,意冷心灰。 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剑客,独立于云海之间,躬身俯瞰大地,神色复杂。天地中央,那一座巍峨阁楼本是世间希望所在,如今却反倒成了失意之地,还真是讽刺至极。 剑客的目光扫过世间各处,最终在某地停下,至于眼中所见,唯有一座“深不可测”的黄粱楼。之所以如此称呼属于鹿衍的这座楼阁,并非是道法高深之故,而是因为每当远远望之,便会使人如临深渊。 若是此时观望者并非张欣楠,而是换作寻常修士,一旦目光在此停滞超过半炷香的时间,就会被人强行拖入“无欲之境”——一个由十方阁初代阁主亲手打造的梦幻之地。如此机缘,可谓福祸难料,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之后再难重返人间。 对于这无欲之境,据说有四处“入口”,分别是一本棋谱,一座阁楼,一门心法口诀,一道远古神通。前两者皆在十方阁中,而后两者则皆在市井闹巷,由某些特定之人,口口相传,言传身教。至于此二者为何不立文字,许是有意避开陈尧的缘故,否则四处“入口”便无疑于尽在十方阁。 不过在与不在,如今看来,也无甚影响,因为很少有人会愿意主动前往。哪怕是大限将至的十层楼修士,亦是宁愿散尽修为,再入酆都轮回,也不愿以身犯险,去那无欲之境中走一遭。如此一来,无非是从头再走一遍修行路,而一旦选择去往无欲之境,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便有可能一去不回,再无任何大道前程可言。两相权衡之下,又该如何抉择,心中各有答案。 不同于其它楼阁的“如入芝兰之室”,黄粱楼可谓是令诸多修士“畏之如虎”,甚至是鹿衍本人,也曾三过楼门而不入,并且眼神格外嫌弃。 久而久之,些许夸张的说法便因此流传开来,但也不是一味地言语贬低,毕竟那位十三楼主的大道成就,在诸位楼主之中,最低也排在前五。 大道成就不同于修为高低,只在于身负功德几何。例如镇山楼,诛神楼,以及星陨楼的三位楼主便只有“高低”可言,而身上却无“轻重”一词。简而言之,此三者修行,唯顾自身,不顾旁人。大道之上,一人独行,雪落之际,各扫门前。 敬剑楼,有护“地”之功。地,即为地界。 旧书楼,立文字,定礼仪,有治世与传承之功。 炎晖殿,破阵诛敌,身兼平乱定世之功。 沧渊楼,另辟蹊径,身兼解惑育人之功 黄粱楼,深渊之所在,四通而八达,三座留白之地,皆能畅通无阻,虽可谓有功,然言语不可妄下定论。 一座死物尚且如此复杂,作为它的主人则更是如此。一袭青衫,身如不系之舟,由星海漂泊至混沌,又不知会在何时去往黄泉。本是天上逍遥仙,如今却作凡间客,若问所求为何物,青衫揶揄放声笑。像这般“虚度光阴”之人,世所罕见。 满头白发散落,身着黑衣,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忽然出现在剑客眼前,作揖见礼,轻声道:“东南一隅,还望师兄亲自走一趟。斗笠虽有奇效,奈何仍是不比青衫,终究难得长久,故而光阴有限,若想伤春悲秋,还望师兄之后重返下游再行感慨一二。至于那座黄粱楼的是非功过,日后世人口中自由高论,师兄不比过早地忧心此事。” 张欣楠淡淡地回了一句,“说完了?” 白发男子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既然七师兄去意已决,便无需再劝。未来将至,若彼此还有缘分,他自会重返阁楼。” 张欣楠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无缘分,又当如何。” “彼此缘尽,分道扬镳,未来之路,各凭本事。天下高峰不止十方阁一座,三教百家所言之道路,也未必不能使其得偿所愿。若是再不成的话,大不了另起炉灶,又何需拘泥于‘原本’二字。师兄对徒弟言语尚能宽容,难不成到了自家师弟这边,就要这般吝啬?”白发男子轻笑道。 张欣楠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遂问道:“转述‘他人’言语,就没有添油加醋?” 白发男子耸了耸肩,神色颇为无奈道:“反正会是两个答案,就看师兄您到底信谁了。” 张欣楠打趣道:“被人压迫了万年之久,就没想着反客为主,进而去争一争那所谓的本我之心?道家庄周有言,梦化蝶不知谁是谁,所以究竟是你春秋一梦得鹿衍,还是他鹿衍一梦春秋得黑衣,犹未可知,就不想试一试?” 白发男子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说道:“古来帝王皆难做,昏君难,明君难,倒不如布衣百姓来得自在,所以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况且偏安之君主,做来实在是无趣,倒不如索性让与旁人。至于能否落个好,那就要看某人是否还有良心了。” 张欣楠忍住笑,明知故问道:“指桑骂槐?” 白发男子摇摇头,轻笑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奈之举罢了。试问哪朝天子,能坐视臣子有不臣之心,且无动于衷?师兄方才所言,可谓害人不浅,若不趁此机会表一表忠心,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就这么怕他?” 白发男子没好气道:“师兄若铁了心做那扶龙之臣,不如先一剑斩了黄粱楼,就此打散一切虚幻颠倒之梦境。之后你我兄弟齐心,彻底将某处道场的入口打通,届时再来一场大军压境,兵临皇城之下,逼某人不得不禅位于我。如此一来的话,师兄可谓扶龙有功,免不得要论功行赏一番。” 张欣楠笑容欣慰道:“若论彼此心性一物,你与他倒是相差不大,待日后合道之时,也许会更容易一些,免不得令人称羡。” 白发男子有些惊讶道:“倒是难得让师兄羡慕一次。” “别急,将来有的是机会。此后天外之战,将决定神人归属,再之后堕魔一站,决定善恶之念。到时奔波劳碌,一旦想起你们,肯定还会羡慕这种彼此相安无事,既省心又省力的法子。”剑客自嘲一笑。 白发男子微微一笑,沉默不语,都是自己的选择,无需旁人来多说什么。跋山涉水,历来辛苦,偶尔言语一二,自然无关痛痒。眼神依旧坚定,脚步依旧踏实,无惧风雨,继续前行。 张欣楠最后问道:“鹿衍可还有话要说?” 白发男子思量片刻,在确认无误之后,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地说道:“东南一隅,伏岳山脚,七师兄最开始会在此处现身人间,守‘山’待‘猴’即可。” 张欣楠闻言后不禁一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随后忍不住笑道:“如此称呼自家师兄,就不怕挨打吗?” 白发男子一脸无所谓,“反正都会算到鹿衍头上,何乐而不为。” “坑自己有意思?” 白发男子意有所指,笑容玩味道:“要不做局坑您,觉得如何?” 张欣楠神色如常,淡然道:“看破不说破,就权当是哄孩子们玩了。” 白发男子神色错愕,嘴唇不禁颤抖道:“那件事……师兄早就猜……猜到了?” 张欣楠并未否认,笑了笑,轻声道:“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去做,所以小十三学得不错。想来当年楼中授业,就属他听得最为认真。相较之下,老六,老八的手段就略显得有些不入流了。其实有无我坐镇城头,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所求只是不想让某位‘老人家’太累罢了。眼见风中残烛,难免于心不忍。万年以来,唯独见不得一种人间苦难,那就生死离别,阴阳相隔。” 白发男子试探性地问道:“您就没想着‘平乱’?” 张欣楠摇摇头,接着说道:“每个人都应该有做选择的权利,至于是非对错,只有事后才能知道。在此之前,绝对不可以武断行事,仅凭心中一念,便横加阻拦,这样是不对的。哪怕是先生,也不可如此行事。敬剑楼的剑锋始终对准天外,万年不改,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白发男子郑重其事地一拜,神色恭敬道:“在此先行拜谢师兄。” 剑客坦然受之,随后化作长虹离去,云色就此两开,一道璀璨剑光,直落伏岳山中。剑气雪白如洪,从天而降,瞬间破去一地规矩,就此脚踏山中大地。 一袭白衣,腰佩三尺剑,双手负后,于山野之间,踱步而行。 云海之上,满头白发随风飞舞,男子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道醇厚嗓音此时忽然响于耳畔,轻笑道:“师兄所求,既为一人,又为万人,故而只要合乎情理,他便不会过多地干预。有些事情,他甚至比你我这个‘始作俑者’还要心知肚明,所以无需庸人自扰之。” 那袭白衣,渐行渐远,虽难免失望,却心存希望。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伏岳山脚,主人亲自出门迎客。 瞧见来者模样,张欣楠面带微笑,轻声问道:“自从当年与师弟一别,已有数千年不曾见面,近来可好?” 对于不请自来者的寒暄客套,主人家似乎并不买账,板着脸,沉声道:“此山封禁,不见外人,还望来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张欣楠仰着头,笑言道:“站得高,说话果然硬气。不过此地禁制已破,又何来的封禁之说?师弟莫要小气,暂且借贵宝地一用,待稍后见过老七,为兄的自会离去。至于修补此地法阵所需的银钱一事,大可直接开口与陈尧讨要,就说是我让给的。” 主人家依旧不为所动,轻挥衣袖,一阵罡风顿时呼啸而过,厉声呵斥道:“离开这里!” 张欣楠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一道搬山之法而已,暂时还奈何不得自己,但是一旦在此地待久了,就难免要受制于人。 “你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真是麻烦的很。”张欣楠神色有些无奈,不由得单手结剑指,轻轻一点,看似是行剑之锋芒,实则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偷施展了一门搬山神通,好以此将一位女子请来此地。 伏岳山主人侧身躲过,不由得眉头一皱,后知后觉的他显然对剑客的这一举动感到十分不满。不过当面对自家夫人的时候,眉头舒展,满脸皆是笑意,瞬间来到女子身边,歉意道:“叨扰娘子了。” 张欣楠站在二人身后,微微一笑,轻声道:“在下张欣楠,见过弟妹。” 女子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张欣楠是谁,更何况都是晚辈见过长辈,弟弟拜见兄长,何时也没有兄长先行见过弟妹的规矩,于是急忙施礼,面露歉意之色,轻声道:“见过师兄。” 张欣楠摆摆手,示意无妨,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自家的四师弟,心声言语道:“我这弟妹可比你懂事多了。” “娘子,此地禁制薄弱,你还是先行回去吧。”男子言语关切道。 张欣楠顺着话茬笑道:“是啊,进去说话呗。” 女子莞尔一笑,轻声道:“正巧昨日采了新茶,还望师兄帮着品鉴一二。” 张欣楠点点头,笑道:“那感情儿好。” “师兄,请。”女子微微躬身,让开道路,礼数周到。 张欣楠撞开挡在身前的男子,大步走入山中,神色得意地笑了笑,看似未说什么,却又有一番心声言语。 此行是否作客山中,你小子说了算?既然娶了媳妇,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前提下,往后日子该听谁的,最好做到心中有数。 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你是不是不行?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章 两件小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东南一隅,群山相拥,错落有致,名曰伏岳。山间云雾缭绕,景色极佳,古木繁多,花开似海,潭深而鱼肥,羡煞垂钓者,着实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沿着山间小径,去往一处幽静之所,此处翠竹环绕,一栋雅致小院宛若娇羞美人般藏在竹林深处。推开院门,黄雀惊起,落于窗畔,又听得鸡鸣犬吠,忽觉肩头一轻,顿时心安几分。 院中所见之器物,皆是由男子亲手打造,而非术法神通使然。与她在一起,自然要处处用心,做不得半分假。只要她心中欢喜,那么做任何事都值得。 女子朝着剑客躬身施了一礼,略表歉意,暂且离开片刻,也好取水烹茶。 待女子离开后,张欣楠刚要坐下,男子便出言阻止道:“抱歉,这里没你的位置。” 院中器物,成双成对。 张欣楠无奈地叹息一声,摇摇头,笑道:“你小子还真是爱记仇,山门口一句打趣言语而已,不至于如此吧?头顶玉簪,好歹也是件品相上佳的芥子乾坤物,难不成其中连一座普通的石墩或木椅都没有?就算煮茶的时间再久,也不会一直待在屋内,所以当真要让她看到你这副吝啬模样?” 男子根本不予理会,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若你非要坐在这上面,无异于问道整座伏岳山,届时我也不用再辛苦压制那把残琴,由着你与她掰扯昔年恩怨。” 既然不让落座,便只得站着。就目前而言,张欣楠倒是不愿与他撕破脸,毕竟占着地利不说,一旦真动起手来的话,难免还要对付几位“故人”,着实麻烦得很。 男子继续说道:“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可以允许你去溪畔等待老七‘出山’,但丑话说在前面,若你们二人胆敢在伏岳山中动手,甚至一不留神便打碎了某处山水,可别怪我不顾当年情面,彻底将你二人留在此地,也好与那些山下亡魂做个伴。” 张欣楠抱剑而立,笑容玩味地说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趟酆都之行,以为我不知道?黄更辰或许会因为私心大于公心,所以选择放你一马,但那位冥府之主又岂会因私废公?小四,虽说此刻的你神魂完整,但毕竟还是失了半数修为,故而当真还要与我‘夸下海口’?一座伏岳山,山运浓厚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水运一事却难免美中不足。一剑搬山,一剑取水,你当真扛得住?若要白日做梦,怎么也要先酣睡一场吧。” 男子面色骤然一沉,双袖之中,罡风阵阵,整座伏岳山似乎瞬间活了过来。 张欣楠神色漠然地说道:“魂飞魄散的下场,想必你不愿见到。” 男子勃然大怒,“你敢?!” “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师弟见谅。师弟若强行将我留下,为兄便只好送她重返酆都,届时就看师弟愿不愿意舍掉余下的半数修为了。不过一次出其不意之后,对方便有所警觉,想必这一次师弟就未必能如愿以偿了。”张欣楠嘴角微微扬起,淡淡地说道。 一些威胁言语本不愿为之,奈何眼前这家伙油盐不进,只是一门儿心思地要把自己撵出山中,还真是半点昔日情分也不顾。 小王八蛋,若不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男子怒目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张欣楠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说道:“先前不就与你说了,借贵宝地一用,等老七回来,否则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若不是他非要选择在此落脚,从而躲开秦湛的那双眼睛,你以为我会来找你啊。成亲多年,始终不回家也就算了,如今竟是连个娃娃都没有,我看你是真不行。” 男子面露不悦之色,压制心中怒火,说道:“事不过三,莫要得寸进尺。” 张欣楠一脸无所谓道:“小四,若是依着你当下的这副嘴脸,我绝对不会帮你,但如此一来便苦了弟妹,还真是有些不忍心。女方的嫁妆如何,十方阁管不着,但你小子娶媳妇的银钱,十方阁必须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以剑客自身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外,忽然降下一场甘霖。原本尚需男子苦苦压制的山下异物,瞬间便安稳下来,再不敢造次。 男子眉头微皱,不解道:“这是何意?” 张欣楠解释道:“先生当年固然有错,但他老人家没脸没皮的性子,你就不能就坡下驴,又何苦一直绷着那根弦?地界也好,人间也罢,万年光阴又能怎样,说到底不还是老头子的一句话?四方天地,哪怕山岳再高,难道能高得过十方阁?虽说你小子一直如此,万年不改的倔脾气,但在面对亲近之人时,言语就不能稍稍温和一些?对待心爱女子,倒是愿意事事做到极致,怎么换了其他人便毫无耐心。先生终究是先生,师兄也还是师兄,多少给几分敬意不是。行走江湖,面子最重要,家里打打闹闹也就算了,何苦让外人寻个乐子。” “若你当年不曾一怒之下离开十方阁,试问后来又岂会让你孤身一人去往酆都?有我这位大师兄帮忙开路,难道不是更容易一些?小四,遇事莫急,多多思量一二,不是什么坏事。所谓先生的错,其实于我们而言,本就理所当然,因为无论换作谁,在你与那女子之间如何取舍,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会毫不犹豫。假若你我身份互换,自家师弟与某一毫不相熟的女子之间,要让你做选择的话,难不成真的会举棋不定?绝不可能。” “话虽如此,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份亏欠,所以之后难免要尽心弥补。一场甘霖,既是雪中送炭,又是锦上添花。前者无非是让你能在将来的大劫之中留有退路,而后者则是让本就安逸的日子再多些欢声笑语罢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少爷,难免淘气,可气人归气人,总之还是很可爱的嘛。” 男子后知后觉,没好气道:“姑娘不行啊?!”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男子不自觉地笑了。 张欣楠故作埋怨道:“瞧你现在这点儿出息。如此一来,是不是就急着赶我走了?” 男子冷哼一声,默不作声。 “好了,茶下次再喝。与你说件正事,说完了就去找老七。” “何事?” “一共两件事。其一,这一世的真名留下,待陈尧彻底打开楼门之时,需要调用各层的道韵,你的那座镇山楼总不能老是这么卡在第二层吧。” 男子点点头,说道:“程诺。” “什么?!”张欣楠不免有些惊讶。 男子淡然道:“实话而已。” “那北……” 真名程诺的男子打断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欣楠大致猜到了一些,不禁感慨道:“难怪他能做出那件事,原来在一地之内,除了表面上的天时以外,竟然还藏着地利。只不过如此一来,那家伙的所图未免太大了些。” 程诺淡然道:“世间万事,终难长久,此乃亘古不变的至理。” 张欣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可知房倒屋塌的后果?小四,那般炼狱景象,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否则你一定会对如今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程诺反驳道:“问心无愧,何来后悔?” “若届时问心有愧,有该当如何?!” 面对张欣楠的质问,程诺哑口无言,但他心中依旧笃定此行绝不会“有愧”,亦不会感到后悔。 对此无需再纠结,全部交由时间去证明即可。张欣楠收敛心神,继续说出第二件事,“一辈子就收了三个徒弟,都是好不容易才教出来的,所以不希望他们陨落的太早。日后若有机会,还望你这位做师叔的能帮忙护道一程。” 程诺不免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就这样?” 张欣楠点点头,回答道:“就这样。” 程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是在跟我交代后事吗?!身为世间唯一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仙,竟然连自己的徒弟也护不住,甚至还要特意跑过来求别人帮忙?”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事出无奈,还望师弟多多帮忙。” 程诺没好气道:“为何不去找陆宇卿帮忙?虽说你们二人之间也就那样,但比我岂不是强多了?更何况,以我所知,小九如今就待在东北边境,去找他帮忙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死了,一个太忙,不合适。”张欣楠云淡风轻地说道。 “什么?!死了?!” ------- 军帐之内,道人不禁打了个喷嚏,一脸不情愿地说道:“虽然事实如此,但用不着你念叨。” 站在一旁的曹煜琛轻声笑道:“师兄能这般言语,便说明他还是关心的,最起码连你‘死’了都知道,单就这一点来说,岂不是比荒原的两位师兄强上百倍?” 道人冷笑一声,道:“你能打得过市井屠夫,真是好大的本事。若如此夸你,是否爱听?!” 曹煜琛不以为意,微笑道:“何故这般厚此薄彼,难不成在你眼中,二位师兄与市井屠夫无异?” 道人呵呵一笑,“何故如此谨慎,不如直呼其名,岂不是来得更为痛快?” 曹煜琛忽然猛拍桌案,佯装怒道:“姓陆的,我好歹是你师兄,说话给我注意点!” 对于曹煜琛的“自欺欺人”,道人根本懒得理会,自顾自地说道:“老头子疼徒弟不假,但还绝不至于管得如此宽泛。尤其对于当年的诸多琐事,在他老人家的心中,早已盖棺定论,故而何来的什么亏欠一说。这种假话,估计也就只能骗骗某些人了。陈尧所言‘非人’,未必没有道理。有些道理,在老头子那边根本就是毫无道理。至于张欣楠此举的目的,无非是借机修补老头子他某人心中的形象,以免将来真的师徒反目,毕竟有一个夏桀就够了,没有谁会希望再多出来一个。因为一旦如此,便如洪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但如此一来的话,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了。张欣楠自作自受,不惜折损自身大道,也要帮着那一对夫妇得偿所愿,就是担心此事发生,所以有时候撒个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煜琛左耳进,右耳出,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道人瞪着羽扇纶巾的曹煜琛,十分费解道:“当初怎么就先我一步了呢?” 曹煜琛转过身来,咧嘴一笑,“得天独厚,神人眷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前因后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某人看似嬉皮笑脸,实则言语却并非是厚着脸皮的玩笑话,因为他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远古大地之上的万物生灵确实命如蝼蚁一般轻贱,天界神族对此根本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只是依照心中的临时一念,便动辄决定他人生死。不过在一群蝼蚁当中,也不乏得“天”独厚者,颇受六部神灵青睐。 所谓的“天”,即为昔日的众神之主,元。因为受到一袭青衫的“蛊惑”,所以在地界初定之日,曾有过一番类似于后世王朝君主的巡狩之举。在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留下了几滴“源头活水”,而此举无异于为当时的地界创造出了孕育诸神的条件。 一条被修称之为“混沌”的大河起源于星海,故而源头指的便是此处。依照十方阁典籍所载,元君始创星海,诸神遂孕育而生,天之道也,神之道也,皆成于此时。 星海之水,遗失于大地之上,必然会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但元君却无动于衷,既然已成定局,便随它而去。与青衫客纵览山河之后,并肩而返,且在诸神的注视以及某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以一人之力,轻而易举地打下天界“地基”,同时还创立了之后神族六部的雏形。 此间事了,元君送了一句话给那袭青衫,“且看日后天界神灵与地界的得‘天’独厚者之间,谁能更胜一筹。” 显而易见,在一趟巡狩天下的过程中,某人的小心思早已被元君看得一清二楚。 由此因果使然,故而地界之后孕育出了许多“异人”,顾名思义,即为异于常人者,而这其中也自然包括曹煜琛的前世,一个尚未拜师于修的人族少年。此子天生大道亲火,一度被火部主神寄予厚望,甚至还曾亲口答应他,只要肯随之一同登天而去,那么日后火部之主的位子必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对于如此重利,少年非但不曾动心,甚至还主动将道路让与他人,以至于最终跳崖而死,魂魄被冥君丢在魔谷多年,直到人族大贤者亲赴酆都,以一命换一命的法子,使其魂魄得以重归地界,再由修帮着重塑肉身,从而获得所谓的来世。 古往今来,如此受神人眷顾者,屈指可数。 待一甲子之后,先道人一步,拜师于十方阁,成为修的第九弟子,主掌其中一层楼,名曰炎晖,控天下万火。 陆宇卿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好好活着,别辜负了‘神人’期许,否则你的罪孽可就大了。当初若非是为了救你,两族大战之中,人族战力至少再拔高一成,伤亡至少会减去两成。” 曹煜琛微微一笑,神色淡然道:“昔日先辈恩情,万年不敢忘记,无需时刻提醒着我。若想寻个心安,我大可与你直言,不管是那一世,我始终都会站在人族一边,且无需任何理由。” 陆宇卿点点头,打趣道:“虽然雄心壮志今犹在,但你难道就不怕再来一场天降大雨?如此一来,万念成灰,岂不可惜。” 曹煜琛眼神骤然冷冽,沉声道:“当年一场风,日后还了一场雨,如此已然两清,若再敢得寸进尺,便是他们亏欠于我了。至于之后该怎么还,当然由我说了算。” 陆宇卿扯了扯嘴角,玩笑道:“要是这么一来,贫道勉强服气半分。” 原本摇动的羽扇忽然停在胸前,身后长枪铮铮作响,瞧着“火气极盛”,颇有几分怒意,以及磅礴战意。 曹煜琛神色漠然,冷笑道:“南下三州,着实无趣,若有魄力,何不尽取东土?”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陆宇卿此刻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分毫不差。道人竖起双手拇指,眼睛瞪得极大,“这样才对嘛,干他娘的!” 荒原王帐,大祭司与七脉长老正在议事,原本还满脸笑意的武三思,突然面色一沉,十分不悦地说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知死活。” 万里晴空,转瞬之间,乌云密布,一座空中楼阁,若隐若现,随后竟是毫无征兆地雨落大地之上,不由得带来阵阵寒意。 一场无妄之灾,骤然降临在满城百姓头上。 暮雨萧瑟,乌鸦悲鸣,人死之兆也。 整座十方阁此刻动荡不安,好似禁不得风吹雨打,以至于显得摇摇欲坠,纵然是陈尧与秦湛联手施展无上神通,也只才堪堪稳住了几分而已。 “简直是胡闹!” “三师兄,你怎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东海崖畔,垂钓者面色阴晴不定,握竿之手,此刻竟是有些许颤抖。作为沧渊楼的楼主,可谓与十方阁的地基近在咫尺,所以厚着的某些“情绪”,他最能感同身受。一场人妖大战,双方离心离德,地基已然毁去大半,难不成你武三思今日还想毁去另一半? 距离天穹最近处,有女子苦等夜幕降临,却迟迟不能如愿。瞧着人间大地之上的动静,心中除了觉得“热闹”几分之外,便再无其它感受。对于她来说,生死本就是小事,故而无需“动心”。 一介儒生,高冠长衫,腰悬长剑,温文尔雅,亦不失英豪之气。站在女子身后,默默地看着她,想着若事她不率先开口,自己便绝不会去打扰她,殊不知已经打扰到她了。 片刻之后,女子淡淡地问了一句,“来此何事。” 儒生刚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后者便自顾自地说道:“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想听。” 儒生不禁流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只得将一番言语重新咽回肚中。 女子瞪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儒生偏着头,神色疑惑。 名为叶岚的女子抬手指了指远方,怒道:“滚。” 儒生耷拉着脑袋,只得选择离开,走出半步,忍不住转过身来,硬着头皮问道:“那一城百姓该怎么办?” 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句,“与我有什么关系?” 儒生摇摇头,轻叹一声,无奈离去。 一阵青烟飘散,一位面容和蔼的老人家忽然出现在女子身边,面朝后者,微笑道:“有话就直说,总憋在心里,谁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样如何能够知晓?罢了,先跟师父回家,日后再找着傻小子算账。” 女子泫然欲泣,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戏台之下,未免有些过了。” 女子轻哼一声,仰着头,走在老人家身前。 奈何只有这一个女儿,除了宠着,又还能如何?既然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偶尔耍些性子,也就随她去吧。 与方才离去的儒生一样,女子也是半步后回头,倔强地看着别处,喃喃道:“一城百姓,先生管否?” 老人家微微一笑,轻声道:“都依你。” 东北边城。 暮雨从天而降,炎晖自地而起,哪怕护不住所有人,也断不可由他滥杀。堂堂十方阁一楼之主,安能视人命如同草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如此一来,与昔日被推翻的神族又有何异。 曹煜琛将羽扇搁置在一旁,长枪瞬间握于手中。与此同时,一尊火神法相蓦然出现在天地间,亦是手握长枪,横扫而过,再骤然向前刺出,直指荒原王帐。 军营中,陆宇卿歉意一笑,道:“如今身份特殊,暂且不宜出手,只得看个热闹,还望九师兄见谅。” 曹煜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唯恐天下不乱。” 陆宇卿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眯眼笑道:“贫道刚刚算了一卦,稍后忌见长辈,所以就先行去天穹处候着,等师兄要‘顺流而下’之时,我再喊师兄……您。” 曹煜琛笑骂道:“滚吧。” “有缘再见。” 道人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曹煜琛喃喃道:“或许没这个缘分喽。” 伏岳山,竹林深处。 程诺意味深长地笑问道:“闹成这样,师兄都不去管一管吗?” 张欣楠面无表情,轻声道:“自己愿意当傻子,麻烦别扯上我。” 程诺扯了扯嘴角,继续问道:“如此说来,师兄方才之言语莫非是在哄傻子玩咯?” 张麟轩淡淡地回了一句,“人生难得糊涂。” 程诺反问道:“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如此岂不是令人更加难受?” 张欣楠瞥了一眼屋门处,看样子茶水还没有煮好,哪怕有心,估计也是喝不上了。 程诺轻笑道:“大不了下次再来,师弟帮您留着。” 数千年以来,这还是程诺头一次邀请他人做客伏岳山。 张欣楠忍不住笑骂一声,道:“瞧你现如今这个财迷的样子。” 程诺笑呵呵道:“唯利是图,有何不可?况且师兄不是也说了,关于成亲的那笔银子,十方阁只会多不少。” 张欣楠没好气道:“傻子才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岂有轻易就收回来的道理?师兄,现如今可以谈谈正事儿吧。一顶斗笠的玄妙所在,师弟看了这许久,其实也差不多了,故而接下来的一些言语,师兄随意就好。或者若是您实在不想说,师弟斗胆猜测一二,师兄只管点头摇头?” 张欣楠点点头。 程诺会心一笑,说道:“师兄间的情分居首,故而师兄自损大道的有意成全,师弟感激不尽。虽不至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也会投桃报李,定如师兄所愿,不做那‘紧随其后’之人。其次,可是小七当真散道于天地,以至于师兄不得不仗剑逆流而上,登岸劝阻?” 张欣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程诺微微皱眉,不由得沉思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依着先生疼徒弟的性子,或许会让小七散道,但却不会让他真的身死,只会是一场分割而已,从而彻底地脱离十方阁。至于日后如何,全看重获新生之人如何选择。” 张欣楠点点头,嘴角微动,心道,也不算太傻。 程诺停顿片刻,忽然记起一事,神色错愕道:“当年轮回之道尚不完整,小九之所以能够重返地界,全仰仗于人族先辈之功,不惜以命换命,从而使其脱离冥府的掌控。如此说来,若先生想救小七,也只有此法,所以说,真正意义上的散道之人,是先生?!至于师兄这趟逆流而上,也无非是为了让小七亲眼目睹那日后画卷,看看他是否还要继续一意孤行,从而连累先生?” 张欣楠点点头,轻声道:“差不多。其实也不奢望他能改变什么,只是希望走得日后莫要如此决绝。一走了之,倒是落个清静,试问生者又该如何?做人做事,又岂能如此自私。” 院门外,一人独立,身侧立着一根铁棒,端着一种古老的礼节,久久不曾起身。 与君重逢,如沐春风。 悄然归来,悄然而至,与师兄见礼,还望见谅。 张欣楠望着门外来客,忽然释然一笑,喃喃道:“是我奢求太多了。” 万家灯火,固然美好,但若无面对黑暗的勇气,又该如何迎接光明?人间苦难,生死离别,虽见不得,却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与不可逆转。 来者歉意一笑,轻声道:“让师兄操心了。” 张欣楠摘下斗笠,温言笑道:“习惯了。” 大河之水,甚是无情,一袭白衣,消散殆尽。 程诺站起身,作揖行礼,神色恭敬道:“恭送师兄。” 孙心吾以铁棒开路,微微一笑,言语恭送。 张欣楠如释重负,朗声笑道:“今虽有离别,他日又相逢。”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二章 问剑冥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云海之间,天门洞开,道人盘膝而坐,手提酒壶,静静地守在门外。一道长虹忽然从眼前掠过,直入门内,未作任何停留。 道人见状,一笑置之,仰头抿了一小口酒,瞧着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模样,然后啧啧笑道:“一会儿见。” 或许对于张欣楠而言,此番“顺流而下”,需要经历一段流速极慢的光阴河段,可谓是须臾之间,恍若隔世,然而这一切在道人眼中,无非是件易如反掌的小事,因为二者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之所以双方差异如此明显,无非是因为“亲疏有别”四字。前者与不讲道理恶霸基本无异,不由分说便提着剑,一路逆流而来,踹坏了大门不说,甚至还要堂而皇之地绑走门内“家眷”,似这般嚣张,自然不受“混沌”的待见。反观后者,虽是新官走马上任,却全无半点火气,冥冥之中倒也勉强算是应了“清静无为”四字,并且这一点对于当下“混沌”而言,可谓是极其契合,简直就像是一个问题,被作答者寻到了最好的答案。既然双方如此“合适”,那么自然也会优待几分。原本可谓是步履维艰的道人,如今甚至可以有些放肆举动,比如汲取一部分“大河之水”,以作充盈私库之举。 由于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以至河流改道,实乃无可奈何之事,任谁也说不出苛责言语,然而近千年以来,改道分流却时有发生,甚至使得“混沌”已然隐约显露出不堪重负之势,或将面临干涸。 新官上任,担任河神一职的道人,除了顺其自然外,还选择了“不拔一毛”,从而使得各界生灵在短期内,哪怕修为通天,依旧无法调用一丝一毫的光阴之力。此举与山下王朝君主所谓的轻徭薄赋,可谓如出一辙,亦可将之视作为一场与民生息。 纵然道人心存不轨,试图施展圈养牛羊之法,以待其肉质肥美后,再行拖上案板。不过“混沌”有灵,断不会任人宰割,所以当下双方看似和睦共处,心神相契,其实亦无非是一种假象。 古往今来,天下之事,皆难逃名利二字,故而朋友一词本就是一场奢望,更何谈知心?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之言语有二三,便可算得上万幸。如此一来,身外一切物,皆可以利诱之,以名惑之,此间万灵,无一不是在劫难逃。 鸿蒙混沌,若隐若现,似在眼前,又恍惚于天涯。 道人仰着头,眺望远方,神色复杂,但愿我与青山不曾相看两厌。 一步跨出,由渡口乘舟而下,随波逐流,与剑客一并重返“当下”。 一袭白衣,归去十方阁。 一叶浮萍,悬于河上,孤苦伶仃,甚是凄凉。 张欣楠看似离去“良久”,实则对于当下而言,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去而复返罢了。 酆都山主人神色不悦,冷笑道:“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昔日仗剑逆天,如今持剑逆流,着实是本是了得,免不得令人称羡。” 修虽然默不作声,但眉眼间的怒意却显而易见。 重返楼中的剑客非但没有去解释什么,反而还自顾自地说道:“一地百姓,幸得先生搭救,方才免去一场祸事。既然您选择做好事不留名,之后这笔功德,便也无需陈尧去落笔,就权当不知道。” 张欣楠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尧,直言不讳道:“这一世的真名,程诺。” 除剑客自己外,楼内唯有两人,两“非人”,前者无需隐瞒,而后者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所以张欣楠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陈尧点点头,轻声道:“记下了。” 张欣楠又看向秦湛,温言笑道:“非你失察,而是老七有意避开你,所以无需自责。既然他一心求死,那你我便随了他的愿。” 言语过后,张欣楠猛拍剑身,灵主大人不由得从中跌落而出,哎哟一声,刚要起身破口大骂,就被张欣楠给瞪了一眼。如此一来,满肚子的牢骚话便只得藏着,分毫也吐露不得。 “回楼顶待着去。” 灵主大人双手掐腰,仰着脖子,硬气道:“我不!” 张欣楠眯着眼,笑而不语。 灵主大人立刻心领神会,不由得轻咳几声,然后便溜之大吉,甚至连头也不回。 酆都山主人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堂堂人间之剑的灵识所在,何苦如此惧怕一个凡人。” 张欣楠神色微动,凡人?呵呵。 本就不情不愿走在楼梯上的灵主大人,闻言后,竟是不由得直接甩出一道凌厉剑气,瞬息之间,便径直穿过那道分身的眉心,将其狠狠地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灵主并未停步,面色一沉,狰笑道:“如此嚣张,怎么敢的。” 大步流星,一层接着一层地走去,直到楼顶,至于方才发生的一切,众人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甚至连修也依旧保持着沉默。 作为天地间第一柄长剑的剑灵,哪怕面对三君,灵主依旧可以“盛气凌人”,无关其它,只因本心使然。或许双方易地而处,必然是那剑身尽毁的下场,然而若在人间,此乃自家地盘,那便有的打,最不济也会以命换伤,从而彻底斩去某人的半数大道。 道之半数,不同于修为之半数,要么斩断去路,再无更近一步的可能,要么斩断来路,使得偌大一座雄伟高城变作空中楼阁,直至某天不堪重负,无可奈何地坠向地面,进而毁得一干二净。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然而如今的后者已然成为一只通天巨蟒,试问又当如何?唯有暂避其锋芒。 酆都山主人徒手拔掉剑气,落地之后,不禁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因为着实不是一般的痛。面对如此屈辱,他非但没有丝毫愤怒,反而笑声爽朗,好似遇见了一件极其值得高兴的事。 他看着修,笑容玩味道:“无论天界冥府,又或是当下之人间,历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强者。有些秘密,你这小毛贼可千万藏好了,否则一旦现世,必将遭来千古骂名。” 修不以为意,轻声道:“一些个身后之事,就用不着您老来费心了。欣楠,既然买卖已定,那便帮着为师送客。” 张欣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摇摇头,拒绝道:“先生莫急,买卖其实并未谈妥,若一旦送客人离去,这笔生意可就太亏了。” 酆都山主人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不禁沉声道:“你又要作甚。” 张欣楠不急不缓地笑道:“小七一心求死,姓黄的甘愿为臣,故而哪怕先生以命换命,依旧无法改变这一点。要我说,您这分明是存心算计我家先生,挣那昧良心的钱。” 酆都山主人扯了扯嘴角,神色冷漠道:“此番言语简直是滑天下之稽。这笔买卖,起因不在我,反倒是你家先生主动来找我的,说我挣昧良心的钱,倒不如说你家先生是病急乱投医,自寻死路罢了。”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您老人家这不是心里跟明镜一样嘛。十方阁就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比不得您财大气粗,不如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酆都山主人神色淡然道:“无所谓。本就是你家先生以命换命的手段,至于施展与否,在他却不在我。身为十方阁的初代阁主,尚在人间疆域之内,若他自己不愿死,难不成还能有人敢强迫他?” 张欣楠回头看去,笑问道:“先生,如何?” 修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张欣楠一脸无奈,道:“先生,您是岁数大了,以至于脑子坏掉了?或者是您觉得徒弟的剑生锈了,如今已经砍不动人了?昔日的程诺尚敢独闯酆都与那冥府要人,徒弟我的剑难道就去不得?世间‘大逆不道’者有三,除‘登天’与‘逆流’之外,还当有长生。万年以来,长生之法唯黄更辰得其精髓,虽做不得似他一般超脱生死,但只要手中尚有三尺青锋,可护一切亡魂不入酆都!既然前两件都做过了,自然也不差这一剑,刚好借此机会求个圆满。” 酆都山主人出言提醒道:“冥府历来中立,切莫将我们逼向天秤的另一边。” 张欣楠眯眼笑道:“真当我怕你啊?” 酆都山主人笑问道:“不如试试?” “您来,还是我去?” “都行。” “何时?” “择日不如撞日。” 张欣楠心念微动,一柄厚重铁剑瞬间长掠而来,悬于剑客身侧,“您是长辈,您先请。” “有趣。”冥君的一道分身化作黑雾,消散于楼中,与此同时,人间大地最南端,自此再远去数万里,十二尊面目狰狞的魔神骤然出现在海面上,一牛首人身者,手执三叉铁戟,率先开路,径直朝着人间大地而来。 修神色复杂,开口问道:“当真要用这种方式吗?”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老头子,好好歇着,莫再操劳。多年来,徒儿剑道是否有所长进,且看今日一战。得胜归来,还望您指点一二。” 秦湛有些忧心道:“师兄,那可是魔谷之物,千万不要大意。” 张欣楠点点头,轻笑道:“为将者,虑胜虑败,然执剑者,唯有虑胜!” 长剑瞬间远去,由云海之间穿梭,剑意之盛,整座天地一时间好似响起滚滚春雷。 一袭白衣,一念忽起,则骤至人间最南端。 “来得好!” 剑未至,便以手作剑,轻描淡写地一挥,南海之水瞬间垂立,就此两分。至于这一剑之威,继续南下,先行斩断铁戟,再行枭去牛首。 剑光闪烁之际,一尊魔神已轰然陨落。 十方阁内,秦湛扯了扯嘴角,难以置信道:“由冥君直接孕育而生的十二魔神,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修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可是我的首徒。” 陈尧轻笑道:“不是对方太弱,而是师兄太强。不过如此一来,天外的那位估计要坐不住了。有些事拖得太久,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修不禁叹息一声,有些心疼道:“一人肩头,何至于扛着如此多的重物。” 先生为了徒弟,可谓“偏心”至极,然而做弟子的为了先生,亦是一样的用心。师弟一心求死,做师兄的无能,拦不住,便只能随他而去,但您若想着以己死而换他生,恕弟子不能答应。 昔日的天界也好,如今的冥府也罢,无论如何,只要敢把心思打在您老人家身上,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白衣飘荡,一剑已至,单手持剑而立,下一刻,如蛟龙出海,激起千层浪。 天地之间,唯有一剑。 剑气何其凌厉,剑光何其璀璨。 一袭白衣,恍若神明。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三章 魂归去兮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何为酆都,魂兮归处。生前功过,死后算账。一座雄伟大殿,坐落山中,其下一十八层地狱,不得轮回者众,哀嚎怨泣之声,终日不绝于耳。 昔日三界,如今唯有人间与酆都。前者之疆域,四海七十二州,而后者之疆域,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其中绝大多数却视作禁地,任谁也不得踏足一步。似这般博大之地,相较于酆都之主的真身而言,亦是极其渺小,如同一颗被虚握于掌中的珠子。 酆都大殿以东,不知多少里外,竟有一座花圃,相较于西边的“热闹”,此地则显得十分冷清,除了冥君之外,鲜有外人来往。作为酆都山鬼差的黄衫老者,按照当年双方的约定,依着人间历法,每月可来此三次,然而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都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否则后果自负。至于后果究竟是什么,未立文字,未有明言,但有人则乐见其成,而有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今日却是个例外,一月之内,三次以后,某人又来了第四次。 花圃之中,黄衫老者识趣地坐在往常的木墩上,背靠着一株巨大的枯树,枯树枝头,唯有一朵白花。 一位姿容俊秀的中年男子,背对老者,双眸微闭,而眉心处却张开着一枚竖眼,猩红之气弥漫其中,恍惚之间,好似又有一抹璨然金色闪过。 黄衫老者瞧着满园花草,神色复杂,本想抬头再看一眼枝头景色,却骤感无可奈何,只得拘束心念起伏,然后轻叹一声,说道:“一场晚辈之间的较量而已,难不成您老人家也要跟着凑热闹?” 真身无法进入酆都,故而只得以神识之姿行走于其中的冥君,眉心竖眼缓缓闭合,双眸微起,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笑道:“不是自己说的‘漠不关心’,怎么如今反倒还愿意注视着那边风景?如此自相矛盾,岂不是平白惹人耻笑。” 黄衫老者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神色漠然道:“是您老人家主动请我来的,晾在一边也就算了,何苦又动辄翻旧账挖苦我。女子记仇尚不如此,您身为一界之主,难不成连这点肚量也没有?” 对于面前之人的弦外之音,冥君听得明白,若换作平常必然懒得理会,但今日却难得解释起了其中缘由,“道在天下一语,理解字面意思即可,然而为何会出现在人间,或是当初所谓的地界,还不是某人偷来的。天下万法出十方,对也不对,但总有一条,格外符合,那就是世间盗窃之举确实源自于此。相较于你们这种修道之人而言,其实这一脉的徒子徒孙,才更算得上‘承先人之遗志,扬万世之盛名’,最为接近那位‘万世之师’。” 黄衫老者神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冥君停顿片刻,打趣道:“养气功夫还算不错。” 黄衫老者笑道:“反正又不是骂我。” 冥君有些不解道:“张欣楠如此尊师重道,怎么你们这些个由他代师授业的师弟,就稍显离经叛道呢?” 黄衫老者默不作声,甚至都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 冥君不由得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以一人之力,开创一界之艰难,唯我与元君最为清楚,反观你家先生,免不得有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意味。虽然过程依旧不易,但终究要省去不少力气,更何况还有乐瑶那丫头在旁帮着查缺补漏。如此说来,也不算何其艰难。天地可谓无私,然他却不告而取,试问谁又能如此大度?元君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如何想得,未必就与我有异。天,俯瞰人间,故而诸神冷漠;地,仰视人间,故而稍显复杂,所以二者的情绪,不可一概而论。” 黄衫老者轻声道:“简而言之,就是您老人家‘与人最近’。” 冥君微微一笑,但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古之三君,离人最近者,还应当是与世同君,我次之,至于元君则全然不同。” 黄衫老者若有所思,问道:“与您相处多年,始终不曾问过昔日之事,如今可否告知其中缘由?” 冥君双手负后,微仰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无论是今日的人间,还是昔日的地界,我一直将其视作半个同道中人,否则也就不会收留你,更不会答应乐瑶丫头的某个不情之请,然后建下这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圃。魂兮归处,未必非要如此冷漠。” 人间功德无数,最甚者,当属创世之功,治世之功,以及造物之功。前两者皆已被有能者居之,但后者却很少被提及,只因此等功劳,不在于人,而在天地。 山川大河,源自一人观想所得,飞禽走兽,脱身于魔神之躯。至于所谓之人,则是仿元君之貌与冥君之容,分别捏造而成。 一天一地,一阴一阳,一男一女。 这也是为何方才黄衫老者会有意提及女子的缘故。 至于当下所问,意在询问当年缘由,究竟为何会在天地一战之中选择中立,或者说“有意偏帮地界”。 元冥两者,虽大道相背,却亦是难得的同行之人,故而不应坐视不管才对,但昔日的冥君却仰头而视,静看六部诸神陨落,天界崩坏。 念及往事,冥君嘴角不觉多了些笑意,呢喃道:“与你先前所说的一样,不过是一场晚辈之间的较量,难不成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要插手?若修不主动出手,元君亦不会,而战火未曾波及的冥界,也断然没有理由出手。其实昔日的剑禹也好,如今的张欣楠也罢,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只要他自己做到举世无敌,那么也就意味着人间无敌,所以才会逼不得已,走上一条‘三魂分立’的道路。一旦他落败,作为十方阁的缔造者,修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对元出手,那么元君也一定会应战,哪怕后者对诸神再如何‘无情’,也不会放任他人屠杀。双方各有所依,短时间必会僵持不下,所以此时我的选择便至关重要,然而你的大师兄剑禹绝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黄衫老者又问道:“既然选择中立,便应该两不相帮才是,为何又要收纳地界亡魂,而弃天界神识于不顾?” 生死一事,阴阳两隔,魂者若滞留不去,久而久之,无异于积劳成疾,一旦发作,药石无用,所以冥君的举动,无疑是在“偏帮人族”。 神族陨落,虽可回归星海,但如此大规模的陨落,对于从未有过先例的星海来说,自然是难堪重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冥君反问道:“寄托大道者,不死不灭,可知此人族修行之法,偷师自何许人也?” 黄衫老者不明就里,如实答道:“曾听某人提起过,此法源自于神族寄托神识。” 冥君又问道:“既然不死不灭,为何一剑之下,竟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黄衫老者愣在当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人贱兮兮的笑容。 一袭青衫,梦游天下,被誉为离“天”最近,如今又被冥君称之为离人最近。 冥君轻笑道:“现在明白了吧。你的这位小师弟,着实有趣的很。如今世人眼中所见之天穹,或是大地,皆是由他观想所得。可笑所谓的天之灵,地之灵,如今竟要反过来难为他,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昔日开辟洞天福地之举,所求有三,诛神、待后来者、功过相抵。以此抹去身负的造物功德,便可谓是与人间划清界限,也难怪如今所谓的天地会这般对他。” 诛神,神族受邀做客大地,寄托神识于洞天福地,然而关键之时,由着那一袭青衫将之尽数抹去,战场之上,若敢小觑剑客手中青锋,下场唯有一死。 待后来者,诸神机缘之多寡,尽数分给有缘者,以此给予几分助力。 功过相抵,观想造物有功,割地于神有过,如此两相抵消,一人之身,清清白白,再无所累。 至于冥君为何如此清楚,自然是因为双方曾有过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昔年做客酆都之人,所用之身份,并不是十方阁弟子,而是三君之一,与世同君。 道友。一场顺水人情,当真不愿为之? 我生平最不喜勉强他人,若您不答应,我大可以将诸多亡魂收入洞天之内,只是事后仍要下放酆都,不知届时的黄泉又会不会是第二个星海呢? 闲游半生,谋划可谓不少,当真只针对天界,而全无半分提防冥界? 与君相谈甚欢,愿日后有缘再会。 冥君眉头微皱,一想到某人的昔日嘴脸,心中便难免有些不悦。此前世间尚无人胆敢威胁自己,那家伙反倒是开了先例,只不过就是没有后来者罢了。 冥君无奈一笑,道:“所以不是什么偏心之举,而是授人以柄,不得不为之。” 黄衫老者十分费解,不禁怒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何故惧之?” 身处冥界数千年,免不得会将自己视作半个自家人,至于口中的老前辈,面子上如何且不去说,但终归心里还是由衷地感到敬畏。 冥君自嘲一笑,“昔日的盛气凌人,着实唬人的,这不就给我吓住了?后来想想确实没什么,但当时则不然,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像我们这种存在,有时候为必要手底下见真章,一旦心念所起,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心无杂念,何其简单,但心无一念,元君尚且都做不到,又何况是我。” 黄衫老者神色复杂。 冥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笑道:“不如人处,大方承认便是,没什么好藏掖的。” 黄衫老者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黄更辰,以后不许如此老态龙钟,入花圃后,也无需再局限于这木墩之上。今日过后,随时都可以来,但千万记得将这埋怨花草照顾好。枯树枝头,若是连最后一朵白花也飘落坠地,我定不饶你……” 话音未落,剑光忽至,一株枯木,轰然倒下。 这一下,不仅花坠地,而且连树也没了。 黄更辰神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言语,反正已做好了逃往人间的准备。 人间海外,十二魔神已陨落近半,其余人等不得不退守酆都。如此一来,凌厉剑气与漫天剑光便随之来到冥界,纵横之下,难免伤及“无辜”。 冥君面无表情,眼神冷漠道:“你们十方阁,还真是让人讨厌。” 即将转身之际,断口处却忽然生机盎然,新芽渐生,人影浮动。 一袭倩影,弯腰作洒水状。 瞧着这一幕,冥君不由得有些出神,片刻之后,神色复杂地笑问道:“未卜先知?” 那道倩影站起身,似乎是笑着点了点头。 冥君一脸宠溺道:“那着实是有些厉害。如此难为自己,是想让我不要与他计较?” 她又点了点头。 冥君不免有些心疼,轻声呢喃道:“哪怕魂飞魄散,也要这般护着他?” 她嘴角扬起,柔声笑道:“嗯呢。” “值得吗?” “当然。” 酆都大殿之前,一袭白衣的剑客,突然心神震动,猛地转过身去,朝着东边望去。 花圃之内,她抬起手臂,与极远处的他,挥手作别。 “臭小子,这次可真得要说再见了。希望下次遇见喜欢的女子,莫要再这般榆木脑袋。” “天底下最美好的事,不就是相互喜欢?” “没出息,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四章 留给日后的惊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袭白衣,拄剑而立,站在大殿门前,面朝东方,眼角湿润,此刻的他,既在笑着,亦在哭着。经此一别,注定再无重逢之期。 冥君仰着头,目送她回归星海。万年之前,每逢神灵陨落于世,必将引得天地同悲,奈何作为这丫头寄托神识的所谓洞天福地,早已先她一步崩坏,所以此刻唯有一场无声的神魂消散。至于躲在树荫下乘凉的“后辈”,非但不会因为她的陨落而心生触动,甚至都已全然不记得她是谁。 前人栽树,无怨无悔,后人乘凉,心安理得,然而前后两者之间,竟是毫无干系可言,简直可笑至极。 坐在树墩上的黄衫老者,数千年来,第一次在花圃中保持站立之姿,望向星光散去的地方,眼神复杂地问道:“既然神灵道心纯粹,何故沾染这等小道?” 冥君面无表情地反问道:“纯粹?谁告诉你的?” 本名黄更辰的老者未曾思量,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自然是楼中所言,万年以来,世间都是这么个说法。” 冥君冷笑一声,道:“毛贼之言,也可轻信?!如今这世间的真相如何,尚且不敢示人,至于昔日的神族到底是怎样一番风景,又岂会同你讲?六部诸神,视地界之生灵如同蝼蚁,这一点不假,但天界万千神祇又岂能一概而论。六部之外,神灵亦不在少数,所以其心性到底如何,既然未曾亲眼所见,那便不要轻易置喙。” 黄更辰点点头,轻声笑道:“承蒙前辈教诲,晚辈定当铭记于心。” 冥君不由得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至于你口中所说的小道,或许在他人眼中,便是光明坦荡的大道。你我之得道或证道,无非是先人一步,故而一步快,步步快,最终站在某处山巅隘口,再不容后来者涉足分毫。似你我这等自私无情之人,岂有资格居高临下,在漠视他人之道的同时,还要言语诋毁?” 黄更辰垂首低眉,不再言语。 冥君淡淡地说道:“尔纵得长生,亦在虚度光阴,至今数千年,未曾再进一步,反倒已显退势,若继续下去,无疑于提前为后来者让路。一场场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生,一发不可收拾,届时要再想补救,可就来不及了。暮云叆叇之日,未雨绸缪,未尝不可。” 黄更辰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神色恭敬道:“多谢前辈指点之恩。” “起来吧。”冥界背过身去,呢喃道:“大劫之下,无人可以独善其身,哪怕使劲浑身解数,亦是徒劳无功,终究要被卷进这巨大的旋涡中。至于届时是怎样一番光景,估计是看不到喽。作为酆都鬼差,怎么也算是自家人,想你不会冷漠到坐视酆都山倒,如今帮你,亦是在为日后的酆都留条生路,以防万一,故而无需谢我。” 黄更辰一语道破天机,“所谓大劫,难不成就是日后的妖族之乱?冥君,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些担心过头了?哪怕战时亡魂再多,依酆都山如今的实力一样可以应对,您断不至于这般悲观才是。” 冥君轻笑道:“刚出生的婴儿,万物皆可伤之,但青壮之年,诛邪祟亦是要敬而远之。如今之酆都山,无疑于是后者,故而当年的所谓威胁,什么‘星海第二’,全都可以不当回事儿,尽管来便是。黄泉路上,百鬼何其无趣,万鬼同行亦无不可。” 闻言后,黄更辰不禁神色一怔,难以置信地问道:“那您说指,可是……” 冥君打断道:“天机不可泄露。些许言语,思量之后才可宣之于口,切记慎之又慎,不可妄言。” 黄更辰欲言又止,不由得陷入沉思。 冥君笑着提醒道:“能与本君平起平坐者,纵观古今万年光阴,实在是屈指可数。就算是一座雄伟高楼的缔造者又能如何,不一样还是担不得一个‘君’字?” 黄更辰试探性地问道:“元君?” “他?”冥君摇摇头,朗声笑道:“虽然略输一筹,却又不是全然没得打。所谓之冥界,不过是一颗虚握于掌心的珠子而已,就算某人的本事再大,依旧无法将手由天外天虚无之地伸到此处,所以肯定不是他。” 黄更辰顿时满脸惊愕,嗓音略有些颤抖道:“小……小十三?!” 冥君故作严肃道:“放肆!小小鬼差,竟敢如此称呼与世同君!” 黄更辰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并未理睬,眼神费解,继续问道:“天机一物,何时落在了他的手中?” 冥君笑了笑,说道:“历来如此,只是你不知罢了。昔日诸神作客大地,便是天机稍稍显露之时,一举三得之谋划皆是‘天心’所为,故而哪怕旁人看出了其中端倪,却依旧无法言说。因为一旦泄露天机,便会遭致惩罚。无论是后世的阴阳家,还是某些以占卜之术作为傍身手段的道士,即便他们嘴上不说,但面对那一袭青衫时,依旧会心湖震动,言语不得自由。” 黄更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或许是小十三后来的某些举动,使得他在我们眼前布下了迷障,以至于相处之时,竟是忘记了他曾被元君称之为‘道友’。只不过似这般‘与天地平起平坐之人’,为何要拜师十方阁?” 冥君抬眼看向某处,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如自己问他。” 一袭青衫,若隐若现,悬于原本的枯树枝头,那朵白花绽放之处。 青衫客作揖见礼,微笑道:“道友,别来无恙。” 冥君轻声回答道:“若无今日之事,确实无恙,但一人一剑闯我酆都,总该给个说法才是。” 青衫客温言笑道:“晚辈们小打小闹,难不成您也要插手其中?” 冥君笑容玩味道:“身份倒是换得挺快。” 青衫客还以颜色道:“一阴一阳,谓之道也。前者风流倜傥,人中之龙,后者妩媚多姿,倾国倾城,只不过这般玄妙手段,何必假托于人,偷偷摸摸行事呢?我如今既然能站在这里,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您选错了人?” 冥君不以为意,缓缓说道:“道友,慧眼如炬,本君甘拜下风,只不过这代师授业的本事,也何故藏掖?若彼此真是亲如手足,又何不大大方方示人?” 青衫客落下身形,来到冥君面前,哈哈大笑道:“骂人不揭短,你我这又是何必呢。若在让您说下去,某些东西可就要提前被揭开了。道理是用来规劝自己的,不是用来指点他人的,所以妄言一词,还是您老人家先接下吧。” 冥君一笑置之,以心声道:“有些小动作,别以为我没看见,这里毕竟是我真身的掌中,要想放肆,怎么也要先出去再说。若非看在乐瑶那丫头的份上,你与剑禹今日若想离开酆都,可不见得有多么容易。” 青衫客并未以心声回应,而是直接开口道:“不就是与我挑明了要动用真身之力吗,我懂。既然不分生死,我便唯有落败,那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如此年轻,可不像早早地就来到您这封堵山中久居。” 冥君默不作声,片刻之后,沉声问了一句,“你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直说,不用与我兜圈子。” 一袭青衫,望向大殿门外的白衣剑客,喃喃道:“与日后留些惊喜,暂且骗些眼泪。” 冥君有些不悦道:“大道规矩,岂容你擅自更改!” 青衫客白眼道:“瞧你这傻样。我且问你,在你之前可有大道,可有规矩?不愧是被誉为‘大地之母’的酆都山主人,还真是心疼孩子。” 冥君眉头微皱,似乎极为厌恶某人口中的那个称谓。 “世间之女子,起初本就是以你的姿容捏造,当年乐意之至,如今怎么反而忸怩起来了。这般婀娜婉转的女儿家姿态,难不成也是从人间学来的?” 冥君怒目而视,沉声道:“你若再敢胡言,我便让你这辈子都留在酆都。” “那您或许要失望了。” 一袭青衫,忽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便瞬间散作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余音回荡。 “十二魔神,着实不够看。如今帮着您打扫庭院,皆是我等自愿而为,您大可不必心存亏欠,觉得好似白拿了我们什么一样。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人间与酆都,终究要比与那天外天之间,更为亲近几分。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省事,没必要过分苛责。言尽于此,还望冥君三思而行。” 在确认某人已经彻底离开后,冥君不由得与身边之人笑问道:“他方才的那种状态,可能看得清楚?” 黄更辰摇了摇头,坦言相告,“一团迷雾遮眼,着实模糊得很,看不清,看不清。” “酣睡之人,梦中复梦,一念所起,神游万里,天上地下,何处去不得?奈何心猿已定,意马有缰,就算我想将他留下,也着实是难以做到。”冥君感慨道。 “若换作元君,又当如何?”黄更辰又问道。 冥君负手离去,背对黄更辰,不见其神色,只听得一声叹息,“难说。” 黄更辰站在原地,高声喊道:“大争之世,酆都该当如何?!” “既然你要争一争,那就去吧。” “张欣楠如何处置?” “礼送出境。” “……” 黄更辰忍住骂人地冲动,转过身,朝着与冥君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道神识分身化作长虹,径直去往真身眉心处,因为已有人先他一步来到此处,主客颠倒,以两壶一准掺了水的破烂酒水,作待客之举。 一袭青衫,贱兮兮地笑道:“您来了。” 冥君神色不悦,沉声道:“有屁快放。” 眼前鹿衍,不知是否是鹿衍,只见他丢给冥君一个浅青色的锦囊,然后眯眼笑道:“别问,照顾好就是,至于报酬一事,少说也要百年,所以急不得。” 冥君低头看着手中锦囊,差距到其中的神识波动,眼神异样地看着鹿衍,一时间,竟是不知该问些什么。 鹿衍笑嘻嘻地说道:“差点被溺死,挺不容易的,还望您老体谅一二。” “一群疯子!” “您谬赞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皆系于一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面前之人的混不吝功夫,冥君万年之前就领教过,故而若无正事,向来不喜同他有过多的交流。此刻被冥君握于手中的锦囊,对他自己来说,绝对可谓是重中之重,毕竟这世间真正能让他心生挂念之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作为冥界之主,手握生死规则,无论是远古神灵,还是如今的人间,都要心怀敬畏,不得有半分亵渎,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也不免神色疑惑,甚至有些举足无措,难以置信地与鹿衍问道:“当真可以?” 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面带微笑,轻声说道:“身处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之中,自然是独木难支,但若有人在旁扶持一二,未必不能一帆风顺地到达彼岸。道友,似你我这般看似超脱之人,在他人眼中如何暂且不论,只说自己。难不成在您来看,我们就从始至终站在彼岸?” 鹿衍自问自答,神色有些轻蔑道:“所谓高远,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归根结底也还是自误。高处不胜寒,云遮雾绕之下,有些事情,你我未必能看得清楚。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为变数。如此衍生出诸多脉络,便是你我无论如何也思量不及之处。黄泉尽头,即是众生归处,然而这句话却并非是您自己所说,反倒是某个丫头的杰作。” 冥君面无表情,如实回答道:“确实如此。” 酆都山,冥府殿,前者的悠久“道龄”仅是比星海略逊一筹,然而后者却是不容置疑的“晚辈”。 昔日一个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女子梦游酆都山,冥君见她可怜,便赠了一壶某人亲手酿造的忘忧酒水,帮着她以一种“看似斩断,实则莫忘”的法子,与一位负心的读书人彻底划清界限,此后形同陌路,纵使相见,亦不相识。 至于她真正忘记与否,一壶酒着实决定不了什么,所作所为也仅是让她醉上片刻罢了。有些相思,注定无法得到回应,所以只要自己不曾放下,那么他便会一直留在心中,注定难以忘却。一场大梦,若是连自己都不愿醒,旁人又能奈之如何? 作为回报,那名女子曾只身一人待在酆都近千年,不仅建立了完备的酆都秩序,而且还打造出了天地间第一座轮回之门。自此以后,世间便多了三种说法,即前尘,今生,以及来世。那名女子既是轮回之道的创建者,亦是世间第一位走入轮回,进而去往来世之人。 念及这位如今一世该是姓叶的女子,鹿衍不由得摇头苦笑一声,呢喃道:“秋日落叶,偶然飘入书页间,读书人‘狠心’地将其闭合,此后身坠囚笼,再难逃脱。再有一叶,落入熊熊大火,看似毫无生机可言,实则待灰烬随风去后,秋叶仍在,奈何不自知。” 冥君神色如常,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丫头如今身在十方阁,你不如回去一趟,也好在她耳边唠叨几句。” 鹿衍摇摇头,轻声解释道:“既然至今梦仍未醒,便依旧归不得家,索性就在外继续游荡着。更何况,若一旦返回楼中,岂不是成了最小的那个,要是姓叶的丫头与我摆那师姐的谱,除了默默忍受之外,还有别出路?作为十方阁内仅此一位的女眷,先生尚且不敢触其怒,我们就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也算落得个清净自在。” 冥君低头看着手中锦囊,微微皱眉,沉声道:“我不喜欢你这兜圈子的性格,有话不妨直说。某些无关之语,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嘴里听见。还有,你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鹿衍会心一笑,问道:“看似无关,当真无关?” 两人身后,一颗绯红的竖眼骤然睁开,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与此同时,整座酆都山忽然剧烈震动,遮天蔽日的黑雾中似有雷声响起,无数至阴气息纷纷去往更高处,逐渐化虚为实,仰头而望,眼中所见竟是一只巨大手掌。 一袭青衫,看也不看,然而心中已知发生的一切,扯了扯嘴角,神色无奈道:“若是一言不合便动手,其实倒也说得过去,似这般便要调用真身之力,您至于不至于?” “我并无心情与你开玩笑,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阴风阵阵,道韵磅礴,非但酆都震荡不安,甚至连整座人间也有所波及。不过这种“余威”很快便被打散,因为那座位于天地中央的阁楼,忽然荡起了一圈圈“涟漪”,途径七十二州各处,最后止步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人间与酆都的交界所在,宛若大河之水,泾渭分明。 陈尧站在围栏处,神色凝重,心中满是担忧,喃喃自语道:“如此作为,就不担心适得其反?或许冥君如今根本就不认某人昔日的三君身份。” 修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神色古怪地看着秦湛,片刻之后,不禁突然问道:“可敢像小十三这般与身为一界之主的冥君言语不爽利?” 秦湛摇摇头,一脸傻笑道:“回先生的话,徒弟自然是不敢的。” 修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死?” 秦湛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道:“徒儿本就是已死之人,故而又何来的怕死一说。不管如何,双方地位悬殊至极,不该与前辈以这种方式言语才对。若真有诚意,倒不如直接回答那个问题。” 修不由得轻“咦”一声,有些出乎意料地问道:“难不成你看懂了?小十二,不妨与为师说一说那所谓问题,以及所谓答案?” 秦湛一脸苦笑,他哪里晓得这个。 修揉了揉秦湛的脑袋,宠溺一笑,并未继续难为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愿你一辈子都傻乎乎的,对于世间的琐事,一概不知其真相才好。” 言语直接落于心间,却不入耳中。心湖天地内,五行之属当中的某位不由得作揖一拜,久久不曾起身。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先生之举,不可谓不费心思。至于如今后手究竟落在何处,还需日后见分晓。 修忽然欣慰一笑,喃喃道:“首徒开门,十三关门,两个家伙着实没少让我操心,但其实很多时候,也让我省下了不少心力。” 陈尧低眉垂首,由衷称赞道:“有此师兄师弟,着实人生一大幸事,旁人羡慕不来。” 秦湛微微一笑,轻声道:“与之并肩,心有荣焉。” 修打趣道:“如此好话,不如当面去说。你们大师兄倒是不会说些什么,鹿衍那臭小子就不一定了,兴许一个开怀大笑,便要来一场酩酊大醉,届时挖师弟墙角这种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尧一本正经地拒绝道:“身为师兄,岂可如此算计自家师弟。” 修又看向秦湛,后者犹豫了一下,有些心虚道:“要不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暂且放他一马?正所谓江湖路远,星河远阔,不妨不妨,来世方长。” 修轻笑道:“如此说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湛点点头,开怀大笑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陈尧不由得轻咳几声。 修与秦湛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一对师徒,一口同声道:“假正经。”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只要小十三同意开楼,陈尧肯定是日后去得最勤的那个。文字之道,无人出陈尧左右,然而若要论及文字之精气神,陈尧字帖无数,却竟无一副比得上鹿衍的那幅《李花帖》。因此日后“挖墙角”最多的,肯定是这位可谓“最早读书”的读书人。 陈尧神色如常,轻声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修与秦湛不由得愣了愣,随后捧腹大笑,不能自已。当真是破天荒的举措,万年以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陈尧这般窘迫模样。 陈尧会心一笑。 清风吹动鬓角,读书人心中开怀,眼前景色,似乎更美了些。 当下之欢声笑语,是不是也算应了师兄当日之言? 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 好像确实如此。 看似热闹了些,实则还不算热闹,以后只会更热闹。 愿诸位远游少年,都能平平安安归乡。 --------- 一座青山脚下,马车内,换了一身锦缎长袍的少年公子,吃着一块极为香甜可口的烤红薯,单手搭在窗边,欣赏着春日里已所剩不多的动人景致。 潇洒坐在靠里面一些的位置,随手翻着张麟轩抛来的一本泛黄古籍,对于其中内容,粗略地扫视一眼,不敢,亦不能留心,否则就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书页泛黄的古籍分为上下两册,上册记事稀少,且关于十方阁的内容,潇然也都基本了解,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知道的昔日往事,要比书籍本身多得多。 张麟轩突然没由来地问道:“瞧得出其中玄机?” 潇然合上书籍,深呼一口气,以此将相关文字尽数从心湖中清扫干净,然后说道:“大致看得出。” 张麟轩点点头,轻声道:“说了说看。” 潇然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此行无论结果如何,公子都需再走一趟十方阁。” 张麟轩面向窗外,瞧不见神色,只听见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所求为何?所求甚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六章 帮着晚辈铺路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将手中的烤红薯轻轻地搁置在一旁,然后走下马车,去往一处溪水畔,弯腰洗了洗手,站起身后,神色冷漠地仰望青山之巅,依稀可见富丽堂皇的宏伟宗门大殿。 潇然站在张麟轩身后,面带微笑,却不曾如少年一般仰视那座宗门,反倒神色轻蔑,想着某些事情,喃喃道:“至身于如此错中复杂的大势之下,公子如今的选择可以算得上是极为‘任性’了。” 张麟轩闻言后不禁自嘲一笑,“大势倾轧在即,终有些无能为力者,不得不选择‘作壁上观’,漠视天下苍生遭逢此等大乱之世。以身赴难应劫者必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之选择究竟如何,当真会多么重要?不见得。 潇然神色如常,轻声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般大道理自然无需与公子念叨,但有些并非真心之言语,莫要如此轻易便说出口,就算不能自欺,倒也难免欺人。一旦捕风作影者信以为真,届时免不得一场口诛笔伐。” 张麟轩平静地望向远方,一言不发。 潇然忽然问道:“先前两本抄录书籍,不知公子可否赠与在下?” 张麟轩不禁神色一怔,转过身,眼神疑惑道:“由此所带来的一些麻烦,我如今躲都来不及,你又何故主动将其揽在身上?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如此。” 潇然打趣道:“公子姿容俊美,此言确实不假,但天下的女子或是部分男子未必都钟意这副面容。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劝公子日后莫要庸人自扰。” 简而言之,不要自作多情。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是闲来无事时随手抄录的东西,你要是愿意看就拿去好了。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日后若是惹了麻烦,本公子概不负责。” 潇然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是自然。” 两册书卷放在车内,待稍后闲暇时,让潇然自己收好就是,所以张麟轩也就不在留意此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问道:“听鹿衍师叔无意间提起过,说十方阁有一座藏书楼,负责专门收录古往今来的各种孤本,似这般史书,不知还有没有?” 潇然思索片刻,回答道:“自各族纷纷记史以来,十方阁多有抄录,但在数千年前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干净,倒也未曾留下什么。至于那座藏书之所,应该在陈楼主的管辖范围内,去得次数寥寥无几,真正安心读书亦是片刻没有,所以很难说有无这样与之类似的书卷。” 张麟轩又问道:“师父赠书的意义,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走一趟十方阁?” “未必。”潇然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因为方才清扫心湖之故,所以对于书卷内容十分模糊,要想以此猜测那位张先生的用意,可谓是难如登天。 潇然抬手,书卷自行来到眼前,临时翻书而观。待十余个呼吸之后,潇然轻轻合上书页,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大致整理了一下其中脉络,仍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凡是书中涉及到的人物,大多‘名不副实’,而且若不出意外,一路去往中州,必会逐个碰见,届时真假不辨自明。不过对于公子来说,若是以如今之境界去见这些老家伙,吃闭门羹倒也算是幸事,就怕某些人打不过老的,以至于心怀怨气,然后专挑小的欺负。一旦被认定‘父债子偿’,那么抵达十方阁前的漫长旅途,绝对毫无清净可言。比如那位被誉为‘七彩云霞聚山头,好似神灵落凡尘’的孤隐峰峰主,这位老人家与公子师父的渊源可谓极深,虽不至于打杀一个晚辈,但某些‘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的神通定会层出不穷。动辄打杀十方阁再传弟子这种罪名,这位老人家估计不会主动揽下,但若只是借口留下历练一二,估计无人会追责,最不济也仅是口头训诫几句,而不会有任何大动作。” 张麟轩神色无奈道:“不然还能如何,一句再传弟子本事不济,受不得前辈厚爱,推脱了事即可。至于因此耽误了什么,一句不知者不罪,十方阁不说,我怎么懂,亦是一样的道理。” 潇然轻笑道:“确实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道理。不知公子对此类人,了解多少?‘读书’之时,可曾留心?” 张麟轩想了想,说道:“有三五位倒是留心了,但此外书中皆是一笔带过,再加上从未听过,想着也无甚交集,所以就忽视了,有何不妥吗?” 潇然解释道:“相关文字越多者,倒是可以稍加轻视两三分,相反文字越少者,则必须引起重视。单就其自身修为而言,后者最少也要高出前者一境,若是仅是九境与十境界之差,勉强可以接受,因为大不了就是与在下同境界。再不济,也就差个圆满二字,都在可预估范围之内。不过若是十境与楼外之差,那可就真是天大的麻烦了。” 张麟轩眉头微皱,不免有些疑惑,因潇然言语间的某些说法,他此前闻所未闻。 潇然继续说道:“三教修士不论,只说走十方阁这条旧路的万千修士,其实在境界一事上,并不仅限于十层楼,在此之上,还有‘圆满’与‘更上一层楼’的说法。前者是指十层楼的修士立于山巅,无路可走之后,偶然推开窗口,见到了一部分楼外景色,如此修为有所精进,便被称之为圆满境界。此境界的修士无需被任何人承认,一旦踏入其中,便会与本名一物心神相连,只要被人提及,或是写下,皆会心生感应,所以落笔之人需要格外慎重才是,以免触其怒,遭受无妄之灾。” 张麟轩点点头,问道:“楼外又是怎么个说法?”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谈及于此,潇然不由得流露出羡慕神色,“山河风光皆在楼外,困于楼阁者,如何能够真正地登高远望。两者相较之下,十境或许本就是无用之物,是先辈故意为之的牢笼。万千修士一生所追寻的未知与自由,无一例外,尽在于此。只可惜轻易踏足不得,万年以来,除十方阁外,唯有寥寥数人而已。” 张麟轩将之默默记下,又问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孤隐峰峰主,具体是个什么境界?” 潇然有些犹豫,一时间竟是给不出明确答案。 若按照以往所知,那位老人家纵然手段了得,但最多也就是个圆满境界,不可再多,因为儒家绝不会放任一个异类有如此之高的境界。一旦其不受约束,对于整座人间而言便是一场无法小觑的灾难。故而若他胆敢跻身此境,那么某位圣贤便会不得不出手将之打落,以求万世安定。至于这位儒家圣人究竟会是谁,潇然也不能确定,但是儒家一旦选择出手的话,则必然不会留下隐患,所以肯定会是亚圣或是复圣中的一位。 前者作为学问可与老夫子并肩的读书人,整个儒家的第二人,后者则被赞誉为德行最高的读书人,都属于既讲得道理,又挥得拳头的那一种儒士,故而也是儒家迄今为止的最强战力。若是不在乎身份等外因,一旦真的动起手来,未必会弱于十方阁的某些楼主。 古往今来,真正的读书人,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死读书的腐儒,要知道,儒家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讲究个“君子六艺”。礼乐之下,文物兼备,老夫子东游尚且佩剑,后世所谓之圣人君子,又岂能仅逞口舌之勇? 然而若是按照如今的认知,那位孤隐峰峰主倒是有可能站在楼外。世人修行,境界是一点点爬上去得,所以要想将之打落,先他一步站在更高处就是,但若是从一开始,对方便始终站在哪里,而相较之下,你才是那个后来者,如此又该当如何?须知对于人族而言,所谓之异类,不仅只有妖族一方,而且还有某些遗留至今的远古神灵。 依书中之言,孤隐峰峰主,江霈,乃是昔日天界六部之一,玄部主神座下,十二尊雨部正神之一,故而本就是天上之物,又何来受困楼中之言。 念及于此,一道心声忽然传来,“若想一探究竟,不如来孤峰寻我,何苦在此难为自己。一念所起,信马由缰,往往便生祸患。二位,今年入秋之前,若能光临寒舍,必有美酒相待,然过时不候。” 张麟轩与潇然对视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微微一笑,以心声言语回道:“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前去讨杯酒吃,届时还望老前辈不要吝啬。” “好说。”那道声音停顿一下,又再次响起,“与你好意提醒一句,与他人心声言语之际,若一方无力建立心念牵连,那便只有听着的份。若借助修为高深者,勉强作出回应言语,不仅连累他人,同时也是在坑害自己。”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将原本的言语又咽了下去。 潇然开口笑道:“老人家之言语,听得又听不得,单就此事而言,只是在吓唬公子罢了。” 张麟轩半信半疑地看着潇然。 那道心声又说道:“没想到他张欣楠此生也会收这么蠢的一个徒弟。” 潇然以心声帮着解围道:“前辈此言,不免有鼠目寸光之嫌。人之长短,境界高低,岂可这般草率便予以定论。昔日的蝼蚁,最终不也成了推翻天道神权之人?” 远在孤隐峰的江峰主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就敢如此大言不惭?天道神权是否已经彻底倾覆,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轻言定论的。” 未等潇然作出回应,一道温醇嗓音便以极其强硬的方式打破心声之间的牵连,以“非礼”之姿,笑言道:“前朝旧臣,不过多活几年而已,就敢这般妖言惑众?” 张麟轩以潇然皆不由得心中震惊,没想到这般“无礼”之人竟然会是那位复圣公。 江霈不禁面色一沉,眼中满是怒意。换作万年之前,似这般凡夫,一掌足矣,岂敢与本尊如此言语。 文庙之中,一袭儒衫的老者不禁笑了笑,微微欠身,以示尊敬,然后轻声询问道:“可否暂借一用?” 文庙不远处,一座“破旧”楼阁中,读书人陈尧站在围栏处,点了点头,温言道:“可。” 天下儒生,读书百万,落笔有神,难得与文字相契,故称之为本命字。不过此等文字,终究是借来之物,一旦修行途中不幸陨落,亦要将之还回。 孤峰之巅,礼乐二字,如日月高悬。 儒衫老者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自行跌落一境,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江霈怒目沉声道:“我与儒家已相安无事多年,如此无端问责,岂不叫人心寒!” 对于江霈故意为之的“高声语”,儒衫老者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非功过,皆在人心,无需为此辩解什么,只道读书人也有怒火。” 文字落地,烟尘四起,敬酒不吃,那便吃罚酒。 “以后中州之行,大可放心,规矩之内,儒家与十方阁都不会插手,但只要有人胆敢越界,甚至起了越界之心,便无一例外,皆要面对礼乐问责。” 张麟轩作揖一拜,诚心道:“多谢前辈。” 儒衫老者忍不住笑道:“某种意义来说,你我其实算是同辈。” 张麟轩一头雾水。 “如果真要谢一个人的话,就谢鹿衍师叔吧。” 重归道场之前,依照约定,鹿衍曾悄悄走了一趟文庙,与这位儒家复圣敲定了一些琐事。 溪水环绕的道场内,某人嘿嘿一笑,喃喃道:“瞎客气什么。”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巧遇江云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张麟轩后知后觉,微微一笑,转身走回马车,将余下的半块烤红薯拿着,然后开始登山。与此同时,亦是有人在攀登阁楼。每当张麟轩朝着山顶迈出一步,他自身的境界修为便要随之增长一分。 潇然跟在少年身后,一并向着山顶走去。对于眼前这等异象,潇然谈不上心知肚明,但也略知一二,所以眉宇间不曾流露任何惊讶之色。既然当下之境界得益于“登山”,那么将来下山之时,便无异于是一场跌境。至于其中得失与福祸,因人而异,全看造化。 一袭青衫的十三先生,似乎一路行来,为眼前少年准备诸多选择,虽然错过了不少“机缘”,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似这般反复“折磨”境界之高低,将来免不得要遭人“报复”,而且对于心性亦是一场极大的考验。如若稍有不慎,便是道心崩坏,修行之路自此断绝的惨淡下场。 潇然微微扬起头,温言道:“公子,当心脚下。” 张麟轩会心一笑,轻声道:“诸君亦然。” 一阵清风忽而拂过,萦绕在少年袖口,久久不散。人影浮动,似在大笑,如此直来直去,也算是这世间“曲折”道路上,为数不多的怡人风景。 锦衣少年,腰悬长剑,一手虚握剑柄,另一手则拎着那半块烤红薯,沿着山间小路,独步而行,满身剑气四溢,霎时间,一道璀璨剑光拔地而起,气冲斗牛,声震天地。 文庙之内,儒衫老者神色如常,当光华遮蔽双眼时,他便收回了目光。对于少年的选择,谈不上喜恶,只说此举坦荡光明,便已然无愧于手中三尺剑。至于是非对错,便留与双方去自证清白,而自己这个独坐书斋,翻书以佐酒的糟老头子,就暂且不去管这些闲事了。 不过在彻底做到“不闻不问”之前,这位久居文庙的儒家圣人悄悄地留下了一个字,凡事总有万一,算是以此法求个心安,同时也算还了那袭青衫昔日的指点之恩。 骤感心湖异样的潇然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朝南,神色恭敬地作揖一拜,“以此礼敬天地自然。” 儒衫老者面带微笑,轻声回了一句,“圣人教诲,切莫忘记。” 潇然起身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也罢。万事万物,终究是强求不得。不过我可以与你保证,若你之后想来文庙小住几日,无需与任何人报备,直接来寻我就是。或者言语一番,我亲自去大门外迎你。” 潇然犹豫了一下,问道:“何至于如此?” “文章相契,探讨学问,仅此而已。至于世俗礼教,文庙规矩,暂且都可以放一放。如今的文庙,除了先生外,还没人能大过我的‘面子’。德行一事,亦是无人可对我‘指点江山’。有些麻烦,不值一提,大可放心。” 潇然神色缓和几分,多了些许笑意,轻声道:“多谢夫子厚爱,晚辈心中不胜惶恐。待日后若有机会,定当亲赴文庙拜访。” 儒衫老者点点头,笑道:“在不久的将来,若你不主动躲着我,一定会遇见的。人间山河万里路,护送他人一程的事并不好做,莫要粗心大意。” “多谢前辈提点。” “去吧,随那少年一并登山去吧。” 彼此间的心念牵连忽然断去,潇然立刻收敛心神,小跑几步,重新跟在少年身后。 “老先生还有何嘱咐?”张麟轩随口问道。 潇然点点头,轻声笑道:“确实有一些事情,但需要稍后再说。” 一战将起,虑胜虑败,皆是他人之事,唯有手握三尺青锋者,只可思量前者,不得有半分落败之念,否则便会一念所起,怕什么来什么,想什么是什么。 张麟轩大致猜到一些,神色淡然道:“与你所知的绝大数剑修不同,我这个人倒是很喜欢虑败,所以很少做无把握之事,但这一次多少还是有些任性了。至于其中缘由,当你站在山下仰望那座宗门大殿时,或许就知道了。” “宗门气象确实不凡,当得起‘堂堂正正’四个字,所以有些人和事,要区别对待,不可一概而论。公子故意将修为境界展露的原因有三,一是告知此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无辜之人可以选择旁观,一旦插手,便无异于问剑。二则是简单明了地与那徐念提个醒,躲躲藏藏实在无趣,不如出门一见来得爽利。至于其三,或许是有意试探一番那大多数宗门内都存在的暗流?” 前两个答案潇然都猜得到,但唯独第三个无法确定,张麟轩毕竟属于外来者,自然不该去插手安乐宗的家务事。若真是如此作为,非但落不得好,反而还会遭人埋怨。 张麟轩忽然停下脚步,仰着头,笑容玩味地看着身前来者,一个身背剑匣的年轻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丹凤眼,面容白皙稚嫩,瞧着比较秀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男身女相? 那少年率先开口问道:“你可是张麟轩?” 张麟轩点点头,回答道:“没错,是我,敢问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冷哼一声,手指抹过鼻梁,神色有些骄傲道:“小爷乃是秣陵江氏子弟,江湖人送外号‘过江龙’的江泽,江云霆是也!” 张麟轩故作遗憾道:“不认识。” 这位江家小少爷一时语塞,不免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地说道:“你……好你个北地蛮子,连我堂堂秣陵江家都不知道……你,你真是个蠢材,简直就是全天下最笨最笨的天字号大笨蛋!” 张麟轩微微一笑,反问道:“难道不认识你,就是天下第一笨蛋吗?” 江云霆没好气道:“连小爷的名号都没听过,亏你敢说自己是走江湖的?你若不是笨蛋,天地还能有谁是笨蛋?” “我记时说自己是走江湖的了?” 江云霆双臂环胸,眼神郁闷地看着张麟轩,似乎有些生闷气,两腮瞧上去鼓鼓的,眉头微皱,不悦道:“小爷我说你说了,那你就是说了!” “看来是没挨过打,难怪如此嚣张。小家伙,你这娇生惯养出来的恶习可不能久留,恰好本公子心善,遇到我算你走远,今儿个我就大发慈悲,帮着你改一改,你看如何?” 潇然忍住笑意,余光打量着那个少年,根骨不错,就是这性子确实有些欠打磨,换而言之,过往日子太顺,免不得要差他人结结实实的一顿“毒打”。 话虽如此,但潇然还是以心声提醒道:“公子,有些缘由提前问清楚后,再动手也不迟。” 张麟轩轻“嗯”了一声,看向那少年,继续说道:“小家伙,为何在此拦路,若不说清楚,本公子稍后打你可就不留手了。” 江云霆十分愤怒地盯着张麟轩,一字一句沉声道:“不许叫我小家伙!” 张麟轩偏着脑袋,故意说道:“小家伙?一句话,不至于如此恼羞成怒吧。还是说,竟是让我无意间触碰到了你某些隐秘,你……你不会真的是个小家伙吧?” 江云霆怒喝一声,“张麟轩,你大爷!” 一道青光瞬间消失在眼前,径直朝着张麟轩撞来,后者侧身躲过的同时,不由得解下佩剑,以剑鞘向着小家伙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一下。江云霆吃痛不已,跌跌撞撞向前方滚去,十余步远,方才停下,起身后,抱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瞪着张麟轩,恨不得也给他来上这么一下。 张麟轩打趣道:“既然本事不济,何苦丢人现眼?堂堂江家子弟,难不成就会横冲直撞?瞧着你也背剑,不会就是个装饰而已吧?” 江云霆解下身后剑匣,冷笑道:“就让你这北地蛮子见识见识小爷我的御剑术!” 心念一起,剑匣如折扇般缓缓打开,其中藏着六柄古朴长剑,剑气凌冽,剑意深深,好似身经百战之人,天生便带着一股杀气。 剑匣一开,潇然不禁心神震颤,因为其中有一柄剑,与张欣楠早先的佩剑皆出自同一人之手,换而言之,就是天地间为数不多可以与那柄“榆木”相提并论的长剑,而它的名字便叫作,长流水。 潇然神色稍显凝重,以心声提醒道:“其余五柄长剑品相虽属尚佳,然而较之于居中的那柄浅蓝色长剑,仍是要逊色不少,故而需要公子格外重视。” 张麟轩点点头,若有所思,以心声问道:“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柄剑该是昔日神灵所铸三者之一的长流水?” 潇然点点头,并未解释什么,对于少年言语间的不当措辞,稍后再更正便是。 张麟轩按住腰间长剑,将其骤然拔出,单臂举起,将剑尖指向江云霆,笑容玩味道:“小家伙,本公子领剑!” 江云霆怒目而视,冷笑一声,“我看你这是领死!” “小心咯!” 一道白光划过眼前,暴射而出,手挥长剑,径直奔着那少年的项上人头而去。 简简单单的一剑,既无凌厉剑气,亦无璀璨剑光,直来直往,只为杀人!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气之长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所谓御剑之术,与炼器士的以气御物本就大同小异,无非是前者讲究一个“驭气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故而一旦被敌人近身,威力往往便要大打折扣。 面对眼前少年,张麟轩看似嬉皮笑脸,实则却不曾有丝毫掉以轻心,一念所起,便舍掉万般剑术,最终只以一剑横扫,虽然瞧着朴实无华,但此剑之锋芒,锐不可挡,只得令人暂且退避,从而借此拉近自己与少年之间的距离,迫使他无法任意施展那门御剑之术。 眼下那般沉重的剑匣,若无法施展招式,那么对于江云霆而言,便已然成为负累。作为一个才破镜不久,且尚未来得及稳固,以至于五境修为始终飘忽不定的少年修士,当下最多也就只能调动剑匣六剑之中的三者,但如此一来,便意味着要舍弃那柄质式古朴,剑身之上,生着浅蓝条纹的“长流水”。 一剑已至,江云霆当机立断,先是一脚将剑匣踹至身后不远处,紧接着身体趁势向下倒去,之后唯见一道寒光划过眼前,不由得削去额头几缕发丝,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剑。趁着张麟轩收剑,江云霆立刻向后翻滚,同时单手结剑指,心中默念道决,一柄漆黑长剑如闻敕令,立刻掠出剑仙,直奔张麟轩心口刺去。 双方你来我往,皆是杀招,试图一击毙命,以免夜长梦多,横生变数。 张麟轩右臂弯曲,抬剑挡在身前,然后只听得“铛”的一声,那柄飞速袭来的长剑便撞在“却邪”的剑身上,本该就此返回的飞剑却仍不肯罢休,依旧步步紧逼,仿佛在洞穿张麟轩心肺时,也不介意在毁去一柄“同类”。 张麟轩面色一沉,气势也随之一沉,然后右臂朝外狠狠一震,犹如湖面骤起涟漪,一道道剑气波纹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涌起,同时将那柄黑色长剑弹开,落在剑匣附近。 江云霆站起身,以双手御气,气机牵引匣中之物,紧接着便又有两柄长剑掠出,相较于前者,此二者可谓是“奇形怪状”,整体瞧着虽确实是剑的模样,但却歪歪扭扭,显得剑刃不正,如同真龙被断去四足,不得不以蛇虫之姿于世间爬行。一剑之上,鬼气森森,尽是寒意,至于另外一剑,虽剑柄处燃着熊熊烈焰,却也是毫无炽热之感。 许是担心张麟轩轻敌大意,故而潇然便在一旁以心声提醒道:“公子,此两者一为‘怨憎’,一为‘幽冥’,皆与酆都关系密切,所不知为何人所铸,但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此二者毫无剑之纯粹,其中皆含着幽冥之术。” 张麟轩持剑站在原地,神色如常,以心声回道:“知道了。” 潇然歉意一笑,不再多言。 与人问剑,最忌分心,而潇然的举动,则不免有几分投敌的味道。说得严重一些,若是分心言语之际,恰好被江云霆找到机会,由此三剑一并祭出,是有可能让张麟轩吃不了兜着走的。倒不是说一定真的要做到什么,只要是生死之争中出现了这种可能,那便是一种大忌,容不得轻视。 张麟轩抬起右臂,横剑在前,笑了笑,轻声说道:“不觉得可惜?” 在张麟轩看来,方才那一刻,就算是自己也有机会将其抓住,若单论剑道修为,眼前少年甚至比自己更强,故而没理由做不到。 江云霆冷哼一声,不屑道:“如此投机取巧之举,小爷我怎会去做,身为习剑之人,自该堂堂正正一战。似你这般以手持剑也好,或是像我一样,以气御剑也罢,都是剑道一途上的术,属于‘君子善假于物’的‘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归根结底,本质上是一样的。习剑者,也自然应如剑立世,不偏不倚,堂堂正正,否则便是异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三言两句,便将剑道一途中,某些不纯粹的家伙彻底剔除了个干干净净,甚至直接冠以“异端”二字,不免有些……目中无人? 潇然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喃喃道:“剑道一途,也算后继有人了。” 张麟轩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大声笑道:“霸气!” 江云霆没好气道:“废话少说,赶紧出剑吧。” 既然对方如此要求,那么自然没理由拒绝,也算是作客之前,再稍稍打磨一下剑锋。 张麟轩双膝弯曲,气势一沉,大地之上不禁扬起无数尘埃,同时身影已消失不见,再度出现之时,锦衣少年已高高跃起,朝着身下之人,当头劈出一剑,剑气如瀑,好似由九天之外落下,其中威势,不言而喻。 自知躲闪不及,江云霆便准备硬接下这一剑,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两柄幽冥之剑亦是如此,一呼一吸之间,黑雾流淌,构起一层保护罩,从而帮着江云霆抵挡那道迎面而来的磅礴剑气。 剑匣之中,那柄“长流水”突然颤鸣不已,似有出鞘之意,奈何“主人”分心甚多,竟是无法与之心生牵连。 一剑之威,久久不绝,在这般冲刷之下,黑雾亦是不可避免地变得薄弱,渐渐地似有崩坏之势。 江云霆扬起头,怒目而视,咬牙道:“我看你一口气到底能有多长!” 一道神通,一记体术,皆需要一口“气”作为支撑,一旦将之耗尽,便不得不收招换气,以免气府空虚,给他人可乘之机。对于此时的江云霆而言,若想给予反击,就需撑到张麟轩换气的那一刻。届时不但剑气溃散,甚至连他张麟轩所处的位置也将变得极其尴尬,身着一袭锦衣的北境七公子,此番不曾“脚踏实地”,便是一道极大的破绽。 不过若想寻到这个机会,也并非是一件易事,除了在换气之前,黑雾未曾被磨灭,也需要江云霆自身的一口气极为绵长,因为无论如何,总不能“不战而降”吧?既然招式皆需气作为支撑,那么江云霆自然也无法例外。 张麟轩笑容玩味道:“多长?小家伙,不是我吹牛,这一点你估计无法想象。” 心湖之内,屹立着一座“虚无缥缈”的高楼,在楼顶围栏处,一袭儒衫稚童,带着一对银晃晃的耳环,身背一柄漆黑长剑,腰间悬着一枚朱红色的酒葫芦,举目远眺,满脸笑意地瞧着心湖里的诸般景象。因为他的存在,一条涓涓细流环楼而行,源源不断,不知所起,不知所止。 天地之间,磅礴的水运被人一点点拿走,最终汇入另外一座广袤天地中。一念所起,想到此处,虞渊便不免有些心态。平日里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地攒下了一些家底,不曾想却摊上了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主,还真是不当家,便不知柴米贵。 虞渊自知留不住,只得含泪挥手,算作一场告别。银子一旦花出去,哪怕日后再回来,也终究不复当初。天下间的人与物,皆是如此。 心湖天地之中,有虞渊帮着坐镇“高楼”,故而张麟轩这一气之长,必将极不符合常理。至于“溪水”源源不断的原因,除了误入元行都之外,还要得益于东海多年孕育而生的精纯水运。 虞渊忽然盘膝而坐,解下身后长剑,横剑在膝,神色疑惑道:“天下十大名剑的头衔,当真能说明一切吗?若换作是你,可愿意去争一争?” 长剑死寂,无人作答。 心湖之畔,有一座茅草屋,屋内堆积着许多杂书,皆是张麟轩这位“老天爷”的年少酷爱之物,涉及范围之广,实难想象,而且多是一些市井中寻不到的孤本。耕种之法、机括构造、琴棋书画之道、莺莺燕燕,儿女情长的戏文,当初的少年都曾花费时间钻研过,可谓“不务正业”至极,故而心湖自然而然也就多出了一处堆积杂书的地方。其中不乏有名士所作的类似于文武榜单的那种书卷,张麟轩亦是极为感兴趣。 浩如烟海的书卷中,虞渊偶然见到过一些类似的,像什么将相评,武夫评,比比皆是。十大名剑一说,也是来自于此处,但书中关于这十柄长剑的记载早已模糊,“墨迹”零星,许是张麟轩自己早已忘记了的缘故。 虞渊以手指轻轻敲打剑身,口中念念有词,道:“榆木疙瘩,细水长流,千里婵娟,人间有灵……朔方,却邪……” 剑气依旧如瀑垂落,黑雾却已经所剩无几,崩坏只在瞬息之间。 江云霆神色诧异,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张麟轩故意打趣道:“长短一事,孰优孰劣,想必此刻已有定论,既然如此,何苦继续硬撑?小家伙,你放心,这种事我不会外传的。” 江云霆忍不住骂道:“你大爷的,张麟轩,你还没完了是吧!”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江公子,技不如人,就要愿赌服输,所以这趟登山之行,稍后可否让路?” 江云霆怒目道:“你做梦!” 张麟轩瞬间笑意全无,眼神变得十分冷漠,面无表情,沉声道:“那你就是找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道之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砰”的一声,如此清脆,宛若瓷器坠地而碎裂。原来在黑雾之下,竟然还藏着一道无色屏障,但由于江云霆“一气”已尽,所以这般神通也实在是难以维系,再加上张麟轩如瀑倾泻的剑气,崩碎之命运早已注定。 当雾气消散的那一刻,江云霆便迅速向后掠去,同时以心念牵引长剑“怨憎”与“幽冥”,配合最先离开剑匣的那柄名为“夜幕”的漆黑长剑,以后者为主,前两者为辅,共同结成剑阵,一方面既可以护住自己,另一方面也可助江云霆完成接下来所要施展的一道幽冥神通。 三柄匣中长剑,剑锋相对,环形排列,以极快的速度不停旋转,从而引导天地元气疯狂地向着中心点涌去,一道黑色旋涡,正在不断增长,似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江云霆站定身形,大手一挥,三柄长剑同时停下,但那道黑色旋涡增长之势却不曾有任何停滞。只见他突然双膝弯曲,气势骤然一沉,脚下大地不由得为之一颤,双手于胸前结印,指尖上顿时有黑炎流淌,而黑炎之中,依稀可见鬼魅挣扎,神色极为痛苦。 张麟轩单手持剑,神色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此时此刻的他,非但心无杂念,更是心无一念,就连一旁的潇然也不禁感到十分震惊。 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修力在其次,而修心则为首要。无论境界怎样,若想作到心无一念,亦可谓难如登天。哪怕是十方阁的楼主,或是三教祖师,同样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始终都离不开一个“人”字。只要是人,便无法彻底拘束心念,使之真正地沦为“空”。 儒家的老夫子,心怀天下苍生,一辈子都在为人间的安定而奔波,故而老夫子虽心无杂念,却不得不心存一念,即以天下苍生为念,护世道万年太平无忧。 道家的祖师爷,虽清静无为,却亦非“无所作为”,更何况这位骑牛出关的守藏吏,本就性子“温和”,否则也不会选择登天而去,独自一人在天外天搭建地基,从而与虚空界比邻而居万年之久。相较于儒家老夫子的一心一念,这位道家祖师爷可谓一心多念,但念念皆纯粹。 至于佛家佛陀,一念忽起,一念忽止,念念生心,心生念念,好似菩提古树般,枝叶繁茂,硕果颇丰。一心可大如须弥山,一念亦可小如芥子,相较于前两位,则更显得十分复杂。 作为十方阁的侍者,潇然曾有幸在空明殿待过一段极长岁月,偶然间在一面特殊的镜子前走过,恰好映照出三位的大道显化之物,留心瞧着,故而记忆十分深刻。 由此可见,“心无一念”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此时此刻的张麟轩却做到了,这令潇然难以置信,十分费解。见惯了山巅景色,海中风浪的潇然,一时间竞也有些慌乱,足见此举是何等惊人。 要知道,若做到心无一念,即可算作“非人”。人间大地之上,故而所谓“非人”,无疑是异端,必将为如今的天地大道所不容。 潇然忽然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心中竟是生出了恐惧?额头已满是汗水的他,在离开镇北王府的“小酆都”之后,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手足无措。至于这一切的由来,皆是源自于少年眼角的灰暗流光。 若说神灵的眼眸是璨然金光,那么这种灰暗流光便属于 神灵的对立面,修罗,即非天。 此刻的潇然神情凝重,在面对张麟轩时,心中杀意第一次如此之纯粹。至于当初某位教书先生的耐心言语,不禁全部抛在脑后,仿佛下一刻便会出手,从而将眼前“修罗”彻底抹杀。 与此同时,江云霆神通已成,自黑色旋涡之中,涌出无数狰狞鬼物,皆是被镇压在酆都山下的罪大恶极之辈,一朝得以释放,自然要肆意宣泄一番,而“撒气”之人,无疑是面前仗剑而立的少年。 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猛地扑向张麟轩,眼神贪婪,似要独享这一美味血食。 张麟轩面无表情,看也不去看,轻轻抬起手,一剑向前挥出,已死之人,不得已沦落为鬼,如今魂飞魄散,只得再死一次,算得上彻底死了个干净。前尘皆忘,今生作别,来世……呵呵,哪有什么来世可言。 一众鬼物,原本嬉笑打闹,正眼也不曾去瞧这少年,此刻却面色一沉,愈发狰狞,怒目而视,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魂魄撕得粉碎。一鬼当先,随后无数鬼物蜂拥而上,宛若黑色浪潮,即将吞噬那渺小的少年。手中仗剑又如何,森罗鬼气面前,与废铁何以,不是所有人都是剑禹,想单凭手中之剑便镇压百鬼,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麟轩深呼一口气,面对如浪潮般袭来的鬼物,心中无丝毫畏惧,所作所为,亦无非是将先前动作重复了一边。微微举起长剑,然后轻描淡写地挥出。巨浪袭来当如何?唯有一剑而已。 在一阵哀嚎之中,皆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且无一幸免于难。 江云霆毕竟是个十五六的孩子,见得风浪也不算多,虽然知晓剑修的强大,且自己也算做半个剑修,但似眼前之人这般的“出剑”,不仅未曾见过,甚至闻所未闻。整个秣陵江家,习剑有成者,最高八境,但也没有如此威力。 一人一剑,镇压阴间百鬼,试问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说实话,就算是自己的那位授业恩师,一位世人只知其姓,却不知真名的剑客,江云霆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剑气之凌厉,其锋芒之威势,毋庸置疑,但若想一剑镇压百鬼,必为至阳至刚,似水般阴柔则万万不可,否则稍有不慎,辛苦一遭,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论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有无这般通天修为,且说这般至阳至刚之气,便不易得到。书生意气也好,武夫刚勇之气也罢,皆非路边野草般随手可得,更遑论极难养出的那一丝本源剑气。 江云霆不由得眉头微皱,心道,难不成这张麟轩被某个道行高深的剑修夺舍了?不可能,不可能,世间习剑者多光明磊落之辈,断不会有此等小人行径。 张麟轩抬起手臂,长剑向下一震,一股凌厉剑气瞬间蔓延开来,如平静之湖面,骤起波澜,竟是险些掀翻楼船。 江云霆吓得后退几步,途中绊到顽石,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瞧着眼神冷漠,眼角处暗光流淌的张麟轩,面色惨白,满心恐惧,仿佛方才的诸多鬼物才是人,如今的持剑少年才是“恶鬼”。 三柄长剑,纷纷下落,钉入地面之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嚷嚷着些要回家,以后再也不任性胡闹了。 张麟轩不为所动,一剑斩下,一道凌厉剑气径直来到江云霆面前。前者并未留手,故而毫无疑问,此举乃是一道杀招,是真的要取人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那柄浅蓝色长剑自行掠出剑匣,一道修长身影随之出现,握剑一挥,两两抵消,引得一阵烟尘。待烟尘散去,那道修长身影半跪在江云霆面前,抬起手,帮着少年擦干眼角泪水,然后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满脸宠溺地笑道:“叫你贪玩,吃亏了不是?” 江云霆不由得一脸委屈,小声抽泣着,支支吾吾地也说完整一句话。见状,那道修长身影善解人意地笑道:“莫怕莫怕,一只修罗而已,算不得什么。” 说罢,那道修长身影缓缓站起,转过身,神色平淡地看着张麟轩,轻声问道:“你身上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但对于他来说,你身上的杀气太重,想必他不会认可你。” 张麟轩神色漠然,一言不发。 “至于这柄却邪,勉强算是故人,但其实是晚辈,所以我不想与他动手,还望见谅。作为回报,我可以压制修为与你一战,如此也算公平。”那道修长身影温言说道。 张麟轩淡然道:“身为十大名剑之第二,难道不该言语霸气些,甚至是以某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与我言语?” 那道修长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过仅仅是有名而已,一些虚无缥缈之物,自己又何必在意?哪怕某人身居第四位,但在此方天地之中,不一样还是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至于胜负,毫无悬念。” 张麟轩问道:“当年怎么就排到第四位了?” 那道修长身影略作思量,笑着给出答案,道:“大概是他的‘出身’不好。一堆废铁烂铁所铸,就当时而言,又怎比得经星海之水淬炼,完全以神人之金身所打造的元神三剑呢?” “哦?这里面又说道?”张麟轩好奇道。 “与你说不着。” “小的打不过,老的就要欺负人?”张麟轩冷笑道。 那道修长身影摇摇头,解释道:“若仅是同辈切磋,我护他一命就是,用不着对你出手,但如今修罗身份坐实,便容不得我视而不见了。不仅我要杀你,就连你身后的十方阁仆从亦是一样。” 张麟轩未曾转身,扯了扯嘴角,笑道:“他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潇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公子如今可还是公子吗?” 张麟轩答非所问,“恶起,以恶止之,历来如此,并无对错。我讨厌无故插手之人,父王如是,韩先生如是,师父亦如是。我不过是想登山问个清楚,讨个说法,何故百般阻拦?你们有你们的大事要做,而我也有我的小事要做,但为何一定要我的‘小事’与你们的所谓‘大事’让路?既然不能改变你们,那我便掀了这棋盘!” 一袭青衫,猛然惊醒,背后竟是汗流不止,一幅幅光阴画卷,尽皆化作尘埃,缓缓飘去远方。 鹿衍拄着额头,神色无奈,喃喃道:“没想到我多年不曾遇见的大道之敌,竟然会是你。与己周旋,果真是天底下第一难事。”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不自知。” 第一百八十章 三剑其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麟轩此刻的一番言语,那道修长身影竟是点了点头,神色间瞧着似有几分赞赏之意,不知是何缘故。 张麟轩向前跨出一步,抬起右臂,剑锋所指,正是那道身影的模糊面容,此举略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好似在告诉眼前之人,若要战,那便战。至于成为拦路者的下场,或许会极为惨淡,稍不留神,便要魂飞魄散。有灵者,亦是难逃灵识消散之劫。 身为长剑之灵,对此一笑置之,轻声道:“此剑名曰长流水,在下有幸为此剑所孕育之灵,取沧澜为名。今日以大欺小,虽说占着‘道理’,但难免有失德行,故而公子可先行出剑,三招之内,必不还手。” 张麟轩神色如常,扯了扯嘴角,说道:“晚辈张骁,见过沧澜前辈。” 话虽如此,但少年却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故而显得十分“无礼”。 通过观察少年体内的气息流动,沧澜已大致可以确定他的师承,未成想竟是故人之徒,但作为他的师父,岂会察觉不到这等修罗之身。如此放任少年成长,难道就不怕为此方天地养出祸患?或者说,万年之后,十方阁仍存了“变天”的心思? 念及于此,沧澜不由得向南望去,奈何山水阻隔,以目前的修为,已是无法看到那座高楼。天下之颠倒,十方阁难逃罪责,如今也是时候作出解释了,否则一旦倾覆,必遭万人唾骂,有些事,欺瞒一时,实难欺瞒一世。既然万千修士皆不得长生,那么十方阁又何来的“千秋万代”一说?昔年的登天诛神者,待日后也一样难逃被人诛杀的命运,真可谓是讽刺至极。 站在登山路上的沧澜确实看不到那座高楼,但楼内几人对于他的心声言语,却是了如指掌,由着秦湛尽数将之收入衣袖。 修一言不发,站在围栏处,目光望向极远之地。 既然先生都未曾言语什么,陈尧自然也不会多说,反倒是秦湛有些心思不宁,恨不得一念赶过去,从而让那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立刻闭嘴。 修忽然转过身来,神色平和地看着秦湛,温言笑道:“论迹不论心,难不成有些想法都不可以?十方阁是管事,但历来不会管得如此宽泛,所以庸人自扰之事,还望徒儿你莫要去做。” 秦湛低下头,拱手道:“谨记师尊教诲。” 修点点头,继续说道:“十方阁也是第一次学着打理琐事,故而有些地方做的不尽人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需过分自责。至于他人的怨怼之语,可听,可不听。所谓对错,无非是一人或是多人的认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故无法准确评价。比如人与妖最大的分歧,何为强者,身为强者又该去做些什么。庇护弱小也好,‘欺凌’弱小也罢,总之各有各的道理,你让我如何评判?昔日我们觉得诸神所作所为不合适,那便推翻了他们,如今的世人如若觉得我们做得也不对,大可效仿先贤嘛。” 陈尧欲言又止,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修微微一笑,轻声道:“一座高楼而已,既然有那落成之日,也终有一天会房倒屋塌,再平常不过了。至于你们几个心中的‘家’,难道就是这么个木头房子?别闹了。不让我们在这吃饭,换个地方又能如何?难道昔日创立文字的圣人,以及差点一同天下的君主,在此方天地间,竟会寻不到立身之所?你们几个臭小子,都是老头子我费劲心思教出来的徒弟,几斤几两,又岂会不清楚。只要不像老七一样存心求死,世人又能奈之如何。” 修停顿片刻,看着陈尧,忽然记起某事,打趣道:“只不过老头子我这‘非人’的观点,敢问陈先生你又能接受几分?” 闻言后,陈尧心中惶恐,不仅后退半步,弯腰作揖,久久未曾起身,言语恭敬道:“先生言重了。” “一句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说实话,你们两个,一个自我束缚,一个畏我如虎,着实不如小十三有趣。至于你们大师兄,年少之时,也是个极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虽然有些不服管教,但性子其实没什么变化。或许是‘首徒’当得太久了,不知不觉间便有了‘架子’,有些情感,注定难以再见咯。” 修不免有失遗憾,但一想到当年练剑时,眼神坚定的那个少年,便又不禁多了几分笑意。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做那后浪之水,说实话,其实早已成功,只是因为徒弟不愿对师父出剑,故而无法做到“名副其实”罢了。一旦成功,那么如今“一句话便能管事”的人,就该换上一换了。 修摆摆手,喃喃道:“接着看戏吧,否则一旦遗漏了什么,酆都的那位可就要趁虚而入了。” 陈尧点点头,继续以掌观山河的神通,注视着登山路的一举一动,但他却以心声示意秦湛,令其使儒家暂时不得探查那里的动静。秦湛虽不知缘由,但既然师兄吩咐,便也就照做了。 一念所起,云雾升腾,花草繁茂,读书人所谓的“颜如玉”好似走出书中,坐于君子身侧,含笑翻书,眼中爱慕之意如秋水荡漾。 书斋之中,老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当言行有礼,切莫放浪形骸。” 一众读书人瞬间回过神来,不由得羞愧万分。 老夫子郑重作揖,朝着高楼所在,一拜再拜。 对于弟子们的小动作,修一清二楚,却未曾理会,只到某人作揖行礼,以表歉意后,他才不得不开口回了句,“又不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和尚,况且就算是后者,也难免不会动心起念,故而无需道歉。读书人的风流,言行之余,分些于床榻并无不可,只要两人真心喜欢就好。”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秦湛的瞳术,或者说幻术,其中的一切景象皆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内心深处的欲望显化,否则即便借助山水之势,也断不足以瞒过那位荒原大祭司,十方阁的暮雨楼楼主。至于诛神楼的那位,心念简单,目前只有张欣楠一人,奈何秦湛无法做到以假乱真,故而很容易就被看破了。说白了,无非是剑客的剑意,以秦湛的神通暂且模仿不来,至于将来有无可能,还很难说。 读书人的颜如玉,可谓心心念念之女子,其中虽然不乏得不到回应的姑娘,但只是想一想,何错之有? 修不再理会这些琐事,目光继续看向一条登山之路。棋手之高妙所在,无非是布局之长远,所谋之大小,以及棋局是否谨密。不过这是世人的看法,至于修,他本人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何谓厉害棋手,布局者?局中掌握自我者?旁观者清的局外人?都不是。至于真正厉害的,其实是那搅局者。 例如早已做到前无故人的首徒,剑禹。 再比如,或许可以后无来者的徒孙,一个目前为止,只有一境,但登山途中注定修为吓人的少年,张麟轩。 一对师徒,一脉相传。 山路之上,一场寒暄客套后,可谓图穷匕首见,气氛剑拔弩张,作为晚辈的张麟轩果断出剑,高高跃起,然后猛地向下斩落,此剑之威,宛若九天之惊雷,足可开山断江。 “威力不错。”沧澜神色如常,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若抛开修罗身份不算,他其实还比较认可眼前少年在剑道一途上的天分。虽说算不得惊才艳艳,以至于令人心生羡慕或是嫉妒,但却贵在踏实稳住,地基打得十分牢固,许是年少开蒙之时,遇见了一位良师的缘故。 沧澜站在原地,不躲不闪,抬手向前作抓取状,一柄浅蓝色长剑便被他握在手中,轻轻举起,高过额头,横剑以待敌。 两剑相撞,引得一阵巨大的轰鸣,天地元气,瞬息之间便被引爆,由此产生的威势波及甚远,使得方圆百里内,如同地牛翻身一般。沧澜虽然未曾退后半步,但脚下大地却瞬间凹陷数丈。 沧澜右臂骤然发力,向前挥斩,以一道凌厉剑气暂且先将张麟轩逼退,然后他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后者,十分费解地说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依着他的脾气,断然不会认可你,更别说将剑意借于你。” 临敌之时,张麟轩不喜废话,双腿下弯,眨眼间,好似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手中长剑置于身侧,为接下来的第二剑积势,待来到沧澜面前,以拔剑之姿出剑,伴随着一道璀璨剑光,如浪潮般汹涌澎湃的剑气径直拍向这位长剑之灵。 沧澜防守不及,竟是直接被剑气撞击,倒飞数丈后,方才止住身形。单手握剑的他忽然眉头一皱,长剑之上,流光抖动,似那涓涓细流般。本该再让少年一招的“前辈”,竟是直接选择了出剑。 “我承认先前是我托大了,在此与你道声歉,而接下来可就要认真了。” 人至,剑亦至,只见一道浅蓝色的剑光瞬间在张麟轩眼前乍现,如寒冬暴雪,冷冽异常,随之而来的,还有沧澜极为纯粹的杀意。 一剑递出,必求一剑毙命。 铛! 一柄青色长剑,骤然出现在张麟轩面前,如高木矗立,枝叶极其繁茂,将无数严寒尽皆挡在外面,使其不得向前一步。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相撞,势必引发天地震荡,剑道修为越高者,威力越甚,然而此时却毫无余韵波及,只因一人立于云端,此间剑气便不得放肆。 一袭白衣,轻声笑道:“长流水,别来无恙。” 沧澜怒目而视,咬牙道:“剑禹!” 那袭白衣摇了摇头,双手负后,偏着脑袋,弯腰俯身看来,轻叹一声,道:“看来你比我还像榆木疙瘩。”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互换一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沧澜神色漠然,抬了抬眼皮,忽然冷笑一声,道:“如今看来,你我之间,似乎并无不同。昔日先行者也好,如今迟来者也罢,结果显而易见,故而那场赌约该是我赢了。” 一袭白衣,倒持剑锋,思量片刻后,轻声笑道:“万年之期将近,但终究不是‘如期而至’,所以胜负如何,无需急着下定论。今时今日的眼中所见,终归不是来日风景,你我且耐心等等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沧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眉宇间瞧不出任何情绪,只见他将目光转向张麟轩,沉声问道:“无视天地规矩,不惜冒着灵识消散的风险,也要一剑长掠至此,可是为了他?” 被询问之人眯眼而笑,答非所问,道:“多年未见,与故人叙叙旧,难道这都不行吗?” “榆木疙瘩,无可救药。如果是剑禹,或者是这一世的张欣楠,皆有本事从我手里将这少年救下,但若仅凭你,可能性几乎为零。名剑榜首,威力可见一斑,然而剑身却已被折断,至今仍未能修复如初,不知可还剩下几成战力?你我之间到底相识万年,我还真不忍心亲眼见你灵识散尽,自此沦为一把废铜烂铁。若你愿意就此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后再见,依旧可以共饮酒一壶。” 沧澜眉眼微动,看样子是真的不愿与这位故友为敌,但目光深处仍有一丝复杂情感,好似怨怼,好似不甘,又好似羡慕与嫉妒。 同为昔日的神女造物,彼此的命运却不尽相同,有的人可以与剑道至高者并肩,成为他的佩剑,或诛神斩魔,或开山断江,或一剑镇压百鬼,或一剑万妖朝拜,何等的风光无量,然而手中长剑,名曰“榆木”,却非“长流水”。许是名字起得不好,故而似水东流,总是由高处落下,再难有登顶的那一天。 长剑名曰榆木,剑灵亦然,一袭白衣,皆是模仿昔日的执剑人之姿,他双手负后,微微扬起头,望向天幕,及其更高处,喃喃道:“一帆风顺也好,一路颠簸也罢,无非是各有各的缘分,何故如此?与其羡慕他人,不如尽力去与天地争取一份那所谓的运道。” 沧澜摇摇头,沉声道:“不必多言,今日只论一事。若你一意孤行,非要救下这少年,就别怪我不顾旧情,与你拔剑相向了。” 榆木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与张麟轩轻声道:“初次见面,在下榆木,是你师父的佩剑,亦是好友,故而算你半个长辈。本该送你一份薄礼,奈何走得匆忙,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半截剑尖,还望不要嫌弃。” 张麟轩郑重其事地作揖见礼,神色恭敬道:“晚辈张麟轩,见过前辈。至于所谓薄礼,来日方长,前辈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榆木不由得一愣,笑骂道:“臭小子,你是如何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果然是一脉师徒,别的不说,只论贪财一事,倒是有几分青出于蓝的味道。” 张麟轩也不见外,站起身,面带微笑地回道:“前辈谬赞了。自家师父本领通天,作弟子的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前辈如此说,倒是要叫晚辈心中惶恐了。” 榆木扯了扯嘴角,忍住笑意,问道:“就不怕你师父事后找你算账?” 张麟轩神色如常道:“师父他老人家又岂会与徒弟计较这些小事?” “那可不一定。”榆木意味深长地笑道。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背地里偷偷告状,可是有损您的前辈身份。” 榆木摇了摇头,轻笑道:“当面就好,何需背后?” 张麟轩突然双手竖起大拇指,神色诚挚道:“前辈剑道之玄,晚辈望尘莫及,没想到术法神通竟也如此了得,着实令晚辈佩服不已。” 榆木点点头,一脸得意地笑道:“话虽违心,但言语却是事实。至于告状一事,吓唬你而已,不必当真,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还不足以跨越万里河山与他心念相连。有些天地规矩,总归要是要守一守的。” 张麟轩面不改色,笑容依旧,一脸真诚,由衷道:“前辈境界有损尚能如此,若是换作全盛之时,不知那般风景又该如何令人称羡。” “有这拍马屁的功夫,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剑道修行,需知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或早或晚,总是要还的,届时的你又该如何自处?大道之上,一人独行,昂首挺胸,切莫作那乞讨之人,以免徒惹他人讥笑。”榆木神色认真道。 张麟轩拱手道:“前辈教诲,晚辈定当谨记。”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沧澜向前迈出一步,神色玩味道:“此时传道,又有何用?我看你这家伙,还真越老越糊涂了。要么走,要么留,速速作出决定,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你。” 榆木未曾转身,背对他,不禁笑了笑,轻声道:“与其说我糊涂,倒不如说你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试问持剑者,岂有后退之心,岂有临阵脱逃之举?!沧澜,一步退则步步退的道理,你难道忘了吗?” 沧澜神色平静道:“既然如此,动手便是。” “将此物置于却邪的剑身上。”榆木递给张麟轩一小截剑尖,瞧着有些锈迹斑斑,并不怎么锋利。 张麟轩虽然接过剑尖,却迟迟不肯照做,眉眼间的犹豫之色清晰可见。 见状,沧澜讥笑道:“人心多疑,奈之若何?” 榆木并不恼怒,反而温言笑道:“本就情理之中,故而无需有任何别样情绪。一个能独自走过荒原一十三处险境的少年,又岂会是天真幼稚之辈。若你毫不犹豫地接下,并且照着我的话去做,那才真是让人失望。” 榆木大袖一挥,朗声道:“却邪之灵,本座仗着楼中辈分,故而今日便越俎代庖一次,许你能够自行接纳这残剑的剑尖。如何选择,暂且全权交于你一人!” 心湖之畔,雾气弥漫,一双猩红眼眸悄然浮现其中。 书童打扮的虞渊对此并未在意,躺在一旁,脑袋枕在双手上,翘着二郎腿,脚丫子晃荡个不停。瞧上去一副懒散的模样的虞渊,微微抬起下巴,朝着“天高之处”点了点,无所谓道:“要不要做,能不能做,问我又有何用?自己跟老天爷说去。” 雾气之中忽然传来人言,问道:“你似乎不太高兴?” 虞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你管。” 那人又笑道:“生闷气可不好,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大不了我帮你出气。身为目前为止,家中最小的一位,岂能让你无故受人欺负?” 虞渊忽然坐起,问道:“如何出气?” “手中有剑,你觉得呢?” 虞渊又缓缓躺下,喃喃道:“看你本事喽。” “好嘞。” 人身天地之外,一柄绯红长剑高悬于空,那一截剑尖忽然化作流光环绕在其周围,瞬息之间,随着张麟轩的“下定决心”,那几缕光芒纷纷没入剑身,随后剑气暴涨,宛若四海之水垂立,彻底贯通天地。 榆木轻笑道:“如此青锋,还不速速握在手中?” 张麟轩神色一怔,难以置信道:“我持剑?” “不然呢?本座如今年事已高,一把老骨头而已,难不成还要帮你个晚辈打架?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指望旁人做什么。”榆木没好气地说道。 张麟轩心念微动,长剑自行来到身前,剑气内敛,光芒消退。少年缓缓将其握在手中,感受着其中的剑意流动,既如浪潮般汹涌澎湃,亦如春光般和煦,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竟然在此刻达到了某种平衡。 张麟轩神色疑惑地看向榆木,后者温言笑道:“与其问东问西,不如找人试剑。” 张麟轩看向沧澜,咧嘴一笑,道:“正有此意。” 沧澜眉头微皱,沉声道:“狂妄。” 榆木喃喃道:“是否狂妄,即刻见分晓。” 张麟轩一跃而起,剑随心动,磅礴剑气顿时如莲花般盛放,亦如鹏鸟展翅扶摇九霄之上。接下来的一剑,张麟轩做出的选择很简单,仅是笔直地向前斩去。 沧澜举起手中长剑,在身前画了个圆,仿佛像是打开一扇门,顿时无数剑影浮现,天地元气剧烈颤动,随后如同暴雨般倾落,将少年的一剑硬生生破去。数个呼吸之间,无数剑影忽然化虚为实,凝结为一,如此长剑瞬息而至,直指少年心肺。 张麟轩后退一步,握紧却邪,心念所至,剑意即起,宛若滔天巨浪,骤然浮现在他身后,紧接着再次挥剑,天地元气便随之疯狂地朝着沧澜涌去。 沧澜神色平静望着这一幕,突然将长剑放下,立于身前一尺之地,双眸缓缓闭合,心如止水,但片刻之后便再起波澜。沧澜高举右臂,作抓取之状,顿时风浪四起,周遭精纯的水之元气如闻敕令一般,由四面八方涌向沧澜的掌心。与此同时,那柄“长流水”颤鸣不已,大地竟也随之颤抖。下一刻,长剑拔地而起,大地骤然碎裂。剑起,人至,眨眼间他便来到张麟轩面前,紧接着一剑刺出,正中少年左胸。 张麟轩一步不退,那一剑也刚好自沧澜胸前划过,顿时元气开始消散,灵识呈现崩溃之势。 二人对视一眼,另外一只手结成剑指,体内元气飞速运转,同时向前刺出。 一剑之威,双方皆是难以承受,竟是一同倒飞出去。 张麟轩将长剑刺入地面,勉强止住身形后,突然跪倒在地,鲜血顿时夺口而出。 如此互换一剑,即分胜负,也分生死。 榆木拄着额头,神色颇为无奈道:“还真是个麻烦的差事,怪不得要让我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断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双方以手作剑,皆是倾尽全力为之。身为“前辈”的沧澜,剑道造诣自不用多说,而作为“晚辈”的张麟轩,如今境界更是极为古怪,实力令人捉摸不透,似这般近在咫尺的互换一剑,对于二人的损伤可想而知。 灵识已呈现出溃散之姿的沧澜,他虽不似张麟轩那般狼狈,但如今整个人也并不轻松,微皱着眉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的少年,沉声道:“榆木,若非彼此心性契合,那便是你强行为之的手段,你可知此后的下场?!” 榆木站在张麟轩身边,一手搭在后者的肩膀上,以自身的温和气息帮着少年暂时稳固心肺各处,以防剑气流窜,作出些捣毁屋舍的举动。 “闭目盘膝,气走周天,其他任何事都别想。” 对于沧澜的言语,榆木并不急着回应,反正这家伙一时半刻不会再出手了,否则无异于是自寻死路。一个十方阁侍者或许还不足以将其撼动,但若是他手中握有一柄剑意犹存的“榆木”,胜负又该如何?岂会落败。 至于少年袖口处的清风萦绕与身后影子中的“暗流涌动”,虽说确有威力,但是榆木眼中,亦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而已,终究是小孩子打架的把戏,若想借此与沧澜以命换命,那便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自神女铸剑以来,三把元神长剑,唯有“长流水”被时时搁置,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自然要归咎于他置身生死关头的次数实在太多。不过倒也不是他自己故意“作死”,奈何遇人不淑,以至于为人所累,最终难得逍遥罢了。 在最初的那段岁月中,剑禹自然是最好的执剑人选,但凡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一方以为如何,就该当如何的。若论与剑客的大道契合程度,“榆木”与“长流水”难分伯仲,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还略有一丝“胜算”。依照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水”如辅臣,可生“木”之主君。即便如此,昔日的剑禹仍是未曾选择,至于其中原因,倒也不涉及什么大道,无非是“榆木”二字,与自己很像。有些相识,忽然而已,没什么道理可讲。 除剑禹外,适合作执剑人的其实还有一位,只可惜“长流水”不愿退而求其次,所以便只好“随波逐流”,归于何处,何处便是归处。 念及此人,榆木不由得心中颇为感慨。作为昔日可以与剑禹并肩者,那位名为玄溪的剑修天分怎样,且看这一世的张欣楠如何无敌于世便是。昔日去往天界的途中,若非瘟部主神率先察觉地界“反意”,从而调动近百尊神祇以秘法藏于登天桥下,待时机一到,诸神倾尽全力,给予一众“先行者”致命一击,至死无佩剑的玄溪也不会陨落,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再无轮回的下场。 那柄“长流水”若能选择与之同行,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但很可惜,凡事从无如果一说。 有些情绪,着实没有道理可讲,但榆木依旧忍不住想将要怒火发泄在某人身上。千般言语,最终唯有一声轻叹,昔日陨落的地界先贤,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了,与其去苛责一个“无辜”之人,倒不如竭尽所能,好好地护住这个由他们那一代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创造出的安稳世道。同时,这也是榆木答应某个混不吝,臭不要脸的家伙,走这一遭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当年便与一群疯子为伍,从而最终真的做成了推翻神权一事,那么如今亦可同行,为万年之后的盛世,再略尽绵薄之力。 榆木忽然开口道:“潇然,我记得十方阁有门神通,乃是当年剑禹所创下的,其中涉及水之气息转化为木之气息的三种方法,对于五行之属首位为水行化身的修士来说,可视作登上二层楼的最大助力。” 潇然垂首答道:“此术名曰‘木秀’,确有前辈所说的效果,但如今的十方阁却以将之列为禁术,故而晚辈不曾见过,只是略有耳闻。” 榆木微微一笑,并未与潇然计较那些小心思。不然略有耳闻四字,便极其值得推敲。一座高楼,万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哪怕陈尧最终选择了归乡,但往日的热闹却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何来的“耳闻”?