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千人除魔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冬日,晌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这片荒芜干涸的土地,空中没有一丝风,四周鸦雀无声。众人的额上都泌出细密的汗,他们个个神色凝重,缄口不言,手中紧握着的都是平日最趁手的兵刃。每个人都在心里打鼓:那个魔头会来吗? 这些人达千余之众,以方阵排列,排阵有致,阵前是一个一人高的柴堆,柴堆之上盈盈卧着一名优柔貌美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被反剪双臂捆绑着,一张莺口亦被布团堵住,一动不动地卧倒在柴堆之上。她二十上下年纪,衣着艳丽,身姿娉婷,虽大半张脸掩没在那粗鄙的柴禾中,仍可看出她凝脂般的肌肤,倾国倾城的容貌:看形貌,她应当就是当日玲珑阁内那楚姓女子。 当日,众正义之士秘密埋伏在玲珑阁,设下重重陷阱,拟教那魔头死无葬身之地。那箭着实锐进,击穿膝骨,又从腘部透出,将其右膝贯穿,箭身却滞留在膝中。 男子剑眉紧蹙,牙关紧闭,胸膛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剧烈起伏。但很快,他的气息恢复平稳,他站在原地,不动不摇。 众人都去瞅射出这支箭的人是谁,竟敢为先,手法竟又这般刁钻。哦!原来是明州双绝庄申屠老庄主的首徒成不屈成大爷。 成不屈的箭虽迅猛,这魔头虽蒙着眼,但以他的修为,听声辨形避开此箭应当不难,可他为何纹丝不动甘心受之?难道当真“任杀任剐”?这却是为何? 本以为此次行动凶险无比,没想到天赐良机,这魔头突然失心疯了!众人摩拳擦掌,纷纷想要效仿,但见成大爷又搭上了第二支箭。 成不屈素喜将恶人零碎折磨,道上出名。众人见成大爷又要出手了,都按捺下来,都想看看这第二支箭会射哪里。只见他拉弓如满月,这第二箭想必威力无穷。 突然,一名黑衣女子从阵中走出,径直朝男子走去,恰挡住了成不屈的箭。这女子身裹一袭黑色长裙,左手戴一只黑色手套,脸上掩着一块黑色面纱,只露出那皓如白玉的饱满的额头,和一对凄婉哀伤的秋水眼眸。 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她笔直朝男子走去。 众人不由得吃一惊,左右相问,都不知这女子是谁。看她这身打扮,和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她多半也是被这魔头害死了亲人,为复仇而来。 这世上想要手刃这魔头的人,何止于她!不过,胆敢如此泰然近身的,怕是再没有第二人了——这魔头若突然发难,谁能抵挡得住?这女子的性命此时已然在他手中。 黑衣女子在男子身前泰然立下,举起了手中匕首,缓缓说:“现在,我就了结这一切。” 众人心中一动:这女子嗓音奇美!虽带悲调,却柔和典雅、豁明清醇,极其悦耳而独特,好似翩仙于世间万籁之外,令人贪听不已。 众人一边在心中惊叹,一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都想看看这魔头会如何应对这出奇女子。他们心里非常默契地出现同一个想法:恰可借机逼这魔头现形,看他究竟有何诡计,还是当真发了疯了。 但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久久没有刺出。她微抬螓首,良久凝望着男子俊美而果毅的脸庞,泪水渐渐盈满她的眼眶,在她的眼中如珍珠般闪着光芒。 在场千人中,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这女子亦正值双十年华;裹着黑裙的身子亦是娉婷绰约;虽掩着脸,但裸露的肌肤与那对美不可方物的凤眸亦昭显着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蒙着眼的男子虽知自己正被一双眼睛久久望着,却不知是怎样一双眼睛,对她独特的嗓音亦是陌生,这时道:“看够了没有?”他的声音一惯沉静。 看够了没有?黑衣女子眼中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当年,相见之初,在那盛放的老桃花树下,他不也是这样问她的么? 命只赋一生,念只存一世,怎么够她看呢? ------题外话------ Hi~我是浅清。 这是一部轻武侠向言情无敌宠文。 刁、萌、呆、软女主一枚;宁自伤十分,不愿女主受伤一分的男主一枚。 希望亲们喜欢。 002 桃仙讥鬼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十里迷雾,百年地府;迷雾散处,蝠蛇之腹。” 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的是两片神秘的海岛:地府岛,以及蛇蝠岛。 地府岛终日笼罩在一股有毒的雾气之中,这股雾气绵延十里,常年不散。岛民在岛上居住的时日久了,体内积聚了一定量的毒素,便得终身依赖这毒雾。有人倘若离岛,三个月内必得一种怪病,周身溃腐,不出半年就会死去。因而那地府岛虽是苦恶之地,岛民也只能继续住下去,直到百年老死。这前半句话的意思便指此:倘若身陷这雾气之中,一陷就是百年。 而这后半句话说的是,蛇蝠岛与地府岛相邻,恰处在这股毒雾完全消散的地方,但蛇蝠岛上毒蛇、毒蝙蝠聚集,倘若有人逃脱毒雾,却流落到蛇蝠岛上,就只能葬身蛇类蝙蝠的肚子了。 但这两片海岛能这般出名,倒不是因为它们凶险,而是因为两样东西:地府岛上生佛草、蛇蝠岛中杀人蝠。 据传,那地府岛上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什么奇形怪状的草木也都有。岛上就有一棵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仙草,叫作“生佛草”。传说,这生佛草过百年才结一次果,人若吃了它结的果子,便可去毒去病,甚至长生不死;得天独厚,能赛仙佛。 至于蛇蝠岛,那是叶家人的家业。叶家人世代居住在蛇蝠岛上,惯能驱策蝙蝠蛇类,防身杀敌无所不能。在各类蝙蝠、毒蛇中,最出名的就是杀人蝠。杀人蝠平日从不离开蛇蝠岛,但一旦被人引出岛外,所过之处,鬼哭狼嚎,是这世上最厉害恐怖的一种杀人利器。 江湖上没人知道这两座海岛的所在,但因两座海岛相距甚近,若能知道其中一座的位置,要找出另一座也就不难了。不过这么凶险的地方,本也没人想要去找,除非…… 除非有人泄露地府岛上仙果成熟的时机,同时泄露海岛的所在…… 世上既有这等阴森险恶的地方,自也有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美居。地处南界的桃花谷当之无愧要属其中之一。 桃花谷能在江湖上驰名,全因三样东西:薛族秘药、进出谷之道、万家人之貌。 薛家是桃花谷之主,原乃炼药世家,以各类奇花异草为本,门下有万、时、丹、柳四家花奴为辅。说起薛族秘药,江湖上无不推其为药界之首,寻方问药者四海来之。 然而,古怪的是,历代薛谷主没一个好客之人,在进谷的道上巧设机关,杜绝外人进入山谷。寻方问药者向来只在谷外被接待。因而,桃花谷虽理世事,实际上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当然也曾有不信邪的人敢暗闯山谷:若运气好一些,被抬出全尸来;运气差的,那就尸骨无存了。久之,江湖人皆晓桃花谷不可擅入也。 万家是薛家门下四大花奴之首。万家人天生丽质,容貌艳绝,天下闻名,远近显贵做梦都想娶个桃花谷中姓万的姑娘为妻。曾有豪富驱数车珠宝美玉前来下聘,将近桃花谷时却遭暴雨突袭,一车珠宝被打翻,冲下山溪。若有人偶然在溪水旁捡到璀璨明珠,就是当年那豪富遗下。 温热的气息一遍遍抚过他的颈项,这娇小的身子突然紧附在他身上的感觉使他浑身僵住。 已有多少年,他独自在那孤屋居住?多少年来,谷人对他冷言冷语,冷眼相待。 多少年,以致使他早已忘记与人亲近的感觉。 而此时,竟有个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使他突然忆起自己曾经也有人陪伴。 那种感觉,是这么好。 千蔻微微张开眼来望一望,见底下仍是深涧,自己还悬挂在崖壁上,忙又闭紧眼睛,收紧胳膊,尖叫起来。 少年腾身一跃,总算将千蔻送回了地面。 “松手。”他说。 “不,不,我绝不松手!你救我上去!” “已经上来了。” 千蔻这才又抬起头来看一眼,见果已回到地面,心下一松,手脚再也攀附不住,扑通一下跌到地上。 “哎哟,我的腿疼死啦!”她转过头,这才看见自己的右腿鲜血淋漓。 千蔻本因过度的惊吓而面色苍白,此时见了这许多血,更是面白如纸。她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直惊得呆住了。 少年将她的裤腿挽起,右膝上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露了出来,伤口颇深,皮开肉绽,鲜血尚在不停地往外渗。想是方才被崖壁上的尖石割开。 少年检视一遍,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巾替千蔻包扎。“好在没伤到骨头,”他说,“我送你回家。” 千蔻闻言,总算回过神来。她惊恐地瞪起眼珠子,一遍遍摇着头:“不,不,不能送我回家!” 少年奇道:“都受伤了,不回家还想怎样?” “你不明白,”千蔻四下张望一眼,压低声音说话,“若回去被我娘看到,我就完了。” “看到什么?” “你眼瞎吗?我受伤了!这么大的口子!” “那又如何?” “我娘对我说过,要留神,不能使自己受伤。倘若受了伤留下疤,那就不好看了,就要把我扔到耗荒山里喂狼!” 他漠然置之:“这种话你也当真。” “当真!”千蔻连忙解释,“我娘从来说话作数,我哥又不在,这下……这下我去定耗荒山了!”她想象着这可怕的后果,惊恐万状,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少年略一犹疑,道:“我倒忘了,你娘是万简心。” 千蔻还是头一次听人直呼娘亲的名讳,愣了一下,抹抹泪忙道:“对对对,我娘是谷主,言出必行,从不食言!”她一把捉住少年的双手,紧紧握在手中,“你……你帮我瞒过去罢!” 少年默默地望着这张被泪水浸湿的楚楚可怜的小脸。这些年来,他从来不理会谷中之事,尤其是与万简心有关的事,方能守住那幅秘图安然度日。 直至今日。 他沉思良久,终道:“跟我来罢。”说着徐徐往回走。千蔻忙一瘸一拐地跟上。 003 瞒天之计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万简心便是万家女子,天赋国色,以往是薛家花奴之一,替薛家掌管一类花草。 后来,薛谷主罢断祖业,并将众花奴通通遣出谷去,命他们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进山谷一步,甚至令四家花奴在谷外也须零落各处,不得同地而居。众花奴谨遵其命,不敢有耽。 而那时,万简心早已嫁与薛谷主,产下次子薛谭,长女千蔻,自然便留在谷中。薛谷主过世时,薛家后代尚还年幼,万简心遂开始执掌桃花谷。万家是四大花奴之首,在谷中本有威望;而万简心管理有方,山谷又无外人滋扰,其中生活甚是和乐:因此,谷人无不对万简心心服口服。 千蔻因而会说出“我娘是谷主”这样的话。 千蔻在谷中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唯怕鬼怪,和自己的娘亲。娘亲曾亲口告诫过她,她这一身皮囊是娘亲所给,她若敢有丝毫损伤,定不留她。 如今千蔻在膝盖上磕出这么大个口子来,如何不设法遮掩?遂躲进了少年的水畔木屋。 少年替她清洗伤口,敷上药草,道:“你不回去,他们定要着急找你。” “教他们找去罢,我才不管!”千蔻心里不快,口吻也怒冲冲的,“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别人知道了,我娘就知道了!” 我本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少年心里说。 夜晚,千蔻占了少年的床,少年便在床边搭了地铺。千蔻如何在这种孤野中过过夜,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与屋外清晰的虫鸣声使她直觉在露天之中,问:“能不能点着蜡烛睡觉?” “不能。” “为什么啊?” “会引来蚊虫。” “可我害怕啊。” “我也在这里,你怕什么?” “那你能不能把手给我抓着?” 少年略一犹豫,果伸出一手搁在床上,给她抓着。” 那动作麻利得真是教人无法推避,薛让只得接过。 千蔻瞅着他吃,抹抹口水,问:“好吃不?” 他点点头。 “哎!”千蔻便一脸愁苦地道,“这条大山沟实在太宽太深了,我可过不来,今天我在那头等了你半个多时辰呢!” “你少信口胡诌,你来时我早看见,你哪里等了半个时辰,就是半盏茶的工夫也没耽误着你。” 千蔻见被拆穿,吐吐舌头,道:“那是今天我运气好。明天还有这等样运气?后天还有这等样运气?” 薛让问:“你愿意往这儿来?” “当然愿意!谁不愿意?” “你若果然愿意往这儿来,还像上次那样爬这树干不就是了。” “这如何使得!我一定又掉下去!你给另想个办法。” 薛让又问:“你果真愿意往这里来?” 千蔻一迭声担保:“果真愿意,果真愿意,我天天都来。” 薛让心神一摇,脱口说出:“我扎个木桥,架上就成。” 千蔻连连拍手:“那再好不过!有了桥,我想来就来,再也不怕没人帮我过这山沟!” 薛让问:“你来这里,不怕万简心知道?” 说起娘亲,千蔻不免有些犯悚,思前想后,低声道:“我不过来这里玩玩,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忽然之间全没了兴致,心里慌慌的,忍不住四下里张望,好像害怕她娘亲会突然出现似的。 过几日,薛让果在山涧的一个隐蔽之地架上了桥,千蔻便隔三差五地躲着阿陶去找他。阿陶纳闷,问起来时,千蔻就胡言乱语,说是有个秘密去处,自己去得,阿陶去不得,搪塞过去。 谷里确实颇有些禁足之地,只有薛姓族人方可涉足。但自小至今千蔻一次也不曾进入过禁地。但要哄骗阿陶那是绰绰有余,阿陶虽心中不乐意,却也不敢追究。 不仅没去过禁地,对于薛家后代必修的功课,千蔻亦被排除在外:薛家后代必须收敛心性,修习控制情绪之法,因而薛家人都有着异乎常人的镇静。但千蔻却从来不曾被要求修习,便如个外姓者一般无异。 千蔻自以为长大以后自会不同,并不多心。 说不了的春去暑往凉秋至,秋尽冬别又逢春,转眼一年过去。一日,千蔻躲了阿陶,正要去找薛让,却见柳儿迎面走来。柳儿是千蔻房中使唤,服侍千蔻晨昏三餐,其他时候则有自己的事做。这个时候走来,却是意外。 千蔻心下一沉,想躲,已听柳儿道:“小姐,谷主夫人喊你过去呢!” 千蔻的一颗心愈是往下沉,不禁左右瞅了瞅,问柳儿:“你听谁说的?” “是楚姨,她教我来叫你。”楚姨便是阿陶的母亲,谷主夫人的心腹使婢,是谷中唯一能每天见到谷主夫人的人。 千蔻磨磨蹭蹭的,又问:“喊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柳儿道,“总之,教你快点去呢!” 004 五层抽屉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谷主夫人极少露面,千蔻也不能随便去见她,只在她召见时才能见上一面。但一年到头也召见不了几次――这才好呢,千蔻本也不想去见。 召见时,谷主夫人会对千蔻说几句话,更多时候则是教她站在眼前,然后仔仔细细地,一分一厘地审视她的面孔,再教她转几个圈,走几步路。 好像她是某件珍藏的宝物,绝不允许有一丝瑕疵。 但谷主夫人对她的关心仅限于此。娘亲不喜欢她,至少不像喜欢哥哥那样喜欢她,对此她心知肚明,但她从来没有深想过为什么。 千蔻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往谷主夫人的屋子赶。到了屋外,不先进去,却在屋外的池塘边就着影子理了理头发,前后左右地照了一遍,这才清清嗓子提一口气,走到门边道:“蔻儿来问娘亲好。” 门开了,千蔻见是楚姨,忙乖巧地冲她一笑。楚姨叫声“小姐”,将千蔻让进屋来。千蔻一迈进门坎,就觉周身清凉。她又提一口气,一路穿堂过厅,转进里屋,穿过门帘,正见娘亲着一袭暗红衣衫坐在平素的椅子上。屋内阴晦,难辨她面上神色。 千蔻忙垂首道:“见过娘亲。” 谷主夫人开门见山,幽幽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和谁在一起?” 千蔻毫无防备,吃了一惊,暗想:娘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我常去找薛让?我平日都是自己偷偷过去,她如何能知道! 千蔻惊疑不定,答:“和阿陶一起。” “除了阿陶呢,还和谁?” 千蔻心想:娘今天古怪,只管问这些,平日叫我时,哪有这许多问话?难道当真知道薛让的事? 千蔻如此一想,才觉此次召见不同寻常,心里咯噔一下,身上早有冷汗冒头。她不敢胡扯,道:“还和那个,那个……” “这个那个吞吞吐吐,成何体统,他没有名字不成?” 娘果然知道了!千蔻只得直说道:“有时也去找薛让。” “你如何认得薛让?” “他就是……上回在凤仙山里救了蔻儿的那个人,蔻儿认得。” 谷主夫人问:“你可知这薛让是谁?” 千蔻当然知道。薛让便是谷主的长子,是另一位谷主夫人所生。这位夫人来头不小,乃是蛇蝠岛之主――叶苏苏。但在薛谷主过世后不久,叶苏苏就离开山谷了,再也没有回来,并不曾将当初尚还年幼的薛让带走。 千蔻答:“蔻儿听说,他是爹爹的长子……” “你既知道,怎的还直呼其名?” “蔻儿以后不敢了。” “那你叫他什么?” 千蔻颇不确定地道:“叫……大哥?” 谷主夫人清泠泠一笑,道:“他身上淌着豺狼一般的血,你又何必叫他哥哥。” 千蔻听了,自觉眼角突地一抽,忙低下了头。 “你往后这般叫他便是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瞧?” “虽不好瞧,瞧多了却也无害。” “那是,”千蔻道,“本也没什么东西多瞧几眼就有害的。” “那倒未必。” “难道有吗?是什么呢?” 薛让又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却不说话。 “呀,我知道啦,是太阳!我……”千蔻本想说“我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薛让极讨厌薛谭,平日她常动不动就说起薛谭来逗他,如今有求于他,只得改口,“奶娘,我奶娘说,要是一直盯着太阳看,眼睛要瞎掉。眼睛瞎了就什么也不能瞧啦,那可真是大大有害。不过我觉得比起眼瞎,还是耳聋更糟糕一点,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该把人闷杀!想来想去,还是做个哑巴稍微好一点,耳能听,眼能瞧,虽说不出话,倒也无妨。” 薛让道:“你这般爱说话,倘若哑了,岂不憋坏了你。” “我话虽多,就是说得不好。话说不好就要惹人生气,倒不如别那么多话。可好好生着一张嘴却不好好说些话,岂不可惜?倒不如做了哑巴,一了百了,也不显得我嘴笨。” 薛让淡淡一笑,道:“你嘴可不笨。” “怎么不笨?若不是我嘴笨得紧,你怎么讨厌了我?” “我何曾讨厌了你?” “哎,”千蔻叹口气,“就算你此时没在讨厌我,或许过不久就要讨厌我了。你……平日这时候都睡觉,今天怎么不睡?” “为什么想要我睡觉?”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 薛让突然向她伸出手。千蔻吓好大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拿来罢。”他说。 “什……什么?” 薛让的手往前一探,千蔻藏在袖中的玉瓶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手中。千蔻大急,慌忙去夺,口中惊呼:“不要啊!”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挤满的血,可千万不能再洒了啊! 