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声明 - 梦剪三秋 - 子燃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写过去的故事,必定要以史为鉴。 本故事为架空时代,其中朝代更替以五代十国中的后汉、后周、后蜀、南吴、南唐、契丹和东瀛,以及后来的大宋为原型,借鉴当时的历史背景加以创造,版图和国家位置都有所改变。 五代十国的五代指唐朝灭亡后,中原五个依次更替的政权: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十国指中原地区以外存在的十余个割据政权:前蜀、后蜀、南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荆南)、北汉等。不了解的可以去查百度简单了解下那个时代背景。 因为只是大致借用南唐时代的背景,部分参考历史,大部分纯属编造,为了更方便剧情发展,类似于行政区的划分、官名的设置会有所改变,所以大家把这个故事当作架空小说看就好。 故事中人物的姓名皆跟其性格或命运有所关联,由于故事梗概太过官方,稍有矫情,没啥看点,所以可能会设置专门章节对人物性格、身世背景、可能性结局进行介绍,算做小剧透。 故事中所引用之处会在每章注释中注明及解释。 本故事《梦剪三秋》最先发于17k小说网,当时还是我写的关于纪念初中同学的穿越剧,并在连载期间于湘潇书院以百里小蔻的笔名发过两章内容。高中三年学业为重,弃更。大一再次挖坑,保留《梦剪三秋》的名字,内容全部换掉,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只会在此更新,湘潇书院的文已经删掉。百度词条介绍仍旧是原来纪念初中的内容,大家尽可无视掉。 再次声明本故事为架空时代,虽借鉴五代十国背景,但不是历史剧。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请多包涵。一切以尊重历史为主。 结构大纲 - 梦剪三秋 - 子燃 本文共分四卷:《梦起》《梦回》《梦魇》《梦醒》《梦剪三秋》结构大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角色设定 - 梦剪三秋 - 子燃 本来是打算把目前所想到的人物设定先给大家看,也算是一个故事的大致轮廓,但是写到现在,突然觉得还是要留点悬念的好哈哈,于是删掉了这个章节里原先的内容改成了现在的自述。 在修改前的故事梗概里,曾经说过,这是个没有男主女主的故事,当然这也是不太可能的,整个故事虽然是以一个个小故事串联而成,但总还是有角色的侧重,之所以这样说,是希望大家不要带着一种主角光环去看待所谓的主要人物,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人是完美的,都会有自己的不足之处,不是你是主要人物,你所做所言就全部是对的,你就总是会大难不死。 我想把一个人物立体的展现给大家,就像我们每一个人一样,其实大家都很普通,我们看待别人总是觉得人家自带光环,总是看不到自己的光环所在,而就算是所谓的自带光环的人也会遇到大风浪,也要经历生老病死。 要知道,你可以开挂,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开挂。 所以希望大家不仅仅关注主要人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物都有存在的意义,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 本人写东西一直都比较喜欢抠字眼,所以可能前期文字会比较矫情,在故事没有完全展开之前会有大段的铺垫,望谅解望谅解。。 希望大家可以把我写的故事当做睡前故事来看,漫不经心,轻轻松松的看。 故事仅在17k小说网更新,其他网站若所见,全为盗版。 喜欢的朋友欢迎关注新浪微博:@周阿榕,欢迎大家提出宝贵的意见。 1.飞鸟 - 梦剪三秋 - 子燃 屋内已然是一片火海,浓烟弥漫。刺眼的火光像黑夜中华丽绽放的海棠,娇艳、骇人。 “阿瑗快出来!”屋外,女子声嘶力竭,拼命叫喊。 阿瑗眯着眼横冲直撞、四处摸索。浓厚的烟尘争先恐后钻入眼鼻,呛地阿瑗眼泪直流、无法呼吸。一瞬间窒息感油然而生。 突然呲啦一声,房梁应声而断,朝着阿瑗当头砸下,上面裹着烈火,像一条狰狞的巨龙,咆哮席卷而来。 房梁在阿瑗眼中被无限放大,热浪滚来,刺痛感、灼烧感直戳人心。 “嘭-” 阿瑗陡然惊醒,满头大汗,脑袋磕上床棱也毫无知觉。 阿瑗大口喘气,左顾右盼,发现周遭环境有些熟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阿瑗长长舒了一口气。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一连串强有力的敲门声。 “阿瑗姐!你在吗?阿瑗姐?!” 阿采?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没消停几天又来。 门口又是一阵狂敲,阿瑗赶紧匆匆忙忙下床开门。 门一开,就看到对方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用手当扇子,大幅度扇着风。 阿采一听门开了,登时弹了起来,对着阿瑗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大舒一口气,“哎哟,还好不是你,还好不是你...” 阿瑗一脸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不是我,一大早瞎抽风...” 说罢,阿瑗转身便往屋里走,边走边伸懒腰。 阿采见丝毫没引起对方注意,牵起裙子哒哒哒地就追了进去。 “阿瑗姐,你还睡什么啊,你不知道吗,今天一大早,竹马驿值班的人在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头!” 阿瑗打着哈欠,乍一听,一愣,转身问:“无头?什么无头?” 阿采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一撩裙子坐下,道:“无头啊,你都不知道!” 她象征性的左右环视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单手拢在嘴边,凑近阿瑗小声道:“无头女尸!” 听得这几个字,阿瑗一扬眉。 三天前,一群神秘人物偷袭了竹马驿,百年驿站被烧了个精光。 竹马驿并非普通驿站,乃是官私合营,属苗疆管治。此事一出,立马惊动了苗寨高层。 而恰恰在这个关键时期,竟又发生了命案! 敌人在暗,我在明。整个局势变得不受控制,一时间苗寨戒备森严、人人自危。 “身份不明?”阿瑗坐下问。 “对啊,今早一发现就开始排查了。师傅说,目前只能判断是十五、六岁的苗寨姑娘。” 阿瑗一惊,脱口而出:“水滢姐?” 阿采乍一听,也急了,忙喊:“不会吧!”转念又道:“不不不,不对不对,如果真是的话,不会现在还在查那人身份!肯定不是,肯定不是...”。 阿采搓着手,不住自我安慰。 阿瑗见阿采似乎也没有明确答案,有些心慌。 竹马驿一事后,唯独水滢姐失踪,音信全无。 目前已有四人因此而身受重伤,她真的不想在此时又听见噩耗。 “尸体在哪儿!”阿瑗一把拉住阿采的胳膊。 “灵慧婆婆那!寨子的长老们都在!” “走我们去看看!” **** 三天前。长宁二年,九月初三,竹马驿。 空气凝滞了,双方不动声色地僵持着。 古柔悠然自得地拈着茶杯,在手中轻轻转动,饶有兴致地看着杯中打转的茶梗。 驿夫站在身侧五步外,略显局促,冷汗直流。 “姑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坐在长桌另一侧的青袍男子,手中执扇,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嘴中质疑,脸上却噙笑,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公子不是赶时间吗,怎么还在这儿啰嗦。跟我们家阿婆一样” 执扇男子不怒反笑,二郎腿翘的老高。 “既然是作为长辈,那在下更不能放任孙姑娘如此随意待人了” 坐在长桌中间的阿瑗,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脸无语。 这两人是怎么呛起来的? 一边是最好的姐妹,一边是救命恩人兼多年信友,这要她帮哪边?夹在中间确实好苦恼。 “嗯,二位…”阿瑗小心翼翼地试图插进他们的对话,谁知还没开始就被硬生生打断。 “公子真是能说,怪不得您的马都听不下去了…”古柔抬眼看他,面带微笑,目若星辰,玉指纤纤,朝外一直。 对面青袍公子一怔,下意识便回头,发现另一个驿夫正在门外死命拉着扬蹄的骏马。 身后侧立的随从应声飞奔而去,速度之快恍若清风。 古柔神色里多了些许赞叹,继而听得青袍公子唰地一声收了折扇,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衣袍,冲古柔道:“替我家兄弟收下孙姑娘的赞赏了,多谢,不送!” 看着男子十分嘚瑟地走出大门,古柔默不作声。半晌,只听得古柔悠悠问道:“安叔呢?”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阿瑗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等着驿夫回答。 驿夫反应过来姑娘是在跟自己说话,向前走了一步,道: “安叔被打伤了!” “打伤了?”阿瑗狐疑,“怎么被打伤的,安叔现在在哪里呀”。 驿夫躬身道:“是我们的一位客人,嚷着说我们的饭不好,安叔跟他道歉,那家伙却不讲理,直接把人给打了。苗寨的两个姐妹送安叔去镇上了”说完看了看两个姑娘的神色,又问:“两位姑娘要吃些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我们不吃饭,我们就是来找安叔的,你告诉我们他去镇上哪里了,我们去找了便是”古柔缓缓道来,声音悠悠的,听得让人有些迷醉。她顺势把茶杯搁下,咣地一声敲击在木桌上,声音不大,却敲进了驿夫的心中,让他如梦初醒。 张冼眼皮跳了跳,神色不改答:“自是去找大夫了,不过至于具体是哪里就不太清楚了…”。 “哦去找大夫了呀,今天当值的可是阿月和阿翼呢”古柔继续柔声问道。 “是阿月和阿滢两位姑娘”张冼扶额,听到这里,古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眼睛像夜空的星子,美则美矣但对张冼而言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屋外一阵马蹄声远去。 古柔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饶是张冼也没料到她竟突然起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在张冼被古柔吸引的空档,阿瑗稍稍动了一下食指,四个豆大的小虫爬了出来,顺着阿瑗的裙边缓缓爬下,绕着边角分别爬向后厨和楼上。 她看了古柔一眼道:“月姐姐你把别人吓到了”阿瑗语气轻轻的,说出的话却惊了张冼的心。 “谁让他叫错名字了,苗寨可只有一个阿月,那就是我”古柔看也不看伙计,语气清冷。 常年作为探子的张冼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迅速思忖着,两鬓已经微微冒了汗。 之前那姑娘他没记错,绝对是叫阿月,当时大人还说过她是顾府长女,到了苗寨后才换了名字,叫古月。那么,面前这个姑娘非说她叫阿月,要么是重名,可即便重名天天朝夕相处的,也不会不认识另一个阿月,那要么就是,她故意而为之,至于原因… 张冼想到这里,不禁面上一寒,冷意乍现,在对方还没有动作之前已是向后一个大跃。对方既然已经识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冼跳出的同时,古柔一个转身话不多说,一下将桌上茶杯扫了出去,茶盏装着温热的清茶滚了出去,没有洒一滴。张冼急忙抬腿就是一个横扫,试图扫开茶杯,却在左腿碰上茶杯的前一秒被杯中茶水淋了一腿,立马顿了一顿。 这一顿,古柔已经飞了上来,运气,掌出。张冼下意识便抬手去接,二掌相击,一阵内力拼搏,瞬间,两人同时被震的向后一退。 好深的内力! 张冼迅速稳住身形,古柔则是向后一滑踉跄了几步。张冼心想,苗寨果然人杰地灵,尚是年轻一辈,功力便已如此。 说时迟那是快,张冼一提气,一拳攻了出去。 想要制敌就要掌握先机。 古柔看对方又是一轮,嘴角一勾。刚才她故意虚招一掷随即立即上前一击,一般正常人见此肯定会下意识尽全力自保,试的就是那人的功力深浅! 这一拳正好印证了古柔的猜想,外家拳。 他内力并不深厚,刚才古柔只用了七成功力,虽然被对方一掌击的有些气息不稳,但打蛇打七寸,只要制敌方法对了,再厉害的对手也不在话下。 几个弹指间,两人又过了三招。张冼暗暗心惊,对方身形变化间竟比刚才更快,那一击她敛了实力!他竟掉以轻心了! 他本来练得就是外家功夫,拼内力他自是比不过对方,奈何刚才一拳过后,自己就一直被对方吊着打,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败下阵来! 古柔在弄清楚他的武功路数之后,便凭借身形灵巧,变着法儿的拼内力。她是苗寨年轻一辈里,为数不多的巫师,天赋极高,目前造诣甚至超过一些前辈,是重点培养对象,要到达最高层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 两人对战只不过数招,高低已经分明。 一只小虫顺着阿瑗的裙边爬了回来,阿瑗一翻掌,朝后厨走去。 张冼见另一人朝后厨方向走去,大急,但他此时却被古柔刻意拖着,根本没有精力分神! 阿瑗在临近厨房门边停住,隔空一掌劈开门帘,厨房景象一览无余,却根本无人。 阿瑗小心翼翼地进去,谁知一脚刚迈进厨房,门上一把雪光四射的长剑登时直直刺下,阿瑗向后一退,堪堪避了开来。 阿瑗目光一凝,左手手掌向后一转,微微运气,淡黑色真气凝聚在侧,腕间银镯辉映一闪,似皓月,似银雪。 门后最里处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赭衣劲装,左手执剑。 阿瑗看了眼他拿剑的手,腕间使力,五指有劲却轻轻执剑。 高手。 阿瑗眉头皱了皱,此人不好对付。 两人均不动。 身后,古柔和张冼还在对战,阿瑗静静地听着声音——快结束了。她眸光一亮,抬眼的同时,左腕一转,向上一绕,动作流畅迅速,她不仅要打破这个僵局,还要速战速决! 就在她马上就要挥出掌中蛊虫时,左侧灶台下一响,一个虚弱却足以让人听清的声音冲出: “快走!” 女子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吐出这两字,才说完便向下一坠,撑在灶台上,似乎在苦苦地挣扎着。 月姐! 阿瑗几乎在混杂着内力的声音破出的那一瞬,便听出是她。 有诈?! 阿瑗立刻扭转出招的手,出手快且饱含真力的手生生虚空一抓,扔出的竟是一颗石子。 她向后一滑,趁着赭衣男子应变的空档,一侧头,看了古柔一眼。 古柔同样也在看她,两人眼神迅速交流。 只是一个眼神交流的空隙,古柔霎时卸了不少真气,被面前之人拳风一扫,立刻向后退了数步,一运气,竟生生一顿,登时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张冼眉头下意识一皱,速度却快,直接飞身上前制住古柔。 另一边,阿瑗故意放慢速度,头还没转过去,只觉面门一阵疾风扑来,心下一惊,长剑却堪堪停在她颈间。 慢慢的一丝细血轻轻渗出。 一场本来必输无疑的仗突然局势翻转,张冼有些怔怔。他气息紊乱,微张着嘴,费力的喘息着。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其间夹杂着瓶罐摔裂声、门框嘭击声、重物摔倒声和暗咒嘀咕声… “掌柜的?…掌柜的!快!再给我…我上一坛好酒!…”人还未见声音已到,也不知此人是喝了多少,光这声音都能听出浓浓的酒味儿。 张冼皱了皱眉,满是诧异的回过头。 只见一个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撑着墙,步履蹒跚、左摇右晃地踱到扶梯间。那人身穿一灰黑长袍,绣暗金纹边儿,腰间别一上好羊脂玉佩,就连靴子上也镶了两个翡翠。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满满散发着有钱人的气味儿。 那人一出来,压着古柔的张冼和长剑直指阿瑗的林子笙便开始满连黑线,顿时楼下四人就这么直勾勾的齐齐盯着楼上那移动的金库。 楼上男子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摇了摇头,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这这他是不是坏了人家好事… 随即大手一拍栏杆,咧嘴傻兮兮的大笑,边笑边往回走,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我醉了…各位…继续…继续…”说罢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 谁知男子才倒回去几步,身后便突然出来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一掌将其劈晕了过去。那蒙面男子眼神刚亮犀利,炯炯有神,几缕碎发飘在额前,不怒自威。 男子向下瞟了一眼,淡淡道:“绑起来丢厨房去”,声音冷硬没有丝毫感情。 张、林两人眼神一凝,迅速把古柔和阿瑗押去了后厨。 进厨房前,阿瑗扭头瞟了那男子一眼,看见他顺势踢了地上醉汉一脚,转身而去。 2.摇篮曲 - 梦剪三秋 - 子燃 柔、瑗两人被推到墙角,看见满脸油灰的古月歪倒在灶台旁,阿瑗顺势往灶台里一看,怪不得她刚才进来什么都没发现,这些人竟把他们生生塞进了灶台里! 阿瑗这样想着,便看见另一个没见过的人,抗着那醉酒大叔进来了,随即将他往地上一扔,丝毫不留情面。 一摔之下,那人竟动了动手指,看样子是早就醒了的,阿瑗也没有戳破,毕竟大家一起被抓,也算是同条船上的人。 对方三人动作麻利的将柔、瑗、醉酒大叔双手在前捆了起来,然后没有丝毫准备的,十分粗鲁用力的,将三人捆起的手向上一抬、再向后一推,连同手臂生生转到了背后! 这一猛招,饶是古柔也惊地一身冷汗,更别说那装晕的大叔了。 只听得骨节咔咔几声响,他立即两眼瞪的老大,边嚎边打滚,被对方一脚踹翻在地上,趴在墙角哼哼唧唧不敢动弹。 这帮人真是厉害,阿瑗心里嘀咕,手被捆的紧紧地根本无法动弹,从前往后这么一抡,扭伤算是小,一般人估计手臂就这么生生被折断了,估计那地上打滚的中年大叔手臂就已经脱臼了。 “人太多了,我们两两轮班吧”只听对方三人向外走去,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可对于阿瑗这种耳力极佳的人来说,寥寥几语便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倒不是说两两轮班,而是此人说话的口音! 对方操着一口大唐话,音色非常标准,但对于本土人而言,却太过生硬死板。正是这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大唐话,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阿瑗和古柔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惊异。 大唐地处东南,西有西蜀,北有后汉,三国中间夹一小国南平。这么多年来,除了西蜀跟大唐关系紧张,其他几国都比较和谐。 要说这大唐各地,各国密探肯定少不了,但对苗疆一直耿耿于怀、又深得地理优势的,除了西蜀还有谁! 他们,恐怕多半也是西蜀内线。 古柔不禁陷入沉思。 西蜀对苗疆觊觎已久,是人尽皆知的,自桓城收复之后,不仅是大唐朝廷对苗疆更加重视,派重兵驻守边境桓城,苗疆三镇自己更是暗中蓄力,随时等待接招。 敌人豪强夺取不可怕,派各种细作侵入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对苗疆之首的苗寨竟如此熟悉!细到一个小小竹马驿的当值排布都清清楚楚! 苗寨内部人员除了本土古姓,其他都是三镇各掌府的子女,满十岁便前来修习,一进苗寨,没有允许不可外出。而每个长居之人都会登记在册,多方考察,一般人是想混都混不进来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是苗寨自己出了叛徒! 想到这里,古柔不禁又是一身冷汗。 在寨子里,想要以任何方式送任何东西出来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人肯定能够自由出入或是,他根本不在苗寨。 苗寨本土古姓并不多,这一辈才五人,都是窝着不动的性子,年纪轻轻几乎不可能有这么缜密的布置,全部排除。 上一辈,人丁稀少,只剩三人,除了任顾府主母顾婵,其余二人一个是阿瑗母亲古霜槿,另一个则是苗寨灵媒古清荷,而后两人均失踪多年。 顾婵位居甚高,如若背叛,苗疆早已崩盘,排除。 槿姨,六年前江都与阿瑗分别,便杳无音信,若背叛,大可直接以苗寨蛊婆身份现身,来个里应外合便可大破苗寨,可她至今仍旧下落不明,排除。 古清荷,这个人她到不太了解,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苗寨时,古柔自己才一岁,那时候还被母亲抱在怀里,早都没什么记忆了。曾偶然听陆阿婆说起过一次,据说当年在一场冥婚中,身为掌婚灵媒的她因一时恻隐之心,擅自做主将祭品放走,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司职,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她便被赶出了苗疆。此事一直被视为苗寨大耻,多年不曾提起,外人更是不知。如果说是因此而生恨,勾结外敌,倒也不无可能。 再往上数,那一辈人,也只有三个古姓了,陆阿婆、阿郑爷爷和现任苗寨灵慧——古灵慧。这三人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前两人虽然老当益壮身子骨硬朗,但从眼底里流出的对苗寨的感情也能看出,他们是真心把苗寨当作自己家的。至于灵慧婆婆,她要叛变根本无需大费周章,直接说出来,苗疆三镇便会齐心投敌。 所以,苗寨本土人中,只有古清荷有可能叛变。除此之外,虽身处远方却跟苗寨有密切联系的,也就只有一种人了: 苗寨入世家族。 古柔默默地转了几下头,想的太久,脖子有些酸。 这可真是个*烦,入世家族这么多,有些连长辈们都不见得清楚… 古柔抬眼瞧见古月躺在对面,眼睛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眉头皱的更深了。 长姐的实力她最清楚。天生蛊女,十岁之前便由母亲亲自教导,深得真传,十岁后入了苗寨,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现在更是年轻一辈中唯一的蛊师。 长姐的实力高过自己不止一点点,连她都中招了,可见对方得是有多厉害。 古柔突然感觉有丝寒意从脚蜿蜒至上,一寸寸的侵蚀着她,像毒蛇一般的阴冷,在黑夜中吐着信子嘶嘶前行。这屋檐上方像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像诡秘的泉眼,咕咕冒着水,带着阴险,透着森凉。 古柔身子猛地一抖,肩膀一阵疼痛冷不丁的袭来。 古柔微微动了下肩膀,本想查看下自己的情况,却发现疼的更厉害,针扎一般,立马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向前倾着身子,不让自己的胳膊因靠墙而继续扭动肩膀。 隐约察觉有点不对劲,她轻轻转了转头,看向身旁阿瑗。 阿瑗正背对着她,慢慢向她移过来,她也连忙向阿瑗的方向移了一点点,两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阿瑗灵活地扭动着无名指,在古柔左手指上轻轻划动着: 有毒,肩膀。 古柔一拧眉,阿瑗手下继续: 解,静,等。 阿瑗不放心,又在古柔手里写了两个字:运气,然后画了一把大大的叉。 古柔感应到后,先是飞速瞟了眼四周,抿了抿唇,阿瑗向她投一放心的眼神后,她才迅速压下了真气,然后她清楚的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的啃啄,那感觉就像是一根在火上烤过的细针,一下一下慢慢燎过肌肤,又疼又痒,而偏偏这种疼这种痒又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躺在阿瑗身边的醉酒大叔弹了弹腿,睁开有点迷蒙的眼,从晕眩中缓了过来。他先是慢腾腾的转动了几下眼睛,打量四周环境,然后看到面前坐着的阿瑗。 “呼”醉酒大叔向阿瑗快且轻巧的吹了一口气,阿瑗立即感受到了来自身旁人的“呼唤”,狐疑的歪过点头,微低着头俯视着地上仰面躺着的人。 似乎地上的人觉得被这样俯视着,非常的不自在,他尴尬的转了转眼珠,使劲扬起下巴、缩着脑袋,企图跟阿瑗进行正常的交流。 他光动嘴不出声道:“快扶我起来!” 阿瑗一瘪嘴:“我怎么扶!”我的手也被捆着呢! 大叔又挣扎了几下道:“转过来,踹我后背啊!” 阿瑗几乎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是多想坐起来啊,躺着不舒服吗,就不能消停点儿,怪不得被抓起来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见那人正极力仰着头,抬头纹满布,特别扭曲、特别狰狞的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又好笑又辛酸。 阿瑗坐着向前移了几步,伸出脚往他背下钻,那人也使力的撑起身,两人那么一来一回的足足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人一坐起来便大舒了一口气,然后背靠墙壁,一轱辘滑到阿瑗身旁,胳膊一下撞上了阿瑗。 “嘶”碰到了伤口,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轻微骨折,阿瑗这样想着。 缓了一会儿,那人踹了踹阿瑗的腿,阿瑗转过头看他。 “谢谢啊”那人冲她做了个口型。 阿瑗僵硬的冲他笑了笑。 **** 戌时末。 她们已被足足关了两个时辰。 这期间没有一个看守进来,这里静悄悄的,没人讲话,偶尔听得外面几阵风声。 古柔肩膀的毒已经被阿瑗放出来的蛊虫吸食干净了,正静坐调理。 二人早就用真力悄悄松了绳索,一直通过掌心写字的方式交换着信息。 两人的默契是多年锻炼出来的,早在最开始阿瑗强闯厨房听到古月的呼喊时,两人就已经交流了对策。 佯装被抓,随机应变,查明真相。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步步冲着苗寨——只对苗寨人下手,其余人不管。 他们先是不知何时悄然围攻了驿站,后又假装驿夫,糊弄李昼和此时身旁的这个醉酒大叔,却没想到阿瑗和古柔两人的意外到来。 编造谎言企图蒙混过关,说明一开始对方只是想控制住目前驿站的人马,对其他苗寨人根本无从应对,在谎言识破后便立即动手,丝毫不犹豫,是怕一但有人逃脱,计划便会暴露,但应战时却不是步步杀招,说明他们要活口,他们有什么事需要提前探清楚。 此时,对面几人均是昏迷状态,水滢下落不明。一旦过了今夜,暂且不说苗寨人,肯定会有其他客人经过此处需要休息,她们只要稍微闹出点动静来,就能宣扬。 所以对对方而言,今晚是最佳时机,也是最后时机。 阿瑗和古柔两人一直安静的靠墙坐着,一言不发间已经商量清楚。 对方有了解苗寨事务的人,所以肯定知道苗寨的规矩:两人搭档,一巫一蛊。到目前为止,两人均未有一丝痕迹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一但对方猜错了两人的身份,用了不同的应敌技巧,他们就输定了,所以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目前形势对她们来说很不利,算上屋外潜伏的李昼二人,她们一方有五人可用,但还要保证四个昏迷之人的安危。 而对方,目前现过身的共四人,还不知有没有潜伏在内外的高手,他们一外家拳,一剑客,都是高手,刚才还是要留活口的打法,她们虽能站点上风,但要是对方招招往死里下手,情形就截然不同了。况且,对方四人当中,尚有一人未曾交过手,不知深浅,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那个黑衣蒙面男,言语间都可以感觉到强劲的内力… 阿瑗心里犯难,两个时辰前,她就悄悄放了蛊虫回寨子求援,这种蛊虫极小,不会轻易被发现,但就是等它到了寨子估计天都快亮了…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屋中一阵沉默,对面平躺在地上的阿羚突然哼了几声,满头大汗。被捆在身后的小手微微挣扎着,脸上神色痛苦。 阿瑗看了眼外面的看守,没有声音,只看得见两个晃动的人头。 她轻轻移到对面,跪在阿羚身旁,俯下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身前,静静听他的心跳声。跳的有些快,但并无内伤。 阿瑗又用下巴微微点了点阿羚的肩膀,观察他的脸并没有因疼痛而变色,便放下心来。用腿轻轻抬起阿羚的一侧身子,发现他并不是像她们一样的绑法。 阿瑗缓缓直起身来,盘腿最下,身旁忽然有个人撞了撞她胳膊。她一惊,回头发现是那个醉酒大叔,松了一口气,诧异的问他:“你干嘛”。 那人索性也盘腿坐下,冲她做着口型道:“这孩子只是做噩梦了”。阿瑗看着那人,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上了点柔意。 她还想说什么,却只听男子清了清嗓子,抿了抿唇,轻轻哼起了温馨的旋律。 男子粗线条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像四月的风、五月的花、六月的海,细细拂过脸颊,像春雨,像夏歌,像秋叶,像冬雪,慢慢渗进你的心间。 阿瑗怔了怔,这是,摇篮曲吗。 她记得小时候,阿娘也是哼着这样温柔的曲调哄她入睡。 每个夜晚,阿娘棉软的手都会抚上她的发间,语调温柔。她总是对她笑,笑的那样温柔,那样慈爱,不论前方的路有多崎岖。她把所有的阳光都带给了她,让她的童年没有一丝晦暗。 这样温情的曲调,没人愿意去打扰,这一刻,久违的安详。 阿羚痛苦挣扎的神情慢慢淡去了,渐渐地,睡深了。 厨房外有脚步声突然临近,有人执剑大步跨入,厉声道:“安静点!不许说话!你们两个给我坐回去!” 被这莽夫一声打断,哼唱的男子有些不悦,但也只是稍瞬即逝。 见二人并没有起身的动作,男子噌地拔出了剑,声音有些刺耳。 醉酒大叔见状,踢了阿瑗一脚,示意她跟着他。 阿瑗瞅了那执剑男子一眼,右手使剑,剑术不如刚才那位,指尖泛黑。 等一下,泛黑?阿瑗一挑眉,心道不好。 3.逆时 - 梦剪三秋 - 子燃 指尖泛黑,不是身中剧毒,就是擅用剧毒。 阿瑗有些提防此人,怕他冷不丁丢出毒物。还没站定,就见前方挡住了她和看守视线的醉酒大叔,冲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似要扑落这一室粉尘铅华。 没想到,这个糙大叔的眼睛竟生得如此好看。 双目狭长,眸子似曜石,睫毛似羽翼,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却不显阴柔媚俗。 阿瑗一时怔然,并没有关注到这位大叔眼中想要传递的信息。 只见大叔借着起身的架势,身体前倾,猛地就朝看守冲了过去,像突然暴起的猛虎,拼上了全部力气。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阶下囚也会突然反抗,生生被他撞上了肚子,顿时大痛,疾步后退,却也没能阻止住大叔的冲势,愣是从厨房门口被撞到堂前楼梯处。 咣地一声,那人被撞上楼梯硬生生将把手翻断。 这一声立马惊起了守在大堂的张冼,张冼一个箭步便冲上来,狠狠甩腿便踹开了大叔。 大叔刚才用劲过猛,收不住,直接扑在了看守身上,此时被张冼这么一踹,登时两眼冒金星的仰面躺倒在地上,缩着腿直哼哼。 而阿瑗这一侧,早在大叔英勇的冲上去时,阿瑗便提起真气挣脱了绳索,起身想去帮忙,却被身后的古柔一把拽住。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先检查他们的伤势”古柔语速飞快,不作丝毫停留,拽着阿瑗便开始查看三人的伤情。 阿瑗也立马反映过来,她们本来就是要等人家来审问或试探她们,才好知道这些人的目的,要是就这么直接冲出去了,那她们何必一开始假装被伏呢。 还是柔姐心思细致,自己太容易被他人左右了。 阿瑗蹲下来迅速进入状态,开始给安叔把脉。 三人无一例外均是内伤,尤以古月伤势最重。 古柔皱着眉细细诊断,这三人所受内伤手法虽轻重不一,但却都出自一人之手,可只知此人内功深厚,却探不出是什么功法。此时三人又昏迷不醒,实在无从下手。 阿瑗眼风一扫,发现驿夫周平衣服上耷拉着一根透明的细线。这线不似一般针线,质地上乘,极细极轻,好像一口气都能把它吹断。阿瑗轻轻的用手将它拈起收入怀中,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将线扯断。 此时张冼和林子遇已经将死尸一般瘫软的大叔架了起来,阿瑗连忙示意古柔,两人一扫地上绳索,背手一缠,佯装被缚,向后一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蹲下。 对方进来的时候,两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们,双方大眼瞪小眼儿。 眼神重叠的一瞬,两人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和犀利,而对方也看见了她们眼中的明锐和锋芒。 张冼和林子遇将大叔狠狠一甩,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就坐在了厨房内,打算随时应付各种花招。 “你们两个分开坐,隔远点儿”张冼有些嘶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手一抬,指着阿瑗和古柔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悠悠的移动着。 “快点快点!让你们坐开点!”林子遇大喝,惹得身旁张冼也是一蹙眉,微微跟他隔开了点儿距离。 这点细微的动作,阿瑗看在眼里,心想,对方内部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刚才动静那么大,也没见着黑衣蒙面男和那用剑高手,估摸着两人应该不在,如果在,就算睡着了,起码用剑的那位,也该前来巡视查看一番。那么目前是二对二,加上屋外李昼两人,带着昏迷的四人全身而退还是可能性极大的。 阿瑗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大叔,觉得这个人虽然莽撞但还是可以给她们帮忙的。 **** 亥时。 夜已深了,对方仍旧没有审讯她们的意思。 阿瑗渐渐有些睡意,轻轻打了个呵欠。她看了眼仍旧趴在地上挺尸的大叔,又飞快的扫视了下对方两人。 那个拳法厉害的汉子倒还好,双目有神的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另一个不知是用毒还是中毒的莽夫,则优哉游哉地靠着墙,眯着眼,见了周公。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阿瑗索性也靠在墙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浅睡,养精蓄锐。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瑗感觉有风吹来,不一会儿似乎有股,似有若无的、浅浅清甜香味徘徊身侧,一瞬间她好像置身在温暖的棉花当中,慢慢往下陷,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混沌,然后有种窒息感传来,不易察觉,丝丝缕缕,像一只手,温柔的拽住你,然后慢慢的把你往下拉。 不对! 阿瑗猛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地闭了气,警惕的查看四周,发现左侧最远处的窗户上有一枝细小的竹管插入,正在源源不断地出着气,一屋子暖香缭绕。 这时,她突然发现地上躺着的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正滴溜溜乱转,明显也是发现了异香,吃力的转过脑袋,将口鼻压在右肩上。 看守的两人已经睡去,他们靠窗户近,看来已经吸进了不少。 感觉到身侧的古柔在慢慢靠近,阿瑗转过头靠过去。 古柔在阿瑗的右手上飞快的写着字: 抓人,撤。 既然对方迟迟不做反应,她们再等下去就是白浪费时间了,正好两个强劲对手不在,不如趁着香味正浓,抓了对方细作,好好盘查,反正在苗寨,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实话。 阿瑗朝地上大叔努了努嘴,询问古柔他怎么办。 古柔眸光一沉,似乎不太想管他,但转念一想,她们还有四个人需要带出去,两个女孩子又要搬两个汉子,又要随时应敌,不太容易,便向阿瑗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他绳子解了。 两人盘算好,便立即动身。 古柔蹲着移到两步之隔的古月身边,陆续替四人解开了手上的绳索,正犹豫要不要现在抱起阿羚,但又怕他突然发出声响,手下还没动,便听得插了竹管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抬起了一点点,这一声响在这一室寂静中着实突兀,让人神情顿时一紧。 这边,大叔睁大了双眼,额头上有汗水流下,他抬起手努力保持静止,以便解绳索。阿瑗的手刚一摸到绳子,便听得窗户一响,惊地眼皮一跳。 三人顿时停住了一切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三双眼睛死死盯着睡去的两个看守,好像下一秒两人便会突然暴起。 但是出乎三人意料的是,两人并没有醒,三人心下一闪,这什么*,如此厉害。 地上的大叔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着胳膊使劲推阿瑗,催促她快些解绳子。阿瑗立即回神,手法迅速的扯开绳子,扶着大叔缓缓站起,揪着他向灶台边移去。 三人本来觉得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谁知那停止推动的窗户又开始向上移动,随之,一连串嘎吱嘎吱声像炮弹一样射入三人心间。 真是不怕对手有多强,就怕队友有多蠢。 阿瑗心里想,如果这个对窗户情有独钟的人是李昼,等出去了,她非得暴打之。 这边几人不住暗骂,窗外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直往上推窗户,渐渐地,一个小脑袋露出来。 一双大眼睛立刻露出来,粉团儿一样的小圆脸探进窗来,到处乱瞟。 “小雨点!”看到是自己人,大叔十分激动想也没想,下意识喊了出来,阿瑗忙捂他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 靠窗的张冼,一直深陷在香味织造的梦幻当中,一时间竟无法自拔,那一连串的嘎吱声,像天空突然响起的一阵惊雷,将温馨的梦毫不留情的打碎,可他却有些留恋。那始终不愿忘却的容颜,在时间的磨沥下已开始出现裂缝。 那声小雨点立马惊醒了他,这一刻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他的头有点疼,眼前是花的,看来是刚才那香气的症状未散。 他赶紧使劲推了把身旁的林子遇,这家伙睡得比自己还死,这下竟还没动静,张冼上去就是一巴掌,把林子遇愣是给抡醒了。 林子遇被打了一耳光也没个强烈反应,愣愣的坐在那里,看到站在中央的阿瑗和醉酒公子哥时,突然一个寒颤,腾的站起身来,下一步便飞身上去,一个银针便飞了出去。 古柔瞧见对方下了杀手,登时飞身前来,将抱起的阿羚一把塞进阿瑗怀中,并顺势将她向后一推,自己挡在了最前面。 几乎是下一秒,淬了毒的银针已逼面门。古柔一甩手,弯腰,向后一倒,瞬间运气,反手一掌向上击出,将飞在她身子上空的银针打入天花板。 大叔惊愕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若不是古柔那瞬间反手一掌,那银针现在就不是打在天花板上,而是扎在他身上了。大叔冷汗直流,被阿瑗向后一扯,吓得一颤。 “傻啊你,怎么站那儿不动。快帮忙搭把手!”阿瑗看这个大叔,刚才还挺机灵的,怎么现在突然挺在中央不动,这人高马大的就像一堵墙似的。阿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阿瑗用地上绳索飞速的把阿羚捆在自己腰间,怕待会儿对敌分神。 转眼一扫,发现对面另一人已动,登时一把按下大叔的头,借力一个筋斗翻转而下,飞手就是一把柴灰,那是她刚才顺手从灶台里捞的。 几枚银针,从刚才被按下的大叔头上飞过,擦断了几根头发,大叔顿时觉得头皮一凉。 阿瑗抱紧阿羚,飞快提起自己的速度,一个扫腿上前,直踹迷了眼的张冼。 张冼胡乱擦着眼,越擦迷的越多,便索性直接闭上眼睛,陡然忽听面前疾风一扫,当即迅速向后一跃,却咣地一声撞上窗边水缸。他一个翻身,一撩手,抓起一把水就糊到眼睛上,瞬间看见古柔抓着一根半路截下的银针向他射来。 张冼大惊,突然向下一坐,反手一推墙壁,向前一滑,呲溜一下蹿到交战中心。 “阿瑗!”古柔飞身而起,朝着林子遇的脸猛踢,一卷手拽住横梁,吊在半空中。 阿瑗怀抱阿羚,听得古柔一叫,立马会意。 趁着古柔凌空狂踢林子遇,陡然一个旋身一蹬灶台,借力,一翻身,腾空而起,双手撒开,一旋手,调动体内全部真气,向下方两人打下。在阿瑗打出那一掌的前一秒,古柔单手挂在梁上,左手运气一掌推在阿瑗背后。 一时间,两人真力合一而出。 她二人内力本就不低,合在一起功力更加惊人。 对方见此招,来不及做反应,只得硬着头皮接。双方抗衡中,屋内风气翻涌,瓶瓶罐罐霎时摔了一地,厨房烛火被风刮灭,顿时,屋内一黑。 趁此机会,古柔吊在梁上的右手一撤,拽下衣服上一颗扣子,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射。 只听啊地一声猛哼,林子遇被击中,下一波真力未曾提起,立即被弹飞,脑袋撞上水缸,顿时缸碎水涌。猛地失去一半对抗,瞬间对方另一人也不堪重负被阿瑗打飞。 这场内力拼搏终于结束。 张冼只觉内力翻涌,还来不及蓄力,便砸上了窗户,直接翻倒出去,重重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沫,不曾抬手拭血,张冼撑起身子,运起全身真力,一拳向后击去。 远方来人猝不及防,立马弓腿,旋身,向下一仰。谁知,张冼一拳未完,直直向下砸去,来人迅速一滚堪堪躲过一击。张冼一拳锤在地上,顿时尘屑飞扬,生生砸出了一个小坑。 来人迅速抽剑回击,张冼却已抽身向后一跃,飞向驿站大门口。 厨房里,林子遇脑袋砸上水缸,直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被古柔一个掌风袭来,顿时觉得胸中一闷,心中大怒。 他今天是怎么了,一个玩儿毒的人先是被那么低级的迷香迷昏了头,随后被自己下了暗毒的两个姑娘打的满地找牙?!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质疑,他那么骄傲的人,何曾遇到过这等境遇! 两只手陡然向两侧一探,一股巨大的气流迅速翻涌起来,里面冒着灼灼暗紫色气息,一个回旋,猛地一击,正对上已至面前的古柔。 他一抬眼,满眼血丝,像一层网密密麻麻的包裹着,眼珠凸起,竟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古柔一般。 阿瑗一看,大吃一惊,登时拽起地上的大叔,猛地一推道:“快走!”。那大叔瞧见这阵仗吓得赶快往厨房外蹭,但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昏迷男子挂着,根本无法加快速度。 阿瑗也无暇再顾忌什么,左手直接一甩手,将绑在身上的阿羚从前心转到了身后,右手迅速拢了拢,一切仅在刹那间。然后她飞身上前,左手运气,腕间淡黑气乍现。 尚在咫尺之间,但隔的又是那么远。阿瑗飞快调动气息,内心焦躁不安,刚才那家伙紫气乍现,她才惊觉,这是个用毒高手,明明自己早有察觉可还是没能及时做出判断。她现在特别的自责,要是柔姐被击中,那肯定要损去大半功力! 古柔被那一双眼睛震地一惊,暗自埋怨自己竟也犯了这等低级错误,低估了对手实力。那是剧毒,此人调动起了全身真力,打算一击必杀! 古柔想法刚一过脑,右手便迅速一翻,抬手就是一戳,纤细的玉指直挺挺的迎上林子遇的全力一击。 林子遇嘲讽的一笑,用手直接挡吗?不自量力! 林子遇掌出,风力逼人。古柔戳出的四指瞬时一弯,食指中指收回些许按在拇指上,露出无名指当敌。 还没接近对方掌心,古柔便觉手指灼烧疼痛,像直接扔进了火盆当中,无名指肌肤已经开始变黑,生出了暗黑细丝。当她的手与林子遇还有一线之隔时,古柔的无名指已经开始龟裂溃烂,翻出血肉,指尖上的痛,如割在心中,可古柔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狠力一推,无名指跟掌心撞在了一起。 林子遇笑了,笑的有些诡异,有些放肆,可挨上古柔手指的下一秒,他却发现从对方指尖处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那凉意像北海极冰般直入骨髓,像闪电轰然一击。 然后,他击出的所有真力顿时一滞,他好像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真力凝滞在空中一般,暗紫色的气流在停住一秒后,突然开始飞速的逆时旋转,被他掌心后的指尖所吸收。 他猛地一震,顿时想要收回真力,却发现手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无法动弹,两个弹指后,他透过自己的掌心看到了对方指尖的小虫,那小虫通体晶莹,像美玉,像水晶,像琉璃星,那么小的身子,却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啃食着他的掌心,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所透过的,是小虫咬开的血洞。 林子遇登时疯狂的扭动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么小,却那么可怕,可此时他在它面前又是那么渺小,他动弹不得,而它是睥睨众生的命运主宰。 古柔突然一抖,一股血腥气用上,被她拼命压住,慢慢的一缕血丝从她嘴角流下。这东西她根本控制不了多长时间,一直强行操控,现在有点反噬之意了。 小虫纤细的身形并没有因为吃了这么多而肿胀,但晶莹透亮的身子,却因为吸食的暗紫和血黑,而变得乌黑。古柔强行调动的内力突然后滞,她右手指尖一抖,心一颤,以指尖为中心旋转的逆时气流停住了,古柔登时一口血吐出,向后一软。 呲地一声,窗外寒光一起,没有丝毫花样,直挺挺刺入林子遇后心。 林子遇本来就一直被小虫吸食真气,魔障似的口中嗫嚅,猛地被人一剑贯穿,身子剧烈地抖了几下,他的面部肌肉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哗地张开了嘴,像泉眼一般,不住的淌出黑血粘液。 古柔一收力,小虫像被疯狂挤压一般,竟嘶鸣一声,将腹内乌黑悉数喷出,喷在林子遇脸上,登时硫磺般咕咕呲响。 小虫头朝下一卷翻了个身,冲着古柔尚且还伸在空中的手就钻去。 阿瑗在看到逆时旋转时已经惊呆,苗寨蛊王!柔姐这是在用生命冒险! 惊呆只是一秒,她立即不停息地向前冲,在古柔向后倒下的时候,一把拦住她的脖颈,向右侧一旋,古柔一个翻身趴在了阿瑗怀了。 左手顺势直接甩出,毫不犹豫,银镯嗡嗡颤抖,却无铃声,淡黑色真气包裹着整个左手。 阿瑗五指微张,抵住半空的蛊王,腕间银铃中不断有嘶嘶声传出,在真力四飞的室内,不住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宁静的对话,一瞬间就连周围的风也听了下来,想要听清着美丽的低语究竟是什么。 阿瑗的银铃中藏着另一只蛊王,自古蛊王多成对出现,并不是一雌一雄,而是一顺时一逆时。而她铃中的这只,是顺时。 4.星火 - 梦剪三秋 - 子燃 其实阿瑗心中也跟古柔当时一样,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听阿婆曾经说过这苗寨蛊王的传说罢了。 虽然她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离奇、破绽很多的传说,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此,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赌一把。赢了,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手言欢;输了,她们就全军覆没,骨头渣都不会留。 周遭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嘶嘶声不断,阿瑗额头上开始浮出薄汗,她却不敢抬手拭去,生怕这一抬手间便惊动了交涉的蛊王。 逆时似乎听懂了什么,轻轻扇了扇透明薄翼,身侧的气流又开始翻涌,阿瑗紧张的抿紧唇,注意力高度集中。 逆时调转了方向,放缓了动作,像一个乖巧的孩子,悠悠地飞回古柔指尖,一转眼,消失不见。 古柔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没什么异样,阿瑗一收掌,周围气流静了下来。 林子遇僵直的身子依靠在窗台上,头耷拉下,已面部全非。 在林子遇身后,暗夜里,青袍男子立在窗外,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轻飘扬,眼神沉毅,一如六年前江都相遇时,少年跨坐在骏马上,一手执缰绳,一手持长枪,飒爽英姿。他俯视着她,眼神凝练。 李昼,还是那个记忆中的李昼,他一直未曾变过。 半个时辰前。 驿站里疑似发生了一点小动乱,李昼二人隔得远听得不太真切。他们当时策马与钱皓汇合后便又弃了马赶回,一直守在驿站对面的密林里。 李昼知道来人不可小觑,怕惊动了对方不敢隔得太近。一连数个时辰,三人就这样悄悄潜伏着。 李昼心里知道,里面那个孩子有她自己的盘算,而他,只需要接应即可。 驿站里一阵嘈杂,李昼眼眸一扫,只见两个身影突然从房檐上窜起,朝西南而去。他眼风一掠,身旁钱皓便立即跟了上去。 格青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随时待发。他是李昼身边的一把手,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但前提是他主子是安全的。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格青突然回头示意主子,李昼一抬眼,瞧见个身穿蓝衣的孩子沿着墙边,鬼鬼祟祟地从驿站后绕到厨房窗户处。 他从怀里不知捞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扒上窗台,他个子不高,刚超出窗台一点点。李昼悉数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待什么。 半晌,那孩子垫着脚竟伸手去抬窗户,李昼微微皱眉,按在长剑上的拇指抵上了鞘口,眼神凝望。 那孩子连抬了几下,李昼身处两丈开外的林中,但觉得那嘎吱声似乎就在耳边。孩子停了动作冲里面招了招手,然后一溜烟屁颠屁颠地朝大门小跑过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里面陡然风气翻涌,李昼眼眸一闪,低沉着嗓子道:“上”,话音未落,格青噌地一下便向林外越出了一丈。 两方已交手,强劲的内力飞射,撑起的窗户被打的啪地合拢,却在下一秒被飞出的汉子撞成碎木。 格青已经到了。 李昼抚了抚剑身,一挥手,跃起,身轻如燕,足见轻点叶片,几个弹指间,便已到眼前。 透过残破的窗架,李昼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只见对方陡然运气,强劲的暗紫色气流涌动,似乎被刮一下,皮肤便会碎裂。 李昼却想也不想,噌地抽出剑,没有多余的动作,直中胸膛。 **** 这边,大叔一左一右撑着两个大男人往门口拖去,身侧一个蓝衣小子帮忙推着吕安,眼见光明就在面前了,却突然被人生生堵下。 张冼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吓地大叔浑身一哆嗦,抬腿就往后退,却因带着两个人而根本移动不了多少。 眼见张冼就要扑上来了,大叔哇地一声大叫,两臂一撒,扔下身上两个人,拖着蓝衣小子就往后厨飞奔。 一进后厨,大叔便瞧见那副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只见对方死人一般的耷拉着脸,面色灰青,身上有众多伤口,湿哒哒地挂着浓黄液体,古柔躺在阿瑗的臂弯中,抬眸紧盯前方,而阿瑗则高抬左手,抵住了一只,虫?! 大叔立马怔在了门前,身后小子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卯足了劲推他,大叔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朝前抱头乱窜。 声音仓皇失措、鬼哭狼嚎,立马惊动了地上两人。 阿瑗猛地一回头,把古柔向后推了起来,转身便向门边掠去。她一把扯过大叔,将他甩到后面,疾声道:“快带月姐出去,从窗户!”。 大叔被阿瑗猛力向后一扯,听得此句苦不堪言问:“月姐谁啊!”。 阿瑗没理他,已经蹿出厨房。只见张冼正和一灰衣男子交手,那是李昼的人。阿瑗站在厨房门外,静静观战,移动着脚步,随时备战。 张冼被格青从后一抓,后颈生生被挠出一道血印,喉头一阻。 他一顿,随即向后顺势一倒,一个旋身,随即双手撑地,一个前翻,以腿做剑,狠狠地朝格青劈了下去。格青下意识抬手以剑做抵挡,连退三步,却被对方下劈的腿弯借巧力一卷,又朝前扑了上去。 剑气划破了张冼的腿,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不是不疼,而是在这样一种紧张的对敌状态下,一旦分神,便是无穷深渊。 经历过数次血战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格青用力一划,将长剑脱离对方掌控。没有了武器,近身肉搏,他并不占优势。下一秒,格青向后一个空翻,迅速跟对方拉开一定距离。 张冼单膝跪地,虚手撑地,以静制动。 他抬眼盯住对方的同时,双耳却也在注意身后动静。 刚才翻身时,他发现那个苗疆女孩儿正站在厨房门外。此刻,一前一后,背后空门完全暴露,若来偷袭,必受牵制。 张冼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随时应对背后之人的动作。 阿瑗左手轻轻点了下裙边,一只蚂蚁似的小虫立即出现,顺着爬下,速度惊人。同时,阿瑗迅速抬起右手,在空中一绾,嗖地一声,一颗石子飞速划破空气,直逼张冼后心。 这么用力的一个动作,张冼自然看在眼里,虽觉有诈,但却不能不防。 几乎是在他旋身应对的同时,对面的格青动了。 他飞身上前,一剑刺出,没有多余的动作。 张冼躲开石子的同时,企图向上一跃,腿弯处却猛地一痛,顿时一身冷汗。他用力不足,身子没有腾起多高,恰巧迎上格青那一剑。 张冼也是个应变极快之人,他迅速向后一仰,倒在了长桌上,双手一挥,借力向后一滑,身子一转踢落一处烛台。 烛台飞出,撞在堂柱上,白色软蜡断成两节,落地几乎下一瞬,便引燃了垂丝璎珞。先是一小团光亮,进而逐渐扩散,火情顺势而上,像一条长龙腾飞而起,迅速蔓延开来。 落地的张冼双腿微麻,有些僵硬,但这等困难丝毫挡不住他强烈的求生意识,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张冼回手就是两个半月飞镖,一个直射格青面门,一个飞逼阿瑗眉宇。 那飞镖看似圆润光滑,实则锋利无比,边角伸出小爪,小爪带有倒勾,倒勾淬了林子遇的怪毒,两面中心各设一拇指盖大小的明镜,飞射而出,借着灯火反射,刺人双眼。 这种飞镖,产自南平泽雅湿地一带,他身上向来只带三枚,最后关头用以保命,万不得已他断然不会使用。 因为一旦使用,所谓的身份,也就毫无疑问的袒露在大家眼前了。 张冼趁此空档,一把抓住扶梯把手,借力一个横跨,转至扶梯下,又借力一旋,头也不会的直闯后门。 格青和阿瑗直觉眼前明光一晃,风声赫然撕破长空,仓忙应付堪堪避过,但听咣地一声,后门被撞开,眼前除了惊人火势,再无他人。 阿瑗立马冲上前去,拉起地上被大叔丢下的吕安和周平,一团暗影呼地罩下,夹杂着浓浓烟火气,阿瑗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只听斯拉一声,一道寒光顿时劈裂掉落的火团。 李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拉起地上的吕安,架在肩上,匆匆喊道:“她们已经安全了,快走!”说话同时,一旁周平也已被格青带走。 阿瑗回头扫视一眼后门,迅速抽身离开。 5.月歌 - 梦剪三秋 - 子燃 长宁二年九月初三,苗疆东北部竹马驿的一场大火,终于燃净了所有的空气,缓缓揭开了那层黝黑恶臭的幕布。也是这一场大火,终于将苗疆推上了前沿。 多年后,当人们再次审视南唐之乱时,皆惊叹于这场大火的连带效应,殊不知这一切只是个意外——一个汉子,迫于求生,踢翻了烛台,仅此而已。可能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当年不经意之间的一个小小举动,搅动了整个大陆的血雨腥风。 这只是一个开端,却不是开始。 众人瘫坐在驿站对面的密林里,望着已然熊熊大火的房屋,心思各异。 古柔靠坐在阿瑗怀里,慢慢调息着,吕、周、月、羚四人依旧没有醒来,古滢不知所踪。大叔带着小雨点坐在另一边,嘀嘀咕咕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李昼低低吩咐了格青几句,随后格青转眼不见了踪影。 古柔慢慢直起身子,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刚才林子遇的毒掌伤她不浅,但好在毒素大多都被蛊王吸收了,她受的单纯是内伤,还需要慢慢调理。 “姑娘身手真俊,实在佩服佩服~”阿瑗一脸狐疑,看着突然蹲到她二人旁,一脸谄笑的李昼,仿佛刚才窗里窗外的那个凝视只是假象,而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古柔也不理他,他就杵那儿呵呵笑,伸手就摸上了古柔的手腕。 还没搭上,古柔不动声色间手腕一翻,一转,便挪地远远的,还顺手狠狠拍了下李昼的爪子。 “你功夫也不赖”古柔眼瞟都不瞟他一下,淡淡答道。 李昼缩回手,边揉边乐呵,又道:“那哪儿能比的上姑娘呢,你内功了得~” “你剑法了得”古柔微微瞟了瞟眼睛,语气平静。 “你蛊术了得”李昼笑呵呵,继续。 “你轻功了得”古柔转过眼,笑眼盈盈。 “你应变了得”李昼笑意更甚。 “谢谢”古柔停顿些许,笑着,缓缓吐出两个字。 “嗯…不客气”李昼也停顿些许,抛了个媚眼儿,轻快回道。 第一局,平手。 “姑娘哪里人啊?”李昼一脸天真。 “苗疆巫蛊,名动天下。你是哪里人啊”古柔答非所问,眉眼弯弯。言外之意是,这天底下,会巫蛊之术者多是苗疆人,整个大陆人尽皆知,就连妇孺儿童都清楚。这是嘲笑李昼不会察言观色、孤陋寡闻。 “祖籍濠州,现居江宁”李昼假装没听懂古柔的言外之意,认真的回答道。 “江宁是个好地方,江宁的人都这样天真懵懂吗”古柔佯装思索,这是嘲笑李昼愚笨。 “到是都跟我一样英俊潇洒呢~姑娘应该多出去看看,偏居小镇,待久了会得病的”李昼微微扬了扬头,眸若灿星。这是暗讽古柔见识短浅。反击。 古柔盈盈一笑,“公子贵姓啊”。 “他姓李,叫李昼,字闲之!三月二十六日生,今年二…”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字字珠玑,却暗藏刀锋,也不知谁得罪了谁,刚认识就杠起来了,跟天生有仇一样。 一旁阿瑗终于受不了,泼水似的想要将李昼的信息一股脑儿倾盆倒出。 “哎哟,小瑗儿呀,你不要这么直接的嘛,柔姐姐会害羞的~”阿瑗还没嚷嚷完,李昼便打断,声音委婉悠长,似水柔情,可听在阿瑗耳里却着实有些发麻。阿瑗不自禁地呲牙蹙眉。 古柔到也不理会李昼恶心的声音,微皱了眉,又舒展开,做恍然大悟状,道:“哦,难怪呢。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地,太子殿下自然是瞧不上的了。不过…”古柔故意将语音拖长,“您的排场还真是大哟,一来,就是一场大火~见面礼跟您的人一样,到也是独特的很呢…” 古柔扬起头直视着李昼,柳眉微挑道:“我,古柔,跟您比,年龄还小,称不起姐姐”。 话至尾音,语意森凉,满满嘲讽,满满敌意。 古柔整句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直讽李昼武功高强,却不出手制敌。对方逃走到也罢了,若是他能提早抬抬他金贵的手指,起码不至于让整座竹马驿烧掉。 空有一身本领在身,却处之泰然,坐视不管到这个程度,着实让人心生反感,况且他还是一国太子。 这几年来,苗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处处暗藏危机,各种国内外势力错综复杂,盘踞于此。苗疆虽归属大唐,但早已跟当局达成共识,一直自主管治,只要不涉及国家利益、边境纠纷,朝廷一般不会插手。 可现如今,一场大火,竹马驿被烧,无疑是将苗疆问题摆在了明面上,供人指手画脚、品头论足。这不仅关乎苗疆自治局势,也会影响到大唐正在修订的律法政策,更会改变其他国家对于苗疆归属问题一直以来的看法和心态。 小小驿站,是通往月岐山苗疆古寨的最后一道屏障,而一场火,终将苗寨暴露于世人眼中。 李昼沉默不语,两人注视着对方。 “呲”一声冰冷的利剑从剑鞘中猛然抽出,顿时划破这紧张过后短暂的安闲,空气中突然弥漫开森森寒意。 钱皓一回来,就听见古柔对他主子调侃嘲笑。在他的心里,主子是世界上最聪明最神勇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有他的道理的,谁要是敢出言不逊、挑战权威,那就是跟他钱皓过不去! 说是迟,那是快,钱皓还未近身,长剑便已出鞘。 空气瞬间就凝滞了。 阿瑗眸光一闪,虽面不改色,实则心里已经砰砰直跳了。他虽跟李昼相识多年,大体了解他的性格,但人家毕竟是一国太子,被人这样明嘲暗讽的,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可说这些话的人又偏偏是柔姐,让她实在左右为难。 阿瑗瞧了瞧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柔情微减,真是怕下一秒咱这自己人就要打起来了。 李昼怔了会儿,马上又恢复了笑意,盯着对面古柔的眼睛,头也不转,直直说道:“诶,把剑放下,自己人还舞刀弄枪的,让人看了多笑话”。 “我们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旁树下的大叔立马识趣地转过头去,还作势塞住耳朵,小雨点也忙照做,两人动作一致,有些好笑。 见钱皓还没有放下的意思,一边格青立马上前一步,将钱皓执剑的手狠狠按下,瞪了他一眼。这孩子,还是不懂主子的心,做事虎头虎脑的。 “柔姐,你去靠着休息一会儿吧,等寨子里来人了,还得有一阵忙呢”阿瑗轻声对古柔说,柔姐今天怎么了,见了李昼俩人就一阵呛,再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古柔应了一声,自顾自地站起身走到古月旁坐了下去。 月夜冷清,密林潇潇。 他们没有生火,保不准对方会不会带着另一批人去而复返,还是谨慎为妙。 钱皓一回来就报告了刚才的事,他一路跟着那两个人朝北而去,两人轻功极好,他不敢靠地太近,直到对方闪身进了一片密林,他才停了脚步。 疑心对方有诈,他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却发现早已不见踪影。 “北边?”阿瑗疑惑,“真的是南平人吗?” 李昼摇头,揉了揉眼,还是刚才那副跟古柔对话的腔调:“小瑗儿啊,不要想的那么简单嘛,人家只不过是拿个飞镖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的呀。” 说罢,瞅了瞅阿瑗又道:“你看,你不也穿着一身苗装,可你是苗疆人吗?” 阿瑗转念一想,也对,若是这么简单就让人知晓了身份,这个探子也是够不称职的了。不过,这为何要嫁祸南平呢?南平向来倡导和气成事,大同为上,虽为小国,却百年安详,南平历任国主周旋于各国之间,也是毫不逊色。 李昼像是懂读心术一般,身子前倾,双臂撑在腿上,扭头看阿瑗道:“是不是嫁祸我就不知道了,小瑗儿,你也不要多想,这些个事嘛,你如实告诉寨子长辈即可,至于到底如何处理,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交给那些聪明人就够了”说完,李昼哈哈一笑。 那一脸笑容,映在月光剪影里,柔和明亮,像远方的灯,缥缈却真实。 六年里,两人一直以书信保持联络,信里的那个人就像师长一样,总能在你疑惑为难时,一语道破天机,为你指明方向。如今一朝见面,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一样,可却又有哪里不再一样。 两个人相处的很自然,还像通信时自在无拘束。 “这么多年没见,你当了太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总是一副笑脸相迎的,好不习惯”阿瑗撇撇嘴,转眼看他。 李昼一挑眉,看稀奇似的看着阿瑗,好笑地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嘛,没怎么变哟,再说太子也不好当的呀,你喜欢要不你来当好了”李昼两手一摊,耸着肩,一副不以为意。 估计全天下也就他李昼敢这么说了,多少人都觊觎这个位置,也就他不在乎。要是喜欢就能当,那估计早没他什么事儿了。 李昼呵呵笑道:“笑脸相迎有什么不好,显得我比较和气比较温柔的嘛,有什么不习惯的,咱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习惯啊”边说着,李昼还轻轻推搡着阿瑗,一副娇羞模样,临了还甩一个媚眼当头砸下。 阿瑗当即被砸地晕乎乎的,躲躲闪闪的打开李昼揪着紧紧地手,还往旁移开了一步距离,盯着他,就跟盯着一个傻子一样。 “你难道不急着回宫吗,怎么还顺道来看我,反正在江宁迟早是要见的嘛”阿瑗一脸疑惑看着李昼相貌平平的脸。 “你又没告诉过我你要回江宁,这一过又不知道多久再见,反正顺路就来咯”李昼向后一靠,双手相叠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 “回就回吧,诶你还没去过江宁的吧,回头带你吃好吃的啊!”李昼又飞来一个媚眼儿。 阿瑗当即一皱鼻,缩着脖子道:“这回我去江宁是长住,估计一时半伙也不会回苗疆了”。 “那感情好,正好我也长住,一时半伙也不回锦州了。那以后在江宁,你就跟着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李昼没心没肺、豪情万丈,就差没把金银珠宝直接都塞给阿瑗了。 阿瑗瞬间朝他挪了挪,仰着脸问:“你不回锦州了啊,你终于开始享受你的贵族生活了~”。 李昼伸手一把搂过阿瑗的肩,十分自然,翘着二郎腿,十分大爷地道:“哼,我什么时候没有享受了?人嘛,就是要懂得享受的,要不然这一天天地得多无趣儿啊,你说是不是~”。 阿瑗手一掐,拧了一把李昼腰间的肉,笑盈盈地道:“是是是,就数你最会享受了,以后在江宁要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可就直接扔出你的名号了啊”。 李昼腰间一痛,向后一缩,拧着眉,哀嚎道:“小瑗儿,你下手就没轻没重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外面这么多姑娘呢,我就惦记着你,再瞧瞧你,多没良心啊”说着还假装抬起袖子擦了把小泪。 