一位造字的圣人,在明知此术被列为禁术的前提下,又岂会将诸多文字留在你潇然的脑海中?不过你能瞒过他,倒也算是本事。既然是自己挣到手的银子,之后怎么花当然也是你的事,旁人就完全不必多嘴了。 榆木轻笑道:“原本想找个简单的法子,以求帮这小子稳固伤势的同时,再顺道拔高一层境界,如此以来,还真是有些可惜。世事如此,强求无用,心念所及,竭力为之,此后无论如何,都不必再说愧疚二字。莫因肩头之物所累,以至于瞧不见山河风光。有些疑难杂症,或想不明白的事,不如抬头望去,明月自有答案相赠。” 潇然神色微动,似有所悟,道心不由得沉浸于一种玄妙境地。 至于一旁的张麟轩,唯有乖乖的坐着运气疗伤。 榆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是气死个人。臭小子人倒是不笨,只可惜这筑楼登高的步子实在是太稳了些,以至于在旁人看,着实是有些太‘慢’了。有些事,可能会等不及。” 最后一句话,榆木声若蚊蝇,少年并未听见。 榆木不由得抬起头,目光望向某处,本想以心声言语询问一事,但再三犹豫之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就不问了。 榆木向着右前方跨出一步,然后席地而坐,刚好距离张麟轩一尺远。他笑眯眯地看着沧澜,终于是回应了后者方才所的言语,却只有六个字。 “为何不是前者?” 沧澜顿时大惊,竟是有些怒道:“不可能!” 榆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声道:“你信不信,与我有何关系?” 沧澜心念一起,长剑之上立刻剑意流动不止,其光华似江海般湛蓝而澄澈,瞧着比先前威势不知所胜凡几。 榆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当下所坐之地,轻声道:“身前一尺立剑,此举为何意,你不会忘了吧?” 剑修立剑身前一尺,莫近,否则便是问剑。 沧澜顾不得其他,甚至不曾言语,身形竟是直接如箭矢般暴射而来,携以风雷之势,挥剑斩向张麟轩。 一袭白衣,青光乍现,一株参天古树拔地而起,将万般风雷尽数当下,使其不得再前进分毫。 “榆木,你当真要阻我!?” “本是孩子之间打闹,生死各安天命,你出手救下也就罢了,又何故不依不饶,非要将这少年打杀了事。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张欣楠徒弟,所以就活该被你杀?要知道,当年之事,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丝毫对不起你的地方!” 古树之下,白衣震荡,榆木也是罕见地流露出怒意。 沧澜突然哈哈大笑,满脸讥讽道:“可笑你榆木妄为一剑之灵,如此浓郁的修罗气息,你竟然察觉不到?” 榆木神色如常,轻笑道:“神族已灭,何来修罗?莫不是你眼神不济,平白无故地冤枉了好人?” 沧澜面色一沉,怒道:“如此包庇之言,你怎可似这般轻易宣之于口。榆木,莫要忘记你是因何而生,身受星海之水的恩赐,日后就理该报恩。” 榆木点点头,倒是由衷认可这句话,但他还是明知故问道:“与你杀这少年有关系吗?” “身为修罗,岂可放任他在人间成长!” 榆木反问道:“人间可是以你为主?” 沧澜神色一怔,然后皱眉答道:“自然不是。” “沧澜,我告诉你,剑禹也好,张欣楠也罢,总之在我眼中没什么不同的地方,所以后者的徒弟一样是十方阁再传弟子,若要治罪,应由掌阁者处置,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再者,若要诛杀修罗,自然是‘人间’之事,何需你来越俎代庖。” 即便如此,沧澜依旧不曾收敛剑意,反而倾泻更甚,犹不肯罢手。 榆木最后一次提醒道:“你若就此作罢,大可以带着你身后的少年,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否则无异于继续与我问剑,届时你一旦落败,我不介意斩草除根。昔日战争,有罪之人自然当死,但无辜之人也难以幸免,所以我从始至终就根本不怕沾染什么因果。” 沧澜不由得回身望去,神色间流露出犹豫之色。自己是生是死,无所谓的事情,但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修行之路还无比漫长,不该就此断绝,但修罗现世,亦不可不诛。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沧澜便果断选择了后者,从而一剑递出,滔天巨浪扑面而来,径直拍向张麟轩。 古树枝叶,尽数折断,再难抵挡水势。 榆木轻叹一声,“何必。” 一袭白衣,身形渐渐消散,化作星光,没入“却邪”之中。 与此同时,盘膝而坐的张麟轩猛然睁眼,心念一起,剑随心动,高高跃起,悬于半空。面对声势浩大,汹涌澎湃的剑气潮水,张麟轩毫无惧色。 既然手握长剑,那便唯有一剑。 “断江。” 第一百八十三章 皆是棋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条登山路上,双方你来我往,剑意倾泻如瀑,最终由着一剑“断江”彻底为之盖棺定论。天地复归宁静,而在大地深坑之中,某人奄奄一息,再也无法站起。由于胸口处的剑痕尚未被抹平,故而灵识仍旧呈现着消散之姿。 长剑“却邪”微微颤抖,一缕星光浮现,落在那座深坑边缘,再度化作一袭白衣。只见榆木弯腰看向其中,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天界分崩离析,诸神尽皆陨落,想做“走狗”,大概是生错了年岁。如此选择,日后当真就有脸去见她了?想来依着小姐的脾气,嘴上不会饶了你。其实昔日的玄溪,本就是她留给你最好的选择,可惜你最终还是错过了,如今又能怨的了谁。 沧澜勉强支撑起身体,神色不悦,沉声道:“榆木,我不希望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只求无愧于她,此外一概不管。对于任何有可能搅乱星海澄澈的家伙,我唯有递剑,绝无收手的可能。” 榆木忽然蹲下,双臂抱膝,轻声问道:“关于你口中的那种糟糕局面,十方阁也好,三教百家也罢,既然他们当年曾亲眼见过那极其恐怖一幕,便不会坐视此事发生。十方阁对此至今都无定论,你又何必如此武断?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臭小子真的是什么修罗,那么张欣楠又岂会留他?” 言语到最后时,榆木突然眯起眼眸,笑容玩味道:“某人以‘归乡’二字作为噱头的所谓谋划,虽然谈不上一清二楚,但也略微知道一些。我且问你一句,某人的家乡到底在何处?” 人间大地之上,看似天穹笼罩四野,实则却并非是真正的“天”。万年之前,随着四方天门的崩坏,神族便再也无法挽回败局,此后与地界相对而言的天界,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骤然落地,以至于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至于这些散落各处的瓷器碎片,后来被十方阁一位女子楼主寻得一二,借助满天星辰之力,将其拼凑缝合,这才有了如今所见之天穹。 天穹之外,名曰天外天,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天”之所在。由于诸神相继陨落,星辰光芒逐渐黯淡,以至于昔日的“天”不由得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从而百年之内,天上地下皆无光明一说。至于所谓的日光,乃是妖族一位始祖的眼眸所化,仅凭一人之力,辛苦支撑了百年。直到道家的祖师爷骑青牛登天而去,以自身大道化作地基,最终将白玉京落成,之后更是独自一人拖拽日月星辰悬于其上,使得地界恢复如初,昼夜交替,四季更迭,天时如旧。 道家有羽化一说,那么飞升之人最终又去往何地?毫无疑问,自然是这座白玉京。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故而玉京城内也非都是得道之人。城内街巷,既有凡人,又有妖族,各安其事,无为而治。 万年光阴流转,你我轮回几何?难说。未必没有托生于此的那一世,所以姑且也可算作家乡,但某人欲归之乡,可是人间,又或是这座白玉京?好像都不是。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处,便是那虚无气息弥漫之地,名曰虚空界。与白玉京比邻而居,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 天界六部,元君神殿居中,而六部宫廷则如浮空岛般环绕在侧,高低各有不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如今的虚空界,便是昔日元君神殿旧址,亦是传说中可去往元泉的唯一途径,只可惜无论是三教祖师,还是十方阁的几位楼主,都未能如愿,只得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还不免落得一身伤痕。 榆木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道:“你这家伙,如今都被人卖了,竟然还不自知。沧澜,日后的某种可能,当真比眼下的真情实意来得值吗?” 沧澜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言语之际,四柄长剑突然来到榆木面前,声势逼人,却因御剑者年幼,修为不足,以至于无法打破剑气壁垒,只得悬停在榆木身前一尺之外,再难有所寸进,无论那少年如何竭尽所能,依旧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罢了。 张麟轩刚要有所动作,一道心声便立刻响起,“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张麟轩盯着榆木的背影,久久无言。 “怎么,难道还想以怨报德?想来你的启蒙先生韩黎与日后求学路上的恩师齐岳泽,他们就是这般教你的?以恶止恶,虽是同一个字,但我想意思应该不相同才对,如今看来或许是我想多了。”心湖之中,榆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麟轩作了一揖,神色算不得恭敬,但也没有放肆,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对待陌生人的冷漠,“如何报恩,自然是前辈您说了算。” “眼下如此不情不愿,事后莫不是要怪我以大欺小,故意为难你?”榆木扭过头来,笑问道。 张麟轩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榆木收敛笑意,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张麟轩看向江云霆,犹豫了一下,说道:“总该与他问清楚原因吧?” 身背剑匣,莫名地拦路在前,一场切磋之后,仍是不肯让路,如今若想了事,总该给个解释才对。 榆木点点头,轻挥衣袖,瞬息之间,便将悬浮于空中的四柄长剑打落,然后略有些歉意地笑道:“难为你们与我针锋相对了,都回去吧。” 四柄长剑如闻敕令,长掠而归,重返剑匣。 榆木身形消散,下一刻便出现了在江云霆的面前,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脑袋,然后弯腰笑道:“人生路上,挫折在所难免,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总哭鼻子可不行。一心四用,御剑之术更进一步,似你这般能临时打破枷锁,也算小有天赋了。往后的路还很长,记得加油哦。” 江云霆止住眼泪,神色愤怒地盯着榆木。 榆木一笑置之,并不介意此事。相反,对于一个懵懂少年来说,眼神能如此坚定,此刻心中必然唯有一念,着实是很难得的事情,故而榆木非但不恼,反而还格外欣慰。大好河山,后继有人,先贤之道,薪火相传,此事极慰人心。 榆木温言笑道:“你我之间做个交易如何?眼下的形势可以说对你们很不利,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求个生路。眼见亲近之人死在面前,估计很不好受的,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此外再提醒你一事,长剑之灵,命不久矣,还望早作抉择,否则……” 江云霆直接打断道:“说吧,要我做什么?不过事先与你说清楚,你需要即刻帮我稳住沧澜爷爷的伤势,否则一切免谈。” 榆木点点头,心念微动,一株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便生于深坑之中,将沧澜遮挡在树荫之下,以此减缓他灵识消散的速度。 “我已经明满足了你的要求,接下来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榆木轻笑道。 “想知道什么,你问便是。”江云霆面无表情道。 榆木指了指身后的张麟轩,温言道:“你们俩聊,老头子我一向是不喜欢听这些琐碎事的,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去坑里找老朋友聊聊天,也好纠正一下他的错误。好歹也是名剑第二,何至于如此被人诓骗,说得再难听些,简直是拿人当猴耍,这我岂能善罢甘休。” 江云霆听不懂,便干脆懒得理会,然后径直走到张麟轩面前,仰着头,仍是面无表情道:“想问什么?” 张麟轩神色平淡道:“为何拦路?” “有人不想让你登山,希望我能将你从半山腰打落,奈何自己技不如人,有负他人所托。”江云霆不情愿地说道。 张麟轩又问道:“何人所托?” 江云霆犹豫了一下,说道:“徐念。” 张麟轩眉头微皱,道:“你与他相熟?” 江云霆摇摇头,如实回答道:“不熟。” “那为何要帮他阻我上山?” “他与我江家有恩,今日前来乃是父兄之命,特来与他做个了断,也好让此后两家再无瓜葛。” “何种恩情,竟然值得以命相抵?” 江云霆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哪里用得着什么以命相抵,早知道你个一境修士这么强,我才不来触霉头呢。小爷我的大好人生还没享受够呢,因为点破烂事交代在这里,多他娘的不值当啊。” 张麟轩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言以对。如此看来,江云霆无疑是徐念找来的一只替罪羊罢了,若能如愿打发了自己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平白消耗自己一份气力也未尝不可,总之可以多条生路,何乐而不为。不过有一点张麟轩还未曾想明白,那就是徐念既然“害怕”,又为何不走?当真要鱼死网破,以至于连累一座风气还算“不错”的宗门? 当时山脚之下,仰望青山之上的大殿,心中又有几分敬意,而这也是展露境界的原因之一,希望宗门内的某些人最好不要意气用事,毫无道理地帮着自家人强出头。与徐念不过是故人重逢,聊些往事而已,用不着动刀动枪,至于腰间为何悬剑,又为何盛气凌人,自然是讲道理之前,需要有所依仗。 至于潇然猜不到的那个原因,其实也出自这几分由衷的敬意,所谓的暗流涌动,张麟轩自然不关心,唯一在乎的不过是有几条坦荡江河罢了。 仰头而视,四目相对,一位老前辈的善意目光,张麟轩是需要领情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虑败之后,一旦真正落败,尚且还有退路可走,不至于陷入绝境。 张麟轩最后问了一个看似与今日之事毫不相干的问题,“孤隐峰江霈,你可认识?” 江云霆神色如常,轻声回答道:“不认识。” 张麟轩点点头,微笑道:“明白了。” “还有问题吗?” “没了。”张麟轩摇了摇头,然后打趣道:“不知道这次的话,江公子你可愿让路?” 江云霆冷哼一声,背起剑匣,与张麟轩擦肩而过,就此选择了下山,临走之际,还顺走了张麟轩搁置在一旁的半块烤红薯。 “本公子饿了,需要吃点东西。” 张麟轩未曾转身,只是轻声笑道:“随意。” 与榆木叙旧的过程中,沧澜身上忽然浮现出一道澄澈的浅蓝色光芒,剑痕就此消散,灵识稳固如旧。瞧着满脸震惊的榆木,沧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傻不傻?” “哎,我去……” 未等榆木说完,沧澜便归入长剑,就此重返剑匣,与江云霆一并下山。 榆木有些怒意地指着某处骂道:“小十三,你他娘的是不是又骗老子!” 无人作答。 离青山已远,江云霆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却连某人的背影也瞧不见了,但他却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一口气,然后晃了晃脖子,随即骨头间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下一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然身高八尺,成为了一名弱冠公子。由于衣衫并非俗物,故而可随着他的身形变化而变化。一袭长衫,温文尔雅,身背剑匣,一位淡蓝长袍的老者随侍左右,两人一并望向远处的那座青山。 “沧澜爷爷?今日的辈分可不低。”弱冠公子打趣道。 老者微微一笑,轻声道:“美酒只此一杯,倒是尝不出什么味道。” 江云霆一笑置之,神色疑惑地说道:“所谓做局者,确实不如搅局者来得自在,只不过十三先生所求,着实是有些令人看不懂。” 沧澜神色敬畏,道:“自欺以欺人,故而旁人又如何能够看得懂?与世同君,三君之一,由此后缀者,岂会是沽名钓誉之辈。” 江云霆由衷道:“先生之姿,令人神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提一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青山之巅,宗门之外,不知是何缘故,竟然在此春夏交替之际,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一袭墨袍,独自立于风雪之中,神色复杂地望着远处。登山路上的少年,虽然彼此早晚都要重逢,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再晚一些。心无牵挂,死亦何惧?至于其中缘由,无非是不愿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徐念生性愚钝,自知帮不上您什么,但若是因此害您多年谋划落空,即便万死,亦是难辞其咎。奈何公子登山,身为家臣,又岂有不见之理。至于我与那江氏一族,如今恩怨已然两清,待此间事了,臣必赴酆都相见,也好再为您牵一次马。 天地白茫茫一片,孤寂无声,唯有刺骨之寒。 山门内,紫衣女子拾阶而下,手中撑着一柄油纸伞,缓缓来到徐念身后,手臂微抬,帮着他挡住此间风雪,然后柔声说道:“雪落最是无情,当心莫要着凉了。” 徐念并未转身,只是仰着头,眼神中略有歉意,低声呢喃道:“既知落雪无情,又何故心生欢喜?世间之物,求而不得者众,如愿以偿者少。对于某些事情,明知不可,却偏要为之,依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 眉眼好似西湖美景般动人的女子忽然莞尔一笑,与身前男子轻声说道:“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你不喜欢我,那是你的事,而我同样也管不着。” 眼前这个名叫徐念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每每遇见,便不由得心魄动矣,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至于他是否喜欢自己,似乎没那么重要。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此美好的期望,怎能不令人心神往之,但即便事与愿违,亦不是怨怼的理由。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昼夜交替,四季更迭,就这么一直喜欢着你。 徐念似有些不忍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若我离开了,记得不要太伤心。即便心中再如何难过,一日三餐也要按时吃。炎炎夏日,虽说酷暑难耐,但也千万不要贪嘴吃凉食,免得到时受苦的还是自己。” 女子双眸水润,倔强地抬起头,嘴硬道:“我偏不,我就要吃。” 徐念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远处。白雪皑皑,多一抹猩红,想来应该会很美。 女子咬着自己嘴唇,满眼都是心疼。 “嫣儿。”徐念忽然轻声唤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身后女子。 名为李嫣的女子顿时愣在当场,握住嘴巴,尽可能地不哭出声来,以免打扰到眼前男子。 “今日一别,再无……或许再无重逢之日,以后在宗门内记得好好修行,莫要再任性胡闹了,早一天跻身九境,宗主肩头的担子也能轻些。”或许是怕她太过伤心,故而有些言语,徐念最终还是选择咽回了肚子。 傻姑娘,若有来生,换我喜欢你好了。 徐念面无表情,沉声道:“你该走了。” 一场心性分割,只在瞬息之间。 “我……” 徐念转过身,怒目呵斥道:“滚。” 如此绝情,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漫天风雪,不由得在此刻冻住眼泪,然后肆意地在她心间划出一道极长的疤痕。 宗门之内,安乐宗的老宗主唯有一声轻叹,抬起手,向着前方抓去,将某个伤心欲绝的姑娘拖拽回家,然后送入她自己的房间,并且在外施加禁制,短期内,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而她也不得离开半步。 “徐念,你可决定好了?”一道心声忽然响起。 徐念拱手施礼,面无表情,不急不缓地回答道:“自今日起,徐念与安乐宗再无任何瓜葛。生死各安天命,哪怕下场凄惨,亦无需老宗主您过问。凡有胆敢收尸者,还请老宗主您自行清理这等悖逆之徒,莫要心慈手软。” 一袖扬起,风雪远矣,安乐宗内,天时如旧,再不见任何雪落之景。 “好自为之,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一剑忽至,悬停于徐念眉心前,不足三寸。 张麟轩紧随其后,身形瞬间来到徐念面前,不由得眉头微皱,沉声问道:“当年之事,可有说法?” 徐念神色如常,淡淡地回了一句,“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一介凡夫,理该如此。” 张麟轩怒目而视,继续问道:“昔日恩情,难道就这般不值一提?” 徐念反问道:“若是值得一提的话,那么公子今日又岂会站在此地?多说无益,要动手抓紧,在下赶着投胎。至于当年之事,我不妨与公子直言,一问三不知,即使知道,也断然不会告诉你。兄长之死,自己不去查,反而处处交由他人代劳,前有惊鸿花魁,后有秦家长子,七公子的日子倒是格外惬意。如今更是不得了,有十境?瞧着不大像,但也属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山巅仙人了。有师门长辈一路护送,这大道走得还真是顺遂,还真是不免令人心生羡慕,只可惜自己却没有这般运道。” 张麟轩点点头,冷笑道:“好,既然你求死,那我今日便成全你!” 长剑腾空而起,直上九霄,再以磅礴之势坠落,径直砸向那一袭墨袍。 徐念不退半步,只将手掌缓缓托起,漫天风雪此刻尽归于一处,化作一柄雪白青锋,自下而上,迎头撞去。 轰! 风雪之中,好似骤起惊雷,威势之大,方圆百里外犹有波及。就连有宗门大阵护持的青山之巅,亦是为之一颤,山石滚落无数。 一柄绯红长剑率先脱离因爆炸而产生的浓雾,重返少年身边。张麟轩单手握住剑柄,身形瞬间激射而出,剑锋直指那忘恩负义之辈。 徐念神色如常,手掌翻覆之际,雪白青锋长掠而至,再一直点出,漫天风雪便随着长剑一并涌向张麟轩,如此刺骨的寒气,宛若刀剑般锋利,正无情地割去少年身上的每一寸血肉。至于那柄雪白青锋则径直去往张麟轩的心肺处,似要一剑将之洞穿。 张麟轩神色漠然,毫不在乎这一剑之威,心念微起,一株参天古树骤然浮现,树荫庇护之下,风雪寒气便再无任何威力可言。再起一念,剑气便如滔滔江水般涌现,仅是一个照面,便将雪白青锋瞬间吞噬,卷入水底,使其沦为一柄废铜烂铁。 徐念身形化虚,躲开张麟轩递出一剑的同时,将自己彻底地融入风雪之中,一袭墨袍坠落在地,显得格外突兀。与此同时,一尊百丈高的法相突然浮现,云海围绕,风雪环伺左右,不由分说地一拳砸落,而一拳所向,正是张麟轩此刻的立足之地。 张麟轩一步不退,以拔剑之姿,向前猛地挥出一剑,璀璨剑光骤然浮现,宛若银河坠落于此,伴随着无与伦比的磅礴剑气,选择硬撼这一拳。 一阵轰鸣,剑光散尽,百丈高的法相右臂瞬间崩坏,重新散作漫天风雪,落于青山之上。此刻已经摇摇欲坠的风雪所化法相,竟然不知收敛,毅然以余下的那只左臂再次递出一拳,但是其威势非但不曾削减分毫,反而还犹有过之,甚至还浮现出了几分“武道”气息。 若论拳法,较之于暮雨楼楼主,亦如以萤火之微光比肩日月,简直可笑至极。一个不修武道的山上神仙,若果真如此,无疑要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若论及此拳之神意,不输他人分毫。 只可惜这一幕,某人如今看不见。 昔日临渊求鱼,女子玩笑道:“你真的什么都会?” 男子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 女子将信将疑,又问道:“武道一途,难道也可以?咱们安乐宗还没出过一位高境的武夫呢,要不然你试试?” 男子点头答应道:“我争取。” “君子一言?” 男子温言笑道:“驷马难追。” “就这么说定了。” “好。” 山脚下,那间张麟轩买烤红薯的铺子里,忽然来了一位客人,一袭青衫,满头白发以玉簪束起,与伙计丢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足足有五十两之多,然后笑问道:“此处可有火锅?” 伙计满心欢喜地接过银锭,笑得合不拢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点头答道:“有的有的,您稍后。” 只要银子管够,别说火锅,小店要啥有啥。 伙计刚欲转身离去,却猛地被人抽了一嘴巴,竟是直接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嘴角更是有血迹渗出。 “不长眼的东西,与世同君的银子都敢收,嫌命长?”一位魁梧的老者出现在青衫面前,神色不悦道。 “道友,别来无恙。” 魁梧老者冷哼一声,没好气道:“道友?与世同君的这一声言语,老夫还真不敢应下。” “老哥哥哪里的话,都是化身,彼此彼此,既然他们能相互论道称友,你我又有何不可?” “有屁快放,没空搭理你。”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为然否?” 老者不语。 青衫自问自答道:“然也。”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为难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相较于青山之巅的剑拔弩张,山脚下的两位可谓是和气至极,不仅毫无动手的意思,而且彼此嘴角竟是不由得多出了几分“笑意”。一人笑里藏刀,一人满是讥讽,彼此各怀心思,似乎都准备从对方身上寻个乐子,然后好好地在此处放声大笑一番。 那袭青衫忽然抬手取下玉簪,任由满头的雪白长发披散在肩,扯了扯嘴角,不禁自嘲一笑,道:“到底是不如当年待在元君身边的那段日子喽。” 魁梧老者笑容玩味地说道:“怪不得人间会有那‘打狗也要看主人’一语,原来起因竟是在你身上。立言于世,流芳千古,与世同君,可见一斑。难怪元君昔日会将你视作道友,之后更是同游天地人间,着实是令人羡慕。” 青衫微微一笑,以手指轻敲桌面,不急不缓道:“青山绵延,春水荡漾,试问谁家女子依窗前?香靥凝羞,柳腰如醉,惹得心怜,欲说还休,只道蒹葭远。玉珠滑落香腮,陈醋浸染宣纸,明月纵然依旧,何处可见婵娟?” 魁梧老者眼中怒意一闪而逝,沉声道:“谁还没有几笔糊涂账?剑客不潇洒,棋手不自由,就连你这教书先生不也同样画地为牢,自困了无数年。甲子一梦,一梦甲子,其间滋味到底如何,又岂容他人多嘴。心如明镜,尘埃几许,自己清楚。若以此为乐,难不成是想让人耻笑?” 青衫摇摇头,对此解释作出解释道:“莫要多心,没别的意思。虽是辞藻堆砌,倒也着实难得,足见对于昔日的那份感情,某个傻小子格外认真。” “与我何干?”老者眉头微皱,神色不悦道。 青衫站起身,温言笑道:“我与他,你与她,其实不分彼此,既然是本心所系,又何必自欺欺人?只不过以你如今的这副模样,偶然聊起这等往事,还真是有些倒胃口。面目狰狞的十二魔神也就罢了,至于你们三位,则无需似这般遮遮掩掩。佛家避世,道家无为而治,儒家虽然打理俗世,礼乐规矩严苛,却也不会管到女子的皮囊上来,大方行走于世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如果有,十方阁不管,我来管,如何?” 老者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这绕弯子的性格,有话不妨直说。念在元君的面子上,我可以酌情考虑一番。至于生死魂归之事,酆都亦有酆都的规矩,即便是我,言语亦是无足轻重。况且一旦惹怒了本尊,想必老夫此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如此赔本的买卖,就算你说破大天,我也不做。” 青衫打趣道:“赌桌之上,赌大赢大的道理,难道你不清楚?” 老者冷哼一声,白眼道:“何必去赌,不赌银子还是自己的,若是上了赌桌,可就不一定是谁的了。十赌九输,还是莫要沾染为好。” 老者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规矩之内,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可帮你三次,也算是还了当日欠下的恩情,此后香火情已尽,望你好自为之。” 青衫点点头,将手中玉簪丢给老者,轻声笑道:“算是一笔定金,等日后有了银子,再把余下的补上。” 老者一把将之接住,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但愿你如今还有良心可言。” 青衫一本正经道:“君子一言,驷马……” 未等“鹿衍”说完,老者便打断道:“滚!” 彼此相熟已有万年,对方到底是何德行,虽说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不至于由着他信口胡诌。一介“奸商”,若舍得让利于民,岂不是咄咄怪事? “就以百年为期,若在规矩之内,无论哪三件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帮你,直到你如常所愿。不过事先说好,一旦你胆敢违背约定,便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青衫咧嘴一笑,“好说,好说。” 老者轻轻挥动衣袖,伴随着一阵清风,一炷山香忽然出现在门外,缓缓而燃,烟丝飘远。 那一袭青衫故作惊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不虚。如此玄妙之神通,即便是换作黄更辰,也不见得能够似这般轻而易举地施展出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前辈就是前辈,着实是令人望尘莫及,唯有心神敬佩之。” 老者似乎不怎么领情,一脸严肃,沉声道:“若论及世间神通道法,难道不该是由你领衔?” “何以见得?” “诸神作客大地,不是你的手段?鹿衍,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一念演化山河,似这般造物之功,除了你,又有谁能揽在身上。修也好,剑禹也罢,各有各的功劳,但毫无疑问,他们做不成你所做的事情,因为就当初而言,在眼界一事上着实相差太多,以至于修和剑禹较之于你,便显得心胸极为‘狭隘’,换而言之,就是他们不敢想,或者说对未来不抱希望。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你出现,他们才能一路登顶,故而万法之源该在何处,用得着我一个外人多说?既然万年之前便可以与元君论道,那么万年以来,又岂会一点长进都没有。看似游戏人间,脱离尘世的你,实则却扎根大地最深,以至于在某些时候,后者极大程度地制约了你,将你困在所谓的道之内,所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那就是有朝一日真正跳脱离去的你,到底会有多强?” 之所以如此唠叨,无非是因为想求个心安,仅此而已。身为三君之一,即便是化身,也自当无敌于世,心中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头顶却悬着一柄利剑,寒气逼人,叫人如何能够不在意。 作为鹿衍化身之一的青衫,眯眼而笑,反问道:“若是人间与冥府开战,试问胜负几何?十二魔神复归为一,三位逍遥之人各自迈出一步,得道亦证道,事后返回冥府,齐聚于眉心竖眼之中,不知此时的冥君又该以何等‘无敌’之姿降临人间?” 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眼神瞬间变得冷冽,毫不掩饰其中的纯粹杀意,嘴角微微扬起,神色玩味道:“既然都选择散道之后再合道,便说明你我如今已走在了一处。你自然不肯与我让路,我亦是不愿行个方便,大道之敌此刻就在眼前,换作是你,又该如何选择?” 青衫微微一笑,轻声道:“眼界一事,可谓是五十步笑百步,徒惹他人耻笑。本源之力,善恶两分,前者演化为三尊,后者化作妖魔,如此可谓之散道。反观我之本我,浮生一梦,显化万千登山路,难道这些都可以算作是我的道?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一心多念,一念即为一梦,梦中复梦,生生不息,如今眼前所见之人,看似真实存在,实则却为梦幻泡影,待风起时,自当化作烟尘消散,此后踪迹全无,好似从未来过一般,不知这样的我就算被你打杀,或是以地利之便拘押在此,与你又有何益?甚至都不如一枚白玉簪子来的实在。我尚不知‘我’为何物,遑论大道之存灭,与你之争更是无稽之谈。一场买卖而已,救与不救,无非在你一念之间,何故节外生枝,令彼此不快?前不久的酆都闹剧,你我想必都清楚,本我尚未言语,又何需你我在此画蛇添足。” 老者会心一笑,然后缓缓道:“顾左右而言他,避重而就轻,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心念,所以你今日估计是走不出这间铺子了。” 一袭青衫,手掌翻覆,变幻出一根红绳,以此将满头白发系起,然后神色如常地环顾着四周,最终目光停在了铺子内的某一处,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道:“我看未必。” 手指弯曲,朝着前方一勾,一缕猩红之气被牵引来到青衫面前,他摊开手掌,这股气息自然而然地落于掌心,一念忽起,一柄长剑的虚影便出现在他面前,用力握紧,长剑即刻化虚为实,剑气倾泻如大河之水奔流不息,剑意高耸如峰峦,直指苍穹,好似要将其斩落。 青衫缓缓站起,单手持剑而立,笑问道:“不知足下可敢一试锋芒?” 老者双手负后,点点头,笑言道:“有何不敢?” 青衫又问道:“生死当如何?” 老者随口说道:“大不了先行一步,早些回归本我。多年在外漂泊的日子,着实也过得差不多了。” 青衫咧嘴一笑,道:“既然如此,领剑便是。” 一步跨出,一剑横扫,屋舍尽皆化作齑粉。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以肉身硬抗这一剑的老者,此刻竟是被逼退千里有余。至于千里之外,已然离开大旭,进入中州地界。 青衫盯着手中的长剑看了良久,眉眼间皆是笑意,轻声呢喃道:“却邪,的确是个极好的名字。” 念及于此,忽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青衫不由得叹息一声,神色极为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长剑微微颤动,好似再说,“没关系。” 青衫抬起头,仰望青山之巅,面无表情道:“青锋折断魂归兮,奈之若何。一路有人扶持而行,自然平安顺遂,但我却偏要你栽几个跟头。有些亏欠,此生注定无法弥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叩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关于山脚下的异象,张麟轩并未察觉,然而少年心湖内却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眸浮现于云雾之中,仰视“苍穹”,不由得眼中满是疑惑。 虞渊盘膝坐于心湖之畔,百无聊赖地以剑鞘荡起涟漪,随口说道:“换作旁的也就罢了,难不成如今连自己的气息也认不出来了?世事无常,千奇百怪,何必大惊小怪。登山之前,公子临时起念,便随手买了一块烤红薯,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毕竟谁还没个嘴馋的时候,然而如今再回过头去好好想一想,当真会有如此简单?不见得吧。至于其间有无冥冥之中的因果牵引,天晓得!” 身形藏匿于云雾之中的那人好似点了点头,心中暂且认可了这个说法,思量片刻后,开口问道:“那位火行化身为何至今还无动静?” 照理来说,张麟轩这位“老天爷”在来到安乐宗之前可谓是作足了准备,甚至不惜悖逆五行之道,试图以某盏油灯作为大道契机,从而强行点燃心火,直接跨越一境,将原本为木行化身所准备的诸多精纯元气尽数化作火行养分。哪怕最终无法使其如虞渊般成功化形,也可凝聚出一个雏形,然后以半只脚跨入三层楼的姿态开始登山,届时再辅以十方阁秘法,那么少年如今的修为只会愈发不讲道理。 若果真如此,在面对心湖小天地之外,那名好似以冰雪之意构建大道的男子时,待心炎一起,青锋随之递出,届时漫天风雪,唯有尽数消融的下场。奈何天下如愿以偿之事少矣,不如愿者众。 闻言之后,虞渊脸上竟是露出了犹豫之色,不由得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缓缓地抬起手臂,向着一旁指了过去,喃喃道:“万般苦恼,千般纠结,既然想为他人留下一条生路,那么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一道以水之元气化作的障眼法,随着虞渊这一指,此刻尽数破去,如云雾散尽,终见庐山真容。 不远处,残留着一堆灰烬,隐约还泛着些火光,好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那人有些吃惊,不解道:“辛苦走了一遭,然而竟是在最后关头,自己主动选择了放弃?!” 虞渊不置一词,只是叩指敲打心湖之水,一阵涟漪四散开来,随后一颗澄澈的水珠忽然缓缓浮出水面。虞渊摊开手掌,任由其落于掌心之中,瞧着其中的往日景象,不由得会心一笑。念旧其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是像少年这般,那么某些故事翻阅起来就会比较麻烦,因为这些视若珍宝的记忆着实藏得太深了。 虞渊将这颗水珠递向雾中,轻声道:“自己看吧。” 那人将心神凝聚在水珠上,对于一幅幅昔日画卷可谓一览无余,最终不由得恍然道:“难怪会这般为难自己。” 昔日校场之上,身披甲胄的弱冠公子正在领军操练,作为副将之一的徐念则忙里偷闲,带着当时只有八九岁的王府小公子,也就是后来的七公子张麟轩,走了后者人生中的第一次江湖之路,虽然时间短暂,离家不远,并且也没有遇见什么波澜,但却是少年极其难忘的一次经历。 溪水之畔,挽起衣袖,撸起裤脚,学着一旁那个名叫徐念的男人的模样,安静地立于水中,待时机成熟,出手极为迅速,一条肥美的青鱼就这样被高高举起,然后便是一场开怀大笑。虽然事后饱餐一顿多是徐念的功劳,但张麟轩毕竟也是出过力的,所以吃得极香,好似比王府内的珍馐佳肴还要美味。 夜幕降临,随便寻一处草地,只要稍显平坦些,便都是可以安枕的床榻,天穹作被,日月星辰为罗帐,倒也睡得格外惬意。 夜半三更时分,山野之间忽然灯火通明,锣鼓喧天,不免由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少年爬起身,朝着远处看去,却被徐念按住脑袋,示意他动作轻一点。 一条林间小路之中,高头大马,当先而行,但马背之上却坐着个侏儒男子,一副新郎官的打扮,相貌极其丑陋,以至于笑起来比较诡异,瞧着很不舒服。身后八人抬轿,花轿极其奢华美丽,微风拂起侧面的窗帘,依稀可见其中坐着一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美艳新娘,然而奇怪的是,她此刻竟然没有披着盖头。 少年此时忽然没由来地说道:“她哭得好伤心啊。” 对于张麟轩能够闻其声,见其景,徐念非但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觉得此事理所当然,毕竟兄长珠玉在前,做弟弟的资质想来也不会太差。路遇山神娶亲,本该非礼勿视,然而眼前之山神,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一国覆灭在即,自然无暇顾及礼乐规矩,所以某些自诩修为不错的家伙们便会做出一些僭越君权之举。以泥土塑造神像,即可自称山神,然而无异于是村口孩子们打闹时的一句无心之语,朕为皇帝,尔等皆是朕之臣民。作数否?当然不作数。如果这等家伙遇上了儒家门生,或是修道之士,后者的脾气若是再不怎么和善的话,估计下场会很惨,因为其所犯之罪,名曰:随意搅乱一地山水气运。这种罪名一旦坐实,最轻也是流放海外,并且绝无转圜的余地。 徐念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加之北境三州当时还未完全被纳入王府掌控,且偷偷溜出军营也属违反了军规,免不得回去后要被军法处置,若是再节外生枝的话,惩罚或许会更严重,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看个热闹,毕竟成亲这种事,不管双方感情如何,最终都难免要落在一个“你情我愿”上,否则依那部当时还未曾被修改的大旭律法,强抢民女亦是死罪,而且一视同仁,罪无可赦,违法者是真的会被当街腰斩,绝非戏言。 闻言之后,徐念不禁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公子是说轿子里的新娘哭得伤心?” 张麟轩点点头,神色笃定。 徐念未曾有丝毫犹豫,直接站起身来,手指前方,骂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随即漫天大雪骤然而至,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一柄由寒冰凝结而成的长枪便将那位“山神”的真身高高挑起,然后狠狠砸落在地,使其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基本上再无来生可言。 徐念性子较为懒散,不争不抢,平日里和善待人,然而一旦与人真正动起手来,这个兵家出身的男人心中便只认可一个道理,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作为兵家杀神极度的推崇者,徐念这某一点上,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镇,北军三十年来为数不多的屠城之战,总计不会超过一手之数,然而必定次次有他,次次由他率先动手。 不费吹灰之力,徐念便结束了一场闹剧,之后便是一夜平安,天明即起,与张麟轩和那位被救下的女子一并重返朔方城军营。至于惩罚,五十军棍,谁求情也不行。 挨打的过程中,张麟轩在一旁陪着,而那位名为李嫣的女子也站在不远处。 张麟轩蹲在一旁,双臂抱着膝盖,打趣道:“人生有得亦有失,媳妇这不就来了?话说,你当时为何毫不犹豫便出手了,难道是早早地便瞧见了人姑娘家的美貌,以至于心魄动矣?” 美人,落雪,醇酒,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可以触动徐念心弦的三样东西。美人,甚至还要排在落雪之前,所以足见其重要性。 徐念忍着痛,白了少年一眼,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原因自己想去。” 张麟轩颇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哦?!我原来是小王八蛋啊。徐将军,这话都敢说,不愧是本公子的好兄弟,有胆色。” 徐念咬牙切齿道:“滚!” “药膏什么的,皆是好东西,军帐里给你备着,若是不方便涂抹,可以找人代劳,”张麟轩哈哈大笑,站起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走出没多远,少年忽然停下脚步,未曾转身,故而瞧不见神色,只听他说道:“朋友不多,你算一个,希望你我之间能一直如此。” 徐念扯了扯嘴角,痛意全无,轻笑道:“一定。” 不含任何多余心思,只是性情相投,故而毫无保留地信任,凡是你之言语,皆不存疑。如此友情,简单而纯粹。 心湖小天地之内,那人将水珠还给虞渊,不由得心生感慨道:“人生路上,愈行愈远,故而一如当初,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是奢望。” 虞渊接过那颗澄澈水珠,然后随手丢入湖水中,任其沉入湖底深处。面无表情的书童站起身,眼神复杂地仰望着头顶的“苍穹”,喃喃道:“一定如此?为何如此?难不成真是当年瞎了眼?我相信你不会的,可是如今的你到底相不相信过去的自己呢?公子,人生总要摔倒几次,还请恕虞渊故作视而不见之罪。” 雾气之中,那人轻叹一声,道:“这样也好。” 砰! 一柄绯红长剑,剑身之上忽然尽是裂痕。 镇北关城头之上,一袭白衣,满头白发以木簪束起,与重返此地的剑客各自饮酒一壶,啧啧笑道:“醉泥坊的酒水确实滋味极佳。” 剑客倒是不曾否认酒的滋味,淡淡地说道:“烂醉如泥当真就是你想要的?” “人生难得酩酊,何乐而不为?” 张欣楠会心一笑,又问道:“是想让我放手?” 白衣作揖答道:“今日之离别,乃是为了来日与君更好的重逢。” 张欣楠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不过还要再等等。” “如此重担,何必一人挑之?” 张欣楠拄剑而立,神色如常,温言道:“一剑在手,一往无前。” 既是对提问之人的回答,亦是对徒弟的一场护道。 张欣楠仰着头,未入夜而见“月”,笑问道:“既然早晚都要让他知道,为何不早知道?” 一阵清风拂过,“明月”光华洒落城头,微微一笑,反问道:“既然早晚都要让他知道,为何不晚知道?” 张欣楠默不作声,眉宇间似有不悦。 “先生见不得人间苦难,在下亦然,但总要有人去面对不是吗?” 张欣楠沉声道:“为何一定是他?” “为何不能是他?” 白发白衣者放下酒壶,爽朗大笑道:“山河明月,心神往之,故而无不可为之事。师兄担‘山’而行,师弟挑‘江’跋涉,究其原因,一脉传承如此。”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阳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拳意如瀑,由九霄直落而下,令人避无可避。手握长剑的锦衣少年,心中无所畏惧,故而一步不退,选择正面接下这极具神意的一拳。 三尺青锋之上剑意流淌不息,张麟轩双手握住剑柄,双腿弯曲,气势骤然一沉,整座青山亦是为之一颤,紧接着眼眸瞬间化作璨然金色,好似远古神灵一般,不怒自威,以最漠然的姿态,自下而上地挥出一剑。剑气翻涌似东海垂立之水,剑光璀璨若九天高悬之星,径直去往高处,誓要将那风雪神人一剑斩落尘埃。 天地轰然,四方震荡。 此剑之余韵亦是波及至数千里之外,身负远古大妖血脉的诸多山精野怪顿时心生惶恐,坐立难安,更有甚者竟是道心一个不稳,便重重地跌下楼来,下场凄惨。这种几乎出自于本能的畏惧,究其缘由,无非是昔日某人的无敌之姿太过骇人。一人一剑,立于崖畔之上,妖族便不得寸进,只能在海外徘徊。大地之上,每逢白衣飞舞之际,便会无数头颅滚落,血如大河之水般奔流不息。 今日之剑,与前者何其相似,怎能不令人心生惧意,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那名剑客要再来一次人间无敌,也好彻底为山下凡夫肃清妖族之祸。 极北冰川之下,顿时哗然。诸如畏惧,憎恨,愤怒等情绪尽皆浮现在一张张扭曲的脸上,然而无一例外,竟是连看一眼剑起之地的勇气都没有,唯有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咒骂那名剑客,恨他这一世为何还不曾老死他乡。 一些个沉睡的大妖忽然惊醒,但也只是清醒片刻,察觉到异样之后,神色不免有些失望,唯有一声轻叹,紧接着便再度陷入沉睡。 一位瞎眼老者双手负后,丝毫不理会此间的嘈杂,一步跨出,瞬间来到地面之上,举目向南远眺。当他即将看清楚那名持剑人模样时,一道虚影浮现,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来者正是以灵魂之姿存世的十二楼主,秦湛,据说是一个以国为姓的修行者。 秦湛歪着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问道:“非礼勿视的道理,难不成还要我来教你?” 瞎眼老者冷笑一声,神色鄙夷道:“一个求而不得的寡妇,一个亡了国的皇室余孽,你们姐弟二人如今还真是好大的本事。若非老夫受制于此地天时,尔等与老夫言语时又岂敢这般狂妄!狗仗人势,你们十方阁还真是一脉相承!” 秦湛扯了扯嘴角,眼神有些玩味地看着老者,继续笑着说道:“师姐如何,不关我事,切莫将气撒在我头上。区区一道魂灵,修为本就十不存一,再加上受制于天时,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既然自己心知肚明,那便收敛些凶戾,以免真的被某位路过之人打死,届时苦等数千年,岂不是尽皆成了梦幻泡影,非但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还便宜了某些本就看不上的家伙们,如此何苦来哉。” 瞎眼老者沉声道:“来此作甚,直说便是。” 秦湛瞬间笑意全无,神色竟是有些狰狞道:“对于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最好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否则我不介意再让你瞎一次。” 瞎眼老者皱了皱眉,道:“这算是一次善意的提醒?” 秦湛摇了摇头,眼神漠然道:“这是一次警告。” “你们十方阁未免欺人太甚!”老者怒道。 秦湛讥笑一声,问道:“你也算人?” 未等瞎眼老者开口言语,一道磅礴的威压便骤然降临于此,置身其中,就连秦湛都未免有些不适。若是换作旁人的话,估计此刻已经跪倒在地,并且再难站起身来了。 一位身材高大,相貌清癯的白髯老者忽然显露身形,只见他身披一件紫衣道袍,身后一株参天古树若隐若现,与之若即若离。古树枝头,落有数只白鸟,名曰伤魂。 白髯老者缓缓开口道:“十二楼主如此咄咄逼人,不免有失风度,若是传将出去,恐怕会惹人耻笑。” 秦湛扯了扯嘴角,“要你管?” 瞎眼老者微微躬身,与面前的这位白髯老者见礼,神色恭敬道:“见过伯都前辈。” 白髯老者轻声道:“你且先回去,此事由我处置。” 瞎眼老者不再多言,直接化虹离去,重返冰川之下。 伯都眯眼笑道:“还不走?” 秦湛不解道:“为了劝架而来?” 伯都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大战在即,有的是机会打上一架,何必急于一时。本就是个无肉身的,如今又以分割灵魂之法东奔西走,试图阻挡某些人的视线,如此苦差,真是难为你了。其实若是换作黄更辰来做,轻而易举,但对你而言,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早些离去吧,以免留下些不可逆转的伤势,影响你在大战期间的实力。” 秦湛有些受宠若惊道:“呦,您这是关心我?” 伯都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赞赏之意,由衷道:“妖族多将才,故而可以打天下,但却坐不得天下。世道若想长治久安,是需要一位明主的,而作为嬴姓后人的你,无疑是我心中最好的选择。假若妖族能够成功‘变天’,届时为了天下,我希望由你来担任七十二州的主人,以全新的规矩去整治地界,使万族得以休养生息。” 秦湛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伯都继续说道:“没关系,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待我们做成此事之后,再来商议也不迟。” 老者抚髯而笑,转身离去。 秦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何是我?” 名为伯都的白髯老者并未转身,依旧向前走去,然而一道心声却忽然在秦湛心湖中响起,“选择有四,但你却是其中最好的选择。” “何以见得?” “张欣楠不是剑禹,帝王之气哪怕依附其而存在,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从此各奔东西。夏桀,鸠占鹊巢之辈,一旦摆脱了这幅躯壳,那稀薄的帝王之气也必然会离开。至于鹿衍,既然被他无缘无故地占去‘君’字后缀,想来这人间也留不住他,而且在之后的大战中,根据推演,他十有八九不会出手,既然是个看客,我们又何必去招惹他,” 秦湛神色如常,开口道:“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心念一起,魂魄就此碎裂,散作虚无。 伯都停下脚步,但他却依旧没有转过身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喃喃道:“十方阁,疯子居多。” 一袭白衣骤至,仗剑拦住去路,笑容玩味道:“蛊惑人心,挑拨离间?” 伯都轻声回答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张欣楠有些无奈道:“果然应该听小十三的话,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们这些老不死的。” 伯都微微一笑,问道:“怕了?” 张欣楠没好气道:“喝高了?” 伯都眉眼微动,轻笑道:“彼此彼此。” “贵为四大凶兽之首,还真是了不起!” “十方阁首徒,更是了不起。” “二者可以相提并论?” “天壤之别。” 张欣楠打趣道:“较之于往日,骄横的脾气似乎收敛了许多。” 伯都会心一笑,轻声道:“收了个好徒弟。” “勉勉强强,还算看得过去。” “别人不知,实为无知,你又何必装疯卖傻?如此璞玉岂能不用心雕琢?万年光阴,除了自己还是自己,那般强大的剑意终于后继有人,想来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张欣楠好似并不领情,沉声道:“你我之间,好像还没有相熟到可以谈论剑意的地步。” 伯都歉意一笑,道:“是我失言了。” 张欣楠环顾四周,不禁开口问道:“此地禁制如今已经愈发薄弱,想来是老三的安排?” 伯都点点头,并未隐瞒什么。 张欣楠又问道:“何时南下?” 伯都思量片刻,回答道:“或许明日,或许后日,至于如何选择,不在我,在你的那位徒弟。” 张欣楠皱眉道:“什么?!” 伯都解释道:“一座小小的安乐宗,修士能有十层楼的境界已然是夺天地造化,齐聚了百年气运,然而若想有一位站在楼外的家伙作为依仗,简直是难如登天。一道远古的夺舍秘法而已,自然也没谁能看得出来。不过你放心,倒也不是为对你徒弟出手而准备的,无非是想多双眼睛罢了。待事情了结之后,你那徒弟无非是两种选择,要么继续南下,一路辗转去往十方阁认祖归宗,要么北归朔方,继任北境世子之位,敢问换作是你,该如何选择?” 见张欣楠不语,伯都便自问自答道:“若是前者,可远风波,但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中,若是后者,置身于大势之下,区区一境,形同蝼蚁,注定时刻被死亡包围,任你张欣楠再如何神通广大,剑道无敌,也一样无法在十位,乃至数十位大妖的合围之下,成功将其护住。杀了他,北境三州的护城大阵便会不攻自破,届时妖族大军南下,一座小小的镇北城,仅凭三五柄长剑又能阻拦多久?归乡与否,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此番阳谋,如何破局,不知楼主可有答案?” 张欣楠神色漠然道:“若我选择立剑于城前,不知尔等又该如何?” 伯都不急不缓道:“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此前多次谋划,尽皆落空,这才导致了你这个多大的变数滞留于人间,然而这一次,你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何以如此自信?” “诸神将至,你又岂能坐视不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八十八章 独自跋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少年还剑入鞘,此间事,尘埃落定。漫天风雪消散,一道身影坠落于青山之巅,奄奄一息,伤势尤为严重。 张麟轩走到徐念身边,将长剑“却邪”搁置在一旁,蹲在地上,低下头,眼神漠然地看着他,问道:“本以为你我会是一辈子的朋友,狮子城的大潮至今还记忆犹新。” 徐念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声音极其虚弱地说道:“让公子失望了。”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问道:“对于兄长之死,你如今可有半分愧疚?” 徐念摇摇头,竟是以一种极其坚定的眼神看着张麟轩。 对于徐念的这个举动,张麟轩不禁皱了皱眉,眼神困惑的看着徐念,本想再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天下熙攘,庙堂蝇营,一心求利或许并无对错,但若是因此而放弃了作为人最基本的情谊,即使最后如愿以偿,难道自己当真能够心安?夜半三更时分,可否会惊醒? 张麟轩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无论如何,你总要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或者说,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你拿什么去见我兄长。” 徐念声音微颤地说道:“属下心中无愧,故而见到大公子之后,只需直白言语,不必率先找好理由,毕竟也没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皆是发乎本心,且以令行事罢了。” 张麟轩眼神冷漠地看着徐念,道:“一心求死,是为了帮幕后之人遮掩?徐念,昔日在王府为臣,怎么不见你如此忠心。” 徐念双眸微闭,不再言语,如今唯有一死而已,无需再与这世间的任何人作出解释。 张麟轩站起身,环顾山巅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座安乐宗的山门上,呢喃道:“女子留在军营之中,历来会有诸多不便,故而兄长为李姑娘寻一份安身之所,也是情理之中事,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也是问过你与李姑娘的,想来不至于为了这件小事而记恨兄长。” 徐念微微一笑,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麟轩继续说道:“不过兄长为何选择将李姑娘安置在北境之外,其中缘由我倒是不得而知,所以也不好与你解释什么。至于这座名为东麓的青山,本来不了解,但为了来此寻你,一路上倒也做过不少功课。作为海晏城以西百里外的那座山脉分支,当初也是耗费了无数财力才搬迁至此,之所以能够做成此事,自然离不开吴成乾,吴老爷子点头,而这位老人家又与父王相交莫逆,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座安乐宗就是王府在北境之外的势力?如此一来,某个‘不得而知’好像就有了答案。” 徐念神色如常,轻咳了几声,嘴角不由得渗出血迹。 张麟轩瞥了他一眼之后,目光又再次看向那座山门,喃喃自语道:“安乐宗,东麓山,藏剑山脉,海晏城,此四者之间的联系,可大可小,本想着视而不见,然而最终还是起了疑心,但愿结果与心中所想天差地别。” 徐念有些艰难地看向张麟轩,歉意道:“是因为在下的原因,所以导致公子现在连身边人都不相信了吗?” 望着躺在地上的徐念,张麟轩深呼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一些,然后说道:“本就染了风寒,你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使其加重几分罢了。” 徐念嘴角上扬,笑问道:“如今可有良方医治?” 张麟轩愣了一下,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眼前之人一如昨日,从未变过。 念及心中的那位姑娘,张麟轩的眼神也不禁变得柔和了几分,轻声说道:“人生难得之幸。” 徐念神色诚挚道:“提前恭祝公子的新婚之喜。” 张麟轩眼神再次变得冷漠,淡淡地说道:“你原本是可以喝上一杯喜酒的。” 徐念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释然,道:“人生在世,总要有几件遗憾之事,例如与某位姑娘不得厮守,或与昔日好友渐行渐远,都属平常。” 张麟轩眼神复杂地看着徐念,问道:“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认为你是朋友,无关其他,只因当初的某些笑死,在我看来,不似作伪。到底是怎样的利益驱使,以至于你竟然能为之叛出北境?或者……或者是某位公子许诺了你日后的高位,甚至不惜以李姑娘的性命作为威胁?!” 徐念摇摇头,缓缓说道:“公子辛苦,可惜都不是,还望公子莫要因为在下一介罪臣,而使得公子与兄长们之间的关系渐渐疏远,着实是不值当。公子自小便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其实这样真的很累,千万记得休息。哪怕公子此刻正在怀疑着心中所猜想的那个人,但是不是也应该相信王爷与王妃?那般夫妇教导出来的孩子,又岂会如此?” 张麟轩再也无法压制心念,愤怒地嘶吼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徐念好似兄长一般,有些心疼地看着少年,本想抬起手臂再如昨日那样揉一揉少年的脑袋,却发现再也不能了。风雪忽而又起,却不落大地,如同春日里的桃夭,飞舞于徐念周围,缓缓送其归去。 一袭墨袍,于风雪之中,身形渐渐消散,溘然而逝。此生最后一言,唯有一声珍重。 “长路漫漫,公子珍重。” 张麟轩轰然跪倒在地,仰望苍穹,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心湖天地之中,虞渊竭尽所能压制手中这柄躁动不安的黑色长剑,以免它脱离剑鞘,酿成大祸。 迷雾之中,一双绯红色的眼眸渐渐黯淡,唯有一声无奈地叹息。不惧与人为敌,只怕身边之人尽是敌寇。若某人一念向“恶”,少年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话不说不明,既然不能说,又何必“含糊其辞”,倒不如彻底断了念想。 一阵清风忽然拂过湖面,携着氤氲道韵落于心湖岛屿之上,化作一位身材修长,头戴高冠的儒生模样,待其周身覆盖的青光渐渐敛去,才得以瞧见真容。 面容消瘦,敛去少年脂粉之气,眉宇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暮气,中年模样,与己身形似,与两位先生极为神似,由于老天爷未曾现身取名,故而此人暂时无名。 中年儒生随手一挥,心湖岛屿中瞬间多出一片沃土,由着他亲手将一颗种子埋入其中,再以心神牵引心湖之水为其浇灌,数个呼吸之间,一株高大,却无繁茂枝叶,可谓是光秃秃一片的树木便立足于此,往后多年,大家比邻而居。 等到做完这一切,中年儒生面向虞渊,作揖见礼,轻声说道:“在下乌巢,自己取得名字,可以暂时用作彼此间的称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虞渊还礼,面带微笑,轻声道:“在下虞渊。” 中年儒生点点头,满脸笑意,略作思量之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日落之处,天地尽归于夜?” 虞渊温言解释道:“夜幕来临,可见明月,以此遥寄思念,寓意也是极好的。” 中年儒生似乎不太认可,笑道:“明月亦有明月愁,劳烦它作甚。” 虞渊笑而不语。 中年儒生一笑置之,瞧着“书童”手中的黑色长剑,以及虞渊此刻的辛苦模样,心生不忍,于是抬起手,心念牵引之下折断一节树枝,握于手中,狠狠地朝着剑身抽打了四五下,如同私塾夫子以戒尺管教顽童一般,然而后者还真就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再无任何动静。 中年儒生轻声笑道:“投桃报李。” 天地之内,五行化身,各有所司,不得僭越。 虞渊既身为水行化身,那么天地内的一切“水”便都需有他来做出决断,旁人不得置喙,不得越权,更不得似乌巢先前那般不告而去,否则就算是张麟轩这位“老天爷”以芥子心神降临,虞渊一样有权力对逾矩之人进行处罚,到时心湖天地内的万事万物,皆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虞渊一侧,反之亦然。一旦虞渊逾矩,也会有对应的人来惩罚他,届时天地万物自然也就站到了另一边。 虞渊点点头,无所谓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我之间,可以有这样一条规矩。不过日后的三位如何,还需你自己多加观察,尤其是与你大道相左的金行化身。” 乌巢微微欠身,算是承了虞渊的这份情,今时今日虽无以为报,来日必有报答。 “依着五行相生之法,水木之后,可就是与你有大道之争的火行化身了,届时若需帮忙,尽管言语便是,毕竟若木气不济,火气也难以旺盛。”乌巢半开玩笑地说道。 虞渊微微一笑,轻声道:“无需如此,都是同僚,理当和平相处,共谋国事。” 乌巢嘴角扬起,说道:“往后的日子,估计很有趣。” 虞渊没由来地说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以为然否?” 乌巢会心一笑。 “枯木不死,必有逢春之日,既然身负道韵,不如就先修一个‘静’字,如何?”虞渊问道。 乌巢犹豫了一下,“不会惹麻烦?” 虞渊打趣道:“麻烦还少?” 乌巢试探性地问道:“初来乍到,无需由我来拿主意吧?” 虞渊面无表情道:“无人可以替公子做选择。”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飞升天外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半山腰,一袭白衣的榆木神色平静地望向远方,忽而想起了什么,便与站在身后的潇然笑言道:“儒家也好,十方阁也罢,可知二者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究竟在于何处?” 潇然回答道:“规矩。” 榆木摇摇头,轻声道:“是也不是,再想想。” 潇然略作思量,试探性地说道:“传承?” 榆木微微一笑,解释道:“规矩一物,人意定之,未必契合天心,故而较之于半个神道香火所在的十方阁,儒家可谓是别开生面。昔日老头子将至圣先师视作道友,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为后者确实是走出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十方阁不似儒家般礼乐制度森严,以白纸黑字记录着一切,所有的约束条例皆是老头子昔日的一句话,真可以算作是天底下最早的一言堂了。既然是昔日之言,那么对于如今之事难免力不从心,故而在绝大多数时候未必如何管用,不然现在的十方阁又岂会那般冷清。,至于传承一事,除了这一世的张欣楠以外,其他嫡传弟子可有再传?答案自然是没有,所以你说的这两点都属不同之处。” 潇然神色恭敬,拱手问道:“敢问……先生,此二者到底有何相似之处?” 榆木一笑置之,“如此称呼,依着十方阁的规矩,老夫还真担待不起,与世道无功德在身,不敢妄称先生。” 潇然正色道:“榆木前辈。” 榆木点点头,继续说道:“至圣先师曾有一言,‘随心所欲不逾矩’,这便是二者最大的相似之处。随心所欲,囚笼之下,各得自由,然而一旦有人试图离开,便是极难饶恕的罪过。关于阴阳家提出的五方之说,儒家虽然不曾公开表示过反对,但是在大旭一统北地之后,文庙内部其实有过一次不小的争议,甚至最终还惊动了五圣之一。看似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实则却是一场试图‘变天’的长远谋划,以求彻底离开囚笼,去追寻天地间的绝对自由,不过令人费解的是,无论是儒家,还是十方阁,迄今为止,谁也未曾过多地干涉,皆如春日观赏百花一般,在旁静静地看着。至于其中缘由,很简单,无非是那离开囚笼的一步,某人目前还没有真正迈出。” 说到最后,榆木不免有些气愤地说道:“好一个论迹不论心,双方还真是傻得可爱。” 暂且不谈某些“天机”,只说言下之意,潇然多少还是听得明白的。关于修罗一事,十方阁不语,儒家沉默,即便如此,依旧轮不到他人置喙。看似有道理,实则毫无道理的纯粹杀心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还无异于是在自己的额头前贴上一张催命符。 一柄无论斩杀何人,都绝对不会沾染上丝毫因果的长剑,试问抹去一只小小的鬼物,又有谁能追究?或许那位十层楼的楼主会言语一二,毕竟死的是自家侍者,但也仅是说说而已。 作为昔日的神女造物,如今的天下,除了十方阁初代阁主以及远古三君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头衔的地位能高过他了。哪怕是万年前的剑禹亲临,也只能平辈而论,若想摆长辈的臭架子,唯有一言答之,滚! 潇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一句话的事,前辈何需如此绕弯子,甚至还不惜与晚辈泄露天机,由此而生的因果恐怕不会小。恕晚辈直言,日后待在公子身边的时间还很漫长,不知前辈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一桩麻烦已了,就迫不及待地帮忙揽下另一个麻烦?” 榆木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脚下大道,瞧着确实不同凡响,但目前为止也就那么回事,至多挨得住两剑?我看未必。稍不留神,人财两空,还是算了吧。” 潇然微笑道:“前辈肺腑之言,晚辈受教了。” 榆木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说道:“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与世同君的一番苦心。若是日后触怒了他,下场可比在我这要惨上数倍,乃至数十倍。” 榆木停顿一下,又提醒道:“对了,千万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你,这种事情我们一般是比较过的,故而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榆木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施了个佛礼,喃喃道,“最近比较信佛,你懂得。” 潇然笑而不语。 榆木摆摆手,没好气道:“无聊。好了,去山顶接你家公子回来吧。叩关已成,就看接下来如何化解了。昨日之毫无缘由的背叛,当真释怀了?怎么可能。如今之举,可谓雪上加霜。最重要的,是某人离去时眼神,与曾经的那个他如出一辙,而这也就是说,他也许没有变?莫不是自己某些地方误会他了?” 榆木面露不屑,讥笑道:“任性而为,不计后果,多疑多思,嘴上说着恶意揣测,实则心中期望每一个人都能善待他人,你说这样的人,到底可笑不可笑?这一路走得太过顺遂,稍微大些的风浪便扛不住了,试问这样的少年,日后如何能够挽大厦之将倾?鹿衍,自欺欺人有劲吗?!” 天地寂静,无人作答。 潇然忽然福至心灵,喃喃道:“人总要学着成长,只要肯迈开步子,其实就是一件好事,较之于站在原地的那群人而言,他挺不错的,给个机会呗,万一做成了呢?” 榆木微微皱眉,沉声道:“若想让翱翔于天际的鸟儿坠落于云海,唯有将他的羽翼尽数毁去。这种事,你当真做得出来?” “潇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势之下,又何需我去做什么?老三的棋力如何,作为十方阁硕果仅存的几位‘老人’之一,你难道还不清楚?由于河流被一些人无意间拓宽了道路,故而师兄滞留人间已有数月,是时候该离开了。” 榆木点点头,望向天幕,呢喃道:“何时离去?又该以何种方式离去?” 云海之中,雷光闪烁,一刹那,天地仿佛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所笼罩,若隐若现之间,一双璀璨的金色眼眸由天外俯瞰大地,一道威严的嗓音随之传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极北之地,伯都双手负后,神色得意地扬起嘴角,眼神玩味地看着身前剑客,轻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方才便同你说过了,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张欣楠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伯都的言语,仰着头,高声问道:“这么着急?” 天上之人再度响起一道威严嗓音,此刻略有几分怒意。 “拒敌于国门之外,分秒必争,岂可犹豫不决!” “知道了。”张欣楠无奈地耸了耸肩,解下悬于腰间的佩剑,朝南轻轻一抛,长剑钉于城头之上,磅礴的剑气瞬间蔓延开来,三个呼吸之内,便将整座镇北城都笼罩其中。 昔日登门借剑,许诺了一道剑气,护送西行,传授少年剑术。 在此之间,做到了第三件事。至于第二件事,奈何少年自己选择独行,故而也就无法去往西方佛国。第一件事,欠了很长时间,今日刚好补上。 此一气之长,如山脉绵延数千里。 剑客心念微动,一道身影由天地中央瞬间长掠而至。瞧着身背铁剑,风尘仆仆的灵主大人,张欣楠嘴角微动,但有些话最终还是未曾说出口,转而打趣道:“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当真要与我去受冻挨饿?若是将来哭哭啼啼,可别怪我一脚把你踹下来!” 灵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磨磨唧唧。” 张欣楠会心一笑,轻声问道:“一剑同行?” 灵主眼神坚定道:“一剑同行。” 一袭白衣,手握铁剑,轻轻一挥,天穹上瞬间多出一道极长的缝隙,如开天门。人间七十二州,无论身处何地,仰头皆可瞧见这份天地异象。两道虹光,拔地而起,径直掠向那道缝隙,此刻只需跨出一步,便可离开人间,飞升天外。 张欣楠忽然停步,回头望了一眼人间,瞧见诸多复杂的情绪,唯有一笑。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愿重归人间者未改,明月山河依旧。 见那道虹光停滞不前,天地之南,群山之中,似乎有几人不耐烦,便干脆现出身影,怒目而视,指着缝隙前的那道身影骂道:“看门狗,还不走?若是再耽搁下去,神族余孽可就打过来了!快滚,快滚,看你的大门去!” 另外一人附和道:“狡兔死,走狗烹,与之相比,你张欣楠这一世也算死得其所!赶紧滚吧!” 大势不可逆,你能奈我何?看门狗,还不滚?! 张欣楠一笑置之,神色平淡地看着几人。 灵主怒道:“一群恶心人的东西,若不是飞升在即,我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张欣楠提起铁剑,微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灵主没好气道:“你倒是大度。” “犯错,总要给机会改错不是。这辈子不成,下辈子再改。” 一道凌厉剑气,自苍穹而落,砸向某些家伙所在山头,瞬间将其夷为平地,魂魄就此送往酆都。 一袭白衣,轻挥衣袖,溪流逆转,山头恢复如初,较之于方才,仅仅是少了几头畜生而已。 灵主神色有些惊讶道:“光阴神通?!” 剑客沉默不语,神色得意地挑了挑眉,然后走入那道缝隙之中,就此飞升天外。 虚无之地,唯有一座高楼孤城耸峙,真可谓之曰高处不胜寒。 剑客拖剑而走,只因此剑太过沉重,一旦失去了人间大地的庇护,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挥动。 三尺铁剑,剑意古朴,暮气中又含朝气,名曰:人间。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九十章 文庙卜卦之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失魂落魄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山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场修为境界的“下坡路”。 青衫一梦,潇然酣睡,檀木身躯暂时易主,但此刻的操纵身躯之人却并非鹿衍本尊,而是他归入“溪水”道场后的梦中景象。若此人以本来面貌现身,白发依旧,模样也是大同小异,唯有一身衣衫换了颜色,乃是一件极其鲜艳的大红袍子。 至于他为何选择以附身的方式现身,大概是因为此方天地不允许入魔者存在的缘故,一旦被发现踏足世间,便极有可能被三教联手擒拿,然后再押送至西方佛国,交到某位菩萨手中,由其亲自看管。届时若再想逍遥世间,可谓是难如登天。 佛法高远,于众生而言,或是至妙之法门,但于我却是路旁杂草,全无用处。 榆木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张麟轩,神色失望,不由得冷笑一声,略有几分讥讽意味地与身旁之人说道:“能与我讲一讲你选择他的原因吗?实不相瞒,眼下这一世,若论资质出众的晚辈也有不少,何必在一棵歪脖树上掉死?你鹿衍不是迂腐之人,难道也要这般不知变通?” “潇然”双手负后,神色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少年,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今这一世的树苗,哪怕长势再好,不也是难逃轻轻一提便被连根拔起的命运?所谓的修行天才,对我来说,能值几个钱?千篇一律的东西,我连看都不看,又怎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榆木眼神困惑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名为张麟轩的少年又有何过人之处?” “潇然”脱口而出道:“没有。” 榆木一时语塞。 “潇然”不由得捧腹大笑,然后又耐心解释道:“或许在我眼中,平凡才最难能可贵。一个人不宜太过耀眼,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也不可太过平庸,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真正躺下的人。做人做事,不必太好,也自然不可太差,能做到一个‘良’字,便已然是万幸。对于你口中那些资质出众的晚辈,试问你可会以平常心去看待他们?答案显而易见。” “南山城秦家长子秦凤仪,当真是个不学无数,只专注于男女情爱的富家公子?挥斥万金求三州文官之首一职,岂会是一个久经世事的老爷子的任性之举?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置三州百姓于水火之中。本事如何,日后即见分晓,你我不必急于一时。一座府邸,格局之大,究竟契合了那几句圣人言语,你看不到,还是不愿看?若是这样的人最终沦为一介凡夫,虽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贫日子,但儿女绕膝,夫妻和睦,关起门有自己的小日子。届时高楼倒塌,你会不会因为他的不作为而心生愤懑?” “再来说一说赵希言,据说是个能为师兄剑道关门的天才少年。了解不多,只说日后在剑道上的成就若是泯然众人矣,天下十大名剑中除‘婵娟’与‘人间’外,其余者又岂会没有一声叹息?” “反观张林轩,希望不大,自然也谈不上失望,虽然身负十方阁再传弟子的头衔,但到底没有认祖归宗。如今师兄已经飞升离去,日后重返人间者又会不会认下这个徒弟,尚且存疑,故而若无我于棋盘上落子,你们如今又岂会分些目光给这位年轻的修行者?榆木这个名字的意义为何,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但千万不要真的‘人如其名’。对待林间新生的嫩芽要尽可能地多些耐心,将来的他未必就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哪怕你依旧不认同,大可一走了之,无需眼神讥讽地在此诋毁。日后一旦不得不躲在其树荫下寻求庇护,到时脸还要不要了?话别说太满,一切都有变数,何况是如今这么个‘河流改道’的关键时刻。” 榆木思量片刻,沉声问道:“就不怕输得一干二净?想来以你的棋力,应该不难看出老二和老三的真正所求,万一你最后失败了,不仅一人身死道消,甚至还要连累所有人为你陪葬。如此重担压于肩头,扛得住吗?” 红袍突然没浮现,天地顿时黯然,周围血气弥漫,宛若置身于一座无间地狱,耳边依稀可以听见众人之哀嚎,声音十分凄惨,不由得呼吸倍感困难,整个人异常压抑。 身着红袍的男子抬手一指,前方无数白骨堆积成山,山头正坐着一只似人非人的异类,双眸凹陷,青面红发,生着一对獠牙,显得极为狰狞。 榆木沉默片刻,然后突然抬手将这些幻象打散,面无表情地说道:“梦中观想之物而已,当不得真。” “潇然”一笑置之,环顾周遭山河,心想这世间何物又不是观想所得?既然愿意自欺欺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闪而逝,“潇然”来到张麟轩身旁,将少年摇摇晃晃的身形稳住,扶着他一步步走下山路,以免被顽石绊倒,磕磕碰碰的让人心疼。某位……某几位好姑娘一旦知晓,岂不是又要心疼了。 檀木身躯内的“鹿衍”忍住笑,心道,倒也是一件难得人生幸事,但愿你能将她们都护住,莫要与我一般,做那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前路漫漫,记得珍惜。 少年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潇然”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我都明白。” 一条坎坷而漫长的道路,双方都曾涉足,但最终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足迹。 下山途中,榆木紧随其后,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都在前方两人的身上来回徘徊。双方明明天差地别,却又莫名其妙地相似,而且不是什么大道之上,彼此并肩,简直是如影随形?依目前来看,或许是少年在跟着鹿衍,但又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无论如何,也总不至于是后者一路跟随前者吧?那可真滑天下之大稽。 万一呢? 一道心声忽然响起,榆木不由得面露惊骇,一颗澄澈剑心竟是少有地动荡了起来。 榆木以心声骂道:“鹿衍你大爷!没你这么玩的!” 一袭红袍,脱离檀木身躯,悬于半空之中,负手而立,弯下腰,低头瞧着地面上的白衣剑灵,轻声笑道:“修行所求,本就在于前路未知,后来者也好,先行者也罢,从无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大道坦途,亦是达者为先,所谓道龄之漫长,有时候也决定不了什么。本该溺死于河流之人,不过是侥幸登岸罢了,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一道醇厚嗓音忽然响起,“二位,该走了。” 榆木眉头微皱,沉声道:“一群穷酸书生,当年若非先主人怜悯,尔等又岂能窃居高位,如今得了势,竟反倒对前辈指点一二,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以神魂至此的老儒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榆木前辈何必如此大的怨气,张先生飞升天外实乃大势所趋,我等奈何实力不济事,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榆木冷笑一声,“占着‘礼’之一字的儒家圣人,也好意思说实力不济事?枯坐书斋,做得学问,难道就不能挽起衣袖,身披甲胄?” 复圣公一笑置之,温言笑道:“前辈至今已有数千年不曾去过天外了吧?道门白玉京高悬于虚空不假,但我儒家学问亦有立锥之地。道门真人死得,儒家圣人一样死得,前辈可莫要厚此薄彼。” 榆木冷哼道:“他人生死,与你何干?” 未等复圣言语,鹿衍便开口笑道:“榆木,尽管与人置气,说话时也莫忘动动脑子。昔日黄泉路上,三道儒家圣人气息的消散,你我可曾亲眼所见。如今反倒埋怨起来,这道理似乎有些说不通。” 榆木白了某人一眼,然后便选择了沉默。 酆都自建立轮回之后,曾陆续来过几位“贵客”,有些人选择消散于黄泉之上,有些人如愿去往了下一世,也有些人就此留在了冥界。其中便有三位“贵客”来自于儒家,最终做出了三种不同的选择。 名为颜渊的读书人散尽大道,甚至归还了本命字,最终以神魂之姿重返人间,效仿十二楼主秦湛,将神魂融入整座文庙,以求万世不朽。 与其同行的读书人曾参觉得今生之事已了,便心无牵挂地走向了下一世。至于如今他身处何地,又姓甚名谁,皆不得而知。哪怕陈尧与秦湛,亦是寻不到此人踪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二者同行的第三人并不完全属于儒家文脉,他既是纵横一脉的关门弟子,又是号称“半部兵法集大成者”的兵家传人,同时也是陈尧的半个门生,在文庙身居要职,虽无明确的以“圣”字作为后缀的称呼,但却是整个儒家公认的“饱学之士”,人人与之同行,必称其为吾师也。 关于此人的选择,说法不一,但比较靠谱的一种是他自觉无愧人间,于是主动散去了自身所负文运,以“清白”之身入轮回而返,然后便留在了酆都。 此三者,为人间劳心劳力,最终为何陨落,无非是为了肃清神族余孽所至。他人生死如何,的确与我无关,唯有黄泉之上,一路同行而已。 复圣公微笑道:“多谢十三先生帮忙解围。” 鹿衍咧嘴一笑,厚着脸皮说道:“既然如此,可否放我一马?” 老儒生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入魔者,不得踏足人间半步。这是规矩,任谁也不能违背。若您一意孤行,便要由这位十方阁的再传弟子代您受过了。修罗之名虽未坐实,但与入魔者为伍,一样要去文庙作客。” 鹿衍沉思良久,说道:“我压制自身气机,不让魔气泄露分毫也不行吗?” 老儒生还是摇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鹿衍苦笑道:“梦中之物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老儒生抬手一指,一根细线便瞬间缠绕在了张麟轩的手腕上,而下山的少年却浑然不知。 榆木不悦道:“儒家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老儒生轻笑道:“顺藤摸瓜而已,不会伤害他的,还请前辈放心。” 鹿衍微微皱眉,沉声道:“谁告诉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老儒生会心一笑,榆木却有些不明就里。 “一日一算,今日解梦。” 鹿衍扯了扯嘴角,喃喃道:“难怪手稿一张不借,原来是留着算计我。”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南北之择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袭红袍,迎风作响,鹿衍神色漠然地向南而望,似在与一位老者置气。某位“暂居”于文庙的老先生多年来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龟甲,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神色温和,轻声笑道:“既然彼此皆有难处,又何必相互为难呢?” 鹿衍不予作答,自说自话道:“当初某个小家伙自作主张吞掉的帝王气运,我早晚会让他吐得一干二净。届时若因此而不得不提前面对修行路上的生死关,不知祖荫福报又能庇护几分?” 老先生一笑置之,“有心无力,故不强求。儿孙福祸有几何,皆是前生注定事,盖今生之造化。即便行路不易,倒也不至于回过头去埋怨祖宗。” 鹿衍淡淡地回了一句,“忙您的去吧。” 想来数千年枯坐,倒也确实让他放下了不少东西,既然他已不为身外之物所累,自己又何必自找没趣。此刻哪怕是本尊亲自走一遭文庙,却也依旧说不得半个“错”字。脚下大道,走着走着便会遇见岔路口,一人往左,一人往右,此事无关对与错,就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一家”之笑语与“一国”之久安,二者之间,老先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取舍,但对于身为十方阁一楼之主的鹿衍而言,人间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在其心中的分量却依旧要远低于那座已经屹立了万年之久的破旧楼阁,所以他做事时会犹豫,总是寄希望能寻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法子,甚至不排除他最终会选择“因小失大”的可能。 时至今日,作为此生最后时刻唯一的归处,那座十方阁着实承载了许多,绝不仅是什么大道寄托之所那么简单。远游少年,漂泊半生,难得还有归期,难得还有归处。 老先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开口提醒道:“功过不相抵。这既是儒家的规矩,亦是十方阁的铁律。” 鹿衍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在收回目光之后,不由得皱眉沉思片刻,然后再与身侧的那位老儒生笑问道:“一个时辰如何,事后我亲自去文庙请罪?” 老儒生苦笑道:“您又何必如此,若是一个少年的修行道路始终都要被人指点,那么日后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无人搀扶,他张麟轩便不能立足于天地了?” 鹿衍闻言大笑,解释道:“大道之上,一人独行,历来如此,何须他人指手画脚。我与师兄所求,无非是在大雨倾盆之前,再帮着少年撑起一把伞而已,以免不明不白地死在所谓的大势之中。三教大考,师兄搅局,千年恩怨,鹿衍一人独揽,凡此种种,并非是在帮着清除前路的障碍,而是在拿走那些本就不属于棋盘中的棋子,以免使人落得个早夭的下场。距离十境最近的一境,说低不低,但真得很高吗?我看未必。像你我这样的登顶之人,如今回过头来再看,其中之玄妙自然一览无余,但扪心自问,假若设身处地,你我当真能够轻易地迈出那一步?当年因背叛而留下的伤口,愈合很容易,但若想着恢复如初,无异于痴人说梦。如今之所以瞧着若有若无,其实是因为‘我’在不经意淡化着那个的臭小子的记忆。至于这么做究竟会怎样,我也不清楚,想必真到了某一刻,即便我们不想放手,却也不得不为之,届时再想管,就真可谓是有心无力了。” 老儒生神色无奈,唯有一声重重的叹息,道:“至多半个时辰,还望您莫怪。一个占着‘礼’字的读书人,一旦做起无礼之事,此方天地着实不容。” 鹿衍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天幕,自嘲般地笑道:“家门不幸,怎奈养出了两个逆子。” 老儒生忽然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以此来表达对面前之人的敬意,“地界万年,先生的造化功德,我辈儒生必将牢记于心,莫不敢忘。” 鹿衍坦然受之,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治世之功,儒家亦可坦然受之,惟愿日后的读书人莫要失了脊梁,千秋之事,还望你多费些思量。” “地界”一说,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儒生嘴里听见了,倒是今日难得的一件高兴事。小家伙们生于安乐,整日枯坐书斋做文章,自然对于人间疾苦知道的少些,但你们这些“老家伙”还记得昔日的悲惨景象就好,唯有如此,香火才可继续传承下去。即便日后当真“房倒屋塌”,儒家亦可大有作为。新一代固然是未来道路上的火光,但究竟能有多亮,既在于自身心性,也离不开我等老一辈拾柴人的教诲。 万家灯火,遍布青山脚下,如此盛世,需得你我他共同努力,而非一人或几人之功。 老儒生难掩笑意,点头答应道:“必将竭尽所能,不让先生失望。” 鹿衍笑了笑,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暂时先离开了。老儒生心领神会,告辞一声,心念一起,神魂便重返儒家文庙。 鹿衍来到张麟轩身边,三人并肩而行,一并下山,但似乎是由于鹿衍的存在,所以张麟轩的境界并未继续下跌,反而是卡在了二境与三境之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处境极其尴尬。 忽然清醒的潇然不禁眼神迷茫地看向那一袭红袍,后者歉意一笑,以心声告知缘由,并且留下一柄残剑,作为赔罪之礼。 在了解那柄剑的来历后,潇然面露惊骇,正欲推辞,却被一道心声制止,而心声的来处却并非鹿衍,反倒是远在天边的一位道人。独自泛舟于水中,神色黯然,竟是难得理会起了如今的人间俗事。 “生死关头,可护你一命,若有顾忌,平日里莫要随意使用就是,至于那位梁楼主是否会过问,届时自有我去答复他。” 鹿衍半开玩笑地插了一句话,“大不了与某人一样,事后亲自走一趟十方阁,于空明殿内再来一次檐下审案。” 名为陆宇卿的道人不禁冷笑一声,神色鄙夷道:“当初也就是你们等人心太软,否则岂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以下欺上的翻天之举,有一次竟还不够,难不成是想要让所有的后来者都有样学样?!鹿衍,诚然一念万物生,就没想过一念万物死?” 鹿衍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眉头微皱,嘴角不由得渗出血迹。原来是他在心湖之中,以极大的代价将某句“应运而生”的言语彻底剥离,碾碎,不予其丝毫扎根的机会。 一念万物死?他人自然可以如此说,然而鹿衍却万不可有此念,否则最终一定是棋子消亡,棋盘颠覆,天地就此归于虚无的下场。至于为何如此,源自昔日元君见到鹿衍观想山河后的一句言语,“一念万物得生,乃此方天地之幸,亦是莫大的悲哀,生死系于一人之手,无论日后如何挣扎,皆无所谓自由可言。” 生与死如影随行,万物可一念而生,亦可一念而死,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无趣。”陆宇卿笑容玩味道:“小师弟,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让人抓住把柄。其实你……真的很脆弱,与你我的这位师侄还真是……如出一辙。” 鹿衍面色一沉,神魂欲有所动作,却被道人一巴掌压制在原地,寸步难移。 “不是本尊亲至,拿捏你一个梦中之物岂不是易如反掌?罢了罢了,忙你的去吧,以后对我楼中侍者好点,否则日后说不定我还会找你的麻烦。” 心念就此斩断,道人继续泛舟而行,忽然提笔一勾,将某人在书页间的一桩罪状彻底抹去,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道:“好自为之。” 溪水道场,睡梦中的青衫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史官大人。” 一袭红袍,莫名其妙地惹了一肚子火气,瞥了一眼身侧的十方阁侍者,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我这是初次见面吧?” 潇然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保持沉默。 鹿衍深呼一口气,将怒火强行压下,心中骂道:一群王八蛋惹了事竟然要让我来还!以后见面,这笔账非要好好与你们清算。 是一人,又不是一人,无论如何,账都还需明算。 寻得一处平坦之地,三人席地而坐,萦绕在张麟轩袖口处的那缕清风,在鹿衍挥了挥手后,便如闻敕令一般,重新落地化作女子模样。正是风神一脉后裔,魏戍。先前少年登山如登楼,一路行来,连破数境,最终以山巅之姿,剑斩安乐宗修士徐念。魏戍化作清风绕袖,于张麟轩而言,身兼护道之功,以免脚步不稳的少年,一个不小心便“失足”坠下高楼,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长发披肩的魏戍眼神复杂地看着张麟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唯有一声不为他人耳闻的叹息,似乎是有些心疼眼前的少年。对于张麟轩最后挥出那一剑时的心境,魏戍竟是有些感同身受,前者非但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使得心境两分,如彼之矛攻彼之盾,那一刻的少年如图身陷泥潭,无论如何挣扎,始终脱身不得。 之所以如此,唯有六字作答,恨得不够纯粹。 他人的临终言语,使得往事一一浮现,狮子城的一场大潮,仿佛就在眼前。 少年身后,人影浮动,鹿衍见状点了点头,前者如释重负一般,重新化作人形,头戴一顶草帽。 鹿衍面带微笑,递给魏戍一根头绳,示意他将散乱的发丝暂且打理一下,然后与身侧众人轻声道:“此番登山,辛苦几位了。” 某神色如常,即便面对一位大道有成的十方阁楼主,他亦是毫无畏惧,至于敬意,或许有那么一丝,但对于整座十方阁的观感,的确不如何。 “分内之事,职责所在。” 鹿衍一笑置之。 魏戍挽起长发,微微欠身,以女子之姿行礼,道:“晚辈魏戍,见过十三先生。” “无需多礼,起来吧。”鹿衍轻笑道。 起身之后,魏戍识趣地退到一旁,以免打扰了接下来这位所要与少年谈及的正事。某也是后退数步,为席地而坐的三人留出一定空间。 潇然率先开口,问道:“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鹿衍瞥了一眼张麟轩,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神魔之道,如何选择?既是问他,也是问你们。” 魏戍面露惊色,额头不由得渗出汗水。 某置若罔闻,轻轻抬手,压低帽檐。 潇然微微一笑,轻声答道:“皆是人间大路,岂有不能踏足的道理。” 张麟轩眼神迷离,耷拉着脑袋,不予作答。 鹿衍又问道:“既然如此痛苦,不如一了百了,干脆坐实某个‘非人’的身份?” 张麟轩下意识地抬起头,继而神色疑惑地看着鹿衍。后者扯了扯嘴角,笑问道:“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然后便当真站不起来了?臭小子,被他人背叛,确实是一件难以释怀的糟心事,尤其是当初的某位故人亲手为之,但被他人寄托希望,难道不是一件舒心事?即便人间不值得,那么某个丫头又值不值得?想来你心中自有答案。路还长,岂能在此止步。南北皆是通途,只在你如何选择。” 张麟轩问道:“有何不同?” “南下主生,北归主死。” 张麟轩没有任何犹豫,神色漠然道:“既然如此,那便向死而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一章 彼此见礼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 城投之上,一面王旗迎风作舞,身披甲胄的老王爷腰悬长剑,正是剑客登天离去之前留下的那柄“朔方”。老王爷虚握剑柄,眼神冷冽,满是杀意,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城下来者。 一老一少,代表着荒原的最高权力。大祭司,十方阁暮雨楼楼主,武三思。荒原少主,于昨夜行弑父之事,今早便来到城前,故而荒原之主的位置还未来得及坐实,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并不存在什么夜长梦多的说法。 弱冠之龄的少年眼神不屑地看着城头上的老人,冷笑一声道:“若能踩着他的尸体成名,想来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武三思微微一笑,对于孩子家的轻狂言语并未当真,如实说道:“此刻若非是我站在你身边,单凭这一句话,你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此刻的危机四伏,这位荒原少主并非是没有察觉,诚如武三思所言,正是因为后者的存在,故而才使得前者能够这般言行无忌。 “眼前的这位老人家亲手杀了你的祖父,儿子又当着你父亲的面杀了斩杀了你的姐姐,一笔笔血债,想你不会轻易地忘记,至于该如何讨回,是你自己的事情。对于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之所以会选择你,无非是因为看中了你身上的那份帝王气运,但不属于你的东西,通常情况下强留不得,望你好自为之。一旦那股气运有所损失,我不介意再扶持一人上位。” 荒原少主神色如常,嘿嘿一笑,道:“您老还真是半点儿情分也不讲。”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对于某些名副其实的前辈,最好心怀敬意,否则将来的路注定不会太容易。” “知道了。” 武三思从始至终都未曾看那少年一眼,只是仰着头,与城头上的那位“老人”四目相对,无需过多言语,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武三思忽然发笑,略带一丝讥讽,不解地说道:“您若是觉得我连一州之地都打不下,岂不是太过轻敌,或者是自信的有些过头,以至于到了自负的地步?” 老王爷微微一笑,朗声回答道:“一楼之主,取一地山河还不是轻而易举?只可惜得之容易,失之亦然。正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还望楼主好自为之。” 武三思一笑置之,然后带着少年悬空而起,与老王爷平视,有些好奇地问道:“人心鬼蜮,世道难测。就不担心战事一起,儒家会与那大旭王朝一并落井下石?” 老王爷并未作答,而是反问道:“如此倾一国之力南下三州,就不担心后院起火?” 武三思叹息一声道:“功成身退,落得个好名声,将来后人翻阅史书,尽管会有所争议,不也仍是要对你的半生戎马心生敬意,如今又何苦拖着残躯,与我对峙不下,就不怕晚节不保?若你愿意让开道路,我可以与你保证,绝不伤及北境任何一人,你看如何?” 老王爷讥笑道:“一群畜生而已,岂有道义可言。少数算得人者,估计也早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心中也不过只剩下了一团无处宣泄的怒火罢了。即便不会同流合污,但也难免听之任之。” 武三思面无表情地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呸!”老王爷不由得吐出一口唾沫,脸上的讥讽之色更甚,“有仇报仇,何必再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人族昔日的确有错,但妖族就能落得干净?活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净爱说些孩子话。两族恩怨最后之所以会如洪水决堤,一发而不可,其实在我看来,与那些光阴中的所谓大事反倒并无过多的干系,归根结底还是源自于某些小事,如那江河般日复一日,最终东去汇流入海,进而酿成一场场惨剧。至于接下来这场战事胜负几何,双方只管各凭本事,反正‘理’之一字,谁也占不着。” 对于面前“老人”如同盖棺定论般的言语,武三思一笑置之,目光玩味地打量着他,轻声道:“看来老王爷不仅熟读兵法,而且竟连史书也是这般了解。不知可否有兴趣走一遭十方阁,与那位书生论一论‘史实’?” 老王爷嘴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回答道:“早年间的确走过一趟十方阁,与你口中的那位书生大致地聊了一些事情。算不得相谈甚欢,倒也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双方虽然理念不同,但也是一场君子坐而论道,比某人在南山城的龌龊布局要好上千百倍。” 武三思眉头微皱,神色有些不悦,“他此生隐藏真相都还来不及,又岂会与你谈论此事?!” 老王爷淡然道:“想来是我有些过人之处的缘故吧。” 闻言后,站在武三思身旁的荒原少主不禁放声大笑,神色讥讽道:“您这脸皮还真是如同镇北关的城墙……” 啪! 如此清脆的一声,源自于武三思狠狠甩在少年脸上的一巴掌。 这位荒原大祭司,本该是他人臣子,如今却反倒更想一位主子。武三思目光冷冽,好似极北之地数千年来不曾消融的冰川一般,予人一种透彻骨髓的严寒,神色愤怒地盯着那所谓荒原少主,沉声道:“这里有你插嘴的份?!” 荒原少主后退一步,低下头,识趣闭嘴。 见状,老王爷笑呵呵道:“武楼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若是后院起火,那笑话可就大了。” 武三思面色阴沉,“有劳你费心了。” 老王爷原本虚握剑柄的那只手忽然一紧,一道璀璨剑光瞬间直落南山城,将一只怨气极重的九境鬼物就地打杀,使其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武三思神色疑惑地问道:“既然早有察觉,这么多年又何必听之任之,如今事到临头才肯出手将其抹去,岂不是太晚了些?一颗棋子而已,既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那么接下来是生是死,于我而言,无关痛痒,反倒是你,就不担心自家后院先人一步燃起大火?” 老王爷微微一笑,轻声道:“论迹不论心。有想法并不可怕,只要还没有付诸于行动,那便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么多年来,想你也应该清楚,某些事,我并非是看不见,或者是没有心力去管。你所谓的听之任之,其实恰恰是他人生机所在。至于由此所带来的一切后果,本王一肩担之。” 武三思有些唏嘘道:“果然与师兄一个性子,宁愿为难自己,也要为他人让出道路,只可惜你不曾踏足修行路,否则未必没有机会一睹楼外风光。如今的境界,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即便是我也瞧不出门道,但我很清楚一件事,一场无根之水注定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王爷打趣道:“世人常说,天下道法出十方。身为一楼之主,如今竟是连自家的道法神通也瞧不真切了?” 武三思也不恼,轻声笑道:“一碗孟婆汤,确实会让人忘记许多事情。即便下一世‘反客为主’,亦是无法找回某些已经丢掉的东西。” 老王爷会心一笑,道:“一位修为高深的女子着实是惹不得。” 武三思忽然来了兴致,笑问道:“对于当年之事,略有耳闻?” 老王爷点点头,回答道:“昔日在沙场上,曾偶遇一位读书人,花了二两银子,请了他一顿酒,醺醺然之际,便大致聊了些许往事。论及与她的恩恩怨怨,他总是觉得自己要理亏一些。” 武三思冷哼一声,神色鄙夷道:“理亏一些?这种话他竟然也说得出口!” 老王爷温言笑道:“此间对错,你我两个外人终究是说不得,还是留给他们双方去‘争吵’吧。你固然有你的情深意重,但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武三思轻叹一声,收敛复杂的心绪,最后神色严肃地与城头上的老人说道:“与你聊天,还算得上有趣,奈何相识恨晚,但之后也未必全无机会。此时此刻,我便可当着你的面以道心起誓,若南下之妖族,一旦伤及三州百姓分毫,我必将亲自出手将其打杀,至于前提,则是你打开城门,就此让出道路。只要你答应,便可免去一场兵戈,三州军民仍可安居乐业,全无战火纷扰。” 老王爷微微一笑,脸上没有任何犹豫神色,只是平静地说了四个字,“来战便是。” 武三思轻嗯一声,爽快答应道:“好。” 一道开胃小菜,转瞬即至。 一道流光自荒原西部而起,径直朝着镇北城而来,声势之大,宛若自九霄之上降下的一道天雷,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危。 至于出手之人,正是荒原七脉之一的那位贪狼星君。 武三思忽而轻声道:“静待北境还礼。” 老王爷笑呵呵道:“诸君莫急。” 城内街道上,一位粗糙汉子伸了个懒腰,身形蓦然高大数丈,好似一位远古时期的金甲神将,瞥了一眼那道“并不纯粹”的流光,眉宇间有些不悦,紧接着便是一拳递出,狠狠地砸向对方。 武三思微微皱眉,“神族?!” 老王爷摇摇头,道:“人族。” 两相碰撞,只听见轰得一声,流光消散不见,唯有金甲神将屹立于天地之间。对那所谓荒原,区区弹丸之地,根本看也不看,目光鄙夷,嘴角讥笑,伸手指向极北之地,竖起拇指,却又缓缓翻转手腕,使之朝向大地,“不过是一群畜生而已,还能翻天不成!” 极北冰川,顿时传来一声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老王爷解下腰间佩剑,拄剑而立,眼神漠然道:“诸位若是不怕死,尽管来便是。”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章 点将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眼前老人的持剑之姿,武三思不禁扯了扯嘴角,却是难得没有任何讥讽之色,而且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羡慕神色,一如当年羡慕那一袭青衫仗剑江湖。 或许在对待这一世的张欣楠时,几位师兄弟还会有些别样神色,但只要是在面对那位一袭青衫,名为剑禹的地界第一位剑客时,皆是由衷地尊敬,即便桀骜如那位行刑者,也不敢有任何悖逆之举。十方阁可以不是修的一言堂,但绝对会是剑禹的一言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非当初剑禹自愿选择走入轮回,十方阁如今也不会那般冷清。十方阁虽无明令禁止某事,但只要剑禹站在哪里,规矩也就在哪里。诸如擅自离开阁楼等逾矩之事,别说动手去做了,根本连想法都不会。 武三思望向天幕某处,眼神复杂,心中喃喃道:师兄的错,师弟自然找不出,但我想告诉您一件事,那就是师弟的所作所为一样无错。 老王爷忽然瞥了武三思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然后意有所指地说道:“山下百姓,无论那一户人家的孩子,多少都会有几分做‘反贼’的资质。在绝大多数时候,不是所谓皇权独裁,不让你去做什么,而是在你还未发现某条道路的时候,他便早已走过,或者与之插肩,总之或多或少地瞧见了些其中风貌,之所以不愿你涉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心疼你罢了。也许方式欠妥,但看在这份‘初心’的面子上,就不能言语和气些?有些良善之心,多少给身边人分些,莫要厚此薄彼,反倒将一切都留给了外人。” 闻言后,武三思面色一沉,冷笑道:“他人家务事,你一介外人难不成也要插嘴?!” 老王爷笑呵呵道:“半个自家人,也算不得管闲事。有些事,你毕竟年轻,知道的不多也属正常。” “哦?!”武三思略有几分戏谑道,“不曾想你这位镇北王竟还如此漫长的道龄?” 老王爷笑而不语,神色平静地望向远处,忽然间想起了一位故人。一袭青衫,一见如故。以“斩荒”换酒,故人亲赠画卷,名为“溯洄”。恍惚之间,好似一场逍遥游,似睡非睡,如梦颠倒。 老王爷突然毫无征兆地拔出“朔方”,一剑挥出,径直去往极北之地。一道凌厉的剑气瞬间便破去数层禁制,最终落在一只刚刚破冰而出的大妖身上。这位本欲放声大笑的妖族前辈,自此再也没了声音。 武三思怒目而视,沉声道:“张允执!” 被直呼姓名的这位,根本就懒得理他。 老王爷缓缓收起长剑,将其重新悬于腰间,一手虚握剑柄,神色欣慰地笑道:“虎父无犬子嘛!” 身形大如山岳的那尊金甲神将此刻已收回神通,百无聊赖地继续沿街而走。在“听”见城头老人的言语后,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故作不屑之色。 走着走着,忽然遇见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公子,后者抬手将其拦住,歉意一笑,轻声说道:“不知前辈可有兴趣饮酒一壶?” 粗糙汉子点了点头,温言笑道:“别人或许不行,但是你一定可以。” 年轻公子无奈一笑,道:“晚辈说的是酒。” 名为司马穰的男人眯眼而笑,“我说的也是。” 一座酒肆内,原本空无一人,但随着年轻公子与司马穰的到来,便忽然多出了三道身影。 一处角落,一名中年男子身披甲胄,佩剑倚在墙边,手中正在翻阅一部后世兵书。 不远处的酒桌旁,坐着一位长髯老者,腰悬长刀,笑望着迈进门来的两人。 一名少年将军,身披金甲,头戴金盔,面如锦帛,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虽然生着一副极好看的皮囊,却无半分脂粉气,双眸之中,竟是隐约流露出一股杀气。 瞧见来者,他率先抬起手,打了声招呼,轻声道:“在下景桓。” 司马穰点头示意,微笑道:“久仰大名。” 景桓一笑置之。 长髯老者站起身,无奈地耸了耸肩,苦笑道:“望公子莫怪,着实是李某面子不够大,故而请不来几位前辈,事后还需劳烦公子您亲自走一趟。” 名为李药师的老者看似年老,实则却是酒肆之内,除了作为东道主的年轻公子外,年龄最小的那个,依着漫长的修行岁月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晚辈。 未等年轻公子答话,那位坐在角落里的男子突然间猛地抬起头,眼神冷冽,较之于那位少年将军,杀意更甚,以至于杀意好似凝为实体,围绕在其四周。 只听他发出一声冷笑,沉声道:“做该做之事而已,难道还需要他人去请?一个个的,还真是好大的架子!” 年轻公子神色平静,轻声道:“归根结底,还是我北境有求于人,一些礼数确实不应该少,若要怪罪起来,也是我有错在先。” 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中年男子的神色缓和不少,明知他当下处境艰难,却依旧寻不得什么能帮他的法子,眼神中难掩愧疚之色,于是有些心疼地说道:“傻徒弟,你又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景桓上前一步,神色平静道:“既然姓李的年纪小,面子不够大,那么便由我去请他们好了。” 司马穰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莫急,今日之酒,只为好酒之人准备,其他人嘛,不强求。既然他们不愿意坐下好好说话,那么日后也怪老夫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诸位,正事要紧,至于一些个鼠辈,尚且连大门都进不去,又有何资格与我等同饮。” 长髯老者点头道:“此言在理,还是正事重要。” 中年男子轻叹一声,“好,先聊正事。” 年轻公子郑重其事地作揖而拜,“大势之下,有劳诸位前辈。” 四人同时与这位年轻公子抱拳还礼,齐声道:“我等必将竭尽所能,护三州平安。” 身披金甲的少年将军率先举杯,朗声道:“愿与诸位一并破敌!” 长髯老者紧随其后,大笑道:“几头畜生而已,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司马穰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屑道:“南下?就它们?挺好笑的。” 中年男子提剑北望,并无任何言语,唯有无穷无尽的杀意。 杀人已有数十万之众,杀妖又岂能落后他人。听说十方阁的那位行刑者好像这次选择站在了妖族一方,看来自己是有机会坐实“杀神”这个名头了。 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老夫白起,乐意至极! 酒肆之外,一位本不该到此的戍边将军,此刻却偏偏以真身亲置。羽扇纶巾者,身披银甲持枪者,同属一人,神魂两分,此刻并肩而立。 后者与前者笑问道:“当真想好了?” 羽扇轻摇,俊美男子缓缓说道:“做该做之事,理所应当,无需任何理由。” “仙魔双修,本在通神,如今竟肯甘愿放弃,与我这个后来者让路?” “只要得道之后,你不成逾矩之事,让路又何妨?其次你这位后来者,在我离开以后,当真能够后来居上?如今山脚下的晚辈可有不少好苗子,若是一不留神,没准就真的会被人抢先一步。” 披甲者没好气道:“用不着你操心。” 羽扇纶巾者一笑置之,轻声道:“你我今日一别,那座本就在风雨中飘摇的高楼,只会愈发不堪重负,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入主其中,帮着稳固局势,然而若是不能,也千万不要小气,大大方方地与后辈们让出道路就是。输给几个优秀的晚辈,没什么丢人的,输给自己,那才真的丢人。” 披甲者白了他一眼,“聒噪。” “好了好了,不与你唠叨了。与君同行数载,日子也算有趣,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我不太喜欢你的姓氏。” 披甲者神色平静,缓缓道:“这一世的曹煜琛就只是曹煜琛,至于旁人待我如何,无需在乎。” 羽扇纶巾者点头笑道:“理该如此,本该如此。不过在喜欢某位姑娘这一点上,倒是与我们的第一世格外相似。” 披甲者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走了。” 手持羽扇,弯腰作揖。 多谢未来的殿主,亲自护送一程山路。 今日分别之后,再无火神可言,极北之妖,唯闻一声龙吟,响彻三州,声震苍穹。 朔方城。 一座老宅,府门封闭,不见来客,而宅院主人亦是选择了足不出户,对于门外一切,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名为林玄的老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坐在院中的摇椅上,轻轻晃动,酒饮微醺,日光和煦,悠然自得。对于偶然间响起的扣门声,老人只是轻拂衣袖,便将之随手打发,哪里来送回哪里。 一位年轻儒士,一个疯癫和尚,一名紫衣道士,三者已在朔方城停留数月,期间穷尽心力,这才窥得天机,终于在离开之前寻到了这位老先生的踪迹,今日登门拜访,却被老先生拒之门外,免不得有些失落。 年轻儒士无奈一笑,“打道回府,如实相告。” 道士点点头,随即化虹离去,就此破开天幕,重返天外道门白玉京。 疯癫和尚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以身应劫者,无穷之数也,佛门虽居于西方,却亦在此列当中。” 言语过后,和尚的身形便消失不见,但却未曾返回与白玉京相对应的大雷音寺,而是落座于一间庙宇之中,连哄带骗地引诱三个小沙弥破戒,好让他们吃些烧鸡,好好地补一补身子,免得将来个子长不高,到头来还要埋怨自己这位做师叔的。虽说比不得别人家的师叔,但也不能亏待了自家孩子不是。 老和尚站在门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并未出言阻止。 疯癫和尚抬起头,朝着门外咧嘴一笑。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一道心声忽然响起,“老和尚,我若是去了北边,家里可守得住?” “不易,却也不难。” “那就好。”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章 切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腰悬三尺剑,独立城头的老王爷忽然笑道:“就问你怕不怕?” 城内酒肆里的人和事,即便是身为一楼之主的武三思也一样看不见,因为他面前站着三州境内最大的规矩,若非后者点头应允,即便他穷尽世间神通道法,最终也一样是徒劳无功。北境如今的处境极其微妙,不知从何时起,它仿佛与人间大地若即若离,故而无论是儒家的“礼”,亦或是十方阁的“规矩”,都已无权过问它的行踪。 对于城内突然显露出的诸多气息,武三思虽然谈不上如何熟悉,但也绝对不会陌生,尤其是那股强大的杀气,至今还记忆犹新。 十方阁屹立于天地间长达万年之久,地位始终不容撼动,后世修行者中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却多如昙花一现。哪怕偶尔掀起些风浪,也注定转瞬即逝。不过期间倒是有一位登楼问道者,着实令人震惊,竟是险些将前人从某把椅子上给拽下来,然后取而代之。只可惜有人中途下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嬉皮笑脸地做起了和事佬,插混打科,使得事情并未按照原本方向发展,否则如今的“诛神楼”也许就要更名为“杀神楼”了。 古往今来,能与十方阁楼主掰手腕的人并不多,但这位大秦武安君绝对算一位。论杀意之纯粹,他也许比不过自家师兄,但若论及杀意之盛,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瞧不见城内的动静,武三思便干脆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回答道:“终究是不同道路上的两个人,或许你可留着他用来对付师兄,但于我而言,就只是一个修为还算不错的晚辈而已。一座悬空城,便足以镇压一切。” 老王爷神色玩味,笑问道:“你怎知这镇北城内就没有你苦手?” 武三思轻声回答道:“儒家至圣之于陈尧,西天佛陀之于心吾,道家祖师之于陆宇卿,兵家杀神之于夏桀,皆为此生苦手。三教一家,除此之外,你可还找的出第五人?要知道,无论是酆都,还是十方阁,对待所谓恶灵也好,或者是有功于社稷的英灵也罢,其实是一视同仁的,绝对不会网开一面,任其留在人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们一旦选择在此地现身,就只会为你惹来更大的麻烦。酆都的几位若是选择踏足人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亡者自有归处,又岂可眷恋不去。” 老王爷笑呵呵道:“大道理我都懂,但你就不怕凡事都有个万一?与你互为苦手者,难道就一定要身居高位,得一家之气数?” 武三思笑而不语,抬起手,示意对方若是有此人,大可请出来一见,这点容人气量,他武三思还不缺。 并非是武三思托大,而是如今的人间气运已经不足以再培养出这么个能算作是自己苦手的家伙了。一石粮食,早已被瓜分殆尽,又何来的余力去养大另外一人。那袭青衫,观想万物之初,先他人一步诞生的“天”与“地”从一开始便心存“反意”,由此而生的“天地之道”似乎并不同意让十方阁一家独大,所以便以无心算有心,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顺势而为,趁机帮着十方阁创造了许多“敌手”。 儒家“夺走”了治世之权;道家则“割据一方”,封王就藩于天外;佛门居于西方,不争而争;至于兵家,则差一点坐镇楼阁。 十方阁对此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书生问道儒家,既有言语争吵,亦是免不得拳脚相加,我既然放权于你,那么你便放权于众生。 道家选择割据天外,那么某位道人便投“河”自尽,从而抢占先机,坐看一场闹剧。 佛门讲究个空,不争便不争,有何必不争而争,既然如此,我便散去一身道行,解我之心结,一念悟空,那么你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至于兵家?再打一架就是了。以山河做棋盘,以两族做棋子,一决胜负,一战定生死。 此四者争斗不休,故而又哪来的余力去养活第五人,所以某人言语,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老王爷思量片刻,笑问道:“若是不信,那便试试?” 武三思点头道:“可以。” 老王爷侧过身去,好似在为谁让出道路,只见他笑容玩味地看着武三思,轻声提醒道:“小心了。” 一道身影激射而出,携着磅礴拳罡,径直砸向武三思的面门。后者眉头微皱,衣袖一挥,一道气墙凭空出现,挡在两人之间。 出拳之人嘴角忽然扬起一丝诡异弧度,下一刻,身形瞬间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只听得罡风阵阵,竟是一脚从武三思身后横扫而来。 一道气墙再次出现在两人之间,将这一脚拦下。 武三思神色不悦,沉声道:“既然都走了,又何必再管这些闲事。” 出拳之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狰狞的笑脸,不予答话,身形再次消失不见。片刻之后,拳罡又至,距离武三思面门不过半寸,但这次拦住他的却并非那道气墙,而是武三思递出的一拳。一拳砸在其心口处,令其止步的同时,一股磅礴的气机瞬间将其洞穿,下一刻,那人便径直倒飞出去,然后狠狠地撞在城墙,嘴角不由得渗出鲜血。 武三思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沉声问道:“能给我一个出拳的理由吗?” 那人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脸苦笑道:“还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你小子这一拳,还真他娘的不留手,若不是老夫武道底子牢靠,不然吃上你这一拳,老骨头可就要散架了。” 武三思一步跨出,来到那人面前,不悦道:“记住,我乃暮雨楼楼主,并非你的什么徒弟。” 少年面容的递拳之人冷笑一声,神色鄙夷道:“既然如此,就把老夫的徒弟还给老夫!一个行窃之人,安能如此理直气壮?!呸!什么东西!” 武三思一言不发,突然间,猛地递出一拳,生生砸在那人的脸上,后者顿时血流不止,紧接着将其拎起,再用力一丢,也算使其重返城头。 武三思再次来到老王爷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下次若再想算计我的话,记得提前找个厉害些的,免得再出来丢人现眼。还有,我无所惧之物,无所畏之人,对于脚下的道路更是深信不疑,所以试图动摇我道心的把戏,望你还是省一省吧。” 老王爷笑着点点头,“好。” 武三思忽然扯了扯嘴角,道:“也罢,既然主人家这般好客,我也不能失了礼数。既然你为我准备了一位苦手,那么我接下来便还你一位。” 黄沙之中,一道修长身影忽然出现,缓缓走向城关。只见他原本的双眸处已然凹陷,且满是血痕。这位三十而立的世家公子,嘴角微微上扬,仰起脑袋,望向城头,与那位老人轻声笑道:“父王,别来无恙。” 老王爷面无表情地盯着来者,一言不发。 城头之上,已然有人沉不住气,瞬间显露身形,指着武三思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蛋,你他娘的就是个畜生!” 武三思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儒生?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啊。” “不大,但也不小,而且这种事,换谁也忍不了。”一位中年儒士,身着一袭青衫,此刻忽然出现在城头。 “文庙来的?”武三思满不在乎地说道。 儒士摇摇头,轻声道:“来自南疆的一座书斋,刚刚访山归来。” “来此有何贵干?” “帮我徒弟出口气。” 武三思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名为齐岳泽的中年儒士缓缓解释道:“偌大一座十方阁前不久竟联起手来算计一个晚辈,还真是厉害。这笔账,谁也跑不掉,都要好好清算一番。至于您这位始作俑者,自然是第一个该被算账之人。” 武三思微微一笑,好奇地问道:“如何算账?” 齐岳泽轻轻挥动衣袖,一道书简缓缓展开,其上文字皆呈现金色,“十方阁有位书生曾问道儒家,那么今日一位儒家读书人便开始还礼十方阁。” “剑”之一字忽然离开书简,迎风化作三尺剑,只听读书人温言道:“君子当如剑!” 一剑之威,声势骇人,宛若九霄惊雷骤至人间,刹那间风云变色。自上而下,一剑斩落。 武三思单手托起,一股天地元气瞬间在他掌心凝聚,自知避无可避,他便只好硬抗这一剑。 不过读书人的书上神通却远不止如此。 一剑未完,一剑又起,自北向南,横扫而至。 一纵一横,势将天地就此分割。 武三思怒喝一声,身后突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兽影,张开血盆大口,正欲将剑光吞噬。然而就是这一幕,却引起了朔方城内一位林姓老人的注意,他眉头微皱,神色极为不悦地望着北方。 林玄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只听他沉声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师兄,好自为之啊!”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章 偶遇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数日之后,一辆马车于夜半时分驶入南山城,一位世家子弟极不情愿地帮着来者在自家府内安排了一间客房,临走之前更是不忘提醒某位少年把房钱先付一下。 秦凤仪倚在墙边,打了个哈欠,然后摊开手掌,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在你们人多的份上,一夜就收你五十两银子好了。”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去抢。” 秦凤仪嘿嘿一笑,“这位客官,住不住随您,我也没强迫你不是。” 张麟轩无赖道:“没钱。” 秦凤仪站直身体,掐着腰,佯装怒道:“姓张的,别跟我耍横,今天这银子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否则……嘿嘿,就别怪小爷我不讲江湖道义了!” 张麟轩嘴唇微起,打赏了一个“滚”字,“我饿了,帮忙找点吃的,再沏一壶好茶,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你我接下来有的忙了。” “你小子大晚上不睡觉,又抽得这是什么风。”秦凤仪极不情愿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双臂环胸,没好气道,“厨房早就没吃的了,忍着吧。” 张麟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某人。 秦凤仪扯了扯嘴角,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然……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张麟轩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笑道:“少放些葱花。” 秦凤仪无奈地站起身,“上辈子指不定造什么孽了,这辈子竟然让我遇见你。” 张麟轩挥了挥手,轻声道:“一会儿见。” 秦凤仪懒得理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潇然,问道:“要不要给你也带一份?” 潇然摇了摇头,温言笑道:“有劳秦公子惦念,在下一介鬼物,无需吃任何东西。” 秦凤仪轻“嗯”了一声,然后便离开了。 至于魏戍与某,自从走进秦府大门的那一刻开始,秦凤仪的目光就未曾在二人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当下自然也绝不会多嘴一问。彼此既然不熟,那便无需寒暄客套,免得大家都累。 离开客房之后,秦凤仪便径直去往厨房,熟练地开始擀面烧水。在此期间,一道人影忽然由屋檐上掠过,然后落在门外,闻到一股香味,便欲走进门来,刚刚抬起脚,就听见秦凤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让你进来了吗?” 那人悻悻然地将脚收回,耷拉着脑袋,一脸不开心地说道:“公子还真是偏心,不就一碗面嘛,大不了再给他张麟轩煮一份。想我数日以来东奔西走,如今竟是连一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还真是可怜啊!” 秦凤仪不为所动,轻声问道:“我交代给你的事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门外之人名为秦懿,只见他忽然神色犹豫起来,片刻之后,竟是皱着眉头说道:“听起来不像是答案,却又偏偏是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 秦凤仪不由得愣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只管说与我听就是。” 秦懿深呼一口气,说道:“棋盘之上,四季分明,落子于必死之地,却偶得生机。” 此言源自于某位道人的一句“无心”之语。 秦懿突然神色痛苦,攥紧双拳,咬着牙继续说道:“一心求死,两不为难,奈何苦了少年。” 路遇白衣僧人东游,偶然留下赠言。 秦懿此刻嘴角已然渗出血迹,但他却未曾停下,而是选择继续开口,“甲子道丧,房倒屋塌……” 秦凤仪身形消散,瞬间来到秦懿身后,抬手将他的嘴巴捂住,点点头,轻声说道:“可以了。” 秦懿如释重负,直接瘫坐在地,气若游丝道:“属下本事不济,还望公子莫怪。” 秦凤仪微微一笑,温言道:“某些前辈尚且不敢与我直白言语,只得借你之口传话,可见其中因果之重哪怕是连他们也会承受不住,所以你已经很厉害了。面在锅里,想吃的话自己动手。” 秦凤仪心念微动,方才就已盛好的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立刻来到他面前,一手端起一碗,然后准备将其拿去给某人填肚子。 秦懿瞥了一眼,知道这里肯定没有自己的份,便闷闷不乐地说道:“公子何至于如此小气?!我都伤成这样了,盛一碗面而已,难道这都不肯帮忙?” 秦凤仪笑了笑,轻声道:“只是男子打扮罢了,又不是真的男儿身,所以盛面一事想都不要想。家里管得严,你总不至于害我跪搓衣板吧。” 秦凤仪弯下腰,贴近她的耳畔,喃喃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那个不喜欢你也一样没有错。缘分如此,强求不得。小丫头,好好做事,莫要总想些有的没的。即便你美若天仙,但在我心中也一样不会有任何位置。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乃是你之幸事,千万不要浪费了。与其在我这边白费功夫,倒不如去找一个真正懂得如何欣赏它的人。” 秦凤仪缓缓站起身,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有些冷漠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既然缘分已经错了,那便不要在错上加错。希望以后的路,你我主仆还能同行,但我也不强求。” 走着走着,秦凤仪忽然瞧见前方道路上站一道倩影,正是自己的夫人,芙蕖。 秦凤仪赶忙跑到她身边,柔声笑问道:“夫人,你怎么醒了,可是方才府内的动静吵到了你?” 芙蕖摇摇头,脸颊有些羞红道:“你不在身边,终究还是睡得不踏实。” 秦凤仪赶忙追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芙蕖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梦见了些不太好的事。” 秦凤仪将手中的两碗汤面放在一旁,然后轻轻地握住女子的双手,柔声问道:“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你家相公我去打理,所以别担心。” 芙蕖犹豫了一下,然后神色认真地说道:“凤仪,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秦凤仪点点头,“都依你。” 芙蕖笑了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秦凤仪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笑道:“反正我家娘子通情达理,又不会让我做什么为难之事,所以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芙蕖微微一怔,哑然失笑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秦凤仪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满脸宠溺,柔声笑道:“夫人,既然当初说好了白头偕老,那么我又岂会轻易食言。一切放宽心,有我在呢。” 女子依偎在他怀中,眼角却是悄悄流下一滴泪水。某两个字是否存在,对于一句话而言其实至关重要,因为二者的意思往往天差地别。 后花园内,一朵彩莲突然枯萎,再无生机可言。一位过路之人本欲将其随手摘走,却被一袭红袍拦下。 后者率先开口道:“北边来的?” 过路之人摇摇头,然后抬起手向上指了指。 那一袭红袍笑容玩味道:“飞升容易,落地实难,不知阁下是如何得偿所愿的?” 过路之人如实回答道:“有人仗剑登天,门户大开,剑气残留而不散,故门户不闭,寻个空子便下来了。” 身着红袍的鹿衍又问道:“如此偷偷摸摸地登门,意欲何为啊?” “天外无趣,作客大地,只为寻些乐子来看一看。光阴漫长,总要寻些事来打发。站在天外俯瞰人间某处,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叫作极北之地。那里的气息很复杂,其中也不乏一些老熟人,所以想着应该会有一番大动作,所以就特意跑过来瞧一瞧。” 鹿衍拄着下巴,脸上呈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自言自语道:“北境如今的动静都这么大了吗?” 那人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鹿衍缓缓扭过头去,准备趁着某位老夫子不注意,偷偷地朝着北境瞥一眼,保证就一眼。 与此同时,一位高大的身影刚好挡在他的“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温醇嗓音,“小师兄,如此行事可就不免有些为难师弟了。” 本是两人之间的心声言语,但那位过路之人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然后他便正了正衣冠,又依着记忆中的儒生之礼,面朝南方,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 “见过至圣先师。” 书斋之内,老夫子微微一笑,侧身躲开了。 红袍鹿衍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老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某处的两人,这算不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当年之事,您也忘记了啊。 老夫子心中所想的当年,是很多很多年以前,而那个时候人间还没有大道可言。 过路之人神色如常,轻声开口问道:“不知您还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是没有了,那我可不可以离开?” 红袍一言不发,反倒是身在远处的老夫子回答道:“七十二州,畅通无阻。” “多谢。” 青烟忽起,青烟敛去,眨眼之间,过路人已消失不见。 红袍鹿衍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老夫子抬眼望天幕,意味深长地笑道:“或许是某位真人亲自放行也说不定。” 天外,一座孤城的最高处,小道童坐在青牛背上,手中拎着一串钥匙,微笑道:“游子归乡,福祸相依。” 