谁知薛让拔去瓶塞,一口气将瓶中鲜血喝了个干净。 千蔻万万没有想到。 薛让将空瓶丢回千蔻手中,道:“你走罢,今后别再往这里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啊?”千蔻一愣。 薛让突然揪住她的胳膊,拎着她一直走到山涧前,将她推过木桥。千蔻几乎连滚带爬地过了桥,就听身后“嘎啦啦”一阵响,她回头一看,只见那座本是专为她搭建的木桥已断作两截,缓缓地滑入深涧。 薛让的背影寂然远去。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千蔻心中莫名地愧疚难当,当真不敢再去找薛让。一日清晨,她正要去崔先生的学堂,才出院门,忽见西北角上浓烟滚滚。 哎呀,有房子起火了。 那火远远烧不到自己身上,千蔻便觉得有趣,伸长脖子看热闹。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娘亲说过珍藏阁失火之日要打开第四层抽屉,心中一惊:不会是珍藏阁吧? 005 谷道规矩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撒腿跑去看个究竟,失火的果是那珍藏阁,众谷人正慌慌张张地救火,有人担水,有人出出入入地抢救东西。地上散落着好些锦盒书籍,一时也没人捡点收拾。 千蔻心中惊惶,顾不得学堂,忙又跑回屋,从橱柜里捧出那屉盒来。但她心慌手软,一时没拿稳,屉盒“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千蔻顿时傻了眼,原来这屉盒做工精巧,却不甚结实,这一摔便散了架,五个抽屉虽都上着锁,已一同从屉盒里掉了出来。 千蔻想起娘亲说过事成之后要将屉盒原样交纳,眼见如今这屉盒的肠子和肚皮都分了家,几乎吓蒙。 她捧起屉盒来看。这屉盒原来是以木梢相嵌拼成,虽已散架,并无损坏,轻易便可安装复原。她长舒一口气。 她将屉盒重新拼装,忽看到一个抽屉里放着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镯子。镯子外沿生有五个花瓣形状的铁片,十分笨重古怪。 抽屉里同样还放着一张纸笺。千蔻好奇心想,打开纸笺来看了一遍,皱起眉头,困惑不解。正思索着,她忽然发觉这是第五层抽屉,吓得她忙将纸笺丢了回去。 她将抽屉重新塞进屉盒,忍不住又将那怪铁镯子多打量了几眼,想起纸笺上的话,她蓦地明白过来,霎时间冷汗涔涔,方寸大乱。 她定神片刻,才打开第四层抽屉,看过之后心思百转,不由又是庆幸又是忧虑,思之良久,暗暗下定决心。 等到晚上,柳儿睡下,千蔻找了个丝袋将第五层抽屉里的纸笺和铁镯一并装起来,揣在怀里,又取出备好的灯笼,偷偷爬窗出屋。薛让望一眼,什么也不说。 万简心开口道:“你应当知道,触犯谷道第一规矩,那刑罚是苦不堪言;况且你若受刑,必定毒发。你毕竟姓薛,我可以在执法司面前说句话,这次就放过你。”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万简心举起那羊皮画卷:“这幅图,你是否篡改过?” “没有。” 万简心摇摇头:“你确实改得巧妙,但这篡改的痕迹,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将它复原,我担保决不再为难你。” “它原本如此。”薛让再次说。 “你不要误会,”万简心又道,“我对你娘的蛇蝠岛没有兴趣,不过是想用它去往地府岛。你若帮我达成此愿,别说这次不罚你,你想出谷去,我也放你出去。” 薛让嘲道:“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万简心本还柔声说诱,一听此言,脸色倏地冷下去。她生性高傲,岂肯落人下风,当即“哼”出一声,道:“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就别怨我心狠手辣。执法司,请进罢!” 执法司应声而到,*地站在万简心之侧。 “少主子虽是少主子,”万简心冷冷说,“但既触犯谷规,当以谷规行事。蔻儿既也犯此大忌,也当来此受罚。” 薛让一惊,蹙起眉头:“罚她做什么?别忘了是谁指使了她。” “怎么?你现在是要替她求情吗?难道你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薛让如梦初醒。那是万简心的女儿,万简心自己尚且不知疼惜,他却在意什么?他沉默下来。 “阿娟。”万简心唤,便是唤楚姨。楚姨推门进来。 “夫人有何示下?” “去把小姐带来。” 楚姨闻言也是一惊,轻声劝道:“夫人,小姐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怎能……” “她再不懂事,不得越桃花林之界这种规矩总是懂的。念她年幼,权受半刑。还不去把她带来?” 就算是半刑,千蔻如何受得住?再说,她不是最怕在身上留疤吗?薛让眼见楚姨挪步出门,想起千蔻害怕时眼闪泪光、面色煞白的模样,心中不忍。“慢着。”他开口阻拦,“不关她的事。是我不合带她越界,我替她受罚。” “虽是你带她越界,腿是长在她自己身上,岂能替罚?” “当时夜深天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越界。若要罚她,岂不冤枉?你要罚,连她那份一并罚我罢。” 薛让他自顾不暇,却还要担下千蔻的罪责。 万简心的嘴角再次露出得逞的微笑。“既然如此,”她说,“那我成全你。执法司,先跟少主子说说,擅闯谷道,按照谷规要受什么惩罚。” “不必了,”薛让道,“我清楚得很。” “那就直接开始罢。”万简心说着,盈盈起身。楚姨忙来搀扶,两人出门而去。 执法司走向薛让,剥掉他身上衣物,他那绝无瑕疵的俊拔而优美的身躯立刻裸露出来。 006 金木通魂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惊肉跳,头昏脑胀,像做了一个冗长又沉重的梦,但梦见了些什么,她却丝毫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原本和薛让一起走在出谷的路上,有地图指引,她此刻应该已在谷外。可她怎么又在自己的床上? 心底一种大事不妙的恐慌感迫使千蔻猛然起身,这一起身,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不酸疼,忍不住“哎哟,哎呀”地叫起来。 柳儿闻声进屋,问:“小姐醒了?觉得还好么?” 好什么?没听见我叫疼吗?千蔻白她一眼,嘴里说:“我疼。” “昨晚大夫来看过,小姐有些瘀青,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 “谁打我了?” “小姐不记得了么?小姐是摔疼的。小姐你真是,怎么能大半夜跑到庄子外面去呢?”柳儿责备道,“夜里的山林多危险啊,要是碰到……” “我怎么摔的?”千蔻竭力回想着,又问。千蔻素知娘亲极重涵养,就是教训人也是轻言款语,如今这般扔东西,定是生了很大的气,如何不吓得瑟瑟发抖。她平日里伶牙俐齿,在娘亲面前却常欺欺艾艾,笨嘴拙舌,如今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谷主夫人唤了声“阿娟”,楚姨走进房来。谷主夫人一挥手,教:“将这草包关到执法室去。” 千蔻听见“执法室”三个字,几乎魂飞魄散。她哀求地望向楚姨,泪光盈盈,强自忍住。 楚姨也面上失色,道:“夫人,那薛让也在执法室啊,小姐她……” “去!” 楚姨也不敢违抗,只得唯唯答应,扶起千蔻退了出去。千蔻听说薛让亦在,稍许镇定,问:“楚姨,薛让也在执法室吗?” 楚姨叹口气,道:“他也在。但你进去之后,千万不可靠近他,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啊?” “总之你听我的话,你若靠近,性命堪忧!” 千蔻万分不解,问:“这是为什么?” “总之你听我的话。” 说话间,两人到了一处孤屋,月光下,可见这屋子的门窗上横七竖八地钉满了木条,茂密的藤蔓爬满墙体。千蔻知是到了,跑上去拍门,嘴里喊:“薛让,你在吗?” 楚姨忙将千蔻拉到一边,叮嘱:“你别与他说话,更不能靠近他。――你答应楚姨。” 千蔻好生奇怪,点头答应。楚姨这才取钥匙打开屋门,将灯笼递给千蔻。千蔻接过,乖乖迈进门槛。楚姨锁上了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千蔻举起灯笼小心翼翼地四下照看,嘴里低唤:“薛让,你在哪儿?” 她想起楚姨叮嘱自己的话,心想:楚姨定是怕薛让记恨我,才说那样的话。我只消对薛让说我根本不知道出谷的地图是假的,他就不会气我了。便将对楚姨的许诺抛诸脑后。 她一步步向漆黑的屋子深处挨,一面压低声音叫唤薛让,好像害怕惊醒黑暗中的什么怪物似的。越往前走,四面的黑暗越是浓重,千蔻愈发害怕起来,颤声道:“薛让,你出个声啊,我好怕呀。”却始终无人回应。 突然,前方出现一个十字木架,一个人裸着上身,被绑在上面。 千蔻赶紧上前去,举高灯笼一照,不是薛让是谁! 只见他低垂着头,脸上身上淌满汗水,原本飘逸的长发也因汗湿而结成一束束。他牙关紧咬,双眸紧闭,双眉亦紧紧拧在一起,似乎正用全身的力气隐忍着。 “薛让?”千蔻唤了一声。 他睁开眼来,见是千蔻,眼中立刻露出惊讶万分的神情。 千蔻举着灯笼将他身上一照,不由花容失色,只见他的胸腹、双臂上扎满了一种簪子粗细的木刺,木刺中央那黄灿灿的一截是枚金针。这就是令谷人闻之丧胆的“金木通魂针”。 这针由通魂木和中间的一根金针制成,扎入人体穴位,能在体内形成一种神秘的脉流,刺激人体神经,产生剧烈的疼痛。扎入的针越多,各针之间互相交通,相辅相成,产生的脉流就越强。而通魂木中的金针能够护持心脉,避免受针者因剧痛而死或是昏厥。 这就形成了专用于惩罚触犯谷规者的“金木通魂针”。 007 不凝之血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自然知道擅闯谷道须受的惩罚:擅闯谷道者,要钉着十根金木通魂针,在悔过台上示众三天。但薛家人毕竟是桃花谷的主人,可免示众之辱。薛让因而在这执法室中受刑。 为了防止受刑者喊破喉咙,或者咬舌自尽,执法司通常都会在其口中塞入布团。千蔻听说曾有人受刑结束被取出口中布团时,一口牙齿也因长时间的过度咬合而尽数脱落。 那是早在她出生前的事了,“金木通魂针”也几乎成了一种传说,毕竟长久以来都无人敢犯谷规。 千蔻数了数,发现薛让身上竟有整整十五根针! 薛让正值十七八岁年纪,年少活力,正是全身感官最充沛最敏锐的时期,皮糙肉厚的大汉也承受不住的刑罚,他如何受得住?而他竟然还能一声不吭,这种忍耐力与自制力可谓惊人。 都是因为我,薛让才会出谷,才会受到惩罚。千蔻愧疚难当,眼里滴下泪来。她见薛让实在痛苦难忍,又想这里反正没有别人,便想替他把针拔除。 薛让睁开眼来,吃力地说:“别动。” “这数目不对,”千蔻噙着泪道,“他们多用了五根。他们故意欺负你,是不是?” 没想到这糊涂丫头也懂谷规,薛让心想,那她难道不知道妨碍执法者同罚这一条吗? 他嗅到从千蔻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血的香气,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醇香的血液在她体内搏动流淌,这种感受真是又新奇,又令他难以忍受。――他知道,因为受刑失血,他毒发了。 虽然千蔻之前曾遍遍声诉万简心会将她扔进耗荒山里喂狼,但其实他是不信的。谁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任万简心再心狠手辣,总不致做出这种事来。 但现在,他信了。 万简心将千蔻关到这里,使她与毒发的他独处一室,这与拿她喂狼有什么区别? 千蔻当真是万简心的亲生女儿吗?但若说不是,千蔻的容貌为何会与万简心这般相像? 身上金木通魂针产生的剧痛使他几度精神恍惚,对千蔻身体里血的渴求便趁虚而入,他几乎就要做出伤害千蔻的事来。虽然他被绑缚着不能行动,但千蔻并无防备,若要骗她靠近并乘机将她捉住其实简单。 千蔻对薛让的异常毫无察觉,对自己的处境更是一无所知,还一遍遍数薛让身上的金木通魂针。 “是十五根,”她再次说,“他们弄错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多出来的五根恰恰是替她受的。 “没弄错,”薛让逼自己说,“你离我远些。” 千蔻却不知薛让是为了保护自己,以为薛让生气,忙向他解释:“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当真以为那出谷地图是真的。” 千蔻见这绳结打得极其复杂结实,便觉薛让说得有理,况且靠她的双手也解不开这绳结,只得作罢。 薛让暗松口气,千蔻若当真替他松了绑,只怕他会抵不住毒发的渴求,做出伤害千蔻的事来。 夜已深,千蔻倦了,打个哈欠,在板凳上坐下,靠着薛让的腿歇息。坐了一时,困意难挡,她滑到地上,蜷缩在薛让脚下,须臾睡了过去。 薛让在侧,即便是在这种处境,她也睡得安稳,全然没料想到近在咫尺的危机。 嘀嗒、嘀嗒、嘀嗒…… 下雨了么?怎么有水声? 嘀嗒! 噢!好像滴到了她脸上! 千蔻缓缓醒转。窗户的缝隙里透进一点两点亮光来,天亮了。她环顾四周,见满眼冷冰冰的铁木绳索,才想起自己是在执法室里。 脸上痒痒的,她伸手一摸,拿到眼前看时,却见一手淋漓鲜血! 千蔻吃一惊,急抬头看薛让,不由大惊失色,只见薛让浑身披血,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裤腿,那血珠子还在嘀嘀嗒嗒地往下滴,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洼。这些血似乎全从他身上的十五个针眼中流出,眼看凝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这些小小的创口明明都已凝结住,怎么现在又流出血来了? “薛让?”她一边去捂那些淌血的创口,一边问,“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薛让脸色惨白,虚弱地说:“你别管,走开罢。” 千蔻怎么捂也止不住那血,便知大祸临头,跑到门前将门拍得“哐哐”直响,嘴里大叫来人,指望能叫得个人来。那门上横七竖八地被钉了好些木板,千蔻拍得几下,忽觉掌心一阵剧痛,掌心已被一截裸露的钉子扎破,血瞬间由掌心的纹路泛滥开来。 千蔻按住伤口痛得眼里直滚泪花,正在不可开交处,外头突然有人应声。 千蔻听出是阿陶,喜出望外,顾不得手疼,忙叫:“阿陶,薛让不行啦,满身满身淌血。你快去跟你阿娘说,叫她找个大夫来,你阿娘有这门的钥匙!再迟些,薛让的血就要流光啦!” “可是……我阿娘说谷主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来这里,我是偷偷跑来看你的。” “这有什么打紧!”千蔻张口便道,“你就推到柳儿身上,就说是她偷跑来看我,你是听她说的,你阿娘就不会骂你了!” 阿陶支支吾吾的,很是为难。真是急惊风撞着慢郎中,千蔻急得连连跳脚捶门,满口呼天喊地地催促,阿陶禁不住千蔻催哄,只得去了。 千蔻哄走了阿陶,忙回来看薛让。只这一转身的工夫,地上的血洼似乎又扩大不少。 血这样流,一定会死的啊!千蔻这般想着,又是害怕,又是无助,又是难过,放声痛哭起来。痛哭着,她登上板凳,慌里慌张地替薛让松绑。她想先把薛让的手松开,但那绳索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又坚硬,又结实,怎么也松解不开。 突然,薛让那苍白冰冷的手向前一捏,捉住了千蔻的手腕。他明明已经流了那么多血,但他指间的力气还是大得吓人。千蔻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嘴里“哎呀哎呀”叫着,歪倒在薛让身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千蔻怎么也不会想到。薛让突然低下头,咬进她颈项里! 008 异草宝籍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痛!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发生了什么? 千蔻忽然想起楚姨曾叮嘱她不要靠近薛让,她这才察觉那遍遍叮嘱实有深意,吓得尖声惊叫起来。她竭力想要挣扎,但被紧紧捉住脉门,她越挣越痛,根本使不出劲来。 小小的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发觉,人与人之间的力量差异竟悬殊至此,一句天上地下也不能比拟。她只能由着他处置,毫无反抗的余地!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时,身后“砰”一声巨响,那防守重重的门被人大力撞开,一大片亮光透了进来。紧接着,千蔻觉身上一松,总算从薛让手中脱开。有人抱起她退到门边。 千蔻一眼望见来人那张熟悉的令她日思夜想的脸孔,一阵欣喜,一阵委屈,抱住他“呜呜”哭起来。这人便是千蔻天天盼夜夜盼的哥哥,薛谭。 薛谭将千蔻上下查看,看出她脸上和身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铁青的脸才稍许缓和。他将千蔻轻轻放到桌上,拿手帕掩在千蔻颈项的咬伤上,教千蔻自己捂住。 然后,他走向薛让。 千蔻紧张地看着,也不知哥哥会怎么做。” “啊!那你给他吃的那个就是解药吗?他不会再毒发了吧?” “是的。”薛谭答。暂时不会,他在心里补充。 千蔻松一口气,又问:“那是什么毒?他怎么会中这么奇怪的毒?是谁害他中毒的?是……是娘吗?” 薛谭苦笑道:“我离开了这么久回来,你怎么对我不闻不问,一个劲问他呢?” “哼,”千蔻撅起嘴,“你还敢说。你要出谷这么久,怎么能不先告诉我呢,啊?” “还不是怕你不放我走。” “哼!你在外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一定要这么久才能回来?你说!” “唉,你别这么气恼,”薛谭陪笑道,“瞧你把脸都气红了。这回是我不好,你掐我几下消消气罢。” 千蔻看他这般笑眼吟吟的,哪里下得去手掐他,犟嘴说:“一定要掐的,但我现在手疼,没劲。等过几天手好了才掐。” “只怕你要忘记。” “我就刻在这把桃木梳上,一杠就是一下,我天天拿它梳头,天天记着。” “刻在木头上好,”薛谭笑道,“木头脑袋记性还比你强些。” 千蔻“啊”一声叫唤,嚷:“你还骂我!”便往薛谭膝头上蹿,挠他胳肢窝。薛谭平时最怕痒,后仰而避,却一时用劲不当,望后倒了。两人“呜噜哈啦”叫着,连着凳子一起摔倒在地。 千蔻趴在薛谭身上,被这份刺激与滑稽逗得咯咯咯笑了个花枝乱颤。薛谭嘴里“啊哟”直叫,笑说:“这回恐怕当真把骨头断了!” 千蔻笑得手软,还去挠他痒痒,还在执法室里受苦的薛让突然就被忘到九霄云外。 夜晚,千蔻拿着枕头来到薛谭的屋子。她推开屋门,转到里间,见里头雾气氤氲,便知薛谭在洗澡。她将枕头丢到床上,坐在床沿等他。屋里的桌上点着一炳烛台,其下躺着一册翻开的书。书页泛黄,书边卷皱,这本书看似年岁颇久。 千蔻好奇心起,拿起书来看,只见古旧的封皮上写着“异草宝籍”四个字,翻开第一页,又见几行工楷书道:“世间惊奇花草在录者百样,吾桃花谷独占七成;然天下奇方异药,除长生不死者,吾薛族囊括无遗。特编此宝籍志之,以馈我薛族后辈。”夸傲之意溢于言表。 千蔻看了,暗吃一惊,心想:这本书想必是我们家那些怪药的秘笈,但我们薛家已经洗手不干这么多年,哥哥又找这本书来看做什么? 她略略一翻。书里记录着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画出详图,注有详解,亦写明生长在什么地方,应当如何培育,又有大量篇幅记载了不同花草能制成的药物。这些药物有救人的,也有害人的;有作用于人身的,亦有作用于人心的: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千蔻直看得瞠目结舌。 然而,奇怪的是,书中频频出现缺页、残页,本有一掌厚的书,倒有多半页数被扯去,只剩薄薄的一沓。 