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之前因后果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楔子】 这一世,为了谁,你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再一世,又是为了谁,你执念在心,不愿稍离。 茸茸雪梅,清冽香。梅花幻境,灼然伤。 【前因】 我是一名安魂使者。 天界称呼我为招魂师,而幽冥界称我为驱魂师。 不管是哪个称呼吧,反正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想方设法将游离于三界之外的魂魄带入轮回或者送之升天。 此游离三界之外并不是人界中所说的成佛跳出轮回,而是魂魄出于某些原因自愿或非自愿的漂浮在三界之外的未知空间。 天地之间自有规律,千亿魂魄也各有其位。 恶鬼魂魄自有幽冥界无常谢必安范无救处置,而那些良善的魂魄却无法强行管制。日积月累,数亿魂魄漂浮于三界之外,就此破坏了三界的平衡,天尊冥思苦想数日,派遣我师父玉鼎真人前往三界之外收服这些魂魄。 师父领了命便携着数个弟子风风火火的前往那未知空间。 三界之外的空间无从管束,本就难以寻找,真真是应了西天佛祖的那句:有便是无,无便是有。祭出了天目才将将找到一处魂魄聚集的地方。到了第一个目的地,师父便抚额站立,我站在他身后觉着他可能会很头疼,师父一向都是走的大刀阔斧风里来雨里去上天入地一刀劈的风格,何曾见过这副欲诉还休悲悲切切的情景。 茫茫空间中,漂浮着无数幽魂,烟雾阴霾情愫缭绕,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哀伤的味道。 我看着这情景不仅鼻子一酸,用手中的折扇震了震自己,好不容易忍住了想哭的冲动。耳边却传来一声抽泣声,站在身边的真渊师弟哭了。 我无语的侧眼看着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贴近他耳朵轻声道:“师弟,稳住心神,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莫要堕了咱玉虚宫的威名。” 移步向前,凑近师父问道:“师父,是否需要祭出玉鼎宝塔收了这些魂魄?” 等了半晌却没有回应,我抬头看了眼师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脸上的两行清泪如玉虚宫前的那股清泉般汹涌而下。 我颤着嗓子叫了声师父。 师父方始回过神来,凝视着眼前这片幽幽魂素,大手一挥:“收!” 真渊将泪一把抹去,念了个咒,祭出玉鼎宝塔,开始收魂! 片刻间,空间震动,玉鼎宝塔青丝环绕,此间绵绵情绪似被搅动般,这哀伤的气味越发浓稠。搅的我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未过片刻,师父便带着一众子弟飘飘然而去。 众人皆是红着鼻子肿着双眼,经过天宫时无可避免的被众仙侧目。这玉虚宫的仙们是干什么去了? 【后果】 在玉虚宫里清净了几日,缓了缓前日在三界之外被伤到的小心脏。我正淡淡坐在几案前描绘着一幅扇面,眼风瞄到真渊师弟垂头丧气的跨进门槛,毫无生气的变出一张椅榻坐在了我身边。 我抬起折扇,轻吹着上面的墨迹,轻飘飘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真渊叹了口气,继续垂头丧气着。 我摇了摇折扇侧目看着他,他这副样子倒挺像少司命笔下的那群哀男怨女,正想开口调侃他一下。 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仙童。 仙童一拱手,慌乱的说道:“师姐,大事不好了,师父,师父在前庭急招师姐。” 我一愣,马上收了折扇,幻了身立时出现在前庭,单膝跪在师父面前。 师父看了我一眼,长袖一挥,幻出如水镜。我探头望去,如水镜中,昏黄如夜,却是幽冥界奈何桥。而此时奈何桥上,魂魄挤的满满当当,却停滞不前,周围鬼差均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前日,我们收了这些魂魄,交予幽冥界,却未想到尚有这许多魂魄不愿转生不愿升天。幽冥主也无可奈何,这如何是好?”师父抚额长叹。 我跪在地上,思量半晌,道:“如我们前日所见,这些魂魄必定是心有所念,故而不愿轮回。人界有句话叫做,晓之以情动之以义,待弟子去司命府讨了命本来,看看那些个魂魄有何心愿未了,再一一劝服。” 因着这么一句安慰师父的话,我便给自己揽了个活,还一揽就揽了几百年。 就此,三界均知玉虚宫玉鼎真人门下有一位梅花露珠幻化的仙子瑶池专司安魂之职,往送魂魄千亿,功德无量。 ***************************************************** 作者的话: 做学生的时候,闲来无事,曾经写过一些中短篇。年少时,也曾经很不厚道地弃了一个坑。 光阴荏苒,岁月渐长。如今又再打开文档想要码字。 我信轮回,众生由于起惑造业的影响,而在迷界(六道)流转生死。如车轮旋转,循环不已。生存在这个空间中,需要有最诚挚的信仰。 我试图讲清楚轮回的故事,但是阅历有限,慧根亦有限。 起初是想写另外一个故事的,只是那个故事写得异常悲情,故而缓了缓,想写轻松一些的。这个故事里面有些人物是编造的,有些是有史可查的。 如今的长篇动辄100多万字数,略略把我吓到。于是这个故事分成这样子的段落是耍了点小手段,小故事写起来,既写得爽气,又看得爽气。 刚开始写的时候也会在意点击率,收藏率,也曾考虑过是不是要添一些吸引人眼球的段落来吸引读者,由此乱了心神。 如今却淡定了许多。这篇小说,我会好好写,努力说清楚自己想说的,亦在写作中慢慢学习慢慢领悟。 谢谢观看,决定不坑。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一章 梅花露珠始安魂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浮浮天日,昴日星官将将当值,我从梅花扇中跳出,挥手散了周围的结界,念了个咒,幻出玉鼎宝塔,一缕魂魄悠悠然自梅花扇中溢出,飘然入宝塔中,匍匐在塔底,一片沉静。 我幻塔入掌,将宝塔交给守候在旁的仙童,嘱咐他将此塔送至幽冥界,送魂往生。接着抚着手臂,慢慢走进了内堂。 我细细撕了上臂的衣衫,就着铜镜看了看后肩血肉模糊的伤口,从柜中取出丹药服下,用水绸裹了伤口,躺在榻上稍作休歇。 回想当日,我应了师父,便去往幽冥界。 由鬼差领着前往奈何桥,一路经过幽冥牢笼,一众厉魂鬼哭狼嚎,我不禁心里颤了颤,心想,在幽冥界当差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稳了稳心神,继续前行。 到了奈何桥,我吓了一大跳,一众魂魄幻化出人形,密密麻麻的堵在那桥上,看着像人界重大节日时的九曲桥。 旁边的鬼差看着我的眼神有点不善,似乎在埋怨我们怎么把这麻烦给弄到他们幽冥界了。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不禁腹诽道我这不是来帮忙解决嘛。仙子我这是为仙厚道,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幽冥界的职事。 我幻了张桌椅出来,让鬼差们带着那些魂魄来见我,一一告诉我不愿转生或者不愿升天的缘由。 熬了整整几日,我的绸扇上记得满满当当的。接着驾了水云上了司命府。 我本是如此打算,他们不愿转生无外乎是这一世心愿未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求了少司命和大司命给排个命盘让他们下世偿了心愿。以此为条件让那些个魂魄顺从的入了轮回。 在水云上,我取出绸扇细细看了一下,无外乎是情爱惆怅,恩怨情仇的。佛祖说的是,人那,便是执念太深,障了心目。 到了司命府,无言闲话,即刻说上来由。没想到,少司命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我咬着牙,默默的看着她,之前看了绸扇的内容就感觉特别不待见她。她这是闲来无事使着劲儿在折腾红尘男女啊。 大司命一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劲,赶忙取出来功德薄,端在我眼前,言道该历哪种劫,历几世,这功德薄上都得写的清清楚楚的。不是小仙们能任意篡改的。那些魂魄不愿轮回,那是他们妄行云云。 我端起了茶,默默的喝着,这些我也清楚,在人界修行,这些苦难却也是必经的。只是人世间,这情劫最难过。少不得要魂牵梦绕几世。 少司命在一边沉默着,抬眼看了看我,幽幽说道:“上仙要干涉六道轮回,实不明智。倒不如问玉衡星君借来瑶池明境化出仙境偿了他们的心愿来的方便。” 我离了司命府,一路沉思着回到了玉虚宫。 虽然不待见那个少司命,但是她最后提的那个建议咋听起来倒也不错。 说到这瑶池明境,这天下地下都如雷贯耳。 当年三界Dong乱妖魔横生,众天将冥将无法抵御瘴气,纷纷变魔,眼看着这天地之间便要混沌不堪了。玉衡星君在那场DONG乱中失去了心爱的仙子,他悲痛万分,在一株梅花树下冥想多日,幻出一仙境,将整个天地纳入其中,清了瘴气,护了这三界大地。 这仙境便是瑶池明境。 天尊有七子,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闿阳、摇光。这玉衡星君便是天尊的第五子,而我们玉虚宫与天尊皇族向来没多大交情。 事到如今,只能求师父去借这瑶池明境了。 说到这,还得说个闲话,这天下地下有两件事物与我重名,一是天后颐养生息的天庭别府,二便是这瑶池明境了。每每想到这茬儿,我便忍不住腹诽道,师父当初给我取名儿的时候,必定是没动脑子的。 某天风轻云淡,神清气爽的日子,师父带着我跑去玉晟殿去借这仙境。 玉晟殿位居东方,檐牙高啄,隔离天日,廊腰缦回,好生气派。偶有仙鹤飞过,清啸一声,在头顶扑腾掠过,不禁暗暗赞叹到,这里的仙气儿也忒浓烈了。 玉衡星君着了紫色长袍,银白腰带,随意束了墨发,坐在高位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咱们玉虚宫的人,从来都不客套。师父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玉衡星君抬眼看了我们一眼,放下茶杯,沉吟片刻,皱眉道:“将那些个魂魄灌了忘川水,直接驱进六道岂不省事。” 我站在师父左侧,悄悄的拉了下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师父心领神会,咳了一声,拱手向着星君言道:“这么做省事倒也确实,只是那些个魂魄本就是善魂,万一心生怨念,堕入魔道。恐是罪孽一件啊。” 玉衡星君侧目看了我一眼,沉思半晌,站起身,缓缓走向我。到了我跟前,双手一摊:“折扇。” 我顺从的从长袖中取出绸扇,恭敬的递给了他。这是什么情况,一物换一物?但是,瑶池明境换折扇,星君这买卖亏大了吧。正值胡思乱想间,玉衡星君手掌一转,从掌中化出一飘忽的玩意儿,似一团云,他双手一抖,那团云雾匍匐在绸扇上慢慢融入扇面,我走进一看,这扇面上开始有了风景,奇妙绝伦啊! 我抬头看着他,双目发光,眼中闪着无比崇拜的光芒。 玉衡星君收起折扇,扔给我,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元神入无碍,仙体同入便如凡胎。” 我拿过折扇,拉上师父,千恩万谢的便要辞别。 尚未跨出玉晟殿,仿佛听到身后玉衡星君轻声说了句多加小心。 我转过头,却发现星君已不在殿中。额,许是幻听吧。 踏出殿门,我抚胸急喘气。 师父淡然的站在我身边,莫测高深的看着我,问道:“这么急出来是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折扇,细细品看,回头道:“怕他反悔。” 师父:“……”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二章 凄凄独守孤竹城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那一日借到仙境后,再次细细看了绸扇,便唤了水云,又去了一次幽冥界。 我站在奈何桥边,让鬼差唤出千数魂魄,看着那些面带期许的幽魂,我对着他们温和的点了点头。 站在一个魂魄前,我掂了掂扇子说道:“前几日,你说道,你千辛万苦将将坐到王位,可叹没几日就病故,心中怨念便生起,故而不愿轮回,只要今生。” 那魂魄幻化出来的男子倒也十分俊秀,背着手言道:“望仙子成全。” 我点了点头,再次掂了掂扇子:“嗯,成全。” 我摇起绸扇,手腕一转,一把把他扇进了人道。鬼差惊恐的看着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消失了,转过头颤着嗓子道:“上仙!” 一众幽魂轻呼出声,熙熙攘攘的往后退,我摇着扇子,瞟了他们一眼,言道:“明白的告诉你们,你们所追逐的名利只是一个自我意识的幻影。梦醒时分,空空如也。莫要因此毁了自己几世的修行,乱了世道的章法。”我闲庭散步慢慢靠近他们:“仙子我仙事繁忙,耐不住性子与你们唧唧歪歪,识相的,乖乖的跟着鬼差,该轮回的轮回,该升天的升天。莫要激发了仙子我的凶性子,把你们一个一个打进畜生道。” 鬼差晃了一晃,拽住我的袖子,轻呼:“上仙,小心他们入魔!” 我低声耳语道:“怕什么,先吓吓他们。”复又转身,凶神恶煞般的盯着众魂,咬着牙说道:“谁要因此入了魔道,仙子我打的你们屁股抽筋魂飞魄散!” 鬼差放开我的衣袖,惊的倒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手一抖收了折扇,将奈何桥上剩余的魂魄,收了进玉鼎宝塔,念了咒,腾着水云上了天,回了玉虚宫。 ***************************************************** 细细研究了几日瑶池明境,我便施了个结界,幻出了玉鼎宝塔,将一缕幽魂提了出来。 那缕幽魂幻化出形,一身桃红薄衫,纤腰素素,施施然的立在我面前。 我安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她。她轻抬起头,一双桃花目顾盼流连,眉眼如画,缓缓的跪下来道了个万福。 我侧身靠近她,盯着她的美目言道:“我可以圆你心愿,只是因着你们人世间总说的公平交易。圆了心愿后,你需得答应我乖乖轮回,不再任已漂流。你可愿意?” 她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低头沉思一番,先得借用她的记忆创造出她原来所在人世间的仙境。我手一挥,收了她的魂魄进了自己的元神,展开绸扇,提起了紫毫笔。 闭上眼睛,手中的笔开始移动,慢慢的在绸扇上描绘出一座人间学堂。 学堂中传来琅琅读书声。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扬扬,可以乐饥。”一稚嫩声音清脆入耳。白露身着男装,双手后背,晃着头念着诗文。 夫子右手持书,左手后背,听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背着诗句,捋着自己的胡须不住点头。复又摇摇头,不仅暗暗叹息道可惜是个女娇娃。背诵完毕,夫子对着白露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白露左边的男童,正趴在桌上,不知道描画着些什么,夫子迅速走过去,拿起他桌上的纸。“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夫子读着纸上的字,曲指狠狠弹了一下他的头顶。将纸撕碎扔出窗外,喝道:“小小年纪便已思春,成何体统!” 唐风吃痛,捧着头哇哇乱叫,眼风却扫至白露身上。白露瞧着他的模样,掩嘴轻笑。窗外桃花灼然,印着白露的脸绝代风华。 白驹过隙,人间一晃五年,紫毫笔下幻出一处骏山清谷,骏马奔驰在山野之间,白露被唐风紧紧搂在怀里,裹在大氅里。疾风吹起两人墨发,久久的纠缠在一起。 到了一处,唐风紧扯住马缰,吁了一声,她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眼前繁花满山坡,飞絮扬起浮在半空中,如幻如梦境。他将白露从马上小心抱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白露温柔浅笑,靠在了他的胸前。 “明日我便回孤竹国了,你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唐风捋着她的头发,轻轻关照。 白露点点头,更加深埋进他的胸口,贪婪的吸着他的味道。她抬起头,盯着唐风的眼睛,说道:“记得早日来接我。”说完便马上羞红了小脸。 唐风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将她紧紧搂住,嘴唇缓缓贴上她的额头:“明年我便让父王向尧国提亲。你等我。” 花丛山绵中,两个身影越靠越近相互依偎。 第二日,唐风便乘上马车启程去了孤竹国。 白露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城楼,看着越走越远的马队,心中一片荒芜。她低头看着唐风临走时塞在她手里的玉佩,细细端详,光影斑驳,玉佩内刻了一个风字。她将玉佩放在胸口,紧紧贴着自己的心,只觉心跳如擂鼓。 一年两年三年,三年过去了,唐风始终没有来提亲,白露早已及笄,父王这两年提了又提,想要给她寻一门亲事,她都求着母后给挡了。 这三年,她写了无数封信件给他,倾诉衷肠,起初是旁敲侧击的说接她的事儿,临到后面,她却是赤红着脸写下信件直白的和他说想要他来提亲。可是自从那天他走了后,便再也没有回应过她。 唐风,就这么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就如他送给她的那块玉佩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孤竹国时不时会传来一些他的消息。 听说他回去后第一天,便在孤竹国大殿上辩赢了相国,在孤竹国政坛大发异彩,一下子堵了众人的口,不再提起他在尧国多年为质的身份。 又听说他在诸侯国会盟宴上吟诗数首,精妙绝伦,俘获众多皇亲之女的芳心。 之后听说孤竹国国主病重,作为儿子的他始终不解衣带的随侍身旁,孤竹国民心所向,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属意他为后任国主。 接着却传来消息说是老国主病故,他处理完老国主的后事后,却扶持他的弟弟上了王位,而自己退居为王爷,辅助政事。 日复一日,殿前的桃花树,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撒的四周一片殷红。 这一天,白露呆呆的靠在外堂的软榻上,目光直望着殿门口。虽然她知道她就这么望着是望不到他的,但是她还是习惯性的每天这么望着。 天色渐暗,她颓然起身便要回内室,外堂的小侍女急匆匆的跑进来,口中急叫:“公主!公主!” 她看了小侍女一眼,脚不停步的往前走,懒懒的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侍女急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一边喘一边说:“孤……孤竹国……孤竹国王爷遣人来提亲了。” 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响,有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愣愣的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哪个王爷?” 小侍女满脸喜气,高声道:“孤竹国王爷唐风遣人来向公主您提亲了!” 她脚一软,跌倒在地上,两行清泪止不住的直流而下。侍女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她抚着胸口,紧紧抓住衣领,欣喜的无法自已。脑中不断重复着,他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 洞房花烛夜,卧房里布置的满满喜气,红色灯烛熠熠发光,昏黄的灯光下,似乎连空气都变的缠绵起来。 白露头戴珍珠凤冠,身披云霞五彩帔肩儿,头顶红盖头,坐在床榻上。 她紧张的揪着红色嫁衣的衣角,看着他的红色软靴慢慢走近。她心中欣喜万分,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她,便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突然感觉到盖头被一把揭开,她羞涩的侧过脸,不敢看他。 唐风俯下身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过脸面对着他。她娇羞的抬眼看向他,却突然愣住了。 他的眼里没有欣喜,没有爱意,冷冰冰的透露着厌恶的情绪。是厌恶她吗?她有点茫然了,眼前这个人是唐风吗? 但是这眼这眉这唇分明就是她这三年来日里思念夜里魂牵的他的模样。 唐风似乎对她毫无兴趣的放开她的下巴,站直了身子,俯视着她,冷冷的道:“公主,你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你可以放了我的母后了和姐妹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白露抬起头,莫名的看着唐风,问道:“什么我要你做到的,什么母后?你在说什么?” 他双手抱胸,看着她,眼中一丝寒意,咧嘴嘲笑道:“这两年来,你就喜欢这么扮无知扮娇弱,刚开始倒是很有些用处,把我们诓的团团转,中了你的道。事到如今,难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她慌乱了,他在说什么?什么两年来诓他? 她站起来,拉住他的衣袖,急急的辩解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这两年诓你?我这三年一直在尧国等你。” 他狠狠的甩开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扔在她面前:“你这三年从来没有出过尧国?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是有人假冒你?人撒谎,难道我亲手刻的玉佩也会撒谎?” 她颤抖的伸出手,把那块从自己身边失踪了两年的玉佩抓在手中。呆呆的站在那。 唐风猛的一转身,冷冷的道:“放弃王位,我做到了,娶你,我也做到了。那你也该做到你所承诺的。”他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拂袖而去。 白露木然的往后退,一下子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抓着那枚玉佩。 那一夜,烛火如两行血泪般缓缓的滴了整晚。 第二天,白露洗漱梳妆整理好衣裳踏步出门,找了侍女问清楚唐风的所在便匆匆的走去。她思量了整晚,她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唐风对她必有什么误会,她要心平气和的向他解释。 刚走近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她愣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看到屋内三个妇人正围着唐风轻轻哭泣,唐风的脸上欣喜万分。 