青烟重聚,落脚于一座城池,名唤狮子城。城内有位中年僧人双手合十,坐在一间由观想所得的茶肆内,身前放着一只茶壶,里面空空如也。 过路之人笑问道:“我可以喝吗?” 中年僧人点头道:“当然可以,但不知日后可否同行?” 过路之人想了想,轻声说道:“可以试着出手一次。” “多谢。” 三人齐声道谢。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章 祸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狼吞虎咽的张麟轩,秦凤仪忍不住白眼道:“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张麟轩抬起头,含糊不清道:“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饿你三天,保证你吃的比我还快。” “堂堂王侯世子混成你这副的德行,也真是没谁了。与我说说吧,这一趟安乐宗之行究竟如何?”秦凤仪靠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地问道。 “何必明知故问。”张麟轩神色黯然道。 “幸亏有王爷的亲笔手书,从而及时将郡主与五千骑调离了东麓山,不然就你如今这副模样被郡主撞见,肯定有你好果子吃。”秦凤仪没好气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然后问道:“可是北境边关出了什么事?” 秦凤仪点头道:“前几日闹出的动静确实不小,但郡主被调回朔方城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若依着你的脚力来估算时间的话,大概是你离开渡口的那一天。” 张麟轩突然放下碗筷,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秦凤仪,缓缓说道:“好一个手眼通天的秦家长子,果真是我小觑你了。万一哪天给我买了,你说我会不会还乐呵呵地帮你数银子?” 秦凤仪轻咳几声,然后故作一脸谄媚地笑道:“上面的吩咐,兄弟我也是情非得已,咱世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不如这次就暂且先饶小的一回?” 张麟轩猛地一拍桌子,佯装怒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秦凤仪嬉皮笑脸道:“世子殿下今夜的食宿花销,一概算在草民头上,您看如何?” 张麟轩面色一沉,忍不住骂道:“秦凤仪,你大爷!” “好了好了,破大点儿事,竟然还跟我摆起谱来了。说难听些是暗中监视,难道不也是一种保护?你小子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身边加外就那么十个信得过的人,一股脑地给了你一半,你还要我怎样?再者说,若不是怕你小子头脑一热就跟人拼命,我用得着这么费事吗!”秦凤仪理直气壮地说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悦道:“保护?你小子说这话亏不亏心,一路上遇到的杀机也不算少了,可还真没见过有谁出手帮忙。” 秦凤仪闻言后不禁笑了笑,反问道:“你当他们都是吃干饭的?杀机有无,你觉得他们会不如你清楚?或者说,还是你觉得一群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家伙们会怕死?” 张麟轩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秦凤仪答非所问道:“甲,一路上斩杀妖族十只,人族十个。乙,沿途破去阵法五座,其中还包含两座一旦启动便会引来怨灵的邪阵。丙,割掉了十余只狐媚女子的头颅,然后喂狗了,听说后者吃得还挺香。丁,一人坐在安乐宗大殿门外的石阶上,从而使得三位欲出手的宗门长老至今都还躺在床榻上。至于最后一人,癸,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以至于如今都还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一路上他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你能活着回到北境,他多少也要占去一份功劳。” 看着张麟轩一脸费解的神情,秦凤仪忍不住笑道:“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说实话,那些带着所谓的‘杀意’,然后又能真正走到你面前的家伙,其实在他们眼里看来,都毫无威胁可言。所以说,为什么要出手帮你?至于那场来自于十方阁的危机,他们管不了,因为一旦出手,便等同于和十方阁公然叫板,之后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故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最好的破局之法。顺带一提,秣陵江氏子弟可不是什么家里惯出来的小屁孩,他虽然刚及冠不久,但手段已足以和一些老前辈媲美。” 张麟轩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已经能比得上师父他们那一辈人了?” 秦凤仪不由得一时语塞,半晌后才说道:“张麟轩,你丫的出去一趟,是不是把脑子弄傻了!” 张麟轩有些后知后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此刻的少年无异于是吃惯了珍馐美味,偶尔夹起一筷子腌制的咸菜,放进嘴里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或许在他自己看来,张欣楠也好,鹿衍也罢,甚至是远在天边的那位名叫陈尧的书生,都是前辈,当然这也是事实,毕竟他自己是剑客名正言顺的关门弟子。不过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如今的辈分,其实已经要高过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了。某些前辈对于他人而言,便是前前前前……,总之好几个“前”的那种前辈了。 秦凤仪有些无奈道:“若是吃饱了,麻烦您老人家动动脑子好不好?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把你当傻子看,但我相信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张麟轩乖巧地坐好,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连汤一并咽下肚子,然后咧嘴笑道:“秦公子,您继续说。” 秦凤仪恨不得跳起来就是一拳,狠狠地给这小子脸上添点彩。不是常说七公子长相俊美,惊为天人嘛,也好叫你再好看些。 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潇然安安静静地将一碗面吃完,然后打了个饱嗝,竖起大拇指,心满意足道:“秦公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秦凤仪微笑道:“喜欢就好。” 除了一碗汤面的滋味确实不错外,秦凤仪的为人才是最让人暖心的。虽然鬼物无需吃东西,但他还是“顺手”多做了一碗,可见他并未将潇然视为异端。不过他对其余两位的态度就有待商榷了,或许是彼此真的不熟,以至于魏戍与某都没有这个口福。 秦凤仪看着魏戍二人,突然越俎代庖地吩咐道:“门外候着吧。” 魏戍不由得眉头微皱,神色不悦。 秦凤仪神色漠然道:“接下来的内容,不是你们几个能听的。出去带门,记得再告诉躲在暗处的三位一声,丑时之前还望远离秦府,否则一旦惹到了麻烦,时候可没地方让你去说理。” 魏戍怒道:“你!” 某伸手将其拉着,轻声道:“离开就是。” 待二人离开后,张麟轩有些不解地问道:“到底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伙伴,你又何必如此针对他们,甚至不惜当着我的面来了场越俎代庖?” 秦凤仪什么都没说,只是留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本公子懒得与傻子解释。 潇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让他们五人离去也是为了他们好,不然稍后一不小心,没准就身死道消了。” 被蒙在鼓里的张麟轩不禁有些怒意,沉声道:“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凤仪突然凑到张麟轩面前,拎起他的衣领,满腔怒火地盯着他说道:“谁他娘的让你回来的?!你小子这是活够了,所以迫不及待自己找死吗?!” 张麟轩不禁有些错愕,如此盛怒的秦凤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究竟发生了什么!” 潇然抬起头,满脸皆是担忧之色,忽然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南山城上空顿时乌云密布,阴风怒号,雷声滚滚,一道周围弥漫着血腥气息的身影悄然而至,一步踏出,南山城的诸多禁制顿时便烟消云散,形同虚设,毫无威力可言。 云海之间,来者不禁发出一阵怪笑,神色近乎癫狂地说道:“这场赌约,终究还是老夫赢了。张允执,依着当年的约定,我如今可得半个时辰的自由,虽然时间很短,但宰掉你的儿子却是轻而易举。稍后我若是提着那小子的脑袋去见的话,不知你会是什么模样?无论怎样,想来老夫届时会十分高兴见到那一幕。” 身影一闪而逝,当他再度出现之时,已经站在张麟轩等人的面前。他并未理会两个晚辈,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潇然,啧啧称奇道:“养出一丝浩然气的鬼物可不多见,想来生前应该是个有功德的读书人。” 潇然一语道破来者真名,作揖见礼,“晚辈潇然,见过揽诸前辈。” 身着一袭宽大黑袍的老者不禁有些惊讶,道:“你这后辈竟然会认识老夫,难不成还十方阁待过一段日子?” “晚辈潇然,有幸在十方阁担任侍者。” 老者轻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不知你是那一层楼的侍者啊?” 潇然轻声道:“第十层楼。” 老者神色惋惜道:“陆宇卿?那还真是有些可惜。若是换成另外一个姓‘鹿’的,或许你如今的境界会更高些。那灰衣道士是个无情之人,大道之上,一人独行,照理说是最不该有侍者的一个,你却跟他身后,白白浪费光阴罢了。” 潇然微微皱眉,感到有些疑惑。 老者淡淡地解释道:“一个死人而已,如何听得见活人言语。别耍那些小心思了,除了某位书生外,没人会心生涟漪。” 老者转头看向张麟轩,对于后者悠然自得的坐姿,他感到有些不悦,冷笑道:“你注定会死,所以不要挣扎,但在此之前你可以自己选择一种死法。放心,老夫亲自出手,你绝对不会痛苦。” 张麟轩讥笑道:“那我倒还真是谢谢你。” 老者弯下腰,与张麟轩四目相对,神色鄙夷道:“实不相瞒,除了张欣楠之外,今天没人能救得了你,不过你喊得来他吗?”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章 剑气落人间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据名为揽诸的老者所知,经过多方谋划,那名白衣剑客终于登天而去,并且还带走了那柄名为“人间”的铁剑,所以天外局势之严峻,可见一斑。因此揽诸非常笃定一点,那张欣楠非但短时间内无法重返人间,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必须待在天外,不得擅自离开一步。哪怕是他持剑期间只有片刻的分神,也将会使得那座白玉京不得不面临倾覆之危。 揽诸笑容玩味地看着张麟轩,“说实话,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的那位三师叔,不仅说服了某些...... “筹建珩视石臼湖影视基地计划!我们虽然没有召开记者会,不过夏总应该也有所耳闻。”珩少道出自己预备好的大招。 看着密密麻麻的广阔草原,孟起的心情并没有跟着轻松起来,反倒他感到了有些危险。 “这黑龙,难道是野狼来的?莫非是龙涛被这畜生给吃了。”蓝天相最会猜测。 这时,爆炸的余波,已经削减很多,大概只剩下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在卡普看来,天赋潜力什么的都没有意义,只有真正意志坚定的存在,才拥有踏上巅峰的资格,这从卡普是如何训练路飞的就能知道。 “墨先生,我们店铺刚从缅甸运回来一批毛料,要不要看看?”李云看向墨客道。 "摘星手果然不同凡响!"名为鸣神的老者危险的的看着那远处的摘星老人! 不过转念一想,沈岚这是在帮着自己出气,雷辰的心里也就变得暖洋洋的。 僵尸从第四个等级毛僵,也就是黑毛僵尸开始才会产生灵智,变得跟常人无异,但是僵尸的肉身力量比同等级的修真者要强横得多,虽然天道规则拿掉了僵尸前期的灵智,却赋予了它们强横的肉身。 “魅影,你说的对。这个博士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黑星将军说完,回头继续看虚迷幻镜。突然,他眼前一亮。向后招招手,魅影向前一步。黑星将军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配合着大力金刚掌的雄浑掌力,论起力道之强,甚至堪比他之前施展降龍掌时的沛然威力。 实在太过分了,根本就是草菅人命嘛!他要是没闻到那股杏仁味,今天得死好几十人,甚至他要是没有和堂姐客气,稍微慢上那么十几秒,肯定有人得躺下。 古亭前,早有有几个家丁把守,就是要防着有人不开眼,横冲直撞进去,扰了两位公子的兴致。 而只有这松花之壶,从斯波家年赚至村田珠光,北向道陈、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依旧保持着原貌,但此时此刻落在了帝国首相,成王之子,担任帝国驻日领事馆副领事的李昭睿手中。 魏芊幽虽然真的很喜欢这把剑,但是她还是分得清主次的,对古木生有帮助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要的。 “就算是无双与力儿那俩孩子同时出手,也必然会一人分担掉一千六百道剑气,两秒钟不到,破除一千六百道剑气,这等在剑道上的修为,实属不弱。 伊露莎2并不属于脑洞大开的类型,但长年担任冒险者,对于各种技能的相关知识都很丰富,据说就算在「皆杀天使」里也属于最机灵的一员。 他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不会被佩罗娜能力影响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很消极,幽灵果实的能力对他没有作用。 不管在十二正经里运转得再怎么剧烈,却始终无法冲入奇经六脉之中,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止了真气的去向。 姜润笑着说:“行吧,行吧,我不反对。”紫枫开心吧唧一口,这才对嘛,你过来就是开杀戮模式。姜润摇摇头,就这样吧。 第七章 同行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心弦紧绷的秦凤仪猛地抬起头,急忙拂袖打散那道声势浩大的凤凰虚影,以免坠地后伤及无辜。对于某人突然间的凭空消失,秦凤仪感到极为困惑,即便他如今手握一城,也是难以再寻到揽诸的任何踪迹。 张麟轩也是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皱眉问道:“那家伙去哪了?” 秦凤仪一言不发,神情凝重地望着某处。此刻的他其实并不在乎揽诸的去向,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有多少人瞧见了方才的那一幕。至于揽诸,莫非是无意间触及了某位山巅仙人的逆鳞,从而被其以某种神通直接抹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或许整座南山城都将成为众矢之的。作为一场谋划的关键棋子,着实不该如此过早地引人注目。不过方才情况危急,自然是顾不得其它,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臭小子命丧黄泉吧。 秦凤仪神色严肃地说道:“天亮之后,赶紧返回镇北王府,切记沿途不要再有任何停留,以免横生事端。至于北境近日来的局势,我也说不太清楚,这种事你大可以回去之后亲口问老王爷。你此番南下之所以会如此顺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先生的功劳最少要占到九成,甚至更多。至于那几位随行扈从,与其说是你的护卫,到不如说是这座南山城的护卫,除了佛雕师某以外,其余三人皆已留在我身边,至于那半个风神后裔,可算作是南山城对你的一点补偿。接下来北归的道路注定异常艰难,因为当日南下你所避开的一切事端,此刻都将避无可避,但愿你能早一些抵达王府。” 张麟轩微笑道:“辛苦你了。” 秦凤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放屁。” “如此重担被你家老爷子这般轻易地放在你的肩头,当真半点怨言都没有?若是没有这档子事,或许你如今的日子应该是神仙眷侣,为人称羡才对。”张麟轩有些歉意道。 秦凤仪苦着脸,趴着桌子上,喃喃道:“天底下哪有儿子怨怼老子的道理。他老人家并没有错,如今的一切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最后会在哪里停下脚步,也基本上都在意料之中。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如此景象,想必你我都不愿见到。既然如此,那么有些事情便必须去做,这是你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做老子的打天下,做儿子的守天下,理所应当。若是守不住,没什么借口,就只是后者无能罢了。张麟轩,小爷我其实还是挺期待你我并肩站在镇北城城头的那一天的,所以千万别死得太早,否则别怪我来年清明不与你祭酒。” 张麟轩突然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瞪眼道:“你小子少给我说晦气话!” 秦凤仪作势便要还回这一巴掌,但念在张麟轩如今身上有伤,于是只好作罢,然后淡淡地回了一句,道:“今日这笔账,小爷我记下了,来日一并清算。” 张麟轩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彼此能有来日,便是极好的事。 屋外,潇然勉强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院落中一处石桌旁坐下,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某人实在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目前来看,这是一个好消息。北归路上的第一道杀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这一切却终究还是那个男人的功劳。 仰望苍穹某处,只见那处缺口至今仍未闭合。潇然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张先生如今的剑道已然这般强横,即便是身处天外的一剑,人间的“天道”却依旧无法将之抹去,那么当他选择彻底放开手脚的时候,不知人间又有几人能拦得住他的剑锋。 一袭青衫,快意江湖,何等令人称羡,一袭白衣,举世无敌,亦是令人心神往之。 一位灰衣道人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潇然身边,先是帮着他稳固自身伤势,然后言语略有几分调侃,却也不乏严肃认真地问道:“与其在山脚仰望他人的风采,倒不如登山与之并肩,别跟我说你没想过这一天。年少的读书人潇然尚有一番封王拜相的豪言,如今又岂会少了这种壮志?” 潇然欲拱手作揖,却被灰衣道人先一步拦住,后者嘿嘿一笑,轻声道:“咱们忘忧楼不兴这些个虚礼,发自内心的尊重比什么都强。” “陆楼主。”潇然只得收起行礼之姿,神色严肃认真地喊了一声尊号,然后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忘忧楼?” 名为陆宇卿的道人点点头,笑着解释道:“除了包括黄梁楼在内的几座陪祀楼阁之外,其余作为十方阁主体的十层楼中的九层楼都有名字,咱们也总不能老叫第十层楼啊,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前不久翻书时,偶然间看到‘忘忧’二字,顿时觉得心神契合,于是便取了这个名字。” 入我楼者,可称忘忧。 潇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不安道:“还请楼主恕在下愚钝,不知那个字可否换调换一下顺序?” 陆宇卿拍了拍潇然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些,然后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哪里用得上这般麻烦,什么八个字,十六个字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入我楼者,可称忘忧。 忘忧之人,可入我楼。 潇然忧心忡忡地说道:“陆楼主,难道您就不怕激起民变吗?!如此一来,天下何来的十楼修士可言,岂不是都成了一场镜中花,水中月。若万一……群情激愤,纷纷去往十方阁准备讨个说法,届时对于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半座地基而言,岂非雪上加霜?稍加不慎……稍加不慎的话,可就真的会……”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潇然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陆宇卿神色淡然,对此一笑置之,轻声道:“眼见他高楼起,又见他楼倒塌,奈何世间之事历来如此,又岂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这个当师叔的,既不像七师兄那样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传授,也不像小十二那样身怀异宝,思来想去也仍是不知该送些什么给他,总不能拿在河里打捞上来的破烂货送人吧?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好在自家楼高,门户开与否又全凭自己做主,索性便送他一场平安,也好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中。” 第十层楼若要关门,无需禀明代阁主陈尧,一应事务皆可由该楼楼主自行处置。 “那也总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潇然满脸担忧地问道。 “楼主大道受损,不得不汲取楼中道运弥补伤势。如此一来,十层楼道运必将消散殆尽,故而无法再支撑楼中众生的修行,万不得已关闭门户,再不见来者。至于早已身处十层楼者,需依自身功德决定去留。” 陆宇卿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知这个理由,对你这位忧国忧民的儒生而言,可还说得过去?” 既然是搪塞之言,那么怎么说都是有“理”的。即便没有,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潇然神色黯然道:“为了一己之私,当真要如此对待天下众生吗?那么十方阁存在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 第十层楼的道运其实早已在道人“投河自尽”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荡然无存,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是因为道人多日来的费心维持,不过如今的他却不愿再做了。何苦为难自己,从而成全他人,非但到头来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还要遭人埋怨。做人嘛,不至于这么贱吧。 陆宇卿笑呵呵地说道:“非亲非故,却待之若亲子,然而某人可未必拿你当爹娘。潇然,你可以做乱世之下的中流砥柱,亦可为太平盛世的国之栋梁,但千万不要去做瘸腿之人的拐杖!其中道理,自己想去。” 潇然沉默不语,忽而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 道人欣慰一笑,呢喃道:“心无忧,即见大道。十楼关闭与否,并不重要。步踏虚空,亦是正途。” 屋内,张麟轩盯着秦凤仪看了足足半晌,突然没由来地问道:“满塘莲藕,可食否?” 秦凤仪猛地一拍桌子,顺势站起身,怒目而视道:“姓张的,你给我适可而止,你若是敢打那莲池的主意,休怪小爷我跟你拼命!” 张麟轩抬手示意他少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坐下说,然后循循善诱道:“花开花落,此乃自然之理,无论你我二人是否存在,它一样会经历这个过程。不做折花之人,却可做拾花者,花谢之期,取走花瓣,非但无伤大雅,反而还能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之?” 秦凤仪没好气地说道:“少他娘的唬我,有屁你就赶紧放,别跟我兜圈子。” 张麟轩如实回答道:“木属之气,此物尚佳,借一些用以稳固心湖天地。” 秦凤仪果断拒绝道:“不借。” “合着我刚才都白说了是吧?!” “你说归你说,可我好像也没答应你吧?” “小气鬼!” “小爷我乐意!就不给你,气死你!” “姓秦的,我看是你皮又痒了!” “哟哟哟,二境大修士可真威风。” “……” 门外的道人瞧见这一幕,先是满脸笑意,忽而又有些伤感,喃喃自语道:“若当年能有一人与你同行,或许就不会有那位身着红袍的家伙了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章 一问一答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沿街而行,饮酒一壶。荒原近日来动作频繁,倒是难得像今日这般悠闲。走着走着,忽见一老翁,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中年男子心念微动,手中羽扇瞬间凭空消失,抱拳拱手,轻笑道:“见过前辈。” 以神魂之姿远游至此的林姓老人侧身躲过,面无表情地说道:“阁下身负仙魔之别,堪称半个神道中人,故而这一礼,老夫受不得,还望炎晖殿主见谅。” 中年男子微笑道:“万年光阴,故人如旧。” 林姓老人神色凝重,沉声道:“眼见大厦将倾,再见故人则未必如旧。” 中年男子一笑置之,轻声道:“改朝换代之事,古往今来见得多了,也就愈发觉得无所谓了。一座炎晖殿而已,何必如此吝啬。既然所谓之‘先辈’做不到,那便不如大方与后来者让路。” “房倒屋塌一事,难道就这般乐见其成?有一个散道于天地的第九层楼楼主还不够,莫不是还要再加上你这位炎晖殿殿主?日后大战一起,说不定又要陨落几人,而枯坐东海崖畔的李才,如今境界如何,想你不是不清楚,在此番大劫之下与废人又有何异。至于伏岳山的那位,若是能守住那把残琴,不将某人放出,便已然是万幸,又怎敢奢求更多。就目前而言,十方阁已失山水之势,即便陈尧道法通天,也一样是独木难支。一旦大厦倾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为其陪葬,难道你当真忍心见到这一幕?”林玄沉声问道。 中年男子的脸上不见任何犹豫之色,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平静地回答道:“既然心中无愧,所行自然无悔。若论及冷眼旁观,坐视高楼倒塌的第一人,我一介布衣又如何能够比得上林老先生?”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林玄神色漠然道:“若我选择出手,那么大河之水必将再无归处,所以你当真希望我这么做?一梦而魔障生,已然为祸天下久矣,此时我若再雪上加霜,那便不是毁去一座高楼那么简单了。或许,打碎一座天地也不为过。” 中年男子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不能出手,那便请老先生在旁好好看着,莫要再轻易踏足人间。至于那座高悬之门,还望老先生您千万守好,莫要将像你一样的家伙放过来,以免稍有不慎,使得七十二州大地转瞬陆沉。人间之剑既然不在人间,那么一切都需小心应对,千万马虎不得。” 林玄还是有些不甘心,遂问道:“真的不管了?” 中年男子微笑道:“自城内一别,我与曹煜琛已经彻底划清了界限,此后形同陌路,再无交集,所以十方阁在我眼中,仅是一座高楼而已,别无其它。” 林玄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问道:“那她呢?难道不成你也可以放得下?” 中年男子神色如常道:“拿得起且不愿放下之人乃是昨日之曹煜琛,而非今日之诸葛尘,所以这句话您不该拿来问我。以后若有机会,您大可以走一趟东北边境,去问一问那曹煜琛。” 林玄点点头,算是答应下了这种“有机会”,但最后会不会事与愿违,天知道。 林玄突然神色严肃地问道:“最后一件事,当年十方阁为何会知晓我的存在?” 诸葛尘想了想,回答道:“万年以来,依次出现的十三座悬浮于河水之上的渡口,其实都曾有楼中人的足迹。比如心吾,李才,叶岚,夏桀四人,他们便分别走过一处,似乎是在过去的某一段光阴中提前见到了当下风景,故而难免有些消极,所做出的选择也多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再比如陈尧,武三思,我,黄更辰,老四,以及秦湛六人,至多者走过四处,至少者走过两处。相较而言,我们见过的东西自然要多些,但这也就意味着彼此心念起伏尤其严重,所以对待选择一事,自然也就比较模糊,总想着再看一看,等一等再作决定,但武三思却并不这样想,他似乎摒弃了所见的一切,从而选择了一条更为决绝的道路。” 林玄默不作声,选择安静地听着。 所谓十三座渡口,无非是十三块不同的顽石罢了。至于这些石头因何会出现在河面,自然离不开眼前这位林姓老人的某种神通道法。其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对于十方阁众人私自踏足其中,林玄倒也不恼,因为他在河面上搭建渡口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后来者可以“摸着石头过河”,以免寻不得道路,从而失足落入水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在那条“大河”中挣扎的能力,即便是某位灰衣道人,不也一样是投河即死?既然十方阁众人可以去而复返,那便说明林玄的某种做法其实是正确的。 诸葛尘继续说道:“剑禹师兄……算了,还是称呼他为张欣楠吧。欣楠师兄与小师弟鹿衍以截然相反的两种顺序分别走过渡口,各有所得,却又怅然若失,一个整日坐在楼顶发呆,一个入梦却再未醒。” 林玄闻言忽然笑了笑,说道:“前不久,那位十三楼主不是醒了嘛?” 诸葛尘笑着反问道:“当真是他?” 林玄哑然失笑,轻声道:“殿主已近道矣。” 诸葛尘轻“嗯”了一声,神色淡然地收下了这句话,然后言语却有些无奈地说道:“只可惜没有机会好好去感悟这份道了。” 林玄神色遗憾道:“忽而又远矣。” 诸葛尘一笑置之,“学不得顿悟,那便去修渐悟,二者皆是大道,何来远近之分。” 林玄点头笑道:“正是此理。” “十三处渡口之玄妙,非踏足其中者不能体会,所以事后自然要寻一寻搭建之人。其实若非先生出手相帮,否则仅凭借我等之力,实在难以知晓林老先生的存在。”诸葛尘如实说道。 林玄自嘲一笑,喃喃道:“其实寻到我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最后甚至有可能会让你们失去更多。一座十方阁或许还不够,届时若再搭上一整座人间,我想你们便会对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日后如何,还望老先生您拭目以待。” 林玄忽然说了一句让诸葛尘似懂非懂的话,“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但愿你们不会再让我失望。” 诸葛尘眉头微皱,显然并不理解林玄的意思。对于面前老者,诸葛尘曾偶然间听到张欣楠提起过一次,但言语间所涉及的内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只依稀记着三个字——可怜人。 至于为何可怜,却是无有答案。 林玄忽然记起某事,笑了笑,故作好奇地问道:“据说修有十三位亲传弟子,怎么如今到了你嘴里,却只剩下十二人了?余下的那位,莫不是让你给吃了?” 诸葛尘摇摇头,笑道:“林老先生打趣了。彼此怎么也算是同门,岂可争相而食。再者说,就算是真的存了吃掉他的心思,若无良机,也终是徒劳。” 林玄哈哈大笑,“倒是比过去有趣多了。说说吧,那人到底走了几处渡口。” 诸葛尘回答道:“姓陆的倒是的确有这个实力,但最后却是一座渡口也未曾踏足,至于原因,他自己不愿说,我们几个也就懒得多问。” 林玄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心中虽然知晓答案,但却并未选择将其告知诸葛尘。毕竟有些个丢面子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为何不去?还能为何,瞧不上我呗!或许在那个家伙眼中看来,我这点微末道法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却不得不承认,搭建渡口时所用的神通确实与光阴之术相差极大,甚至说得难听些,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至于为何能悬浮于水面多年,归根结底,二字而已,侥幸。 不过“侥幸”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要不然你换别人来试试?任其尝试无数次,也注定不会成功,否则如今守大门的家伙也就不会只有林玄一人。 诸葛尘忽然笑问道:“林老先生问完了,可否换我问几个问题?” 林玄点头道:“但说无妨。” “但凡走进赌坊之人,若是瞧见有人手气正佳,或多或少都会跟着押几注,不知林老先生是否有这手痒之时?”诸葛尘笑问道。 林玄调侃道:“殿主想必不是好赌之人,赌坊看来进的确实少要些,既然如此,又何必拿赌坊说事呢。老夫生平好酒,好美景,好佳人,却独独不好赌,这一点与殿主应该是一致的。至于类似举措嘛,也不能说没有,但却是晚辈们自己挣来的机缘,并非老夫有意施舍。不过一把年纪了,倒也不指望着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回报,就当是给一些还算不错的苗子铺一铺道路吧。” 诸葛尘神色认真地问道:“其中可包括张麟轩?” 林玄笑而不语。 “林老先生,在下毕竟是十方阁的人。您老人家若是这般行事,那可就无异于是在打十方阁的脸了。” “方才你还不说两清了嘛?”林玄轻笑道。 诸葛尘眼神忽然变得冷冽起来,只听他沉声道:“现在又是了。” 林玄笑容玩味道:“那……十方阁的脸又值几个钱?” “你问问它就知道了。” 一柄通体黝黑的长枪瞬间出现在诸葛尘手中,一道磅礴的黑炎同时也在他周围燃起。 “讨教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九章 翻旧账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自大祭司武三思携少主来访镇北城后,荒原便一直小动作不断,但北境三州的动作却是屈指可数。除了再正常不过的兵力换防外,老王爷就只下达过两道军令,一道封市,一道迁民。众人对此议论纷纷,甚至坊间还传出了镇北王要弃城的流言。 一座茶肆内,名为景桓的“年轻”将领忽然发笑,言语打趣道:“一世英名,就不怕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轻笑道:“凡功高震主者,何来的一世英名,尽是些恶名罢了。这些年来,可没少挨京都城那帮文官的骂。” 景桓笑容玩味地问道:“其实以王爷的手段,应该是可以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吧?” 老王爷点头笑道:“整日混迹江湖或庙堂者,谁还没有几门独善其身的法子。” 景桓又问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活得这般辛苦,甚至不惜连累家人?” 老王爷笑了笑,轻声说道:“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北境家大业大,一旦遇事就首先想着躲于人后,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若是本王这般选择,或许就没机会见到几位前辈了。如此一来,岂不成了人生憾事。” 景桓端起茶杯,神色黯然道:“人生不必太圆满,有几件憾事也未尝不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旦某天真正无憾,岂不意味着离死更近一步?” “是也不是。换句话说,难道前辈就这般笃定北境在荒原的攻势下会转瞬沦陷?常言道,城破人亡。城若不破,何来后者。” 景桓冷哼一声,眼神不屑道:“一楼之主,境界自然不低,但领军作战的本事,未必就比我等要高。即便是他武三思,若想仅凭一座荒原便拿下镇北城,我等也要叫他知道何为痴人说梦。” 老王爷点点头,笑了笑,理该如此。 景桓望着茶杯中忽然荡起的一丝涟漪,不由得忧心忡忡道:“极北冰川一旦消融殆尽,届时群妖定会倾力南下,一座镇北城未免势单力薄了些。事到如今,我仍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将儒家与十方阁一并拉入局中,可为何最后关头却选择了收手?” 老王爷并未选择隐瞒,轻声解释道:“为了儒家所谓的长治久安,苏先生以身作局,打掉荒原积蓄已久的国力,只为边境太平。多年之后,京都城以缓和两国关系为由,责令北境王府迎娶荒原公主。若是北境推脱,世袭罔替的资格也就有待商榷。更何况京都城对北境与荒原的这桩婚事,当真会乐见其成?待本王与荒原之主百年后,麟诚未必就没有机会整合两地。假若夫妻两人孕育一子,从而将历代帝王都担心之事使其成真,自朔方城起兵造反,那么荒原又岂会坐视不理?与其让萧氏一族坐在皇位上,倒不如换一个有着自家血脉的孩子。事成之后,作为扶龙之臣的荒原必将受命举族南迁,而距离南疆以北仅有三千里的云州便是最好的一处封地。若换作是前辈,前辈可敢赌我北境没有反意?” 景桓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江山社稷,岂可玩笑,换谁想也没有这份魄力。 老王爷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又怎会下旨成亲,所以此一去,注定难归。明知如此,却仍是同意了这件事,难道仅是为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名额?” 景桓不解道:“那你这是为何?” “儒家想要一劳永逸,彻底肃清妖族的大有人在,所以他们希望将面对妖族的第一道屏障由北境变作荒原,从而更好地布局。只可惜一群久在书斋的儒生,哪里知晓官场上的暗流涌动。以横渠书院为首,近半数书院都相信一件事,只要文庙下令,任谁也不敢阻挠此事,但文庙最后却未曾通过这项提议。 大旭一十三州,境内当有四座书院,一座竹芒书院位于北境,一座琳琅书院位于南疆,一座恒毅书院位于云州,至于最后一座天目书院,则刚好与那座京都城做了邻居。一道来自于学宫的所谓懿旨,经由天目书院转呈至大旭天子的桌案前,从而便有了这场联姻。万般犹豫之下,我最后仍是选择相信儒家,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事后非但未曾给出任何交代,甚至还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直到最后不了了之,唯有本王默默承受那丧子之痛。 这个说法,张家人迟早会讨回来,但不是现在,本王不能拿三州百姓的性命去开玩笑,所以儒家可以选择入局,但本王却绝不干涉。至于十方阁,一群前辈算计一个晚辈属实有失身份,但念在轩儿师承一事上,故而没必要把双方关系闹僵。在本王走后,也总要有人能够庇护他一二。” 原本眼神冷漠的老王爷在谈及自己的幼子后,顿时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景桓微微皱眉,沉声道:“比如?” 老王爷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我是说,除了那名剑客之外,还有谁会庇护他?” 老王爷轻笑道:“别人或许不知,但某位书生,一双耳目,以及那位好渔者,此三人一定会在紧要关头庇护轩儿一二,最起码保证性命不失。” 景桓沉思片刻,问道:“前不久我走过一趟巡守司,从张麟默那边拿到一份卷宗,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记载的可是黄沙渡截杀,你不会不清楚,所以某个人应该不在此列才对,还是说你有什么其它的打算?” “眼见不一定为实。前辈只管领军作战就好,何必劳心这些琐事。”老王爷笑了笑,然后又问道,“镇北城内有位叫李庸的文官,不知前辈可曾见过?” 景桓点点头,道:“前不久一起同西北边防之事有过些许细节上的讨论。” 老王爷意味深长地笑道:“可以一起喝顿酒。” “怎么,莫非是他的酒品不好,喝多了喜欢胡乱言语些什么?难道你这是提在醒我,你不方便说的东西,可以从他嘴里知道?”景桓故意打趣道。 老王爷却并未否认,只是微笑着说道:“说与不说,与醉或不醉并无关系。只不过一介庸才痴恋女君的故事,刚好可以用来佐酒而已。” “在背后挖人痛处,实非君子所为。”景桓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王爷点头道:“然也。不过‘他’既然敢暗中出手伤我儿子,难道就不许本王挖苦他几句?” 景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前辈自己清楚就好,无需宣之于口。”老王爷眯眼而笑,喃喃道,“在为难自己这件事上,十方阁堪称吾辈之楷模,只可惜世人不知罢了。” “亦无需让世人知道。”一袭青衫,悄然落座。 景桓急忙起身,拱手道:“见过十三先生。” “无需多礼,冠军侯请坐。” 老王爷帮着来者倒满一杯茶,笑问道:“本王就不必多礼了吧?” 倒茶忌满,茶满送客。 一袭青衫不禁哑然失笑,“一码归一码,王爷自然不必多礼。” “来此作甚?”老王爷开门见山地问道。 “城内有人打架,特来凑个热闹。”鹿衍嘿嘿一笑。 “那就不送了。”老王爷面无表情道。 撵客,两次了。 景桓视而不见,神色平静地喝着茶水。不关我事,要吵架你们吵去。 鹿衍神情尴尬,刚要端起茶杯,却被老王爷瞪了一眼,后者沉声问道:“真要喝啊?” 鹿衍轻咳几声,只得将茶杯放下,然后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您,您不必……担心……” 老王爷打断道:“我不担心。” “那您这是?”鹿衍苦笑道。 “北境之事,与你无关,还望十三先生莫要再插手,算本王求您了。” 有些字,老王爷咬得极重。 一袭青衫缓缓站起,郑重地作了一揖,微笑道:“当年之约,必如期完成。” 老王爷眼神异样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心疼? “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吗?” “为何要来见我?” “弥补一些遗憾。” “我没那么多的讲究。” “您可以不在乎,但我做不到。” “能放过他吗?” “不管怎样,都是兄弟。” “那便好。” 一段心声言语到此为止,鹿衍又作一揖,然后便告辞离去。至于那杯茶,忽然涟漪不断,甚是奇怪。以整间茶肆为中心,黑白之气向着四周不断蔓延,天地间渐渐只剩下黑白两色,即为两色界。 鹿衍向前跨出一步,瞬间来到林玄面前,面色一沉,厉声质问道:“不是说好了彼此都不插手的吗?” 林玄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你有梦境游离在外,老夫只能亲力亲为,你管这叫彼此都不插手?率先违约之人究竟是谁,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鹿衍怒道:“既然你当年选择向下,如今就不该管这上游之事。” 林玄冷笑道:“若非你布局失败,我又岂会来到现世!”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章 乱世将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相视两人,神情如出一辙,心中皆是有那满腔怒火却不得宣泄。念及诸多往事,无论是对方,亦或是自己,都有无尽的错处,只可惜事到如今仍旧无法弥补。 鹿衍深呼一口气,脸上的愤怒之色渐渐缓和,耐心性子率先开口说道:“既然您承认是我的棋局,那么便请林老先生不要插手。光阴行至某一刻时,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林玄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拎得清楚。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有件事你必须现在就给我一个说法。” 鹿衍不由得皱起眉头,似乎是猜到某事,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还能如何,有样学样呗。既然师兄早已铺好了道路,做师弟的便尽管放心大胆地去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林玄仍是怒目而视,在思量许久后又问道:“即便兵家倾巢而出,但镇北城守下来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届时面对南下的妖族大军,你这为幕后操盘者又当如何应对?” 鹿衍面无表情地看着老者,沉声道:“难不成你希望我以‘溯流’神通将妖族全部绞杀?或者干脆与武三思以大道相搏,从而彻底打碎一座天地屏障,使得如今的人间如万年前的地界一般直面天界与冥界?!” 林玄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神色落寞道:“十三先生当下若能这般不择手段,老夫还真是佩服之至,只可惜你我终究还是当年的那个懦夫,到头来注定一事无成。” 鹿衍神色平静道:“这是你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希望接下来的路可以并行。” 林玄摇了摇头,拒绝道:“说实话,如今的我已然帮不上你什么了。至于这次以神魂之姿来到镇北城,除了与作为仙之体的诸葛尘‘闲聊’几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事后的我会格外虚弱,便只能躲在家中,不得迈出大门半步。” 鹿衍思量片刻,道:“练剑?” “没错。那柄名为‘朔方’的长剑如今杀意极盛,张欣楠自然能够以守护之意压制,镇北王亦可借三州之力为其构建牢笼,然而一旦被某人所持,不仅会试图反噬主人,甚至还会吞噬同伴。这般极为不稳定的三尺剑,若不慎落入妖族之手,譬如伯都之流,届时对于三州而言,便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某些光阴画卷,既然当年一览无余,那么如今便无法坐视不理。或许今日不同往日,但总要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帮忙洗去剑中的杀意,是我最后能为这一世人间所做的事了,希望你不会阻止我。”林玄眼神复杂地看着鹿衍,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一袭青衫,大袖一挥,两色界缓缓归拢,而他本人只是淡淡地说道:“两色界内,因果不落人间。今天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更无任何言语交谈。鹿衍仍在溪水道场中酣睡,而老先生林玄则久居府内,至于这趟出门,不过是来见一见故人罢了。” 这一段话并非仅是说给林玄一人听,而是对整个人间的一次“训话”。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但能听见的人一定会识趣地闭嘴,并且会严令“底下人”不得深究今日北境各处忽然而起的种种异象。 天地中央,与十方阁比邻而居的老夫子会心一笑,默默地撕下一张书页,随手丢到炭火中,任其化作灰烬。 西方,枯树之下,老僧缓缓睁开眼眸,身后光秃秃地枝杈瞬间绿意成荫,发出温和慈悲的光芒以照四方。老僧双手合十,低语道:“一念成空。” 一座孤高之楼的最高处,道童躺在牛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后不由得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没人看得见。” 白玉京的一众道官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全部被派出去清剿来犯的神灵余孽了。 十方阁。停留半月之后,修再度重返天外,故而楼内一切的事务又重新落在陈尧一人肩头。不过好像这位初代阁主在楼中的时候也是陈尧管事,至于他本人则自然熟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陈尧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翻阅估计,而师弟秦湛则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旁,无事可做,不得出楼,着实闷得慌。 陈尧善解人意地笑问道:“那日去北境,记得你说想找个徒弟传承衣钵,不知找到了没有?” 秦湛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那日还不如听师兄的话早些回来。哪里是什么闲逛收徒啊,简直就是被人给抓去当壮丁了。一番辛苦,竟是连顿饱饭都没有,身心疲惫至极,也就没什么心思找徒弟了。” 陈尧不曾抬头,继续看着书卷,言语打趣道:“未曾想那镇北王竟然如此吝啬,那么下次等他儿子来到十方阁,咱们也饿他一顿好了,就当是给我师弟出出气。” 秦湛坐起身,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咱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不至于把账算在孩子身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吃饭怎么行呢。师弟我这老胳膊老腿的,饿一顿就饿一顿,莫得事情。” 陈尧笑了笑,轻声道:“十方阁诸多神通与道法,举世公认黄更辰得前者之精髓,陆宇卿集后者之大成,但对于某些传承已久的‘术法’而言,依我看,即便是他们二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胜得过你。” 秦湛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比如?” 陈尧一本正经地说道:“护犊子。” 秦湛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欣然接受,毕竟此术起源于自家先生,如今自己境界不凡,可谓是先生殷切教诲之功,亦是自己孜孜不倦求学之果。师父授业,弟子学之,这才叫师徒传承,地久天才。 陈尧扯了扯嘴角,满脸笑意道:“早知你有如此厚的脸皮,当年就该把你迁到北境,想来即便妖族倾力南下,一时半刻也不见得能攻破。” 谈及于此,秦湛立刻神色认真地问道:“听说前不久三师兄造访镇北城,此后荒原便动作不断,而且极北冰川近日来也是极为活络。对于此事,师兄当真要选择作壁上观,从而漠视北境三州城破人亡?” 陈尧忽然停下了手中翻书的动作,思量片刻,便合上了书卷,待将其搁置好后,抬起头,与秦湛说道:“陈皓推行法治从而一统中州,表面上看是儒家听之任之,从而乱中求定之举,但实际上到底如何,你秦湛是想不到呢,还是根本不愿去想?漠视他人生命,不是十方阁楼主应做之事,但有些事就该某些人去做,换成谁也不行。妖族祸起,北境首当其冲,但人间其余各处难不成便能安稳了?不可能的。甚至都无需去说那座伏岳山,东海水族,天池五大族,流散人间各地的狐族,深山老林里蛰伏的群妖,以及那些当年被师兄一剑赶出大地,只得在海外求生的远古大妖,各方势力又有谁不是心怀怨愤,存了各种各样的心思。再者,三师兄历来布局严谨,又岂会做那以卵击石之事。镇北城前一旦出现妖族身影,那么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中州自顾不暇,十方阁分身乏术,如何该驰援北境?并非是为兄冷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湛心一横,咬牙道:“师兄,师弟剑术虽然不精,但杀妖也算娴熟,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举解决所有隐患。” 陈尧站起身,缓缓走到秦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天下刑律,论迹不论心。若无人证物证,即便此人再如何罪大恶极,亦是难以得到惩罚。至于妄动私刑,此道则不可取也。两族之战既然避无可避,那么来便是,我人族亦无所惧。所谓是非对错,就交由胜利的一方来定义吧。秦湛,为兄之所以将你禁足于楼中,除了怕你任性而为,以至提前挑起中州之乱外,也是担心有人会针对你布局。昔日阴阳家的五方一说,如今流传甚广。试图做那扶龙之臣者,绝对不在少数。” 秦湛面露惊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陈尧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问道:“秦湛,还请实话告诉为兄,你如今可还有那复国之念。” 秦湛眼神坚决地摇了摇头,“绝无此念。” 陈尧会心一笑,轻声道:“路遇窈窕佳人,即便不动心起念,也难免会瞧上几眼。偶得醇酒,哪怕不饮此物,也难免会闻上一闻。凡此种种,皆无可厚非,但千万记得莫要最后一刻选错了路。为兄不忍手足相残,但大是大非面前,即便是剑禹师兄,我也会不惜与之为敌。” 陈尧站起身,然后来到楼外围栏处,举目远眺,神色显得有些落寞。一道修长背影,也不禁略有几分孤独之感。 与此同时,某人的一句“训话”忽然传到楼中,秦湛不见陈尧神色,只听他喃喃道:“星辰坠落,房倒屋塌,一朝道丧,再无归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一章 重归朔方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窗边不知何时落了几只黄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大清早便扰人清梦。女子不大情愿地翻了个身,抬手挠了挠自己遭乱的头发,打个哈欠,只得满脸无奈地坐起。揽过肩头长发,恍惚间好似溪水流过山峦,晃晃荡荡,睡眼惺忪地穿好衣物,但其实也只不过是随手披了件浅红色的敞口纱衣而已。 入夏之后,天气炎热,如此打扮,非但可以凉快些,最重要的是方便。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但某人如今在外游历,自然是瞧不见的,况且自己也不爱出门,所以化那么精致的妆容给谁看?倒不如由着性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赤足踩在竹子铺就而成的地板上,缓缓走到窗边,轻轻将其推开,挥了挥手,也好将那几只黄雀赶走。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屋内,不经意间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令人如醉如痴。 女子刚要返回床榻,再睡个回笼觉,却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位俊俏公子正坐在门槛上,然后歪着脑袋,满脸笑意地盯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竟是不由得羞红了脸。 未曾及冠的俊俏公子缓缓站起,一袭玄色长衫,衬着俊美的身形,他柔声开口道:“睡醒了?” 女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抬手揉了揉眼眸,这一刻睡意全无,终于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以贝齿轻咬红唇,眼中顿时满是喜悦。 俊俏公子缓缓张开双臂,眉眼极为柔和,言语间却故作嗔怪道:“傻丫头,还不赶紧过来。短短数月,难不成竟然连自家夫君都不认得了?要是再搁那傻站着的话,休怪我稍后打你屁股!” 女子确实是跑了过来,但下一刻的动作却绝非某人所想的那样。她只是稍稍用力,本人再半推半就,然后便直接被关在了门外,再然后只听得屋内女子有些娇嗔地喊道:“公子等会再进来。” 张麟轩不禁笑了笑,他对于求凰的某些小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于是便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静静地等待女子梳妆打扮。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该等的时候还是要等一等的。至于些许怠慢之罪,待月明之时再与她算账好了。 潇然忽然出现在张麟轩身后,一下子便察觉到了少年脸上的不悦之色,不慌不忙,一本正经道:“昨日翻书时,偶然见一语,谓之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与公子讨杯喜酒吃。若是再过些时日,还能吃上一杯满月酒的话,那便更好了。” 张麟轩忍不住笑出声来,骂道:“滚滚滚,想得美!不掏银子,拿脸吃席啊!” 潇然微微一笑,拍了拍鼓起的腰包,轻声道:“在下早就准备好了,至于何时取走,那就要看公子您的本事了。” 张麟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潇然眨了眨眼睛,好像再问些什么一样。不行?应嘎不会吧? 张麟轩面色一沉,道:“滚。” 潇然不禁哈哈大笑。 “这次北归,多谢你了。”张麟轩忽然神色格外认真地与潇然道了一声谢。 潇然满不在乎道:“做属下的,分内之事而已。” 张麟轩轻笑道:“你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江湖路远,人心复杂,谨慎行事乃存身之道特,公子还是莫要轻信于人的好。”潇然轻声笑道。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本公子有说过我会相信你吗?” 潇然点头道:“人活一世,难得知己。除此之外,我认为最好的关系便是只谈利益,不谈人情,以免哪天将大家都弄得心力交瘁。如此一来,反倒不美了。” 张麟轩淡淡地问了一句,道:“如此通透地活着,其实也很累吧?” 潇然思量片刻,无奈一笑,道:“世间可没什么轻松的活法。就像公子一样,即便如何不情不愿,如今不也还是站到了这个位置上?作为一座大阵的掌控者,尤其是如此气势磅礴的大阵,一般人轻易可做不得。只说算作是考验的诸多梦魇,便足矣让人心神崩溃,就此沦为废人。似这般为难自己的活法,不是要更累一些?” “珍惜眼下,你我共勉。”张麟轩轻笑道。 当下的所作所为,无关其他,与什么万家灯火,什么远方河山,都毫无关系,唯一所求只有家人平安。 潇然点了点头,然后由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张麟轩的面前,神色严肃地说道:“若是公子当真想好了,那便得空翻一翻这本册子。最迟后日,我便可随公子一一去拜访这些被写入名单中的‘老前辈’。若是看谁不顺眼,公子直言便是,潇然可以保证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至于讨价还价一事,便需公子您一人亲力亲为了。” 张麟轩忽然有些好奇道:“潇然,你巅峰的时候到底有多强啊?一念远走山河或许不算什么,但带人一起,这可就有些难为人了吧。往大了说,甚至有违规矩。因此受的伤可谓极重,而且我听魏戍说,你似乎在踏入朔方城的那一刻便跌境了,至少两境。短短数日,便重返十境,这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一点小伤而已,有劳公子惦念。”潇然神色不悦,小声嘀咕道。“不男不女的家伙还真是多嘴。” “你也别埋怨她,毕竟逼人的法子我有的是,她不敢不说的。大家生活都不易,就算不抱团取暖,也没必要相互为难不是。所以日后有些事,你自己最好痛快些,省得我还要跟别人打听。” 张麟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这个人算不上绝对的恩怨分明,但也讲究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为我归乡而不惜跌境,王府理当认下这份情,有些个药石之物,你若需要的话,大可直接言语,王府倒也有些闲钱。” 潇然玩笑道:“公子口中的这笔“闲钱”,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张麟轩笑了笑,神色诚挚道:“都是辛苦攒下的,以免将来日子不景气,娶不到漂亮媳妇。” 潇然不禁咳了几声,朝着门边努了努嘴,提醒少年注意一下言行,然后又言语打趣道:“据我所知,老王爷当年十分惧内。” 张麟轩猛地一拍桌子,作势便要站起,但瞥见房门似乎真有打开的意思,原本的嚣张气焰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只得与潇然低语道:“你懂个锤子。那怎么能叫惧内呢,那是做丈夫的心疼媳妇。” 潇然脸上并无半分嘲弄神色,而是一本正经道:“天下至理也。” 张麟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马屁精。” 潇然一脸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天地良心,他此刻还真就是这样想的。夫妻之间,无需太过计较得失,你进一步,或是退一步,都是小事,和和睦睦才最重要,管些闲言碎语作甚。 一个愣神后再回过神来,潇然便发现张麟轩正在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眉宇间好像还颇有怨言,这一举动不禁弄得他满头雾水。 张麟轩也不忍心欺负老实人,只得一脸无奈地开口提醒道:“差不多也该走了。正事,稍后再忙,可否容我先解决一点私事?” 后知后觉的潇然闭口不言,甚至连告辞都没说一声,便直接身形消散,就此离开芳槐柳序。 张麟轩大声喊道:“以后有事,门外叫我,内院就不要踏足了!” 潇然刚走,一袭红衣的女子便推开屋门走了出来,挽起发髻,妆容精致,再无方才半分慵懒模样。 张麟轩迎了上去,在瞧见某些细微之处后,不禁会心一笑,紧接着一把将求凰搂入怀中,贴近她的耳畔,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柔声笑道:“早该如此了。” 求凰也不忸怩,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张麟轩的下巴,神色故作淡然道:“有贼心没贼胆的难道不是公子吗?”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年少无知嘛。” 求凰懒得与他计较,关切地问道:“事情都办完了?安乐宗一事,结果如何?” 张麟轩神色平静道:“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或许李嫣会知道一些东西,但我不忍心问她。” 求凰叹了口气道:“也是个苦命人。” “兄长之事,我会继续查下去,但你放心,我不会再想以前那样莽撞了。” 求凰轻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再说,依偎在他怀中,默默地与他分担着所有情绪。不管怎样,放心,我永远都在你身后。这为数不多的心安之地,我会拼尽全力帮你守住。 张麟轩缓缓抬起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然后满脸宠溺地笑道:“傻丫头。” 离开芳槐柳序的潇然无事可做,便只好在府中闲逛,至于所谓的伤势或境界一事,慢慢地自己也就好了,用不着他操什么心。走着走着,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位姓董的老厨子。 “别来无恙。”潇然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你一来,就有恙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二章 无敌之路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面前的老家伙,潇然不禁扯了扯嘴角,然后便干脆一屁股坐下,似乎打定主意不走了。潇然盘膝而坐,两手搭在膝盖上,仰头见白云悠悠,心生感概道:“这样的安稳日子着实来之不易,但愿你我不曾辜负。” 董老爷子神色如常,笑了笑,轻声问道:“不过是一场内乱而已,莫非也要老夫插手?” 潇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吃了这么多年的白米饭,还拿自己当外人啊?” 董老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可惜你管不着。” 潇然冷哼一声,面露讥讽道:“大厦倾覆之际,尽量躲远些,免得看热闹把自己给砸死。” 董老爷子一笑置之,神色淡然地问道:“身上的戾气竟这般重,不知日后可回得去十方阁?” 潇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神色瞧着有些落寞,沉默良久后方才继续说道:“能留在北境,其实不失为一件幸事。” 闻言后,董老爷子摇头苦笑道:“既然是自家事,又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妄动刀兵,伤得可不只是和气那么简单啊。” 董老儿的感同身受,不禁令潇然有些诧异,但随即想起一事,便立刻恍然大悟。潇然深呼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姓董的老头子,随口问道:“喝一杯?” 董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我之间的交情还没好到这个份上。” 潇然也不恼,因为对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眼前老翁虽是故人,但当初也仅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所谓的香火情并不重,故而这顿酒喝也喝得,不喝也有不喝的道理。 “没想着趁机捞一笔?”潇然冷不丁地问道。 “身外之物而已,何足挂齿。府内整日的伙食还忙不过来呢,哪有什么做买卖的心思。与其想东想西,不如抓紧多削几块土豆,免得让小家伙们饿肚子。”董老爷子神色温和地说道,一切的习以为常,其实都是最惬意的事情,无需改变什么。 潇然点点头,又问道:“对少爷怎么看?” 董老爷子想了想,说道:“资质一般,脑子不坏,对待旁人冷漠些,但却生得一副热心肠。一路走来,遇见的坑洼不多也不少,只可惜由于张欣楠的缘故,那臭小子近期的路实在是太顺了。以后回头看,未必是什么好事。” 潇然好奇地问道:“小有期待?” “毕竟是在眼前长起来的孩子,早年间总归还是存了些望子成龙的心思,但如今希望过得平安就好。至于要不要做什么中流砥柱,或是令人称羡的山巅仙人,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他自己愿意,爱干嘛干嘛。”董老爷子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好似忽然间想起了当年那个时不时便来厨房偷东西吃的小家伙。如今一晃,竟也是快个及冠的大人了。 潇然思量片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今不愿去镇北城走一趟,难道就是为了这点人之常情?” 董老爷子打趣道:“若是都去戍边了,就怕打起仗来被人围城偷家?城外的那股隐匿气息,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凭你潇然的本事当真不知?别开玩笑了。要我说啊,若非你当日强行横跨三州,带张麟轩回到王府,以至于施展远游之术时伤了根基,如今或许早就出城找人打架去了。” 潇然笑了笑,既不承认,也未否认。 董老爷子忽然一脸好奇地问道:“明知某人可能占着修罗身份,却还要不顾大道根基,从而强行将其带回,不知阁下此举意欲何为啊?” 潇然会心一笑,轻声道:“赌一把。” “万一输了,不怕最后连裤衩都不剩?”董老爷子故意打趣道。 潇然反问道:“那要是万一赢了呢?” 董老爷子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些难以想象那番场景,喃喃道:“那可真就是一本万利,日后吃喝不愁了。” 潇然面带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董老爷子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问道:“天外战事可有消息传来?” 潇然不予作答,反问道:“城外一位头生赤角者,不知隶属于天界六部中的哪一部,或者是直接听命于众神之主的那一小撮神祇?” 看似相谈甚欢,实则一旦触及某些问题,两人的都有一条绝不可逾越的底线。例如十方阁出身的潇然,此刻绝不会与姓董的老人谈及任何有关天外的事情,而姓董的老厨子也断然不会泄露城外任何一位神灵余孽的大道根脚。 前一秒还笑容满面的潇然,下一刻便眉头紧皱,眼神不悦看着老者说道:“白吃白喝了这许多年,怎么的也该交点租了吧?” 董老爷子神色如常道:“若是换作陈尧,或是张允执来要的话,老夫还真就给了,只可惜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十方阁侍者。这笔账,与你还真算不着。” “镇北城战事将至,老王爷近来忙得很,十方阁中又有要事,陈楼主自然也脱不开身,不然你这糟老头子以为我愿意接下这桩差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与你废话,想赖账的话,不妨直说,接下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就是。既然错过了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如见补上也不是不行。”潇然缓缓站起身,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静静地等着面前这尊大神的下一步举措。 董老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禁摇摇头,一脸戏谑地看着潇然,开口道:“我知你所想,你却不知我所想。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要那本记录了一部分神祇修行法门的《元禄集》吗?” 潇然冷哼一声,“知道还不赶紧交出来。” “可以交给你,但有个问题我要问清楚。你为了那个臭小子,当真要与我为敌,甚至不惜现在就动手?” 潇然满不在乎道:“此事与公子有何关系。我之所以想找到那本书卷,无非是为了完成楼主所交代的任务罢了。” “天地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水源丰沛而草木生,草木干枯而生火势,火势起则万物归尘,尘土中可觅金器,从而打造兵刃。五者齐聚于一人之身,乃为天下诸多修行者向往之路也,但殊不知大道有缺方为大道。那卷书卷,的确可破五行,然而要付出的代价亦是极大,故而要求修习者心智必须尤为坚韧,否则等待他的便是难以言说的惨剧。若真如你所说,那么十方阁内能修行此术的也就只有陈尧一人了。难不成多年以来,还真让他想通了不成?” 董老爷子笑容玩味地打量着潇然,见他支支吾吾,半天编不出个理由来,便善解人意地继续说道:“依着那臭小子如今的情况来看,拔除五行之一火行确实利大于弊,但对于一位练剑之人而言,若无火之气压制金之气,那么日后一旦浸染鲜血久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大道有缺,亦非人人可走的坦途,与其坐庄押注,倒不如静观其变。” 潇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皱眉沉思许久。 董老爷子笑呵呵道:“若想做到人间无敌,其实与修为关系不大,相反这里才最为重要。” 董老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继续说道:“无需做那人间无敌手,只愿成就世间逍遥客。届时即便空无一境,亦可人间无敌。潇然,你的想法不坏,但若想让他子承父业,真正做第二个张欣楠,此事不可急躁,需步步求稳才是。” 潇然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心中满是疑惑。 “有些事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你当年遇见的那个家伙,其实老夫也遇见过,不然又如何会在一座小小的藩王府邸止步安居。你我今日相见,亦是他当年所言之事,所以我很清楚的想法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董老爷子缓缓走到潇然面前,抬手一点他的眉心,朗声道:“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无数光阴画卷顿时如浪潮般涌进潇然的脑海,这是他头痛欲裂,嘴角也不禁渗出血迹。半柱香之后,他方才有所好转,吐出一口浊气,眼角处顿时金光流淌,沉声问道:“无敌之路有二,先生当年已尽数告知于你,今日相见,便是我取回言语之时。” 董老爷子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说道:“欲人间无敌,需斩破枷锁,或掌握枷锁。前有剑禹独占鳌头,后有诸位少年争相追逐,以竞大道。” 闻言之后,金光渐渐敛去,潇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姓董的老人。 董老爷子眯眼而笑,轻声道:“万年前便早已铺就好的大路,如今又何需你我来费心思量。” “怠惰!”不远处,有人轻声呵斥道。 二人顿时震惊不已,急忙转身作揖而拜,未闻敕令,不敢起身相见。 来者长褂布鞋,面容消瘦,略显的有些沧桑,满头白发以木簪束起,予人温文尔雅之感,一言一行,仿佛令人如沐春风。 “万年已至,且容我与此方天地还礼一场。”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三章 意外之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清风徐徐,弱得几分酷暑,奈何来去匆匆。明月皎皎,孤悬于寒高处,不理人间愁绪。少年辗转反侧,任他穷尽手段也不得安枕,于是便只好披上外衣,踱步来到屋外。望着天上圆月,竟是渐渐模糊了眼眶,恍惚之间,好似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张麟轩以手掩面,肩膀颤抖不已。下一刻,张麟轩猛地抬起头,神色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直到他在自己身边发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不由得整个人愣在当场,本想说些什么,但又害怕自己一张口,那人便走了。 站在少年身侧的男人身着一袭色锦袍,头戴高冠,温文尔雅,周身都透着一股书卷气。眼眸清澈如水,看待他人时的目光总是很温和,嘴角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由得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男人姓张,单名一个慎字,取自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之意。还未及冠之时,一位姓苏的先生便帮忙取了个表字,名曰麟诚。 张麟诚陪着少年一同望月,笑了笑,嗓音温和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挺坚强的一孩子,怎么如今反倒愈发地爱哭鼻子了?自你游历荒原归来之后,为兄可是瞧见了不少次。” 张麟轩哽咽道:“哥,真的是你吗?!” 张麟诚有些无奈,便抬手在少年的额头稍稍用力地敲打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问道:“疼吗?” 张麟轩点点头,轻“嗯”了一声,“有点儿。” “既然如此,你说我是真是假?”张麟诚气笑道。 张麟轩挠了挠头,一脸傻笑道:“原来哥你没死啊。” 谈及于此,张麟诚神色如常,却笑而不语,拉着张麟轩去一旁的石椅处坐下。身为兄长的他笑容温和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又何必过分纠结。” 明知事实如此,但少年却仍旧心存侥幸,只可惜那答案从来都不近人情。心中失望,神色落寞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对于当下眼中所见之月光,少年只觉其寒意彻骨。 张麟诚未在此事上继续纠结,只是如兄弟间唠家常一样随口问道:“打算何事成亲,莫非还是要等到及冠?” 闻言后,张麟轩不禁愣了一下,不知自家兄长为何会有此问,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及冠之时,喜结良缘,如此也算得上双喜临门。” 张麟诚点点头,打趣道:“其实早一些也没关系,学学父王嘛。” 张麟轩会心一笑。 张麟诚又问道:“成婚那日,哥肯定是没办法来喝你们的喜酒了,可会怨我?” 张麟轩摇摇头,神色不免有些失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便只好请你这个做弟弟的多担待一些了。不过有些贺礼,其实很早之前便准备了,离开北境的那天,我去了一趟母亲哪里,一应器物都已交由她老人家代为保管,记得成亲那天自己去搬哦。” 张麟轩点头道:“好,记下了。” 张麟诚忽然抬起手,伸出食指跟中指,然后将少年的嘴角向上撑起,故作埋怨道:“多笑笑,别老苦着脸,好像跟谁欠你钱一样。少年郎嘛,眼中所见该是那杨柳依依与清风明月,总盯着泥坑作甚。” 张麟轩立刻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以后会改的。” 张麟诚双臂环胸,不禁满脸疑惑道:“话说你这臭小子怎么如此听我的话?莫非在你小的时候,我揍过你一顿?不应该啊,我又不像小六子那么脾气火爆。” 张麟轩一本正经道:“哥倒是不像六哥那样揍过我,但抄起书来,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当真是半点兄弟情分都不讲啊。” 张麟诚轻咳几声,笑容尴尬道:“都是些圣人教诲,这不也为了让你读书明理嘛,不然整日看些别样的孤本,与三州内各世家的纨绔子弟今个借一卷,明个借一卷的,如此一来成何体统。” 张麟轩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兄长,啧啧笑道:“原来哥你都知道啊,莫非是不经意间所截获的一封封‘密信’使然?” 张麟诚神色如常,瞧上去极为正人君子,缓缓道:“不近恶,不知善!”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这话用在此处,有些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便是一记板栗狠狠瞧在额头,少年瞬间捂住额头,瞧着那叫一个疼痛难耐。 张麟诚白眼道:“装!” 小把戏被识破的张麟轩只得嘿嘿一笑,然后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麟诚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笑容温和地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张麟轩点点头,轻笑道:“今夜重逢,甚至开怀。” 张麟诚收敛笑意,神色严肃道:“那便聊些正事?” “好。”张麟轩亦是一脸严肃。 “安乐宗一行后,你未曾选择南下十方阁,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旁人或许会大吃一惊,但我不会,因为我知道我的弟弟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家伙。人死则为鬼,故再难掌控满是罡气的一座大阵,所以有些担子,你要尽快熟悉并且担在肩头。不出意外,我想你此前已经大致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只是冰山一角,镇北所镇之物要远超你的想象,所以最好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得将来手忙脚乱。奈何规矩束缚,所以我能与你说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比如城东的那座寺庙,最好认真地逛一逛。佛为觉性,故无相,一草一木,或许皆有深意,望你好生体会。除此之外,那座被道人买下的私塾如今既然又再度成了无主之物,那便花些银子收下来,王府这点财力还是有的。” 张麟轩此刻神色格外的认真,连连点头,一字不落地将全部内容尽数记下,甚至还牵动了几分心湖异象,各别文字坠入湖中,着实是将虞渊与乌巢都给吓了一大跳,险些以为是要遭受“天劫”了。 张麟诚笑了笑,继续说道:“吴老先生走了,所以练剑一事你要自己多下功夫。修行也好,习武也罢,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要有耐心,要懂得持之以恒的道理。一步登天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好,尽可能地脚踏实地,步子要迈得稳,免得将来走路时栽跟头。一旦磕得鼻青脸肿,某位好姑娘可要心疼了。” 张麟诚努努嘴,示意少年往身后看,而这也他为何止住原本的话头,言语改成了对少年的唠叨的缘故。某些天机如今可以泄露给他听,但却并不意味着人人可听,因为这对于除张麟轩之外的任何一人来说,简直无异于是一场实难承受的天地浩劫。 屋门外的石阶上,红衣女子赤足而立,脸上的焦急神色在见到少年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方才有所好转。忽然由梦中惊醒的她,发现少年的被褥凌乱,人也不见了踪影,于是便急忙追了出来,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某人表面上瞧着的确好转了不少,但实则心中仍旧压着一块巨石,有时甚至会令少年难以呼吸。 张麟轩急忙跑过去,将自己的鞋子脱下然后穿在女子的脚上,抬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故作怒道:“虽说是炎炎夏日,但也不可如此贪凉,是想本少爷打你屁股嘛!” 求凰嘟起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张麟轩再无任何架子可言,赶忙低语安慰道:“是我错了,不该大晚上乱跑,还你担心了。” 求凰一挑眉,神色得意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张麟轩故作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但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宠溺。 瞧着小两口亲亲我我,张麟诚微微一笑,喃喃道:“小夫妻感情真好,可就是一整就把兄长晾在一边,着实是有些不像话啊!” 一道心声言语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稍后烦请阁下注意你的言行。” 张麟诚懒得搭理他,竟是直接断开与其的心声牵连,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话,“煞风景的事,最好少干。” 作为那道心声的来处,某人可谓是尴尬至极,身侧几位好友也纷纷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瞧着某人,仿佛不约而同地在说一句话,你以为镇北王府的大公子是个好脾气的?做梦吧! 待人温和不假,但若他绝无张麟燚的火爆脾气,实在是有待商榷,不可轻下定论。 人群之中,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缓缓走出,一把将某人的脑袋按住,眼神中满是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听人劝,活的长!” 方才与张麟诚有过心声言语之人急忙俯身,颤颤巍巍地说道:“属下记住了。” 中年男人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眼中所见正是那座镇北王府,他眼神玩味道:“如此布局,张允执,你还真是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啊。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场意外之喜确实可解燃眉之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四章 故地重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群臭虫的喋喋不休以及狂妄自大,着实令张麟诚有些不悦,于是他只好走到张麟轩身边,无奈地打断小两口的卿卿我我,然后轻声说道:“哥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与求凰先回屋里去,一盏茶的功夫我大概就回来了。” 闻声只觉得熟悉和亲切,一见真容则难掩惊愕,略显的手足无措的求凰急忙与张麟诚见礼,言语恭敬地唤了一声大公子。 张麟诚微微一笑,打趣道:“你这妮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怎么与我这般生疏?身为堂堂镇北王世子妃,不该随着丈夫唤我一声兄长?” 求凰低着头,脸颊羞红。 闻言后,张麟轩夸张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依照祖宗礼法,确实应该如此。”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不禁会心一笑。 求凰推脱不得,只好再次欠身行礼,依着两人所言唤了一声兄长,然后起身时有些羞嗔地瞪了张麟轩一眼,目光中颇有几分杀意。 原本还有些得意的少年顿时失了底气,只得以求助地目光看向自家兄长,但后者却故意视而不见,任由小夫妻自己打闹去。 “你们暂且先回屋里,我去去就回。” 张麟诚抬起手,故意将自家弟弟的头发揉乱,然后满意地笑了笑。对于少年的欲言又止,他当然心知肚明,但仍旧未曾解释离开的原因,只是神色温和地问道:“莫非如今连哥也信不过了?” 张麟轩急忙摇头,挤出一个笑脸道:“当然信。” “既然如此,那便回屋里等着去。今夜瞧你似乎不大容易安枕,那稍后便陪为兄喝一杯吧。”张麟诚轻声道。 张麟轩咧嘴笑道:“好。” 身着锦袍的大公子一步跨出,瞬间消失在院落中,再度出现之时,已然置身于灯火通明之殿,歌舞温柔之乡。此地曾被一位书院君子赞誉为“风花雪月人间第一处”,但如今再见,张麟诚却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 以神通遮掩真正容貌的张麟诚在楼内缓缓踱步,负手而行,眼中满是失望之色。止步于楼梯,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登楼。站在二楼的围栏处,便可尽览楼下之风光,觥筹交错伴随着娇柔之声,衣裙舞动之下,好似白玉般的肌肤依稀可见,瞧着那些女子眉宇间谄媚神色,唯有四字作答,痛心疾首。 刚刚才结束欢愉不久的女子名为歆梓,偶然间发现围栏处站着一位俊俏公子,面容温和,还带着几分书卷气,于是便来了兴致,扭动纤细腰肢,缓缓向着他走来。瞧着这位俊俏公子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女子不禁心头一喜,想着今晚又该有银子落袋了。 未等那女子开口,张麟诚便率先问道:“不知姑娘可有兴致与在下同饮一杯?” 不知是何缘故,原本还心生欢喜的女子此刻却又无比厌恶眼前之人,但即便如此,她依旧眉眼含笑,娇媚道:“公子这边请。” 张麟诚一抬手,示意女子带路。 一座芳香雅阁,本为女子之闺房,但隐约间却藏着许多别样的味道。张麟诚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怀愧疚地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女子此刻刚好走到床榻边,听见身后有动静,便扭头问道:“公子说什么?” 张麟诚在桌旁坐下,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瞧着此人如此“懂事”的样子,女子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所谓的共饮酒一杯,不过就是双方做买卖之前的客套说法罢了,一旦迈过门槛,继续演戏的不在少数,但也不乏直奔床榻的客人。女子轻解罗裳,露出雪白香肩,帮着倒了杯酒后,便脱下鞋袜,姿势妩媚地坐在床榻上,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五十两银子。” 张麟诚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由衷赞叹道:“桂花酒的滋味确实堪称惊鸿一绝。” 指尖轻轻地划过如羊脂玉般的肌肤,留下一道醒目的浅红色划痕,最终止于峰峦之上,一起一伏间,不由得恍惚惹人醉,然后只听女子娇柔道:“酿酒之人的滋味更佳,还望公子品鉴一二。” 张麟诚摇了摇头,不急不缓道:“你我今日只说酒,不说那酿酒之人。” 女子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对身前男子的言行感到十分困惑,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些什么,难不成是在别处学来的门道? 张麟诚打量着杯中酒水,忽然问道:“如此美酒,何故献于庸人?” “寻常酒水而已,算不得什么美酒,况且哪有什么庸人不庸人一说,只要有钱,不就都是大爷吗?舍得花银子,想让人怎么伺候都行。”女子轻笑道。 “歆梓姑娘,你这般作践自己,那家伙当真看得见?若当你伤心流涕,满心失望之际,那家伙正巧在怀抱佳人,饮酒取乐,不知你又会作何感想呢?本是他人之错,你又何苦用来折磨自己?”张麟诚目光惋惜地看着她。 女子眉头微皱,沉声道:“公子认得我?” “昔日时常故意与你赊酒钱的少年是我的弟弟,生前听他偶尔提起过你,说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女子不解道:“公子的弟弟?” “镇北王府七公子,张麟轩。” “那公子你是?” 女子有些愤怒地盯着他,就算要打趣自己,也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吧。若你弟弟当真是七公子张麟轩,那么你又该是何人?王府公子,北境人尽皆知,大公子身死荒原,二公子年幼时便不知所踪,生死未卜,三公子数月前与大旭长公主萧若君成亲,如今早已在海晏城建立府邸,四公子常年处于军中,五公子踪迹不定,六公子就任赊月城城主一职,试问此六人如何三更时分出现在这朔方城,而且还刚好置身于惊鸿楼?! 张麟诚面带微笑地问道:“或许最不可能的,刚好就是答案。” 女子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二公子?!” 张麟诚轻咳几声,神色略显尴尬。 女子笑了笑,略有几分嘲弄神色道:“公子,若是您没有银子的话,就趁早离开吧,别耽误小女子做生意。与其在此消遣我,倒不如去外面骗些银子再回来。小女子久居惊鸿楼,放心,肯定不跑,等您何时有了银子,咱们再来品酒也不迟。” 聊了许久,女子大致上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此人绝对是个穷书生,没银子还要学别人逛青楼。倒也不是嫌弃他什么,反正谁都一样,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若是没有银子,自然一切免谈。 当听到女子心头无意却也有意提到的某个词汇后,张麟诚瞬间面色一沉,原本的书卷气再无显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郁之感。那“青楼”二字,着实是在他心头狠狠地扎了一刀。 与此同时,一位妇人突然推开房门,面无表情地与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说道:“先出去吧。” 名为歆梓的女子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既然是徐瑾徐大家亲自发话,自己当然要照办的,于是便抓紧穿好鞋袜,整理好衣物,微微欠身,然后退出门外。 临走之前,张麟诚低着头,沉声道:“今夜就不要在卖酒了,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歆梓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向徐瑾。后者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张麟诚,轻叹一声道:“照办就是。” 歆梓嗯了一声,然后便退下了。 不过被人占着自己的屋子,她便只好先去宋珺宓原本的屋子待着,虽然后者已经离开了惊鸿楼,但徐瑾还是帮着留下了,只是不许任何人踏足,当然这个名为歆梓的姑娘是个例外。 待女子离开后,只听“嘭”的一声,房门紧紧闭合,然后屋内的张麟诚便眼神冷漠地看着徐瑾,厉声质问道:“您莫非就是这般打理楼中事务的?” 徐瑾面不改色道:“当年陈楼主都没办法的事,属下又能如何?天下诸如青楼之物,本就不该存在,无论是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公子当年的一厢情愿,如今也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张麟诚双眸微闭,喃喃道:“让他们出来吧。” “是。” 一道烟尘缓缓升起,从中走出三个人来,居中则正是那个直呼老王爷名讳的臃肿男子,名为董涣。左侧的是一位老者,出身中州世家,某种意义上算是顾南城的半个长辈,姓顾却无名,只因是被逐出家门的悖逆者,所以被夺了族谱上的名字,如今自称柳南居士。最后一位,是名面带薄纱的青衣女子,身负长剑,杀意极重。 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对王爷称呼不当之处,还望公子您见谅。” 张麟诚直接甩出一巴掌,将那人狠狠地拍在墙上,沉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随行两人噤若寒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董涣跪在地上,嘴角不禁渗出血迹,拱手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张麟诚并未理他,而是看向徐瑾,淡淡地说道:“从今日起,惊鸿楼就关了吧。最近要在王府待上一段时间,身边缺个使唤丫鬟。” 徐瑾点点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公子,这可是王府之令?” 张麟诚将手中的酒杯倒扣在桌上,任由酒水洒落,然后只听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乃镇北军令。”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五章 玄黄十二殿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句镇北军令,不过寥寥数语,但落入众人耳中,却似惊雷炸响,不由得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董涣连磕三个响头,高呼道:“在下接令。” 自号柳南居士的顾姓老者神色如常,只是拱手接令,并无多余言语。至于那位面带青纱的背剑女子则显得有些犹豫,她见众人皆默不作声,便上前一步,拱手见礼,然后沉声问道:“素闻公子有圣人之风,但今日一见却不免令人所望,不知您这般任性行事,可曾考虑过后果?” 张麟诚面无表情,只听他淡淡地说道:“不知姜姑娘有何赐教?” 名为姜皎的青衣女子抱拳道:“赐教二字不敢当,只是您身为王府公子,如今北境处于内忧外患之下,您的一言一行难道不该慎之又慎?封闭一座惊鸿楼看似无关紧要,但似这般不讲情面之举,可当真会令人心寒。届时若惹得人人自危,又有谁会真心替北境王府卖命?!妖族倾力南下,单凭一座镇北王府又如何能够守得住,到时打生打死,冲在前面的不还是我们这群人,所以……” “所以就该对你们这群人客气些?”张麟诚打断女子的言语,然后眼神冷漠地打量着在场的几人,不由得笑了笑,问道,“你们心中都是这样想的?” 董涣跪地不起,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身体微微颤抖,竟是修道数百余年以来,第一次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若非当着张麟诚的面不敢造次,否则他现在一定会将那女子一巴掌拍死,并且撕裂魂魄,不仅让她这辈子不能开口,甚至连下辈子都再无机会。 柳南居士虽无似董涣这般强烈的杀意,但对于姜皎方才的言语一样是心生厌恶。不过他终究是混江湖的老人,所以总能在关键时刻撇清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旁人如何,老朽不管,但自己的这副老迈身躯若当真能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绝无怨言。” 一群苟且偷生之辈,躲在主人家的庇护下过了多年的安稳日子,如今非但不知报恩,反倒还要趁火打劫,在某些事情上做那讨价还价的举措,莫非是良心让狗吃了? 本想紧随其后,趁机表一表忠心的董涣还未曾开口,便听见张麟诚淡淡地说道:“先别急着表忠心,言语有时是最无力的东西,反反复复的所谓忠臣,自古也不在少数。” 董涣顿时汗流雨下,心慌的厉害。 柳南居士面色如旧,轻声笑道:“公子所言甚是。正所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的确是老朽多此一举了。” 姜皎面色铁青,狠狠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张麟诚一笑置之,并未在继续理会三人,目光再次来到徐瑾身上,轻声问道:“如何?” 徐瑾欠身行礼,面带微笑道:“自然是公子说了算。” “那便起来吧。” 董涣闻言大喜,臃肿身躯左右摇晃,略有些艰难地站起,但下一秒他便面如死灰,只得重新跪在地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锦袍公子又补充道:“没说你,跪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语并非什么戏言,所以跪地一事,绝无商量的余地,否则等待董涣的便有可能是前者。相较之下,究竟该如何选择,想必不是什么难题。此刻的董涣恨不得使劲甩自己几个嘴巴,方才嘴咋就那么欠呢,真当自己的辈分有多高了?与那老王爷虽然认识,但相熟与否,自己说了不算,所以摆谱直呼其名一事,简直就是自己主动找死,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既然徐大家已经同意封楼,那么一些个乌烟瘴气的家伙,就让他们散了吧。”张麟诚轻声道。 徐瑾点点头,然后推门而出,走到二楼的围栏处,轻轻挥动衣袖,一股别样的芳香气息瞬间弥漫在整座惊鸿楼内,与此同时,歌舞骤歇,男男女女各有归处,彼此之间再无交集。一座惊鸿楼,就这样归于平静,再无半点喧嚣。徐瑾返回屋内,神色恭敬道:“已按照公子的吩咐遣散了楼中所有人。” 张麟诚点点头,轻嗯了一声,说道:“记得明日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待诸事了结后,你需亲自到王府与我交令。” “明白。” 张麟诚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董涣,然后又对着柳南居士说道:“有关那座宗门的事情不妨就由您来说吧。” 眼见某个胖子此刻可谓是卑微至极,柳南居士倒也不曾落井下石,除了担心事后他疯狂报复外,也是多少念着一些多年以来的共事情谊,于是便言语推脱道:“对于那座避世久矣的神秘宗门,老朽打交道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而且接触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所以很难与公子言说什么有用的消息。况且收集那座宗门消息一事,历来都是董涣这胖子负责,所以公子不妨问问他。” 张麟诚似笑非笑地看着董涣,轻声问道:“有关那座宗门所知可详细?” 董涣连连点头,言语急切道:“知道的,知道的。” “那便起来说说。” 董涣站起身,深呼一口气,缓缓说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宗门便取玄黄二字为号,称玄黄十二殿。与如今屹立于天地中央的那座十方阁,几乎在同一时间落成,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它落成之日也是封山之时,甚至有几分暂避十方阁锋芒的意思,可一避就足足避了万年之久。” 张麟诚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十二殿?” 董涣神情严肃道:“有关此事,并无确切名讳,只知殿名皆压胜楼名,且以五行悖逆之道,始创道法神通。” 张麟诚笑了笑,只觉得有趣至极,喃喃道:“自创立之初至今已避世万年,如今却想着出来分一杯羹,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张麟诚笑容玩味地看着董涣,轻声问道:“你说十方阁知不知道这件事?” 董涣噗通跪倒在地,身形剧烈地颤抖。 张麟诚扭过头去,眼神复杂地望向窗外,“前辈,夜深了,记得点一盏灯,以免被顽石所绊。” 十方阁内,灯火暗淡,秦湛鼾声如雷,而作为师兄的陈尧则依旧在翻看书籍,且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古卷,其中所记录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由上一世的自己亲笔写就,距今实在太过久远,以至于连“自己”都忘却了,只得一一重新翻看,以免有所疏漏,从而耽误了大事。 一卷残缺古籍,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正是一个晚辈方才所提及的一座避世宗门,名曰玄黄十二殿。 瞧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陈尧的脸上不觉多了几分笑意,缓缓将书卷展开,神色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不时会心一笑,似乎收获颇丰。 “子初宗主,还真是应了地支之象,既然万年前畏我十方阁如虎,从而选择躲躲藏藏,甚至连一场师兄的问道都不敢接下,怎么如今却反倒敢主动跳出来了?莫非是见我十方阁势微,所以便墙倒众人推,寄希望于在改天换地之际分一杯羹?”陈尧眉宇间满是讥讽神色,狂笑不止,“一宗之主尚且如此行事,可见门人也都是些什么货色。既然光明正大的论道你不敢,从而选择背地里搞些小动作,那便休怪我日后见一个杀一人,直到斩尽你的门人!” “陈楼主真是好大的口气!”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十方阁楼门外,看似是在仰望整座阁楼,实则却是神色愤怒地盯着第五层楼。 陈尧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一道神魂而已,就算我不占着十方阁的地利之便,你又能奈我何?鼠辈,若你继续躲在暗处,十方阁便也无心与你计较,但既然你如今主动选择现身,那便意味着也要插手乱局。即便我陈尧脾气再好,也绝不会如此任人欺负。无论你此前是选择了武三思,亦或是作为行刑者的夏桀,都无关系,我敢保证,只要让我在世间看到任何一丝有关十二殿的踪迹,杀心即起,不死不休。” 楼外身影冷笑道:“陈楼主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在掩饰心中的不安?大厦将倾,想来你如今并不轻松,不知有何来的手段去追杀我的门人?就算你当真这般轻闲,从而一怒屠尽十二殿弟子,十方阁便能渡过这场倾覆之劫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陈尧身形一闪而逝,一步跨出楼外,抬手扼住那人的脖颈,眼神漠然道:“此番上门挑衅,你觉得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那人笑容癫狂,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地看着陈尧,“碾碎一道神魂,对陈楼主而言自然是小事一桩,不过以大道受损来换陈楼主踏出十方阁,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赚的!” “什么?!”陈尧微微皱眉,猛然察觉事情不对,但却为时已晚。 “请君入瓮,有劳阁下落子破局!” 乌云遮月,天地间唯有一阵阵癫狂笑声。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六章 大梦初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灯火摇曳,人影浮动,痴痴地望着眼前女子,不觉心魄动矣。求凰有些羞嗔地瞪了张麟轩一眼,示意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安心看书。张麟轩一脸茫然,眨了眨眼,无辜之余竟然还几分委屈的味道。 张麟轩此刻实在是没什么翻书的兴趣,于是便将手中的书卷暂且放在一旁,歪着脑袋,眼神温柔,轻声笑道:“听哥说,不及冠也没什么关系。” 闻言后,求凰不禁握着书卷,然后轻轻地在少年的头顶敲打了一下,脸颊微红,好似动人的明媚春光,有些羞恼地说道:“看书!” 张麟轩虽然嘴上答应,但却没有立刻照办,而是将身体前倾,轻轻地撩起她鬓角的一缕发丝,然后嘴角贴近女子的耳畔,柔声唤了两字,未等求凰反应,他便欲擒故纵般地退了回来,一手托起下巴,一手搭在桌边,作敲击状,嘴角微微扬起,眉眼一挑,满脸得意地坏笑道:“小生不才,为人惧内,所以其他女子的话,一概不听。” 方才的“娘子”的二字,着实令女子羞红了脸颊,半晌还未回过神来。见求凰不言语,张麟轩便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戳了戳她的眉心,打趣道:“莫不是傻了?” 求凰打掉他那不规矩的手,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心中欢喜,但言语还是故作嗔怪道:“不能乱叫!” 张麟轩歪着脑袋,故意装糊涂道:“难道我家小凤凰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么夫人,或是世子妃,这两个你觉得怎么样?” 求凰羞恼地轻哼一声,脸颊羞红地转过身去,背对张麟轩道:“夏虫不可语冰!” 张麟轩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倒,拉起她的手,神色认真地说道:“按照父王定下的家规,家中子女娶妻或嫁人都不会大操大办,所以日后可能要委屈你了。一场如何盛大的婚宴,我张麟轩虽然无法保证,但此生白首不相离,绝不是什么承诺,而是必须做到的事情。说实话,老天爷待我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知缘故,但兄长能归来便是好事。除此之外,我身边还有你,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求凰明知他心意,但却未曾领情,而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明日记得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与溪亭,若是敢遗漏半句,或是多说些什么……” 求凰停顿片刻,以手作刀,在脖子前一抹而过,然后面带微笑道:“公子如此聪慧,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张麟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神色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双手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我家娘子着实大度。” 不得不承认,或许分心喜欢他人,是张麟轩此生唯一一件有负眼前人的事情。奈何年少时的喜欢,就只是一种纯粹的情感,既想着两不辜负,可惜事到临头,却又两者皆有所负。 求凰轻哼一声,撇过头去,神色有些犹豫,贝齿咬了咬朱唇,然后便好似一股脑地用尽了所有女子的大度。尽管言语间没有多余的意思,但听着却让张麟轩十分心疼。 “本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准世子妃,未来的镇北王妃,又岂是没有肚量之人,所以我最多……最多可以容忍你有两位侧妃!” 久居竹楼的白衣小姑娘李溪亭自然包括在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剩下的那一位是谁,竟是连张麟轩自己都有些犯迷糊。张麟轩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真的没有,不禁眼神疑惑地看着求凰,哭笑不得道:“还有谁啊?” 求凰颇有几分怒意地瞪了他一眼,“你问我啊?!” 张麟轩一时语塞,赶忙安慰道:“小凤凰,真没了。本公子纨绔不假,但又不是个情种。桃李相依,此生足矣,又岂会奢望更多?” 求凰顿时杀气腾腾地看着张麟轩,微笑道:“要不要我与公子提个醒?听说那位宋珺宓宋姑娘,对公子可是情深意重,数月前不是还伤了公子的嘴角吗?” 张麟轩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用喝水的方式来掩饰尴尬,“你说她啊,她只可能有杀我的情意,却无半点儿女私情。作为宋渊之女,她是万万不会嫁入王府的。” 求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若是宋姑娘自己愿意的话,公子倒是不介意将她收入房中?” 张麟轩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天地良心,本公子绝无此意,绝无此意!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按照话本里的桥段,女子本该在此时捂住男子的嘴,不让他说这些话,但求凰之所以没有按部就班,一来是因为张麟轩方才的语速实在太快,二来也是因为从“若有”二字开始,朔方城上空便已阴云密布,雷光闪动,话音未落,一声惊雷便已经炸响于天际。 求凰强忍着笑意,静静地看着少年接下来的举动。 张麟轩一脸苦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求凰善解人意地将他扶起,柔声道:“好了,方才都是与你开玩笑的,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啊?溪亭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家妹妹,我又怎会容不下她。至于那位宋姑娘,也是个苦命人,但愿公子能够好好待她。” 张麟轩撒娇地靠在女子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所以这辈子才会如此幸运的遇到你。” 随雷声而至的灰衣道人刚好来到门外,正欲敲门,便刚巧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会心一笑,轻声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 未等道人的话语结束,身后便有一身着长褂布鞋,面容消瘦的白发男子作揖道:“小十三,见过陆师兄。” 灰衣道人猛地转过头去,神色错愕道:“梦醒了?!” 无论是白衣白发,还是黑衣白发,或是一袭青衫的教书先生,再或是一念堕入魔道的那袭红袍,归根结底,其实都是某人一梦万年所生的诸般幻象。以青衫鹿衍勘破白衣与黑衣两者,可谓之曰第一层梦醒,红袍由炎谷归来,可谓之曰第二层梦醒,而城内相逢,青衫鹿衍与某位林姓老者“一笑泯恩仇”,可谓之曰第三层梦醒,如此一来,青衫体内深藏的本我之心便会彻底醒来,一念所起,从而彻底收回所有梦境。 未等面前的鹿衍答话,灰衣道人便摇了摇头,眉头随后不禁微微皱起,沉声道:“为何你的道还没有行至山巅?先生当初曾说过,梦醒之时,便是你鹿衍证道之日,但如今一见,似乎却并非如此。”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所言,绝大多数自然是对的,但也不乏少数的错处。昔日神灵作客大地,于修行之法而言,可谓是漏洞百出,之所以能够如今日完善,我等做弟子的亦有功劳。” 灰衣道人懒得去争这些所谓的功劳,只是问道:“如今梦醒,意欲何为?” 鹿衍反问道:“师兄来此又是要做什么?” “玄黄十二殿。” “师弟亦是为此而来。” 灰衣道人轻挥衣袖,暂且隔离天地,沉思良久后,这才开口说道:“剑客登天而去,暮雨终落荒原,九为阳数之极却不得不散道天地,今夜计骗陈尧踏出楼外,如此看来,他们的布局也很长远,竟是不输于你。” 鹿衍笑了笑,轻声道:“总不能自己与自己下棋吧?那样该多无趣啊。” “说实话,我很好奇他们当年避世不出的原因。虽然修道晚了一步,但当时明明已经赶了上来,费心如此,事到临头却选择了放弃?我不理解。”灰衣道人神色疑惑道。 鹿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十二之数较之于十层楼外又三层,刚巧少了这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最为关键的一。一朝胜败已定,想那十二殿的老宗主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到,毕竟像乌龟一样缩起来,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当年为何还要选择加入十方阁?若依着心性而言,好像是玄黄十二殿更适合你一些。”灰衣道人又问道。 鹿衍忽然眼神温柔,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既然她不希望我孤独,那我自然不会去山巅吹那冷风。有些事,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说到就要做到!” 刹那间,鹿衍眼神冷漠,一念所起,便将灰衣道人隔绝天地的神通破去,镜面碎裂,只听嘭的一声,一手伸出,紧紧地扼住某位不速之客的咽喉,对方毫无挣扎的余地,而鹿衍也懒得废话,手腕稍稍用力,便拧断了他的脖子,然后往空中一丢,顿时青炎燃起,那人身躯连同神魂在内一并被灼烧殆尽。 屋内,张麟轩方才心湖波澜不断,以至于整个人神色痛苦,令求凰忧心不已,但下一刻却忽然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屋外,灰衣道人明知故问道:“很生气?梦刚醒,杀意便如此之盛,不像你啊。” 鹿衍一笑置之,然后目光望向南方,淡淡地说道:“第九层楼失去了一位楼主,十二殿之一的困心殿自然也要失去一位殿主,如此才算公平。” 一声声怒吼响彻天地,“鹿衍!你欺人太甚!” “诸位若是不怕死,尽管来便是,本君在此静待十二殿还礼!”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七章 先下一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三更将尽,四更未至,神色有些疲惫的张麟诚终于重返芳槐柳序。瞧见院内并肩而立的灰衣道人与长褂白发者,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然后恭敬地朝着道人打了个稽首,至于另外一人,则是一如平常地晾在一边。 三人之间不曾有任何言语,只是相视一眼,神色如常地笑了笑,然后便插肩而过,接下来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刚想着推开房门的张麟诚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下头,背对着院内的两人说道:“天色已晚,还望两位接下来闹出的动静小一些,以免扰了家人美梦。” 鹿衍点点头,轻声笑道:“记下了。” “那便好。”张麟诚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弧度,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推开屋内,跨过门槛,然后再将屋门轻轻合上,屋内与屋外便是两种风景。 瞧见自家兄长回来,张麟轩心中自然极为高兴,拉着求凰的手走到他面前,笑问道:“哥,你都忙完了?” 求凰以手指点了点张麟轩的掌心,眉头一挑,眼神示意他规矩些,赶紧把手松开,有些礼数总是要讲的。张麟轩心领神会,嘿嘿一笑,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求凰的手,后者微微欠身,与张麟诚见礼。既然有些事先前说过,那此刻的求凰便也不再忸怩,起身后,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哥。 张麟诚点点头,脸上笑意不断,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都坐下说话。三人围坐在桌旁,张麟诚轻挥衣袖,一壶美酒与两只酒杯便出现在几人眼前,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温和地看向求凰,轻声问道:“桃夭酿,进门前顺手从院内的地窖里取来的,今夜只是小酌一杯,不知弟妹可否通融?” 对于那盛酒的器皿,张麟轩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双臂环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神无辜地看着求凰,仿佛在说这都是大哥的意思,与我无关。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做媳妇的不允,做丈夫的又岂能贪杯? 求凰微微一笑,站起身,轻声道:“那我去院内的小灶帮你们准备些下酒菜。” 张麟诚随即站起身,拱手道:“那便有劳弟妹了。” 待求凰走后,张麟诚率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神色满足道:“果然还是原来的味道。” 张麟轩一脸得意道:“也不看是谁的手艺。” “臭小子,少跟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张麟诚一脸严肃道,“茫茫人海之中,与一位好姑娘刚巧遇见,然后又刚巧互相喜欢,实乃一件人生幸事,不知为多少人所羡慕。好好珍惜,若是辜负了她,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麟轩端起酒杯,并未急着倒酒,光是一想到求凰,他的眼神便会格外温柔,不禁笑了笑,道:“若是真有那一天的话,我自己又岂能饶了自己。” 张麟诚望向窗外,语重心长地道:“世事多无奈,以后千万照顾好彼此啊。” 张麟轩嗯了一声,关于她的承诺,无需太多言语。 张麟诚端起酒壶帮着自己与那臭小子倒了一杯酒,兄弟二人酒杯对碰,各自饮酒。张麟诚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不再是少年的少年,有些心疼道:“自荒原归家后,瞧着你忙了不少事,但绝大多数似乎都是关于我的,为何就不替自己想一想?” 张麟轩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时候只是一心想着报仇,除此之外,便再没了别的心思。” “如今南下再归乡,算不算大仇得报?”张麟诚又开口问道。 张麟轩摇摇头,苦笑道:“徐念死后,某条线索也就跟着断了,就目前而言,毫无头绪。不过依着当初宋珺宓提供的消息,中州那边似乎还有另外一条线。” “为何不去一探究竟?” 张麟轩抬起头,直视自家兄长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严肃道:“镇北城的事,我略知一二,如今之北境可谓内忧外患兼而有之,既然已经任性了一次,那便绝不可再有第二次。父王说的对,有些担子,作为镇北王世子的我也是时候该学着接过来了。” 张麟诚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是哥无能。” “哥,从前的日子确实无忧无虑,逍遥自在,但我总不能在你的庇护下活一辈子吧?若是当初能勤勉些,如今也不会只有二境,就连替你报仇也不得不走那些投机取巧的路子。” “罢了,不说这些了。既然徐念已死,那么为兄陨落荒原一事也就有了交代。这件事到此为止,记得明日交由巡守司封卷入库,你不得再追查。”张麟诚说话时并无半分与张麟轩商量的意思。 对于兄长的盖棺定论,张麟轩表示无法理解,因为那徐念根本就不是幕后之人,只不过是一颗事到临头被抛弃的棋子而已。 “哥,徐念之死你难道不觉得蹊跷?!他临死前的那个眼神……” 张麟诚眉眼间似乎生出几分怒意,打断道:“够了!我说了,到此为止。” 张麟轩不愿与兄长争吵,只得妥协道:“知道了。” 原本的欢声笑语,竟是因此变得有些气氛低沉。屋外的灰衣道人将一切尽收耳中,于是便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站在一旁的鹿衍,抖了抖道袍,轻声感叹道:“一老一少,也算是费尽了心思。” 鹿衍神色如常道:“就目前而言,他知道的少些,确实是件好事,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整个人间的幸事。” 灰衣道人思量一二,点头道:“虽然感觉夸张了些,但若是依着某条脉络推演下去,最后的结果或许真会如此,还是说你已经提前预见了某种可能,所以现在在看我笑话?” 鹿衍忍不住笑道:“师弟我要是有这本事,那十二殿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至于妖族之祸,算是世人自作自受,避无可避的因果。若非武师兄一意孤行,夏师兄又选择了助纣为虐,师弟我也不会留下如此之多的后手。罢了罢了,多数无益,既已布局至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胜负如何,总要打过才知道。” 灰衣道人笑问道:“你若选择出手,除了大师兄,如今这世间又有谁能胜你?” 鹿衍伸出一只手,想了想,然后又伸出一只手,但却缩回了三根手指,高高举起,有些孩子气地笑道:“大概有这么多吧。” 灰衣道人一脸无奈地将某人那只伸出两个手指的胳膊给按了下去,没好气道:“不过是两个逆子而已,日后我帮你教训他们。余下的五人,你说,我听。” 鹿衍会心一笑,果然师兄还是疼师弟的,于是便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说道:“白玉京骑牛的,论道之高远,我不及他。幽冥地藏,论功德之深,我不及他。此外三人,看情况吧,也不一定就打不过。” “手持刻刀,腰悬书简,以重瞳之姿,负手立于高楼之上的陈尧。”灰衣道人停顿片刻,轻嗯一声,道,“若是如此的话,胜负五五。”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世间文字是力量的,千万之数叠加在一起,即便是我,若想一肩担之,也实属不易。稍有不慎,便是举鼎而亡的下场。” 灰衣道人继续说道:“余下两人,我虽有猜想,但总觉得差了些意思,况且与贫道都难定胜负之人,若是到了你的面前,岂不是自讨没趣。小十三,难道就非要与贫道卖这个关子?” 鹿衍摇了摇头,歉意一笑,道:“并非是师弟故意与师兄您卖关子,而是那两人如今还未降世,所以关于此生名姓一事,暂时不好说。” 灰衣道人恍然,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道身影,神情有些急切地道:“那猴子当真还有重回世间的可能?!” 轮回转世,虽有明悟前生一说,但依着那猴子散道前的决绝姿态,是断然不会给自己留这种机会的。哪怕有人帮着拼凑神魂,甚至亲自送入轮回,那猴子一样有手段与前世彻底斩断牵连。 鹿衍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若心猿意马可定,那一棍之威,任谁也挡不住,但可惜只有一棍。至于能否见到,看缘分喽。” “那猴子固然强大,可终究逃不出佛陀的手掌心。后者又与你大道相近,这么说来的话,最后一人就是他了?” “师兄不妨亲自问一问。” 菩提树下,老僧双手合十,低眉笑道:“与世同君,道法如何?道法通天。贫僧自愧不如。至于降服心猿,本就是佛门手段,故而可胜之。” 灰衣道人微微皱眉,不解道:“你怎么把他喊来了?” 鹿衍苦笑道:“还不是怕咱们那位陈楼主发飙。十二殿这群人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看似请君入瓮,实则却是自寻死路。一座十方阁与你我脚下的那座小酆都其实有很相似的用途,皆是陈尧故意为之的一座囚笼罢了,毕竟虎兕出柙,伤人伤己。” 鹿衍拱手道:“有劳了。” “无需客气。” 一道佛光骤然落于十方阁前,一株菩提古树在佛光之中摇曳。树下,双手合十的老僧神色平和,微微抬起眼眸,巨大的“卍”字印骤然浮现于大地之上,伴随着佛音阵阵,朵朵金莲缓缓绽放。 片刻之后,佛光敛去,古树之下,老僧身侧,多了一只金毛鼠。 “万年灯火,日后便由你看守。”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八章 再提一子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步入杀局不久,却顷刻间全身而退的陈尧微微一笑,以心声与那位老僧道了声谢,然后便转身走回十方阁。当他迈进楼门的那一刻,突然异象横生,整座楼阁好似活物般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待浊气消散,只见漫天光华之下,无数磅礴道韵渐渐凝为实物,化作一柄与楼阁等高的铁剑,矗立于天地之间,剑气席卷七十二州大地,四海之水皆是风浪不止。 剑气之盛,波及范围甚广,凡夫俗子不受其扰,但修行之人却无一幸免,境界愈高者,影响便愈重。无论是诸子百家的祖师爷,还是某一宗门的开山鼻祖,但凡是活着的,都难逃这一番剑气问责,其中甚至也包括此刻站在院中,静观明月西落的鹿衍以及灰衣道人。 前者问心无愧,故而不受其扰,后者大道无情,从无因果沾身,小小剑气,不痛不痒。二者风轻云淡,但并不意味着王府内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竹楼之下,哀嚎不断。一位疯癫的读书人,当剑气袭来时,满身血肉尽数被斩去,只留一具白骨,不过即便指尖咯吱作响,他此刻却好似仍有笑容。 “看来已到了归家的日子。” 厨房内,马厩中,无论是董老爷子,还是姓芈的马夫此刻皆是苦不堪言,面容扭曲,以至于显得十分狰狞,而他们的眉心处也不由得多出一道疤痕,但其实说是裂痕才最为准确。对于本就衰朽的神灵金身而言,今夜这一遭,无异于雪上加霜。 对此,鹿衍只有四字评语,“咎由自取。” 灰衣道人扯了扯嘴角,眼神玩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昔日赴北朝圣,你我一十三人之中,就属陈尧的脾气最大了。多年不见,一切如旧,极慰人心。” 鹿衍闻言后笑了笑,打趣道:“一肚子火气,近乎万年的怨气,如今一朝吐尽,倒也的确够他人喝一壶了。论迹不论心,便总会被那取巧之人钻了空子,如今论心不论迹,任谁也藏不住。如此纯粹的剑气一旦掠过心湖之水,引起的动静自然不会小。若是心湖澄澈清明,风浪转瞬即止,但如若心思复杂得紧,注定一时半会都不会消停。如此不讲道理的手段,已足以证明此刻的陈师兄确实很生气。不过既然领了代阁主一职,那便理所应当有这责罚之权。修行者若是满心私欲,倒也的确该为后来者让路。” 灰衣道人点点头,轻声笑道:“对于十二殿而言,今夜一旦选择了对陈尧出手,即便不能将其斩杀,也要不计任何代价地使其大道折损,否则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亏的。奈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招不慎,便落得满盘皆输,想想都替某人可惜哟!” 借着明月与清风,有些言语自然如愿以偿地送入了某人耳中,而他接下来的举措倒也没让灰衣道人失望。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咱们这几位师兄的脾气确实都比较急躁。如此沉不住气,竟也想为妖族伸冤?” 鹿衍一笑置之,选择静观其变。 一道白虹,自荒原而起,突然轰向中州,好似风雷疾驰的武三思根本不屑动用那五境之术,仅是凭借武道修为行走于云海,竟是在三个呼吸之内便来到了十方阁。 暮雨潇潇而落,一座悬空城强势脱离十方阁,被武三思单手托起,这位荒原大祭司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朝着楼门内的那道背影厉声质问道:“陈尧,因一己之私,妄动十方阁道韵,你可知罪!?” 陈尧并未转身,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赏善罚恶,皆是自作自受。” 此一言使武三思怒不可遏,掌中紫电若隐若现,深呼一口气后,武三思面色一沉,眼神漠然道:“是非对错,就交由这一战决定吧。” 一尊万丈金身骤然浮现于武三思身后,一拳递出,只觉天地颤动,但拳锋所指却并非近在咫尺的十方阁,而是竭力砸向了那座悬空城。 只听得天地间传来一阵轰鸣,悬空城就此碎落大地。 陈尧猛地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武三思,眼前之人他从未觉得如此陌生,也未曾想如今的他竟然已是这般丧心病狂。 一柄古老的刻刀缓缓浮现于陈尧身前,当它被后者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世间文字如同睁眼,文庙圣人今夜非但再无本命字一说,而且还好似一场还债,近乎半数修为都被一人莫名“借走”。 何时还,不好说。 陈尧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来到楼外,手中刻刀朝着前方轻轻一挥,武三思背后的万丈金身便瞬间碎裂,然后便听见陈尧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那便留下吧。” 金身碎裂消散,武三思对此无动于衷,神仙术法与他而言,无一不是身外之物,唯有武道,才是他最大的依仗。一身磅礴气机瞬间攀升至巅峰,缓缓的拉开一个古老拳架,一手为掌,一手为拳,刹那间,身影消散,再度出现时,已然来到陈尧面前,紧接着便是一拳狠狠地朝着他的心肺处凿去。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接下来的一幕幕,唯有鹿衍与灰衣道人观战,其余人等皆是唯恐避之不及,以免被拳罡所伤,或是被文字镇压。距离战场最近的当属原本在十方阁中酣睡的秦湛,此刻的他也不得不以秘术自封耳目,否则便是一场无妄之灾。 灰衣道人有些唏嘘道:“如此一来,武三思可谓是大错特错。” 鹿衍并不认可这种说法,摇了摇头,轻声道:“世事只有因果,何来的对错?师兄持棋日久,岂会连这一点都不曾看破。” 灰衣道人笑而不语,然后目光移动,不再去看那场二人可谓倾尽全力的交手。胜负难分,故而只能分生死,不过就目前而言,无论是武三思,还是陈尧都绝不能死。天下可以乱,但必须乱得有序,换句话说就是一切事情的最终走向都必须掌握在面前自家面前的这个男人手中。 闹归闹,但一定不会有结果,至于如何破局,那是鹿衍的事,用不着灰衣道人去费思量,现在的他只关心东海那边的鱼儿是否会咬饵。若真被某人侥幸逃走了,那自己这张老脸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东海崖畔,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鱼篓,瞧着其中游曳的两尾青鱼,名为李才的男人甚是喜欢,但面对东海之水垂立的景象,尽管心中再不舍,他还是一咬牙,连同鱼篓一并抛入海中,为海浪所吞没。 海面之上忽然浮现出两道龙影,顿时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喧嚣可言,海中水族一切如旧,可以再续清梦,静待黎明的那一缕晨辉。 一个驼背的老者,嘴角长着两撇胡子,双眸凹陷,不仔细瞧还以为他是个瞎子。身着粗布衣衫,脚踩一双由自己亲手编织的草鞋,笑呵呵地走到李才背后,双手拢袖,轻声说道:“听说海上日出的景象很美。” 李才并未转身,只是点了点头,微笑道:“初见之时的确很美,但看了这么年,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驼背老者笑道:“世间真趣,唯有闲人得之。如今习以为常,不过是因为光阴日久,故而少了初见时的闲适之心罢了。老朽常年游历山川大河,偶然寻得一法,可助世人重拾初见之心,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二两银子便可。” 李才抛下鱼钩,静坐垂钓,轻声回答道:“山河风光若是染了铜臭,也就没了那份味道,所以还是算了吧。李某不过一介渔夫,跌楼摔得厉害,早就没了什么争胜的心思,所以啊,麻烦您白走一趟了。” 驼背老者一笑置之,站在崖畔上,目光平静地望着海面上翻涌的浪花,片刻后突然问道:“若老朽没看错的话,那两位青鱼应是兵家之物,听说被兵家的一位少年祖师向来视若珍宝,不知是何等奇遇,竟是落在了阁下手中?” “自家兄长临出远门前送的,要我好生养着,不过一天天的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又哪会有什么心思去喂鱼呢,不如索性放它们回归大海,它们自在,我也落得清闲。”李才随口说道。 驼背老者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李楼主,剑气问责固然厉害,但万千水族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你如今迫不及待地帮着东海平复风浪,无非是在担心那位女君罢了。只是如此一来,您的安危可就有些堪忧了。区区八境,有不如无。若是这样就死了,真是有些憋屈呢。” “要杀要剐,痛快些,否则别耽误我钓鱼。” “那我便送你一程!” 就在驼背老人即将出手之际,灰衣道人瞬间来到此地,一指点出,正中这位伏渊殿主的眉心,一道九宫图随之缓缓展开。 “终究是条蛇,再怎么样也成不了龙!” 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你我的交易。” “有劳李楼主帮着贫道再提一子,那笔买卖,贫道自然会再让利一些。” 海风轻拂脸颊,李才缓缓闭上眼眸,此刻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十九章 如此还人情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念远游东海的灰衣道人之后并未返回镇北王府,而在第一缕晨辉洒落大地之前,他的身形便已于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至于去了何处,除了鹿衍外,无人知晓。 浪潮拍打崖畔,微风轻拂脸颊,枯坐此地多年的李才梦游四海,纵览天下水运,最终来到一处破旧祠庙外,等待他的是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但此人带给李才的感觉却非同一般,若有若无的大道相亲与大道压胜,这般自相矛盾的二者着实令是李才有些困惑。 坐在庙外石阶上的中年男子在瞧见李才后,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倒是够资格传承老夫的神位。” 不明就里的李才未曾深思,见对方自称老夫,想来身份不一般,故而出于礼数,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十方阁李才,见过前辈,敢问前辈您如何称呼?” “身为沧渊楼之主,竟然不认识老夫?想修当年也曾与老夫讨教水法,偶有所得之后便写出了那本玄元经。若老夫没猜错的话,你用以安身立命的手段应该就是此物吧?如此说来,你也算是老夫的半个弟子,而今得见师长,难不成就仅是一道拱手礼?”中年男子有些不悦道。 李才此刻惊恐地瞪大双眸,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前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如今的人间根本无法承载他的存在,也就说他当下所处的地方已非人间,而是天外,甚至也有可能是那天外天。 中年男子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还不算太笨。” 一座破旧祠庙,正是中年男子的道场所在,故而踏足此地每一个人的心声言语,他皆可收入耳中,并且完全不需要任何主观上的索取, 李才并未再次作揖,而是选择了十方阁礼乐一篇中的一个古老礼节。关于此礼,源自于诸神作客大地时,地界生灵朝拜天界神灵之举。只见李才郑重其事地朝着面前男子一拜再拜,然后神色恭敬道:“晚辈李才,见过玄部主神。” 天界六部,控水者曰玄,故称玄部,玄部主神曰溟,被誉为是除了众神之主元以外,大道最近星海者,更有甚者称其大道与星海同宗同源,皆诞生于虚无。 溟挥了挥手,轻声道:“起来吧,玄部已灭,又何来的什么主神。老夫如今不过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罢了。