千蔻虽说年幼不谙世事,却也能察觉书中所载非同小可,不由得好生奇怪,心想:原来我们薛家的那些秘药这等繁复厉害,可爹爹为什么要罢停它们呢?这本书为什么又被撕去了这么多呢?是谁撕了?为什么要撕?被撕掉的那些又哪里去了?爹爹罢药是不是和这有关呢? 千蔻百思不得其解,将那宝籍胡乱翻看,忽然看到一门药,叫作“双鹄失和”,其下有一句批言:“血为引,亲作媒,融融双鹄,咕咕失和。” 009 南柯一梦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这名目却特别,不知是个什么怪药。千蔻正想往下看,薛谭披了衣裳从里间走出。刚洗了澡的他湿漉漉的,像经雨的花儿那样柔和而漂亮。 “蔻儿,”他一眼瞧见床上的枕头,“你带枕头来做什么?” “今天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害臊,都多大了还和我睡?别人不得笑话?” “关别人什么事?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和你睡。” “小心娘知道。” 说起万简心,千蔻怕了,撅起了小嘴。她指指桌上的《异草宝籍》,问:“你看这个干什么?不是说爹爹不许我们再碰这些东西了吗?” “我谷外有个朋友生了病,我想看看这书上有没有治疗的方法。” 谷外的朋友是什么人?千蔻暗暗生出几分醋意来,问:“那你找到方法了吗?” 薛谭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是不是被撕了?”千蔻问,“这书为什么被撕去了这么多?被撕掉的那些都到哪里去了?都被毁了吗?” 薛谭摇着头不言语。他令人难以捉摸地浅浅笑着,将那本《异草宝籍》放进了底层的抽屉。他拿起千蔻的枕头,道:“走了,我送你回屋。” “我不!除非你背我!除非你等我睡着再走!” 千蔻一向心无挂碍入睡极快,被薛谭戏称为“沾枕着”。薛谭二话不说,提起千蔻放到背上,在千蔻的尖叫与嘻笑声中出了门。 日子总算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状态,千蔻将日前的惊吓淡忘,每日与薛谭、阿陶玩闹。阿陶喜欢轻身功夫,常央着薛谭教她,薛谭便教几手。千蔻最懒怠学这些,每当这时就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她手腕上的伤渐渐好了,便想起薛让来,心里总会生出一种未得完满之感。 但她总也找不到理由去找他,毕竟,薛让受罚是她害的,而薛让在她手腕上留下的伤也令她好几天只能用左手吃饭、写字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千蔻梦见自己带粽子给薛让吃,醒来后大叫妙计,暗想:上次我给他带粽子时没带猪肉粽,许诺要带给他,如今我带了肉粽去,花言巧语,就说是履行诺言,看他如何。他若不肯收,就当我没去过;他若肯收,那就万事大吉了! 千蔻计较已定,心痒难耐,喜喜庆庆叫柳儿起来服侍自己梳洗,欢欢喜喜出门去找奶娘裹粽子。奶娘素来有求必应,千蔻得了粽子,躲开薛谭、阿陶,独自往凤仙山去。 临近山涧时,却见一女子在涧前徘徊。千蔻来找薛让时一向避人,急忙躲到一棵树后,探出脑袋观看。这女子披一袭火红披风,身段优柔,身姿婀娜,行动处如处子踏香毯,仙娥踩云霞,说不尽的如画美曼。 千蔻暗暗惊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走步路都能这么好看,可惜我只见过娘亲坐在她那把大木椅里的模样,不知娘亲走起路来是否也这般美。 这时,那女子转过身来,只见她三十上下岁模样,一对凤目,凝脂俏鼻,唇点风情,容貌竟颇与万简心神似。 千蔻猛可里想起来,暗惊:这不是万简情吗?她怎么在这里现身? 万简情是万简心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薛谷主罢断药事,将众家花奴通通遣出山谷,万简情亦在发遣之列。众花奴谨遵薛谷主之命,不敢有耽,唯万简情不服发遣,逃进深山。谷人搜寻了整整七天,没能找到她的踪迹,都以为她在山里遭遇了不测。千蔻灵机一动,说道:“阿陶,你瞧见那鸟窝没有?里面没准有刚孵出来的小鸟呢。只是太高了,掏不得。” “掏得,谭哥哥说我轻功有长进呢,掏得!” 千蔻见这般容易就把阿陶骗到,嘻嘻一笑。等阿陶爬了两三丈高,她便装模作样地说:“阿陶你留神着点儿,我先去哥哥那里给你吹牛,叫他奖赏你,你得手后可要快些拿来给他瞧!哈哈!”说完径自跑了。 千蔻在湖边寻着薛谭,见他持着鱼杆稳坐,有心吓跑他的鱼,大声叫:“我来啦!” 薛谭回过头来,笑道:“你可来了。” 千蔻往鱼篓里瞅,问:“钓到了么?” “本来多少还能钓到,现在你来了,就难了。” “你嫌我吵你钓鱼啦?” “你往湖边一站,大鱼小鱼都沉得没了影,哪个还敢咬一口鱼饵?” 千蔻当他夸自己沉鱼落雁,嘻笑入眼,双颊生晕,道:“待会儿钓上鱼来时,再看你怎么说。” “自然要说,好妹妹体恤我,收了狮吼功,鱼儿也就安心咬鱼饵了。” 千蔻一听,才知上了他的大当,冲上去就要挠他痒痒。薛谭连忙挡驾,问:“阿陶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千蔻张嘴便道:“她掏鸟窝呢,那鸟窝可高了,叫她别掏硬不听。” 薛谭丢下鱼杆:“不妥,你领我去瞧瞧。” “诶!”千蔻急忙改口,“说高也不是很高,不消瞧。” 说话间,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回音缭乱,惊起林鸟四飞。 “不好,我先去看看。”薛谭说着便循声而去,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影。千蔻忙也撒腿跑去,到那树底下时早已气喘吁吁,却不见薛谭和阿陶。她抬头往上望,似乎看到树上,那鸟窝的沿口,有个雏鸟的小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千蔻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经过阿陶家时听见屋里一片恸哭声。晚上,柳儿来送饭时说阿陶死了,说被“谭公子”送回来时就已经咽了气。千蔻也不敢说阿陶是和自己一起出去的,更不敢说掏鸟窝的事。 当天晚上,千蔻做了个梦,梦见阿陶躺在那棵大树下。她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蜷曲着,没有流血,她的脸也和平时没有什么大不同,闭着眼,憨憨地半张着嘴,好像随时都会伸个懒腰醒过来。 千蔻在山里恍恍惚惚地行走,忽遇一片庭院,院门上挂一块木牌,上书“四时居”三个字。院内笑语莺莺,原来有四名女子:一个柳腰水步,醉眼晕颊,好生妩媚;一个圆脸杏眼,言笑嘻怡,十分活泼;一个劲装结束,长身琼立,英姿煞爽;还有一名黑衣女子,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至极,而容貌异常眼熟,可千蔻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四名女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十岁上下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的,冲她做着有趣的鬼脸。 千蔻绕过庭院接着往前走,又遇一棵桃花老树,花开如云,落英缤纷,树下土地微隆,立块石碑――原来有一座墓。 千蔻近前察看,隐约见石碑上并排刻着两个名字――原来还是个合葬之墓。 她想看看那两个名字是谁,可多么奇怪!明明刻在那里,她却觉两眼昏冥,看不清晰。她使劲睁开眼睛,使劲凑近去看,终于看清其中一个名字,竟然是――“时千蔻”! 010 一朝声哑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大叫一声,受惊而起,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床头坐着一人,神色担忧,是薛谭。“做梦了?”他问。 千蔻惊魂稍定,朝窗外望望,问:“大清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怕你睡不安生,来看看你。” 千蔻知道,是指阿陶的死。 “那鸟窝可高了,叫她别掏硬不听。”这句话突然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她心虚地避开了薛谭的目光。 “怎么做梦了,”薛谭道,“你心里有什么不平安的,跟哥说说。” 千蔻心里想说:你天天大清早来看我,我就平安了。但她觉得这要求多少使薛谭受累,就忍住了,道:“能有什么不平安的,你去叫柳儿来,我要起床梳头哩。” 薛谭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起身去了。 此后,千蔻有意无意地避开所有与阿陶有关的话题,将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深埋在心底。没了阿陶,她变得形单影只,而谷里别的孩子一向怕她刁蛮,都不与她亲近。 所以当薛谭又要出谷时,她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舍。 但这次是万简心的命令。 地府岛的所在突然泄露,而生佛草将熟的消息亦被宣扬出来,转眼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薛谭受万简心的派遣,往地府岛去了。 千蔻被留在谷中,百无聊赖,只得四处闲逛,不知不觉的,又走进凤仙山。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那条山涧前。那截树干仍如往常一般横架在山涧之上,好像一日又一日已等待多时。 千蔻心一横,攀上树干,竟顺利地爬了过去,终于又踏上久违的山涧另一头的土地。 虽然薛谭临走前曾一再叮嘱她不可再来找薛让,可她还是径直来到了薛让的屋子。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屋里一片冷冷清清,不见薛让身影。不用猜,薛让多半又在潭水边的桃树底下睡觉。千蔻不知那是一种修行,总是惊奇于薛让竟能在那么吵的瀑布边上酣睡。 这时,朝阳的窗台上一株七色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花被种在一个小花盆里,茎干瘦瘦矮矮的,顶上却支着一个足有手掌大的花朵。那花朵生有七片花瓣,倒有七种颜色,每个花瓣各有一个颜色,分别是紫靛青绿黄橙红。 千蔻认出来,这正是当日捧在万简情手中的那株花苗,只是当日的蓓蕾这时已经开了。 这么看来,那日万简情出现在凤仙山,就是来给薛让送这花的。她给薛让送这花做什么?薛让又养着它做什么? 千蔻暗暗奇怪,见那花可人,觑准紫色的那片花瓣捻了一把,谁知这花娇嫩得出奇,只轻轻一捻,花瓣便烂了,紫色的汁液留在了指尖。 千蔻大惊,暗自叫苦:晦气晦气!怎的这样一下就坏了?之前我害薛让受罚,现在又一来他的屋子就把他的花给弄坏了,也不知他会不会骂我! 有言道溜之大吉,千蔻急忙夺门而出,却恰赶上薛让回来,俩人撞个满怀。千蔻磕痛了嘴唇,以手捂嘴,骂:“你走路怎的也不看着点!” 正骂着,忽觉唇齿间香甜四溢。 那时已是初夏,一个明媚而奇诡的时刻。那时刻,薛让站在门外,正要进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在千蔻肩头;千蔻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正欲出门,两手按住磕疼的嘴唇。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千蔻常常想起这一幕,这一幕她和薛让像两个被同一个噩运选中的人一样依偎在一起。千蔻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总觉得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那第三人他和她都没能看见。那是一个天差或是一个鬼使,手里多半还拿着一道敕令,那道敕令早已安排好了两个转折。 他和她则依偎在一起,一同接了那条敕令,步入了各自的转折。 一个天差或是一个鬼使,持着一道莫测高深的敕令。千蔻是信鬼神的。 就在那香甜四溢的瞬间,千蔻忽觉火烧火燎的刺痛在喉口迸发,并迅速蔓延全身,她以为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 她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不知所措,极度恐惧,她用力抓自己,想要早点弄死自己…… 千蔻醒转时已是三天之后,她已不能说话,当真成了一个小哑巴,原来那七色花竟是剧毒之物。除此之外,倒无别的损伤。 而薛让,已被逐出山谷。 当她从柳儿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听到一个念头在自己脑海里打架般撞来撞去,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他终于出谷去了,他不跟我道别就走了! 三个月后,薛谭回来,看千蔻的眼神便似乎有所异样,他将千蔻搂进怀里,只字不提地府岛的事。 之后,真是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千蔻本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爱一吐为快,突然作了哑巴,完全不能适应。她的嘴哑了,她的心却变得片刻也安宁不得,时常急躁得她大发脾气,房里总是隔三岔五就被摔得乱七八糟。 薛谭常戏说:“我这一点就着的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现在不用点也会着了。”他从谷外请了位古先生教千蔻琴萧书画,千蔻寄情于此,才慢慢地习惯成为一个任何时候都缄口不言的人。 转眼五年过去,千蔻长十二作十七,出落得亭亭玉立,虽不能说话,却愈突显出她如花似玉的纯美容颜。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允许出谷,却没想到,她突然就要离开这生活了十七年的桃花幽谷。 011 幽幽诡问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隆冬,元宵佳节,谷里白雪皑皑。 晚上,千蔻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正打算就寝,柳儿突然推门闯进来。 一股寒风瞬间蹿进屋来,吹得烛火扑扑抖动,千蔻打个寒噤,嗔怨地瞪柳儿一眼。 “小姐,”柳儿神色惊慌,“夫人……夫人叫你过去。” 这大晚上的,突然叫我过去做什么?千蔻蹙起秀眉,疑问地望着柳儿。柳儿却以一种震惊而陌生的眼神回望着她,好像突然不认识她了似的。千蔻莫名其妙,取出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踏着路上积雪而去。 正是元宵好佳节,一路上灯笼高结,千蔻慢吞吞地到了谷主夫人屋外。大门敞开着,她径自进去,转进里屋,就见谷主夫人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屋子当中。 她照例施了一礼,垂手而立。 谷主夫人盈盈笑道:“蔻儿走近些,娘好好看看你。” 千蔻依言走近两步,低了低头。谷主夫人又道:“再走近些。” 千蔻又走近两步,谷主夫人却道:“再近些,到娘跟前来。” 娘今日说话怎的这般不利落?千蔻暗暗犯疑,依言走到谷主夫人跟前。谷主夫人道:“蔻儿,娘今天这么晚还找你,是有句话想要问问你。” 千蔻垂了垂头,心里想:什么话急着要现在问,明天问不得?问句话又何必站这么近?自打经历了五年前那种通身烧灼的剧痛,她对谷主夫人的恐惧就减少了许多,此时她见谷主夫人柔声细语的,更是轻狂起来,面上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谷主夫人道:“娘是想问问蔻儿,娘若遇害,蔻儿会替娘报仇吗?” 千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娘亲说这种丧气话,心中惊异,但也没有多想,胡乱点了个头。 谷主夫人满意地一笑,摆摆手,忽道:“去罢。” 千蔻好生意外,不由得一愣,满腹狐疑地瞥谷主夫人一眼,又偷眼将房间一番扫视,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但不对头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她向来不愿在谷主夫人房里多耽,既已教她走了,她又哪有耽搁的道理?施一礼,退了出去。 一出门,才见夜空中已飘起零星小雪。在灯笼的光辉中,片片雪花悠悠飘洒,使这雪白的山谷,使她连年来浮躁的心灵忽得片刻静谧之感。 薛谭绰起墙上所悬宝剑,教:“大柯小栀,你们在这里陪着小姐,一步也别离开。”说着就出了门,投身于雪夜中。 千蔻见状,懊恼不已,暗悔:难道薛让当真是暗中进谷?这下可好,又教我给走露了消息! 没想到,薛谭很快就回来了。就这一会儿工夫,他似已精疲力竭,摆了摆手教大柯小栀退去。千蔻看他面色不善,眼神闪烁,又是担心又是疑惑。 “他走了。”薛谭道,“他……”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终道:“明天再说罢。很晚了,我送你回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 千蔻听说薛让又走了,好生失望,心里却也并未全信。她见薛谭精神不济,虽有满心疑惑,却不忍多问,心想明天再说也是一样,遂依言回屋。 第二天,千蔻早早醒来,却觉房里空落落的有些古怪,略一打量,才发现梁子上的紫色帐子拆了。 是谁趁我睡着把那帐子拆了?她暗自奇怪,好好的拆它作甚?欲穿衣时,又找不见昨晚备好的衣裳,她本是准备去凤仙山里找找薛让,把件桃红色的裙子找了出来,明明挂在床脚,如今却已不知去向。 千蔻正自恼怒,薛谭恰走进屋来,竟是一身重孝打扮。他一把揽千蔻入怀,说道:“是哥昨晚没有说出实情,薛让这次回来,是寻仇来的。昨晚娘已遭他毒手了。” 千蔻闻言,心头大震,当场呆愣住。薛谭帮她穿上孝服,又说:“他害了娘,在墙上留了名,还……他斩了娘的首级。首级哪儿也找不见,想是他带走了。” 千蔻忽然想起薛让提着的包裹,还有雪地上留下的血迹。原来那不是什么大鱼,正是娘亲的头颅!还滴血呢!它当时是闭着眼?是睁着眼? 千蔻想起那一幕幕,又是震惊,又是害怕,难受得直犯恶心。薛谭忙又将她拥住,说:“对不起,蔻儿,哥想了一夜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千蔻随着薛谭到了灵堂。堂内堂外白花花地跪满了人,恸哭声直欲要惊动天神鬼怪一般。千蔻好生诧异,心想:平日娘只是坐在她那把木椅子里,从不露面,没想到临到头大家竟哭得这般尽心。 她被带到灵前,不敢往棺木里看,薛谭低声说:“别怕,整整齐齐的,头也已经续上了。” 千蔻这才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果见谷主夫人穿戴齐整,头颅确已续上。那头颅看似木块雕成,细细地上了颜色,倒也面目如生,但毕竟不能与真的相比。千蔻暗自惆怅,想:娘生得貌若天仙,谁知死时却用块木疙瘩做脸。 千蔻随着薛谭跪在灵前,又在心中思量:昨晚哥哥一听说薛让回来,想必就猜到他是寻仇来的,这才着急,独我那般天真,还当他是走亲戚来的,真是蠢到家了。她暗自懊悔着,忽又突发奇想,暗想:昨晚我若是在娘房里多待一时,或者薛让早到一刻,我俩岂不是要打个照面?如果真的那样,不知他会不会看我的情面放过娘。 千蔻这般揣测着,忽然想起一事,顿时毛骨悚然。 