阿瑗失笑无语。 一旁隔得老远的钱皓瞅了瞅两人,捅了下格青道:“青哥,你说那是不是咱未来的太子妃啊”,钱皓瞪着俩大眼睛,边说还边努嘴。 格青瞟了一眼,淡然道:“管好你自己吧,主子的事你少瞎操心”,钱皓瞥了瞥嘴,却又听格青不慌不忙道:“不过…这也说不准”。 钱皓一听立马来了兴致,继续问道:“怎么说?我看啊,主子可是很少待哪个姑娘这么好的” “那你倒是说,主子对哪个姑娘不好”格青双臂抱胸靠着树。 钱皓在脑中努力的搜寻了一番,还真没想出来,挠了挠头:“还真是,主子对谁都挺好的…” 格青看了满脸疑问的钱皓一眼,慢悠悠走上来,搂着他肩膀道:“所以说嘛,你小子就不要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练练功,我看你最近就是太闲,是不是要回江宁了,心思都飞了吧!” “没有,我这不是关心主子吗,主子常年出征在外的,也老大不小了,咱府中可一直缺一位女主人呢!青哥,难道你就不好奇不期待吗?”钱皓拽着格青的胳膊,两眼放光。 格青抡起胳膊使劲摁了把钱皓的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还越来越起劲了是吧,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钱皓一痛,瘪着嘴咕囔着朝树林深处走去。 格青回头看了眼两人,月色下,他们彼此之间靠地很近,偶尔轻笑,偶尔低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格青不知道两人有过什么样的交集,发生过怎样一段故事,但就这么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看的出来,主子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儿。 多年的浴血奋战,从前线到后方,无时不刻,每根弦都是紧绷的,但格青感觉的出来,此刻的氛围是轻松的,宁静的。 6.预思 - 梦剪三秋 - 子燃 苗寨正东,石室。 一身穿牙色衣裙的女子端坐于地,双眼直视前方石壁,无神无光,宛若黑洞死水。 女子面前躺着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男子身穿灰黑苗装,脸色惨白,两眼紧闭,毫无生气。 女子托住男子软若无骨的手臂,真气流转,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不一会儿,女子额头便冒出细汗。 整个石室仿佛与世隔绝般沉静,就连空气好像都静止了。 咔嚓一声,机关摁动,石门应声而开,一年迈的妇人款款而来。 只见老妇一身墨泼色长袍,内衬乌青苗装,胸前挂暗金纹符银压领,腰系青竹小篓。左腕内侧经脉处,一只浓黑毒蝎若隐若现 ——那是苗疆身份的象征,是古老血脉的延续。 古灵慧,古家灵慧,苗寨每一代掌门人的称号。 老妇停在门口三步之处,双眼微眯,盯着面前女子,静默等待。 岁月刻下的痕迹,丝毫无法掩盖住老人耀眼的光芒。 一瞬间石室内更加森凉。 跪坐的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那眼中仿佛有云和月,沧桑迷蒙,无波无澜,像雾中雪,像林间夜。 女子放下男子的手臂,转身面向老妇,薄唇微张,道:“婆婆,此人名叫林子遇,从小练毒,性格诡然傲慢。从属一蒙面男子,自相识起,从未一睹其真容。那人,会巫术,且极为高深,熟悉苗寨大小事务,却并非寨中之人。他们的行动是蓄谋已久的,且近期还会有所动作。” 灵慧朝女子走来,看着地上的男子,若有所思。 女子起身继续道:“刚才幻象中...还出现了阿瑗。她和黑衣男子拔剑相向,从环境衣着来看,二人并不在苗疆境内。在将来,他们之间极有可能还会有所瓜葛。所以,我建议可以从阿瑗这边入手,让她多加防范。” 听着女子这样说,灵慧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还有…”女子还有话没说完,但却有些犹豫,“水滢…已经遇害了…对方直接用的化骨散…所以我们一点儿痕迹也找不到...”。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了,灵慧有一瞬间的出神。 那孩子才十五岁吧,从桓城来没几年,就出了这等事... 世间最痛也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良久,古灵慧背着手,沉声道:“廿鱼,跟桓城那边知会声吧,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请那边务必珍重。然后,让阿瑗来一趟。” “好”古廿鱼轻轻回道,转身离去。 她在苗寨待了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死人,悲痛了,大哭了,也就过去了。不是她冷漠,而是毕竟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 剪不断,理还乱。 她一直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但如今水滢的死却让她隐隐不安,好像老天给你砸下一个闷雷,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在未来一段时间,身边还会有更多的人相继离去。 古廿鱼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 苗寨的清晨还静悄悄的,但已有烟火气息,饭香从三三两两的小楼木窗中飘出,让这一方世外桃源变的更生动可爱。 阿瑗今天不用再往山谷密林里跑,便穿了一身长裙,色彩较为艳丽,一套修身上衣,广袖,显得双臂更加柔弱,左腕一个银镯,右腕随意缠着黑色布条,颈间挂着银压领,斜跨一同色小布包。长发披散,于左右各取一撮织出简单的编发,三两银饰种于发间,耳上戴一小巧银铛,越显清秀。 瑗、采两人来到灵慧婆婆居处时,议事长老们早已散去。 二人刚踏上竹梯,便看见牙色衣裙的古廿鱼迎面翩翩而来。 在阿瑗眼中,这位廿鱼姐姐简直就是仙女一般的存在,待人亲善不说,气质更是高雅出众,就像一株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仿佛与世隔绝,不沾人间烟火,往那一站,自带仙气。 再加上特殊的身份——预思,更是为她拢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古廿鱼一出门便看见急忙赶来的两人,脸色柔和道:“阿瑗,我刚想找你呢,灵慧婆婆在里面,你快去瞧瞧”古廿鱼玉指向后一伸,冲她眨了眨眼睛。 虽寥寥数语,阿瑗却从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一颗扑通扑通的心突然就放下来了。 不是水滢姐就好。 阿瑗轻轻舒了口气。 古廿鱼走过来直接拉起阿采的手,轻轻拽着她,声音细腻温和,道:“师叔刚还在跟我念叨着你呢,我正好要去他那一趟,还不快跟我走!” 阿采一听师傅在找她,立马吓地一瞪眼,拉着古廿鱼的手就走,临了还不忘回头冲阿瑗努了努嘴。 阿瑗一上楼,便看见灵慧婆婆从里屋出来,手中拿一方木盒。阿瑗走进去,张了张嘴,话还没问出来,便听得对方说: “阿瑗,可是要回江宁了?” 阿瑗一愣,话到嘴边生生被噎住,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古灵慧看了阿瑗一眼,面带笑容,一展衣袍,坐下。 阿瑗犹豫了一会儿,抿唇,缓缓道:“嗯,可能过一段时间吧,跟我二哥一道回去…” “那你把这木盒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古灵慧将小盒推至阿瑗面前,示意她打开。 阿瑗有些好奇,拨动暗扣,只见盒中放着三件小物: 药丸、白瓷小瓶、青螺黛? 看着这三样物什,阿瑗不禁感到疑惑,抬眼看向灵慧婆婆。 古灵慧伸手把盒子一关,笑道:“你马上要十五了,这算我提前送你的及笄之礼。瓶中装的是蔻丹海棠,不贵重,但你以后肯定是用的着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啊,就该多打扮打扮,本来底子就不差” 。 阿瑗看着灵慧婆婆,不禁感叹,岁月在她身上当真是没舍得留下痕迹,那一举一动淡定从容,言谈间不掩芳华。 “不过,这些东西具体怎么用,还得看你自己”。 古灵慧说完喝了口清茶,又道:“阿瑗,前天你也忙了一晚,我就长话短说了。竹马驿一事可大可小,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受伤的几个孩子都会没事的。” 阿瑗咬了下嘴唇,还是没忍住,道:“我主要是担心…” “你不用担心”古灵慧再次打断她,“有些人,命中注定该遭此劫难,渡过了,便会更进一步。这点,你得相信你的朋友们。” 阿瑗不说话了,她至始至终都相信水滢姐不会有事,可依旧怕最终是不好的结果传来。 古灵慧似乎看懂了她,缓缓道:“只要你自己坚定便好,又何必去管事情到底如何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接不接受不是看别人,而是靠自己。现在,你更应该去关注另一个重要的人。” “谁?”阿瑗问道。 古灵慧看了她一眼,吐出一个字:“你”。 “我?”阿瑗惊讶,有些不可思议。 “前日你们带回来的那个男子,你可还记得,据说他还是个用毒高手”。 阿瑗点了点头,回想起前天竹马驿大火,她逃出火场前,临时又折回厨房,将不省人事的男子拖了出来。 那时他还有一口气。 “我想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们总可以知道些原委。”阿瑗娓娓道来。 “对,没错,所以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古灵慧盯着阿瑗,瞳孔散发着奇异的色彩。 阿瑗静静的等着灵慧婆婆继续说下去。 “你们未来还会相见,在江宁。”古灵慧一字一句缓缓说出。 阿瑗半晌没说话,转而像梦呓般轻声道:“他…寨子里真的有他的同伙?” 阿瑗声音中透着些不可置信,眼睛睁地有些大。 她也算是从小在这长大了,苗寨在她的印象里就像世外桃源,她觉得安宁平静,就连泼皮争斗她也没见过。她有点不敢想象,宁静下竟一直潜伏着未知的逆鳞。 她不敢想象,在未来,这片净土终会被敲碎。 “阿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的想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古灵慧笑了,“不过,我们也并没有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实质性的信息,不能确定谁是内应。现在唯一的可能,便是日后的江宁了。” 阿瑗沉默,如果这段时间还没能找出内应是谁,那么所有的重担就等同于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古灵慧读懂了她的心思,舒了一口气道:“阿瑗,这也只是可能罢了,现在每一天发生的事都会影响未来,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在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有条件,这个盒子一定要带在身边。这…还是霜槿当年第一次去江宁带回来给我的…”。 听到最后一句,阿瑗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一连听到好多跟阿娘有关的事。原来她一度试图询问时,从来没有人回答她,就像是所有人的禁忌。可现在呢,总会有人企图用阿娘的事牵引她、催促她一步步走向漩涡中心。 她年龄小,但她不傻。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她仍旧还会因为阿娘的事而喜而哀而怒而惧,但她还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她知道灵慧婆婆这个时候提起阿娘,只不过是为了再度强调盒子的重要性罢了。 阿瑗这样想着,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将盒子紧了紧,道:“婆婆您放心吧,我会随身携带的。我,可以看下那无头吗…”。 古灵慧瞧了阿瑗一眼,顿了顿,转身朝里屋走去,复而又扭头,冲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阿瑗道:“孩子,我说过,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聪明会很累…” 阿瑗没说话,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跟我来吧”。 **** 今天天气大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重重枝丫,洒落一地琉璃。 郭钰扶着沈东榆漫步在光影中,阳光温暖,和煦轻柔。 郭钰看着妻子的侧脸,两人笼罩在暖纱中,感觉有些不真实。 自从东榆身患顽疾后,整日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卧在病榻上,病情一直未曾好转过。 那段时间他真真是身心俱疲,眼见着东榆终日受罪、日渐消瘦,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无时不刻不痛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她。 东榆就像他的阳光。人没有了阳光,便只能终日沉浸在黑暗之中,成为行尸走肉。 他甚至想过,如果东榆就这么走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 沈东榆感受到了丈夫的目光,转头看去,瞧着他眉头微蹙,神色愧疚,她一阵心痛。 沈东榆抬手轻轻抚上丈夫眉心,有些冰凉的手指触及皮肤,让郭钰一怔回过神来。 “怎么了?”郭钰柔声道。 “子怀,你要少皱眉,会变老的...”沈东榆声音细细,有气无力。 郭钰看着妻子的模样,失笑道:“老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沈东榆收回手,拽着斗篷,眼睛亮晶晶的,像一颗琥珀。 “那可不”东榆轻轻笑起来,两眼弯弯,白净的脸上多了丝温度。 郭钰替她紧了紧斗篷,揽着她道:“你不要我了,我就天天缠着你...” “谁不要我二哥了?!” 阿瑗从两人身后突然冒出来,身着苗装,腰间银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让人一扫烦恼。 “东榆姐,你不要二哥了?”阿瑗牵着裙角,蹦蹦跳跳绕到沈东榆一侧,挽着她的胳膊,笑着问。 沈东榆瞟了她一眼,故作烦恼道:“有你在,我怎么敢不要他”。 阿瑗一听,睁大眼睛,嘟着嘴:“东榆姐,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啊,我可是你这边儿的呢!你要是不要我二哥了,那我岂不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哈哈”阿瑗笑声爽朗。 “看到没,你可是有个很强劲的竞争对手呢!要是你惹我生气了,我可是要找瑗儿的!”沈东榆好笑地冲郭钰说。 郭钰也立即附和道:“不敢,不敢,我们家瑗儿那多厉害啊,我可惹不起!”。 阿瑗一听,翻了个白眼儿,抿着嘴无语道:“你们俩真是妇唱夫随...”。 阿瑗放下手,远远地便看到陆阿婆住处外的宝石,笑着就跑过去了。 宝石是陆阿婆养的一只小白狗,眼睛黑灿灿的,像颗耀眼的宝石,遂称其宝石。 只见宝石趴在树荫下,正在小憩,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悠悠睁开大眼睛,四处张望,突然锁定目标,抬起小腿儿,蹭蹭蹭地朝阿瑗跑来。 “宝石!”阿瑗一把抱起朝她奔来的小白狗,胡乱揉了揉他的毛,笑眼盈盈。 郭钰看着眼前的瑗儿,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他带着她在小山上放纸鸢。午后的阳光跟现在一样柔和,小姑娘就这样沐浴在温暖之中,言笑晏晏。 五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事,郭钰始终怕她有心结,怕她独在异乡变得不再开朗。 但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 她始终还是那个小姑娘,那个她心尖上的小姑娘。 陆阿婆从木楼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盆骨头,左手叉腰,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叽叽喳喳的,话多。哎!别把他揉脏了,刚洗过澡的!” 阿瑗佯装没听见,兜着宝石两只前爪转圈。 陆阿婆看到随后跟来的郭钰、沈东榆夫妇俩,把盆搁在地上,在围裙上抹了抹油渍,笑道:“东榆啊,身体现在好多了吧,吃过早饭没?来,我这儿啊正好做了仙果粥,还是热乎的!” 沈东榆笑着回道:“好呀,我们俩正好没吃早饭!多亏了阿婆,我现在好多了~我们在这打扰这么长时间了,也挺过意不去的。”说罢看了眼郭钰。 郭钰继续道:“多亏您,东榆才能恢复地这么快,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可别这么说,我与你们父亲也是旧相识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不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不言谢。” 陆阿婆捞出一根大骨头扔出去,宝石鼻子一动,身子一缩,立即挣脱阿瑗魔掌,叼着美味大餐嘚嘚跑远。 阿瑗跑到阿婆身侧,挽着胳膊道:“哼,阿婆你也太偏心了吧,也不问我吃早饭了没”。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哪里偏心了,就知道你没吃饭,做好了等着你的!” “嘿嘿,阿婆最好了”阿瑗靠在陆阿婆肩膀上,满心欢喜。 陆阿婆身子骨很硬朗,虽年过花甲,仍旧腿脚便利,举手投足间不减当年风采。 据说她当年也是苗疆巫师中的佼佼者,修习多年后,走上了从医这条路,自此苗疆多了一个妙手回春、能起死回生的巫医,声名事迹传颂江湖多年,桃李满天下。 所以有才能的人总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能有所作为。 7.午夜梦回(番外) - 梦剪三秋 - 子燃 她又做梦了。 阿瑗躺在床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头顶床幔,怔怔出神。 窗外天色朦胧,已有些亮意,像一方染料轻轻晕开了浓密黑夜,偶尔听得几声鸡鸣声。 丑时了。 她撑着床直起身,风一吹,背后凉凉地,一个激灵,立马回了神。 习惯性的摸了摸左手手腕间的银镯,银镯很细,如两股银线缠绕而成,分两处交织纽成结,一结处系有二银铃,银铃精巧,腕起而铃不响;另一结处隐约有暗纹,刻二字,光影明暗,细看而字不清。 很别致的镯子。 阿瑗掀起被角翻身下了床,她又做梦了,梦见的是六年前润州梨园的那个青衣少年。 时光荏苒,这么多年过去,这竟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真实的梦见他。那些仅留存在回忆中的碎片慢慢堆叠成了一个梦,那是一个锦绣凋零的梦,一个毫无色彩的梦。 梦起时,她才九岁。 **** 光德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润州西,梨园。 子时。 郭瑗一个人跪在灵堂前,静静的,双眼无神,盯着厅前大大的奠字,白色孝布飞舞着,风有些大。 她瘪了瘪嘴,咬了下嘴唇,眼睛开始到处乱转。 桌上的白烛跳的有些放肆,她抱了抱胳膊,感觉有些冷。 门咯吱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郭瑗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略显僵硬的回过头。 门没动,门外是黑夜。 郭瑗睁大眼睛,企图看清黑夜里的东西,然而似乎并无活物。 她转过头,坐在腿上,双手搭在膝上,低着头,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诡异的事。 母亲是苗疆人,她从小在苗寨长大,习巫蛊之术,胆子也很大,最不怕的就是所谓鬼神之说。但是现在她一个人身处灵堂,爹娘不在身边,长夜漫漫,对周遭的未知,难免有些害怕。特别是刚才那一声门响,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快速的挑动了她心中的惊恐之弦。 郭瑗双手合十,抵着下巴,不住向前倾身,像个不倒翁,心中暗道:“祖父啊,您大人有大量,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您不让我和阿娘进门,不进就是,您可千万别在今晚显灵…”她闭着双眼,一直咬着唇。 正当此时,门又是一声脆响,郭瑗瞪大双眼,猛地回头,一颗石子立即射了过来打在她脑门上,砸地她向后一仰。 郭瑗当即揉了揉微红的额头,撑地起身,小跑到门后,以门作掩护,向外四处小心张望。她不知道是谁,谁会这么无聊,大晚上的不睡觉来砸她,又不露面,想干什么? 她抓着门框的手腕上银光一闪,两个小巧的银铃碰撞着,却没发出声。 叮地一声,又是一颗石子,打中了她腕上的银镯,引得一声玲珑清悦,像小桥流水,像林间黄莺,声音好听的让人有些沉醉,刹那间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一声便让人脑间一空。 郭瑗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摸了摸银镯,确认没有损坏,才舒了一口气。眼睛却一亮,左手翻转,一运气,银镯四周登时拢上一层薄气,渐渐开始变黑,却是极淡的黑色,像清水中无意间滴落的一点墨香,一瞬便四散开去。掌心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移动,顺着食指环绕前进,慢慢地爬上了指尖,是一只黑色小虫。 虫身极小,身旁还长着一对透明的薄翼,头顶触角生得极长,生生有小瑗儿食指指甲盖儿那么长,却只有一根,长在左侧,身材比例特别奇怪。郭瑗的手不动,它也不动。 她想教训教训那个黑暗中频频偷袭她的人,让她尝尝苗疆蛊虫的滋味,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傻子。 外面的人一直没有动静,郭瑗以动制静,食指微微翘起的手缓缓伸出,抓上门框,心中算盘早都打好,只要那人石子一射,她指尖蛊虫便能通过空气中瞬间变化的细小气流判断出那人大致所在,不刻便能悄悄地飞过去,咬伤对方的手。 郭瑗自诩还是很善良的,她养的蛊虫向来不会重伤他人。她心中乐呵呵的,打算听那人杀猪般的嚎叫。 就在两方对峙,一方已采取行动之间,右侧回廊突然传出脚步声,此人步伐比较重,并不是练武之人,应该是某个巡夜仆役。 郭瑗听着将近的步伐,收了手,转身蹲在门后,一动不动,看着灵堂前空无一人的垫子,她暗道不好,正打算跑过去跪下,却听得那脚步声一顿,然后陡的一转,硬生生地转了方向,消失不见。 “咦”郭瑗心中无数个问号,灵堂旁的回廊是一通直路,没有岔口,按照那脚步声远近判断,肯定是要经过灵堂正门的。 郭瑗不得其解。 **** 丑时。 郭瑗听那脚步声消失,便也不去多想,趴在门后听了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难道那人走了? 她伸出左手,一弹食指,指尖黑虫飞了出去,又顺势一翻手,掌心朝下,腕间一股淡色真力环绕,伴随其间的是一声空灵的铃声,短促又绵长,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一瞬间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郭瑗靠在门后静静的等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只听一声极轻极细的抽气声在门前不远的石狮子后传来。 “嘶” 那人声一出,郭瑗便探出头,向那小跑过去,却发现空无一人。随后眼角瞥到一团黑影,在回廊下草丛中躲闪,正朝后院跑去。 郭瑗回头看了看,灵堂正门大开,厅前景象一览无余,又瞟了瞟周围似乎没人,转身回去轻轻关上了灵堂大门,然后顺着左侧回廊轻轻跑去,转弯后,一翻身跳到草丛中,回廊下的水流潺潺蠕动,像静止一般,草丛间传来一股雨后泥土的清香。 郭瑗运气,左手又爬出一个黑色小虫,这小虫跟刚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长的有些奇怪的触角生在右侧。 那小虫站在郭瑗指尖,触角扭动了几下,薄薄的双翼划动空气,牵引着她的左手,朝前飞去。 郭瑗跟着小虫穿过西廊门洞,绕过花圃,来到后院一间小房,上面写着“清谢居”。 好奇怪的名字,郭瑗一撇嘴,冷不防听到屋内有人在说话。 她矮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蹲到清谢居左侧窗下,靠着墙,长大耳朵偷听。 “我听说老爷子给了她血玉镯子”一声音略显低沉沙哑的女声传来。听声音大概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不是她。 “亲手给的?”另一声音稍微清秀的女子似乎有些惊讶,尾音上扬。三十出头岁,嗯,也不是她。 “怎么可能,听说给了老大,让老大给她”妇人甲声音里略带鄙夷; “那这老爷子也算是私下承认了她,她到也厉害,生个女儿都能混进郭府”妇人乙有些羡慕; 郭瑗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心道刚才那人既然不在,她才懒得听妇人嚼舌根,正打算离开却听得一个名字,脚下一怔,当即一动不动继续听下去。 “你也不看看她古霜槿是谁啊,苗疆女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热情奔放,追个男人那还不手到擒来。不过这郭家老大也是倒霉,好好的前途,就被一个小妖精给毁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父子决裂,被人耻笑”妇人甲没好气的说道,倒像是真为那郭家老大担心; “幸好你当时没有坚持着什么非郭大公子不嫁,就你这样还斗的过那古霜槿?她那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连秦二爷都心软了,她现在正给老爷子守灵呢,估摸着这两人进府也是迟早的事咯”妇人甲继续分析道; “那是那是,我可没那福气,被古霜槿缠上我可受不了…幸好幸好…”妇人乙忙抚心安慰自己。 **** 寅时。 郭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一路她一直在想那两个妇人的话。怎么她温柔的阿娘到了她们眼里就成了魅惑人心的妖精了?秦二爷是谁?我连见都没见过他呀! 郭瑗皱着眉,她跟阿娘好不容易跟父亲团聚,却要忍受旁人背后诟病歪曲,这凭什么啊,这都什么人啊。 郭瑗回到灵堂时,发现正门开了一个小缝,登即倒抽一口气,透过门缝往门里看。只见一青衣少年正跪在厅前,磕了三个头后,又走上前烧了三炷香。 少年稍显清瘦的背影看的郭瑗有些心疼,明明那么孱弱却背脊笔直,好像不想被人瞧不起,执着的坚持着。 郭瑗走进门,那少年正好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双目对视,一个略显疑惑,一个眉眼淡淡毫无变色。 她轻声问道:“你是谁?”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掀起了余生的波纹。 少年看了看郭瑗全身缟素,大致知晓了她的身份,没有自我介绍, “你既为郭老将军守灵,便好好守,有人伤你,你暗自记下便是,日后数倍奉还。旁人说什么与你无关,任他们说罢了,无关紧要,只要你自己明白就行。”少年的声音没有温度,但听在郭瑗耳中却觉得心中暖暖的。 少年蹲坐在垫子上,手执木棍,拨动着炭火,轻轻道: “听说逝者的灵魂最爱在天将明而未明时留连世间,只要你虔心祈祷,他会听到的。”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少年半边脸庞,下巴上粘着纱布。 郭瑗怔怔的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递给她三炷香,离去。 郭瑗看着手里的香,上前插进了香炉里,看着它慢慢的燃烧着,红色的火星微微颤动,惊颤了她的心。 两人仅初次相见,几句漫不经心的话,却也能引得她深思。 曾经多么傲人于世、盛气凌人的家伙,现在也只能安静的躺在这里,生前事只容他人诉说。 斯人已逝,便莫要叨扰了。 她才不想多年之后,当自己躺在这里的时候,还有人在某个角落里叽叽喳喳的数落自己。 她转身看去,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多年之后,当郭瑗身处苗寨,回想起守灵那一晚遇到的少年,仍旧记忆犹新。 那青色的衣袂胜过万数锦衣艳色,给这晦暗的一隅添了颜色,像一缕细微的光,透过门,照亮了一堂的寂静。 郭瑗跪着,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静静的祈祷,为那个高傲的人,为他,也为她们。 屋外,光亮冲破了束缚着的最后一丝浓密。 天,亮了。 8.将离别 - 梦剪三秋 - 子燃 陆阿婆家,厨房里。 郭钰和阿瑗正在收拾锅碗瓢盆。 “明天?这么快?!”阿瑗抓着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郭钰。 “家中传信来,说大哥近日会回江宁。东榆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想着能尽早赶回去。” 郭钰擦着碟子,眉宇之间难掩些许凝重。 “大哥也回江宁?那...”那边境谁来坐镇? 阿瑗觉得有些奇怪,但后面一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二哥不知道她和李昼相识,更不知道李昼也已在回江宁途中。她不想解释二人的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西北边境锦州,一贯由太子李昼和定难军少将郭启共同镇守。 之前在竹马驿时,李昼说他是被圣上诏回中秋团圆的,所以大哥绝对不可能同时被诏回,那么... 阿瑗想到这里,不禁抬头望向郭钰,小声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哥镇守边境,怎么可能说回就回...”。 郭钰没想到阿瑗这么敏锐,当下敛了情绪,道:“这就是父亲急着让你回去的原因。之前也跟你提过,大哥在边境遭了难,虽然圣上没有过多追究,但那一阵郭家也不好过。这次,虽未明说大哥回来的原因,但可知事态严峻。” “这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那大哥...”阿瑗有些着急。 “所以,这件事也只有郭家自己人才知道”。 郭钰直视阿瑗,郑重说道。 阿瑗知道轻重缓急,尤其是二哥特别强调了“郭家”两字,这说明沈东榆可能都不知道此事。 郭钰声音低沉,继续说道:“已经有人将手伸向了边境,所以不管有多远,只要那人想,那么郭家谁都可能发生意外。” 阿瑗抿紧唇,联想到近期竹马驿事件,有些不安,但仍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很少有人还记得我的存在了吧...”。 郭钰继续手中的活,头也没抬,悠悠道:“有意记住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阿瑗失言。转念一想,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大多数都是郭家各房宗亲,那岂不是... 阿瑗有些诧异地问:“你们是怀疑润州旁支那边?” “不无可能”郭钰淡淡道,没有什么感情。 看着郭钰这副稍显冷漠的模样,阿瑗心中暗暗一惊。 她一直以为二叔三叔只不过是政见不合罢了,却没想到两房斗争已经如此厉害。 那这么说来,当年父母的事会不会也跟二叔有关呢。 想到这里,她手下一滑,小瓷碗咣地磕在台上,惊地一身冷汗。 ****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连个碗都抓不住啊” 陆阿婆抬着阿瑗的左手,轻轻地上着药。 “阿婆,我这就划了条小口子嘛,没事的”。 “现在天气还是有些热,感染了怎么办,女孩子不要留这么多疤,知不知道啊” 阿瑗看着陆阿婆小心翼翼地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 她老人家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对她总是一如既往地好。 有些话叫她该如何开口? 阿瑗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轻:“阿婆,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明天二哥就要回江宁了...我...” “你要跟他一起回去。是吧。” 阿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阿瑗。 阿瑗没料到阿婆已经知晓,有一瞬惊愕。 似乎大家都很有预见性,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打算。 “郭钰刚来的时候就跟我说了...”陆阿婆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们都是有想法的好孩子,我拦不住。