今日之所以借着与世同君的手段来见你一面,无非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 李才低着头,神色庄敬地问道:“敢问前辈,难不成这桩心愿与晚辈有关?” 溟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天地间的万事万物,皆有归去的那一天,即便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神灵,亦是难逃回归星海的命运。对于世间的一切,老夫都不曾留恋,唯一放不下就只有这水神传承。老夫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够看到有人继承这水神神位,从而保我水神一脉不灭,不知李楼主你意下如何?” 一句敬称,令李才诚惶诚恐,“承蒙前辈青睐,晚辈不胜欢喜,但继承水神之位一事,晚辈万万不敢答应。” “可是心中有何顾虑?”溟问道。 李才摇摇头,解释道:“顾虑谈不上,但晚辈已是十方阁楼主,绝不敢背离人间,从而踏足神道。人间如何,晚辈其实也不在乎,但这般欺师灭祖之举,晚辈断不会去做。若是前辈恼怒,大可打杀了晚辈,只是继任水神之位一事,绝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溟不解道:“何为欺师灭祖?据老夫所知,你那位三师兄早已由武道通神,并且在所谓玄黄十二殿的帮助下,成功与天外天诸神建立心声牵连,否则又怎会借外患之故将你大师兄逼离人间。神道本无对错之分,只是选择不同罢了,就像你三师兄,他如今不也一样还是人间之人?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可踏足此道?” 李才笑而不语,眼神坚定,不可就是不可,绝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溟面色一沉,怒道:“切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才后退一步,以表敬意,然后单臂横于身前,昂首挺胸,爽朗大笑道:“死前能与前辈您讨教一番,此生倒也无憾了。” 溟深呼一口气,有些可惜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成全你。” 一念所起,刹那间,漫天水运瞬间袭来,将李才裹挟其中,后者竟是连半分还手的机会也没有,便被水运所化的无数锋刃瞬间绞碎,神魂亦是难逃此劫。 一袭白衣,托着一柄铁剑前行,缓缓来到祠庙外,原本紧皱的眉头在瞧见这一幕后不由得舒展几分,笑了笑,轻声道:“八境确实弱了些。” 溟站起身,神色平静地说道:“似乎让你失望了。” 名为张欣楠的剑客摇了摇头,笑容欣慰道:“不,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选择。李才这臭小子之所以不顾身份,放任楼中侍者对一个晚辈出手,是因为有把柄在某人手中,并非是他本心所愿。天下痴情之人,都有些难以言说的理由,可以理解嘛。” 溟一笑置之,不急不缓道:“你们人族的情情爱爱,老夫看了足足万年,也依旧毫无所得,所以就不评价了。至于那位东海女君,老夫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出手一次,帮着她抹去某人自火神处求来的阴损手段,但这份人情你张欣楠必须还。” “前辈这话就见外了不是。你我当年一见如故,恨不得立刻结拜为兄弟,虽说碍于世俗辈分,只得打消此念,但这么多年来我可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待。您神通广大,抹去什么手段简直是轻而易举,难不成这还要与我斤斤计较?几两银子的得失而已,要不就免了吧,不然就继续记账,等下次再说,您老人家意下如何?”张欣楠嬉皮笑脸道。 “记了万年的账,无论是你,还是上一世的剑禹,也都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任你张欣楠脸皮再厚,但老夫已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你的意思,老夫都明白,奈何人生总是充满了离别。看淡些,莫作儿女姿态,否则老夫可要忍不住嘲笑你了。”溟会心一笑,不由得打趣道。 张欣楠耷拉着脑袋,神色无奈道:“一介主神,怎么如此多的废话。什么事,赶紧说,过时不候。” “你那关门弟子,老夫觉得很不错……” 听见这老家伙要抢徒弟,张欣楠立刻坐不住了,怒目而视,神色认真地说道:“你想都别想!” 溟轻笑道:“别急,听老夫说完。那小子是不错,但资质也仅是中上,勉强担得起瑰宝二字,却始终撑不起价值连城四字。若他继任水神一职,变数太多,稍有不慎,老夫便有可能倾家荡产,再无翻身的可能。而他之所以与你有几分剑意上的神似,源自于心性上的‘如出一辙’,那般坚定的守护之意,我见过的可不多。不过嘛,他倒也值得老夫押注一二,就当是小赌怡情,我可助他磨灭火行,从而成就有缺之大道,但他日后若修道有成,则必须在我水神一脉担任水君一职,无需刻意做什么,只要危难关头肯帮忙出手一次就行。” 张欣楠有些狐疑地盯着溟,问道:“就这么简单?” “这是你我双方皆有所得的一场交易,算不得你还我的人情。至于老夫要求你帮忙做的事,其实也简单,不过就是说起来简单些,要是一旦做起来的话,简单与否就看你张欣楠的本事如何了。昔日不曾斩杀的那位,既然早早地将手伸到了人间,便也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已经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做了很多事,难道你张欣楠要选择视而不见?”溟轻声笑问道。 张欣楠认真思考片刻,摇了摇头,缓缓道:“若是换作当年的自己,再加上你这么一位六部主神的帮忙,要想将他彻底斩落也并非什么难事,少则五剑,多则七剑。不过事到如今却未必了,那家伙既然敢在此处现身便说明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你我这样贸然行事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对方同你一样皆为六部主神,哪怕彼此有强弱之分,但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的你,说实话,对我而言确实挺难杀的,而这也还是在你修为有损的前提下。” 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跟我装是吧?你若没点真本事,敢来天外拒敌?与其白白丢了性命,被某人趁机吞噬大道完善自身,倒不如像乌龟一样躲在人间!” 张欣楠一脸无奈道:“留着这点家底,不就是为了跟他打最后的那一架嘛。您老要不体谅一下?” 某人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也罢,就当是老夫表一表诚意了。 溟丢给张欣楠一块令牌,咬牙切齿道:“四海水运,三年之内,你徒弟可任取!” 张欣楠接过令牌,嘿嘿一笑,“成交。”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章 有请师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日出东海,白云浮动,天边微微泛起红光,一阵海风拂面而过,竟是带来些许寒意,李才猛然惊醒,眼神茫然地环顾四周,直到他瞧见一道倩影出现在海面上,这才得以心安几分,然后张开双臂,缓缓躺了一下,口中不由得骂了一句娘,小十三,你可真是为兄的好师弟啊! 满脸疲惫的李才躺在崖畔上一动不动,在肆意地打了个哈欠后,便就此沉沉睡去。若是身眠魂不休,人只会更累。 听着崖畔上的如雷鼾声,海面上的那道倩影竟是不禁扬起了嘴脸,而这份微小的动作她本人却并未察觉,只是觉得好些年都没有瞧见过睡得如此踏实的李才了。 有趣。 站在院中,仰望那第一缕晨辉的鹿衍忽然笑了笑,轻声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一来,确实很好。” 酣睡之人本无梦境,但鹿衍却随手送了他一个,算是聊表歉意。 梦境之中,一座二层书楼,一位老人牵着的一个稚童的手掌,前者只是一步便拉着后者来到了藏书极多书楼二层,但老人却并未强迫孩子读书,只是笑容和蔼地说道:“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尝试着翻翻看。” 稚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书架前取下了一本名为玄元经的古书,十分认真地读了起来。少年虽是初读古籍,但老人却是应了“温故而知新”一语。 天亮之前,李才于睡梦中重返楼外之境,死水无波的沧渊楼这一日再起惊涛。 “返璞归真,重修大道,春秋一梦,一梦春秋。十三先生的光阴手段果真了的。” 张麟诚推开房门,缓缓走到院中,在多出鹿衍半个身位的前提下,与他并肩而立,二人共同看着日出。 鹿衍会心一笑,轻声道:“东海日出是世间难得不多的美景,今日在此一观,多少还是差了些意思。” 张麟诚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未至东海,故而不曾亲眼见过那日出之景,但却听人偶尔提起过,辞藻华丽,极尽赞美之意。不过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毕竟我镇北王府的诸多美景,东海也未必全有。按照十三先生的说法,就是差了些意思,而这样的东西想必也不在少数。” 鹿衍笑了笑,轻声道:“各有千秋,不必一较长短。就像天下月色之皎洁,想来也没谁争得过赊月城。东海日出为天下最,也是举世公认,毫无争议的说法。” 张麟诚点点头,并未否认这种说法。因为依照十方阁中的那本山河录所言,除了那座羲和洞天与曦月福地之外,世间日之美景,月之皎洁,东海与赊月城便是当之无愧的此道魁首。 至于二者得天独厚的缘由,自然离不开鲸落万物生一语。据十方阁典籍所载,星辰之神被一剑斩落时,共有五位楼主联手打通去往地界之道,使得这尊星辰之神最后未能回归星海。在其神性彻底消散之前,被鹿衍以某种手段强行融入日月河山,经过漫长的岁月后,终于再次凝聚出神性,不过当这位远古神灵准备对人间发难时,恰好有位灰衣道人从旁路过,一根手指轻轻点出,便将其辛苦凝聚的神性再次打散,并尽数封入东海,再过千年,方才成功演化出一番日升之时的别样美景。凡夫俗子看日出便只是日出,而修道之人看日出,眼中所见则各有不同,如百花齐放,各有芬芳。 这位星辰之神不足十之一二的少部分神性在道人的手下侥幸逃脱,顺“长河”而下,最终止步于赊月城,但按理来说它并不足以支撑起日后的那番月之皎洁,可偏偏还是成就了赊月城独一份的景致。某位亲赴此地,誓要一探究竟的十方阁楼主,最后也不得不败兴而归,一无所获,真乃咄咄怪事矣。 作为十方阁阁主的修曾就此事问过鹿衍,但后者笑而不语,只是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茶水,然后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道者,由此趋于圆满? 这是修当时的解释,鹿衍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先生。 修疑惑不解,遂问道:“莫非是自己这个做先生的,将问题想的简单了?” 鹿衍依旧笑而不语,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不了了之。 念及往事,鹿衍不由得笑出了声,其实当初并非是先生想的太简单,相反则是怹老人家想的太复杂了。 一个圆,谐音一个元,答案显而易见。 元君答少年之问,应少年之请,然后便赊了几分月光,至于将来要不要还,何时还,怎么还,一切都是未知数。 生活不易,小鹿叹气,天生的劳碌命,要费心思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张麟诚忽然问道,打断了鹿衍的思绪。 鹿衍如实回答道:“等文庙的消息,然后走一趟天外,把师兄费心思换来的令牌带会来,再然后去趟镇北城,抖两手神通,也好打压一下那群老畜牲的嚣张气焰,以免将来得寸进尺,自以为打下了一座镇北城便可以胡作非为。若真逼我出手,我不介意将整个妖族斩尽杀绝。” “这算不算泄露天机?”张麟诚轻声问道。 “不算。”鹿衍无所谓地说道,“推演之术所得到的结果往往带有私心,未必就是真正的天心所想。因果一道既简单又复杂,除了元君之外,没人能完全参透。我所言仅是自己的一种合理猜测,不沾任何因果,故而哪怕说的再多,也就仅是闲聊而已。天道即便想出手,也绝对找不到这个机会。” “十三先生神通广大,着实是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张麟诚淡淡地说道。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就姑且当好话听了。” 张麟诚神色如常,瞥了一眼屋内,问道:“小轩的剑术日后该由谁来教?” 鹿衍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一时半刻他还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有些久负盛名的老家伙倒是请得来,只不过臭小子是师兄的关门徒弟,更是剑意最为神似的传人,若是修习了别人的剑意,便会有偏离“正道”之嫌。 习剑者,最重纯粹一事,所以吃百家饭长大这种事,大多数情况下都不适合这一类人群。遥记师兄当年曾说过,习百家艺,不如专修一道,于剑者而言,任尔手段花哨,吾唯有一剑,但万物皆可斩。剑术一峰,莫过如此。天下千般道法,若不能一剑破之,便算不得无敌。 收敛笑意,认真持剑的自家师兄到底有多强,鹿衍暂时也说不准。不过鹿衍目前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认真起来的师兄即便在面对亲自坐镇白玉京高楼的那位骑牛道士时,一样稳操胜券。这位道家祖师爷如今所处的高度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他自己的“道”不仅远超大部分十方阁楼主,甚至相较于修而言,也只是一线之隔罢了。清净之人若当真落得清净,那一线便可轻而易举地迈过,至于能否加上“君”字后缀,就看将来有无前人让路了。 道祖自然很强,只不过师兄更强。前者道之深远,后者术之极致,一剑之术破万千道法,故胜之。就剑术而论,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然不奢望张麟轩能达到这般境界,但也不可太过差劲,否则将来必然要遭受不小的非议。 鹿衍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个绝妙的点子,若是能够做成此事,自然一劳永逸,再无后顾之忧。他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未来终究还是少年们的未来,而我们这群老东西总一天要彻底放手,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若能帮他斩尽大道之敌,那么日后即可人间无敌。” 张麟诚不由得冷哼一声,然后……便没有然后了,这位王府公子径直离开了,似乎是懒得再跟某人胡扯。 待张麟诚离开后,鹿衍不由得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道:“小孩子们打架,做长辈的要么下场阻止,要么在旁静观其变,姑且将此事当作是一场历练,除此之外,又能做啥?一群老不死的家伙,难不成还想着出手拉偏架?活了一辈子,临死前竟是连脸都不要了,莫不是想把人活活笑死。剑术一事,自然要有人教,但我自己绝不能淌这趟浑水,不然日后哪有脸混江湖啊。” 思来想去仍是没个主意的鹿衍,一咬牙,一跺脚,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缩地山河,一念远游至南国某地,一把抓住一个姓薛的男子的肩膀,然后直接将其带回镇北王府,指了指屋子,神色严肃道:“你小师弟现在在睡觉,一会等他醒了,由你来交他剑术,有意见吗?!” 一脸不知所措的薛晨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磕磕巴巴地回了句,“没……没意见。” 鹿衍拍拍手,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开来,接下来师兄弟相认的感人场面,他眼窝子浅,就不看了。常言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眼下第一要事,便是先填饱肚子! 师叔满脸笑意地去了厨房,而院内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师侄,剑客薛晨,或者说,薛乾。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一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明之前,张麟轩刚刚睡去不久,求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准备去芳槐柳序的小厨房里帮少年煮碗粥,于是便刚好碰到了薛晨。在薛晨与她表明身份后,求凰面带微笑地朝着这位自家公子的师兄施了一礼,然后轻声问道:“薛先生要喝粥吗?” 薛晨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回答道:“要是再有一颗煮蛋的话,那便更好了。” 求凰点点头,轻声笑道:“没问题。” 待女子离开后,薛晨身形消散,再度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屋内,站在卧榻边,神色平静地打量着少年。一道心声言语忽然在此刻响起于薛晨的心湖,而说话之人正是才离开不久的鹿衍。 “送你一幅画卷,瞧过之后再做打算便是。” 一副光阴画卷缓缓展开,薛晨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瞧着画卷上所描绘的一切。 画卷之中。 镇北关城墙以北,由已由两族的尸身血海筑起一道京观。浮尸万里的北境荒原上,原本高悬于空的十二宝殿,如今只剩下三座。在那金碧辉煌的巍峨殿宇之前,有一玄袍老者低身俯看,对于那两族近百万尸身,他脸上毫无波澜,唯有在那京观之中,那如山丘般大小的两族尸体上,一道“渺小”的身影,让老者不禁有了几分惊讶之色,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一介凡夫,能做到这般地步,实属不易。一个没了修为的修士,断了佩剑的剑客,竟也能将妖族逼到如此境地,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灰衣老者笑问道:“接下来,又当如何?” 浑身血污的年轻藩王,此刻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手中刀,他抬起头望向北方,虽然视线模糊,却依旧可以看到一股黑潮正向着身后的关隘涌来,数以万计的妖族大军,再一次开始攻城了。 年轻藩王艰难地站起身,无论结局如何,只管以手中刀迎敌便是! 离城不过数里,势如破竹的妖族大军突然停止前进,半空中的灰衣老者罕见的神色凝重。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位腰佩三尺剑的中年男子,一席蓝白相间的长袍,迎风作舞。 年轻藩王身后,有位红衣女子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城头上的那位剑客,似笑非笑地跟那位玄袍老者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你娘还好吗?” 老者皱眉道:“是天魂所化,还是持剑者本尊?” 剑客有些失望地说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话,相较于张欣楠,无论是三魂中的那一魂,老者其实都自愧不如,更遑论本尊。他忽然笑容玩味地说道:“张大剑仙,当真如此?” 剑客忽然面色一沉,佩剑略微出鞘,一道凌厉剑气,直指老者面门。 一把折扇,凭空出现,缓缓展开后,一道虚无之气将那凌厉剑气尽数吞噬。身着一件墨绿长衫,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老者身前,对着剑客作揖而拜,轻笑道:“见过大师兄。” 剑客笑了笑,“老三来了啊!” 来者正是十方阁楼主,修的三弟子,曾在人妖两族第一次大战后远游天外的失意人,姓武,名三思,字三省,一柄绿竹扇,绘尽天下妖。 剑客低头,朝着那满身血污的年轻藩王和那红衣女子笑道:“失了一道关隘不要紧,只要人心还守的住就行,三十里外,找姓陆的疗伤去!” 年轻藩王沉重的点了点头,渐渐送开手中刀,艰难的仰起头,勉强笑道:“辛苦了。” 红衣女子将他背在身后,当他将头靠在女子肩头,双眸闭合后,女子眼角满是泪水,男子无赖的将手尽量往女子胸脯伸去,轻轻触碰到那柔软处后,便无法更进一步,女子气笑道:“这个时候还贼心不死!臭无赖!” 年轻藩王这次无法向以前那般故作无赖逗趣了,那双手也终究无力地滑向两侧,就那么悬在空中,方才最后一丝力气做出那番举动,不过是想让女子心安罢了。 女子回过头,在那年轻藩王彻底失去意识后,笑着言语了一句,然后便背着男子长掠而去,径直奔向南边某地。 城头之上的剑客随后解下腰间佩剑,以左手持之,双臂环于胸前,抱剑而立,双眸缓缓闭合,随即又猛然睁开,一道蔚蓝的剑影在瞳孔内闪过。 此时的剑客,心如古井,死水无波,宛若神明一般俯视着战场之上,身前之人尽是蝼蚁。 墨绿长衫的男子眉头不由得紧皱,沉声道:“速退!” 灰衣老者闻言后,根本不问原由,直接转过身去,一步跨出百里,只因为他知道上一次见到那个剑客这般模样,是三千年前他诛杀天龙之时。那一刻,不仅是天龙伏诛,而且那一战,方圆百里山河破碎,生灵十不存一。惹得那所有修士之师,十方阁阁主,重返人间,不得已以无上神通恢复山河生灵。事后罚那剑客困守阁楼,将之三魂打散,分别抛向各处天下,这才有了后世的三个不同的剑客,一人骑驴走山河,一人枯坐天外,一人于炎谷中练剑。 墨绿长衫男子,端坐于云端,望着那以无敌之姿临世的剑客,非但毫无惧意,反到而心平静,依稀之间仿佛看到了苦苦追寻了数千年的大道。 张欣楠,今日你胜,便再无妖族,若是我胜,世间便再无张欣楠,十方阁会因此少去一座敬剑阁,不过却多出一位大道圆满,可达修之境界的后天圣人! 一人剑道可通天,一人转眼可成圣! 一切都蓄势待发! 天外白玉京高楼之巅,一位白发老翁安静地吃着由某一城中得来的美味小吃,老人身后站着一位腰间别着书卷,系着水瓢,衣着一件旧蓝色布衣的中年模样的男子,瞧着自家先生吃的开心,不禁露出笑容。 老翁似乎知道他在笑,并未回头,只是笑道:“你如今倒是个心宽的性子。” 仓颉挠了挠头,轻笑道:“既然夫子自己都不急,那弟子又该急什么呢?” 天下间所有老翁的徒弟门生都会喊他一声师父或是先生,唯有这个看上去憨傻的男子,会叫一声夫子。因为两人认识之时,一个是求学的稚童,一个是教书的夫子。男人年少时比较笨拙,读书总是不开窍,老翁便时常唤一句,你这憨蛋。当时还是少年的男人,也不恼,任由夫子教诲,做弟子的听着便是。这样一个憨笨的男子,在十方阁诸阁中,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破旧阁楼,一座藏满书籍的旧书楼。 天外白玉京,地位尊崇如十二城城主也要尊称一声,陈楼主。修的五弟子,张欣楠的五师弟,三教祖师等人的五师兄。当年白泽编撰山海经时,烛九阴等大妖名字的撰写者。 漫长的岁月里,他并没有给世人留下多大的印象,不如张欣楠一般力压天下豪杰,不如至圣先师等人开宗立派,传业于人间。所有认识他的人,只知道他是一个擅长读书写字的文人。 老翁饮着美酒,笑了笑:“张欣楠那个臭小子,虽以剑客之名行走万年,却无意中失了人性,不过最近百年内能找回来,也实属不易,如今心境圆满,不日便可再拔高剑道一筹,可喜可贺。到时候那把剑为师的也可以还给他了。至于老三吗,胜负之心太重,管中窥豹,未必能见全豹,大道难行怎可如此草率,此番落败,心境崩坏在所难免,不过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大道不急,缓缓而行便是。” 男子点了点头,觉得夫子说的很对,不能再对了。 老翁忽然放下酒杯,凝神望去,只见城关百里外有一腰悬长刀之人,悄然而至,推刀出鞘,一道银光乍现,长刀向城头砍去。 老翁沉声道:“动手。” 身后男子点了点头,消失在此方天地,瞬间出现在剑客身后,拉住剑客肩头,再次消失。 刀光闪过,城墙一分为二,却不见剑客踪影。墨绿长衫男子有些疑惑,持刀人解释道:“是老五来了。我估计是老东西的意思。”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刀客耳畔响起,似有人打了他一个巴掌。无礼! 刀客毫不在意,径直走向那座此时破败不堪的城关!对于所谓的师承一事,天底下就没有比这个人,更不在乎的了。 执刀者,当无情。大道如此,自己独行便是! 作为修的二弟子,同样也是十方阁的执法者,姓夏,名桀,曾一刀斩断天人联系的那个莽夫!此番作为,既为阻止张欣楠道心圆满,也为断绝未来某一天,武三思那破而后立的成道契机。 走向其中的半截城头,他抵住刀柄,目光向南而望,如今由北向南而走,再看一眼人间王朝的风光,心中不由得满是感慨,只听他轻声笑了笑,“以杀止杀,乃吾道也。” …… 画卷之外,薛晨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二章 抖一抖威风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换了一身黑色衣衫的鹿衍,随手搬来一只小木凳,老老实实地坐在灶台边,帮着求凰拉动风箱,时不时地还要往里面添些柴火。 围着灶台忙完了一切的求凰,解下腰间围裙,然后趁着煮饭的间隙,坐在鹿衍身边,主动请教了一些修行路上所遇到的难题。后者耐心地为其解惑,直到求凰再无问题,但鹿衍却忽然发笑,有些不解地问道:“凤凰本源可算作是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与其费心压制,倒不如顺其自然化为己用。既然你这丫头凭借自己的本事初窥门径,那便不算我等坏了规矩,言辞委婉地问上一问,即便是文庙里辈分最高的那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方才见你欲言又止,可是因此事而为难?” 求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是也不是。” 关于鹿衍言语间提及的凤凰本源,按照由那部棋谱中所参悟出的法门,求凰不仅可以很好地做到压制,而且也在渐渐地将其化作自己本身的力量,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之后便可如臂指使,然后再凭借那位作为自己半个师父的道人的十方阁楼主身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文庙便是,届时所谓的什么千古“罪名”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一笔勾销。求凰的为难之处在于对自己半个师父的愧疚,而非是文庙日后有可能带来的压力。 至于其它的为难之处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些事情,心思灵巧的求凰暂时不便说罢了,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口不择言很可能会为某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求功名富贵,但愿一生平安顺遂。 鹿衍有些猜不透女子的心思,摇摇头,轻笑道:“臭丫头且放宽心,有事记得找师叔,一切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说罢,鹿衍摊开手掌,掌心中渐渐凝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里面放着一枚制式古朴玉牌,正反面各自刻着一个“麒”字,似乎是同一人的手笔,只不过所用字体却不相同,正面的是行书,反面的则是草书。 鹿衍将珠子捏碎,玉牌迎风化作巴掌大小,掂了掂,倒也有些分量,递到求凰面前,轻笑道:“小玩意儿,还算看得过去,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它却可以做到无视光阴,无视距离地与任何一人传递心言,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它只能用三次,三次过后便再无用处。至于事后能不能去当铺换些银钱,不仅分地方,而且更分人,届时就看彼此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一向知礼的求凰倒也不客气,伸手便提起了玉牌上系着的那根红绳,歪着脑袋俏皮地笑道:“那就多谢师叔了。” 某两个字的读音似乎有些不准。 鹿衍没好气道:“你确定是‘师叔’而不是‘是猪’?” 求凰将玉牌别在腰间,抿着嘴,会心一笑。 鹿衍忽然神色一怔,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他不禁在求凰的额头上打赏了一个板栗,女子嘟起嘴,瞧着有些委屈。 鹿衍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人生难得糊涂,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聪明。” 求凰挑了挑眉,似是有些不服气,仿佛在说,本姑娘就是这么聪明。 鹿衍缓缓站起身,对于眼前女子的所作所为,他真的是无可奈何,只得一脸宠溺地笑了笑,轻声道:“也罢,这次就先由着你,但下次可绝对不行了。” 求凰也跟着站起身来,点点头,爽快答应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鹿衍气笑道:“但愿如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求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有些孩子气地说道,“要是你还不信的话,咱们就拉钩。” 鹿衍会心一笑,未曾多说什么,十分配合地递出了自己右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 求凰的个子要低上一些,微微扬起头,看着鹿衍的那双眸子,只觉得格外熟悉,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求凰问道:“去哪?粥快好了,要不喝完粥再走?” 鹿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去趟中州文庙,得了某件事的具体消息后就去天外取件东西,然后再去趟镇北城,与某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们抖一抖十方阁楼主的威风。作为忘忧之地的黄梁楼尚在,此刻便想着翻天,未免有些为时过早。至于这口热粥嘛,暂且先余着,回来再喝。” 求凰小声嘀咕道:“凉了的话,我可不管。” “放心,粥尚温时,我便回来。” 求凰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现在都已经这么强了啊?!那你有没有这么高?” 女子踮起脚尖,手掌高过额头,大致比划了一个高度。 鹿衍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故作怒道:“有些事心里知道但也要装作不知道。” “哦,知道了。”委屈巴巴的求凰耷拉着脑袋,脚尖左右摇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臭丫头。好了,待会再见。”话音一落,鹿衍便一步跨出,身形就此消失在求凰眼前,化作一道虹光,径直奔向天幕某处,猛地向前一抓,便将所谓的天之灵,或者说是后世之人修行时常说的天道化身,一个相貌还算是俊朗的“逆子”拎在手中。 求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心疼地望向远方,喃喃道:“未来一定让你吃了很多苦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场“天劫”,这位年龄不小的“小家伙”无所畏惧,根本就不挣扎,双手和双脚就这么在半空中逛荡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反正跑是跑不掉的,既然注定都要挨打,倒不如痛快些,早打早完事,你鹿衍不是还要陪人喝粥吗,总不至于打我一整天吧。 面对天道心中的这般豪言,鹿衍一时间竟是有些无从下手,气笑道:“摆烂是吧?” 天道化身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罢了,谁让本君今天心情好呢,暂且就先免了你小子这顿皮肉之苦。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君要让你明白一件事,偷听他人说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鹿衍心念微动,“小家伙”的满头青丝便尽数落下,化作一场绵绵细雨,滋润人间沃土。后者既不敢怒,也不敢言语什么,要是梦中化身,兴许还能埋怨两句,但如今身边这位可是本尊啊,真正毫无疑问能担得起“君”字后缀的世间唯一一人,于人间有着造物功德的十方阁黄粱楼楼主。 做完这一切,鹿衍面带微笑地提醒道:“本君亲手送出的东西,你日后若是敢偷着再拿回来,这所谓天道的位置你也就不用在占着了,明白吗?” “小家伙”一脸严肃地说道:“明白!” “虽说是个‘逆子’,倒也懂事。”鹿衍笑呵呵道,然后抬手一丢,将“小家伙”哪来送回哪去,临走前又留下一道言语,既是额外的提醒,也是不容置疑的君王圣旨。 “天机不可泄露,你本人更该如此!” 一念远走中州,置身于文庙一千六百阶前,出门相迎者是为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手中握有三张崭新手稿。 鹿衍作揖一拜,“多谢。” 老夫子侧身躲过,然后还了这一礼,笑道:“十三师兄无需这般客气。” 鹿衍一笑置之,“一码归一码。” 接过手稿,鹿衍心念微动,将其收入体内的某处窍穴之中,然后告辞一声,身形便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天外。 白玉京突然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能量降临,以为是某位远古神祇亲至,立刻提高警惕,严阵以待。一位骑青牛的小道士离开白玉京最高处,见状不由得笑了笑。与世同君现身天外,于诸多来犯神灵而言,可谓是大祸临头,如此也可解了白玉京的燃眉之急。 距离白玉京极远处,鹿衍大袖一挥,诸神尽数泯灭,神性就此回归星海,然后只听他高声道:“若想恢复神权,那便拿出与之相匹配的实力来,派一群杂兵来送死,是想继续丢天界的脸吗?!” 诸神噤若寒蝉,无一人敢触其锋芒。 鹿衍拂袖离开,与师兄言语一声后取走那块令牌,再然后,眼神冷漠地同藏身于暗处的某尊主神对视一眼,后者金身随即出现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若非张欣楠出言阻止,或许这尊神灵就要陨落于今朝了。 鹿衍拱手告辞,一念重返人间,来到镇北城城头,原本收入窍穴中的三张崭新手稿此刻悬浮在他身前,只见鹿衍双手结印,猛然朝着北方一点,纸张消散,随后三道威力巨大的虹光激射而出,分别轰向极北之地与荒原某处。 有三人齐声怒吼道:“鹿衍,你放肆!” 荒原王帐,一名持刀者狼狈不堪,嘴角渗出血迹,长刀之上已有多处裂痕。 极北之地,两位刚刚解开冰川封印的妖族前辈,因此极为虚弱,根本无力抵抗这两道虹光,若非其中一妖的修行根基牢固,此刻便会有两只被打回原形的妖物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城头之上,鹿衍神色漠然道:“大逆不道者,行刑者不斩,那便由我来斩。” :。: 第二十三章 镜花水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鹿衍的狂悖之举,极北之地某处,几位道龄漫长的老家伙终于忍无可忍,只见六道颜色各异的虹光齐身飞至镇北城前,来者皆是神色愤怒地盯着城头上的那袭黑衣。 鹿衍弯腰俯视城下,随口笑道:“都来了啊。” 来者虽是妖族尊老,但此刻却是人族之身,其中一人仰头与鹿衍四目对视,瞧着后者脸上的戏谑神色,他不由得勃然大怒,甚至将武三思定下的规矩视若无物,非但疯狂汲取滞留在冰川下的残余妖力,更是直接现出妖族本相。 瞧着天地间蓦然出现的巨大身影,鹿衍丝毫不为所动,眯眼而笑,轻声道:“呲铁,壮若水牛,生有巨角,通体漆黑,以铁为食,排泄之物锋利如钢,可作兵刃。万年前天地一战,炼器师一脉当居首功,尔次之。论功行赏,得十方阁楼主陆宇卿亲赐锻造诀,铸千般利器,皆为当世一流。后于地界内乱中,以十方阁轻慢功臣为由,担任妖族东征大军主帅一职,致使东土无辜生灵深陷战乱之苦,是为有过。妖族战败,尔弃妖族军卒不顾,独自一人逃往极北之地,寻求始祖庇护。临战脱逃,罪加一等。如今太平世道,尔又助纣为虐,来此寻衅滋事,且公然悖逆十方阁,依照律令,其罪当斩!” 手持巨斧的牛角大妖冷笑道:“鹿衍,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真以为你呲铁爷爷怕了你这小儿不成!万年光阴流转,旁人或许不知,但张欣楠昔日救你上岸之时,爷爷我看得可是一清二楚!若非顾忌着天地法则,爷爷早就一斧断了你的生机!” 话音刚落,一位白髯老者便直接现出穷奇真身,双翼骤然展开,一道气势磅礴的威压随即重重砸落在地,以借此限制某人快若奔雷的速度,面目狰狞的虎首此时高高扬起,不由得发出一声怒吼,“鹿衍,你莫要欺人太甚!” 城头之上,黑衣忽然化作青衫,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却已不见踪迹。 牛角大妖手握双斧,以右脚怒踏大地,使其深深向下凹陷数丈。此举并非只是为了宣泄愤怒,而通过自己的手段创造出地利之便,再辅以某种阵法营造出的天时,令方圆百里暂且从人间剥离,以求鹿衍与黄粱楼之间失去大道牵连,从而获得一次可以斩杀他的机会,虽然此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家伙此刻既然敢离开城头,那便绝无让他全身而退的道理,就算杀不死他,也要留下点什么。 “飞廉,还不动手!”牛角大妖怒喝一声。 一位面容清秀中年男子闻言后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待他一步踏出,身形如瓷器般骤然碎裂,一头身如鹿,头如雀,有角而蛇尾的妖物腾空而起,顿时周遭狂风大作,日光尽被乌云所遮挡。苍穹之上,一张鬼魅的笑容缓缓浮现,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呵出一股怨念极深的黑气,将方圆百里全部笼罩在内。 城外异象横生,城内剑气四起,使得这股黑气不得入城分毫,同时城门匾额上的“镇”之一字突然光芒大作,一股蕴含着无穷杀意的凌厉道韵激射而出,朝着三只已显露出本我真身的大妖袭来。 穷奇妖兽,化名伯都,虎首视线微移,与站在地面上的一位瘸腿老者对视一眼,后者气势一沉,随即腾空而起,显出狻猊本相。与此同时,雾气弥漫开来,迎着那股凌厉道韵而去。雾气之中自成小世界,待后者射入其中,便要在一座天地间不停徘徊,直到被磨灭所有威势。 转瞬之间,阵法结成。鹿衍不得不现身,黑气之下,青衫之上流光遍布,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只见这位十方阁楼主单手负后,神色从容地面对着四尊大妖,轻声笑道:“你们一起上吧,省得事后说我以大欺小。” 余下两位保持人身的妖族尊老中,有位穿戴甲胄,身披红袍的女子武将,手持一杆长枪,闻言之后,不禁向前迈出一步,四位现出本相的大妖见状,皆是有所收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静待下文。这位同行女子虽然愤怒至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出手,之所以来到镇北城,无非是想着趁机了去诸多无用情愫,以求将来在大道之上走得愈发顺遂,莫要在平添苦难。 天地之战,有四人率先去往天门处,手段迭出,各尽风流,为地界生灵所羡,暗生情愫者不在少数,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是一厢情愿,有因而无果。碍于三君的身份,当时的鹿衍并未现身于天门外,所以也就没什么卓绝风姿可言,但偏偏为四人压阵的他,无意中被一位妖族女子瞧见了眼中的异样情绪,从此便乱了道心。明知无果,故而便想在大战中一了百了,为自己求个解脱,但危急关头,却又恰好被那人救下。 随着大战落幕,那人入梦闭关,再不见踪迹。为了能够站在他身边,女子修行勤勉,可谓吃尽世间苦楚,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究让她成功栖身楼外,站在了常人所不及的高度,只可惜与他再见之时,双方已成了敌对阵营,不得不兵戎相向。再后来,人妖两族之战以妖族落败而收场,她只得与所有大妖一样迁徙极北之地,进入一场漫长的冬眠。未曾如今再次相见,双方依旧是这般水火难容。 鹿衍只瞥了一眼身披红袍的女子,便收回目光,然后笑了笑,轻声道:“毕方之属为火,冰川之下长眠数千年,大道有亏,本楼主不愿占人便宜,所以你要是想离开的话,就请自便吧。” 取名为思鹿的红袍女子闻言后,眉眼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鹿衍神色如常道:“有些问题明知不会有答案,又何必说出来与人与己平添烦恼呢?昔日的恩情,在你舍命相救凤凰一族时,你我之间便算两清了。如今再见,虽是故人,却少了那份香火情。实不相瞒,我赶着回去喝口热粥,所以没什么功夫与你闲聊。你若要走,我绝不留,但你若留下,便与他们一样,绝对走不了。” 思鹿一笑置之,自顾自地问道:“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都没有吗?” 鹿衍眯眼而笑,轻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点点算是个什么东西。” 思鹿神色失落道:“既然如此,想我应是后者。” 鹿衍点点头,“一如既往的聪明。” 话已至此,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一柄长枪骤然发力,猛地朝着鹿衍的面门刺来。枪尖之上,燃着熊熊怒火,裹挟着天地间的法则之力径直奔鹿衍而来。 一袭青衫不躲不避,抬起右手作剑指点出,迎着枪尖而去。二者相互碰撞,周遭的天地元气瞬间炸裂,因爆炸所产生余威将女子逼退数丈,但鹿衍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抖了抖袖口,然后朝前一挥,一股罡风毫不留情地砸向女子。 狻猊见状,立刻嘶吼一声,一道真龙虚影顿时浮现在他头顶,随心念而动,以雷霆之威撞向那道罡风。即便借此挡下了诸多威力,但还有余波落在了思鹿身上,后者面无表情地盯着鹿衍,原来你是真的要杀我啊。 另一位保持人形的妖族尊老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世间男女情爱,既是为人称羡的此生幸事,也是一旦相遇,便再也无法避开的不幸事。缘起缘灭,皆是命数。 牛角大妖暴怒一声,手持双斧,巨大的身形踏地而行,猛地朝鹿衍冲来,一斧当头劈下,摧枯拉朽,山崩地裂。 面对这足以开山断江的一斧,鹿衍微微一笑,身形一跃而起,右手弹指而出,一道凌厉的剑气以迅雷之势冲向牛角大妖的眉心,下一刻便直接将其洞穿,然后在半空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痕。 一剑断去生机,巨大身躯轰然倒地。 穷奇神色狰狞,露出锋利的獠牙,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吼声,然后猛地朝着鹿衍扑来,一爪迎面袭来,好似天外星辰砸落坠落大地般,威力可见一斑。 鹿衍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侧身躲过,然后以手作刀,自上而下缓缓地一割,穷奇之爪连带着身后羽翼皆被尽数斩掉,鲜血横流,巨大的疼痛使其哀嚎不已。 飞廉见状,刚要有所动作,鹿衍便继续弹指作剑,刹那之间便洞穿其心肺,使其由高空坠落,再无生机可言。 狻猊飞奔而至,化作无数雷光,一股脑地涌向鹿衍,只见这一袭青衫抬手一抓,一只由无数元气构成的巨大手掌便凭空出现,一把握住狻猊真身,然后稍稍一用力,顿时鲜血四溅。 余下的唯一一位完好无损者,笑容玩味地看着鹿衍,轻声问道:“明知结果,却还要一意孤行,何必呢?” 鹿衍冷笑道:“图个痛快。” 下一刻,光阴逆转,城头黑衣独立,城下之妖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很快便只剩下恐惧与不安。 始终未曾出手的家伙笑了笑,神色有些得意道:“终是一场镜花水月。”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四章 言而有信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一笑置之,轻声道:“愿你能记住这句话。” 若是将来某天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希望你能以这句话来宽慰自己,也好削减几分心中的怨愤。 在妖族的九大始祖当中,被誉为钟山之神的烛九阴之所以能够通晓光阴之术,是因为万年前元君作客大地之时,曾以它为仆同本君顺流而下,一览后世风光,故而在河流之中得了些许“水精”,养出了一双夺天地造化的眸子。自此以后,昼夜更迭,不过眨眼之间。 于他人而言,可谓之曰大道亲水,但对于这位钟山之神来说,便是大道生于水。若是能得历代“河神”恩准,他甚至可以调动一部分混沌之力,实力巅峰之时,仅弱于持剑者一线。若非当年应龙执意赴劫而去,烛九阴也不会为了救他而落得个魂魄碎裂的下场。 时至今日,仍旧残缺不全,故而六位同行大妖中,“烛九阴”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出手,只求能以光阴之术护住族人性命,免得他们真的死在鹿衍手中。毕竟眼前的这位十三先生,如今可算作是继张欣楠之后,第二位举世无敌之人。待人间祸起,自有劫数等着他,不过就目前而言,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他自己愿意,打杀一事便如碾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唯避其锋芒,方是存身之策,若有朝一日,那座十方阁当真楼倒屋塌,届时这几位寄托大道于其中的楼主便也就不足为惧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烛九阴”眼神复杂,既有着难以掩饰的羡慕之情,又有着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怒意,以及少许的遗憾。时过境迁,彼此愈行愈远,似乎再也无法于大道之上并肩而行,至死皆为仇寇。 镇北城内,黑衣换作青衫,双手负后,沿着一条原本车马喧嚣,如今却极为冷清的街道,踱步而行,身旁萦绕着一股混沌之气。鹿衍大致地朝其中扫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寻了这许多年,最后的那三块残魂却依旧毫无线索,或许当真是命数如此,任你我如何强求也终究是一无所获。” 城外的那位故人,既是当年的同行者,亦是为数不多可以坐下喝酒的几人之一。若有可能,鹿衍绝对不愿意与他们兵戎相见,只可惜好像越是苦苦哀求,便越是愈发地求而不得。 城外那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烛九阴,所以鹿衍才会当着他的面重伤那两位刚刚破冰而出的妖族前辈,并以同样的手段打散行刑者多年来积累在刀刃上的杀意,即便后者能够将其重新归拢,所得也仅有十之五六罢了。待日后战端开启,两族的伤亡都会因此而锐减,所以在这件事上,鹿衍这位十方阁楼主并不曾偏心人族半分,倒也算对得起十方阁建立的初衷。 站在人族一方,诛杀妖族,鹿衍此举自然无错,更何况此时的“烛九阴”并不完成,所以不好算作是他的故人,自然也就没什么资格阻拦他的出手,但旧日的情分,鹿衍也并非全然不顾,原本的必杀手段最终也仅是将其打伤,从而减少二者日后对人族的威胁,可谓是仁至义尽。 至于为何出手打散行刑者刀刃上的杀意,源自于十方阁守护地界生灵的初衷,是每一位楼主与生俱来且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战事避无可避,那便尽可能地去减少些伤亡。鹿衍未曾忘却这份初心,那他就绝不会放任夏桀在日后的战场上大开杀戒,从而使杀意无休止地蔓延。 而这一点恰好也是“烛九阴”当时拦下第七位同行者的原因之一。 冰川消融,群妖尽数于长眠中苏醒,一些个当初便看不惯十方阁行事之分的妖族尊老早已按捺不住,恨不能寻个机会与陈尧,秦湛之流好好打一场,以报封印之仇。方才鹿衍 在城头挑衅,正巧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于是便蜂拥而至,准备讨个说法,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梦醒之人的实力,若非“烛九阴”以光阴神通护着,这会儿估计早就都被黄衫老者接去 酆都了。 之所以会拦住第七位,一方面是“烛九阴”实力与巅峰相差甚多,一口气护住六位大妖着实是有些吃力,稍有不慎便会导致某人真正死掉,而且死状只会更惨,死于“光阴”之中,大概是所有人都不想经历的一件事。除此之外,那第七位大妖对于将来的战事至关重要,若是让鹿衍发觉,以他的性子便绝不会留下祸患,哪怕代价再大,也会跨越光阴刻度将其斩杀。这一幕,“烛九阴”自然不愿看到,更何况鹿衍初心尚存,也没必要与他闹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双方各退一步,然后在某件事上达成一致,便是彼此都可以接受的最好的结果。 鹿衍挥了挥衣袖,将混沌之气打散,多年所求,如今依旧没有答案,但好在推演出了一些关键脉络,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鹿衍深呼一口气,然后扭头瞥了一眼南边,两位师兄大道不同,早晚会倾力出手打一场,所以昨夜武三思造访十方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鹿衍并不惊讶,甚至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毕竟他自己也好些年不曾见过五师兄认真的模样了。 文字本是书生大道,后来却一股脑地赠予儒家,这才使得圣人们有了所谓的本命字一说。儒生打架的本事来自于书中,而这本书又刚好是由书生陈尧所写。 鹿衍忽然笑了笑,呢喃道:“只动用了刻刀与半部书籍之力,看来师兄您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也罢,既然您还在乎这同门之谊,师弟我也就不去三师兄面前当这个恶人了。因果之争,本就无关对错。” 鹿衍双手拢袖,沿街而行,一眼望去,门户紧闭。虽是十室九空的萧条景象,却并非战乱所致,而是镇北王有意在战事开始之前将民众迁走,送往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无论是以何种理由发起的战争,最终苦的都是普通百姓,但愿这场内乱过后,人间大地可以再无战事。 乱世将至,有人应劫而去,也自当有人应劫而生,能否便乱为治,且看后人的本事吧。 不远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形,身着蟒袍,神情严肃。 鹿衍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轻声道:“见过王爷。” 来者正是三州之主,镇北王张允执。 老王爷拱手还礼,亦是轻声道:“见过十三先生。” 鹿衍坦然受之,缓缓站起身,笑问道:“王爷此行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老王爷摇摇头,言语平静道:“有些事情,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今日恰好遇见,故而来此求十三先生解惑。” “但说无妨。” “既然诚儿身死之缘由,十三先生早已一清二楚,为何还要瞒着轩儿?如今以神通暂且斩断镇北城与诚儿的某种联系,难道仅是为了走一趟朔方城帮着轩儿化解怨愤?若只是为了此事,当初的荒原之行您大可将诚儿救下,又何必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哪里。既然当初选择了袖手旁观,如今又为何要费心弥补。实不相瞒,对于十三先生的所作所为,本王至今仍是不理解。”老王爷沉声问道。 鹿衍沉默片刻,然后解释道:“不救,一是不想让四位先生的联手谋划落空,二是不想北境军民惨死妖族之手,三是肩头应该承担的责任使然。命数如此,又何必去逃。至于为何让他突然离开镇北城,然后重返朔方与兄弟相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有我在,所以他无需在镇北城内奔走,不得不四处去求人或落子,或押注,布局多年,某些家伙哪怕再不情愿,也仍旧要乖乖地来此送死。想要置身事外,然后独善其身?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二是因为……因为我这个做师叔的不想让那臭小子走我的老路,我希望他可以走得更加平安顺遂一些,最好在将来的大道之中能够彻底取代鹿衍这个家伙,然后一步登顶!” 老王爷不由得感慨道:“渡人容易,难的是对自己有一场救赎。离开家以后,在漫长的羁旅过程中,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可否与我说说?” 鹿衍一笑置之,轻声道:“此间千般辛苦,如今皆已成为过往,又何足为外人道也。有人帮忙留着一口热粥,需要在凉了之前要赶回去,王爷要是没别的什么事,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老王爷会心一笑,道:“君子一诺,理当如此。” 鹿衍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微微一笑,道:“昨日的承诺,皆已牢记于心,即便历经万载光阴,亦是不敢忘却分毫。” 老王爷点点头,笑道:“君子一言。” 在鹿衍身形消失前,他笑着回答道:“言而有信。” 一座小厨房内,鹿衍端着热粥,一口口地吃着,神色十分满足,朝着面前的女子笑了笑,夸赞道:“手艺不错。” 求凰眼神温柔地说道:“大概是你已经习惯了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五章 初见薛师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会心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就只是低头喝粥,其间动作娴熟地从求凰手中接过一颗已经剥好的水煮蛋,两口便将一整颗蛋消灭,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肚子,神色满足道:“吃饱了。” 求凰递上一杯温水,轻笑道:“漱口。” “规矩还是那么多。”鹿衍虽然嘴上埋怨,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求凰眼神温柔地笑了笑,问道:“聊聊天?” 鹿衍摇摇头,无奈道:“于礼不和。” 求凰思量片刻,又问道:“掬起一捧水也不可以吗?” “眼下之世道,于我而言,其实并无不可为之事,只是我不愿罢了。光阴之术看似神通广大,实则却不然,约束施法者的条件虽然不多,但它却有着一条无论如何都不能触及的底线。” 求凰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于混沌之中颠倒众生需避开光明。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让被施术者事先知道。不过有一种情况特殊,那就是双方皆为光阴之术的集大成者,只要被施术者一方默许施术者一方的这种行为,便可以百无禁忌。若是双方意见相左,届时就看谁境界更高,修为更强。世间万般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拿自己的本事说话。”鹿衍耐心解释道。 求凰不免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傻丫头,有些事早晚都会知道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某些蛛丝马迹被你寻到,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由此而生的诸多困扰,对不起了。” 求凰摇摇头,柔声道:“先生做事周密,布局落子皆无疏漏可言,只是有些时候感觉也不会错。初见之时,先生眼神深处的那份歉意,以及求凰心底莫名而生的亲切感,二者都很难骗人。” 鹿衍眼神复杂地看着求凰,忽然抬起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扬起嘴角,轻声道:“臭丫头。”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一袭灰色道袍一闪而过,作仙人扣指状,轻轻地敲在女子的天灵,顿时一道道好似水纹般的青光向着四周荡漾,一呼一吸之间又迅速聚拢,青光随即化作锁链将女子脑海中的某段记忆就此封存,然后再以移山填海之神通使之沉入心湖水底,从而忘却相关的一切。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双眸水润的求凰便就此睡去。鹿衍轻叹一声,然后挥了挥衣袖,将她送到某个臭小子身边。 身着灰色道袍的陆宇卿出现在鹿衍面前,神色有些不悦道:“光阴之术虽好,但也莫要过分依赖于它,以免淡忘了师门手段。” 鹿衍歉意一笑,点点头,道:“知道了。” 陆宇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天到晚,还要死人替你操心。本来收竿之后,我便想着重返河畔,借助与青蛇有关的因果脉络,顺藤摸瓜,从而再打捞些东西上来,谁料河面上突然混沌弥漫,哪怕是作为现任‘河神’的我竟也无法踏足分毫。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你小子这里出了问题。” 鹿衍赶忙站起身,郑重作揖道:“师弟有错,还请陆师兄责罚。” “滚滚滚,少他娘的给贫道来这套。有这功夫,不如赶快去给那臭小子传道受业,免得将来因果落下,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万年以来,河床拓宽严重,谁也不知道日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未雨绸缪已久,眼见大雨倾盆之际,却依旧有无数人无处躲雨,届时万般灾厄皆你我之过也。” 陆宇卿满脸担忧之色,心中惶恐不安,那一天注定会到来,但即便是他也无法推演出一个期限,或许千百年,或许一二十年,又或者近在眼前,许是明日清早的一次睁眼,便会“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番支离破碎的景象。 陆宇卿沉默片刻,突然神色严肃地提醒道:“记住,你与他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鹿衍挤出一个笑脸,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陆宇卿拍了拍这位小师弟的肩膀,并无太多言语,只是留下一句便走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想来这样一番山河景象应该会很美,记得替我去多看两眼。” 鹿衍嗯了一声,双方随后擦肩而过,各自离开。 日上三竿,张麟轩起身来到院中。至于求凰,不知她何时入睡的,但既然还未醒,张麟轩也就没有打扰她。本想着去竹楼那边走一走,却突然发现自己院中的桃树下,有位白衣剑客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身侧立着一柄黑色长剑。由于此人的气息与自家师父有几分相似之处,以至于张麟轩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师父又偷跑回来了。听说那海外孤岛山清水秀,浑然一座世外桃源,如此好去处师父都待不住,更何况是那孤寂寒冷的天外。 张麟轩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轻声问道:“敢问阁下何许人也,又因何会来到本公子的宅院?” 薛乾缓缓睁开眼眸,并未理会张麟轩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就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张麟轩闻言一愣,随即立刻知晓了面前之人的身份,瞥了一眼旁边的黑色长剑,再结合此人衣着来看,白衣者,持黑剑,姓薛,单名一个乾字。若师父没有估计坑自己,那面前这位就一定是被世人誉为“天剑”的薛乾师兄了。 张麟轩赶忙站起身,先是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然后神色恭敬道:“师弟张麟轩,见过大师兄。不知师兄亲至,未能远迎,还请师兄责罚。” 薛乾顿时面露喜色,但又立刻压下扬起的嘴角,轻咳几声,一本正经道:“嗯,起来吧。今日至此,实属突然,与你无关,故而责罚一事就免了吧。” “多谢大师兄。”张麟轩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轻声问道:“不知大师兄来此有何贵干,可否需要师弟帮忙。” 薛乾站起身,拄剑而立,神色故作严肃道:“师父他老人家登天之事,想来你应该清楚吧?” 张麟轩点点头,北归途中,潇然曾与他提起过,说是自家师父有一场架要打,所以需要暂时离开人间,去往天外待上一段时间。 薛乾继续说道:“剑者,亦是武道之一,之所以能独立于武道而存在,是因为你我二人之师,他老人家这柄剑太过锋芒毕露。一人拔高剑道,使其独立于武道,如此才有今日剑道之风景。不过剑道既然脱身于武道,那便不能免俗,两方切磋一事,实属家常便饭,你要尽早习惯这种事,省的日后有人找你切磋剑法时手忙脚乱,从而丢了师父的颜面。他老人家虽然不要脸,但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可不能……” 张麟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口误口误。”薛乾连咳几声以掩饰尴尬,环顾四周一番,见无外人,便凑到张麟轩身边,轻声提醒道:“刚才我说的话?” 张麟轩会心一笑,一本正经道:“师兄说不能丢了师父的颜面。” “后面那句?” 张麟轩一脸疑惑,反问道:“师兄后面的话不是还没说吗?” 薛乾脸上顿时多出几分笑意,倒是个懂事的小师弟,比姓许的那家伙不知强了多少倍。瞧着张麟轩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薛乾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一脸狐疑道:“你不会背后告刁状吧?” 张麟轩神色严肃道:“天地良心,还望师兄明鉴。” 薛乾笑了笑,不由得心安几分,暗道,小小年纪,与师兄初见,想来不会有太多心思,瞧着傻乎乎的,应该是个诚实的娃,总是让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小师弟。 “罢了罢了,姑且信你一次。”薛乾笑容欣慰,继续说道,“剑术修行,首重在勤勉,次在良师指导。如今师父登天一战,便无法指点你的修行,作为你的大师兄,代师授业一事,我自然是责无旁贷。从今日起,你便随我修行,剑术一途有何不解之处都可来问我。” 张麟轩不由得有些疑惑,剑道与剑术二者,皆为习剑者修行之根本,但为何这位大师兄之言剑术,却丝毫不提及剑道一事呢?思量片刻,实在想不明白,便开口问道:“师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兄指教。” 薛乾轻嗯了一声,“你说。” “习剑之人,因天资心性等不同,故而剑术与剑道难免各有侧重。师兄方才所言只提及剑术,却对剑道一事疑有吝啬言语之嫌,敢问这是何故?莫非是师兄觉得师弟更适合在剑术一途登高?” 话音刚落,张麟轩便发现自己这位师兄仿佛正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或许在他眼里,此刻的自己甚至连傻子都不如。 薛乾有些哭笑不得,问道:“师弟,你是认真的吗?” 张麟轩一脸疑惑。 “我且问你,何为剑道?” 张麟轩想了想,回答道:“持剑而行,大道登顶?” “是也不是。所谓剑道,没那么复杂,无非就是你练剑的初衷罢了。一念系之于剑,不改其心,不损其志,以剑开路,跋山涉水。至于是否一锋独高,从而败尽众生,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练剑的初衷?” 薛乾点点头,继续说道:“一念生发于心,此乃剑意之雏也。道与意同宗同源,有何剑道,就有何剑意,反之亦是一样。你的路,你自己其实早就选好了,无需由他人来替你做主。以指为剑,向前点出,且让为兄来看看你剑道。” 张麟轩稍作犹豫,然后凝气于指尖,向着前方石墙骤然点出一剑。 张麟轩倒不觉得如何,反倒是薛乾有些吃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前者,随后笑容欣慰道:“守护之意。不错,甚是不错。”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六章 论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张麟轩所选择的道路,薛乾除了欣慰之外,也不免心生几分羡慕与担忧之情。 羡此剑意最近恩师。而之所以担忧,是因为以守护之心来构筑剑道,曾是大多数习剑者的选择,却因为人妖两族的一场夺权之战,使之彻底沦为一条断头路,即便天资与心性再如何出类拔萃,也终究不得不在十楼前止步。世人常以为修行不过十境,至此便已是人间高峰,殊不知楼外尚有大好风光。 后世剑修登高时,绝不会以此来构建脚下大路,光阴辗转之下,也就渐渐成了一番荒芜景象。道无止境,但这条道路却偏偏能一眼望到尽头,不愿涉足,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之剑道其实也不尽如人意,前路虽然光明,却矗立着一座难以逾越的剑意高山,更有好事者声称已有万年之久,不曾有人靠近一步。不过就薛乾所知,剑道虽然萧条,但也仅是妖族之乱后的几千年光景而已。 道路虽然略显得昏暗萧瑟,但其中惊才艳艳之辈绝不在少数,薛乾与许坤这两位十方阁再传弟子自然身在其列,但他们却从来不以此事为荣,相反若是没进其中,或者在此列中排名靠后,那他们两个便再无脸自称是某人的徒弟。做师父的或许根本就不在意此事,但作为弟子又岂能以此为由而心生懈怠。 关于剑道目前的状况,以当下所选道路的优劣,薛乾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麟轩,但在明知是断头路的前提,薛乾却并未在张麟轩的脸上看到任何萎靡之色,相反自己的这位小师弟眼神坚定地回了一句,“脚下的路,最终会止步于何时何地,旁人如何说不重要,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薛乾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断头路又如何,凭你我手中之剑,未必就不能闯出一番别样天地。”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敢问师兄的剑道又是以何种初心所构筑?” 薛乾尴尬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我的道路比较特殊,归根结底,无非就三个字。” 张麟轩好奇地问道:“不知是那三个字?” “不要死。”薛乾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麟轩细细地琢磨着里面的意思,想了十余种答案,挑了一种自己觉得最靠谱的,然后试探性地说道:“为救心爱之人于危难之中,故而明悟剑道?” 薛乾摇摇头,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为兄对男女情爱一事,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是也,否则又岂会打了近百年的光棍。不要死就是不要死,没什么值得推敲的深意。昔日随师父练剑,我懒得对那些木桩挥砍,觉得无甚意思,于是师父便将我丢到深山老林之中,说是习不成剑就不要回来见他。入山后,整日被野兽追逐,其中亦不乏一些小有道行的精怪,故而有几次险些丧命,若非有些保命的手段傍身,估计今日你就见不到我了。自那以后,我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要死。至于之后构筑剑道,正式开始持剑修行,不过都侥幸罢了。” 张麟轩倒是听潇然提起过此事,修行十余年,破七境而归。对于登高路途中的速度快慢,因为无人来作参考,所以张麟轩不好轻下定论。与潇然相处日久,却一只未曾谈及过他的修行事,境界修为无需多言,多次出手所展示出实力便足以说明一切,但具体花费多少光阴走到这一步,确实该寻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张麟轩笑问道:“不知师兄现在是何境界?” 薛乾沉思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与姓许的所走的道路与常人亦有所不同,我二人同子明与洛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修行方式。前者志不在登楼,故无境界之扰,后者志在脱离束缚,与他人而言,修行乃是一条登高之路,但在他二人眼中却是一场‘下坡路’,世人所谓的境界愈低,修为返到更强。子明与洛尘入门晚,修为自然要低些,若非要按照十方阁的境界一说来阐述,大概是十境,但比一般的十境修士要强上一线。而我与姓许的由于入门早,便占了一些所谓的先机,修为自然要强上一线。十境之上也有说法,只是为兄从未在意过,所以无法与你解惑,还望师弟莫怪。” “知之为之,不知为不知,又何来的怪罪一说。师兄如此坦诚,师弟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呢。”张麟轩拱手道。 “无需多礼,既是师出同门,理该这般坦诚。”薛乾轻笑道。 张麟轩又问道:“薛师兄之名与许师兄之名,师弟早有耳闻,只是子明与洛尘两位师兄,师弟还不曾听说过,烦请师兄告知一二。” 薛乾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在你之前,师父共有四位弟子,此外皆不作数。至于此中原因,待日后你自会明白。按照入门的先后顺序,依次是我,许坤,徐子明,以及洛尘。前三人皆是师兄,唯有洛尘你需唤她一声师姐。那妮子性格温和,平易近人,琴棋书画无有不精,听说师父收了你这位关门弟子,她最是开心,以后见面,想必你们二人会有的聊。许坤,黑衣白剑,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以后烦他,用手中剑让他闭嘴就是,但若是打不过的话,那你就只能听他一直唠叨了。徐子明,不温不火的性子,做什么都漫不经心,不过偏偏这小子的修行路最为顺遂,或许是真的应了那句‘顺其自然’。这一辈的剑道十人,我与许坤并列第三,所以江湖上倒也有些名头,听见些什么不奇怪。不过子明与洛尘都是不争的性子,不在乎那些虚名,所以相对而言名声不显。若是不出意外,许坤如今应该还在南国,至于子明与洛尘则是在一月前便动身去了东土。放心好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牵连,早晚都会遇见的。”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期待着与几位师兄师姐相见的那一天。” “好了,闲话少叙,抓紧练剑。”薛乾上下打量了张麟轩一眼,“瞧着倒是有些练剑的底子,但终究还是差了些意思。筑楼登高,首重地基,若是基地不牢,哪怕楼阁建得再高再好,也不过是那无根之木,一经风雨,便转瞬倾覆。从今日开始,每日挥剑五千,直到能够娴熟地掌握身体。至于何时算娴熟,自然我说了算。” 张麟轩目瞪口呆,遥想数月前初见师父,与他老人家练剑时,好像也不似今日这般吧。 许是猜到了张麟轩内心所想,薛乾不禁笑了笑,轻声解释道:“与师父修行,首重一个悟字,与师兄修行,首重勤勉二字。二者差别,如佛门顿悟与渐悟之说,还望师弟好生参悟。” 薛乾将佩剑丢给张麟轩,提醒道:“对了。你小子记得在挥剑之前,先把剑拔出来,拿着木棍随便舞动几下,这可不允许哦。” 张麟轩嗯了一声,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练剑自然还是真实些好,于是想也没想地便走过去拔剑,用力一扯,黑色铁剑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出窍的意思。 薛乾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麟轩,轻声道:“加油啊,小师弟!” 王府厨房门外的石阶上,一袭青衫的鹿衍手中正拎着一壶酒,但他却并未饮酒,而是借着酒水施展一道神通,使其化作镜面,在此旁观少年练剑。 门外,姓董的老厨子在灶台边忙来忙去,瞥见鹿衍伸出手,他便将一碟油炸花生米递了过去,由于刚出锅,董老爷便好意提醒道:“小心烫。” 鹿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不傻。” 董老爷子默不作声,继续在灶台边忙碌。 鹿衍将花生米一粒粒丢进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依你看来,此番授业如何啊?” 董老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又不懂剑术。” 鹿衍不以为意,轻笑道:“好歹在天上看了几年,多少说说呗,实在不行,就当陪我唠嗑解闷了。” 论及剑道修行,董老爷子好歹“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瞧见了不少所谓的天才,一些个花里胡哨的剑术自然也见过一些,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门外。此中如何深远的门道或许他说不清,但若只是随口聊聊,倒也不成问题。 董老爷神色如常地说道:“想问什么?” 鹿衍笑呵呵道:“在你看来,如今剑术进退如何?” 董老爷子实话实说道:“剑道萧瑟,人尽皆知,无需我来多说什么。万年之前,着实热闹,但景致却一般。若是将某人排除在外,顶多算是路旁一朵颜色还不错的花,但瞥一眼之后,便再无第二眼。如今虽然田园荒芜,却有不屈之花应运而生,绚烂多姿,令人流连忘返。由此可见,车水马龙的繁华道路也不见得如何瑰丽。” 鹿衍忽然饮了一口酒,喃喃道:“该收庄稼喽。”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七章 顺势而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董老爷子置若罔闻,见鹿衍沉默不语,他便又继续忙碌起来。约莫半柱香以后,董老爷子突然沉声道:“若想来年有个好收成,需得将田间杂草除尽。” 鹿衍会心一笑,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董老爷子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虽不愿与十方阁同乘渡船去往彼岸,但既然是与世同君开口,小小的驾车灵官又岂敢不从。” 鹿衍苦着脸道:“天外战乱不止,诸神接踵而至,身为十方阁一楼之主,本该出手镇压,却偷懒般地躲在人间,虽说事出有因,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力。十方阁是不愿说,文庙是不敢说,也就只有你敢仗着后世辈分挖苦我两句喽。” 董老爷子笑呵呵道:“我又没说什么,十三先生又何必自降辈分。” “对待与世同君是一个样,对待十方阁的十三先生又是一个样,你还真是善变啊。”鹿衍无奈一笑。 董老爷子并未否认,只是神色平淡地回了一句,“一码归一码。” 鹿衍不由得冷哼一声,“你倒是拎得清。” 董老爷子一笑置之,转身取来一瓢水,然后端着此物走到鹿衍身侧坐下,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十三先生可还记得?” 鹿衍视若无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当初与姓芈的老儿一同以道心起誓,哪怕最后金身腐朽,不得不陨落于此,也定要帮你护住这座城,如今十三先生归来,我也算是完成了昔日的承诺。从此互不相欠,再见便是敌寇。既然是元君的御灵官,那便终究是神族长辈,岂能坐看族人被外人欺负。”董老爷子轻声道。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若想重返天外,那就走一趟赊月城,待月色极佳时,便可褪去这副凡身,从而以神灵之姿回归天界。” 董老爷子疑惑道:“为何要舍近求远,朔方城以东不就有一座登天台?” 鹿衍轻声笑道:“那日师兄一气之下便给砍碎了,至于原因,你可以等重返天外之后,亲自去他面前问一问。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他或许会告诉你。” 董老爷子默不作声,心中却忍不住将鹿衍狠狠地骂上一顿。老夫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神性尚未稳固便想着去他面前走一遭,你他娘的这不是让老夫去找死吗?! 鹿衍气笑道:“依大旭律,毫无证据便污蔑他人是要被拉出游街的。让你找师兄问答案不假,但又没说让你回了天外就去问。自己找死,然后非要把账赖在我身上,你没病吧?!” 闻言后,董老爷子骤然面色一沉,厉声质问道:“随意窃取他人心声,十三先生此举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鹿衍摇摇头,不急不缓地说道:“非我之过,乃是尔心境有缺,心湖之水一旦荡漾便会溢出。如此一来,凡是像我这样的人间修士便都可以听见。神灵无垢,金身璀璨,自身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便会察觉,谁承想你竟真的一点也不知情,还以为你是故意说与我听的呢。” 董老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他还真的不明白自己因何会心境有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一旦自己褪去这副凡胎,从而以神灵之姿重返故地,那么在星海之水的帮助下,一切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 鹿衍笑容玩味道:“劝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一副药方可治不了世间万千疾。届时身在天外,若再想返回人间大地,一道璀璨剑光注定是少不了的。” “看来十三先生是知道病因了?”董老爷子笑道。 鹿衍摇头晃脑道:“略知一二。” “愿闻其详。” 鹿衍摊开手掌,笑容诚挚道:“悬壶济世不假,但终究还是要吃饭的,饿着肚子可不成。小本买卖,概不赊欠,想要问诊,先付银子。” 瞧见董老爷子低头打量了一眼那瓢水,鹿衍赶忙打断前者的某些小心思,一把将水瓢夺过,瞪眼道:“本就是我留下的东西,如今这算物归原主。想拿它当银子使唤,门儿都没有!” 董老爷子一脸无奈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它确实早就毁了。崩坏之际,我记得你也在场,而且你好像还趁机顺走了两个轮子。” 鹿衍轻咳几声,道:“后面那些都不重要。我若是没有确切消息,我会伸手与你讨要?” 董老爷子皱眉道:“你要神辇作甚。” 鹿衍嬉皮笑脸道:“回味一下当初与元君同游七十二州大地时的那份感觉。” “你觉得我会信?”董老爷子不悦道。 鹿衍眯眼而笑,道:“你如何觉得不重要,只要我觉得你会信就够了。” “你怎敢……” 鹿衍猛地睁开双眸,眼神冷漠地盯着这位曾经的天界御灵官,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道:“你也配质问本君?” 董老爷子顿时面露惊骇,慌忙起身,行礼道:“属下万万不敢。” 众神皆知,昔日的元君道友,三君之一的与世同君,与后来的十方阁黄粱楼楼主,凡夫俗子口中的十三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两种心性。前者不怒自威,各界生灵皆不敢触其怒,而后者却平易近人,嬉笑怒骂皆可为之,甚至他还会依着十方阁的辈分,情真意切地喊上某人一句“前辈”。 “心境之缺,在于对少年的承诺,大劫未至,所以你还未曾护住某人,如今一走了之,日后必有因果加身,至于是福是祸,便随缘而定。” 鹿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切,然后伸出手,接过了这位御灵官恭恭敬敬递上来的一只锦囊,而其中正是那座尚不完整的神辇。 鹿衍留下四字,然后身形一闪而逝,不知所踪。 “好自为之。” 满头冷汗的董老爷子不由得瘫坐在石阶上,方才鹿衍心念之间的转换,使其如坠冰窖一般,运走周身的元气仿佛就此凝结,瞬间抹去一切生机。 望着远处,董老爷子神情呆滞道:“原来你才是这世间最大的修罗。” 一念远走山河万里,瞬息之间,鹿衍已经置身于群山之中,环顾四周,东南处有一深潭,潭水清澈寒冷,潭边矗立着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巨石之上有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烹茶煮酒,虚位以待,而他正是十方阁镇山楼楼主,行四,此一世姓程,单名一个诺字。 程诺微微一笑,轻声道:“为兄自己酿的酒,夫人亲手采摘的茶叶,都是俗物,不知师弟喜好,便都备着了,随君自取。” 鹿衍来到巨石之上,拱手见礼,神色恭敬道:“见过四师兄。” 程诺笑容温和道:“坐下聊吧。” 鹿衍盘膝而坐,端起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不由得夸赞道:“即便酒香四溢,但也不如这一杯入口回甘,如此可见,还是嫂夫人更胜一筹。” 程诺无奈一笑,道:“她又听不见。” 鹿衍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道:“实话实说罢了,师兄你酿酒的功夫着实差了一些。” 程诺轻叹一声,“归根结底,还是为兄不如你嫂子的面子大呗。” 鹿衍故作吃惊道:“师兄此意可是要‘夺权’?” 程诺赶忙捂住鹿衍的嘴,余光不断打量四周,神情严肃地说道:“想我死的话,你小子就直说。” 见鹿衍如拨浪鼓似的摇头,程诺这才将手松开,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毕竟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病相怜”。 鹿衍再次端起茶杯,笑道:“喝茶喝茶。” 程诺会心一笑,将面前酒酿尽数丢入潭中,只留下自家夫人亲手采摘的茶叶,既然后者略胜一筹,饮酒一事就别想了。 望向澄澈寒潭,程诺不禁有些心疼道:“倒是便宜这头畜生了。” 话音刚落,潭中便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闪过,将酒酿以及盛酒的容器一并吞入腹中,然后重新潜入寒潭深处,作伏地而眠之状。 鹿衍唏嘘道:“初见之时,它不过是条小泥鳅,如今竟也有了几分真龙之姿。” 程诺温言道:“前些年山中妖物作祟,故而它吞食了不少蛟龙之属,因缘际会,也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鹿衍有些不解地问道:“我记得文庙内有个类似于一国朝堂中户部的存在,管辖的正是这些蛟龙之属,凡有蛟龙之属孕育而生,皆需存档,反之则需消档。那小泥鳅能有如今这番景象,想必吃了不少同族,这可不是一什么小数目,文庙那边就没派人过来问一问?” 程诺轻笑道:“自家门生失职,又有何颜面来问我。更何况若非老夫子亲至,恐怕那群儒生连山门都进不来。除此之外,前来伏岳山作祟的蛟龙之属近乎半数来自于四海,而非你我最初所认为的某处江河。与其来我这边吃闭门羹,倒不如去四海水君家中作威作福。对于场兴师问罪,四海水君必须给个说法,否则丢了官职事小,若是丢了性命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眼下之势,妖族由沉睡之中醒来,进而整军南下已成定局,各州妖族心思复杂,更有甚者暗中已与极北之地取得联系,一旦妖族之祸蔓延至某地,说不定那一地的妖族就要跟着起兵造反了。凡有意图作乱者,文庙的态度都很强硬,要么就地拘押,要么请去文庙,要么直接斩杀,此番做派,着实是数千年来为兄第一次欣赏这群读书人。乱世将至,论迹不论心无疑是自欺欺人,若不及时根除祸患,一旦战火弥漫七十二州,想要彻底平定可就难了。” 鹿衍忽然打趣道:“师兄如此关注天下局势,莫非是有意入局?” 程诺摇摇头,神色平静道:“天下如何,与我无关,之所以插手棋盘,是因为有你开口。当年逃离酆都之后,若无师弟相助,我夫妻二人绝不可能平安抵达伏岳山,这笔人情拖欠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还了。” 鹿衍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师兄不必挂怀。” 程诺点点头,温言道:“闲话少叙,还是聊正事吧。” 鹿衍严肃道:“田园荒芜已久,是时候打理一番了。” 程诺思量片刻,说道:“只需一把火将杂草焚尽,万物就此归于尘埃,进而化作后来者之肥料,便可在百年内营造出一番丰年景象。” 鹿衍有些犹豫,道:“若以火焚之,手段未免有些过于残忍,一旦天怒人怨,十方阁最后的半数地基恐怕也就保不住了。届时房倒屋塌,失去了躲避风雨的屋舍,那些新种下的庄稼可未必能如愿以偿地长大。” 程诺一笑置之,轻声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十方阁的再传弟子也是要为后来者让路的‘前人’。无论是大师兄的五位嫡传,还是陈尧至今都不肯承认的衣钵继承者,又或者是小七留下的那根铁棒的有缘人,此后皆需让路。” 许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鹿衍不由得神色黯然,低声问道:“这就是师兄不收徒弟的原因?” 程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寒潭,轻声笑道:“这畜生化人之时若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那道心关,他便是我这一脉的唯一传人。大道生而亲水,又兼修山岳之水,届时山水系于一人之身,想来他的所作所为就算不如何璀璨夺目,但也不至于落后他人太多。” 鹿衍无奈一笑,“师兄待人待己为何还是这般冷漠?” 对于程诺最后的选择,鹿衍即便谈不上心知肚明,但也不会相差太多。若弟子能身负重任,那便散尽一身道行成全于他,若是个庸才,便就此打杀,将自身与他一并当作机缘赠予世道,有能者也好,有缘者也罢,尽管各凭本事来争一场大道机缘。至于最后为谁人所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程诺只是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最后一件事。” 程诺温言道:“直说便是。” “可盼来生?” 程诺摇了摇头,眉眼温柔道:“一世至此,足矣。” ---------- 天外。 两位持剑者并肩而行,一人拖着一柄古朴铁剑,一人要悬青色长剑。寻到一处远古时期的神灵宫殿遗址,此地虽已破败不堪,但好在还有个能落脚的地方,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便各自寻了处平坦地方坐了下来。 张欣楠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你到底还打不打?” 那人名为景行,只见他解下腰间佩剑,盘膝而坐,横剑于膝上,选择闭目养神前,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还不是时候。” 张欣楠倍感无奈,见他真没有动手的意思,也就将此事暂且搁置,然后瞥了一眼看似“不远处”的道门白玉京,随口问道:“听说那里有个姓钱的小道童跟你关系不错?” 景行睁开双眸,神色认真道:“不是道童,是个暂居于此的女娃娃。待问剑结束后,胜者需将她带回人间。” 张欣楠故作无赖道:“与我有何关系?” 景行冷笑一声,道:“除非你不希望她回来。” 张欣楠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说什么?!” “言尽于此,自己想去。”景行显然没耐心与他讲解其中的因果脉络。 心中忽起一念,但张欣楠却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神情不悦道:“生死自有顺序,绝非你我可逆。” 景行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道:“混沌为生之时,神族并无顺序一说。” 张欣楠神色一怔,沉声道:“还有谁知晓?” 景行直言道:“诸神皆知。” “既然如此,那更是荒谬。若此事可逆,昔日被斩落的神灵岂不是要一一出现在你我的面前。”张欣楠怒目道。而他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希望之火忽而燃起,此刻却又忽而熄灭。 景行面不改色,问道:“可还记得元文。” 所谓元文,即元君所创文字,诸天神灵所行大道近半数皆源自于此。昔日天地之战,剑禹之所以能斩落诸神,一方面源自于他自身剑道修为高不可攀,另一方面则得益于鹿衍曾以元文帮他剖析神灵本质,每递一剑,恰到好处,既不会平白消耗自身体力,又可一剑克敌。因此无论是上一世的剑禹,还是如今这一世的张欣楠,二者都对元文有着极深的理解。奈何志不在此,最终只得沦为鸡肋。 “自然记得。” 景行继续说道:“御灵官,六部掌司,神女,以及六部主神,此四者被众神誉为最近元君。他们几位有这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皆诞生于混沌之前,并且完整地经历过一整个无顺序时期。” 张欣楠顿时恍然。 某种意义上来说,以‘顺序’为主导的混沌并不会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毁灭打击。再说得简单些,黄更辰之所以能够成为世间唯一一位永生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鹿衍的缘故。与世同君,与世同,那么何谓世之始,混沌开辟,地界创生为始?非也。元君诞生即为一世之始。而他本人也必然经历过这一“无顺序”时期。 黄更辰不死不灭,故而可入酆都为差,那么鹿衍呢,他似乎从未走入过轮回,也就是说,他从未“死”过! 如此一来,逆其道而行,未必没有机会将她拉回来。 张欣楠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鹿衍躲在人间偷懒,短时间内估计是见不到他了,所以只好找别人来验证了。比如当日正面接下一剑,至今却仍有可能高坐神殿的火部主神!” 景行抬起头,眼神冷漠地看向某处。 张欣楠亦是看向某处,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一尊百丈高,浑身遍布火焰的神灵金身忽然出现在二人眼前,高坐于王座之上,神色鄙夷地看着两人,讥笑道:“地界的虫子,果然还是这般令人生厌。”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八章 真正梦醒(上)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寒潭幽静,月色皎洁,巨石之上,青衫独坐。遥想入夜前的那一幕,鹿衍嘴角微微扬起,眉宇间更是多出了几分羡慕神色。竹林深处,袅袅炊烟,与卿粗茶淡饭,此生若能如此,便是无憾。 如明镜一般的潭水表面,忽然间荡起阵阵涟漪,一颗蛟首缓缓浮出水面,头顶疑似生角,鳞甲雪白如霜,发出一阵低吼,随即腾跃而起,于寒潭上空盘旋,肆无忌惮地吞食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花草由此枯败,明月也不禁暗淡几分,但那家伙似乎犹不满足,在有意避开某片竹林后,竟是将手堂而皇之地伸向了整座伏岳山。一时之间,山林中哀嚎不断,无论是初窥门径的妖族修士,亦或是灵智未开的山中走兽,此刻则无一例外,皆被其夺了生机。 一炷香后,这头恶蛟似已吃饱喝足,然后便一头扎入水中,就此打道回府。至于独坐在巨石之上的那袭青衫,恶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在确认他不会动手后,便选择了井水不犯河水,掠夺生机之时,自行绕路便是。 鹿衍之所以旁观,并且选择“见死不救”,是因为他早已洞悉此间因果。那头恶蛟方才看似作恶,实则却是理所应当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数千年前,地界内乱,人妖两族强者大打出手,致使山河崩碎,民不聊生,有位龙族修士于心不忍,便以真龙之躯暂护一方平安。不过这般仁善之举,在当时大多数人妖两族修士看来,无异于是妇人之仁,但由于十方阁的默许,那处山河也就暂且得以置身事外。 然而随着战事的愈演愈烈,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山河气运之争便显得尤为重要。除了明面上的你争我夺,背地里的阴损手段更是层出不穷,直至将那龙族修士的本源彻底耗尽,而山中之民,或人或妖,非但不感其恩,反而还在最后关头将其分而食之,这为一个荒诞的说法——若吞食炼化真龙血肉即可一步登天。 昨日被众人分而食之,今日将众人一一吞食,当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不过在鹿衍看来,走过一遭轮回后,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终究不再相同,甚至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所以我之痛快与尔之怨愤,当真可以“功过相抵”?若以昨日之你处今日之变,当真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一切答案,即是已知之未知。 鹿衍轻叹一声,然后化作一道青光掠向潭中,以避水咒行至一座水府门前,轻扣门环三下,静待主人开门。 片刻之后,一位长相俊美,身着霜花白袍的男子推门而出,抬头瞧见那一袭青衫,他不由得面露几分惊色,眼神疑惑地问道:“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鹿衍温言笑道:“潭中蛟属竟生得几分龙相,实乃天地造化功德,亦是你自身福缘使然。今夜偶然得见,我这小小教书匠不由得心生好奇,故而特携薄礼至此,只求一睹阁下尊容。如今一见,果真不凡,倒也担得起那残留于世间的几分真龙气运。若阁下能回答我三个问题,这份大道机缘我便双手奉上。” 身着霜花白袍的男子名曰程矞,只见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阁下打趣了。在下真身确为蛟属,虽有龙相,却是后天侥幸所得,万不敢有做那真龙的心思。此生唯有一念,居寒潭,了因果。夜已深,水府家眷早已安歇,恕在下不能留客,还望见谅。” 程矞作揖致歉,弯腰抬手以送客。 鹿衍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身形一闪而逝,只得暂且离开水府。站在潭便,鹿衍以右手摩挲着下巴,无奈道:“不亏为一对师徒,这请人吃闭门羹的手段还真是如出一辙。” 一道心声忽然响起,“方才与你喝茶时便说过了,无需替他人做选择,只因他人心中自有选择。上一世愚昧者的以怨报德,如今还以一场毫无道理的杀戮,在他自己看来便已然足够了。心怀善意,宽待世界也好,满眼失望,以恶止恶也罢,二者之间并无高低之别,一切皆是源自于己心,所谓不同即是人之不同。你我相融于世道,各有方法,虽然不尽相似,最终却殊途同归。若能与世道各自安好,便是天底下第一善法。” 鹿衍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 “水府门前,师弟自称有三问,既然徒弟不答,便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来说说看。若是偶有所得,也算帮你结了心中症结。” 鹿衍神色如常,轻声道:“若换师兄来答,那便三问作一问即可。” “既然如此,你问我答。”院外石椅上,程诺不由得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鹿衍面无表情道:“昔日造物,皆言有功于天下,而今欲取回观想所得,不知是否有罪?” 此言一出,非但伏岳山地界为之一颤,就连整座人间都宛若地牛翻身一般,而这一切却来得毫无征兆。七十二州山河突然间变得若即若离,如梦颠倒,现实与虚无的界限就此模糊不清。万家灯火,逐渐恍惚。 程诺此刻汗流浃背,嘴角微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得重重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既然对此间已失望至极,那便不如彻底从梦中醒来。” 鹿衍抬起头,眼中所见尽是紫雾。混沌之气,弥漫于四海,正缓缓涌向人间大地。 混沌之中,灰衣道人乘船而至,环顾四面八方,只一眼便阅尽万载光阴,满眼担忧之色,道:“眼下这一结若无人可解,那便万事皆休。” 十方阁。 陈尧挥了挥衣袖,近乎癫狂的武三思便再不能踏进楼前一步,望着眼前骤然而生的异象,他倍感无力,神情颓废地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喃喃道:“百万藏书,或许尽是梦幻泡影。” 世人皆知鹿衍以梦得道,梦青衫,梦红袍,一念善恶就此两分,各成黑白,但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楼中喧闹,醉酒后,陈尧曾有一问,问鹿衍之梦,是否是以那苍生为梦,后者笑而不答,提问之人却福至心灵,没由来地说了一句,“愿君有能佛前还愿的那一天。” 鹿衍笑容温和地回了一句,“生死未知,奈之若何。” 不知是剑禹,还是张欣楠的剑客,扭头望向这里,神色平静道:“来日登城时,莫忘与我祭酒。” 昔日驴唇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如今却历历在目。 陈尧深呼一口气,起身望向那座伏岳山,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轻声笑问道:“酒已醒,当如何?” 山中林木欲止,却风浪不断,鹿衍下意识地抬起手,周围的一切便朝着他的掌心开始坍塌,木石俱断,随即化作虚无,虚无之中混沌伊始。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青衫悄然而至,两鬓微霜,笑容温和。这位中年儒士抬手拍了拍鹿衍的肩膀,然后嗓音温醇地问道:“日上三竿,还不起床读书?” 鹿衍神色一怔,掌中虚无瞬间碎裂,而周围的异象也尽数敛去,恢复如初。 儒士微微一笑,轻声道:“礼之一字,不可忘。” 鹿衍猛地转过身来,瞧见那熟悉的面容,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嘴角颤抖不已,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作揖道:“见过先生。” 儒士姓齐,来自琳琅书院,游山而归,名为齐岳泽。 先生弟子,各着青衫,同坐于巨石之上,前者帮着后者擦干泪水,温言道:“是先生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鹿衍连忙摇头,“是弟子未能完成与先生的约定。” 儒士温言笑道:“已有之事,是为定局,定中求变,痴人说梦。你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昔日临渊一跃,是先生想得简单了,在此与你说声抱歉。承受万年孤独至此,其中之煎熬着实令人难以想象。接下来你若是想就此放手,余下的烂摊子,先生自有办法收拾,你大可不必为此事而担忧。” 鹿衍疑惑地问道:“如何收拾?” 儒士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肩头,打趣道:“大不了山水一肩嘛” 鹿衍不由得面露难色。 儒士故意视而不见,轻声问道:“昔日授业,有一事未曾讲清,着实是件不小的遗憾,不如今日弥补上?”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天地万物之运行,皆系于法之一字。何为法,即万物运行之准则。一草一木,一鸟一兽,皆遵于此道。虽有一家门户院墙内外之别,行诸事以约束,却可护得一世安稳。肆意离开院墙者,即有坏法之嫌,变数由此而生,如草木根须所系,脉络继而延续,因果由此方始。惩戒坏法者,以刑狱之道加身,理当如此,然而错就错在以刑狱之心,漠视墙内众人。” 儒士眼神温柔地看着鹿衍,语重心长道:“即便双眸冷漠,心却不可结霜。”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十九章 真正梦醒(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似有所悟,随问道:“善恶之分,强弱之别,不知先生如何看待?较之于当年,是否有所改观?” 齐岳泽不急于作答,而是微微一笑,反问道:“不知弟子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鹿衍思量片刻,神色平静地回答道:“人心复杂,诸善恶皆源于此,随光阴而行,继而泾渭分明。至于强弱,首祸在于修行,故高楼不塌,一日不得公正。” 学生之念,一如当年。 齐岳泽摇摇头,轻声道:“正因人心复杂,故而善恶才难以泾渭分明。言行固然有认知上的好坏,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心念或起或伏,是善是恶便难有定论。人之本性究竟如何,双方各执一词,至今亦无明确答案。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庸人自扰,与己画地为牢。且不思来自何方,但求此生归于何处,亦无需与世道辩难。一场落雪,本就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至于强弱之别,不过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怯懦。对未知的恐惧曰强,对已知的轻蔑称弱,皆是不敢正确平视他人所产生的结果。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筑楼登高,跻身所谓十境之人便是强者,而凡夫俗子便是绝对的弱者。即便认知如此,却也难掩其错。身居楼阁,虽可一览山河壮阔,但终究还是忽视了自家风景。” 齐岳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温言笑道:“这里才是十方阁真正的修行所在。数月前曾访一山,偶遇一位老者,想必你也应该怹猜得到是谁。” 鹿衍会心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齐岳泽继续说道:“过去真相如何,先生并不清楚,若有缺漏之处,还望你帮着补充。万载光阴,天下术法皆出自十方阁,作为初代阁主,老先生身兼开辟天地与传道众生之功德。不过不同于后者的毋庸置疑,前者似乎颇有微词?” 鹿衍点点头,解释道:“由于造物一事本就复杂,故而功德实难系于一人之身。此外地界初立,诸事未定,初代阁主忙于修行之法,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将一应琐事尽数托付给其他人。许是他老人家故意为之,以至于我也记不清当时造物者究竟是谁,只知山川草木为我观想所得,日月星辰为诸神寄托本源之地,此外各族皆由神女所创。历经创世之劫且存活至今者虽然不多,但三界各有其一,天界陆吾,冥界谛听,以及人间鹿衍。三者各持一部分真相,相互掣肘,所以学生能说的事情只有这些,还望先生见谅。” 齐岳泽微笑道:“昔日真相如何,先生并不感兴趣,只是忽然提起,心中有些不解罢了。人生诸事难得糊涂,你我也无需一探究竟,此刻只谈后者便是。后世有不少修行法门其实都是仿造于神灵,虽未有实证,但较之于十方阁的立身之本,二者可谓是相差良多,反而与我遇到的神灵,他们所调用力量的法门大致相同。待在山中数月,闲来无事,便一股脑地看了许多书籍,而这些古卷大多来自于十方阁,但亦有少数来自于玄黄十二宗。若将神灵之术排除在外,此二者间的差别便显而易见。前者求己,后者求外。不知你这位十三先生,可还记得十方阁求己的真意?” 鹿衍低眉沉思,脑中翻书不断。虽说鹿衍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某些不曾在意的言语一旦翻捡起来,亦是需要花费不少功夫。 片刻之后,鹿衍不由得神色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齐岳泽,十分费解道:“为何那文字会这般陌生。” 齐岳泽轻笑道:“一叶可知秋,亦可障目。” 所谓求己,即叩问本心。本心所系,唯有三者,一曰清净,一曰无畏,一曰本我。以清净之心处世,吾不求道,道自然来。以无畏之心持器,虽血肉之躯,亦可举世无敌。以本我之心争渡,可免一切颠倒梦幻。 万年之前,河床不似今日之宽阔,故而光阴流速极为缓慢,再加之日月曾同悬于天,所以当初的地界并无年月日之分,“过日子”一事更成了无稽之谈。 地界内乱以后,方才改了名字,换作人间,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数千年光阴。后世之人若是不明就里,随口提及地界之时,往往所指的是天地一战过后,人妖两族共同治世的那段和平岁月。日月更迭,四季交替,皆由此开始。然而若称呼地界者换作元君,冥君,修,以及与世同君,此四者言语所指即是修所开辟的那一界,距今算来,已不知有多少岁月,漫长的孤寂唯此四者深有感触。 地界荒芜之际,神女造物,各族继而得以繁衍,最终于七十二州大地之上成功定居。人族较之于妖族,体魄虽然孱弱,但灵智早开,后来更有人族先贤观天地而造字,人族之道方才得以传承。 再后来,修收下了十三位嫡传弟子,并取各族心念为日后的十方阁打下地基。阁楼落成之日,各族开始登高,直至最后联手登天,彻底推翻了那高高在上的神权。 地界初定,人妖两族共同打理此方天地,奈何最后不欢而散,内乱爆发,两族分崩离析,相互厮杀。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此一战,十方阁所有楼主竟无一例外,全部都站在了人族一方。战争以人族取胜而宣告结束,儒家开始着手打理人间事务,而群妖只得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诸多修为高深的远古大妖则尽数长眠于极北之地,若非武三思生变,恐怕终其一生都不得苏醒。 凡此种种,皆为鹿衍亲眼所见。他自以为掌握一切,谁料从某一刻开始,事情就已经脱离他的掌控,或者说在他的布局之下,有人为世间众生又留下了另外一条生路。由于关键性时间节点的错乱,最终导致鹿衍一叶障目,瞧不见那细小的分流。 齐岳泽微笑道:“心之所系三者,道祖得其一,十方阁首徒得其一,余下其一,是否能为你所得,唯有今夜这一次机会。” 对坐青衫,袖口处各有流光抖动。片刻之后,鹿衍换作一身白袍,齐岳泽神色温和道:“莫要执着于你是谁,你从何处而来,只需思考你要去何方,有要去见谁即可。” 青衫儒士,身形化作星光,缓缓消散于此,他望着鹿衍的面庞,不由得想起一张稚嫩的脸,有些心疼道:“但愿日后的你不会再身着青衫。” 鹿衍眼神惊慌道:“先生,你要去哪?!” “渡口垂钓,静待行船者。” 明知答案,鹿衍还是忍不住问道:“还会见面吗?” 青衫儒士嗓音温醇道:“愿此生不复相见。若先生能知你平安,此生便无憾矣。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亦总是充满着离别,去吧,去解开这场梦,还自己一份自由!” 鹿衍作揖拜别,“恭送先生。” “此行跋涉山水,愿你能平安抵达。” 人生离别,总是这般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 一袭白袍瘫坐在地,神色恍惚,仿佛多年行路,一朝失了方向。 一双崭新布鞋,身着儒衫,耳有银环,腰悬一柄无鞘的漆黑长剑,半截剑尖已然锈迹斑斑,再无往日的锋芒毕露。 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到鹿衍面前,伸出右手,略微弯下腰,轻声道:“喏,我拉你起来。” 鹿衍神色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年轻男子会心一笑,想了想,然后说道:“曾经的你叫我虞渊。若你喜欢,如今也可以。” 鹿衍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随即苦笑道:“当年渡河之时,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名为虞渊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又如何确定眼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活人呢?” 鹿衍未曾作答,而是沉声问道:“你特意来一趟,莫非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虞渊笑呵呵道:“与世同君的颓废模样,一般人轻易可见不着,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将之画下来,等事后你自己回过头来再看,便会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鹿衍默不作声,选择了闭目养神。 虞渊也不在意,见鹿衍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于是便收回了右手,站直身体,一副懒散模样,慢悠悠地说道:“顺序一说,对于万年前的神族而言,无非就是个笑话,既然与世同君可谓‘先生’,那么理该知晓其中因果。如今之鹿衍已非昨日之少年,即便瞧见了昔日景象,感伤一二后,也应立刻释怀,画地为牢之举实属不智。” 此刻的鹿衍,心湖无波,宛若一滩死水,对于虞渊的絮絮叨叨,充耳不闻。 虞渊没好气道:“本心所系三者,皆是世间易事,又是世间难事……哎呀,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总之,总之就不是像你这样修的!” 鹿衍睁开一只眼,淡淡地问道:“请问你是老头子,还是道祖?” 虞渊一头雾水。 “既然两者都不是,那你还敢来教我修道?”鹿衍缓缓站起身,一把按住虞渊的肩膀,微笑道,“臭小子,个子高了不起啊,都敢对我指手画脚了?” 虞渊双臂环胸,冷哼一声,道:“反正小爷我就是一道幻梦,难不成还会怕了你?既然摸到了门槛,那就赶紧迈过去,省得让人整天跟你提心吊胆的。今日虽能化险为夷,但来日又当如何?!” 鹿衍松开手,重重叹息一声,好似将所有负面情绪都由此打散一般,随后眼神坚毅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话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难怪先生当年会不辞而别,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还来竟都是今夜之过。不过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虞渊不依不饶道:“如何保证?” 鹿衍一言未发,只是右手结剑指,轻描淡写地朝着前方一挥,既无璀璨剑光,已无凌厉剑气,落在空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下一刻,天地为之一颤,如人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虞渊目瞪口呆,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敬你是条汉子。” 鹿衍微微一笑,“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与此方天地内的山河斩断联系,无异于失去了最后的底牌,届时十二宗夺取山河气运,你又当如何?”虞渊神色担忧地问道。 鹿衍笑而不语,朝着虞渊的眉心轻轻一弹,后者便好似水泡破裂般,就此消失不见。 鹿衍望着一旁平静的潭水,喃喃道:“这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章 剑诛火神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外。 一剑先行,瞬息之间,便破去此地的空间禁制,持剑者随后而至,来到火神面前,随即握住铁剑剑柄,猛地一剑向下斩落,雪白剑气如瀑倾泻。 一道青色剑光紧随其后,好似蛟龙出海,扬起龙首,径直撞向那火部主神。 火神居于王座之上,见状,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怒意,缓缓抬起右臂,然后猛地向下拍落,霎时间,天外燃起熊熊烈火,无数星辰被火焰吞噬,从而化作无数火龙,迎着剑光剑气而去。 随后只听轰然一声,爆炸所产生的余波迫使张欣楠与景行后退半步,而那位火部主神则被逼离了王座。后者勃然大怒,徒手拖拽星辰,猛地朝着两人砸来。 景行横移一步,按住剑柄,待星辰距离不足三尺时,骤然拔剑,青光一闪而逝,三尺剑重新归鞘。至于那颗裹挟着火势的星辰瞬间四分五裂,化作齑粉,消散于此间。 张欣楠拖剑而行,身形好似流光,闪转腾挪之际,剑意已攀升至巅峰,随即一跃而起,纵身来到火神右臂处,紧接着一剑斩下,断其一臂, 于神灵而言,除了光阴流水冲刷以外,若金身因外物而受损,只需消耗本源之力便可恢复如初,但张欣楠的剑气却阻隔了神灵本源之力的传递,以至于这位火部正神无法瞬间使伤臂恢复如初。 一剑得手之后,张欣楠却并未选择就此作罢,而是以断臂为踏板,再次跃起,径直去往这百丈金身的脖颈处,誓要将其枭首。 相比于方才的恼怒,此刻被张欣楠断去一臂的火神却显得极为冷静,瞧见那一剑直奔脖颈而来,嘴角竟是隐约扬起了一丝弧度。下一刻,一股烈焰瞬间涌起,将张欣楠困在其中,四溢剑气尽数为火焰所吞噬。一道火斧突然出现在张欣楠头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向下斩落,并以重力威压限制其行动,不予对方逃走的机会。 面对这一幕,景行站在原地,一手抵住剑柄,然而却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 火焰牢笼之中,张欣楠也并无退却之意,只见他将铁剑放置最低,待火斧斩落时,自下而上朝着火斧砍去,两相碰撞,仿佛一颗星辰被瞬间引爆。借着余威,张欣楠以剑气包裹身躯,径直冲出火牢,一步跨出,来到神灵头顶,当头斩下一剑,顿时一道巨大的裂痕由眉心蔓延至胸口。 “给我破!”张欣楠怒喝一声。 话音刚落,百丈金身瞬间炸裂,余威波及,即便是那座白玉京也不由得轻微晃一下。 张欣楠收剑,身形一闪而逝,重新来到景行身边,瞥了后者一眼,沉声道:“这家伙比以往要弱上很多,莫非是本源受损的缘故?” 景行摇摇头,皱眉沉思片刻,然后说出心中猜想,“未必。在天地一战结束后,神灵并未善罢甘休,苦思万载,似乎是在求变。曾经引以为豪的金身法相,或许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已然成为了负累。” 张欣楠笑了笑,轻声道:“穷则思变。若换作是你,不也是一样的选择。不过毁去金身神相虽然简单,但要想浴火重生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还是在你我的眼皮底下做这件事,这般难上加难,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景行环顾四周,面无表情道:“一人一半。” 未等张欣楠答话,一道青光便长掠而去,径直奔向那些散落各处的神灵金身碎片,出剑干脆利落,瞬息之间便将附着在其上的神性尽数抹除,以此断去火神的生路。 火部正神有求于景行,而景行也刚好有求于这位远古旧神,欲通过他来验证“无顺序”一事与永生的关系。昔日登天一剑,为求速战速决,以免地界伤亡过大,几位先行者皆是奔伤而去,力求一击将其重伤,使其接下来再也没有参战的能力。之所以如此选择,无非是因为神灵太过难杀,故而不得不做出的无奈之举。 不过对于曾经的剑禹而言,唯有一剑,一剑必杀。只不过凡事都有侥幸二字,火部诸神所处战线与剑禹领衔的地界修士相距甚远,无法做到跨越漫长的战线去将其斩杀。至于迎面撞向剑禹的那位瘟部正神可就没这般好运了,据说连持剑者的容貌都未曾看清,便被一剑毁去了本源之力,最终身死,魂归星海。 张欣楠伸了个懒腰,他倒是不愿像景行那般一个个地去抹除神性,于是便站在原地,单手拖剑改成了双手持剑,朝着远处一挥,剑气凝聚成滔天巨浪,瞬间将诸多金身碎片吞噬消磨。 巨浪之外,仍有幸存者,就在张欣楠正欲将其彻底了解之际,地界传来的异动不由得是他眉头紧皱,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与此同时,景行亦是察觉到了那分异象,但他只是神色淡然地说了一句,“我执,即是痛苦的根源。” 张欣楠苦笑道:“怎么偏偏走进了那个误区,质疑本我之心,你小子不是自己找死吗。” 景行轻声提醒道:“或许他还会拉上整个地界陪葬。” 张欣楠拖剑而行,便要劈开一道门,就此返回人间,随即只听景行漠然道:“没用的。以你的无畏之心去劝,只会让他愈发地深陷其中,从而不可自拔。若他自己无法逾越这道关隘,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众生一并随他如梦,虽然与死无异,但终究还是要比死了强些,将来某天说不定还会有梦醒的可能。” 张欣楠怒目道:“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洞悉一切,却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性子!” 景行也并未反驳,轻声道:“最起码我还在意神灵余孽是否会踏足大地,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现在怎么办。” 景行已是无可奈何,只得说道:“等。” “等死呗。”有人同时说道。 张欣楠挽起袖子,怒道:“你他娘的……” 景行打断道:“麻烦搞清楚,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一道癫狂笑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见到一片残留下来的神灵碎片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的星辰之力,随后再度燃起熊熊烈火,火势愈演愈烈,竟有几分燃尽天外的气势。 火焰之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一步迈出,身躯紧随其后,掸去肩头火焰,出现一位身披红甲,手持长刀,与张欣楠二人差不多高的龙首人身者。 “地界的臭虫们,接下来受死吧!”一阵龙吟,响彻天外,满是愤怒之情。 张欣楠眉头一皱,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冷漠,身形随即一闪而逝,拖剑来到火神面前,抡起铁剑便砍在红甲之上,只听得“嘭”的一声,红甲顿时出现数道裂痕。张欣楠抬腿便是一脚,将其踹飞数丈。 “我现在心情很糟糕,所以没空听你废话,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张欣楠沉声道。 一袭白衣,面容与张欣楠一般无二的百丈法相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以拄剑之姿漠视着远处的火部正神。只见张欣楠的眼角处泛起一道璨然金色的流光,持剑而舞,身后法相亦是持剑而舞,待剑身之上布满剑气后,二者同时朝前挥出一剑,径直斩向那尊火部正神。 景行在一侧旁观,轻声笑道:“看样子似乎是可以给我答案了。” 一剑过后,火神神性消失殆尽,本源尽毁,而后也并未出现重聚的现象。不过由于张欣楠的剑气具有阻隔神灵本源的能力,景行便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仍就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仰头望向某处,眉宇间有些愤怒道:“溟,你我之间可没什么香火情!” 虚空中传来一阵笑声,不似火神方才癫狂,反倒有几分长辈的温和,“那就让张欣楠卖我个人情。” 正在注视着人间动向的张欣楠闻言后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与这位玄部主神的交易,没好气道:“一剑之威,不死也残,你可以带走,但答案需要给景行留下。” 玄部正神稍作犹豫,轻叹一声,道:“好吧。神灵的‘无顺序’确实与永生有关,但并非所有的历经无顺序时代者都可长久住世,此外还需神性契合星海之水,或者契合元君所创造的某一元文。言尽于此,告辞。张欣楠,你我这笔买卖就算两清了。” 张欣楠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约莫半炷香之后,人间大地又忽然传来一丝震动,盘膝静坐,闭目养神的景行不由得睁开双眸,有些不解地问道:“斩断牵连,无异于断去自己后路,像他这种存在,一旦失去了这道护身符,必然遭到人间的排斥,这般托大,莫非是另有依仗?” 张欣楠不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景行一本正经道:“我一直很好奇,若是狗嘴里当真吐得出象牙,岂不是咄咄怪事?” 张欣楠无奈道:“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景行哦了一声,然后便选择了保持沉默。如今的人间到底是怎么个儿情况,他并不担心,至于唯一在乎的,正如他先前所说,神灵是否踏足大地。 作为戍边者,又岂会容忍敌寇侵扰边城,若敢来之,吾必杀之。剑锋所指,汝等不可再进一步。 张欣楠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那座婆娑城的根脚你到底知不知道?难不成你真想坐视不管,放任那家伙成长的后果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景行神色平静道:“我不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一章 弹指为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次日清晨,薛乾有些郁闷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瞥了一眼腰间佩剑,心中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平常能耐挺大,一到关键时刻就给我掉链子。 长剑虽生灵智,但奈何受限于自身“天资”,故而一直无法孕育出剑灵。不过它已经跟随薛乾多年,彼此心神牵连自然极深。对于薛乾心中的埋怨,它不禁发出阵阵颤鸣,好似在宣泄内心的委屈,并非是自己故意放水,实在是那小子御灵之术太过诡异。 昨日师兄弟二人于院中论剑,师兄代先生授业,指点师弟剑术,天资悟性之外,还当注重勤勉一事。薛乾让张麟轩每日挥剑五千,但前提是张麟轩能够将自己的佩剑拔出。事先薛乾故意以炁封剑,好借此观察张麟轩的运炁法门。 之所以多此一举,是因为依照薛晨对张欣楠的了解,自家师尊极容易忽略这些小事。在他老人家看来,修行如人之幼年学习走路,但二者的不同在于,前者不应由人搀扶,磕磕绊绊反而是好事,只有摔得越疼,将来才会走得愈稳。此后行路,便可真正放开步子,进而在大道之上飞驰,使身后望尘莫及,唯我一人一剑,一峰独高。 正因如此,张欣楠便会格外“放心”,运炁一事皆交由徒弟们自行摸索,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他也不会插手,至多丢下一本《天才少年习剑总录》,但据可靠消息称,如今书卷上所写“天才”二字乃是由于张欣楠实在不忍心过分打压徒弟们练剑的积极性,所以让鹿衍改掉了,原本则是那“笨蛋”二字,而所谓的可靠消息,自然也是来自于他。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众弟子看待师父的眼神不禁有些异样,于是鹿衍便被迫与自家师兄好好地探讨了一下同门之谊。 除此之外,偶尔还会出手一次,以剑意或是剑气凭空劈出一剑,算是帮着弟子们在昏暗的道路上燃起烛火。至于凭此能走出多远,便全看自身悟性。 而代师授业的薛乾,由于自身心性使然,自然便不会像张欣楠一样选择“放养”。脚下的路,毫无疑问是需要张麟轩自己去走的,但在此之前,薛乾会帮助他认清方向。 想法当然是好的,奈何张麟轩不守江湖规矩,在第一次拔剑失败后,他便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于是便运转起了一道略显诡异的神通,竟是令长剑自行解封,然后轻而易举地拔剑出鞘。待挥剑五千之后,张麟轩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薛乾,而后者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由着这位小师弟去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衫,简单言语一声后,就将自己这位师兄晾在一旁,听说是去了趟什么竹楼,直至入夜方才归来。 在此期间,听那身着红衣,名为求凰的姑娘解释,薛乾便对张麟轩有了初步的了解,未曾想自家小师弟竟也是一位风流公子。不过薛乾瞧着女子言语大方,丝毫没有内宅妇人们争风吃醋地意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转述一句偶然间由许乾那边听来的言语,好像是某本才子佳人中的对白,但由于后半句的含义有些晦气,再加之薛乾本就不曾留心,所以也就给忘了,只记下了前半句。 “似姑娘这般大度如何就不能母仪天下了?” 求凰微微一笑,轻声道:“薛先生打趣了。” 双方皆是一笑置之,谁也没当回事,插肩而过,各忙各的事情。 收敛心神,薛乾开始思考起了那道诡异神通,瞧着有些眼熟,但又忘记在哪见过了。将自己带来此地的小师叔,自称万法皆通,世间没有他学会的道法与神通,但正所谓贪多嚼不烂,未必样样精通就是了。更何况有些术法,他即便是十方阁的十三先生,也绝不会轻易去触碰。 据薛乾所知,能够迫使长剑自行解封的道法神通虽不在少数,但按照现下张麟轩的境界来看,若想三两下便解开自己设下的禁制,以寻常道法神通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此外他所知便只剩下三门禁术,可以助张麟轩做成这件事。 一是观微之术,以双眸为器,洞悉万物运行之理,寻其破绽所在,以求一招毙命。之所以将其列为禁术,是因为内乱结束之后,某些不甘失败的妖族大行刺杀之道,对山下各大王朝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纷乱不止。一战过后,诸楼主都不得不闭关一段时间,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暮雨楼与星陨楼两位楼主共同布下杀劫,习此术者,必将遭受五行雷劫,想不死都不行,因为此乃修士得道劫数中威力极大的一劫,可进前五。 二是御魂之术,为十方阁唯一一位女子楼主所创,起初意在磨灭神族本源,奈何最终却沦为一门邪术,习此术者大多失了心智,专以拘押他人魂魄为乐。附着白骨之妖,已非鬼类,极喜此道,非但拘押亡者之魂,而且更是做出了剥人血肉,强取生魂的勾当。此术封禁,乃是昔日剑禹一人的意思,无需其余楼主同意,一剑断去此道即可,凡是欲踏足此道者,无异于与他问剑。 最后一门,名为纳灵之术,与御魂之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此术纳万物之灵于己身,此后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修行多有裨益,更可弥补修士肉身天生弱于妖族这一缺陷,使之亦可拥有坚韧体魄。本是善举,然而却沦为一些畜生作恶的手段。求丹者,若枉顾生灵性命,肆意付诸药石,便是猪狗不如。生于天地之间,一草一木皆是自然馈赠,断不可一味索取,甚至做出失德之事。 除此之外,薛乾便想不出第四种道法神通了,只不过这三种禁术,师弟张麟轩又岂会习得。昨日他施展之时,虽然有些诡异,但好似颇有几分浩然正气,着实有些古怪,故而今日一早他便准备堵门问个清楚。 片刻之后,身着浅蓝色锦袍的张麟轩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与师兄打招呼道:“师兄,早啊!小厨房备了蔬菜虾仁粥,要不要一起尝尝?” 薛晨点点头,轻笑道:“好啊,正巧为兄也饿了。不过在此之前,师兄有一个疑问,不知师弟可否解惑?” “师兄请讲。”张麟轩神色认真道。 “实不相瞒,昨日你首次拔剑失败,乃是师兄我故意为之,所求无非是趁机想瞧一瞧你如今的运炁法门,以免将来多走冤枉路,但你之后的举措,则不免有些作弊之嫌。师弟所施展的那道神通,为兄瞧着甚是诡异,不过诡异之余又透露着一股浩然正气,实在有些古怪。为兄自诩走遍河山,终究还是难免孤陋寡闻了,不知此术何名,又为何人所受?” 张麟轩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问御灵术,既是自家师叔所授,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轻声笑道:“此术名为御灵术,乃是秦湛师叔所授。听他老人家的意思,说此术是最适合三境以下修士学习。” 薛乾神色疑惑道:“御灵术?” “万物有灵,以术御之,是为御灵术。” 张麟轩不免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全那日秦湛师叔所说的话,挠了挠头,憨笑道:“秦湛师叔他老人家应该是这样说的。” 薛乾愈发糊涂了,这名字听着怎么与御魂术与纳灵术这般相似?而且秦湛师叔为何要传小师弟这种术法,于剑道而言,最忌依赖外物,此举无异于在宽阔大道旁开辟出一条羊肠小道,难道就不担心行路之人由此偏离了正途? 就在薛乾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强烈的杀意夹杂着妖族独有的恶臭味,突然间出现在西北方,然后径直奔着张麟轩而来,一位身着儒衫的老者虽在拼命追赶,但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癫狂的笑声,来者以双手瞬间凝聚出一团怨煞之气,近乎嘶吼道:“小子,受死吧!” 薛乾立刻站起身,一把将张麟轩扯到身后,同时脚踩长剑,使之由地面弹起,一掌击打在剑鞘底部,长剑瞬间脱鞘而去,以迅雷之势刺向来者。 “哪来的小辈,竟敢阻拦你夜魁爷爷!” 来者身形逐渐清晰,只见他人身蛇尾,脖颈处挂着一串骷髅,浑身上下皆是戾气。对于薛乾的出手阻拦,他感到极为愤怒,索性便将其一同斩杀。 眼见长剑袭来,自称夜魅的妖物并不躲避,而是幻化出一颗蛇首,张开血盆大口,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不过如此!”夜魅神色不屑,发出一声讥笑。 “师弟。” “嗯?” “接下来这一剑且看好,就当是为兄传授给你的第一门上乘剑术。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妖物,一剑可斩。” 言语之际,薛乾以大拇指按住中指,其余三指伸出,抬手而落,好似蜻蜓点水,不由得荡起一阵剑气涟漪。 “去。” 聚气为剑,弹指而发。 一剑洞穿其眉心,连带魂魄一并斩杀。 薛乾神色淡然道:“此剑,名曰‘破厄’。”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二章 竹楼之变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瞧着倒在血泊中的妖物,薛乾不由得眉头微皱,心中暗自嘀咕道:蛇人一族?这东西早已销声匿迹,如今有因何会出现在这镇北王府? 不同于薛乾的疑惑,张麟轩反倒没有将其当回事儿。虽说他早已见识过了张欣楠的仗剑之姿,但在面对薛乾的这一剑时,仍是不免有些惊愕。弹指之间,便可诛杀强敌,不愧是师父的首徒。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薛乾的选择就是暂时搁置,瞧着那儒衫老者急迫赶来的样子,想必会作出解释。抬手一招,长剑便骤然破开妖腹,抖落那一抹血色后,自行归鞘。 薛乾转身看向张麟轩,笑问道:“弹指须臾,不知师弟看清没有?” 张麟轩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有些许得意地笑道:“都记在脑海中了。” 薛乾点点头,神色满意地一笑,然后嘱咐道:“每日挥剑五千之前,记得在脑海中反复想象这一剑的运气轨迹,莫要一味地去追求所谓的形似,学得神意才是关键。” “师弟明白。” 就御灵术一事,薛乾本想问个清楚,但碍于儒衫老者赶来,便只得暂时作罢。来日方长,也无需急在一时,然后朝着后者抱拳见礼。 儒衫老者正是王府竹楼的韩先生,一路追赶,所求便是诛杀那头擅自逃离囚笼的妖物。此刻后者为薛乾所杀,倒也算了他一桩心事,否则一旦让其逃离王府,必定会城内惹出祸端,伤及无辜百姓,这是韩先生不愿见到的。 韩先生作揖还礼,起身后又作一揖,算是致谢,“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薛乾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言重了,不过是些分内之事罢了。既然那头妖物想杀我小师弟,那我便杀他,此为理所应当。” 院内仅有三人,所谓的小师弟指的自然是张麟轩,但韩先生难免有些疑惑,因为他目前还并不清楚这位剑修的真正来及。而张麟轩昨日下午的确走了一趟竹楼,但更多地是忙着跟小媳妇打闹,反倒将先生晾在一边。此外大公子张麟诚也在竹楼,并且两人有正事要商讨,所以自然无时间理睬张麟轩这个“闲人”。 张麟轩此时才想起师兄来到王府一事,知情者可谓是寥寥无几,于是便赶忙上前一步,帮着韩先生与薛乾介绍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韩先生笑容温和道:“名师出高徒,‘天剑’一称,果然名不虚传。” 薛乾一笑置之,轻声道:“不过是些江湖人吹捧出来的虚名罢了,让韩先生见笑了。起先便觉得先生眼熟,未曾想还真是您老。文庙虚位以待,您老至今还是不愿回去?” 韩先生神色平静道:“意义不大。” 薛乾笑了笑,不再继续追问,本就是“熟人”相逢之后的场面话,有无答案并不重要,况且一群读书人的事,他着实是懒得管。读书不少,修为却不渐长,反倒是生出极多的复杂心思,何其的不爽利,不屑与之为伍。虽然对文庙大多数读书人的观感都不怎么样,但是也不至于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比如包括眼前这位韩先生在内的几人,薛乾还是有几分敬意的,却也仅限于此。 薛乾瞥了一眼那头已经死掉的妖物,忍不住问道:“五百年前,十方阁侍者项渚曾单骑游历天下,一人一枪,誓要杀尽蛇人一族。若是换作往常,对待这等凶虐之事,十方阁即便默认,却也不会表态,算是给文庙一个台阶,免得在世人面前丢了面子,终究是在打理天下事务,总不能连点威信都没有。 不过在这件事上,十方阁不仅有明言,而且还令沧渊楼和镇山楼两位楼主以山水之势为其护道,所以诛杀蛇人一族,非但是项渚的私怨,而且更是十方阁的以绝对权力下达的死命令,任何人胆敢包庇,即为同罪,不知韩先生该不该对此作出一个解释呢?倘若我今日不在此地,那妖物一击得手,就此打杀了我家小师弟,不知文庙又该如何处置?吾师这一脉虽然弟子不多,不似文庙那般大户人家,家中子弟众多,但也绝不会因此而忍气吞声。” 对于薛乾这般仿佛要吃人的问罪姿态,韩先生非但没有丝毫生气,反而眉眼间笑意更浓。一来是自家弟子日后多个亲近之人关心和在意,终归是件好事,二来也是因为这件事跟文庙或他本人并无直接关系,至于“罪魁祸首”,自然是另有其人。 话说五百年前,项渚单骑长枪,的确因私怨而将蛇人一族诛杀殆尽,但他终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某一刻,竟是不由得动起了恻隐之心,许是当时眼前的某一幕,与旧时故人景象实在太过相似的缘故,以至于他并没有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蛇人痛下杀手,而且还因为蛇人年幼,便一并放过了他的母亲,只留下一句,“你们若要报仇,大可来雾隐山找我。”,然后便离开了。 灭族之恨,血海深仇,岂有不报之理,所以那位蛇人族女子在明知道不可能的前提下,安顿好幼子后,便毅然决然地去雾隐山报仇,最后则被项渚一枪挑死在山门外。 至于那个幼子,三百年后,不知由何处知晓此事,然后大闹了一处水府,夺走了一部邪门的功法,以人之血肉滋养魂魄,进而壮大自身实力。再加之群妖长眠于极北,他便冒险北上,途经如今的大旭境内,被一僧人打致重伤,只得暂时躲了起来,再后来借着大旭一统十三州前的乱局,为祸一方,残害生灵,吞噬了不少血肉。本以为自身修为足够,便试图越过镇北城,经荒原,至极北,只可惜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次落败重伤,然后被昔日的少年将军,也就是日后的镇北王,关押在竹楼地下,就此成为小酆都内的十八恶鬼之一。 韩先生不急不缓地解释清楚缘由,然后微笑道:“那时我尚在中州为官,还未曾来到北境。如何藏匿凶犯一事,确实不知情。若要论罪,老朽也不推脱,毕竟在竹楼那边住近二十年,虽无明确的镇守之命,但也能算半个看守,所以难免有个看守不严,致使人犯逃脱的罪名。” 薛乾神色尴尬地看着张麟轩,苦着脸,仿佛在说,真是你爹干的?包庇凶犯至今,从而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他老人家才是罪魁祸首? 张麟轩一脸无奈,师兄,这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薛乾轻咳几声,歉意一笑,抱拳道:“韩先生,是在下唐突了。” 韩先生轻笑道:“一场误会而已,不妨事。” 张麟轩这时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先生,竹楼之下不是一道大符吗,既作门户之用,自当有镇压恶鬼之能,加之有您坐镇竹楼,又怎会让此等妖物逃了出来?” 韩先生会心一笑,并未急着回答张麟轩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方才心弦浮动,先生倒也略知一二,既然担心李子的安危,又为何不问?” 