她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唐风的笑颜,曾经的他也是如此温柔的看着自己,万般疼惜。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提裙抬脚踏进了屋门。 唐风一侧身看到了她,立马收了笑脸,眼中厌恶生起,淡淡的说道:“公主总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屋内的三个妇人同时抬头看着她,目光复杂,厌恶恐惧痛恨。 她不自觉的抚着胸口后退一步,什么时候她变的如此让人讨厌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唐风向前踏了一步,低头俯视她:“既然公主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还请公主好生在王爷府待着,别再生什么事端。我的软肋不是每次都那么容易被你抓住的。” 白露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辩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自己,他会相信她吗?那在尧国与他耳鬓厮磨的五年难道是她的一场梦吗? 白露抚着胸口,颓然垂下头,看着脚下的残花碎成了一片一片,被无情的碾成了花泥。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三章 树影空房阴阴见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柳絮之季,燕燕于飞。相安无事过了一季,人世间就这么从立春到了谷雨。 白露坐在马车上,撑着腮,木然的看着帘外的街景。她转过头,看见唐风默默的坐在另外一边,闭目不语。连看一眼她都懒得看么?白露侧过头,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今日孤竹国新主举办夜宴犒赏大臣。 到了奉城殿,唐风迅速下了马车,当前一步走了进去,白露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急急的跟在他身后。 金暖香彝,玉鸣舞佩,春笋调丝竹。 宴会上莺莺燕燕,丝竹轻绕,白露坐在唐风的下首,自顾自的饮了一杯又一杯的梨花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几月来,他从未到过她房间,从未碰过她,甚至都不正眼瞧她一眼。偶尔在廊上遇见,当她鼓足勇气想与他说话时,他却总是脚不停步,目不斜视的迅速离开。 白露拿着酒鼎,眼神迷蒙的看着他的耳廓,他今天穿着绛色锦袍,金缕腰带,白玉簪绾着墨发,俊逸无比。 她……想他。 虽然离的那么近,却似离的那么远。 白露探出手来,颤抖的抚在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眼中一如既往的冷淡,她看着他的眼神,惊的缩回手,慌忙道:“稍作离席。”他点点头。 她唤来侍女,扶着侍女站起身来,从后绕行走出殿外。 坐在廊椅,她靠在廊柱上一动不动,任由轻风拂拭脸庞。远处箜篌声缓缓飘至,如歌如泣,幻入她的魂魄。为什么她和他会变成这样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欣喜的转头看,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她低头轻声嘲笑自己,他怎么会来找你呢?! 白露缓缓站起身,矮了一下身子,道了声万福。 面前的是唐风的弟弟,现任新国主唐棣。 唐棣说了声免礼,便表情复杂的看着她。默默的看了她许久,却突然伸出手环抱住她。 白露惊愕地推开他,慌忙言道:“君上请自重。妾身是王爷的妻。” 唐棣跨前一步,双手掌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柔声道:“孤已是王,你不用再怕任何人。你助孤登上王位,自己却委身于唐风。孤了然你的委屈,心存感激。”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任由他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她还是她吗?她之前到底是做过什么了? 微风扬起,吹的转角处廊柱旁一抹绛色锦袍轻轻扬起。 *************************************************** 芒种 人界黍稷作物播种最忙的季节。 王府众人也喜气洋洋的忙碌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今日是王爷唐风纳妾之日。 相府千金卢文秀聪慧大方知书达理,对王爷情根深种,难得竟愿意入府为妾,传为佳话。 白露坐在侧位,看着唐风与卢文秀叩首拜天地,身边吵嚷人群,她却充耳不闻,只是双目紧盯着唐风的脸。 他的脸上毫无喜气,白露苦笑的想道,这人大概成亲都是这副模样,和自己成亲的时候也是如此表情吧。 礼毕,众人送着两人入了新房。白露木然的坐在紫檀椅上,看着众人离去。她缓缓的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侍女问是否要熄灯伺候她睡下。她摇摇头,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烛火发愣,眼睛涩涩的看不清楚眼前景象。突然迟钝的想到此时此刻他正搂着另外一个女人温存,她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股血腥细流缓缓从唇上垂涎而下,滴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门外光阴叠加,似有一道人影久久矗立,不愿离去。 ******************************************************************** 秋分之日,风起之时,天高气爽,王族子弟当日出行,参加狩猎节,家眷随行。 王爷妾室文秀已怀有身孕,唐风本想推了此行,文秀却说闷在府中难受,想出去走走。唐风便应了下来,只是嘱咐他们仅在狩猎原边围兜兜。 马车上,文秀与白露同车。文秀用锦缎护着自己的腹部,眼神怜爱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此时,胎儿尚小,还未显肚,白露不免暗自腹诽了她几句装模装样。 文秀抬头看了一眼白露,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缓声道:“文秀多谢姐姐宽宏大量让妹妹入得王府。” 白露斜了一她眼,毫无表情的言道:“妹妹客气了。”顿了一下:“只是这前来后到,尊长辈分,妹妹谨记着就是了。” 文秀柔声笑了一下,说道:“妹妹当然谨记在心,公主身份尊贵,可惜现在在王府最尊贵的可是妹妹肚子里的这个,王爷如今紧着的也是妹妹。将来这正室的位置,许是有个调换,到时候,就算您是公主,也是要谨记着尊长辈分的。” 白露一滞,正想喝骂她,却突然听到前面马夫喝叫一声,车帘被一把揭开,一人穿着一身黑衣窜了进来,手中长剑抖着银白光芒。 文秀尖叫一声:“刺客!”接着一把将白露推在前头。白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那柄长剑就要刺入自己的胸膛。突然眼前的剑锋一偏,那长剑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却往着文秀刺去。 文秀护着自己的肚子,惊声尖叫。蓦地,另一侧车帘被剑撕开,文秀被唐风一把抱住,护至身后,他单手持剑,隔开那黑衣人的长剑,手腕一转,划出一道血花,护着文秀往后一掠。周围的侍卫反应过来,提着剑奔将过来围住了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捂着臂上的伤口,也不恋战,收了长剑冲出了包围,飞身而去。 白露跳下马车,奔到唐风面前,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唐风一手扶着文秀,右手手腕轻转,长剑入鞘,站直身子傲视着白露道:“你还是不肯安分。这次,是想让我唐风绝后?” 白露木然的停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她心中冷笑一声,如今在他眼中,她已经是如此卑鄙不堪的了。 秋风扫过,尘土渐渐扬起,迷了她的眼睛渐渐泛红。 ****************************************************************** 又一年 文秀生了一个女儿。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白露远远的看着她摇着小胖手,心中万分喜爱。 只是自从刺客那件事情后,唐风便不再允许她接近文秀和小孩子,全家人包括家仆侍女都防着她像防贼似的。 她生来便身份尊贵,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为免被人冷眼瞧着,她干脆宿在自己的院门里,常年不出。就这么孤独的过了一日又一日。 某天,她行在院子里面散步,踩着地上的落叶索索作响,孤寂的就如同她一样。行到半路,隐约听到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娘亲,她转身看到文秀的小女儿正摆着小藕臂朝她摇手,她朝小娃娃笑了笑,那小娃娃笑的更欢了,直叫她娘亲娘亲。白露心中一动,一股暖意涌进她多年冰冷的胸膛,她思索半刻,便提步走了过去。 一名侍女看到她走过来像看到鬼似的,赶紧抱起小娃娃逃命似的跑了。 白露愣在半路,看着侍女的背影渐渐远去,那侍女怀中的小娃娃仍是朝她不停招手,她朝她笑了笑,却突然流下了泪。 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这里,已经好久了。她真的很孤独。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梦游般的生活。她抱着双膝在床榻上,肆意流泪,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哭过了。 她咬着自己的手臂对自己说,她也想要个孩子。 某一天,文秀带着孩子回了相府娘家省亲,她踱进厨房,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的洒了一包媚药进了唐风的夜宵。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细细的洗了一个澡,穿着薄薄的沙萝衣,无知无觉的坐在自己卧房中,等到午夜。直到手脚冰凉,她僵硬的站起来,推开自己的房门,慢慢的走到唐风的卧室前,她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轻轻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走进内室,唐风已经睡下,脸色潮红,她慢慢走过去,站在床榻边细细端详他。 有多久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不会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她,显得很温和。 她坐在床榻上,抬起手,颤抖的触摸着他的眉骨,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一定要这样子,才能得到你吗? 白露褪了衣裳软靴,缩了双脚上了床榻。 她趴在唐风的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逸容颜,一咬牙,俯身亲上了他的唇,用舌尖轻轻的舔着,慢慢的吸吮着。她止不住流下泪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已经好久好久了。 唐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白露,目光深沉一言不发。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她滚烫的身躯。 她颤抖的用舌头搅开他的嘴,与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双手抚摸着他同样滚烫的身体。 唐风闷哼一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子下面,倒在一团锦绣中,一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她轻颤了一下,娇喘一声,紧紧抱住了他,两人身躯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将嘴移到了她的唇上,探出舌头霸道的shun吸着她的甜美。 突然,她唇上一痛,唐风急喘着气离开了她的唇,唇边一丝血迹,他俯在她上方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 她眼神迷离的看向他,伸出雪白藕臂勾住他的脖颈。突然脸上一滴泪水划过。她愣了一下,却是他的泪水。 他撑在她的上方,哑着嗓子颤着声音问她:“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 她久久的注视着他,坦然的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你又想骗我。一次又一次的!”他的头无力的埋进她的脖颈,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混着她唇上的鲜血,血泪交融。 “我没有!” 他猛抬起头,狠狠的抓住她的双肩,仿若要揉碎她:“你现在又有什么企图?”此时他下身的炽热还顶着她的下腹。 “我想要一个孩子。”她平静的看着他,缓缓说道。她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和他的孩子,想要一个长的像他但是会依恋她的属于她的孩子。 他猛地离开她,从床榻上下来,站在一边,捏紧双拳,狠狠的道:“想要我的孩子,白露,下辈子吧!”说完,脚步不稳的冲了出去。 白露裸着双肩,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上。空气中散着刺骨的冰冷。脸上的血泪渐渐变得冰冷,就这么伏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的腐蚀着她的心。 他恨她恨到这个程度吗?就算吃了媚药,也不愿意和她有任何瓜葛。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脑海中回荡着他临走时的那句话,下辈子?下辈子!真的要下辈子才能让他爱她吗? 她想杀了他。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四章 在水一方那伊人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近来王府中人忧心忡忡。前几日,王妃受了风寒,便日日咳嗽,君上急急派了御医过来,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了一些方子缓解一下,病根却始终无法找出。 如此这般,每日夜半便从王妃卧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紧接着,王爷也被传染到,这一场风寒缠绵了许久,整整半年,两人的病症却仍不见好。 担心传染到母亲和王府众人,唐风便遣了白露带了几个侍女去了别院居住,后半年他因病情加重,也搬了过去。 白露靠在榻上,用绸帕掩着口轻轻咳嗽。许是她较唐风体弱,给两人下了同样剂量的慢性毒药,她身体衰败的速度比唐风更加快一些。她拿开绸帕,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浅浅的笑了。 没有今生,便要来世。 ************************************************* 大雪之日,昆玉楼台,雪压桃花残枝,瀚海阑干百丈冰。 午夜,白露走在廊间,似一缕幽魂般脚步轻飘,袖中藏着一把匕首。行至唐风的卧房处,她脸色苍白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她不想先走,不想在奈何桥上苦等他,她等他等的够久了。 口中呼出一缕白气,似幽魂般飘摇至门扉上,她回过神来,轻轻推开了房门。 室内漆黑一片,月光斜照入房间,树影斑驳。 唐风面色苍白,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她站在床边,在阴影处,俯视着他,静静的看着他那张印刻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脸庞,蓦地心中一颤。此时,在尧国与他在一起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曾经温柔缱绻,厮磨耳语的幸福一丝一丝涌进她冰冷已久的胸膛。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接着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提步缓缓向前。 她俯身坐在榻边,手中抚着刀柄上雕刻的花纹,轻声说:“你许我来世,我便要来世。” 她一咬牙,跨上唐风的身躯,手持匕首,颤抖的拉开了他的衣襟,比对着他的心口。她颤抖的慢慢抬起手,月光照进,光影反射,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唐风脖颈上的物件。 双生玉佩?!与他离开尧国时送给她的玉佩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挂在唐风脖颈上的这块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露字。 她一惊止不住的往后摔去。 唐风被声音惊醒,半坐起来,看见她颓然的倒在地上,手边掉落一把匕首。 白露颤抖的用手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拉出脖颈上自己的那块双生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她慢慢站起身,低头看着他,无知无觉的问道:“就算是我真的背叛你,让你失了王位。但是,王位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失了王位,就这么痛恨我吗?” 他坐在那,就这么安静的望着她,默然不语。两人对望着,室内寂静无声,只闻屋外树枝被风吹的吱嘎作响,轻轻的敲打着窗户。 突然,窗口射来一支弩箭,弩箭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唐风迅速的站起身抱住白露,护着她往地上滚去。紧接着又一支弩箭破窗而来,唐风起身反手从床边抽出长剑,横在身前,手腕轻转,剑锋划起一圈光影,斩断无数飞箭。 他将白露一把推至屏风后,一脚踢开*房门仗剑而出。屋外传来厮杀声,白露胆战心惊的站在屏风后,突然听到唐风一声怒吼。她脑中一记惊雷炸响,想也没想,奔出屏风,捡起地上的匕首便冲了出去。 白雪皑皑,苍茫无边。 院子中无数个黑衣人倒在地上,唐风手提长剑,剑上血影重重,慢慢的顺着剑身淌了下来,滴在一片雪白上,似冬日桃花般慢慢绽放。 唐风提着剑,看着她默然不语,突然嘴角微翘对着她笑了笑。她提着匕首站在石阶上,呆愣的看着他的笑颜。蓦地他手中的剑掉落,身子颓然倒下,激起地上一片雪花,后背一支弩箭直指苍穹。 白露尖叫的奔过去,用手托着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颤抖的唤着他的名字。 唐风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张开嘴缓缓道:“失了王位不重要,我恨的是,失了你的心。”布满鲜血的手慢慢的抬起,轻轻的抚摸在她的脸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他的笑容停在脸上,手无力的倒在雪地上,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一缕雪花飘落掉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她伸出手,将雪花拂去,颤抖的托起他的手慢慢的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颤着声音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天空中飘下了大雪,纯洁的不似人间之物,掩盖住了一切情和怨。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 我将白露从我的元神提出,她软软的摔倒在地上,脸上竟然斑斑泪痕。 我心中计量几番,却也了然了她为何不愿安生,这世间,一旦脱离**,幻化为魂,虽则有了众世的记忆,却是无情无爱,似她这般做魂魄都做的如此伤情,倒也少见。 她缓缓起身,跪伏在地。我看着她,摇着扇子道:“你在这世间是否有一位胞妹,与你长的极像。” 她愕然抬头:“白霜?!父王当年酒后宠幸了母后身边的侍女,生下了一女。自小便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但是她幼时便自请去军中,之后我便没再没见过她。过了几年听说她战死沙场。” 我点点头,拿着扇子掂在手里,细细思量。 白露的记忆里只是片段,之前我便问司命讨了他们的命本来看。 这白霜在唐风走后一年便盗了白露的玉佩前往孤竹国。与唐棣合作,劫走唐风的母亲,逼迫他扶持唐棣上位;接着又逼他娶白露,种种行为造成了白露与唐风误会重重,伤情万千。 我思虑着,这事儿需要一丝一丝的捋清楚。首先呢,要想成全她,先得保住他俩的性命。 这后一次危及性命的刺杀,是唐棣的作为,许是不满于白露嫁了唐风,当然他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白露是白霜。如果没有白霜这事儿,便没有唐棣这事儿,也就没有了这次刺杀。 前一次是卢文秀派的,因着只是争宠行为,危害性虽不值一提,但也需警惕。但是若没有白霜这事儿,唐风就不会娶妾,便没有文秀什么事儿,也就没有了这次刺杀。 再着,想要解了他们的误会,也得解决了白霜这事儿。 想来想去,这始作俑者便是白霜。 我在脑子里面白霜白露的绕了半天,觉得煞是辛苦。禁不住心里暗暗佩服我特别不待见的那位少司命,这排几千亿个命本,真不是仙干的活儿啊。 我收了折扇,走到白露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待会儿,我便将你放进这仙境中,必定会圆了你的心愿。