昨晚娘特地召见我,就是为了那一句问话啊! “蔻儿,娘若遇害,你会替娘报仇吗?”她这般幽幽问着,唇红齿白的。 千蔻越想越惊,渐觉身上潮闷,已泌出了冷汗,暗想:娘若不是早知自己将遇害,怎会那样问我?那时候她必然早已在薛让的掌控之下。她那样问我时,薛让一定就在她房里,一定藏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一定……一定还瞧见我点了头! 012 双鹄失和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夜里,千蔻辗转难眠,她取出薛让遗下的那两枚玉坠,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搓,两枚玉坠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它们并不是普通的玉石。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惆怅。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梳洗已毕,用过早饭,柳儿说道:“小姐,少谷主教我给你带句话,说等小姐用了早饭,才能说给小姐听。” 千蔻嗤之以鼻,暗自好笑:又是什么花样? “少谷主他……昨晚连夜出谷去了。” 千蔻闻言,霎时间是又惊又气,取纸笔写了问道:“为何出谷?何时回来?” 柳儿取出一片纸笺来:“少谷主留了一个字条给你。” 千蔻展开纸笺来看,只见两行字:“杀母血仇,不共戴天;母首不回,难慰九泉。” 字脚间隐隐透出一股暴戾之态。 千蔻暗吃一惊,自觉被打了一记响亮的巴掌,薛谭的这两句话好像故意要提醒她什么似的。她这才隐约感觉到,万简心虽已死,但对她的影响并没有结束,她仍被牢牢地钳锢住。 哥哥出谷是为了追回娘亲的首级,她想,是为了找薛让报仇!哥哥这般文弱,岂是薛让的对手? 这时,大柯小栀忽然双双出现在门外,齐声道:“蔻小姐安好。” 千蔻大喜过望,只当薛谭还在谷里,却听小栀接着说道:“蔻小姐,公子留我们在谷里处理一些事务,等处理完毕,我俩会出谷与公子会合。公子临走前曾说,小姐若想出谷寻他,就与我两个同行。” 出谷?千蔻微微一愣,她已有多少个年头不曾出谷!自从不会说话,她也对谷外的世界失却了热忱,生怕丢人现眼。 “蔻小姐慢慢思量便是,”小栀又道,“我俩出谷前再来小姐跟前听令。”说完两人离去。 千蔻陷入焦灼。她怎能独自躲在谷里,万一哥哥受到伤害怎么办?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她得和他在一起。可出谷之后她又该怎么做呢?难道帮着哥哥伤害薛让吗? 她烦恼不已,从抽屉里取出那对玉坠来出神地望着,心里说:薛让,你怎能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如此坦然地出现在我眼前?现在,你教我怎么办呢? 柳儿凑过来嗅了嗅,问:“小姐,这对玉好奇怪,怎么有股花草香气?难道是花草做的?你从哪儿得的?” 柳儿这一句话将千蔻点醒,她立刻想到:这对玉莫非与我们薛家的那些奇花奇草有关?她将柳儿一推,即起身去往薛谭的屋子,径直走到里屋,打开了柜子最底层的抽屉。 那本古旧的《异草宝籍》仍在原来的地方,千蔻打开研读,想寻找有关那对香玉的信息。书中开篇的那一段话再次使她心生景仰:“世间惊奇花草在录者百样,吾桃花谷独占七成;然天下奇方异药,除长生不死者,吾薛族囊括无遗。特编此宝籍志之,以馈我薛族后辈。”何等夸耀! 她翻到正文,一页一页细细查看,突然,书中一株七色花的图像映入她的眼帘,这正是害她中毒失声的那株七色花,只见页头上写着五个字道“七锦七摧兰”。 千蔻心中一凛,仔细看下去: “七锦七摧兰:花开七色,红橙黄绿蓝靛紫,每色花瓣可封人身一大经脉。故中红色花瓣之毒者,右臂即颓;橙则左臂颓;黄则右腿颓;绿则左腿颓;蓝则失明;靛则失聪;紫则失声。七年之后可以原色花瓣解毒,打开被封经脉。七年之内中双色毒者即死。此物药效极强且快,慎重处之。” 千蔻读罢,惊怵万分,暗想:原来如此,难怪哥哥说七年后可以再用紫色花瓣替我解毒,但他可没说这东西竟这般凶险!当初若被我碰坏了别的花瓣,我岂不是要做瘸子瞎子?若更倒霉,捏了两片花瓣,现在不早死翘翘了?我不过做了回哑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薛让为什么要在屋里养这种东西? 她不由得又是后怕,又是侥幸。 书页的下面还有一句话,写道:“若得巧妙应用,此物尚有通经络、续断肢之功效。”哈?千蔻匪夷所思,断了胳膊腿儿难道还能用这毒花续接?那也太异想天开了! 她从底层抽屉里找出一枚小小瓷瓶,轻轻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枚完整的紫色花瓣,她忙又盖上,依旧放进抽屉里。这是薛谭替她准备的解药,薛谭曾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满七年之期之后方可服用。 不过,千蔻打个寒噤,就算过了七年之期,她也未必敢服用――那种烧灼的剧痛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敢收下这既是解药又是毒药的花瓣,所以一直存放在薛谭房里。 抽屉里还有一个红色的小方盒,千蔻好奇心想,打开来看。不看便罢,这一看,实实的吓了一跳,撒手便将盒子扔到了地上。原来盒子里装的,正是当年那支害她中毒失声的七锦七摧兰。 经过这么多年,这支七锦七摧兰虽已干瘪,却仍色彩艳丽。其中紫色的花瓣已经缺损,是当年千蔻捏坏的,除此之外,黄色的花瓣却也没了,像是被人齐根剪去。千蔻好生疑惑:这黄色花瓣哪去了? 她不敢去碰那残花,又怕大柯小栀误触中毒,留个字条丢在残花旁,便抱着那本《异草宝籍》回自己屋子去了。 回到房内,千蔻一页页接着看下去,被那些前所未闻、光怪陆离的奇花怪草惊得瞠目结舌。其中有一门怪草叫作天香睡蔓,书中写道: “天香睡蔓:爬藤植物,花白色无嗅,其茎叶带香而催人昏迷。中毒者若身不离其香,则昏睡至死;若身离其香,三个时辰后可醒。醒转后即对昏迷之前诸事懵懂难忆。嚼其花,可克其毒。” 千蔻想起五年前的事来,心想:当年我摔坏了腿,在薛让那儿住了几天时光,薛让帮我编故事,说我是滚倒在一条沟里,被一种草给迷昏了。指的一定就是这天香睡蔓。但没想到,这故事虽有眉有目,有根有据的,还是教娘给识破了。 千蔻回想起往事,不由得感伤起来,又想:当年薛让待我实在不赖,我很感激他,但他若会伤害哥哥,没奈何,我只得帮着哥哥。 她叹息一回,继续往下看,翻过一页,忽见页头上写着四个字“双鹄失和”,旁边有一段批言:“血为引,亲作媒,融融双鹄,咕咕失和。” 这名字古怪,不知又是个什么怪东西。 看时,见写道: “双鹄失和:又名噬亲草,服食者身无异样,需服下活人鲜血作引,方显其毒。中毒者平日无恙,然若皮肉损伤,以致失血,则毒发。毒发时极嗜作引都鲜血,如蛭嗜血。十二个时辰后,若仍不得解毒,则筋骨溃腐,全身新伤旧痕迸裂出血,血不能止,终因肉身过损致死。” 千蔻看罢,魂飘神摇。“活人鲜血作引”、“如蛭嗜血”、“全身新伤旧痕迸裂”、“血不能止”,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勾勒出五年前她与薛让一同关在执法室时的场景。薛让身上十五个创口无法阻遏地不断地淌出鲜血的模样似乎又在眼前。 013 真情毕露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如着了当头一棒,全身血液都奔涌起来,脑中恍惚,心中凛然,只觉时至今日方才云消雾散炳然醒悟。 她接着看下去,后面写着: “此毒有三般解药。第一般是作引者鲜血,若用此法解毒,中毒者与作引者两者只存其一,夫妻亲友亦反目成仇,是以此毒名为双鹄失和。第二般是化毒丹,药效可维系一月,药效过后若再次失血仍将毒发,再次使用则药效全无,并非长久之法。第三般乃玉灵犀,按照解方处理,中毒者与作引者方可同活。” 后面有化毒丹的配方,再往后翻时,却见残缺了一页,原来那玉灵犀的解方也被撕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儿拿着鸡毛掸子走进来,将屋子的各个角落掸一遍灰尘。她见千蔻捧着书,遂不出声,将一个手炉摆到千蔻手边,打点齐整,又出门去了,屋外犹传来她收拾整理的声响。 千蔻不知不觉间已沁出了一身冷汗,暗想:小时候,娘给了我一个首饰盒,里面放着五道指令,前三道要我放血给薛让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想来,薛让一定早就中了这双鹄失和的毒,娘是要以我作引,激发他体内的毒。薛让必然知情,因而一开始不肯喝,但我第三次找他的时候他却喝了。可怜我向日只当他待我还不错,却不知他竟这般爱护于我。娘倒看得明白,料定他禁不住我三次相求。娘既设计教薛让喝了我的血,又教我骗他出谷,可她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呢? 千蔻苦忆往事,苦苦思索,忽地灵光一闪,暗叫:羊皮地图!一定是为了那幅羊皮地图,那地图娘一定是从薛让身上得来! 那羊皮地图就是去往蛇蝠岛的航海图。多少年来,万简心处心积虑也没能从薛让身上得到此图,直到那一天,千蔻意外接近薛让。 她料想薛让倘若出谷必会把此图带在身上,因而设下连环计,先迫薛让激发体内双鹄失和的毒素,再骗他走进出谷之道。当时薛让已在岌岌可危的境地,在谷里已无立足之地,诱他出谷并非难事。倘若此计不成,就要千蔻伤他皮肉,甚至选好了顺手的兵刃,意在害薛让毒发,逼他拿地图换取解药。 时至今日,千蔻方才明白当年那五个指令的用意。她脸上汗毛根根竖起,暗想:没想到娘城府这般深,料事这般神,薛让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若不是我一味怕她,一味听她吩咐,蒙骗了薛让,薛让又岂能受她的迫害?说到底,是我帮着娘害了薛让,导致薛让最终因私自出谷而受罚,失血毒发。他这才……这才会咬我,原来是要喝我的血! 千蔻取出镜子照看,想要找出当年薛让留下的咬痕。但当时的伤口本就极浅,又经过五年的时间,那咬痕早已完全褪去,连个印子也没留下。 她颓然放下镜子,想:他若真想用我的血解毒,有的是机会,我哪能活到现在?他咬我是因为难耐鲜血引诱,并非真想用我的血解毒。幸亏哥哥及时回来,不然我和他真得死掉一个!而娘明知我是他的解药,还要将我与他关到一处,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千蔻好生伤心委屈,暗想:薛让与我虽有兄妹之名,其实相处不过一年,也肯这样待我;娘是我娘亲,却歹毒至此,想着法儿地利用我。薛让闯谷那天,她特地将我叫到跟前问了那样一句话,就是想教薛让瞧瞧我会怎么答,而我竟当真在他眼底下点了头。唉!也不知他当时躲在哪里,眼里怎样看我,心里怎样感想。――娘临死也不忘再利用我一回,想来我决不是她亲生的。 千蔻又怒又伤,无可宣泄,只得以此自我安慰,忽瞥见镜中自己的脸――已愈来愈与万简心相像了。若非亲生母女,怎会长得这般相像? 她刹那间怒火冲天,抓起镜子掷出窗外,暗骂:还要我报仇,她待我如何?薛让又待我如何?却教我报仇! 她心里大骂,眼中滴泪,心想:没想到薛让肯如此舍已为我。他不忍我几次放血,不惜激发自己体内的毒;他宁肯自己失血而死也不肯伤我性命。他在谷里孤苦无依,却肯这般真心待我,而我却昏昧不觉。上次难得与他相见,我却不曾友善相待,如果能再次见到他,我一定要…… 突然,薛谭留给她的那句话映入她的脑海:“杀母血仇,不共戴天;母首不回,难慰九泉。” 不管薛让对她是好是坏,他杀她生母,斩其首级的恶行已不能被抹灭。下次相见,难道她还能对他和颜相向?她的哥哥会怎样看她怎样想她?她能对此不管不顾吗? 薛让,薛让,她在心里呢喃,你怎么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014 往事疑云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她愁郁无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干脆抛诸脑后,暂不理会,接着翻看那本残缺的《异草宝籍》,不多时将各种花草翻完,但并未找到与薛让遗下的那对香玉有关的信息。 此籍开篇说有百种奇花异草,而薛族占其七成,但书里只剩了三十四种,其他的全部被撕去。前面三十三种都有非常详尽的解说与拓展,最后一种却只短短数十字,道: “生佛草:地府岛之宝,天下奇草之最,百年一结果,其果实坚硬如石。 万简情望望千蔻神色,说道:“你若知道,就算杀光全谷的人,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就不会觉得他狂了。反而会想,谷人是否曾得罪了他?我就想起当年,他的母亲叶苏苏离开山谷时的事情。” 那是谷里人尽皆知的往事。 “蔻儿你也知道,”万简情接着说,“你爹另有一位夫人,就是薛让的娘亲,蛇蝠岛的叶苏苏。姐姐和叶苏苏二人同侍一夫,本应一同为你爹分忧才是,她二人却勾心斗角,貌合神离,因而你爹立下嘱咐,如果他不幸早逝,她二人不能同在谷里居住,叶苏苏必须离开桃花谷。毕竟叶苏苏在谷外尚有家业,不像姐姐自小在谷里生长。 ”没想到一语成谶,你爹英年早逝。那时叶苏苏即将临盆,并未立刻离开山谷。你爹过世后不久,她就诞下了一个女婴。也不知是天数巧合,还是儿孙报应,那女婴气若游丝,全身青紫,眼看是不活了。这个时候,谷里有个殷礼默上吊死了,留下一封血书,自认与叶苏苏有染,指那女婴是他骨肉,说道祸及儿女,惨愧难当,因而寻死。 “就为这一封血书谷里大起风波。姐姐将殷礼默挫骨扬灰,指叶苏苏与其私通。叶苏苏矢口否认,只说是受人诬陷。但殷礼默已经自裁,又有那血书留下,谷人哪里肯信叶苏苏的说话?叶苏苏不似姐姐,――姐姐自小在谷里生长,以往替薛家掌管一类花草,后又替你爹管理谷中事务,谷人都服她。而叶苏苏是从谷外来,在谷里无倚无靠,谁肯替她说句话? ”那年薛让只有七八岁,姐姐借口叶苏苏行为不检,不配抚养薛家的骨血,硬要把薛让留在谷里。叶苏苏怎肯把亲生儿子留在一个素有仇怨的女人身边?无奈被姐姐占尽上风,最终也没能带走薛让。可怜薛让小小年纪,就和亲娘生生分离了。“说着,万简情轻叹一声。 叶苏苏离开山谷时千蔻只有两三岁,但对于殷礼默自缢、血书认罪、叶苏苏被逐这些事她自小就听说过。父亲的那些嘱咐,她也有所耳闻,知道叶苏苏本当体体面面地离开山谷,只因丑事曝光,才落泊遭逐。 小的时候她只将这些事当作个过时的笑话来听,如今听万简情这一提,再想到谷里现今的境况,方才知道此事决不是笑话这样简单。 她寻思:不知叶苏苏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是个爱记恨的,这就是个无穷之恨,或许薛让回谷寻仇就是受了她的指使也未为可知。听万简情的口吻,当年母子分离想必情状极惨,那时薛让已有七八来岁,应该已经记事,谷里人又因为他娘的事都轻视他,根本不把他当薛家骨肉看,他们既要这么对他,当初还不如教他娘把他带走呢。糟!说起来,谷里人确实亏待了薛让,难怪他会仇视我们山谷! 千蔻这般想着,心里一阵阵地直发寒。 万简情问:”你还恨他吗?“ 千蔻瞥瞥她,悚然不答。 万简情接着说:”十几年前,发生过一件事。那个时候,你爹还不曾放弃炼药,万、时、丹、柳四家花奴也都还在谷中。有一次,薛让和薛谭突然一同失踪,谷里的人找了三天三夜,最终是柳百花在耗荒山的一个深坑找到了他们。 “那年薛让刚七岁,薛谭只有六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如何走到耗荒山。柳百花将他们从深坑中救出,却又遇到狼群,薛谭被伤得极重,而柳百花的一只手掌没了。” 千蔻听得耳熟,蓦地醒悟,想:哥哥背后的疤就是那时留下,原来当时薛让也在场!以前薛让一听我提起这事,他就变脸呢! ------题外话------ 这几天作者的解释强迫症犯了,不解释不舒服斯基,亲们随意感受下。 同时抛出几个疑团,其中尚有隐情,以后再解释! 015 蛇蝠地府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柳百花的断掌,”万简情接着说,“从断端来看像是被利器割断,但她坚持说是被狼咬断,这事就成了个谜。而薛让、薛谭二人落入的深坑里长满噬亲草,在被困的三天,他二人没有食物,只能以噬亲草充饥,所以,从那天起,他们的体内就有了噬亲草的毒素。此事,蔻儿恐怕不知。” 所谓噬亲草,就是双鹄失和。千蔻只知薛让中毒,却没想到薛谭的体内竟也有此毒素,万分惊诧,想:原来薛让最初是这样中毒,而哥哥竟也一同中了这种毒,可爹爹当初为何不替他们解毒? 千蔻写下疑问。万简情稍显讶异,道:“原来蔻儿早知噬亲草的事情。你爹当然也想替他兄弟二人解毒,根除此毒有两种方法,一是牺牲一人做为药引,二是以玉灵犀解毒。 “你爹是个心善的人,不愿以第一种方法替兄弟二人解毒。但玉灵犀的解法,你爹说代价极大,也不能轻易尝试。又因这毒若无人血激发,不会造成危害,因而你爹并不曾替他俩解毒。但你爹担心知情的人会对兄弟二人不利,因而要我们许诺决不将此事泄露,更不会以人血害他们中毒。 “这几个知情人就是姐姐、叶苏苏、柳百花和我。你爹担心玉灵犀将来不管传到薛让还是薛谭手中都有失偏颇,因而……他因而将玉灵犀交给我保管。”说着,她轻轻一笑,笑容里却满是苦涩。 千蔻想起《异草宝籍》上玉灵犀的解方已被扯去,心想:莫非就是爹爹在那时撕去?那究竟是何解法,使爹爹要这样做?遂写问:“是何解法?” 万简情摇了摇头:“我并不知。” 千蔻好生失望,心想:这双鹄失和可真不中用,婆婆妈妈的,还要喝了人血才起效,还要失血才会毒发,解法又那般复杂,反而害了哥哥和薛让,真是百无一用。 她暗自诋毁着自家药物,兀然不知这双鹄失和最毒的地方,恰在于中毒之人不会立即毒发,只在受伤失血这种暂可避免可又在所难免的事发生之后。中毒者与作引者必然互加提防,亲密不再。又因亲疏有别,终将导致两个家族相互猜忌,乃至反目成仇。这毒药因而有“双鹄失和”之名,堪称是件离间世人的法宝。 万简情继续说:“五年前,薛让突然来找我,向我索要玉灵犀,我才知道姐姐已设计使他喝下了生人鲜血。蔻儿既知道噬亲草的事,想必也知道他喝下的是谁的血了?” 千蔻好不心虚,低下了眼眸,写:“你是否将玉灵犀交给他?” “我自然给了他。”万简情说,“但他也不知解方,如今五年过去,不知他是否解了毒。” 怎么可能还没解毒?千蔻想,这双鹄失和这般凶险,若不曾解毒,他怎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我得教他把玉灵犀拿过来,把解方也说出来,也得给哥哥解毒才行! “既然蔻儿对噬亲草的事早就知情,”万简情又说,“难道,你还恨薛让吗?” 当然不恨,但千蔻想起薛谭留下的那句话,心虚得厉害,不肯作答。 万简情又道:“姐姐为人高傲,既也曾许诺不会以人血谋害薛让,就不会违背诺言。后来你爹过世,叶苏苏被赶出桃花谷,薛让变得无依无靠,姐姐不曾加害他。再后来,姐姐为了薛让身上蛇蝠岛的地图费尽心思,几次都没能得手,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利用噬亲草之毒对付薛让,若不是――蔻儿你接近薛让。 “说来也怪,薛让在谷里对谁都不太搭理,唯独肯跟你亲近,姐姐这才又动起了谋取那副地图的念头。你的血,是薛让自己喝下,后来薛让毒发,姐姐也一直将能够解毒的你安置在他身边。在姐姐眼里,薛让毒发,是他甘愿,就算他死了,也是他自寻死路,而不是姐姐违背诺言。你若明白此间道理,可知薛让待你如何。你还能恨他吗?” 这一番话直把千蔻说得如芒在背,汗颜无地。她也不由得在心里疑惑:娘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要那幅地图,至于做出这种无赖行径? 万简情似乎看出千蔻所想,道:“将玉灵犀交给薛让之后,姐姐曾来找过我。她说,她想要那副地图,并不是想去蛇蝠岛,而是要找到附近的地府岛。她虽从薛让身上得到一副地图,但那是被篡改过的,要我劝说薛让交出真正的地图。我只得依她的话,但薛让自然不肯相信姐姐。” 千蔻亦觉可疑,写:“娘找地府岛为何?” 