张麟轩嘿嘿一笑,道:“若李子有事,先生绝不会如此从容,更不会一路追至此地。于先生而言,黎民百姓固然重要,但身边亲人亦是如此,并不轻重之别,所以并不存在取舍之事,自然能先救谁便就谁。” 韩先生笑容欣慰道:“较之于过去,性子着实是沉稳了不少,再不似当年那般心思大乱,便要立刻远走荒原。” 张麟轩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得益于兄长归来之故,否则张麟轩当下的心境一样会是波澜不止。 韩先生就妖物出逃一事解释道:“入口的那道符,乃是你父王偶然所得。那位画符之人,落笔便可成罡,再加之符录本身不俗,一旦写成,即可镇压一切妖邪。以此作为小酆都的大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然而符箓一道却天生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缺陷。” 张麟轩疑惑道:“什么缺陷?” 薛乾应声回答道:“作为符箓关键所在的符胆,会随着光阴的侵蚀以及画符者的死亡而渐渐消散,直至彻底失去原本的能力。” 韩先生点点头,继续说道:“没错,正是如此。一旦符箓彻底失去符胆,那便再无任何威力可言。那道符,若是不出意外,可以永生永世镇压楼下恶鬼,若无王爷允准,即便穷尽手段,亦是无法逃离囚笼。不过由前几日巡守司收集来的消息可以得知,昔日的画符之人确已陨落,十方阁并未隐瞒,所以想来如今天下都该知道这件事了。前人已逝,后来者争心已起,想必又是一番乱象。” 薛乾猛地记起某一日的心湖异象,高楼震颤,第九层的那道模糊身影忽然消失,此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而之后动用九境之术时,更是明显感觉到了乏力。 薛乾难以置信地看向韩黎,颤声问道:“孙师叔,他……他当真陨落了?” “千真万确。如今的第九层楼,可谓是形同枯木,毫无道韵可言。” 薛乾眉头紧锁,沉声道:“天,要下雨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三章 回家坑师侄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欲降雨,姑娘出嫁,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对于必然之事,虽不可阻拦,心中却不免骤生悲喜。一座巍峨高楼矗立于天地之间已有万年,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奈何如今竟也走到了末路。倘若一朝道丧,世道必将陷入前所未有之乱局,旧人旧事旧山河,最终又不知还能留存多少。 “一卦两解,不知韩先生可还记得此事?”薛乾神色平静地问道。 韩黎点点头,微笑道:“陈年往事,略知一二。” “韩先生以为如何?”薛乾又问道。 不知为何,韩黎竟是有些许迟疑,待沉默片刻后,方才继续说道:“酒后胡言罢了。” “若说世人如何认为,薛某实在是懒得听,还望韩先生莫要以此打趣。一些想法,若有顾忌,不说便不说,无需找借口搪塞。”薛乾有些不悦道。 韩黎无奈一笑,解释道:“剑至巅峰,可斩因果,然而我辈儒生却实难做到这一点。倘若不占因果,试问又该如何入世?之所以言语搪塞,并非不愿为之,实是不能也。气运一物本就错综复杂,其中因果更是乱作一团,令人着实难以分清首尾,稍不留神,便会堕入魔障而不自知。北境局势堪忧,若因此而乱了阵脚,得不偿失,故还望见谅。” 若有为难之处,大方直言便是,无需拐弯抹角,反其道而行之才是薛乾心生不悦的缘由,同时这也是他讨厌绝大多数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韩黎一笑置之,并未再说什么。为人处世的法子,每个人想必都有一些,至于相同与否,则不必强求。眼见此间事了,韩先生便作揖告辞,重返竹楼之前,抬手将妖物尸身收入袖中,准备将其从哪来送回哪里去。 望着韩黎离开的背影,薛乾突然大喊一声,“我可不做镇北王府的打手。” 韩黎止步,却并未转身,隐约可见其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修行路上,代师授业,薛乾作为师兄,自然是义不容辞。至于北境之乱,乃王府自家事,若不愿插手,大可作壁上观。” 言至于此,韩黎脸上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且略显沙哑的嗓音,“‘天剑’如此,诸君亦然。想走,王府不留。” 一袭儒衫,一闪而逝,顷刻间已至竹楼,瞧着正在用功读书的小姑娘,韩先生不由得欣慰一笑。一旁书架,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目光至此,便再无喧嚣可言。 “还望诸位安分守己。” 心言至此,如闻敕令,唯有叩首,不敢忤逆。 院中,薛乾拄着剑,坐在石椅上,脸上笑意正浓,不由得打趣道:“为人弟子,怎么不想着送一送自家先生?” 张麟轩轻笑道:“那自然是弟子没心没肺,先生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所以能免则免。都是一家人,无需彼此客套。尊师重道,源自于心,与言行无关。” 薛乾咧嘴一笑,伸出大拇指,却并非夸奖师弟,“先生教得不错。” 张麟轩明知故问道:“哪位先生?” 薛乾举起长剑,在张麟轩肩头轻轻敲打两下,算是一次小惩大诫,然后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几位先生都有。一路行来,有良师为伴,实乃你之幸事,千万珍惜。” “师弟明白。” “接下来,抓紧练剑,莫要再分心了。” 薛乾将长剑丢给张麟轩,让后者自行挥剑五千,而他则坐在一旁,思量着韩黎未曾给出答案的那个问题。 所谓一卦两解,源自于千年之前,一位云游道士醉酒后竟然大言不惭,自称有通天之能,可观日月更迭,王朝交替之气运。好事者以此为题,鼓吹之下,那道人徒手一抓,以十三枚枯黄落叶起卦,甩手落地,卦便由此而生。那道士抬眼瞧去,轻捻胡须,摇头晃脑地说出了第一种解法。 滔滔江海,生生不息,遇高山而至,林深雾气时,消散于天地之间。待来日春归之时,有望再现勃勃生机。 当时那道士满脸醉态,神色得意地解释道:“眼下十方阁之气运宛若滔滔江河,生生不息,堪为世间之最,然而亦有花败之期。盛衰无常,天地至理,任谁也不能逃避。所谓败亡之日,即是得见高山之时,横断前路,阻挡水流,渐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怎奈天无绝人之路,若得春时,未必没有再现生机的可能。” 闻言后,众人一笑置之,并未当真,只当是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甚至还有些人略有几分讥讽,对其指指点点,说道士并无道行,只是得了些江湖把戏,用以哄人钱财的手段罢了。 此言一出,道人勃然大怒,一手拎着那人衣领,一手指向地下的十三枚落叶,“给贫道睁大眼睛好好瞅一瞅……” 话还没有说完,道人脸色骤变,先是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一地落叶,然后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嘴角渗出血迹,神情痛苦,竟是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一炷香之后,道人咬破手指,颤颤巍巍地写下了十六个字。 山水离群,枯木无根,楼倒屋塌,道丧万年。 当时众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皆不由得痛斥道人简直是一派胡言,连打带骂让其滚蛋。 事后十方阁了然,却并未曾深究什么,只是派楼中侍者打听一下那道人去了何处,结果那道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此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据说为寻此人,甚至还动用了十二楼主的力量,只可惜纵观十方世界,最终也没能找出此人的踪迹。 此事之后,一卦两解便流传开来,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皆算是略有耳闻,不过当真的人却很少,因为十方阁并未做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措,只当是一句酒后胡言,将其一笑置之,然后该忙什么便接着去忙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难免有人将其视作圭臬,翘首以盼十方阁“楼倒”的那一天。为此陈尧还曾微服私访,徒步走遍山川大河,只为彻底打消这种念头。 当年虽师父练剑,曾偶尔提起过此事,薛乾也问过张欣楠的看法,但后者好像是真的不在意,以至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随缘。既然盛衰皆有定数,你我这般凡夫俗子又何必画地为牢,做那庸人自扰之事?楼外风景,能看一日便看一日,不愿看就喝酒,再不然就给为师寻个徒孙来玩玩,自己收徒也好,娶媳妇生一个也罢,随意且随缘。” 昔日言语,今犹在耳,说来说去,好似又说了回去。 就在薛乾沉思之际,忽然有人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地弹了一下,以至于前者吃痛不已,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拔剑将此贼人痛打一顿。 一袭青衫,悄然落座,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话音刚落,一阵困意袭来,薛乾立刻倒头便睡,隐约还有些鼾声。鹿衍挥了挥衣袖,将他送回客房,也好让他在床榻上好好睡一觉。庸人自扰久了,若不安心睡上一觉,于心境而言,必然是个不小的隐患。 鹿衍喊停正在挥剑张麟轩,然后将他叫到身边,神色温和地笑问道:“臭小子,觉得这位师兄如何?” 张麟轩如实回答道:“师兄人不错,教得也认真,尤其是方才诛杀妖物的那一剑,干脆利落,简直堪称我辈剑修之楷模,不愧是师父的首徒。” 鹿衍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闲聊而已,我又不会背后告你的刁状。你觉得你小师叔我,是那能破坏你们师兄弟之间感情的人吗?” 张麟轩笑而不语,然后以眼神告诉鹿衍,没错,我觉得你就是。 鹿衍不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嘴角不由得渐渐上扬。 张麟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道:“方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还望十三师叔如实相告。” 鹿衍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看我心情。不过你要是愿意帮我一个忙,我没准就会心情大好,说不定还会帮你美言几句,然后让你的这位大师兄多传你几手上乘剑术。” 此刻的张麟轩哪里还奢望这个,只求这位小师叔能实话实说就好,不由得深呼一口气,问道:“不知师叔要我帮您什么忙?” “出去一趟,打听到不少事,接下来准备去那座小酆都中走一趟,也好瞧一瞧十八恶鬼是何模样。若是双方言语不和,一旦动起手来,你小子要帮我兜底,免得酿出什么祸事来。届时师兄重返人间,一旦得知此事,你我都免不了要挨上一顿骂。” 张麟轩一脸苦笑道:“师叔,就我这境界修为,拿什么给您兜底啊?” 鹿衍抖了抖衣袖,一根木棍掉落在地,捡起来,塞到张麟轩手中,嘿嘿一笑,道:“一会儿你就站在竹楼门外,但凡有恶鬼之流出来,朝着头顶就是一棍,保证老实。” “靠谱吗?”张麟轩一脸担忧之色。 鹿衍拍了拍胸脯,笑容诚挚道:“师叔又怎会坑你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张麟轩便愈发觉得自己被坑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四章 各有答案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去往竹楼的路上,途经一座镜湖,湖上有一亭,亭内有一儒士,盘膝静坐,捧书而观,奈何背对着来者,故而不见神色。 一袭青衫,忽然止步于湖畔,眼神略显复杂,在沉默片刻之后,竟是以儒家之礼,拱手而拜,好似远游归乡,弟子叩拜先生。 儒士嘴角微颤,纵有千言万语在腹,此刻却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得,无奈挥了挥手,示意他还是忙正事要紧。一阵清风拂过湖面,不由得荡起阵阵涟漪,同时也摇落了不远处的几朵桃夭。 鹿衍站起身,抖了抖袖口,将桃花瓣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再次作揖,轻声道:“先生之恩,在下必将铭记于心,来日必有厚报。” “竹楼之下,恶鬼作祟,还望掌灯者小心再小心。”儒士温言道。 一问一答,合乎于礼,故而便无琐碎规矩作为约束,言行无忌。本该就此离开的鹿衍却有意等上半晌,瞧着儒士并未有转身的打算,他只得无奈作罢,然后继续与张麟轩一同走向竹楼。 绿草青砖,距竹楼已不足百步,鹿衍双手拢袖,没由来地问道:“可曾与人泛舟游湖过?” 由于鹿衍问得比较突然,张麟轩不由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之后,他摇了摇头,轻笑道:“一直都有这个心思,却未曾真正做过。” 鹿衍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湖上那亭子,并无地基一说,是如浮岛一般悬在水面上的,以此作为边界,任何人不得逾越。这非但是先生为数不多的规矩,而且还是王府内不容质疑的铁律。即便是我这个生性跋扈的镇北王公子,一样也不得违背。就算我有心同父王和先生唱反调,难不成还真能绕开一位儒家的十境巅峰修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待着佳人泛舟游湖?”张麟轩笑着解释道。 鹿衍会心一笑,打趣道:“方才言语之间,师叔我可曾提及过‘佳人’一词?” 张麟轩不由得眉眼一挑,笑容坦然道:“日有所思,岂不是天经地义?” 鹿衍故作惊讶,表情极为夸张地说道:“呦,喜欢一人这么了不起啊?” 张麟轩点点头,神色认真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了不起。既然干干净净地喜欢一个人,那么又为何要选择藏匿呢?” 鹿衍想了想,倒是不否认少年的看法,只是对于一些问题,忽而希望找人来聊一聊,未必需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想着了解一下对方的看法罢了。 “似你这般被喜欢之人喜欢,实乃人生之幸,奈何人生两苦,求而却不得,拥有却失去,如此遗憾之事,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避开。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而且如你所言,也的确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最不济还需一份看似可有可无,实则却必不可少的勇气。至于藏匿一事,无非是心中的勇气还有所欠缺,害怕一旦与喜欢之人说破此事,双方甚至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与其形同陌路,倒不如维持现状,静静地守在喜欢之人身边。如此一来,心中也算有个念想,不至于失魂落魄,倒也省了些眼泪或是牢骚。日光温和不假,却未必适合拿来晾晒心言,然后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护着,尽己所能地不让这份小心思被人发现。”鹿衍缓缓说道。 距离竹楼还有三十余步,话音一落,张麟轩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道:“喜欢喜欢之人可知缘由?” 鹿衍微微一笑,眼神疑惑,反问道:“喜欢喜欢之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茫茫人海,一眼足矣。” 张麟轩似乎并不认可鹿衍的这种观点,然后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喜欢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理由的。肤浅一点,景色甚佳,任谁也愿意多看几眼,景色差一些的,虽不至于就此心生厌恶,但想再看一眼的意愿,较之于前者注定会弱上一些。所谓的一眼万年,无非是先对皮囊动了心,算不得真正喜欢。 喜欢喜欢之人的理由,可如寻常人家,粗茶淡饭,或好似富贵人家,珍馐美味,二者无有高低贵贱之别,差异源自一人之心起伏。喜欢她的理由,既简单,又复杂,可能是她愿意给予陌生人的那份善意,也可能是言语间志趣相投的那份‘合得来’,又或者是双方为彼此的多一份思量。没有哪一种喜欢是无缘无故产生的,不经意间的一次心念起伏,便是所谓的答案。喜欢一个人若是连坚定的理由都没有,难怪会有所谓的勇气不足。真正喜欢一人的支支吾吾,是表达爱意时的不善言辞,而非对于一个本该极其坚定的信念的含糊其辞,甚至是模棱两可。至于一部分人口中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那个人’,即便走了狗屎运,当下总算是得偿所愿,之后又当真能走得长久?若是如此,又岂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一语。” 鹿衍双手拢袖,不禁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可否与我说说你的理由?” 终究还是少年,谈及喜欢之人时,难免脸颊微红。张麟轩眼神温柔道:“憨憨傻傻,别看她现在胆子大,小时候只要一打雷,保证躲在被窝里,盖得严严实实。如此胆小的一个丫头,又岂能没人护着?” 鹿衍转身望向竹楼,呢喃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将这份喜欢一分为二?” 张麟轩的眼角处忽然泛起一道流光,呈现璨然金色,只见他抬起手,指向竹楼旁那株桃树,嗓音如旧,但给予鹿衍的感觉却有些陌生。 “耐心些,仔细地看一看。” 顺着少年的手臂看去,只见满树桃夭,四季不败,景色极佳。恍惚之间,好似荡起了阵阵涟漪。 张麟轩微微一笑,问道:“可曾明了?” 鹿衍眉头紧锁,眼神困惑。 “既然如此,那便再认真地看一看。” 片刻之后,鹿衍不禁神色一怔,云雾虽然散尽,却引得湖水荡起涟漪而不止。 桃夭满枝,花蕊洁白如霜。 鹿衍眉头舒展,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满脸笑意难以遮掩,言语温和道:“看来一切都值得。” 张麟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望向脚下青砖,然后又看了一眼三十余步之外的那道门槛,喃喃道:“问君能否更上一层楼?” 鹿衍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君曰:若是上不去,我他娘的再下来。” 张麟轩不禁捧腹大笑。 鹿衍继续迈步,朝着竹楼走去,两处袖口,抖得飞起,略显嘚瑟。 “真真假假,梦又如何。就算梦醒了,那之后又该如何确定不是在另一场梦中,如此倒不如不醒。” 光阴之昨日,寺庙之内,古树之下,落了几片叶子,少年答老僧三问。光阴之今日,竹楼门外,青石路上,收起几片桃夭,青衫答自己自己三问。 待青衫一步迈进竹楼,身形一闪而逝,再度出现时,仰起头,环顾四周,已然置身于四方围墙之内,沿梯而下,手中秉烛,火光摇曳,虽然微弱,却甚是明亮。 沿着石阶不断向下走,终于古井之中得见枯骨。后者瞧着那一袭青衫走到面前,血肉忽然生发,很快便成了一位俊俏公子,身着锦袍,一头乌黑长发垂落,眉心更是有一颗极好看的朱砂痣。 未等鹿衍开口,“枯骨”男子便递出一枚白玉簪子,轻声笑道:“既已得见本心,今日之后便可否束发。” 青衫不语,唯有作揖。 “枯骨”就此化作尘埃,随风而去,唯有那枚白玉簪子被鹿衍留下,别在头顶。 “心已定,即可见白骨之真我,所言所答,皆是与以往之事挥手作别。” 鹿衍静默片刻,转身继续向下走去。 一座四四方方的囚笼,笼内叠囚笼,无穷尽也。无尽的囚笼之内,关着一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当鹿衍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狰狞面目忽然变得温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穿过无数牢笼,最终站在鹿衍面前,轻声问道:“放下了?”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天地之大,本就该各有容身之所,如今已没有那么恨了。” 半人半兽者笑容欣慰,挥手作别,就此离开,囚笼亦是随之消失不见,唯有一座镜湖。湖内骤生一朵金莲,下一刻募然绽放,花蕊之中,女子身着红衣,眉眼温柔。 “我埋藏在心湖深处的并非是执念,只是对昔日故人的一份缅怀而已。” 今日之人之答案,于昨日之人之答案,如出一辙。 女子随之消失不见,此地只留下一个身材修长,身着青衫的年轻儒士,对着鹿衍作揖而拜,久久不曾起身,直至随风散去。 继续向下。 昏暗之地,满是怨气。 此处有着无数悬在半空之中的粗壮铁链,贯穿男子身躯,将他死死地吊在空中。 “试问身外枷锁,如何真正锁住内心?” 鹿衍自问自答,道:“心若自由,便无拘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五章 灵官许都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方寸之地,突然一声惊雷炸响,无数铁链顷刻崩坏,化作烟尘散去。男人缓缓落于地面,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满身血污尽数敛去,伤口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身气机迅速攀升,眨眼间,便已然来到了楼外之境。 瞧着那一袭青衫,男人笑容玩味,向前迈出一步,打了个道门稽首,言语平静道:“昔日你以心结困我,如今又以心结自解,似这般一来一往,非但于自身无益,反而还浪费了贫道万年光阴,思来想去,依旧咽不下这个口气。眼下故人相逢,还望十三先生不吝赐教。” “夏虫不可语冰。”鹿衍微微扬起嘴角,轻声道,“鹿衍并非患得患失之人,故而无需翻旧账。至于为何以心结囚你,一来是你有错在先,十方阁不得不罚。二来是借观道之事,免你死罪。” 男人面色阴沉,冷笑道:“如此说来,我似乎还要感谢十三先生的大恩大德。” 鹿衍一笑置之,并未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玄黄十二殿已然出世,较之于当年的约定,虽然早了一些,但奈何木已成舟,索性也就随他们去吧。不过他们的手伸得实在是太长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于是便只好代为管教。些许不妥之处,烦请忍着。” 男人压抑怒火,沉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鹿衍不急不缓地说道:“剁了手脚,拔了獠牙,不然还能如何?” 男人十指攒动,紫电起于掌心,似蛟龙游曳于群山云雾之中。手腕翻转,掌心朝上,随着一声怒喝,奇门遁甲之阵骤然展开。紧接着,周围的怨气凝聚为实,化作一条身披漆黑鳞甲的真龙,龙首扬起,龙吟之声顿时响彻天地,以至于波及到竹楼,不由得使其为之一颤。 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此为八门,如今男子占据中宫,随意拨动四盘,直至鹿衍置身于死门。与此同时,真龙舞动爪牙,径直冲向鹿衍。终究不是真龙之躯,威力自然不如,但由于是诸多怨气所化,一旦涌入身体,加之身处死门,即便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族,亦是不敢轻易接下这一招,以免本源有损。 当男人试图发动攻势的那一刻起,鹿衍的选择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眼下真龙的攻势已然逼近身前,鹿衍仍是不为所动,神色平静地看着男子,任由真龙将之洞穿,然而却毫发无损。 鹿衍忍着笑,然后学着男人先前的模样,抬手掸了掸青衫上的灰尘,轻声道:“若是回了白玉京,吓唬吓唬那些才飞升不久的小道官倒是绰绰有余。” 男人怒目道:“别得意的太早,待贫道取回肉身,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鹿衍气笑道:“没你这么骂人的。许都,别怪我没提醒你,在如今的白玉京外,有一人你绝对会感兴趣,与其想着你我之间切磋,倒不如跟他打一架。” “赢了,这个!”鹿衍竖起大拇指,“要是输了,旁人也绝不敢说你的闲话。作为道门前辈,若是能以此在小辈面前立威,日后何愁还缺什么端茶倒水的小道童?更何况以那位的性子,就算你开府后养几个小仙女,只要是双方你情我愿,而非强买强卖,他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届时还不是随你逍遥。” 名为许都的男人没好气道:“呸!少他娘的放屁,你情我愿的事还用得着你说?!若是如此,就算他是道祖,许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将手伸到我的床榻上来。” 鹿衍扯了扯嘴角,心道,去了白玉京,你要是不被某个家伙给恶心死,我名字倒着写。 师徒父子,徒弟帮师父出气,实乃天经地义。 许都板着脸,问道:“说吧,那人是谁?” “一个剑术不高,但剑道还算小有所成,姓张,身后背着一柄铁剑,相貌平平,个子一般般,换作是地界,的确是有些不大好找,但天外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地,我相信你一眼就能认出他。”鹿衍笑容诚挚道。 话音刚落,数十余道紫电便被一股脑地砸向鹿衍,后者岿然不动,任由紫电穿过,落于身后空处。半晌以后,鹿衍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道:“你累不累,要不然咱歇会再来?” 徒劳无功的许都只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拄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目而视,大骂道:“鹿衍,你个小王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中那姓张的剑客是谁,数月之前,那家伙初到北境,便特意来过此地。本想学着佛陀手段,从而普度众生,不过一个不沾因果的剑客,自然是绝无可能做成这等事。初见之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他已费心压制的剑道道韵,奈何水满则溢,旁人终究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东西。那份感觉虽然熟悉,但双方分别已有万年,倒也难免会心生怀疑,毕竟又有谁能让剑禹走入轮回呢。” 鹿衍摇了摇头,轻声道:“较之于轮回,师兄的这种转世之法,与旁人的不大一样,不好放在一起比较。” 许都冷哼一声,但并未反驳什么,只是随口问道:“黄更辰当年的提议,十方阁仍在坚持?或者说是那位天下修士之师,依旧不愿撤去这等桎梏?”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未曾解释什么。 “说实话,我不理解。若当初你不曾将我困住,说不定那场内乱之时,我当真会加入妖族一方。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最终求得就是人定胜天。正是因为如此,万年前的那一辈人才会以身驮世道,使之走向更高处,直到推翻神权。死亡一事,最初是来自于神灵本源的消散。因此神女亦授万物以灵性,待灵性消失,生命便会败亡。踏足修行,便可夺天地之气,从而用来弥补消散的灵性,以求得到永生。生命害怕死亡便会不断地去追求生机,从而避免死亡的到来,修行既然是最好的助力,又为何要弃如敝履?” 许都停顿片刻,见他还有说话的意思,鹿衍便没有选择插嘴,而是耐心地等着,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后,许都又继续道:“你们的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所求不多,无非就是活着罢了。至于你们所说的,要为后来者留下道路,请问凭什么?一条光明平坦的通天路,是我这群最初的修行者拿鲜血,甚至是命换来的,为何要让好吃懒做的一群人来坐享其成?这不公平。更何况,我所拿走的,都是我应得的东西,不欠谁一丝一毫。既然如此,故作寿元之劫,便是对于牺牲之人以及侥幸存活者的欺瞒与背叛。” 许都眼神异样地盯着鹿衍,沉声道:“君不正,则另立新君。” 鹿衍会心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重返白玉京取回自己的肉身。至于另立新君一事,大可放下,接下来我会给你,或者说是你们这个机会的。是非对错,尽数交付于成败。不过有言在先,若是把握不住,事后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大开杀戒。” 许都不由得仰天长笑,片刻之后,开口道:“此战若是败了,我就下去陪他们!苟活至今,也该动动筋骨了。” 许都忽然后退一步,神色略显严肃,郑重其事地朝着鹿衍打了个道门稽首,起身后,笑容真诚道:“能与‘君’者弈棋,实乃许都之幸事。” 鹿衍转过身去,挥手作别,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径直走向下一层。 吾解心结尔脱困,就此重返玉京楼。 一道紫电,一闪而逝,就此离开镇北王府,随后强势破开天幕,一头撞向那座悬浮于天外的孤高之城。自诩潇洒落地之后,不由得引起一阵烟尘。待烟尘散去,他捋了捋鬓角缭乱的头发,缓缓走出,沿街而行,一脸得意道:“骑牛的小子,道爷我回来!” 长街尽头,空无一人,唯有一头青牛,牛角之上,挂着一串钥匙。 许都上前将钥匙去下,微微侧了侧脑袋,问道:“是他让你拿给我的?不过这钥匙有点多啊,贫道记得当年贫道只有一间当铺,如今莫非是在他的亲自经营下,利滚利,以至于置办了不少产业?” 许都不自觉扬起嘴角,脑海中想着自己躺在卧榻上数钱的模样,真他娘的舒坦。 青牛撇过头去,好歹也是道门前辈,一副贪财模样,也不嫌丢人。若非有人求他帮忙传句话,他还当真不愿在此地久留。迫于无奈,只得强忍着转过头来,重现看向那位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男人。 青牛口吐人言道:“道祖法旨。” 许都没好气道:“赶紧念,完事贫道好去喝酒。” 青牛懒得计较,只想早点完事,早点离开。 “灵官许都,在取得肉身后,是去是留,自行决定,白玉京不得干涉。望汝慎之又慎,莫要意气用事。” 许都挖着鼻屎,迈步离去,不由得翻了白眼,“唠唠叨叨。”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六章 辞别书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万年之前,两界势同水火,大战一触即发。为取得战争的主动权,以剑禹为首的四位楼主率先登天,力战诸神,进而凿开天门,使得各族能够陆续参战。不过即便天界六部各自为战,地界各族亦是伤亡惨重,甚至还曾出现过一族生灵被全部杀绝的情况。可想而知,一旦诸神选择联手,地界无异于要遭受灭顶之灾。 见状,作为十方阁初代阁主的修曾一度想要出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杀尽诸神的同时,一直袖手旁观的众神之主,三君之一的元君也一定会将地界各族屠戮殆尽,所以又他不能出手。不出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然而一旦选择出手,地界必将覆灭。 进退两难之际,一袭青衫忽然拂袖落座,正式加入此次天地之战,随即捻起一枚棋子,缓缓搁置在棋盘当中,看似是一记无理手,实则却使战局出现了转机。大战落幕,复盘之际,号称棋力冠绝天地的灰衣道人对此只有一句评语,虽然有些夸张,但知晓内情者竟是无一反对。 “双方最终胜负皆由此时而分。” 灯火昏暗之所,隐约可见书籍遍地,显得极为凌乱。身居住第四层的长发书生,坐在一张残缺的木桌前,一手执狼毫,另一只手捧着一本崭新书籍,书中文字皆由书生落笔写就,此刻动笔,则是在文字旁写上批注,以朱砂圈画良多。 见一袭青衫至此,书生便停下笔,合上书卷,放置在一旁,然后抬起头,轻声笑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鹿衍默不作声地来到木桌前,与长发书生相对而坐,打量了一眼被后者合上的书卷,开口问道:“这便是万年以来的全部真相?” “虽是真相,却并非全部,否则也无需在旁批注。当年之事,我知一半,他知一半,本就是双方约定好的事情,故而如今欲著此书,自然也需两人一并行事,奈何自身寿元将尽,索性就先将自己所记写下来,以免他将来手足无措。楼倒屋塌之际,若你选择袖手旁观,辛苦的还是他,趁自己还活着,能做一些,便多做一些吧。”书生神色无奈道。 鹿衍故意打趣道:“你被关在此地多年,非但心中没有半分怨憎,反而还处处为他着想,是当真大度,还是暗中留了后手?。” 书生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与世同君,不过如此。” 鹿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句话不如也写在文字旁,也好叫后世之人多几分讨论的余地。” 书生摇摇头,神色认真道:“哪怕是玩笑之语,也唯有几位师兄说得,旁人又岂能置喙。言语虽然夸张了些,却也是不容怀疑的事实。若无你的布局落子,即便后来大师兄以一敌六,甚至还斩杀了瘟部主神,也仍是改变不了结果,至多也只不过是延缓地界战败的时间,并不能决定性地去左右战局的走向。一人之力,不管如何强大,终有穷尽之日以及无可奈何之时。无论是万年前的先生,还是万年后的剑客张欣楠,二者皆是如此。面对众神之主,前者无法出手,而面对天下乱局,后者亦是无法快意出剑。小十三,若你还认我这半个师兄,还请接下来护着世道与十方阁再走一程。” 长发书生忽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 鹿衍坐在原地,对于无动于衷,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神色漠然地说道:“恕难从命。” 明知答案如此,却执意要劝,于己虽无关紧要,于世道而言却是重中之重,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尽力去求。变乱为治,固然可以借此肃清毒瘤,然而一旦失败,无异于是玩火自焚。 书生神情失落地坐回原地,万般言语,此刻尽数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将桌案上的书卷递到鹿衍面前,轻声说道:“离开此地后,麻烦将之帮我交给陈尧。求不得,那便不求了。” 鹿衍有些犹豫道:“师弟不好与师兄您保证什么,但是对于您最在乎的传承一事,师弟会竭尽全力去护持,以求即便在万年之后,世间亦是留有十方阁的身影。” 书生欣慰一笑,道:“如此便有劳师弟了。” 鹿衍站起身,将书籍收入袖中,作揖,而后再作揖,前者算是还了礼数,后者则是告辞之举。 “就此别过。” 书生点点头,轻笑道:“恕不远送。” 双方自此一别,再无相逢,即便日后遇见陈尧,却也再不见长发书生。待青衫走后,书生忽然向后躺下,仿佛诸多心愿已了,大可就此放手,于书籍之中而生,如今相伴书籍而眠,也算是有始有终,两不相负。 天下世道,薪火相传,愿后世生灵,皆能远离战火,平安一生。 春风忽至,散若云烟。 本该就此返回十方阁,重归本我的书生最后一刻的选择竟然是一种近乎散道的方式,彻底与此方天地作别,唯一留下的,不过是一场迟了许久的春雨罢了。 若能消减几分暑气,也算幸事。 沿石阶继续向下的鹿衍忽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去,神色伤感道:“相较于陈尧,若你能自私一些,未必不能取得本我之心。蛰伏此地多年,到头来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离开,又是何苦呢。” 一袭青衫,一闪而逝,不忍再看。 竹楼之外,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雨,相较于镜湖亭内韩先生的礼敬作揖,张麟轩反而抬起头,神色有些许不悦,奇怪的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情绪。总之,这场雨下得让他很生气,以至于眼角再一次泛起流光,璨然金色中似乎还藏着君王之威。 一时间,雷光乍现,天穹之上,不由得睁开一双猩红眼眸,俯瞰大地,满是怒意。下一刻,一道威势磅礴的天雷瞬间击向大地,锋芒所指,正是刚刚由十方阁返回荒原的暮雨楼楼主,武三思。 若是旁人见此骇然景象,势必要退避三舍,然而武三思非但不退,反而还拉起一个拳架,武道之意瞬间攀升至生平巅峰,紧接着一跃而起,径直撞向那道砸落大地的天雷,誓要将其逐退。 “放肆!” 一道威严嗓音响彻天地。 天雷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巨手,猛然将武三思拍落在地,身陷巨坑之中,气息极为虚弱。 楼外异象,鹿衍一清二楚,直至天雷再现,意图取走武三思性命,他这才开口道:“可以了。” 雷光隐退,一双猩红眼眸不情愿地闭合,就此消失,不见踪影。 坐在门外的少年以手接雨,不悦之色渐渐消失,眼神忽然暗淡,没由来地有些伤感。 心湖之上,剑胚初见,轮廓逐渐清晰。许是此物太过诱人,以至于虞渊与乌巢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仿佛都在说一句话,那就是我觉得你不行,而我嘛,自然很行。 乌巢瞥了一眼虞渊腰间的黑色长剑,轻笑道:“瞧你读了这许多的书,应该晓得兄友弟恭的道理,更何况腰间已有良配,不如索性将其让与我。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厚报。” 不愧是性情最近本我的水行化身,虞渊极为干脆利落地打赏了三个字,“滚犊子。” 闻言之后,乌巢面色铁青,立刻挽起袖口,作出一副准备搏命的架势。 虞渊扯了扯嘴角,“哪凉快哪待着去。” 话音刚落,虞渊便一跃而起,将剑胚收入囊中,然后再以心湖天地内的水之精粹温养于水府当中,以免某人做出那偷鸡摸狗之事。 乌巢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恶霸!” 虞渊并不理睬身为同僚的乌巢,而是盯着眼前剑胚注视良久,喃喃自语道:“品阶不俗,若是温养得当,日后必是一件利器,但不知是三魂七魄中哪一个。” 一道熟悉嗓音忽然响起,“七魄,伏矢。” 虞渊作揖致谢。 一语道破天机的鹿衍,推开石门,跨过门槛,迈入小酆都的第五层。走入此地之后,原本熟悉的剑道余韵忽然消失不见,大概是因为师兄不曾走到这一层的缘故。 对于前四层来说,造访者若想解脱自己是极为容易的事情,但若想救人于水火,可谓是难如登天,毕竟前三层都是鹿衍自己的“梦幻之境”,旁人又如何能够看穿。至于第四层的书生,属于是自困囚笼,解了心结便可离去,昔日剑客本已解了,之所以不离开,正是因为要等鹿衍的缘故。如今四层已过,接下来所要面对的自然就都是难缠的恶鬼了。 在鹿衍落脚的那一瞬间,阴风骤起,无数游魂直奔其面门而来。许是鹿衍担心身上青衫有损,便将之立刻收起,换作一袭白袍,毕竟它如今只是一件普通青衫,再无“跋山涉水”之能。 白袍之上,雷光如蛟龙游曳,鬼物只得退避三舍,不敢再向前一步。 “还请真身相见。” 不见踪影,却传来渗人笑声。 “有意思,有意思,堂堂十三先生竟然是这天地间最大的骗子!”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七章 抓苦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张枯槁面容骤至鹿衍身前,后者神色自若,而前者满脸鄙夷,讥笑道:“欺世盗名之徒,如今竟敢脚踏酆都,莫非是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鹿衍不以为意,轻声道:“仿品而已,何必认真。较之于酆都冥界,此地可谓相差甚远。如此自称,甚为不妥。若是被冥君知晓,你的下场可不会太好。至于是否留下,你说了还不算。” 面容枯槁者冷哼一声,未曾言语,后退一步,凝聚此间魂体化作身躯,身着一件绯红官服,两只宽大袖口,一藏书卷,一藏兵刃,可谓是文武兼备。 “老夫被拘押在此一甲子,实在是寂寞,如今十三先生至此,便想着活动活动筋骨,还望十三先生不吝赐教,也好叫老夫晓得何为十方阁道法。” 言语之际,他抬起手臂,抖了抖内藏兵刃之袖,顿时诸便有多兵刃悬于身侧。若论其品阶,皆为上佳之作,无一不是炼器巅峰水准。 瞧着这一幕,鹿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之鬼物竟是炼器师一脉的老祖宗,名曰:器灵。正因如此,后世法器或兵刃之灵便即可以此为名。同时,由于二者之间的牵连,使得这位道龄漫长的老修士有着类似于儒家本命字一般的神通。世间炼器师,铸造法器宝物之后,多是以气御之,而他则以名御物,除被誉为先天之器的神女造物外,凡是后世经炼器所得之物,皆需听其号令。若有违令者,立刻便会被抹去那一缕后天灵智,使之沦为废铜烂铁。 器灵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道:“昔日天地一战,老夫虽未与各位一并登天,但也是出过力的,怎奈十三先生贵人多忘事,还真是叫人悲痛欲绝。” 鹿衍一笑置之,然后朝着面前之人一揖到底,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戏谑玩弄之色,反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尊敬。一袭青衫,弯腰施礼,久久不曾起身。 “昔日各族登天而起,幸得炼器师一脉护道,否则死伤者必然多出数倍乃至数十倍。这份功德,无论是十方阁,还是世人都必须谨记于心,永生不忘。” 一身绯红官服的器灵不禁神色异样,撇过头去,没好气道:“话说的倒是好听,可惜十方阁对待功臣一事,历来有目共睹,再多辩白也是无用。狡兔死,走狗烹,亏得当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前尘往事,事不关己,鹿衍便不会插嘴,听过就算,算了也就是忘了。 器灵有些疑惑道:“素问昔日的十三先生是个喜欢走街串巷的活络性子,如今怎么反倒这般沉默?” 鹿衍面带微笑,轻声回答道:“你我虽处一世,奈何相见不相言,所知较少,也在情理之中。走街串巷不假,却并非是闲逛,多少也是有些正事要做的。对于旁人所言,不可尽信,一切表象,皆是虚妄,否则方才一见面,你也就不会有那鄙夷之色了。至于真正性情如何,还是与你说不着。有一点希望你能认清,我所敬重者乃是万年前以心血铸器的那位老前辈,而非如今这位只有满腔怨愤的老糊涂。” 若论功德一事,无论是作为后来者的三教祖师,亦或是十方阁的其余楼主,哪怕是二者加在一起,鹿衍依旧不觉得如何。所谓的高山仰止之情,根本就不会出现,因为他一人身负之功德,已然足矣媲美万世之师,修,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以及因此而衍生的地利之便,天时之利,皆有鹿衍的手笔。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修虽然创造出了“混沌”,但是对于地界各族而言,实为无用之物,因为他们并不懂得何为“光阴”。 正是因为如此,“万年之前”一语,寥寥四字,指的并非是单一的时间节点,而是一处极为漫长的光阴河段。若以后世来算,该有五千年的光景。 待神族落幕后,鹿衍行船于混沌之中,逆流而上,彻底断去其与星海之间的牵连,使其“用一点便少一点”,再无源头活水来补充缺漏,久而久之,混沌便会呈现出一种“逝去”的姿态。接下来,再辅以日月东升西落之景,春夏秋冬往复之貌,各族生灵便会愈发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光阴原本就在,功在于修,众生得以感受调用光阴,功在鹿衍。师徒二人,足可相提并论。 闻言之后,器灵怒目道:“无论如何,你鹿衍都是欺世盗名之徒,如今在此大言不惭,就不曾有过心虚吗?!” 鹿衍神色平静道:“本我之外,各成自我,二者之间虽如影随行,但终究有所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有所不同?”器灵冷笑道,“如此牵强的理由,你竟然也说得出口!堂堂十三先生,安能服众?!” “我只是说话比较委婉,喜欢给人留有余地罢了。若你当真以为我是没脾气,或是没底气,那接下来动手,你可就要倒大霉了!” 鹿衍面带微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仿佛再与面前之人直言不讳地表达一件事,抓紧,我没耐心了。 器灵面色一沉,一身气机暴涨,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结印,一心多用,御诸多兵刃一同攻向鹿衍。与此同时,兵刃之间各有牵连,好似排兵布阵一般,竟是渐渐形成一道威势不可谓不重的雷池,将鹿衍牢牢困于其中,使其暂时不得不直面各种锋利兵刃的层层围攻。 一柄长枪,突然在鹿衍身后出现,与之同行者,还有位于左右两处的铁剑与长刀,鹿衍不由得笑了笑,东西瞧着很眼熟嘛,只可惜都是仿品,即便品阶再高,然而一旦失去了与之相匹配的精气神,威力自然要一降再降。若是用来对付旁人,倒也算是一件压箱底的本事,不过在鹿衍看来,就只是些会飞的破铜烂铁罢了。 本打算将之一袖折断的鹿衍忽然打消了这种心思,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他只是选择了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三者的杀意,然后缓缓抬起右手,学着某人的模样,弹指作剑,一阵涟漪瞬间荡漾开来。 “去。” 一声敕令,一道凌厉剑气直奔雷池而去。 鹿衍歉意一笑,喃喃道:“的确有些生疏了。” 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雷池荡然无存,诸多兵刃就此沦为一堆废铜烂铁。 瞧着满地狼藉,鹿衍有些心疼道:“记得找时间把它们回炉重铸,原本都是顶好的材料,不能浪费啊,实在不行就做些个次一等的兵刃,届时还不是一样用。” 器灵勃然大怒,握紧拳头,双眸死死地盯着鹿衍,沉声说道:“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 鹿衍笑呵呵道:“你本来就不是人。” 若说人族身份,早年间确实毫无问题,但如今便有待商榷了。为了应对寿元之劫,各族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其中以转世轮回,再进而觉醒前世记忆一法,最为广泛。不过每一世能否如愿醒来,往往存在着变数,毕竟人之一生,谈何容易,雨雪风霜,总要一一经历,若是出了差错,无法明悟前生,那么与真正的死亡也就毫无差别。 为求一劳永逸,少数几人便选择另外一条路,如眼下的器灵,以及十二楼主秦湛,皆是一种假借于外的法子。人虽不得长久,但器物却可代代相传,直至万世。后者与十方阁可谓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尽皆知,但前者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鹿衍虽所知不详,奈何万变不离其宗,故终究还是可以猜到一些的。 最为契合之物,本该是袖中炼器,但器灵选择之物却另一只袖口中的诸多藏书,甚至还可以具体到某一个字。或许谈不上如何关键,但绝对是用武之地较多的那一种,但凡有人提笔书写,或是心中默念,字之生机便不会断绝,如此一来,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寿元之劫了。 不过选择这样一条路,难免会受制于人。假若今日放他离开,一旦他敢为妖族炼器,或是传授炼器之法,陈尧立刻便会察觉,然后只需提起朱笔一抹,将某个字中的神韵全部打散,世间便再无“器灵”。生死系于他人之手,岂不是更难受。 器灵板着脸,怒目道:“你也快不算了。”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今日不愁明日事,明日自有明日忧。” 器灵点点头,似乎很认可鹿衍的这句无心之语,沉默片刻之后,没由来地问道:“你方才一剑,叫什么名字?” 鹿衍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兄很强。” 器灵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麻烦你滚一下。” 鹿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问道:“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你在此地,但你此行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找你,至于我所求之事,想你应该清楚。闲话少叙,你意下如何?” 器灵冷哼一声,“就抓苦力呗?” 鹿衍眯眼笑道:“那就如你所愿。”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八章 气运之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黄昏时分,依旧不见鹿衍离开竹楼,反倒是韩先生满载而归,一篓子青鱼,瞧着很是肥美。 “枯坐门外一整日,不觉得无聊吗?”韩先生笑问道。 张麟轩苦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摊上个坑人的师叔。” 韩先生会心一笑,继续问道:“小轩,你觉得读书人打架的本事如何?” 张麟轩想了想,回答道:“要么手无缚鸡之力,要么身与天地同在,一弱一强,两个极端。” 韩先生摇了摇头,补充道:“庙堂文臣不算,书斋夫子不算,寒窗苦读者不算,只谈如今身在高楼,且与诸多文字如影随形者。放心,不过是一次闲聊而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需有所忌讳。若你喜欢的话,大可以学徐睿作胭脂正副两榜,无非最好换个名字。” 张麟轩不禁瞪大双眸,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家先生,一脸坏笑道:“正榜一事,毕竟是十方阁求来的大道,略有耳闻实属情理之中,然而副榜却是徐睿自行为之。对此,坊间倒是有些传闻,未曾想先生竟也在乎此事。” 韩先生神色如常,轻声笑道:“榜单上的脂粉气虽然看起来重了些,但其中涉及的气运之争依旧是实打实的。十余张可叫天地养眼的好容颜,又岂会得不到青睐?你年幼时也曾看过不少‘杂书’,岂不知天地万物皆有其主?” 张麟轩神色一怔,不由得突然间记起了某事,随即脱口而出道:“神女造物?!” 韩先生点点头,温言解释道:“日月星辰,山川湖畔皆源起于十方阁,然而飞禽走兽,以及四海水族,花木等却皆为神女所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后者赋予了大地生机。奈何诸事繁杂,神女一人之力恐难以维系,所以神女敕令生灵有主,交由其自行打理琐事。飞禽以凤凰为长,走兽以麒麟为长,水族则由真龙统摄,花木便已女子为尊。” “弟子愚昧,本以为这番说法不过是说书先生信口胡诌之言,故而未曾深思,还望先生责罚。”张麟轩歉意道。 韩先生打趣道:“记得事后回去抄书。” 张麟轩本打算再为自己求求情,奈何突然想到了年幼时的“再来一遍”,于是便只得将话咽回肚子,然后神色有些许疑惑道:“先生,您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韩先生摇摇头,笑容坦诚道:“书卷内容如此,不敢随意更改。至于为何独独缺了男子,你大可以事后去问你的那位鹿衍师叔。” 张麟轩满脸不情愿地说道:“懒得问。” 韩先生会心一笑,在旁安静地看戏。 话音刚落,一袭青衫便忽然出现在张麟轩身后,旁边还跟着一位身着绯红官服的老者,满头华发,面容枯槁,眼神有些许冷冽。 “啊!” 在张麟轩的耳畔,鹿衍故作高声,然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张麟轩着实被吓了一跳,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好歹我也是您师侄吧,吓死我对您能有什么好处?!” 鹿衍灵光一现,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份好处,然后语重心长地与张麟轩说道:“凡鬼物修行,最忌天地间罡气,以及读书人两袖之间的浩然正气,前不久拜访一座福地,于一把残琴处偶得一法,对此或许有所改善。若你日后死了,千万记得来找我。你境界低,正好适合这般修行秘法。” “呸呸呸,真晦气。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佛祖莫要见怪。”张麟轩双手合十,此刻瞧着竟是比一般的佛门弟子还要心诚。 不同于二人的打闹,韩黎则是从一开始便注视着鹿衍身旁的老者。作为镇守竹楼之人,韩黎自然知道地下都关着一群怎样的家伙,然而他却从未踏足过这座小酆都,与各层关押者更是毫无香火情可言。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彼此还有着深仇大恨。诚如鹿衍方才所说,凡修鬼道者,皆畏读书人之浩然正气。尤其是那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诛邪祟便不得不敬而远之。 察觉到韩黎目光的老者,正是第五层关押的炼器师一脉的老祖宗,只听他有些不悦地说道:“还没看够?” 韩黎作揖致歉,轻声道:“还望前辈见谅。” 器灵面无表情道:“老夫无非是活得更长罢了,于修行并无任何造诣,比不得你这位读书人。修行路上,年岁决定不了什么,主要还是看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你自己的文章中不是也写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语?” 韩黎温言笑道:“术业之别,各有其巧。若论文章,晚辈惶恐称一个‘前’字,但若论功德,前辈实至名归。如此一来,勉强算得平手。除此之外,前辈昔日折损心血,只为帮他人求来一线生机,这般公心,晚辈实在是望尘莫及。” 器灵依旧面无表情,但他接下来却主动提了个问题,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向下,默不作声。 张麟轩瞧得有些糊涂,下意识地看向鹿衍,而后者也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对此毫不知情,看来是这家伙自己临时起意,故意与这位儒家圣贤来了一场问道。 韩先生神色平静地回答了四个字,“天地人间。” 器灵眼中似有一抹怒意,沉声问道:“既然如此,其余各族又该如何自处?” 韩先生仍是以四字作答,“有教无类。” 器灵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进而眼神讥讽道:“昔日说这句话的老家伙应该还没死,你不如去问问他有没有做到这一点?!无论是以何种理由在此躲清净,终究还是回不得文庙之中,如今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韩先生神色如常,不急不缓地说道:“现在做不到,不代表将来做不到。山水正神,妖族出身者如今亦在此列,前辈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改变?云上书院,妖族可为学生,亦可作夫子,众人相处融洽,并未任何不妥之处。横渠书院,君子徐念南陈专为妖族写史,不惜与文庙据理力争,甚至还将十方阁昔日的盖棺定论彻底推翻。凡此种种,比比皆是,晚辈一个躲在北境养老的穷酸儒士都尚有耳闻,想来前辈离开竹楼后,收到的惊喜只会愈来愈多。” 器灵默不作声,随手丢给韩黎一支狼毫,神色淡然地说道:“类似于墨家的机巧之物,没什么太多的讲究,唯一的好处就是里面空间极大,故而藏着许多墨宝,品相一般,勉强可以用来写些文字。” 鹿衍瞥了一眼那支狼毫,不由得哀叹一声,心道,芥子乾坤物,你还真是大方,三言两语,就随手送了出去。早知你愿意听这些改变,我当时就该多唠叨两句。不过一切……罢了,何必想这些晦气的东西。 韩黎自然也晓得此物的来历,便想着婉拒,奈何一旁的张麟轩眼睛眨个不停,似乎在说,先生,赶紧收下,您不要可以给我啊。 张麟轩自然不认识此物,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留下,无非是听见了“墨宝”一词,再想着能拿出来送礼的东西,品相都不会太差,正好可以拿来给李子练字。 鹿衍忽然善解人意地笑道:“收下吧,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 器灵默不作声,下一刻,身形一闪而逝,直奔镇北城而去。 韩黎有些不解地看向鹿衍。 鹿衍笑着解释道:“抓来的苦力罢了,既然您已猜到了他的根脚,也就应该明白一位炼器师对北境战场局势的重要性。如此良才,若始终困于楼下,日后岂不容易叫妖族捡了个大漏,到时候必定是个麻烦。治水之法,堵不如疏,与其想着如何防患于未然,倒不如解开束缚,让他去亲眼瞧一瞧二者的不同风景,也好早做抉择。” 韩黎打趣道:“就不担心他更喜欢妖族那边的风景?” 鹿衍笑意正浓,遥望北方,喃喃道:“我承认我的确有几分豪赌一场的意味在,但奈何世人不知,十三先生,逢赌必赢!” 韩黎会心一笑,轻声道:“但愿如此。” 张麟轩听得有些糊涂,便干脆不去想。由于鹿衍的神出鬼没,故而先前疑问,并未有答案,所以张麟轩便只好重新与韩黎询问缘由。 韩黎笑而不语,鹿衍则故意吊着少年胃口,一脸贱兮兮地笑道:“气运之争,归根结底,争得还是一线生机,神女给予的一切,并非无穷无尽,而且随着光阴流逝,已愈发稀少,即便不想争,却也不得不争。那几位上榜女子,各有前世因果,看似是彼此容貌之胜负,实则也是身负气运多少之胜负。天下榜单,异曲同工,先生之所有有此问,无非是存了些抄近路的小心思。” 一袭青衫,一袭儒衫,二者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 张麟轩只觉得有些无语。 鹿衍忽然瞥见了一旁的鱼篓,不禁开怀大笑道:“今晚有鱼吃喽!”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三十九章 开诚布公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虽说不是过年,但若是每逢吃起鱼来,鹿衍便都格外欢喜,仿佛天下间所有的珍馐美味,都不如一尾清蒸,一尾红烧。 韩先生亲自下厨,鹿衍在旁帮忙打下手,至于张麟轩原本是想着去见李子,但竹楼上下二层,里里外外地跑了个遍却依旧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张麟轩便只好与韩先生询问她的去向,未曾想后者竟以防贼一样的目光打量着他,然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没事干就过来添柴。” 不愿砍柴的张麟轩微微一笑,嘴上看似答应,实际上却跑得连影儿都没有,临走前只丢下一句,“一会儿吃饭,我再回来!” 韩先生会心一笑,而鹿衍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小兔崽儿子。 韩先生嘴角扬起,轻声道:“不是一样的?” 闻言后,鹿衍不禁眼神错愕地看着韩黎。 韩先生温言解释道:“坐镇此地久了,多少也算是一处治学之地。读书人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于自家陋室岂能真的一概不知。” 鹿衍恍然道:“原来先生早已将此地炼化。” 韩先生摇摇头,继续说道:“熔炼万物,化为己用,此乃十方阁御物之术,亦是后世大多数修行者惯用的保命存身之手段,然而韩黎却不喜此道,故而也谈不上炼化。若要究其原因,许是韩黎与竹楼两者之间,能够相互瞧得上眼。” 鹿衍点点头,默默琢磨其中滋味,“受教了。” 在灶台边一番忙碌之后,韩先生便取了一个木凳,坐在一旁看着火候,静待鱼熟。 “当世棋坛三大家,褚少卿,陈槐,董昱,此三人各有长短。褚少卿为一国首辅,落子大气磅礴,历来不屑阴谋诡计。与人当作君子之争,输则输矣,赢则赢罢,不过一笑置之。奈何棋局如战场,兵者诡道也,一味地铁骑冲阵,当然光明磊落,但日光之下,必有阴影存在。为一国而谋,为天下而谋,为万世而谋,心中固然应该坦荡,但未达目的,有时候也不得不摆脱常规。” 韩先生停顿片刻,目光看向一旁案板处的鹿衍,而后者只顾着切葱花段,默不作声。 韩先生收回目光,望向门外,瞧着那日落余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暖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万载人间,太平无有,如此极慰人心。 韩先生眯起眼眸,笑容和煦道:“不求与万物和解,但求心中坦然,无愧于此方天地。若能安枕于日落之地,也算一件幸事。” 鹿衍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由于背对着韩先生,故而不见其神色,两肩似在微微颤抖。 “不思耕耘,只求坐享其成者,最是该杀。” 韩先生不急不缓地说道:“走过了竹楼第三层,怨气不该再如此重才是,莫非是真想一步走向修罗?少年之恨,源于欺骗,心结易结,倒也易解,反倒是你这位大道之上的同行者,不知不觉间,竟是以自身之怨愤殃及了整条道路,谈不上对错,但何至于此?我与齐岳泽皆是自愿而为,既是为学生护道,也是为此方天地护道,并非是一味求公心,而当真没有任何私心。二者虽然不同,但互不耽误,勉强还能瞧得上彼此,所以一得一失,理该如此。” 鹿衍呼出一口浊气,问道:“您,是何时知道的?” “光阴之术,着实了得,然而亦会败于光阴。十余年春去秋来,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无论再忘记多少次,一样会重新记起。”韩先生神色温柔地说道。 鹿衍又问道:“那您是觉得我错了吗?” 韩先生摇了摇头,望着天边晚霞,缓缓说道:“不必去过多地纠结对与错,行路至此,也该环顾四周,好好地瞧一瞧这天地间的美景。万事万物,理该有始有终,但你改变得了一时,却改变不了一世。与其劳心劳力至此,倒不如坦然面对。已有之事,是你的过往,而不是他的,将来的路到底在哪,即便是你,也只是个外人罢了。苦熬万载,何尝不是因为相信自己,怎么如今反倒疑神疑鬼的? 横渠书院的王禅老先生堪称当世国手,向来喜欢胜负操之于己,但即便他占尽先机,棋子得失皆在掌握,可一旦棋至收官,仍是无论如何都赢不得落子随心而动的江南文士陈槐。究其缘由,无非是这位老先生过分地强调了术与道的重要性,力求一招一式皆需有迹可循,如此一来,大势之下便无人可独善其身,但对于陈槐来说,心于天地合,无拘道与术,任你狂风不止,吾之心湖,亦是一浪不起。” 鹿衍瞧着案板上的葱花段,喃喃道:“先生是想劝我放手?” 韩先生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起身掀起锅盖,然后捏起一小撮葱花,随手洒在鱼腹上,笑问道:“对于此事,难道你也会刻意为之?” 鹿衍心领神会,然后微微一笑,轻声提醒道:“这一尾清蒸应该还没熟了。” 韩先生轻咳几声,故作严肃道:“你看,这便是我刻意与讲道理的结果。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再切一些备用。” “好嘞。”鹿衍咧嘴笑道。 韩先生没好气道:“德行。” 鹿衍忽然感慨道:“若那个时候您没有……” 韩先生打断道:“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追求,不是吗?不用因此去责怪谁,也不要回过头来再去刻意地做些什么。人生所有的遗憾,从来都不是为了弥补,而是教我们该如何更好地去珍惜当下。大胆向前走,目光往远看,既然已经辛苦地走到了这里,就更应该对得起自己的努力。” 鹿衍帮着重新盖好锅盖,然后取来一个木凳,与韩先生一样坐在上面,笑了笑,轻声问道:“像您和齐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可曾有那一刻真正为自己想过?” 韩先生想也没想,笑着脱口而出道:“年少时,以买笔墨纸张为由,与父母讨要银钱,然后再跟卖书铺子的老板讨价还价,只为省下一些,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一串糖葫芦,当真很甜的。” 鹿衍有些哭笑不得。 “人嘛,怎么会没有私心呢,而所谓的公心,也无非就是更大更高的私心罢了。人心复杂,起伏不定,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要刻意地去逃避,也不要刻意地去打压,由着它去便是。” 鹿衍有些不解,问道:“私心过重,且放任不管,岂不是要危及他人?” “人之心,如剑之身,乃锋利之器也。人之躯,如剑之鞘,乃约束之器也。前者之于后者,如洪水猛兽困于囚笼之中,渐而磨灭兽性,融合神性,最终化作人性,再进一步便可至‘随心所欲不逾矩’之境。天地之间,历来无绝对的自由,大雨将至,人总要去檐下躲雨。心念起伏再多,其实也无妨,只要能够约束住它便好。天地七十二州,疆域何其辽阔,不也一样要以十方阁为约束,从而始终坚守着底线。” 闻言至此,鹿衍不由得轻叹一声,“只可惜这份约束也快没有了。” 韩先生瞥了鹿衍一眼,没好气道:“别跟我说你是无辜的,哪怕没有推波助澜,但也绝对会顺势而为,因为这件事在你看,是愚昧众生自己的选择。修行之人所追求的‘飞升成仙’,以及山下百姓奉为圭臬的‘唯利是图’,皆是造成这一后果的前因,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那些‘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又该如何自处?房倒屋塌之际,稍不留神,可是要砸死很多人的。” “与我有……” 鹿衍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但见韩先生正神色严肃地看着自己,便立刻止住言语,将其生生咽回肚子里。 “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还请您放心。” 韩先生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换了一个问题,开口问道:“北境战事一起,你又该何去何从?” “实不相瞒,十方阁的目光始终都在盯着昔日的天界诸神,分心人间之事实在太少了,至于镇压一些远古大妖,迫不得已而为之。接下来不妨与先生交个底,就当是十方阁与文庙的再一次合作。” 韩先生轻嗯一声,静待下文。归根结底,这位读书人还是心系文庙。 “实际上,十方阁并没有失去山水之势,只不过二者都不在罢了。伏岳山,古琴埋藏之所,既是妖族始祖,亦是一位古神留下的传承,说不定哪天就寻着气机找回来了,属于是不得不镇压。东海崖畔,垂钓者枯坐多年,以此镇压整座东海,一来是我那位李师兄的慈悲心肠使然,不忍看水族卷入这场争端中,从而白白丢了性命。二来便是相思之苦,求而不得。除此之外,李师兄不惜以大道直接对峙者,乃是昔日的玄部众神。” 韩先生沉默片刻,难以置信道:“十层楼,六座陪祀之楼,虽有争端,却亦是存了借此机会,肃清神族,从此一劳永逸的心思?” “没错。”鹿衍点点头,“山水各有其一,星辰亦有女子守在天幕边界,持剑者三魂有其二皆处天外。幽冥黄泉黄衫摆渡,混沌之上,亦是有人行船。战事一起,同样有人置身其中,届时只要书生固守高楼,未必没有这个机会。” 韩先生哑然失笑,“看来你是把所有人都谋划在内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章 闲人一个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离开竹楼之后,张麟轩在王府内兜兜转转,却依旧不曾寻到李子的身影。许是韩先生故意为之,张麟轩索性便将此事暂时搁置,看来小妮子今晚注定是没有这份口福了。 本来他还打算回一趟芳槐柳序,喊求凰一起来竹楼吃晚饭,但中途遇见了自家兄长,后者说有事要找求凰帮忙,于是最后还是张麟轩孤身一人重返竹楼,以至于吃饭之时,不免有些郁闷。 瞧着少年仿佛置气一般的模样,韩先生不禁笑了笑,然后轻声道:“破境之际,讲究闭关一说,于是我便让她身临其境,去书卷之中读书。至于事后能学得几分神意,且看她自身造化如何。护道一事,做先生的自然不会马虎,所以她的安危你大可放心。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届时自然也就回来了。” 张麟轩哦了一声,神情瞧着还是有些低落,但他又突然间抬起头,眼神认真地问道:“这些天里,她吃什么啊?” 鹿衍气笑道:“你小子当真是修士?纳炁录一书,想来应该看过才对,其中闭关一说,源自于何处,又分为哪三种闭关之法,书页之间自有记载。像李子这样境界低于五层楼的修行者,当以阳神闭关,参悟道法神通,然后再以阴神淬炼天地之炁,存于炁府,化作己用。说得明白一些,无非就是将出窍阳神置于道韵浓厚之地,去感悟天地间的变化,然后将阴神留于身躯,作饮食果腹之用。在此期间,虽不以五谷为食,却受天地供养。” 韩先生微微一笑,眉宇神色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只可惜一闪而逝,言语两人谁也未曾发觉。 听完鹿衍的解释,张麟轩不禁记起一事,遂问道:“小师叔,纳炁录一书是不是有些忌讳?” 鹿衍神色如常,随口笑道:“一本极其普通的修行入门书籍而已,当心值不了几个钱。想当年丢在大街上,都属于没人捡的那种,甚至连瞥一眼都嫌弃。” 张麟轩眼神困惑,又问道:“秦师叔明明告诫过我不要与人轻易谈及此事,但既然东西这般廉价,为何又要像珍宝一样藏着掖着呢?” 鹿衍夹起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之后,方才不舍地咽下去,然后神色满足地扬起了嘴角,进而继续与张麟轩解释道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处境不同,自然另当别论。此外,就如同你一样,一身锦缎华服,难道不普通?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最起码能吃饱半年,如此又算不算是珍宝?” 张麟轩吃着鱼肉,默不作声。 韩先生轻声笑道:“纳炁录大致有六千言,全篇无一花哨之词,字字珠玑,直指大道。不过就是这样一本书,随着光阴流逝,竟是渐渐地被修行者抛弃,而原因吗,就是书里说得太过简单直白,毫无‘玄之又玄’的感觉,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将之认为是江湖骗子所作。久而久之,弃如敝履,再不愿拾起了。” 张麟轩好奇道:“那此物到底是何人所作?” 鹿衍放下手中的筷子,咀嚼鱼肉的同时,抬起右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得意地笑着。 张麟轩故作不屑,道:“难怪会被认作是江湖骗子。” 鹿衍一时语塞,恨不得将这小子立刻给揍成猪头。 韩先生微微一笑,轻声道:“愿闻其详。” 鹿衍轻咳几声,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其实我只是写了个开头,大概千字。余下的五千言,自然是由几位师兄帮忙完成的。陈师兄紧随其后,也写了大概千字,反倒是一向最嫌麻烦的陆宇卿,陆师兄,一口气写了三千字有余,然后就是程师兄与李师兄,零散地写了三五句,再然后就是叶师姐压轴,写了大概八百字,至于作为收官的那一句话,自然是由大师兄写的。” 历来过目不忘的张麟轩,此刻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书卷内容,只得开口问道:“什么话?” 鹿衍忽然端起酒杯,遥对落日余晖,笑声爽朗道:“修个屁道!” 张麟轩目瞪口呆。 韩先生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初时不解其中深意,如今方知实乃金玉良言。” 鹿衍忽然哼起小调,言词虽然含糊不清,但其中韵律却格外使人心安。 张麟轩眼角处再一次泛起流光,一手捧着脸颊,喃喃自语道:“修道长生何用,封王拜将何求,世间名与利,终成过眼烟云,倒不如,耕牛一头,草屋三两间。” 韩先生会心一笑,神色欣慰。 鹿衍却是面露几分愁容,不禁轻叹一声。 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或许真的是人之一生当中,最大的奢求。 茶余饭后,再闲聊几句,三人便各忙各的,韩先生一如既往地坐在二楼读书,而鹿衍则是重返“小酆都”,继续与恶鬼打交道,至于张麟轩,一时兴起,就准备出门逛逛。 入夜之后,长街之上,张麟轩身着锦袍,独自踱步,去往一座茶肆,见了一位故人。昔日请了他三杯酒,今日自然要等他还一份人情。 茶肆冷清的很,张麟轩寻了一角坐下,然后与店小二要了两壶茶,一壶名贵些,另一壶相较之下,几乎不能算作是茶,偶有几片枯叶漂浮,此外则与清水无异。 一袭锦袍,尚有几分风尘,还未落座安稳,一位身披黑衣,面覆铁具者便迈进门来,径直走向张麟轩,后者抬手示意,前者便与之相对而坐。 来者端起茶杯,仔细打量一番,轻声道:“与当下所处的这座茶肆一样,都是些有年头的物件了。” 张麟轩笑而不语,示意来者自行倒茶品鉴,而他这位待客之人则身体后倾,眼神玩味地盯着某处,似有一道修长身影,若隐若现。 来者名为钱景,八境修士,处境比较尴尬,属于要死不活的那一类,故而有句笑言,称其为“十六境”大修士,生时八境,死后亦是八境,半死不活的也就成了十六境。虽是一句玩笑,但此人打架的本事却真心了得。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场打架,自然要属他曾单手虐杀西方十境“高僧”。 后者的品性如何恶劣暂且不论,只说前者以八境之修为公然虐杀十境修士,实乃众人亲眼目睹,作不得假。既然硬实力上差距明显,那么他搏杀的手段自然是层出不穷,令人难以防备。于北境三州若干修士当中,也算一号人物,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三州境内所有修鬼道者皆奉其为主。 钱景一笑置之,随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也不管名贵与否,直接仰头饮尽,然后神色如常地问道:“公子觉得该当如何,就当如何,我等只管听令行事。” 张麟轩笑了笑,轻声问道:“在前辈眼中,张麟轩莫非是个跋扈之人?” 钱景轻笑道:“身为三州君主,理该有此气魄,怎能说是跋扈。既然公子日后必将世袭罔替,继任镇北王位,那么就该早些习惯发号施令,莫要事事都与人商量。” 张麟轩随口打趣道:“您消息倒是灵通。” 钱景摇了摇头,苦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该买些面子才是。继任藩王一事,宋姑娘日日唠叨,老夫又岂能记不得。” 张麟轩眼神疑惑道:“宋姑娘?可是胭脂榜上有名的惊鸿花魁,宋珺宓?” 钱景倒是有些吃惊,瞧着神色,不像是在说谎,那么看样子,咱们这位世子殿下是当真不知晓此事,但他却并没有多嘴的意思。 “是与不是,公子自有手段知晓,老夫年事已高,难免糊涂,就不画蛇添足,扰公子思绪了。不过嘛,这位宋姑娘走马上任的确是有一段时间了,想来不难查。” 钱景笑了笑,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张麟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难怪回府几日,始终都未曾见过她。照理来说,一位暖床丫鬟,除了公子的院落,是不该随处乱逛的,谁承想竟然在外当了大官,难怪如今连家都不回了。 昨日练剑之余,张麟轩主要是去见李子,但其实也存了找一找宋珺宓的心思,再怎么说,她毕竟也是自己院子里的人,平白无故丢了不像话。若不是后来去见了王妃,得了一句,“无需挂怀,过几日就把人还你”,想来此刻的张麟轩也不会这般安心闲逛。 不过现在想一想,也挺离谱的,三个丫头,好像一个比一个忙,反倒让自己成了闲人。由竹楼返回芳槐柳序时,也曾特意去见了薛师兄,但后者正在酣睡,张麟轩也不好打搅他,于是练剑一事,也只好暂且搁置。弹指一剑,尚有疑问需要解决。 张麟轩收敛思绪,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需要一个死士。” 钱景面无表情道:“除她之外,谁都可以。” 张麟轩眯起眼眸,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双眸,不觉流露出一股寒意。 “没得商量。”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一章 重返剑道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见张麟轩如此坚决,钱景不禁面露难色,在一番思量利弊后,最终还算选择答应了前者的条件,但既然是买卖,自当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非但买卖难成,甚至还会失了仁义。 钱景开口道:“临渊河畔以北,孤峰寺以南,两地相距约有五千里,在此期间,若遇危难,凤栖那丫头必当以命相搏,只求公子安然。” 张麟轩微微一笑,打趣道:“若是逾越了南北边界,那位凤栖姑娘是不是就要背后捅我一刀?” 钱景脸上并无半分笑意,漠然道:“不敢保证,但愿公子一路北上时,莫要存了别的心思,否则事后遭人报复,也是在所难免。总而言之,南北五千里内,无论何事,只要公子你开口,那么她就都会去做。” 张麟轩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上一口的兴致,略有气愤地敲了敲桌子,神色无奈道:“我真不是那种人。” 钱景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七公子,某些事情果然一点就透。” 张麟轩一时无语,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随后只好作出些许退让,来换彼此一份心安。 “之所以选她,无非是寄希望于能够不声不响地渡过武曲一脉辖境,正巧她所学道术天生压制武曲一脉,如此一来在施展某些手段时,便可以事半功倍。本公子所求之事,仅此而已,故而无需抵达孤峰寺,只要能平安离开武曲一脉辖境即可。届时离开与否,都有她自己做主。至于归途能否顺遂,你不用担心,自有高人在旁一路相送。” 张麟轩端起茶杯,并未急着饮,而是微微偏着脑袋,轻声问道:“如何?” 钱景有所犹豫道:“既然有高人在旁,为何公子还要以身犯险?”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大聪明,你猜本公子为什么没想到?” 钱景自知失言,连忙告罪。 佛门有一言,曰:莫向外求。故而欲求彼岸,还需渡船者自行泛舟。若天之降大雨,众人慌慌张张,四处奔走,寻檐下躲雨,但你手中既然有伞,那么撑开便是,又何必求檐而渡。 所谓之高人,哪怕实力再强,也终是身外之物,若试图动手割取仇寇首级,还需自己动手才是。譬如鹿衍,即便他能一人杀绝天下,难道就要为了师侄的私怨而选择动手?天地之间,并无这个道理。 张麟轩一笑置之,继续说道:“两壶茶,一壶自然是好水好茶叶,但另外一壶嘛,也就那么回事儿,随后糊弄几个铜板的买卖而已。方才喝也喝了,品也品了,接下来就猜猜谁好谁坏,若是猜对了,还有些意外之喜等着你,姑且算作是本公子求得一名忠心死士的打赏钱。” 钱景面无表情,略作迟疑,便伸手指向张麟轩右前方的那只茶壶,轻声道:“味道还算不错。” “抱歉,你猜错了。”张麟轩遗憾一笑,拎起右前方的那只茶壶,缓缓倒出一杯茶水,然后端起茶杯打量着,啧啧笑道,“几片枯叶,着实糊弄人。如此昧着良心挣钱,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钱景又指向张麟轩的左前方,缓缓说道:“入口苦,却有回甘,想来是应该是茶,喝得不多,品不出太多味道,较之于清水,聊胜于无吧。” 张麟轩不禁神色一愣,呆在当场,他娘的,还能这样? 愿赌服输,张麟轩也没什么好说的,趴在桌子上,微微仰起头,好奇地问道:“不喜饮茶,不善喝酒,那你抽不抽烟呢?” 钱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位开当铺的老头子喜欢,我俩关系不错,所以前些年尝试过几次,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索性便省了卷烟丝的麻烦。” 张麟轩玩味一笑,道:“人无至性,不可交也,认识了这么久,多少给我透露些兴趣什么的呗?下次见面,也好有个礼尚往来。” 钱景不由得陷入沉默,眼神瞧着有些黯然,等了一会儿以后,他才不急不慢地开口,“珍馐美味,窈窕佳人,陈年好酒,汗血宝马,琼楼玉宇,名画字帖,前朝古物,诸如此类,无有不喜,然而蹉跎一生,竟是一样也不曾留住,死后葬于孤坟,独享山河月色,勉强也算是一件幸事。” 张麟轩帮忙倒了一杯上好茶水,低着头,不见神色,只听他问道:“那现在呢?” 钱景咧嘴一笑,“只想好好活着。” 活着一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任凭生时喜好千千万,死后却只想好好活着。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就在张麟轩起身准备离开那一刻,钱景又突然开口,笑着说了句,“那地方冷得很,别才出门就回来找我。” “什么破地方,请我我都不去。” 少年转身离开,不见神色,只见锦衣抖动,一步迈过门槛,就此远去,不再回头。 钱景坐在原地,默默地喝着茶,望着张麟轩杯中何为消散的涟漪,喃喃道:“昔日的小乞丐,看来如今是真的长大喽。” 数年以前,北境毗邻之州,灾荒不断,饥民遍野,欲逃难至北境者不在少数,然而南山城城门紧闭,不容一人,以至于骂声四起,至今未有消减。 一群乞丐当中,有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男孩,时常钻狗洞溜进南山城,只要遇见吃的,便一股脑地偷走,反正有人在后面帮着结账,行事倒也没什么顾忌。将到手的干粮捧在怀中,再由狗洞钻出,然后将所有食物全部分给肚子饿得呱呱叫的同龄人,虽然得不到一句感激,男孩却乐此不疲。对于父亲的拒收难民一事,男孩虽然不懂,但知道父亲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他所能做的仅是管他人一时温饱而已,其余则不奢望。不是对于荣辱的淡然处之,而是从一开始便绝无此心。 一幕幕,有人故意视而不见,有人却看得十分真切,所以后者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不管规矩如何,交个朋友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旁人爱生气就生气,与我何干。 相交至今,也算见证了少年的成长,日子过得是顺遂了些,但这是错嘛?谁说有长辈们护着的孩子,就永远都长不大。欺骗之劫,易结易解,在于心之抉择。大不了相忘于江湖,要不就一笑泯恩仇,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若要让他亲眼目睹珍爱之物拥有却失去,如此行径,未免太过残忍。 也罢,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三州即便成了乱局,人间鬼道也会太平无忧,不牢任何人费心思量。酆都之鬼,归冥君所掌,但人间之鬼,却归我所掌,谁让钱某上辈子得了个好姓氏,也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面覆铁具,骤然碎裂至地,钱景伸出手指,抹平鼻梁上的一道剑痕,杯中涟漪同时归于平静。 下一刻,钱景黑衣化作红袍,满头皆白发,一柄古朴长剑凭空出现,悬于身前。钱景将之别在腰间,站起身,一闪而逝,再度出现时,已然来到城外山巅。 剑虽未曾出鞘,剑气却早已直指凌霄。 钱景仰头望向天幕某处,奈何受制于天地规矩,无法与天外某人直视,但他很清楚,那人一定就在自己此刻所望着的方向。 “一剑之仇,就此两清。” 铁剑孤立天外某地,默不作声,俯瞰人间大地,静待一个剑修的大年份。眼下这一茬庄稼,长势便极好。 “重返剑道一途,本是喜事,奈何你却不在人间,否则还真想讨教一二,所以说,千万别不回来啊!” 天外,一袭白袍的剑客不由得冷哼一声,“偌大一座剑山矗立前头,先想着如何越过吧。想问剑?可以,但前提是走到我身前来!” “手中仗剑,开山便是。” 人间作答,天外却没了言语,只见一道璀璨流光,轰然撞向某处,剑气如海浪翻涌,久久不曾平息。 芳槐柳序,酣睡了数个时辰的薛乾突然坐起身来,随手一抓,佩剑自行出鞘,悬于身侧。心念一动,随即也来到城外山巅,眉头微皱,沉声道:“钟……不对,你这一世好像是叫钱景,若是记错,还望见谅。出门较少,认人不多。言归正传,你要跟我师父问剑?” “天剑,薛乾。”钱景一眼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不愧是他的徒弟,一身剑道气机,果然不同凡响。” 薛乾懒得说那些客套话,真心与否都不重要,“这一世你年纪小,所以你先出剑。若是扭扭捏捏地瞎客气,那么换我来也行。” 薛乾左手持剑,作挥剑之姿,似乎下一息伊始,他便会出剑。 钱景作拔剑姿态,轻笑一声,“请。” 竹楼之下,第六层。 环顾四周,皆是坟冢,却无名姓。 中央的一处空地,有人盘膝而坐,正在雕刻佛像,显然没有搭理外来者的兴趣。 对于这位佛雕师一脉的老祖宗,鹿衍自然是知晓其脾气秉性的,所以有些水磨功夫,自然必不可免,但如今城外一战,更令他感兴趣,索性就先放一放再说。 遥望城外山巅,鹿衍笑容欣慰道:“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二章 解不得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城外山巅,剑气纵横,一道道璀璨剑光起伏不定,使得天地间亮如白昼,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以拔剑之姿起手的钱景已逐渐显露出胜势,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恍惚之间,他发现薛乾的右手好似如鞘中之剑正在养意一般,一旦后者将左手剑换作右手剑,双方便极有可能易地而处,胜负之势也由此转变。 借助剑身相撞所产生的威力,钱景身形向后掠去,双方相距约十五步站定。一剑横于身前,剑气随即由收敛,钱景微微一笑,轻声道:“以战养战,后发制人的剑道路数,他当年似乎有些瞧不上眼。虽不至于厌弃,想来也不会这般坑弟子才是。” 薛乾神色如常,倒持剑锋而立,有些不耐烦道:“打架就打架,哪来的这么多话。” 钱景不禁苦笑道:“一来是有些好奇他的选择,二来是如今身子羸弱,真是耗不起,所以便想着抽空喘口气。” 薛乾忽然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悦,开口道:“放着如此坦途不走,偏要去沾染一些旁门左道。即便你日后能够号令天下百鬼,然而于师父来说,不也还是一剑的事。与其白白浪费数百年光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坚定一个方向。” 钱景并不认同薛乾的“旁门左道”一说,反驳道:“天下修行,本应皆为大道,生者可走,难道死者就走不得?修鬼道者,惊才艳艳之辈亦是不在少数,甚至十方阁楼主便有一位,而且还是女子,既然可以凭借此道坐实楼主之位,又如何算不得大道。” 薛乾选择了沉默,然后瞧了一眼手中剑,随即躬步作弹射状,一息尚未结束,身形便激射而出,剑之锋芒直指红袍而去。相较于与人作言语间的争论,薛乾则更喜欢用剑来表述。 钱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剑也随之递出,裹挟风雷之势向前挥斩。 两柄长剑再次相撞,顿时引起一阵轰鸣,高山震动,滚石无数,不由得扬起无数尘埃。 竹楼之下,第六层。 与雕刻佛像之人背对而坐的鹿衍,由于暂时被烟尘遮住了视野,便收回了目光,然后转头看向身后,眯起眼,笑着问道:“若将鬼道喻为羊肠小路,你觉得如何?” 这位佛雕师一脉的老祖宗依旧默不作声,盘膝而坐,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片刻之后,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仍在盯着自己,于是才开口说了一句,“生者逆死喻大道,死者逆死则为笑话。” 鹿衍闻言便来了兴致,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面容消瘦的老者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耐着性子与身后的那一袭青衫解释道:“万年以前,十方阁楼主传天下众生修行之法,所求之事,无非自由与平等两者。前者其实已经做到了,屋檐之下,只要低头,在躲雨之余,纵声高歌或者饮酒作乐皆毫无问题,奈何安稳日子过得久了,总会有一些人不知足。贪嗔痴慢疑,乃世间五毒。一个贪字,便令人欲罢不能。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少壮老幼,各安其时,行至末路,一死可谓解脱。了无牵挂地离开也好,心有不甘地辞别也罢,都属自然之道。欲求长生,不愿腐朽,岂不正是逆自然而为,如此便是最初的大道。” 鹿衍不由得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者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所谓修行,难道不就是窃天地生机为己所用?始末皆如此,夫复何言。十三先生纵览古今,又何尝会不知,与其作智者,不如为愚人。其实哪有什么大道可言,修行?修个屁啊。” 鹿衍面无表情,“继续说下去。” 老者轻叹一声,满眼皆是失望之色,道:“若世人修行皆以求长生为大道,那么生者逆死岂不正中下怀。不过死者逆死嘛,便不失为一场笑话。死便死了,何必为难自己,又恶心别人。人间也好,地界也罢,皆是生者界,若求死者之疆域,去酆都便是。” 鹿衍思量片刻,问道:“这么说来,人间不得有鬼?” “阴阳之分,天人之隔,三者之间最理想的状态,难道不就是各行其道,互不干预?就如同我们十八人一样,各居一层,各忙各的。半甲子的安稳,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 老者忽然发笑,待略显诡异的笑声终止后,他便再没了言语。 鹿衍站起身,环顾周遭神色各异的佛像,心绪繁杂,甚至有些不宁,以至于心湖泛起涟漪,一身气机如浮云般时聚时散开。 老者又突然开口道:“随缘就好,莫要强迫自己去做成这种事。若有此心,百害而无一利。” 鹿衍沉声道:“你是……老头子?” 老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也可以是你的一梦。” 鹿衍默不作声,眼眸中似有冬雪骤降,得来万重寒意。 “恼羞成怒?着实没必要,只能说我这一层并不适合由你来解。”说罢,老者伸手指向远处的一尊佛像。 鹿衍扭头瞧去,只觉得那佛像面容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倒是忘得干净。”老者没好气道,“那一双略显突兀的桃花眼眸,想当初可是废了我不少功夫。所求所想,皆源自于他,无论你如何去争,最终也留不住。” 鹿衍眉头紧锁,“你到底是谁?!” “如你最开始所想的一样,不过就是佛雕师一脉的老祖宗罢了,但一座小酆都,又如何能关得住两位佛雕师?其中滋味,自己想去,恕老夫无可奉告。” 老者停顿片刻,忽然记起某事,便又借着说道:“还有一事,于老朽而言,无关紧要,与你这位十三先生来说,便至关重要。六层未解,七层不达,沿江而下至八层,如欲再行,遇十三即止。哦,对了,十三层的潇然,昔日的十方阁侍者,正是方才你我说谈及的鬼修,所以说,与其两个门外汉喋喋不休,倒不如回去问问他。” 鹿衍未再多言,只是转身选择了离开。迎难而上,若不得,便知难而退。 “六十年一甲子,不是谁都能走得过的。” “小家伙,睡醒没?” “老夫是谁?老夫就是老夫啊,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啊?” 竹楼之侧,桃夭烂漫。白色的花蕊,似乎早就预示了什么,只可惜你我却察觉不到。 ---------- 城外山巅,剑气依旧,双方你来我往,不知疲惫。 沿街而行,独自踱步的张麟轩没由来地抬起头,眼睛高楼虽是灯火通明,却再无往日的喧嚣,笙歌已止,亦不见杨柳腰肢,蝶裙翻舞。 张麟轩神色如常,并无任何感触,正想离开时,却又瞧见一袭红衣。 求凰坐在门槛上,微微偏着脑袋,俏皮地笑道:“真巧啊。” 张麟轩来到她身前,半蹲着,眉眼温柔道:“无巧不成书嘛。敢问这位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求凰一手托着脸颊,一双明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一问题,“还不是怕某些人饱暖思……” 一袭红衣的女子忽然两腮羞红,甚是滚烫,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朱唇上传来的一丝温润。 “思你。”张麟轩柔声说道。 本是打情骂俏的大好时节,但突然间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作为“始作俑者”的张麟诚仰着头,根本就不去瞧自家弟弟的似乎能一口把人吃掉的眼神,故作镇定,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庭广众,注意分寸。” 张麟轩没好气道:“君子好成人之美。” 身为兄长的张麟诚顿时在气势上便弱去几分,瞥了一眼自家弟弟,便赶忙收回目光,神情略显尴尬地说道:“这道理还是我教你的。哎呀,这不是事出有因吗,恰好为兄就在此,恰好就让我瞧见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无巧不成书吗,怎么现在就给忘了。” 张麟轩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求凰,尽管已故意装得几分狠模样,但眉宇间温柔却如何也藏不住,面对这小妮子一挑眉,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便只得败下阵来。 张麟轩起身作揖,神色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接下来,不如一起回家?” 张麟诚一时无语,只觉得自家弟弟的脸皮是愈发地厚如城墙了,甚至犹有过之。他点点头,轻笑道:“也罢,剩下的事情,为兄可以自行打理,你与求凰就先回府吧。” 张麟轩本来还想假意大方地推脱几句,但殊不知兄长早已看穿了他的那些小心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求凰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大公子,见后者点点头,她便欣然起身,走在了张麟轩前面。见傻小子跟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便扯了扯他的腰带,眼睛眨个不停。 恍然大悟之后,张麟轩的脸上竟是少有地浮现出一抹羞涩神情。 即便身为兄长,也不得干涉太多,所以便只有八个字的善意提醒,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目送什么的,不存在的。 “年纪尚小,注意安全。”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三章 有人归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镇北城。 北上途中偶遇故人,所以耽误了些许时间,器灵至此已然是三更时分,但城南大门处,身着衮服的老王爷却依旧在耐心等待。 一袭反绯红官服,袖袍一卷,器灵负手而立,神色有些傲然道:“有些仇怨,老夫自是不会算到后辈身上,但若换作是你,那便另当别论。” 老王爷神色淡然,轻笑道:“前辈脱困,可喜可贺,何不进城一叙,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器灵面色骤然一沉,有些不悦道:“老夫虽说是来了镇北城,但最终可不一定会在此止步。听说在暮雨楼楼主,武三思的治理下,昔日的荒莽之地,如今已有景色可赏。人生万般事,老夫都喜欢自己做主,不愿劳烦别人。” 老王爷点点头,轻声道:“圣人有言,曰:随心所欲不逾矩。若处规矩之内,人生万般事,自当由己做主,更何况晚辈一介凡夫,又如何能够左右前辈您的决定。至于此番入城,只是饮酒,别无其他。” “凡夫?”器灵冷哼一声,不悦之色更甚,猛地甩手拂袖,然后大步走入城中。与老王爷插肩而过时,他又故意放慢脚步,于前者耳畔冷笑道:“希望如此,否则仅凭几个出身武庙的后辈,非但留不下老夫,反而还会白白失了一座城池。” 老王爷一笑置之。 二人一前一后沿街而行,直奔那座城主府。虽说此刻已至三更,门户紧闭,灯火止熄乃是常态,但令器灵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察不到一丝生人气息。如此一来,便只有两种可能。眼下的镇北城要么已经沦为一座空城,要么就是满城百姓已尽丧屠刀。 旧时守城,人族不乏有施展血祭之术,进而加强一城阵法威力者,手段残忍而不自知,反倒只会盯着眼前利益,殊不知血气之下,必有怨气,一旦怨气凝结成型,定会取前者而代之,此后等待守城之人的便只有一种下场,那便是受怨气反噬而死,且死状极其凄惨。 对于老前辈的胡思乱想,以及心声言语,老王爷都一清二楚,不由得笑了笑,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位嘴上不饶人的老前辈有些可爱。 拘押多年,怨气终究难免,所以入城前才会有那一番警告与不悦神色,皆属情理之中。如今入城之后,反倒关心起了城中百姓的去留,也就是说,老前辈对人族并不冷漠。北边风景再好,却终是不如故国山河。 “一切安好,前辈无需担心。”老王爷轻声解释道。 器灵神色一怔,转而面露怒容,停下脚步,沉声道:“张允执,你胆子可真大,竟然连老夫的心声都敢偷听,还真是不知死活。你要明白,即便你占着一地之利,老夫若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老王爷默不作声,并不急于解释,反倒是希望老前辈当即证明自己的言论,以免落人口实,被一些心气儿高的城中晚辈“瞧不起”。 四方城头,皆有守城之将分心一观,但绝大部分的心神却仍旧在注视着所辖区域内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唯独居北,身着金甲金盔的少年将军正在全神贯注,饶有兴致地瞧着长街上所发生的的一切。当他得知那位老前辈似乎真有要动手的意思时,他嘴角的笑意便愈来愈浓。身侧所立一杆长枪以及腰间佩剑,此刻皆是颤鸣不已,仿佛极为兴奋。 察觉到来自北方的一股战意,器灵勃然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后生,也罢,我这就废了你张允执,然后再去好生教训他。” 在一袖武意与一袖文意之间,器灵选择了后者,因为即便伤了张允执,事情依旧可以有回旋的余地,若真将他彻底打杀,与北境便是死仇,旁人可以不惧,但那一袭青衫的十三先生必将与自己不死不休,非但麻烦,而且稍不留神便会被其成功报仇。 一袖甩出,如滔天巨浪,无任何花哨招式,仅是如海浪一般将磅礴天地元气一股脑地砸向老王爷,依着城中地利之便,后者不会死,但全身窍穴必将因为海水倒灌而尽毁,就此沦为废人。 如此教训,不可谓不重,但事后器灵仍有秘法解决这一切,所作所为无非是令那几个后生对自己真正心生敬畏。初入此城,便想要偷听老夫的心声,别说你张允执是什么北境之主,一国藩王,即便昔日是身负天下真龙之气的秦君,又或是文庙至圣,老夫一样会出手教训。 天地元气倾盆而至,老王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一笑,一次呼吸,长街复归安宁。 “前辈,很抱歉,您似乎做不到。”老王爷轻声道。 器灵满脸错愕,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张允执虽自称凡夫,但他又怎会当真。即便张允执借助一地之利已成功跻身十境,可终究不是苦修所得,所以面对这一击时,哪怕安然无恙,却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器灵心有不甘,便想着试探一番,但老王爷只是随手一挥,此间天地元气瞬间散去,再不得重聚。凡是以“御”之一字相关的修士,一旦脱离天地元气这片浩海,实力都会大打折扣。作为一名炼器师,铸器,再炼器,最终攻敌之手段必然离不开御物,所以器灵当下的处境并不算太好。 “坐镇天地?”器灵惊讶之色更甚。 老王爷点点头,笑容温和道:“所以才能听见心声,并非是刻意为之。” 器灵怒目道:“你是故意在让老夫出丑?!” “非也。”老王爷摇摇头,解释道:“与其输给城内的诸位,倒不如输给本王,至于原因,无非是这样一来面子更挂得住些。归根结底,晚辈是以地利之便取胜,前辈算不得真正输了。” “就那几个后生,当真能胜过老夫?”器灵有些不屑。 老王爷会心一笑,轻声道:“文庙之内的读书人尚且不好惹,又何况是武庙当中的诸位将军。” 见金甲金盔,少年将军分心城内之事,一些自极北而来的妖族便心生侥幸,企图登城一观,好好地瞧一瞧这道人间的第一座防线,究竟有何本事能够阻拦妖族南下的脚步。 一剑骤然出鞘,长枪紧随其后,一道璀璨金光横断天地之间,散尽之时,黄沙之中已尽是尸骸。 器灵面无表情地瞧着一幕,喃喃自语道:“看来老夫要好好巩固一番实力了,不然还真容易被一群后生瞧不起。” 十方阁。 枯坐高楼,百无聊赖的秦湛忽然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听见一些好笑的话。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原本不在北境,奈何某人心声言语间提到了秦君。 “倚老卖老的家伙,当真惹人生厌。” 陈尧翻书而止,会心一笑,轻声道:“关得久了,脑子自然拎不清,倒也难为小十三将他给放了出来。不过实话实说,这位老前辈炼器的本事当真不凡,昔日若是无他那一脉护持,地界至少要再多损失三成。” 这位以国为姓的十二楼主忽然间想起了某事,便忍不住笑道:“昔日一统,倒是有许多兵刃被熔聚一炉,其中应该有不少出自那老家伙之手。” 陈尧点点头,道:“所谓乱世之下的利器,便是太平世道的凶器,但断绝武之一途,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一国一地之太平,又岂能没有兵戈守护。于内而言,真理是夫子所言之规矩,一国完善之律法,但于外而言,所谓真理,便唯有利剑。为兄虽厌弃强弱之别,有时却又不得不为之,书卷之上琐碎事,还真是自相矛盾。” 秦湛微笑道:“用大师兄的话来说,行走江湖,剑虽可归于鞘中养意,却不能不悬于腰间。实力的强弱并非真正的强弱,于修行而言,心性一物,方为首要。” 陈尧笑容欣慰道:“至理之言。” 秦湛忽然想起某事,遂问道:“哦,对了。师兄,小十三的那盘棋,你打算怎么办?” 陈尧深呼一口气,有些无奈道:“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谁让他是我师弟呢。不过这一次,赌得真大啊。三方战事一起,那可就是谁也顾不上谁的局面了。” 秦湛咧嘴一笑,“赌大赢大。” 陈尧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秦湛,“我看是你心大。” 咚咚咚,破旧楼阁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大雨滂沱之夜,有人拖刀而归。 楼内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震惊不已。 十方阁,十层楼,另有陪祀之楼四座,或称六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楼不再此地,另外一座生死楼则已成为废墟,神韵被该楼之主随身携带。 此外,还有一座“衙门”。府衙内的审案之人不定,但行刑者与掌律却是万年来从未改过。前者手持一刀,可斩天下所有逾矩修士,而后者亦是一刀,可斩诸位楼主。 看似两人,实则却是一人,至于原因,无非是在做那本心之争。 只听得站于楼外的那人,朗声道:“掌律萧君潮今日归阁,烦请陈阁主开门一叙。”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四章 上下求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楼门大开,拖刀至此的萧君潮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已然来到了旧书楼中,静待这一世的十方阁之主。 阁主与代阁主,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地之别。不过在萧君潮看来,书生陈尧距离坐实这一位置,所缺少的无非是一种来自于天地的认可。 天界早已崩塌,得其认可便也成了无稽之谈,而所谓的地界,便是当下之人间,而这一种认可的获取说难实难,说简单亦是简单。只要陈尧能够补全那缺失的一半地基,即是货真价实的十方阁之主。至于难易如何,作为掌律的萧君潮虽一清二楚,却未必愿意多言。 一袭长衫,以玉簪束发的书生沿梯而下,几乎是同一时间来到旧书楼。陈尧面朝来者微微一笑,拱手道:“见过萧师兄。” 萧君潮避之不受,面无表情道:“如今十方阁的第六层名曰诛神,而非是千余年前的金祇,所以楼主自然是那位行刑者。至于我嘛,一介孤魂野鬼,面对浩瀚文海,又怎担得起这一拜。我知你重规矩,但今日还是免了吧。” 陈尧歉意道:“是师弟考虑不周了。” “没关系。本就是我在故意为难自己,与旁人何干,万般不便之处,当年皆有考量,所以你无需如此。”萧君潮盘膝落坐,将佩刀横在身前,继续说道,“接下来就不与你客气了,有什么我就说什么,如有为难之处,你大可直言。” 陈尧亦是随之落座,轻笑道:“师兄尽管吩咐。” “旧书楼的那本藏刀录,我需要暂时借走,一些埋葬于山川湖海间的刀魂数日之后极有可能一并现世,奈何夏桀一心掺和内乱,必不会在意这等事。既然如此,那便只好由我亲自走一趟,但在此之前,我还需淬炼锋刃,以求磨去刀身上积累的锈迹。藏刀录,若我没有记错,书页间应该收录着不少纯粹的刀魂,故而正好用来磨刀。”萧君潮神色平静地说道。 陈尧点点头,心念微动,楼内万千藏书,一卷竹简随之掠出,瞬息间便来到二人身前。陈尧双手递出,笑道:“师兄收好。” “多谢。”萧君潮道了一声谢,便将东西收入手腕上的一件芥子乾坤物中。 陈尧不禁咦了一声,略微有些惊讶,道:“此玉镯好像是叶师妹当年的嫁妆。” 萧君潮并未隐瞒,直言道:“回阁之前,走了一趟天幕边界,便跟她借来了此物。” “这妮子竟然也舍得。”陈尧轻笑一声,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萧君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道:“一世之事就该一世了结,如此一来,又岂会心神不宁。当下之一切,自作自受罢了。” 陈尧一笑置之,并未就此言语什么。有些事,他人不曾放下,你我亦不曾拿起,故而是非对错,不好轻言。何况情之一字,本就是她注定的劫数,又如何能逃得掉。 “第二件事。” 陈尧收敛心绪,笑容温和道:“师兄请讲。” “我接下来要启程北上,最终落脚之地选在了北境,为了避免遭人阻拦,希望秦湛能帮我护道一程,以帝王之气掩盖住刀意即可。” 陈尧默不作声,神色显然有些犹豫,半晌之后,他不禁无奈一笑,开口问道:“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萧君潮点点头,继续说道:“某些人欲作扶龙之臣,只可惜不怀好意,一旦真龙气运汇聚,进而起势腾云,他们反倒要做屠龙之事,还说什么求证大道。若换作旁人,我绝不会趟这浑水,但他毕竟是我的十二师弟,更何况张欣楠离开南海孤岛,一路北上之际,还特意绕路去找我,一番良言相劝,实在是想拒绝都不行。” 陈尧忍住笑意,轻声道:“以三尺剑讲理,师兄确实极为擅长。” 萧君潮摇头解释道:“刀剑之争,既在夏桀,亦在萧君潮,若张欣楠主动出剑,我不会拒绝的。至于前者,内乱不止,便无法找回真意,避一避也属正常。记得那一日他来见我时,言语不多,只是提了两壶酒,分给我一壶后,便一个人靠在角落里喝闷酒,那般落寞之色,我也是生平仅见。离开之后,又留下一句话,他希望我能尽力护住十方阁。” 萧君潮轻叹一声,眼神无奈道:“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慢了小十三一步。房倒屋塌之后,一世恩怨一世了,而这刚好是我当年答应后者暂离十方阁的原因之一。陈尧,我其实很向往小十三说的那个世道,或许断绝一切,抹除修行,便是唯一的良方?可谁又知道呢。” “乱世将至,各求治世之道,这并无不妥,但小十三的手段确实有些过激了。对待久病之人,一开始便用猛药,无异于一场豪赌,但他既然号称逢赌不输,我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陈尧深呼一口气,继续说道:“修身,免了枷锁,得了自由。齐家,一国法治,后世之基。治国,允执其中,以身为城。三者皆已应了谶言,但最后平天下之人却迟迟未曾现世,小十三啊,为兄真的开始害怕了。” 萧君潮双眸微闭,呢喃道:“但愿一切都能有个圆满的结局。秋日萧瑟之景,这一世还是不要再见了。” 窗外大雨滂沱,楼内寂静无声。 行棋至此,无可奈何,只得静待他人落子。 -------- 东方既白,公子独坐二楼窗畔,一夜未眠。 一位面容和蔼的妇人推门而入,怀抱一只肥胖花猫,身后跟着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胭脂榜上,后者之名仅次于南国长公主秦晴也。 “珺宓,麻烦你在门外守着,再帮我照顾一下这个小家伙。”妇人笑容温和地说道。 一袭青色长裙的宋珺宓点了点头,接过花猫,再帮着妇人合上门扉。立于二层,环顾楼中景象,不免心生感慨。一切复归于无,其实也是好事。有些路既然越走越偏,自当及时止损,就是歆梓妹妹如今过得怎样。 屋内,妇人缓缓走到张麟诚身边,后者竟然是没有丝毫察觉,直到身为镇北王妃的妇人轻唤了他一声,“诚儿。” 张麟诚猛地转过身来,满脸错愕,随即跪倒在地,泪流不止,“孩儿不孝。” 王妃将张麟诚扶起坐下,然后用手帮忙擦干眼泪,眼神宠溺地看着他,笑容温柔道:“多大的孩子了,怎么动不动还哭鼻子啊。” 张麟诚哽咽道:“让母亲您担心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自幼读书,道理不用多讲,你所做一切,乃是为天下谋求太平世道,我儿子着实了不起。作为母亲,我只有欣慰,至于因此会失去些什么,实属必不可免。即便我不愿见到,但又怎会因为私心而阻拦你的脚步呢。不过你这次好不容易能回家一趟,却始终不愿踏足母亲的院子,难免还是有些生气。与其在家里等着,倒不如出来找你,也好有个说话机会。” 张麟诚欲言又止,“母亲,我……” “我知你心思,乃是不愿让我再伤心一次,但较之于看到你如今的这副模样,你不来见我才是最令母亲伤心的一件事。你放心好了,你母亲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王妃抬手捏了捏张麟诚的脸颊,轻笑道:“如今而立之年,初为人父,有些该尽的责任不能免,那小家伙如今养在府内,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记得找时间去见一见,毕竟是你的孩子。至于他母亲一事,将来就留给小轩去解释吧。” “儿子明白。”张麟诚点头道。 王妃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地问道:“身为兄长,可知小轩昨夜为何出来走动?” 张麟诚神色犹豫道:“或许是为了荒原。” “那臭小子的脾气果然一如既往的倔强啊。”王妃宠溺一笑,继续说道,“虽然取了字,却始终未曾及冠,所以这趟荒原之行,你说母亲是不是该拦上一拦?” 张麟诚一脸无奈道:“未必拦得住。” 王妃面露难色,低语道:“身为镇北世子,将来若无气运加身,又该如何统领三州。你父王也真是,竟然全由着他胡闹。” 镇北王府。 张麟轩起了个大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直接去了竹楼那边堵人。片刻之后,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鹿衍。后者原本心情大好,但一见到这个臭小子,脸色便骤然一沉,没好气道:“你要干嘛?” 张麟轩一脸坏笑道:“打个赌。” “赌什么?”鹿衍不免有些好奇。 “摇骰子,谁点数大谁赢,如何?”张麟轩不知从哪掏出一枚骰子,笑呵呵地看着鹿衍,“师叔不会不敢吧?” 鹿衍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道:“有何不敢。你说赌什么。” “点数小者满足点数大者一个愿望。” 鹿衍摩挲着下巴,一脸认真道:“我很吃亏啊,毕竟你小子又满足不了我什么。” 张麟轩一本正经道:“可我不会输啊。” 一时间,鹿衍竟无言以对,好你个臭小子,跟我空手套白狼是吧?! “力所能及,绝不让您为难。” 鹿衍懒得理他,便干脆以元气幻化出一枚骰子,然后随手一丢,重新落于掌心,六点。 “臭小子,你输定了。”鹿衍得意地看着张麟轩。 张麟轩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 随手一丢,骰子重新回到掌心前竟是化作两枚,点数一个六,一个一,不多不少就比鹿衍大出一点。 “你这叫作弊!”鹿衍气愤道。 “愿赌服输,您又没有只能投一枚骰子。” 鹿衍忽然眉头一皱,狐疑道:“你这骰子?” 张麟轩一脸风轻云淡道:“逢赌必赢。”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五章 挖坑等你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忍不住笑出声了,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事,然后抬起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却并未言语什么,紧接着身形一闪而逝,去往一处无主福地,取了一株灵草,转瞬又归。 一来一去,不过数个呼吸,着实让张麟轩有些惊愕,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问道:“师叔,莫非这就是五境之术修到极致的体现?” 鹿衍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而是将手中那株形似火蛇的灵草递给了张麟轩,然后神色平静道:“拿着,去泡水,洗个澡就行了。” 张麟轩一脸疑惑。 鹿衍没好气道:“与我打赌,不就是为了这个?不过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若想斩断一地加身之气运,其过程必然极为痛苦,一旦挺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你小子原本毫无气运可言,这点藩王气运还是你父亲费力与人求来的,所以是去是留,你最好考虑清楚。” 闻言之后,张麟轩显然有些犹豫。前者自然不在乎,后者才是真正的为难之处。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待气运流散后又该使之归于何处。天地之间,任何一处河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增加或削减水运,因为一旦有所改变,河流所处之地的下一年便极有可能是灾年。旱涝之劫,避无可避。看似虚无缥缈的气运一说,实则却是此方天地中仅次于光阴长河的第二大河。之所以看不见又摸不着,无非是因为自身境界不足,从而限制了眼界。它的源头就在十方阁,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鹿衍缓缓说道。 张麟轩沉默不语,片刻后,道:“依您看来,北境或许会因我而遭受劫难,所以您不赞成我这一次的选择?” 鹿衍扯了扯嘴角,反问道:“别人的看法,当真就如此重要,甚至于可以左右你的选择?” 张麟轩坦诚道:“以前或许真的不在意,又或者是年少轻狂,所以不喜听人言语,但如今渐渐长大,有些事是真的没办法只考虑自己了。人嘛,总要学着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欲再次走一遭荒原,无非是想略尽绵薄之力,从而帮着北境求得一分生机。不然战事一起,师侄我可不就成了个没用的世子。方才听您说言,似乎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有可能酿出祸事,故而总要再思量一番才是。” “说实话,我并不反对你接下来的荒原之行,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斩断气运牵连。北境有大阵守护,你为阵眼,想来你应该是清楚的,对吗?”鹿衍问道。 张麟轩点点头,轻声道:“以前只是有些猜测而已,直到前不久与秦凤仪见了一面,这才知晓了一切。” 鹿衍流露出几分笑意,夸赞道:“秦家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若北境将来真有彻底太平的那一天,由他来做个文官之首,想必也绰绰有余。” 张麟轩轻叹一声,“但愿有这么一天。” “相信你自己的选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鹿衍笑容温和,又轻声问道:“所以你打算如何选择?” 张麟轩面色凝重,并没有急于回答鹿衍的问题,而是开口询问道:“师叔可有办法解决阵眼一事?” 鹿衍想了想,忽然嘴角扬起,轻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有些本源之气,如今除了你,那丫头身上也有。” 张麟轩有些不明就里,神情疑惑道:“什么本源之力?” 鹿衍笑问道:“你兄弟七人,虽未及冠,却都早早地取了字,你可知其中缘由?” 张麟轩摇摇头,回答道:“此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但以前似乎听韩先生偶然提起过,说这件事其实源自于一场打赌,结果某位老先生输了,便留下了八个字。父王取首字再结合剩下的七个字,于是这才有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字。” 鹿衍又问道:“可知那位老先生的来历?” 张麟轩摇摇头。 鹿衍笑着解释道:“那可是麒麟一族最后的传承者。当初若无他散尽一身气运,北境也断无后来的这番气象。眼下的这座大阵,归根结底,乃是出自于他的族纹。北境号称有七座公子,实际上就是七座阵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你若擅自割舍气运,势必后患无穷。不过多年来,阵法本就有所动荡,再加之你两位兄长的缘故,所以阵眼不得不换作他人。既然有了先例,若方法得当,临时换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毕竟不是主阵之人,故而有些事做起来自然就不似你父王那般得心应手,难免有所辖制。只有身负麒麟本源之力者,方能由我施展秘法,从而暂代你作为阵眼。”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身负麒麟本源之力者又该到何处去寻找?”张麟轩神色略显急切地问道。 鹿衍有些无奈,白眼道:“一看你小子刚才就没听我好好说话,不是说了那丫头身上有吗。” “丫头?您指的是求凰?” 张麟轩有些疑惑,但鹿衍既然如此说,想必就是二人都认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如此说来,那么便就只有求凰了。 “但为何是她呢?”张麟轩不解地问道。 正所谓关心则乱,想来张麟轩是不愿让求凰参与到这件事中来的。毕竟凤凰一族的事只是暂时搁置,还并未真正得以解决,所以在此之前,张麟轩并不希望再有其它麻烦找到那妮子,只愿她能够平平安安。 鹿衍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年少轻狂?如今不光是她身上有麒麟本源之力,就连你的身上也有着一丝凤凰本源之力。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你们俩个……” 张麟轩恍然大悟,下意识地便作出反应,将手中那株灵草直接塞进了鹿衍嘴里。后者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就灭了这个欺师灭祖的小王八蛋。 张麟轩赶忙将灵草收回,笑容尴尬地看着鹿衍,磕磕巴巴地说道:“明……明白了。师叔,咱们接下啦聊……聊点别的呗?” 鹿衍揉了揉脸颊,不禁冷哼一声,懒得理睬这个胆敢欺师灭祖,对师叔动手的小王八蛋。如今倒是跟我在这害羞起来了,当初怎不见你理智些。两种本源骤然融汇在一起,你可知当时差点闹出多大事来。 若无你师父阻拦,一旦被那些蛰伏在北境各处的妖族寻见踪迹,哪怕最后一死,也势必要杀了你这只还不成气候的“麒麟”。假如真的让他们得手,北境必然乱作一团,妖族也就有了南下的契机。麒麟本源散入天地后,必将会引起一场“洪灾”,虽然有儒家圣人坐镇竹楼,但面对地下十八只恶鬼的群起而攻之,镇北王府一样会手足无措,即便手段用尽止住了乱局,也会留下不可逆转之伤势。对于一直虎视眈眈的荒原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不过现在就好多了,十八层地狱,五层已解,还有两位如今也算是加入了镇北王府,之后凭借读书人潇然以及佛雕师某的手段,再加上镇北王府的底蕴,即便余下恶鬼倾巢而出,虽然会有所动荡,但也不至于影响整盘棋局的走势。值得一提的是,眼下虽然少了一位举世无敌的剑客,但却来一位可排在剑道前三甲的后辈。天剑之名,并非虚衔,弹指一剑诛杀恶鬼,足可证明其实力。 那一剑之后,蛇人族修士气息便完全消散,对于其它恶鬼而言,自然也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所以如今便显得极为老实。若是心里还存了逃离竹楼的想法,估计也要等他们彻底察觉不到薛乾的剑意之后,再做打算了。 见鹿衍一直不说话,张麟轩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上前问道:“要不……这株灵草您先拿回去,咱们再想想别的什么办法?” 鹿衍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灵草,还是看少年,只听他随口道:“留着吧,这蛇形草之所以能够斩断气运,是因为它生来便受到神血滋养,所以与人间诸多大道之间存在着相克关系,因此才会被用来炼气。以水浸泡,药力散发,人若进入水中,此时便会被斩断所有牵连气运。此外,你若能将其炼化,使之扎根于心湖岛屿,以后自有妙用。” 张麟轩面露犹豫之色,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了好了,我知你心忧之事,不过大可放心,阵眼更换结束后,若你不曾返回北境,我便绝不离开王府,那丫头的安全由我来保证,毕竟谁让我是你师叔呢。” 张麟轩纵有万千言语,最后却只开口说了一句,“多谢师叔。” 如今之恩情,必将牢记于心。 “去吧,把求凰那丫头喊来,秘法之事,我需要再跟她言语一番。” 张麟轩轻嗯一声,转身去往芳槐柳序。 待少年走后,鹿衍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目光沿湖望去,却始终不见尽头。与此同时,一道心声忽然响起,“循循善诱,给晚辈挖坑跳,亏你做得出来。” 鹿衍一笑置之,开口问道:“不知湖水彼岸在何方?” “心之所向,便达彼岸。”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六章 皆不自由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不知是何缘故,随着一道心言的结束,鹿衍只觉眼前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待再次恢复清明以后,他已然来到一座水府门外。 鹿衍神色如常,仰头望向府门上的匾额,会心一笑,轻声道:“好个‘诸神参拜,万仙来朝’的碧游宫。” 水府内随之传来一道爽朗笑声,主人家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客人的言语打趣。一道青色幽光忽然出现在门外,化作一道长须老者的模样,轻捻着胡须,满脸笑意,眼神有些复杂地瞧着来者,不禁啧啧称奇道:“肉体凡胎,神性却根深蒂固,此外体内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修罗气运。历经混沌之劫而不灭,习得颠倒乾坤之神通,如此本该一世逍遥,直至天地覆灭,奈何却又自愿卷入红尘灾厄之中,着实可惜。敢问与世同君,为何还不证道?” 鹿衍一笑置之,反问道:“虽有天地之劫加身,然教主却依旧长存于世,甚至不受轮回灾厄之苦,但不知为何又要自困于此,飞升天外,岂不逍遥?” 被鹿衍称为教主的老者闻言后,不由得神色一怔,随即又释然一笑,捻着胡须,轻声说道:“我辈修道之士,瞧不见前人,比不上同龄,如今又要被后来者赶超,回首往昔岁月,只觉仍是井底之蛙,故而又谈何逍遥。至于所谓的飞升天外,无非是井底后辈们自欺欺人的作乐手段,难不成老夫还要当真?” 鹿衍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万年前那一战,地界伤亡惨重,恰逢此时,各方残留气运泛滥成灾,道祖这才不得已飞升天外,以一人之力开凿大渠,引流于虚无之地,从而演化白玉京高楼,如此当记一笔功德。” 老者微微一笑,点头道:“前人之功,不吝言词,后人之过,又何必隐瞒?自他以后,十有八九皆是不明就里,一心只为满足私欲的腐朽之辈,否则如今天外局势又何至于那般凶险,甚至不得不动用那柄铁剑。” 老者停顿片刻,随即又补充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给与世同君提个醒,毕竟当年于我曾有点化之恩。自铁剑离开人间的那一刻起,似老夫一般道龄漫长的家伙们便有些坐不住了。虽不至与神族或妖族同流合污,但大势倾轧在即,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便一定会做些什么。对于棋局走势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老夫独修万年,大可以借光阴之力化解心中怨愤,然而他们就未必了。有些疯狂,人间山河未必能承受得住。” 鹿衍道了一声谢,便没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望向某处,想着接下来该不该走那一趟。 老者忽然间想起一事,乃是关于竹楼地下六层之事,目光偶然扫过,因此便瞧见了极为有趣的一幕,于是便开口问道:“小酆都之行,可还要继续?” 鹿衍平静地回答道:“渡人渡己,何乐而不为。” “就不担心因此而自误,以至于一步落子,便使得满盘皆输?如此算来,买卖可不划算。”老者笑容有些许玩味地说道。 “不知教主有何高见?”鹿衍问道。 老者在身前画了一个圆,轻声笑道:“阴阳五行,周而复始。昨日之事即便再现,亦是成了今日之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布局至此,已然占尽先手,接下来便是棋子之间的相互厮杀,你又何必深陷局中,如此反倒落了下乘。” 鹿衍面露难色,无奈道:“但是教主不要忘了,如今对面执子之人可是我那位武师兄。陆师兄棋力冠绝于世,而武师兄也仅才输他一线。若是换作旁人,哪里又有什么胜算可言呢。至于我为何能处处占尽先机,教主应该清楚才是,毕竟你和天外的那位曾一起瞧了混沌许多年。” 老者会心一笑,打趣道:“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过即便事实如此,又能如何呢。临渊而垂,有鱼上钩,若是不喜欢它的滋味,随手抹平伤势,从而放生即可。” 鹿衍扯了扯嘴角,没由来地说道:“若是一对一,教主当年未必会输。” “马屁一般。”老者有些感慨道,“若论道之高远,行路之平稳,的确比不得师兄。至于功伐手段嘛,倒是勉强有些胜算,但如今就未必了。道与术之争,历来如此,哪怕殊途同归,终究要弱上一线,然而有了这一线,两者便是天壤之别。” 鹿衍忽然抬头望去,不免有些担忧道:“教主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 老者笑了笑,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随手取来一滴水,弹指而出,使其再与湖水重新相融,随后轻声道:“不思其来此何方,只说归途,都是一样的,如此何来的胜负。由己及人,你不也是一样?竹楼外的随手一指,不就已经道破了一切。生于天地间,无论我等如何自诩强大,终究是那渺小的一粒尘埃。” 鹿衍不禁眉头紧锁,沉声道:“教主的意思是说……” 老者眯眼而笑,打断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未至终局,莫要多想,否则今日一番闲聊过后,你原本坚毅的道心可就要乱了。” “教主这是想故意坑我?此言不说还好,一旦开口,岂不是故意难为人。”鹿衍苦笑道。 老者哈哈大笑,道:“不然老夫今日又为何要请你走着一遭?福祸相依,有失便有得,未来如何,莫要犹豫,莫要忧惧,大道就在脚下,安心走便是。” 鹿衍神色困惑地问道:“恕在下愚钝,敢问教主你这般自相矛盾的护道,究竟意欲何为?” “不忍看你再为难自己罢了。天地若要倾覆消亡,那便由着它好了,何必要你一人肩挑河山。某些岁数活到了狗身上去的老家伙就该死,根本不值得去救。修道万年,竟是连真正的大道之敌都瞧不见,反倒要你来提醒,何其讽刺!” 早已古井无波的心湖,此刻竟是再度燃起怒火,但老者的一身气机却不降反升,转瞬间便已来到楼外之境,殊不知这就是一道投影罢了,至于真身则尚在水府之内,所以可想而知这位老者究竟会有多么强大。 见状,鹿衍轻笑道:“可喜可贺。” 老者却不禁苦笑一声,呢喃道:“所谓心关,未曾想就在此处,难怪当年会被许都嘲笑个不停。如今回想起来,倒是与你现在的处境一样,都有些自己难为自己了。” 妄动无名之怒,进而一叶障目,与他人起了所谓的大道之争,殊不知大道真正之敌近在咫尺。既然如此,接下来也该好好去争一争了。 鹿衍笑问道:“既然如此,可否同行?” “自然。” 一语言罢,青光随即散去,水府也渐渐开始模糊,一番颠倒之后,鹿衍又重新来到了湖畔,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一道磅礴道韵瞬间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方圆千里,皆是为之一颤。 鹿衍神情有些惊愕,转瞬即逝,进而满脸笑意不止,喃喃道:“臭丫头,你这次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恐怕整座天下都要知道了。” 竹楼之中,圆脸小姑娘笑容如旧,一袭白色衣裙略微沾了些灰尘,韩先生便挥袖将之掸去,还她一片圣洁,不由得老泪纵横,嘴唇微颤,不得言语。 “先生,您怎么哭了?”李子有些急切地问道。 韩先生眼神慈爱地看着小姑娘,帮她整理了一下鬓角略显缭乱的发丝,随后挤出一个笑脸,声音温和道:“先生这是高兴啊。” 李子皱了皱鼻子,显然不太明白。按理来说,如今安然离开书卷,也就表示自己勘破了所谓的修行文字障,所以韩先生的确应该高兴。 李子不由得恍然,原因是她想起了一个成语,“喜极而泣”,大概就是如此吧。 李子忽然低下头,有些羞涩地问道:“先生,我……我能出去走走吗?” 韩先生笑着点点头,轻声道:“女大不中留,去吧,记得晚些时候回来吃饭。那个臭小子嘛,也可以喊来。” “先生最好了!”李子抱了一下自家先生,然后便满心欢喜地跑了出去。 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韩先生忽然自嘲道:“都快入土的人了,眼泪怎么还止不住了呢。” “陛下,老臣幸不辱命,但臣接下来却不得不抗旨,李氏一族的荣耀,不该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老臣作为公主的先生,终究还是有些私心,不求她如何地位尊崇,只愿一生能与良人相守,平平安安。”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 一间书房,这尽宏伟奢华,名曰:昭阳殿。 龙椅之上,大旭圣天子双眸微闭,靠在一名婀娜女子的肩头,口中喃喃道:“若只是文人气息那该有多好,可偏偏夹杂着几分帝王之气,着实让人头痛。” 婀娜女子笑容妩媚道:“陛下您放心好了,自会有人去处理的。” 名为萧衍的大旭天子轻嗯了一声,然后便沉沉睡去。 婀娜女子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喃喃道:“您又是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七章 授业之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正午时分,薛乾抱剑而归,瞧着似乎有些郁闷,那一袭洁白衣衫此刻也不禁沾了几分泥土。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薛乾将佩剑立在身前一尺外,只见那三尺青锋忽而出鞘,又忽而归鞘,不知是何缘故。 重返芳槐柳序的张麟轩见状后,忍住笑意,随即来到薛乾身旁坐下,明知故问道:“师兄,怎么了?” 薛乾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臭小子,要不要师兄现在传你几手上乘剑术啊?” 张麟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婉拒道:“传道一事,来日方长,无需急于一时。师弟一会儿还有事,所以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倒不是张麟轩随口搪塞,而是他当真答应了两位姑娘稍后要一并去逛街,买些衣衫首饰,顺道再吃些府内不常见的美味。珍馐美味,琼浆玉液,有时却也比不得一阵炊烟。 薛乾轻嗯了一声,随口道:“待日后剑道大成之时,你小子记得把面子拿回来。师父他老人家可丢不起这个脸,怎奈做师兄的无能,便只好看你的了。” 张麟轩下意识地就想回一句,其实师父丢得起,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忍住了,似乎是不想再打击自家大师兄了,于是便故作几分惊讶道:“师兄,莫非是你输了?” 昨夜城外的剑气纵横,张麟轩亦是有所察觉,但奈何境界不够高,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于是就只好收起了那份好奇心。一路慢行归家,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荒原之行。如今已无后顾之忧,张麟轩不日便要启程北上。就在方才,鹿衍以秘法使得求凰暂代张麟轩成为阵眼后,紧接着便撞见了李子,小姑娘打算出府逛逛,便让张麟轩回来取银子,他哪敢拒绝,只好麻溜地一路小跑回到芳槐柳序,然后便瞧见自家大师兄。 与此同时,一道心声言语忽然响起,关于城外双方问剑切磋一事,鹿衍说得极为简单,总计只有两句话。 “如今练剑的轻松日子,记得要珍惜,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没有了。” “问剑一事,避无可避,早晚都会碰到,就当是你提前下战书了。” 由于心声牵连还未曾断开,张麟轩便立刻回了一句,问道:“是不是输了啊?” 对方并无言语回应,只留下一阵耐人寻味的笑声。 于是此刻的张麟轩也懒得兜圈子,便趁机问了出来,直接了当,要“死”就早点,省得让自己提心吊胆,而且师兄瞧着也不像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薛乾耷拉着脑袋,只听他轻叹一声,随后说道:“瞧着是胜负未分,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我输了。” 张麟轩轻声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虽败,那么来日赢回来便是。以师兄的天赋,过个十年八年的,境界指定能再上一层楼,到时候管他是谁,也就是一剑的事。” 薛乾苦着脸道:“于我而言,胜败得失,皆是无所谓的事情。为兄之所以郁闷,是因为如今我才发现,我毕生所追求的天之一剑竟然行差了路。” “啊?!”张麟轩目瞪口呆,心中惊骇不已。对于一个修道之人来说,若是行差了路,无异于走向死亡。 反观薛乾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呢喃道:“着实是有些麻烦啊。” “师兄,这何止是麻烦,你……要不然,咱们去找鹿衍师叔问问?剑之一途,旁支极多,若是一旦行差踏错,必悔之晚矣,但如今他老人家就在府内,说不定还能有挽回的手段。”张麟轩神情急切道,作势便要起身,直奔竹楼。 薛乾一把拉住张麟轩,示意他先坐下,然后搂着后者的肩膀,轻声笑道:“别那么着急嘛,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师兄我练剑跟别人不一样,站的多高,走的多远,二者其实都不重要,你小子还记得我的剑意吗?” 张麟轩点点头,回答道:“不要死。” “没错。只要不死,干啥都行。走错了路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换一条呗。当年混江湖时,之所以得了‘天剑’这么个头衔,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与一位道门前辈斗了一场,双方胜负未分,于是便留下一场赌局,叫我与许坤那小子相向而行。一人向上而寻,一人向下而寻,各求天地,但在此过程中要走哪条路,师父没说,道门前辈也是一样,所以便只好摸着石头过河,摸着哪块算哪块。若是摸错了,大不了就丢掉,选择放手呗,没必要死揪着不放。”薛乾笑呵呵地说道。 张麟轩一时语塞,只觉如此修行未免太过儿戏,神色略显尴尬地问道:“那……师兄你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薛乾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神清气爽。” 既然决定了换路而行,那么此前种种便要尽数丢掉。如今的薛乾可谓是“无债一身轻”,肩头空荡荡,自然也就如他所说,只觉得神清气爽。 与此同时,薛乾一身气机迅速下降,转眼间便已来到第二层境界,甚至比张麟轩瞧着还要弱上几分,下一刻甚至跌出楼外,成了一个无境之人。 薛乾伸了一个懒腰,神色满足地笑道:“好久不曾如此轻松自在了。” 至于一旁的张麟轩,着实没见过这般阵仗,所以当下心中惊骇之情可想而知,神色略显呆滞,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薛乾拍了拍张麟轩的肩膀,瞧着师弟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风轻云淡地笑道:“毛毛雨啦,以后习惯就好,为兄跌出楼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于你那位许二师兄,即便加上这一次,也还是要比上我一次。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是大师兄呢。” 