让你和唐风有个圆满。” 她匍匐在地,颤了颤身子,说了声多谢仙子。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五章 晚风拂柳笛声残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我双手一抖,展开折扇幻化在半空,念了个咒,将白露提进扇中。 唤来真渊,叮嘱他好好护着我的仙体,师姐我去去便来。真渊凝重的点了点头。 白露进了瑶池明境,回到她及笄的年岁,便失了之后的记忆。少不得我得从旁协助。再者,她就算有了后来的记忆,对于此情此景也同样是束手无策的。 于是我便提了元神跟着进了扇中仙境。 此时仙境中,唐风已经回了孤竹国半年,我之前想的便是要在白霜偷盗玉佩的时候阻止她。 午夜,在白露的宫殿中,一身黑衣的白霜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堂,我看着她走近床榻,莫测高深的盯着白露许久,接着探出手解开白露的衣襟,想要拿那块玉佩。 我伸出手想阻止她。却未料我的手就此穿过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拿走了玉佩,飞身出了宫殿。 我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到借瑶池明境当日,玉衡星君讲的那句元神入无碍,仙体同入便如凡胎。 当时我还腹诽他,既然仙体同入如凡胎,那我干嘛傻兮兮的折腾自己受这凡胎之苦,当然元神进入拉。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无碍并非是无碍我自己,而是无碍这仙境。仅是元神进入的我对这仙境无法做任何干涉。 我慌忙从扇中退出,真渊师弟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道:“师姐,那么快啊,您的仙术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急急的缓了缓神,这元神出窍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回到仙体还得回一会儿神。 接着整个儿跳进了扇中,真渊在身后崇拜的叫着:“师姐,这是第二茬?您真是神速!” 这仙境是复制的人界,所以也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这么从扇中跳进跳出,这仙境中便已过了好几日。这人间真真是白驹过隙啊…… 白霜已行到了孤竹国边界。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此时正值盛夏,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啊。本仙是从露珠幻化出来的,最是怕热,我拼命摇着扇子,不仅感叹我这活也不是神仙干的活儿啊。仙子我这是在幽冥界油锅里熬着啊。 之前光是元神入,无知无觉的,没有什么不适。现在仙体进入这仙境便如凡胎,方知这凡胎是这么难熬的。 我跟着白霜在这客栈住了下来。 我们玉虚宫的仙们,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不会拐弯抹角的做事情。所以到了傍晚,我理了理衣饰,理所应当的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开了门,我看着她的脸,有点失神。怪不得唐风会误会了,这姐妹俩长的实在相像,只是白露的气质比较温婉,而白霜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我摇着扇子,客气的说道:“姑娘,本仙前来,是想告诉姑娘作恶造业可是要堕入地狱的,听我一劝,姑娘你还是弃了此番计划,回去尧国吧。”我觉得此时的我莫测高深的有如西方的佛陀们。 白霜双手背后,站在门口,抿紧嘴唇冷眼看着我。她压低嗓子道:“是谁派你来的?” 我继续温和的说道:“谁都没有派我来,只是我……”突然手上一紧,她将我拉进房内,眼前白光一闪,我条件反射退后一步,脖颈上多了一道血痕。 我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看着手掌上的鲜血微微发愣。她猛地提着匕首冲向前来,我一滞竟忘了作为,呆呆的站在原地。 蓦地我的臂上一紧,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那人用手挡开白霜的匕首,一脚踢开她,紧接着抱上我,飞身出了客栈。 我被那人夹在臂膀里,昏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闻得那人身上隐隐迦南香。 到了一处郊外,他将我放下,我头昏脑涨的倒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抬头望去。 那人剑眉入鬓,身着紫衣锦袍,银白腰带,腰别一把青色玉笛,就这么长身玉立的站在我身前。 玉衡星君? 我又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玉衡星君把我扶起,我看着他,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尴尬,挠挠头问道:“星君,你怎么来了?” 玉衡斜了我一眼,淡淡的道:“怕你乱来,毁了我的瑶池明境。” 我低头心里腹诽着,还以为你大方,想不到那么小气。再说了,就凭我这点微末的道行想要毁你的仙境也是极难的。 许是因着现在是凡胎,心中竟生出不爽的情绪,面上却温和的笑着:“星君,我哪敢啊?” “你胆子大到直接仙体入境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埋怨的味道。 我没动脑子的回他道:“星君不是也仙体入境了嘛?” 玉衡淡然的扫了我一眼,便转过身,不再理会我。 我觉着此时此景有点奇怪,看着星君的样子似乎有点生我的气,难不成他真觉得我有能耐毁了他的瑶池明境? 我俯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之前是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仔细的把前因说了一遍给他听,他低头皱着眉头听着,我口沫横飞的正说到白露和文秀被刺客刺杀那段。 他抚额挥手阻断我,道:“这些我都知道。我说的是你之前去找白霜是怎么回事?” 我滞了一滞,哦,对哦,这瑶池明境是他幻化的,这里面发生什么他当然知道。我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咳了一声掩饰一下,言道:“人界说的晓之以情动之以义,我这自然是想劝服她。” “你们玉虚宫何时修的西方佛陀的仁爱之道了?”他挑眉言道:“一剑杀了不是更省事。” 我忙道:“别,我晕血。” “那你脖子上的血怎么晕不倒你。” “对对对,星君,快来帮忙给我包扎。我晕了。” “……” 傍晚,我躺在人界客栈的床榻上,思虑着该怎么办。 不杀白霜并非是我仁慈,只是之前看了白霜的命本,只觉得这人世间的林林种种,确然伤情啊。 屋外传来凄凄笛声,晚风拂柳笛声残啊,想是那玉衡星君在思念他那逝去的仙子,我将手枕在脑后,叹道这天界的林林种种,确也伤情万分啊。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六章 七夕宫娥乞巧忙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敲响了玉衡星君的房门。昨夜我在床上颠来倒去思虑了一晚,想来想去,也觉得让白霜消失是最好的方法了。 杀是杀不得的,但是我们可以来个绑架,把她关在哪里,再想个办法让唐风早日提亲,把真正的白露给接过来。等事情都稳定了,咱们再把白霜放出来。 我觉得此方法甚妥当。正想的出神,身后传来一低沉的声音:“白霜走了。” 我转头看到玉衡星君站在我身后,一愣神,哦了一声。 “她连夜走的,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太子府了。” 我又哦了一声。 “你现在绑她是来不及了。”说完他便云淡风轻的跨了进来,倒了杯茶,揭袍转身坐在椅榻上,施施然的喝着。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星君,我和你确确然不熟,怎么的我昨晚脑子里面想的,你就这么轻飘飘的知道了。 玉衡饮了一口,放下茶杯道:“再过几日,便是人界乞巧节。唐风和白霜必定出行,届时,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我回过神来眼中闪光,又一次崇拜的看着他。许是被我太亮的眼神晃到了,他稍稍愣了一下。 我嘿嘿一笑,说道:“星君仙事纷忙,还抽出空来帮助小仙。小仙不甚感激。” 他手中停顿了一下,磨着杯壁,抬眼莫测高深的看着我,目光深沉。 这玉衡星君到了这仙境,虽然幻了凡胎却仍是仙气凌凌,只是偶尔总会显出这红尘味儿浓烈的眼神来。许是因着这凡胎之身,难免难免。 他收回目光,复又举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幽幽的道:“前些日子,我觉得有些后悔。怕你毁了我的仙境,所以我思量着得从旁照应着。” 我一愣神,怒目而视! ************************************************ 七月七,人界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 这一日,皎皎月光挂天宫,四处草木飘香,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我们行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中,穿行于众多男女中,红色灯笼四处挂起,温润暖光眼波流传,空气中都是那脉脉情怀。 其实牛郎织女这事儿,我觉得……咳咳……天后有点小过分,虽然织女呢,确实也有不是,私自将天蚕带到了人间,又和一个凡人产生了感情,乱了这世间章法。 但是也需知这两人情深意重,这织女为了和牛郎结成夫妻,甘愿受罚,被卸了一身仙力。这罚都罚了,天后还让人家夫妻一年只见一次,忒残忍了。 不过因着这感天动地的故事,倒是衍生出来一个人界的节日,成全了多少红尘男女,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我摇着扇子颇不以为然的看着身边的玉衡星君。 我与这玉衡真真是不熟,这几千年来,他宿在他的玉晟殿中,我一直跟着师父师兄东奔西跑,平常也没什么交情,能见着他的次数大概扳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偶尔在天后宴会上见到,印象中,他总是远远的端坐在高位上,沉默的饮着酒。当然就算那几次见面,我也没什么空放注意力在他身上,每次都是忙着照顾玉虚宫那帮子难得放风出来便酣畅淋漓到酩酊大醉的师弟师妹们。 他之前能这么大方的将这瑶池明境借给我,我很有些意外,同时也不仅感慨师父的面子真够大的。但是借归借了,他到底还是有些许后悔了。不过呢,既然已经借给我了,我便厚颜扣着了,还是肯定不会还的。他不放心,喜欢跟着便跟着了。 此刻,他闲庭散步的行在这街市中,偶尔清风吹过,扬起他的墨发,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俊逸轮廓,身上隐隐传来阵阵上好迦南香。我暗暗赞叹,这天尊皇族就是不一样,就算此时是凡胎,那周身也隐隐的耀着光芒。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侧过头来看了看我,复又转回去,嘴角微扬浅浅的笑了一下。我停了手里的动作,就这么滞在那。 片刻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拢了扇子,曲手掩饰的咳了一声,问道:“这许多人,没有天目,该如何找法?” 他扬起下巴,示意我往前看。我揉了揉眼睛,众里寻他千百度啊,这唐风和白霜就这么活生生的在不远处的胭脂水粉摊位边站着。此时的白霜收了一身的冰芒之气,着一身水绿纱裙,温顺的站在唐风身边,唐风贴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一低头,掩着嘴温柔的笑了。 我用扇子抵着下巴,看着她,此刻的白霜谈得上是温婉柔情了,与前几日提着匕首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这人界女子面貌性情忒也多变了。 他们身边跟着两个护卫均是腰别长剑,手掌腰间,脚步轻盈,一看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粗粗算了一下,两个护卫加唐风,三个高手,哦,白霜也算一个,那就是四个高手。我们这边玉衡星君一个,没了仙术的我谦虚的算上半个,就算玉衡星君纵然化身凡胎也比一般凡胎厉害一点,那满打满算也才两个。绑架成功率微乎其微啊,早知道就应该把真渊给拉进来帮忙。但是如果把他拉进来,谁给护着结界呢? 这时节我却突然十分想念我的大师兄真麒,如果他在这里,我又何必如此发愁。本以为历了雷火风三灾的师兄必定寿与天齐,却想不到在几百年前突然魂飞魄散,了无踪迹了,现如今仅是一块仙位牌匾搁在玉虚宫,每每看到我便唏嘘不已。 “这时节却想着真麒来帮忙,莫非你这是想打退堂鼓了?”身边的玉衡星君突然开口说道。 我摇了摇头,心想,确实啊。师兄都已经不在了,还想着他来帮忙,我真真忒没用了点,我这千年修行难道是用来打退堂鼓的吗?!可是这习惯性的每次在为难的时候总是希望他能伸出西方佛陀似的手拉自己一把。又不禁叹道自古以来这大师兄都是不好当的啊。 细细衡量着,虽然现在能用上的身边的这位玉衡星君,样子呢,额,有点太标致了,看着让人觉得有点不可靠,扫了一遍,身上也没带啥好兵器。诚然,他当年打架打的水生火热的时候,我估摸着还没出生,虽然近来三界太平,我没见过他浴血战场的景象,但是想来他的赫赫战功应该不是浪得虚名的。我这么嫌弃他确然是我的不是。 我安了下自己的心,又隐约觉得刚才他这那话貌似有点不对劲。可叹这几日幻了凡胎,身体弱了下来,心智也弱了,甚至连灵台都经常不那么清明了。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唐风和白霜择了几件小玩意儿,便继续往前行,一众人挤在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中,头顶若隐若现的。 现在不是动手的良机,只能紧盯着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么多人,我目光紧随着,担心这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我心不在焉的摇着扇子,慢慢的往前挪,眼睛却始终紧随着白霜他们,忍不住埋怨道:“这要跟到什么时候啊?” 身边的玉衡却没有接话,我转过头去,咦,星君呢? 我上下左右找了一遍,转了半圈,看到这星君在我后方落后了一大段,正被两个妙龄女子挡着。 诧异的走过去靠近他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这星君在这里竟然有熟人,不禁佩服到这天尊皇族真是交际泛泛啊。 靠近后眼神一扫,那两个女子中,红衣罗衫女子正赤红着脸低着头站在另一青衣女子的身边,而那青衣女子的打扮看着像这人界的丫鬟,正对着玉衡星君说着什么我家小姐蕙质兰心尚在闺中,还有什么公子是否非本地人士家居何方云云。 我听了会儿算是听明白了,这红衣女子想来是看上星君了,让她家丫鬟打探消息呢。这人界的女子真是热情奔放而大胆啊。 玉衡双手后背,蹙眉听着,也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红衣女子粗粗一看,长的甚是秀美,皮肤白皙,更胜在胆子够大。但是,玉衡星君乃一界皇族天子骄子,就算他有意,想带一人界女子上天必定是极难的。这天后想来是第一个反对的,就着织女那事儿,就知道她最最讲究般配,更何况玉衡是天后最疼爱的儿子。 我回忆了一下刚才白霜那娇弱的表情,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接着收了折扇,便纤腰袅袅的行了上前,玉手扯住玉衡星君的衣袖,捏着嗓子唤了一声:“夫君。”这糯软的嗓音吓了我自己一跳。我定定神,胡说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让妾身在前面好等。”我在心里面吐了一吐。 玉衡侧眼看了看我拉着他衣袖的手,复又抬头看着我,心里面估计也是吐了好几吐吧。多担待点啊,星君。我眼睛闪亮亮的看着他,眼神里面透露着“星君,我这是在给你解围,是为你好,你配合一点”的明确明白的意思。 他目光清亮,嘴角微扬,手腕轻转缓缓携起我的手,紧紧的抓着,言道:“是我的不是。”说完对着面前的红衣女子一拱手,便拉着我大踏步的走了。我眼风扫到,那红衣女子眼中含泪,凄凄的看着我们走远却不敢出言相留,一副娇花如水若有情,可叹郎君却无意的悲切表情。我心中叹了口气,姑娘,本仙是为了你好啊。 行到一处,他放开我的手,许是他方才投入太过,抓的我的手好生酸疼,我抽出手腕,揉了揉。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玉衡,张了张嘴,想了一下,又闭上了。 “这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们玉虚宫的作风。”玉衡转过头来,俯视着我,那笑颜晃的我又愣了愣。 我垂头想了一下,这星君担心我胡乱作为毁了他的仙境,我倒是担心他这张惹桃花的脸多生事端耽误了我的正事。比如现如今,这唐风和白霜已经不见了人影。 虽然我略略想了一些策略,但是如今无法使用仙术,这策略实施也需要合适的时机,加上第一次做这事儿,有点手生,也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成功。星君在这里没几天就惹了一朵桃花,再这么熬下来,指不定还要惹上一身情债。问题是,惹便惹了,他到时候带着个人界的女娇娃上了天,惹的天后震怒,到时候怪罪下来,我是首当其冲的起因啊。届时,不管我有没有功德,天后都会拿道天雷把我给劈了泄愤的。 我把自己想的一身冷汗,没错,这事儿,我必须和他先说清楚。 我抬起头,捏紧扇子,开口说道:“要不星君还是先回去吧?” 他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我咬了咬牙,微微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想了想再咬咬牙,还是说出口了:“星君在这里久了,万一惹上个什么情债,到时候天后怪罪下来,小仙可担当不了啊。” 他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刚才跑来给我解围,是因着这个原因?” 那自然是这个原因了,难道我这一界小小神仙闲来无事还敢干涉你皇族之子的婚事不成?还不是为了保自己的小命为先。 他转过身子去,不再看我,淡淡的说了句不会,便提步走了。 我听着他这话有点语气不善,却不敢再凑上去问他,这个“不会”是你不会惹上情债,还是你惹上了情债,我不会被天后给劈了? 蓦地觉得星君那身影看起来有点萧瑟,随即看到他别在腰间的玉笛,想到他那个传说中的仙子,我身子僵了僵,抖了抖,触仙痛脚要不得啊,提着颤巍巍的步子跟了上去。 *************************************************************** 此时,我和玉衡星君正坐在一间酒楼的雅座中。这雅座的位置真真是好,面对那潾潾水波,显着那湖关水色迷人魅力,随窗外,那万条垂下的绿丝绦,迎着风妖娆飘扬。 唐风和白霜就在隔壁包厢,两个护卫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我心不在焉的喝着茶听着隔壁的动静。等了许久,听到椅子拖动的声音,推开木门偷眼看了一下,却是白霜揭开门帘走了出去。我对着坐在那喝茶的玉衡星君使了个眼色,便也揭开门帘悄声跟了上去。 行在廊间,白霜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蓦地,她停了脚步,就此站在廊中,我一个闪身躲在廊柱后仔细听着她的动静。 她突然开口说道:“阁下跟了我整一天,意欲何为?” 我轻拍折扇,叹了一声,慢慢从廊柱前现出了身影,温和的笑着看着她。她看到我的脸,皱了皱眉却默然不语,藏在身后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突然闪身到了我身边。 我看着她的动作,抬起了手腕,用折扇轻轻扇了一下。她的手刚抬到一半,便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颓然倒了下去。我伸手托住她,看着她眼中含恨的晕了过去。 我右手挥了挥折扇,这真渊做的不入流的迷*药在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虽然师父说他总是玩的旁门左道,但是在这个时刻倒真是实用。回去得好好夸赞他一下。 我摇着扇子闲散的又上了楼,走道里唐风的两名护卫就这么鼻青眼肿的躺着,我牙酸了一下,表示了一下同情,这星君下手真重,看来经过之前的桃花事件,他的心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诚 然是我说错话了,但是生那么久的气还真是小气。刚才在雅间里面,和脸色阴沉的他待着,待得我心惊胆战的。 揭开门帘跨了进去,玉衡星君正好整以暇的坐着,淡定的继续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唐风坐在他对面,看见我就这么招呼不打的进来,脸上轻描淡写,心中想是极其愤恨。 我自觉的坐在圆桌旁,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对着唐风说道:“太子殿下与公主情深意重,这郎未娶女未嫁又情投意合,作为白露的姐姐本宫我自然是觉得你们理所应当应该在一起的。” 玉衡星君挑眉扫了我一眼,想是腹诽我这捏造的身份有没有经过考证。 我瞪了他一眼,继续认真的胡说道:“只是也因着这郎未娶女未嫁,你俩就这般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又一同招摇过市,是不是有点太不合体统了。你不顾着孤竹国国主的面子,不顾着这尧国国主的脸面,也得顾着白露的清誉。” 唐风坐在对面,僵了一下,缓缓言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其实孤竹国和尧国国主的面子想必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涉及到心爱人的事情,就算是小事情,那也是天大的事儿了。我这软肋抓的真真是好。 我继续乘热打铁的说道:“不若这次让本宫将白露带回去,太子您和国主说下,早日来尧国提亲,全了两国的体面,修得百年好合。太子您意下如何?” 唐风沉思半响,站了起身,拱手道:“多谢公主提醒。我这便去求了父王,尽早去尧国提亲。请公主好生照顾白露几日,在此谢过。” 我放下茶杯,拱手还了一礼。瞧着那窗外景色姣好啊。 