既然下定决心了,那就去吧,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阿瑗听到这话莫名有些心酸,她是陆阿婆看着长大的,此番一去,相逢无期,谁又舍得呢。 阿瑗紧紧地抓住陆阿婆的手,好像一放开就再也抓不到了。 陆阿婆对她温和一笑,摸着她的头,道:“放心吧,这不还有阿兰和阿岑吗,她们可比你上心多了。你到了外面,不要再像这样毛手毛脚马马虎虎的了,外面可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包容你的不是。郭家跟宫里关系近,成天需要跟各种高官贵人打交道,你呀,什么事都多跟你哥哥姐姐们学着点,少说话,少惹是非,收收你那个口直心快的性子。我们不在,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啊。” “嗯,我会的...”阿瑗眼泛泪光,但却不舍得让它掉下来。 将离别,最难伤。 “诶,对了,到了顾府替我把这个交给你顾伯伯。” 陆阿婆拿出一个小珠串,正中是一颗黑曜石磨成的圆珠,用墨色垂丝纽成结,简单大方。 阿瑗接过,细细看了下,揣进怀里收好,点头应下。 **** 离别总是这么快。 次日一早,天未明,三人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这次阿瑗没有通知任何人。她想,一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走了,也挺好的。 寨子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处理,郭钰夫妇二人也不想再麻烦大家。 这条出寨子的路,阿瑗再清楚不过了。郭钰背着沈东榆,阿瑗护在右侧,时不时点两句应该朝哪儿走。整个山林静悄悄的,偶尔听得几声鸟鸣。 前方进入灌木区,绿色植物密密麻麻高达小腿处,掩盖了不定的风险。 走在前面的郭钰突然脚下一矮,身子陡然一歪,沈东榆轻呼一声,腰间挂的小香囊骨碌碌滚到一边。 郭钰暗惊,立马稳住脚步,手臂用力护住妻子。阿瑗见状也迅速跟上。 “子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沈东榆紧紧搂着郭钰的脖子,有些担心道。 郭钰回头,又紧了紧手臂,微笑道:“没事,快到了。” 阿瑗看见香囊滚落,矮着身子顺着坡往下滑,边走边道:“二哥,你们先走,我去捡香囊”。 郭钰止住步子,回身看去,目光紧紧锁住阿瑗。 阿瑗记得这香囊是沈东榆已故母亲留下的,她一直随身带着,是一种思念与寄托,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她顺着斜坡滑下去,左右手分两边搭着灌木保持平衡。落地泥土松软湿黏,混杂着一股腥味。 阿瑗吸了吸鼻子,拨开灌木,伸手去捡香囊。 香囊上沾了些泥,阿瑗拿在手里轻轻拍了拍,眼角无意间暼到一块阴影。 她下意识看去,心猛地一跳。 她看见了一双眼睛,犀利阴狠,像一只精明的鹰,警惕地看着她,似乎随时都要发起进攻。 阿瑗睁大双眼,手下动作却更快,抓了把泥就甩了上去,当下迅速运气后退。 几乎是一瞬间,那人也动了。迅速躲开迎面糊来的泥巴,像一支利箭破开重重灌木,一跃而起。 阿瑗后退的同时,坡上的郭钰立马发现不对劲,手臂一松,沈东榆即刻会意跳下,呈戒备状。 郭钰向前一迎,抽出长剑。 对方反应速度极快,转眼便逼近身前。阿瑗手下一翻,没有任何花式,直接出击。 淡黑色真气涌动,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转动起来。 对方见此并没有慌张,速度依旧不减。 眼见阿瑗一掌就要击中,对方横臂一挡,二人真气碰撞,竟是势均力敌。 一碰到对方,阿瑗便察觉情况不妙,这人不知练的什么功夫,竟有种莫名的引力,像一根线拴在你身上,慢慢地拉扯你,消化你的真气,让你一瞬间动弹不得。 阿瑗很快支撑不住,身后郭钰发觉异象,纵身一跃,一把抓住阿瑗后领,用力一扯,向后一带,与此同时,长剑直刺对方心脉。 沈东榆立马扶住有些吃力的阿瑗,运气替她稳住有些混乱的气息。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这还有一个高手,迅速向后一滑,化指为剑,狠利刺出。 此招一出,阿瑗立马有些惊愕,好熟悉的招式!这是! 说时迟那时快,阿瑗右手一挥扔出一枚石子,石子飞快,划破长空,直击对方脖颈。 那人只顾前方劲敌,没成想竟有偷袭,脑袋迅速向后一仰,肩膀一塌,以一种异于常人的柔软度向后倒去,才到一半,那人突然想到什么,暗自抽气一声。 坡上阿瑗见此,火气腾地就起来了,双手叉腰,大声吼道:“顾展!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打斗双方皆是一愣,男子抽了抽嘴角,尬笑一下,迅速收回身形,退后一步,扯下面巾,一张陌生却清秀的脸展露出来。 郭钰听见顾展的名字,瞬间便懂了。 自己人。 他原来是见过顾展的,就是他送二人来的苗寨。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郭钰记忆极好,可依旧不得不承认他刚才是真没认出来。 好厉害的易容术,就连瞳孔色泽都发生了变化。 “顾展,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的你吓唬谁呢,你真是有毛病,多危险啊,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这样!” 阿瑗拧着眉,大口喘气,背后冷汗直冒。 她是真的生气了。平时怎么开玩笑都可以,但现在不行,这还没出月岐山呢,这里有些隐藏的玄机她可能都不能及时应付,在这儿打斗,搞不好会出大事的。 顾展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小妹妹,插着个腰,气呼呼地当头指责她,像个小大人似的,也没生气,只觉得挺好笑。 阿瑗见他不语反笑,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跐溜一下溜下斜坡,一拳就砸上他心窝。 “你还笑!” 顾展猛地挨了一下,捂着胸口,弓起腰,直抽抽。 “你这丫头怎么下手这么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面容清秀的少年勾着眼,挑眉看她。 阿瑗当即瞧都不瞧他一眼,好笑道:“哼,你要当着我二哥的面儿欺负我吗?!我看你就是光长年龄,不长记性!”阿瑗一脸很铁不成钢的模样。 顾展听此,抬头又看了眼郭钰。 “郭二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功夫真不错!佩服佩服!” “不敢当,顾公子的本事才是让人佩服。”郭钰拱了拱手,客气道。 顾展挠了挠后脑勺,傻笑:“我哪有什么本事啊,我...” 阿瑗最见不得人在她面前互相恭维了,你说我好,我说你好,实在没意思。 “哎呀,行了行了,人就是客气下,你还真当真了啊,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客套的” 阿瑗嘟囔,回身往坡上走,郭钰也转身跟上,在阿瑗后背推了一把,送她上去。 顾展吃了个哑巴亏,撇撇嘴,道:“得,你说什么都对,怕了你了。走吧,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我们早些回去,还能赶着吃早饭!” 郭钰矮下身子,打算继续背沈东榆,沈东榆却道:“子怀,我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没那么虚弱,我跟你们一起走好了”。 说罢,她上前一步主动拉起了郭钰的手,轻轻攥了攥。 郭钰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妻子这一举动,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沈东榆对他一笑。 “东榆姐,你的香囊,刚才掉了”阿瑗把捡回来的香囊塞到沈东榆手中,微微一笑。 沈东榆一惊,这才发现是自己的香囊掉了,连忙道谢。这次她没有把香囊挂在腰间,而是揣在了怀里。 顾展在旁打量着郭钰夫妇二人,一脸意味深长的神情。 四人乘着晨雾,踏着细碎的阳光,向山外走去。 “阿瑗你刚才怎么发现的我?”顾展凑近小声问。 阿瑗瞅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树影,笑道:“喏,当然是看到你影子了,你藏就藏好点嘛”。 顾展立即恍然大悟,连道失误失误。 “你可真会穿衣裳,全副武装啊”阿瑗扯了扯顾展的深绿色外袍,“就看见你那双精亮的眼睛了”。 顾展一听,表情立马变得不可一世,一直叨叨自己挑了半天才选中这件跟山林植物靠色的衣裳。 阿瑗也不回应他,晾他自己炫耀。 “我这不也是抽查下你的功夫嘛,对了阿瑗,待会你回去,可千万别跟他们说这事儿啊...我...”顾展小声道。 “好,我知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阿瑗装作十分恶毒地说道,小跑到郭钰身侧,回过头还瞪了他一眼。 顾展一个人跟在后面,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阿瑗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这丫头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随陆阿婆。 顾展看着阿瑗走路甩起来的长发,一瞬间有些出神。 9.顾府 - 梦剪三秋 - 子燃 长宁二年九月初七,辰时,顾府。 阿瑗站在顾府门外的楼梯上,拉着沈东榆的手,两人说着姐妹悄悄话。 “东榆姐姐,你们先走,我过两日便去追你们,咱们先暂且分别几日,以后我们天天都能待在一起!”阿瑗眨着大眼睛,送沈东榆上车。 “好,你安心做你的事吧,等到了江宁,带你吃好吃的!”沈东榆拍拍阿瑗的手。她知道阿瑗此乘离开青河,一切都是未知的,总得需要跟亲人们道别。 这点她能理解。 郭钰扶着沈东榆上了马车,转头对阿瑗说:“瑗儿,五日后我们会在江州暂做休整,你出发后记得给我们传个信。注意安全。” “放心吧,二哥。你们也是。”阿瑗抬头看着郭钰,忧心忡忡。 郭钰知道阿瑗担心两人在归途中出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两人足以自保。到是你才让我担心,回江宁,最好找个伴儿,一路有个照应。” 阿瑗点点头。 送走了郭钰沈东榆,阿瑗一路穿过连廊,又回到了三支楼。 此时,顾家主母顾婵正浅啜花茶,温润的水汽晕染了她的眉目。   只见她身着杏色衣裳,胸前挂着银压领和宝石蓝珠串,同色绣花暗纹护腕紧紧扎住衣袖,腕上戴着镶花银镯子和玛瑙链子,高贵典雅。 顾婵轻启朱唇,道:“阿瑗,我让人又做了点儿小点心,你来吃点吧,刚才瞧你也没怎么动筷子,等下可是要挨饿的。” “好...” 阿瑗挨着顾婵坐下,扫了眼桌上的小碟。 里面装着各色精致的糕点,梨花苏¹、杏仁糕、莲花小馅饼、枣泥山药糕。 颜色各异,香味十足。 阿瑗看了一眼,便饿了。 刚才她有些心急,想去看下念双姐姐的病情,可又不想表露出来让伯母心忧,只能堵在自己心里,饭菜难咽。 “伯母,你真好,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 阿瑗拿起一块儿切好的小馅饼,细细咬了一块,满口酥香,不自禁又多咬了几口。 顾婵看阿瑗吃的这么香,也是打心底里开心,她向来喜欢这个小丫头。 “我也觉得你好,不像你这几个姐姐啊,这个嫌我做的咸,那个说我做的腻”顾婵笑眼盈盈道。 阿瑗眨了眨眼睛,嘴巴满满的,呜呜道:“她们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婵笑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丝暗淡。 阿瑗见她没说话,抬头看了看,立马了然。 每个母亲都是爱她的孩子的。 阿瑗抿了抿唇,伸手握住顾婵的手,轻声问:“伯母,念双姐姐可好些了?”。 顾婵沉默了一会,抬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 “还是神智不清,经常说胡话,不过比开始倒是好多了。柔儿一直都在照看她...” 阿瑗轻轻道:“伯母放心吧,念双姐姐一定能挺过来的,更何况她还有你们,还有苗寨呢。总会有办法的” 顾婵扯了扯嘴角,浅浅笑了,但阿瑗还是从她眼中看见了憔悴与心忧。 情况这么糟糕吗? 阿瑗不动声色又道:“伯母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念双姐姐那看看” “嗯”顾婵点点头,“你们多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能想起什么” **** 离开三支楼,阿瑗绕着庭院往深处走,延着长廊在第三道拱门处向右拐进了落花亭,亭外有一小池塘,塘边种了一排水晶兰。 水晶兰在苗疆很常见,被称为“冥界之花”。 两指高的花身晶莹剔透,花冠呈桶状钟形,根细而分枝密,交结成巢状 。 苗疆人认为,花有灵性,可指引方向,所携,可通灵。 阿瑗再往里走,只觉莫名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一抬头,望月居三个字映入眼帘。 到了。 这氛围不像是病重之人所住呀,阿瑗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阿瑗轻轻扣了扣门,声音不大却在空荡的庭院里显的有些突兀。 门从里面打开了,阿瑗只瞧了一眼就已愣住。 门里的人也有些怔怔。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柔姐,我来看看念双姐姐。”阿瑗轻声说话,怕惊扰了里屋。 古柔满脸显而易见的憔悴,让阿瑗有些心惊有些心疼。柔姐向来很少直接将情绪表露于外的。 阿瑗真没想到念双姐姐的情况已经坏到了这个程度。 古柔动作有些僵硬,往后让了让,道:“进来吧,她刚睡下。” 阿瑗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绕过屏风,顾念双,也就是古月,安静的躺在床上。 只见她双眼轻轻闭着,睫毛微微颤动,面容微红,轻轻的呼吸着。似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古柔扯了扯阿瑗的衣袖,示意她跟过去。 两人来到屏风外的小桌旁坐下,古柔给她倒了杯水。 “阿瑗你是马上要走了吗”古柔轻声问道。 “对,明后天左右就要走了” 古柔盯着自己都手,沉默片刻,道:“阿瑗你也看到大姐的情况了,需要人天天照顾…现在家里只有我了,如果我再离开…”古柔苦笑,“所以,这次我不能跟你一同去江宁了”。 阿瑗抿了抿嘴,还是有些遗憾的。 她俩从小就亲,几乎到哪儿都是一起。先前古柔跟她说会随她一同前往江宁时,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她们俩合作向来默契十足、所向披靡。 阿瑗这次停留顾府本就是想看看念双姐姐病情如何,然后跟柔姐汇合一同去江宁,没成想现在却成了这样... 不过她也能理解。 顾家长子顾琅自接手父亲大任后便需要管理一切对外事务,再加上男女有别,根本无从照顾;顾家次女顾从瑾及笄便远嫁江宁宫中,自顾不暇;如今当真是只有柔姐能担得此重任。 阿瑗半晌未说话,古柔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道:“阿瑗...” “咚”屏风里传来撞击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往里跑。 只见顾念双半个身子吊在床头,双手垂在地上,手指发白。 古柔跑过去停留片刻,见姐姐暂时没什么动静,轻轻地将她扳正又重新扶回床上。 顾念双眉头紧锁,满头细汗,双手开始不自觉挥动,两腿卷曲,似乎在挣扎什么。 “阿瑗快帮我倒杯水!”古柔急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递给阿瑗。 阿瑗接过药丸,混着水给顾念双服了下去。 顾念双有些挣扎,胳膊不停地撞向阿瑗,阿瑗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想要阻止。 古柔看见,疾声道:“别动她!她的任何动作都不要阻止!” 阿瑗愣住,不敢有丝毫动作。 顾念双又折腾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了,古柔坐在床边给她按摩穴道关节。 约半个时辰后,确定自家姐姐睡熟后,古柔拉着阿瑗悄悄地出了门。 木门关上的那一刻,阿瑗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还没回过神来,这确实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怎么会变成这样? 古柔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自苏醒过来,大姐便成了这样。回来之后大伯给她看了,跟陆阿婆一样,推测是摄魂之术。” “摄魂?!这不是禁术?!此人修为竟如此之高。” 古柔点了点头,眼角有些下垂,疲倦难掩。 “放眼整个苗疆,就没几个人练过,更何况达到这个程度。接触过都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不断修养,慢慢恢复。但是,没人能给个确切的期限。可能不久就好了,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 阿瑗沉默。 “而且这个情况反复无常,没有个定数,有时反应过于激烈的话,很有可能一下子就背过气儿了。所以,必须天天,无时不刻不照看着。” 古柔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 她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子啊,从来没见过她被未知折磨成这番模样。 阿瑗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喃喃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在说给古柔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 次日,阿瑗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 她吸了口气,空气清新,沐浴着凉风,神清气爽。 大概巳时左右,阿瑗向侍从问了路,一路往东直达槿苑。 听柔姐说,顾伯伯每月都会在这儿单独住一段时间。 槿苑更像是一方花圃,用篱笆围了一圈。 阿瑗轻轻推开栅栏,里面是一条石子路,石子路旁是大片大片的木槿花,放眼望去,淡紫色的花海,明媚艳丽。 怪不得叫槿苑。 阿瑗虽是第一次来这儿,却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儿的氛围。宁静安详,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不复存在。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花,和你。 阿瑗延着石子路往里走,很快走近了矮舍。 顾长风一席灰色长袍宽宽松松的系着,坐在随意摆放的小木桌旁,一手握书卷,一手执茶盏,恣意潇洒,像世外高人,飘然若仙。 阿瑗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顾伯伯。 其实阿瑗有些奇怪,顾念双还处在危机之中,而身为父亲的他却能够做到这般不谙世事、无所牵挂。到底是什么,竟比子女在他心里还重要。 顾长风听见脚步声,转头看来,似有一瞬出神。 “顾伯伯~” 阿瑗笑眼盈盈,像一朵花,盛开在田园牧歌中,竟比这一世木槿更璀璨。 此情此景,顾长风似乎透过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顾长风脱口而出,语气温和,转而发觉失言。 阿瑗虽觉这话,这语气,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顾伯伯知道我要来吗?”语气轻快,并无异常。 顾长风摆了摆手,道:“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阿瑗坐到顾长风对面,从怀里掏出那穿黑曜石珠串递给他,道:“陆阿婆让我带给您的”。 顾长风看着眼前摇晃的珠串,并没有说话。黑曜石泛着光泽,似乎述说着某些往年旧事。 顾长风抬手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然后一把捏住揣进怀里。 “好了,东西呢我就收下了,你也安心去做你的事吧。下次,打算什么时候见面呢?”顾长风执杯浅啜。 阿瑗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长风轻哼,“我才不信你这个丫头没什么盘算呢,心里肯定想地妥妥的,跟你顾伯伯还来这一套啊” 。 阿瑗嘿嘿一笑,“我怎么敢瞒着您呢,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总是会有不再计划之中的事发生嘛”。 顾长风倒也认同,点点头道:“什么时候动身?”。 “明后天” “那你跟着顾展一起回去,江宁有事需要他处理,有个照应。”顾长风沉声道,不容推辞。 “好”阿瑗应下,起身,“那我去跟顾小叔说下,免得他说走就走地把我给落下了”。 顾长风又拿起书,头也不抬,悠悠道:“去吧,去吧。” 待阿瑗走后,顾长风看着书中的字,一直在出神,又过了半晌,仍旧静不下心来,便索性放下了书卷。 他从怀里拿出那珠串,放在手中摩挲着,手指骨节分明。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注:1.苏:奶酪 10.踏归途 - 梦剪三秋 - 子燃 长宁二年九月初九。 阿瑗跟随顾展一行人踏上了未知的归途。 出了苗疆地界,到江宁府最近的路还需经过袁州、江州、和州。照正常速度行进,大概需要九日左右方可到达。 出了珠翠山约一里地,顾展让队伍停下稍作休息。 阿瑗从马车里跳下来,独自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喝水。顾展正在跟队伍其他人说着什么,阿瑗猜测应该是在指派什么任务,她可不想杵在那打扰他们。 今早出镇子前,她顺路去了趟文心阁。顾展瞧是个胭脂铺子,不愿一同进去,只道姑娘家就是麻烦,只懂得添置胭脂水粉。 其实,这是李昼的秘密联络点之一,顾展不跟着她倒也方便轻巧,不用浪费口舌去解释。 掌柜的认识她,给她看了李昼临走前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留意麦加酒馆的老板,也就是竹马驿那晚并肩作战的醉酒大叔。 阿瑗虽然费解,但仍写了信让掌柜的替她送给古柔,提醒她派人注意。 她始终觉得,相信李昼的话,总归是好的。 “啪”顾展一个响指打在阿瑗耳侧,阿瑗立刻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展在阿瑗身侧坐下。 “没什么,你们说完了?”阿瑗把水壶递过去。 顾展接过喝了一口,道:“等下我们俩骑马走,他们有任务,要跟我们走不同的路,我送你回江宁。” “你不去没事吗。我一个人可以的,二哥在前面等我,我去跟他回合便是。” “我怎么能把你一个女孩子丢路上呢,回去怎么跟二哥二嫂交代。我还是很有责任感的!”顾展一仰头,表情坚定。 “再说,江宁也确实有事需要我处理。你别担心,我不嫌你麻烦!” 阿瑗一把夺过顾展手里的水壶,瞪了他一眼。 顾展大笑一声,起身道:“走吧,大小姐!” 约莫一个时辰后,阿瑗和顾展到达永州桃花镇。 两人下马,牵着缰绳往里走。 桃花镇不比青河,路上行人甚少,就连客栈酒馆也没几家,十分萧条冷清。 两人进了一家店面装饰较好的酒馆,找了处靠里的座位坐下,点了几盘小菜。 菜色虽一般,但味道还不错。两人赶了一上午的路,都有些饿,一连吃了两三碗。 “老板,再来一盘肉沫豆腐!”顾展声音洪亮道。 “你还吃!”阿瑗惊呆,“你都吃了三碗饭了!” 顾展边吃边答:“我们天黑能到袁州就不错了,现在不多吃点儿,后面没地儿吃!” 阿瑗想了一会似乎有道理,便也继续往肚子里塞。 两人大快朵颐着,只听得旁边一桌有人沉声道:“听说了吗,隔壁驿站出事了,一场大火给烧的渣都不留。” “真的假的,闹的这么凶啦!”路人乙惊讶道。 “现在到处都暗斗着呢,苗疆哪能独善其身?”路人丙嗤笑道。 阿瑗耳力极好,听到苗疆立马顿住筷子,抬眼看了眼顾展。 顾展只道:“吃吃吃,快吃!”。 阿瑗不动声色戳了戳面前的菜,只听得那人又说:“诶小声点儿,被人听到了不好。” 路人丙连忙捂住嘴,瞄了瞄四周几桌人。 最开头说话的甲又说:“闹得凶好,有钱赚!” 乙:“大哥说的是,咱们隔日就往那边儿去,狠捞他一笔!” 丙却愁眉苦脸道:“这钱不好赚啊,那些个会妖术的男人女人杀人于无形呀,到时候咱哥仨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不要冒这个险,等上头给我们安排吧”。 乙一脸鄙视道:“你还怕那些个人啊,不过都是些下等货,拐他几个说不定还能卖点儿钱” 。 阿瑗听着这些粗俗的话只觉得恶心,掌心一翻,一只小黑虫无声飞了出去。 她想转过去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顾展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在外面注意点,别惹是非。他们想说让他们说去吧,迟早有人会教训他们的。” 阿瑗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对方话虽糙,但不代表功夫也糙,在不知道对手强弱前,不要轻易动手。 这是顾展教给她的第一课。 这边阿瑗按捺住烦躁的心情,那边几人却还在继续说道。 “哪儿的钱容易赚哟,那勾绿堂的一帮娘们儿净跟我们抢生意,还打着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旗号,大家都是一类人,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个德行。”汉子乙忍不住碎碎几句,豪迈地仰头就是一碗酒。 听到这里顾展算是明白这是些什么人了。 敢当堂讨论勾绿堂的,恐怕也只有凌霄宫的人了。 这些人估计是凌霄宫的杀手,还是等级最低的几个。 一个杀手,光天化日之下言行举止嚣张,不懂得收敛隐藏,也怪不得在凌霄宫没地位。 顾展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阿瑗倒是有些迷糊,她平时很少出苗疆,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组织,大多数也是听柔姐简略说过 。 这勾绿堂应该是个杀手组织,据说是由一个女子创办的,组织内也大多是女人,目前是整个大陆上名列前茅的杀手组织。 其实当时柔姐跟她说起这个组织时,她还是挺佩服这位堂主的,一介女子白手起家,到如今这个地位,其魄力、手段,着实让人佩服。 听这几个壮汉的话,想必他们也是杀手吧。现在,杀手都敢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那边又道:“前两天,她们又抢了我们几个大单子。这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怎么就不见上头采取什么措施呢,就这么放任一帮女人骑在我们头上,真是憋屈!” “臭娘们儿,个赵青鸾,伤了我们不少弟兄,要是我碰上了,我非宰了她不可!”汉子乙越说越激动,竟还一掌拍向桌子,周围两三桌的客人瞅了一眼也没多话。 阿瑗眉头皱了皱,她最讨厌别人骂女人了。 “咻”一根筷子当空而出,速度极快,像一把利刃直戳汉子脑门。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面门一热,伸手一摸,竟是蛮脸血。 那根筷子顺着他的头皮削了过去,插在头发里,留下一道血纹。 众人皆惊。 好身手!顾展暗叹。 壮汉也是呆滞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暗算了,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敢暗算老子!给我出来!” 说话力道太大,壮汉头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凌霄宫的人,也不过如此。”女子冷哼一声,清冷的声音混合着内力散出,不怒自威。 壮汉往左一看,只见最左边靠窗处坐了一个紫衣女子。女子黑眸冷对,面若寒霜,右手边支着一柄长剑,用白布缠住。 女子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却给人无形的压力。 好几桌客人都被这架势给吓跑了。 阿瑗不尽感叹,这才是高手哇。 收放自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找死!”见自己组织被人低看,壮汉当即暴跳如雷,抡起拳头气势汹汹的就冲了过去。 女子头也不抬一下,左手一扫,一盘花生米当头砸下。汉子慢半拍,只觉这花生米像石头般坚硬,震地他脑仁疼,连连后退。 领头大哥瞧见兄弟被人欺负,扶住他往后一带,飞身上前,身形如燕,直逼紫衣女子面门。 领头大哥一脚踢出,腿风极速,女子却向后一仰,不紧不慢地避开。 男子左手扣桌,顺势一带,一个旋身,右掌向下击出。一系列动作就在几个眨眼功夫内变化完成,比的是速度。 女子凤眼一挑,向右一滚,抓起长剑起身往上一挡,随即带动上方之人一个翻身,向前一滑,左掌一击,内力雄厚,立刻将男子击退数步。 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一个女子,却有如此雄厚的内力,反应灵敏如斯,着实让人讶异。 三人发现自己并不是紫衣女子的对手,向后退了几步。周围几桌没动的客人却突然站起身来,从身上抽出匕首,怒目而视。 原来都是一伙儿的! 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整个大厅僵持不下,一时间鸦雀无声。 原来是个贼窝? 顾展心道不好。 勾绿堂和凌霄宫之间的竞争与恩怨,那可不是一时半伙能解的,两人今日要是一不小心搅了进去,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顾展朝阿瑗使了个眼色,小心应变。 两人悄悄起身向后移动。 “呵,凌霄宫已经沦落到打群架的地步了吗,真是高估了你们呀”紫衣女子抱剑轻笑,满满嘲讽。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紫衣女子扭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好笑的说:“手下败将,无须知晓。”声音平淡清冷,像当头浇下的冷水一般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毛孔。 领头男子嘴唇死抿,青筋乍现,低喝一声:“上!”。 一众凌霄宫杀手一拥而上。 杀手之间的对决终究不像一般人打架,拼的是速度和头脑。 众人分各方轮流出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快准狠,丝毫不留余地。 紫衣女子被团团围住,却并没有自乱阵脚。 “呲”地一声,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飞出,直逼女子后颈。 女子眸光一闪,却被左右牵制无从躲避。眉头一皱, 只听“刷”地一声,银光一闪,长剑破空而出,顿时寒光四溢。 女子用力一扫,长剑锋利,所触之处,血肉模糊。 翊星剑!赵青鸾! 早在众人围攻之时,顾展和阿瑗二人就躲在了柜台后面,打算伺机溜走。这种事,不要掺和的为妙。 女子一出剑,两人登时惊呆了。 我滴个乖乖,赵青鸾本人啊,顾展心里想,这些人也是真点儿背,背后骂人还被正主听到。这赵青鸾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容许别人蹬鼻子上脸? 赵青鸾执剑长立,寒气逼人。忽而转头往顾展阿瑗这边一扫,两人皆是一怔。 赵青鸾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间对两人一笑。 “你是赵青鸾?!” 领头大哥伸手直指,有些惊愕,后背冷汗直流。这回真是倒血霉了,撞上了这婆娘,他真后悔没捂住他兄弟的那张烂嘴! 赵青鸾嘴角噙一抹冷笑,长剑上还沾着血。 她看着对方,像看着猎物一般,没有回话。右手突然一动,没有丝毫花式动作,长剑直出,电光火石之间,已没入刚才那话多之人的胸膛。 那人仍是一脸惊愕,至死都没反应过来,便脸色惨白失了生气。 领头一看这场面,知道今日伤亡必不可少了,当机立断,手腕一挥,新一轮厮杀开始了。 11.义庄 - 梦剪三秋 - 子燃 顾展拽着阿瑗上马就跑,头也不回。 待出了桃花镇,阿瑗才问道:“小叔,我们为什么跑这么快?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顾展飞来一个白眼道:“你真傻假傻啊!他们倒是不值一提,但是他们背后的势力我们惹不起啊!那可都是影响力极大的组织,幸好人家没空管我们,要是一不小心搅了进去,保不准人家天涯海角、没日没夜追杀你!你还放蛊虫!还好跑的快,等人家察觉,整不死你!” 阿瑗被顾展说的一愣一愣的,悻悻道:“真的假的嘛,他们这么凶残吗,我觉得赵青鸾挺好的啊...” 顾展瞟了她一眼,道:“我青鸾女神那肯定好哇,她们勾绿堂的人跟凌霄宫不一样,绝不滥杀无辜,接的单都是针对那些无恶不作之人,到也算是个讲仁义的杀手组织。” “你青鸾女神?”顾展说了这么一长串,她只抓住了这句话。 顾展轻轻一咳,冲阿瑗挑眉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她朝我笑?可能是太英俊了吧”说罢,顾展还独自沉醉。 阿瑗瞬间无语,“你太自作多情了。” 顾展一脸陶醉被打破,脸一横道:“嘿,你这个丫头你...” 