万简情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她说:“其实,莫说薛让,我也很难相信姐姐的话。别人想去地府岛,多半是为了岛上的神仙果,但姐姐她生性高傲,那东西未必入得了她的眼,她要去地府岛做什么?直到五年前地府岛的所在终于暴露,姐姐派人前往,我才知道她的话是实。但她究竟想要地府岛上什么东西,我实在想像不出。” 千蔻虽平日不与万简心相处,但对她的性子却探索得颇深,也想:娘心气那般高,那地府岛上究竟有什么,竟能使她这般千方百计地想要前往?后来她派哥哥去了,也不知哥哥是否替她遂愿。 万简情又说:“那个时候薛让随时都有可能毒发身死,姐姐也不再需要他身上的地图,而蔻儿你恰好中了七锦七摧兰的毒,她便使薛让服下一枚黄色花瓣,将他逐出了桃花谷。” 千蔻闻言大为震惊:那枚黄色花瓣?! 她想起薛谭房里那支残缺的七锦七摧兰,原来那片黄色花瓣竟是薛让服下!五年前那种火烧火燎的剧痛至今记忆犹新,当年她是误食中毒,而薛让竟在知情的情况下凭白受此折磨! 她又惊又怒,浑身发抖。万简情却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道:“不然,你以为你娘会轻易放他出谷?我本也以为薛让活不长久,却没想到,还有他回来的一天。” 千蔻这时想起薛让回谷那天,在她面前上蹿下跳的,并不像腿脚不好使的模样,稍稍宽心,想:莫非他在谷外找到了提前解毒的方法?诶!那他怎么不替我解毒呢?难道气我曾经说谎话骗了他,情愿我做个哑巴?哎,这就说不过去了,我虽说过几句假话,到底说真话多得多,没道理活该做哑巴。再说,若不是他薛让乱养花,我也不会哑了。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又想起当年那株七锦七摧兰似乎是眼前的万简情交给薛让,遂问:“那盆七锦七摧兰是你给他,为何?”心里想:若不是你乱送花,我也不会哑了。 万简情没想到千蔻竟知那盆毒花来自自己,十分意外,说道:“那盆七锦七摧兰,本是他向我要,我就给了他。若问他要来作什么,我却不知。谁承想,惹出这祸事来。” 千蔻见她推说不知,微微一愣,隐觉有异。 016 刀俎赠礼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万简情长叹一声,岔开话道:“薛让也是你爹的骨肉,姐姐却这般歹毒地对他,依我说,薛家人之间的仇怨多半是因姐姐而起。虽说伤了姐姐的性命是薛让不对,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教这仇怨再由姐姐结束吧。难道一定要薛让、薛谭兄弟二人拼个你死我活?这教你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宁?而蔻儿你,你能眼睁睁看着吗?一边是薛谭,一边是对你抠心挖胆的薛让啊。” 千蔻被说得如坐针毡。可哥哥认定的事,她何曾能更改? “我听说薛谭已经出谷,我因而来找你,希望你也能出谷一趟,劝解他二人,”万简情又说,“就算不能使他二人和好,至少不能教他们手足相残!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能办到,你若推脱,只怕日后薛家兄弟二人的性命不能两全!” 出谷的事千蔻本还在心中踌躇,如今听万简情说了这一通话,便觉得自己若再在谷里多待了一刻,就是个麻木不仁的畜牲,暗想:我本就担心哥哥文弱,不是薛让的对手。再者,若被哥哥伤了薛让,那我也于心不忍。我还是赶紧出谷去,劝哥哥不要找薛让报仇,哥哥若要生我的气,那也只能由他了。 万简情看她露出决然神色,便将她心思猜透,这时道:“蔻儿若打算出谷,不能没有个贴身的人。我这两个丫头,机灵实诚,又能吃苦,我屋里有她们,十分得力,蔻儿便挑了一个去罢。” 千蔻突然听说要送自己一个大活人,吃了一惊,这才将万简情身后的两个丫头一番打量。这两人都二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一个瓜子脸,吊梢眼,下巴又尖又翘;另一个卵圆脸,大杏眼,薄嘴皮子很利索的样子。 这活生生的人如何能收下?千蔻正想推辞,万简情又说:“除此,还有一把宝刀送给蔻儿防身。”那圆脸丫头闻言,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双手持着,递给千蔻。 千蔻接了在手,出鞘来看。这短刀刀刃长约半尺,通体乌黑,拿在手里只觉轻飘飘的。 “蔻儿莫看它模样丑陋,”万简情道,“却是把落毛得过的宝刀,有个名目,叫作乌金刀。”圆脸丫头取下一根头发来从上落下,那头发落到刀刃时果然断为两截,飘落在地。 千蔻心头一动,暗想:我曾听哥哥说起过些宝刀,什么落毛即过,削铁如泥,只是从未见过。既然这万简情有这样一件东西送我,不收白不收,日后拿给哥哥,哥哥必定喜欢。 她心生贪念,想要收下,转念又想:我若收了这刀,却不收她的丫头,显得我贪她的刀子,还是算了,不要也罢。 她正要把乌金刀递回去,万简情又说:“还有一样东西给蔻儿。”那圆脸丫头又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来。千蔻打开一看,里面坐着的,竟是一枚七锦七摧兰的黄色花瓣。 “七锦兰的紫色花瓣能解蔻儿的毒,”万简情道,“想必薛谭已有安排。这黄色花瓣则能解薛让的毒。蔻儿收着,日后交给薛让,薛让心怀感激,或许就冰释前嫌了。” 根据《异草宝籍》所载,七锦七摧兰的黄色花瓣作用于右腿经脉。可那天薛让上蹿下跳,横冲直撞的,并无腿脚不便,应该已经解了毒。千蔻这般想着,将此事告知万简情。 万简情却毫不惊奇,说道:“他修为极深,若不想被你看出来,还不简单?这有什么奇怪?你把这花瓣收好,日后必然对他有用。” 千蔻听这花瓣或许于薛让有用,只得收下,但这丫头和宝刀却不便收。 万简情道:“向日你爹待我不薄,我实在不愿看到他的骨肉手足相残,教他在地底下不能平安。但我本是薛家弃奴,无足轻重,只能请蔻儿出面。我这两个丫头虽无大才,却也有些小聪明,又曾在谷外生活,凡事可以照应。蔻儿就挑一个带在身边帮你,这算是我为你爹尽的一份心。” 千蔻心想这两个丫头跟自己素昧平生的,凭什么帮自己,仍要推辞。万简情又道:“蔻儿在谷外行走,不能没个亲信的人贴身保护;若要化解薛家兄弟二人之间的仇怨,也得有个出主意的人替蔻儿排忧解难,好过蔻儿孤立无援啊。” 千蔻听她说得动听,寻思:那大柯小栀都是哥哥的人,自然诸事都听哥哥的安排,恐怕不肯买我的账,日后我要劝解哥哥时,他们两个一定不肯站在我这边的。我若能有个自己的丫头,确实不赖。况且我已将这花瓣收下,若执意不收丫头,显得我薄情寡义。不如先收一个,若不喜欢时再赶走也就是了,反正还有大柯小栀,路上也不怕她放泼。 如此想来,千蔻心下一宽,将那二人细细打量,心想:这瓜子脸的,眉眼太媚,不像个朴实勤谨之人;这圆脸蛋看上去又有些滑头,也不像个任劳任怨的仆从模样。这万简情的丫头,真是没个好的,我只好勉为其难,随便挑一个了。 她看那圆脸的丫头长得白皙周正,便将那丫头一指。 万简情道:“阿好给小姐进茶。” 那丫头喜形于色,斟了一杯茶,奉向千蔻,嘴里说:“往后阿好一定一心一意侍奉小姐,听小姐的话,为小姐着想,不教小姐受人欺负。小姐请用茶吧。” 千蔻心想这丫头小嘴倒伶俐,接过了。既已收了丫头,那宝刀不收白不收,遂将这阿好丫头、乌金刀与七锦七摧兰的黄色花瓣一并收下。 这三件赠礼一收,那真是羊羔入庖厨,自带刀与俎。 017 初出山谷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将万简情送走后,千蔻取出乌金刀来把玩,一不小心将镜子划为两截,又一不小心将桌子斩去一角。噢!果然锐不可当。 玩了一忽儿时候,忽然发现阿好不见了。千蔻收起刀子,走到屋外去寻,却见阿好站在院子角落,正扶着院墙呕吐,不时地还用手指抠自己的喉咙。 她吐得满脸泪水涎水,抹抹眼泪,朝地上仔细一瞧,突然呵呵大笑起来。 千蔻嫌弃地皱起了眉头。阿好回头望见千蔻,擦擦脸,无比开怀,说:“小姐,我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好了,吐出来了。呵呵!” 千蔻皱着眉头回到屋里,阿好跟进来,惊讶地说:“啊呀小姐,就算你要出谷,也不用把房里的东西都切了啊!” 千蔻不搭理她,既已打定主意要出谷,即刻收拾起包裹来。她先去薛谭的房间取那片紫色花瓣,打算随身带出谷去。薛谭的房里并无别人,之前被她丢下的那朵残缺的七锦七摧兰也仍躺在地上。 阿好眼尖瞧见,拿出个瓷瓶,将那朵七锦七摧兰装进去,说道:“小姐,听主人说,这多色花瓣是非常厉害的毒药,我们就带着防身,没准会有用呢。”千蔻嫌这东西太毒,不愿带着,但又不愿对着阿好指手划脚,只得由她。 两人重回屋子。千蔻收拾些首饰细软,挑了平日最喜爱的一支长萧带上,将装有黄色花瓣的瓷瓶、紫色花瓣的瓷瓶和薛让落下的那对香玉也一并打包起来。 阿好在旁殷勤帮忙,又瞧见那对香玉,十分惊奇。“小姐!”她说,“这不是主人给薛公子的那对玉灵犀嘛,怎么在你这里?” 千蔻也是一惊:这就是玉灵犀?就是这东西能解双鹄失和的毒?这么重要的东西,薛让怎么随随便便就遗落了?哥哥还得靠它解毒呢!遂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薛让粗心。 打理了包裹,她带着阿好一起找到大柯小栀,说明要出谷找薛谭。大柯小栀见了阿好,认得是万简情的婢女,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的。 “小姐,”小栀问,“她怎么在这里?” “我家主人把我送给小姐,”阿好答,“教我保护小姐的。大柯小栀,我们以后一同侍奉小姐,可得好好相处啊。” 大柯小栀的面色愈加尴尬,大柯道:“小姐,我二人足可照料小姐周全,何必带着阿好?” “诶,大柯,”阿好急了,“当着我的面,你这样说合适吗?小姐,你说句话啊!” 千蔻不得开口的这五年里,可从来没有人敢教她“说句话”。被阿好这般一说,她好生着恼,又想起阿好刚才在院子里呕吐,也有些嫌弃她。 “大柯说得是,”小栀在旁帮衬,“既然公子将小姐托付给我与大柯,自然是信得过我们,何必再带上旁人节外生枝?” 阿好反击道:“你们就听你们公子的吩咐,好好照料小姐就是了,小姐爱带谁就带谁,你们管得着?难道小姐连带个贴身丫头的主张也没有了?” 阿好可算说对一句话,直说到千蔻心坎里。千蔻寻思:大柯、小栀毕竟是哥哥的侍从,他二人素来严谨无趣,亦无意与我亲近,不过是替哥哥办事罢了。我若顺了他们,岂不更教他二人将我看轻?若将阿好遣回去,她在万简情面前一言道,也教万简情笑话我没主张。 遂不肯听从大柯小栀的话。 大柯小栀本认得阿好是万简情的婢女,长一张快嘴,其实还算个讨喜的人,见千蔻心意已决,一时动摇,亦不再多言。 几天后,大柯小栀带上千蔻、阿好,邀齐三位守道司,过了三关,总算出得山谷。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磨磨蹭蹭,一个多月过去,到达云湖地界。 一日傍晚,四人来到一座镇子,正要找地方住宿,恰遇到一家新开的大客栈,客栈匾额上的大红花绫尚还高悬,匾额上写四字“再照客栈”。 “噫!”阿好摇着头,又有话说,“这客栈怎么取这么个名字,十分不妙!” “怎么了?”小栀问。 “不是有句话嘛,一曰水,二曰火。‘再’就是二,二就是火。你们看这名字,这‘再’字后面还跟个‘照’,这‘照’又是属火。这名字只见火不见水,不妙不妙。” “人家开这样大的客栈,势必请风水师傅相地相名,你操心什么。”小栀道,“小姐,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落脚?” 千蔻点点头。一行人进了客栈,要了几间客房,叫了一桌饭食。千蔻连日旅途疲倦,胃口不济,懒懒地吃不下东西,肚中懊恼:我本当转眼就能寻着哥哥,谁知走了这么些天还不见到,真是晦气。懒懒地吃了几口,便将饭碗一推,不再吃了。 小栀宽慰道:“小姐不要灰心,再有几天就到了。” “正是,不远了。”阿好平日最爱与小栀拌嘴,这时却破天荒地附和起来,“小姐宽心,沿路上需多瞧瞧、多玩玩,心里舒畅了,也就不觉得倦了。” 小栀怪异地瞅她一眼,不再多说。 四人吃过饭,就寝休息。睡到半夜,千蔻突然被屋外的吵嚷声吵醒,她起身一看,却见窗外忽明忽暗,人影幢幢。这时,阿好撞进门来,一把将千蔻拖下床,嘴里嚷:“小姐,客栈着火啦!” 千蔻吃一惊,草草披了衣服,与阿好冲出房门,顺着顾命逃生的人流逃出客栈。主仆二人立在上风处观望,只见客栈半边浓烟滚滚,客栈里不停地有人慌忙奔出,却始终不见大柯小栀二人。 千蔻和阿好在客栈外直望了一个多时辰,天蒙蒙亮了,仍然不见大柯小栀的身影。这时大火已经扑灭,客栈榻了半边。千蔻暗暗着急:难道大柯小栀逃命的时候跌了跟头,倒在里头了,因而没能逃出? 她见大火已灭,示意阿好去客栈里寻寻。 阿好打了个哈欠,说:“小姐,本不用我去的,你看店家大伙儿已经进去找人了,大柯小栀若在店里,一定会给抬出来的。” 千蔻不由一愣,这些日子来,阿好实是勤勤恳恳,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蓦地里顶了她一句,教她好生诧异。阿好又道:“小姐你瞧,他们抬了人出来了,许是大柯小栀他们,我们去瞧瞧。”说着悠哉游哉地荡了过去,却将千蔻撇在身后。 018 无端款待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愈是惊诧莫名,跟在后头,近前看时,哪有大柯小栀,只抬出了一名男子,瞧打扮是店里的伙计。只见他灰头土脸,满身垢尘,两个鼻孔薰得好像拿墨汁描过一样,身上却并无烧灼的痕迹,兀自昏迷不醒。掌柜取来一碗水,淋在那伙计脸上,他就慢慢醒转了,见诸多人围着自己,茫然不知所以。 掌柜问:“小三儿,你不是住后院的嘛,怎么也倒在店里啊?” 那伙计尚还迷糊,含糊地说:“夜里……夜里我去撒尿,瞧见……”他瞟着眼珠子望望围观的众人,视线落到千蔻、阿好身上时,突地两眼一亮,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着,急切地叫:“她,她,她要烧咱店子。掌柜犹陪笑道:“乡村小店,没什么好东西,还请两位小姐担待。” 阿好也不客气,举筷就吃,嘴里说:“能担能担,你自去忙。”那掌柜唯唯诺诺地去了。阿好见千蔻不动筷,道:“小姐,你看有人早安排下酒菜请我们吃哩。小姐也该饿了,他酒菜虽不好,也稍微吃些。” 千蔻怨她不向掌柜问个明白,但又不肯写字吩咐她去问,别过脸不理。 阿好见状,抹抹嘴,道:“小姐是要阿好问问是吧?那阿好就问他一问。”遂又将掌柜叫了来。 问时,掌柜吞吞吐吐地道:“这个不方便说,还请两位不要多虑,只管放心受用。” 阿好打发了掌柜,道:“小姐你瞧,他不肯说哩!依阿好看,咱们真的就别多虑了,小姐路上劳累,吃了好早些歇息。” 千蔻见她这般敷衍事体,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忍不得腹中饥饿,胡乱吃了些,暗想:大柯小栀在的时候,这丫头也还老实,如今竟一点也不肯用心。待他日我找到哥哥,看我不给她好看! 二人用过饭,店家又说已有两间上房备下。千蔻自小在桃花谷长大,哪里懂得人心叵测的道理,况且她早累得浑身脱力,虽觉蹊跷,却也懒得管那许多了,径不辞避,由着店家带路,一进房便倒头而睡。 一夜无事。 清晨,主仆二人吃过早饭,阿好拉着千蔻大喇喇地走出客栈,当真没人追上来结账。 至此往后,千蔻二人只需走进客栈,必有丰盛酒菜奉上,又有上房相候。千蔻虽心中疑惑,无奈无法查明真相,一回生,两回熟,她竟浑不再谦逊,安然受之。 一日,主仆二人行在荒野处,正在体乏口燥之际,忽然一辆马车从身后赶来,墨绿色的车帷随着马车的奔走扑扑抖动,好生轻便。 千蔻好不羡慕,暗想:以往没走过远路,只当坐在马车里又气闷又颠簸,如今走了这两日,才知道挨步子辛苦。教阿好去买马车吧,她又说盘缠不够,真是晦气。没想到我为了寻哥哥,受这番苦,丢了大柯小栀说,连马车也没了,当初他若带我同行,我哪能落到这步田地?真真气死人了。待我见到他,决没好脸色给他。 阿好问:“小姐走累了,要不搭他们的车吧?”正合心意,千蔻赶紧点头赞成。 阿好迎上去拦下马车,和车里人说了一通话,片刻之后,她跑回来,负了包裹,领着千蔻登上马车。 里面黑黝黝的,坐一位妇人。隐约见这妇人三十开外年纪,相貌清秀,怀里还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她向千蔻轻轻颔首。 车夫一声招呼,马车重新走起来。千蔻一时不防,望后一仰,险些跌倒,亏得阿好扶住,那男孩嘿的漏出一声笑来。阿好道:“小姐,这位是杨夫人,杨夫人心肠好,肯送我们一程。” 马车行了没半个时辰,忽然有马蹄声自后赶来,不一时,那马赶到了前头。听得一声吆喝,马车停了下来。杨夫人顿时露出惊慌的神色。 车夫道:“女东家,有人把路堵了。” 阿好将车帷揭开一缝,向外道:“什么人擅自拦了我家小姐的马车?”那口吻,已当自己是马车的主人了。 千蔻望出去,但见一名男子,二十出头,生得眉目疏朗,身姿俊爽,腰上悬着一把长剑,颇有几分威风劲儿,只是一副披麻戴孝的装束,不免丧气了许多。他胯下所骑之马通体赤毛,精拔俊健,额头上却也扎着一朵白球花。 千蔻见这一人一畜生得匹配,打扮得却也登对,暗自好笑。 019 双绝门人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那戴孝男子当路拦住马车,在马上拱手道:“在下冒昧,请问姑娘,车里可有一位雷夫人?” “原来公子是寻人来的,”阿好笑着说,“难怪着急拦人的马车。我跟你说,车里坐的是我家小姐,没有什么雷夫人雨夫人。公子快快让开了,别平白惹我家小姐不快。”千蔻暗暗奇怪,心想阿好怎不说起杨夫人。那杨夫人却并无愠恼,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那男子又道:“在下冒犯,只是此事关乎先师清名,可否请姑娘卷起帘子,请车上诸位现身一见。得罪之处,还望担待。” 阿好冷笑道:“公子这样说却就没有道理了。我若说,请公子下一下马,给我剥开了马肚子瞧一眼,公子你肯不肯?” 男子道:“这如何一样?” 阿好问:“如何不一样?” “剥开了马肚子,马就不能活了!” 千蔻待要说:“你何苦给别人挡驾?”苦于口不能言,当着杨夫人的面,她又不愿指手划脚地丢人现眼,只得在心里大骂阿好笨蛋。 马蹄声近,分出两股抄到马车前面,马车又停了下来。 阿好隔着车帷问:“那堵道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家小姐的马车?” 一个谦和的男子声音说道:“在下明州双绝庄门下周不柔,冒昧请车上诸位下车一见。” “其他三个呢?没名字的么?” 周不柔答:“另外三位是在下师弟田不忧、李不吝、方不折。” 这时,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说:“三师兄,何必跟这小妮子废话,看我运转双臂使大刀,劈开了这烂马车。” “这位要劈我家小姐马车的,一定不姓方,”阿好道,“只怕姓田。” “我偏姓李,叫李不吝!” “不是吧,”阿好煞有介事地说,“只怕你娘弄错了。” 那李不吝气得哇哇直叫,几乎就要冲上来,好在被周不柔喝止了。 周不柔道:“姑娘口齿伶俐,又诡计多端的,确实难得,不过姑娘想要糊弄在下师兄弟四人,只怕有些吃力,还是不要再纠缠了,交出雷夫人,我们即刻放行。” “不通,不通!”阿好煞有介事地说,“你这人说起话来十分不通!” 李不吝骂:“你才石头掉进茅坑里,不通不通!” “我如何不通了?” 李不吝道:“我们又怎么不通了?” “我一个人糊弄你们四个,怎么会有些吃力?该是十分十二分十二万分吃力才是!你们岂不是不通之至?”阿好说着,突然揪住杨夫人,一把将她,连同她怀里的孩子推出了马车 李不吝喝一声:“是了!” 阿好掀起车帷一角,向外望出去,问:“是不是可以让路了?” “我们这就让路。” 那马车夫也是临时雇佣,不敢吱声,又催马走动起来。 天黑前两人到了一座城镇,主仆二人打发了车夫,闷头走进一家客栈,照例有丰盛酒食款待,两人吃了,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上,两人正要出门,忽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店门口匆匆走过。竟是那杨夫人,或者说,雷夫人。 