看着远去的唐风,心中想着,这边这个解决了,想来不过几日,他就会向在尧国的白露提亲。还有另外一边,该怎么解决呢,难道一直关着? 正想的出神,身边的玉衡星君轻飘飘问了我一句:“他俩孤男寡女不合体统,我与你孤男寡女在一起这许久,想来也会毁了你的清誉,是不是还需要赶我走?” 我一愣,这话听着像是在赌气。 刚解决了一个,我心情正好着,也不去计较他带着刺儿的话,大逆不道的用扇子抵着他的胸,笑道:“那哪会,我这是担心会毁了星君您的清誉啊。”哈哈一笑,便提步出门了。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七章 般若心在展翅飞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明月皎夜光,夜露凝着光悠悠自花瓣上坠落,在石岩上轻打,悠扬的若编钟击打。 我持着扇子就着皎皎月光站在一棵树下细细思虑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地感觉身上多了一样东西,侧头一看,玉衡星君正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此刻的星君不若之前的冷漠,脸色缓和了许多。 我朝他笑了笑,道了声谢,搓了搓手才后知后觉到已经站到手脚僵硬,双手冰冷。这人界的气候真是变化多端,大白天时还热的蒸肝蒸肺,到了夜间却如此清冷。 星君许是已在这院子中站了许久,身上阵阵花香,我之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在身后。 他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碎花瓣,双手后背踏前一步站在我身边。此时银白月光若天蚕绸缎般均匀的铺洒在他肩上,印着他俊逸的脸庞,周身拢着朦朦光圈,勾勒出那如玉雕般的身躯,朵朵碎花倚着轻风飘落,摇曳多姿,似粉墨般点缀。 我失神的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这幅景象似曾相识,眼前似乎幻化出他在一棵红梅下温柔浅笑,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他微微欠身,轻声的问着“在想什么?” 我甩了甩头,此时此刻玉衡星君正站在我身边离我一步远却并未言语,半晌才缓缓侧头看着我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揉了揉眼睛,不安的想着,这进了仙境,弱了心智,连幻境都出来了,不会是入了魔了吧。我定了定神,下巴抵着扇子,很是头疼的说道:“在想着怎么说服她。”我顿了顿,言道:“星君,你可知道,其实白霜也是一位公主。” 少司命命本上写着,白霜是尧国国主酒后宠幸了王后身边的侍女后所生的女儿。这侍女难产而亡,而这后宫中,没名没分的孩子多的是,又是个女娃,自然命运悲惨。王后怜惜白霜,便将她收在自己的女儿白露身边做了侍女,两人从小便一同长大,长的也是极像。白霜自小便跟着宫里的护卫习武,许是想改变自己卑微的地位,之后便自请去军中。 尧国国主本属意唐风为婿,扶持他为孤竹国国主,条件是臣服纳贡,可是唐风一身傲骨,直到回国之前仍然拒不答应。尧国国主便派白霜前往扶持唐棣上位,条件也是臣服。 我以前不愿杀了白霜了事,只是悲哀于她的身世。如今细细回想她今天在唐风面前的样子,估摸着她这次前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国主的命令。 虽则这瑶池明境中的白霜只是她魂魄中一缕碎魂幻化出来的分身。但是事成之后仙境消散,碎魂回归本体,记忆便也归位,对她来说很是残忍。 我头疼的是该如何做才能说服白霜弃了计划,由着她爱慕的人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自己回军中苦熬着,指不定还会因着没有完成父王的任务而落个被处死的下场。这想想就相当有难度。这是要劝服人家跳火坑,那人必定当我这个仙是入了疯魔啊。 我挠了挠头想到,如果这时候能使上天尊的天心镜就好了。 想到这一茬,我灵台一激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我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玉衡星君,疑惑道:“话说,我今天白日里确实有想到真麒师兄,但是我记得我当时并未开口。你使了天心镜了?” 星君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使不了。” 我靠近一步继续追问道:“那是不是这仙境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连这里的人心中的想法你也能知道?”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咦,奇了。我摇着手中的扇子奇道:“那星君是如何了解到我的想法的?” 他滞了滞,半响才回道:“你心中怎么想的,全部都写在脸上了。想要人不知道也难。” 哦,原来如此。我摇着扇子直点头,这星君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正想开口说那不如星君赶紧着去察一下白霜的言色吧省得我在这里一个人瞎揣摩。那星君抢先一步淡淡说了一句:“都冻的手脚冰凉了,还扇什么扇子。”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愣了一下,接着继续扇着,淡定的言道:“这做仙的,总得有个造型吧。” 星君:“……” ********************************************** 我站在门口片刻,好好的整顿了一下思绪,便推开了门。星君在身边轻声说了句小心,我顿了顿,点了点头便提步踏进了屋门。 揭开内堂门帘,一眼便看到一脸憔悴头发凌乱的白霜微垂着头双手后背被绑在椅榻上,我心中略有不忍,往前踏了一步,复又停住脚步,想了想还是不能解开这绳索。 白霜听到声响抬起头,妙目恨恨的盯着我。 房间里,紫檀几桌上,丝丝檀香自青铜博山炉处袅袅而出,我拍了拍裙袍便坐在几桌边的椅榻上,将折扇收起轻轻放在桌上。轻烟在我身边轻绕,丝丝缈缈如萝纱。 我侧过头,直视着白霜的眼睛说道:“你可知,你的计划会使得白露,也就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亲生姐姐伤情半生,抑郁而终,魂魄不得安生轮回。” 白霜冷笑一声,侧过头去,并不言语。 我拿起扇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她,轻描淡写的说着:“你接下来会接近唐风,取得他信任,当然这并不是难事,因为唐风与白露本就心心相惜。而后便会寻找机会接近他的弟弟唐棣,诱引唐棣答应坐上王位后臣服尧国,之后劫持唐风的母亲和姐妹,以此为要挟逼着唐风自动放弃王位。这就是你的计划。” 她依然侧着头,一言不发,却不易觉察的抿了抿唇。 我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心智坚强。须知,人心最怕的便是被看透,而反过来看,若一切都看透,便无可畏惧了。 我定定的注视着她,继续说道:“就算你并不在意白露,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因着你的行为,唐风也痛苦余生,最终英年早逝,临死也不得安生。你也一点都不在意?” 白露蓦地闭上眼睛,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目,缓缓转过头,抬头看着我,淡淡的道:“那与我何干?” 我展开折扇轻轻摇着,幽幽的道:“因缘际会均是造化产物。你与唐风今世无缘,你强求不得便要毁去别人的。你存着这个想法,那你将永世都不得圆满。你方才说到这些与你何干,既然他们两人均与你无关,那么你又有何资格行此作为毁了别人的姻缘,破了别人的圆满?” 她身子略颤,撇了一下嘴角,冷冷的看着我,开口道:“你以为我有的选择?” 我挑眉看着她,并不接话,转过身行到几桌边坐在椅榻上,施施然的伸出手摆弄着手边的香炉,看着轻烟自炉内飘然四溢:“檀香固位,轻烟随心。这世间万物,说是不可控,其实仅是因为心不可控。” 蓦地,真麒师兄的身影似乎出现在这烟雾缭绕中,提着剑站在我面前,冷冷的道着心不可控便成魔,他的身旁有一道紫色的人影低着头,默然不语,脸孔被烟雾遮挡住看不真切。我心中一颤,收回摆弄香炉的手,紧紧捏着放在了膝上。 屋内的空气有点冰冷的刺骨,我转头看着窗外,这时已是午夜,窗外隐隐树色,树柳迎风飘扬发出索索声响,摇曳多姿。清冷月光缓缓进入,洒了室内一地流光。我看了一眼候在屋外星君的隐约身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引得灵台一阵恍惚。蓦地心中一痛,我垂下头咬了咬唇,定了定神。 这又是入了魔障了? “你到底是谁?现在想对我如何?”白霜打断了我的思绪。 许是今天累了一天,又思绪太久,这肉身凡胎太过疲倦,我思虑着得好好休息休息,再这么下去万一真的入了魔障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抬头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白霜,回道:“现在?哦,自然是一起睡觉,明天放你走咯。” 她瞪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额,她这表情有点奇怪,照理来说,听我说要放她走,她不是应该欣喜万分么? 我稍稍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忙向她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一起睡觉的意思是,你在你的房间睡,我在我的房间睡。” 她继续瞪着眼睛,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我站起身,摇了摇扇子说道:“如果你是奇怪我为什么千辛万苦抓了你,却又那么简单的放你走,那么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不忍一刀杀了你了事,本想关着你直到唐风和白露成亲的,那本就是他们的姻缘。但是想着你这么执念在心,以后估计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又不可能守着你一生,那还不如立马就放了你。如今,我道理也和你说了,后果也和你说了。你依然一意孤行,让大家都不痛快。那我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束缚你。” 我行到白霜身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不复之前的凌厉语气,温和的说道:“白霜,你好好想想,若是他俩真的落得我方才说的那般凄惨下场,你会高兴吗?你会因此而解了心中的愤慨吗?” 她缓缓低下头,蹙着眉一言不发。 我转到她身后,将她腕上的绳索解开。留下沉默不语的她,转身提步出了门。 候在门口的星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之前思量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几句就这么出来了?起先,那些个话语还像点样子,这后面的,我倒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了。” 我朝他勉强笑了笑,想着之前两次都是因为看着他才有的幻觉,差点入了魔障,我此刻对他的心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便有点不想搭理他。 但是又想到就算入魔也是因为我的心智不够强大,这好像与他无关,于是便又回答道:“这西方佛陀说的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没有哪件事情是旁人能干涉的。心之如何,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我顿了一下,继续言道:“然则,千年暗室,仅需一盏明灯,我说了这么些已经算是大大的点化了。对于众生的本性,我还是往好的方向想的。而且就如我刚才说的,除了杀了她,或者我守着她一生,其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而这两件事情我都不可能做到,所以,对于白霜,我只得信任。” 玉衡星君挑着眉莫测高深的看着我,目光清亮。 我被他瞧的有点不自在,便曲手轻咳了一声,掩饰道:“当然如果她还是冥顽不灵,届时我便去太子府一趟,直接告诉唐风缘由。” “唐风会信你?” “问题不在于唐风是否信我,而在于他是否信白露。”我看着远处的树影淡淡的说了一句。 玉衡星君转过身子,默默站在我身边,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那我陪你看下去。”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八章 轻风摇柳总温情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秋日里,天高气爽,日头照的不冷不热正正好,灿然洒的一地金光。 挹秀楼此时客流潮涌人声鼎沸,我正坐在二楼雅座上剥着瓜子听着楼下戏台上那头梳云髻装扮繁复的杜丽娘正喉音脆绕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自放白霜走那天到如今,我待在这人界已有数月。玉衡星君在白霜走后便离了仙境而出,临走时说了句去去就回。 刚开始甚感烦闷,需知本上仙在天界这几千年来除了修行便是跟着师父东奔西跑除魔除妖除小鬼。除了这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绞尽脑汁想着平日里那些其他宫的仙们闲来无事时都是忙些什么来着,这碧珏殿的女仙们貌似喜欢在桃花林里翩翩起舞吟诗赏花,这类纤柔娇弱的事儿确然不怎么适合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做些什么来打发这等待的日子。 开初几日便是摇着扇子踱着步看看这人界的风景,风景看完了,便看看人景,人景也看的无趣了便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走。到附近的挹秀楼喝喝茶嗑嗑瓜子听听这人界的戏曲儿。没几日倒是听出趣味来了,只是看着那戏台上演着的怎么像在看少司命的命本儿。 我摇头晃脑的打着节拍,嘴巴里轻轻的哼着曲调,这牡丹亭我听了好几日了,忍不住感叹道这小曲儿比司命的命本儿可有趣多了。正想抬手拿我的青瓷儿茶杯,半途上一只手横插进来取了我的杯子,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分外修长,我抬头看了眼这只手的主人,清目一亮,咧嘴笑道:“星君,好久不见啊!” 那玉衡星君微微仰头饮尽杯里的水,接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片刻不见,你倒是胖了些许。” 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听到他在我头顶奇怪的问了句怎么了,我抬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茶杯,轻声嘟囔了一句:“那是我的杯子。” 他挑眉扫了我一眼便揭袍坐下,提起紫砂壶倒了水又喝了一杯,接着问道:“这几日如何了?” 我纠结了一下,这是在问我这几日如何了,还是问白露的事儿如何了。 我少许挣扎了一下,强忍住再讲杯子的冲动,回道:“我这几日过的甚好,闲来无事听着这小曲儿倒是挺有趣。老国主此时病重,唐风正在他身边守着。白霜后来还是回了太子府。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他点了点头,又缓缓倒了一杯水,正抬手要将那青瓷儿茶杯贴上唇,我忙伸出手去拦住他,诚恳的说道:“星君,这是我的杯子!” 他停住了手,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不介意。” 我急道:“我介意!” “哦,那你忍着点。” “……” ********************************************* 后几日,有玉衡星君在,这日子竟然好过多了。想来是终于有个我认识也认识我的仙陪着说说话了,不至于我孤单的一个人数头发玩儿。我这仙其实本来话也不是很多,只是这终日无人可说也甚感烦闷,可叹玉衡星君太过少话,倒显得我像个话痨似的。 这星君日子过的甚是淡定悠闲,每日早起便在这四周散会儿步,没事儿便会去湖边青柳边养气吐纳一番,昴日星官偏袒万分,晨起时将金光洒在湖面,引得水面一片金波粼粼,印得星君的挺拔身影如西方佛陀般金光熠熠,瞧的我心跳停了半刻。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那笑颜晃的我那停了半刻的心又剧跳起来。我转过身,镇定的落荒而逃。 酉时晚间凉爽时,他便领着我到处转悠,这倒比我一个人瞎逛悠来的有趣的多。某晚逛到一个夜市,我摇着扇子在街市中闲庭散步,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什么都觉得挺新鲜的。行到一个摊位上,玉衡星君停下了脚步,在那摊位前择了半天,选了件物件拿在手中,朝我走来。我站在原地,侧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物件,原来是一支梅花簪子。他走到我面前,一扬手将簪子插入我的发髻。我愣了愣,抬手摸了一下头顶的白玉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笑笑,便提步往前走去。 秋分那日,我正拉着玉衡星君在挹秀楼续听那小曲儿,正唱到那“冥誓”,我轻轻叩着桌子,打着拍子。那戏台上的角儿正唱到那“爱的是花园后节,梦孤清,梅花影斜。熟梅时节,为仁儿,心酸那些。便到九泉无屈折,衠幽香一阵昏黄月。”星君持着杯子的手稍稍颤了一下。忽听得酒楼外一阵喧哗,我好奇的往外张望,听到一人在外面嘶吼道:“国主驾崩,太子风之王弟唐棣即日继位!”这响亮声音如惊雷般在大街上炸响,引得街上一阵鼎沸。 我皱着眉头,紧握扇柄,慢慢站起身,便想要离桌,身边的玉衡星君伸手扯住我的袖子,淡然说了句:“再等等。” 我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复又回桌坐下。看来白霜还是按照她原来的计划行动了,挟持了唐母,逼唐风放弃王位,枉费我耗在这里多时,接下来白露会来孤竹国与唐风成亲,届时两人便顺其自然的成为怨偶一对。 事到如今,我只有等唐风与白露成婚之日,白霜放了唐母后,前往王爷府与唐风说明真相。只是想来这白霜在这段日子必定三番四次的欺瞒唐风,而我之前也以白露姐姐的身份出现在唐风面前一次,届时玉衡星君之前问的唐风是否会信我这事儿,如今的我真的没有太大把握。 我头疼的想到,早知道就听星君的话,一刀把白霜给杀了,如今也不用如此烦恼了。有时候妇人之仁真的要不得。 玉衡星君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不一定。” 我收了心狠手辣的表情,想着这星君怎么说话老喜欢说半句,直接问道:“什么不一定?” 他放下茶杯说道:“再等等,慢慢看下去。” *********************************************** 没过多久便传来消息,尧国公主白露将于不久之后下嫁孤竹国王爷唐风。 十月初八,大吉之日,诸事皆宜。 王爷府门口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周围围观人群人声鼎沸,人们踮着脚尖,想透过那王府家仆的层层围护,看看这新娘子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吉时一到,一台罩着红色彩绸帷子,轿身绣有丹凤朝阳百子图的大红花轿在吹呐敲锣声中抬进了王爷府。 我同玉衡星君正混在人群中,观望着府内的情况。 王府里面出来一群家仆给围观的人群发了喜蛋,发完后便又回去关上了铜漆大门,想是开始在内堂行礼。过了巳时,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玉衡星君同我转至后院,他一跃而上跳上后墙,伸手把我拉了上去,再抱着我稳稳的落到了地上。这一跃一落动作甚是潇洒。 绕到后面,进了腰门,迎面一座黄石假山,用以障景,绕过假山,入眼处是一片雅致的山石园林,小径红稀。想是护卫都在前厅,这后院竟是悄然无一人。我摇着扇子行在前面,闲散的瞧着身边的风景。 正想赞叹一声这王爷府院景甚好时,蓦地,腰上一紧,转眼间被玉衡星君一把拉进了旁边一处假山中。他将我推在里面,压低声音说了声:“白霜。” 我点点头,悄悄探出头迅速的瞄了一眼。此时一身素白萝衣的白霜正站在后院当中,看着后院中的一处房门发呆,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山石婉转延长处清泉潺潺声。 我和玉衡星君躲在这假山中,无奈这里空间狭小,我只好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丝毫不敢动弹。立脚处的黄石略微滑腻,他伸出手托着我的腰以防我摔倒。我费尽心力想要集中精神注意外面的动静,却乱了无数心神在腰间的炽热上,仿佛星君的手中有团火不断的燃着我的腰。 鼻间不合时宜的传来阵阵迦南香。我费力的侧了下头,额头却蹭到了某片柔软的东西,待回神过来那是何物时,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清俊的下巴,心中尴尬万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霜的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远,想是去了前厅。我慌忙从假山中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站定后猛力用扇子扇着自己脸红如火烧的脸,侧过脸掩饰的说道:“这白霜刚才站了那么久是做什么来着?” 玉衡星君提步走过去,抬头看了眼方才白霜所注视半天的地方。他转过身子对我招招手。我行过去抬头一望,那房间的上头挂着一张牌匾,牌匾上书笔酣墨饱的四字:在水一方。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那牌匾沉默不语。 突然从前厅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人群一阵嘈杂,夹杂着刀剑相击声。我一滞,便跟在早一步反应过来的玉衡星君后面直往前厅奔去。 前厅中唐风肩膀处鲜血淋漓,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将一身红色嫁衣的白露护在身后,眼神凌厉的盯着厅中的打斗,而厅中间的白霜被一群王府护卫围剿,脸色苍白的她咬着唇勉力支撑着,眼看着便要支撑不住。