一阵轰鸣突然响起,打断了师兄弟间的欢声笑语,只见一道黑影掠出竹楼,直奔张麟轩而来,癫狂大笑道:“这一次看谁能护得住你!” 第八层,东海水族,真龙后裔,本得天独厚,却最终堕入魔道。言语之际,趁鹿衍一个“不留神”,便撞破囚笼封印,夺门而出,寻着麒麟气息,直奔少年杀来。不过这一切看在眼中,无论是十方阁的十三先生,还是儒家圣人,二者皆无出手的打算,后者也仅是以文字隔绝天地,以免两个说着悄悄话的姑娘被人打扰。 薛乾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眼神真好啊,我这才跌出楼门,尔等就这般迫不及待?” 薛乾一手结剑指,三尺青锋随即出鞘,静待敕令。 “小师弟,接下来瞧好了,这可是为兄教给你的第二门上乘剑术。” 剑指一动,长剑演化万千,随着那一指向前点出,无数长剑化作巨龙,一声悠远而威严的龙吟响彻天地之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威力恐怖至极的龙息。在那龙息之中,一剑当先而去。 你既是真龙后裔,那我便借真龙之力斩你,也算是替其清理门户,除了你这堕入魔道的畜生。 “去!” 一道横贯天地的剑意如盛放之莲,与来袭者相交于半空之中,冷漠如冰的剑气骤然凝实,将后者每一处洞穿,然后只听得砰的一声,漫天落雪,消散于无形。 张麟轩抬起大拇指,由衷佩服道:“术之一途,师兄可谓登峰造极。” 薛乾眼神遗憾地打量着张麟轩,呢喃道:“两次了,关键之处,小师弟你竟然都没看出来。” 张麟轩微微皱眉,神色有些疑惑。 薛乾释然一笑,解释道:“剑意之盛,剑气之凌厉,二者虽皆可以毁天灭地,但于此间递剑,却不伤一草一木。换而言之,所谓高明剑术,不但要做到随心而起,也要做到随心而至。” 张麟轩恍然大悟,随即起身作揖,神色严肃道:“师弟受教了。” 薛乾虽不喜儒家礼节,但此刻却坦然受之,谁让自己这位做大师兄的一时疏忽,竟是半点敬剑阁的礼数都不讲呢。 结剑指触之眉心,弯腰低眉,以示礼敬。 一剑归鞘,薛乾随之起身,大笑道:“睡个午觉先。臭小子,练剑一事,莫要懈怠。” 张麟轩点头道:“师弟明白。” 薛乾正要离开,却忽然被一道气息所吸引,不由得立刻仰头望去,然后扯了扯嘴角,略有不屑道:“火之精魄,朱雀之魂,未曾想也敢来北境造次。” “世无青鸟,故作传信罢了,随她去吧。”一道熟悉嗓音随之响起,正是独自一人枯坐第八层的鹿衍。 薛乾一笑置之,轻声道:“那就听师叔的。” 四周大雾弥漫,唯有中心一处燃着一盏油灯,光芒虽然微弱,却足可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鹿衍盘膝而坐,自言自语道:“天之四象,诞生于地界之初,故得元君敕令,可称神灵,地位何其尊崇,但如今一件,却尽是阶下之囚。依附于藩王,依附于皇室,可就是不靠自己。昔日赠予你们的机缘,如今想想还真是浪费啊。” 龙首忽而浮现于大雾之中,奈何双眸紧闭,只听得其嗓音低沉道:“见过十三先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四十八章 四灵之秘(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面露无奈之色,轻叹一声,呢喃道:“那一处福地洞天虽名为黄粱,却并非虚无缥缈之物,非但与陪祀之楼做了邻居,而且还寄托着一位远古神祇的本源。如此良处,尔等竟还不知足?较之于眼下的人间大地,那处福地可谓安稳至极,少说也还有三千年的光景。尔等欲寻大道,福地可作庇护之所,岂不是遂了心愿。孟章,我不明白,若是换作其余三人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要插手?” 随着巨大的龙首呼出一口浊气,四周的雾气开始逐渐退却,让出...... 他们或许不敢明着得罪黄金王,但对凌霄,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 空头唯一要做的,就是丢卖盘,盘面占据不到优势,等市场认可了这个价格,下行的空间就相当于被关闭了,最后……失败退场。 “怎么办,大地?”见到这种情况,阿勇突然没了主意,只好问了一句。 不过。石鑫明却是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何丽丽是被肖逸云绑走了。 这完全不是肖逸云一个学生所能了解的世界,一瞬间,肖逸云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跟林洛英这类人,根本就生活在两个空间,两个原本不该有所交集的空间,可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却跟她的空间相交了。 不少人纷纷错愕,这不是双方已经拉开距离了吗?怎么就胜负已定了? 孙胡子这三间房虽然挨着镇区,严格说来不算店面房,但只要工商营业执照皆全,即使不照店面房进行补偿,也会同意在新建的公路南侧重新划同等面积的宅基地作为补偿。 其实他本就不是特别会骑马的人,而且之前还有过差点摔下来的经历,对马已经是怕到了一定程度。 “嘿嘿,那是那是,兄弟心理有数,没有胡兄弟咱们也落不到这个好”郑云笑嘻嘻的从茶几上拿出雪茄抽出了一根递到了胡匪的面前。 现在的王诺,却总算是有了一些自信,他不敢说自己追了上来,但好歹对金钱的观念也开始往陶琇那边靠拢了。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赵敢终于被送到了医院当中,担架上的他双眼紧闭,但呼吸时而急促,而是缓慢,口中时而大喊大叫,时而又喃喃自语,但只有两个字:一个是“爸”,一个是“妈”。 现在的宋端午已然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虽然不敢说锻炼出遇事不慌的境界,但是见招拆招总还是有的!毕竟他手里还握着那么多的牌沒有打,就此束手就擒,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关于这个情侣定情创意活动征集的专题,我打算做半个月,而且一定要把交友平台和视频平台给融合进来。”赵敢又补充说。 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声响,她爬起来,见那辆黑色的军车缓缓启动。 而艾玛和林娜早已经拥抱在一起痛哭失声。雷霆佣兵团对于别人来o只是一段屈辱,可对于她们俩来o却是父仇!今天,她们不但完成了亡父的遗愿,更是亲手报了这个血海深仇,心中的激动又怎么能忍得住? 古莱尔笑道:“很好,他违抗水族人的意志,你以为水族人真的毫不知情吗?就让我先杀了你,再让左勒大人去完成他的大计!”他说着,周身金光连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已经合身扑向了黑衣使者。 如果说周王妃是在她以前的,那是他的过去,她可以不在乎。那袁氏呢?袁氏又如何解释……不管他如何解释,她都无法接受,无法放开,无法原谅。 第四十九章 城外一座篱笆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朔方城东门,去往一处村落,两位好姑娘坐在车内,聊着悄悄话,偶尔也会故意提高嗓音,夸一夸自家财大气粗的公子,毕竟这趟出门逛街,后者自掏腰包,帮着她们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和美味糕点。这般会“投其所好”的少年郎,些许赞美之词倒不至于吝啬。 被夸奖的某人笑容灿烂,一脸得意地说道:“只要你们把本公子伺候好了,以后保证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车厢内忽而安静了下来,这不禁让少年有些糊涂,刚想转身询问一二,就听见她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切,幼稚。” 张麟轩轻叹一声,故作哀怨道:“能娶了本公子做你们的相公,就算不是十世修来的福分,那也算是今生之幸,若是换了旁人,岂不是百般呵护,哪像你们俩,竟是半点不知道心疼人。” 话音刚落,张麟轩就突然觉得脊背一凉,心道不好,事算是闹大了。两位女子一前一后走出车厢,分别在张麟轩左右坐下,双脚悬空,悠哉地晃荡着。 一双桃花眼眸,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皆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娶来”的所谓相公,嘴角微微扬起,齐声问道:“呦,百般呵护,谁啊?” 求凰故作思量道:“想来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子。” 李子应声附和道:“昨日温书,曾见一言,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想来嘴唇被咬上一口的滋味应该还不错。” 张麟轩目视前方,笑容逐渐凝固,身旁这两个妮子闲来无事时聊得还不少,而且不得不说,当前这股“杀意”还真是纯粹啊。 求凰与李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后,刚要继续发难,却被张麟轩抢先一步说道:“喏,我们到了。” 一栋小木屋,青藤爬满篱笆墙,一条石子小径两侧皆是各色花木,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门外趴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慵懒得很,明知有人来了,却也不会抬头瞧上一眼。自顾自地舔着爪子,眯起眼眸,对于正午过后的和煦日光,它似乎格外享用。 待马车停稳后,李子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然后走到白猫跟前,一把将其搂在怀中,揉了揉这小家伙的脑袋,宠溺地笑道:“臭小白,死小白,许久不见,没成想你都这么胖了,早知道就多给你带点小鱼干了。” 好似一个肉球的白猫本想发怒,但听见小鱼干后,又立刻变得乖巧起来,好似原谅了小姑娘的无心之语,然后喵得叫了一声,姑且当作是反驳,“本大爷一点儿都不胖,这叫富态好嘛,你个小丫头片子啥也不懂呢。” 求凰来到李子身边,微微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瞧着那只白猫的眼睛,随口道:“还真是富态啊。” 白猫一怔,随即耳朵朝后背了背,瞧着有些可爱,但事物的外表终究有着欺骗性。 求凰站起身,没有选择理会,毕竟这次公子是登门拜访一位长辈的,还是莫要横生枝节了,反倒是那只肥胖白猫有些得理不饶人,深蓝色的双眸一直死死地盯着她。 求凰一笑置之,视而不见,静静地等待着自家公子。 张麟轩将马车系好之后,便去车厢内拿了些东西,毕竟去长辈家中拜访没有空着手的道理。等张麟轩拎着东西来到求凰身边,无意间瞥见李子怀中的白猫,于是一时兴起,随手弹了弹它的脑门,轻声笑道:“小家伙可够胖的。” 求凰莞尔一笑,呢喃道:“谁说不是呢。” 李子点点头,有些傻乎乎地笑道:“嗯呢,这小家伙现在可真沉,记得前些日子,它好像还没有这般分量。” 白猫一时无语,只当是童言无忌,但前两位可就……刚想所有动作,眼前却突然一黑,脑子晕乎乎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原本温养在灵海中的神识不知是何缘故,此刻竟是愈发躁动起来,搅得灵海不得安宁。 等等,刚才这小子是不是弹了本大爷的脑门?!白猫一脸惊愕地打量着张麟轩,你小子不会是那什么化形期的远古兽灵吧?!臭老太婆,救命啊!你要是再不出手,本大爷可就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不同于妖族的说法,早在人间之前,此方天地还被称作地界的那段岁月当中,万物生灵大致可以分为八种,近乎神灵,得天独厚者为其一;介乎于天地之间,半神半兽者为其二;身躯大如山岳,夺地界造化而生者为其三;自身体魄虽然较为孱弱,但灵智却远超其余生灵,也就后世人族,此为其四;身躯较小,灵智早生却不成熟者为其五;生而便可驾驭一方自然之力者为其六;应运而生者为其七;于道中孕育者为其八。 数千年后,地界内乱,人族一举成为此方天地主宰,再加之各大生灵已陨落无数,于是便作了一番调整,粗略地划定了人妖之界限,值得一提的事,东土的鲛人一族,属于人族范畴,而非妖族。 许是白猫生得岁月极早,故而还知道化形期一事,而这种说法原本是针对第三种与第六种生灵所定下的。此二者在当年岁月中,一者曰兽,一者曰灵。 某种意义来上说,后者与神族亦是小有渊源,所以当时有一种说法叫做“天之灵”,而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当属“天之四灵”。 “难得你还如此心诚的一天。”一道心声忽然在白猫心湖响起,随之而来还有一道照在灵海中的和煦光辉,后者立刻便安稳不少。 白猫长舒一口气,天啊,终于得救了。 一位老妇人此时住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神色和蔼可亲,笑呵呵地望向门外几人,轻声道:“可是张家小子带着媳妇来看我这个糟老太婆了?” 张麟轩扬起手臂挥了挥,由于老婆婆耳背,所以高声喊道:“阿婆,是我啊!” 一行人进了院子,老妇人便想着忙活些什么,客人来了最起码也该有杯水喝才对。 求凰善解人意地拦住阿婆,柔声笑道:“阿婆,您跟公子坐着就好,我来忙吧。” “还有我。”李子将白猫随手放在院内石桌上,笑呵呵地也要去帮忙。 张麟轩会心一笑,拉着阿婆坐下,轻声道:“您老就别忙活了,让她们了来吧,毕竟头一天入门当儿媳妇,总该给她俩一个表现的机会。” 阿婆满脸笑意地问道:“成亲了?不对啊,你小子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如今也就五六年的光景,你们大户人家的孩子,没及冠也能成亲了?” 张麟轩挠了挠头,一脸憨笑道:“快了。” 阿婆抬起拐杖,轻轻地打在这个臭小子的屁股上,故作怒容道:“臭小子,就知道拿话哄骗你阿婆。” “当下礼数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换作从前,没准今天就带着几个娃娃一起来看您了。”张麟轩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烧水的求凰不经意间羞红了脸颊,而忙里忙外,不曾留心公子言语的李子自然无事,偶然瞧见求凰姐姐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求凰姐姐,你的脸好红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张麟轩忍住笑,轻声道:“没事,或许是天太热了。李子,帮忙把咱们方才买的冰镇西瓜切一切呗,也好哪来给阿婆尝尝味道,顺便给你求凰姐姐消消暑气。” 一袭白裙的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深思,便直接跑去厨房忙活了,来这边的次数也不算少了,故而也算是轻车熟路。 捂嘴偷笑的张麟轩忽然又挨了一棍子,然后便见到阿婆眼神略有些无奈,没好气地说道:“还真是个不知羞的臭小子,这还没成亲呢,你倒是着急。” 作为过来人的阿婆自然什么都明白,所以张麟轩也就没想掩饰什么,低着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偷笑道:“这不是一时冲动,所以就……” 张麟轩抬起头,一脸认真,竖起三根手指,朝着苍穹起誓道:“此生此世,必不负她,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张麟轩扭过头去,神色温柔地看着求凰,但后者由于背着身,所以看不到此刻的模样。张麟轩嘴角微微扬起,呢喃道:“或许真是我十世修来的福分,如今既然遇到了,又岂会不珍惜。” 话音刚落,张麟轩便又挨了阿婆的一记拐杖,这一次便略微有些吃痛了。 阿婆故作无奈地看着张麟轩,轻声笑道:“臭小子,大白天的还要让阿婆瞧见这么一遭,还真是半点不顾及我这老人家的心情。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愿天有情人总成眷属,彼此长长久久。” 张麟轩咧嘴一笑,道:“一定会的。” “好了,闲话少叙,说说正事吧。不知咱们北境的世子殿下,接下来又会给我这老婆子带来了怎样的惊喜?”阿婆神色温和地看着少年,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张麟轩深呼一口气,然后递给阿婆一封信,眼神坚毅地说道:“接下来,本世子要再走一次荒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章 故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阿婆神色如常地接过信封,并未急于翻阅,思量片刻后说道:“世子殿下的选择,按理来说,老太婆不该置喙,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嘴唠叨几句。”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婆您直说就是。” “此番北上,想来世子殿下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凡事总有万一,且容老太婆说上一句晦气话,若是世子殿下不幸死在荒原,北境接下来又该当如何自处?即便有那丫头暂代阵眼,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期限将至,大阵必然显露颓势,届时面对倾覆之危,恐无人可解。” 阿婆打量着那封信,又继续说道:“既然他由着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凡事总该多一分思量。若世子殿下始终待在北境,或许看上去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维持大阵有序运行的这笔功劳,其实就已经不小了。” 张麟轩轻笑道:“您说的这笔功劳,它当真属于我?显然不是。若是不了解真相,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接下来这趟荒原之行倒有可能不了了之。人嘛,难免会趋利避害,又有谁会愿意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反倒去仇人家里送死呢。” 阿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生气,低着头,呼吸沉重,而后竟是对老王爷直呼名讳道:“张允执那家伙莫非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张麟轩神色一怔,显然是被阿婆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了笑,然后说道:“若是什么事情都等着他老人家来讲的话,似乎就有些太迟了。前不久往南走了走,甚至还离开了北境一段时间,虽说有些任性,但也没怎么闲着,有个精明能干的好兄弟,着实省了不少事。不过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或许那些线索都是五哥故意让秦凤仪查到的,而五哥的意思,极大程度上便是父王的意思,所以您说的也有可能是对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糊涂一时,不能糊涂一世,有时候可以潜藏锋芒,但时间一久,绝不可以习以为常,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麟轩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此去荒原,极有可能出现您方才口中所说的那个万一。我只是一个二境有余,但三境不足的普通修士,故而对此不敢有任何保证,至于能否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或许真就得听天由命。不过有一件事您大可放心,即便结果真的走向那最坏的一步,命魂也一定会归来,然后重新成为阵眼,肩负起持阵之责。” 此刻的阿婆已然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但紧握的双手,以及微微颤抖的肩头,便足以说明一切,深呼一口气,低头沉声问道:“明知是死路,却偏不肯回头,那么原因呢?莫非就是家国天下,所谓大义?” 张麟轩忽然沉默不语,认真地思量片刻,却还是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缘由,直到身后传来求凰与李子的欢笑声,他顿时眉眼温柔道:“更深一层的脉络因果,我懒得知道,如今也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镇北城以南,名曰北境,而北境正是我的家,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在于此,又怎会任人践踏,所以我必须去做些什么,以此来守护这一切。北境之英灵,于我而言,只是心中榜样,我不会因为私心而愧疚,亦不会因为私心而逃避责任。人力终有穷尽时,想来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阿婆抬起头来,不禁欣慰一笑,轻声道:“看来臭小子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也罢,既然你已有了选择,那老婆子我也就不多嘴了。留下吃顿饭吧,就当是提前为你践行,不管怎样,争取平安回来。” 张麟轩点点头,咧嘴笑道:“火锅就酒怎么样?我可是记得您老人家有一坛美酒来的。人这一生,总不能留下太多遗憾吧。” “呸呸呸。”阿婆怒目而视,没好气道,“臭小子你要是再敢说这些晦气话,别怪老太婆我拎起拐杖狠狠地给你来上一下,也好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疼!” 张麟轩打量着那根看似普通的拐杖,如同在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忍住嘴角口水,嘿嘿一笑,笑道:“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阿婆一眼便看出了张麟轩的小心思,于是果断拒绝,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便开口解释道,“别怪阿婆吝啬,而是给了你着实没用,反倒成了负累。某些运气口诀,涉及的传承久远,保不齐如今荒原那边就有精通此道的故人,若是被他发现,你小子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会更低,所以得不偿失。你要真想要,就安然无恙地回来,然后等我哪天死了,家里这点东西也就都归你了。” “呸呸呸。”约定俗成,算是一种打消晦气的办法,张麟轩翻了个白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阿婆气笑道:“臭小子,倒是搁这儿教训起我来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年岁一事,重要也不重要,关键看谁在理不是。” 张麟轩摇头晃脑地说道,恍惚间好似回到了琳琅书院那段背书的日子。近来也不知是何缘故,只要一想到琳琅书院的人和事,张麟轩便会莫名心痛,等到此间事了,还要再抽空去趟南疆,总感觉哪里似乎发生了什么。 “臭小子把至圣先师的道理都搬出来了,老太婆我还能说什么呢。虽说拐杖不能给你,但只要是这院子里有的,并且你小子还能瞧得上眼,尽管开口,事后直接拿走就是。” 闻言后,张麟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白猫身上,与后者“深情”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道:“这多不好意思啊。” 白猫着实被少年这一眼给吓得不轻,立刻跳下桌子,赶忙躲在老妇人身后,进而尾巴竖起,全身炸毛,愤怒地看着张麟轩,一副臭小子你若敢把本大爷带走,本大爷就跟你拼命的架势。 “臭老太婆,你看那小子的眼神,这哪里是瞧见了什么宝贝的模样,分明就一副寻到了可口下酒菜的嘴脸。本大爷有言在先,你若是胆敢把我交给他,接下来我就……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哎!臭老太婆,你别给我装作被听不见,本大爷这次可是认真的,认真的!!!” 对于这些琐碎心言语,老妇人一笑置之,然后只回了一句话,“你总不好叫我失信于人吧?” 张麟轩并未急着要走这只胖得跟个球一样的白猫,虽然后者瞧着有些古怪,但以少年如今的境界,还不至于一眼便能看穿它的来历,更何况院外石子小径两侧的花木又不是什么摆设。哪怕是如今城内境界第一人的鹿衍来此,若是不曾留心,也未必能知晓白猫的真实身份。 至于为何目光一下子便落在白猫身上,张麟轩也说不清道不清,或许是那一刻福至心灵,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张麟轩趴在石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使得自己距离阿婆更近了一些,然后抬起右手,挡在嘴边,小声嘀咕道:“这么多年了,您出手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那日夜里,我也事后才知道,听说您没出手,甚至连面都露。如此做派,我觉得不太像您,莫非是在幕后运筹帷幄,然后等关键时刻再出手力挽狂澜?” 阿婆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弹了张麟轩一个脑瓜崩,哭笑不得道:“我哪有这般本事,之所以没去,原因很简单,贪生怕死而已。一把老骨头了,跟一群年轻人相比,实在是折腾不起。在双方准备动手之前,我隐约感觉到有一股儒圣气息正在逼近,虽不知来者究竟是谁,但若是有儒家插手,想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索性就待在家里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倍棒。” 张麟轩不免有些失望,又接着问道:“阿婆,您就实话实说,您老人家到底是几境修士啊?” 阿婆没好气道:“怎么,你小子如今都把算盘打到阿婆身上了?我老太婆可跟你这臭小子事先说好,北境之乱,无论最后闹到何种地步,我都不会插手,之所以劝你,是因为这多年来真的把你当成了自家晚辈,不忍心看着你跑去荒原送死。至于这封信,虽然还没有看,却大概猜得到些,算是你爹借机跟我了解多年恩怨吧。老一辈的事,你这臭小子就不用知道了。” 张麟轩哦了一声,刚坐下便又起身,可无论他接下来再问什么,老妇人都只有沉默,仿佛昔日的情分就只能使彼此走到这一步,若是接下来再往前,便逾越了规矩。 张麟轩也不再多问,笑着示意了一下,然后便跑到厨房跟着求凰与李子一起忙碌,然而却并未准备火锅,就只是炒了几道家常菜。 火锅美酒,且先余着。 待张麟轩走后,阿婆这才撕开信封,里面一共有两件东西,除了寥寥几字的信中言语外,便只有一枚老旧铜钱,而后者在如今的大旭并不常见,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孤品了,但若是拿出去花销,可谓是一文不值。 轩儿生辰,总是空着一把椅子。 看着信纸上的文字,阿婆面无表情,忽然仰起头,眼角竟是有些湿润,而这个动作就是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这王八蛋!”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一章 姑姑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临走之前,阿婆交给张麟轩一枚戒指,并未多言,只说此物亦是具有纳须弥于芥子之神通,里面东西虽然不多,但若是行走荒原,估计他会用得上。张麟轩本想推脱,然而阿婆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紧接着老人家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上面写着“浩然正气”四个字,而此物自然是为李子所准备的。阿婆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眼神宠溺道:“身负气运,脚踩大道,如此得天独厚,难免惹人嫉妒。若是将来遇到难处,它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李子拱手作揖,起身后,笑容灿烂道:“谢谢阿婆。” 阿婆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一把掐住脚边白猫脖颈上的肥肉,将它给拎了起来,就这么用手提着送到了求凰面前,轻声问道:“丫头,怎么样,你喜欢吗?” 求凰微微一笑,坦诚道:“还好。” 言语坦诚,观感一般,谈不上讨厌,也称不得喜欢,但若能养一只胖乎乎的小家伙,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阿婆继续说道:“既然不反感,那便收下吧,日后打磨一番,未必不能看家护院。天地诞生之初,世间有灵者大致分为八种,此白猫介乎于六七之间,应财运而生,大成之时可修得御风神通。奈何这家伙伤了根基,大道无望,但好在生来便身系财运,日后持家,生财有道。” 诸多前言似乎无关紧要,反倒是最后一句话不禁使得求凰的腮边浮现出一抹绯红,随即求凰便有些羞嗔地瞪了张麟轩一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张麟轩眼神困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刚想着解释两句,便见那妮子轻哼一声,然后把头扭到了另外一边。 此刻的张麟轩宛若堂下受审之人一般,面对着府衙内两侧神情肃穆的诸多捕快,以及一丝不苟的县官老爷,虽说无罪,却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开嗓子,从而喊上一句,“大人,小的冤枉啊!” 对于这小两口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阿婆不由得会心一笑,然后向前挪了一步,凑到求凰耳畔,打趣道:“听说镇北王妃出门时,有怀中抱猫的习惯。” 求凰的脸颊似乎有些滚烫,只见她贝齿轻咬红唇,半晌后才说道:“阿婆,您又拿我寻开心。” “好了好了,就不逗你这丫头了。”阿婆将白猫放在求凰怀中,脸上笑意不断,道,“你那未来婆婆虽好,却也不必处处学她,做人还是应该做自己。老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日后持家不易,断不可缺了银子。” 与张麟轩再简单言语一番后,阿婆便站在篱笆门外,目送马车远去,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阿婆刚转过身来想走回院子,结果身后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是一名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两鬓微霜,腰间悬着一长一短,两柄无鞘之刃,以至于那粗布衣衫之上不禁留下诸多刀口,但好在从未真正伤及过自身。 此人姓许,单名一个羡字,出身渝州许家,与那位深居京都府邸之内,鲜少出门的算绝许诺实为同一辈人,而后者年长几岁,故而算是许羡的兄长。不过二人来往的次数局指可数,且心性一物也是大相径庭,虽不至于相看两厌,但绝无把酒言欢的可能。 阿婆背对着男人,不见神色,只听她沉声道:“既然当年选择了袖手旁观,以至于她事后落下病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药石难医,你此时又怎敢来这朔方城,死之一字,当真不知该如何写?!” 许羡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就当是赎罪吧。” 阿婆冷笑一声,抬起头,满眼鄙夷之色,“我不管你是真心赎罪,亦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总而言之,朔方城并不欢迎你,若要硬闯,我不介意先废了你。” 许羡神色平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个一心求死,真当我不会杀你?!” 此刻的阿婆怒不可遏,猛然转过身来,随即身形一闪而逝,当她再度出现时,已然来到了许羡身前,抬起右手,狠狠地掐住后者的脖子,五指凹陷,竟是渗出了血迹。 “不怕死,我就成全你。” 一柄袖珍飞剑袭来,打断了阿婆的杀意,然后一只手于虚空中出现,扯着许羡衣领,一并向后掠去,待拉开一段距离之后,驾驭飞剑之人这才显露出真身。 “归根结底,双方都是一家人,何至于如此,动辄打生打死,岂不伤了和气。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许羡有错在先,你又怎可得理不饶人。” 一袭锦袍,遍布金色纹路,一名身材修长的俊美公子手持一柄龙骨折扇,据说此物乃是由真龙骨骼所打造,其扇面之上,一侧绘有画圣真迹,一侧写有书圣亲笔。除了价值连城以外,更是世间少有的仙品至宝,位居古今十二神物之九位,功伐之力更是可近前五。 “在下澜州钱家钱益,老夫愿帮二位做个和事佬,从此便了去恩怨,共谋大业。” 阿婆微微皱眉,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那柄龙骨折扇,不由得扑哧一声,随即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钱家的老不死来了,如今瞧着愈发年轻,但不知是当真修成了道门返璞归真的境界,还是习得了某种阴损手段,从而做起了夺人躯壳的勾当?” 钱益面色一沉,不悦道:“老夫念你是晚辈,故而不与你计较,若是接下来再敢胡言乱语,可休怪老夫不讲任何情面。一旦逼老夫出手将你镇压,届时悔之晚矣。” 言语间的威胁最是无力,打架之前放狠话,那是小孩子们才做的事情。大家都是黄土埋半截子的人了,索性接下来就痛快些。想做和事佬?当然没问题,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 阿婆将拐杖立在一旁,然后抬手撩起满头华发,顿时空中划过一道道银色的弧线。银弧还未曾终止,发端便已然出现异样,无数金色颗粒相继浮现,渐渐地衍化成一片金色云海,从而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随后只听砰的一声,云海瞬间炸裂,紧接着一名婀娜女子缓缓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及腰,一双美腿,温润白皙,修长俏丽,玉臂纤细,环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光。 未曾瞧见她的真正容颜,钱益便早已为之惊叹,眼前那一缕流光直奔自己而来,他不禁邪魅一笑,道:“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般意外之喜,老夫就且先收下了,待日后将其炼作炉鼎,今日之功,首当记你许羡一笔。” 许羡置若罔闻,神色如常地瞧着前方,似乎并不在意当前所发生的一切。至于他与这位“钱益”的关系,可谓是十分微妙,虽说表面上瞧着波澜不惊,但实则内心之中却在期许着某事。 希望这一次,他许羡没有找错人,否则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如今坐镇城头的那位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依着他以往的性子,他不会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故而开门放行,也许就是一种认可。 一柄飞剑长略而至,来到钱益手中,掐指念咒,此物瞬间增大数十倍,宛若一块盾牌般挡在身前,将骤然出手,力撞此处的“阿婆”给弹了开来。 在化解对方攻势后,钱益得意一笑,轻声道:“身为女子,相较于爽朗大方,老夫更喜欢温婉可人,所以你这般暴力可不好。接下来瞧好了,老夫传你些温和的手段。” 飞剑化作金丝,金丝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直至衍化千余条。钱益以双手驾驭金线,后者如水中游鱼一般,环绕在女子周围,逐渐形成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剑气无形,附着于金线之上,一旦触及发作,不弱于雷池之威。”钱益笑容玩味地说道,“如此炉鼎,实乃上佳之作,切莫冲动,以致招来损伤。若是这样的话,你便不得不做出些额外的补偿给我。” 瞧着女子宛若天仙般的容颜,以及那婀娜身姿,钱益便愈发难以压制那股将其炼作炉鼎的邪火。 钱益缓缓向前走去,似笑非笑道:“打也打了,闹也闹了,接下来也时候该办点正事了。” “阿婆”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许羡,扯了扯嘴角,眼神愈发不屑,而在此期间,她根本就不搭理钱益。 “要是差不多了的话,我接下来可就要动手了。” 许羡点点头,神色如常道:“请便。”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什么剑气囚笼,威力不弱于雷池,真本事没瞧出来,牛皮倒是吹得震天响,似乎都快赶上这爆炸声了。 “阿婆”没有借助任何兵刃,也没有施展任何神通,就只是张开左手,还了钱益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而这一巴掌便直接将其掀翻在地,人事不省。 “着实聒噪。” 归城马车,依旧是张麟轩在驾车,相较于来时,唯一的差别就是如今旁边多了个潇然,而他则是在第二声爆炸结束之后,才来到了张麟轩身边,然后便熟练地接过缰绳,如南下之时一样,做起了马夫。 张麟轩靠在身后的车门上,闭目养神,轻声问道:“都看清楚了?” 潇然点点头,轻声道:“离得不远,故而眼中所见还算真切。” 张麟轩又问道:“所以阿婆出身哪门哪派?” “无门无派。” 张麟轩神色如常,呼吸平稳,既然无门无派,那就是世家大族了,“不知是哪一家?” “张家。” 闻言后,张麟轩骤然睁开双眸,神色严肃地问道:“你认真的?” “绝无虚言。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算是公子的姑姑。” 张麟轩再度缓缓合上眼眸,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喃喃自语道:“难怪啊……”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二章 所谓本我之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黄昏时分,夕阳西落,高楼之巅,凭栏远眺,落日余晖唯有陈尧一人得见。修行路上,随着岁月流转,似乎无论是谁,都将必不可免地走向孤独,当然这一切与死亡无关。 他没由来地回首望去,依旧是空无一物的景象,神色愈发疲惫,嘴角也不禁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但内心却怀着一丝期待,然而一切都未能如愿。昔日的欢声笑语,对于如今来说,或许真的已经成为了奢望。 年少时读书,常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但当自己逐渐长大之后才明白,并非是所有事情付出后都能得到回报。 楼阁虽然破旧,却留存着许多记忆,无论何时何地,心中总能有个念想,一旦彻底崩坏,便意味着真正的消亡,而原本的同行者,也终将走向陌路。接下来那一场难分对错的理念之争,注定要夺走许多他人珍视之物。 收回目光的陈尧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瞧着远方的山河景象,他忽然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经此一别,或将再无重逢之期,大势之下,愿你能独善其身。” 山河寂静,无人作答。 天边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让陈尧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深处还有着一丝茫然,随即却又释然一笑。对于某人所做出的选择,他虽然不理解,但也不会感到意外。想来在乎之事,已然得到了答案,既然如此,这场还礼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待一阵清风拂过后,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了陈尧的左手边,亦是一副书生打扮,但却少了狼毫与书卷,反倒是手中拎着两壶酒。两人的容貌简直是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陈尧高冠束发,而后来者则长发披肩,稍显得有些凌乱。 相较于陈尧的一脸愁容,书生明显更为高兴些,所以后者便率先打了声招呼,面带微笑地问道:“近来可好?” 陈尧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一切如旧。” 乱世将至,静待烽火狼烟,除此之外,旧书楼中一切皆如往昔,并无任何变化。 “你应该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些。”书生温言道。 陈尧故作惊讶道:“呦,如今竟然还知道关心人,看来二十余年的小酆都生涯可是教会了你不少东西。” 书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跟大师兄一个德行,就知道处处为难自己人。若是当年你肯把武三思和夏桀中的任何一个给送进去,想来眼下都不会是这种杂乱局面。你若真想无为而治,不如就把道家喊回来,自此以黄河为界,一南一北,双方各凭手段,一甲子为期,就看双方谁治下的世道更好,然后便把人间交给谁,肩头重担也得以放下,而且还能顺手断了阴阳家的念想,管它什么五方之说,狗屁的从龙之臣,该哪凉快就哪待着去。” 陈尧不禁会心一笑,想来这二十多年间,倒也攒了不少怨愤之情,难怪他拎酒而来,却不做劝酒之事,看样子是想把气先消了。 虽然言语间无需忌讳什么,但之后一旦真正做起事,却绝对不可以有此念。对于十方阁而言,抹除某种可能,则与杀人无异。 陈尧轻笑道:“这种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切莫再去他人耳边唠叨。其中轻重利害,你应该是知道的。” 书生深呼一口气,唏嘘道:“如今也就只能在你这边发发牢骚了。” 陈尧苦笑一声,道:“也对。”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书生将酒壶递到陈尧眼前,然后又晃了晃,嘿嘿一笑,道,“醉泥坊的酒水,临走前从镇北王府顺来的,滋味还不错。知道你不喜饮酒,但今日就当陪我最后走一遭,多少意思意思呗。挚友美酒,二者岂可辜负?” 陈尧没说什么,接过酒壶,掀开泥封,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确实是一壶好酒,但不问而取他人之物,此举形同盗窃,于规矩不合,于律法不合。 瞧着陈尧皱起的眉头,书生便将他此刻的心思给猜了个大概,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又不是不给酒钱,反正你早晚都要再走一趟北境,到时后一并结清呗。想当初被师兄给赶了回来,难免心有不甘,此番若再去北境,恰巧可以与那位师侄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反正他师父也不在。” 陈尧气笑道:“哪有你这样当长辈的。” 书生眉眼一挑,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道:“怎么,不死鸭子嘴硬了,如今算是认下了?” 陈尧没有理他,只道:“喝你酒吧。” “碰一个?”书生笑问道。 陈尧摇摇头,故作不屑道:“跟你?跌份!” 说罢,陈尧便自顾自地仰头喝酒,似乎许久都未曾这般酣畅而饮了。昔日读书练字,偶尔会抿上一口,算不得什么风雅之举,就只是为了解解乏,但后来效果不佳,索性也就不怎么喝了。似今日这般仰头痛饮,上一次还是在十方阁完全落成的那一天,未曾想竟是万年前的事了。 “就跟我求你一样。”书生翻了个白眼,然后也开始仰头饮酒,其间抬手用衣袖抹去嘴角酒渍,啧啧笑道,“要是再能来点下酒菜就好了。” “美得你牙疼。”陈尧冷哼一声,“酒喝也喝过了,该走就走吧,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苦作女儿姿态,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陈尧轻咳几声,打趣道:“你莫不是后悔了,所以诸多言语就只是为了让我拉你回来?虽然有些困难,但依着如今的境界应该可以办到,但那一场春雨早已落地,想要收回来估计不太可能。” 书生顿时脸一黑,怒骂道:“滚滚滚,你他娘的少恶心老子。” 陈尧故作严肃,高声道:“好歹也是读书人,言语竟然如此粗鄙不堪,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若非如今只是一道灵识,毫无修为可言,书生还真想给这家伙来上一拳,保证能打掉牙的那种。 书生深呼一口气,没由来地笑道:“你说我们俩这样是不是挺奇怪的?” 陈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仔细琢磨一番后,解释道:“或许是由于本我之心的存才,所以使得双方更容易亲近一些。不过要说这天底下最了解陈尧的,那不就是陈尧自己吗?虽说听起来比较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书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如何看待这种关系。” 陈尧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道:“知己。无论是争夺本我之心归属的你和我,亦或是这一世的书生陈尧遇到了上一世的仓颉,答案都是如此。至于原因嘛,其实很简单,早在师兄走入轮回前便说过,无论日后以何种方式归来,都将与昨日不同。那一人与这一人,终究成为了两个人,而且每一个都无法替代。脚下所行之路,也不必沿着前人的轨迹再走一遍,瞧一瞧别路上的风景,体验一番没有体验过的人生亦无不可。正因为是两个不同的人相遇,再加之彼此心性相仿,志趣相投,大道之上好似同行,那么这样的人不是知己又是什么呢?其实本无需过分地去纠结彼此的关系,只要尽力过好自己的这一生就足够了。” 书生会心一笑,但随即又怒目而视,颇有几分杀意地看着陈尧,后者皱了皱眉,无奈道:“你又犯什么病了?” “说得头头是道,但这并不是你不给我取名字,然后又把我莫名其妙关上二十多年的理由。”书生怒道。 陈尧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你叫苏生。本心之外,忽起一念,后来者苏醒,大道之争由此而始。想来应是你当时未曾听清,于是有所误会,然后就拿走了‘书生陈尧’的前两个字。” 陈尧摩挲着下巴,似乎觉得自己所言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笑容诚挚道:“没错,就是这样,很合理。” 临死之前还能被更名为“苏生”的书生呵呵一笑,就他娘的无语,老子要是信你就奇了怪了。 陈尧忍住笑,轻声问道:“复盘一局?” 暂且算是认下了苏生这个名字,他摇摇头,说道:“棋局虽然杂乱无章,但你却能做到心中有数,如此就已经足够了。天下万事万物,绝无十全十美者,别太苛求自己,一路行来,尽力就好。至于那半数真相,我交给鹿衍了,他会帮忙带过来的。” “好。”陈尧轻嗯了一声。 在灵识即将消散之前,苏生又没由来地想起一事,遂开口问道:“分魂锤炼之术,除了你我与大师兄之外,还有谁修习过?” 陈尧想了想,回答道:“在我之前应该还有两人,然后被列为禁术,咋也不许任何人修炼了。小七,当年是先生主动教的,而黄更辰那家伙曾立志习得世间所有神通,自然也就看过。” 苏生没好气道:“先生说的话就没几个人听过,在那之后有无修习者,还望你尽快查明。” “好。不过你怎么突然间问起了这件事?” 苏生并未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尤其是小十三,你一定要查。此事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人生梦复梦,岂不就是一场轮回?” 苏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臭小子,这次总算让我抓住你了吧!”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三章 睁眼问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辆马车,伴着此刻的落日余晖,缓缓驶向朔方城。出城时三人,归来时亦是三人,但车夫却由原本的张麟轩换作了潇然,至于少年本人则不知去向。 许是车马颠簸,难免有些困意,见李子强撑着,求凰便主动搂过她的脑袋,让小姑娘靠在肩头睡一会儿,说是等回了家之后,自己再喊她起床。 “求凰姐姐真好!”李子睡眼惺忪地说道。 求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脸宠溺地笑道:“赶紧睡吧,等一会儿到家了就喊你。” 李子轻嗯了一声,然后便眯起了眸子,睡了过去。 求凰撩起窗帘,望着窗外的景色,没由来地笑了笑,呢喃道:“凤羽落焦土,白衣筑京观,明月高悬之际,便是北荒风起之时,这一次,不知又要死掉多少人。” 闻言之后,潇然不禁扯了扯嘴角,倒不是故意偷听,而是十层楼的修为做不得假,一些个风吹草动,若是对方不曾有意隐瞒,实在是难以不被察觉。 对于求凰自言自语所描述出的那一番景象,潇然其实并不陌生,早在许多年之前,他还曾亲身经历过。至于那威名赫赫的镇北军夜战第一营,虽无缘得见,却也略有耳闻。不过可惜的是,彼虽身负盛名,却尽是凶名,双手必将终生浸染鲜血,至死亦不得解脱。 潇然有些好奇,便以心声问道:“莫非求凰姑娘也是夜战营中之人?” 求凰神色平静,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既然潇然主动开口询问,求凰也并无任何事情值得藏掖,于是便以心声回答道:“待过一年的时间,但某些条件不符合要求,于是就又回到了芳槐柳序,继续做公子的贴身丫鬟。” 潇然笑呵呵道:“世子妃,别怪属下多嘴一问,您去夜战营的时候,应该是世子殿下当初离开北境的时候吧?” 求凰眨了眨眼睛,面带微笑地问道:“潇然先生怎么还突然改口了?” 潇然一本正经道:“方才是一时疏忽,忘了咱们七公子的世子身份,如今既然记起来了,自然是要改口的。世俗礼教,王府一向看不上,故而世子妃也不必因身份而忸怩,或早或晚,都是既定之结果,似我这等王府家臣,都理该如此称呼,否则便是失了规矩,不懂分寸。” 求凰原本还有些疑惑,直到一道虚影出现在车内,她才明白其中缘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来潇然先生也是无奈之举。 那道少年模样的虚影此刻眼神温柔地看着李子,而且还不知羞地枕在自己的腿上。若是换作旁人,非但要厉声呵斥一番,甚至还会出手教训,奈何是自家公子,所以便只好由着他为所欲为。 潇然面不改色,直视前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说道:“属下心悦诚服,还望世子妃莫要多心。” 求凰捂住偷笑,不禁瞪了张麟轩一眼。 张麟轩一脸无辜,张嘴却不出声,以免打扰了熟睡中的李子,好在求凰能看明白他要说什么,出声与否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自愿的,与我无关。” 求凰轻哼一声,挑了挑眉,学着他的模样张了张嘴,说道:“你猜我信不信。” 张麟轩嘟着嘴,瞧着有些委屈。 求凰白了他一眼,心声言语道:“打情骂俏等一会儿回家再说,公子先忙正事要紧。” 修行之人交谈,在一方建立心声牵连之后,另一方只要有所回应,那么两人接下来便能以心言交流,若有极高的修为来作支撑,甚至还可以跨越万里河山,不为天地所拘束。 张麟轩不免有些惊讶,未曾想以求凰这妮子如今的修为竟然都可以做到了这一步。为了重振夫纲,少年觉得接下来有必要刻苦修行一段时间,正好也可以为荒原之行再多做些准备。 张麟轩一脸坏笑地看着求凰,心声回应道:“那就等一会儿回家再说。” 求凰白皙的脸颊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绯红,对于自己的口不择言,心中十分羞恼。 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张麟轩笑容温柔,仿佛见到了是世上最美的风景,而此番风景又恰好只属于他一个人。被喜欢之人喜欢,人生之事,莫过如此。 张麟轩动作轻柔地刮了一下求凰的鼻梁,满眼宠溺,然后便掀开车帘走了出去。既然媳妇已经发话了,那自己又岂能不照办。 张麟轩坐在潇然身边,轻笑道:“做的不错,本世子当记你一功。” 潇然神色如常,笑了笑,说道:“皆是肺腑之言,算不得什么功劳,世子殿下若要奖赏些什么,在下着实惶恐,只得双手颤颤巍巍地接下。” 张麟轩气笑道:“潇然,你知不知你现在某些地方,跟我师父他老人家是越来越像了?” 潇然停顿片刻,眼神有些疑惑,试探性地说道:“莫非是容貌一物,皆可如人间绝色女子一般,榜上有名?” 张麟轩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麻烦你要点脸好嘛?” 潇然嘿嘿一笑,“不要。” “罢了罢了,懒得跟你臭贫,还是先说正事吧。离开那座篱笆院之后,你跟我说阿婆是我姑姑,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聊聊她的事情吧。”张麟轩眼神复杂道。 潇然收敛笑意,认真地说道:“还请公子恕罪,此事涉及王爷逆鳞,属下绝不敢在此大言不惭。其中隐秘,还是交由王爷日后亲口告诉公子吧。若是因为今日多嘴,明日脑袋便搬了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不过有一件事,属下可以与公子直言。那枚戒指虽非芥子乾坤之物,却内含广袤之天地,所以其来历就只有一个可能。据十方阁典籍所载,芥子乾坤之物,总计八九之数,却皆是后辈,而所谓之前人则共有四者,分别对应天之四象,一者为苍龙之鞘也,二者为朱雀之羽也,三者为玄武之盾也,四者为白虎之戒也。显而易见,公子手中所持者就是白虎之戒。内里自成天地,其灵韵甚至不弱于一座洞天福地,此外还有白虎之灵,若驯养得当的话,功伐之力堪比剑仙一剑之威,必将是修行路上的一大助力。” 张麟轩微微皱眉,不解道:“剑仙一剑?” “世间剑仙无数,然而真正名副其实者,唯有十方阁剑道魁首,便是公子如今的师父,剑客张欣楠。”潇然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羡慕神色。 “姑姑……”称呼了许久的阿婆,如今换个称呼,着实是有些别扭,一时间难以适应,张麟轩一脸费解道:“瞧着她那时的样子,似乎早就猜到了我回去荒原,再结合如今来看,似乎这东西她老人家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就等着我来此地找她,然后好顺理成章地塞给我。至于那封信,或许就是父王给双方的一个台阶?内容如何,不好说,但依着父王的心性,绝对不会是什么威胁言语,但既是逆鳞,言语应该也不会太客气。潇然,你觉得父王他会说些什么?” 潇然默不作声,拿出张麟轩临走前交给自己的那枚白虎之戒,轻声笑道:“不如先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对于潇然的避重就轻,张麟轩也未曾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道:“这上面似乎有一层禁制,所以能否打开,接下来就看你这位侍者大人的本事了。” 潇然微微一笑,抬手一抹,然后……然后就哪有什么禁制可言,戒中所藏之物,一一悬空陈列于眼前。潇然并未理睬目瞪口呆的张麟轩,将所有东西从头到尾都仔细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开口说道:“三件有大用,两件可能有用,其余则一无是处。宝贝自然都是宝贝,但对于接下来的荒原之行,它就是这么个结果。” 张麟轩轻嗯了一声,说道:“说说他们的用处吧。” “先说那三件大用之物。其一,千余枚疗伤圣药,公子你到时候看着吃,一定学着对症下药,可别一股脑地都塞进嘴里,这样极容易撑死。” 张麟轩顿时脸一黑,骂道:“你给我认真点!” “这咋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潇然有些无奈,“行走江湖,难免惹上一些疑难杂症,公子切莫粗心大意,万一要是着了道,这些丹药可是能救命的。” 荒原八脉,以破军为首,其余各有长短,而文曲一脉看似以学问见长,实则背地里却是用毒的高手。面对这一脉的修士,拥有如此多的丹药,无异于是极大的助力。 恍然大悟的张麟轩轻叹一声,神色无奈道:“这么正经的事,下回咱好好说呗。” 潇然想了想,但还是没有答应。 “其二,佛门神通——狮子吼。”潇然深呼一口气,“属下爱莫能助,公子你大可睁眼问佛陀。” 言语落地,虚影消散,盘坐在蒲团上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眸,眼前正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而当下所处之地,乃是一座古旧寺庙,位于西方佛国某地,与一株菩提树比邻而居。 归家路上,途经寺庙,老僧主动出门相邀,身为晚辈又岂能不来。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四章 前因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半炷香之前,马车途经观音庙,只见老和尚盘膝坐于门外石阶上,双手合十,低唱一声佛号,于是马儿停蹄,车轴止步,就此将一行人拦下。 老和尚低眉垂目,笑言道:“还请诸位施主留步,老和尚有礼相送。” 潇然神色如常地望着前方,根本不理会老僧的言语,既然自己实力不济,无法从佛音牢笼中挣脱,那么对方接下来的唠叨言语就不得不听。不过道理一事,实属鸡同鸭讲,任尔佛法如何高深,于潇然而言,亦是旁门,亦是左道。若一朝不慎,道心为老僧所误,千年修行岂不是要毁于一旦。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罢,你我双方,各行其是,如泾渭之水分明,莫要争来争去,否则便是徒增烦恼,故而这份礼,潇然绝不会收。 离开篱笆小院之后,李子便昏昏欲睡,于是张麟轩便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好似照顾孩童一般,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后背,哄她入睡。李子虽然没说什么,但睡着后的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天下间什么最好,当然是自家公子最好,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故而有他在旁守着,小姑娘睡得自然格外安稳,朦朦胧胧,似乎还有一场好梦。 对于此刻老和尚的笑言,李子压根听不见,但如果说有什么好吃的要送给她,或许还有可能醒来,毕竟她当初经常会把“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句话挂在嘴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近些年来反而说得少了。 此刻的求凰与车门外潇然是差不多的光景,虽然听得十分真切,却真心懒得理会。大道万千,世人各有其路,何时停歇,何时行走,用不着他人来指手画脚。西天路远,你说你的佛法,北境安然,我过我的日子。秋叶何时而落,你我皆作不得主。 求凰微微蹙眉,眼神中忽然多出些许怒意。若尔等为苍生而谋,难道凤凰一族就不是苍生了?佛者,慈悲之心,何故不怜及凤族。 心湖天地,由己作主,心念一起一伏之际,往往便会骤生异象,反之异象横生,亦会牵动“老天爷”的心神。此刻火势蔓延,凤凰之灵蠢蠢欲动,与此同时,一道剑气掠出窍穴,一道紫色道气随之同行,悬于湖面,纷纷化作人影,前者持剑而立,与剑客极为神似,后者慵懒,道袍绚烂。 剑客厉声道:“我不愿动手伤你,所以安静些。” 凤凰之灵好似嗤笑一声,火势非但没有任何消减,反而愈演愈烈,竟是化作兽形,欲与剑客一较高低。 道人直接抬手将其镇压,眼神漠然道:“甲子之内,你若再敢牵动她的心神,贫道便将你的灵识彻底磨灭。” 见道人如此强势,凤凰之灵不得不选择隐忍,将火势收敛,但还是恶狠狠地说道,“冰雪消融,封印已解,妖族注定归来,届时尔等分身乏术,此间灵韵便再难维系,而那一刻,便是我夺舍之机,你们拦不住的。” 窃居于此者,之所以敢大放厥词,是因为只要她不自己作死,即便眼前二人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拿她没有办法。一体同源,注定无解,何况她又曾以先辈怨念为食,如今实力已然不弱,故而天地之内,若她想躲,便没人能找出。道人固然可以将其灵识磨灭,但前提是她本人主动露面,就像方才那样以心火牵动心神,从而伺机夺舍。 若非万不得已,道人也不愿出手,毕竟磨灭之后,对外面那个丫头的伤害亦是极大。至于剑客,虽有一剑斩断世间千般束缚之能,奈何却是曾经,或者说完成的他,才有能力挥出那一剑。 此一剑,虽无法回答本就无解之题,却可以将问题本身破坏,就像一张试卷,如何作答皆在规矩之内,但若是有此一剑,便可斩断规矩,不受其约束。既然你无解,那我便无需作答。 剑客怒道:“滚!” 一声呵斥,天地异象消散,人影重新化作剑气,归于一处窍穴之中。 道人眯着眼,笑呵呵道:“何必跟自己置气,做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又不全是师兄你的责任。况且,你小子还要旁观到几时?” 麟趾踏于湖面,天地安然宁静,诸邪退却。 道人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道:“把戏还真多,看似是心念所至,谁曾想却是一次蓄谋已久。” 白发披肩,有人温和一笑,轻声道:“一心一意,莫要污蔑。与其勉强自己去做那清心寡欲的圣人,倒不如随心而动,换得一场欢愉。” 道人笑着打趣道:“现如今都明着耍流氓?” “喜欢,自然欢喜。此道繁杂,各有其术,想来也无需辩解什么。”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彼此相敬如宾,此为其一也;敢爱敢恨,轰轰烈烈,行事而承其责任,不做推诿,此为其二也……凡此种种,因人而异,不必效仿他人,纯粹一些,便都会是好结果。 “看来这一次信心十足?” 那人没好气道:“不然我回来干嘛?” 道人开怀大笑,神色愈发欣慰。 那人笑容温和,柔声道:“丫头,放心好了,这一次有我在呢。” 车厢内。 张麟轩察觉到求凰有些不对劲,便立刻攥住她的手,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求凰一下子回过神来,额头竟是多了些汗水,气息也是稍显紊乱。听到少年关心,求凰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快说。”张麟轩一脸严肃道。 求凰拍了拍他的手掌,柔声道:“真没事。许是方才想到了一些族中往事,心湖便生了波澜,以至于牵扯到了本我心神,现如今已经平复了。” “回府之后,去趟竹楼,让先生帮忙看一眼,不然我不安心。”正所谓关心则乱,所以张麟轩此刻的紧张神情极为明显。 “好。”求凰笑着点头答应,“那现在……公子准备如何回家?” 老和尚有一言,至今却无人回应。 张麟轩掀开车帘,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问道:“不知大师有何礼相赠?” 老和尚微笑道:“公子一行人等,皆与佛有缘,如今归家之途,亦是西行,当然是送公子一场西游。” “心猿意马皆有缰绳,就无须大师费心了,更何况我等小辈,又不曾有那位孙先生的本事,九九之难,实在是遭受不起。如今天色已晚,家人还在等我吃饭,不便久留。若与佛真有缘,不如改日再会。”张麟轩淡淡地一笑。 老和尚摇摇头,轻笑道:“那可不行。虽非公子你心甘情愿,但到底还是沾了灵劫,一身怨念不除,恐堕入修罗之道,还望三思而行。即便不为天下苍生,也该为身边亲近之人多一分考量。” 张麟轩先是捏了捏李子圆润的脸颊,然后又眉眼温柔地看向求凰,会心一笑,喃喃道:“老和尚最后一句话倒是在理。” 求凰摇摇头,“别听老和尚胡说八道。” “娘亲信佛,凭此一点,也该多些敬意,何况如今又涉及到了你们,而且不答应的话,好像也走不了,咱们侍者大人现在好像不太行。” 张麟轩笑着解释了一下缘由,然后又扭头与车门外的潇然说道:“对吧?” 潇然脸一黑,没好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三教现在的底蕴未必不如十方阁。” 张麟轩会心一笑,打趣道:“我又没让你解释。” 此刻的潇然只有一种感觉,极其难受!公子你要是再这么说话,可容易没朋友。 张麟轩轻拍了拍李子,虽然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叫她起床了。 瞧着睡眼惺忪的李子,他柔声说道:“我要临时下去办点事情,你跟求凰先回府好嘛,记得帮我留些好吃的,我今晚可不想饿着肚子睡觉哦。” 李子点点头,轻嗯一声,“好的。” 张麟轩笑了笑,然后又对求凰说道:“那我下去了。” “注意安全。”求凰轻声道。 张麟轩示意潇然带着她们先回府,自己稍后则以神行术赶回去,估计这趟西游会耗时很久,所以就不要等了。 潇然答应下来,然后瞥了一眼石阶上的老和尚,后者微微一笑,再无禁制约束,马车得以继续前行。 老和尚看向张麟轩,温言笑道:“公子请坐。” 张麟轩盘膝而坐,轻声问道:“大师怎么个送礼法?”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唱一声佛号,随即周身遍布金色佛光,一手摊开,“轻。” 一道灵识直追马车而去,而肉身则跨越山河万里,来到一处古旧寺庙。少年双眸紧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则在旁静待他睁开双眸的那一刻。 此时,见少年睁眼,老僧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意,轻声道:“别来无恙。” 张麟轩有些惊讶道:“是您?!” “记性还算不错。”老僧微笑道。 “观音庙外的老和尚……如今他又在何处?”张麟轩问道。 老僧温言道:“虽他不愿承认,但到底是一庙主持,岂能擅自离开,而且庙中还有些东西需要他看着,此番西行就不跟着来了。” “您如此大费周章让我西行,但还要让灵识先去找潇然闲聊一番,知道涉及佛门之事,才肯真正见我,这般行事的用意,晚辈实在不知,烦请告知。” 老僧笑道:“虽是请你,但还是有些强买强卖之嫌,所以是否睁眼问佛,需要看你的意思,不过说实在的,也就是走了个过场而已。若你不知戒中隐秘,接下来便不会有事问我。有些事情,你若不问,我便没办法告诉你,而你若是稀里糊涂地去了北荒,十有八九会回不来的。说好了等你五境的时候来还愿,咱可不能英年早逝。” 张麟轩刚要开口,老僧便打断道:“提醒你一句,你接下来只有三次机会,最好想清楚了,然后再来问我。” 张麟轩微微皱眉,心中满是疑问。荒原之行,才刚确定不久,西方佛国一僧人又是如何得知?莫不是父王他老人家的安排?不可能,怹还至于如此这般神通广大,将手伸到西方佛国来。难不成是师父临走前留下的后手?有可能,但用意是什么,就为了保我这条小命?不过师父能找到的人,想来身份不一般,但换成薛师兄,莫非就不行吗?如今的荒原,又到底有何秘密。 老僧眯眼笑道:“机会只有三次,所以想起楚哦。”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五章 破镜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心湖波澜不止,少年思绪杂乱,只得深呼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平复下来。心念起起伏伏,渐而归一,于是张麟轩接下来便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乱世将至,群魔四起,佛门久居西方,独享太平香火数千年,大势倾轧在即,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老僧会心一笑,轻声答道:“乱世之下,佛门自有降魔手段。” 一问一答之后,张麟轩默不作声,低眉沉思,开始回忆北境三州之内所有的佛门僧众。凡是他所见者,此刻皆出现在脑海之中,身影一一闪...... 这股妖气极其稀薄,几近于无,隐隐有些和杜杀身上的气息类似。 “没事,局长大人您放心,只要那老东西敢动你一下,我就跟他拼命。”我说道。 “各位客官实在对不起,本地今天客满就请各位在此将就一下,不过各位放心本店吃喝管够”。 可是木梓飞却打算将它干掉好验证一下自己的实力到底是多少。木梓飞屏气凝神,浑身肌肉隆起,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上。 “是吗,这种感觉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的。”蕾欧娜淡然一笑缓缓地说道。 牛家铭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慢悠悠的继续说道:“想要我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能”。 这对于背井离乡、一直长途跋涉的暗月魅族族人来说,简直如同天堂一般,让打了鸡血一样冲进来的他们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等我出去寻到他,好好训诫一番。”南风也很尴尬,莫离早年吃了太多的苦,在寻到他之后,众人对他都非常惯纵,谁也不舍得严厉管教。 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说这些黑衣人现在跟自己住在同一栋楼里。 夔牛光山和另一位夔牛大圣震宇虽不忍抛下子孙同族,但明白眼前已是灭顶之灾。 欣慰自然是因为何艺璇的争气,担忧则是因为,那新生大赛,可和这校内的切磋是两个档次的东西,对何艺璇来说,代表学院参战,究竟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转念又想到儿子准备了一天了,不管东西好不好吃,这份心意总是难得的,所以又不好意思地在自己打过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作画,她今日画的是牡丹图,如今颜色都已经上了一半了,此刻,她的心情越来越轻松,知道自己的花主之位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老头:“你们这些人听不懂人话是吧,看来还要再杀一波才会害怕。”他着身体无风自动,空中电闪雷鸣大作,越压越低,一道道电光不停劈在虚空之中,式神们瑟瑟发抖,近乎是威的攻击,谁能抵抗。 待在营帐里的风妤听着轰隆隆的雷声,有些担心肖衍,便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 不得不放开坐骑了,敏感的独角兽早就躁动不安地打着响鼻,那几只兽地龙更是被同类的吼声引动得开始挣脱缰绳的束缚。 别的事情都不重要,是非功过,自有众人评说。投完票,这场比赛就结束了,校草也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她喜欢他就来了。 俩人按照他的指示做了,那男人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然后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很是爽朗。眼睛弯的几乎成了一条缝,眼镜片都泛着光。 只是,虽然在船上的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将自己代嫁的事告诉李宪,可事到如今,得知他就是真正的宁王,尤其是进入宁王府后,她反而犹豫了,决定等等再说。 但是看起来,似乎在短时间之内,这样的战斗还不会结束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火行煌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心湖之畔,虞渊先至,乌巢随后而来,相较于前者的面带微笑,后者则不禁板着脸,予人一副不易相处的样子。至于乌巢为何如此,归根结底,还是来源于张麟轩这位“老天爷”的某种少年心性。弟弟当初虽然年幼,却时常怀着一颗做哥哥的心。 暂时还没有名字的火行化身,微微扬起下巴,不知所措地打量着两人,初来乍到的他,显然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伸出手,笑了笑,轻声道:“你好。” 虞渊微笑着点点头,顺势将他拉起,笑容温和道:“首先很抱歉,炎之府邸如今尚在搭建,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便只好先麻烦你住在心湖畔。不过你放心,至多还需再耽搁三日。三日之后,保证可以让你入主炎府。” 炎之府邸?倒是头一次听说,很重要嘛?火行并不是很清楚,但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他便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作出了回应,毕竟总不好意思不理人家。 乌巢站在虞渊身后,小声嘀咕道:“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憨憨的,他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出于一些往事,或者说是一人之故,故而导致心湖天地内的五行化身,皆是生而知之。对于所处天地,或多或少都会有着一定的了解,而非似火行这般,眼神迷离,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按理来说,因为虞渊先其余四行而生,故而他理应知晓世事最多,乌巢则次之,余者逐一递减,却都不会是一问三不知的处境。即便是依照五行相生之道,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最后来到此方天地的金行,他虽然离少年心性最远,但却离两方天地更近一步,换而言之,更趋近于道。 道者,心无杂念,不生悲欢之感,世事如何变换,皆与我无关,并非一概不知,而是知之无用,故而不如不知,索性便将其忘却。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所知虽然逐一减少,但由于脏腑之分,心之属本就为火相,故而对于先生者非火行之人,一旦心湖之畔火行凝聚,便有极大的可能会出现所知远超前人这一现象。 历来如此,所以当下之人应算作特例,也难怪乌巢会有此一问。 虞渊会心一笑,轻声解释道:“于灰烬之中诞生,算是夺了接下来那一位的福缘,若是他只得不失,便难免遭天地记恨,似如今这般安生日子,于他而言,就只会是奢望。公子虽是心湖天地的主人,但你我又怎知此间不会有第二种声音?人心善变,不好说啊。” 中年儒生模样的乌巢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他这样一来也好,倒是少了些火气喧嚣,于你而言,也算是免了一场大道之争。此方天地如今宛若漏雨之屋舍,还需你我等人尽心修补,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将来哪天五行化身齐聚于心湖之畔,彼此间也就算相互有了制衡,届时才是真的安生。” 虞渊笑了笑,提醒道:“道理都懂,便无需我多说,所以接下来还请乌巢先生将多日所攒下的精纯木气分给他一部分,以作火行修道之基石。” 乌巢没好气道:“水府事务竟然如此轻松,以至于虞渊兄都能闲来无事时瞥几眼树下小院?” 说好了互不偷看,你这该死的恶霸,诚心欺负我这穷酸秀才脾气好是吧?! 虞渊无奈一笑,叹了口气道:“常言道,水满则溢,而溢出的那部分去了何处,想来无需我多说什么,似这般只进不出,你真当我傻啊?” 被人当场戳穿,乌巢只得嘿嘿一笑,然后将头扭到另外一边,不去与虞渊对视,实在是他有些心虚。本想着趁火行化生无望之际,多为自己攒一些家底,以免将来某天某位不知持家辛苦的老天爷将木府之气挥霍一空,从而导致木府无米下锅,毕竟他可不想整日“挨饿”。 对于乌巢的这些小心思,虞渊并非不知,而是因为在此之前,就连他也觉得火行凝聚无望,所以多出来的那部分也就由着他拿去,但如今人家既然来了,那么本该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也就该拿出来。 虞渊故作严肃道:“清贫之读书人,若有朝一日,身居庙堂之高位,敛财而不知节制,便是为贪官污吏,于执政者而言,最是该杀!” 乌巢耷拉着脑袋,嘀咕道:“我又没说不给他,这般严肃作甚,一副吃人模样,真是无趣。” 火行化身在旁静静地看着,瞧着“小孩子”和“中年儒生”言语打趣,便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后者瞧着更为成熟一些,但一切却又都是由前者为主导。 乌巢大袖一挥,树叶摇落,飘向原本的灰烬处,顿时火光大作,一座雄伟府邸,于火焰之中,若隐若现,好似神灵之宫廷。 由于水火之争,自古而始,所以火势之盛,难免还是会对虞渊有所影响,生出些许不适感。正当他准备汲取心湖之水来打消这份异样时,却看见火行化身朝着火焰向前迈出一步,然后轻声呵斥道:“消停些。” 一座炎之府邸,光华瞬间敛去,火势偃旗息鼓,化作一堆篝火,静静地在不远处燃烧,在照亮黑暗,驱散寒冷的同时,却不至于灼伤他人。 火行化身笑着看向虞渊,轻声道:“我,很喜欢你,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一词,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于是他便脱口而出。 “对了,你好,我叫煌也,辉煌的煌哦!” 乌巢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他会一度水火之争就是无稽之谈。你瞧这俩家伙,像是能打架的样子?不过日后,也未必没有…… 未等乌巢继续往下想,煌也便轻笑道:“做朋友,就要做最好的朋友,无论怎样,都不可以打架的那种哦。” 福至心灵,言语便宣之于口。 虞渊会心一笑,爽快答应道:“好啊。” 煌也伸出右手,作出一个“幼稚”的动作,笑道:“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一万年不许变! 有人欢喜,便会有人愁,五行化身之间的悲喜,也并不相通。 乌巢整个一无语,你俩确定是第一次见面?冥冥之中的大道感应,竟是一点也差距不到?!水火之争,源起于天界神灵,延至于后世,凡是涉及此道的双方,即便关系再如何亲近,也终究会有所疏远。神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由此道直接衍化的五行之属。 不过更重要的是,你俩成双成对,合着就剩我乌巢一个人被单下了?!不行,我不干! “煌也,你为啥不跟我做朋友?!”乌巢皱着眉,气呼呼地问道。 煌也神色一怔,挠了挠头,理所应当地说道:“五行相生相克,木之气溢出则生火之气,难道我们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朋友吗?” 乌巢愣了愣,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虞渊温言笑道:“我们都是朋友。” 煌也神色温和地看着虞渊,点头道:“没错。” 心湖天地内所发生的的一切被张麟轩尽收眼底,然而他这位老天爷此刻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静静地看着,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以芥子心神来到湖畔。 与此同时,一道温醇嗓音忽然在张麟轩耳畔响起,至于来此嘛,自然是那位常盘膝坐于菩提树下讲经的老僧。 “即便如此,水火之争亦是有可能发生,日后还需得你这位老天爷多费心思,如何治理一方天地,亦是一门不小的学问。若是学得好,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去往虚界,与其余几位闲聊一二。此外,还有一事,你需要留心。木生火,燃尽后归于尘土,故而便如他们所言,当下之火行算是夺了接下来土行的福缘。至于一切,原因在你,日后如何化解这一问题,记得提前思量一番,否则莫要跨入五境,以免横生祸乱。” 位于此地,三问之后,张麟轩便不得开口,于是便只有老僧的自言自语。 “人力终有穷尽时,我所能做的就这有这些了,日后的路该怎样去走,就全看你自己了。一场观道,希望你能所有得,回去之后,好生修行。此行去往北荒,记得事后平安回来,我在西方,等着你来还愿。” 一番言语之后,张麟轩眼前金光大作,当他再次睁眼时已然回到了王府,就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四周空无一人,唯有一柄绯红长剑横于半空。 《纳炁录》中有言:炎之府邸落成之日,剑修淬炼剑锋伊始。 张麟轩以手指抹过剑身,轻笑道:“老伙计,这一次又要让你陪我走一趟。” 一道暗红之气悄然升起,一双猩红之眸缓缓睁开,就此离开心湖天地,一掠而至,重归剑身之中。 却邪之灵,名曰:赤帝。 赤帝之名,实乃却邪第一任剑主,而当下之张麟轩,便是第二任。 张麟轩神色严肃道:“辛苦您了。” 火之灼烧,砥砺剑锋,于剑灵而言,无异于焚身之苦。 “剑主,言重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七章 来叙旧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菩提树下,人影寥寥。老僧枯坐于蒲团之上,身前放着一卷书,却非佛门典籍,亦不是其余两教,再或是百家诸子之读物,仅是件故人遗物罢了。闭目养神之际,一轮璀璨光华如大日东升,缓缓浮现于脑后,以至于此间光明大作,全无半分黑暗。 不远处,几位前来听经的弟子此时双手合十,皆作低眉垂目之姿,口诵佛经不止,继光芒之下,生得罗汉之相,以证大道之果。 一炷香后,诸弟子朝着老僧一拜,再拜,然后便纷纷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一个胖和尚,他脸上带着些许困意与疲惫之色,许是实在挺不住了,便打起了瞌睡,由于此时的心念略显驳杂,从而导致异象横生。 一片血色汪洋蓦然浮现,风浪不止,一叶孤舟,处境甚是艰难。原本璀璨金色的苍穹,此刻黑气弥漫,竟是呈现出半金半黑的诡异模样。海中生有古树,亦名菩提,然而却是一番枝叶败亡的萧条景象。再有一张狰狞面容悬于半空,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汪洋中所发生的一切。予人之感,若非神祇,便是修罗。 老僧一笑置之,抬眼望去,那绯红色的双眸此刻亦是看了过来,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不过顷刻之间,后者便烟消云散,覆灭于浪潮翻涌之下。 胖和尚骤然惊醒,满头汗水,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有些许异样,即便已经注意到了师尊的目光,却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害怕被父母责罚。 老僧笑了笑,轻声唤道:“李弘一,你过来。” 闻言之后,胖和尚顿时哭丧着脸,心道,这次完了,师尊怹竟是连自己的俗家名讳都叫出来了,明日的素斋,看样子是见不到了。 李弘一走到老僧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耷拉着脑袋,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未等老僧开口,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师父,不是徒儿怠惰,而是那神祇陆吾,好歹也曾是天界掌司,实在是不好骗啊。依徒儿这点微末道行,此番可算是倾尽了手段,但真是不成啊。人力终有穷尽,您老人家也不能赶鸭子上架不是?明日正逢佛门佳节,对于这口素斋,弟子惦念良久,实在是不忍心弃它而去,您老人家想来也不差弟子这口吃的,不然就允了弟子,等吃饱之后再上路,也不迟吧?” 老僧有些无奈,笑着扬起巴掌,轻轻地拍了几下胖和尚的脸,神色温和道:“陆吾神君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北荒近来有要事发生,他必须回去处理,不然日后与人重逢之际,必然是要被骂死的。某些事情,本来也无需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瞧着师尊并无责怪的意思,李弘一顿时喜笑颜开,但仅是一瞬,他便又苦着个脸,委屈地问道:“师父,那您没事唤弟子俗名作甚?” 老僧笑着问道:“有何不可吗?” 若是换了旁人,此举便无异于将其逐出佛门,但对于眼下这位,说得直白些,就是屁事没有。那座大雷音寺中,有个类似于山下王朝户部一样的地方,其中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他们所做之事便是记录诸多佛门弟子的“户籍”,以备不时之需。 佛陀亲传弟子记录为一册,册中一百零八人,唯有两人写以俗名,其余则皆是法号。故而对于李弘一来说,称不称俗名,并不要紧,但师尊这番冷不丁来上一句,多少还是有些吓人的。要知道,他老人家平常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当着一众师兄弟的面,向来都直接叫自己“小胖子”,似今日这般直呼其名还真是头一遭。 李弘一笑呵呵道:“仔细一想,好像也没啥,师父您老人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都是弟子我。” 老僧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近来修行,可有遇到不解之处?” 李弘一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一切如旧。修为稳步提升,至于境界嘛,自然还是一直卡在八层楼。反正都这么多年来,破境与否,都莫得事,弟子前些年就已经看开了。” 若当真看开,便不会有那番异象了。你这傻孩子,还真是被罗浮所误极深,如今已是坠入泥潭,却仍不自知。待到将来发觉时,恐为时已晚,抽身而不能矣。 老僧有些心疼地看着李弘一,轻声道:“修行宜慢不宜快,宜静不宜动,想来似你这般,也未必不能登顶。再过些时日之后,若佛国无事发生,你便拿着这本古卷,去一趟十方阁吧。” 老僧将身前的那一卷书递给李弘一,后者只觉得此物有些不凡,却依旧没能瞧出什么,遂问道:“师父,这书到底是何物啊,瞧着似乎不是我佛门典籍。” 老僧缓缓说道:“故人遗物罢了。她将这卷术寄存于我这里多年,如今也是时候将之该交给它的下一任主人了。” 李弘一好奇地问道:“谁啊?” “也是一个女子,但为师也不确定是哪一个,静静地等着便是,反正就只是‘多少’而已。” 李弘一听得有些糊涂,便也懒得多问,然后将书卷收入芥子乾坤物中,也就是他藏于怀中的一枚吊坠。 老僧摆摆手,示意李弘一若是无事,便可以走了。 李弘一欲言又止,但最后他施了一礼,紧接着也就离开了菩提树下。纵然烦恼千千万,也总要吃饱再说,委屈自己可以,却不能委屈了自己肚子。 一道金光掠去,去了佛国某一州内的一座小馆,这家专门做素斋,且味道极好。来往僧众虽然不少,但熟客却只有两位,除了李弘一之外,剩下的一人名曰:缘空,出身于无禅寺,恰好他今日也在。有些事,刚好可以聊一聊。 菩提树下,待李弘一走后,老僧便站起身,面朝东方,静待一人的到来。 片刻之后,紫气东来,化作一位年轻道童,打了一个道门稽首,轻笑道:“别来无恙。” 老僧双手合十,还了这一礼,微笑道:“一切安好。” “闲话少叙,只问三件事,其一,为何帮那个孩子?换作以前的你,似乎并不会插手这些事。若只是为了一个李弘一,显然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当他身堕泥潭之后,能伸手把他拉上来的,除了麒麟本源之外,还有道门之静,以及儒家之山河。前者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还愿的那一天甚至有可能会等不到。”道童神情严肃道。 老僧笑着解释道:“三教之争,避无可避,所以有些事还是不麻烦两位为好。静之一物,如同道门之宗旨,即便离了所谓正道,但他却仍在道之内,一旦选择插手,便有可能自误。再者,一个萧道玄就已经够白玉京烦心了,届时要是在分心盯着大雷音寺,着实够折磨人了,贫僧于心不忍,故不为之。至于儒家,山河已是‘异端’,乱世之下,圣人必舍生取义,来日一词,便无异于是场奢望。道兄问贫僧为何要帮那个孩子,原因其实很简单,莫过因果如此,一世轮回罢了。来日少年西行还愿,今日老僧树下还愿,此二者并无不同之处。早些还了当年欠下的,也好心安几分不是。” 道童点点头,笑了笑,打趣道:“这话莫不是在提醒我也该早些还了当年欠下的机缘?” 老僧会心一笑,轻声道:“道兄说有这层意思,那便有这层意思。” “你这老和尚,还是跟过去一样。”道童收敛笑意,再次变得神情严肃,开口说道,“好了,第二个问题。贫道欲走一遭虚无之地,不知老和尚可愿同行?” “早有此意,静待这一天,久矣。”老僧轻笑道。 大道同行,岂能不往? 道童嘴角微微扬起,继续问道:“在此之前,贫道还想走一遭北荒,找几位老朋友叙叙旧,不知老和尚愿去否?” 老僧笑了笑,道:“如若道兄不言,倒是未曾有过这个打算,至于现在嘛,去一遭也无妨。循规蹈矩近万年,难得不守一次。不过这样一来,等某人重返人间,你我估计要被骂死。” 道童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天穹,却又急忙收回目光,即便禁制重重,他还是担心会被某人看见。若是被他察觉,挨骂一事可就要提前了。 “挨顿骂指定是免不了的,但等他回来的时候,你我也早就离开了,能拖些日子便拖些日子吧。”道人无奈一笑。 老僧有些感慨道:“只是如此一来,便免不得要错过重逢之期。” 道童轻叹一声,不禁有些伤感,但转瞬即逝,释然一笑道:“此番错过,乃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重逢。” “在理。”老僧轻笑道。 片刻之后,一金一紫两道虹光拔地而起,径直掠向荒原以北,数个呼吸间便已然来到了极北冰川。虽不似远游之术那般顷刻便至,但也已是人间至极之速。值得一提的是,两人都会远游之术,可此番就是不用,偏要留下长虹掠空,只为给某人瞧一瞧。 文庙内,老夫子负手而立,背对众人,故而没人能瞧见他老人家此刻的神色,但复圣却知道,他老人家一定气坏了。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十八章 齐至北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所谓儒生,文墨一事固然重要,却远非孱弱书生之流可比,亦不是迂腐顽固之辈。君子修德,身兼六艺,善养浩然之正气,明世事,知变通,虽行王霸之手段,却亦能以仁德宽恕治天下。于危难之际,不改其志,虽千万在前,吾亦往矣。 昔日天地壁垒,曾为某人一剑斩之,随后地界各族并肩而行,登天而去。四方天门之外,无论是天界神祇,还是地界修道之人,双方皆陨落无数,相较于后世所有战事,那才真正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那时候的儒家还不...... “不是吧!对着这样一张脸,白公子怎么做得下去?”有人反驳。 但他的手,却很自然的搭在了钟妍的邪恶上面,虽然没有特意去摸,但那种光滑温热的触感,还是让陆生起了一点正常反应。 也就在这之后不久,陆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敲了几次没有回应之后,冰绥新轻轻地推开了门。 只见三道身影,从房间内缓缓走了出来,那两个特工见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那三道身影走出大门,这两名特工,这才忍不住看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如果逼着蓝家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只怕蓝家的反应会比没有吃到这块肉更加激烈,到时康志宏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荀淮就坐在她身边稍微靠后的位置,看着两位大佬对峙心里忐忑的不行。如果他自己能做主,或许真的就同意了5000块的片酬。毕竟能在电视剧里跟两位影帝同时合作的机会真的太少了。 陆生打量之际,一旁的鸣人却看了佐助两眼,奋力的向着桃地再不斩冲了过去。 贾亮也听懂了,一想估计是里头有什么他不好看的东西,便对妻子嘱咐了一声道:“有麻烦就叫我。”说完,转身回了上房。 “那怎么还这么多人围着,难道都是只看不买的人?”有人回应道。 “怎么?我这个家主的话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吗?”见他们回话之前都要去看阿锋的脸色,孟晁安感到非常不悦。 即便还有这BIG·MOM海贼团这个四皇势力的威胁,但只要雷恩没有倒下,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忽视他,反而需要敬畏对待。 可是据说连家谋逆证据确凿,连雪妃娘娘和三皇子都要被问斩了,还有什么不可置信的? 年迈的管家甚至有了想要哭的冲动,他是看着霍峥长大的,甚至一度以来,他以为这位少爷会长成反人类的魔鬼。 “大伯父,我真的错了,求您帮帮我,我爸爸肯定不想看到您把我送监狱里去。 在两翼,杨复生以守为主,拒马、铁蒺藜等障碍物随处可见。这样的兵力远远不足,杨复生最大的依仗还是桑显和,只要他能按照计划行事,一切就都好办了许多。 舒涵被桎梏在司寒羽温暖宽厚的怀里,清雅而带着几分男人味的气息盈入了她的鼻。 驿馆之内的风凌绝早已接到了他们抵达边关的消息,远远便赶来迎接。看到双方都平安无事,自是放心下来,一行人立刻返回了驿馆。 想要收服天空之主这般凶恶的猛兽,自然是只能采取暴力手段威慑,雷恩在空中身形倒转,眼神凌厉下,便是迅速发动了莫莫果实能力。 感受到了腰上的力道,黑暗里的顾星凉,终于露出了一个贼兮兮的笑容来。 “下面有请客场出战的楚宗十位今天要上场的主力成员登场!”主持人宣布了一声。 随着第一道香味的钻出,后面再也压盖不住,疯狂的在餐厅内弥漫开来。 第五十九章 观战之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荒原王帐,作为一方至高权力所在,虽不似京都昭阳殿般富丽堂皇,其威势却犹有过之。王座之下,皆为刍狗。地位尊崇如破军一脉,也唯有俯首之姿。 新旧交替,王权更迭,依照荒原祖制,此刻王帐之中本该格外热闹,但如今却显得十分冷清。至高王座之下,少年伏在阶前,眼神茫然,时不时地抬起头,瞧一眼那冰冷的王座,不由得苦笑一声。 昨日与今朝,还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对于王座上放着的那几卷书,少年可谓是厌恶至极。 “怎么,这就熬不住了?” 腰悬一柄长刀的夏桀不知何时走进了王帐,站在少年十步之外,一手抵住刀柄,一手负后,神色漠然,嘴角似有几分讥笑。 闻言之后,如今已是荒原新王的拓跋稚便坐起身,伸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将双手搁在膝盖上,笑了笑,随口问道:“您怎么还来了?” 拓跋稚瞥了一眼夏桀悬于腰间的长刀,似乎少了几分杀意,着实有些罕见,他笑容玩味地问道:“听说来了几位大人物,您……这都不愿出刀?” 夏桀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兴趣。” “如此一来,极北之地岂不是要死很多人?”拓跋稚问道。 一群畜生是死是活,拓跋稚并不在意,而是他这位荒原新王实在闲着无聊,又难得有人过来,所以便随口聊聊。至于答案嘛,愿意说便说,不愿便不说,知道与否,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夏桀似乎心情不错,便开口解释道:“圣人为天地大道所束,一言一行必须合乎规矩,不得枉造杀孽,否则便会自损道行。此番作客北荒,只是为了叙旧,所以只要它们不主动求死,那位道家祖师爷也不会真的跟谁动手。” 拓跋稚一笑置之,不再多问。 夏桀扯了扯嘴角,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这般浅显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拓跋稚笑容憨厚道。 夏桀皱了皱眉,显然对于这般憨厚笑容有些不适,虽然彼此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某人骨子里的阴沉,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拓跋稚一脸无辜,眼神无奈道:“装得久了,有时候就成了习惯,一下子可以做自己了,反倒有些不适,您老多担待。若实在瞧着恶心,您要不捏着分寸砍我几刀?非但您能出出气,而且我还可以趁机长长见识。” 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每逢夏桀练刀,拓跋稚便在旁瞧着,前者既不赶他走,也不出言指点,愿意看便看着,至于能否悟得其中刀法真意,便全凭拓跋稚自己的造化。 夏桀气笑道:“你小子偷师也要有个限度。” 拓跋稚理直气壮道:“偷师?此言差矣。本王每次可都是光明正大地旁观,哪有半分偷偷摸摸的样子。” 夏桀神情恍惚,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少年倒是让他想起了些许往事,眼神忽喜忽怒,悲欢不定,一幅幅旧时画卷于脑海中缓缓展开,不禁生得几分身临其境之感。 夏桀轻叹一声,说道:“罢了,念在故人情分上,我便赠你小子一桩机缘,能不能安然收下,便看你的本事了。” 拓跋稚不免有些惊讶,但他却并未答应,而是选择摆了摆手,笑言拒绝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又岂能白受他人恩惠。此番好意,本王欣然收下。至于机缘一物,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本来家底就薄,多一分便厚一分,免得将来收了嫡传,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夏桀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 “您现在要是真没什么事做,不如再练会刀呗,王帐后面有一处空地,安静的很,保证没人打扰。美酒佳肴,本王让人给您备着,累了就歇会,您看如何?”拓跋稚笑问道。 寻了千般借口,归根结底,还是在意那几手刀法,想来是昨日没瞧明白。 夏桀冷笑一声,厉声道:“一句话,要还不是要。” 拓跋稚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要!” 夏桀摊开手掌,一本刀谱浮现在手中,随即将之丢给拓跋稚,说道:“提醒你一句,其中偏门手段极多,你小子最好想清楚了再练,能否走出一条路来,看你自己的本事。再则,一旦走火入魔,我第一个斩你。” 拓跋稚试探性地问道:“依着刀谱修行,能走到您这般高度吗?” 夏桀笑而不语。 拓跋稚无奈一笑,看来是没戏。 “唯有后来之潮头更高,方是我辈之修行,若一代不如一代,那还修个屁的道。” 拓跋稚面露喜色,问道:“您这是……同意了?” “可别高兴的太早,往往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似这样的机会,数千年来我曾给过许多人,但最后他们却无一例外,全部都死在了我的刀下。” 夏桀似笑非笑地看着拓跋稚,说道:“但愿你能多活些时日,如此一来,日后吃的时候,滋味也就会更好些。” 拓跋稚顿时面色惨白,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触及那冰冷的王座,似乎一下便将他打回了现实。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去往极北冰川的路上,武三思忽然停下脚步,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道:“白给的书卷,果然是一文不值。良师可遇不可求,也该是你命里有此一劫。” 寒风骤起于四方,迎面袭来几分杀意,却全然不似夏桀那般凶戾,如大日高悬,冷漠且慈悲。 武三思有些诧异,急忙躬身见礼,轻声道:“师弟拜见萧师兄。” 来者一袭蓝色布衣,干净整洁,腰悬刀而无鞘,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虽然相貌平平,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起来吧。”萧君潮轻声道。 武三思不解地问道:“师兄何时归来的?” “你跟小五打架的那天,我便往回赶了。阁中就剩下小五与十二了,比较闷,于是就出来逛逛,正好瞧见那三位化虹去往北荒,索性就跟了过来,又很巧的是,中途见你在此止步,便过来打声招呼。” 萧君潮面带微笑,解释完之后,便开口问道:“方才见你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武三思下意识地便想隐瞒,刚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萧君潮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面色不禁一沉,厉声道:“多年不见,为兄还是提醒师弟一句吧,莫要忘了我的身份,与我说假话,并非明智之举。” 身为一阁掌律,若不能明辨是非,断人真假,又有何颜面坐在这个位置上。 听武三思一五一十地说完之后,萧君潮的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温言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早晚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武三思不解地问道:“本心善恶之别,难不成也要别人帮着了断?” 萧君潮微微一笑,反问道:“师弟可知本心为何物?是昨日之心,还是当下之心,又或是将来之心?若需于此三者间做出抉择,师弟你又该如何去选?” 武三思默不作声,认真思量一番后,回答道:“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故应以昨日之心,观今日之行,进而明将来之道,如此行路,可谓稳妥。” 某门禁术,武三思涉猎较少,故而皆是揣着之语,即便如此,他所言也已近乎于道,与其中回归本心的一种解法相类似。 萧君潮温言道:“归根结底,师弟还是认为昨日之心为本心,故而三者间选择了昨日之心,虽是一种解法,却不免落了下乘。为兄虽未参悟上乘解法,却知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之法,即以今日之心为本心,当下之我为本我,言行皆以当下为准,从而去求个变数。” 武三思微皱眉头,显然是不解其意。 萧君潮继续解释道:“斩断彼此间的联系,从此互不相关,我即本我,我心即本心,至于他,另外一人罢了。所言所行,自沾因果,自受轮回,与我一概无关。双方唯一相近之处,就只剩下大道了,都是用刀之人,一座高峰,面对面站着,早晚是要打一架的,跟大师兄的情况差不多,但比他要容易一些。在此之前,我与夏桀,一体即两体,各有各的事要忙,他做他的楼主,我做我的掌律,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打扰谁。” “所以说,你要明白一件事。为兄今天来北荒可不是为了跟他做个了断,双方最好都不要见面。至于饿了,觅食乃是天性使然,你也无需阻拦他,刀谱给也就给了,最后谁吃谁反正也不一定,机缘一事,他倒也没骗人。一步登天,在此一举。至于你的那些书卷,既要给对人,也要给的恰当好处,强扭的瓜有时候虽然很甜,但绝大多数还是苦涩的。” 武三思似有所悟,拱手道:“多谢师兄教诲。” 萧君潮微笑道:“当年有大师兄在,自己这个做二师兄的便时刻想着去偷懒,也没教你们这群师弟什么,今日就当补上一次吧。” 武三思会心一笑,“师兄的意思,还有旁人?” 萧君潮板着脸,轻声斥责道:“都是自家师兄弟,说什么旁人。” 见某人收回目光,却还留着耳朵,萧君潮便不禁笑骂一句,“小兔崽子,凭这点微末道行也想瞒你师兄!” 远在十方阁的秦湛嘿嘿一笑,挠头道:“总要找机会试一试自己跟师兄的差距,日后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好了,等我稍后回去,便与你切磋一番。” 十方阁内,秦湛面如死灰,委屈巴巴地看向在一旁读书的陈尧。 陈尧无奈地耸了耸肩,轻笑道:“他也是我师兄。” 秦湛单手托着下巴,十分郁闷,瞧着一副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样子。 陈尧突然放下手中书卷,沉声道:“有人作死,便无需顾及往日情分。” 荒原上空,萧君潮会心一笑,轻声道:“接下来,总算有热闹看了。” 武三思问道:“不算逾矩?” “既然陈尧都发话了,哪里又来的什么规矩。”萧君潮收敛笑意,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十方阁之主,便是地界之主,代阁主也一样。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章 盛怒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北荒上空,天穹灰暗,雷云翻涌,顷刻间,数道雷霆如巨蟒一般猛然砸向大地,其威势之浩大,令人胆战心惊。更有鬼魅肆意疯魔,群妖狂笑不止,随手唤来阴煞寒风,化作凌厉刀刃,向前割裂而行,瞬息而至千里之外,其间斩去无数生机。 出趟远门,难得没有骑牛的小道童向前跨出一步,微微一笑,然后抬起下巴,仅是瞧了一眼此般异象,原本的声势浩大便荡然无存。天穹之上,好似神罚一般存在的雷霆也随之烟消云散,还了一方晴空万里。 道祖朗声笑问道:“贫道欲行北荒,试问诸位拦否?” 一尊顶天立地的法相蓦然出现在前方,龙首人身,手持长枪,腰悬三尺剑,双臂环有火蛟,足踏一只巨鳌,其身侧还有四件异宝,各主一方,结成护身之阵。 法相之主名曰赤阳,据说他拥有一半的神灵血脉,虽非妖族始祖,但地位之尊崇却不弱分毫。地界内乱,人妖两族分道扬镳之际,他曾一度两不相帮,潜心闭关以求大道。后来战事愈演愈烈,双方僵持不下,为求破局之法,炎晖殿主无奈之下只得御天下火,使之尽归十方,最终成功在东南一线击溃妖族大军,但此举无形间坏了赤阳大道,于是后者便加入妖族一方,置身已然溃败的东南一线,以火神之道,虐杀数万人族。非但生时肆意夺人性命,且死后更是连魂魄也不放过,无一例外,魂魄焚而消散,就此断了来生。赤阳之双手,可谓满是罪孽。 “堂堂一教祖师,于人间无视大道规矩,十方阁竟然坐视不管,莫非是死了不成?!” 道祖轻笑道:“打架就打架,哪来的那么多话。” 道祖抬起手,一指点出,只见一道氤氲紫气化作一柄袖珍飞剑,激射而出,径直奔向龙首人身者。 老夫子忍不住笑问道:“飞剑杀人之术,莫非是大师兄早年所赠?” 道祖摇摇头,淡然一笑,道:“千余年前,偶然见门下弟子施展过此术,由于未曾留心,故而贫道只是大致记住了模样,随手而为,且先看看威力如何吧。” 老夫子温言笑道:“不愧是道祖。” 道祖笑了笑,说道:“若论剑术,吾等三人之中,当属夫子第一。” 老夫子欣然受之,无他,实话而已,只可惜佩剑于早年间便已折断,想来日后也没什么机会挥剑了。 不同于两人的谈笑风生,赤阳可谓如临大敌,驾驭身侧异宝,巩固阵势,以求拦下飞剑轨迹。 四件异宝,堪称人间上品,乃是不可多得功伐重宝,然而即便其倾尽全力,亦是没能将那随手一剑拦下,反而还就此丢了“性命”,如瓷器坠地,砰然碎裂,再见时,已然成了无用之物。 一剑之威,不减分毫,以迅雷之速,直奔法相眉心。 赤阳心中惊骇不已,连忙驾驭腰间长剑抵御,并暗中施展火神之道,这才堪堪拦下飞剑脚步。 一教祖师之实力,妖族自然不敢轻视,其内部也早有定论,三人之中,公认道祖第一,但他们也仅是认为这位老道士比第三始祖强上一线而已,远不如应龙,白泽之流。即便赤阳不敌,但也不该如此狼狈,随手一剑,竟连破四宝,在此之间,他们绝对不敢相信。 方才这一幕,无形之间已然压下了许多声音,欲拦路者可少三成。 至于余下的两位,虽未出手,但躲于暗处的妖族已然开始重新打量两人。 老夫子佩剑已断,杀力至少减去一成,但其以文章功德立世,身负极大气运,与麒麟一族更是渊源颇深,读书人做得惊世文章,但动起手来一样也不含糊,数千年来,可谓是深有体会,前有陈尧,再有老夫子,后有儒家一脉门生,一旦耍起手段,恍若神明一般,故而绝对不敢轻视。不过较之于出手的这位,想来应要弱上一线。天外局势凶险,理当由强者坐镇,若是老夫子更强,儒家文庙与道门白玉京岂不是要易地而处? 再观那位老和尚,慈眉善目,一来便超度亡魂,倒不愧慈悲之名。佛门有菩萨低眉一说,亦有金刚怒目之语,降妖伏魔的手段自是不缺,但久居西方佛国,想来早已失了争斗之心,哪怕他实力强大,若不出手,威胁几乎为零。于佛门眼中,众生平等,前世修善因,来生皆善果,所以他自是不会枉造杀孽。念及于此,一众妖族不得松了口气。 老夫子会心一笑,身形一闪而逝,来到西北方一处山峦高耸之处,站在一位羊角大妖身后,笑问道:“你说儒家那位与道家这位,孰强孰弱?” “自然是道家这位……”羊角大妖面色惨白,急忙俯身叩拜,“夫子饶命,夫子饶命,小的只是胡言乱语,您老可千万在意。” 虽然贪生怕死,但他却并不糊涂,一下子便猜到了来者身份,叩拜之余,还不忘分心朝前看去,并肩三人,此刻果然少了那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 老夫子无奈一笑,拎起羊角大妖的衣领,让他站起来说话,也省得他朝前叩拜个不停。再者,若想真礼敬自己这位儒家祖师爷,好歹也要先弄清楚方向。 “好歹也是一方大妖,昔日驰骋沙场上的一员骁将,如今怎么反倒成了这般模样,若让后辈儿孙瞧见了,岂不是要背地里耻笑你,更有甚者,若是当面戳你脊梁骨,你这把老骨头遭得住?”老夫子感慨道。 羊角大妖急忙撕掉脸上面皮,露出一副诡异相貌,一般狰狞似恶鬼,一般俊俏似少年,他颤颤巍巍地解释道:“夫子明鉴,小人并非羊魔尊者。” 老夫子微微皱眉,一脸狐疑道:“半人半妖?不对,你本来应是人族,但为何又成了这般容貌?羊魔尊者?想来应是那老东西自封的,你又是何人,在此作甚?” “小人名叫拓跋器,乃是荒原王族的旁支,因王族血脉稀薄,故而与平民无异,之所以成了这副容貌,是因为吃了羊魔尊者赐下的丹药,故而才生出了这般诡异模样。来此只为帮着羊魔尊者一探三位虚实,并无其他恶意,还请夫子莫要杀我。” 老夫子神情严肃地问道:“羊魔何在?” 拓跋器颤声道:“巨门一脉,王座之上。” 老夫子深呼一口气,然后蹲下身子,一手搭在拓跋器肩膀上,问道:“你可知你如今的处境?若我所料不差,那丹药乃是由妖血炼制,入腹之后,虽可作内丹之用,但它却是寄生之物,是需要以宿主之血肉精气为食的。假以时日,要么失去自我意识,完全妖化,要么气血枯竭而亡,这些你可都知道?” 拓跋器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那你为何还要吞噬此丹?!” 拓跋器抬起头,苦笑道:“夫子,您觉得小人有选择的权力吗?” 老夫子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不见神色,只见他双拳紧握,呼吸沉重,随之天地间蓦然出现一尊读书人法相,金身璀璨不输神灵,甚至犹有过之。 道祖有些不解,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和尚,问道:“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佛陀抬起头,一双眼眸顿时泛起金光,一道“卍”字金印浮现于脚下,顷刻间,绵延数千里。佛陀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武施主,这便是你想要看到的北荒之局?” 苍穹之上,数道天雷直落,读书人怒道:“羊魔,你这畜生,给我滚出来!” 道祖有些无奈,一时不察,两位老友竟然都生气了。道祖一闪而逝,来到赤阳法相身前,轻扬道袍,紫气所化袖珍飞剑便随之散去。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掌,轻声道:“看来贫道是没时间陪你玩了,下次再会。” 一掌递出,长枪也好,三尺剑也罢,尽皆碎去,万丈金身亦是在劫难逃。道祖仅是一掌,便拍出一座深坑,坑中赤阳昏迷不醒,但后者却并未伤及大道根基,重伤不可免,因其手有血债,不过如今还不是清算的时候。正如道祖方才说说,没时间陪你玩了,所以烦请诸位让路,否则后果自负。 天地之间,一道巨大的阴影浮现于极北之地以南,由荒原某地迅速掠向北荒,于风雪之中显出本相,讥笑道:“三位如此咄咄逼人,似乎有些不妥,” 读书人法相懒得废话,直接一掌携九重天雷齐落,径直拍向羊魔大妖的真身。 多说无益,动手便是。 “狂妄!” 羊魔大喝一声,无数怨煞之气由四面八方涌来,化作一拳,其上暗红之气流淌,满是凶戾。 拳掌交锋,天地轰然颤动,爆炸之余波及万里,饶是坐镇十方阁的陈尧也明显感觉到了屋舍之摇晃。不过令陈尧感到奇怪的,他并无察觉到“民怨”,也就是说,山下凡夫俗子并没有被影响。本想一探究竟,却发现此间生灵皆已消失不见,仿佛有人提早布局,只为求得一场“空”,从而好让那三位彻底“放肆”一回。 被人登鼻上脸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忍无可忍,便只好用拳头来回敬他。 荒原某处,萧君潮侧过身,一闪而逝,只对武三思留下一句话,“麻烦自己处理。” 顷刻之间,一道“卍”字金印浮现于脚下,一道璀璨金光骤然迸发,直冲云霄,其磅礴之威势不弱自天穹而落的雷霆分毫。 武三思着实被这一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神识受损,躯壳残破,即便有武道之气流转修补,短时间内亦是无法恢复如初。当下可谓狼狈至极的武三思怒极,身形一闪而逝,至身于北荒上空的同时,甚至还不惜搬来了暮雨楼。 “老和尚,你欺人太甚!” 佛陀沉声回应道:“断绝禁忌,炼制妖丹,佛门便容施主不得。” 道祖环顾四周,神色漠然道:“你若再不现身,此地妖族有一个算一个,凡欲南下者,皆杀!”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一章 隐秘之境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道伟岸身影屹立于雪山之巅,俯身望去,神色似乎有些无奈,轻拂衣袖,转瞬便来到山脚下,缓缓走向道祖,不解地问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敢问道祖,此篇何解?” 道祖神色如常,轻笑道:“天地何解,圣人何解,所谓之‘中’又当何解?此三者不解,又何必来问贫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未曾瞧见真相,此番问与不问,又有什么意义。圣人也好,真人也罢,佛亦然,此三者,归根结底不还是人。枯坐积雪之峰,悟道,可曾悟到?” 来者默然。 道祖继续说道:“随着修行之路,愈走愈远,我们总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唯独人性,不可丢。神性,固然纯粹,但难免冷漠。兽性,强弱之分,看似有矩,实则无矩。二者于此方天地而言,皆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来者怒目道:“难不成‘人性’就是最好的选择?!” 道祖一笑置之,轻声道:“人性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有待后人去验证,而你我早该死在万年前,如今又何必对当下之世道指手画脚。” “既然你要求证,如今又为何来阻拦妖族南下?”来者沉声问道。 道祖一脸无辜,轻声道:“若不是你躲着我,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于赤阳,伯都之流,略作教训而已,贫道并不想取他们的性命。妖族南下与否,贫道也从不在乎,之所以非要寻你叙旧,是因为想在离开之前,再为人族了却一段因果。” 来者眉头微皱,面露不悦。 “许都已然回了白玉京,你就不想去看看?其实有些时候真的讲不得道理,比如现在,你打不过我,如今苏醒过来的妖族,哪怕将其全部加在一起,你觉得又有几分胜算?无论打与不打,你最后都要去往白玉京,与其鼻青脸肿地离开北荒,倒不如风光一些。”道祖微笑道。 “那两位又该怎么算?!” “读书人舞文弄墨,不喜武事,若真要跟谁动手,那指定是气坏了。御下不严之罪,你总归是跑不了的。”道祖笑容温和道。 未等对方开口,道祖便接着说道:“好了好了,纠结这些作甚。老夫子挽袖口,出出气也就算了,至于羊魔,本就是害群之马,你这位塞翁失之,焉知非福。” 二人言语之际,某人已经被读书人的“好脾气”给打了个半死,奈何迫于规矩,老夫子只得收起拳头,断去羊魔一半根基,已然是当下所能做到的极致。 道祖收回目光,轻挥衣袖,天地清明,门户大开,一道紫气于孤高之城洒落,作接引之用。 “请吧。” ------------- 天外,旧神遗址。 张欣楠坐在石阶上,景行则靠在一旁的石柱上。瞧着前者有些异样,景行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几个小家伙们打了一架,跟着看了个热闹。某人枯坐雪山之巅悟道,这件事我其实是知道的,当初之所以故意视而不见,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赶他走。一人之力,无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于整体局势,并无直接影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着他。不过在此番闹剧之下,我还真是瞧见了些不得了的东西。依你看来,那条路有没有可能是……” 张欣楠说得正起劲,却被景行用剑柄挡住了嘴,后者神色如常道:“有些话,不该由你来说。” 张欣楠没好气道:“气运牵连真是麻烦。” “能不能走上那条路,又或者是谁走上那条路,与你我关系都不大,最后别妨碍出剑就好。提醒你一句,远古诸神的威胁已然了却大半,你我也时候分个胜负了。”景行淡淡地说。 分胜负之时,亦是分生死之日。 张欣楠苦着脸道:“你就不能学一学萧君潮?” “那你最好期待一下,那三位在走过虚无之地后,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张欣楠沉思片刻,问道:“你觉得他还在?” 景行也不是很确定,喃喃道:“或许吧。” 瞬息之间,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张欣楠与景行对视一眼,随之一并朝着某处挥剑,无论是剑气之凌厉,还是剑意之盛,皆攀升至巅峰。 一剑递出,斩断虚无,裂出一条缝隙,如一座门户,被两人齐力敲开。 “若是闲着无聊,二位便进来坐坐,或许这里有你们想要的答案。”一道温和嗓音从中传出。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一并向前迈步,就此跨入门内。 身影消散,裂缝闭合。 茫茫混沌之中,自是漆黑一片,有人拂袖生风,于是方有灯火摇曳。 溪水流过,河畔生着一株垂柳,树下坐着一人,头发花白,身着衮服,独自品茶打谱。偶然间一次抬头,他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张欣楠与景行,于是便开口问道:“二位瞧着面生,不知从何处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瞧着此人面容和善,张欣楠便收起了铁剑,暂且搁置在一处窍穴中,然后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景行抱剑而立,环顾四周景象。 “称呼?” 那人神色一怔,不解道:“敢问何为称呼?” 张欣楠也有些惊讶,耐心解释道:“就是别人一般都怎么称呼你。” 那人摇摇头,笑而不语,只指了指远处,轻声道:“看来我解决不了二位的问题,山巅之上,或有答案,不如去看一看。” 张欣楠皱了皱眉,心中很是困惑。 景行忽然开口道:“不知此处为何处?” 那人咧嘴笑道:“混沌星海。” 话音刚落,烹茶之人便消失不见。 垂柳消失,云海浮现,一座孤峰矗立于云海间。恍惚之际,二人已然置身于云海间,山顶有位白发老翁正在虚位以待,无茶却有酒,静待两位客人。 山巅有一孤松,白发老翁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身前摆放着两壶酒,年岁不同,酒香自是不一样。 一位中年男子凭空出现,拿走一壶酒,问道:“我可以喝吗?” “当然可以。”老翁笑容温和道。 中年男子仰起头,抿了一口壶中酒水,啧啧笑道:“陈年美酒,滋味甚佳,若有佐酒菜,那便更好了。” 老翁笑了笑,没说什么。 “河畔垂柳,难以长久。只要他不曾逾矩,便由着他去吧。终其一生,却求而不得,这般苦味实在难与人言。”中年男子唏嘘道。 老翁点点头,还是没说什么。 中年男子抬头瞧了一眼聚散不定的云海,喃喃道:“不曾想都已过了万年,实在是难为他了。” 老翁感慨道:“光阴流转,不过瞬息,些许重担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他们来了。” 当剑客出现在老翁眼前时,中年男子便已经离开了,景行虽有察觉,但也无法深究什么。 老翁轻挥衣袖,一副棋局出现在两人身前,黑棋虽瞧着败势难掩,但白棋却久攻不下,双方僵持不下,逐渐演变成无解残局。 老翁轻笑道:“我知二位心中有许多疑问,老朽心中虽有答案,却不愿白白赠予他人。二位寻到此处,也算是与老朽有缘,倘若二位可以解开此局,老夫必知无不言。” 张欣楠默不作声,认真打量着棋局,片刻后,与景行轻声笑道:“我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景行点点头,嗯了一声,“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可以试一试。” “没关系的,二位大可以随意落子,只要能解开这一盘残局。想知道什么,老老朽都会告诉你们的。”老翁笑容和蔼地说道。 动手之前,张欣楠笑着问了一句,“老先生,这盘棋对您很重要吗?” 老翁笑着回答道:“一盘棋而已,算不得多么重要,所求不过是个解法而已。” 张欣楠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办了。” 两位剑客会心一笑,各自伸出一只手,抵住棋盘,然后向上一扬,竟是将棋盘给掀了?! 老翁不怒反笑,轻声道:“二位,想问什么便问吧。” “此处是何地?”景行率先开口问道。 “混沌星海。”老翁回答道。 与河畔垂柳下那人给出的答案一样,即便如此他也并未轻信,继续问道:“诸神起源于星海,冥府之河埋葬神灵之躯,其间有一长河,为人力开凿所得,起源于星海,结束于冥河,是为混沌。不知前辈所言之混沌星海与混沌长河又有何关联?” “前者为归葬者复生之地,后者为归葬者修行之所。” 景行直言道:“何为归葬者?” 老翁笑了笑,轻声道:“顾名思义,归来埋葬之人便是归葬者。老朽提醒阁下一句,天地玄机不可尽数参悟,天衍四九,尚且留下一线与人争,若阁下占尽此道,恐将来必遭祸患。” 景行心中已有脉络,根本不顾老翁劝阻,欲再问,却被一旁的张欣楠拦了下来,后者笑了笑,说道:“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就权当是了了您的知无不言,也算我们还您一个人情,你看如何?” 老翁点点头,轻声道:“可以。” “您是谁?”张欣楠笑容玩味道。 老翁微微一笑,轻声道:“元君侍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二章 画卷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月色入户,百姓安枕。即便北荒的动静再大,也一样无法扰人清梦。至于这一切,自然是青衫教书先生,十方阁十三楼主的功劳。 离了竹楼地下,鹿衍便同灰衣道人一并来到了芳槐柳序的院子中。屋内少年以心火淬炼剑锋,作为长辈的两人便只好在屋外护道。 闲来无事,鹿衍便取来了两壶酒,一壶自饮自作,余下一壶则搁置在一旁。 灰衣道人瞥了一眼酒壶,没好气道:“你知道的,我近来不爱喝酒。” 鹿衍会心一笑,轻声道:“也没说是给你准备的,自作多情了不是。” 灰衣道人冷哼一声,懒得理睬他,打量着极北之地的景象,没由来地笑道:“道祖登天而去,留下至圣先师与佛陀顶缸,还真是没有江湖道义。” 对此,鹿衍漠不关心,但既然是师兄主动提及,他也只好顺着话茬接下去,“羊魔当然该死,但还不至于让他污了至圣先师的手,留着也好,日后去了荒原未必遇不上。失了半数根基,此后便与废人无异,届时小轩去了荒原,免不得就要再多收下一份功劳。” “相较于日后之事,萧君潮如何处理当下之事才是我最期待的地方。”灰衣道人笑容玩味地说道。 “依照十方阁律,凡至高存在肆意山河,轻则禁闭,重则废去全部修为。”鹿衍翻了个白眼道,“陆师兄,你不会真觉得这条律令有用吧?人间至高存在,十方阁首徒,三教祖师,兵家那位,总计五个人,算上这一次的话,请问谁没犯过禁。要罚早就罚了,何必拖到现在。要我说,咱们那位萧师兄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灰衣道人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这么个理,原本还以为他回来能带给我些惊喜呢,没想到就是个看戏的。如此说来,你小子的打算是不是就落空了,用他来制衡夏桀,我总感觉这事不靠谱。” 鹿衍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没办法,能用的人原本就那么几个,变数还多,时至今日我能有什么招。走一步看一步,旁人兴许还以为我们故作疑阵呢。再者说,我虽然跟龙虎山那位有些交情,但总不能把人喊来当打手吧。堂堂一代天师,人家也是要面子的好嘛!” 灰衣道坐在石凳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口笑道:“反正执棋者又不是我,我操这份心作甚,大不了你我兄弟日后就做个伴,一起泡在水里聊天,也不至于无趣。” 鹿衍没好气道:“我才不跟你一起。” 灰衣道人瞪眼道:“那你就给我干点靠谱的事!” 灰衣道人话音刚落,一道刀光便划过北荒的夜空,在天穹某处割开一个大口子,由于刀意残留,以至于缺口久久不能闭合。为防止天外神灵借机侵入人间,一具大妖尸骸便被某人丢到了裂缝上,“天”之灵将其吞噬之后,很变便将天幕恢复如常。 鹿衍得意一笑,朝着灰衣道人挑了挑眉,问道:“靠不靠谱?” 鹿衍自问自答道:“不仅靠谱,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灰衣道人双臂环胸,懒得去看鹿衍,小声嘀咕道:“依我看,就是那羊魔主动求死,换谁都一样斩它。一头圈养的畜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半数火神血脉又如何,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鹿衍笑而不语,自顾自地喝酒,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另外一只酒壶,似乎在说,喝点闷酒而已,多大点事啊。 灰衣道人冷哼一声,“就不!” 鹿衍扯了扯嘴角,然后转头看向屋内,不忍道:“却邪之灵此番可算是遭了罪了。心火焚身,其痛苦不亚于飞升之劫时,修士所遭受的九重天雷。师兄,你当真没什么办法帮着消减一下痛苦?” “若非臭小子着急,一剑之灵又岂会遭受这种痛苦。罢了罢了,都是缘法,说不清也道不明,由他去吧。雷之一术源起于天,为龙虎山得其精髓,此类神通虽有涉及,但肯定比不了行家。我这是没什么好办法,你若是真的闲,不如现在就去龙虎山走一趟。”灰衣道人淡淡地说道。 鹿衍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前不久给自己卜了一卦,说是近段时间不宜出远门,所以还是算了吧,免得再惹出什么事来。好不容易有几天清闲的太平日子,我接下来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你就是懒!”灰衣道人没好气道。 鹿衍轻哼一声,抿了一口酒,懒得理你。 灰衣道人没由来想起一事,神情严肃道:“前不久打捞上来一副光阴画卷,不如你帮着瞅瞅?” 鹿衍漫不经心道:“好啊。” 灰衣道人轻轻挥动衣袖,一副画卷随之缓缓展开于两人眼前。 画卷之中 …… 剑客抬起头,摘下斗笠,双眸直视骄阳,却没有感到半分不适,不由得苦笑一声。 日光已可直视,那么人心呢? 刹那间,四海之水翻涌,九天之云下垂。七十二州,一道道剑气拔地而起,在九霄之上化作三尺剑,锋芒所指,正是人间大地。 此时,只要剑客心念一动,便会有无数长剑落地,七十二州顷刻之间便会化作齑粉,一切归于尘土。 东海崖畔,垂钓者面如死灰,躺在地上,脸上是失望至极的神色。 就在长剑升空的那一刻,中土文庙之中,有一位老者凭空出现,身前悬浮着一本金色书籍,书名:春秋。 神游天外的老道人,重返道门白玉京,以无上神通直接将某人拘回,轻声道:“再陪我走一趟吧。” 化作青牛的道人,难得这一次没有顶嘴,低哼一声,沉声问道:“当真是那家伙?” 老道人苦笑道:“除了师兄,世间还哪一位剑修能有这般本事?” 老道人轻叹一声,随即化虹掠去。 “如去亦如来,小僧拜见大师兄。” 原本正在菩提树下讲经的佛陀突然起身,面朝东方双手合十,恭敬地施了一礼。 诸多僧人疑惑不解,唯有酣睡在菩提树另一侧的老僧心中了然,于是便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无奈笑道:“了却诸事皆成空,回首已是万年,好个张欣楠,好个剑指天下,万事归零。” 佛陀低眉道:“大僧既醒,还望代掌诸事。” 那老僧点头,又继续睡去。 佛陀离开菩提树下,一步至佛国边界,随后化虹长略而去,直奔东方。一路之上心中默念,再等等,再等等,劳烦师兄再等等! 东海之畔,已然升至九霄的剑客,沉声道:“落!” 一柄长剑骤然速降,直指大地。突然间一本金色书籍缓缓打开,书页中不断浮现出金色文字,一篇篇道德文章,不断凝实,挡住剑锋。 有读书人高声语,“肯请剑仙收剑!” 九霄之上的剑客全然不顾,第二柄剑随即落下。 一张太极图,凭空出现,随之有道人高声语:“还望剑仙收剑!” 第三剑落。 天地之间金莲绽放,硬生生拖住剑尖。 僧人高声语,“三请剑仙收剑!” 天上剑客,神色漠然。 四落!试问这一剑又该谁来挡?! 第四柄长剑即将落地,天地间三处皆传来一声叹息,第四剑已无人可接。 万籁都寂之时,天地之南,有男子突然拔刀,刀光闪过后,长刀碎,三尺剑散。 剑客目光扫去,只见一大髯刀客,盘膝而坐,七窍流血,不过那刀客却始终面带笑容,“一世修为换你一剑,老子值了!” 剑客面无表情,伸出手去,有长剑自来,横剑身前,顷刻间,又是一剑递出!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 画卷之外。 最后一剑,竟是犹有剑气溢出,险些伤及观看画卷之人的眼睛。原本还漫不经心地鹿衍此刻眉头紧锁,心中震惊不已,沉声问道:“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幕。” “真假如何,不好说。若论原因,大概就是对你玩弄光阴的惩罚吧。”灰衣道人不由得无奈一笑。 “因果如此,我自承担,但若是因此危及整个人间,罪过便大了。依着如今事态来看,三教祖师去往虚无之地已成定局,那么这件事自然要发生在他们回来之后,而且我观画卷之中剑客似乎不像是张欣楠师兄,反倒有几分昔日剑禹师兄的味道,想来天人之争那时也该有了结果。” 鹿衍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等臭小子练剑结束,启程去往荒原之后,我便南下去一趟十二州地界,寻一寻那大髯刀客,再顺便解决几个妖患。至于天外,就劳烦师兄您亲自走一趟了。” 灰衣道人点点头,说道:“画卷是我偶然得知,真假暂不能定,但未雨绸缪终究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借此机会也算是与你提个醒,光阴禁术日后切莫再染指。” 鹿衍答应道:“师弟明白,日后一定慎之又慎。” “记住,心若不乱,棋局便不会散。执棋者最忌患得患失,这个道理你千万不要忘了。若有为难之处,千万记得来找我,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鹿衍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一抹嘴,笑道:“好嘞!”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三章 谜题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数日之后,两人同出朔方,一人向北,一人南下,皆是孑然一身。 对于张麟轩的不辞而别,王府众人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阻拦,更无任何送别之举,反倒一切如旧,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王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得在府内安养,闲来无事便写了一封信,着人送去了芳槐柳序,待归者亲启。 求凰一如往日地打扫庭院,某人房里的书卷竟也难得一日整齐,瞧着眼见这番景象,女子不自觉地笑了,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一次记得早些回来。” 李子待在竹楼里练字,但今日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似乎有些不争气,反反复复了许多次也不肯罢休,洁白的宣纸上勾勾画画,显得极为潦草。 作为兄长的张麟诚本想着随弟弟一起北上,哪怕是不能同行荒原,也好歹送后者平安离开北境,但临行之前却忽起一念,改了主意,去了南门。 南门外,鹿衍身着一袭锦衣,上好的料子,着实是花了他不少银子。身为一楼之主,身兼远游之术,若是他动心起念,顷刻之间便能离乡万里,怎奈被人纠缠,已在城门外滞留了半个时辰。 鹿衍无奈一笑,问道:“大公子,修行之事已了,命理一事也已作答,不知你还要问些什么?于我而言,此番南下虽不着急,但无辜浪费光阴也甚是不该,若你当真有事,索性不妨直言。实不相瞒,鹿衍作为十方阁一楼之主,身负卫道之责,断不可因私非公。有些事情,若在规矩之内,我必当尽力而为,但若是逾矩,便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张麟诚会心一笑,轻声道:“言语推脱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并无事相求,先前所言仅是闲聊而已。一念忽起,一念忽至,鬼使神差来到此地,想来也只为见你一面,相送一程罢了。去吧去吧,若是愿意,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鹿衍失声而笑,随后点了点头,说道:“若有机会,一定回来。” “但愿你我二人所求,皆能在此生如愿。”张麟诚笑容温和,拱手送别。 鹿衍作揖还礼,就此一念远去。 行至彩云汇聚之所,俯身望去,乃是一座道家门庭,三面环山,临清溪而居,多祥瑞之光。山门之外,总计三千三百三十三阶,不乏诚心之辈步步叩首,以求拜至道德真君殿前。 一位紫衣老道,手执拂尘,背负长剑,腰悬一枚青白相间的葫芦,身侧伏着一只异兽,形似雄狮,却生龙相,周遭遍布烟云之气。 老道仰头望向云端,打了个稽首,笑问道:“十三先生驻足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鹿衍微微一笑,身形一闪而逝,来到老道士面前,作揖还礼,回答道:“诸事劳顿,不堪其重,故而寻个时机,下江南走走。途经贵宝地,瞧着彩云汇聚,祥瑞之光升腾,不由得失了神,无意间多看了几眼,还望天师莫怪。” 老道士轻声笑道:“多事之秋,故而有此一问,还望十三先生海涵。” 鹿衍并不在意,继续问道:“天师也是得道高人,修得一身无量神通,何故这般谨小慎微?近来虽不太平,却也不至乱了道门香火,想来是天师多虑了。” 老道士面露难色,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实乃无奈之举。贫道纵有千般神通,却也难护一方太平。依目前而言,两族之争恐难善了,若生动荡,必苦黎民。乱了香火事小,徒增枯骨事大。对于前日陈楼主之邀,贫道虽拒,却亦在忧心天下,奈何所求有异,故而无法与陈楼主同行。凡此间种种,还望十方阁诸位见谅。” 鹿衍漫不经心道:“天下之争,十方阁之争,彼此争来争去,总是各有道理,但若于你我而言,皆是大势之下,不得自由之蝼蚁而已。眼见大厦将倾,覆灭已成终局,凡局内之人,皆无一幸免,若生独善其身之念,亦在情理之中。强者之于世道,如一墙之邻,见得,闻得,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二者亦可得。” 老道士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抬手挥动拂尘,聚烟云画了一个圆,遂问道:“十三先生以为然否?” 鹿衍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并无声响,眯眼笑道:“奈得清贫,熄得无明,方是修行正途。若欲为神,自当断去一切俗念,直奔虚无而去。若欲为人,百年世道亲走一遭,然后再来言语。所谓造化既定,起灭即缘,在我看来,实乃是妄言。” 老道士神色疑惑,又问道:“顺水而行,合乎天道,莫非在十三先生看来,乃是大错特错?” “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可以是一部分人的常态,却不可加之于整个世道。无论如何,终究要学着向上走,而非如流水一般。假若人人皆存此念,想来用不了多久,无数先辈搭建的大道桥梁就要再次坍塌,至于因此会砸死多少人,我不好说,但想来能活下来的,理应不足一手之数。” 老道士皱眉不语,眼神复杂地看着鹿衍。 后者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儒者,君子之儒,小人之儒,一为世道担山,死亦无惧,一为名利奔波,于笔墨之间求个生路。此两者,不谈世人之褒贬,只说我个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别。以天下家国为一心,以一人一舍为一心,皆无错,愿为之事为之,不愿为之事不为,乃是十方阁许给众生的权力,任谁也不能拿走。若前者自诩高人一等,甚至对后者指手画脚,便占不住一个理字。至于后者,若做事毫无底线,只顾不拔一毛,而全然忘了不取一毫,即便言语间能万般推脱,但终究难免一死。” 鹿衍没由来地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异兽,不禁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道:“既然喜静不喜动,那便趴好了,这时候可千万不要起身,否则行差踏足,由此坠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任谁也求不得。” 异兽伏地,默不作声,烟云之气似有些收敛。 老道士长舒一口气,再施一礼,诚心道:“多谢。” 