阿瑗懒地理他,往前看去,一惊,大喊:“小心!快停下!”。 顾展被阿瑗一吼也是一惊,头还未转,手下便下意识紧紧拉住了缰绳。 马蹄一仰撞上了一障碍物,对方哎哟一声,随即是重重地摔倒声。 顾展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马竟撞倒了一位老妇人! 两人迅速下马,阿瑗不敢轻举妄动,蹲下小心地检查着老妇情况。 顾展也急了,自己竟然大意了,忙连声道歉。 阿瑗检查一番后发现并无大碍,只是腰稍微扭了下。在问过老人住处后,两人亲自将人送回了家,并留下了一些银两,这才重新启程前往袁州。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后,顾展也不敢太嚣张地左顾右盼了,估计也是心存歉疚,一路无言。 因为这些事的耽搁,两人大概在戌时左右才接近袁州。 此时,天早已黑透了。顾展觉得此时进城肯定是来不及了,便在城外一处破庙停了下来。 一推开大门,两人便觉得阴气极盛。 “今晚住这儿,你怕不怕?”顾展牵着马走在前面,转头故作诡异地吓她。 阿瑗表面淡定道:“有什么怕的,出什么事儿那不也是你冲在前面吗?...你” 话还没说完,顾展便看见阿瑗一脸惊恐的盯着他的后面,手指颤抖道:“你...你...你后面!”。 “你吓唬谁呢!”顾展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着阿瑗逼真的表情,还是僵硬的往后转过去,小心翼翼的四处望了望,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知道是这个小丫头在骗他。 顾展慢悠悠扭过头,打算捣鼓几句,却冷不丁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张凑近的大脸,吓的连往后跳。 “哈哈哈!”阿瑗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展一抹鼻子,过来就要打她。 阿瑗连往后躲,笑嘻嘻道:“小叔,我这是在锻炼你的反应力嘛,还有这么多天,你可是要保护我的!” 顾展狠狠拍了拍阿瑗的头:“进去吧!就你事多!”。 说罢,两人往里走去。 这座庙并不大,正中间是一个主屋,屋檐上挂着两只大大的白灯笼,两侧各分布一个侧间,中央是一条大概百步长的主路。 由于年久失修,很多建筑都已经掉落坍塌,挂满了蛛网和草屑。再加上天黑的原因,整个庙看起来破败且阴森。 两人拴了马,往主屋里走。阿瑗看着外面挂的灯笼,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庙里面会挂白灯笼? 这边阿瑗还在疑惑着,前面的顾展已经开了门,登时一股浓郁地腐臭味儿扑面而来。 顾展见到眼前场景一下子惊住了,只是一瞬,他扫视一周,皱紧眉,连忙对身后道:“别过来!” “嘶”身后阿瑗却已经看到了屋里头的场景,倒抽一口气捂住嘴。 顾展双手撑着门框,阿瑗站在身后,两手扒着他的胳膊。 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着不下十具尸体。尸体上皆草草盖着白布,胸口凹陷,血迹斑斑,个别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顾展到还好,阿瑗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她觉得,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她怕,但更震惊。 阿瑗轻声问:“我们...还要住在这里吗...” 顾展吐了一口气,把门关上,道:“去其他两间屋子看看”。 阿瑗点点头,右手中指轻轻点上额心,顺势向前方横画。 此乃苗疆通灵之意,引领亡者之魂回归正途。 两人分别看了两间侧屋,里面也各放了一具尸体,一具被挖了双眼,一具被被割了耳朵。 看血液凝结程度,两人是近两天遇害的,伤口切割完整,凶手应该也是个练家子。 两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这里并不单单是个义庄这么简单,决定离开。 二人也并不是讲究人儿,只要能睡觉即可,便在周围挑了棵粗壮高大的树,将自己绑在树干上,倒头睡去。 约莫在下半夜的时候,起风了,树叶莎莎作响,远方不知是何处好像有兵器碰撞声。 阿瑗头一歪,身子一空,险些坠落,一下子惊醒。 看了眼右下方的顾展,发现对方也醒了。阿瑗轻声问到:“小叔,你听到打斗声了吗?”。 顾展点了点头。 阿瑗继续问:“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好像是义庄那边。” 顾展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阿瑗,有的时候好奇可是会害死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你自己在江宁也是。” 阿瑗沉默不语,她明白这是为她好。 “行了,再睡会儿吧,明天还有一天的路要赶”顾展柔声道。 阿瑗又闭上眼靠着树干,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心跳得慌。 浓密的树冠遮住了整块天空,置身于黑暗阴影中,阿瑗渐渐睡去。 一炷香之后。 “咣”地一声,利器相撞,刀锋凛冽,寒光一闪,疾驰而来。 有人! 阿瑗立马弹起来,四处警戒。两人皆悄无声息地趴在树干上,静默以待。 一道寒光飞过,划破夜的寂静,所到之处熠熠生辉。 翊星剑! 顾展眯起眼。 只见树下,赵青鸾和另一黄衫男子正交锋打斗,两人一来二去,竟不相上下。 赵青鸾借助地理位置,运气腾身向侧一绕,男子弯刀侃侃从赵青鸾发丝擦过。电光火石之间,赵青鸾向后一翻,身子一卷,长剑直出,直刺对方心口。 男子极速后退,弯刀一挡,呲地一声,掀开对方的长剑。 赵青鸾连连后退,身形移动已经稍显迟钝,但速度仍旧不减。 顾展发现,赵青鸾后背已中一刀,而对方手臂上也负了伤,可见两者实力相当,但男子稍微更胜一筹。 翊星剑赵青鸾名列高手排行榜第八,杀手榜第三,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而如今竟也如此狼狈。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男子速度不减,刀刀致命,赵青鸾体力有些跟不上,气息有些紊乱。 阿瑗趴在树干上,朝顾展努努嘴,比了个嘴型,“帮忙?”。 顾展摇摇头,回道:“再等会儿!” 阿瑗虽跟赵青鸾不相识,但就是觉得她是个好人,不想让她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死掉。自己能力有限,但若用蛊,一般人也是应付不来的。 树下,赵青鸾步伐有些沉重,但仍吊着一口气,左闪右避间,翊星剑寒光熠熠。 突然,面前男子足尖轻点,身形一闪,竟从眼前消失,赵青鸾一惊,呼吸停滞一瞬,只觉颈间一凉。 阿瑗心道不好。 这种功法她原来见过,多是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手时用的阴险招数。在打斗过程中给对手施毒,让对方产生幻觉,利用自身速度方面的优势,迅速运气移动,趁着对方一瞬失意,直取性命。 阿瑗想也没想,运气飞身而下,左手一翻,淡黑色真气涌现,蛊虫当头而下,同时右手以最快的速度击向赵青鸾。 赵青鸾左肩突遭一击,身子右倾,只觉颈间一痛,男子的弯刀一擦而过。 阿瑗知道对方实力强劲,直接用上了所有内力,左手银铃呜呜作响,蛊虫铺天盖地涌来,齐齐扑向男子。 顾展看见阿瑗一跃而下,一皱眉,随即毫不犹豫紧跟其后。 阿瑗左手当前,右手环绕一方,用力一挥,浓黑色真气乍现。 男子没有料到赵青鸾还有苗疆的帮手,一把弘月弯刀力劈而下,阿瑗连忙施蛊后退,身后的顾展一把拎住她的衣领,阿瑗趁势向后一翻,蛊虫散射四周。 顾展把阿瑗向后甩的同时,身形一动,一拳挥出,拳风逼人。 男子纵然敏捷矫健,也躲不过密密麻麻的蛊虫袭击,几只蛊虫钻进了他的伤口,起初只是有些痒,后来开始隐隐作痛。 只是稍微一滞,顾展的拳头便 砸来,硬接之下,男子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碎裂开来。 趁着这个空隙,赵青鸾挥剑而来,一剑挑开对方护腕,剑尖轻轻划过男子经脉。 “嘶”男子皱眉后退,这女人果然毒辣,竟废了他的左手。 赵青鸾执剑长立,双目寒冷似冰。 “我赵青鸾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着过谁的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一决高下!” 赵青鸾长剑直指对方眉心,杀气十足。 这回她是真的下了杀心。 好你个陈州,我放过了你的手下,你却跑来要我的命,还用这般阴险狡诈的招数,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我赵青鸾是吃素的了! 此话一出,赵青鸾不做任何停留,运足气挥剑而出。 男子以不变应万变,头脑中迅速计算着赵青鸾的步伐方位,在对方挥剑上前的同时身子向下一矮,一个扫腿旋身。 赵青鸾也是早有谋算,长剑向下刺去的同时腾身向后一折,柔韧性极好。 阿瑗在远处观战,找准时机,轻轻摇动左手,腕间银铃呜呜作响,像深夜间的无言凝噎。 男子伤口忽然作痛,动作只是慢了一拍,赵青鸾的剑一刺而下插进了他的后背。 男子仰头吃痛,赵青鸾毫不怜悯突然转动剑柄拔剑而出,男子生生被剜了一大块血肉。 男子一口血喷出,身子向后倒去,谁知在半途却突然扭转方向,几枚毒镖呈弧线闪出。 阿瑗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赵青鸾隔的近,却反应极快,翊星剑噌噌两下将毒镖打散,陡然转换剑路,呲地一声,一条口子出现在对方颈间中央。 男子的热血洒在树干上,眼睛一闭向后歪去,重重砸在地上。 赵青鸾右手一绾收回长剑,有些失神。 结束了,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陈州。 “叮叮叮” 一连串金属敲击声乍然作响,随后是一阵强劲地内力袭来。 “嘭” 赵青鸾猛地回头,顾展单手前伸,不苟言笑。而他的正前方树干上插着三只飞镖,月光清冷,飞镖上隐隐有一个陈字。 12.幼虫 - 梦剪三秋 - 子燃 顾展收回手,看了赵青鸾一眼,微微点头。转身走向阿瑗,问道:“没受伤吧?”。 阿瑗轻轻摇了摇头。 顾展抿紧唇,没说话,阿瑗知道他表面不说但心里是责备她的。 刚才这一仗也算是合三人之力才战胜对方,阿瑗只是救人心切,并没有来得及想失败的后果,如果刚才一不小心失败了,那死的就不仅仅是她赵青鸾一个了。 赵青鸾也看出了两个人的古怪氛围,上前抱拳轻声道:“多谢二位!”。 顾展虽心情不悦,但也自知没必要对一个外人发火,回道:“实在看不惯一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不过要谢的话还得谢这位”。 顾展向旁一让,赵青鸾与阿瑗两人对视一眼,阿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道:“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 赵青鸾见两人如此谦虚,也不想再客套,对二人郑重道:“还是要感谢二位两次出手相助,以后如有用到着我赵青鸾的地方,知会一声,我定当鼎力相助!” “两次?”顾展一脸疑惑。 赵青鸾看了眼阿瑗,笑道:“中午在酒馆,多亏了你帮我躲开暗器”。 阿瑗嘿嘿一笑,跟顾展细细解释,原来当时赵青鸾被众人团团围住时,是阿瑗趁顾展不注意放了蛊虫,击倒了一侧敌人,赵青鸾这才得以迅速抽身应对敌人投射而来的暗器。 顾展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丫头,到底瞒着他做了多少事,还悄悄勾搭上了青鸾女神!顾展表面不动声色,暗自腹诽。 “二位可是要前往袁州?”赵青鸾问道。 顾展看了她一眼,道:“对,来时太晚,城门早已下钥,只能等明日一早进城。” “旁边义庄停留的两匹马可是二位的?”赵青鸾又问。 “正是”顾展沉声道。 赵青鸾顿了片刻,抬眼看着两人,语意有些清冷道:“那里面停放的尸体可曾见过?” “自然”顾展心道,他们马都在那儿了,怎么可能没看到里面的东西。这赵青鸾明显话里有话啊。 顾展还这样想着,只听见阿瑗又来了一句废话:“姐姐你也看到了吗?” 赵青鸾点点头,道:“我本也是路过此处,想着找个地方歇息一晚,谁知一进去便发现了个奇怪之处。中间主屋都是些没了心肝的人,而两间侧屋则是没了眼睛和耳朵的人。按理来说,一般义庄都是暂时停放尸体的,应该不会专门分门别类的区分摆放。再者,这里也并没有官差看守,可见这也不是官府破案而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是凶手有意摆放的。” 阿瑗皱眉,不假思索道:“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凶手所为呢,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要破案而刻意而为呀,没有人看守,并不代表除了官府之外没有人在关注此事啊。” 顾展暗暗赞叹,这丫头,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 他没说话,他在等赵青鸾的下文。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为了方便起见,在一间屋子查看不是更方便吗,如果单单只是区分死因,大可在一间屋子里划出不同区域即可,何必费这个事儿多加两间屋子。” 阿瑗心想,这倒也是。 “所以我敢肯定,这一定是凶手为了什么,而刻意营造的一种仪式感。” 顾展摸了摸鼻头,嬉皮笑脸道:“姑娘好心思,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我们二人明早可就要走的。” 顾展此话一出,虽是吊儿郎当的玩笑话,但难免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人家赵青鸾毕竟也是堂堂一分舵堂主,你这当面驳人家面子不太好吧。阿瑗观察着赵青鸾的神色,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拔剑就宰了他俩。 虽然阿瑗对她有些好感,觉得她是个好人,但人家毕竟是个杀手,一个杀手再怎么有情有义,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果然赵青鸾听到这句话,纤纤细眉不自禁一挑,凤眼微眯,半晌,悠悠道:“兄弟,你们的马被宰了,左右侧间各一匹,你说,这跟你们有关吗?” 顾展本都已经打算好怎么说了,谁知这女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马被宰了?什么情况?顾展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赵青鸾瞟到他这个小动作,觉得好笑,一下笑出了声。 顾展挑眉,道:“你笑什么?” 赵青鸾好笑道:“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吧,人家能杀了你的马,自然也能杀的了你的人。” 阿瑗有些不可置信,她们虽然离义庄有一定的距离,但若是马匹被杀,不可能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吧,除非,又是个高手。 “可是刚才我并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人”阿瑗一语道破关键。 那么问题来了,那人是何时进的义庄? 如果是在阿瑗顾展两人离开以后才到义庄杀得马,那到还好,于二人而言无非是损失了马匹钱罢了;可若那人是在两人离开之前就已经潜伏在义庄里了,那也就是说那人一定是看见了两人,照这个人杀人如麻且有变态心理的个性,阿瑗和顾展怎么可能会安全离开呢。那么,接下来这几日两人肯定会被盯上,但人家又在暗处,还是个高手,防不胜防啊。 顾展也陷入了沉思,刚才他并没有特意去查探那里是否还有其他人,这下可麻烦了。可是顾展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堵在心口,眉头皱的更深了。 赵青鸾看着这两人,眼里某些神色一闪而过。 “我刚才也是在那儿遭到偷袭的,但我可以确定,马绝对不是陈州所杀。那义庄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打算回去一探究竟,你们二人可要一同前往?” “那人是陈州?!”顾展惊讶之间声音陡然而出,没注意控制,吓了阿瑗一跳。 “对”赵青鸾轻描淡写道。 好你个赵青鸾!怪不得总感觉怪怪的呢!顾展心中暗忖。 弘月弯刀陈州,凌霄宫二当家,退居幕后多年,现已很少在江湖中活动了。 这些年,此人虽已退出杀手榜前十,但高手排行榜仍排第七,位列赵青鸾之前。 这个女人真是会算计。 恐怕她在酒馆就已见过了两人的坐骑,刚才在义庄她定是认了出来,认准了两人就在树林里的某处。所以再遇上陈州以后,便往树林里跑,制造巧遇。 酒馆里,阿瑗救过她一次,虽然以她之力那些小喽喽根本不再话下,但她看透了这个小丫头,救了一次肯定就会有第二次,她正是看上了阿瑗这点,所以此次才得以利用他二人之力,这么轻而易举地干掉了这个强劲的对手。 好谋算! 若那凶手当时早就看到了他二人,怎么会留着他们到现在。 可笑。 这定是赵青鸾瞎编乱造的! 顾展摸着下巴,轻轻咳了声,道:“我看我们俩还是就不去了吧,明天一早还要着急赶路,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赵姑娘想去便去吧。” 阿瑗抬头看他,这句话漏洞百出,直截了当,说话欠妥,实在不是顾展的风格。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一种可能,此事有诈。 赵青鸾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顾展。 阿瑗上前一步,道:“姐姐,我们就不去了,我们俩可没破案的头脑,而且我们也已离家太久,归途心切呀,还望姐姐谅解。” 赵青鸾见这两人铁了心的不愿意,也就不再劝导,当下告辞离去,独自一人执剑前往义庄。 待她离去后,顾展道:“收拾下东西,我们即可前往袁州,此地不宜久留。” “嗯!” 两人连夜赶往袁州,不做停留,但由于没有马匹,等到了城门外时,天已放亮。 “小叔,那个赵青鸾有问题吗?”阿瑗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顾展一屁股坐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悠悠道:“我不确定她要干什么,但她一直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参与进去,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我们何必掺和。” “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但我总想着现在帮了别人,说不定以后遇上麻烦了,也有人能帮我。” “想法是没错,不过你现在还小,以后见多了,自然就有辨明是非的能力了”顾展揉了揉阿瑗的头,心道这丫头还是太善良了。 卯时城门一开,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往里走。几乎一夜未睡,两人精神都不是特别好。 袁州城门锈迹斑斑,充满了古朴怀旧的气息,极具年代感。 两人走近城门,阿瑗还没望见城里的模样,就见一群官兵虎视眈眈地从城内涌出,手持兵器,将两人团团围住。 阿瑗几乎一下子就清醒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满脸疑问。 13.红霞 - 梦剪三秋 - 子燃 应泉街刘府。 刘正青刚用过早膳,手中端着茶盏,正在润喉。 天刚蒙蒙亮,后院传来几声犬吠。 小厮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俯身恭敬道:“大人,人抓到了”。 刘正青一抬眉,有些差异道:“哦?这么快?确定?”。 小厮点头道:“确定,跟姑娘描述的一摸一样,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女,和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皆是练家子。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二人无缘无故被抓,竟然也不见着反抗,咱们的人没费丝毫力气!” 刘正青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关起来就行,其他的无需我们费心。” 说完,刘正青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拂了拂衣袖,让人下去。 交待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其他的事不该他管,也没这个能力去管。 刘正青一撩衣袍,起身,向外走去,身板笔直,刚正不阿。 他可是这袁州地方官,不管怎样,每日的工作仍要继续。 **** 大牢。 阿瑗和顾展面对面,隔着栏杆对望着,谁也不说话。 阿瑗还是有点儿懵,发生了什么?她这才出青河多远,怎么就被关起来了?她一直觉得她脑筋还算灵光,怎么离开苗寨之后,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呢。 两人这一路上,除了插手过勾绿堂和凌霄宫的事,也没见着得罪过哪家贵胄啊,怎么就惹上了官府呢? 对面顾展看着阿瑗一脸焦虑,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道:“阿瑗呐,没事的。就当是休息好了,这一路也怪累的。碰上这么个又免费又安全的地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呢!放宽心吧!” 阿瑗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是觉得落差大啊,原来每次跟柔姐出来办事,也没见着怎么样呀,为什么一跟你出来,又是尸体,又是坐牢的...真是什么都体验过了...” 顾展枕着胳膊,眼睛滴溜转,想了会儿道:“这才好玩儿嘛!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出点儿大事,那有什么意思呢!行了,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我顶着!” 说罢,顾展往草席上一翻,闭上眼,说睡就睡。 阿瑗撇了撇嘴,这心可真大,在人家地盘儿上也睡得着?可转念一想,现在还能怎样呢?他们连自己犯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官兵给抓起来了,好像现在除了睡觉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还是好好养精蓄锐吧! 这样想着,阿瑗也靠着墙歪头睡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这一觉她睡得别提有多香,还一连做了好几个梦。她梦见自己到江宁,结交了好多朋友,李昼带她逛街吃东西,带她到处玩儿,还梦见柔姐跟她一起住在郭府。一切都太美好了,以至于到最后阿瑗都不愿意从梦中醒来了。 她还没清醒,就听见隐约有开门声。她立马惊醒,缓了缓,听到有人在开门锁,随后是一串脚步声。 来人在最外面一道门停了下来,说了几句什么话后,便没有了声音。 阿瑗顾展两人均靠着墙,看似懈怠,实在随时戒备着。 不一会儿,三个拎着食盒的小厮排队朝牢房最里走去。 这三人身形不一,两高一矮,皆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他们不说话,眼睛盯着地,就这样往里走。 阿瑗有意无意地瞟着一列三人,只觉得最后那人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才这样想着,那人竟也心灵感应般抬头朝她眨了下眼睛,阿瑗顿时眼睛一亮。 赵青鸾! 就在三人快要走过这片牢房的时候,赵青鸾乘着墙角光线昏暗的一当儿,嗖地下运气朝阿瑗的牢房里扔了把钥匙,钥匙砸落在草堆上,没发出声音。 阿瑗扫了一眼,见没人发现,悄悄移过去捡了起来。 对面的顾展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凑到栏杆前冲阿瑗努嘴。 阿瑗对他比了口型,顾展立即了然。 他用手指轻轻扣击掌心,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外。之前他大致算过,狱卒每隔大概一百一十六下,会从他右侧的牢门绕进来巡视,再隔九十八下左右会从左侧岔路经过,如此循环,道路不变。 现在离上一次出现,已经有五十八下了。 顾展冲阿瑗点点头,阿瑗小心翼翼地开始试钥匙,这一大把钥匙,需要挨个试一遍。阿瑗运气稳住它们,以免发出碰撞声。 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顾展用指甲盖儿轻轻敲了下栏杆,发出叮地一声。 阿瑗眸光一闪,捏住钥匙,顺势向后一仰,一滚,手枕着头,歪在地上假装休憩。 对面顾展也迅速向后一移,靠墙,嘴里叼根草,眼睛滴溜转。 当狱卒走过来时,两人早已恢复如初。狱卒右手握着剑,慢悠悠瞅了两眼,并无异常,离开。 在狱卒向右一拐消失后,阿瑗身子一旋,又试了几下,只听得咔地一声,锁开了。 阿瑗找了根小木棍,插在锁头与铁链间,从外面看,这锁就跟没开一样。 顾展投以赞许的眼光,阿瑗扬扬眉,眼睛向右瞟了瞟,顾展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全。 说时迟那时快,阿瑗运气一甩手,钥匙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刷地丢进对面顾展的牢房,顾展身子向前一倾,顺利接过。 这时,距离狱卒再次经过还有五十下。 顾展上前快速地试着钥匙,动作幅度特别大,阿瑗看得心惊肉跳的。 脚步声传来,顾展嗖地一下躺回自己的位置,速度之快,令阿瑗瞠目,不禁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狱卒再次从此处擦肩而过,眼睛朝阿瑗这边儿一扫,似乎发现了什么,走过来,用手拨了下锁头,又轻轻摇了摇。 阿瑗靠在墙上,表面淡定,实则慌地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狱卒瞅了眼墙角的阿瑗,慢悠悠地转身,又摇了摇顾展的锁头,这才离去。 阿瑗舒了口气。 不一会儿,脚步声又传来,听着应该是刚才进去的那三人。 阿瑗冲对面顾展小声喊道:“快点儿!” 顾展手下快速的试着,头也不抬,还不忘小声呛道:“你别催!” 当三个小厮拎着食盒回来时,两间牢房的锁已经打开。 顾展阿瑗二人坐在门口,靠着栏杆,一个叼着草,一个玩着手。 赵青鸾走在最后,抬眼观察四方,见此时暂时没有危险,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闪,左右手齐动,两记手刀,咔咔将两小厮放倒,一手搂着一个。 见赵青鸾动手,几乎是一瞬,阿瑗和顾展腾地起身,刷下锁头,打开牢门,扶住赵青鸾左右两边搂住的小厮。 三人默契十足,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弹指间。 “快换上他们的衣服!”赵青鸾小声快速说道。 赵青鸾帮着阿瑗把小厮拖进牢房,阿瑗不像一般大家小姐,一点儿也不扭捏,迅速换了衣服,套好帽子,抖了抖衣袍,下摆似乎有点儿长。 赵青鸾看了眼,将她衣服下摆往上一拉,折了一叠,扣进腰带里,突然听见大门处有人说话。 三人皆是一惊。 “刘大人!”狱官躬身道。 “王妃可还好?” 一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央,仪态威严。 “回大人,王妃还是老样子,不说话。” 刘柏明理了理袍子,长袖一撩,往身后一背,对一众人道:“你们就在这儿侯着。” 说罢,刘柏明一手牵着衣角,步履稳健地往牢房里走。 顾展、阿瑗、赵青鸾三人穿着小厮服装,跪在廊道一侧,伏身低头,恭敬礼让。 刘柏明从这三人身边经过,行色匆匆,正眼都不瞧他们一下。 待此人走远,三人才起身拎着食盒往外走去。 狱官瞧见从里面出来的三人,询问道:“王妃可进食了?” 赵青鸾走在最前面,躬身道:“回大人的话,王妃没吃几口,让我等先回去。饭食都留那儿了。” 狱官看了眼刘大人的侍从,那人并没有说话,狱官摸了摸鼻头,挥了挥手道:“行,快走吧!” 出了大门,三人行色正常,小步自然地延着矮墙边儿远去。 待真正走远了,顾展又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安全后,立马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 阿瑗也盘腿坐下,双手扶额,后背冷汗直流。 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我的天哪,吓死人了,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这也太顺利了吧!”阿瑗有些不敢相信,这算是越狱了吧!天呀!这也太刺激了吧! 顾展看着阿瑗一脸既兴奋又惶恐的模样,只觉好笑。 “你个没出息的,多大点儿事儿啊,把你激动成什么样子。”顾展一下子靠在树干上。 阿瑗用手掌扇着风,也不理他,她现在确实有点兴奋。她从来就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从小就比较机灵,性子活泛直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跟顾展这么谈得来,尽管两个人年纪相差了有十岁。 赵青鸾也坐下来,抱着长剑,看着两个人互呛,好笑道:“你们两个人真逗”。 顾展靠着树,眯着眼道:“过奖过奖!” “你们,是兄妹吗?”赵青鸾随意问道。 “才不是呢!”阿瑗有点嫌弃地瞅了顾展一眼,她的哥哥们可都比他好多了! 顾展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什么兄妹啊,她是我侄女儿,可别弄差了辈分喏!” 赵青鸾听了也是一乐,道:“哟,那你地位可真高”。 顾展一仰头不置可否。 “赵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抓了呢?”顾展适时问道。 “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你们被官兵给抓了,心想怎么说你们也救过我,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赵青鸾依旧轻描淡写道。 “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看到正好有人来送饭,我便花钱收买了他们,说有朋友犯了事儿给抓了,想去探望下,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送饭的?家生奴有这么好收买?”顾展继续不依不饶。 阿瑗有点听不下去了,推了顾展一把道:“小叔,你问题怎么这么多,人家姐姐救了我们呢,你管她怎么来的!” 阿瑗这个人就是特别容易被收买,只要你对她稍微好点儿,她就把你当自己人了。 顾展恨铁不成钢,一把拍开阿瑗的手。 “你喊我叔,喊她姐,听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很老呢!”顾展郁闷道。 “没事儿,你们怀疑也是应当的,毕竟我们才认识。” 赵青鸾抱剑起身,傍晚的天透着点儿晚霞的光彩,映在她脸上,有了一丝柔和。 她转过身背对着夕阳,对两个人说:“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有事想请两位帮忙。” 以红霞为幕,凉风徐徐,青丝飞扬。顾展觉得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美好,就连赵青鸾的声音,好像都没那么清冷了。 14.月夜惊魂(上) - 梦剪三秋 - 子燃 阿瑗听到这里,不自禁抬头看了眼顾展,顾展倒是神色淡然,笑看着赵青鸾,一副您请继续说的表情。 赵青鸾瞧着他这副闲散模样,心道果然他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当即说道:“前面就是义庄了,我想请二位助我找到真凶。” 赵青鸾声音冷淡平静,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是你什么人?”顾展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上,问道。 “是我胞弟,前几日被害,我得了消息这才赶过来。他因为我的缘故被追杀了好久,这幕后真凶一定会暗中监视我,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会更易行事些。”赵青鸾缓缓道来,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顾展反问。 “因为你们不会放任无辜之人就此冤死。” “他真的无辜吗?”顾展继续反问。 “他跟我不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你知道他被追杀为何不把他接到身边,为何不加派人手保护他,他一普通老百姓,又是如何多过前几轮追杀的呢?” 顾展穷追不舍,摆明了就是怀疑她。 阿瑗虽有些看不过去,但仍是沉默不语,这事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搞不好还惹上仇家。顾展是闯荡过得人,什么门道看不出来,他说不帮,那准有原因。 