我急奔到前厅的不远处便是看到的这幅景象。 人群慌乱的逃窜出前厅,玉衡星君隔开人群,抽出腰间一道白色光芒,却是一把银白软剑。他跃入前厅挡开一名护卫的长剑,手腕一转,这软剑如银白蟒蛇般纠缠住长剑,倾吐光芒若蛇信子般渗人,使力一扯,那长剑蓦地自护卫手中脱力而出。软剑回溯顺势往另一护卫方向攻去。 我随之跃入前厅,扶起脱力单膝跪在地上的白霜,手掌处一片血腥滑腻,她勉力站起身却踉跄一步便又摔倒。我迅速捡起白霜掉在地上的长剑,倒转往后一挡,隔开了后面的攻击。身边的玉衡星君跃至我与白霜前方,护着我们往后退。我扔了长剑,两手托住白霜,退出前厅。玉衡星君跃出前厅,收起软剑,飞身一脚将房门踢倒,轰的一声,一众护卫不及躲闪被压在门下,趁着这个间隙,他单手抱起白霜,拉着我扬长而去。 第一卷 在水一方 第九章 一场愁伤梦醒时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卧房内,寂静无声,烛光昏暗,偶尔烛心爆开,噼啪一声,火光跳跃。 我安静的坐在椅榻上,就着烛火看着昏睡中的白霜,若有所思。方才粗粗帮她受伤的地方包扎了一下,却在掀开她衣裳的时候被她周身的伤疤震惊到了。不禁叹道这副娇弱的肉身到底是受了多少的伤痛? 此时她一脸苍白的躺在床榻上,昏睡中依旧紧紧皱着眉头,嘴唇紧抿。我在卧房内待了会儿便站起身来,提步出了房门。 玉衡星君正站在门口,回过身来看着我。我朝他勉强笑了笑,便站在他身边默然不语。 屋外夜色阑珊,纤月如寒,微雨如泣声声慢。 许久,我轻叹一声,对身边的玉衡星君说了句去歇息了,便转身离开想要回房。身后传来星君醇厚低沉的声音:“你前些日子说的因缘际会乃是造化产物,这些均是她的个人造化。与你之前的作为并无太大关系。” 我停了脚步,顿了顿,微微点头,便提步回房去了。 ******************************************** 霜降 将养了几日的伤,白霜已能下床慢慢行走了。此次她伤的极重,腿上那刀差点断了她的筋脉,伤口深可见骨。幸得她心智坚强,玉衡星君的医术也意外的精湛,才将将保住了她的右腿。 玉衡星君当夜有事又匆匆出了瑶池明境,这天尊皇族真真是忙碌无比。我这个闲人便主动留下来照顾行动不便的白霜。 后几日闲来无事时,我便如老妈子般推着白霜去院子里透透气。此时的白霜收了锋芒之气,安静的坐在院中,脸色苍白却满脸平静。 虽则星君说的是,这些都是她个人的造化,我却总是心中隐隐愧疚。世事难两全,全了此处,失了彼处。 又一日晨起,我敲了敲白霜的房门便推门进去。内室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白霜却不见了人影。想来她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便悄然离去。 我踏出房门,心中思量着,再过几日便寻个机会去探探王爷府,若唐风和白露确然相安无事,我便可离了仙境,只等白露在这里百年之后,魂魄安生了。 ****************************************** 酉时,夜幕降临,粉妆点点,这将将立冬,梅蕊便似迫不及待的破出。 我坐在一棵树下就着明月品着茶,轻轻哼着白日听的小曲儿,甚是惬意。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头一看,白霜正施施然的站在院中,此时的她容颜如兰静娴,霓裳轻飘。 她朝我淡淡一笑,缓缓走过来,侧身坐在我旁边的石椅上,轻声道:“我之前去了一次王爷府,姐姐和唐风两人处的很好。” 我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她。 她伸出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我朝她手背上的伤疤看了几眼,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淡然说了句:“住在太子府的时候,故意在唐风面前烫的,我三番两次的欺瞒他。借着这个伤痕,他才会相信那个骗他的是我,而不是白露。” 我缓缓的移开了目光,伸出手去,给她续了一杯茶。 她站起身来,抬头看着明月,双手后背着。夜风吹的云裳飘逸,显得她的身躯异常单薄。 默了半晌,她缓缓开口道:“我母亲是王后身边的一名侍女,生我的时候因着失血过多而死。就算父亲是国主,因着母亲是侍女,所以我也只能是侍女。小的时候,其他侍女知道我无人护着,便总是欺负我,派给我最脏最累的活。后来王后怜惜我,便将我调到白露的身边给她做了随身侍女。我当时真的很开心,我从小便没了母亲,年少无助时心里面悄悄的把王后当做自己的母亲,把白露当做亲生姐姐。想来那时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无忧的日子。” 她抬起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有一天,我和白露去山野放纸鹞,白露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我当时拉住了她,但是年少无力,我受不住她整个人的重量,两人便一起滚了下去。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的命可以不要,但是一定要保护白露,滚下去的时候,我一直用双手紧紧的护着她。” 她缓缓放下手臂,低垂下头,声音有点沙哑:“那天回了宫,两人都是伤痕累累。王后看到白露一身的伤,便不问缘由的把我吊起来狠狠鞭打了一顿。那天晚上,我在柴房里面伤心的全身发抖,却在那时才想通了原来王后不可能是我的母亲,我永远都是一个卑贱的小侍女。那个晚上,我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哭。” 她咬了咬唇,顿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远处,微扬起嘴角:“幸好那时候有白露在我身边。那晚她悄悄的溜进来送了伤药给我,还带了东西给我吃。我一边吃一边哭,她便一直守在我身边安慰我。” 我拿起杯子将已凉透的茶倒掉,复又倒了一杯,言道:“据我所知,白露确实待你如亲生姐妹。” 她点点头,言道:“她一直待我如亲生姐妹。”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不是遇见了唐风,我心中也许不会有那么多愤慨,也不至于差点做了让白露痛苦一生,让我后悔一世的事情。” 蓦地,她笑了一下,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第一次见到唐风,我当年将将髫年。那时候白露受了风寒,一直咳嗽不止,我听宫里的老人说,只有骏齐山上的雪莲才能医治。我当年也是勇气可嘉,和宫里告了个假便去往那骏齐山,那年我矮的还没马腿儿高。结果可想而知,连个雪莲的影子都没见到,我却从半山腰上滚了下来。那时从昏迷中醒过来,第一眼便是看到坐在一边的唐风。他当年几岁来着?好像是十岁左右吧。他就这么眼睛明亮的看着我,轻声的问我是谁,怎么晕倒在这雪地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孤竹国的太子。就这么简单的,我就暗暗的喜欢上他了。可是,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小侍女,而他却是尊贵的太子。” “那年白露缠着王后让她去读书,王后拗不过便同意了,并且让我陪着。我当时好开心,因为我知道唐风也在那学堂读书。可惜我没有资格进学堂,只能在门口守着,不过能够偶尔偷偷的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我已经很满足了。有一天唐风写了一首诗,夫子读出来了,我在门外听到了,我当年并不懂诗词,却因着诗里面有个霜字,开心雀跃了好几日,真是傻的可以。后来才知道唐风是写给白露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抬起头,眨了下眼睛:“我当年除了傻,还很倔强。原先我很认命,生就什么命便做的什么事,可是自从认识了唐风,就想努力做些什么,仅仅是希望自己能在他的面前抬起头来,而不是白露身边那个永远垂着脑袋的小侍女。当年因着要保护白露,所以王后让我跟着府里的侍卫学了几年武。无意中我听说立了军功便可封王立候,便不计后果的自请去军中,就此离开了王城。” 她苦笑了一声:“在外多年,金戈铁马风餐露宿,死里逃生也有很多次,每次伤重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时,唐风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眼前,心中便会有一丝温情涌进,我便会咬着牙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微微轻风吹动了她的青丝,断了几根,丝若轻烟远远飘去,她眼神凄凄,顿了一下:“熬了多年,我有了些军功,在军中也有了点小地位。等我喜滋滋的回了王城,却听说唐风和白露早已定了终身。” 月光透过树枝投射在她的脸庞,光阴交替。她抬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享受月影的安抚,她睁开眼睛,微微笑着:“在太子府的时候,我借着白露的身份和唐风在一起。他对我缱绻相待,温存万分。就算我以前再妄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唐风能这么珍惜的待我。于是我便会悄悄忘记自己的身份,悄悄的把自己当做是白露,贪婪的享受着他的温柔,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可是,偶尔他和我提起他和白露在尧国时的那些事情,便也在不停的提醒我,我不是白露,他喜欢的终究不是我。每到这时,我便会心中酸苦,越是久心中越是痛苦。” 她伸出一只手掌,静静的看着掌中的光影变幻,似是要收拢那斑驳的碎影。默了片刻,她转过身,轻声的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是他们两人的姻缘,本就与我无关。只是有时候会有些不甘心。明明,明明先遇到他的人是我。”她努力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我勉强笑了笑:“原来,这姻缘讲的不是先来后到的。” 她说完这句便抿紧唇不再言语,一片落花摇曳多姿的碎在她的肩头。 我捏着手里的茶杯,抬头看着她,此时夜色已深,轻雾迷漫着她光洁年轻的脸,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我开口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深吸一口气,侧头对着我笑道:“寻一片小舟,泛舟江湖,看看这大好河山。”她转过身,抬头继续看着天上明月:“如今唐棣已经坐上王位,并且答应臣服。国主的命令已经达成,对于他来说,我只是完成任务的棋子,之后我去哪,他便不会再管。唐风与白露也已经安好。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说完,她便转身提步离开,走了几步,她蓦地停下脚步,低声说道:“仙子。”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她。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的枝头颤动,抖落一片初出梅蕊,一阵粉色点点飘摇若梅雪。似是斟酌了半响,站立在梅雪纷扬之中的白霜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如果你真的是仙子,你能告诉我,我这一世算的圆满了吗?” 她缓缓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明月照着她脸颊上两行清泪熠熠发光,衬着她娇艳若滴的容颜越发艳丽。梅蕊落在她的发顶,间或滑落下来,沾在她的脸上,仿若血泪般惊心动魄。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轻松一笑,说了声多谢,便转身离去。 今夕何夕兮,得见君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时花开,一世浮生。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一章 天阶紫芝迟迟归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自从瑶池明境中出来,我闲散的赏花弄草,描画扇面空闲了好几日。中间去了玉晟殿一次,想向玉衡星君道个谢。 星君坐在殿中高位上,抚着杯壁,间或抬手举杯抿上一口,俨然是以前印象中的那副冷漠仙君的模样。我坐在下首,也一言不发的拿着杯子。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个时辰,直到守在殿中的仙童看不过去了拢着手轻咳了一声,我方始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向星君告辞,转身踏出了玉晟殿。出了殿门,我摸了摸发髻上的梅花玉簪,觉得这世道越发莫名其妙了。 又过了几日,一缕幽魂自梅花扇中浮出,缓缓飘入玉鼎宝塔中,我唤上真渊,嘱咐他将宝塔送至幽冥界。 这一日,我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张椅榻上,认真的看着司命的命本儿。真渊急匆匆的跑进我殿中来,我抬眼看了他一下,这师弟自打跟着师父去收了一次魂,便失了些许稳重,整日介跌跌撞撞的。 他一边跑一边说道:“师姐,师姐,玉郎仙官找您,正在前殿等你呢。” 我搁下命本儿,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奇道:“自打这师父遵了天尊的命令去收了魂,我们玉虚宫很是热闹啊。这玉郎仙官又是来凑个什么热闹?” 我收了书卷,便起身缓缓往前殿方向走去。 青宫之内北殿上有仙格,格有学仙簿录,及玄名年月深浅,金简玉札,有十万篇,领仙玉郎所掌也。这玉郎便是执掌天界仙籍的玉郎仙官。 只是仙官掌的是六道轮回功德甚丰升上人界的仙们,玉虚宫的弟子们均是生来仙胎,归不得他管,再者他隶属于文官系,与我们这打打杀杀的武官系素来无甚交往。这找我是干嘛来着?胡思乱想了一路,就这么到了前殿。 此时玉郎仙官正坐在殿中饮着茶,身旁站着一位白色素衣的女子。我提步进了前殿,在里面坐着的两位同时转过头来。我看着那女子的脸略略滞了一下。那女子朝我灿然一笑,向前踏了一步,俯身跪在我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我看着伏在地上的她,想了想,许是那一世功德甚丰,轮回天界来了。我俯身将白霜扶起,对她笑了笑:“没想到我与你颇有缘分啊。” 白霜一向冷若冰霜的脸难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言道:“是白霜求着仙官带我前来的。” 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便朝被我们晾在一边许久的玉郎仙官矮身福了一福。 这文官就是磨磨唧唧的。我坐在玉郎仙官对面,听他客套了半天,正思虑着若他再不说出来由,我便想尿遁了。 我喝着茶,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玉郎仙官的表情明显滞了一下,放低茶杯说道:“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情想寻瑶池仙子帮忙。”我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打起了精神。 他说的第一件事情,是希望我们玉虚宫收了白霜。当然这事儿是白霜求着他办的。前日里,白霜自人界轮回至天界,到了玉郎仙官的珙昇殿便说了缘由并长跪在地求仙官帮忙寻找一位仙子,那仙子自然是本上仙我了。之后她知道了我隶属于玉虚宫,便求仙官将她派来玉虚宫当职。只是这玉虚宫向来地位超然,且归不得他管。于是仙官便带着白霜来玉虚宫直接求见了。 我摇着扇子,侧目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白霜。 这几年,三界风平浪静,师父便大义凛然的说要历练我们这些小的,将玉虚宫的大小事宜均扔给了我。他老人家大部分时间云游在外,偶尔回宫也是因着天尊的尊令。收个弟子的事儿,这个主意我还是能拿的。 我侧眼扫了一下身边的真渊,细细想着,虽则玉虚宫的弟子均为生来仙胎,但是也没有明文规定说不允许收三界轮回的众生。白霜性格沉稳,且秉性良善,最主要,我给自己揽了这么一个活,玉虚宫弟子善用仙术,但是进了一个不能用仙术的地方,便显得我们均有些脓包了。此时白霜的好身手便用的上了。 当下主意已定,我点了点头,对玉郎仙官和白霜言道:“入主玉虚宫,倒也不是难事。我先点头应了,待师父回来,再行拜师之礼吧。” 玉郎仙官笑着点了点头,而白霜又是俯身跪在我面前,脆脆的叫了声师姐,又膝行侧身对着真渊拜了一下,叫了声师兄。我稍稍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真渊,暗暗笑着,心中想到这玉虚宫最小的小师弟竟然也当师兄了,看他这满脸通红的样子,想是有点不大习惯了。 我站起身来,哈哈笑了一声,将她扶起。唤过真渊,嘱咐他带白霜下去,给她准备一个厢房让她就此住下。 待真渊带白霜走后,我安坐回椅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对玉郎仙官说道:“仙官,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人,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了。” 玉郎仙官顿了一下,尴尬的笑道:“仙子明察。” 方才真渊和白霜在,他坐在厅中吞吞吐吐客客气气的说了半天,却不说正题,自然是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事儿,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让这两人离开。虽则我与他不熟,但是他的为人处事,我还是略有耳闻的,不像是这么磨叽的人。 他面色阴晴变化了几番,缓缓开口说道:“此次前来,是想求仙子帮我一个帮。”顿了一下接着言道:“此事关于紫芝。” 我点了点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说到紫芝仙子,我倒是有所耳闻,最主要这事儿当年在天界动静闹的挺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连我这最不爱八卦,除了玉虚宫的仙,和哪个宫哪个殿的仙们都不怎么熟悉的仙儿都知道这事儿了。 紫芝本是人界的一名女郎中,玉郎仙官当年不知从何渊源认识了这位女郎中,便提了紫芝上了天界,在天界专司种植药草之职。因着私自篡改功德薄,玉郎仙官为此还受了天雷。 后来听说,玉郎仙官拉着紫芝,两人跪在天后面前,想要结为夫妻。天后自然不允,当年尚且年轻气盛的仙官便当场撂下一句话,言道便是散了一身的修为,即便入了魔,他也要娶紫芝。引得天宫好一阵唏嘘。 结果呢,就是两人成婚当日,晴空劈下两道天雷,玉郎仙官本想拼着尚未全好的身躯受了这双重天雷,却未料到紫芝义无反顾的挡在他前面,她道行尚浅,自然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坐在他对面回忆着这些天宫八卦,此时这八卦的男主人公玉郎仙官略垂着头,面色平静,眼波却暗藏悲伤:“当日她魂飞魄散后,我用尽全力,将她的碎魂锁进一朵水莲中,而后在人界寻了一个青山绿色的好地方,建了一座圣女祠,将那朵水莲供在里面,受万家香火供奉。约莫过了百年,她的魂魄才将将补全,不想却又轮回到了人界。” 仙官此时表情看着有点哀伤,我喝着茶,抬头看了眼他的脸,心中叹了一下,相识这么几千年来,何曾见过他如此脆弱的表情。 他执起茶杯,饮了一口,继续说道:“过了这么几百年,我也悟到这世间有些事情是无法强求的。她轮回到人界后,我也偷偷的下界去看过她几回。看她生活的安好,也就心安了。我和她缘分至此已尽,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仙官能放下自然是极好的。强求不得,便莫要强求。若因此伤了自己的修为,乱了章法,实在是不值得。” 他顿了片刻,抿了抿唇,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侧过脸看着厅外,开口道:“只是这几年,我却一直找寻不到她了。我寻遍了三界六道,却如何都找寻不到她的踪迹。” 我持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眼神不善的看着他,这刚夸赞他已放下,接下来那句摆明了是还没放下嘛。这仙官到底是想怎样? 只是看着眼前的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却又有些于心不忍,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放低茶杯,说道:“仙官是想借瑶池明境一用,看看紫芝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他简单的点了点头,继续蹙眉看着厅外,眼神聚焦在某处,似越过身边的一切看着他心中的那个人,眼神中饱含着那百年的深情。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二章 西栅烟雨梦徘徊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次日清晨,我踱着步行在廊中,行到后厢房,敲了敲门。房门打开,我对着睡眼朦胧的白霜笑笑,道:“昨夜睡的可好?今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不若随仙子我出去散个步,如何?” 白霜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面带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待她洗漱完毕,我便幻了水云,驾着去了人界西栅。 此时人界西栅已至辰时,日头照的极好,万里无云,晴天碧蓝。 我摇着扇子,行在西栅的青石板路上,看着四周绿水泱泱,竹木小舟悠悠然自石桥洞中悄然穿过,不禁感叹到真是一派美好景色。 因着需要白霜帮忙,方才在来的路上便和她说了一个大概。听完我的长篇叙述后,她点点头,接着便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 我捏着扇子走在前面,心神不宁的觉得这周边的气氛似乎有点怪异。须知,平日里跟着我出行的师弟师妹们均是话多之辈,一路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此时带着白霜,她平时本就少话,今日更是沉默不语。