鹿衍不语,随手捻来一阵清风,施展神通,随之化雨东去,落于梧桐佳处。 待这位十三先生走后,道号旌阳的老道士席地而坐,解下腰间葫芦,痛饮一口美酒,笑骂道:“好一天看家护院的忠犬啊。” 异兽口吐人言道:“你如此骂他,就不担心他此刻还没走远,一念归来,找你算账?” 老道士笑了笑,轻声道:“你觉得这话难听?” 异兽轻嗯一声,然后便不再作过多的评价,免得引火上身,扰了自家清净。 老道士摇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这可是一句难得的好话。遥记当年在十方阁闻道之时,此语曾被写在一本古卷之中,其旁还有一句批语,乃是由陈楼主亲笔所写。” 异兽神色不解,问道:“什么批语?” 老道士轻笑道:“元君所言,望尔谨记。” 异兽不置一词,望向远处的一场风雨,喃喃道:“你说他到底所求何物?本是上界至尊,何故涉足红尘,且甘心与那位为徒,然后又为地界之事奔波,以至于与不少神族分道扬镳,就此形同陌路。世道太平之后,称他入溪水环伺之地悟道,如今乱世将至,再见其身影,岂不是又是一场大争之局。” 老道士挥动拂尘,敲打异兽头顶三下,沉声道:“人家不是让你好好趴着?管那么多干嘛,还嫌不够麻烦吗!” 异兽缩了缩脖子,似是有些委屈,低声道:“想一想也不行啊?” 老道士旌阳默不作声,挥动拂尘,掐诀念咒,引得彩云下坠,化作一柄利剑,直奔北方而去。 “贫道素来清贫,家无闲财,索性就以此为礼,还了十三先生所赠的一线生机。” 十方阁。 前脚刚刚踏出楼门的陈尧突然无奈一笑,望着划过头顶的一缕虹光,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不愿之事不为,这不你自己说的,又何苦强人所难。” 静听佳人抚琴的鹿衍会心一笑,以心声回答道:“一笔买卖而已,双方皆有利可图,做不做无所谓,但那旌阳道士既然看中了其间所得之利,理该有所表示才是。不拔一毛与不取一毫,二者如阴阳相生,缺一不可,若想打破常规,必然是一同下手。” 陈尧故作严厉道:“你总有歪理。” 鹿衍一笑置之,轻声问道:“师兄,师弟这里有一事相问,答或不答,待您听过之后,可以自行决定。昔日轮回转世的那一‘心’,不知如今在何处?莫不是图个方便,或是有意为之的障眼法,从而将两者安置在了一处?” 陈尧笑容温和,不急于作答,而是反问道:“师弟何出此言?” 鹿衍笑言道:“我欺骗光阴数载,光阴亦在无时无刻欺骗于我,心中忽起之念,岂可置之不理?” 陈尧欣慰一笑,却仍未给出答案,“自己猜去。” :。: 第六十四章 乱世已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骑独行,少年负剑,看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境,实则却被各方所关注。乱世将至,生死难料,棋局中的一颗关键棋子,任谁也不敢轻动。 夕阳未落,月影浮现之际,大雨倾盆而至,古老关隘的城头之上,两鬓微霜的老王爷双眸微闭,独自站在雨中,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公子已离乡否?” 城内忽然风起,凭空出现一道倩影,化雨水为衣,赤足站在青砖之上,似笑非笑地望向北方,寻那少年踪迹。当她得偿所愿后,仅是瞥了那少年一眼,然后便收回目光,如云雾缥缈般来到城头,摇摇头,笑言道:“资质一般,着实看不上眼。” 老王爷先是一笑置之,然后猛地睁开双眸,顷刻间,云雨相分左右,于当下之镇北城让得一片晴空。 女子眯眼笑道:“若是你的话,我倒是愿意考虑。” 老王爷沉默不语,目视前方,静待方才所问之答案。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原本身在他处,顷刻便至城下,手捧一封密函,上书着三件事,其中一件便是所问之答案。 女子微微一笑,心神忽起,密函已至身前,抬手在其上方抹过,所言之事便已尽知。 城下老者似有不悦,皱眉道:“前辈此举,似乎有些不合适。” 女子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老王爷,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问道:“你觉得呢?” 老王爷神色如常,不予作答,只是轻声道:“远游之术最费心神,还请陈叔先去休息片刻。稍后还有要务,需得再劳烦您一趟。” 这位王府家臣忍下心中怒火,轻嗯一声,躬身施礼,就此离开。 “学得三分相貌,再修得七分仁义,较之于当年,果然出息了许多。这一世为人,倒也不算白走一趟。”望着陈姓老者离开的背影,女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闻言之后,老王爷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道:“前辈此番言语倒还算是中肯。” 女子轻哼一声,“难得的好话了。要是搁在万年前,他们这一类家伙可没处听去。” 对于那一代人的昔日往事,老王爷没什么兴致去听,索性便直接开口问道:“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女子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就是你那宝贝儿子已经离乡,即将到达荒原墨染城地界。此外就是荒原那位大祭司借他人之口问你一件事,准备何时动手。” 老王爷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第三件事呢?” 女子故作惊讶,反问道:“何来的第三件事?” 老王爷无奈道:“我又不瞎。再者他入局也是早就定好的,说与不说,差别不大。” 女子没好气道:“那你还问我。” 老王爷温言笑道:“既然看了,就与你闲聊一番,也算没白走这一遭。本是一场姻缘,奈何你瞧不上,索性找些事做做,免得你待在此处无聊。” 女子眼神瞬间变得冷漠,沉声道:“万年前,可没人敢这般与我说话。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死人的玩笑话。” 老王爷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前辈的威风还是省一省吧,毕竟是作客他人之家,总要守些规矩才是。”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张允执有求于我。更何况,我从来不知道规矩为何物。一群蝼蚁定下的秩序,莫非我也要遵守?”女子神色不悦道。 老王爷笑呵呵道:“三魂虽已消散,七魄却因缘际会地留了下来,想来也是尘缘未了所致,何故不敢直面,许成道之机就在于此也未可知。” 女子怒道:“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管我的闲事。” “前辈此言差矣。若今后真有终成眷侣的那一日,于本王坟头敬酒的那一遭,无论如何也免不得。不知到时前辈拖家带口,又可会想起今日之言?” “我说过了,你那儿子资质太差,本殿瞧不上,任你花言巧语,也无济于事。”女子神色冷漠道。 “喜欢一事,是没道理可讲的。今日虽不喜欢,明日却未必。缘起缘灭之说,本王当然也不喜欢,但有时候人真的走不出那个圈子。圈来圈去,圈住的不也还是自己。”老王爷无奈一笑。 女子皱眉不语。 “言尽于此,听与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本王就不再多加干涉了,只求前辈寻得遗失之物后,能够妥善安置她们,免去一场生死离别。” 老王爷一步跨出,脚踩满城剑气,如拾级而上,至于云霄高处,抬手一挥,聚两侧云雨为剑,倒持剑锋,面朝极北之地,朗声道:“诸位,可敢来此一战。” 天地间,威严之声回荡,久久不息。 荒原王帐内,闭目沉思的武三思身形骤然消散,长掠而至云海间,引其中所含雷霆之力化作一杆长枪,朝着南方一震,万里惊雷骤起。 “汝子既已出局,此刻自当一战。” 极北荒原,万里冰川骤然崩坏,无数身形庞大的妖兽此刻逐一重现于天地之间,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宛若大潮一般向前推进,直逼镇北城。 这一日,妖族南下,乱世已至。 城头上,本是天界至尊的女子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当年俯瞰下界蝼蚁一般无二。若非她当年动情,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由此失了神族纯粹之心,导致一身修为骤降,为天界诸神所抛弃,如今又岂会沦为这般境地。纵身一跃,魂飞魄散,万载光阴,方才拼凑一二,心中自有满腔恨意。人间毁灭与否,她并不在意,之所以来到此处,与这位人间藩王能有如此多的言语,乃是为了寻得一份自由,脱离竹楼禁制,于天地间去寻他,不为恩仇,只求一个解释。不过一个人间王,能有多少实力,所以她起初并没有当真,直到某一日她彻底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只可惜仅是一瞬,此后便再无踪迹。因此她便答应了这笔买卖,许北境危难之际出手一次,然后便可两清。 眼前这一幕,在她看来,并非壮举,而是求死之道。一身磅礴修为,人间何处去不得,偏要为了蝼蚁们的几寸河山拼命,简直与当年那群人一样的愚不可及。若非老王爷目前尚有余力镇压于她,她又岂会在此浪费光阴。 女子冷笑一声,道:“张允执,待你油尽灯枯之日,便是本殿离开北境之时,届时看你如何阻拦。” 城头之上,有客忽至,书生打扮,站在女子身侧,温言笑道:“清殿下,好久不见。” 被人直呼真名的女子猛然转过头来,此人样貌虽然瞧着陌生,但那一身气机却无比熟悉。她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声道:“十方阁的狗,何时也敢出现在本殿面前了?!” 来者作揖见礼,轻声道:“晚辈张麟诚,见过天界玄女殿下。” 十方阁。 藏书楼忽然燃起大火,烧毁了楼中万卷藏书,却留下了每一个文字的真意,聚之化作一袭白衣,为书生所着。陈尧一步跨出楼门,双眸显露重瞳之姿,一身大道气息瞬间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中州境内,万千生灵此刻皆闻书生的一言,“凡妖族中欲私自北上者,皆杀!” 晋国皇城之内,一位年轻人率先起身,与面前的一国之师作揖道:“先生所求之局,此刻已然到来。” 名为陈皓的读书人面无表情道:“不过是继苏先生,齐岳泽,韩黎三人之后,换我与那人联手布局罢了。天界神族死灰复燃,地界两族战乱不休,此一遭,止戈平乱,一国法即天下法,还此间一个太平世道。” 陈皓捻起一颗黑子,重重砸在棋盘之上,除此之外,其余棋子当即碎裂。 贵为当朝太子的年轻人沉默片刻,问道:“晋国各州道内的妖族该如何处置?” 陈皓神色平淡地说道:“逾五境者,杀无赦。” 太子李毅面露惊骇,不由得颤声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血流成河?再者,陈楼主所言乃是北上者杀,若有妖族安分守己,难不成也要杀?先生此言,还望三思。” 陈皓眼神疑惑,问道:“你心中忧惧,这是何故?” “若求世道安稳太平,不该如此杀戮才是,学生私以为使无辜之人能在乱局中独善其身,方是落子之妙手。若先生当真如此行事,必遭后世口诛笔伐,尤其是那横渠书院的君子徐念南陈,他已为妖族写史,将来必有先生一笔。” “身后之名于我而言,又有何益。”陈皓耐心道,“今日之杀伐,乃是为了断去后世之祸根,棋局碎,一子活,这不正是先生教你的棋道吗。患得患失,非君王之道。你若想活成个圣人模样,便该去文庙塑泥胚,而不是在此来做我的学生。有些事你理解与否,其实不重要,局势所致,你只得如此行事。” 陈皓望了一眼窗外,轻声道:“时辰到了,先生要招待一位故人,你且先下去吧。” 李毅欲言又止,只得起身离去。 “何苦将事情做绝?那孩子怜悯妖族,除了身负半数妖族血脉外,亦是怀了一颗仁心,你这做先生的就不能善待几分?” 来者一袭黄衫,随明月而至,手持狼毫金册,似笑非笑地瞧着陈皓。 “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生前徒增杀业,死后去往酆都,再入轮回的机会可谓是微乎其微,其中最好的一种结果那就是被冥君吞噬,一了百了,再无来生。” 陈皓轻笑道:“一世之事一世了结,如此甚好。” :。: 第六十五章 恶狼拦路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墨染城,又名两界城,乃是荒原与旧燕通商之地。大旭一统北地十三州后,此地便逐渐荒废,最终沦为山野精灵休憩之所。 数十年前,荒原七大星君之一的贪狼星君曾招惹了一位神游至此的道门真人,阴差阳错之下斩了后者一尊灵身,导致其跌落九层楼,险些丧命,因此便结下了仇怨。这位道门真人怒不可遏,于是以宗门秘法焚香,惊动了天外白玉京的一名道士,后者由此重返人间,持道门木剑追杀贪狼星君近万里,最终止步于这座两界城,又恰逢城内暂住者一位修为高深的妖族,因被二人扰了清修,便抬手施展神通,以星辰之光为墨,绕城画了一副山河图,使得二人在图内了结了这桩恩怨,由此便得了墨染之称。 城中客栈内,张麟轩解下佩剑,搁在桌上,与店内伙计要了一间屋子,又点了些许酒菜,然后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那位瞎眼的说书先生讲故事。见对方戛然而止,他不免还有些失落。 身着一袭长褂的说书先生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山河图内神通无量,至于如何解得二人恩怨,老朽实不敢妄加揣测,以免犯了仙家忌讳,惹来些许祸事,故而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也不在意,本就是听着解闷,又不花什么银子,老先生愿意多说就听两句,不愿也不强求。 天色已晚,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纷纷走入了各自的房间,唯独张麟轩慢悠悠地喝着酒,除了手边的那一碟花生米外,其余下酒菜是丝毫未动。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张麟轩便喊来店小二,给了后者几两银子,希望他能帮着自己把方才那位说书的老先生请过来一叙。 店小二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分量倒是足够,于是便笑呵呵地去“请”那位说书的老先生了。若是换作平日,老东西可瞧不见自己这般笑模样。 片刻之后,说书的老先生便拄着手杖走了过来,然后坐在了张麟轩对面,颇有些不解,于是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找老朽何事?” 张麟轩帮着倒了一杯酒,轻声笑道:“晚辈唐突,方才见老先生说书热闹,最后却戛然而止,不免有些遗憾,意犹未尽,这才斗胆请来先生。若先生不嫌弃,可否与晚辈聊聊那些奇事,这桌酒菜就权当算作一点心意。” “走江湖的,说书卖艺,无非就是讨口饭吃,公子与老朽果腹,老朽也自当献艺,不知公子要听些什么故事?说与老朽知晓,也好斟酌一番,让公子听个尽兴。”说书先生微笑道。 张麟轩想了想,说道:“听个后续吧。恩怨了结,三者何去何从,先生可知?” 说书先生点点头,缓缓说道:“自然。话说那位贪狼星君大难不死之后,并未返回荒原七脉之一的贪狼一脉,而是就此翻过了南边的那座大山,绕过如今的镇北城,去了潮涨潮落之地。此后,有人称他还曾在镇北军中任职,与藩王张允执相交甚好。不过大旭与荒原开战后,他好似与镇北王恩断义绝,就此便没了踪迹。有人称其生,有人称其死,待寒暑交替几次后,也就没人计较了。” 张麟轩轻嗯一声,又问道:“那位由白玉京重返人间的道士,神通广大的妖族修士又是何种解决?” 说书先生抿了一口酒,继续道:“前者之举措,有违儒道两家之规矩,停留不久,便有人说看到一道金光,将其接引返回了白玉京。至于后者,本是逍遥客,偶然路过一处歇脚之地,停留几日,也就离开了。” 平平无奇。 对于老人家口中的故事,张麟轩真心没有其余评价,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老先生靠说书谋生?” 谁承想老人家却摇了摇头,解释道:“言语闲聊,多为客人解闷而已,至于挣钱的营生嘛,自然还是要依仗这座简陋客栈。” “老先生与店家相熟?” “老朽福薄,虽成过家,却无有子嗣,就连发妻多年前也因病离世,所以便只得依附长兄,在这间客栈落脚,与往来商客闲聊一二,说书解闷,或多或少帮着添些人气,得一口饭吃。实不相瞒,若非公子使了银子,老朽那侄儿的笑脸可实在难见。” 张麟轩恍然,原是一家子,估计是其长兄走得早,只得跟着侄儿过活,既是寄人篱下,便难免遭人白眼。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个过路的外人自然不便多说。 张麟轩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继而又道:“听老先生方才前言所讲,此处似已然荒废许久,进而便沦为了山野精灵休憩之地,但晚辈观之,过往商客可不算少。” 说书先生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公子此番路过两界城,不知是南下,还是北上?” 张麟轩狐疑道:“有何不同?” “若是北上,便是死路一条,说与不说,无关紧要。若是南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言语一二,即入生门。” 张麟轩皱了皱眉,问道:“北上如何是死路一条?” 说书先生轻叹一声,神色无奈道:“荒原已非荒人之国土,尽已化作妖族之辖境。所谓山野精灵休憩之地,便是人烟罕至之所。此消彼长,方可得所言之景象。如今的两界城多了人气,便会少了山野精灵之气,而之所以如此,莫不是因为民众困苦,只得南下寻栖身之所。极北之冰川,眼下已然消融,无数心怀怨愤之妖魔必将重现于世。人食五谷,妖食血肉,此乃天性使然,可后者强大,前者羸弱,为其吞噬入腹,又能奈何,只得南下逃亡,聚于此地。外有星辰墨染之山河图,暂且留得一方安宁。” 张麟轩怒目道:“既然妖族以人为食,你荒人又为何要与之同流合污?!” 说书先生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王帐之命,岂容我等平民质疑,更何况,为食者尽是七脉以外之民,被其视作蝼蚁般轻贱,又怎会在乎其性命。实不相瞒,眼下公子所见之商客,十有八九都是荒人,做的都是南下的生意,北去者恐除了公子之外,便再没有第二人。至于我等为何敢开这间客栈,无非就是胆子大些,依着城外屏障再挣些银子,好为将来南下过活。公子,恕老朽直言,北上断无生路,还请莫要为之。” 张麟轩抱拳道了声谢,便未曾多言,提起佩剑,转身走入房内,合上门扉,再无任何动静。 说书先生坐在原地,嘴角扬起一丝诡异弧度,一旁的影子突然化作狼形,露出满嘴獠牙。 说书先生语气平淡道:“姓张的,你这老家伙自己求死也就算了,何苦牵连孩子,有一个张麟诚,莫非还要再搭上一个张麟轩。” 说书先生自言自语之际,店小二缓缓走到跟前,双膝跪地,手捧一封密函,颤声道:“起镇北城,止墨染城,望尔亲启。” 说书先生有些不悦道:“下次转述他的话时,若还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便休怪老夫责罚于你。” 店小二以头杵地,“小的明白,下次定不再犯。” 说书先生接过信件,挥挥手,轻声道:“下去吧,打理好客栈诸事,莫要出了岔子。” 展信,寥寥数语。 少管闲事,赶紧放行。荒人之命数,你如今已然担在肩头,吾儿之因果就免了,否则出了岔子,反倒是我对不起你了。记住,要死一起,你可别先走了。 说书先生冷哼一声,“老东西,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话音刚落,有震耳欲聋之音起于城外,其不怀好意,似要以此震慑城中蝼蚁,好在客栈内的说书先生及时催动城外之阵,免了一遭祸事。 “贪狼,故友来访,既在城中,何不出来一见?” 说书先生面色一沉,眼眸泛起猩红之色,孤月之下,骤起一声狼嚎。 “破军,别来无恙。” 瞬息之间,二人已至城外,四目相对,皆是一副瞧不惯对方的神色。 破军星君,一副青年模样,锦衣长袍,剑眉星目,身后一剑随行,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贪狼星君,相貌平平一老翁,身形略显佝偻。 破军面无表情道:“既然回了家,为何不归法脉?” “与妖族同流合污,非我所愿。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便只好各走各路。”贪狼不悦道。 “荒原之民困苦,唯一出路只有南下,但若仅凭我一国之力,即便再有百年,镇北城依旧难破,莫非你忍心见我荒原之民饱受饥寒之苦?” “当年若不是你们作局谋害大公子,荒人今日又岂会如此!我从不反对你们去争,但做人做事要有底线。”贪狼怒目道。 破军深呼一口气,沉声道:“罢了。我不愿与你争吵无用之事,既然谁也改变不了谁,且用结果来证明对错吧。最后一件事,交出张麟轩,如此这满城之民便可南下求生,否则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 贪狼星君冷笑一声,“若要战,我何时怕过?!”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六十六章 傀儡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相交多年,彼此间心性如何,二人可谓了如指掌,故而已打定主意之事,便绝无更改之可能,既然如此,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 荒原七脉,源起于一处,行气之道几乎无二,只是在神通一事上各有侧重罢了。贪狼一脉修士,其多以奔走之术闻名,旨在腿法,而破军一脉,主气之道,如海纳百川,虽无长处,却亦无短板。 凡各脉修士之中,最善其道者,则被誉为星君,可得王帐金册相授,以尊其位。当下城外二人,便是集各自道脉之大成者。 破军星君轻笑道:“因你失踪多年,所以贪狼一脉不得不选出一位新的星君,以免被人说成是没爹的孩子。那小子虽是晚辈,但实力却不逊于你我,故而即位之初,因自己私心作祟,便以荒原祖制为借口,特地去找他切磋了一番。相较于你而言,新花样倒是不少,却杂而不精,反倒失了一脉本质,由此便败下阵来。嘴上虽然认输了,但心里却十分不服气,并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你,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断了这一脉的活水。传承在你,你却失踪十余年,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趁此良机,不如为贪狼一脉‘正名’,觉得可好?” 贪狼星君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回道:“是觉得我赢不了你,索性便干脆坐实贪狼一脉技不如人的名头?” 破军星君笑意如常,继续说道:“河西草原一战,输了武曲,北海畔石林一战,输了廉贞,荒谷祭祖之后,又输了巨门,可不就是这么个名头?实话实说而已,还望即墨大人莫要生气。” 上一任贪狼星君,本名拓跋即墨,乃是荒原王族,奈何在王位传承时生了一场变故,导致他这一脉皆被夺了王族之姓,故而此后便只称即墨。 “说与小辈们听听,或许会引得他们道心动摇,生出无明之火,从而落了下乘,但此等把戏对我毫无意义,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昨日输了,那么来日赢回来便是。如今重归荒原,破军星君上门一叙,索性便拿你来祭狼旗,然后再逐一讨债,为贪狼一脉正名!”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狼嚎,大地为之震颤,随即在这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身后出现一尊足有百丈高,周身遍布流光之威严法相,且看他双臂用力一震,一柄长枪自云海高处落下,重重砸在大地之上。法相持枪而舞,罡风拂面,久久不曾断绝。 破军星君一脸不屑道:“旁门左道,奇技淫巧,瞧着唬人罢了。贪狼一脉,首重腿法,多以速度见长,而你却弃之不用,转去修力,未免有些可笑。” “难怪整日一副小儿模样,原是没见识所致。贪狼一脉神通之奥妙,汝一介外人,如何可以尽知。”说罢,即墨心念骤起,身后法相随之而动,舞动长枪,径直而去。 破军星君掐诀念咒,身后长剑微微颤鸣,随即一道鸾凤虚影浮现,一声凤鸣之后,身躯蓦然高大数十丈,双翼缓缓展开,御天火之威,撞向长枪。 “敕。” 一声敕令,长剑随鸾凤同往,卷起青色罡风,掠得一股霜寒之气,如一颗彗星,砸向那座百丈高的法相。 法相收势,转而抬起右臂,将长枪投掷而出,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出,所指即夹杂寒气之长剑,而他自己则双手作擒拿状,狠狠地扼住鸾凤脖颈,用力一拧,砰然一声炸裂,使其散作无数元气。 即墨讥笑道:“这便是你千辛万苦寻来的机缘?” “别急,还没完呢。”破军星君笑容诡异。 只见他转动手腕,顷刻间结成一式法印,双眸青光一闪而逝,鸾凤虚影随即重新汇聚,出现在那尊法相头顶,其双足立于法相肩头,狠狠一抓,锋利的爪子便如嵌入人之血肉一般,阻隔法相周身元气之运转,然后巨大羽翼由高处直落而下,将其头颅裹挟,再然后鸾凤口中凝聚出一颗巨大的火球,猛然喷出,炙热的流炎如瀑布垂落,冲刷着整尊巍峨法相。后者不堪重负,竟已呈现出消融之势。 即墨皱了皱眉,喃喃道:“此焰竟能灼烧金身法相,莫非是内嵌怨恨之意的凤凰火。本以为这家伙所得凤焰乃是不成气候的凰族晚辈,谁成想竟是一位数千年前的大能,莫非荒原也有凰族埋骨之地?” 因秘法使然,此刻言语,已被枯坐城中客栈外的一位提线之人听得,他不由得面露难色,仰头瞧了一眼天幕,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道爷我刚刚寻回肉身,重返人间界,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一件玩具,未曾了却尘缘之途,竟惹上了这档子事。凤族的恩怨,牵扯因果太大,稍不留神就又得罪那家伙了,如今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还真他娘的麻烦。” 这人虽自称道爷,却并非道士打扮,反倒有几分富商模样,挺着个大肚子,穿金戴银,满面油光。 当他犹豫之时,一道心声忽然响起,“放心好了,这次我离你远得很,一个人在南边待着呢,中间隔着中州,所以没那么快回去找你,想做什么,趁早呦。” 说罢,便斩断了心声牵连,并且竖起一道高墙,将两人阻隔开来。 “富商”呸了一声,神情不悦,骂道:“好事不找你家道爷,破事全交给我做,鹿衍,你他娘的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王八蛋。” 话虽如此,也只不过是骂一骂解气,但事情终究还是要做的,否则触怒了某人的逆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再给关起来,等他放你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富商”抬起右手,双指轻捻,一根丝线浮现在左手食指上,轻轻向下一扥,丝线就此断裂。富商不由得神色恍惚了一下,环顾四周,一头雾水道:“我怎么到这来了?” 说罢,便起身走回了客栈。 与死同时,说书先生口中的自家侄子,也就是客栈忙里忙外的店小二,端着一壶茶,缓缓走到一处房门外,叩门一下,再连续两下,轻喊道:“这位爷,小的来送茶了。” 闻声开门之人,便是一番吐纳结束之后的张麟轩,他接过茶壶,轻笑道:“谢了。” 张麟轩转身将茶壶放在桌上,然后便要回来关门,谁知那店小二竟倚在房门上,拦住了张麟轩的动作,少年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店小二玩弄着一根丝线,似笑非笑地问道:“碰上一件好玩的事,不知公子想听否?” “何事?”张麟轩随口问道。 “趋利避害,人之常态,但一听说北边不好走,便躲起来不敢出门,未免有些可笑。”店小二咧嘴一笑。 明知他言语所指,张麟轩却不恼,反问道:“为何觉得可笑?” “向北独行,也没谁强迫,自己非嚷嚷着向死而生,可临死却又当起了缩头乌龟,你说这不好笑吗?可惜有人眼巴巴地在家等着,未曾想自己的情郎就是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某人当年是怎么活下来了的,难不成是那荒原一十三处险境哪一个也没去?想想就觉得好笑啊。”店小二讥讽道。 张麟轩一笑置之,自顾自地说道:“既有疑问,便先解释一二。言语之后,躲在屋内是真,却并非因为怕死,而是修行关隘所致,不得不气走周天。” 店小二默不作声,嘴角却挂着一抹不屑的笑容。 张麟轩笑了笑,继续说道:“牵丝提线,木偶化人,此为傀儡之术也,虽是江湖把戏,却亦在道之中,臻至化境未曾不可得道。苦修数载,已然渐入佳境,却不慎之际走火入魔,誓求生人作木偶,此举有伤天和,本应死罪,然幸得十三先生所救,拘押于暗处,不见天日,如今福祸如何,恕笔者实难求证。” 张麟轩如背书一般,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在背书,背书予某人听。 被人揭穿老底,许都难免羞恼,若非顾忌眼前少年是那人的关门弟子,此刻绝不会轻饶了他。一剑之威,较之于那一袭青衫的只手遮天,一样的惹不起,甚至犹有过之。后者还可言语周旋一二,但前者哪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一剑不死便已是万幸。 许都强压着心中怒意,厉声质问道:“这些事可是姓鹿的那家伙告诉你的?” 张麟轩摇摇头,如实回答道:“书上看来的。” 许都神色惊愕,竟是有些颤声道:“张欣楠把那两卷书都给你了?!” 得到张麟轩的肯定答复后,许都无言以对,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十方阁的家伙都是疯子,自己惹不起的疯子。 作为前辈,也算旧时,再加上即墨与镇北王的关系,而自己与即墨的关系,翻来覆去,也就自己与镇北王有了些许联系,所以便好意与张麟轩提醒道:“你小子没事还是少翻看的好,那书中因果太多,稍不留神,脱身不易啊。” 张麟轩抱拳致谢,然后问道:“前辈此来,敢问有何事要吩咐?” 许都没好气道:“随我走一趟,了一桩因果。” :。: 第六十七章 长眠之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许都所言,张麟轩有着诸多不解之处,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眼睛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下仿佛置身于一处古战场之中,周遭皆是残垣断壁,兵刃甲胄随处可见,白骨堆积成山,黑鸦盘旋,不时发出悲鸣。 许都向前跨出一步,仰着头,一手负后,朗声道:“灵官许都前来拜谒尊贤,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此言一出,四周好似有人惊醒,从而投来一道目光,瞥了一眼两个“逆道者”,随即云海之间泛起阵阵雷光,一道紫电更是毫不留情地劈在两人身前。 “灵官一职,实为天授,承载着元君的无上意志,理当以护道为念,何故行此逆流之举。我乃上界之神,特奉诸君之命镇守此地,望汝等速速离去,莫生事端,否则下一道紫电便会劈在尔等之身,顷刻间化作齑粉!” 极远处似有一道巨大虚影,赤足立于大地之上,与云海同肩,俯身而视。 许都站在原地,面色如常,继续说道:“天授之权,谁敢自称。元君之命,诸神只管静听,而与世同君之命,谁人又敢悖逆。如今立于此地,正是仰仗于后者神通,否则又有谁人能来到此间。” 极远处的巨大虚影若隐若现,时而好似存在,时而又好似不存,瞧着甚是古怪,以至于张麟轩竟然下意识地凝神望去,然而下一瞬,一道金光迸射而出,极其刺眼,狠狠地扎在张麟轩的双眸之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瞬间跪倒在地,神色狰狞,眼角更是有血迹流出。 方才威严的嗓音此刻再度响起,厉声呵斥道:“汝一介凡夫,下界蝼蚁,竟敢妄图窥探神迹,着实大胆!看在与世同君的面子上,本官仅是惩戒一番,言行若再敢逾矩,定斩不饶!” 许都一指点在张麟轩眉心处,帮他止住痛楚,然后再抬手孕育出一团清气,从左向右自张麟轩双眸前一抹而过,同时默念一篇道诀,只见后者眼角泛起一道青光,数个呼吸之后,便恢复如初。 许都沉声道:“初入他人之家,不应四处张望,否则便是失仪之罪,诸多凡夫尚有不悦,何况是自诩上界至高存在的神祇。罢了,有此一遭也是你因果使然,故有这一难,若日后时来运转,也未尝是件坏事。我虽帮你医好了眼睛,但此前还是伤及了内里,难免留下些眼疾,这东西倒也不妨碍你什么,只是日后施展瞳术时,会有一息的凝滞,总的来说无关紧要。” 张麟轩抱拳致谢,“多谢许前辈。” “说到底还是我考虑不周,未曾与你事先讲明此地的诸多古怪规矩,便匆匆将你拖了进来,实在是抱歉,稍后因果了却,我便还你一道福缘,算是赔礼。”许都面带微笑,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张麟轩轻声道:“是晚辈唐突,冒犯了此地尊神,与前辈无关,赔礼一事,着实言重了,前辈无需如此。” 许都态度坚决,板着脸道:“莫要多言,我说要送,便一定挥送,你小子最好痛快收下,以求你我各自安生。” 说到底,许都无非是担心被某人秋后算账,以至于便想着尽力弥补一二,事后也好占着一些“理”,免得某人不依不饶,伺机敲诈自己一笔,如此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但他殊不知某人最近算账,不喜拖延,一般有仇当时就报了。 张麟轩见许都态度坚决,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问道:“前辈,这是哪里,我们又要做些什么?” 许都示意张麟轩稍等片刻,而他自己则躬身施礼,仿佛与人赔罪一般,轻声道:“随行之人不懂规矩,却是此行之关键,还望尊神莫要与他计较,待此间事了,我必当重重责罚于他。” 云海间雷光渐熄,方才愤怒之声也趋于平和,缓缓与二人道:“既是与世同君之命,本官自当放行,但此地乃是护道者长眠之所,还望尔等行事之余,留其一分清净,以此告慰亡魂。” 许都应声道:“谨记尊神所言。” 云海逐渐散去,只留得一声叹息,“快去快回。” “走吧,随我去拜见一位故人,也好彻底了却他这一脉的尘缘。” 许都招呼张麟轩跟上,赶路之余,他亦不忘帮张麟轩解答心中疑惑。 “此地乃是一处神魔古战场,本属地界一隅,后来山河破碎,与世同君,也就是如今十方阁的十三先生,你这等再传弟子们的十三师叔,由他施展无上神通,从而将其由地界分割出去,送去了虚无之所。至于他为何这样做,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从未与人解释过,我仅有一些猜想,你权当听着解闷。 所谓魔,便是堕落之物,无论是否意识清明,终究还是染上虚无之力。碍于各界有实之体的本质,往往是惧怕虚无之力,二者势同水火,断不可共处一室。许是出于对地界的保护,他便只好将残留着大量虚无之力的这处战场,使神通剥离,从而避免虚无扩大,为祸一方。 至于我们接下来要去见的那位故人,你小子与他那一族着实牵连颇深,由着你去予他一些希望的火种,或许便可驱散这万年来的阴寒。不过凡事都有万一,你我最好也别奢望太多,尽力而为就是。如果你要问我为何做这件事,原因倒是简单,但说起来却有些复杂。你可以理解为荒原七大星君之一的贪狼星君,对了,不是现任,而是上一任,他是我被关押之前制作的一具傀儡,但与一般的提线之物不同,他有着自我意识,所以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不同。再加上多年之前我曾将肉身遗落在道门白玉京,以至于不得不暂时与他同居一个躯壳,后来更是被人以心念束缚,意识时常模糊,实难分清主次,故而在此期间,他所做之事,某种程度上也可算作是我所做之事。而这家伙又与你父相交莫逆,所以得知你北上以后,便决定护道一程,若能劝返,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便至少保证你平安抵达沧澜河畔,但今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估计是取你性命的,他自是不可将你交出去,言语不对付,两人便动起手来,一招半式的,竟是惹出了能焚烧金身法相的凤凰之火,其火焰中怨念极深,不得已我便沾了这份因果,只好来此做个了断。 话说回来,为何非扯上你小子,除了此事皆可算作因你而起外,还有着极为重要的一点。凡外族男子,若想迎娶凤凰一族的女眷,大婚之前则必须来拜见其始祖。如果得到了祖上赐福,夫妻自当恩爱,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晚年享天伦之乐。” 张麟轩沉思片刻,问道:“若是没有得到赐福呢?” 许都气笑道:“说了这半天,未曾想你最关心的竟是这件事,还真是个痴心的主。” 张麟轩挠了挠头,神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倒也不说他只专注情爱一事,而是许都言语间提及的诸事,经后者自己一说,再结合那书卷下册所言,一些真相,张麟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就没必要再说了。 譬如就此地而言,当许都说出神魔战场后,张麟轩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书中提及的神陨之地,此一战对后世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若非有这一场神魔之战,导致神族内部受到了极大的重创,短时间内注定无法恢复,那么在后来的天地一战当中,就又会平添许多变数,甚至出现双方胜负逆转的可能。其实若想战胜一个庞然大物,除了自身实力外,正确的时机也必不可少,所以书中称地界取胜乃是“侥幸”,也并非全无道理可言。 对于此事,书中还有一行批注,算得上是其中著书之人为数不多的揣测言论。 “神之堕落,系于与世同君,若以当今之言,便是其一手谋划之事,此后剥离一方河山,许是故意为之,以求掩埋事情真相。” 对此,张麟轩只有一言答之——慈不掌兵。俗话说,兵戈皆是不祥之物,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其实张麟轩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鹿衍也曾是天界诸神之友,元君同游周天之伴,而张麟轩所有的出发点,无一不是将其当做了地界之“人”。 至于此间纠结之真相,或许只有鹿衍本人能给出所谓的答案了。 许都想了想,与张麟轩说道:“赐福一事,不算罕见,纵观数千年,百例还是有的至于得不到赐福有什么后果,倒是没听说过,但较之于前者,似乎是少了些许顺遂,但终成眷属,相伴一生者亦不在少数。别太在乎,没准就是走个过场,赐福一事之余,许还有别的要紧事不为人知,但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走这一趟。” 张麟轩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出一段距离,许都忽然止步,仰头瞧着面前的巨大尸骸,面露伤感之色,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老朋友,久违了。” :。: 第六十八章 重逢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据下卷所言,凤凰一族之始祖,亦是后世妖族九大始祖之一,曾得上界神君赐封,尊称羽皇,主宰一方山河,为万千羽族所朝拜。虽称凤凰,却非一人,阴阳交汇之下,由此孕育出了整个族群。 在远古八大生灵当中,凤与凰差别极大,前者被誉为近乎神灵,得天独厚,而后者却属应运而生之物。凤,展翼扶摇于九天之上,一身神通尽在双翼。凰,栖于梧桐,一双明眸纵观万里山河,故而神通皆在眼中。后世修行者所得之瞳术,虽然大同小异,却可细分三脉,一脉在十方阁,一脉在天界督查灵官,最后一脉便在于凰。 瞧着眼前的尸骸形状,其羽翼之骨尤为突出,残存着诸多不同属性的元气,以火属为最,雷霆次之,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明暗之息。 张麟轩将所知结合在一起,便大致猜到了这具尸骸的真实身份,上前一步,神色严肃,恭敬地施了一礼,再拜,起身后,三拜,然后才开口同许都说道:“羽皇凤擎,一身修为可谓通神,未曾想竟然陨落于此,稍后此间事了,不知可否将其带回人间安葬?” 许都面无表情道:“神魔之战,旷日持久,虚无之力早已侵蚀了每一个人的本源,若将之带回人间界,恐平添许多变数,稍不留神,好心却办了坏事。” 张麟轩默然,虽有心,却无力,便只得作罢。 许都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默念一篇道诀,起于青衫之名,终于魂魄之道,然后猛然抬起头,大喝一声,道:“凤擎之魂何在,还不速速现身!” 伴随着一阵清脆嘹亮的凤鸣,大地为之颤抖,无数细小的魂体由枯骨中浮现,缓缓游动,最终在头骨处凝聚,化作一道巨大的凤凰身影,双翼猛然张开,剧烈的狂风骤然向着四方吹去,扬起无数尘埃。 招魂术施展结束后,许都又立刻施展定风咒,否则二人不知要被凤凰展翼之风吹到何处。 见此风竟如此强劲,张麟轩不禁暗暗称奇,一道灵魂体尚能有这般威力,假若巅峰时期的本尊降临,可想而知会有多么恐怖。 许都扯了扯嘴角,骂道:“老东西死了也不安生,若无不是我有防备,这一遭不知要被他吹到哪里去。” 张麟轩问道:“前辈,小子斗胆问一句,不知这位凤族前辈生前是何等境界?” 许都没好气道:“我虽不愿承认,但这老东西生前确实厉害,双翼非但纳有天雷之道,离火之法,而且更是兼有明暗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羽翼挥动便是一道神通,招式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此外,他还有着极强的体魄,硬抗一道神人攻势也不在话下。” “吾虽强,却亦有诸多不能遂愿之事。若非当年仗着一身神通,遇事不知收敛,也不会卷入这场神魔之战。一得一失之间,纵有千般遗憾。” 在张麟轩二人言语之际,那道凤凰身影忽然开口,但奇怪的是,他始终未曾睁开眼眸。 张麟轩躬身见礼,正色道:“晚辈张麟轩,见过羽皇陛下。” 羽皇凤擎轻嗯了一声,笑道:“既是故友之徒,便无需多礼,起来吧。” 许都冷哼一声,“老眼昏花,他可不是我的徒弟。” “故友之徒,又非灵官之徒,该如何言语,本皇莫非还要灵官大人来教一教吗?那人剑道锋芒何其之盛,所念何其之深,吾与他相识多年,又怎会瞧不出来。”羽皇“看”向张麟轩,继续说道,“神魔之战,乃是元君亲自授命,本皇不得不往。若非如此,数月后的天地一战,想来领衔者中吾亦在其列。不知这一世,那剑客又姓甚名谁?” 此言一出,许都脸色骤变,还未来得及警告,身后的张麟轩便已然开口作答。 “常言道,子不言父姓,恕晚辈无法告知,还望羽皇前辈您见谅。” 许都长舒一口气,好在这小子机灵,然后面露怒容,厉声质问道:“我劝你最好收敛一下,免得某人一怒之下将你的灵魂彻底打散。” 羽皇并未理睬许都,继续与张麟轩说道:“你这少年瞧着一脸人畜无害,实则心思极深,长辈问答而已,竟也存了戒备之心?” 张麟轩面不改色,轻笑道:“晚辈不是防着前辈,而是防着虚无之力。虽只有耳闻,但也清楚它的厉害,况且名姓一物,尤其是修为高深者的名姓,牵扯颇多,在此不确定之所,还是不要贸然提及才好。出门在外,不曾尽孝,总不能还给师父怹惹麻烦吧。” 羽皇笑道:“有你这样的后辈,倒不失为一件幸事。不过张欣楠那家伙,本皇还是清楚的,前不久来过一次,自然打了声招呼。今日见你,方才有这一番试探,还望莫怪。” 张麟轩拱手道:“晚辈不敢。” 羽皇缓缓睁开双眸,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周遭山河动荡,神魔之力起伏不定,更有躲在暗处的亡魂伺机而动,欲行不轨之事。 许都环顾四周,一身气机骤然释放,以作震慑。 “罢了罢了,都是一些心有不甘的臣子,你也无需为难他们,若要争那一线生机,便由他争去吧,只要不打扰你我三人交谈就好。” 若凤凰睁眼,则神魔之力骤生变数,若有机缘者,可在此见混沌之力,如此便得一线生机,进而脱离苦海,重返人间地界。 羽皇轻叹一声,“一片荒芜之地,本该弃如敝履,怎奈被他埋下了这希望的种子,引得不必要的争端,如此也不知他是好心,还是恶意。” 凤凰之眸,一明一暗,前者慈悲怜悯,后者冷漠无情。 张麟轩不明就里,便低着头,也不搭话。 羽皇这时又看向张麟轩,打量许久,半开玩笑道:“未曾想读书之时,你竟是这般模样。好一双桃花眼眸,难怪会惹下那许多情债,如今回想起来,可否苦恼?” 张麟轩此刻十分尴尬,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凤凰一族的老祖宗,也就是求凰的娘家人,这般直言,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羽皇也不难为他,笑道:“一个王侯世子,三妻四妾倒也正常,但我凤凰一族尊贵,需得许一个正妻的位子,不然可不饶你。” 张麟轩低着头,脸颊泛红,着实羞得不行,赶忙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殊不知他自己这句话,等同于是承认了羽皇先前所言,一个风流之名便也跟着坐实了。 后知后觉的张麟轩本想着言语再弥补几分,羽皇瞧着他的窘迫模样,便率先摇了摇头,轻声道:“无需紧张,一番闲聊而已。要知道,即便是本皇,当年除了羽后之位许了一人外,也仍有许多来自各族的侧妃。年少风流,终究不是何为一生一人,如此不相负,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 许都打了个哈欠,然后没好气道:“聊得差不多,咱是不是也该办办正事了。” 羽皇笑道:“许久不见后辈,便忍不住多聊了几分,还望灵官大人莫怪。至于正事,需得看这位晚辈的诚意,否则既已许了荒原,又如何能够毁约。” 张麟轩疑惑道:“敢问前辈要何诚意?” “凤凰之炎,除金身法相之外,自可灼烧一切,只因此火乃是正气凝结之物,故而不侵浩然之属,然而一旦火焰中生出诸多杂质,便会就此沦为一团邪火。若再来灼烧此等浩然之物,其不死则火焰不熄,而过程中所带来的痛苦,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凤凰一族的恩怨由来,也正因如此。那人族修士为一己之私,欲求其火,便拿整个凤凰一族开刀,这般怨愤,实难平息,以此作为杂质,岂不遂愿。可恨我身为一族始祖,从头到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尔等既然想了却这段因果,那我便以无上神通颠倒乾坤,让你回到当年,若你真有诚意,便以此凤羽将之彻底斩杀,因果自然而然便可了断。如今战事再起,也不必再受凤炎之扰。” 言语之际,张麟轩很明显感觉到了羽皇的愤怒,不管是公心,还是出于对求凰的私心,他似乎都没理由拒绝,然而当他接过那根蕴含着羽皇无穷道韵的凤羽时,却突然间犹豫了起来。 “做与不做,自己决定,本皇不强迫于你,若是不愿意的话,就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许都在旁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少年的决定,但心中却有一份不安,鹿衍啊鹿衍,若是此番出了事,你可不能怪我,谁让你爱做那甩手掌柜来的。 一道门扉突然敞开,在张麟轩身后,有人一脚踢出,将少年径直踹入门中,然后他拍了拍手,不悦道:“既然想逼他做决定,以此来瞧一瞧心性,是否顺应那天地自然道,总该让他身临其境,从而再做决定才是,在此间唠唠叨叨又有何用。” 瞧见来者,羽皇并不惊讶,反倒像是早就猜到了他肯定会走这一遭,化作人形,与之四目相对,微笑道:“下界羽皇,见过君上。” 一袭青衫,扯了扯嘴角,轻笑道:“见了女婿,难得你还能这般客气。” 许都默不作声,心中却非议不止,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是没事闲得。 鹿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微微一笑,问道:“见了三君之一,灵官大人竟然也不行礼?” 许都只得打了个道门稽首,“见过与世同君。” 鹿衍点点头,表示十分受用,温言笑道:“平身吧。” :。: 第六十九章 不知的真相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阔别多年,此番重逢,两人言语却极少。一袭青衫,独立于一处由白骨堆积而成的小山之上,环顾周遭景象,眼神漠然,内心毫无波澜。而那凤凰一族的始祖,以人的姿态站在“山下”,默默地打量着这位故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乎缺少了什么,全无当年那份潇洒。 鹿衍收回目光,冷不丁地说道:“当年所见,未必就不是我装出来的,如今思量它作甚。” 凤擎一笑置之,轻声道:“洒脱的姿态,或是那份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心境,以你的手段,伪装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有些事却做不得假。一收一放之间,又该如何拿捏那分寸二字,想你入此道已久,理应比更我清楚。湖面上因风而起的波澜,真真假假,无从判别,然而心底的那份涟漪,任谁也藏不住。虽同为三君,怎奈尔非天启之元,终究还是要落脚于大地。” 鹿衍神色如常,不温不火地说道:“活着糊里糊涂,死了倒是落得一份清明。凤擎,若你当初便能有这般心思,凤凰一族又何至于遭此大劫,最后仅有一个女人苦苦支撑。若是我没记错,凰予的下场可不算太好。后世宵小之徒,竟也能磨灭她的神魂,着实令人叹惋。” 闻言之后,凤擎不禁流露出几分缅怀神色,脑海中宛若走马观花,昔日景象一一浮现,时而会心一笑,时而伤神叹息,但这一幕却稍纵即逝,他转而恢复平静,似笑非笑地看着鹿衍。 “万年的孤寂终究还是消磨了吾太多回忆,如今那份情愫似有似无,再难掀起风浪,但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就是吾已经放下了一切,而你却还在纠结于过去,甚至因此失去了未来。鹿衍,吾且问你一言,九世轮转皆陌路,不知其间滋味如何?” 鹿衍面色骤然一沉,默不作声地盯着凤擎,有些事,这老东西已然踩在了自己的底线上,如龙之逆鳞,即将被人揭起。 许都躲得远远的,双眸紧闭,捂住耳朵,口中反复地叨咕这一句话,神仙打架,莫要殃及池鱼。其实对于鹿衍的不请自来,许都甚是不悦,但拿他却没什么办法,一道灵身而已,即便打杀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万一输了,可就不仅仅是丢面子的事了,死上一遭也未曾不可。不过既然他愿意插手这份因果,那么许都也乐得清闲,若能白吃一段酒席,估计没谁会拒绝。奈何两人越说越多,牵扯也越来越深,因果一物,他可不想沾染太多。眼下求个独善其身,着实是难如登天,只希望那小子赶紧回来结束这档子事,之后返回人间,大路各走一边,谁也别招惹谁。 凤擎敛去笑意,冷哼一声,道:“自作自受罢了,你鹿衍又能怨得了谁。你既揭得别人的伤疤,别人就不能掀了你的逆鳞?没这个道理。纵观千古,你摆出的臭脸、冷脸也够多了,今日还是省省吧。别总一副世道欠了你的模样,若没了你,地界也一样不会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鹿衍冷笑道:“正所谓打人不打脸,羽皇陛下言词这般犀利,莫不是想再死一遭?” 凤擎淡然一笑,轻挥衣袖,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正好借此机会,让本皇好生瞧一瞧你的混沌神通如今究竟走到哪一步了。与世同,下一步,莫不是要与天齐?还真是让人小有期待啊。” 鹿衍摊开右手,掌心中随即浮现出一尊玄武印,其上的道韵不同于世间已有的任何大道,仅是与此间的虚无之力相类似,但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虚无旨在吞噬,而混沌则意在创生。如果说前者是既定的毁灭,那么后者就是未知的生机。 凤擎心念微动,如一颗水滴,点落在湖面,却骤然泛起滔天巨浪。原本平静地虚无之力,因这一份心念的调动,顷刻间便化作一阵海啸,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径直砸向那一袭青衫。 鹿衍晃动右臂,掌中玄武印猛然腾空而起,龟蛇之象大如山岳,四足立于水中,仰头一声长啸,一股肃杀严寒之气随之而来,仅是一瞬,海啸便被凝结成冰,砰然炸裂。 凤擎微微一笑,轻声道:“倒是像那么一回事。不过一道开胃前菜而已,君上莫急着离席啊。” 凤擎抬手作叩门状,起伏三下,皆有金石之声,虚无之力化作身躯高大,青面獠牙之怪物,随黑雾闪转腾挪,缩地成寸,骤然间来到鹿衍身前,紧接着就是一巴掌狠狠地向下拍去。 鹿衍不躲不避,右手结成剑指,玄武印化作一团清气萦绕在两指之间,朝上一指,随即长剑起于大地,将那足可遮蔽天日的巨大手掌直接洞穿,光华大作,巨兽轰然倒下,散作一团黑雾。 凤擎忽然收手,有些郁闷道:“无趣至极。你若仅是这些手段,这架打着就没意思。” 鹿衍失声笑道:“你既然早就能够熟练地掌握虚无,为何还在此地偏安?眼下大争之世,以你的实力,未必不能重建神凰城。” 凤擎摇摇头,说道:“你我终究不同,你放不下的,我可以放下。后辈儿孙如何,皆是凤凰一族的命数使然,我又何必横加阻拦,做那逆天之事。 早在神魔之战前夕,我便与你谈过‘逆天’一事。你筹谋良久,所求无非是推翻神权,但你的举动无非是在默认另一个强权的诞生。地界内乱因何而起,你难道不清楚?其实说白了,无非双方分赃不均,导致实力对等,无法诞生新的强权,故而不得不以一场战事来定输赢。 神族治世也好,人族治世也罢,二者并无不同,终究还是要活在枷锁之内。功成之后,虽然收获颇丰,但与你们早先所求之自由,已然是大相径庭,后知后觉想要弥补,可哪怕此刻退而求其次,也仍是摆脱不了一个向下的命运。也是因为,你鹿衍方才会继续作局,以求在内忧外患之下,能够警醒这个世道几分,但怎奈却没人承你情。即便是你的两位师兄,剑禹也好,仓颉也罢,此二人虽然有心改变,却只得其道,不得其法,如人行万里,若无马匹,几时能到? 炼魂之术,乃无奈之举,一人仗剑独守天外,一人看似逍遥人间,一人与群魔为舞,三者所求,无非一个变数。你明明手里就有,却偏偏给不得,这般无力感,想来你深有体会。后者锻魄之术更甚,已不乏有那消散之魄,即便最后归拢,却也逃不脱一个‘死’字,着实可叹。此二人虽穷尽手段,但在我看来仍是徒劳之举,那道灭倾覆之劫,别人或许不知,而你作为亲身经历者又岂能淡忘。这一世,假设他们二人注定可以到达彼岸,你觉得又需要多久,此方天地来不来得及?” 面对凤擎的一番言词,鹿衍不知该如何作答,而最后竟也只是问出一个可笑的问题,“你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凤擎望着神色黯然地故友,轻叹一声,解释道:“想你也曾堕入过深渊,故而便该知道,早在天地诞生之前,此间便已然存在着四种巨大的法力。一者混沌,二者虚无,三者念归,四者造化。混沌之中,隐藏着极多的变数,故而才能衍化出生机。生机消散,便是死亡,由此为虚无所吞噬。一生一灭之下,非但未曾消磨一切,却还引来了归者,那般强大的意志,任谁也磨灭不得。至于最后的造化之力,元君占有一部分,冥君亦然,修亦然,造物之神女亦然,曾经的你亦然,只可惜这份力量的得失不由人,来得容易,去时同样容易。当你们这些先人一步的家伙彻底失去这份力量后,它便来到了我这里,护住了我脆弱的灵魂,以至于在此地能够残存近万年,在这期间,它主动带着我东奔西跑,见过不少事情,直到堕入深渊,它方才离我而去,而在深渊之中,我便习得了虚无之力,由此回到这里,陷入一场长眠。” 鹿衍低头沉思,喃喃道:“未曾想你陨落之后,竟然还有这般奇遇。” 凤擎神色严肃道:“仔细回想一下,难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回想起昔日遭遇,鹿衍不禁满头冷汗,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未曾想竟也被人当做了棋子。 凤擎苦笑道:“这便是我为何从来不与‘命’去争抢的真正原因。” 鹿衍愤怒,却无可奈何,“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凤擎质问道:“如今已是第十世,你还不明白吗?” 如今已知晓全部真相的鹿衍心中十分不甘,他不愿就此放弃这盘棋,但事实却告诉他,他依旧会输得很惨。 凤擎挥了挥手,打开一面水境,其中所映者正是被鹿衍以“睡梦”之法,暂且送到万年前的张麟轩。 “缘起于此,当终结于此,且看他如何抉择,若是与以往不同,或许我还能与你指出一条道路。” 鹿衍大惊,道:“什么?!” “静观其变,无需多言。”凤擎又忽然看向躲去一旁的许都,轻声招呼道:“既已扯到这份因果中,不如就一并来瞧瞧吧。” 许都只得照做。 鹿衍死盯着水镜,此刻竟如临大敌一般。 :。: 第七十章 神凰城外遇故人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群山耸立之地,彩云流连之所,是为神凰城。此城环古树梧桐而建,后者之根须绵延万里,其枝叶更胜华盖,足可遮天蔽日。每逢日出之时,便好似挂在枝头一般。 见那峰峦高耸,好似与云海并肩,初来乍到,张麟轩一时间难寻登城之法,故而只得站在山脚下仰望,怎奈炎炎夏日,酷暑难耐,约莫站了半个时辰,着实想不出办法,便只好先寻一个避暑的地方,然后再做打算。 依靠修士之瞳术,张麟轩很快便发现了一家酒肆,刚好就在不远处,于是匆匆赶了过去,临到门口,方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如今竟是连一口酒都喝不得了。 酒肆老板是个身材婀娜的女子,及笄之容,长发披散在肩头,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无不让人心动。若能许得一夜风流,纵然是死了,也断然悔意。 女子倚在窗边,手握一柄玉扇,轻轻摇晃,以此消减几分酷暑。她眉眼微抬,无意间瞥见一张俊美的脸庞,尤其是那一双好似桃夭般的眼眸,只觉内心一阵悸动,不由得嫣然一笑,柔声问道:“敢问门外是哪家的公子?” 张麟轩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出于礼数,拱手道:“在下姓张,名骁,字麟轩。初到贵宝地,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女子偏着脑袋,不禁蹙了蹙眉,神色疑惑地问道:“公子莫不是夫子的学生?” 张麟轩沉默不语,思量片刻,问道:“敢问姑娘所言夫子可是儒家祖师爷?” “看了你不是夫子的弟子,不然断不会如此称呼他。至于你所说的的儒家,我并不是很清楚,但前几日偶然听族中长辈们提起过,说什么‘百家争鸣,遍地都是学问’,想来那位夫子应该也在其中。毕竟如今的人族中,就属他和那位道士的学问最大。当然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十方阁。”女子轻声笑道。 张麟轩又问道:“敢问姑娘,如今的十方阁是怎样一种光景?” 女子想了想,回答道:“自从十三位楼主朝圣之后,他们便一直待在十方阁闭关,近来也很少向万灵传道,估计是修为到了瓶颈,正在苦求突破之法。” 张麟轩眉头微皱,心中暗道:各族登天而起,彻底推翻神权之后,三教百家便成了人族最大的依仗,各家学问此时虽仍有碰撞,但纵览史书,却断无“争鸣”一词,想来当下所处应早于天地之战。至于如今究竟是何年月,暂且还无法确定,看来也只好继续问她了。 “姑娘,敢问芳名,也好让在下有个称呼?”张麟轩笑问道。 女子摇了摇头,笑容腼腆道:“公子莫要打趣,凤凰一族真名岂可轻易说与他人。” 张麟轩赶忙作揖致歉,“恕在下唐突,竟不知此间还有这等忌讳,实乃无心之失,还望姑娘莫怪。” 女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张麟轩,缓缓说道:“公子你着实有趣,既非夫子的门生,却懂夫子之礼。方才言语又问及十方阁近况,但十方阁并无三代弟子,诸楼主又在闭关,楼中侍者不得随意行走世间亦是铁律,想来公子也并非是十方阁之人。此处乃凤凰一族属地,得上界神君亲授,周围更是布有羽皇陛下亲自打造的禁制,若是人族,绝无可能来此。至于兽族,修得人身着实不易,似公子这般随意行走,想来要么是有大神通,要么是几大族的晚辈,但二者无一例外,都应清楚凤凰一族的规矩。公子发问时,心中并无遮掩,道歉时也极为真诚,想来绝非是故意为之的浪荡之举,那看来就是真的不知道。” 女子将玉扇挡在胸口,笑容妩媚道:“看来公子身上似乎有着许许多多的小秘密,不知可否入内一叙,详细说与小女听听?” 见张麟轩迟疑,女子又继续说道:“酒水滋味极佳,且价格公道,更何况还有佳人作陪,当真不进来坐坐?” 张麟轩拍了拍腰间,笑容尴尬道:“空空如也,实在是难赴盛情。” 女子不禁笑出声,急忙用玉扇挡在唇边,轻声道:“公子所指,可是没有银钱?不过银钱一物,世间万灵,唯有人族用之,公子不必为此烦恼,只管入内一叙便是。” 一方面是盛情难却,再加上有事相求,张麟轩便只好答应,走进酒肆,寻到窗边坐下。作为酒肆老板的女子则亲自帮忙取来了两壶酒,皆是上佳之品,此举引得一旁的酒客们唏嘘不已。 “难得难得,着实难得。” “能得老板上酒,想必是来头不小,莫不是那一族家的公子,特意前来商讨喜事?” “小伙子模样周正,倒不失为良婿,只可惜这身子骨瞧着羸弱,恐怕经不起折腾。” “应老此言,妙,甚妙。” 女子仅是瞥了一眼,众人便鸦雀无声,再不敢有任何言语。 张麟轩心中一惊,未曾这姑娘竟还有这般实力,稍后言行可需得再谨慎一些。 女子帮忙倒酒,张麟轩点头致谢,闻一闻酒香,着实不一般,忍不住问道:“敢问姑娘,此酒名为何物?” 女子温言笑道:“桃夭醉。” 一字之差?倒是奇异。 张麟轩端起酒杯,先是轻抿了一口,然后便将余下酒水一饮而尽,不禁赞叹道:“人间路窄酒杯宽,好酒好酒。” “公子喜欢就好。”女子轻柔一笑,然后便将手撑在桌子上,轻托着脸颊,问道,“不知公子从何处而来,到此地又有何贵干?” 一杯入口,不由得醺醺然,张麟轩两腮微红,轻声与这女子说道:“由此地向北,直至于北海畔,毗邻三州,名曰北境,便是本公子的家乡。” 女子微微一笑,道:“北境?名字听起来一般,但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既生得公子这般俊美者,想来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去走一趟,届时还要有劳公子招待了。” 张麟轩爽朗答应道:“自然。北境三州,好去处着实不少。天下明月之美,潮起潮落之壮阔,边塞之黄沙,以及各州道繁华富丽之城,总之,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随时欢迎姑娘你来做客。” “那便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还不知公子来神凰城有何贵干?”女子问道。 张麟轩嘿嘿一笑,道:“秘密。” “小女子也有个秘密,不如咱们交换一下?”女子嗓音轻柔道。 一处角落,坐着一位身披道袍的道士,独自饮酒,但在众人眼中,好似无物一般。作为酒肆老板,女子自然是知晓他的存在,但来者是客,他不惹事,而且还付得起代价,酒水自然管够,至于他为何以神通遮掩踪迹,想来是有些难言之隐,对此女子也没有深究的兴趣,索性便由着他。 道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柜台处,自取了一壶酒,回来时,途经窗畔,喃喃道:“温柔乡里醉心魄,一壶酒水烂肚肠。天黑走路不点灯,难怪你要栽跟头。” 说罢,道士回到角落,揭开泥封,自顾自地喝起了酒,一副心满满足的样子。 “有一说一,酒水还是不错的。” 女子也懒得理他,玉指轻轻划过张麟轩的脸颊,嫣然一笑,媚声道:“公子,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小女子着实好奇,此刻心里痒得很,你就告诉我吧。” 张麟轩眼神迷离,口中喃喃道:“好……好,本公子这就……这就告诉你……” 话还未曾说完,张麟轩便砰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竟是一杯酒便醉了过去。 女子见状,脸上不禁流露出厌恶之色,怒道:“除了麒麟一族,想来也没谁能走进羽皇的禁制,本以为是位神通广大的强者,未曾想竟是这般不堪一击,还真是可惜了我这桃夭醉。” 道士扯了扯嘴角,笑而不语,只顾低头喝酒。 女子瞥了一眼先前言语的几人,以一种吩咐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抬出去,扔到后山石崖,等哪头未开灵智的畜生遇见,就当是赏它一口吃的。” 道士忽然抬起头,瞧着那即将被妖物抬走的少年,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一位少年郎,但这等年纪,看不穿粉红骷髅,由此着了道,也算是情有可原,不然救他一救?” 此言一出,瞬间便引来女子的目光,只见她怒目而视,冷冷地说道:“臭道士,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这里可是凤族的地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道士点点头,笑道:“是啊,这可是凤族的地界,你一只孔雀,谈何底气来撒野呢。” “臭道士,你找死!”女子挥动手中玉扇,一道强劲的风刃立刻斩向道士。 道士不慌不忙,抬手一指,轻喝一声,“定!” 酒肆内的一切,由此静止,再无任何动作。 道士走到“女子”面前,笑了笑,说道:“你这好伤人的孽畜,我本该杀你,怎奈你还有尘缘未了,日后且等那僧人来渡你吧。经此一难,日后好自为之,说不定还能有那自由之身。” 道士不再言语,走到张麟轩身旁,瞧了他一眼,不禁惊叹道:“臭小子,你我的缘分还真不浅。”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一章 人生初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道士拎起一壶酒,痛饮一口,然后向门外一抛,落地应声而碎,散落的瓷片重新聚拢,化作一匹俊美白马,将张麟轩置于马背上,道士便想着牵马离开,却忽闻一声惊雷,随即流光划过天际,竟是有无数群星坠落,纷纷砸向大地。 道士眉头紧皱,急忙掐指推演,不料却遭到反噬,鲜血瞬间夺口而出,喷洒在一旁的杂草上。本是随处可见的无用之物,此刻却因沾染了道士的鲜血,进而化作一味灵药,霎时间清香四溢,竟引得无数山兽到此。 道士先以元气护住心脉,再将手掌骤然拍地,一身磅礴气机倾泻如瀑,无法言喻的威压充斥着整座山谷,随即他又发出一声怒吼,“滚!” 山兽们惊慌失措,急忙四散奔逃。 道士面色凝重,背对着酒肆,与那本体为孔雀的女子沉声道:“好生看护灵草,静待有缘之人,若有半分闪失,我要你的命!” 女子满脸惊恐,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本座之名讳,你还不配知道。”道士头也不回,捂着胸口,牵马离去,仰头望向那不断坠落的群星,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伤感之色。 神与堕神之间的战争,并无胜负,唯有死亡。 道士牵马而行,还未曾走出多远,那群山之巅便骤然传来一阵轰鸣,彩云也随之消散,更有羽族悲鸣之声,道士驻足望去,不禁叹息一声,“羽皇,怎么连你也……” 收敛悲伤之情,道士愤然望向北方,在那天地中央,一座巍峨高楼之上,青衫独立,以心念操纵四把长剑,将一座海外仙岛由此间割裂,弃于天外未知之地,任其如浮萍一般漂荡,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鹿衍,你大胆!”道士怒喝一声。 鹿衍闻声后,微微一笑,以心言回道:“著书立传,需得静心,地界之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管。总是这样一副道士的打扮,不知者还以为你是他呢,唯恐坏了他的名声,且舍了这副皮囊,回归本相吧。” 青衫拂袖,春风忽至万里之外,一道“障眼法”,顷刻间荡然无存。本应就此散去的春风,忽然聚于马背上,在少年的袖口处萦绕,好似颇为眷恋。 失了“道士”之相,只得显露本相,耳环赤龙,头戴高冠,身着黑金锦袍,腰悬一柄白玉之剑,神色威严,颇具几分霸王之气。 “虽有王相,却不得王命,终究是要与之插肩,坐不得那九五之尊位。”鹿衍唏嘘不已,“不过天地即将大乱,气运聚散不定,未来之事也就失了原本的定数。罢了,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且允你一件事。若三年内,你能著书成功,修得上下两卷,我便许你后代儿孙为一方之王。” “道士”并未理睬鹿衍说的话,而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张麟轩,那一缕春风居然还未曾消散,他觉得有些奇怪,便想着一探究竟,却被万里之外的一道神通制止,随神通而来的自然还有鹿衍的一句话。 “萧汲,你若再得寸进尺,本楼主便只好请你来十方阁作客了!” 萧汲后知后觉,狂笑不已,一道风刃突然凝聚,架在张麟轩的脖颈处,他神色诡异道:“我若斩断此念,你又当如何自处?” 鹿衍面露不悦,沉声道:“以未来之事断过去之人,你还真敢想,但很可惜,此举注定徒劳无功,且还会惹来我的愤怒。大战在即,需得杀一物来祭旗,若你愿意,我大可以成全你。” 萧汲大笑一声,不再言语,收了风刃,牵马离去,口中喃喃自语道:“尔等不愿说之事,书中自愿去讲,且容后来者看一看前尘往事,明一明未来之路。好一个混沌神君,与你填些麻烦,倒也正合我意。” 两个时辰后,张麟轩由一张草席上醒来,环顾四周,只见翠竹成林,山泉在侧,一间茅草屋,尚在搭建之中。不远处,一位道士正在忙忙碌碌,身旁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不知都装着些什么。 忽闻一声牛哞,张麟轩抬头看去,竟是一头老黄牛,撞开柴门,缓缓走入院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及笄女子正坐在牛背上,手握一只竹笛,古灵精怪,甚是可爱。 女子一个翻身,便跳下牛背,跑到道士身旁,环住道士的手臂,笑嘻嘻道:“师父,我回来,这些天不见,您老人家有没有想我啊?” 道士轻敲了敲她的脑壳,示意小姑娘松手,然后故作严肃地说道:“没大没小,不知礼数。你那头黄牛日后若再敢撞开我的柴门,过年时,便杀他吃肉。” 小姑娘一脸无所谓,瞥了一眼黄牛,笑道:“老黄的滋味应该不错,师父到时候可要下些功夫,免得糟践了这么好的牛肉。” 道士气笑道:“你这妮子,好个没良心的,枉费老黄跟了你这么久。这牛儿啊,也算是遇人不淑。” 小姑娘嘿嘿一笑,然后又一脸委屈道:“师命难违,弟子不得不从啊。” 老黄牛倒是个心大主,此刻竟是埋头吃起草来,倒也不怪他心大,实在是这类景象见多了而已。师徒两人,也就嘴上说说罢了,真要吃牛肉的话,大……大不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呗。 张麟轩微微皱眉,他很奇怪自己如今为何会听见一头牛的心声。 道士转过头来,解释道:“酒肆老板,隶属羽族,随是凤凰所生,却得了孔雀之相,故而难入神凰城,于是她便在山脚下看了一间酒肆,整日与山野精怪们为伍,偶尔做些吃人的买卖。一来二去,人族也就少了,似你这般,实在是少见,瞧着又不是本地人,她便以为是你外面来的,言语询问一二,却好似答非所问,因此便起了别的心思,准备以那旁门手段诱你说‘真话’。奈何修为低微,区区媚术虽可勉强支撑,然一杯清酒下肚,便如破功一般,由此着了道,身体不堪重负,便好似醉倒,实则却陷入昏迷,心肺为乱力所侵染,若非贫道救你,估计你早就去见冥君了。不过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一部分血脉之力得以彻底苏醒,你既身负走兽之长的血脉,能闻老黄心声也在情理之中,不必惊讶。” 张麟轩急忙起身,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道士摆摆手,示意他免了礼数,道:“夫子之礼,不适合此间规矩,若再遇他人,抱拳即可。” 张麟轩抱拳道:“多谢前辈告知。敢问前辈名姓,日后也好寻机报答?” “萍水相逢,日后也无缘再见,故而无需通报名姓,以免扰了缘法,乱了各自清修……” 道士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便探出脑袋,瞧着少年如此俊美,不由得痴痴地笑了笑,走上前,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轻声问道:“我叫李沐,木子李,如沐春风的沐,你呢?” 张麟轩微微一笑,轻声道:“张麟轩。” 李沐捧着脸颊,凑得很近,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张麟轩笑了笑,道:“姑娘谬赞了。姑娘亦是倾国倾城之貌,闭月羞花之容。” “哇,你好厉害啊,难不成是那位夫子的学生,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有些听不懂,但你一定实在夸我,对不对?”小姑娘眨着眼,满心期待着。 张麟轩点点头,解释道:“我不是夫子的学生,但这两句话确实是用来形容极好看的姑娘的。”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转过身,朝着自家师父咧嘴一笑,“师父,这句话,您日后写书的时候,可千万帮我记下来呦。” 道士无奈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小姑娘之后又凑近了些,盯着张麟轩那双眸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笑嘻嘻道:“你的眉眼真好看,我记下了。” “记下了?”张麟轩神色疑惑,不明白小姑娘是什么意思。出于礼貌,他站起身,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眉眼温柔地笑了笑。 小姑娘嘟起嘴巴,有些不大高兴,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张麟轩摇了摇头,神色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那你干嘛后退一步?”小姑娘出于礼貌。 “初次见面,凑得这么近,不大好。换句话说,就是按照夫子讲得,不合乎于礼。男女有别,应该适当地保持一些距离。” 道士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叨咕那些瓶瓶罐罐,并未选择理会两人。 “哦。既然你不讨厌我啊,那就是喜欢我咯。师父,我要成亲,像狐狸姐姐那样,就跟他!”李沐笑得很开心,也很纯粹。 道士也没任何阻拦的意思,只是随口道:“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 “前辈,你这,玩笑了。”张麟轩神色尴尬道。 道士轻嗯一声,说道:“看来他不愿意。” 李沐泫然欲泣,委屈巴巴地说道:“你讨厌我啊?” 张麟轩急忙蹲下身,手足无措,只得言语解释道:“我并不讨厌你,但这也不代表我喜欢你啊。实不相瞒,我已经成亲了。” “跟狐狸姐姐一样?”李沐问道。 张麟轩也不知她说得是谁,只好含糊其辞道:“应该差不多吧。” 小姑娘有些失落,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十分认真地说道:“那你下辈子娶我好不好?”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二章 死里逃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白发胜雪,青衫缥缈,本是巍峨高楼,此刻却生摇摇欲坠之感,不知是因为一念跨越天地壁垒,身体不堪重负,以至神魂动荡,还是亲眼目睹往事,引得道心不宁,方寸灵台被心魔占据,总而言之,此刻的鹿衍十分虚弱,哪怕混沌之力遍布周身,依旧难掩颓势。 尸骨堆积而成的小山上,“鹿衍”会心一笑,与不远处的那一袭青衫说道:“自那一日分别,至今已有万年,公子别来无恙。” 鹿衍歉意一笑,道:“辛苦了。” “渊之所作所为,皆属分内之事,故而当不得公子一声辛苦。” 尸山之上,那人作揖一拜,亦如当年相见于浮岛,然后便化作水雾,随手中玄武印一并回归鹿衍体内,大厦将倾之势方才有所好转。 鹿衍轻轻地挥了挥袖子,无论是混沌之力,还是充斥在此方天地间的虚无之力,顷刻间,都已烟消云散,再也寻不见半点踪迹。 他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羽皇凤擎,问道:“为何?” 凤擎扯了扯嘴角,神色平静道:“你应该很清楚。” “万年前的事,你如今仍然认为起因在我,所以需得我这个罪人为诸神与万灵陪葬。”鹿衍不急不缓地说道。 “既然你早已知晓,此刻便不该出现在这里。舍弃一尊五行化身,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并无任何影响。至于我,若是出了气,也就不会再揪着往事不放。如此一来,你我二人都轻松,为何不愿意呢?” 凤擎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当年不知他,如今亦不知他,似乎从始至终,哪怕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次抉择,他依旧无法看穿眼前这个家伙。若想知道什么,便只能设下必须回答的问题,以便等他来作答。 鹿衍坦诚道:“修行之处,我便与他并肩,怎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原来如此,但你还是将他留在了此地万年,这一举措与弃之不顾又有何不同?鹿衍,若论天下虚伪之徒,无人能比得上你。你这般姿态,倒是让我十分恶心,以至于连最后一点耐心都被消磨掉了。”凤擎讥笑道。 鹿衍一笑置之,轻声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般情谊,想来你是不会懂的。” “你的事,我从来不懂,但是没关系,只要今天你以死赎罪,过往的所有便一笔勾销。应龙之死,白泽之陨,堕神之战,麒麟散道……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计较了。” 凤擎眼神黯然,周身充斥着杀伐腐败的气息,随之而来的还有正在不断攀升的虚无力气。一切都将湮灭,尽数归于虚无。 鹿衍轻叹一声,不再言语,以混沌之力化作长剑,将水镜斩裂,一把将少年从“真假虚幻”之中扯出,然后将他丢给了许都,神色严肃道:“带他离开这里,日后我自会向你皆是一切。” 许都皱了皱眉,心中有着无数问题,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并不是坐下来谈话的好时机,于是便只问了两件事,言语十分简洁。 “如何离开。” “城外之战当如何解决。” 鹿衍抬手又是一剑,割裂虚空,开辟出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一直走,别回头。城外之战,自有高人化解。” 许都轻嗯一声,然后身形一闪而逝,带着张麟轩径直踏入那道空间缝隙。 鹿衍无奈一笑,轻声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这一路虽不顺风,倒也算有惊无险。臭小子倒是故作痴儿模样,就看你许都如何选择了。” “说完了?那你可以去死了。”凤擎此刻的杀意无比纯粹,眼神冷漠地看着鹿衍。 鹿衍摊开手,苦笑道:“别着急啊,此方天地内,你若想杀我,可谓有的是机会,但总归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 凤擎沉声道:“你我终究是逃不出‘圈子’的蠢货,寻到她的第一世并不难,所需得唯有时间而已,恰好本皇有万年光阴可供挥霍。” “就为了以此言动我之神念,便筹谋万年,最终将我引入这必死之局?”鹿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这老东西还真是闲得慌,早知如此,当年便该送你去轮回,更应彻底断去你这凤凰一脉。” “桃李开在一枝,即便是你,又能如何?鹿衍,我倒是很喜欢看你步入死局,无可奈何的样子。若是诸神以及万灵见到你这般模样,想来也会很高兴吧。”凤擎笑容玩味道。 鹿衍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脖子,瞧着神色轻松,慢悠悠地说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若再这般下去,就只听你挖苦我了,着实无趣。近万年不曾与人认真动手,如今可是要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凤擎四指并拢,一记手刀,轻描淡写,却因夹杂着虚无之力,故而显得十分恐怖,腐败湮灭之感扑面而来。 鹿衍微微一笑,弹指化剑,混沌之力,势如破竹,径直刺入虚无当中。 一声轰鸣,余韵波及万里,引得山河动荡,至于他们脚下的大地则瞬间凹陷数丈,以至于只得悬空而立。 鹿衍单手负后,又一手向前作出个“请”的姿势,轻声笑道:“还不够。这般虚无之力,可杀不死我。” 凤擎并未理睬他,而是猛然拂袖,此间诸多白骨堆积之所,煞气瞬间凝聚,化作八面旗帜,安置于八方,剩余的上下两方则有虚无之气笼罩,好似一座熔炉,所要炼化的正是那青衫鹿衍。 凤擎双眸之中,暗红之息攒动,渐渐化作一团火焰,定睛一看,便似锋芒剑气一般激射而出,置于熔炉,火焰蓦然爆发,如展翼之凤,愤怒地盯着鹿衍,与自身相比,后者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 凤擎还不罢休,抬手向苍穹一招,一柄满是堕神气息的巨斧缓缓浮现于云海,附着于其上的憎恨与愤怒,此刻统统化作紫色的火焰,朝着熔炉中汇聚,以此来增大火势。 处于火焰中央的鹿衍,此刻并不轻松,非但衣衫之上有所损坏,且神魂动荡不安,已然呈现出消弭之势。 “好个天地作熔炉,虚无助火势。”鹿衍冷笑一声,随即右臂一阵,混沌之力骤然攀升,苍白色的气息由混沌之中诞生,化作一棵树苗,瞬息之间便已长成参天大树,那来势汹汹的火焰竟是近它不得。 “以创生之木阻隔腐败之火,此举已然悖逆五行生克之理,也就是说,诸神以及万灵摸索出的天地本质,于虚无等四者而言,并不成立。你我纵然强大,但在此四者面前,终究还是蝼蚁。” 凤擎不由得感慨一番,随即显露出凤凰本相,其翼遮天蔽日,流光抖动,虚无之力若隐若现,时而化作风雷,时而化作云雨,同凤凰之翼砸落,大雨倾盆而至,散发出堕落的气息。 堕落之水,涤净命理,腐败之火,焚尽生机,若见此二者,万般皆归于虚无。 熔炉之内,独木难支,终究是抵挡不住水火侵扰,其根腐朽破败,其叶尽数凋敝,再加之上下两方的虚无之力正在靠拢,以至于威压逼近,枝条终究为之折断,作为施术者的鹿衍不禁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已经伤及了大道根本。 “万年之罪,一朝清算。” 八方旗帜重新化作煞气,煞气连结虚无,又化作无数尖刺,贯穿混沌,如莲花盛放,将鹿衍整个架在空中,而夹着虚无之力的尖刺不仅洞穿了他的体魄,更是将他的神魂彻底撕裂。 凤擎挥挥手,撤去所有神通,然后将鹿衍包裹在虚无之力当中,狠狠地砸向地面,聚白骨化作高塔,将他永久的镇压在塔底,断去所有生机。 似鹿衍这般修士,神魂破碎,未必不能逆转,只需光阴流逝,便可做那水磨功夫,一点点拼凑,即便当下死的不能再死,日后也仍会有复苏的可能。不过此刻被虚无之力所包裹,更是镇压在白骨之下,那么二者所带来的腐败气息便会一直折磨他,即便是死了,也断无放过的可能,那么如此一来,即便神魂出现拼凑的迹象,也会再一次被撕裂。 “时隔万年,罪首终已伏诛,以此告慰诸神万灵,尔等可以安息了。” 巨大的凤凰落于深坑之中,双眸闭合,断去此间所有生还的可能,再度陷入沉寂,复归为一具白骨。 人间,南国。 湘江之畔,一块神似玄武的巨岩之上,鹿衍猛然睁开双眸,吐出一大口污血,气府动荡不已,甚至于在心湖景象之中,某个家伙非但已经坐在了高楼之上,而且更是呈现出一种坠楼的姿态。 腰悬双剑的剑客会心一笑,打趣道:“湘江水清,稍后若见佳人,不如洗涤一番,以免血腥之气扑鼻,惹得佳人忧心不已。” 鹿衍盘膝而坐,炁走周天,十数个呼吸之后,气府局面才稍稍有所好转。 瞧着那幸灾乐祸的家伙,鹿衍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风水轮流转,届时且看谁笑谁。” “好了好了,又不是我将你重伤的,何苦将这点火气都发在我身上。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家伙的命硬着呢,以后福报指定少不了。” “滚滚滚,少烦我。” 剑客微微一笑,问道:“话说,咱接下来干嘛去?” 鹿衍没好气道:“打架!” :。: 第七十三章 乱世之下(一)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墨染城外,双方依旧在缠斗,神通术法层出不穷,一阵阵轰鸣之声,响彻整个漠北。由于凤炎无故熄灭,那尊神灵金身得以脱离桎梏,轻描淡写之间,便一记威势浩大的黄金掌印,从而彻底挽回败局。 身负重伤的破军星君自知已无力回天,只得借助一记神通引起的烟尘来藏匿身形,再以灵符施展土遁之术,方才得以逃脱。 拓跋即墨本想追赶,却被一名牵着白鹿,身穿五彩羽衣的青年拦下,后者微微一笑,作揖见礼,轻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星君宽仁,留他一条活路。” 拓跋即墨抱拳还礼,问道:“敢问阁下是?” 青年说道:“在下复姓诸葛,名为忘忧,世代久居于南阳,时逢乱世,故而家中长辈有意让我出门历练,以此来砥砺修行。初涉红尘,言行若有失仪之处,还请星君见谅。” 拓跋即墨恍然,笑道:“原是武侯一脉的传人,难怪小小年纪,却已是‘得道’之人。” 诸葛忘忧汗颜道:“只是年幼时侥幸遇见,故而沾染了几分气象,当不得真。若是拿来唬旁人,倒也绰绰有余,但万不敢在星君面前卖弄。” 拓跋即墨笑了笑,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天下战端已启,两族不日便要交锋于镇北城,想来那里才是砥砺修行的最佳去处,不知诸葛公子来此小城,又有何贵干?” 诸葛忘忧解释道:“家族长辈喜欢清净,怎奈有位前辈日日上门叨扰,实在拗不过他,便只好应下他的请求,来此救一位少年。” “镇北王府,七公子张麟轩?”拓跋即墨追问道。 诸葛忘忧点点头,道:“正是。” 拓跋即墨微微皱眉,面露疑惑之色,刚想继续追问,却突然眼前一黑,意识全无,向后倒去。 诸葛忘忧见状,随即立刻抬手,一道清气随之升起,化作一只手臂,将拓跋即墨扶稳,然后缓缓放倒。 “自幼大道傍身,又兼具文武气运,着实令人羡慕。诸葛家这一代有你,还真是好大的福气。不过时逢乱世,恰是天才陨落之际,又何必来趟这滩浑水,偏安一隅,独善其身岂不乐哉?” 许都由空间裂缝中走出,右手提着昏睡的张麟轩,一路之上,臭小子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着实花费了他好大一番气力。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手提重物,基本上轻而易举,怪就怪在某人眼下不是一般的重。至于原因,许都并不清楚,但不排除是鹿衍故意为之。 诸葛忘忧转过身来,面朝许都,拱手道:“晚辈诸葛忘忧,拜见灵官大人。” “起来吧。” 许都将张麟轩安置在一旁,然后走到诸葛忘忧身边,仔细地打量一番,笑道:“这等修行的好苗子,你们家那群老头子竟然也敢放手,想来如今局势已然不容乐观。不过若是万一陨落于此,这买卖可就亏大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是晚辈该做之事,自然不会推脱。今夜来此,乃是家族长辈应十三先生所请,特来搭救麟轩公子,然后再帮着家族的一位客卿,与灵官大人您捎一句话。”诸葛忘忧轻声说道。 许都好奇地问道:“什么话?” “洞天福地,皆是人间造化之所,若只有去的本事,却无回来的能耐,以后还是莫要再打它的主意,以免误了身家性命,得不偿失。” 诸葛忘忧歉意一笑,说道:“临行之前,那位前辈特意叮嘱,一定要把话原封不动地说与灵官大人听,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灵官大人见谅。” “好你个徐戎,竟敢这般戏弄你家道爷,日后见面我定扒你了皮!”许都怒目圆睁,由此可以看得出,他着实被气得不轻。 “还有你这个臭小子,爱传话是吧,爱原封不动地说与我听是吧,怎么答应之前,就没想过后果?!” 诸葛忘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臭不要脸的,挺大个人了,还想欺负晚辈不成?若想算账,来找老夫,少跟一个娃娃逞威风。” “好,好……你个徐戎,你给道爷等着,此间事了,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诸葛忘忧神情尴尬地笑了笑,道:“长辈特意嘱托,还望灵官大人体恤。” 许都没好气道:“堂堂道门灵官,我还不屑于同一个孩子置气。徐戎那老家伙也真是不要脸,竟然拿你一个后辈当挡箭牌,他还真是不知道羞耻二字该怎么写。罢了,我也懒得提他,说说吧,若何搭救这臭小子。” 诸葛忘忧拍了拍身旁白鹿,这般通灵之兽立刻知晓,径直走到张麟轩身旁,以流光璀璨的鹿角轻触少年眉心,待光华全部敛去,就算是结了这桩麻烦。 瞧着已然黯淡无光的鹿角,许都不禁感慨道:“还真是可惜了一头身负文运的灵兽。我很好奇,这般大的牺牲,鹿衍那家伙究竟许了你们诸葛家什么好处?” 诸葛忘忧坦诚道:“未来某天,十三先生答应还给诸葛家一位家主,最晚也不会超过百年。” 许都面露惊色,难以置信道:“莫非是那一位,将道路走成了?” 诸葛忘忧摇摇头,解释道:“这件事究竟如何,晚辈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有一位选择了让路,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死后皆可入轮回,且日后再无瓜葛。” 许都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喃喃道:“棋局妙手,不知是偶然得之,还是早有预谋,但说实话,鹿衍那家伙道爷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许都再次拎起张麟轩,转身便要朝着城内走去,“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送这臭小子回客栈了。那具似人非人的傀儡,你若是感兴趣,道爷我可以送给你,日后留在身边做个仆人或者怎样,都可以。” “多谢前辈好意,但你若能放手,倒不如让他去为自己活一世。想来真实一些,会更容易前辈观道。”诸葛忘忧微笑道。 “儒家的仁恕之道看来学得不错。罢了,就看在一位故友的份上,卖你小子个人情。”许都抬手一挥,丝线就此断裂,“真相皆在心湖底,日后有缘可寻真。今朝一别,你我两清,日后各走各路,不复相见。” 诸葛忘忧会心一笑,然后不禁打趣道:“晚辈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前辈方才所说的故友是哪一位?” 许都呵呵一笑,故作漫不经心道:“说来惭愧,竟是欠了一笔风流债,还是抢了一个晚辈的女人,哎,往事不堪回首啊。” 诸葛忘忧低下头,忍住笑意,心中暗道:双方早已有情人终成眷属,前辈何苦说谎话蒙我。 许都瞥诸葛忘忧一眼,自顾自地说道:“你和你父亲诸葛岩真像啊,都有道爷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诸葛忘忧脸一黑,再不言语。 许都故作一脸无奈,笑了笑,说道:“果然做人不能太鹿衍。” 湘江水府,鹿衍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做人积德行善,果真容易时常被人惦念。” 腰悬双剑的刘姓剑客会心一笑,轻声道:“前辈您自己信吗?” 鹿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管我呢。话说,你这仗剑开路的本事,较之于我师兄,可谓是天差地别,就这般乌龟爬爬的速度,何时能作客水府。若再耽搁两日,妖族起兵的消息一到,咱俩估计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了。” 妖族祸起,北方凶星显露,预示着兵戈即将来临,这般天象并不难察觉,所以无需用两日,甚至水府中的那位早已知晓了此事,但她之所以闭门不见,是因为还在犹豫,为接下来的选择而犹豫。数千年前,内乱爆发,人妖两族分道扬镳,一些原本中立的族群,为了生存,就必须作出选择,究竟要站在那一方,然而事关一族生死的决定,又岂是轻易就能做出决断的。 刘姓剑客笑了笑,“晚辈萤火之光,岂能与张先生日月之辉相提并论,实在是惶恐。不过您既然觉得慢了,那晚辈便再多花些气力,也好早些破开水府禁制,求杯热茶来喝一喝。” 由于伤势未能痊愈,再加上自身所处的立场,鹿衍此刻不便出手,也就只好在旁观战,偶尔汲取些水运吃吃,虽然对治疗伤势没什么显著效果,但聊胜于无,再者,勤俭持家乃是美德,为自身积蓄一些家底,这本就无可厚非,何苦水运当初还是他亲自送出去的,为的就是求一方安定,如今对方想毁约,自己仅是拿回一部分,到哪也都占着理。 鹿衍没由来想起一件事,问道:“姓刘的,你是真的没名字吗?” 刘姓剑客点点头,坦诚道:“原本是有的,但后来被家里要回去了,如今自然也就没有了。” “要不我给你取一个?” 刘姓剑客玩笑道:“前辈想当我爹啊?” “滚滚滚,懒得理你,只是一身剑道沾了‘留不住’一语,你就不心疼?” 刘姓剑客笑容如常,说道:“受益者终究不是外人,便由他去吧。不过在此之前,我若不想给,也没人拿得走。” 鹿衍竖起大拇指,“霸气。”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四章 乱世之下(二)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伏岳山根基所在,是为九泉之源,化作一灵池,滋养着山中万物。灵池畔,有一株扶桑树,据说乃是元君当初巡游诸天时,曾亲手种下的一棵灵植,此后长成何等模样,反而是与世同君的功劳。 扶桑树下,有一蒲团,蒲团之上坐着一尊泥胚,它并非慈悲的佛相,而是狰狞的鬼物。在它身前,放置着一鼎紫金香炉,炉旁有一只小兽,名为狻猊,由于尚在幼年,故而少了些许霸气,多了几分温良。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狻猊立刻打起精神,朝着声音的来处投以目光,原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它便再次伏地,摆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程诺蹲在狻猊身前,微微一笑,揉了揉它的脑袋,语气故作严厉道:“就不怕是他人的障眼法?” 狻猊神色傲然,微微抬起头,口吐人言道:“除非是这一世的执剑者,再或是与世同君,若他二人亲临,故意施展术法哄骗于我,我着实辨不出真假,只能任由他们来去。至于其他人嘛,若敢班门弄斧,也无非是一口吃的。” 程诺欣慰一笑,心中倒是认可这小家伙的本事,但嘴上却无任何赞美之词,反而提点了两句,“修行之路,变数极多,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若养出一身骄病,日后定成祸端,切不可自得意满,目中无人。” 狻猊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些实话,怎得还不让人说了。” 程诺瞪了它一眼,“嗯?” 狻猊低下头,一脸认真道:“程楼主所言甚是,晚辈日后修行定当勤勉刻苦,不生骄傲之心,时常谨记教诲,以谦逊之言待人。” 程诺笑了笑,说道:“孺子可教也。” 狻猊趴在地上默不作声。 程诺来到池畔,盘膝而坐,于芥子乾坤物中取出一根鱼竿,以扶桑落叶为饵,垂钓池中灵鱼。 半晌之后,程诺依旧毫无收获,原本还心怀期待的狻猊也渐渐失了等待的兴致,索性便伴着炉香入睡,以求能做一场化龙的美梦。 世间蛟龙之属,无一不想越过龙门,脱去肉体凡胎,成就真龙之身,然而万年以来,却没有一例成功,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龙之九子尚存,非但分去了真龙本源,而且占去一半的大道气运,以至于蛟龙之属,或披甲之辈,要么无实力跨越龙门,要么就是欠缺一点“运气”。 若想成功,就只能去争,争真龙本源,争大道气运,但身为龙子,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能否争到手中,尚在两可之间,然而一旦其中一方失败,下场便注定是死。 其实对于狻猊等龙之九子来说,若想褪去这般非龙非兽之身,从而锻就一具无暇无垢的龙躯,也极为不易。所谓龙门,它们虽可一跃即过,却形同鸡肋,无甚用处。若想成功化龙,除了炼化真龙本源外,还需得某人亲赐一道旨意,赦免它们的罪行。君王有名,诸异兽方敢化龙,否则便是僭越君权,其罪当诛。 冥府之主,冥界之君,几乎从不过问人间事宜,而众神之主,上界元君,在两界之战前夕便失了踪影,断无插手的可能,如此便只剩下一人,与世同君,鹿衍。对于狻猊等九子所犯之罪,他似乎并无赦免的意思,那么化龙一事自然也就变得遥不可及,任谁也窥不到门径。 久而久之,狻猊也就养成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既不参与争端,也不生渔翁得利的心思,但终究会留下些念想,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看。就好似一道美味佳肴摆在面前,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嘴里,但闻闻味道总可以吧?即便你鹿衍的本事再大,那也管不着他人的心念起伏。 对于那一袭青衫,狻猊数千年如一日,每每提及或是想起,皆是满腔怨言。 程诺忽然回过头,眼神有些心疼,心道:“并非是他不给你们机会,而是你们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数千年来,你们与那道旨意插肩而过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灵池畔极为安静,所以一声冷笑便会显得极为刺耳,程诺始终都这么认为。 “若你不选择开口,或许今后日子还能好过些,最起码酒肉一事,我不会再吝啬。” 程诺眼神冷漠地盯着那尊坐在蒲团上的泥胚,心中真的很希望它不要开口,否则自己会感到很恶心,以至于会生出动手了结它的心思。 “数千年来,本尊一语未发,实在是无趣,而今已成大争之势,大乱之局,本尊脱困只在朝夕之间,又岂能不与你言说这份喜悦?” 泥胚之上,猩红之气升腾,化作一只狰狞恶鬼,眼神鄙夷地打量着程诺。 “你接下来最好是自己滚回去。”程诺淡淡地说道。 恶鬼怒目沉声道:“不过就是只仗势欺人的狗,竟也敢同本尊这般说话。竖子,给本尊听着,本尊名为幽鬼,曾是冥界之臣,掌管着整座酆都山,而今灾厄已满,必会重现于世,使得凡夫皆闻幽鬼之名。你若识趣,便速速撤走这香炉禁制,也好让本尊早一步离开此地。本尊发发善心,一方生灵便可免了死罪。” “你还真是聒噪。” 程诺猛然提起鱼竿,未见钩上挂着灵鱼,反而是钓起一股水运。如此磅礴且纯粹的水运,径直砸在那泥胚头顶,使得后者哀嚎不已。 “竖子,本尊脱困,必取尔等性命!” 程诺一言不发,鱼线甩在泥胚身上,蓦然生出异象,化作龙身,将其紧紧锁住,然后龙首再由高处落下,一口将那猩红之气吞噬。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之后,灵池畔便再度恢复安宁。 即便如此,程诺却依然流露出担忧之色,望着扶桑树的树冠,喃喃道:“小师弟啊,师兄能做的,也只有护住一方山河,接下来就全看你的了。” 极远处,青衫会心一笑,轻声作答,道:“此行定不负师兄所托。” 东海崖畔,李才迎风而立,两只宽大的袖口不禁呼呼作响,望着自东海海外而起,不断向前逼近的那股黑潮,他此刻满是担忧之色,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敢问先生,您此后要到哪里去?”东海水君站在李才身侧,神色平静地问道。 李才笑了笑,神色疑惑,反问道:“不知水君为何会有此一问?” “眼下乱世已至,海外之敌即将抵达东海水域,我东海水族自不会将故土白白让与他人,势必会有一战。先生的难处,我从始至终都清楚,所以兰溪不希望您在没有达成心愿之前,便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争端而失去千年道行。”东海水君轻声说道。 李才笑容温和道:“与你有关的事,怎么能称之为无关紧要呢。您放心好了,我怎么说也占着一些真龙本源,更何况还是沧渊楼一楼之主,对付一些不成气候的水族,岂不是易如反掌。若是因此失了道行,等日后回了家,岂不是要被师兄弟们所耻笑。” “先生的心意,兰溪心里都明白,但奈何一心只能予一人,所以不管怎样,最后都不会有所回应,先生您这又是何必呢。”东海水君不禁苦笑一声。 李才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如你所说,一心予一人,今后若再想着拿回来,简直比登天还难,故你应该能理解我。至于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虽然这不是我所期望的样子,但它实际上并不会影响什么。伤心难过什么的倒也存在,可一切早就习惯了。再者,身为十方阁一楼之主,此劫无论如何也不可逃避,既然换个地方也要面对,倒不如选在东海,毕竟此间景色已然看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舍得将她让与旁人。” 那一日初见,沐浴在晨光之中,清水环绕,女子翩翩起舞,只此一眼,便再难忘却,至今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一群畜生而已,若敢搅扰东海,吾必杀之。 一道真龙之息蓦然出现在天地间,盘踞于云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东海海外,若有一人踏足东海,顷刻间便是一道龙息,彻底抹杀神魂。 由于真龙气息的出现,惹得各方注视,其中不乏有蛟龙之属,以及龙之九子中的某一位,如见珍馐,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这一道真龙本源,以求在那艰难的化龙之路上更近一步。 湘江水府外,静心之剑骤然拔出,一道璀璨的剑光瞬间便把江水割裂,引得一道巨浪直冲天幕。 鹿衍扯了扯嘴角,一脸淡然道:“一般般,较我师兄而言,差的可不是一星儿半点,甚至比我师侄随手一剑,也要弱上几分。” 收起佩剑,刘姓剑客微微一笑,轻声道:“前辈,咱们可以进去了。” 鹿衍刚想迈开步子,心湖却骤起波澜,他微微皱眉,以神识巡视四方,而后不由得生出怒意,沉声道:“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死了。” :。: 第七十五章 乱世之下(三)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自真龙陨落之后,其本源各有归属,各方争斗之势愈演愈烈,一些个腌臜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沧渊一楼,纳天下水势,统御九州四海,自然而然拥有着一部分本源。数千年来,无数水族皆对其垂涎三尺,恨不能将其吞噬炼化,以求成就真龙之躯,奈何沧渊楼乃是十方阁十大主楼之一,故而也没人敢打它的主意。 如今时过境迁,妖族南下之势已无遮掩,也就意为着一场大争之世即将拉开帷幕。天下大乱,各凭本事谋生,要么化作尘埃,千年道行一朝丧,要么一路登顶,醉卧云海与天齐。命运如何,皆应掌握在自己手中,天界早已崩坏,想来也没谁愿意再听天由命。 十方阁也好,诸楼主也罢,就当下而言,无一不是登高路上的阻碍,唯有将其一一扫除,方可独揽大权,为一方天地之主宰。 望着东海崖畔,盘旋于云海间的那道真龙气息,四海水族无不为之疯狂。某些躲于东海深处,修行如至末路的老家伙们早已虎视眈眈,都希望能先他人一步将真龙本源收入囊中。若非东海水君此刻正站在李才身侧,以自身大道气息为媒介,驾驭整座东海之水,想来局面早已失控。海域之外不断向前推进的黑潮是敌,躲于暗处的老鼠也一样是敌,若论危害程度,后者比前者更甚,稍不留神,便可能在背后捅出那致命的一刀。届时非但李才要陨落于此,整座东海的无辜水族皆会丧命,为域外黑潮所吞噬。 崖畔之上,李才笑容如旧,轻声问道:“别担心,我好歹是一楼之主,他们想取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东海水君默不作声,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西方,也就是十方阁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便神色慌张地收回视线。有些事虽然是道听途说,但就他当时的神色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先生,十方阁……还好吗?”东海水君低着头,不见神色,声若游丝地说道。 十盏明灯,已然陨落其二,还有两者居北,一者高悬于天,与日月星辰毗邻,余下之灯,烛火暗淡,飘摇不定,好似走到了尽头。 这般异象,十方阁未曾掩盖,只要修为足够,远远地朝着十方阁瞥上一眼,便能尽数收入眼中。一座巍峨高楼已然走向衰败,此乃不可逆转之局势,无需隐瞒什么,世人若想要看一看,尽管抬头便是。 “山水失势,已成定局,走入末路,亦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好似一株古树,春雨滋润而生,再历炎炎夏日,终究会遇见深秋,枝叶摇落,无可奈何,从而再步入寒冬,一切埋藏在积雪之下。生于春雨,葬于冬雪,也算是幸事。这是自十方阁建立之初,师尊便留下的谶言。或早或晚,总归是要来的。”李才微笑道。 东海水君满脸担忧,问道:“假若人族战败,妖族顺势登顶,那么此间世道,诸多凡夫俗子又该何去何从?” 李才解释道:“天界崩坏之后,人妖两族约定共同治理世间,却因理念不同,导致了战争的爆发。谈,未必能谈得明白,毕竟在那个时候,实力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譬如剑禹师兄,试问人间各族,哪一个敢说他的不是,这与后来的张欣楠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妖族卷土重来,此为定数,任谁也无法改变。人族胜负,定数中存有变数,乃是有人布局所致,所以之后的世道如何,不在你我言语间,而在那人心中的既定答案,他或装疯卖傻,或顺势而为,偶尔随手落下几颗棋子,便决定了一切。至于何去何从?想来一切,上天都自有安排。” 李才言语隐晦,是因为对那位存在心怀敬畏,奈何私心作祟,此刻已然说了不该说的,若言语间再无收敛,免不得要遭来天罚。毕竟臣子揣测君心事小,僭越君权事大。 东海水君似懂非懂,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疑问,本想继续追问,她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说话时候,那一股黑潮虽被龙息阻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还是外人出力,而她身为一海之主,又岂能坐视不理。 就在东海水君犹豫之际,李才突然提醒道:“眼下还不是时候。那份传承至关重要,且牵涉了不少因果,若冒然动用,恐危及东海一族。再等等,他,一定还有后手。” 尽管李才眼神坚定,东海水君仍是不免有些担心,咬了咬牙,喃喃道:“你……真的回来吗?” 此刻的她,心中十分矛盾,既希望他来,又不愿他身涉险境,更何况他那么绝情的人,真的会念旧吗?若是心中还有半分情谊,当时何必那般欺骗于我。 东海之畔,异象骤生,李才急忙上前一步,将东海水君挡在身后,只见他眉头微皱,死盯着某处,沉声道:“有些家伙终于还是捺不住性子了。” 涡流之中,生得一株黑莲,黑莲绽放,一只石刻异兽端坐其中,豺身龙首,成怒目之相,双角紧贴其背,口衔一柄血红色的断刃。 砰的一声,石像炸裂,异兽竟是血肉之躯,不知是因何种缘故,竟被封入黑石,沉入东海,而今借黑莲脱困,方得以重见天日。 异兽虽施展神通化作人身,却掩本相,只见他朝着崖畔上的李才拱手道:“龙子睚眦,见过李楼主。” “得自由之身不易,且速速离去吧。”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 睚眦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拿了该拿的东西,我自会离开东海,绝不敢叨扰李楼主。” 李才神色不悦道:“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该拿的,若再不离开,我便送你重归海底,再受千年沉寂之苦。” 睚眦一笑置之,神色轻蔑道:“十方阁如今已成衰颓之势,李楼主又何必苦苦支撑。想那东海域外的黑潮,即便是真龙在世,也一样要惧它三分,何况你我这等仅有一部分真龙本源的愚人。” 李才沉声道:“若真龙在世,绝不会放任黑潮侵蚀东海水域,尔身为龙子,不思庇护水族,反倒心生懈怠,处处以自身为念,即便让你拿去真龙之力,又岂会得到传承,进而成功化龙,一切皆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睚眦面色阴沉,冷笑道:“楼主此言差矣,若在下无真龙之力,又当如何对抗黑潮。若楼主将真龙本源交出,在下吞噬炼化之后,定然速速去寻其它本源,一一收集之后,也好化作真龙之躯,再来此助您一臂之力。” 东海水君气愤难耐,骂道:“睚眦小儿,妄为龙子!”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东海水君的脸上。 “区区蛟龙,不过下等龙臣,谁给你胆子,竟然也敢指责龙子。若真龙在世,治你个欺君之罪,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这妇人!” 东海水君正要发作,却被李才拦住。 一道身影骤然降临在崖畔,化作一位穿黑袍的老者,相貌皆藏于面具之后,手掌干枯,遍布猩红之息。他并未理会一旁的李才,而是转身与崖畔下的龙子睚眦行君臣之礼。 “老臣墨海,见过睚眦殿下。” 见到此人,睚眦非但没有笑意,反而眉头微皱,神色似有几分忌惮,“墨海前辈不必多礼。” 墨海,本相乃是一只巨鼋,为真龙之臣,甚至还曾经历过万年前的天地之战,可谓是岁月悠久,道行高深。 墨海笑了笑,未再多言,起身后看向李才,眼神十分轻蔑,言语挑衅道:“老夫打了你的女人,不生气吗?” 李才笑而不语,挥了挥袖子,一道剑气骤然浮现,瞬间便洞穿了墨海的一处窍穴。后者虽防范不及,但他却未曾伤及要害,只因修行之路各有不同,墨海之道,不再本身,而在其甲。 李才冷哼一声,“万年不见,竟忘了你是只老王八,一身修为都在壳上,实在是可惜。” 墨海冷笑道:“未曾想张欣楠登天之前,竟还与你留了这一手,只不过他不在人间,剑道随之而去,威力自然要弱上一些,否则依着他的手段,即便不伤我甲,也一样会消磨我的道行。不过我很好奇,这一招过后,你还有何手段能阻拦我拿走真龙本源。” “你就不怕我还有第二剑?”李才淡淡地说道。 “老夫修为浅薄,倒也能挡住张欣楠三道剑气,此后虽然重伤,但对付你一个神魂不全的转世身,犹有余力,无非就是多浪费些时间罢了。墨海沉声道。” 一剑本是护身保命所用,算不得什么手段,如今哪来出气倒也没什么,但第二剑着实是找不出来了。 墨海忽然想起一事,讥笑道:“老夫提醒你一句,可千万别想着搬来沧渊楼,否则无异于是给十方阁添乱。只要老夫稍加引导,可就都成了黑潮的养分,届时吞噬东海,可谓事半功倍。若真如此,该不该记你一功啊?” “今日的海风,还真是喧嚣。本以为来东海能寻个清净的差事,未曾想竟然遇到一只狗,狂吠不止,还真是惹人生厌啊!” 一位灰衣道士,腰间别着一只青木纹路的葫芦,不知何时出现,竟是侧卧在一旁,身则站着一位中年道士,瞧着境界虽然不高,但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特殊。 “小道萧道玄,见过李楼主。” 陆宇卿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贫道……陆宇卿,十层楼之主也。”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七十六章 乱世之下(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在场众人,陆宇卿直接选择无视,然后自顾自地与萧道玄言语道:“真龙在陨落之前,曾与十方阁做了一笔生意,双方就轮回之事各抒己见,由于姓黄的言语晦涩,不得不让小十三出面应对,最后我记得他说了一句,并且还答应了一件事,然后真龙便离开十方阁。话没记住,但事情却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萧道玄微微躬身,轻声道:“烦请楼主解惑。” 陆宇卿继续说道:“真龙之子,若恪守规矩,虽历万劫而不灭,然自作孽,不可活。” 萧道玄会心一笑,身影忽然消散,再度出现时,他已然站在睚眦面前,神色平静地说道:“虽是命定之死,却仍可挣扎一番,请吧。” 睚眦面色阴沉,因为无法确定来者的境界,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出手,而是稍稍后退一步,手持血红断刃,上下打量着对方,以求寻得最佳的出手时机。 陆宇卿无心去看崖畔下的战斗,本想说什么,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一旁,神色疑惑且愤怒的东海水君,他不由得一阵恶心,皱着眉头说道:“好歹也是一方水君,如今大敌当前,非但不思退敌之策,反倒来此牵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情事,当真令人作呕。若真心想让姓李的离开,你就该偷偷地死掉,而不是在此以这种眼神看着我。许是上任水君死的早了,以至于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尊卑,还不快滚!” 东海水君刚要说话,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极为纯粹的杀意。陆宇卿眼神冷漠地看着她,沉声道:“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可千万别逼我扒了你的皮!” 天下水族,无非披鳞戴甲之辈,若不慎失了皮相,简直死还要痛苦。 “够了!”李才怒声道。 东海水君怒不可遏,但却什么都没说,因为她很清楚那股杀意不是假的,即便是李才在场,也未必拦得下。对于陆宇卿的绝情,许是哀默大于心思,于是她翻身入海,竟是直奔黑潮而去。 陆宇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站起身,脸上的怒容早已荡然无存,转而嬉皮笑脸地看向那墨海,说道:“你这老畜生活得也够久了,不如死一死?” 墨海脸色一黑,沉声道:“老夫修得万年道行,即便是尔等的师兄站在老夫面前,也需得礼敬三分。你陆宇卿不过一个修断念的臭道士,怎敢如此放肆!” 陆宇卿故作惊讶,左右瞧了瞧,神色疑惑道:“你这老畜生莫不是把脑子吓傻了,以至于出现了癔症?师兄礼敬修行前辈是不假,但你也配?想当年治理天下水患时,你非但不肯帮忙,反倒肆意搅乱江河秩序,不知伤及了多少生灵的性命。尔之罪,罄竹难书,师兄没有杀你,已然是顾及了真龙的面子,而今安敢在此大放厥词?!你若想死,本楼主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墨海冷笑一声,道:“成全别人,也要有本事才行,不如就由先还老夫送楼主一程?” 陆宇卿无奈一笑,“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抓紧吧,你能喘气的时间可不多了。” 墨海抬手便是一掌,看似随意,实则却杀机暗伏,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域外黑潮的能力,那是一种吞噬万物,狂暴嗜血的力量。 “一国之内,不管再如何折腾,也终究还是自家事,言语失了分寸,倒也情有可原,但老子生平最恨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追究个人实力的强大,原本无可厚非,但应该明白什么东西能用,什么东西不能用。” 陆宇卿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宝贝请转身!” 自他腰间葫芦内,掠出一柄炁刃,不由分说,径直朝着墨海的喉咙处飞去,眨眼之间,后者的尸体便轰然倒地,灵魂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然被装进葫芦中。 至于那暗藏杀机的一掌,非但不能伤及毫无防备的陆宇卿,而且就连近他一步都难如登天。 李才神色如常,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但心中依旧有些好奇,故而开口问道:“全都拿回来了?” 陆宇卿摇摇头,解释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一个死人了,还拿什么拿。至于当下这般境界,自然是与下游人借来的。大战落寞之后,可是要加倍奉还的。” 李才眼神虽有些异样,却稍纵即逝,仿佛生怕被旁人看见一样。一阵沉默之后,终究还是由他打破了这份平静,神色略显犹豫地说道:“既然都已走到了这般田地,就不能对她多些宽容吗?” “因为师兄喜欢她,所以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但师弟甚是厌恶于她,她便有千般不是,此间道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师兄每逢见面便言语相劝,说实在,师弟已然不堪重负,心中甚是烦躁。师兄说得越多,我便积攒怒火越多,届时都将一并送还与她,如此可美?”陆宇卿神色漠然道。 李才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转而问道:“小十三那边如何了?” 陆宇卿想了想,说道:“吃了闭门羹,想来是要用些强盗手段了。战事一起,危机四伏,能做的事终究有限,譬如眼前这座东海,即便师兄你以龙息阻隔黑潮,而我又依仗本命法宝斩杀了此间的最大威胁,可结局还是一样。一座注定守不住的城,无人能改变它的结局。” 李才神色平静道:“能做的事,为兄已然都做了。如今唯一的执念,便是死后能葬于这座东海,想来你们应该不会拒绝。” “自然。”陆宇卿点了点头。 “依照当初的打算,此时总计有八处战场需要照看,除了东海与伏岳山,最难的当属小九所在的那座边关孤城,以东有五大族,以北更有身兼火神一脉传承的大妖南下,一场大道之争注定无法避免,你若是还有‘闲暇’,莫忘了去帮帮他。” 李才盘膝坐下,眼神涣散,满脸的无奈之色。 陆宇卿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即便他当年能胜天半子,如今亦是无计可施,并非是对未知存在恐惧,而是对已知的无可奈何。虽已知晓对方的棋路,可自己却无力改变,无论怎样缝补,都难逃既定的结局,哪怕强了一两手的先机,也只不过实在拖延时间罢了,仿佛从棋盘开局,便注定了最后的失败。 李才忽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那个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待群星陨落之后,他是唯一一个能帮忙盖章,并且作出承诺的人。轮回是否到那一刻终止,全在他一念之间。痛苦犹如一座大山,或许要一辈子都压在他身上了。”陆宇卿不由得苦笑一声。 “但愿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李才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便被陆宇卿打断,后者以一种近乎是警告的语气说道:“千万别打师兄的主意,他的终局不在这里,所要走的路,以及所要承受的孤寂,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 “堕魔的那位又当如何?”李才问道。 “或许这将是师兄唯一能出手的理由,不过结局却可想而知,要么一剑了事,要么由那位亲自出手镇压,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能做到这一步,想来已是极限了。”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此后也只能听天由命。” “……” 湘江水府。 此刻,一袭青衫神色愤怒地站在门外,以神通拘来一只驮碑巨鼋,后者颇有几分龙相,亦是龙子之一,名唤赑屃。 刘姓剑客站在一旁,本想上前帮忙说些好话,却因为鹿衍的一个眼神,便就此打消全部念头,朝着赑屃无奈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只好让他自求多福。 赑屃一脸无奈,见鹿衍不说话,便偷偷合上双眸,打算小憩片刻,谁料却被后者发觉,抬腿便是一脚,直接踹在龟壳上。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睡得着,你是猪吗?!还是说你早已忘记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了?” 等到确认鹿衍不再言语后,赑屃方才开口道:“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臣又岂敢忘记当年承诺。论及真龙本源,乃是君父遗物,理当由我等继承,但有言在先,便只好暂存于他人手中,万年以来,虽心中觊觎,却从未出手争夺,而今期限已到,兄弟们想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那是他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如此又岂能算是违约?” 鹿衍怒目道:“强词夺理!” 赑屃摇摇头,说道:“是你辗转两岸渡口,故而无意间忘却了光阴,以至于被其玩弄,这才失了先机,导致东海局面已定,再无法更改。” 鹿衍微皱眉头,笑了笑,道:“看样子,你似乎知道的不少啊?” “林玄前辈所言,自当铭记于心,纵万年光阴,亦不敢忘记。”赑屃垂首道。 鹿衍沉声道:“对于秘密,只有死人才会闭嘴。” 赑屃神色如常,不急不缓地说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般道理,我岂会不知,但林玄先生说,它既可能是催命符,也可以是保命符。” “那老东西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 第七十七章 乱世之下(五)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老不死的,论及坏人心情一事,你这家伙还真是驾轻就熟,颇有几分手段。莫不是当年分道扬镳之际,便已等着在今日看我笑话?不过倘若一切都是徒劳,你我此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鹿衍轻叹一声,神色略显颓废,背着手,迈开步子,朝着水府内走去。至于门外的龙子赑屃,得了一道旨意后,便骤然消失不见,沿江而下,直奔东海,去寻那千载难逢的化龙机缘。 刘姓剑客跟在鹿衍身后,好奇地问道:“化龙一事,如今可谓是难如登天,前辈又何苦骗他?” 鹿衍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笑了笑,随口道:“你可曾听见我说了什么?” 刘姓剑客躬身道:“是晚辈僭越了。” “别紧张,此番让你跟着我,本就是做个见证。一路走来,名叫鹿衍的家伙,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且全都记在心中。若有后来者询问,尽管直说便是。规矩一物,从来都不是我的枷锁,而是为众生打造的囚笼。我既然开了门,而你也成功走了出来,就不该再有任何束缚。心念起落之际,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天老爷不在,地老爷管不着,人老爷由着你,所以怕个屁啊。不过还真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所谓的一问一答,眼下只限于口头,其它的我可概不负责。”鹿衍不急不缓地说道。 刘姓剑客抱拳道:“晚辈明白了。” “虽然心情怀到了极致,但好在还能喝上一杯热茶,而其中你功劳最大,就当是做买卖,且让一分利给你,权当是我财大气粗,有钱没处花吧。” 鹿衍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赑屃离开的方向,轻声解释道:“因混沌之中埋藏着生机,故而一切生命都可诞生于混沌,但延续却不一样。前半句听起来像句废话,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听个意思就好。地界的万族生灵,若想延续其香火,便需得遵守阴阳之法则,否则一切皆成孽障,无异于是玩火自焚,死后就连尸骨都找不到。风流韵事,或可为酒后谈资,从而惹人一笑,再不就是穷书生落墨,云里雾里间寻个乐子,听过就算,不可当真。若论修行,着实应当摒弃二心,一心向道,否则即便是术修至尽头,但脚下的道也依旧虚浮,总有一日会由高处落下,摔得粉身碎骨。自真龙陨落之后,不知多少水族起了化龙的心思,殊不知此道早已自绝于真龙之手,哪有什么路留给后来人。龙之九子,虽生异相,却各自都有大道可循,只可惜视若无物,方才令自身沉沦至今。” 论及水族化龙,心念起伏至剑修登山,二者之间,极为相似。既然前者是一条末路,后者又岂会例外,也难怪那位道子最终会堕入心魔,不得自拔。 行至山崖间,前方已然无路可走,于是心一横,纵身一跃,想着若大难不死,则必有后福,但很可惜,这大多数是戏言,着实当不得真。试问跃下山崖者,能有几人生还?运气好些的,倒也能留个“全尸”,若是运气不好,余下不过是几根粘着唾液的白骨罢了。 刘姓剑客不禁感慨道:“灯火阑珊,近在眼前,怎能不令人心生向往,奈何一路走去,竟已行至末路。” “前人之艰苦跋涉,无一不是为了造福后人,故而谈不上有意坑害。至于其中缘由,大概是不希望后来者失去向上的心气,从而成为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一个人安于现状,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某件事,这并无不妥,但若是一群人都这样,此方天地便会失去创造的能力。一成不变,混沌就会转化成虚无,进而吞噬一切,带领万物走向毁灭。不谈私心,只论公心,这才是我不惜一切代价悖逆光阴法则,也要回来阻止末世的根本原因。” 鹿衍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多说无益,就这样其实也挺好。十次换一次,倒也不算太亏,终究还是让我抓住了那一线生机。” 刘姓剑客默不作声,低头看着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衍抬头望去,扯了扯嘴角,喃喃道:“这一次总该让着我了吧。放心,即便是连我也死了,十方阁依旧不缺落笔之人。” 鹿衍收回视线,见某人神色呆滞,便一巴掌甩在他的脑袋上,笑骂道:“耷拉着个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岂不是都要让你败坏了。赶紧跟上,别一会迷了路,误打误撞地闯进人家水君的闺房,不仅污人清白,还要搭上自己,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救你。” 刘姓剑客抬起头,笑了笑,打趣道:“有故事?” 鹿衍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道:“只因年少无知,行事轻狂放纵,修了一身神通,便到处逞凶斗狠,终有一日,知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一着不慎,便被人一拳打落云海,径直坠入水中,非但是砸碎了水晶宫,而且还压坏了白玉床,扯下一段轻纱,又被细柳红豆迷了眼,着实是羞煞本楼主。如今想来,罪过罪过。” “鹿衍,你给老娘滚进来,若再敢胡说八道,老娘撕了你的嘴!”水府内突然传来女声,可谓是愤怒至极。 鹿衍嬉皮笑脸的说道:“老话说,小别胜新婚,此语诚不欺我。瞧这中气十足的样子,不知是忍耐了多久。娘娘莫急,臣这就来帮你宽衣解带!” 刘姓剑客无言以对,只得摇摇头,跟在鹿衍身后,一并沿着琉璃道,走向水府内的那座大殿。 鹿衍故意放慢步子,直至与刘姓剑客并肩而行,目视前方,小声嘀咕道:“剑道传承不会断,以后的那个世道,习剑者只会更强。” 刘姓剑客惊讶不已,道:“当真?!” “骗你作甚。若是不信,记得去看一眼。若是看过一眼之后,觉得还不错,大可以留在那里,尝试一下自己想走的路。”鹿衍笑容温和道。 刘姓剑客握紧佩剑,低下头,神色黯然,沉声道:“交代遗言,也用不着这么早吧。” “早说晚说都要说,咋个不一样嘛。记住咯,你好歹也跟我修了几天道,勉勉强强算是有个师徒关系。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逢年过节,莫要吝啬,也许本楼主在天有灵,还能庇护你几分。” 刘姓剑客没好气道:“不写你名字的牌位要不要?” “也好。”鹿衍沉默了一会,神色认真道,“本来就不是真名,写或是不写,其实不重要,也省得让同名同姓的家伙偷了原本就属于我的纸钱。没了银子,便买不起酒,莫不是要把我憋死。” 接下来的一段路,其实非但短,但二人却花费了极长的时间,且不同于刚开始的你一言我一语,此后唯有沉默。或许今日一别,来日便只剩追忆。 大殿之外,湘江水府之主身着凤袍,颇有几分女帝的威仪,并且神灵金身近乎无垢,显然已成就一番大道气象。 鹿衍原本还有几分笑意,但看见那凤袍之后,笑意瞬间敛去,面无表情,沉声问道:“湘江之水,直达东海,你可是早就有了打算?” 水府之主并未隐瞒,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在你到来之前,便已然打定了主意。” “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鹿衍问道。 水府之主呼吸急促,尽力压制心念,以求令自己保持冷静,她并未回答鹿衍的问题,而是眼神古怪地问道:“你如今又是在以何种身份问我?” 鹿衍微微一笑,反问道:“有何不同吗?” “与十方阁鹿衍,我无话可说,并且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但倘若是那一日坠入江水,见到红袖胭脂后还会有几分羞涩的青年,便有私情可讲。” 鹿衍扯了扯嘴角,说道:“湘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难不成数千年来,就没想过那一日相遇,其实是我可以安排的?身为一名棋手,亦是天地间为数不多的高手,这般布局对我而言,岂不是易如反掌?至于那几分羞涩,就不能是我装出来的?天界玄女因何陨落,我想你应该清楚,若是装作不知,我大可好意提醒你。自高楼一跃,神魂便如瓷器般碎裂,再无恢复的可能。如此境遇,我可为她流过哪怕一滴眼泪。与她相伴的时光,是与你的数倍,乃至数十倍,你当真觉得自己会比她还重要?” 名为湘玥的水府之主,此刻早已泣不成声,但心中却仍有一丝期待,她笃信自己所认识的青年,绝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为什么?”湘玥颤声道。 “为什么?还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至于答案,大概因为她是天界战神,对地界威胁最大,所以就只好杀了她。立场不同,彼此注定是敌人,而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那我呢?!”湘玥以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质问道。 “你?” 鹿衍皱了皱眉,随即眼神冷漠,扯了扯嘴角,“不都是一样的吗。” :。: 第七十八章 乱世之下(六)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鹿衍似笑非笑,眉宇间还有几分嘲弄之色,而这一切无疑不是在直白地告诉湘玥,面前的一袭青衫,早已不是当年的他,多情却被无情恼,原是如此。 昔日的一切,此刻终究还是消逝了,她心中对那一份情感再无任何奢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自嘲一笑,眼神冷漠地说道:“湘江水族今后该何去何从,就不必劳烦十三先生费心了。路,就在眼前,我们知道该怎么走。” “就不怕与玄女落得一样的下场?”鹿衍笑问道。 话音刚落,一柄流水化作的长剑便紧贴着鹿衍的脖颈处划过,留下一道极长的剑痕,渗出金黄色的血液。后者早已察觉到了杀意,却并未躲避,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选择出剑的那个她。 瞧着金黄色的血液,湘玥不禁有些错愕,但这份异样却转瞬即逝,只以一副冰冷的面孔看着鹿衍,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较之于当初的你,着实是长进了不少,竟敢明目张胆地对我出手,果然还是有些火气的女子更惹人喜欢,但遗憾的是,由于你的优柔寡断,以至于失去了唯一一次能杀死我的机会。” 鹿衍抬起手,在血痕上轻轻一抹,伤口瞬间愈合,然后轻声笑道:“太平世道,真神不落人间,乃是师尊当初定下的铁律,亦是天地一战后,胜利者的特权,故而凡是或多或少沾染了远古神族传承的修道之士,一旦锻就神人法相,往往下半身会成现云雾之状,只因无‘立足之地’。至于包括你在内的一切山水神祇,虽不同于旧神,却也是无可争议的神道‘余孽’。不过为何又能脚踏大地,依靠山水修行,其中缘由想过没有?” 湘玥默不作声,眼神愤怒地盯着他,任他花言巧语,心中却已再无波澜。 “看来是没想过,又或者是想过,却未曾想明白。念在本楼主心情好的份上,便与你好生说道一番。三君之权,各有侧重,论及自然之道,或称天道,其权在于元君,而寂灭消亡之道,则在于冥君,至于混沌开辟,万灵衍生之道,当然在于我,简单来说,就是此方天地的生灵该如何存续,与世同君,一言即可决断。” 鹿衍冷笑一声,眼神轻蔑道:“若无本君赦免,尔等何来今日之风光,不思回报也就罢了,竟然还与群妖勾结,试图颠覆人间。这般滔天罪责,就是将尔等全部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湘玥怒目而视,嘶吼道:“鹿衍,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无人需要你的施舍!” 鹿衍扯了扯嘴角,并未理会,视线去寻那在水府中游荡的金色血液,笑了笑,轻声道:“打个赌好了,今日我离开之后,湘江水族十有八九会来争抢,甚至还为一滩污水大打出手。如今各方已成乱局,某些老东西蠢蠢欲动,想来你这位水神娘娘也是快压不住了吧。” 许是怕她误会,鹿衍便又提醒了几句,“刚才说的十有八九,并非是一种可能,而是数量,千万记好,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留下。不过一番豪言壮语已然说出口,而今再收回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厚着脸皮的事,我估计以你的性子也不太可能会去做。既然这样,不如你求求我,我来帮你寻个妥善的办法?” 湘玥愤怒至极,上下起伏间,某个欣赏景致的家伙一个恍神,数道剑气凭空出现,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后者因躲闪不及,以至于被剑气划伤了脸,奇怪的是,这一次却并无血液流出,反倒像是……被割开面具。 鹿衍揉了揉脸颊,沉声道:“你还真一点都不客气。” 站在鹿衍身后的刘姓剑客本有意帮忙阻挡,谁料却被前者以神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倒也另施法术,帮着架起一道气墙,挡住了溢出的剑气。如此一来,刘姓剑客便愈发看不懂鹿衍的所作所为。有些事情,委婉一些便可解决,却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非但言语相难,而且更是将某处还未愈合的伤口彻底扯开,同时又撒上一把盐,其中滋味不可谓不痛苦,仅是一两道未出全力的剑气,在刘姓剑客看来着实是轻了些。 鹿衍回身瞪了一眼刘姓剑客,许是在示意他不该管的事最好别管,但后者微微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存了怎样的心思。 鹿衍无奈一笑,叹息道:“这不就受了点伤,且被长河压制了修为,那你们一个个地,至不至于这么欺负人,说不过就动手,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姓鹿的,你到底要做什么,不想死就滚,离开湘江水府,滚得越远越好,本宫与谁联手,你管不着!”这是湘玥最后一次警告,若他再纠缠不休,之后势必会动用一些真正的手段。 以神祇之力斩杀神祇,乃是最为有效的办法,亦是最容易实施的方式,即便是打败六司主神,成就众神之主威名的元君,面对无穷无尽的神力倒灌,一样会吃不消,更何况一个自带镣铐而行,处处受规矩压制,且被光阴视为此生唯一大敌,如今更是身负重伤的鹿衍。 鹿衍默不作声,沿着脸上的剑痕,扯住翻起的皮肉,猛地朝下一扯,彻底将“面具”揭开,如云雾消散,终见庐山真容。 一张清瘦面容,剑眉之下,一对宛若桃花的眼眸,目光好似群星般璀璨,嘴角虽有疤痕,却瑕不掩瑜,俊俏二字是最为直观的感受。较之于往日的稚嫩,如今已然多了些许沧桑,眼中光芒虽在,却也是黯淡了不少。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其实,我姓张。” 此言一出,天地为之一颤,日月山河失色,远方天幕不由得响起阵阵雷鸣。如今已至人间边界的诸神,闻言后,勃然大怒,纷纷怒骂竖子欺世盗名,竟胆敢如此悖逆大道。 骤然间挣脱镣铐,对于自身而言,无疑是摆脱重负,拨开云雾见光明的好心情,但对于一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老家们来说,却是极其糟糕的心情,因为这意味着曾经那个家伙将再度归来,并且为他们送上久违的恐惧。昔日君王之位上,对待元冥二者,乃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敬,而对于那位与世同君,唯有畏,他的到来便意味着最大的恐惧。一死了之,或许并不可怕,但若是被人处处牵制“生机”,真的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为了阻止即将到来的一切,潜藏在水府内的众人终于选择出手,凝聚神力于掌心,无任何华丽的招式,唯有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 湘玥此刻有些手足无措,按照原本的打算,释放这些监押在水府深处囚笼中的神族余孽,乃是为了保证在鹿衍勃然大怒,选择对水府大打出手的情况下,能够有一份制衡的力量,从而庇护此间万千水族。至于代价,自然是在了却此间之事后,以水神之力斩断松动的远古封印,彻底还他们一份自由身。显而易见,如今的局面已然失控,早已偏离了原本的所有计划。 鹿衍抬手一挥,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将整座水府笼罩其中,笑了笑,说道:“诸位,可是听得不耐烦了?!” 其中一尊神祇说道:“鹿衍,未曾想你竟然还藏着如此大的秘密,可知此举,乃是逆天!非但违背了修一手搭建而成的光阴秩序,且悖逆了元君的自然之道,你如今离死已经不远了!” 另外一尊神祇又说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整座天地亦是为之震动,想来压制之力已然加身,不必元君亲自出手,你我等人只需倾力倒灌神源,便可将他镇杀于此。” 鹿衍一笑置之,转头看向湘玥,打趣道:“以后我若再说你傻,记得承认呦!” 湘玥咬着朱唇,迟疑了一会,口是心非道:“恐怕没有以后了!” “是在变相地说我不行?汝身为妃嫔,竟敢这般污蔑本君的名声,着实该罚。” 鹿衍神色慵懒,抬手朝前一指,轻笑道:“欠了你一世烟火,终归不能不还。虽然迟了些,但应该很美,记得瞪大眼睛好好看,千万别走神,不然辜负了本君心意,可要重重地打你的屁股。” “散!” 