听此,赵青鸾并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平静地看着顾展,顾展觉得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陡然就沉了下来,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顾展一挑眉,撑地起身,双手抱胸往前走了几步。他想,可能不怒自威就是来形容她的吧。 “怀疑是应该的,”赵青鸾唇角一勾,双眼微眯,下巴微仰,“以后记得到了袁州绕路走,毕竟,你们是逃犯。”赵青鸾说道最后声音竟带了丝笑意。 阿瑗似乎感受到了*裸地威胁。不帮,你就永远是逃犯,翻不了身,帮了,反而我还有办法洗清你的所谓罪名。 顾展轻笑,问了句不相关的话:“姑娘知道我叫什么吗?” 赵青鸾盯着他没说话。 顾展如果没有记错,在这个女人面前,阿瑗从未喊过他的姓名,如果她知道,那一定是派人调查过,那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赵青鸾沉默片刻,眼睛里略过一丝狡黠,道:“你说呢,顾小叔。” 顾展吸了口气,重重地压下心中蹿起的怒火。 她知道,那袁州监牢的人恐怕也知道,名字记录在案的话,他们当真就成了逃犯。 要知道,苗疆虽隶属大唐,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自治地,同国不同制,苗疆人进大唐境地同样也是需要文牒证明的,只不过现在互市交易并没有查的那么严罢了。两人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隐藏了身份,所以并没有准备文牒。 没有文牒,若真是查了起来,自然就是非法进入,属大罪。 阿瑗也看出了顾展的不悦,走过来问赵青鸾道:“姐姐,我们俩可是什么都不会,你确定要我们帮忙?” 赵青鸾扭头,细声道:“阿瑗,你太谦虚了,你们本事可大着呢...”。 “行了行了,既然要去就快些吧,速战速决,我们可还是要赶路的”。 顾展无情地打断两人对话,转身就往义庄走去。 他不是不敢跟赵青鸾当面对峙,而是觉得这样连累阿瑗不值当,他一个人自然是应付的了勾绿堂的轮番袭击,可阿瑗不一样,她去江宁是要调查当年旧事的,本来就不方便,若再扯上江湖势力,难免多生祸患。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化敌为友。 当三人再次来到义庄时,傍晚的余温已经所剩无几,小屋三面环林,像被一只巨手轻轻捧在掌心,天色渐暗,暮色袭来,宛如远方巨潮倾吞。 阿瑗不禁皱眉,心道,怎么每次来都是晚上。 这次他们没有选择直接从正门进入,而是从侧面的围墙飞身而入,三人轻功都不赖,趁着夜色做掩护,悄无声息地就潜入马棚。 果然,草屑上还有洒下的血迹。 三人先是矮身在此四处观察了片刻,见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动身前往主屋。 三人脚步极轻,还是不敢大意。走在最前面的赵青鸾在经过侧间时,身子突然往后一缩,眼神示意二人往后退,紧跟在后的阿瑗和顾展立即反应过来,有情况! 三人绕到侧间背后,借着夹角一丝视线,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只见一人身穿黑色大斗篷,盖住了所有身形,正矮身用绳子拖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壮汉。拖了有一段距离后,那人才直起腰身,目测竟只有五尺¹高, 斗篷宽大,看不清对方长相。 三人一动不动,注视着主屋前的人,打算看他下一步举动。 那人足足站了半晌,从阿瑗的角度看,他宽大的袍子动了下,随后只见那人从怀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夜色有些昏暗,看不清。 躺在地上的壮汉好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看见黑袍男子,竟叫出了声,但嗓子似乎是已经损坏,只发出了呜呜的惨叫。 阿瑗这才看清黑袍男子手中竟拿着一把足有他小臂长的长刀,阿瑗眼睛陡然睁大,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说时迟那时快,阿瑗还没做什么反应,就见黑袍男子长刀一落,她好像清晰的听见了金属狠狠扎进皮肉的声音。 阿瑗惊地一缩,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后顾展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右肩上,阿瑗感受到了暖意。 壮汉很快就彻底没了动静,只看得到黑袍男子飞舞的宽大斗篷,在黑夜里,像一只诡异的黑蝶挥舞着薄翼。 “咔哒” 三人猛地一惊,身后窗户轻轻磕了下,黑袍男子陡然回头朝这边看来,跟赵青鸾视线撞在一处。 赵青鸾身形立马后退,悄声道:“我去引开他,你们伺机而动”。 三人迅速分开,顾展拉着阿瑗绕过侧间,往主屋背后跑去。赵青鸾则一甩手,腾身而起,翻出围墙。 黑袍男子噔噔噔跑到刚才三人所站之处,只看见了赵青鸾翻身的衣角。 他突然站定,蹲下摸了摸土砖和墙壁,又在鼻下闻了闻,看不清表情,立即转头往回跑。 阿瑗顾展两人趁着这个空档,飞身上了主屋顶,二人极力压低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跟屋顶融为一体。 见黑袍男子又返回,并没有去追赵青鸾,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二人又压低了几分身形。 顾展悄悄抬头观察下方动静,只见黑袍男子正继续着他的工作,拖着壮汉的尸体往主屋而来。 嗡地一声门开了,阿瑗趴在屋顶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那记忆犹新的腐烂味儿,不自觉干呕了一下。 男子在里面捣鼓了一会儿,两人因为不知对方深浅怕被发现,只能干愣愣趴在屋顶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男子从里面出来,轻轻关上了门,嘴里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了。 屋顶上的两人瞧对方已经离去,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赵青鸾回来,便自行顺着主屋背后爬下,从后窗翻了进去。 果然,屋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可能是新添了尸体的缘故,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儿。阿瑗感觉自己就像待在尸泊里一样,浑身都是黏腻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分头查看尸体。 这里的尸体全都是被挖了心脏,而且里面竟还填充了不明物体,胸口的血洞撑地鼓鼓的,阿瑗皱眉,伸手拨了拨,发现是肉。 这是什么变态心理?不会填的都是人肉吧? 阿瑗瞬间觉得很恶心。 她尽量屏住呼吸,检查了左边所有尸体,他们身上除了致命的伤口就只有脖子上深深的勒痕。从刚才那个情形来看,应该是被绳子拴着脖子硬生生拖过来的。 阿瑗竟突然觉得有点佩服刚才那位壮汉了,这么强硬的拖法,还能苏醒,生命力也是异于寻常了。 两人简单的交流了下,大致跟阿瑗这边的情况无异。 这里密密麻麻共有十五具尸体,仅有一具女尸。除此之外,两人还发现,这里躺着的人,左右手皆有不同程度上的老茧,多多少少都是练家子。 看来这个凶手也不一般呐。 “你猜,哪个是她弟?”顾展凑过来问道。 阿瑗想也不想,直接回道:“这还真猜不出来,不过,我刚才倒是发现了一个东西”。 阿瑗蹲在面前一具尸体旁,撩开他的衣襟,在右肩胛骨处,有一个圆形伤疤,明显是被硬生生烫出来的。 “这边有不下五个人身上有这种烫伤,我怀疑这是什么标记。”阿瑗沉声道。 顾展点点头,目不转睛道:“这也是我想说的,我那边也有六七人身上有这种疤,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勾绿堂的标记。” 阿瑗一抬眉,有些诧异。 “勾绿堂?那这么说来,她就不仅仅是为胞弟而来的,勾绿堂多人被杀,凶手却抓不到,这确实也挺怪的。” 顾展起身,环视一周,道:“恐怕都是借口吧,估计她胞弟根本不在这儿”。 阿瑗皱眉看着那个圆形伤疤,默默道:“所以,我们还是搅进了勾绿堂的纷争。” 顾展轻轻叹了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就顺其自然吧。阿瑗你明天给你二哥寄个信过去,估计在这儿会耽搁很长一段时间,情况不妙的话,你中秋怕是赶不回去。” 阿瑗这才想起来二哥还在江州等她呢,她抿了抿唇,道:“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还在小声交谈,顾展突然眼神一动,朝后窗看去,阿瑗立即会意,两人闪身躲到长幔后。 窗外有敲击声传来,共五声,每声略有间隔。 顾展一把掀开长幔,闪身到窗前,也学着对面的样子敲了五下,对方接收了信息,没过一会儿,轻轻推开了窗户。 不是赵青鸾?! 躲在长幔后的阿瑗停住脚步,当即一动不动。 只见一个青涩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窗前,她先是搭上了一条腿,跨在窗台上,然后双手并用,打算往里跳。 女孩儿发现里面除了尸体并没有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可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被狠狠推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倒,声音还没喊出来,就被一双手死死捂住。 **** 注:¹尺:唐朝一尺=30.4厘米,五尺,即一米五左右。 15.月夜惊魂(下) - 梦剪三秋 - 子燃 顾展一手拎着女孩儿,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 赵青鸾从后窗翻进来轻轻阖上窗,转头道:“刚才在外面就看她一直鬼鬼祟祟的”。 阿瑗也走过来,打量了这个姑娘一番。 女孩儿跟她年龄差不多,穿着淡紫色罗裙,外搭正红色小袄,袖角和领口绣着精致的竹叶暗纹,扎了一对儿小辫子,用红绳系着,长相清秀,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充满了好奇,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顾展看着小姑娘这个可爱样儿,声音不自禁放轻,道:“不许大喊大叫听到没,要不然把你绑起来丢这儿!” 女孩儿一听连忙点头,跟小鸡啄米一样。 顾展一松手,女孩儿就往旁边一蹿,声音脆脆,问道: “你们...也是来验尸的?” 三人一愣,不知所云。 顾展上前一步,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女孩儿大眼睛一转,笑道:“我是来验尸的呀!我爹可是袁州第一仵作,是他让我来的。” 说罢,女孩儿竟牵着裙角,像跳皮筋儿一样,一连轻巧地跨过几个尸体,然后蹲在了那具新尸面前,戴上自己带的小手套,开始查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顾展觉得眼前这副景象有些奇特,他们这些大人况且都还有些受不了这个氛围,而这个小姑娘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置身其中非常享受的感觉? 顾展甩甩头,见那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转身看向一旁的赵青鸾,这才发现她早就亲自上手查验了。 顾展无奈道:“他们都是被挖了心,里面还填了肉,脖子上有勒痕。” 赵青鸾没说话,点头表示赞同。 “右颈侧还都有细针!”一旁女孩儿提醒道。 赵青鸾一把翻过手下尸体的脖子,发现在右侧正中处有小块一淤青,仔细一看,里面竟插了一根针。 顾展阿瑗也立马蹲下查看,因为尸体大多披头散发,所以他们之前确实没注意到被头发遮盖的脖子,没想到竟然落下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女孩儿继续道:“这一针下去很少有人能活下来,所以这里的人应该都是之后才被凶手拖过来的。” 女孩儿走过来蹲在三人旁边,指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道:“你们看,这勒痕有很多道,明显是反反复复勒了很多次,而且深浅不一,说明那个凶手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没多少力气,拖过来的时候,中间还休息了很多次,这才导致勒痕有多个!” 众人赞同。 “嗡” 阿瑗抬眼向上看去,刚才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一根绷直的线,突然被弹动了一下,发出嗡嗡颤音。 可抬头时,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阿瑗只道是自己神经太过于紧张了。 思绪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一般习武之人力气多多少少都会比常人要大一些,但从这个情况来看,那人明显是不会武功啊。不会武功,但又熟悉颈脉死穴,什么样的人符合呢? 阿瑗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医师。 因为她自己也算是从小学医,在这方面会比较有代入感,她非常了解,对于一个医师而言,尽管不会武功,他也有几百种方法要你的命。 阿瑗刚想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传来。 “咚” 声音不大,但对于耳力极好的她而言,还是很快就抓住了。 阿瑗立即转过头,寻找声音发源地,可目光搜寻一番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加上刚才她听到的嗡声,她越来越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了。 阿瑗皱眉转过头,对顾展和赵青鸾说:“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我听见后面有咚地一声响,声音不大。” 两人一听皆是神色一变。 顾展是知道阿瑗耳力极佳这件事的,所以对于她所说不会有丝毫怀疑,而赵青鸾则是混迹江湖多年,对任何事都不会掉以轻心。 女孩儿见大家似乎都很警惕,也放下了手中活儿,竖耳倾听。 “不会...闹鬼吧...” 女孩儿小声问道,却并没有人理会她。 一瞬间,整个屋子里的四个人都保持静止,眼神四处搜寻,不放过一个死角。 阿瑗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尽管如此,但四人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就连阿瑗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阿瑗无奈地转过头,小声道:“可能是听...”。 谁知话还没说完,顾展立即快速道:“嘘!别说话!”。 几乎是下一刻,阿瑗又听到了一声,这回四个人全都听见了! 阿瑗循声起身,迅速跨过尸体来到最右边处,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无奈,阿瑗一脸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顾展,摇了摇头。 可正当这时,顾展却发现阿瑗表情突然凝固,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张,然后竟有些恍惚道:“小叔...他...他的手好像...动了...”。 在这个有些不详的屋子里,这句话无疑像一个惊雷一般,炸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顾展猛地一回头,看见阿瑗指的那具女尸的右手正趴在地上,中指翡翠戒指映着诡异的绿光,像燃烧起来的鬼火,朝你微微一笑。 阿瑗不禁打了个寒噤。 两人还没说什么,留在原地的女孩儿却突然大叫起来。 “啊!动了动了!诈尸啊!”女孩儿惊恐万分,边跳边指着身下尸体的左手。 赵青鸾回头一瞟,她记得,刚才那只手应该是搭在腰间的,可现在却垂在了地上。 赵青鸾按紧了手中的长剑,眸光一闪,环顾四周。 女孩儿慌张地跑到赵青鸾背后,两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阿瑗从后面扯住顾展的袖子,感觉事情变的有丝诡异。 “咣”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碎裂声,架子上的一个瓷罐子不知为何突然掉下,顾展还没回过头,就见身下的尸体突然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形态拱了起来,伴随着尸体的动作,胸口塞满的肉掉了一坨出来,连挂在他胸前。 顾展倒抽一口气,拉着阿瑗迅速往回跑。 谁知伴随着两人的动作,又有一个尸体,翻卷着快腐烂的身子支了起来,脑袋以极其夸张的角度向后耷拉着,晃了几下,脑袋竟在下一刻滚落在地,头发散落,一张诡异的脸咧嘴大笑。 阿瑗这边接连“诈尸”,赵青鸾那边也不好过。只听得那女孩儿连连大叫,正哭丧着脸,到处乱蹦。 有尸体突然直立而起,一甩手搭在了赵青鸾肩膀上,赵青鸾一皱眉,挥手就是一剑,胳膊当即飞了出去,掉在地上,皮肤泛黄,溃烂流脓。 赵青鸾仿佛觉得那脓水沾在了自己的身上,眉头死死锁着。 四人终于汇合在一起,赵青鸾、阿瑗、顾展三人分三个方向背靠着,女孩儿夹在中间,脸色惨白,她验尸这么多年可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好几具尸体以不同的形态坐了起来,还不停的扭动着,顾展抿紧唇角,四人按兵不动,随时应变。 忽然一阵铃声飘来,清脆悦耳,像林间细雨,像窗前花开,让人有种洗清杂念的归宁感,一瞬间就忘记了一切烦恼。 阿瑗几乎是听见铃声的那一刻就辨认出来,这对她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铃声阵阵,惑人心宇。 司蛊铃!! 阿瑗扫了一眼,左手运气翻转,腕间银铃陡地叮叮作响,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发出呜呜细语。 “嗡” 又是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身后女孩儿突然抖了下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瘫在阿瑗背上。 铃声乍断。 一旁赵青鸾转身扶起女孩儿,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 “这?...”. 阿瑗突然拍了拍赵青鸾的脸,赵青鸾一愣,摇了摇头。 阿瑗道:“你们都中了蛊毒,有人在施蛊!你们看。”说罢,阿瑗伸手往旁边一指。 赵青鸾这才发现刚才那些扭动的尸体竟都恢复如初了。没有甩飞的胳膊,没有掉落的脑袋,也没有扭曲的怪物。 一切都是幻象。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她赵青鸾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这死人,饶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奈何他。 有凉风弹过,阿瑗当空一抓,一根极细的银线落在她手中,阿瑗惊叹,天蚕丝。 这么宝贝的东西,竟在这荒野郊外出现,这到底是何人啊,既通晓医理,又身怀宝物,心思细腻,还了解蛊术。 阿瑗只觉此人真是狡猾,施蛊还怕有人懂蛊,特意真假半掺,要不是最后那铃声暴露了对方行踪,她差点都没注意,自己被这么低级的蛊术给骗了。 顾展和阿瑗对视了一眼,阿瑗摇摇头,道:“不是什么高手,就是普通人过家家玩儿的小蛊虫而已,最低级的术法,会让人产生幻觉,只不过这蛊虫太细密,又隐藏在这么浓重的尸味儿下,才没发现。” “看来这个凶手会的还挺杂的。”顾展不禁碎碎道。 阿瑗蹲下身子,查看尸体,发现大多指尖处都有个小黑点儿,那是蛊虫进入人的身体所留下的痕迹。 她又往右边走去,在那摊碎了一地的瓷片里也发现了天蚕丝。 天蚕丝极细,异常坚固,吊起个人都绰绰有余。 看来,刚才她所看到的那些都是这蚕丝所牵引的。 这人倒也聪明。 一旁,赵青鸾把女孩儿放倒在地上,声音依旧冷淡道:“看来这凶手也是有点儿本事,怪不得他们都着了道。” 阿瑗和顾展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没点破。 这么多人里,近一半儿都是她勾绿堂的教众,能被选上作为暗桩潜伏在袁州当地,自然也是一众精英了,却没成想也都成了死人。 阿瑗暗自撇嘴,心道如果遇到这个人,她一定要让他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苗疆蛊术! 三人又将屋内彻查了一番,取了些天蚕丝做物证,打算离开。 “她怎么办?”阿瑗指着躺在地上的红袄女孩儿小声问道。 顾展撸着袖子道:“让她躺这儿吧,明天醒了自己会走的。” 赵青鸾不置可否,扬了下眉,表示赞同。 这孩子那老练的验尸手法可不是一年半载就练成的,这点儿小事儿还是能应付的了的吧。 阿瑗看着地上的女孩儿,已经能够想象明早她醒来时的情形了。 三人离开义庄后,直接往袁州城里走,打算今晚就在城门外不远的树林里休息。 阿瑗坐在石头上,看着顾展往火堆里添柴,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觉得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三人本来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但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望着不远处的城门,阿瑗心想,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 “诶,你们刚才都看到什么幻象了啊?”阿瑗双手支着头无聊的问。 顾展用木棍戳了戳柴火,道:“那还能有什么,脑袋啊胳膊啊腿儿啊的到处乱飞,不过不得不说,这也太真实了!” 顾展其实倒也不怕,只不过现在回想起那景象,那真实度,置身其中,还是有些诡异的。 赵青鸾坐在另一侧,抱着剑,也点了点头,道:“我看到的也差不多。” “咦?” 听了两人的话,阿瑗嘟起嘴,道:“那你们俩还挺有缘嘛,按那人蛊术的水准,他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让你们产生幻象,至于看到什么,全凭你们自己思维的控制了。” 阿瑗见两个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又继续道:“也就是说,你们看到的其实都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可能是源于你们内心的某种恐惧,可能是一些往年执念,也可能是你们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看见眼前景象自己幻想的。” “那为啥我们看到的差不多?”顾展茫然道。 阿瑗看了两人一眼,呵呵笑道:“那只能说明你们俩心有灵犀呗。” 顾展一听,脖子向后一缩,继续添火,嘟囔道:“谁心有灵犀啊真是的,瞎说啥乱七八糟的”。 阿瑗见顾展竟有点不自然,转而看那赵青鸾,她倒是一脸平静,没有过多的反应。 只见她往前凑了一下,轻声细语道:“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对那些胳膊腿儿乱飞的场景有执念啊,有点重口味儿呀,顾小叔。” 阿瑗一听,那万年不开一句玩笑的赵青鸾都开始耍嘴皮子了,非常捧场的笑出了声。 一旁添柴的顾展没好气儿的把木棍往火里使劲儿一甩,好像那木棍就是赵青鸾一般,回头恶狠狠道:“你才对那种东西有执念呢!” 似乎是因为几次的并肩作战,三人已经开始慢慢放下芥蒂,相处的模式也比原来自然些,或者说三人现在更像是一种已经认识多年的老友。 众人熟悉起来后,顾展更加嘴不饶人,继续道:“你叫什么顾小叔,你比我大吧,装什么年轻,我喊你小姨还差不多,赵小姨!” 阿瑗一听,瞬间在心里默默佩服顾展,这真是太毒了,女孩子最讨厌的可就是别人把她喊老了,更何况这还是赵青鸾啊!小叔这真是有胆量! 阿瑗往旁边一瞟,也不见着赵青鸾面露不悦。 阿瑗有种不祥的感觉。 突然赵青鸾脚下一动,一根小树枝唰地飞了出去,那动作之迅速利落,真不愧是勾绿堂堂主啊! 阿瑗真替顾展捏了把冷汗。 只见对面,顾展似乎早就料到一样,不慌不忙,一抽柴火,树枝飞扬,火光噼里啪啦地在三人面前散开,像满地星火般,直接打下了飞来的利箭。 阿瑗迅速往后一闪,我的天,这架势,还要波及无辜啊。 “哟,顾小叔,反应挺迅速啊!” 赵青鸾身形不动,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声音里多了些温度。 “哼,那还用说嘛,赵小姨。”顾展也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拨动着火苗。 阿瑗猫在后面,蹲在地上,双手撑脸,继续等待着两人下一轮的比拼。 16.日照西河 - 梦剪三秋 - 子燃 长宁二年九月十一。 当阿瑗顾展二人终于站在袁州城大街上时,两人无不感叹进个城当真不易。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阿瑗有些犯难。 “所以…小叔,袁州城这么大,我们先去哪儿?” 顾展一拍阿瑗肩膀,道:“这还要想?当然是酒馆啦!要查案,先吃饭!”。 阿瑗一想,感觉说的很在理,他们也将近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了。 于是在千挑万选之下,二人终于进了一家临河小馆,依旧选了靠里的座位坐下,点了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小酒。 顾展边喝小酒边吃菜,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好生惬意。 阿瑗挑着碟子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吃,偶尔抬头四处张望。 赵青鸾在进城后便跟二人分开,说有事需要处理,约好酉时三刻在黄庐酒馆见面。 据说,这连环杀人案第一起便是发生在那儿的。 三人打算追根溯源。 临近午后,顾展和阿瑗到达了黄庐酒馆。这里布置清雅,后院临河,凭栏斜望,微风轻拂。 阿瑗撑着脸,倚在三楼窗边,有些出神。 突然只听咣地一声,一团黑影从楼上唰地坠下,几个弹指后,重重坠落在后院池塘,惊起巨响。 “哎呀!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楼下收拾桌椅的小二吓地连忙大叫。 阿瑗这才反应过来,撑着窗子就蹿了出去,搭着栏杆往下看,发现下面已经有人跳水去救人了。 落水的似乎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比阿瑗大不了多少,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清秀,脸色惨白,神色恍惚,看样子倒像是不慎落水。 不慎落水… 阿瑗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探头往四楼望去,却只看见了损坏的栏杆。 书生已被救上岸,楼下众人皆围聚在一起,阿瑗一运气,伸手向上一拉,借力翻身上楼,站定,左右环顾,并无异常。 黄庐酒馆布局别致,塔型,四层,一楼二楼吃饭,三楼四楼住宿,外设廊道扶栏,可观日落可赏烟雨。设后院,临河,两侧长廊环抱,空气清新。 按刚才那人坠落方位看,是从阿瑗所住客房的正上方坠落的。 阿瑗锁定目标,只见小窗轻掩,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飘动的纱幔。 很安静,似乎没人。 阿瑗脚步放轻,悄悄走过去,想要推开窗户。 谁知就在她的手快挨上窗棱时,突然有人从里面推开了窗。 阿瑗一惊,显然没料到,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吱呀” 木窗发出沉闷的声音,有暖风吹来。 阿瑗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双眼,薄而亮,凝而淡。 似乎是因为被突然闯进的陌生人惊到了,男子最开始也是一愣,继而眉头微皱,薄唇轻抿,有些不悦。 空气中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两人均有一瞬的出神。 时漏滴滴答答,屋外云卷云舒。 还是阿瑗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收回了手。 “嗯...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 出了这个岔子,阿瑗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完没等对方回应,扭头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阖窗声,阿瑗驻足回望,空气中仿佛还有一缕药香。 还好人家没有追究,阿瑗叹了口气。 “呲呲!” 奇怪的声音突然打断阿瑗的思绪,阿瑗撇了撇嘴,往旁边一看,果然是顾展。 顾展向她挥了挥手,她走过去,问道:“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也跑到四楼来了?” 顾展靠在廊柱旁,道:“睡觉多耽误事儿,你看下面!”顾展朝下努了努嘴。 阿瑗不明就里,探出头,往下一扫,突然顿住,竟是昨晚义庄偶遇的那个红袄女孩儿? 这次她穿了身青衫长裙,外搭莹白半臂,两只小辫儿搭在身前,清爽可人,虽没有什么复杂的装饰,但光从行为举止来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女孩儿此时正跪在书生身旁,扶着他,轻轻擦拭着书生脸上的水珠,面露担心,好像在小声询问着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儿? 阿瑗回头,一脸茫然。 顾展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扇窗,又挥手示意,阿瑗立马跟上。 两人绕过隔间,往楼下走,顾展这才轻声道:“当时我上来时,恰好看到有人在关窗,我便悄悄跟了进去,但那时里面已经没人了。但看屋里头的情形,两人应是相识,满桌子的菜,还是热的,都没动几口。我仔细查了下,也并无奇怪之处。” 阿瑗想了想,道:“就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也查不出来了。你看那窗户跟扶栏隔的这么远,如果是被甩下楼的,一定会有很大的动静,旁边房间都有人,不可能听不见。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当时他们就是站在扶栏边儿上的。但是,这次的落水到底跟义庄有没有关系,还无从知晓。” “对,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那个落水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个会验尸的姑娘跟他什么关系。”顾展转了个弯儿,继续往下走,“不管跟义庄有没有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打发时间。” 阿瑗跟在后面,表示赞同。 她跟顾展属于一类人,永远充满好奇,喜欢寻求刺激。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索性有疑点的都查探一番。再者说,等赵青鸾来,那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与其闲在这里不如找点好玩儿的事儿做。 两人直接来到一楼大堂,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小二跑过来上了一壶茶。 女孩儿搀扶着落水书生正往外走去。 顾展凑到小二身边悄悄问道:“那人谁啊?好有福气,有个这么乖巧的妹妹。”顾展边说眼神边往大门飞。 那小二也是个灵光人,一看这位客人好奇心这么重,也来了兴致,帕子往肩上一搭,矮身道:“一看您就是外地人,这一对儿啊,那可都是我们这儿年纪轻轻就出了名儿的人哟。那公子,是惠生堂的大夫,叫徐安年,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待人亲善,深得他师父真传。那姑娘,是我们袁州第一仵作唐仪的掌上明珠,阮灵玉…” “哎等等,唐仪的女儿怎么姓阮?”顾展一把打断,向后一仰,喝了口茶。 小二被突然打断,一顿,抽了一口气,好脾气地继续讲道:“哎客官您听我说完啊,那唐仪年轻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仵作,也没什么成就,父母早亡,家境一般,只知道验尸什么的,别人姑娘家的都嫌他晦气,谁知那阮大小姐啊,就偏偏看上了他,两人那是一见钟情哟,这没过多久他也就做了人上门儿女婿。只是那阮大小姐没福气,生了女儿没多久就去了,别人都说啊,是唐仪命太硬,克死了大小姐…” 那小二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的说故事了,越说越来劲儿,都快把阮灵玉爹娘的事说成一本书了。 