这一路走来,让我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我顿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她一滞,想了一下,微抬起头,皱眉问道:“这天界也讲究门当户对?” 我愣了一下,原来她刚才纠结的是这个。 我对她笑了笑,随手拂去衣袖上的叶片,提步缓缓往前行着,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是自然。这三界六道的规矩,哪都不能避免,天界更甚。不过,这天后要求各仙门当户对,其实倒也不算过分。” 虽然之前腹诽过天后使着劲儿折腾织女,但是我也算明了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三界中,众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受这众生之苦,均为修行。 天界福报最丰,无生苦,老苦及病苦。虽则无这三种苦难,却也对修行不利。故而天界众仙若有成婚、入仕、左迁、功德圆满等喜事,均需受三灾之劫。 其中成婚之喜最为特殊,因着是两人配对,故而这劫也是成倍的。若成婚的其中一方弱了一点,造化差了一点,一个不小心便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我侧头对着白霜说道:“玉郎仙官是天后的亲侄,算是天尊皇族。这天尊皇族需受的劫难和我们这些仙儿受的又不是一个层级。天后自然要思虑再三,寻个渊源颇深福报颇厚门当户对的家族子女方能成婚。”我抬头看了看天,暗叹了一口气,言道:“人界有句话: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们都是天宫子民,天后需顾着这千万子民确然不容易,她对于亲侄自然是更在意些。” 行到一白石岩祠处,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白石门扉,周边长满了碧绿的苔藓,想来已是少有人至,略显破落。梁上正中挂着一张金漆牌匾上书“圣女神祠”。 我收起扇子,轻握在手,就是这了。 提裙踏上石阶,进了神祠。入眼处便是紫芝的玉雕像,螓首蛾眉,栩栩如生,想来是玉郎仙官亲手雕刻的。莲花座上,玉像右手结三尖印,左手托着一株莲花,巧笑倩兮的看着众生。我仰头看着,点头赞叹道这仙官很用了一番心思啊。 片片幡布被风吹着扬在堂中,我感知着缠绕其间的气息,缓缓绕送似凄如戚。轻抬起手中的扇子,缓缓的展开。 白霜站在门口,看着我缓缓的踱步行在神祠间,似在细细欣赏着什么,慢慢的转了一圈,又反过来一圈。许久,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紫芝已经不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边寻找呢?” 我细细的看着周围的丝丝气息悠然的融入扇中。良久,轻轻的收了扇子,唤上白霜,领着她去了下一处。 之前几日,我仔细的在各界又找了一个来回,果然如玉郎仙官所说的,未找到紫芝的踪迹。在珙昇殿中,我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也许紫芝已经魂飞魄散的可能性,玉郎仙官马上脸色苍白的否认了。我叹了口气,接着又去了趟司命府,想寻紫芝这一世的命本,却被告知因着紫芝已轮入过天界,之后若再轮回,命盘不属司命管辖。也就是说,她这一世的命运全靠个人造化。 我捏着手中的扇子愁了半天。碍于天规,玉郎仙官仅是偶尔下界去看看紫芝,对于她这一世的情况并不熟悉,所以无法凭借他的记忆来幻出紫芝这一世的仙境。思来想去,只有下界到紫芝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尽量多的收集她的气息,拢和她的残念来幻出仙境,以期能让她的碎魂能进入仙境。 到了一处高檐府邸,我和白霜隐了身形踏进了门庭。 这里是紫芝曾居住过的地方。人界已过去很多年,此府邸几经易主,现如今是人界当朝太傅的居所。 进入内院,缓缓踏着青石小径中,行步在庭院中,看着细水蜿蜒于岩石交汇处,我展开扇子,收集着院中的气息,心中忍不住暗暗想着,当年紫芝也曾在此无数次的辗转。那时的紫芝在做些什么?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行至一座曲桥间,我停住了脚步,此时紫芝的气息甚是浓郁,纷纷融入扇中,竟然厚实到能被肉眼所见。略微惊愕的抬头望去,周边是一方莲花池,片片青荷盖在绿水之上,粉色的荷瓣秀丽绝色,婀娜痴我。 我站在曲桥中央,持着扇子,看着荷塘中一株碧叶红尖的荷瓣略略发呆。 顿了半晌,我起身跃至荷花池中央,伸出手掌,幻出了天目。一道金色光芒自我手掌闪耀直射央中荷花。荷瓣笼罩在光芒下,灼灼瑞然,荷风阵阵扑面而来,荷珠自叶瓣上悠然滚落,激出湖面一阵涟漪。 寻了许久,我轻轻叹了一声,收了天目,飞身一跃回到曲桥。转身唤上白霜,驾着水云回了天界。 玉虚宫内。 和玉郎仙官说了大概缘由,虽则之前收拢了紫芝的气息,但是我实在无法保证她的魂魄是否能收入仙境。 婉转啰嗦了半天,我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玉郎仙官。说那么多其实只是想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也许紫芝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略垂着头,脸上看不出悲喜,淡淡的点了点头。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三章 若兰幽梦谁牵动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所幸这次不必干涉些什么,我便嘱咐白霜在外护着仙体,与玉郎仙官提了元神进了仙境。 站在紫芝的居所外,玉郎仙官蓦地顿住了步,踌躇不前。我转身看了他一眼,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人界说的近乡情怯,此刻仙官便是此心境吧。 半晌,我开口低声问道是否由我先进入去查探一下。他愣了一会儿,好久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步幻身进了紫芝的卧房。 一念繁花,转念洛水。 看着屋内此时正安坐在椅榻上,持笔在蜜香纸上认真描绘着什么的紫芝,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侧身对着玉郎仙官言道:“仙官可以放心了,紫芝尚在这三界,只是……” 此刻他却似未听到我的话语,目不转睛的盯着紫芝,眼神温柔的似拂水轻风。我识趣的闭上了嘴,安静的站在一边。 眼前的紫芝,模样看上去约莫及笄年岁,身着青色霓裳,梳着百花分肖髻,发间插着一株馏金银钗。走近一看,她正专注的持着笔细细的画着一副青莲画幅。 画了许久,她站起身来,展平了画卷,复又拿起赏了许久。待墨迹完全干透,她收了画卷,立在桌子边收拾着笔墨。 门外一位妇人唤了一声紫芝,她脆声应了一句,提起了裙摆,出了门。 玉郎仙官的目光从头至尾未离开过紫芝,他转过头,目送着她出了门,眼神悠远着看向远处,直至看不到她的身形方才回过神来。 我一言不发的摇着扇子站在他身边。突然想到当初玉衡星君问我的那句为什么那么冷还摇着扇子,我在心中又悄悄的回答了他一次,此刻是因为太闷了。下意识的侧头抚了一下发髻上的梅花簪,神思略微游离了一会儿。 正思绪涣散间,玉郎仙官突然踏步出门,随着紫芝之前离去的路线跟着去了。深陷情爱中的,不管是仙或者人,总是显得有点神经兮兮的,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看来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我这个仙的存在。无奈收了扇子,也跟着他出了门。 到了前厅,紫芝此时正低着头站在之前那位妇人的身后,一脸娇羞。 客座上的一位绛衣妇人,穿着甚是喜气,眼尾虽已带皱纹,眉眼却仍丝丝魅惑。她笑眯眯的看着紫芝,口中说着:“外面传言,叶家三小姐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芳泽无加,难得的是贤惠淑良,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与陈家郎是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上座的那位妇人想来是紫芝这一世的母亲,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紫芝,颔首客气道:“薛媒婆谬赞了。那小女的婚事就有劳您多费心了。” 薛媒婆又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堆恭维的话,接着又把方才她口中的那个陈家郎夸了个天花乱坠。 紫芝抿嘴含笑站在叶母身后,纤手绞着衣角,小脸红了个遍。 看着她青涩的额角,我立在一边胡思乱想着,哦,及笄的岁数该是人界女子嫁人的岁数。这一进入仙境便遇上说亲的戏码,我们的运气也忒差了。我侧着身子不敢去看玉郎仙官的脸色。 假装不知道眼前发生些什么的间隙,我试图揣摩了一下仙官此时的心情。自己的妻子要嫁给别人了,想必心中必定是愤怒无比。若他是玉衡星君或者真麒师兄这种武将,指不定立马仗剑把那什么陈家郎给劈了完事,可叹他是一界文官,若是心情愤慨,想来该是洋洋洒洒一场控诉,而后细细碎碎的流下几行清泪,郁郁而终…… 我胡思乱想间把事情扯远了,转头看了眼玉郎仙官,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想的有些离谱了。眼前的仙官,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异常表情。估摸着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其他的比最坏的情况好一点的较坏的情况亦能坦然接受了。 薛媒婆和叶母还在厅中客套来客套去。我待的烦闷,这里似乎没我什么事情,便幻身出了厅堂,慢慢踱去了后院。 到了院后方处的荷花池。原来后世太傅府里面的荷花池,在紫芝尚在人界的时候便已经有了。此时的池塘,荷花更是开的繁茂。一望无际的荷叶,似绿色的汪洋。有的荷叶只冒出一点嫩尖,有的已长成大玉盘状,轻风吹来,众荷叶随风摇曳,高高挺立,碧浪翻滚,露珠若珍珠般滚落,好一番美丽风景。 我站在曲桥中间,正独自欣赏着荷景。玉郎仙官走到我身边,与我并排站着,看着眼前的荷景。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说道:“瑶池,你是否觉得我很傻?明知我与她缘分已尽,心中却总有妄想。” 诚然我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看着他颓然的表情,实在不忍再出口伤他。只好尽量放平语气的安慰道:“仙官不必担心,既然已知紫芝尚在三界,日久天长,总能找得到她的。” 他点点头,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确实啊,就算找到了紫芝,他又能如何呢。紫芝终在轮回间,他就算是拼着受了天雷,硬提了她至天界,可惜终究是无法与天命抗争的。 这世间万物,总有事物是自己无法强行改变的。就算我们是仙,又能如何。 玉郎仙官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但是总归确认了她魂魄尚在,那便好了。其他事情都是其次的。” 我点点头,赞同道:“这世间诸事,除了生死,无论哪一桩,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身看到紫芝提着裙摆,纤腰袅袅的走了过来。玉郎仙官站在曲桥中央,却未曾转身,目光直盯着眼前的荷花池,眼神却温柔异常。 紫芝缓缓走过曲桥,与玉郎仙官擦肩而过的时候,仙官的身躯明显的僵了一下。虽然近在咫尺,两人却隔了天涯。这事儿真是无可奈何的。 紫芝行步进了书房,走至书柜前,从里面拿出来一封书信,拿出来细细看着,嘴角微扬,似是欣喜无比,口中呢喃了一声:“玉郎。” 玉郎仙官听到这声,身躯猛地震了一下,蓦地回首看着房内的紫芝。我停了手中的扇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她从红尘中依约走来,如莲淡雅,柔软了他的眼眸,回首一瞬间,却已沧海桑田。此时阵阵荷风,究竟舞动了谁的若雪幽梦。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四章 嫁衣染血为难般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回溯千年,我未曾见过喝了忘川水还会有前世记忆的魂魄。心中不禁腹诽道,这幽冥界的差事真是越做越差劲了。更何况紫芝曾经魂碎过,竟然还保留着前世记忆,这太不寻常了。 我侧头看着玉郎仙官,笑着问道:“仙官是否需要现身?” 未待他回答,一名丫鬟打扮的姑娘匆匆的从曲桥上走过,行过我们身边,到了紫芝的闺房,未及站稳便在门口喜滋滋的说着:“恭喜小姐如愿以偿觅的如意郎君!” 紫芝放下信纸,抬起头,笑盈盈的招她进了房。闺房内,两个年轻姑娘互相调笑,抱成一团。 玉郎仙官转过头,说了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方才唤的,应该不是我。”淡淡话语,气息却略微不稳。 酉时。 紫芝食过晚饭后,便回了闺房。她取出纸笔,磨着墨,从书柜中拿出画纸,轻轻铺开。 坐在桌前,她闭上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良久,她睁开双眼,执起笔墨,开始在画纸上描绘。 我站在门外,不禁叹道她真是耐得下性子。以前听说人界女子一月踏雪烹茶,二月赏灯猜谜,三月闲厅对弈,四月曲池荡千,五月韵华满园,六月池亭赏鱼,七月菏塘采莲,八月桐荫乞巧,九月琼台赏月,十月深秋赏菊,十一月文阁刺绣,十二月围炉博古,这许多事情,忒是忙碌。而眼前的紫芝似乎没啥别他的消遣活动,光顾着画画了。 这一画便是一个时辰。到了戌时,丫鬟在房间的四角点上烛火,随后端着一盆热水,走到了紫芝的桌前,凑近看着桌上的画幅,轻声赞道:“小姐画的真好。” 紫芝放下画笔,轻轻吹着画纸上的墨迹,站起身来,将手伸入水盆,一边净手一边笑道:“翠儿,就你嘴甜。” 翠儿嘟着嘴说:“哪有啊?我是说真的。是真的画的好。” 紫芝笑的越发灿烂:“那是人长的好看。” 翠儿递过手巾,调笑着:“是是是,小姐看上的郎君当然长的好拉。” 雕窗外传来一声细细的尖鸣声,紫芝快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栏上站着一只雪白信鸽。她浅浅的笑了笑,熟练的从它的细脚上取下一只小铜管,接着放飞了鸽子。 翠儿凑过来问道:“又是陈公子啊?” 紫芝一边笑一边催着翠儿让她赶紧去隔间歇息。翠儿嘟嘟囔囔的埋怨了一阵,便整理好房间,推门去了隔间。 待翠儿走后,紫芝从铜管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细细看了一会儿,脸上都是笑意。想来是那位陈公子千里送情书来着,看着紫芝一脸幸福的模样,我有点不忍心看玉郎仙官的表情。仙官这心,估摸着已经碎的无从修复了。 夜渐渐深了,我不自在的幻身出了紫芝的闺房。 为仙千年以来,我均是坦坦荡荡的办事,风驰电骋的干活,如今在这仙境里,飘飘然的跟着紫芝跟了一天,总觉得有种偷窥他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怎么好。无奈只好安慰自己一下,本仙是在积功德,这过程就当自己是在观赏人界的小曲儿吧。 不一会儿,玉郎仙官也出了房门。 我摇着扇子与他并排站在外面,两人安静的看着远处,似乎前方有着什么特别有趣的景色,其实这种相对无言只是因为我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安慰这种事情,实在不是本仙所擅长的。玉虚宫的师弟师妹们均是活泼好动,这种情情爱爱郁结在心的事情似乎离我们较远。就算是小师妹当年看上奉齐殿的一位俊俏男仙,最后也是纠集了要好的同门,包括本仙在内,直接从奉齐殿将那位男仙绑了回来。 想到那时候师父看到我们将那位男仙绑了回来,他老人家捋着胡子,点头赞道孺子可教也,我不禁莞尔。 之前看了司命的一些命本,我对于这情爱方面倒是有了点长进,正想开口安慰仙官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紫芝穿着一身白衣,提步出了房门。 我奇怪的看着她,那么晚了,不睡觉做什么,她如今是一界凡人肉胎,不似我们这两个提了元神出来的仙,在这里可以纯粹把睡觉当做兴趣,就是想睡的时候可以去睡睡,不想睡的时候,可以随处逛逛。 此时月光均匀铺满院中,洒了一地流光,她缓缓的走上曲桥,到了央中,纤手白皙抚着木栏,看着这四周的荷景,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温柔似水。 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玉郎仙官提步往前走去,慢慢行至紫芝身边,转身与她并排站在曲桥上。 我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对壁人。 曲桥上,紫芝墨发披肩,三千青丝散在白色霓裳上,在月光的映照下,身周一圈白色光影,她丹唇外朗,修眉联娟,秀美异常。站在她身边的玉郎仙官,亦是一身素雅白衣,腰间缀着一枚莲花玉佩,玉冠高束墨法,立在紫芝的身边,似洁瑜般无瑕。 我叹了一口气,自从和玉郎仙官进了仙境,我似乎叹气叹的有点多了。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郎貌女也貌,两情相悦,却始终无法在一起,不禁觉得其实这世道的规矩,偶尔也是可以破一破的。 ********************************** 八月初八,大吉之日诸事皆宜。 屋外轻风晨露,鸟鸣花艳,屋内熙熙攘攘,喜气满堂。紫芝一早便被三姑六婆给架起来着衣摆弄了,傅粉描眉抹胭脂。众多丫鬟们走来走去,忙的热火朝天。叶母笑盈盈的站在紫芝身边,看着喜娘给她装扮,时不时的插嘴道头冠歪了,衣服皱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感叹着这人界的婚礼着实折腾人啊。 过了两个时辰,装扮妥当的紫芝被喜娘牵着到了中间。 我眼前一亮,此时的紫芝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红袍上绣大朵大朵粉红色莲花,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清丽秀美,白皙胜雪的皮肤衬托的吹弹可破,真是一个娇媚可人儿。 此刻玉郎仙官正站在门边,看着堂中满脸喜气的紫芝,神色无比落寞。 男家的喜娘又一次的在门外催妆了。屋内的一众人笑作一团,紫芝羞怯的略低头,喜娘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其他人手忙脚乱的收拾着东西,叶母指挥着丫鬟们往外搬东西,铺盖、箱柜、座钟、脸盆、长明灯。一群人熙熙攘攘的从后院到了门口。 管家在门口对着两个小厮叫道:“老六,押车子,老八,挂帘子去!” 喜娘将紫芝扶上了花轿,盖上了轿帘。 管家高声说了一句起轿,队伍前头响起一阵鞭炮声,而后唢呐声响起。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前行去。 陈家府宅在城东头,行了半日,队伍便到了男方府宅。 大门口张灯结彩,门前高搭彩棚。两边的铜漆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共结丝罗山河固,永偕琴瑟天地长。 花轿进门,陈家众人奏乐放炮仗迎轿。停轿后卸轿门,一名五六岁盛妆幼女迎紫芝出了轿门。 拜堂行礼折腾到了酉时,新郎方始牵着红绳,带着紫芝进了卧房。 此时天色渐暗,我和玉郎仙官站在外面,屋内点起了灯烛,倒影着室内的两人慢慢的依偎在一起。 玉郎仙官看着屋内盖着头巾的紫芝的身影良久,轻声说道:“瑶池,我先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回道:“好”。 前几日我曾经建议玉郎仙官可以出了仙境,我留着便行了,由我口述总比他亲眼见着来的好些。他当日也应了,却一直不走,拖着拖着便到了今天紫芝成婚之日。 如今,他终是不忍再看下去。 待仙官幻身出了仙境,我轻摇着扇子,行步想要稍作离开。突然听得新房内一声尖叫声,我迅速幻身进了房内。却见一身红色嫁衣的紫芝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眼神中惊恐不已,同样一身红衣的陈家郎想要扶起她,却被她畏缩的躲开了。 我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隔间的陪嫁丫鬟听到小姐的叫声,早已急急的奔了进来,矮身想要扶起紫芝。紫芝紧紧抓着翠儿的手,清泪自眼中流出,求救似的看着翠儿,不停的摇着头,口中喃喃。我仔细听着,似是在说不是他,不是他。 翠儿一脸的焦急,却也觉得莫名异常,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却在抬头看仔细眼前新郎倌的脸孔时,微微发愣。 紫芝放开翠儿的手,匆匆的往外走,似要逃离这里,忽的脸色一变,口中竟喷出一口鲜血,洒在了红色嫁衣上。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五章 霓裳凌步花间梦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自初八那日至今已有一月,此时紫芝正容颜憔悴的卧躺在床榻上。这一段日子来,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夜间总是辗转反侧,偶尔睡着了,醒过来脸孔上却是斑斑泪痕。 我疑惑的看着她的身子一天一天虚弱下去,这看着像是得了相思病。待了几日,从陈府下人丫鬟们的聊天中得知紫芝嫁的夫婿名叫陈泽,字玉郎。紫芝虽未与他见过面,但是两人飞鸽传情已有数年之久。这次成婚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却没想到紫芝在成婚当日似入了魔障似的冲出了新房。 陈府僻了一处幽静之所让她住着,陈泽刚开始天天来看望紫芝,看她始终不搭理自己,于是渐渐减少了来的次数,直至今日,已有半月没有踏足此处。 翠儿端了一碗汤药进了屋,扶起紫芝,想要喂她喝。紫芝坐起身,靠在床边,却摇了摇头,不肯喝。 小丫鬟眼睛泛红的看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急道:“小姐,你总是不喝药,这病怎么好起来啊?” 紫芝虚弱的朝她笑笑,缓缓开口道:“翠儿,把我柜子内的那副画儿拿来。” 翠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外室将画儿取来交给了紫芝。看着紫芝展开了画卷,翠儿俯身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画上的人是?” 