仅仅一个字,数道磅礴的神源便骤然失了威力。 诸为神祇四目相对,满脸错愕,眼神惊恐道:“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聚!” 神源汇聚成星,如珍珠斑大小,在水府大殿上方,好似散落的棋子,彼此交错,瞧着无甚规律。下一刻,星辰蓦然炸裂,如烟火绽放,绚烂而美丽。 望着这一场烟火,湘玥不禁有些恍惚,眼角湿润,抿着嘴唇,甚是委屈地看了一眼那个家伙,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恼怒,他似乎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鹿衍笑容温和地看着湘玥,柔声道:“傻丫头,又被骗了吧。” 湘玥有些羞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鹿衍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刘姓剑客,笑问道:“来水府之前,你问我干什么去,我怎么回答你的?” 刘姓剑客想了想,说道:“打架。” “你师娘总是傻乎乎的,极容易被人骗,这不就着了他人的道。挽起袖口,帮自家媳妇出出气,如此而已。” 鹿衍看向一众神祇,眼神冷漠,沉声道:“若不出来作死,我也没兴趣找你们的麻烦,罢了,一切都是命,既然解开了镣铐,也就不必再守着当年的约定。” “散!” 又仅是一个字,诸神便散作一团血雾,随流水远去。 鹿衍走到湘玥身前,由于他个子高些,便只好低下头看着她,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笑了笑,轻声道:“你呀,就是个糊涂蛋。” 湘玥赌气似的不说话。 鹿衍微微一笑,道:“糊涂归糊涂,但不是倒霉蛋,好在有运气遇到我。” 鹿衍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若是玩够了,记得回去找她。放心,我对你们,都一样。一丝不多,一丝也不会少。” 湘玥轻哼一声,道:“你就是偏心她。” 鹿衍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缓缓道:“谁让这一世是张麟轩的一世呢。” :。: 第七十九章 乱世之下(七)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极北之地,冰川消融,有古木参天而立,树下一道修长身影,引得群妖叩首,尽皆敛去凶戾之相,再不生骄纵狂悖之心。 一袭红袍,背对群妖而立,仰着头,望向古木高处,见一枚枚道果枯萎,毫无生机,不禁伤神落泪,轻叹一声,喃喃道:“妖族颓然,皆吾之过也。” 四凶之一,妖兽穷奇,他抬起头,神色愤然,怒目沉声道:“天下如今已成大争之势,正是妖族东山再起之时,还望尊神怜悯,与妖族指一条生路。” 一袭红袍,迎风作舞,既未曾转过身来,也不曾留下任何言语,仍是仰头而望,瞧着那干枯的道果。 群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伯都见对方没有回应,竟是心一横,直接站起身来,大喝一声,道:“尊神,您该醒醒了!” 群妖面色惊恐,生怕惹尊神不悦,仅是随手一挥,便抹去了伯都的性命。依照妖族传承,此人便是十方之泉,为天下江河之源头,凡见尊神不跪者,即刻当杀。至于似伯都这般敢于当面咆哮尊神者,当剥离生魂,燃作灯油,受千年冥火灼烧之苦。 闻言之后,群妖口中的尊神转过身来,以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汝等跪拜了吾万年之久,如今也该站起来了。” 见群妖不知所措,尊神便将双手向上一抬,无数道清气便将他们托起,此刻已无需跪拜于沙土之上。 伯都面露不解,问道:“尊神这是何意?” 尊神解释道:“禹皇铸九鼎,凝聚人族气运,立于高山之巅,以镇天地万物。禹皇之剑,着实厉害,当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赞誉,也正是因为那一剑,妖族数千年的运道便一直为人族所压制,即便是对待修行,亦要讲究个修成人身,方可明悟大道。双方之战,妖族之所以会落败,其中一部分原因都与之相关。败给禹皇,吾心有不甘,便凝聚了妖族的全部气运,进而化作一株古木,整日相伴左右,所求便是有朝一日能将此运还与诸位,使之打破人身枷锁,还彼心自由。汝等看似跪吾,实则在跪妖族气运,如此心诚,方可保气运不散,以至于应龙,白泽等辈,大道有所依托,从而炼化澄明道果。眼下归还尔等,自身便是依仗,成就一枚道果便不再是奢望,只有如此,方可一举战败人族,重新立于绝顶,俯瞰整座天下。” 群妖狂笑之声响彻于天地,久久不曾断绝。 荒原王帐之内,七大星君皆不在,唯有身兼大祭司之责的武三思,以及十方阁行刑者夏桀,两人一左一右,脸色都有些难看。 夏桀怒目道:“武三思,这就是你的打算?!” 武三思默不作声,眼神阴沉地看着帐外。 “妖族九大始祖,唯有尊神玄一,资质最佳,上承元君自然之道法,下继冥君寂灭之法则,乃是地界唯一一位生而知之者,不仅兼容后世三教典籍,更是对十方阁经义烂熟于心。凡修行之道,仅是一眼,便可参悟其中玄机,进而衍化出无数旁支,皆为上佳,此后又可聚拢归一,于大道之上更进一步。若非师兄于剑道一骑绝尘,人族之荣光,不知又要被他占去多少,当时气运之争,远胜于生死。若非小十三暗中布局,及早发现了他堕魔的苗头,引得师尊将其封印,后来的内乱,人族不见得会有胜算,如今你放他出来,岂非要彻底颠覆人间?还是说,你武三思已然看腻了十方阁,决定将它彻底推翻?”夏桀怒声质问道。 武三思依旧闭口不言,夏桀怒不可遏,一把扯住前者的衣领,将他狠狠地砸在一旁的石柱上,骂道:“记着,无论何时,你我都是十方阁的弟子,即便是因理念不同,导致师兄弟间起了争执,但终究还是自家事,容不得外人来此指手画脚。若他胆敢将手伸到十方阁去,切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刀刃随时都可以掉转方向,砍在他的脖子上!” 夏桀怒喝一声,一拳将议事的长桌砸得粉碎,然后扔下武三思,提着刀,径直离开了王帐,来到一处山巅,不似往日向南而望,而是将目光对准了北方,瞧着一方山河,群妖狂笑不止,心中怒火愈发难以遮掩。 夏桀离开后,武三思瘫坐在椅子上,神色颓废,口中喃喃道:“小十三,为兄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这般烂摊子或许只能由你来收拾了。” 一道身影在武三思眼前一闪而过,来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肩膀,言语平淡地问道:“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为了什么?若仅是那一半妖族血脉的驱使,我不相信以我师弟的能力,或是那另一半人性的渴望,不足以压制它。前些日子,镇北城前死了不少人,没错,只有人。一些个畜生见张允执实力强横,皆是不愿拼死,见势不妙,便立刻调头逃跑。就是这样一群家伙,值得你如此对待?” 武三思苦笑道:“萧师兄,您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而且还镇北城看了好多天的热闹,本想着见一见大师兄的关门弟子,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那臭小子的踪影。后来与张允执闲聊时得知,这小子竟然在两族大战的缝隙间,孤身一人来了荒原。既然你不愿说自己,与我聊聊这小子总行了吧?况且小十三在湘江水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想不知道都难,索性你也别瞒着,实在不行就捡能说的说,也省的我整日胡思乱想,把你们几个的想法翻来覆去地琢磨。”萧君潮笑呵呵地说道。 “兜兜转转一个圈,小十三走了一世又一世,求而不得的苦尝了一遍又一遍。当年他于溪水道场入梦,根本就不是什么悟道之举,就只是为了躲个清静,进而放下一切,由着它自行走向终局,斩断所有轮回,彻底横断光阴,以一种个人的寂灭,去向混沌之中求取一线生机,也好让后来者能够存续下去,至于前人嘛,唯有一个下场,便是尽数留在虚无之中,直至被它全部吞噬。怎奈世事变化无常,终究还是事与愿违,某天夜里,一座城关之前,借着契合元君神力的月色,行阴阳五行之道,最终以梦中人的身份惊醒入梦者,更使得后者再难入梦,只好重新坐在棋盘前,心中情愿或是不情愿,都只能捻起棋子,一颗颗地落下。” 武三思自嘲一笑,既是笑自己,也是在笑鹿衍,最后唯有一抹无奈神色,沉默片刻,他方才继续说道:“至于那个孩子,此一世本就是他的一世,故而主客之分毫无疑问,但陆宇卿以投河自尽的方式,为鹿衍换来一次转机,颠倒彼此的气运,使原本的客人自此登堂入室,逐渐成为了这一世的主宰。旁观者除了旁观,又能做些什么。再深一层,我就看不到了,彼此互为苦手,却终不知对方所求,还真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君潮点点头,沉思一会,又问道:“那个孩子,应该不是一颗无用的棋子,今后对他又有何打算?” 武三思坦言道:“自他离开北境,我便从未在他身上布局,一切合乎天道,求一个顺其自然,要做什么,尽管来做便是。至于小十三,大概是藏了一手,算是无形间为整座天地留了一份保障,哪怕双方闹得再惨烈,最后也仍会有一个能够妥善安置各方的结果,但愿在这件事情上,他不会事与愿违。” 萧君潮沉默不语,望向一处的七十二州堪舆图,不由得想起了什么。 伏岳山,湘江,东海,三者各居一方,由西向东,除了江河流向终究入海之外,似乎并无任何联系,但鹿衍那家伙却放任北方一线不管,反而选择了形势相对更为安稳的南方一线,这其中必有古怪。江水走势也好,群山布局也罢,瞧着并无不同,也未有任何奇异之处,他这么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真龙本源,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顺着萧君潮的目光,武三思也是眉头微皱,但无意间的光阴跃动,反倒是将后者的视线引到了西方,瞧着佛国内一处好似井口的山谷,武三思面露惊骇,随即恍然大悟,转而大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然是小十三最擅长的手段,这步棋,无甚玄妙,却极为紧要,一旦做成,某些家伙就真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萧君潮似懂非懂,喃喃道:“莫非这家伙真的在筹谋真龙本源?” 恍惚间,萧君潮记起一事,脱口而出,问道:“真龙遗骸葬在了何处?!” 武三思缓缓说道:“弃之深井,沉于河底。” 萧君潮亦是恍然,但眉宇间又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叹了口气道:“沿江而下,势必危及两岸,就不怕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失了民心,离了气数?” “身为一朝君王,理该懂得如何取舍。”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便静待佳音。” :。: 第八十章 乱世之下(八)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祭天谷以东,天池山脉以北,距离某座边境孤城不足二十里外,枯木成林,林深处有一大泽,名曰葬祸,意为埋葬祸乱之地。 数日以来,张麟轩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一个劲地朝此地赶路,好似生怕耽误了时辰,但如今已然近在咫尺,却反倒心生“懈怠”,并不急于走入枯木林,而是在林外寻了一处空地,然后拴好马匹,就此安营扎寨。 日落之前,张麟轩以枯木枝作为根基,又以道门五雷符箓为引,再辅以聚散灵法之奥秘,造就出一座大阵,布置于营帐周围。 待一切处理妥当后,张麟轩便坐在青石上,嘴里嚼着干粮,时不时地瞥一眼身旁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许都,随口问道:“灵官大人一路作伴,无形间免去不少麻烦,晚辈不胜感激,只是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许都不予作答,微微抬起眼皮,瞧了一眼阵势,心中颇为震惊,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问道:“我观你所布之阵,虽根基落了下乘,但符箓却是上佳之作,此外布阵手法更是堪称当世一流,不知是何法门?” “聚散灵气之法。”张麟轩认真思索了一下,大概是这么个名字。 许都神色如常,又问道:“鹿衍教你的?” 张麟轩摇了摇头,却并未解释其中缘由。 “十方阁阵法之道,当以秦湛得其精髓,然而他主修耳目之术,万年来难免生疏了,这般手法应当不会是他。至于你师父,剑道登峰造极,一法通即万法通,一道剑气便是一座剑阵,不受布阵法门所束缚,亦不会是他。” 许都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除此三者之外,唯陈尧有这般能耐,但据我说知,你好像不曾见过,况且他与张欣楠之间关系微妙,认不认你这师侄尚在两可之间,所以决计不会传你这等神通。奈何沉寂多年,耳目闭塞,世上诸多奇人异事,而今却不尽相识,竟是连一脉术法之传承都已寻不得源头。” 张麟轩会心一笑,轻声道:“并非晚辈有所顾忌,而是其中缘由实在古怪,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纵有千般理由,总不能是术法神通自己跑到你脑子里去的吧!” 张麟轩伸出大拇指,一本正经地说道:“灵官大人果然厉害。” 许都不禁面色一沉,急忙掐指推演,仰头望去,漫天星辰闪烁,其光芒更是往昔,但此等景观却并非祥照,而是意味着诸神临近,大劫将至。 许都收回视线,由怀中扯出一张紫色符箓,以左手双指捻着,右手掌心祭出一枚印章,四四方方,其上有一只青龙盘旋。只见他左手抖动符箓,引得一道幽绿色的火苗,然后将其置于龙眼之前,刹那间,火光大作,冲天而起,进而向着四周散去,渐渐归拢,自其中生得一尊石龙,口含一颗赤红色的血珠。珠子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扫视天地一周,最终落在许都身前,于青石之上得到一行小字。 “欺世盗名,而今清算。” 尚且不足一个呼吸的时间,光华便随之敛去,字迹亦消散于无形。 许都突然变得面色苍白,眼中满是血痕,右手不稳,致使青龙印章跌落在地,摔去一角,碎了一只龙眼。他单膝跪倒在地,以左手撑着,才勉强维持身形不倒。 张麟轩见状,急忙走上前去,瞧着许都伤势严重,鬼使神差地念了一个“聚”字,顷刻间,无数纯粹的元气自四面八方涌来,如溪流汇聚,缓缓融入到许都体内。 数个呼吸之后,许都便恢复如常,他不由得眼神十分诧异地看着张麟轩,竟是有些磕巴地说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麟轩眼中忽然掠过一道金光,随即神色冷漠,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你……”许都缓缓站起身,定睛一看,便瞧出了少年体内的古怪,不由得怒目沉声道,“哪里来的毛神,竟敢在你灵官爷爷面前施展邪术,还不速速给我滚出来!” “张麟轩”神色漠然道:“吾乃君王侍者,岂是区区灵官可比,若再不知进退,便将你即刻处死,以正天威!” “你是元君的下臣?!”许都有些惊讶道。 “吾乃扶桑之神,兼五行聚散之道,虽极近天道自然之法则,却为混沌衍化所生,故而并非元君之臣。吾主,与世同君也。” 许都皱了皱眉,又问道:“如今诸神尽数归来,自当各寻其主,你不去鹿衍身边,来此附身于一个少年作甚?堂堂神祇,若这般行事,岂不惹人耻笑。” “灵官之流,非至贤者,不得入朝圣殿,果然是天界为数不多的良规。”扶桑之神眼神轻蔑,但碍于眼下身份,故而又只得与许都解释,“与世同君,青衫是也,此间少年亦是也,本就是集混沌之力而大成者,何来真身实体一说。眼下之世,乃少年之世,即便以神通颠倒主客之分,却终究难以长久维系,故而吾欲寻之君,便是他,而非青衫客。至于为何僭越行事,暂代君王之躯,乃是为了免去施展聚散灵决所带来的反噬。原本布阵之时便已然施展过,方才见你伤势严重,一时心急,无意间就又施展了一次,以他目前的修为而言,担不得这份反噬,只好由吾来承受。” 许都了然,言语神色皆是缓和不少,他轻声道:“既然如此,你打算何时离开?据我说知,附身时间过久,带来的损害亦是极为严重。” 扶桑之神解释道:“君上为混沌之主宰,吾为混沌衍化所得,暂代其身行事,其苦难皆将由我承受,并不会危及他分毫。如今天地规矩几乎全部松动,诸神再无约束,即将归来此间,而吾借助自身本源之力与混沌之力间联系,方能先诸神一步抵达,此行不得久留,需寻吾之灵身,然后方可立于君王之侧。若非聚散灵决,吾亦不会出现于此,可是既然来了,便不能匆匆离开,理当为君上分忧。” 扶桑之神环顾四周,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以如今之实力,君上便能布置出这等玄妙法阵,果然厉害。不过都是万年前的老样子,若想收服如今的祸斗,着实需得花费一番苦功夫,倘若稍有不慎,或将让它寻到机会遁走,这又如何使得。” 扶桑之神再次看向许都,面无表情道:“既然是名正言顺的灵官,想来应有灵官印傍身,暂且借来一用,收服那头畜生之后,吾便将其还你,更有薄礼相赠。” 许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灵官印交出,撇过头去,咬牙切齿道:“若敢耍花招,道爷我一定弄死你!” 扶桑之神托着好似酒樽的灵官印,不禁会心一笑。此物大多由灵官心性所催化,看来是个贪杯的家伙。 “多谢。”扶桑之神道了声谢,然后面向枯木林,抬手一挥,林木随之左右分散,让出一条平坦道路。 “孽畜,还不速速现身!” 大泽之水,寂静无波。 “傲慢之罪,理当重罚。” 扶桑之神将灵官印向前一抛,径直射入水中,随即便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炸起水花数百丈高。 水幕之中,巨大的爪子将其生生撕裂,一只通体黝黑的妖兽随即从中缓缓走出,身躯大如山岳,四足踏地而行,引得阵阵动荡。 它来到扶桑之神面前,俯身看来,眼中所见,自然是张麟轩的皮相,讥笑一声,道:“哪来的臭小子,也敢在此造次,就不怕祸斗爷爷一口吞了你?!” “不过火神座下的一头畜生,竟敢在君王与本神面前狺狺狂吠,着实不知礼数,而今罚你作护院之犬,为君王看守大门。” 许是出于本能,祸斗察觉到了危及,但未曾瞧出眼前之人的古怪,以至于它不肯放下骄慢之心,依旧神色鄙夷,笑容讥讽地打量着“张麟轩”。 “哪来的鼠辈,也敢如此大言不惭,今日你祸斗爷爷便教教你,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祸斗抬起右爪,猛然向着营帐所在地拍去,企图以山岳之重的利爪,将其狠狠砸成肉泥,不了却被骤生的雷霆挡在半空,非但落不下去,而且也收不回来。 扶桑之神微微抬手,先前射入水中的灵官印便骤然浮出水面,化作一张巨网,将祸斗整个罩住。 “紧!” 一声令下,网口收缩,祸斗如坠入陷阱中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终究是再难逃脱。 扶桑之神抬手一挥,巨网化作巴掌大小,罩在其中的祸斗如今则好似一颗顽石。扶桑之神将它递到许都手中,言语嘱咐道:“记得与君上言明,事后以心神侵染,便可收服此兽,无需再非周折,稍后尽管依着法阵拒敌,无需再分心其他事情。” 扶桑之神言而有信,抬手间,便在灵官印上留下一道神源烙印,笑着问道:“此物可还满意?” 许都恨不得立刻收下,却又担心是对方的算计,只得忍住私心,沉声问道:“这等福缘,仅是一次借用灵官印便能换来的?” 扶桑之神说道:“一路护送君王有功,理当重赏。此后还需一并抵御强敌,自然不能吝啬。苦难加身至此,已近乎极限,不得不离开了,告辞。” “且慢,容我多问一句,口中强敌所指何人?” “陆续而至的……天界神祇。” :。: 第八十一章 乱世之下(九)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扶桑树下,一袭青衫独立,仰头望去,恍惚间,似有一轮大日高悬,居于树冠之上。 灵池畔,程诺以瓢汲水,收入净瓶内,待装满之后,还余下一部分。若是换作平日里,即便狻猊眼巴巴地瞧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倒回池中,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端着那一瓢水,起落仿佛都不合规矩,只因它真正的主人就站在不远处,是去是留,岂容旁人来做决定。 鹿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笑了笑,随口说道:“既然这小家伙喜欢,那就给他便是。不过一瓢水而已,你又何必吝啬。” 程诺将水瓢放下,无奈一笑,说道:“你若不允,我又怎能慷他人之慨。这般丢脸的事情,我可不做,否则让夫人知晓,岂不又没好果子吃。” 鹿衍有些惊讶,笑问道:“嫂子素来性情温和,师兄如何讲得这般‘又’字?莫不是有意为之,专为羡煞旁人?” 程诺白了这家伙一眼,没说话。 鹿衍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然后走到狻猊身前,刚想着蹲下,只见那小家伙撒腿就跑,躲在程诺身后,身体蜷缩成一团,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 鹿衍看着自家师兄,无奈地摊开手,竟是有些不自信地问了一句,“我长得很吓人吗?” 程诺忍住笑意,上下打量一番,神色认真地说道:“皮囊瞧着不错,但未必是真的,或许是障眼法也未可知,而狻猊最善于此道,估计是瞧了你的本来面目,方才会吓成这般模样。” 鹿衍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并未理睬程诺,而是蹲在地上,朝前挪了挪,脑袋微偏,轻轻靠在狻猊的肩头,嬉皮笑脸道:“小家伙,要不我也分你一口汤喝?” 狻猊大叫一声,急忙晃动双爪,“不,我不喝!似那般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程诺微微皱眉,狐疑道:“你这是?” 鹿衍随口笑道:“来的路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肚子饿了,于是我便让小刘帮忙织网,然后抓了些来自天外的野味,熬了一锅汤,滋味还算不错。” 程诺不由得一阵恶心,沉声道:“这般恶习,当年不是已经戒掉了,如今怎得又来,难不成这一次又是因为妄动神元而遭反噬?” “常言道,吃啥补啥,师弟这也是无奈之举。”鹿衍一副委屈神色,小声嘀咕道,“与其让他们祸乱人间,倒不如让我吃了,更何况还能顺道帮着某人免去一部分麻烦,何乐而不为。” 程诺一脸严肃道:“堕神之乱,既然亲身经历过,且侥幸活了下来,便该知晓那是怎样一番炼狱景象。凭昔日神族的底蕴,尚且勉强取胜,所以你认为依着当下的世道,人族或妖族能有几成胜算?若你一着不慎,堕入心魔执念,天下生灵所需遭受的苦难要远胜今朝,甚至就连她……都将可能死在你的手里,所以当真要如此行事?” 鹿衍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但愿你能遵守诺言。”程诺轻叹一声,然后拿脚轻踹了一下身后的狻猊,板着脸,沉声道,“灵池之水,过时不候,还不赶紧去。” 狻猊探出脑袋,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水瓢,不由得咽了咽唾沫,最终却突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看来你我之间终究还是没有缘分,罢了罢了,这水不喝又能如何。” 显而易见,在吃饱饭和好好活着之间,狻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或许在他看来,没什么比命更重要。 狻猊闭上眼,心道:昨日翻书时,教书先生说过,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去他娘,饿急了,咋个不能吃,至于吃饱之后,当然就是算账了。不过凡是鹿衍给的东西,哪怕就是饿死,咱也绝不吃一口,做人……不,作龙子,我也是要面子的好嘛。 一番心声入耳,惹得鹿衍苦笑不得,索性将一瓢水捏成珠子,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颗珠子塞入狻猊的口中,然后用手捂住后者嘴,挣扎片刻,一不留神,便由他将珠子给吞了下去。 鹿衍拍了拍手,心满意足道:“大功告成。” 狻猊躺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口中大声嚷嚷道:“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杀灵兽了!” 鹿衍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有你给我磕头的时候。赶紧滚远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抓紧炼化,一旦水炁凝聚,又你的罪受。” 狻猊一个翻身,高高跃起,径直窜上扶桑树,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诺扯出一根鱼竿,坐在池畔,轻声问道:“既然早就认定了螭吻,为何到最后却是选择狻猊?” 鹿衍盘膝坐下,不由得笑了笑,低声呢喃道:“世间一切机缘皆是自我所赠,而非他人施舍,向外而求,永远也得不到。” 程诺点点头,便是认可,又问道:“如此一来,原本安分的几位,似乎也要闹起来了,就不怕后果你无法承受?若是他们与玄部诸神联手,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好过。奔波数日,好不容易稳定了伏岳山至东海一线,这么一闹,或将是一场徒劳。” 鹿衍神色有些异样,似乎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向北望去,心道:你说的徒劳,莫非指的就是这件事?又或是……所有的一切。 鹿衍苦笑道:“有些事,谋局落子便可定下,但有些事也注定会脱离掌控,最终只能听天由命。人力终有穷尽,何苦庸人自扰,且走一步看一步,倒也无妨。” 鱼竿微微晃动,显然垂钓已有所得,但程诺却并不急于提竿,而是神色平淡地说道:“世事究竟是上天注定,还是人定胜天,争来争去,却也没有定论。不过修行一事,决然不可顺乎自然,否则就‘归去’二字,便已然犯了极大的罪过。鱼已上钩,是放其离去,还是提竿而起,此刻皆由你来决定。” 鹿衍摇了摇头,拄着额头,无奈道:“这般让人头疼的问题,师兄还是找机会去问北行的少年吧,师弟愚笨,恐难以回答,或许这一世的他,心中会有答案。” 扶桑之树,忽然摇落一片叶子,飘落在池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惊了满池鱼儿。 “万年未见,吾主依旧在犹豫,即不认可自然之道,亦不愿彻底悖逆,最终总是为难您自己。” 一道金色身影骤然出现在扶桑树下,璀璨光芒中,站着一位女子,身披黄金甲胄,手握长剑,腰悬一柄短剑。只见她摘下头盔,散落满头银白色的长发,光华方才敛去,然后踏出一步,万千白羽萦绕其身,无比圣洁。 澄澈的眸子,划过一道青光,她蓦然一笑,然后便单膝跪地,朝着鹿衍躬身行礼,神色恭敬道:“司战之神,拜见君上。” 见到来者,鹿衍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道:“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在乎君臣之礼。” 白羽散去,金色甲胄化作衣裙,她站起身,将长枪随手立在地上,解下佩剑,挂在枪尖上,然后走到鹿衍旁边,娴熟地环住后者的胳膊,俏皮地笑了笑,问道:“你我许久未见,难不成就说这些?” 鹿衍咳嗽几声,一脸严肃道:“闻人千羽,当着我师兄的面,也敢如此放肆?!” 程诺呵呵一笑,斜眼看着鹿衍。 既然他说了不在乎君臣之礼,那她便真的不在乎,于是踮起脚尖,动作轻柔缓慢地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转身朝着程诺鞠了一躬,神色得意地笑道:“师兄你好,我叫闻人千羽,至于我与他的关系……嗯,您是过来人,应该明白。” 程诺笑了笑,手腕一提,鱼竿便消失不见,他一手负于身后,轻声说道:“久别重逢,理当好好叙旧,想来若是有我在场,你们肯定聊得不尽兴,既然如此,我便与狻猊先行一步,去山头那边等着。” 不得鹿衍回答,程诺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顺道还一把将躲起来,想偷听的狻猊给拎走了。 “他俩绝对有事!”此刻的狻猊,显然一副准备听墙角的模样,被人强行扯走,自然是有些不甘和气愤。 “再多嘴,明日便拿你煲汤。”程诺瞪眼道。 “……” 狻猊双爪环胸,被人拎着走,神色十分郁闷。不是,怎么的,你会煲汤你了不起啊?! 闻人千羽似笑非笑地看着鹿衍,轻声道:“咱师兄还真个明事理的人,不如就承了他的情,好好地聊一聊,譬如聊一聊小鹿衍?” 鹿衍面无表情道:“若是早一些,或是晚一些见到你闻人千羽,仅限于言语上的交流,倒也无所谓,但如今这个关时候你出现,你认为我还有玩闹的心情吗?怎么,是林玄那老东西让你们回来的?” 闻人千羽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鹿衍皱了皱眉,沉声道:“若是来成心于我添堵,那你确实做到了。” “这么认真干嘛,我又不是不告诉你。”闻人千羽不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的聚散灵决之法被他人学了去。” 鹿衍大吃一惊,“什么?!” “或许这一世,你要输给自己了。”闻人千羽有些无奈地说道。 鹿衍恍然,长舒一口气,笑了笑,道:“若必须走入终局,想来这样也还不错。” :。: 第八十二章 乱世之下(十)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经过数日苦战,即便占尽天时地利,镇北城依旧是伤亡惨重,沿街好似堆积着无穷无尽的尸体,他们皆是为了守城而亡,如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不让其尸骨留在黄沙之中,进而成为妖族腹中之食。 站在城头,老王爷举目远眺,只见一股黑潮再度从极北之地涌现,好似一柄利刃袭来,试图将前方这座碍眼的城池彻底撕碎。 一团白雾忽然出现在老王爷身侧,待散去之后,只见一把摇椅上,坐着一位老者,他的名字与某位少年听起来极为相似,唤作林玄。 林玄抖了抖袖子,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拢袖,不禁眯了眯眼,方才瞧得真切些,然后不急不缓地说道:“参天古木居中而立,妖族大军如浪潮般推进,想来城破之日,已然不远矣。” 老王爷神色如常,淡淡地说道:“少时顽劣,不愿循规蹈矩,但也心地善良,不屑于说这般风凉话。” 林玄一笑置之,轻声道:“我与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若说是一个人,未免有些牵强。至于为何会闹成如今这般模样,大概是因为混沌。与其称之为万物生机所在,倒不如说是秩序崩坏的罪魁祸首。正是由于这股强大力量的存在,衍生了无数的可能,方才造就十世之乱,而张麟轩也好,鹿衍也罢,皆是于混沌之中苦苦挣扎,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老王爷扯了扯嘴角,说道:“如此看来,你对自己的评价应该还不错。” 林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混沌、虚无、念归以及造化,乃是在诸天万界诞生之前,便已然存在了无数万年的至高法则,任谁也无法挣脱。上界元君,众神之主也,却败于虚无,一场堕神之战,几乎打掉了天界所有的气数,否则又岂有地界的万年兴盛。下界冥君,掌万物之生死,却自诞生之初,便一直被念归之力压制,迫于无奈,他只得以增强肉身的愚蠢法子来抵抗,最终导致不得离开冥界一步。至于修,地界万族之师,却一辈子被造化之力玩弄,得失之间不断转换,险些毁了道心,以至于不得不躲去天外,甚至从一开始便放弃了‘君’字后缀。 最后便谈谈我自己,或者说与世同君。一世尽归于虚无之后,因混沌之力与造化之能,使得神魂分化,于本我之外造就出无数他我,彼此相互吞噬,最终仅存一心,一体,以及一魂。心者,动念即可远去,故此难寻踪迹,只留下一体一魂,前者唤作林玄,后者唤作鹿舍,因执念不同,故而在光阴渡口处,双方有过一番争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就此分道扬镳。在念归之力的帮助下,他回到了万古之前,而我则借助虚无之力,去寻了未来所在。不过因他身处上游,故一言一行皆可影响下游,也就注定我所见者皆为虚妄,只得重归此地,独自一人与光阴流水作伴,那般孤寂之感,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置于身处上游的鹿舍,机缘巧合之下,更名鹿衍,且拜入修的门下,成为最小的弟子,也就十三先生。之所以闭口不提他在天界的那段岁月,是因为对我影响最小,诸神覆灭是定局,不管他做什么,无非是加速或是延迟堕神之战的发生而已,而对地界并无实质性的影响。若纠结寄托了诸神本源的洞天福地,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它本是就是一个极大的骗局,所谓的寄托山河,实则是将一切都置于虚无,最终的下场,除了死亡外,再无任何选择。一些个神族余孽,之所以还敢在地界游荡,大概就要归结于你方才所说的‘心地善良’四个字了。” 老王爷笑了笑,不予评价,转而问道:“身处地界,他又做了些什么?” “起初是为了一己之私,求个家人安康,儿女长情,后来许是那般炼狱景象见得久了,无形间有了一些变化,使得原本的守护之意,由一个人或几个人,推及到整座天下的所有人。也就是他最后时常引以为傲的借口,以一己之力,助此方天地渡劫。虽不认可他的言语,倒也无法反驳,毕竟之后的言行确实如此,甚至不惜当起了自己的师叔,更是以各种理由斩断尘缘,将还未曾发生的事提前解决,从而免去一应因果。对与错,不评价,但这种方式其实是对既定秩序的破坏。有序之中造就混乱,便是滋生混沌最好的养料,借助混沌之力,无异于是与虎谋皮,而他最终的下场,想来也会很惨。” 老王爷默不作声,如今梳理脉络,对他而言,已然不是那么重要,既然寻不到解决之法,作为武将,战死沙场亦是一件幸事。 “一番真相,虽然知道的迟了些,但总不至于死后做个糊涂鬼,所以还是要与你道一声谢,无论你是谁。既然不愿意出门,便回家中待着,等真到了那一天,若有余力,还望照顾一二,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是你的家人。” 林玄默不作声,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答应,然后有些神色为难地说道:“其实海晏城……也不怨谁,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老王爷笑容欣慰道:“能驱散黑暗者,唯有日光,所以他又怎会与之同流合污。” 林玄笑了笑,轻声道:“有机会,是该道声歉。” 老王爷没有说话,抬手一招,一柄插入城前中的金色长剑瞬间而至,纵然剑身已有伤痕,而剑刃也失了些锐气,但此刻被握在手中,它依旧迸发出无穷的战意,一股磅礴的剑气如浪潮般铺开,震荡一方山河,璀璨剑光拔地而起,贯彻苍穹。 妖族大军,此刻已然兵临城下。群妖分列左右,让出一条道路,尊神玄一缓缓走出,身后古木参天,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看出干枯道果旁,还挂着三枚崭新道果。 老王爷沉声道:“你可以走了。” 林玄摇了摇头,解释道:“他若不来,我便会离开,如今他非但置身战场,而且还堂而皇之地挂着三枚道果,所以按照与至高法则的约定,我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说罢,林玄一步跨出,身形一闪而逝,再度出现时,已然来到两军阵前,单手负后,不急不缓地朝着玄一走去。 “老朋友,别来无恙。” 对于林玄的出现,玄一并不惊讶,只是有些不解,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与鹿衍不同,他是执迷不悟者,而你却是难得的清醒者,如今又为何要趟这摊浑水?” 林玄抬手指了指玄一身后的树冠,盯着那三枚道果,冷笑一声,道:“就一国律法而言,你已然犯了死罪。” 玄一皱着眉头,神色不悦道:“鹿衍挣扎九世,依旧是求而不得,至于你,好歹也旁观了九世。世人常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未曾想你也是这般愚蠢。有无道果,最后都会进入终局,又何苦在此拦我。” “规矩就是规矩,至高法则,任谁也不能亵渎,即便是鹿衍,也是万年苦修所得,非但放弃了念归之力,而且更是让虚无吞噬了原有的一切,至于混沌之力,自然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至于我,虽有未来手段,却从未插手过当下之事,顶多也就是偶尔现身骂鹿衍几句,或者变着法地恶心他一下。” 林玄轻咳一声,神色严肃道:“而你就不一样了。非但窃取光阴流水,更是将其施展在他人身上,从而使当下之人永久地获得未来的成就,这便是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玄一面色阴沉,问道:“你当真要在此拦我?!” 林玄拄着额头,倍感头痛,他甚至懒得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于是便干脆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言语。抬手一挥,风云骤变,黄沙凝聚成一柄巨大无比的剑刃,手再一落,便径直斩向妖族大军。本意是去寻成就道果之妖,从而将其彻底斩杀,但此举是否会殃及池鱼,林玄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自己不是故意为之,便不算对于至高法则存在亵渎。若非要给一个说法,也只能怪某些妖族不幸,遭遇了光阴裂隙,为无序的混沌所吞噬。 玄一勃然大怒,身后古木之冠随之铺开,迎着那柄巨大的沙剑而去,并且于自身窍穴中祭出一件异宝,此物形似一柄匕首,其上盘有一条血龙,唤作斩尸。 “去!” 匕首激射而出,直奔林玄心肺而来,无论路上有多少元气加以阻拦,皆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刺向林玄。 林玄不禁笑了笑,轻声道:“以心血养一柄匕首,着实是一番苦功夫,前几次不曾见过,如今倒是开了眼。若我所料不差,你应该还有一柄‘破魂’吧?” 锵! 林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剑刃,向上轻轻一挑,便将飞来的匕首打落,坠入黄沙之中。一阵狂凤袭来,再不见斩尸的踪迹。 “不要试图唤回它,你没这个能力。至于剩下的那一柄破魂,就留着鹿衍自己去头疼吧。” 林玄一闪而逝,与玄一插肩而过,只身闯入妖族大军之中,三次挥剑,便是三颗头颅滚落,而后再次来到玄一的身边。双方错开半个身位,相对而立,林玄冷笑一声,留下一句话便返回城头。 “最好别自己找死,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道果轰然坠落,玄一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黄沙之上,众妖不明就里,本想上前扶持,却被他抬手制止。 玄一望着城头的背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说道:“攻城!” 妖族大军发出阵阵咆哮,然后十余道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直奔镇北城而来。 老王爷长剑一挥,城头亦是落下十余道身影,或君子儒生,或道门高真,或佛门罗汉,或兵家至高……此刻齐至于镇北城。 “杀敌!”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三章 秋叶落时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城头之上,残剑独立,一道伟岸身影,屹立不倒,依旧面北而望。一阵秋风卷起,落了金黄色的叶子,一切皆已归于尘土。刀剑锵锵之声,踏碎山河之马蹄,俱不过是昨日一场幻梦。 尸骸堆积成山,鲜血纵流成河,不由得污了书卷,坏了道袍,毁了僧衣,碎了甲胄,再不见圣人端坐于云海,手握书卷,意气风发;亦无真人逍遥于天地,举手投足间,神通术法如雨落;亦无行者挑重担,金刚怒目降莫怪;更无兵者不畏死,一刀一剑,皆作杀敌之利器。 背对着南下的妖族大军,林玄面无表情,无论群妖投来何种嘲弄的目光,他此刻皆不在意,唯有朝着那道身影一拜再拜,低着头,轻声呜咽。 作为胜利者的玄一,不屑于对失败者投以目光,他只是吩咐妖族尽快南下,以求用最短的时间吞噬北境,好为南下攻取十方阁做足准备。 “记住,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个家伙。由于某种原因,他只得做个旁观者,先前斩落三枚道果,已然是他的极限,若再出手,则必死无疑。” 玄一面色阴沉,怒喝道:“若是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你们。” 群妖一来是不敢悖逆玄一之言,二来也是方才见过那人的手段,聚沙成剑,不知伤了多少妖族,然后又是在一息之间,便斩了三位成道的大妖,甚至打落青木树冠的道果,重伤妖主,这般实力已然无法用恐怖来形容,所以他们绝不会主动去送死。 更何况,妖主苏醒之后,凡遇大妖陨落,只要有后来者将其当场吞噬,便可继承死亡者的全部妖力,可谓是一步登天,成为至强者,而这也是短短数个时辰内,一座镇北城便彻底沦陷的重要原因之一。人族修士虽然实力强大,但终究好似一条江水,即便水源丰沛,若是长久干旱,也自然难以存续,又怎抵得过滔滔不绝的海浪。 林玄背起老王爷,在妖族大军上方一掠而过,且与玄一留下一句话。 “终局即将到来,若不能在此前一统河山,那么所做的一切终究都还是徒劳,而且注定难逃一死,既本心所系,这笔恩怨便自有清算的一天。” 玄一勃然大怒,即可命令妖族大军止步,誓要彻底毁了身后之城,并且将阻拦妖族南下,进而死在此地的人族一一拖曳而行,以求尸体送往被北境各处。 群妖刚要有所动作,一团天火骤然坠落,砸向整座镇北城,大火骤然生起,瞬息之间,便将城中一切烧成灰烬,随风飘散各处。 玄一震怒,身形拔地而起,朝着林玄远去的方向,一声咆哮,响彻天地间。 “吾以妖主之名起誓,而今南下,必将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 林玄径直远去,不作任何解释,至于此番天火,自然不是他的手笔。下一刻,他突然心弦紧绷,不由得将目光移至天幕某处,只瞧得某位“罪魁祸首”拄剑而立,眉宇间满是愤怒之色,若非有所顾忌,想必早已重返人间。 “本以为一体造化会有所不同,未曾想依旧不改这般偷偷摸摸的毛病,还不赶紧去!”一道温醇嗓音响起,半开玩笑地呵斥道。 林玄会心一笑,轻声道:“元君,别来无恙。” ------- 十方阁。 陈尧以重瞳之姿临世,腰悬书简,手握一柄刻刀,再以整座楼阁为基,居高临下,凡是在中州内作乱的妖族,皆难逃一死,或逃亡隐匿,最终都被陈尧一一找出,然后斩于刻刀之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未能肃清妖祸。在中州广袤的疆域内,妖祸时有发生。 午时过后,十方阁沉寂多年,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是个身着海蓝色官服的读书人,名为陈皓。只见他脸颊已然凹陷,再无一丝血色,双眸亦是暗淡无光,走起路来,甚至极为艰难,好似风中残烛一般。 陈尧亲自出门相迎,秦湛紧随其后,二人连忙走到陈皓身边。饶是陈尧,也难免有些震惊,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走入十方阁后,秦湛默不作声,只是在一旁帮着两人煮水烹茶。至于陈尧,他则看着这位晋国国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皓抿了一口茶,滋味还算不错,就是有些急,不免被水呛到,以至于咳了几声,本想放下茶杯,却一个不慎,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陈尧拂了拂袖子,抹去碎片,然后又帮着换了一只崭新的茶杯,再由着秦湛添好茶水。 陈皓不禁笑了笑,然后将手盖在茶杯上,说道:“看来今天不是一个喝茶的好日子。” 陈尧不予理会,直接开门见山道:“一国之师,耳目何至于如此闭塞?衍月之术,乃是十方阁禁术,且地位仅次于炼魂之术,你一介凡夫俗子,又有多少寿元来献祭。镇北城的消亡,乃是命定的劫难,所有不愿放手之人,都将葬身于城内,即便是我,也无法搭救,你又何必去窥探,甚至是寻那一线生机。” 陈皓无奈一笑,道:“当年受苏先生所托,寻一个谋士救国的法子,怎奈二十年岁月,到头来竟一事无成,索性还留着这般寿元作甚。” 陈尧有些不悦道:“你们这群读书人啊,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倔。苏以泽凭一己之力为北境求得个数年安稳,进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方得镇北王仗剑而立,以阵法之道阻挡妖族大军南下的脚步,可算无为?齐岳泽为朔方城求了一甲子的安康,临走还赠了鹿衍一番契合心境,可算无为?韩黎本该于文庙身居要职,却甘心隐居朔方二十年,所求不正是为护住本我之心,可算无为?至于你陈皓,在十方阁与文庙的眼皮底下整顿一国,且留了南疆一线布下杀局,只待鱼儿咬钩,亦算无为?” 陈尧轻叹一声,道:“你们几个总想着人定胜天,却常常忘记人力终有穷尽时。凡事都需量力而为,更何况你们面对的是玄一。即便是应龙,白泽之流,面对他时,一样要以臣子自称,虽无脉络传承,却以一己之力稳坐妖主之位,实力绝非等闲。放眼整座天下,或许唯有剑禹师兄才能稳压他一头。对付这等强者,再多的手段,也会是无用之物,就好似师兄与整座世间为敌,只需一剑便可镇压万族,如何谈得上计谋。临走之前,师兄曾送给我了一个字,‘拖’。想你不是愚人,应该能明白其中含义。说实话,当年内乱的最终结果,人族确实有些侥幸。应龙陨落,凤皇不归,麒麟散道于天地,白泽埋葬于光阴,诸如此类者,何其多哉,此后焉能不胜。” 陈皓点点头,说道:“妖族之体魄,远胜人族,同境界修为之下,实难有胜算,当初的确是幸运了一些。至于如今的人间,想是安逸了万年,早就失了斗志,唯有对关起门了修长生感兴趣,也是时候敲打一番了。” 陈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望向门外,瞧着枯黄落叶,神色不免有些伤感,“希望这一世,他能帮着自己的孩子们,多换些进入终局的名额。” 尚在荒原的张麟轩,赊月城的张麟燚,坐镇海晏城的张麟熙,狮子城张麟泓,朔方城张麟默,唯一的女儿张麒钰以及那个不知去向的张麟赟,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拥挤。 陈皓艰难地站起身,与二位楼主告辞,临走前,只留一下一句话,“秋叶落时,吾等归期,届时还望仓颉楼主莫要爽约。” 陈尧会心一笑,眼神坚定地说道:“渡口垂钓,静待归者,不至则不离。” 荒原,枯木林外。 张麟轩双眸微闭,盘膝坐在阵法中央,眼角处闪烁着极为璀璨的金色流光,身前一柄黑气环绕之剑,若隐若现,只因本心抉择未定,故而尚在挣扎。 长剑如今之去留,已然不由虞渊决定,而是只要张麟轩心念坚定,此物便会凝聚出实体,进而化作他手中利器。 闭目养神的张麟轩猛然睁开双眼,黑剑瞬间凝聚,却并非是因为做出了选择,而是他感觉到了不好的事情。心神不宁的他转头看向许都,言语有些急切地问道:“前辈,不您可会占卜看相?” 许都侧身对着张麟轩,只见一道血痕由眼角落下,划过脸颊,最终滴落在地。无奈之下,前者只得闭眼,不由得叹息一声,喃喃道:“有时候人的直觉确实很准。” 大概是因为被关押之时,寄居贪狼星君拓跋即墨之身,故而沾染了几分后者与老王爷间的情义,以至于许都不由得流露出伤感之色,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张麟轩愣了一会,然后默默地低下头,眼眶红润,哭却无声,轰然朝着西南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许都神色黯然地说道:“未见秋叶的逝去,难免会留下些许遗憾。” :。: 第八十四章 心之约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界遗址,元君神殿。 时隔万年,曾经的六部掌司终于重返神殿,望着眼前的破败景象,他不由得感慨道:“往日的喧嚣,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陆吾身后,面容温和,却不失帝王威仪,轻声笑了笑,说道:“此间宫阙,好歹也算是本君的书房,六部主神前来,亦不敢喧哗,又何况各司神祇,所以哪来的喧嚣一说。” 闻言之后,陆吾急忙转过身来,施以臣子之礼,跪在玉砖上,久久不曾起身,神色极为恭敬道:“掌司陆吾,参见元君。” 离开多年辛苦经营的酒肆之后,陆吾一路向西,按照约定帮着鹿衍完成了该做的一切,此后暂居佛塔之中。前不久收到一封书信,乃是鹿衍亲笔,其上并无神通烙印,仅是白纸黑字,内容也极为简短,只说在完成双方约定后,便可自行离去,或归酒肆,或归故乡,总之哪里都可以,而且还有一份惊喜等着他。 妖族南下,一发不可收拾,更有尊神玄一坐镇,想来若陆吾出现在酒肆内,必然会牵连酒肆内的伙计,如此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此外,在三教祖师离开之后,那道通往天外的门扉就始终不曾关闭,但奇怪的是,似乎除了陆吾,便再无人能够察觉到它的存在,否则一些传承由来已久的妖族修士势必会不顾一切手段飞升,从而去寻找大道源头,以求得证道果。 思量再三之后,陆吾决定离开人间,重返天界,暂且停留几日,也好避一避“风头”。至于所谓的惊喜,陆吾并不在意,因为鹿衍在他面前画饼充饥的次数实在太多,帮忙是彼此间的情义,回报与否,相较之下并不重要,但不得不埋怨一句,做人不能太鹿衍。 不求回报的付出,更应该得到重视,而不是将其认作为理所应当的事情。 此刻的陆吾,毫不掩饰自己喜悦,忍不住笑出声来,口中呢喃道:“算你言而有信。” 元君笑容温和地问道:“既然回归天界如此高兴,想来是眷恋故乡依旧,但当初又为何舍得离去?” 陆吾不敢抬头,神色有些羞愧,磕磕巴巴地说道:“当初……当初是因为……鹿衍,不,与世同君说,地界有一些稀奇……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 元君略有几分愠色,沉声道:“无需找借口,有原因直说便是。” 陆吾低着头,回答道:“较之于纯粹而冷漠的天界,地界虽然复杂些,却十分的温馨。日复一日与宗卷为伴,倒不如去地界做些喜欢的事。” 元君欣慰一笑,打趣道:“用地界的说法,大概就是翅膀硬了,想去外面见见新鲜事物?” 陆吾一愣,好奇地问道:“与世同君教您的?” “昔日乘坐神辇,与他同游诸天万界,其间曾偶然走过一趟光阴长河。在他的怂恿之下,分出一部分神识,以地界生灵的身份于长河中行走,见过许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一些。”元君笑着解释道。 “赶紧起来,别跪着了。如今天界破碎,六部主神或归于星海,或藏匿逃命,所谓的众神之主不过是个虚衔,不必太过当真。” 其实陆吾礼敬者,并非众神之主,而是三君之一,上界元君。大概是猜到了陆吾此刻的想法,元君很快便又笑着补充道:“与修一样,‘元’无非是个名字而已,所以从一开始,诸神心中敬畏者便是以强大实力镇压六部主神的众神之主——元君,而非星海的缔造者,元。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无论是天界的神族,还是后世地界的妖族、人族,凡是此方天地内的种族,大概都是这样,生而便向往强大与自由,唯一能压制,或者使其尊敬的就只有更为强大的实力。” 陆吾再次行礼,正色道:“众神之主也好,三君之一也罢,陆吾此生只敬眼前之人。” 元君将他扶起,随手一挥,一块块玉砖凝聚,化作一张长椅。元君先行落座,陆吾紧随其后。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成了孤家寡人,敬重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形式,不必局限于跪拜之礼。天界既已覆灭,其束缚诸神的规矩便不该再存在,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按照修的传承而言,你我皆在修行,一路追寻着脚下的大道,既然如此,便是道友,不必论君臣。” 元君并不是在执着于跪拜之礼,而是希望处在当下世道的陆吾,能够拥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对与错,只要是源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即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所谓之君,亦可是你陆吾自己。 大劫已至,终局即将开启,而无法进入终局者,若无不屈之心,则唯有一死,被四种原初之力湮灭,彻底消磨于光阴之中。 陆吾恪守君臣之道,便是“屈服”于某种既定规则,越是不自知,其受约束程度也就越深,最终也就愈发没有逃脱湮灭的可能。 三言两语诚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足以种下一颗种子。若有后来者愿意帮着浇水施肥,则未必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或许到了某一时刻,便会出现转机。 所谓的终局,不仅是既定的死亡,亦是混沌的新生。有序的终结,换来无序的开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便是灭世之灾,避无可避,但对于极少的人来说,也未尝不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似陆吾这般,一开始便被终局所抛弃,从而将之归入既定死亡的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发起反抗,以坚定的意志来推翻有序的终结,从而在过程中寻到一线生机,再成功将脚步迈入无序的开始,如此一来,便可渡过劫难。 不过这件事也就是说起来容易,若真想着做成,无异于以武力震慑三君,简直是痴人说梦。 陆吾难免有些恍惚,但心底的声音却在告诉他,不得僭越君臣之礼,周围似乎还有旁的声音,可是相较之下,后者声若蚊蝇,前者如洪钟大吕,又怎能听得清楚。 元君神色欣慰地笑了笑,轻声道:“天下万难之事,皆在第一步,若能成功迈出,便已是极大的胜利。至于此后又该如何,不必过于忧心,慢慢来,一切总会好的。” 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但最后一句话对陆吾多少有几分慰藉,他应声道:“没错,一切都会好的。” 二人沉默不语,坐在长椅上,望向神殿之外,见群星划过,或光芒璀璨,或黯然失色,倒也算是一番景致。 元君望着群星,喃喃道:“海者,江河汇聚之地也,顾名思义,星海,便是群星汇聚之地。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我的自以为是,方才造就出种种约束之力,以至于后来愈演愈烈,无意间威胁到了四大原初之力,故而天地两界方才会有此一劫。” 元君停顿片刻,只因神殿内又多出几人,皆是来自于地界,其中有该来之人,也有不速之客,而对于后者,元君近千年来,最讨厌的就是变数,而他的出现,无异于是带来了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众人神色严肃,默不作声,元君示意陆吾稍安勿躁,且等他先将话说完。 “堕神之战后,天界已然是强弩之末,势必无法阻拦地界生灵行登天之举,索性便顺水推舟,借此让大多数神祇都回归于星海,如此我便可拿回属于我的全部力量,从而有机会去探寻劫数的本质。时至今日,虽无有不知,却无任何解决之法,只得默许终局的到来。” 闻言至此,张欣楠与景行对视一眼,看来彼此想法是一致的,关于解决办法,元君似乎已然寻到,却不愿与众人分享所得。对此,谈不上对错之分,仅是让二人更加坚信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只要肯寻找,就一定会有收获。 元君突然停下言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道:“但愿真的可以找到。” 突然间,神殿内出现一道空间裂隙,放眼望去,所连通者竟是虚无之地,一株古树下,老翁拱手见礼,似乎是在恭送着什么。 元君有些惊讶,抬手一挥,自空间裂隙中,涌出无数璀璨的金色流光,缓缓汇聚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本典籍,好似儒家之书,翻开瞧瞧,里面却没有一个字。 元君将书籍收起,然后转身看向那位不速之客,沉声问道:“作为与世同君,我愿意与你畅谈,但作为十方阁的鹿衍,我却并不愿意见到你。如今地界战乱不止,你不忙着去止戈平乱,又来天界遗址作甚?” 一道修长身影,周围遍布火焰之息,眼角处,金光流动不止,神色漠然道:“一体一魂,皆有去处,唯有一心动而起念,方才至此,所求不过一件事,便是来交还完整的造化之力,作为条件,我需要暂时拿走念归之力。” “心者?”元君微微皱眉,沉声道,“原来这一世是属于你的,难怪。在交换原初之力前,我还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 “约束之力,究竟是在你,还是在我?” “心之约束,约束于心。” :。: 第八十五章 原初之力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元君皱了皱眉头,然后自嘲般地笑道:“原来一切都是你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分毫。想当初,我以本源之力禁锢群星,从而造就出星海,之后星海衍化诸神,诸神又奉我为尊,好一个圆圈,好一场轮回,兜兜转转,竟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心之所系者,默不作声,神色平静地看着元君。 元君罕见地流露出负面情绪,众人皆是有些惊讶,不知是何事竟能影响到这样一位存在。至圣眉头紧锁,佛陀亦是低眉垂首,甚至就连张欣楠与景行都十分费解,唯有恢复老叟模样的道祖,神色如常,望向远处,穷尽目光,穿梭于虚无之中。 修,闭目养神,对此不置一词。 瞧着道祖的模样,元君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虚无之中充斥着毁灭气息,故而对生灵万物很不友好,很少有人能得到它的启示,不知你又看到了些什么?” 道祖收回目光,呼吸难免有些急促,稍稍平稳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圆环既己闭合,便再无出路可言,若想寻到破解之法,必然先经历毁灭,而一味地谋求生机,最终只会走向死亡。” 元君欣慰一笑,轻声问道:“既知彼岸,可否行船?” 道祖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说道:“诚如元君所说,虚无之中充斥着大量的毁灭气息。无论是元君之力,还是眼下地界的神通道法,都很难压制于它,所以借助虚无之力斩断轮回,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元君流露出赞许之色,轻笑道:“道祖,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称谓,甚至比你的先生,还要出色许多。想来是在天外界停留的时间还不够久,故而未能看清本质,不过能想到这一步,也已经证明了你的不凡,所以你与开天劫后来到我身边的少年一样,从今往后,称呼彼此为道友即可。” 道祖会心一笑,然后打了个道门稽首。 元君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还了所谓的礼数。 在一旁闭幕养神的修,突然睁开眼眸,无奈一笑,轻声说道:“既然早就有了办法,又何苦为难我的弟子们?” 元君收敛笑意,神色严肃道:“走入终局,一切都当先经历虚无,而在无序混乱的时代,我需要有一个人,将光阴脉络延续下去,直至有序黎明的升起。” 心之所系者开口道:“那卷书,不正是答案,你又何必要纠结。虚无之力,可借助凤皇手段,而造化之力,我与修皆在此地,稍加引导,亦非难事。至于混沌之力,既然鹿衍已稳定了南线战局,离开片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念归之力的来去,更是在你一念之间。你答应之后,我自然会去做一些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你却阻止不了我。对于在场众人而言,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所以你也无需为此浪费本源之力,去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心念一起,实难终了,还望元君莫怪。” 元君轻叹一声,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将收起书卷再度置于众人眼前,然后挥了挥袖子,一道清气流转而至,聚拢为一颗透明的珠子,好似光芒璀璨,但定睛一瞧,却又是一片漆黑,道韵联系好似花香四溢,忽而却又恶臭难闻,着实是古怪的很。 念归之力,顾名思义,念之,归之;不念,不归。至于为何反复无常,大概源自于己心。看似有实之物,实则却虚无缥缈,一旦想要触及,顷刻之间,便会散作云烟,令人难以捉摸。 在场几人当中,修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元君算是同宗同源,虽不似后者纯粹,但面对四大原初之力时,受到的影响一样微乎其微,甚至在他们二人的眼中,此刻的念归之力无所谓形状,或是明珠,或是青石,或是万物,而这一切都只因他们心中所想,并不是“非黑即白”。对于万物生灵的存灭去留,他们虽然愿意帮忙,却并非因为“怜悯”,而是对天地本质的一份好奇心使然。念归之力,时常依附于心怀强大执念者而存在,所以二人的这份“淡然”,其实很不受欢迎,甚至有些厌恶,而且若是实力如元君般强横,更是可以将其束缚于身边,不得半分自由。 反观其他人,譬如至圣先师,儒家,舍生而取义,于万物生灵行之仁道,大劫近在咫尺,吾辈当仁不让,如此心怀天下,当得起“大执念”三字,所以他眼中所见,便是璀璨之流光,四溢之芳香。 佛陀亦然,却不尽相同。较之于至圣的“执念”,他可谓是要弱上一些,甚至有些“认命”的意味,顺乎于天道自然,本事道门圭臬,却在佛陀身上,也依稀可见。介乎于舍得之间的情绪,使得他眼中见到的念归之力,即变化无穷之物也。 道祖神色如常,眼中所见,无所见,无所见,亦是有所见者,却无法以言语描述,这不禁令元君生出惊讶之气,修亦是有几分不解。 道祖笑了笑,说道:“修得清净,便可无碍。” 心之所系者神色漠然,心湖却好似生得滔天巨浪,着实难以平复,故而眼中所言,亦是流光璀璨,进而又被金光所代替。 元君轻声说道:“十世轮回,皆在一心,想来若是静如止水,才是咄咄怪事。” 修应声道:“苦苦追寻至今,眼见希望所至,又岂能不心神动之。” 元君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面朝心之所系者,好奇地问道:“你所求者,究竟是怎样一种结果?” “人生百岁,安然无忧。” 元君十分费解,又问道:“仅是一个承诺,便支撑着你做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的十世轮回,与我所理解的,似乎有些不一样,仿佛你是在拉着所有人一起重新开始。我不明白第一世的你,究竟是自愿为之,还是逼不得已?” 心之所系者扯了扯嘴角,说道:“若是元君感兴趣,我倒是愿意讲一讲,但显然不是现在。” 元君默不作声,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家伙,果然他身上存在着极多的变数,而且每一种似乎都可以影响到最后的终局。 在元君眼中,只有打破约束之力,才能彻底走出当下所处之圆圈,然后方可去探寻天地本质,以及四大原初之力诞生的秘密。这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所以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他都不希望看到终局发生变化。对待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伙,身为众神之主的他,似乎唯有妥协。 “念归之力,拿去便是,但切记一点,千万莫做多余的事情,以免影响到终局。若因你一人之过,而导致一切偏离原有的轨迹,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让它走向那个最坏的结果。不要认为我在威胁你,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虽然会妥协,但也会愤怒。” 心之所系者一言未发,收起念归之力的同时,又将造化之力交出,然后又元君牵引,率先被书卷收纳,只见幽蓝色的火焰悬浮于书卷四周,好似是王城的护卫一般,正在忠心地守护君主。 修不禁失声笑道:“四大原初之力,果然造化之力是最为柔和,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它仿佛在包容着世间的一切,哪怕有人翻了错误,它一样可以宽恕,只是这去留随意的毛病,着实让人头疼。” 一直未曾言语的张欣楠与景行二人,不禁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它看待你们的目光,就好像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会计较什么。” 即便是面对自家师尊,二人也一样直言不讳。 修黑着脸,心道:“孽徒啊!” 元君笑了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给出答案,“因为他看待我们的目光就像是母亲看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景行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较之于你们的乖巧懂事,它甚至恨不得打我们一顿。” 张欣楠淡淡地说道:“只不过,如今的它,似乎打不过我们。” 三教祖师,甚至是元与修,此刻皆是被这一句言语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唯有心之所系者,神色如常,言语平静道:“若将剑道走向极致,未必不是第五种原初之力。换句话说,就是原初之力有五,剑道为其中之一,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导致王朝更迭,从而成了流落民间的皇室血脉。虽是一句笑言,却未必没有道理,毕竟为了此事,我曾思索了一世。之所以没有答案,也正是因为对于原初之力知之甚少,无法看清它的一举一动。” 此番言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众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唯独两位当事人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景行更是朝前走了一步,面向心之所系者,叹了口气,神色无奈道:“凤袍既已加身,便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那支舞。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曾逆着光阴试过,否则又哪里会有那么多人都‘认识’鹿衍。” 那人笑了笑,神色平静地说道:“不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最后的结果呢?” 景行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便祝你好运。” “明天总会今天更好,你说呢?” “当然。”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六章 再无来生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一场大火,焚尽了镇北城的一切,鲜血侵染之甲胄,俱已化作飞灰,随秋风散去。 废墟之外,笛声悠扬,一头耕牛驮着小童,慢悠悠地走来,牛角上挂着一卷书,小童手里提着一杆笔,凌空画个不停。 “该走便走,莫作停留。此去黄泉,再无来生。”小童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僧人赤足,自东方而来,身着白衣,不染一尘,似有佛光庇护,神色略显匆忙。站在残垣之上,僧人轻叹一声,随即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佛号。霎时间,有青木拔地而起,树冠好似一柄巨伞,且足以遮天蔽日。 菩萨低眉,意在慈悲;金光怒目,意在伏魔,此刻的白衣僧人显然属于后者。只见他足踏虚空,步步生莲,如石阶而上,去往云霄最高处,俯瞰大地,眼中再无慈悲之意,唯有嗔怒之火。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惹得群妖哗然,亦是吸引了妖主玄一的目光,但后者对此唯有轻蔑一笑,然后又仰起头,朝着白衣僧人所在地方向,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便是你所学的佛法?” 因果业报,皆是一场轮回。善因善果,恶果恶因,昔日人族亲手种下的因,而今唯有自食其果。相较于数千年前所谓的公允,妖族当下之还礼,已然客气不少。尔等既已落发出家,自诩了却贪嗔痴慢疑,又何来插手的理由? 耕牛背上,小童冷笑一声,神色鄙夷道:“你还真是一个可笑的秃驴。当初自称修禅而悟,实则却行逃禅之事,而今更是要被人在心口上戳刀子,当真还能厚着脸皮,说一句放得下?”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默不作声,只是朝着西方雷音古刹一拜,随即身上再不见半分佛光,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现如今也化作了一袭绯红官服。受戒的头顶,生得长发,却并非青丝,而是如秋之芦苇一般的灰白色。 此前落发,即为出家;而今蓄发,便是还俗。僧人俗家之名讳——黄更辰。 “心之所起,动静由己。”此刻的他,既是在回答玄一的质疑,亦是在回答自己多年的困惑。 “若是这样的你,我倒是很愿意让路。”说罢,小童跳下牛背,拍了拍牛屁股,笑道,“牛儿,牛儿,还不速速隐退本相,与我前去认主?” 一声牛哞,震落青木之叶,然后化作一道清气,扶摇直上,落在绯红官服之上,化作肩头一道纹理。 小童站在原地,欣慰一笑,身形渐渐长大,数个呼吸之间,便是人生百岁,最停留在老迈之容,将笔杆笔杆,朝着地面狠狠一甩,朗声道:“最后一遭,且尽兴。” 话音刚落,便化作璀璨流光,渐渐随风逝去。即已还了心之体,从此两不相欠,再无任何牵挂,该去便去,莫做停留,思量来生与否,岂非庸人自扰。 唯一遗憾,便是去时无美酒,那般醇厚滋味,还真有些想念…… 待来年清明,能饮一杯无? “当然。” 黄更辰笑容温和,目送故人远去。二者同宗同源,本是所谓兄弟,奈何却做了一世敌人。大道之上,互相争渡,而今长生之人,当真“唯一”。 酆都大殿以东,满园春色的花圃,此刻黯然失色,冥君之魂体,枕在花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感伤神色,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道:“幽冥之府,再无府君,从今往后,生魂止步!” 妖族大军继续拿下,本以为有妖主玄一坐镇,便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谁料伴随云海翻腾,雷声大作,赤足悬于九霄者,一脚踩下,威势如巨大的星辰坠地一般,径直向着妖族大军的中心位置砸来。顷刻之间,血肉横飞,不计其数的妖族葬身于此。 玄一盯着那道身影,神色如常,并无任何愤怒之色,反倒有些疑惑,扯了扯嘴角,不解地问道:“值得吗?” 拔地而起的青木,眼下已然枯萎,落叶满地,时不时为秋风卷起。 黄更辰身形一闪而逝,来到树冠之上,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座镇北城,哪怕手段再多,也依旧拦不住妖族南下的脚步,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即想过此城,就必须付出代价。至于你耍了何种手段,恰好略知一二,所以就只好由我来讨回你未曾付出的代价,以免有失公允。” “好一个不失公允。不过很可惜,你的下场会很惨。作为世间唯一一位,当之无愧的长生之人,不知惹得多少人羡慕,但你好似一点也不珍惜,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玄一好奇地问道。 黄更辰混不吝地回答道:“我乐意,你管不着。” “一举斩断万物生灵的来世,可以说是彻底地毁了轮回之道。法子虽然‘笨拙’些,但终究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妖族的战力,甚至凭借藕断丝连的某种脉络,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我,可以说还是很成功的。” 玄一笑了笑,流露出赞许之色,然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法子,最终会被证实蠢得很,甚至连你自己的名声都会保不住。一言堂的帽子,注定会扣在十方阁头顶,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以至于某种情况下,即便是人族,也会欣然接受妖族的登顶。今生所遭受的一切苦与累,无非就是求一个来生安稳,而你黄更辰却彻底断绝了来生。对于这一类人来说,你算不算残忍?对了,那群吃斋念佛的家伙,估计会骂死你。” 黄更辰面色如常,轻声道:“修佛者,敬佛礼佛,莫向外求。不修佛者,或自诩修佛者,跪之拜之,皆金身铜像之死物也,算不得修行,亦非佛门中人。觉者,自悟。而不觉者,自误。” 玄一收起嘲弄之色,眼神冷漠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走到这一步,我也不必再为难你,若还愿意到处走走,请便。” 黄更辰笑问道:“当真不生气?” “多少会有一些,毕竟你坏了我的好事,不过就像先前我问你的那样,所谓佛法,善因善果,恶果恶因,便是我最大理解。一旦理清顺序,便是我自作自受,又如何来嗔怪旁人?生死之道,本不可逆,唯一的解法,便是轮回。数个时辰前的攻城之战,我依仗自身修为,的确做了逾矩之事,故而受些报应,也算应该的。”玄一平静地说道。 黄更辰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你倒是看得开。” “没什么看得开,或是看不开,所做的一切,皆不过是顺势而为。反倒是你,从一开始便被选入终局,而今却又不得不放弃,当真不觉得可惜?”玄一问道。 黄更辰想了想,说道:“修道,无非求个长生,但这东西对我来说,得到的过程未免太容易,否则也不必学着师兄的模样,搞什么一心一体的法子。兜兜转转数千年,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长生来得如此容易。第一次听见世道将走入终局的这个说法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意味着将要面对无比孤寂的长生,如今放弃所得,倒也算是一种解脱,而且在刚才的一瞬间,我甚至还想明白了答案。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昔日所得,今日所失,成就一个闭环,如此也当是圆满。” 玄一忽然朝着树冠施了个佛礼,一本正经地说道:“善哉,善哉。” “德行。”黄更辰气笑道,“其实啊,若非彼此的立场不同,我还真不介意与你喝一壶酒,然后再去聊一聊那所谓的‘道’,只可惜,不会再有机会了,甚至就连来生再会这种话,也都说不得了。” “人生百岁,未有遗憾,才是真的遗憾。” “听着好像还有些道理。” “前路未知,望君慢行。”玄一躬身施礼。 “前路艰难,君,亦然。”黄更辰作揖还礼。 起身后,青木枯萎,近乎腐朽,借以时日,或许会成为一些山鸡野兔的好去处,用来暂避风雨。 短暂的插曲,看似并未影响什么。尸骸就地掩埋,妖族整军之后,便又继续南下,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拦它们的脚步。 反观妖主玄一,他寻了一块平坦的山石,盘膝而坐,眺望远方。在此之前,他吩咐妖族大军分三个方向南下,却唯独绕开了距离镇北最近的朔方。非但群妖费解,甚至就连玄一本人都有些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以至于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耐心等待,等着朔方城彻底失了心气,然后再兵不血刃地拿下它,如此一来,似乎就能如愿避开那个未知的东西。 望着远方河山,玄一没由来地想起一些往事,似乎是在登天之战以前,那时候的山河远不似如今这般峻美,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简而言之,就是十分不好看,显得极为粗糙。大地之上,居住着万物生灵,虽偶有争端,甚是也会大打出手,但本质上还是十分和睦,不知为何,竟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所谓的对错,暂无定论,一切似乎都要交由胜负来决定。 “也罢,既然此后再无来生,便胜负系于一战,以此来决定之后的所有。” :。: 第八十七章 诸神归来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枯木林外,张麟轩盘膝而坐,正在闭目养神,身前一柄黑色长剑虚虚实实,变换不定。忽而群星坠落,尽数朝着人间大地砸来。 许都眉头紧锁,大袖一挥,四面八方皆有道旗耸立,每一面旗帜上,图腾各不相同,而正前方的那一面,则毫无疑问是太极八卦。 灵官一职,由来已久,身兼传承无数,但自始至终让许都引以为傲,且视作真正底蕴所在者,唯有道门之清静。 许都怒视群星,以五行之道驾驭八方旗帜,无数神魂英灵得以显现,或身披甲胄,持兵戈而立;或蛮荒异兽,动辄扬天长啸;更有金身纯粹之神祇,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举手投足尽显王霸之气。 在许都脚下,作为最关键的一环,太极衍生,八卦各司其位,循环往复,又生六十四卦,而在卦象之外,更有黑白两色之鱼游曳。一股磅礴道韵瞬间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遍布山河方圆数千里,似一股滔天巨浪,欲与天齐。 “小小毛神,安敢于人间逞凶斗狠,且让本灵官先来见识见识尔等的手段。如若尽是些虚张声势之徒,那便速速滚回天外,以免惹人耻笑!” 许都怒喝一声,脚下大地骤然凹陷,随后只见一道黑白两色交织之流光腾跃而起,径直撞向群星。霎时间,轰鸣之声响彻云海间,好似滚滚天雷一般,更有巨大的火焰之花瞬间绽放。 人间穹顶与天外虚空接壤处,有一位枕着云霞,假意酣睡,以此不见来客的白衣女子。她名为叶岚,乃是十方阁星陨楼楼主,修门下唯一的一位女弟子。 她曾久居天外遗址,以一人之力震慑群星诸神,后来不慎闯入虚空界,实际上是一处被鹿衍由人间割裂,用以埋葬堕神的墓地,被无数虚无缥缈之灵重伤,幸得师尊搭救,方才重返人间,再后来又因世俗之事而烦恼,便找借口来此地隐居,实则却是在暗中监视群星的一举一动。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挽起长发,然后鬼使神差地朝着镇北王府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禁略有几分嘲弄,亦有几分心疼,更多的则是无奈,只听她呢喃道:“即便你的舞姿再美,终究还是求而不得。” 她收回目光,亦是收起那份复杂的心绪,彼此纵有千般因果纠缠,既然已无人知晓,便从此一笔勾销,不过若是还有机会,她绝对不会再碍于什么狗屁的世俗礼教,从而选择拱手相让,因为这样真的很愚蠢。 初次相逢,那家伙曾经与自己这位“师姐”笑着说过一句话,至今都难以忘怀。 “与群星为敌,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是一种极其疯狂的选择,但它并非是一条绝路,若是师姐喜欢,小师弟愿意陪您走下去。” 大道同行,相约万年。 她眼神温柔地笑了笑,喃喃道:“臭小子,下一次可莫要食言啊。” 说罢,她眼神坚毅地望向群星陨落之地,随后身形愈发虚无缥缈,直至散作一道青光,便再不见她的身影。云霞缓缓汇聚,化作一柄长弓,青光则为箭矢,骤然射出,于云海间呼啸而过,再借取山河之力,一并与群星还礼。 青光所化之箭矢,直奔群星而去,接连破去十余尊神祇金身,然后悬停在天幕接壤处,静待陆续而来之群星。片刻之后,陨落之星辰如狂风暴雨般砸向人间,然后只见叶岚的身影出现在箭矢上方,缓缓张开双臂,一朵透露着寒霜之气的青色莲花随之绽放,看似要“拥抱”群星,实则却与之一并归于尘埃。 巨大的轰鸣之声,接二连三地响彻天地间,虽有一朵朵花儿盛放,却毫无绚烂之感,唯有毁灭之意。 此一日,星陨楼轰然倒塌,化作无数尘埃,尽归于秋风之中。 诸神未至人间,便已然损失惨重。此战首功,当属十方阁楼主叶岚,以及白玉京灵官许都。 山石之上,盘膝而坐的玄一选择了静观其变,待一切终了之后,他方才神色平静地给出两句盖棺定论的言语,“踏碎群星之路,虽未至尽头,但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灵官一脉,止步于此。” 玄一仰头望向天穹,流露出惋惜之色,忽而又不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即便尔等倾尽手段,亦是难以阻挡神族回归的脚步,就像消亡于天火中的那座城,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 “不见得呦!” 天地以北,临近荒原腹地,蓦然传出一声爽朗大笑,随后更是出现一道伟岸身姿,真可谓是顶天立地,手中更是握有一根铁棒,好似擎天之柱。此人身兼道法纯阳之威,舞得金光星斗攒动,鬼魅邪祟不敢近身,诸天神祇望而却步。 铁棒一挥,惹得山河失色,一道道金色涟漪散开,数万里之外亦不止步。继而向下一震,方圆千里瞬间凹陷,道威如瀑而落,使得群妖心生恐惧,尽数跪倒在地,饶是一些实力强横的大妖,亦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勉强支撑,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玄一面露不悦,怒声道:“够了,做你的事去吧!” “不急不急,诸神踏碎虚空而至,还需得一些时间,索性便再些有趣的事,比如争一争这妖主之位!想当初,念在你是前辈,故而那一棒未曾落下,如今则刚好连本带利,一并向尊神玄一问礼!” 话音刚落,铁棒便随之砸下,其威力之强大,足可以瞬间震碎半数河山。 面对如此之攻势,饶是坐镇十方阁已久,素来稳重的陈尧也不禁心生焦躁,双手紧紧地握住膝盖,咬着牙,愤然骂道:“臭猴子,我跟你没完!” 楼阁内的另一侧,秦湛双眼放光,忍不住伸出双手的大拇指,大笑道:“师兄威武!干他丫的!弄死他!” 陈尧捂着额头,神色无奈道:“麻烦师弟克制一下。” 秦湛哦了一声,然后依旧我行我素,继续为自家师兄擂鼓助威。 陈尧不由得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声音极低,好似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但愿日后的你也依然能笑口常开,作为十方阁唯一走入终局者,想来那份孤寂应该很难忍受,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真正释然。” 秦湛咧嘴大笑,尽可能地让自己听不见…… 面对砸落的铁棒,玄一坐在原地,随手捡起不远处的一块碎石,轻轻向上一丢,碎石瞬间化作无数,凝聚成一道有形的屏障,以此将铁棒拦在半空,然后便是一场双方各自磨损修为的较量。 “你若是喜欢,我倒不介意跟你耗着,但不知这般拖上半个时辰,你又要如何去应对诸神的到来?”玄一不由得轻蔑一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被某人亲手斩落道果的滋味如何?” 手握铁棒者笑容玩味,自问自答道,“看来当下的情况不是很好,否则又何必趋利避害,特意绕过朔方城。一场两败俱伤的买卖,你我谁输谁赢都一样。届时如血肉般置身于群狼之间,你敢保证他们忍得住?” 玄一怒目而视,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凡攻城掠地者,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既然黄更辰率先拿走了一部分,而且我也并非小气之人,索性这笔账就一笔勾销。至于你以自身道树为灯塔,帮着神族归来指明道路一事,已然违反了十方阁万年前定下的规矩,只因十方阁还未曾倒塌,你便需得为此付出代价。这一棒,便是十方阁对你的惩罚!” 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突然怒喝一声,随即现出本相,手中再一次加重力道,从而倒置天平倾斜,铁棒明显下移,而那道碎石屏障似乎也已到达极致,即将面临崩坏。 玄一神色漠然道:“雷部主神,尔既已归来,怎得还不出手。” 天穹之上,雷霆奔涌,阵阵雷声,不绝于耳。一尊通体银白的法相骤然降临于此,全身遍布雷光,双臂之上,环着四只雷蛟,耳挂银环,环上刻有神族文字,意为至上尊,足可彰显其在神族中的地位。 雷部主神双脚若虚,手中握着一柄无鞘长剑,剑身上呈现出龙蛇相争之势,只听他大笑道:“玄一莫急,吾不过是看看你如今之虚实而已,这便出手助你。” 长剑轻轻一挥,雷霆瞬息便至。 “臭猴子,昔日天门一战,只因本尊元气大伤,故而被你侥幸取胜,如今既已恢复实力,便该与你清算一番。” 迫于无奈,只得暂且收回铁棒,迎上那道雷霆,绝不可以避开。因为如今的地界早已失了“规矩”,正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一旦被天外神祇之力侵染,只需片刻,便有可能山河崩坏,就此沦为一番炼狱景象。这也是叶岚与许都毫不犹豫选择赴死,以自身阻拦群星坠落的根本原因。 铁棒横扫,雷霆退却,正欲挥棒打去,却见天外无数群星已至,他不禁有些惊讶,道:“怎会来得如此快!” “猴头,别来无恙。” 又是一尊神祇降临,而他正是御部主神,后世修行者炼器一脉大多来自于此,或是仿他而生。若是他回归,便意味着无数“车马”可得,也就使神族奔波于天外虚空时,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铁棒一震,齐天者朗声道:“无非就是再闹一场,诸神尽管来便是!” :。: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第八十八章 斩草除根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云海翻涌之间,铁棒横推万里,唬得群妖胆颤,惹得诸神惊慌。那巨大的猿猴之身,傲然屹立于天穹之下,独自迎战两尊天界主神,却依旧不落下风。猛然一棒砸下,其威势更甚星辰坠地,雷部主神也好,御部主神也罢,都只得暂避锋芒,再徐徐图之。 猿猴肩挑铁棒,神色漠然地打量着两位主神,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说道:“当年天门之外,尔等也算敌手,如今怎得如此不堪。” 两位主神面色凝重,皆是沉默不语。 天地一战,诸神陨落无数,但作为六部主神,自有其独到之处,故而哪怕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只要本我神源不灭,假以时日,金身便可修复如初,再度降临于世。因为修行是后世之法,所以神祇不沾此道。神祇之力即为天赋,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不会因外界任何事而发生改变。较之于万年之前,雷、御二位主神的实力并没有退步,而他们之所以略显狼狈,完全是因为眼前之人再不似当初模样,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又何况是一万年。 所谓的轮回转世,无非是应对修士之劫的术,他们始终都是他们,或许唯一的变化,就是漫长岁月给予的孤寂,使得原本志同道合的他们,逐渐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山石之上,玄一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紧接着身形一闪而逝,来到两位主神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猴头乃天地所生,不受造化之力约束,虽称作妖王,却又一缕纯粹神魂,更是远胜六部之神,与陆吾仅在伯仲之间。拜入十方阁修行,自那一天起,便跳出三界,不居五行之中。当年一战,若非有意拘束心神,南天门外,只会更加惨烈。归于地界之后,又逢内乱,心中有愧,便只好担山而行,以此来压制自身。幸得明悟佛法,进而脱离桎梏,修得正果,想来如今已是人间无敌。” 雷、御两位主神此刻皆是眉头紧锁,面露不悦,显然他们并不想听见这种言论。若是继剑禹之后,又有一人走在这条路上,那么神族的归来便要面临着极大的阻力。 御部主神怒声道:“玄一,如此之变数尚存,尔安敢叫吾等率众神归来!灵官传承,星陨之道,此二者已然诛杀神祇无数,莫非还要让余下诸神皆葬身于这猴头的棒下?!” 玄一面色阴沉地说道:“若我说这猴子早就死了,你们可会相信?” 雷部主神不悦道:“若换作是你,吾等这般说,你可会相信?!” 那猴子就站在面前,手握铁棒,一身纯粹罡气,遍布云海苍穹,一旦他将手中的铁棒挥舞起来,此间更是宛若滔天巨浪骤生,倘落在身上,恐怕不死也伤及本源,如此活生生的一只凶顽猴子,说他死了,谁能相信?! 身形巨大的猿猴将铁棒放下,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首先,人间无敌之路,的确有人在走,且与师兄的按部就班,是截然不同的风景,但并非是我。至于是谁,无可奉告。其次,诚如玄一所言,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家伙确实是一个死人。神魂消散于天地,但一道生魄似乎被老头子送去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至于究竟落脚在何处,即便是我也管不着,又何况是你们。” 言语之际,众神皆至人间天幕接壤处,即将踏入此间之云海,进而现身于天地。见状,御部主神大喜,好似忽然间有了底气,不禁眼神轻蔑道:“众神皆至,即便你这猴子有再多的神通,亦是拦不住他们的脚步,人间之灾厄,已然避无可避。” 灵猴虽强,铁棒固勇,却亦是孤身一人,免不得双拳难敌四手,只需雷、御两位主神在场牵制,众神踏足人间大地便再无阻碍。届时妖族肆虐河山,三教百家分身乏术,十方阁亦是独木难支,山河之破碎已然近在眼前。 灵猴忽然发笑,眼神满是嘲弄,轻声道:“众神虽奈何我不得,我却也无法打杀众神,这般自知之明,我自然还是有的。风雨飘摇之际,取舍并不难做,相较于众神,当然是你们二位的威胁最大,所以我要做的,你们应该很清楚。” 言下之意,便是众神虽然杀不尽,但若是彻底打杀二位主神,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昔日之战,战场在天界,故而想要彻底斩杀六部主神,自然是极为困难,但如今的战场既然在人间界,那么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雷部主神勃然大怒,无数磅礴的神力凝聚于掌心,恨不得下一刻就将眼前这只猴子斩杀。御部主神亦是如此,身后张开巨大的羽翼,神力尽数凝聚于此。 相交于后世修行者神通道法的“花哨”,神族之术便显得极为简略。按照某人给出的说法,无非是聚、散、收、放四个字。不过绝大数的神祇,仅能做到收与放两个字。至于六部主神,他们勉强可以做到聚,而掌司陆吾,因为鹿衍的缘故,略懂一些散字诀的门道。 灵猴挥动铁棒,猛然向后一震,云海横断,好似让出一条道路。他瞥了一眼穹顶,扯了扯嘴角,厉声道:“还不赶紧滚下去?!若再看热闹,死的便是尔等!” 群星就这样从旁划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奔向人间大地。眼下的人间界,似乎惹谁也别惹这猴子,否则一旦动起手来,他的杀意虽不强烈,却无比之纯粹。 玄一皱了皱眉,恍然道:“借取山根,以蛮荒之灵淬炼器物之凶性,还真是……” 铁棒横扫而至,距离玄一的脑袋不足半寸,若是猴子未曾收手,后者就已然死了。 “杀你,一样很简单。不过此行在他们,而不在你,所以闭嘴就好。事实自然是事实,眼下所见,也非虚妄,但若想刨根问底,大可不必,毕竟谁还没些压箱底的本事。不过既然都已说了半句话,那么你的‘根’也就藏不住了,一定会有人去寻得,所以赶紧走吧。” 两位主神面露不解,唯独玄一大惊失色,顾不得其它事情,直接化虹离去,未曾向南,反而直奔极北冰川。眼下冰雪已然消融,那处溶洞自然也就会暴露在日光之下。 猴子不由得冷笑一声,然后收起铁棒,直奔雷、御两位神祇而去,大喝道:“吃俺老孙一棒!” 见这猴子出手,二位主神也不再迟疑,以放字诀祭出杀招,顷刻之间,雷霆滚动,狂风大作,风雷之威好似一杆破阵长枪,径直迎向铁棒。 双方皆是使出全力,力求一招定胜负,铁棒挥舞,罡气弥漫,长枪直刺,锐不可当。仅是接触的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座人间,一道猛烈的火焰之花瞬间绽放,将双方尽皆裹挟。 待火花敛去,灵猴再无齐天之躯,提着铁棒,神情极为疲惫,双眸缓缓闭合,喃喃道:“姓孙的,你看如何?” 身形消散,化作金光点点,随风而落,归于山谷内的一根铁棒之中。前一刻还光芒大作的铁棒,瞬间失色,且周身上下遍布裂痕。 铁棒碎裂,神之本源亦是破碎,再无修复之可能,随着一场金色的雨,落入人间大地,化作绿水青山之养料。 诸神踏破虚空归来,群妖祸起南下,人间之还礼,当属齐天者,先下一城! 枯木林外,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好似一张大网,将先行一步的神祇尽数罩住,紧接着一柄袖珍飞剑,自少年灵台处浮现,水火之力于左右环绕,激射而出,此方河山骤得一场落地金雨,福泽无量。 在张麟轩的身后,三道身影依次浮现,居中者自然是耳挂银环,腰悬剑鞘的虞渊;左侧是一位中年儒士,一袭青色长衫,手握书简,敲敲打打,名唤乌巢;右侧是一位与张麟轩年岁、样貌皆相仿的少年,煌也。彼此唯一的不同,便是后者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木讷。 张麟轩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缓缓开口道:“怎奈受制于光阴,故而聚不得五行相生,还望三位见谅。而今一切之亏欠,来日必然偿还。” 虞渊笑了笑,轻声道:“公子这话就有些见外了。” 乌巢故作无奈之色,叹气道:“听见这般言语,我还以为我是被人收养的。” 煌也傻笑道:“我觉得他们说的对。” 虞渊与乌巢不约而同地白了煌也一眼,齐声道:“屁。” 煌也一头雾水。 张麟轩会心一笑,正想说些什么,远处却有一道虹光瞬间划过,少年猛地睁开双眸,纯粹金光自眼中一闪而逝,然后便是双眸异瞳,左眼为湛蓝色,右眼为赤红色,眉心更有一道青木纹理。 身侧黑剑骤然化虚为实,被张麟轩一把握住,以他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宛若地牛翻身一般。 张麟轩倒持剑锋,神色漠然道:“斩草需得除根,伐木亦是如此。” 四道流光,分黑,蓝,青,赤四色,骤然拔地而起,以黑色流光领衔,直追方才那道虹光而去。 剑之名,曰乂戈,所求之事,斩却妖族之根。 极北之地,一处溶洞,半枯半繁之树,摇曳不定,好似人之惶恐不安。 溶洞之外,剑气纵横,步步逼近。 :。: 第八十九章 议未来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站在神殿外的玉阶上,遥望虚空,星光黯然,再无璀璨夺目之姿。张欣楠拄剑而立,回身问道:“此番星陨,不知元君如何看待?” 元君微微一笑,轻声道:“终局已至,皆命数使然,诸神唯有一死,方可破除灾厄,得到真正的解脱。” 张欣楠又问道:“所谓终局,莫非是个无神的时代?” 元君笑着说道:“道理固然如此,但终究会有些许漏网之鱼。若其顺江而下,或可觅得一线生机。天之造物,虽无慈悲之心,亦无冷漠之意,看似无路可行,或许下一刻便忽觉柳暗花明。” 景行突然上前一步,面无表情道:“依元君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与您无关?” 元君原本在殿内缓缓踱步,静待心者回归,见两人言语相问,便将止步于佛陀身前,笑着打量了后者一眼,然后解释道:“佛门讲究因果一物,善因善果,恶果恶因,皆是前生造化事,定今朝福祸行。堕神之战,乃是虚无所致,平定此乱,诸神本源受损,急需休养生息,然不及寒暑交替,地界便行登天之事,以全盛之姿,战吾积弊之躯,安有不胜之理。此外九天玄女、古神乐瑶、掌司陆吾,以及诸多与鹿衍亲近之神,他们昔日的选择,想来也不用多说,所以一个胜之不武的名头,终究是逃不掉的。诸神心中怨愤,亦是情理之中事,如今众神归来,携本命星辰坠地,便是昔日之因所结出的果。此番因果于我而言,可谓是毫不相关,又何苦自找没趣。” 景行不禁冷哼一声,怒声道:“堂堂众神之主,未曾想竟是个虚名。” 元君不怒反笑,看着一旁的修,缓缓说道:“所谓的十方阁阁主,不也是一个闲职?依我看来,名副其实者,唯有一人,便是酆都冥君。万物生灵归葬之地,难得偷懒。” 修不禁点点头,感慨道:“或许他才是最为纯粹者。” 元君并不认可修的这种说法,于是反驳道:“身为冥界之主,虽非闲者,却终将为心绪所累。仰头瞧见的越多,便越会远离纯粹之道,而这也是今日他不在场的原因。所谓的长生之人,无非是终局的选择,但这个位置是由冥事先让出来的,故而当黄更辰斩断轮回之道后,便意味着将位置重新还给了冥,也就说,他会先众人一步踏入终局,所以规则之书上,不得由他来参与制定,否则当原初之劫降临时,书卷便无法引导光阴脉络,进而走向未来,穿过那无序混乱的时代。” 修沉默了一会,沉声问道:“吾等定下的规矩,当真会适合后世?” 元君解释道:“规矩一事,还不容吾等来指手画脚,且留于后世,使其自行抉择。至于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便是怎样维持‘新界’的长久太平,从而免去无谓的争端。说得直白些,便是定下‘根系’,使树干或是枝叶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同时又不会影响到树根。” 张欣楠遥望虚空,不置一词,这般打理俗物之事,他并不想参与,而景行却略有不同,低眉沉思,几次抬头,却欲言又止。反观三教祖师,至圣临空而书,写了三个字,道祖见状,便又补上两个字,佛陀亦是笑了笑,以一字结尾。 仁、义、礼,三者好似如旧,却又别有他意。 自然。 空。 元君欣慰一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新界便以三位所言作为基石。万物生灵,道德尊仁义,言行守礼法,以此作为准绳,若有违背者,当受天诛。自然之道,顺乎于地利天时,万族可取而用之,然当谨记生息不止之法则。楼阁倒塌,空空如也,了断修行之因,人族可得万年安定,此外各族,依照缘法修行即可。” 闻言之后,张欣楠与景行皆是一惊,猛然转身,面露愠色,沉声道:“了断修行之因?!” 元君笑而不语。 修开口解释道:“是我的意思。” 张欣楠压制心中怒火,问道:“为什么?” “胜之不武,故而亏欠甚多,需得拿一世偿还,以万年为期,期满再议。”修神色平静地说道。 景行冷笑一声,神色漠然道:“亏欠一事,落不到人族身上。所谓的胜之不武,着实牵强附会,乃是无能者编织的借口罢了。昔日登天之战,地界才是主导,而人族也好,妖族也罢,皆是参与者,是万族同盟中的一支,并非全部。若非说有罪,无一者幸免,既然如此,又何来的人族了断修行之因,各族可依缘法修行之说?!远古大地,妖兽横行,人族只能躲在角落里艰难求生,如今既已堂堂正正地站在天穹之下,又怎能退回去!地界之胜,可归结于十方阁,而人族之胜,乃历代先贤之功,怎得尔等在此一言决断!” 大殿内,鸦雀无声,故而骤然拔剑出鞘之声,便显得极为刺耳。 张欣楠默不作声,托着铁剑,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除景行外的所有在场者,包括那些其实在场,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或不敢露面的家伙们。 前者如转世的白泽,摆脱了光阴史官的身份,他便选择了重新开始,所以如今魂魄羸弱,虽至天界遗址,却无法凝聚出实体,只得在场旁观。 后者如身为九大妖族始祖之一的辟邪神君,以神通道法隐匿身影,生怕被姓张的看见。 自站在大殿里的那一刻,张欣楠与景行便察觉到了他们的踪迹,但碍于元君的面子,一直未曾理会,可此番言论一出,便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他们的谋划。 张欣楠将铁剑猛然砸向地面,原本就已经破败的元君神殿,此刻再遭劫难,尽数被剑气摧毁,化作齑粉,消散在无尽的虚空当中。 因此,众人只得脚踏虚空,一些个不能现身者,此刻身躯好似摇曳灯火,明灭不定。若无依托之物,地界生灵便直接踏足虚空,神魂需得时刻承受煎熬,稍有不慎,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亦会留下难以挽回的创伤。 张欣楠愤然道:“多说无益。吾之剑,名为人间,当以剑之名,守护人间。若能折断此剑,诸神便随尔等之意,否则,一切免谈!” 景行神色冷漠,一言不发,走到张欣楠身旁站定,拔出腰间佩剑,朝前轻轻一会,凛然剑气纵横万里,于极远处虚空斩开裂隙,久久不能恢复。 景行之剑,名为婵娟,后来因觉得有些秀气,便将之更名为月色。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求得就是一份圆满安定。 一剑名为人间,一剑名为月色,御剑之人,皆心怀守护之意,虽为二体,却属一心。 躲在暗处的辟邪,见二人如此嚣张,忍不住骂道:“尔等大胆,竟敢在元君面前如此放肆!还速速磕头认错,以免元君降下天罚,取了尔等性命!” 元君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修,好似在说,这种脑子不好的家伙,你干嘛把他带过来?为了激化矛盾,从而彰显你徒弟剑道之高远? 修轻咳几声,刚想责令辟邪住口,眼前却突然掠过一道璀璨剑光,纵劈而去,剑锋所斩杀者,自然是那多嘴多舌的辟邪神君。 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但仅此一剑,便将其神魂斩去大半,再无法施展多余的神通,只得以真身相见。 人间之剑重势,月色之剑重速,故而若换作是张欣楠挥出这一剑,辟邪早就死了,哪里还会留下半条命。之所以不是张欣楠出剑,是因为元君提前以心声劝了一句,大概意思是当下这一刻,书卷高悬,不宜杀生。 张欣楠与景行虽然愤怒,但只是对条件的不认可,而非是对那卷书有任何的怨言。有些事情,自然能够商量,但有些事,绝不可商量。万族之中,当属人族身躯最为羸弱,若无修行支撑,实在难以立足,故而这一点,断不可退让。以实力震慑,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在必要的时刻,没有什么比它更有用。于世道间行走,自然应该和气生财,但也绝不可做没有火气的泥菩萨,不推崇追求修为的强大,但修为的强大却是最靠得住的底牌。腰间的剑,并非装饰,平时或许可以不用,但关键时刻必须拿得出来,且剑锋一定不能锈迹斑斑,要始终都抖露寒光,保持锋芒,如此进退由己,方能真正太平。 张欣楠身形一闪而逝,来到辟邪面前,虽然自己答应了不杀他,但没说不给他一个教训。抬手就一拳,重重地砸在辟邪的右眼上,后者顿时哀嚎不已,显得极其痛苦,只因这一拳砸碎了由眼睛至心肺的全部脉络。起于右眼,而止于心肺,其中过程中的脉络就好似已然枯死的树根,再无任何修复的可能。 “若非顾忌着当年一并登天的情义,你早该死于人妖大战之中,肆意吞噬生魂,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为过。今日既然来了,便好好谈,莫要动歪心思。我那师父,想必是过了一万年,免不得有些老糊涂,再加上耳根子也软了,所以听不得人诉苦,一来二去,答应了什么,千万别当真。现在的十方阁,陈尧当家,而在众师兄弟中,又是我当家,所以有啥要求,与我们来说,别麻烦他老人家。若接下来议事,再让我听见犬吠,今日可就是宜杀生了。” 张欣楠冷笑着说完,转身走回去,与修插肩而过,后者沉声道:“你莫非是要悖逆为师?” 张欣楠收敛冷漠神色,笑容温和道:“师父,小七离开的那天,我不就跟您说了,好好休息,有事交给我们,您这又是何必呢,莫非是让外人看笑话?虽说你我间吵架是常有的事情,不至于为此反目成仇,但旁人不知,若是人云亦云起来,还真是辟谣跑断腿,能累死个人。” 修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为师的就是太过由着你的心性,以至于惯出了这般处处爱顶嘴的毛病。让你修神通道法,你却非要走什么剑道,虽说堪为人间无敌,但与为师当初设想,还是有一段差距。后来传你心法,你又偏要去修什么三魂锻心之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但这一次,你能不能听为师一回?” 张欣楠眼神坚毅道:“行走江湖,腰间有无悬剑,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若放弃唯一的制衡手段,今后的人族又与待宰的羔羊有何异?” 师徒相持不下,道祖却忽然发笑,朝着张欣楠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声道:“师兄何必恼怒,允了也无不可,既然终局之前,要历经无序的混沌,修行之法断然难以保存,或有或无,相差不大,倒不如先问一问何为妖族之缘法,再行商量定夺,你看如何?” 未等张欣楠作出反应,景行便看向元君,后者只得笑着回答道:“修行之法断绝,此乃注定之事,任谁也无法更改的终局结果。所谓的缘法,便是原本的优势,譬如妖族天生强大的体魄,或是器灵一族,御物的本事,皆是各自的缘法所在,至于人族,自然是缘分薄了些。” 张欣楠沉思片刻,皱眉道:“妖族锤炼体魄,亦是修行之道,而人族还是空空如也,毫无制衡手段?” “所以才要就安定一事,为人族提供保障,来确保一方乐土,免去无谓的争端。”元君说道。 道祖想了想,问道:“敢问元君,不知所谓的终局,可还有天地自然之道?” “一方天地,山河俱在,唯一的变化就是,旧人随原初劫而去,新人诞生于原初劫之后。” 道祖笑道:“师兄,既然天地自然之道还在,三教百家的修炼体系便不会断绝,你的剑道亦会有所传承。因为这些道法本就存在于天地自然之中,我们并不是开创者,只是发现者而已,所以即便今日放弃,明日也一样会后来者被重新拾起。” 张欣楠默不作声,虽不似先前那般态度强势,但心中依旧不得安宁,似乎总觉得这样会让人族失去先机,甚至是沦为其他族群的附庸。 元君并未在此纠结,轻声笑道:“既然大家对此事存在着分歧,就暂且搁置,容后再议。接下来,有请诸位商讨一下疆域划分之事。对此,诸位仅有两个选择,一则是五方之州,二则是天下九州。” 景行开口问道:“有何不同?” 元君笑而不语,随手一挥,将神殿恢复如初,既然已经火气渐熄,就无需拿我的宫殿撒气了。至于问题答案,自然是不能说的。 辟邪艰难地走到大殿中央,忍着疼痛,高声道:“我赞同划分九州,以此来保证各族分散而居,避免因为领地的问题而爆发冲突。” 白泽面带微笑,点点头,便是赞同,轻声道:“我觉得这样也好。” “九州的天时地利,可有不同之处?”景行问道。 “不好说。”元君含糊其辞道。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既然诸位没有其他意见,那就暂定九州。待终局来临之前,若有不同的想法,各方应允之后,还有一次可以更改的机会。” 此后又商讨了许多事,大到天时地利,小到鸡毛蒜皮,似乎一切都将被记入书中,从而化作框架,既是对后来者的一种保护,同时又是一种约束。 元君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笑道:“诸位还需停留便可,待心者归来,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商讨。”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有道祖会心一笑,与张欣楠并肩走到殿外,就地坐在玉阶上,前者不急不缓地说道:“闲来无事,便偶尔会想想归去的那一天是何模样,如今似乎快要如愿了。” 张欣楠打趣道:“怕?” 道祖笑着摇摇头,呢喃道:“山河远阔,难免不舍。” :。: 第九十章 死劫无解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海晏城。 将军身披甲胄,手握长枪,立于城头之上,神色漠然地望向远处,自言自语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却不知所言熙者,亦光明也,又岂会自甘堕落,与深渊为伍。” 妖族南下已成鲸吞之势,且容海晏城试一试锋芒,满城披甲之士,皆严阵以待,只求一战,即便落得身死,亦是无怨无悔。 沿着登城道,张麟默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来到城头。面具碎裂大半,白衣为鲜血浸染,显然是经历一番苦战,但身为兄长的张麟熙却不曾转身,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言语都没有。 张麟默面色苍白,自袖中取出一道手令,高高举起,怒声中掺杂着一丝哭腔,以近乎嘶吼般的嗓音说道:“镇北王遗命!即刻起,西线全军退守朔方城。由守城将领亲自护送长公主去往京都,请求援军,以驰援北境!” 张麟熙淡淡地回了一句,“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 “三哥!” 这一刻,张麟默似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不由得瘫坐在城头上,眼眶红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无能为力,故而满心自责,以至于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张麟熙一言未发,转过身,缓缓走到张麟默身边,伸出右手,却并不是为了将他拉起,而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竟是将碎裂的面具直接抽飞,落在了极远处。 张麟熙怒声道:“滚去南门,由你亲自驾车,护送若君去朔方。若是路上出了任何差错,军法处置!” 见张麟默有所迟疑,张麟熙便揪着前者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按在登城道上,使他依着城墙,好借势走下去,然后瞪眼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那你为何不走?!”张麟默质问道。 张麟熙眼神冷漠道:“我可以不遵王命,但你不能不听兄长之言,所以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身为一城守将,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父王一时糊涂,你又怎能由着怹犯错。不必多言,赶紧离开。” 张麟默只得走下城头,时而回望一眼,所见者却只有兄长的背影。甲胄与长枪,似乎早已注定了破碎的结局。 行至南门外,见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行囊简略,唯有主仆两人乘车。 见到张麟默,萧若君笑容温和道:“有劳六弟了。” 弱冠公子作揖还礼,轻声道:“嫂嫂言重了。” 一辆马车,缓缓向东驶去,明月独悬,不见繁星,寂寥之余,悲寂难言。 车厢内,萧若君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打湿衣衫。 群妖围城,将军披甲持枪,一骑当先,率先杀入敌军大营,以兵家之术,请得一尊英灵,在其护佑之下,一路先前冲杀,直至气力衰竭而亡。 妖族敬重强者,亦敬重死者,就地以黄土掩埋,并将侵染无数妖族鲜血的长枪,留在了他的坟墓旁。秋风卷起,直至腐朽。 狮子城。 作为同龄人当中,陷阵冲杀第一人的张麟泓,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以秘术吞噬了埋葬于此的狮兽身躯,进而获得了极其强大的体魄。独自一人,率领三万铁骑,直奔妖族大军而去。 若此战得胜,狮子城可再守十日;若是不成,则先城一步而亡。 张麟泓骑马当先而行,左右跟着两位年轻的百夫长,皆是不久前才提拔上来,准备当作一代名将培养,只可惜光阴不予他们成长的机会。 “将军,此番冲阵,打算斩首几只畜生?”身披黑色甲胄者,名为周义,深谙兵法之道,又身兼武夫之力,可谓是军中难得的人才。 张麟泓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跟来作甚,我不是昨日叫你滚去南山城了吗!” “那么远的路,他才不愿走呢。” 另外一人未曾穿戴甲胄,只是腰间悬着两柄长刀,按他个人的说法,就是甲胄沉重,极易影响出刀的速度,故而不愿出穿戴。他年幼时,父母亡故,不得名姓,从军之后,自取名为一刀,经常念叨着一句话,就是立了大功,好与将军求了姓氏。 周义嬉皮笑脸道:“南山城太远了,走一趟,估计要累死好几匹马。再说了,人生地不熟,吃饭也是个问题,还不如在家老实待着。” 张麟泓气笑道:“堂堂南山城,秦家长子坐镇,莫非还能差你一顿饭?” 周义思考片刻,一本正经道:“听闻南山城富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吃的几乎都是细粮,俺周义是个粗人,估计吃不惯这矫情东西,要是不合胃口,再闹出些灾病,那多耽误事啊。” 张麟泓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就你有理。” 周义嘿嘿一笑,说道:“还是冲阵厮杀痛快,又何必去遭那份罪。将军,咱说这次凯旋归来,您能不能亲自下厨给俺们做顿饭,就一锅红烧肉就行。” 一刀应声道:“再来一壶美酒就更好了。” 周义先张麟泓一步,故作严肃道:“书上说,你这叫贪心不足,此风不可长也。” 张麟泓轻嗯一声,接下来却又是另外一种说法,“心中有所期待,乃人生一大幸事。等回了军营,肉不多,但酒绝对管够。” 瞧着周义吃瘪的样子,一刀做了个鬼脸加以嘲讽,而将军非但不阻止,反而还乐在其中,一并做了一个。 明月之下,欢声笑语,坦然赴北。 黄沙之中,鲜血四溢,尽归秋风。 冲杀妖族大营的过程中,长刀碎裂,而持刀者亦是被斩断一臂,并且折断双腿,死前笑着看向张麟泓,问道:“将军,你觉得张一刀这个名字,怎么样?” 身躯庞大的妖族一掌砸下,他甚至还未听到答案,便被这一掌拍碎头颅,化作血渣。 周义以仗武夫气力,凝聚沙土化作双拳,左右齐至,砸向妖兽的头颅,亦是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这头畜生的性命。浑身是血的他跪倒在张一刀的残躯前,笑容苦涩道:“老子也算帮你报仇了,到了那边,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周义气血已至极限,再无生路可言,倒下之前,转身朝着张麟泓大喊道:“将军,快走!” 张麟泓的眼中遍布血丝,瞧着这一幕幕,突然发出愤怒至极的嘶吼声,随即一道狮兽的影子蓦然出现在天地间,他拿起一柄长刀,将自己的首级割下,以自身之躯,血祭狮兽之体,进而与之融为一体,成为一头只知杀戮的凶兽,一声声愤怒的咆哮,似在宣泄怨恨之火。 这一日,妖族大军未至狮子城,便已损失惨重。 赊月城。 城主府内,张麟燚心神不宁,难以入睡,坐在窗前,以圣人文字,不断地行推演之道,却迟迟没有结果,以至于急火攻心,鲜血夺口而出。 九儿心疼地抱着他,呜咽道:“公子,你停手吧!” 张麟燚沉默了,呆呆地望着门外,此刻的他,除了痛恨自己的无能,什么都做不了。 世人皆以为修得半个本命文字的他,乃是走在大道坦途上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日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不过这一切,又有什么用,所谓的天之骄子,此刻竟连推演一事都做不到。 张麟燚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九儿额头,歉意地笑道:“刚才吓到了你,对不起。” 九儿连忙摇头,忍住哭腔,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轻声道:“没关系的,公子你能平安就好。” 张麟燚愣了一下,眼神茫然地四处张望,手指在不停地抖动,颤声道:“所有人最后都会平安的,你说对吗?” 九儿没有任何迟疑,赶忙点头,道:“一定会的。” 门外,一袭青衫独立。此刻的他,不敢再向前一步,因为他无颜面对屋内的人。此番回来的目的,无疑是为了与人收尸。 鹿衍凭空变出三枚铜钱,皆是上古时期的老物件。因其沾染着一部分祭祀之道,故而极易窥得天机,虽不完整,但辅以占卜之术,便能得出最接近的那个结果。 鹿衍将铜钱向上一抛,落在手中后,不由得攥起拳头,迟迟不肯去看那个结果。 一阵白雾在鹿衍身旁升起,化作一位老者模样,正是离开镇北城不久的林玄。说来也是好笑,昔日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的两人,如今却因收尸一事,再次站在一起。 林玄率先开口道:“可曾后悔?” 鹿衍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为何要后悔?” 林玄默不作声。 鹿衍苦笑道:“悲痛在所难免,但不会后悔,因为终局的开始,将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宁。” 林玄对此不做任何评价,换了个话题问道:“斩草除根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无论你我他,皆随心者归去,完成规则之书,为终局的到来,打开至关重要的那扇门。” 林玄轻嗯一声,不再多言,瞧着鹿衍攥起的拳头,于是随口问道:“占卜一术,时灵时不灵,不知这一次又是何种结果?” 鹿衍摊开手心,林玄不禁默然。 所谓结果,死劫无解。 :。: 第九十一章 终局将至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对于这个结果,鹿衍并不觉得意外。棋盘至此,虽有迹可循,却亦是杂乱无章,这便是欺瞒光阴之后,所需付出的代价。一己之私,十世轮转,不知犯下多少错误,此刻皆成落叶,为秋风卷起,葬于火中,化作尘埃归去,倒也还得一份清静。 林玄仰着头,望向天间明月,沉默良久,唯有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鹿衍释然一笑,轻声道:“独木难支一语,先辈们诚不欺我。或许如今的失败,已然在长河之上便注定,即便倾尽手段,亦是无法挽回所失。与其执念愈深,倒不如选择就此放下。世间十分事,八九皆苦,唯留一二甜,若能用后者冲淡前者,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幸事。吾有红衣古琴,尔有白衣墨染,俱是难得的造化。相较于万物生灵,已然是多了几分运气使然。” 林玄收回目光,笑容略有几分苦涩,道:“苦中作乐的本事,你倒是驾轻就熟。一叶繁花,你我各有所得,自然是天大的运气,但对于这一世的他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不知在终局到来之前,又能留得几分过往。若失去的太多,一旦心神堕魔,衍生未来之举,便无疑会化作灭世之劫。” 鹿衍神色如常,轻声道:“相较于南线的安稳,北线注定转瞬倾覆。因为北境之阵法本就是一场豪赌,借天时地利人和营造出的剑刃,一旦被折去锋芒,便会彻底沦为无用之物。玄一的苏醒,使得‘吞噬’重归大地,而后者又恰好是虚无之力的本质,无论镇北城积攒了多少灵气,终究会被无穷尽的车轮战消磨掉,城破早已注定,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再拖延几日,对于整体局势而言,并无太多的作用。正是因为如此,怹才会选择仗剑出城,以求在既定的死亡中寻找生机,但很显然,怹失败了。长剑的碎裂,即意味着灾厄的到来,让人避无可避。” 城破之时,就注定了少年会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林玄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南下中州,问道十方,是张欣楠临走前,留给徒弟的保命手段,但张麟轩却极为干脆地拒绝了,从而选择了北归。不知这一切又是否在你的预料之中,但有一点极为关键。一个境界修为低下的少年,甚至还未曾及冠,回了家,除了添乱以外,又能做什么?更奇怪的是,他最终竟然选择了独自去往荒原。久居府第,知之甚少,还望解惑一二。” 鹿衍沉思片刻,然后不急不缓地说道:“心之所系,一念动之。一个看似草率的决定,实则却是本心的选择。至于为什么,我目前只知其一,余下是否还有其他原因,都已然无从知晓。极北冰川消融,意味着群妖的苏醒,但那扇封印了玄一的石门,若无证道者以命相祭,断无可能打开,所以三师兄的一记落子,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以至于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而这一切都间接地表明了体、魂两者存在着极其严重的弊端。体者束缚于囚笼,魂者虚无之缥缈,唯心者洞悉万物,正巧对应着你我他三人。由此可知,之所以张麟轩会如此选择,正是因为他瞧见了你我所瞧不见的东西。最大的威胁,曾一度被认作是自虚空而归的神祇,但眼下玄一所带的威胁,乃是不容争论的‘最大’。所以从一开始,心者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为了玄一。若无所料不差,天明之前即见分晓。雪山溶洞之中,要么剑折身亡,要么古木断根。当足以颠覆世道的力量全部消亡之后,踏入终局的大门才会彻底敞开。于无尽的毁灭之中,留下一缕生机!” 林玄轻嗯一声,随后又问道:“有些因果,我虽然未曾经历过,倒也大致清楚。妖主的求而不得,亦是年少时的青涩岁月,但有意绕开朔方城一事,总不能是因为故人遗留血脉所致吧?” “是因为忌惮。”鹿衍面色一沉,怒声道,“与凤凰一族有旧不假,但当年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装装样子,光是想想便觉得恶心。若非羽皇凤擎宽仁,仅凭当年之事,玄一便要再沉睡万年。追求心中所爱,这本来没有错,但若是刻意装作单纯,求人怜爱,便十分恶心。” “那他到底在忌惮什么?” 对于当年之事,林玄不愿纠结过深,只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经知晓了。 “玄一之修为,虽略输你我几分,但你我毕竟为光阴规矩束缚,不得倾尽全力,所以就当下而言,他确实是人间的至强者。不过若是师兄重返人间,自然另当别论。” 鹿衍咳嗽几声,又继续说道:“现在的他,可谓是风光得意,任谁也拿他没办法,但是朔方城的小凤凰,一旦身着凤袍,就此翩翩起舞,便可将我分割出去的山河唤回,那里埋葬着无数在堕神之战中陨落的地界强者,其中自然也就包括羽皇凤擎。当年的至强者,如今虽失了体魄,灵魂亦是残缺不全,但他却掌握着虚无之力。一旦重临人间,事态就会变得愈发的不可控制。玄一此番苏醒,意在登顶,所以他绝对不希望此事发生,进而便会本能地选择避开。对于这份忌惮而言,更多的是忽起于心,他未必知道全部真相。” 林玄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虚无吞噬一切,自然也包括拥有者本身,所以一些踪迹是很难察觉的。由于混沌之力的缘故,似这等事,我能多知道一些。”鹿衍轻笑道。 林玄一笑置之,“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至于海晏城与狮子城,你可以先行选择,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鹿衍嘿嘿一笑,说道:“正所谓能者多劳,况且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您老辛苦一遭。” 林玄瞥了一眼屋内,瞧着那般自责的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忍,轻叹一声,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开解他一番,以免心湖就此沉寂,沦为一滩死水。”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林玄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心念一动,就此离开赊月城地界,以分身之法,分别去往海晏城与狮子城。 待林玄离开,鹿衍便要现身走入屋内,却突然被一人扯住肩膀,随即传来一道温醇嗓音,“有些难过,其实不需要明理者的开解,更多时候,唯有陪伴才是良方,就像小时候遭人背叛的你一样。那丫头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鹿衍不禁愣在原地,缓缓转身,瞬间泪流满面,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月光之下,张麟诚以灵魂姿态至此,相较于以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同。瞧着鹿衍涕泪横流的样子,张麟诚非但不“买账”,反而还打赏了前者一个“板栗”,狠狠地敲在他的额头上。 张麟诚气笑道:“赶紧收一收你这可怜模样,现在可没时间陪你玩闹。” 原本脸上的“悲伤”神色,顿时不见了踪影。鹿衍站在原地,笑容灿烂道:“我是该叫你哥,还是叫你师兄。” 张麟诚笑着回答道:“都可以。” 鹿衍笑问道:“本我之魂体心,三者哪一个?” 张麟诚摇了摇头,不急不缓地说道:“魂体心之别,是你十世轮转之后,道者自行衍生之法,而我所悟者,依旧在修行之中,不可混为一谈。” 鹿衍又问道:“相较于十方阁那位,多少如何?” 张麟诚直言不讳道:“陈尧坐镇楼阁,其中之压力,旁人不清,你又怎会不明,难不成还想让他五五分账?至于我所占者,仅是一小部分心念而已,否则也不至于早早地舍了躯壳,惹得某人伤心痛苦一场。” 鹿衍面露难色,不解道:“此言似乎有些不妥,若是自愿为之,那其中的顺序又该如何解释?” 张麟诚摇了摇头,轻笑道:“此事与顺序无关,乃是陈尧刻意为之的骗局,无形间乱了第十世的脉络而已。其实我的存在,占了原本属于张麟赟的位置,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只求混淆视听,进而为心者之苏醒,提供一部分助力。” 鹿衍恍然,若是如此说来,一切便都讲得通了。他约束心念,暂时不去想这些事,神色稍显严肃地问道:“哥,深夜到此,想来还有其他事情吧?” 张麟诚点点头,缓缓说道:“此行共有三件事,且听我与你慢慢说来。” “北境之势,已然不可逆转。于今夜子时前,各处城关尽皆沦陷,坦然赴死无数,唯有朔方城与南山城还在苦苦支撑着,但妖族破城之日定然不远矣。虽不知道你的打算,但家人之安危,还望你能妥善处理。至于那支舞,依照占卜卦象而言,乃是既定之事,不得更改,但我之后会彻底舍去这一部分心念,以此来换取一个名额,送她走入终局。不过无序之后再生之有序,是否还能维持这一段缘法,为兄就不得而知了,仅能帮你到此。反观李子那丫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自有韩先生护持,想必最后的手段与我相比较,应该差别不是很大。” 鹿衍刚要就此事说些什么,却张麟诚抬手制止,后者继续说道:“也不全是为了你,甚至都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为了你。凤凰一脉,不得陨落,乃是十方阁、北境以及羽皇凤擎的一场交易,其中涉及的东西,你不必了解,所以我回归本我,让出名额,皆是早就谈妥的买卖。至于李子,她涉及文庙传承一事,笔墨间又占着剑道之气运,所以留下,也是注定的结局。” 张麟诚会心一笑,轻声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仅是你在付出,世道亦在回馈着你。兜兜转转的命理,由着谁当真不好说。” 鹿衍抬起头,与此方天地笑言道:“多谢了!” “别忙着道谢,记得一定要阻止那支舞,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张麟诚严肃道。 鹿衍沉思片刻,说道:“那支舞无法改变,但最后产生的因果,或者说弊端,我可以拦在自己身上,不使其遗祸此方天地。” “也好。”张麟诚神色无奈的点了点头,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件事。苏先生,韩先生,齐先生,以及中州晋国的那位国师,陈皓,陈先生。以此四人为主,京都城许诺负责查缺补漏,可谓是五人联手下了一盘棋,对此事你又了解多少?” 鹿衍摇摇头,说道:“虽有所察觉,但一直未能找到任何线索,甚至就当年赴荒原娶亲一事,我还曾特意梳理一番脉络,最终仍是一无所有。久而久之,便束之高阁,再加上琐事繁杂,故而一直未曾捡起,莫非其中还有门道?” 张麟诚解释道:“几位先生,对日后世道的走向报以最坏的打算,所以做出的选择,看上去都有些极端。苏先生以死制衡荒原,为得就是留个北境喘息的机会,否则妖族的南下只会更加顺利。韩先生几乎二十年不曾离开王府,为得就是看护本心所在,不使其行差踏足,其过程可谓艰难。齐先生更是细心教导,以顺乎自然的礼法来约束小轩,使其不至于堕入修罗,临走更是还了你一番圆满心境,一来是真心疼爱徒弟,二来所求无非是有更大力量制衡妖族,最终倒如他所愿,你平定了十二殿之乱,守住了南线战场。至于陈先生与许先生,可谓是推波助澜,帮着妖族早早地选好了一条死路。攻取北境之后,势必南下中州,而在大旭的南疆十六道内,便藏着死劫,一旦踏足,将会有数十万妖兵惨死。” 鹿衍神色漠然道:“依哥的意思,莫非是要让我打散这场死劫?” 张麟诚摇摇头,道:“非也。依照某人持剑的模样,估计妖族走不到南疆了,但这份杀劫不可作废,我需你帮着添油加醋,最终送给诸天神祇。灵官许都,十方阁叶岚,以及铁棒孕育之灵,已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虽拦住其脚步,最终斩杀了两位主神,但诸神回归的脚步不会停下,你要彻底除去这等隐患。” “明白了。” 张麟诚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最后一件事。无需你在奔波,记得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代我们这些不孝子,与母亲说声再见。” 张麟诚遥望朔方,面露不舍,甚至未等鹿衍说话,他的身影便骤然消散,归于夜色。 鹿衍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向天幕,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又有人叫他。 张麟燚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坐在门槛上,虽然眼前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那个爱顶嘴的臭小子就站在不远处。 “天明之前,静待一剑,一剑过后,便是终局。” :。: 第九十二章 天下遂分九州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半枯半荣之树,虚幻现实颠倒,一道道身影,好似走马观花,聚而散之,散而聚之,诸般妄念骤生,贪嗔痴如影随形,唯本心不动,方可屏退诸恶。 囚笼之内,唯有两人。 玄一神色自若,环顾四周,不由得流露出赞许之色,轻声笑道:“以心火构筑囚笼实体,纵观万年修行之道,鲜有成功者。” 张麟轩默不作声,长...... 看到薙切爱丽丝满脸期待的笑容,黑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将料理放入嘴中。 至于黑龙这边为什么没有消耗惩罚,这个只能说他的潜力很高,因此无视了很多限制判定,毕竟「直死魔眼」虽然强大,但相比黑龙那一身变态技能还是有所不如的。 高齐这个棒槌完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么误会,潇潇洒洒地走了。 他们没有什么善良之分,有的就是咒骂与吵闹,还有不定时的往霍格沃茨高大的结界上丢上一记魔法弹。 黑龙满意的点了点头,能够自己同意最好,省得到时候自己还要多费手脚,随后在薙切仙左卫门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当中,薙切爱丽丝再一次缓缓消散在他们面前。 阴煞雨蕴含着阴煞之气,落在人体身上后,这些阴煞之气就会钻入体内。 因为他的两份大餐增加的属性都是固定的,每一份都相同,可逝去的殇做出来的怎么还能是随机的? 慎独也早早的等在了山下,而且是带着所有在战场上露过面的羚牛坐骑一起在这等着的。 “我说我都已经忘记了,又何来原谅之说?”古依儿轻扬着唇角,语气温柔,眉眼中完全看不到一丝对她的厌恶。 金币是玩家间的交易,运营商只提供平台、收取百分之一的服务费,金币的价格由游戏内市场行情调控,这也直接体现了游戏内金融系统的强大。 按道理来说,如果连城翊遥知道了她想要君家老宅这件事情的话,连城翊遥应该会帮助她达成心愿。 “龟仙人我能问你一个事情么?”我看着乌龟问道,乌龟对我们并没有恶意,现在我也不打算走了,这乌龟应该知道很多东西,看看能不能从它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此时他风帽下的神色堪称狰狞,甚至那一双枯槁的碳化手臂,也已经从袖子里显露出来,眼看着便到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节奏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不?”我踮起脚尖,把手搭在阿楠的肩膀,学着兄弟之间的姿势。 等苏亦晴感觉到饿的时候,她已经脚底踩棉花,走路都是飘着走了。 好似对于言亦所说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连城染陌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可是,让林天涯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给母亲梳理完经脉,带着母亲来到石门之后,准备去寒冰古洞外面给母亲解除寒冰之毒的时候,却发石门之上被一层强大的禁制给禁锢了起来。 当我看到屋子一片狼藉,有点愣住,地面满是玻璃碎渣,所有的家具都经过疯狂的摧残,东倒西歪。我很庆幸自己开溜了,不然可能被送进急救室。 妖刀上面仿佛有灵在怒吼,这一刻的妖刀化作一条无比璀璨的黑光,黑光刚一出四周的光亮突然消失了,四周就剩下这么一道黑光,黑光狰狞,如要撕碎世间的一切。 这年轻人两条长眉斜斜向上,眼神犹如朗星,优雅之中,却又充满了勃勃英气。 第九十三章 无定之定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少年笔下的年少 天外虚空,星海干涸,光阴断流,一切皆已成消亡溃散之象,唯有元君神殿,悬于虚空之中,敛昨日之破败,显未来之璀璨。 大殿之内,书卷浮在半空,原初之力已归其一,故而在此静待余下三者。 心者正欲拾阶而上,却见数道流光掠出大殿,于虚空之中显露巍峨法相,相较之下,他好似芥子尘埃一般。抬头望去,第一眼所见,乃是元君之相,遍布星辰之光,尽显帝王之威严。 然后便是万世之师,修。法相之大,不输元君分毫,虽然神情严肃,但眉眼...... 他们觉得,你们这些新人的到来,会对他们产生威胁,所以他们会用尽手段来干掉你们。 顾琛摇摇头表示没事,他知道大家都担心他。他们在这里,也不会影响到顾琛。 李末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她还掏出了一块空白的玉简,在上面写到:今有南宫浩欠李末中品灵石两万一千七百块。然后摊在南宫浩面前,让他画押。 有奇怪的面具,有缺了一角的人偶,还有众多充满了宗教色彩的神像。 还没等她喘口气,那层阻碍结丹的屏障也剧烈震荡起来。丹田内所有的灵力都在冲击它,全身的血脉之力也汇聚成涛涛江河,冲刷着屏障。 这种东西,简直就是龙族的耻辱,不知是谁生下这大逆不道的恶心东西。 蒯良从抄过一面有着金色‘刘’字的黑色大旗,直直的插在地上,不让旗帜倒下。 他身上好像还有四五张银票,好像都是一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现已只剩下两张,他还是袖出了一张,摆在丁香姨面前。 她换上一件宽松的睡裙,踩着拖鞋,声音轻缓的回到了方琰那里。 水之月说完身形渐渐虚幻,晴川尊者知道这是不想让她跟随,只能守候在画舫之上等待着消息。 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是很公平的,当你的优秀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你就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将自己的计划告知莲华后,苍梧的元神回到牢房,回归本位。当日莲华设下酷刑无数的十八层地狱,他曾经责怪过她不因如此决绝,应以善治恶,用无上的佛法来引人向善,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欧阳柳相只看了一眼陆祈,便转身往回走。这时,两个身影凭空冒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陆祈。“丢远点儿。”欧阳柳相冰冷的说。两个身影应声,带着陆祈消失在夜空。 连月山。浅月听到久违的玉笛声,自她荣登上仙后,此玉笛便没有再响起,如今莲华以玉笛召唤她,定是有要事。 “有点心。”莲华拿了些点心,边走边吃。吃了些点心垫垫肚子,等着迷谷做好饭,来到假山,变回狐狸,跳到假山上晒太阳,当一只狐狸真幸福。 “儿郎们,冲入长阳,血洗落凤武者,~杀!”达穆奇身先士卒,滂沱的斗气劈向了长阳城城头。 半个时辰过后,街边围观的人都已经不耐烦而散去了,关羽、张飞还在缠斗! 有些人觉得自己离开了亲人,就不能独立行走,这是非常错误的观点。 千宝老道君低头看了一眼透胸而出的老大一截剑尖,惨笑一声,最后一个倒地身亡。 郑成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笑看着金阳问道,不过他的笑让金阳感觉到有点勉强,怎么看怎么别扭。 陈露萍刚刚处理完市政府的一些公务,有点疲惫,便笑了笑说道。 甚至有一些经济学家危言耸听,说现在印度、大清和华联等人口大国现在人口红利全变成了负担。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