顾展见他扯的太远,又打断之,这才回到正题上。 “阮灵玉那可是继承了她爹娘的显著优点啊,有才学,有相貌,尤其是特别能验尸,比起唐仪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前几年袁州的些把案子,都是唐仪带着她办的,小姑娘那聪明劲儿哟,厉害的很呐!” “那阮灵玉和徐安年又是怎么凑一起的?”阿瑗向前一凑,一副好奇的模样。 小二瞧这架势索性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搓了搓手,继续道:“您看啊,这两人都是名人之后,一个是大夫,一个是仵作,难免会经常跟官府打交道嘛,一起合作办个案什么的,那都是经常的事儿,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两人又都是年少成名,共同话题多的很呐!” 阿瑗心里一想觉得也挺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唐家姑娘身子弱,唐仪隔三差五的会请惠生堂的大夫去看诊,两人熟络也在所难免,大家都猜测着啊,估摸着没多久,就会有喜酒吃咯。” 见小二讲的也差不多了,顾展放下手里的茶杯,偷偷摸摸往小二荷包里塞了点铜钱,小二一看满脸喜色,乐呵呵地道了谢离开。 阿瑗捧着茶杯,看杯中的茶沫上下打转,咕囊道:“有猫腻!这绝对有猫腻!”。 “怎么着,察觉到什么了?”顾展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问道。 阿瑗抬起头,把茶杯一推,道:“按他这么说,那徐安年在百姓眼中,就是个为人亲和、乐善好施的活菩萨,大家都非常敬重他,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是结了仇家,不过,这也就算了,毕竟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最有问题的是,他被人推下楼,竟然连大声发难指责都不敢!那可是四楼啊,要不是后院恰好有个池塘,以他那副样子,早就得躺着出去了!” “所以?” “所以他肯定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阿瑗斩钉截铁道,转而想了一会儿又补了句:“除非,他有毛病…”。 **** 正德街,刺史府。 府衙中一派肃然,枝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刘颂身穿劲装,手执佩剑,一脸沉毅,走在当先,身后跟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两人一前一后,所经之处一片静穆,大家均各司其职,埋头苦干,偶尔小声交流。 二人绕过连廊,正巧遇到迎面而来的司法参军事姚康。 “哎呦,刘统领,好久不见啊,这是要去哪儿啊?”姚康眯着眼,一副随意轻松的模样,话虽对着刘颂说,但眼睛却不住打量着他身后的小姑娘。 刘颂平淡道:“查个案子,带去回大人的话。” 小姑娘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打量,转了转眼珠,抬头,正对上姚康探究的目光,当即一惊,连忙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向姚康施礼。 姚康哈哈一笑,走过来一把拍上刘颂的肩头,爽朗道:“行了,不耽误你办事了,有空咱哥俩儿一起喝酒!” “那正好,听说鱼花阁又上了新酒!”刘颂不紧不慢回道。 “哈哈,正合我意!” 两人一来一去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刘颂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此时,刘正青正在批阅文案,今日事务较多,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午后。 秋日的袁州,略有些潮湿,午后日头正高,屋中难免有些闷热,刘正青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喝了口桌上的凉茶。 “噔噔噔”门口传来敲门声。 “大人,城隍案有了进展,找到一位证人,青县的。”门口,刘颂正然道。 刘正青喝茶的手突然顿了下,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小姑娘走进来,身后刘颂识相地关了门。 两人相视一眼,小姑娘笑着福了福身子。 “刘大人别来无恙啊!”姑娘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些俏皮,故意保持着施礼的动作一动不动,注视着案几前的刺史大人。 刘正青放下手中的茶盏,也是笑看着对方,无奈道:“您快起来吧,我可受不了您的大礼!” 赵青鸾起身,也不跟他客气,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像个主人一般,自己到了杯茶喝了起来。 刘正青揉了揉眉心,缓声道:“你来的倒是快。” 赵青鸾无奈叹息道:“那能怎么办呢,这边儿的事都惊动了总舵,若是再不尽快给出个结果,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咯。” “还有人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正青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赵青鸾觉得好笑,道:“刘大人啊,要是你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给手下的人看到了,那可真是要惊掉下巴的呀。” 刘正青听此,自己也觉得好笑。 两人相识多年,却很少见面,每每见面总要互相呛几句才肯罢休。 “你信中所说,可是有确凿证据?”赵青鸾一脸严肃,正色问道。 刘正青也不再开玩笑,摇了摇头道:“虽然证据还不太充足,但是那楚玉生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个案子一出,虽然他表面上开始大刀阔斧的秘密查探,但探子发现,他的人似乎总会巧妙地避过某些关键之处。” 赵青鸾眉头一扬,向后一靠,道:“你的人挺厉害呀,这些都知道。” “我也只是知道这点而已,若是真有这么容易就查出来,你们这些组织早就被剿灭了。”刘正青皱眉。 很明显,二人一官一匪,属于对立面,在一些事上很容易产生分歧,怀疑也属正常,但因为某种不知的联系,两人也只不过是斗斗嘴,并不会真的下狠手。 赵青鸾继续道:“楚玉生确实有问题,身为分舵堂主,治下简直就是一团糟,要不是这个人确实有些手段,总舵根本不会留他。” “这个事待会儿细说,先多谢你,帮我解决了大牢里那位。”刘正青拱了拱拳。 赵青鸾勾勾唇角,平淡道:“谢什么,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那小姑娘原来救过我。” “你就这样报答人家的?好歹也算我半个恩人了。”刘正青叹了口气。 赵青鸾斜睨他一眼,道:“我怎么会白帮人做事,我看你的事儿也够多的了,有什么细说的咱们快点说完,别磨磨唧唧在这儿浪费时间。” 刘颂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手执佩剑,眼神四处巡视。 他知道,里面这个姑娘来头不小,两人能默许他一个外人在此看守,已算是最高的信任了,他又怎能有所松懈。 午后的日头还有些刺眼,刘颂眯着眼,并没有当回事。 17.第一日 无疾 - 梦剪三秋 - 子燃 顾展阿瑗两人一路跟着阮灵玉和徐安年,从城西来到了城南,这里虽没城西热闹,但也人来人往、车马喧腾。 一路尾随,路经一众店铺,阿瑗难得没有东瞧西看,顾展心中表示十分欣慰。 阮灵玉和徐安年当真是好人缘,一路上关照声询问声不绝于耳,更有好心的大婶将自己刚买下的瓜果鱼肉直接塞进了阮灵玉怀里,说是赠予徐大夫养生滋补。 阮灵玉搀着徐安年朝惠生堂走,有伙计眼尖,老远就看到了两人,赶忙上前帮忙。 紧随其后的阿瑗顾展在街头茶铺坐下,讨了两杯凉茶。 阿瑗推了推顾展,问道:“我们还要跟进去吗?感觉这么直接似乎不太好。” “没说要跟进去啊,”顾展瞅了她一眼,继续道:“等下阮灵玉出来,我们就跟上,然后你想办法跟她回家,顺便旁敲侧击看能不能从唐仪那打探下案情,这么大个案,袁州第一仵作肯定也参与了。” “我?跟她回家?我怎么跟她回家?!”阿瑗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满脸的不愿意。这互不相识的,人家怎么可能就把你往家里领?! 显然,糙汉子顾展并没有这样想,在他看来,女孩子之间总会好说话些,阿瑗去再合适不过了!这丫头怎么回事,还突然矫情起来了! 见阿瑗似乎不太乐意,顾展一脸苦口婆心地说道:“阿瑗啊,这唐府肯定是要比黄庐酒馆要安全的嘛,你看那儿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现在依旧客流不断,这铁定地有门道啊!你个姑娘家的,晚上一个人住,让人怎么放心的下呀。再说,让你跟赵青鸾一个房,你踏实吗?!”。 阿瑗腹诽,好家伙,这想的全面的很啊,后路全给断了。 她瞟了眼对面的顾展,嘟囔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跟赵青鸾单独相处!”阿瑗摇了摇头,“看,这都开始赶人了,小叔啊,你变了!” 阿瑗嘟着嘴,目不斜视地盯着惠生堂大门。 顾展正在喝茶,当即被呛了一口,狠狠打了下阿瑗的头。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小叔能坑你吗?!这不是把危险都留给了我自己吗?!多大个姑娘了,都要及笄了!还不知道体谅人!去了江宁你可怎么办啊你!” 顾展一唠叨起来真是没完没了,根本停不下来,阿瑗撇了撇嘴,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话好多,跟宝石一样。喏,人出来了,我去了,你回吧,别忘了给钱啊!” 顾展乍一听愣是没听出门道,还跟着点了点头,仔细回味才发现不对劲儿。 宝石?!那不是陆阿婆养的小黑狗…狗...吗?… 顾展顿时头上三条黑线,看着早已跑远的阿瑗,恨不得飞上去捶她。 这边儿出发的阿瑗迅速进入伪装状态,走走看看,好像自己真的在闲逛。 阮灵玉从惠生堂出来后,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路见着熟人,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大伙儿瞧着也跟着心情大好。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左拐右逛,突然,阮灵玉往小巷子里一闪,登时消失不见了。 跟在后面不远的阿瑗眼睛一瞪,被发现了?不会吧,有这么明显? 虽心下这么想着,但阿瑗表面还是一片平静,继续往前走去,眼睛不住四处转着,在经过巷子口时迅速往里瞟了一眼,空无一人? 阿瑗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自然地转回身,又朝回走,打算进去瞧瞧。 谁知还没走到巷子口,一道白影就蹿了出来,事出突然,阿瑗一时没停住,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撞上了。 阮灵玉那边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双手一挥。 阿瑗本还想着,自己这也太倒霉了,结果一看是阮灵玉,当即灵光一现,见对方挥手,顺势就往后倒去。 “哎呀” 阿瑗双手撑地,一下子坐了下去,眼一眯,愣是挤出了一滴眼泪,两眼登时泪水汪汪的,甚是怜人。 阮灵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走上前,蹲在阿瑗旁边,急忙询问道:“哎呀,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啊,我我没看路,不好意思,你你还能站起来吗?” 阮灵玉作势伸手就要扶她,阿瑗抬头,装作柔弱道:“我没事…” “是你?!” 阮灵玉在看清对方长相后,直接脱口而出,扶着阿瑗的手顿住,神色有些奇怪。 竟然还记得? 阿瑗心里一跳,但表面却不为所动,试探道:“你…认识我?” “对呀,昨晚,城西郊外义庄,我们才见过的呀!还一起验尸呢!”阮灵玉神色狐疑,斩钉截铁道。 见此,阿瑗还是打算再挣扎一番,继续硬着头皮装迷糊。 “验…验尸?你这说的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再说,我昨晚一直在城南,我婶婶家,一晚上都没出去。”阿瑗仰着头,一脸天真的看着阮灵玉,一副你认错人的模样。 “怎么可能!你跟昨晚穿的一样的衣服啊!” “...” 阮灵玉注视着阿瑗,有些怨气。 今早她醒来时,天已大亮,那些人竟然就这么放任她在尸体堆里躺了一宿!虽然当时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她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出现了什么幻觉,但毕竟昨晚的事太诡异,太真实,印象太深刻! 阮灵玉松开扶着阿瑗的手,插着腰,嘟着嘴,俯视她气哼哼道:“你们走竟然也不带我,就把我一个人丢那儿,太不仗义了!” 阿瑗见这个情况,再装下去就有点儿傻了,索性一轱辘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无辜道:“你不是仵作吗,那些场景对你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吧,哎呀,别太放在心上了嘛!” 阮灵玉瞧她一脸堆笑,眉头一皱,道:“你不会是一直跟着我吧!” “怎么可能,我正好在这边有事,恰巧而已哈哈哈”阿瑗挥挥手。 阮灵玉半信半疑,继续问道:“你们昨晚为什么在义庄?难不成也是在调查这个连环案吗?” “也是?还有谁也在调查吗?”阿瑗抓住关键之处。 阮灵玉理了理袖口,道:“对呀,明里暗里各种人都有,毕竟这是袁州近年来最大的凶杀案了,而且所涉及的遇难者身份迥异,难以考量,很多老百姓都自发的组队探究呢。” “还有这种事?那你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个案情吗?我有个朋友的胞弟也遭了难,我们想查出事情真相。”阿瑗缓缓道来。 阮灵玉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大机密,点点头应下。 “这个倒是没问题,看在我们昨晚也算是同患难的份儿上,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不过要等明天,明天我带你去衙门,那里有一些详细记录,说不定对你有用。” “衙门?行…”阿瑗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怕在衙门里碰到认识她的人,毕竟她是逃犯…不过说到这里,似乎并没有看到城中有通缉他们的告示,有些奇怪啊… “那明天我们在这里见面可以吗,你可以把你的朋友们一起叫上。”阮灵玉大大的眼睛中透出十二分的诚意。 “不如明天巳时三刻,我们在城西惠生堂见面吧,我朋友住在那附近的小酒馆里,他受了点伤,我每天都要去惠生堂抓药,正巧你应该跟那家人挺熟悉的。” 看样子阮灵玉是没打算把自己往家里带啊,那她不如回黄庐酒馆好了,留在城南总不安心。 阮灵玉眯了眯眼,笑道:“行,我叫阮灵玉,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阿瑗就好。”阿瑗回以一笑。 两人分开之后,阿瑗原路返回,这回是真没任务了,整个人都轻松许多,沿路走走停停,看看胭脂,买买糕点,不一会儿手上就拎了几个小包裹。 走到一处小巷子时,阿瑗没有刻意加快自己的步伐,向里一拐,消失在街道上。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阮灵玉便出现在巷口附近,四处张望。 阿瑗趴在墙头,暗道,这阮灵玉也是精明的很,根本不似表面看起来这么天真好骗,自己说的话应该还是惹她怀疑了。 阮灵玉在那儿转悠了几圈,并没有发现阿瑗的踪迹,过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阿瑗朝对面扔了一颗小石头,啪嗒一声砸在房檐上,发出清脆短促的声音。 顾展揉着脑袋,从对面探出头,冲阿瑗轻轻摇了摇头,暗示她刚才的表现太差劲了,这才多久就被发现,而且丝毫没有反驳之力。 阿瑗抓过一颗石头作势又要扔过去,顾展连忙缩下,溜走之。 **** 两人慢慢悠悠重新回到黄庐酒馆的时候,已是申时末。 阿瑗把自己买的糕点摊在桌子上,冲顾展努努嘴道:“尝尝,袁州特色。” 顾展瞟了一眼,咕囔道:“我看你天天也就知道吃。”说罢,不顾阿瑗的眼神抓了一大把坐到窗前的木椅上啃起来。 阿瑗也懒得理他,哼这种人,她早都习惯了。 “来,说说你的成果”顾展边吃边说。 “不是在路上都说过了吗,就那点儿情况,具体的还得等明天。” 阿瑗继续吃着,突然顿了下,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过,这个阮灵玉奇奇怪怪的,目前还不清楚是敌是友,明天还是我先去吧,你们两个最好潜伏在暗中,免得她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我看她啊精明的很。” 现在回想起来,她越来越觉得阮灵玉当时的神情很有问题!怎么形容呢?有丝诧异,还有一点…小激动? 阿瑗这边还在做着分析,顾展却头也不抬,非常不捧场。 “明天?我没打算跟着去啊。你自己去!将功赎罪!” “...” “啪!” 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两人面面相觑,均有些愕然。 看清来人后,顾展直接破口大骂:“赵姐啊!你就不能动作轻点儿吗,巴不得让全楼的人都知道您大驾光临是吧?!”顾展咋咋呼呼,把心爱的糕点都给扔在了桌上。 阿瑗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通火儿,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啊。 赵青鸾也不理他,关了门,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看了两人一眼,问道:“查的如何了?” “你查的如何了?!”顾展抱胸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一副大爷的样子眯眼看着赵青鸾,“感觉我们比你要尽心尽责啊,那可是你弟弟啊。” 阿瑗默默吐了一口气,把桌上的糕点推给赵青鸾。赵青鸾打量了几下,纤纤玉指轻盈夹起一块儿杏仁酥,优雅的吃了起来。 顾展在一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阿瑗立即瞪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自己想要跟人家相处,现在人家来了又呛人家,这不摆明了讨打吗! 阿瑗把旁边放着的一袋包裹拆开,从里面拿出一些小包,一一打开后,道:“这是我买的一些香料,分别是梅花、苏合、白芷,三种颜色,梅红、褐黄、淡白,我们三人可以各选一个颜色,以便之后单独行动可以留下记号。” 赵青鸾点点头,拿走了淡白色的粉末。 阿瑗则顺带把苏合粉塞进腰间,徒留中间一包梅红粉末,在一众糕点间,越发突出。 顾展看着眼前两人飞速选完自己的颜色,他才搭在桌上的手显得有些无助。顾展扫了两人一眼,没好气道:“真是的,留什么记号,以我们的水平,还有这个必要吗?” … 晚饭时,三人又互相交换了下各自打探到的消息,定下了明天的任务。 阿瑗跟着阮灵玉去查看案件详情,但尽量避免接触衙门;赵青鸾和顾展分别前往城南、城北郊外义庄,检查同样停靠着的遇害者,看是否跟城西义庄情况一致。 “我建议,今晚我们三人住一间房。”赵青鸾声音平淡,扒着碗里的饭悠悠道。 阿瑗夹了一颗青菜,咬着筷子说:“我同意,这黄庐酒馆肯定有问题,保不准晚上会发生些什么。凶手既然还没抓到,那么这里就还有可能发生第二起命案,我们能不分开就尽量不要分开,还能互相提个醒。” “我看是你自己需要被提醒吧,我们俩可不需要。”顾展捡着花生米一粒一粒吃。 “这里还是挺安全的,护院或多或少都有些江湖经历,精神好的很。”赵青鸾放下筷子,补道,算是安慰阿瑗。 阿瑗听了这两人的话,觉得自己简直无话可说,她只不过是顺着赵青鸾的建议说下去,外加了一些多余的推测而已,怎么就变成她害怕了? 阿瑗抿了抿嘴,打算还是给自己辩解下,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某人继续补道:“你年纪小,害怕应该的,毕竟江湖经验少嘛,可以理解” “你看这屋子也不大,我睡床上,你们俩睡地上,勉勉强强也能容下” “不过我择床,晚上估计睡不踏实,你俩体谅体谅” “我还可能会梦游,要是一不小心踩着你们俩,一定要学会体谅” “我还…” “其实,只是因为客房已满而已,刚才的建议,可以收回。” “…” 赵青鸾起身离开,轻轻关上门,悠然长去。 整个晚饭,阿瑗只觉得味如嚼蜡。 **** 子时。 黄庐酒馆早已陷入一片寂静,独留一楼大堂的明烛兀自燃烧。烛香袅袅、暖光熹微。 “咚——咚!咚!” 外面传来打更声,一慢两快。 三更天¹了。 阿瑗向里翻了个身子,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扯了扯被角。 同侧而睡的赵青鸾轻轻皱眉,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薄被。 赵青鸾睡眠浅,稍微有点儿动静就会惊醒。她闭目冥想,意识却没有放空。 外面起了小风,莎莎地吹动着窗棱,虽门窗紧闭,却好像能感受到屋外的清凉之意。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 置身于黑暗之中,是熟悉的感觉。 “莎莎” 伴随着风声,突然响起一阵短促的摩擦声,像偷吃的老鼠,小心翼翼。 声音似乎是从顾展房侧拐角的楼梯上传来的,是一种刻意的压抑。 声音陡然停了。 赵青鸾下意识伸手摸向竖在床头的长剑,悠悠睁开眼。 那声音没有再出现,但赵青鸾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接近。 “嘶” 声音又从顾展房门口响起,逗留片刻,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扣扣” 不一会儿传来轻轻地敲击声,有人在敲隔壁顾展的房门。古老的木门发出晦涩地吱呀声,每一寸纹理都透着未知。 有人进了隔壁顾展房间?! 赵青鸾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面朝大门,门外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几缕微弱的光。她这才发现,原来睡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顾展也已坐了起来。 两人眼神交流,均保持沉默。 这安静的夜晚,黄庐酒馆三楼,一片黑暗中,有人在隔壁走动。 阿瑗睁大眼睛,盯着大门一动不动,心噔噔直跳,靠在墙上,她觉得背心直冒冷汗,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事,仿佛这面墙后不知在干些什么的人会突然穿墙而过! 她不怕鬼神,但奈何想象力特别丰富,属于自己吓自己。 房间隔音很好,阿瑗靠着墙听不见对方在干些什么,不一会儿又是吱呀一声,房门关上了。 外面有人在移动,忽地一个人头轮廓突然打在门上,摇摇晃晃,像喝醉了的人东倒西歪。 顾展离大门最近,看着那突然放大的人影,一下子就想起了义庄那晚骨碌碌滚出去的人头,他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好像门外摇晃的脑袋突然就会折断掉进来。 “扣扣!” 猝不及防的敲门声乍然响起。 **** 注: ¹三更天,晚上十一点左右。 打落更(即晚上七点)时,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打二更(晚上九点),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 打三更(晚上十一点)时,要一慢两快; 打四更(凌晨一点)时,要一慢三快; 打五更(凌晨三点)时,一慢四快。 18.第二日 白芷(上) - 梦剪三秋 - 子燃 经过昨晚那么一闹腾,阿瑗睡得比谁都香。 等她睡醒,已是辰时末,阿瑗迅速梳洗过后,吃了几口昨天剩下的糕点,匆匆忙忙赶往惠生堂。 一出酒馆,她便看到对面不远处的告示栏围了一群人,阿瑗小心脏砰砰跳,凑过去踮着脚往里望,发现竟是一个公告,上面写着:前袁州防御使刘柏明玩忽职守、假公济私,毒害护国公夫人蔡氏,致死,罪不可赦,于明日午时三刻问斩… 阿瑗瞧见这个,松了口气。怪不得没人来追究她和顾展两个小逃犯,原来是又出了个大案子啊,这连环杀人案都还没破,护国公夫人又死了,看来这袁州不太平啊。 阿瑗轻车熟路的往惠生堂走,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跟阮灵玉纠缠。今天太阳有点儿大,还没到午后,就已有些晒人,一路走到目的地,阿瑗已是满头大汗。 刚抬腿迈进惠生堂,阿瑗就听到里面有人喊她,声音脆脆地,像只小鸟儿:“阿瑗!”。 阿瑗目光企及,看见了坐在小竹凳上的阮灵玉,她正朝她招手,模样娇憨。经过昨天之事后,现在她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姑娘天真无邪了,就是个人精! 阮灵玉走过来拉着阿瑗的手,一副热情的模样。 “我还道你今天不来了呢。” 两人一同坐下,阮灵玉继续包着桌上的药材,手下翻飞,十分熟练。 阿瑗理了理裙摆道:“怎么会,约好了自然是要来的!你经常在这儿帮忙吗?”阿瑗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阮灵玉笑了笑,手下动作继续,扭头看她道:“也不是经常,偶尔没事儿了就顺道来看看…” “来看谁呀?”阿瑗朝阮灵玉眨眨眼。 阮灵玉咧嘴一笑,大大方方也不扭捏,放下手里的药材,撑腿站起来。 “你明知故问!” 阿瑗嘿嘿一笑,跟着一同起身,询问道:“我们何时走?” 阮灵玉像主人一样,给阿瑗倒了杯凉茶,回道:“今日二哥哥去城北出诊,与我们顺道,等他收拾好了,我们一同走。” “二哥哥?”阿瑗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 阮灵玉喝了口茶解释道:“就是徐安年呀,他在家中排行老二,附近一些熟识的小孩子都叫他二哥哥。” “哦,原来是这样啊”阿瑗一脸恍然大悟,不过也难怪,这阮灵玉比徐安年大一岁,姑娘家家的,谁不想在情郎面前显得娇俏可爱呢,自然是显得自己越年轻越好了。 在等人的空档,阿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阮灵玉。她今天穿了身淡紫色对襟襦裙,上配藕色薄纱窄袖,水蓝诃子用鹅黄束带分侧绾结。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琉璃耳珰,小巧别致,衬托之下,越发显得颈部修长。 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可人儿。 再反观她自己,为了避免被大牢看守认出,她今天特意穿了件非常朴素的衣裙,湖绿窄袖交领搭同色长裙,外饰杏白薄衫,绛紫色胡纹束带扭系在腰间,无耳饰,垂鬟分肖髻,肩头长发编成小辫儿。倒也简单大方,只不过跟阮灵玉比起来,就平淡多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在乎些自己的穿着打扮,阿瑗也无异,可她更清楚自己的目的。与其被认出来给重新捉回大牢,她宁愿穿的不起眼一点儿。 阿瑗怕阮灵玉还记得,便假装去开了一副药,记挂在药房,说晚点来取,等再回来时发现徐安年已经来了,那二人正在说些什么。 比起昨日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今日徐安年看起来明显要精神些,仔细看去倒也是个相貌堂堂的陌上公子,两人站一块儿当真是才子佳人。 阮灵玉给徐安年介绍了阿瑗后,三人便上了路。这一途中,阿瑗大多保持沉默,听他二人说话,只是偶尔插一句。 不一会儿,三人晃晃悠悠就进了城北,阿瑗想起徐安年是要去看诊,便好奇问道:“徐公子是去哪家看病啊?” 徐安年朗声回道:“梁家夫人近日精神不佳,梁老爷找我去看看。” 说的有些含糊简单,阿瑗想,毕竟徐安年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跟案子有关,本打算继续打听,还在琢磨措辞时,就听阮灵玉问道: “是济宁路梁家吗?” “对” “他家夫人精神又不好了吗?也难怪,死里逃生难免留下心理阴影。” “是呀,所以你们最近要注意安全啊,别一个人往小路里走,案子毕竟还没结,万一那个凶手盯上你们怎么办。” 徐安年柔声吩咐,尤其是对阮灵玉说。确实,这姑娘就是喜欢大晚上到处跑,也不知她父亲是怎么放心的下的。 阮灵玉抓着徐安年的胳膊,摇了摇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敢打赌那凶手啊觉得看不上我的!” “你们说的可是袁州近日的连环大案?”阿瑗见这两人开始腻歪起来,似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便小声打断二人。 “正是。据说梁夫人也是被害人之一,只不过她相比其他人而言算是比较幸运,中途被人救下了,算是那案子里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但也自那之后,精神便不太好了,需要经常请大夫调理。” 阿瑗本是问的阮灵玉,没成想徐安年却热心答道。 她先是看了眼一旁的阮灵玉,见她神色正常,转念沉声道:“徐公子,实不相瞒,我一个朋友的胞弟在这个案子中遇害了,我今日来找灵玉便正是为此。” 徐安年听后先是叹了口气,看了眼身侧的阮灵玉,有些安慰道:“现在这个世道啊,没有哪儿是真正安全的了,你也好生劝慰你的朋友,亲人遇难,最为伤怀。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可与我说,灵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这一路交谈下来,阿瑗发现徐安年确实如百姓口中所说一般,仁慈、善良,就像刚才她提及朋友胞弟离世,他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伤感的神色,这些一看便是下意识的自然反应,装是装不出来的。这种人不太像是会跟凶杀案有联系的人,若真有问题,那也必定另有隐情。 阿瑗灵机一动,期盼的询问道:“那徐公子,我能否跟你一同去梁府?这梁夫人既然亲身经历过,想必应该看到过什么,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阿瑗对着徐安年,眼角瞥见阮灵玉,此话一出,她似乎下意识抿嘴蹙眉,似乎有些不悦,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便恢复正常。 阿瑗思绪飞快,面不改色,满脸期待,等着徐安年的回答。 徐安年几乎想也没想,便爽快的答应了,“好,那你便以我助手的身份去吧,只不过,梁夫人现在情绪仍旧不太稳定,有些事你自己查看便好,就不要一味地追问了,你看如何?” 阿瑗见徐安年如此痛快,也立马应下。这样一来,她既可从梁夫人那里查到一些端倪,又可拖延一些时间。这衙门嘛,能不去就不要去了,赵青鸾的话还是可信度极高的。 阮灵玉瞧这两人三下五除二的就达成了协定,笑笑道:“我今天本也是陪阿瑗的,既然这样,我那也一道去好了。” 三人达成一致,便朝着梁府加快了步伐。济宁路位于城北东边,而梁府又属最东部,地处偏幽,是一处单独的府邸,还需走过一片环湖小路。 这梁府老爷乃是袁州大商贾,家财万贯、善文通墨,与梁夫人是贫贱夫妻,两人一路相互提携照应,打下了一片天地,富贵之后,梁老爷也不忘旧情,独宠娇妻。现在梁家的生意大多是子嗣在打理,两人在这安静一隅也算过上了养老生活。却没成想夫人却险些丧了命,现在成天担惊受怕、疯疯癫癫,梁家上上下下也是一片阴郁之色。 梁老爷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见此次徐安年还带了两个姑娘来,也并没有多问什么,似乎依旧亲和有礼。他一路嘘寒问暖,亲自带路,又跟徐安年说了下夫人的近况,面露担忧。 阿瑗细细听梁老爷描述,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夫人近期神神叨叨的,我整日陪着她,有时都听不懂她说的话,她还经常出现幻觉,每日都需要有人照看着,要不然就到处乱跑,说家里有脏东西,有人要害她。哎当时我若是跟她一道去,就不会发生那事儿了…” 徐安年轻声安慰,三人说话的功夫,便来到了夫人所住内室。在梁老爷眼中,三人均是孩子,再加上特殊情况,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直接让三人进屋诊治。 谁知还没进门,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碰撞之声,丫鬟婆子连连惊呼,梁老爷一听赶忙推开门。 只见室内一片狼藉,夫人跪坐在床上,发丝凌乱,双手疯狂的挥舞着,一旁紧紧抱着她的丫鬟竟被生生推开,一众人就像扭打在一起一般,场面十分混乱。 梁老爷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上前帮忙却又不知怎样插手,急地直拍腿。 “先摁住夫人”徐安年沉声道,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布卷,摊开取出几枚银针。 