紫芝滞了一下,摇摇头,拿着画卷凝神看着,轻声说道:“许是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我思虑着她们刚才的话,提步走到紫芝的身后,侧目看向她手中的那副画。 未料到画中那玉冠高束,温柔浅笑的男子,竟然是玉郎仙官的模样。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仙官在画中栩栩如生的样子,心中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难道紫芝真的保有前世的记忆,她心中放着的人是玉郎仙官?嫁给陈泽,只是因为他们的名字相同,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我站在房内胡思乱想着,可叹本仙非司命之职,想象力实在有限。 此时紫芝让翠儿收了画卷,熄了烛火,半躺在床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苍白萧索的脸,我站在一边头疼着该怎么办,突然一激灵,本仙现在不是凡胎,能用仙法的啊,虽然无法对仙境内的事物做干涉,但是若想要探知紫芝的心,有些仙法是可以派得上用处的。 此时紫芝虽然沉睡着,但是仍然皱着眉头,我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上慢慢渗出细汗,想着她刚才的那句话,思虑半响,幻出了天心镜。 自古以来,人心最难捉摸。天尊千年前于天池地泉中创化出天心镜。天之心镜,探知人心。在除魔方面,我觉得很是实用。 奈何,好用的物器总是双刃剑。先不说这三界六道的争夺,就说这不同的人拿到后不同的用法,比如当年天尊的第三子天玑星君,用此宝物去探碧珏殿某女仙的心。 天尊当年创化出这件宝物,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件除魔的利器,竟被用在这种用途,听闻后,眼皮不免跳了好几跳。于是,立马一道禁令,禁了天心镜的使用,将宝物封存在玉衡星君处。 当然,这事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天尊禁了宝物,估摸着这里面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成分,天界神物竟然给儿子拿来泡妞,还被那女仙告上天庭。这绝对是皇族最最丢脸的八卦。 诚然,我觉得皇族高高在上,统领天界,偶尔给我们这些小仙儿八卦娱乐一下也是体恤臣民的作为,值得推广。 至于玉衡星君为何那么爽快的将天心镜给了我,我猜测星君定是欠了我师父很多很多很多情,不得已而为之。 再则,瑶池明境本就是幻境,不在三界六道内,在这里面使用,也不算是违了天规。 虽说天心镜能探知人心,但是若对方不思不想,那也是无用。而且被探知者若似我一般,喜欢胡思乱想或者莫名发呆。那必然是再怎么探都得不到什么信息的。 思来想去,我觉得提取梦境是最妥当的。 梦,是人心最深处的意识,是人所不能控制和干涉的记忆。 我轻轻一拂,云袖扫过天心镜,镜中慢慢幻化出一片景色来,从模糊至渐渐清晰。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场景。 紫芝着一身素白衣裳,挽起双袖,额头细汗密密,正用杆子捣着捣药罐里面药草。 环顾四周,似是一座医馆。 我恍然大悟,这梦中是紫芝的前世。她潜意识中竟然以这种方式保留着她不想忘却的记忆。 隔间传来一声响,似乎是谁打翻了什么。紫芝一边手不停的捣着草药,一边对着另一个房间说:“别动,别动!马上好了。”接着又轻声嘟囔了几句:“伤成这样子还不乖乖的躺着,真是不消停。” 我暗暗想着,是了,是了。这隔间定是受伤卧床的玉郎仙官。 我就奇怪仙官怎么会认识紫芝的。定是他在应劫时一不小心掉入人界,被身为郎中的紫芝给救了。接着日久生情,情深意重,重情重义,如此这般。 一会儿,紫芝将草药包进纱布,轻轻抚平,接着推门进了隔间。 还没来得及赞叹自己越来越有司命谱命的能耐了,却目瞪口呆的看到床上躺着一位,额,竟然是一只白毛黑耳的大兔子。 我收了扇子重拍在手,暗暗的想,本仙的想象力实在是差的令仙发指啊。 紫芝正用方才捣好的草药小心翼翼的敷在兔子身上的伤口上。一边敷,一边用手轻抚它的头。白毛兔子似是通人性般耷拉着黑色的耳朵,眼睛里包着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紫芝。 我微微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细看了许久,惊觉到,这哪是兔子,分明是一只神吼。 虽然在人界,不论是神仙还是神兽都会被限制仙力,但是神吼如此弱不禁风的神态,千年来,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紫芝敷好药后,用纱布轻轻的将它的伤口包扎好。神吼匍匐着靠近她,用头轻轻的蹭了一下紫芝的裙摆,一副乖巧无比的模样。 我看着它这副娇花似的表情,不禁牙酸了一下。 神吼兄啊神吼兄,你也有那么娇弱的时候啊?!话说去年有头刚上天界的狮子,因为骄纵了一点,被你一声吼,吓的至今连宫门都不敢出,你现在如此娇柔的耷拉着耳朵是怎么一个情况?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六章 欲笑还颦在往昔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外面传来敲门声,紫芝抚了神吼两下,站起身来走向外室。 原来是一老妇人来看病。 询问,切脉,抓药,送走老妇人后,紫芝转身又进了内室,却发现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自然,我知道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位仙。 一身人界衣服样式的玉郎仙官正俯身仔细端详着躺在床榻上的神吼,而神吼正似小宠物般可怜兮兮的昂首看着仙官。 看到紫芝推门进来,仙官迅速地拎起神吼的耳朵,塞进了宽大的袖管,便转身准备离去。 紫芝慌忙奔入房间,急急叫道:“小贼别跑!” 玉郎仙官一滞,顿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继续提步往前走。忽的听到身后砰砰砰的声音。他转身一看,紫芝正五体投地摔倒在地,想是方才追得太急,被屋内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看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紫芝皱了一下眉头,等了良久却未见她站起来,便抬脚往回走。 他缓缓俯身想将紫芝扶起,却突然被一只白皙的纤手紧紧抓住,玉郎仙官侧眼看了看被紧紧抓住的衣袖。蓦地,没有防备地被一脚绊倒。 紫芝一个翻身将玉郎仙官狠狠压在地上,贼笑地对着他说道:“小贼,看你往哪逃!敢偷我兔子!” 仙官疑惑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界女子的脸庞。虽然她正一脸污秽着,脸上灰尘好几条,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似星星般熠熠发亮。他愣了愣,一会儿回过神来,正想要和她解释这不是兔子时,却突然感觉脸上一滴滑腻,他抬头抚了一下脸,手上抹到了一滴鲜血。 此时在上面的紫芝正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鼻子。她站起身,亟亟地跑向门口,接着顿了一下,转头对着正坐起身的玉郎仙官叫道:“小贼不许跑,在这里等着我!” 她急急地跑出内室,在柜子里面找了半天药物,止了鼻血,又急急地跑了回去。这一来一回风风火火,却在奔到门口时愣住了,内室的玉郎仙官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榻上,一边单手抚着趴在他腿上的神吼,一边淡定地喝着茶。 等等,这茶是哪儿来的? 紫芝垂头想了会儿,明确了自己是绝对没有喝茶习惯的,屋内也绝对没有备着茶具的,看来只能是眼前这位小贼带来的了。 她不免叹道,做贼都做得那么风雅,实在是太有追求了。 紫芝抬脚走了进去,到了玉郎仙官的面前,双手一摊:“兔子还我!” 玉郎仙官抬头看着紫芝,良久未语。 他的坐骑贪玩,出走到人界,不想却被魔兽伤到,伤了仙气,他在人界寻了好几日都没有踪迹。原来是被眼前的女子给救了。 方才他已经查看过神吼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了。他之前问神吼,伤好了为何不回天界,这只小神兽却是包着一包眼泪,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玉郎仙官缓缓开口道:“这只神兽是我的。”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而且它也不是一只兔子。” 紫芝愣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神兽?”眼神飘向他腿上的神吼。 小家伙正耷拉着黑色的耳朵,神色沮丧地抬头看了一眼紫芝,接着又哀怨地垂下了头,将头埋进仙官的袍子里。 紫芝被它哀怨的表情弄得心中一酸,倔强道:“这就是我的兔子,快还给我。”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 仙官幽幽地回了一句:“兔子?!你见过那么大的兔子?” 神吼耳朵一颤,更加深埋进他的衣袍。 紫芝气鼓鼓地看着他,却隐隐地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强词夺理了。 前几日,去往深山采药,返程途中看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兔子,呃,这只神兽,便心生恻隐之心,抱起来放在药筐里,带回家细细照料了几天。这个小家伙似通人性般各种灵气逼人,相处了短短几日,她便与它感情颇深。 但是看着现今这阵势,这只兔子,呃,这只神兽确然是面前这个斯文小贼的。 她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比如求着他将小神兽送给她,或者再胡搅蛮缠一下,或者…… 正在紫芝胡思乱想间,玉郎仙官好笑地看着她阴晴变换的脸,抬头看了看天,接着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着紫芝拱手道:“多谢姑娘这几日帮在下照顾家兽,不甚感激。” 顿了一下,从衣袖中拿出一株巴掌大的莲花玉雕,言道:“若姑娘今后有任何麻烦,只需将此莲置于水中,唤一声玉郎,我便会出现相助姑娘以报答救治之恩。” 紫芝尚未回过神来,愣愣地将莲花玉雕接了过来,呆呆地看着玉郎仙官转身离去。 玉郎?是他的名字吗?唤一声便能出现,难不成是侠客吗? 紫芝后几日有点魂不守舍。 白日里,强打精神给人看病抓药,夜间里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中总是时不时浮现那个白衣款款的身影。 这是病了么? 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脉象平稳。抽了个空跑去师父那一次,让他给看看,也是没有什么异常征兆。这倒奇了。 她垂头丧气地撑着腮,撩着桌面上的纸笔发着呆。 师父莫测高深地看着她,捋了一下胡子,轻咳了一声:“我看啊,你这是心病。” 紫芝懒懒地抬眼看了眼师父,嘴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心病啊?” “相思病。” “啊?” 又一个无眠之夜,紫芝在床榻上翻来倒去无数次。蓦地坐起身来,从袖中拿出莲花玉雕端详着,雕刻精细,晶莹剔透。 “叫一声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啊?”紫芝看着玉雕,轻声嘟囔着。 她想了半晌,掀开被褥,披上外衣,起身走向水盆,沉吟片刻,缓缓将莲花玉雕放入水中,接着闭上眼睛,轻轻地做贼般地叫了一声:“玉郎。” 紫芝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昏暗灯火,面前空无一人。 她愣了愣,轻嗤了一声,接着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下,说道:“原来是骗人的啊。” 她自嘲良久,心中却又好像如释重负,转身想回床榻继续睡觉。 一转身,却被眼前一身白裳的玉郎仙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仙官看着地上的她,向紫芝伸出手臂,淡淡地笑道:“姑娘是唤在下来扶你起来的?那未免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紫芝慌乱地抓起掉在地上的外衫,急急地遮在胸口,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臂,却是一愣,接着马上垂下头慌乱地说着:“见鬼了!见鬼了!” 仙官俯低身子,扶住紫芝的手臂,将她扶起,温和地说道:“在下并不在幽冥界司职。” 紫芝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仙官对她笑了笑,言道:“在下在天界任职。便是你们人界说的神仙。” 紫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额,这位仙。 疯魔了吧,这人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啊?额,但是如果他不是神仙,又如何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他之前说那只兔子是神兽,那么神兽的主人必然是神仙吧? 玉郎仙官看着紫芝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张大嘴巴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样子一会儿又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感到一阵好笑,于是对着紫芝笑道:“姑娘不信在下?” 紫芝愣了会儿神,嘟囔了一句:“但是神仙不应该很神秘的么?幻好多身形,不让我们凡人看到。怎么你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了?” “你以前见过神仙?” “额,好像确实没有。但是话本里面的神仙都不是你这样的。” 玉郎仙官笑笑道:“天宫规则里并没有说到需对人界的凡人隐瞒身份。可能每个仙的行事风格有所不一。” 紫芝一拍掌,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这个仙不喜欢撒谎!” 仙官笑得如沐春风,目光清亮地看着紫芝轻声道:“那是因为我不想对特定的人掩饰自己。以防今后相处会累的慌。”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七章 红尘一醉誓相随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几百年前曾经去过一次玉郎仙官的神殿,神殿中书阁摆满了几十万仙薄,密密麻麻的,看得我晕头转向。当时给我的感觉 就是这位仙官定然是很忙碌,极其忙碌,非常忙碌的。 但是如今看来,其实不然,仙官似乎闲的很啊。 三月初一,小雨,紫芝出诊在外,忘带伞具,唤来仙官送她归家; 三月二十,艳阳高照,紫芝休歇在家,想要搭棚乘凉,唤来仙官打下手帮忙; 三月三十,紫芝辟了一方小池出来,唤来仙官帮忙种植; 四月初三,紫芝捣药时,唤来仙官帮忙卷袖管; 四月初六,紫芝想念小神兽了,唤来仙官带着神吼让她瞧瞧; 四月初八,紫芝纯粹太闷,唤来仙官陪伴聊天。 …… 我摇着扇子叹着,玉郎仙官脾性真是良好。不论何种要求,均一一满足。话说帮忙救治神兽也不是什么大恩,仙官竟然如此以涌泉相报,耐心那是甚好。 此时接近未时,两人正闲散地躺在凉棚下的椅榻上休歇。 紫芝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饮着茶水,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刚刚整拾好的池塘,甚是惬意。 玉郎仙官被她叫来帮忙种植花束,却被禁止使用仙法,他看了看自己尚未洗净的双手,心中觉得做这事儿倒也十分有趣。 他侧头看了眼紫芝灰头土脸的脸庞,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的突然想起要在院中辟个莲花池塘出来?” “好玩呗。”回答简洁无比。 其实她之前对花花草草毫无感觉,虽然经常采集草药,但是她从来对于花草不在乎好看与否,只在乎有用与否。 自从玉郎仙官给了她一个玉莲,她便开始觉得莲花甚是好看。慢慢的在院中辟出一方小池,蓄上了水,种上了莲花。 紫芝抬头看看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笑着看着玉郎仙官,问道:“你们神仙做任何事情都是使仙法的吧?总是用仙法干活,忒也缺少乐趣了。今日来亲自动一下手,是不是觉得别有趣味?” 仙官愣了一下,沉思片刻,笑着回道:“说的有理。不过伺弄花草的事儿我倒真的是第一次为之。宫殿中的莲花池,我连仙法都未曾使过,无从比较,不过想来也是索然无味的。平日里也都是宫中的女仙帮忙照看。” “女仙?”紫芝顿了手中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咬唇咬了半天。良久,轻声问起:“仙官可曾娶妻?” 玉郎仙官滞了一下,回道:“未曾。” “哦。” 两人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天边红云慢慢黯淡,黑幕渐渐遮住了天空,似绸缎般铺卷开来,明月渐渐升起,挥洒在人界。月光映照在莲花池上,水波粼粼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紫芝开口打破沉默,笑着道:“天上的仙女必定是美貌非常吧?我听老人说,月光波澜泼洒凡间便是天上的仙女们在舞动水袖。” 玉郎仙官笑道:“女仙们闲来无事,确然时常翩翩起舞吟诗赏花。但是我平时公务缠身,极少参加宴请,甚少关注。”他转头看着莹莹月光中的水池,突然轻声说道:“若你舞动,定然也是风采卓然。” 紫芝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呵呵笑了一声,却不再接话,耳根却微微地红了。 两人靠在椅榻上,静静地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情愫似有似无的轻绕身周。 我看着镜中的情景,叹了一口气。既已知道两人的结局,身为局外人的我看着此时两人的情景不免唏嘘不已。 一日清晨,紫芝早早地起床,提着药箱去往医馆。最近几日师父离开医馆上山采药去了,她得在堂中坐诊。 到了医馆,整理了下东西,正打算坐下。一名妇人突然推门而进,急喘气对着紫芝说道:“芝儿,快!灵儿又呕血了!” 紫芝听闻,脸色一变,赶紧收拾了药箱,提着裙摆亟亟地往门外走去。 心急火燎地奔到家中,紫芝到了妹妹的闺房,一眼看到妹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心中一痛,急步走到床边,将手放在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脉,一脸凝重。 半响,紫芝站起身来,沉默不语。 身边一直在抹泪的母亲,眼中惊惧地看着紫芝,抖索着唇颤声问道:“灵儿……她?” 紫芝垂下头,咬着唇,似是用尽所有力气,说了声:“是血证。” 母亲轻呼出声,昏倒在地。 之前灵儿曾经呕血过,但是当时她的身体并未显得赢弱,探她脉象也无任何迹象,师父以为她只是虚损之故,便开了些补气养血的方子。 当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灵儿确实也没再呕血过,她便松了警惕。 没想到…… 她咬着唇,看着窗外,心中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该怎么办? 之后的几日,紫芝衣不解带,累夜不寝地照顾着妹妹,却又绝望地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虚弱。 灵儿半卧在床边,依着靠枕,一口一口地吃着紫芝喂的汤药,待紫芝细心地将自己嘴边的药擦去,她抬头看着紫芝,轻声地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紫芝一愣,看了一眼她,接着侧过头,将药碗放在一边,说道:“别胡说。”她转过头,伸出手轻轻的地抚开灵儿的额发,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接着半搂着灵儿,将她慢慢扶住躺下,叮嘱道:“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紫芝吹熄了灯烛,借着月色,静静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灵儿,伫立良久。 半晌,她轻轻提步出了房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袭,紫芝打了一个冷战,才惊觉出了灵儿的房门后,自己已经在廊中站了多时。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观离合。 六月十五,秋暮夕月,灵儿殁。 夜间明月悬挂中央,亮得有些刺眼。 紫芝神色疲倦地踏出院门,出了门口,便一路狂奔。 不知道奔了多久,紫芝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许久都未曾站起来。她将头埋在袖中。几个月来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她在田野间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玉郎仙官突然幻身出现在阡陌间,静静站在紫芝的身后,沉默不语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悲伤。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 紫芝拎着河灯缓缓走去呼兰河。河两边人攒动,熙熙攘攘,她独自一人默默地走着,明明烁烁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 有熟人看到了她,扬手和她打招呼。她浅浅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行到人群稀少的地方,蜡烛渐渐燃尽,幽幽的灯火隐隐烁烁。她蹲下身子,将河灯放入河中,看着它沿着水流缓缓地往前漂去,不知道将漂往何方。 她微微地张了张嘴,低声说了句:“灵儿,走好。” 她站起身,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河灯,心中一痛,忍不住泪水潺潺流下,她喃喃低语了一句:“你是神仙。