千蔻暗惊,心想:这女的怎么在这里出现?那些要抓她的人呢? “这可奇了,”阿好道,“我丢她下车的时候瞧她不会武功,按理说是逃不掉的,何况还拖拉个孩子。真不知双绝庄那四个阿不是怎么搞的,死乞白赖地找来,难道这就放了?” 千蔻心想最好别多管闲事,等雷夫人走远,才与阿好离开客栈。 街上人来车往,摊贩夹道。阿好贪玩,若见了什么有趣的摊子,必要自说自话地停下来,瞧了又瞧,玩了还玩。千蔻见她连日来轻侮相待,早在心中起疑,暗想:阿好说她知道哥哥在哪儿,也不知是真是假。瞧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在不像在说实话;但若说她是在撒谎,她却又何必向我撒谎?她若不知道哥哥的所在,那她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020 劳碌富少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猜疑着,满腹狐疑地拿眼觑阿好。这时,前面街角拐出四个人来,个个身着缟素,或佩大刀或悬长剑。 阿好瞧见,笑说:“小姐你瞧,是那四个阿不。” 方不折与阿好照过面,见了阿好,与另外三个人商议了几句,便快步走了过来。 阿好不等方不折走近,就将手一招:“方公子,巧啊。” 方不折反而一怔,走到近前,拱手施礼,道:“昨日一别,不想又与两位姑娘在此相遇。在下想请问姑娘,是否……” “是否瞧见从你们这四个糊涂阿不的手里逃走的雷夫人,是不是?” “这……教姑娘笑话了,姑娘莫非见到了雷夫人?” 阿好倒也不再追问“是不是”,道:“你们倒真是一客不烦二主!偏巧,还真叫我给看见了。我刚刚见她拖着孩子往东去了。你们若要追她,可别磨蹭。” 方不折道过谢,匆忙回身走了。 主仆二人依旧前行,一路慢慢悠悠,傍晚时分寻了间客栈入内,照例有那店小二殷勤伺候。铺子旁的一块空地上倒围聚着二三十人,阵阵喊打喊杀声不时地从人群里传出来。这群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穿着光鲜,或衣衫褴褛,个个一般模样地簇肩拔颈,热火朝天地盯着圈内,时不时地发出喝彩声或者嘘叹声。 突然,人群中央腾飞起一对颈毛残脱,污血粘身的斗鸡,两只斗鸡以喙爪互击,绞缠着又落了下去。巧画道:“他们是在斗鸡呀,咱们瞧瞧去?” “不要了。”妙琴说,“我们三个姑娘家,混在那男子堆里,不成体统。” “况且这里人杂,”慧棋帮腔,“须小心在意,别教人跑了。” 巧画即打消了念头。千蔻在车里听见,禁不住恼怒,暗想:就是上吊也要喘口气,这三个臭丫头却丝毫不曾放松,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竟教我这辈子遇到了她们。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愤愤然放下碗筷,一想不够解气,抓起面碗,奋力掷出了车窗。面碗飞出,却久久不闻落地跌碎的声响,千蔻心中奇怪,揭开窗帷来看,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顿时映入她的眼帘。 只见是一名男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不知何时站在马车近旁,恰好接了千蔻丢出的碗。 那男子将手一弹,把碗弹了上去,半空里树叶沙沙响过,碗恰好搁在了树枝杈上,再也没有落下来。 接着,男子转过脸,别有兴致地朝千蔻瞥了一眼。 千蔻丢下窗帷,直羞了个面红耳赤,好像自己这赤身露体的模样被他瞧去了一般。她明知自己身在马车之中,车外人怕是连自己的鼻子眼睛也看不齐全,若是旁人瞥这一眼,她全不当一回事,唯独这人的眼神毒利,好似不经意的一瞥,却极尽佻薄与玩味,好像别人都没穿衣服一般,千蔻本就没穿着多少,自然惊惶窘迫。 她心神甫定,忍不住又拈起窗帷来看。那男子已在铺子一角坐倒,不问汤面,不看茶饭,只要了一壶酒,正自斟自饮。千蔻偷眼观之,看他二十七八年纪,颀长瘦削,五官清隽,眼窝深如沟谷,眼裂长狭似媚,鼻梁高直,嘴唇偏薄,下颌尖削:这相貌虽显阴寒,却有着一股令人移不开眼去的摄魂邪魅。 妙琴、慧棋、巧画三人也留意到了他,不再海阔天空地胡扯。三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妙琴拿着包子送进马车来,说:“这铺里没什么好东西,小姐既然不爱吃面,吃个包子罢。”说着将包子放在千蔻面前,退出车去。 千蔻暗骂一声草包,抓起包子想往妙琴屁股上扔,忽然计上心头,暗想:这三个草包虽然无赖,一路上倒也不敢饿着冻着我,我若生起病来,她们定要着急,张罗着带我去看大夫,看大夫当然要把衣裳还我。我若再装出个身心交瘁,半死不活的模样,她们忙乱起来必会疏了防备,到时我便可伺机逃跑。这么妙的主意我之前怎么不曾想到? 千蔻打定主意要装病,随手将两个包子抛出了窗外。 “暗器!”车外突然一声叫嚷。紧接着,又听那声音骂:“他奶奶的,谁拿肉包子打老子?” 另一个声音说:“我只听说过肉包子打狗,怎打了你了。” “你干嘛骂老子?” “不是我骂你,谁拿肉包子打你,就是谁骂你。” “他奶奶的,是谁拿肉包子打老子?”这一声的怒气自比上一声浓烈许多。 千蔻暗叫不妙,揭开窗帷望出去。外头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个五大三粗,一个又矮又胖,两人都是一身素服打扮。那矮胖手里捏着包子,正怒冲冲地朝马车走过来。千蔻大惊失色,心想这矮冬瓜若闯进马车来,甚或将自己拎出马车,那可不得了,直吓得瑟瑟发抖。 021 巨恶金眼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妙、慧、巧三人迅速围了过来。 “这位爷请莫动怒。”妙琴忙说,“马车里是我们小主人,正闹脾气不肯吃东西,因而把包子丢了,不想冲撞了尊驾,决非有意冒犯,还请不要见怪啊。” “是呀,”巧画道,“再说这也不是肉包子,是糖包子,这位爷若是不信,大可掰开来看呀。”言下之意,这本不是打狗用的包子,自然没有要打狗的意思。 那矮冬瓜见三个娇俏女子来赔礼,顿时收拾起面上怒容。“糖包子好,素的,好啊!”他说着随手将包子往铺前的石头上一拍,霎时间激起一圈烟尘,包子竟没有被拍扁,而是稳稳地嵌在了石头里。原来在这瞬息之间,他已将内力灌入包子,竟使这面粉做的包子倒比石头还坚硬。 “都是粮食,不好乱丢啊。”他说。 与他同行的粗壮汉子面色一变,正色道:“袁兄好俊功夫。”妙、慧、巧三人则脸都吓白了。 几人落坐。妙、慧、巧三人兀自心虚,都朝那矮冬瓜偷瞥。巧画直吐舌头,悔极了自己说话轻佻。 妙琴又拿了个葱油饼送进马车,千蔻装作精神不佳的样子,懒洋洋地接了在手,妙琴一离开,她又将葱油饼抛了出去。 “哎哟!”车外却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谁这么不长眼哪,污了老娘的衣裳。” 千蔻心里叫声“邪门”,揭开窗帷,只见又来了两男一女,看样子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小辈,三人亦各身着素服。妇人宽大的衣袖上污了一片油渍,气得她扯着袖口直咒骂。 先前那矮冬瓜高声道:“鲁二娘,别气啦,车里有位小爷正闹脾气,乱丢吃食,我来时就挨了包子打。――好在不是肉包子!” “这还得了,”那妇人道,“什么娃娃恁地调皮,老娘来管教管教。”说着捋了捋袖子便朝马车走过来。 妙、慧、巧三人又围了过来。妙琴只得再次赔礼:“这位夫人,抱歉得很。车里是我家小主子,因赶路困乏,胃口不济,因而丢了饼子,不期冲撞了夫人,弄脏了您的衣服,实非有意。我三人代主子向您赔礼了。” 巧画、慧棋亦唯唯施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时,远处传来车马的声响,妙、慧、巧三人回来了。千蔻忙蜷起身子,藏在枝叶之间。 须臾,马车到了,妙、慧、巧三人跳下车,在铺子里外搜寻。男子依旧坐在树下,问:“三位丢东西了?” 妙琴施了一礼,问:“这位公子,请问是否见过一位――” 巧画见她踌躇,接了话茬道:“一位穿得特别凉快的美貌小姐。”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若说没瞧见,那我一定是瞎了。” 慧棋问:“她去哪儿了?” “不忙,”他道,“三位看着面善,不知替谁办事?” 巧画道:“你问来作什么?” 妙琴示意巧画不要无礼,答:“我们主子是燕安庄园的少庄主。” 他点点头:“原来是燕少庄主。” 慧棋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道:“我瞧见那位穿得凉快的美人儿爬进铺子,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千蔻在树上听见,便知自己方才裸肤露体的狼狈模样定是尽收他的眼底,愈是羞臊。 巧画满腹狐疑地走到柜台后面去查看,道:“根本没有啊!” 那男子道:“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那凉快美人儿了。”说着品了口酒,似是回味无穷。 千蔻暗暗好笑,心想:因为我躲进去之后穿好了衣裳,不再凉快了,他自然就再没见过了。 慧棋问:“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他举了举酒壶:“三位要来几口吗?” 妙、慧、巧走到一旁互相商议,妙琴道:“想必她是从铺子后面走了,我们分头追。”巧画和慧棋都点头。 就在这时,吹起了一阵风,树枝轻轻摇曳起来,千蔻突然嗅到一阵葱香味,她抬眼一看,看到上方的枝杈上搁着一只碗,就是先前被她扔出车外,又被那男子扔上树的那只面碗。如今因树枝抖动,那碗渐渐倾斜,里面的汤眼看就要倒出来,而底下的妙、慧、巧三人正从马车里取包裹。这面汤若淋到她们头上,必然被她们察觉。 千蔻暗叫不妙,伸手去拨,那碗却反而掉了下去。落到半空时,被树下的男子不露痕迹地轻轻一弹,碗就直直地朝铺子飞去,穿过铺子,“啪”的一声,远远地碎在铺子后面。 妙、慧、巧三人齐刷刷扭头望过去,巧画叫:“在那后面,快追!”三人抓起包裹撒腿便跑。 千蔻在树上见三人跑远,暗骂一声“草包”,小心翼翼地攀着树枝往下爬。男子站起身,围着马车晃悠,嘴里说:“燕芳身边的丫头都这么阔气,马车丢在路边,平白送人。” 千蔻这一番下树险象环生,他也不来理,又说:“车里这一床被褥,十分有趣。” 千蔻好不容易下了地,朝他望一眼,转身就要走,还没迈动步子呢,突然被他拿住了肩膀。“这就走了?”他说,“你也太调皮了,我助你脱困,你还不曾报答,就想走了?”说着一把抓起千蔻,丢进马车里。 他跳上驾座,掉转马头,往城镇的方向驶去。千蔻想要起身却不能,原来已被他封住穴道。 022 春院风波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马车越跑越快,颠簸得厉害,千蔻一动不能动地在车板上躺着,被颠得两眼金星,双耳齐鸣,腹内翻江倒海的,满口鼻都是腥酸味道。苦于口不能言,她只得在肚中大骂,方才想起妙、慧、巧三人的好处来,暗想:那三个脓包此时不知还在哪里寻我呢!我本以为脱身,谁知又坠这等煎熬!这些人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我才刚刚出谷,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为何一个个地都要抓我?可怜当日我出谷时,只当谷外路好走,不日就能与哥哥团聚,哪料到有这诸多意外,将我弄得这般狼狈! 千蔻想想,委屈已极,止不住地滴泪。 马车总算停了下来,那邪魅男子钻进车里,问:“想坐起来吗?” 千蔻勉力点了点头。 他果然扶起她,又问:“我若解了你穴道,你肯老老实实的吗?” 千蔻忙又点头。 他便当真替她解了穴,说:“我先拿言语提醒你,你若做什么手脚,我立时就能知觉,到时把你点住,放平在这车板上,连这褥子也扔出车外。我赶起路来,就忘了时辰,到时颠碎了你的小脑袋,我可要心疼了。知道吗?” 千蔻泪汪汪地将他望着,连连点头。 他勾勾嘴角,邪昵一笑。不如这样,此地往东三里有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你或扮道姑,或充尼姑,去打几天秋风。反正你是个哑巴,只管指手画脚,想穿帮都难。”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千蔻的面直称她哑巴,她低着头不搭理。 朗木也不等她答应,径自说:“我得手后,就去那人家找你。要是找不见你,不得已,包裹里的东西就只好全归我了。”说完,出门而去。 千蔻惟恐被独个儿撇下,急忙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院门,朗木不顾千蔻彷徨忧恼,径直离去。千蔻顿时有了一种身无所托之感,只得磨磨蹭蹭地往东走。一路停停看看,兴致索然,走过几条街,忽遇一所宅门大院,房檐前大白灯笼高挂,门楣上素匹白练横悬,院门口那双耀武扬威的护院石狮亦有素球花点缀在颈项间。 千蔻抬眼观看,只见铁划银钩的三个字“双绝庄”。 她恍然大悟,想:之前遇到的那四个披麻戴孝的阿不就说自己是明州双绝庄的。这里正是明州,这院正叫双绝庄,院里正办丧事,一定就是他们家门。原来朗木教我来的地方,好巧就是他们的庄子。 再巧也无济于事,庄人又不会因此而对她管吃管住。千蔻饿着肚子站在街角,远远地看那双绝庄门庭若市,吊客不绝。她灵机一动,忍不得拍掌而笑,暗想:倒不如就依朗木的话,去那死人灵前拜上一拜,赚他一碗饭来吃,先解决了这顿再说。只是我这一身行头光鲜,进不得丧家之门,需得想个法子。 她也不甚懂得其中规矩,只把从铺子里捡来的那件灰色衣裳套在裙子外面,混在进庄的人群中。 迎客的家丁将一众人迎进大门。一进门,就见好宽敞的一个院子,满院丧幡飘飘,哀乐凛然,屋舍都又高又大,又收拾得庄严素净,好不体面。院中央种着一棵三丈多高的梧桐树,树干粗壮老劲,叶茂丰美,遮天蔽日的。 一行人随着家丁到了灵堂,灵堂门前立着一块八尺多高的大石,石头上刻着“刀剑双绝”四个大字。四个字苍劲浑厚,威风凛凛,眼瞅着不同小可。千蔻虽见识少,却也看得出能在正院里摆这样一块石头的,决非俗人俗地。 灵堂里哭声凄切,香火氤氲。千蔻躲在人群中瞧那牌位,见写着“先夫申屠公昆之灵位”几个字,她便猜想道:原来死的叫作申屠昆,对了,必然就是昨日铺子里那些胆小鬼说的申屠庄主了。之前遇到的那四个阿不说自己是双绝庄门下的,又戴着重孝,大概都是这个申屠昆的徒弟。 灵前跪着三位颇有风姿的妇人,和两名中年男子,各个面容惨淡,不欲求活相似。 千蔻便又思忖:前头这个年纪大点的妇人大概就是亡者夫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光景,想来这申屠昆也不老,恐怕是死于非命。其他几个应该是小妾和徒弟。 当下吊客一一上前拜灵,哭得一个惨似一个,个个悲痛欲绝,更有椎心捶胸,呼天抢地,乃至昏厥者,死者家属反来安慰客人,灵堂乱成一团。 千蔻见他们一个个哭得凶险至此,暗暗心怯,想:不就一碗饭嘛,至于这么玩命吗? 终于轮到自己了,她整顿衣裳,拜倒磕了几个头,心道:申屠庄主,我知道你是冤死,如今又平白受了我几个头,阎王怕是要问罪于你。你只消向他禀明,我这几个头是为一顿饱饭而磕的,这是你的功德。至于我的姓名,却不便说与你知道,以免你供给了那阎王。最后祝愿你来生大富大贵,多福多寿。 祝祷完毕,磕头已罢,忽觉灵堂变得十分安静,每个人都直溜溜地注视着自己。 千蔻莫名其妙,看亡者夫人时,但见她满面痛心悲伤之色;看那一对小妾时,只见她们双双面露凄楚恼恨之意;再看那两名徒弟,又见恼怒羞愧之色。 023 乌龙韵事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暗暗心惊:难道瞧出我是打秋风的了?不得已,还得使点力气才好下台。她便挤出几滴泪来,作势拭了拭,这才起身退到一边。 总算到了吃饭时候,千蔻早饿得狠了,忙找位子坐下,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吃个十分饱,她心满意足,这才有闲暇左瞧右看,忽然发现很多人都用一种怪异乃至不庄重的眼神瞥自己。申屠崖又叫她二娘,想必前头还有个夫人,大概去得早了。这申屠昆倒是讨了不少妻妾。 晚间,申屠夫人安排千蔻在她隔壁的屋舍住下。千蔻夜来无事,在院子里透透气。此处虽只是一个侧院,却也颇为宽敞,且又布局有致,假石林立,流水映月,晚风徐徐,直教人心旷神怡。 千蔻走走看看,游晃到一簇假山旁,忽然听见假山后面两个丫头在说话,其中一个说:“那姑娘当真就住下了?” 另一个道:“还能有假?就住在夫人隔壁呢!” 千蔻听到个“夫人隔壁”,心里就留了神,暗想:难道是在说我?遂侧耳细听。 先前那个道:“夫人真有好脾气。” “这个夫人偏有这等好脾气!”另一个又说,“这种女人,不拿巴掌抽她已经是客气了,怎的还教她住下来?咱们庄子如何住得这种女人?” 前一个忙道:“谨言!教人听了去不好。” “我又没说错,咱庄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庄,咱庄主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生前风流,外面有人仰慕那是理所应当的。可有哪个像她这般没遮没拦地跑来,当着人面哭丧的?这教咱们多难堪?以后人家都要拿这事笑话咱们。” 前一个便道:“也是这个理。” 另一个就愈发理直气壮了,又说:“那女人也实在是没脸没皮,亏她还敢住下来!” 千蔻听了,恍然大悟,如何不又惊又气,直气得七窍生烟,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申屠臭昆一定是个喜好拈花惹草的,名声在外,如今这里人都当我是他……哎!怪不得白天那些来吃死人饭的拿那种眼神瞅我,怪不得那个申屠夫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怪不得那申屠崖这般瞪我。我兀自奇怪了还奇怪呢,真是冥顽不灵!这里的人也是个个没分晓,人人撞傻蛋,尤其那个申屠夫人,生就聪明脸蛋,却长一副笨脑袋,害我做了冤大头,白白给个糟老头糟蹋了名声! 她越想越窝火,将脚一跺,走出院门,沿路踢花折枝,落下满径残花碎叶,可怜好好一道花径,被她折腾得七零八落。 她不知,朗木原是教她扮个出家人,她却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进了庄。申屠昆是声名显赫的一庄之主,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身旁又无亲属朋友,独自一个跪在灵前哭泣,灵主和哭灵人的关系已然惹人疑惑。若说是有恩情的,甚或是代人来的,怎的又一言不发,只顾坠泪? 偏偏这申屠昆生前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其风流韵事不胜枚举,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个美貌姑娘在灵前默默坠泪,如何不教人误会?毕竟人们也不会想到她是因为哑了才不说话,有句俗语说得好: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以往在谷里时,千蔻只知吊丧便有主人家管饭,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谷外比不得谷里,这吊丧的缘故须得撇清。 且说千蔻气鼓鼓地往外走,糟蹋了一条花径,走到正院,忽听一个声音道:“小姐请留步!” 这声音耳熟,千蔻扭头一看,竟是方不折。千蔻乍见了他,倒有些惊喜之意,随及想到他必也如别人一般把她当作那申屠臭昆的相好,又愤愤地拉下了脸。 方不折向千蔻作了一揖,道:“不料真是小姐,幸甚幸甚,可教阿好姑娘找得苦!”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支持,求打气 男主这两天不在,很快回来~ 024 复见朗木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闻言,心头一喜:这方不折见过阿好? “阿好姑娘就在客房,”方不折连连相请,“在下这就带小姐去找她。” 千蔻听到阿好的消息,将满腔怒火略微压了压,随着方不折穿墙过院,又到了一处院落。阿好正巧推门出来,乍见了千蔻,生生一愣:她怎么也到了这里? 阿好迟疑片刻,见千蔻神色无异,即笑靥如花地迎过去,拉住千蔻的手直说:“太好了!小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千蔻哪里猜得到阿好的心思,重得阿好,心中郁闷散去不少,随阿好进了屋。方不折自行离去。 阿好叙起别来情由:“小姐,那日我起了个早,本想去集市给小姐买头小花驴代步,不承想,驴子没买到不说,待回到客栈,连小姐也不见了。我可急坏了,问遍了客栈所有的人,人人都说不曾见。我只得漫天遍地,城东城西地找,逢人就问啊!我想啊,小姐比我不同,小姐是金枝玉叶,决不会独自走出客栈,一定是被人拐走了。小姐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天南地北地寻,一刻也不曾歇着,谁想,没寻到小姐,却遇着了雷夫人。就是曾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害我们被双绝庄的人截道的那个雷夫人。原来那天方公子虽向我们问明了方向,却仍没抓着她。 “我想,雷夫人是双绝庄要找的人,我不如卖个人情,也好教他们帮我找找小姐。于是我向方公子通了个音讯,助他们擒住雷夫人。也算他们讲点道理,同意帮我找小姐,我就跟着他们来了双绝庄,等他们分派人手呢。谁知天可怜见,小姐竟也在这里!” 阿好说完,双手合十谢过上天,觑千蔻一眼,问:“小姐,你那天到底到哪里去了?现在又怎么也到了双绝庄?” 千蔻见她这几日过得风光,自己却屡屡陷入窘境,好没光彩,不愿实说,取来笔纸,写:“有男子名燕芳者将我胁持,是我逃到此处。”写完,忽然想起妙、慧、巧三人说过那燕芳也会来此处吊唁,心头一激灵,暗想:好险好险,幸好没遇着他,不然准又被他捉了去。她放下茶杯,瞥千蔻一眼,问:“小姐,方才你说你原本被那个燕芳抓住了,那你……是怎么逃走的?” 什么抓住?千蔻心里想,当我是什么,说得这么难听。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阴沉沉笑道:“若非有人相救,你这糊涂主子哪里逃得出来?” 千蔻回头去看,竟是朗木。 朗木旁若无人地走进屋来,拣了把椅子坐了,阴森森地瞅着阿好,嘴里说:“这第一遭没送成,又来装模作样地问她,还想着送第二遭?” 阿好着实受了一惊,本就又大又圆的一双杏眼瞪得愈发大了。她丢下茶杯,问:“你是什么人?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 千蔻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见朗木手里有包裹,心想这厮果然靠不住,提笔写几字说:“包裹何在?” 朗木哂笑:“怎么,仗着自己是个哑巴,就要食言?”从袖中褪出两个小瓷瓶来,摆在掌心里,道:“你的话可作数?” 千蔻这才醒悟,被他那双邪笑着的眼睛望着,不由得又红了脸,暗想:好黑的心肠,当真只肯给我两个破瓶子呢! “来取了。”朗木道。 千蔻示意阿好去取,阿好将朗木瞅瞅,起身走了过去,待她伸长手去拿,朗木却倏地拢起手掌,将瓶子收回,说道:“之前不论,如今这雏儿是我盯上了,你纵要下手,也该在我之后。” 阿好杵在那里,不敢吱一声。听口吻,眼前这个人对她做过的事情,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天知道他在多久以前就已盯上她们了,而她竟浑然未觉!这人若对她起加害之心,她岂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朗木阴森森笑着,张开了手掌。阿好抓起瓶子,三两步退回到千蔻身边。 千蔻不知所云,但自从不会说话,她就慢慢养成了不懂装懂、不予理会的习惯,并不问究,把两枚瓷瓶打开盖来瞧了瞧:果是那两片花瓣。 “怎么,这般信不过我?”朗木道。 千蔻低低头,不理。他又说:“既然送到,我也该告辞了。这双绝庄自死了申屠昆就不成气候,一来进出方便,二来满庄晦气,近日怕要有些灾祸。薛小姐,你我有缘再见。”说着,出门而去。 阿好等他出门,候了一时才急慌慌地跑去把门关了,回头道:“小姐,这人邪门得很,满嘴胡言乱语,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千蔻除了知道朗木的名字外,对别的也是一无所知,只将朗木曾救她脱困,她又请朗木替她拿回花瓣的事告诉阿好。 阿好知道了来龙去脉,道:“小姐,这人邪门得厉害,断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曾经救了小姐,也必定是有所图谋啊,我们可信他不得。” 千蔻好生疑惑,心想我一没钱二没势的,他能有什么图谋?就算他有图谋,怎么又这般轻易地走了?但她也觉得这朗木就算不是个恶人,也不像什么好人,听阿好这般说,点了点头。 阿好稍松口气,斟茶来喝,兀自有些神闪气虚。千蔻见她这般情形,百思不解,暗暗惊疑:这丫头平日里也有些风度,天不怕地不怕一般的,今见了这朗木怎的就这副怂样? ------题外话------ 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念男主?明天出预告。 025 庄门生乱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忽然,门口响起敲门声。阿好扑地跌下茶杯,颤声问:“是,是谁?” 门外道:“在下方不折。” 阿好本还铁青着脸,这时“噗哧”一声笑出来,道:“既然是你方公子,这等大晚上,你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才好,怎么反而憋着声气儿敲我们姑娘家的门?” 那方不折吃这般言语调笑,却也不恼,只道:“在下失礼了。”方不折说着转向那少年,“师弟,你先带两位姑娘去吧。” 那少年点点头,向千蔻、阿好作揖道:“在下陈不敏,请两位移步……” 阿好截住他话头,道:“我们是好差遣的,随你们呼来喝去吗?” “姑娘如何这般说?”陈不敏奇道,“我二师兄是怕牵累了两位姑娘,决不肯有丝毫怠慢之心。” “有什么能牵累的?你交待个明白,我家小姐听了后才能决定该当如何,难道全凭你们吆喝么?” “实不相瞒,只因鄙庄受仇家骚扰,所以……” 阿好又说:“枉你们双绝庄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却原来也爱做缩头乌龟。既然连你们的老巢也不安全,谁还要你们庄外的安置?我家小姐金枝玉叶,离了你们远远的才是正经!” 这陈不敏自入双绝庄以来,听的都是恭维褒扬之声,如何听过旁人这般诋毁双绝庄,一时间是满头雾水,大惑不解,求助地朝方不折望望,嘴里支支吾吾地道:“姑娘这般说却是……却是……” 方不折这时却失了耐心,引臂向院门,道:“阿好姑娘还请担待,请移尊步。” 阿好哼一声,道:“死乞白赖地把我们撵到这里来,屁股还没沾上凳子呢,又要把我们撵出去,我虽不是什么头面人物,却也不服你们这等发放!” 方不折不再理她,转向千蔻:“楚小姐请。” 千蔻本就不愿进庄,又怕留在庄里当真要受牵累,扭头就朝院门外去了。陈不敏连忙跟上,阿好顿足喊声:“小姐!” 千蔻不理会,阿好也只得跟上。 二人随着陈不敏到了庄外,庄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两名少年在车旁等着。 几人厮见,这两名少年稍高些的叫作付不骄,另一个叫作季不疾,生得一般地清瘦。 千蔻与阿好钻进马车,车里已坐着雷夫人,那男孩依旧缩在她怀里。雷夫人一见了阿好,就死死地将她盯着,真像有什么宝贝被她拿走了似的。阿好却恍若未觉,一路上魂不守舍。 一行人过了几条街,驶进一条小巷,到得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迎出几个丫环家丁来,大家各自安顿了。 阿好好生焦躁,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问千蔻:“小姐,你说他们为什么急忙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如何知道?千蔻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不如我去问问那陈不敏可好?” 千蔻心道:你既然这般热心,去问就是,何必要我点头?不过那陈不敏不太肯说的样子。 但她想到陈不敏看上去是个拙钝之人,阿好却能说会道的,说不定真能问出来,便点头容她去了。 直有半个时辰工夫,阿好回房来,一声不吭地坐在窗前发愣,也不知她问出了些什么。千蔻从没见过她这般深沉的模样,暗觉惊异。 阿好沉默良久,忽道:“小姐,有薛公子的消息了。” ------题外话------ 奔走相告,明天男主回归! 026 三日之约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闻言大喜过望,不料突然有了哥哥的消息。阿好接着说:“刚才我去问那个陈不敏,他先不肯说,后来吃我问得紧了,才漏出口风来。小姐,他们先前不是说双绝庄有仇家骚扰吗?原来这仇家,不是别人,指的就是薛公子! ”今日薛公子见他们的新庄主申屠嵚还没回庄,成大爷、苏二爷也刚好外出,就说等三天,三天后还会回来。这一回来,恐怕就要大动干戈了啊!“ 千蔻将信将疑,想:哥哥素来不喜与人争执,怎么会与双绝庄结仇? 阿好又道:”小姐你长年住在谷里,或许不知道,我虽也不常出谷,但对明州双绝庄多有耳闻。这双绝庄一直有侠义之名,远近景仰,庄里个个都是能人,庄外又结交了数不尽的英雄豪杰,现如今实实在在是如日中天。以往老庄主在时,就是远在天涯海角的人也不敢说双绝庄一句不中听的。老庄主声名之盛,古今少有,人称刀剑双绝。这双绝庄的名号就是由此而来。“ 千蔻听阿好说出这一篇吹捧双绝庄的话来,心中不快,暗想:才说哥哥与双绝庄结了仇,就拿这些好话来衬它,倒像庄里人不曾欺过她反而给过她好处似的。他们既然这般厉害,当初那方不折怎的连阿好也打不过? 阿好像是看穿了千蔻的心思,说道:”小姐大概会奇怪,那日方不折怎么会被我点住。小姐你不想想,我能有多大本事,怎么可能是方不折的对手?我不过有些小聪明,而方公子又心慈手软的,那日才教我占了便宜。他若当真与我动手,我哪里还有命在?“ 她接着说:”就当方不折没什么本事好了,他是申屠老庄主的第十一个小徒弟,修为肯定有所不及。但老庄主的大徒弟成不屈和二徒弟苏不移,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俩正当壮年,跟随老庄主的时日最长,道行最深,一个称万芒刀,一个是无影剑。他二人在江湖上早就鲜有敌手,倘若刀剑合璧,只怕举世无敌。今早他们出门不过是去查看墓地,这会儿早已赶回庄里。 “再有老庄主的小儿子申屠崖,那不必说了,小姐你也见过他。此人武艺高,且又年壮气盛,一点不含糊,在江湖上名头也不小,叫作铁面雷嗔。夜幕降临,庄里的氛围愈发森严恐怖。 千蔻与几名女眷一起被安排在内院躲避,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她急得在房门口来回踱步,握着双手捏了又捏。 几名女眷站在廊子里窃窃私议,千蔻隐约听到她们谈论哥哥:“……他使什么厉害兵刃?”“哪有兵刃,我瞧他两手空空的,根本不使兵刃!” 千蔻暗疑,想:哥哥从来剑不离手,怎么可能不带兵刃? 她侧耳细听,听那几名女眷惶惶议论:“看清模样了吗?听说是个玉面凶神,相貌不俗的。”“我可没敢看他的脸,就瞧他身子挺魁梧的。他手一挥,院里那些丧幡就全落地上了。他一说话,我就浑身打哆嗦……”“……他今晚就要来了呀,但咱新庄主还没回来呀,那咱不是……不是全要倒霉嘛……” 千蔻越加疑惑,心想哥哥偏瘦,身子骨单薄,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魁梧,她们说的当真是哥哥吗,怎么听起来好像另有其人?莫非……莫非是阿好弄错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像薛谭,跑进房里问阿好。阿好冷冷道:“小姐,我指的不是谭公子,是另一位薛公子。” 另一个?千蔻傻眼了。恰在这时,庭院里突然响起鼓声来,鼓声紧迫,如催如逼。阿好跳起身,拉着千蔻望庭院疾走。 到了庭院,恰恰鼓罢,二人躲在院门后偷看。庭院四周高高低低挂着许些灯笼,屋檐的阴影下隐约可见森严戒备的众家丁,厅堂前高矮胖瘦站着十个人:最前面两个就是申屠昆的大徒弟成不屈和二徒弟苏不移;周不柔站在其后,后面还有田不忧、李不吝、孙不贰、申屠崖和方不折等人。人人屏气凝神,个个敛声静息,仿佛大敌压境。 千蔻急切而忐忑地朝院中望去,一眼望见院中央的梧桐树顶上,站着的那个人。 是一名年轻男子,气宇轩昂的,罩着一件黑色的长衫,长衫的下摆在夜风中无声地飘动。 正是春夏交际之期,月白风清,墙脚草丛里满是虫响。千蔻躬着身子藏匿在院门之后,引颈望着院里那个如神明般临风立着的人。 初一眼,她以为是他,再一眼,她又觉得不是他,又一眼,她又认出是他。她在自己砰砰乱响的心跳声中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是他或者不是他。她微张着嘴喘气,出神地朝他望着。 他就那般凌空站着,淡淡然道:“申屠嵚何在?” 千蔻听得这一声,才确认真的是他来了,一时间惊喜交迸,心达神驰。一如多年前她在桃花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她为他的英拔劲鸷惊羡不已,为之折服。她感叹自己的眼光与心底那些似乎早存在着的预觉——她似乎老早猜到他会是一个睥睨众生的人。 她想起在桃花谷时与他的情谊来,想起他为她甘受噬亲草之毒,甚至不惜性命的作为来,不由得志得意满,欣喜欲狂。 为首的成不屈道:“我四师弟不日即回,还会怕了你不成?” “那么申屠二公子呢?薛某倒是从未见过。” 申屠崖答:“我就是。” 他望了几眼,淡淡道:“倒和申屠嵚不大一样。” 那申屠崖得了一声评语,脸色就很不好看,但他按捺下来,却不发作。 ------题外话------ 男主终于回来了,女主又要坑坑男主了有点小兴奋呢~ 027 割耳赌约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三天前薛某似乎说过,”薛让道,“要找申屠嵚将旧账清算清算,限他三日内回庄赴约,否则,就踏平他新任庄主的双绝庄抵账。如今——如今却没了兴致:一则,不能教他亲眼看见自己如何成为丧家之犬,岂不可惜?二则,薛某也临时被些琐事缠身。不如这样,随贵庄派出几个人来,扫地的家奴也好,浇花的使婢也罢,随便与薛某过过招,就当是申屠嵚如期应约,不曾畏缩,以便了结今日之事,如何?” 此话一出,院里瞬间响起一片动摇的私语声。这提议虽将新庄主比作了家奴使婢,但至少能避免庄人与这凶神厮杀! 成不屈大喝一声,院中动摇之声嘎然而止。他道:“你休说风凉话,我双绝庄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提议竟不能合你的意么,成大爷?”薛让道,语气阴冷起来,“还是要我履行诺言,将你双绝庄夷为平地?” 院里众人闻言不由胆寒。 千蔻见他猖狂,实在是又觉不可思议又觉沾沾自喜,暗想:不过五年时间,他长了什么本事,竟能这样嚣张? 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身上连点数指,她顿觉浑身脱力,瘫软在地。 下手的竟是身边一直不作声的阿好。阿好点倒千蔻,大摇大摆地走出院门,站在众人眼前,朗声向梧桐树顶道:“薛公子,可否容我说一句?” 薛让朝她望一眼,问:“姑娘是哪位?” “奴婢阿好,不过是双绝庄一个浇花的使婢罢了!” 薛让却不屑:“要一个个处置你全庄上下却也麻烦,倒不如你全庄学一夜狗吠来得有趣。” 成不屈骂:“就依你说。你休猖狂,你若输了如何?” “慢说我输,”薛让道,“你双绝庄先学个样子来瞧瞧,若是不像,还得给你换个别的。” 庄人闻言,面面相觑,倘若一庄子人在这里学狗叫,双绝庄岂不丢尽颜面,往后还如何在武林中立足?成不屈气得哇哇大叫,直骂“小子狂妄”。 阿好笑道:“这个事先可不好学,我们双绝庄若要薛公子输了就死时,必不会教薛公子先死个样子来瞧瞧的。” 薛让又一声冷笑:“这位姑娘好一张嘴,说得有理。我若赢了,还望姑娘能随了我去,替我也浇浇花。” “阿好何德何能,受薛公子如此抬爱?” “我养的花都带刺,胆大的姑娘才好浇水。” “薛公子这般抬举,阿好自当遵命。” “休再多言!”成不屈喝道,“你且说,你若输了如何?” “我若输了,立地就死,如何?” “不必,”成不屈道,“你只需服我双绝庄处置。” “好!”薛让道,“那就请出人来,我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阿好这就去请。” 阿好回到院门后,低声向千蔻说:“小姐,你别怪阿好,阿好实在是迫不得已。日后,阿好一定向你陪罪。”她解开千蔻穴道,将她拉出院门,道:“就是这位小姐!”说着,臂上运劲,一把将千蔻朝薛让推过去。 成不屈喝一声:“点香!” 千蔻怕薛让手快,真个把自己的耳朵给削下来,吓得捂住耳朵,紧紧闭起眼睛。 他将她拦腰抱住。 她僵直着靠在他的臂弯里,不敢稍动。晚雾好重,湿凉的雾气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漫进她的颈间,浸润她的眉睫,分开她的发丝吻进她的肌肤里,一如薛让温热的气息。 在知道薛让为自己做过的牺牲之后,她就无数次地设想与薛让的重逢,似乎想要印证他对她确实有那般深厚的情谊,想从他那张一贯沉静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可当薛让当真出现在她面前,离她这样近时,她却又害怕起来。她触到他的身体,硬得像块铁一样,随时都能将她撕个粉碎。她突然想起这个人是曾割下娘亲头颅的人。 当年薛让确实对我好,她在心里揣测,但他当时孤苦伶仃,活着也没甚趣味,才肯轻生舍命。如今不同以往,这双绝庄家大势大,却也这般怕他,想必他在这世道上正春风得意,他怎么还肯舍弃这些,还像以往那般待我呢?或许他真会割我的耳朵也未为可知! 她这般想着,害怕得浑身瑟瑟直抖。 阿好这时说道:“薛公子怎么还不动手?这香烧起来虽不快,却也经不住人瞎等。” 薛让并不理会,淡淡地对千蔻说:“是你?”这口吻真是疏冷得出人意料。 下头,阿好又说:“薛公子,你若没这手段,不如趁早认输,我们双绝庄也不会过于为难你。” 028 初表衷心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听她拿言语相激,愈加害怕,担心薛让受不了激,真要狠心割她耳朵。 “罢了,”薛让忽在她耳边低语,“输了又何妨。”千蔻闻言,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俊美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之前的恐惧竟随之烟消云散了。 薛让圈住她就要转身离开,阿好叫道:“你若要走,先留下信物,就当是你认输!” 薛让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他此时已无争斗之心,亦不愿多做纠缠,道:“就算我留下信物,你敢接吗?” “有何不敢?” “那接好了。”他从袖中褪出一把匕首,手腕一扭朝阿好丢了过去。阿好当真来接,却被成不屈一脚绊倒,匕首则“叮”的一声插进了她身后那刻着“刀剑双绝”四字的大石,正中“绝”字中央,整把匕首隐没在石头里,不知深浅。 薛让这一投刀,眼看着不过随手一丢,柔柔绵绵的,不然阿好也不敢相迎来接,谁知其中竟蕴藏着如此劲道,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股劲道竟能寓于死物,半道发出。这手法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若无骇人的内力倚托,如何能够做到?