你能将妹妹还给我吗?” “不能。”身后传来一醇厚的男声。 她一滞,缓缓转身,看到月光下,一身素衣的玉郎仙官长身玉立在她身后。 紫芝怔怔地看着他,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一声不响看着河灯。人死不能复生,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玉郎仙官踏前一步,站在紫芝的身边,也沉默不语地看着前方。 良久,他打破沉默:“世间轮回,万物不息。你与灵儿仅是这一世暂时的离别。” 紫芝愣了一愣,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玉郎仙官,轻声问道:“这世间真的有轮回?” 玉郎仙官点点头,言道:“那是自然。” 紫芝转过头看着远处,沉默半响,轻声地说:“作为郎中,看多了生老病死,本以为我已经看淡生死。没想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感觉让我如此无助。” 她顿了一下,咬了咬唇,说道:“若这些全部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么我之前的那些努力又有何意义?” 玉郎仙官看着她忧伤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风袭来,吹起她的一缕秀发,挡住了她隐隐泛着泪光的双眼。她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若是轮回路上真的有忘川水,喝了便能忘记这一世的情感,那么如今,我的喜怒哀乐又算什么?” 他垂头斟酌了半天,轻轻地说道:“三界六道,众生轮回,所经历的皆是修行。” “那么这种修行真真是无趣的紧。”紫芝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轮回。 她摆摆手,压下胸口的郁气,抬起头看着远处,河灯已经远的只能看到一个黄点。不久便忽得一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蜡烛已经燃尽。 四周一边漆黑,寂寂无声,只余轻风吹着河边的树叶瑟瑟细声。她心中一痛,似被蚁虫啃噬一般,喉头阵阵血腥,她强行咽下,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玉郎仙官。 遍地的柳絮随着轻风缓缓飘荡,在夜空中漫天飞舞,玉郎仙官一身白衫,眉目清淡,墨发随风扬起,随着轻风飘逸而起。 她有点失神地看着他,紧抿着唇。仙官注意到她的目光,缓缓侧过头。 紫芝终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流下了两行泪,仙官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拿起绸帕,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问道:“若我喝了忘川水,是不是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她紧皱眉头,抬手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指尖微微泛白:“若我今后历轮回,会去往何处,你会不会来找我?” 玉郎仙官看着她满面泪水的脸,目光沉痛。 良久,他翻覆手掌将紫芝的手握在掌中,伸出手臂逾规地将紫芝紧紧揽在怀中。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八章 素染芙蕖那一世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眼前横亘的雪山连绵不绝,直往碧天苍穹。紫芝全身裹紧雪白皮毛,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抬头看了看前方,停下脚步,取下围护脖颈的皮毛,雪白围脖上斑斑血迹。她眼神黯了黯,复又拉高围脖,紧了紧领口继续向前。 已经在山中行了数日。 那一日,为了寻雪莲,在群山中渐行渐远。夜里的一场大雪,下的天地同色,辨不出方向。出了庇护的山洞便看不到路,往前艰难行了一段,回转身,昨夜蜷缩的山洞也埋没在雪中。 方才攀爬山岩的时候,一脚踩空不甚滑落,肩上背负的包裹落下悬崖。如今没有了干粮,没有了任何装备,在这没有人烟的雪山中,不走,只有等死,走,也许还有一丝生机。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凭着感觉硬着头皮走下去。 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行,一路上呛进不少雪沫,紫芝捂着胸口轻轻地咳着,感觉到罩在嘴前的围脖渐渐浸湿。她突然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是这么近的。 突然,脚下一空,她未及反应过来,身体便直往下坠落,她惊呼道:“雪坑!” 在另一头山顶上,玉郎仙官长袍飘逸站在最高处,蹙眉环视着群山。脚边的神兽神吼,哀哀的对着山谷叫着。 仙官转头对着神吼说:“你去南面山头找,我去北面找。”说完飞身跃至空中,往下俯视着群山间。 蓦地耳畔听到远处一声微弱的呼声,他目光一亮,飞身前往呼叫声处。 一道厉风,仙官挥袍劈开积雪,一眼便望到了坑底的紫芝,他心中一痛,飞身而起跳落坑底,轻轻的将满身伤痕的紫芝拥在怀中。 玉郎仙官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肩膀,细细查看着她的伤势。他紧皱眉看着满身血迹的紫芝,却不能做什么。天界不可干涉凡人修行,这是天规。病痛苦难便是修行。 紫芝已经失去知觉,仙官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昏睡中,紫芝轻吟出声,想来是非常疼痛。仙官停住动作,顿了良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皱眉看着仙官擅用仙术接好了紫芝胸口和腿部的断骨。 天界众生若破了天规反噬的是自己。 果不其然,当仙官抱着紫芝自坑底飞身上来时,一团巨大的雪球从天而降,狠狠的打在了两人的身上。千钧一发间,仙官迅速侧身护住紫芝,将她整个儿拥在自己的怀中。 雪球砸在他的背上,仙官一个趔趄将将站稳脚步,喉头一阵血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却仍死死地抱着紫芝不放手。 未及缓过神来,天空又一阵轰轰声,玉郎仙官转头,眼前又一庞大雪球凭空出现,他不及反应,庞然大物已近在眼前。 突然,他背后一痛,被猛力推开,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跌去。他惊恐地转头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紫芝仍然保持着双手推他的姿势,眼神温柔嘴角含笑的看着他,含着无数缠绵情义。 轰的一声,紫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漫天雪迹中。 “不!”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雪中,使力挖着雪堆,口中凄凄地叫着紫芝的名字。 待将奄奄一息的紫芝从雪堆中挖出来时,她浑身冰冷,嘴角血迹斑斑,脸上已经浮现出油尽灯枯的苍白。 仙官脱下他的外袍裹在紫芝的身上,跪坐在雪地中轻轻的搂着她,不停的用双手搓着她的身体,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良久,紫芝睁开眼睛,虚弱的看着近在咫尺玉郎仙官的脸,微微牵起嘴角,笑了:“我弄丢了你给我的玉莲,若是我轮回了,记得要找我,再给我一个。” 仙官眼中含泪,哽咽良久,却突然摇了摇头,将紫芝的头抱在脖颈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地说:“紫芝,我带你上天界!” 一仙一人紧紧拥在一起。 镜中雪越下越大,似埋没了世间的一切,迷雾阵阵,忽的,一切散去,灰飞烟灭。 我看着床榻上转辗反侧渐渐醒转的紫芝,幻身出了仙境。 元神回归仙体,未及回神,我断断续续的开口道:“速……速去珙昇殿……请……请玉郎仙官前来。” 待仙官幻身出现在我面前,我将将定下神,简单的说了句:“仙官,紫芝有前世的记忆。”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白霜:“白霜,随我和玉郎仙官走一趟。” 我拿起桌上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三人齐齐跃入仙境。 我们三人落脚在紫芝的夫家宅邸,在紫芝的居处却寻不到她。我一阵气紧,不会就那么几天,紫芝就病殁了吧。 这在满园寻找的当口,我和仙官言简意赅的说了他离开仙境之后发生的一切,还有之前在天心境中看到的一切,我看着他一脸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魂飞魄散后还能保有前世的记忆,这份情意该是如何的深刻。 寻了半天无果,白霜架着匕首,绑了一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府中下人逼问紫芝的去向。 那名吓破了胆的下人哆哆嗦嗦讲了半天,我仔细听了好一会儿,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讲什么。 我看着他脖子上银光闪闪的匕首,反射着他惊恐的眼神,再抬头看看他身后一脸凶神恶煞表情的白霜,曲手咳了一声,额,白霜的匕首我也领教过,确实会让人失了神志。 我摇着扇子走近他俩,收起折扇,轻轻抬高白霜的匕首,不着痕迹的隔开白霜和那下人,温柔说道:“这位小哥,你慢慢讲。” 那下人总算收了心神,断断续续的说了紫芝的行踪。 原来因为紫芝一直卧病在床,且不愿意成婚,最后陈家公子也不耐烦了,找了个借口将紫芝遣回了叶府。 听他说完,玉郎仙官亟亟转身,疾步往前,想要穿墙而过,却一头撞在墙上。 我牙酸了一下,不忍看他头上的包,摇着扇子看着远处道:“仙官,你如今肉身凡胎,不比在天界,再急也得小心为妙。”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九章 千军万马无所惧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辨了方向租了马匹匆匆赶往叶府。 其实我本来是想租辆马车的,肉身凡胎骑马颠屁股,但是白霜一说马车慢,玉郎仙官马上决定骑马前行。我无奈只能跟着。 到了叶府边门,白霜一个飞身跃至墙头,我愣了一下,哦,对对对,咱们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见紫芝,得翻墙进。 我转头嘱咐玉郎仙官在外稍作等候,我与白霜先行去打探,未等仙官开口反对,我便一跃而上,之前翻过一次墙头,我讪讪的想着我这翻墙头的本事倒是越发娴熟了。 之前元神入的院中,知晓叶府戒备森严,十步一岗。玉郎仙官非武将,不习武艺,如今幻化为凡胎,在这里必定是甚难前行。 进的院中,我与白霜分头寻找,我直奔紫芝的卧房,而白霜往书房疾步走去。 打开卧房门,我紧皱眉头看着里面空无一人清清冷冷。 呆了一会儿,我转过身踏出房门,行至院厅中,一眼便看到白霜快步走来,她的肩上背负着一个长长的绸袋。 白霜看到我疑惑的眼神,淡淡地说了句:“是紫芝。”接着又更加清淡的说了句:“走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迅速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这真是简单直接粗暴啊。很是玉虚宫的行事风格。我提步跟着往前,暗暗想着师父他老人家看到这一幕,必定又会欢喜得直捋胡子吧。 带着病弱的紫芝,马是肯定不能骑了,我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了马车里。 白霜坐在前面驾马车,我坐在车厢的一角,静静的看着坐在另一边的玉郎仙官和紫芝。此时仙官一脸沉静地抱着昏睡中的紫芝。 离开仙境多日,紫芝的脸庞越发苍白消瘦,白霜在书房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晕倒在书桌上,手中紧抓着紫毫笔,桌上未完成的画像上血迹斑斑。 我看着仙官紧紧的抱着紫芝,眼神中流露着疼惜。这几世的苦苦纠缠,两人终究都无法放得下。 众生之苦,均为执念太深。看多了司命命盘,众多痴男怨女芸芸众生,本以为人界那些恩怨情仇受命盘制约无可奈何,却未想到原来受制的不是命盘而是众人的心。 仙,也是一样。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心想着如今将紫芝强行掳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木然的看着外面,又心中不安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行了多久,突闻白霜在前面娇叱一声,前方马匹两声长啸,蓦地狂奔。 我正昏昏欲睡中,被猛力前行的马车颠得倒在一边。膝行几步,撩开前帘,前方狂沙迎面扑来,我被黄沙扑了个满面,迅速闭上双眼侧着脸问道:“怎么了?” 白霜蒙着面纱,扬手策着马鞭,简短回道:“叶府私兵!” 灵台猛地一激灵。才想到,叶家这一世,府邸里的老爷子是兵部侍郎,是人界掌握兵权的官职。 我听着身后远处的凌乱马蹄声,叶家已经发现小女儿失踪,立马派了私兵追来了。 虽然我们已经行了半日,然而叶军马匹均是良骏战马,这一路追来,竟然离我们已不到二里。 我揉了揉眼睛,反身进入车厢,将玉郎仙官怀中的紫芝接过,轻轻扶到前方,撩开车帘,对着白霜说道:“弃车厢!” 白霜抱住紫芝,飞身而起跃至马匹上。我迅速转身拉住玉郎仙官,拿起车厢里的长剑,跃至另一匹马上。 我和白霜同时抽出长剑,手臂一震猛力一挥,各人一边奋力将车辕砍断。 骏马脱了束缚,一声长啸,奋蹄疾奔。 没想到白霜买的骏马甚是神骏,奔了许久,我们与后方的叶军渐渐拉开距离。 心中正暗暗松了口气,忽闻得后方一阵阵刺耳声,耳边嗖的一声掠过。我一惊,是人界的弩箭! 阵阵箭直往白霜招呼去,白霜回身挥剑隔开,未及反应,一支弩箭直射入白霜的右肩,她闷哼一声,吃痛手一松,长剑掉在了黄土上。 我一惊,将缰绳交给玉郎仙官,飞身跃至白霜的马匹上。反坐在马上,夹着马腹,手腕轻转隔开越来越密集的弩箭。不久,便手腕酸痛,额头直冒汗。马蹄扬起阵阵飞尘,迷了我的双眼,我眯着眼睛看着越奔越近的叶军,侧身看到白霜右面半边身体渐渐被血迹浸湿。 未及思绪,我咬咬牙对着白霜说:“你带着紫芝和仙官先走,我来断后。” 白霜一惊,回道:“师姐,这些大兵可不会和你好好讲理。” 我愣了愣,看着后方大军,身边弩箭呼啸而过,扬手挥断一支箭,了然道:“我明白。都弩箭伺候了。我也不是好相与的。”话毕,我取过马鞭,飞身跃起,稳稳的站在漫天黄土中。 后方大军似是看到有人下马了,弩箭更加密集的向我射来,我右手执剑,左手执鞭,将弩箭挥断,射向白霜一行的弩箭明显少了许多。 我一个旋身挥断射向我的最后一支弩箭,扔掉已断成两截的马鞭,抬头傲娇的看着驻足近在咫尺的隆隆大军。 本上仙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除过的,就算如今无法使用仙法,对付几支小弩箭当然不在话下。额,就是,就是不习惯这凡胎肉身,受了点小伤。我捂着方才腹上被箭擦过的伤口,立在原地急喘着气。 大军中,一骑当先而出,黑甲将士骑在高头骏马上,他一扯缰绳,黑色骏马人立而起,双蹄狠狠的踩在我面前,扬起一阵尘土。 我曲手咳了两声。臭小子,想用这招吓倒本上仙,你是没见过天马的英姿。 那人高高坐在黑马上,低头冷冷地看着我。瞅了半响,开口道:“原来是一美娇娃。”啧啧了几声,继续说道:“容颜绝色,却奈何作贼!”叹息完后便厉声呵道:“你们掳了三小姐意欲何为!”没几句话却是转了好几个声调,这是唱戏本那。 我滞了一滞,呃,意欲何为?这个问题问的好。我倒真没想过。掳了紫芝,天界又回不了,人界也待不得,这该如何是好呢? 忽然脸上一辣,我条件反射捂住脸,触手滑腻。 那人看我方才走神,扬手给了我一鞭,怒道:“你若再不说,便将你……” 我竖起耳朵想听听看若我坚持不说,他想将我如何时,却见他突然顿了动作,猛地睁大眼睛,唇开始控制不住地哆嗦。 一道人影从他身后跃起,紫烟般飘然立在我身边。那名黑甲骑士的脖颈忽地飙出鲜血,身躯立时软了,从骏马上倒了下来。 第二卷 陌上花开 第十章 紫衣披拂一场梦 - 梅花扇 - 黄瑶犹犹 我捂着腹部轻咳了一声,看了眼身边的人,弱弱地说了句:“星君,你杀生了。” 说这话似乎有点矫揉造作了,我们这些仙除妖灭魔的杀了的生何止千千万。但是玉虚宫一贯秉承着能度化便度化,能不杀便不杀的原则。倒也不是我们仁慈,只是妄杀是损了自己的功德,不利于修行。 比如如今这位躺在地上仍在微微抽搐的将士,我就觉得似乎没有杀的必要。 玉衡星君手持银白软剑长袍瑟瑟立在我身边,睥睨着眼前因为主将身死而略显凌乱的大军。 大军中渐渐有人回过神来,阵阵兵器摩擦声,众将士提着刀剑怒吼着向我们冲了过来。 玉衡星君目光一凛,将我往后一推,提起软剑飞身向前。 记得以前玉虚宫里自封为天界第一风雅剑士的四师兄最爱在繁华落尽的时节里在宫里的梅花树下舞剑,旁边必然是摆着坛坛好酒,且时常有貌美的女仙抚琴伴剑。 每每看到女仙那一脸沉醉崇拜的表情,我便会在心中呕了无数呕。 装,实在是装。 看着那些被四师兄的剑锋劈碎的朵朵梅花瓣,我心中一阵肉痛。可惜了我亲手栽种的梅花,凋零都凋零了,还要被他这么折腾。 于是之后的几百年我都不怎么待见他。至于众女仙口口称赞的他舞剑的身姿,我看着也极其一般。 许是失血过多,我的眼神有点模糊,神智也有点不大清楚。此时我看着在尘土兵将中厮杀着却淡定的似在独自舞剑的玉衡星君,怎么就瞅着那么风雅英挺呢。 我想我此时的表情必定很花痴!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四周歪七歪八的倒了一大片,余下的兵士一边丢盔弃甲一边叫嚣着要回去整军慌乱地往后逃窜,甚是狼狈。 玉衡星君啪的一声收了软剑,接着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这么一瞧,似迎头一个冰坨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立马收了花痴的表情,忙低下头迅速的回想了一下,我之前干了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怒气冲天的瞧着我。 还没来得及回想起来些什么,他转身缓步走向我。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他微微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忽然靠近我,伸出手臂一把揽住我的腰,一阵头脑晕眩手脚失重,我就这么被他打横抱起。 我一下子愣住了,嘴唇哆嗦了一下,讪讪的道:“星君……”这娇弱的声音听着像是在撒娇。我猛地倒吸一口气,腾的一下,脸庞红了个遍。 他紧了紧手臂将我抱紧,飞身跃至一匹黑马上,扬起马鞭,呵了一声,飞驰而去。 我在马匹上被颠的一阵一阵伤口疼。这些兵将虽然脓包了一点,但是若我们脚程慢了些,让他们再回去纠集一些脓包的将士来,一批一批的车轮战,就算是玉衡星君,想来也会比较头疼的。想到这一茬,我便勉力咬牙忍着。 身后的玉衡星君似乎感觉到我的异样,慢慢勒紧马缰,让骏马缓了脚蹄,低头问道:“很疼?” 我抬起头看着他,勉强笑了笑,正打算摇头时,眼前却突然一黑,忒没用的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貌似已是黑夜,我慢慢睁开眼睛,起身看了眼身周,身处之地似是一座山林,只是四周迷雾层层,看不清楚景象。我巡视了一圈,却不见玉衡星君的身影。 低头看了眼受伤的腹部,隐隐作痛却不见伤口。我疑惑的慢慢站起身,拨开迷雾往前行去。不知行了多久,前方似乎站着一个身影,我揉了揉眼睛,轻声唤道:“星君?” 突然一阵凌厉剑气直扑而来,我一惊,迅速提起手中的剑挡格。 哐当一声,两剑相撞激起一阵剑花。我定神看着持剑的人,却怎么都看不真切对面人的脸。 不知激斗了多久,我开始有些力有不逮。对手明显剑法比我高明许多,却不知为何处处留手。倒似我在奋力攻击,而对方在收力防守。 正斗的紧时,突然横里冲进来一个身影,仗剑将我的剑隔开,我被凌凌仙气挡的后退了几步。刚稳下心神,抬头望去,看到那人的脸,我不仅心中一喜,鼻头却倏地一酸。是大师兄真麒。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欣喜的往真麒奔去。不远处的真麒却是哐当一声猛地提剑,冷厉剑锋直指着我。 看着眼前那银白的光芒,我有点失神,疑惑的抬头看着大师兄。 真麒冷冷的开口道:“玉衡,你若处处留手,以后害的是众生。” 我的脑中一团浆糊。呃,方才与我相斗的是玉衡星君?什么害了众生? 正想理清头绪时,横里一道剑气倏地在我身前划过,心口一阵剧痛。 我大汗淋漓的捂着心口醒来,大口喘着气,惊诧的看着四周褐黄岩壁上的斑驳水迹,原来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这梦也忒真实了。难道是入了魔障了? 抬头看了看身周,此时正处在一座山洞中。我看了眼不远处的火光,掀开盖在身上的紫色衣袍,缓缓站起了身。 火堆旁坐着两道身影,见到我出现,齐齐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在两人身边安然睡着的紫芝,又环顾四周看了一圈,皱眉问道:“白霜没事吧?” 玉衡星君开口道:“白霜此番伤势较重,我让她回了玉虚宫去医治。” 我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侧目看了眼紫芝,言道:“紫芝还没醒过?” 玉郎仙官眼神暗了暗,微微点了点头。 “明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去找个郎中看一下吧。”我建议道。 仙官点了点头,看了眼我脸颊上的伤势,接着目光往下看了眼我的腹部,皱了皱眉,转头看着玉衡星君。 星君垂头不语。火堆噼啪声响,我抬眼看了看他,火光缭绕着他雕刻般的脸庞,衬出轮廓淡淡的一圈红晕,显得俊逸无比。我低下头不再言语。 三人都沉默下来。这气氛突然觉着有点莫名,有点奇怪。 我咳了一声,说了声去歇息了,便站起身来,往山洞的一边行去,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了下来。 许是白日里失血过多,虽然刚醒没多久,没一会儿,我便又睡着了。 半夜,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将衣袍轻轻的盖在我身上。又似听到仙官轻声说道:“原以为你比我洒脱些,却原来也是放不下。”静了半响,玉衡星君淡然说了句:“谈何容易。” 我翻了个身,迷糊中挣扎着睁开眼睛,双眼却是一阵酸痛,隐约看到玉衡星君坐在火堆旁深深的望着我,神情与仙官看着身边的紫芝无异。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