普天之下怕再无第二人有此能为,一时间庄人皆惊。 若非成不屈见识非凡,应变极快,阿好就算死了恐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成不屈虽救了阿好,但见石头上多了个洞,脸色顿时就像刀子插在他心口上一样难看。 薛让掉转头,带着千蔻径离了双绝庄。 待远离双绝庄,薛让突然丢开千蔻自顾自地朝前走。这下可惹得千蔻好不尴尬:她若要跟着,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眼前这个毕竟是仇人;若要不跟着,这般黑天瞎地的,她还能往哪里走? 她只得一面别别扭扭地跟着,一面止不住地在肚里将薛让痛骂。薛让忽开口问:“你有可去的地方没有?” 千蔻闻言一惊,旋即辛酸滋味泛上心头,暗暗地想:先前是你自说自话把我带出双绝庄,如今你却要赶我走,我又不知道哥哥在哪儿,我又认不得回谷的路,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薛让站住脚,去敲街边一家客栈的门,客栈早打烊了,半晌才出来个睡眼惺忪的。” 她写明:“知你为我宁舍性命。” 她边写边心中惴惴:倘若他心意已变,倘若他根本不想再提起这些往事,那如何是好? 薛让拿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森然注视着她,道:“那你知道万简心是因我而死吗?” 千蔻没料到这声言语,又是一怔,她犹豫片刻,点点头。 “你还答应要替她报仇,不是吗?” 千蔻心头一颤。他当时果然在场,她暗悔,他果然全看在眼里! “若想报仇,下手便是,”他说,“那些旧事,就当它没发生过也罢。”说着,从她面前走开。 报仇?怎么可能!千蔻生怕他走掉,往前一扑,直扑进他怀里,再次紧紧圈住了他。我不要报仇!她在心里尖叫,谁爱报谁报,反正我不报,就算我曾答应过,我也不管! 她不停摇着头,拼命想把这个意愿传达出来。五年了,她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地想要说出一句话。她脑海中满满的思绪如离水的鱼群一般惊恐而躁动。 直到他惊散它们。 他到底还是张开双臂搂住了她,*的身躯突然松懈下来,他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那诱人的、鲜活的、终于近在股掌之间的香气几乎令他沉迷。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他如呻吟般低语。 千蔻隐约听见,真是万万没有料想到,又暗暗地感到惭愧,想: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想我? 这时,她忽然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吞咽的声响,接着,她的脖子似乎被他的唇齿磕了一下。 千蔻登时想起当年薛让咬她的情景,惊得她慌忙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 薛让眼看着她退开去,木然任之。“你有可去的地方没有?”他又问。 千蔻疑惑地望着他。他接着说:“我有事在身,不便带着你。你若有可去的地方,我先带你过去安置。” 我也是能走能跑的人,能有什么不便的?千蔻心想,摇了摇头。 薛让遂不多言,带着她离开客栈,越过城楼,出了明州城。薛让负着千蔻,一径走进郊野里,半夜三更的沿着山路前行。他脚下如飞,而步履极稳,千蔻早已又困又乏,竟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让将她叫醒。千蔻睁开朦胧睡眼,只见到了一处野林,一条清水从林中淌出。薛让搀住她沿着水流钻进了林子。 林子里乌漆抹黑的,真是阴森恐怖啊。千蔻紧挨着薛让,战战兢兢地走着。薛让这时说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也不问问我带你去哪里?” 我又说不出话,千蔻想,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害我。 他告诫道:“外面不比桃花谷,对于别的人,永远不要像这样深更半夜跟他去野树林。”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片空地,空地上盖有一间屋子,屋前种着些花草,留出一条小径。千蔻暗暗好笑:他怎么还似从前一般住在这种孤野里,不闷吗? 她撒开薛让,沿着花间小径跑到屋前。薛让赶上来,将她往身后一扯,先在门上敲了三下。千蔻暗奇:敲门做甚?这难道不是他自己家门?那是什么人住在里面?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029 狐狸印记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屋里亮起烛火,“咯噔”一声响,屋门从里面解了锁,却没人开门。千蔻伸长手将门一推,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屋里空无一人。 突然,一只白森森的手从千蔻身边伸出来,直往薛让脸上摸。薛让向后避过,那手轻轻一弹,又追了过去。被一枚鲜花手环装饰着,那只手如一朵花蝴蝶般在薛让脸畔翩跹,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生了根线在他脸上似的,任他如何退避,那只手总不离左右。薛让不耐烦起来,出指去击,那只手倏地一晃,朝千蔻脸上摸过来。 薛让一惊,伸掌来格。那蝴蝶一般的手如突受大风似的急转方向,只听“啪”的一声,落在薛让脸上,结结实实地摸了一把。 “哈哈哈……”一阵清柔的笑声响起来,一名女子从门后走出,捂着肚子,直笑弯了腰。薛让露出无奈神色。 千蔻眼见刚还在偌大的双绝庄冷言冷语的薛让,转眼竟为一名女子所戏,不由得又惊又妒。看这女子时,只见她二十七八岁年纪,鬓发凌乱,衣衫未整,双颊生晕,媚眼朦胧,好一股慵懒妩媚风韵。 她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瞅千蔻一眼,道:“这好歹还算我的地方吧?你怎么随便把外人带进来?”说着打了个哈欠,纤手轻轻拍着微张的嘴。 外人?千蔻愈发嗔妒,我反是外人! 只听薛让说:“你替我照看她几日。” 那女子“呸”一声,道:“好会支使人!银子呢?” 薛让望望千蔻,千蔻心里“哎呀”一声叫:银子放在客房桌子上,未曾带出来。 薛让对那女子道:“若要银子,日后给你。千蔻不敢瞪她了,爬上岸去。她瞥两眼,道:“怎么,衣服也没见你脱,你这就洗好了?” 千蔻指指山溪的上游,示意自己去那边洗。谁知她扯着脖子就“呸”了一声,翻着白眼说:“倒教我洗你洗过的污水么?” 千蔻万万没料到这一声骂,心头更怒,按捺着不发作,又扬手往下游一指。 “去罢,”她说,“拿身衣服,借你换洗,别说我屈着你。” 千蔻拿了衣服,怒冲冲往下游去,心里骂:这人好没道理,我又不曾得罪她,她怎平白骂起人来?也不知薛让急吼吼地跑去干嘛了,留我在此受人欺负! 她本不惯在露天洗澡,但此时身上衣服已经透湿,遂找了处有树荫掩蔽的地方,也褪下湿衣服趟在溪水里洗澡。一开始还有些东张西望、遮遮掩掩,待在水里待惯了,哪里还管许多,尽情玩起水来。玩够多时,忽瞥见溪水里自己的影子,心为之一动。 这位窈窕佳人就是她? 她虽常照镜子,但只是看看脸罢了,却不知,衣裳下的这副身躯几时长成了这般娉婷婀娜的模样。 水面渐渐平静,她的影子愈发清晰。她几乎着了迷,暗暗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你平日里吃的无外乎五谷杂粮,怎就长成这样一副好皮囊? 她忽惊醒过来,几乎红了脸,忙将倒影打散,偷笑一回,心里又不舍起来,依旧等水面平静,将自己前后照看,直看得心花怒放。 千蔻贪看多时。这时,右肘上的一块红色印记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暗吃一惊,不知自己胳膊肘上何时长了这种东西,定睛细看,这印记颜色鲜红,拇指一般大小,而形状像极了一只蜷卧休憩的狐狸。 她拿手使劲揉搓,搓得周围皮肤红通通的,这印记却丝毫不淡去。 这是什么东西?何时在我身上的?她心里隐隐不安,却又无计可施,好在也不觉痛痒,只得随它去了。 她在水里玩耍够了,上岸穿了衣裳。 恰巧时婵裳从上游寻过来,将手中的衣物往她手里一塞,说:“你把衣服洗了,老娘不成白供你吃住。” 千蔻虽不乐意,无奈人在屋檐下,胡乱把衣服洗了。 时婵裳提着早上的药篓走进了竹屋西面的房间,一整个下午都在里面忙碌着。千蔻百无聊赖,数着屋前的花朵消磨时间。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掉了最后一点口粮。时婵裳齐齐整整穿戴起来,吩咐千蔻:“我去镇上买些蔬菜东西,你好生待着,别乱跑出去,若是在林子里迷了路,我也寻不着你。”说完出门而去。 千蔻早盼着她走,估摸着她已走远,来到屋子西面的房间,想看看这时婵裳一直在里面做什么。 这竹屋颇为简陋,大多房间都未设门锁,这间房也只是虚掩着门。她推门而入,忽有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呛得她直皱眉头。屋里十分昏暗,铺晾着一些药草,四面墙下摆了许些瓦钵瓶罐。 千蔻本出自炼药之家,又吃过七锦七摧兰的亏,见了这么些瓶瓶罐罐,心里就起了戒备,心想:原来这时婵裳也是个捣鼓药品的,这屋子还是别进为妙。 她便果真不敢进去,退了出来,依前掩上门。 约摸两个时辰,时婵裳从外归来。她放下菜篮子,大呼小叫地扯住千蔻,问:“刚在镇上,我听人都在传说,说薛让与双绝庄争斗,反而弄得落荒而逃,是真是假?” 030 哟,新庄主【来来来碗里来】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千蔻暗暗惊奇:消息传得倒快,这算真的呢,还是算假呢?犹豫一时,点了点头。 时婵裳顿时露出惊诧的神色。“怎么可能?”她自言自语,“莫非申屠昆死而复生?――就算申屠昆死而复生,薛让也未必吃亏,这事蹊跷!”问千蔻:“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蔻心里明白,却不愿相告:一来心中羞愧,说出来面上无光;二来是讨厌这时婵裳,不愿告与她实情。她有些儿得意地呶了呶嘴。 时婵裳却洞悉神色,立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到八分,她哼的一声冷笑,道:“想必是因为你了?哼!又是薛谭玩的好把戏!我还奇怪薛让从哪里把你弄了来,原来是在双绝庄!他薛让还真是不知死活,敢来招你。这一遭不是双绝庄走运,能好模好样儿的离开,要算他薛让走运才是。”说完在地上啐了一口,提起篮子往厨房去。 千蔻听她忽然提起薛谭,真是莫名其妙,暗想:这事和哥哥有什么相干,她怎么说是哥哥的把戏?又想:自打她知道我是薛千蔻,眼里就十分看我不顺,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今日须教她一并说个明白。 “人家要抓你,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时婵裳无语了,“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不住客栈,我们要露宿街头不成?”她不管许多,仍要进去。千蔻只得将她扯住。 她便不耐烦了,道:“他治下的客栈若要认出你,无非是得了你的画像,你把脸遮住不就得了?”遂去买了个垂纱斗笠,盖住千蔻头脸,这才踏入客栈。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时婵裳突然拍拍千蔻的肩膀,问:“你瞧这丫头是你那阿好丫头不是?” 千蔻抬眼看去,恰见一双男女并肩走进客栈来。 那男子眉目疏朗,手持长剑;女子生得娇俏玲珑,肩上背着一个包裹。正是方不折和阿好两人。 千蔻见了他二人,怒由心生,点了点头。 “真是天要助我,”时婵裳喜道,“她既然走出了双绝庄,这就好办了。不过,她怎么和一个小子腻在一起,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是何道理?” 千蔻见他二人找了张空桌坐下,阿好拭着方不折额上的汗,确实十分亲密。 时婵裳拿指尖叩了一会儿桌子,又说:“那小子好像是申屠昆的徒弟嘛。哎呀,不得了,不得了。” 两人吃过饭,去客房歇着,时婵裳歪倒在床上,舒坦地吐出一口气来,说:“我还奇怪一个黄毛丫头为何要去招惹薛让,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瞧她与那小子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想来已生情意。薛让若当真出手,双绝庄势必庄毁人亡,是阿好丫头舍不得那小子,因而将你骗进庄里,摆了薛让一道。” 千蔻听这言语,想起阿好与方不折说话时委昵的模样来,顿时恍然大悟。 时婵裳又说:“你若当她阿好助双绝庄退却薛让,只是为了救那小子一命,却又是错看了她,这其中还有另外一番打算。想双绝庄是何等兴旺之家,庄主生平却只收了十二个徒弟,加上他两个不肖子,通共也就十四个。 “所谓名门高足,便是最小最没本事的一个,那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她阿好一个小丫头片子,凭什么与其中之一配对?如今却不同了,他双绝庄能够挫败薛让,全靠阿好呀,用的手段也不光彩。他们是名门望族,最怕丑事外泄落下话柄。所以,倘若见阿好相上了哪个小子,别说会不会嫌弃她,恐怕还要尽力撮合,顺势收录阿好,方才免了门楣蒙羞之忧。这个阿好,只一个举动就有如此大丰收,不得了!” 千蔻听时婵裳这样一分析,再一回想阿好刚才那喜气洋洋的模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暗自思量:且先容她好好儿得意一时,等薛让回来,就送她个好景不常。 时婵裳躺倒在床上,又道:“我已探得她的客房,等一时夜深人静,我就去会她一会。只不过,我为了你们的解药这般劳心劳力,你却只是坐等其成,未免也太作贱我了。不如这样,你来给我拿拿肩,捶捶腿,我心里舒坦了,才好办事。”说着扭了扭腰肢,愈加躺倒,向千蔻招手:“来,给我捶捶。” 千蔻如何肯给她拿肩捶腿,坐着不理。时婵裳翻个白眼,不再说了。 三更时候,时婵裳从床上跳起来,对千蔻说:“这床是我睡的,你碰不得。”说完出门而去。 她若不说这一句,千蔻本没想跟她争床,可她偏多说了这一句,千蔻被激起脾气来,一等她走远,就躺到床上去了。 床上尚有时婵裳留下的淡淡香气。 突然,窗外飞了什么东西进来,“咚”地打在千蔻胸口。千蔻身子一僵,已动弹不得:又是何人点她穴道?! 031 地府五公子【来来来碗里来】 - 桃谷传奇之萌主坑神录 - 浅清 一人推门而进。这人身材高挑,颇有几分英气,却是日间在茶铺遇到的,申屠嵚的书僮——习墨,只是那俊俏的下巴上多了一小撮山羊胡子。 千蔻见了,暗叫不妙:时婵裳说这人是女扮男妆,看来不假,要不然她怎么给自己粘了撮胡子?这不摆明了假装?时婵裳还说给她下了药,她定是算账来的,可怜我做了替罪羊! 习墨进了屋来,先向千蔻作揖,说:“小姐,得罪了。”接着就去翻捣桌上的包裹,翻了一时,似一无所获,又将千蔻拉下床,翻腾床上的被褥枕头。 千蔻看她翻天翻地的,暗暗着急,只盼她早些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快快离去,就算一股脑儿全拿了去,回家后再慢慢找也是可以的。正这般想着,她忽觉周身瘙痒起来,本还只是似有若无,慢慢痒得越来越厉害。她又被封了穴道,不得动弹,直难受得眼滚泪花。 习墨这时身形一变跳下床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双手在身上乱挠,也是奇痒难忍。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柳腰水步,盈盈笑靥,不是那时婵裳是谁?“呦,小兄弟,”她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才半天不见,怎么就长出了这么齐整的小胡子?我只说该长胡子了,倒不承想有这般应验。” 习墨挠着痒说:“少惺惺作态,拿了解药来。她一时大骇,腾地跃开,直退出七八步。 再看时,原来是名女子,三十上下模样,身材偏瘦,容貌实不好看——眼如枯黄豆荚半裂口,唇似扁担横挑直且长,神情凶诐而呆滞,肩上垂着两条死气沉沉的辫子。这女子不知是何时,又是如何进来,站在了屋子中央,三人竟没一个察觉,实在是教人觉得离奇古怪。此人若不是鬼,就是一个能像鬼魅一样行动的人。 那黑衣女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申屠嵚、千蔻和习墨挨个儿瞅了一遍,慢吞吞说:“不必惊张。”依稀能辨出就是方才屋外的声音。 申屠嵚攥了攥手中的扇子,拱手问:“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称我舍姑娘。” 申屠嵚同习墨对望一眼,问:“舍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确实有些话要指教你,”舍姑娘开门见山,“先不论这事于我有何痛痒,只说于你性命攸关。就算你把这位姑娘放回去,你以为薛让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未免把他想得太好打发了,我送你一个四字成语:必死无疑。” 申屠嵚闻言,眼神忽闪,惊惊怍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千蔻看他这副怂样,好生意外,心想:那阿好还说这申屠嵚有多厉害呢,原本不过是一个无胆鼠辈。难怪那日他没有赶回双绝庄,一定是怕薛让怕得要死,就算本在庄里只怕也会偷偷跑走的。 舍姑娘愈嘲讽道:“你若还有几分惜命,就听我一言,独我能救你性命。” 申屠嵚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何门何派?有何目的?” “别论名头,”舍姑娘道,“要是论名头,我自然大不过薛让。但若不摆出谱来,又不能教你信服。你且看好了。”取出一个坠子来,提在手中。 这坠子不是观音菩萨之类,亦不是生肖属相之类,而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石蜥蜴。这蜥蜴一副静卧养息的姿态,全身墨绿颜色,长满疙瘩,尾巴却是断的,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断口凹凸不平,使这蜥蜴看起来愈发的怪诞丑陋。 申屠嵚愈加惶恐不安,咋舌道:“你,你是地府岛的水蜥公子?” 舍姑娘收起坠子:“原来还有些眼色。” 申屠嵚却又问一句道:“你是水蜥公子本人?” 舍姑娘道:“笑话儿,不是真大士,何托净瓶柳?” 这女子正是地府岛水蜥公子。地府岛的人受岛上毒雾禁锢,不能长久离开地府岛,而水蜥公子这块石蜥蜴并非普通石头,而是地府岛上的药石所炼,能使她大大延长离岛的时间。因而药石绝不离身,见此石牌便是见地府岛五公子。 那申屠嵚倒抽一口气。 习墨这时开口道:“纵是你水蜥公子身手了得,如何敌得过薛让?” 舍姑娘道:“别说身手,若说身手,谁能强过薛让?我只说道理。薛让纵有通天彻地之能,说到底不过是倚仗他吞下的三颗生佛石。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是生佛石此等神妙之物亦不能免。它出自我地府岛,我岂无克它之法?” 舍姑娘轻描淡写一段话,道出这稀世珍宝生佛石,申屠嵚、习墨二人双双神色一动。 ------题外话------ 亲!有个读者调查哦,麻烦帮忙做下。么么哒!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