丫鬟婆子见是徐大夫,二话不说,连忙扑了上去。 阿瑗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屋内空气杂然,让人胸闷气短。 众人才一摁住梁夫人,她便开始不住抽搐,脸色发青,翻着白眼,一副要晕厥的模样。 阿瑗乍一看这场景,只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心里还在想着,便听到徐安年突然朗声道:“快松手!放开夫人!” 死命摁住夫人的丫鬟婆子只觉愕然,这一会儿摁一会儿不摁的,到底摁不摁呐?众人犹豫间,徐安年已经冲了上去,用力扒开抓着夫人的几双手,迅速清开一片空处。 徐安年拦在众人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床榻上抽搐的梁夫人,眉头拧成了结。 梁老爷在最后掂着脚焦急地往里探,不住搓着手。 “都别动她!” 别动?! 阿瑗脑子里突然浮现,在顾府时,念双姐姐发病那一幕,当时柔姐也是让她别动! 阿瑗又回想了下两人症状,似乎都对的上,难道这凶杀案的幕后真凶还跟偷袭竹马驿的人有关?!这也太过离奇了吧! 阿瑗握着的手不禁紧了些。 果然,无人束缚的梁夫人只是抽搐片刻,便无动静了,徐安年立即上前施针切脉,又吩咐灵玉在药箱中取来了一个白瓷小瓶,喂梁夫人吃了几粒药丸后方才起身。 徐安年甫一起身,梁老爷便凑了上去,温声道:“徐大夫,如何?”。 徐安年轻声问:“夫人这症状出了几日了?” “这种情况是今天才有的,之前顶多是说胡话,到处乱跑。” 徐安年思索片刻道:“夫人恐怕还是心理害了些疾病,我开个方子,你们按我说的每日早中晚各服一剂。这种情况,主要还是靠大家,家中需得营造一个轻松舒适的氛围,最好跟平日无异,这样夫人心里才不会有包袱,长此以往,对某些事便也不会太执意,自然而然的便会恢复了。” 梁老爷认真记下,吩咐丫鬟取来笔墨纸砚,徐安年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几味药材。 阿瑗站在一侧,轻轻瞥了几药方眼。她从小学医,自是好奇这广为称赞的神童大夫的医术。 瞧见他的药方,阿瑗心下暗暗点头,不愧是神童,用药果然巧妙,不论是药理还是剂量,都是无可挑剔的… 阿瑗继续看下去,想起了徐安年刚才的话,突然就怔住了。 方子倒是个好方子,只不过梁夫人内有虚火,不宜过多进食这种汤药,每日两次已是极限,可徐安年刚才却说,早中晚各一次,这岂不是…岂不是更加助长了病情吗?! 19.第二日 白芷(中) - 梦剪三秋 - 子燃 阿瑗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安年,只见他一心只顾书写,眉宇一片正然之气,腰板直挺,他人看来,这就是个救人心切的大夫。 但这一幕看在阿瑗眼里就完全变了样儿。 她自小便跟在陆阿婆身边,耳濡目染加上自身勤奋,医术在苗疆也是排的上号的。 身为大夫,怎会不知,每一味药的剂量都是十分关键的,稍有差池,救人便能变为害人! 袁州大名鼎鼎的神童大夫,怎会在这方面犯错? 阿瑗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她心中暗叹,梁夫人如此虚弱,用了这药,估计也没几日活头了。 医者仁心,没成想却成了害人的资本。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瑗惊愕有余,却并没有拆穿他。 安排妥当之后,梁老爷几次想留三人一同用餐,都被徐安年婉拒了,梁老爷也不勉强,但仍旧坚持送一行人出府。 途中,阿瑗挑了个恰当时机,向其询问起梁夫人的情况。 “梁老爷,这夫人说胡话有多久了啊。” 梁老爷瞅了眼徐大夫这个话不多的跟班儿,见她也没什么坏心眼儿的样子,便道:“半月前出事起就有了,断断续续,没好过。原来一直都是请城北汤大夫来诊治的,近几日夫人病情突起,汤大夫也不在袁州,这才请了徐大夫前来。” “那夫人都说些什么呢,有什么经常重复着说的吗?” 徐安年见梁老爷有些犹豫之色,便帮忙解释道:“夫人的病情来的着实有些蹊跷,您近日也要多加注意府中安全,毕竟夫人是唯一的幸运者。” “夫人所说之话,或许并不是胡话,多加了解,也能对症下药。”阿瑗补道。 梁老爷听此,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竟如此歹毒!’,每次糊涂起来时,见着人就指着喊。汤大夫给她开的药,也大多都给砸了,不肯喝,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就连我也不信。” “夫人不肯喝药?怕大夫吗?”阿瑗疑惑。 “倒也不是怕大夫,只是不肯喝药,每次丫鬟婆子都是把汤药混在吃食当中,哄着才喝下去的。” “那夫人可还有怕什么人?” 梁老爷叹气道:“夫人糊涂时啊,那见了谁都怕,见了谁都打,就自己缩在角落里,不让人靠近。有次我家小儿子想要靠近,都被夫人给抓伤了。” “您家小儿子多大啊”阿瑗刨根问底。 “今年十四” **** 三人出了府都是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阿瑗仔细剖析着刚才的种种线索。梁夫人不肯吃药,梁夫人抓伤了十四岁的幼子,梁夫人经常喊着‘你竟如此歹毒’;徐安年想要谋害梁夫人;徐安年被人推下楼,却并没报案;阮灵玉似乎对于她来梁府不太乐意… 如果假定这徐安年就是帮凶,那梁夫人遇害当日肯定是见过他的面容,所以她的举动似乎也是正常的,不肯吃大夫开的药,讨厌同岁的幼子… 阿瑗看了眼前方之人,心中开始有所警惕和怀疑。 如果此事真跟他有关,那他为何要杀这么多人,还故布疑阵、挖心、割耳?且不说此,一个如此柔弱的少年,怎么有能力杀得了这么多成年壮汉,其间甚至还包括勾绿堂暗桩。这么精准、这么宏大的手笔,仅凭他一人断然是完成不了的,就算加上个阮灵玉也是一样!这只能说明他身后还有人… 但是如果这么看来的话,有些证据未免发现的太过容易,这么轻而易举,就连她这种半吊子都能察觉,官府那些神探、勾绿堂的高手们又怎会看不出?不对,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另有隐情… “你们快看!” 阮灵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阿瑗的思绪,阿瑗抬眼往她所指方向一看,似乎是一位妇人晕倒在了路边儿。 日上竿头,袁州的初秋潮湿闷热,这一路上阿瑗早就汗湿了衣襟,小脸儿通红,只不过无暇顾及而已,要搁在以前,这么热,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灵玉姑娘也当真是个热心肠,话还未落便上前扶住妇人,轻声询问。徐安年跟上去,打算蹲下查看,毕竟救人才是大夫的天职。 阿瑗跟在后面,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二哥哥,她应该是中暑了,这天气确实有些闷热…啊!” 话还没说完,阿瑗只听得阮灵玉一声惊呼,抬眸一看,阿瑗立即惊愕,当即运气飞身上前。 徐安年才蹲下身,打算为其诊治,谁知前一刻还虚弱的倒在阮灵玉怀中的妇人,下一刻便从怀里腾地抽出一把尖刀,手速极快的捅向徐安年。 徐安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前一阵绞痛,甫一抬头,看见了一双厉眸。 最靠近事发现场的阮灵玉瞧见这瞬息万变的一幕,反应迅速,当即用力劈开妇人拿刀之手,力道之大,一看便也是练过的。 趁着这个空档,阿瑗从后撑住徐安年,身子一闪,一脚踹过去,与阮灵玉配合之下,打落了对方的手,徐安年身子一矮,仰面倒在地上。 妇人被阮灵玉偷袭,大怒,一个回旋踢,快准狠便将其掀翻。阿瑗暗道不好,这架势她们两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阮灵玉趴在地上,胸口一阵抽痛,幸好她有点儿功夫底子,还能勉强撑住,只是当下就愣住了神。那股熟悉的白芷香,似乎在哪儿闻过? 阿瑗话不多说,当即翻动左手,运气,出掌,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淡黑色薄雾直逼妇人头部,密密麻麻的蛊虫翻飞而出。 妇人眉头一皱,下意识伸手抵挡,真气四溢,逼退无数近身蛊虫。 阿瑗趁对方抵挡之机,毫不犹豫直接飞奔上前,左手绾结,银铃作响,一招未平,一招又起。 蛊虫们受铃中蛊王影响,反应更加激烈,妇人抵挡的手部被咬了几口,开始隐隐作痛。 阿瑗身下一滑,迅速伸手扯过地上的阮灵玉,将其向身后一带,厉声道:“你们俩先走,快去找人!”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对方手法狠绝,招招逼人,两人功夫相差甚远,单凭内力,她的蛊虫也只能挡的了一时,现在每耽误的一刻,都有可能造成严峻后果! 阮灵玉自是清楚局势,不敢犹豫,当即撑起鲜血直流的徐安年,往反方向跑,边跑边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她们所处之地是环湖小道,地形偏僻不说,再加上晌午闷热,附近鲜少有人出现。 妇人眼见着到手的肥羊就这么跑了,双臂一张,运气用力一挥,淡黑色薄雾当即被劈开,阿瑗眼见不妙,只能硬拼内力,身形躲闪之间,两人又过了几招。 阿瑗见此,立即后退,身子一旋,在妇人快近身之时,腾身而起向上一个漂亮的空翻。 妇人不知从何处又抽出一把刀,刀刃锋利,在正午阳光下辉映如雪。 阿瑗跃起之际手下运转也极快,还没等对方有所动作,便断然出击,左手翻飞,黑气劈头而下。 妇人冷哼一声,直迎而上,刀光一闪,与黑气纠缠在一起。 阿瑗一跃而下,只觉背后森凉,当即向后一旋,左手撑地,三枚银针擦着脸颊而过。 阿瑗心下一沉,大呼不好,立马起身,只见妇人执刀已近,只得一闪,迅速躲避。奈何距离太近,阿瑗只觉左臂一凉,刀锋划过,血肉翻飞。 疼痛袭来,阿瑗一个踉跄,却见得对方又扑了上来,银光耀眼,刀气森寒。 阿瑗一个旋身借力横踢,叮地一声,只觉刀柄内力雄厚,对方竟纹丝不动。 妇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手下一翻,刀柄一卷,嘶地划破 阿瑗小腿。 阿瑗用力向后一倒,一个翻身,双手化圆,猛地提起全身真气,打算硬拼。 她本就是以内力和轻功见长,功夫并不算高,现在却正巧遇到个同样以内力和轻功为著之人,本就难挡,对方速度又比她快,再这样继续耗下去,她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她还有好多事要做,这条命怎么能就给丢在半路了呢! 阿瑗双手同时绾结,腕间银铃乍响,妇人只觉被蛊虫所咬之处钻心疼痛。 起风了。 阿瑗双眼死死盯住对方,脚下一蹬,腾身而起。让你好好看看我苗疆蛊术! 在阿瑗腾起的同时,对方也动了。 只见妇人一摸腰间,用力一旋,左手高抬,长鞭甩出,只听得噼里啪啦猎猎作响,如蛟龙,如长虹,气势逼人。 如同荒野旋风,所经之处,天崩地裂。 阿瑗左右躲避,迎难而上,一个翻身凭巧劲儿勒住长鞭,妇人狠狠一拽,阿瑗只得用胳膊死死缠住不放。 长鞭嗡的一声绷直,阿瑗虎口一麻。 两人均有挂彩,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妇人皱眉,心中暗叹,这丫头好深的内力。粗略算来,两人已过不下十招。 阿瑗清楚两人的差距,只怕再耗下去,没多久她便会败下阵来,索性速战速决,手腕一翻,右掌直出,掌风逼人。 妇人只听得铃声嗡嗡,眼前有些模糊,似乎出现了幻觉,身形一顿。忽觉面门当风,妇人一狠心,尖刀直落掌心,顿时冷汗涔涔,恢复清醒。左手一卷,长鞭绕腕,一个蓄力,猛地击出,两掌相对,内力相搏,一瞬间,只觉穷风猎猎、天昏地暗。 阿瑗右手一触及对方便惊觉有异,一阵刺痛传来,掌心像被剜去了一大块儿肉似的,疼的冷汗直流。 阿瑗只得硬着头皮抗住,但绕是如此,蛊毒威力也已削减了大半。 妇人冷笑,左手猛地一转。 阿瑗手下只是稍微一松,便觉对方真气扑面袭来,像大海波涛,瞬间将其吞噬。 “嗡——” 有利器从身后袭来。 妇人敛眸,身形一转,向后一仰,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白光。 “叮——” 阿瑗被妇人真气所伤,险些栽倒,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群劲装护卫,松了一口气。 还好唐仪派了人暗中保护阮灵玉,要不然这次没准儿她就得折这儿了。 眼前,妇人被护卫们团团围住,却依旧淡定自若,几个弹指的功夫,便已有不少人见了血。 护卫头领见事不妙,朝阿瑗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阿瑗自知敌不过对方,留下来也无济于事,不敢再做停留,心下一横,扭头便往梁府跑去。 护卫们既然已经找了过来,想必阮灵玉那边应该已经安全了。此处位置太偏,而徐安年伤势又那么重,他们只能选择退回梁府。 阿瑗还没临近梁府,便远远看见府里有黑烟冒出,心里一个咯噔。 遭了,这是要放火烧人吗?! 阿瑗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拎起裙子就往梁府跑,只见此时梁府大门虚掩,门外竟无一人。 阿瑗推开门,便觉一股热浪袭来,小厮丫鬟们拎着水桶四处奔走,十分嘈杂,不过好在火势是已经控制住了。 阿瑗拦住一个丫鬟,忙问道:“情况怎么样,可有人受伤?” 小丫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都还好,就是夫人救出来时便已晕过去了!” 这叫还好? 阿瑗急道:“那徐大夫呢,他们在哪儿?” “都在东苑厢房!” 20.第二日 白芷(下) - 梦剪三秋 - 子燃 苏子湖旁,江芷侧身独立,手上的匕首还滴着血,她眼神寒冷,没有感情的看着面前还在挣扎想要站起来的护卫首领。 周围都是尸体,正午的阳光照着,血腥味儿四处弥漫。 对她来说,这是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安心。 护卫首领看着周围倒下的兄弟们,心中悲痛,挣扎着,却又站不起来。他们皆是训练有素之人,但在对方这么一个女子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江芷下颌微抬,看着他,眼中没有讥笑,没有不屑,麻木无情。 护卫首领看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自知已无力回天,今日一战,注定全军覆没,好在他们保护的人已经安全,终究没有愧对自己手中的剑。 护卫首领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提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与其死在敌人手中,不如自我了结的痛快。 能和自己过命的兄弟们倒在一起,这一遭,也不算白走了。 江芷眯眼,面无表情的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匕首。自己结束了倒也好,省的她动手。 江芷转身往梁府走去,眼神寒冷。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所谓的情谊了,活着的时候勾心斗角,死后还要假以同生共死的名义,不管何时,人都是虚伪的。 还是死人最乖,安安静静的,不用担心他们耍心眼使诈,不用跟他们动脑筋。 所以,那几个逃走的,谁也别想活着。 一阵清爽的萧声传来,江芷只觉得太阳穴一跳,当即停住脚步,褪下伪装,露出原来的面容。 这萧声吹的让她心慌。 江芷皱眉,一运气,反身而去。 **** “梁老爷,麻烦你清个场好吗,都围在这里空气不畅,十分不利于救治啊!” 只见这伺候老爷夫人的丫鬟婆子小厮一众人,全都围聚在阿瑗身边,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浊气逼人,阿瑗觉得脑仁儿都快炸了! 梁老爷也是着急,一听到大夫说话了,当即喊道:“你们都快散开,留下几个打下手,其他人还不快去收拾屋子,这房子都快给烧没了!” 众人散开后,阿瑗才觉得有一丝清爽。 她刚给徐安年拔了刀,对方失血过多早已不省人事,阮灵玉在一旁帮着阿瑗给他止血,神色担忧,不敢有丝毫懈怠。 阿瑗急忙转去给梁夫人诊治,刚才她赶到时已经先给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夫人其实并无大碍,只不过被烟给呛了,再加上精神本就不好,所以才晕了过去。 阿瑗这样跟梁老爷解释了,他才安心。 等两个病人都照顾妥当了,阿瑗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受了伤的。阮灵玉还在徐安年床边照顾着,也没人帮她,阿瑗只能自己可怜兮兮地单手上药。 一边儿的梁老爷看到了,上前询问道:“阿瑗姑娘啊,我来帮你吧。” 阿瑗看梁老爷一副慈父面孔,点了点头,把药和纱布递给他。 梁老爷边上药边说:“我大姑娘啊,也是这般心地善良,一副热心肠,就跟你一样,但自从她远嫁后啊,也就很少见面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贪玩儿,划破了手,哭哭啼啼地脸儿都花了,我就是这样,还要好脾气地哄着她,给她上药,哎,原来啊还觉得烦,现在也都没机会了…” “梁老爷要是想她,大可等夫人身体恢复后,一家人一起去探望啊,说不定她也很想念你们呢。这路再远啊,也抵不过一家人团聚。” “嗯,只是不知夫人这病何时才好啊…”梁老爷叹了口气,想到如今这个家,还好儿子们争气,要不然他一个人断然是撑不下去了。 阿瑗看出了梁老爷眼底的疲倦,想了想,劝道:“梁老爷,先别灰心呀,这家烧了,大不了再盖就是,夫人的病一个大夫治不好,再换一个大夫呀,事情毕竟还没有坏到那个境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呢,就应该多为夫人营造一个轻松的环境,让她感觉自己跟原来没有差别,从精神上去治愈,这对夫人的病情也是有益的!” 梁老爷点了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啊,就像这徐大夫吧,小小年纪,便悬壶济世,宅心仁厚,可也依旧有人怨他,找他麻烦。现在这个世道啊,不太平,很多隐晦的事官府啊都管不了,你们年纪还小,在江湖上行走可得多加小心,起码要能庇佑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你说这人生在世,不也就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爱的人吗…” 阿瑗沉默不语,梁老爷的话让她想起了陆阿婆。临走之前,阿婆拉着她的手,悉心嘱咐她,孤身在外,万事小心,要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实在打不过,那就跑,怎么着也要想法儿活下来。 当时阿瑗还撇嘴笑阿婆,打不赢就跑那未免也太让人瞧不起了吧,但现在一想,她刚才不就是吗,要不是阮灵玉那一群护卫及时赶到,光凭她一己之力,撑不了多久,没准现在她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在湖边儿,成了孤魂野鬼… 梁老爷看阿瑗面色沉重,有些后悔说了刚才那一番话。这孩子看起来也才十三四岁左右,举止谈吐落落大方,应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小小年纪,又通医理,将来也是个有出息的。 “阿瑗姑娘啊,今天麻烦你了。我已派人去黄庐酒馆找你的朋友了,你就先好好休息吧。”梁老爷起身,放下纱布和药瓶。 “梁老爷,这阵子还是要多注意府里的安全,毕竟凶手还没落网,夫人的安全才最重要。” 梁老爷点头离去。 阿瑗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狼狈,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徐安年开了假方子,目的很明确,是要毒害梁夫人,也就是连环案的唯一活口;而几人离开没多久,梁府就被烧,虽说调查原因是小丫鬟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但疑点重重,恰好受伤的又是是梁夫人,可能是有人等不及,想要梁夫人早点死;再说他们三人,路遇的中暑妇人,却是个身手了得之徒,一扬手便捅了徐安年,明显是有备而来、目的明确。 看样子,这徐安年也确实是跟这案子扯上了关系… 阿瑗上好了药,顺着连廊台阶,一路往下,瞧着这气派的宅院,一眨眼便被烧了大半,也真是瞬息万变啊。 来到徐安年处,阮灵玉正拿着药碗回来,阿瑗跟了进去,坐在一旁,看着阮灵玉细心的擦拭着徐安年额头上的汗,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稀世珍宝,不舍触碰一般。 “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几次三番的想要他的命。”阿瑗语气平淡,没有铺垫,直击要点。 阮灵玉的手下一顿,没说话,继续擦拭。 “不知徐大夫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都说事不过三,恐怕还是在理的。” 阮灵玉听了这话,转头起身,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有些恶狠狠地道:“你这是在咒他吗?!” 阿瑗不紧不慢,看了眼自己的手,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能保证不会有下次吗?他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阿瑗说完盯着她,浅浅地笑了下。 徐安年到底做了什么事,一直被人追杀,她可不知道,但阮灵玉没准清楚,诈一诈也未尝不可。 阮灵玉果然愣住了,盯着眼前神色淡定的女孩子,内心无比纠结。 阿瑗继续道:“反应不用这么激烈。灵玉你仔细想想,今天还是我救了你们呢,我要是想对你们不利,早都下手了,何必弄个一身伤,吃力还不讨好。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现在的局势,你也不想看着徐公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英年早逝了吧。” 经过了刚才遇刺一事,阿瑗看的出阮灵玉早就心神不宁了,这个时候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她只肖再旁敲侧击,扇个风点个火,她自己就会说出来。 阿瑗似乎说到阮灵玉心坎儿里了,阮灵玉心下如同一团乱麻,干着急,却不知该当如何。 “哎呀你别再说了…”阮灵玉气呼呼地坐下,硬是憋出了一句话。 “好,我不说了。你好好照顾徐公子,等那人再来,大不了一起死便是了。” 阿瑗说罢起身,作势便走,临了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 “注意安全。别害人害己。” “我们没有害人!” 阮灵玉声音里带着哭腔,阿瑗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往外走。阮灵玉似乎急着澄清一般,连忙又喊道:“二哥哥是好人!他只不过是想救人!” **** 城西黄庐酒馆,顾展接到梁老爷派人传的话,当即没做停留地就赶到了梁府,阿瑗刚给梁夫人诊完脉,看到急匆匆地顾展,竟有一瞬失神,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有家人在身边真好。 顾展瞧见阿瑗胳膊和手掌上缠着的厚厚纱布,一愣,走过来神色忧忧问道:“怎么回事?” 阿瑗简单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下,顾展凝神聚气听得仔细,听完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阿瑗,身子向后一靠,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这外面高手林立,你那点儿功夫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 阿瑗叹了口气,难得的没去反驳,顾展瞅了她一眼,指着她的手掌苦口婆心道:“在家里,那都是大家护着你,没让你见过这些,这外面什么阴险狡诈的招数没有啊,今天还好你命大,以后长点记性,多个心眼儿,别再给人算计了!你小叔我也没什么本事,但这些话你可一定得记好,去了江宁也是,人心险恶啊,搁哪儿都是一样,精明点儿!” 阿瑗点点头。顾展小时候在江湖上飘荡过,这些个丑恶的手段肯定早就看清了。推心置腹的话也只有家里人才会跟你说。 她的手心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这件事对她来说真是血的教训!突然脑中一闪,想起了一件事,阿瑗话锋一转,问道:“赵青鸾回酒馆了吗?” 顾展抬眼,摇了摇头,“还没,起码我回去的时候,没见着她。怎么了?” 阿瑗想起了在跟那妇人打斗时,闻到的白芷香,皱着眉道:“打斗时,我从那人身上闻到了白芷香。” 顾展不语,他自是知道阿瑗的意思,昨天她才给三人分的香料,赵青鸾携带地就是白芷。 “你觉得是她?” 阿瑗摇头,“明显不是,我昨天买的香料没有那么纯粹,味道不同。” 顾展盯着阿瑗,半晌,见她似乎没有下文了,悠悠问道:“所以呢?” “没有所以,我只是单纯讲一下而已…” “…” 顾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21.第三日 鱼花(上) - 梦剪三秋 - 子燃 次日一早,阿瑗便被外面的吵嚷声闹醒,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循声往楼下望去,只见一大群人正围在一楼大堂里,指着掌柜的破口大骂,一旁的小二一连赔礼道歉,对方却似乎依旧不松口。 阿瑗想,看这架势,估计是夜里查房的事被发现了吧。也难怪,这事搁谁也接受不了,一般人可真不会想着大晚上去扒客人房门,通过偷听客人动静,来判断客人们是否安全的… 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事,阿瑗就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她当时可是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啊! 这件事酒馆真是不好解释,里外都是自己错,只能干挨骂。   阿瑗不再继续理会,去敲了敲顾展的房门,见里面没人回应,她又补了两下,还以为他不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得顾展的声音悠悠传来。 “老妹儿,门没关,直接进来吧,敲门敲地不嫌累啊!” 阿瑗无语,推开门,看见他正翘着二郎腿靠窗喝茶。 “老哥挺惬意啊!” 阿瑗调侃,却不见顾展回应,看他似乎有些奇怪,阿瑗背手关上门,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展吐了口气,抬头道:“夜里大哥来信,说...念双病危了...” 阿瑗一愣,“不是有所好转了吗...怎么突然就...” 阿瑗一时半伙儿还有点接受不了,虽然前几天去看她时,情况不太好,但柔姐那时也说了,正在好转,怎么没过几天就... “那顾伯伯还有说什么吗?可是需要我们找什么?”阿瑗急问道。 “确实需要一样东西,只不过这玩意儿不好找” “是什么?”阿瑗追问。 “凌霄宫的玄冰玉。此玉极有灵性,能护心脉,若能以此为引,必能保住念双的一条命...只不过...” 只不过,这玉是凌霄宫的象征之物,由历任宫主保管,想借估计难... 阿瑗不语,她原来听柔姐说过,这东西宝贝的很,若不是过命的交情,人家断然不会外借... “我们得提早赶往江州,那有凌霄宫的分支,不管怎样也得去试一试。你现在去收拾下东西,等赵青鸾回来,我们就走。” “好” 阿瑗也不作犹豫,袁州这个案子本就是他们临插一脚,说白了不过是管闲事,就算没有他们,这个案子照样能解,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想办法保住念双姐姐的命! **** 两人本以为赵青鸾没多久就会回来,可没成想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见着她的影子,于是两人不再等下去,留了纸条便上路了。 袁州城的傍晚还是依旧热闹,有些人家已经点起了烛火,一片繁华温馨。 两人牵着马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阿瑗突然就有些舍不得这个地方了,这里的人跟苗疆人很像,都很热情友善,这两天她也认识了些朋友,突然就走,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诶,小叔你怎么了?” 见一旁顾展突然停住脚步,阿瑗疑惑,顺着顾展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列身穿襦裙薄裳,手挽白瓷云瓶的女子,正列队依次往酒馆里走,阿瑗视线上移,“鱼花阁”三个大字古色古香,映入眼帘。 “怎么了,看见漂亮姑娘走不动道了呀。”阿瑗瞧着那些女子,一个个都是面目清秀,姿态婀娜,周围不少人都驻足观望。 见顾展并没有回答,阿瑗继续说道:“不过我倒听说,这鱼花阁可是出了名儿的酒馆,生意火爆,商圈都打到了都城,加上内设十分清雅,不少文人骚客和附庸风雅之人都喜欢在这儿长聚。” 阿瑗其实对这个酒馆还是有些向往的,但是毕竟他们现在有要事在身,得抓紧时间赶路,要不然肯定得进去看看。 阿瑗本想继续走,谁知一侧头,瞧见顾展还是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列女孩子看,那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恨不得立马黏上去。 阿瑗撇了撇嘴,道:“小叔啊,人家都进去了,你还看啊!” 听到此处,顾展这才回过神来,一拍阿瑗的脑袋,豪气道:“走,小叔请你喝酒去,咱酒足饭饱之后再上路!” 说完,牵着马就往前走,阿瑗反应过来,想着顾展心中也是有数之人,自不会做这没来由的事,肯定有他的安排,便追上去好笑道:“这突然来了好兴致,不会是看上哪个姑娘吧!” 顾展不语,回头施以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阿瑗看着一哆嗦,背后直发麻。 甫一进大门,便觉一股酒香迎面飘来,橘黄的烛光灯火通明,一楼散客坐了满当当一堂,却井然有序,大家吟诗作对,陶醉在如同高山流水绵延不绝的古琴声中,一杯清酒入口,只觉天上人间。 “两位,楼上雅间请吧,咱们这一楼都没地儿了,实在抱歉。”小二哥一脸歉疚,微微弯腰,谦而不卑,阿瑗心中暗暗称赞,不愧是袁州文化聚集地,就连这跑堂小二也是这般彬彬有礼。不过这一楼明显是有几处空位呀,难道是他二人气质出众,特意安排? 阿瑗眼睛都亮了,还在自我陶醉中,前面的顾展突然就笑眯眯凑过来,小声道:“你想多了,雅间贵,人是看上了哥的钱,把你那做作的表情收起来,忒俗气!” 阿瑗伸手就想打他,却见前方带路的小二哥正回头看他们,阿瑗不忍心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绷着一张充满微笑的脸直磨牙。 小二哥将二人引至一间名叫“沧海”的雅间,还没进门,顾展就十分豪气地直接让人家把最新的酒拿上来,再加几叠特色小菜,并随手赏了人家一枚小银锭子,小二哥立马面露精光,并没有因为顾展俗不可耐的举止而嘲笑,收下钱笑眼盈盈地便退下了。 阿瑗立马惊呆了,她还以为这小二会文绉绉地拒绝呢,没想到,还都是一个样! 顾展瞧见她的小表情,呵呵笑道:“你看我说吧,这钱还是好使滴!” 阿瑗见他如此嚣张,翻了个白眼,转身关门,瞥见楼梯上正走上来个白衣小哥,身姿挺拔,眉宇一派正色,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阿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成想对方一记眼光扫过来,阿瑗赶紧收回目光关了门。 “哎哟,我的大统领啊,你可算是来了,若再不来啊,我可要一人独享美酒了!来呀,小二上酒!” “宿山”雅间里,袁州司法参军事姚康掸了掸长袍,一脸笑意道:“来老弟,快坐!” 刘颂还是一派严肃气息,姚康以为他是因为中午的事而心情不悦,忙敛了笑,“老弟,你怎么今天约了我出来喝酒,你们家那位不是今日刚给喀嚓了吗...你...”姚康比了个砍头的手势,觉得不太好继续说下去了,便等着刘颂开口。 刘颂似乎并没有很伤心,喝了口酒,缓缓道:“刘柏明暗结私心,谋害护国夫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实在罪大恶极,大人有令,此罪不容姑息,严禁为其吊唁。” 刘颂这一段话,说的那是义正言辞,铿锵有力,不知道的人还真不会想到,他和今天被处死的前袁州防御使刘柏明会是一家人! 姚康还是有点避讳,试探道:“这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你不私底下探望祭拜下?” 刘颂抬头看了姚康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前就分了家,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再说,当年两人闹得那么凶,大人根本不待见他,若不是官场相遇,两家人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碰上。” 见刘颂话讲开了,姚康也不再顾及,端起酒壶给他又倒了杯,“兄弟啊,你也是真敢说,大家可都不敢在外面随便嚼舌根,这被大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刘颂一杯酒下肚,也不再那么严肃,“这不是信得过吗,有什么不能说” “得,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大家私底下没少说,刘柏明这次之所以栽了,那估计都是大人在背后设计的啊...” 刘颂不说话,捡了几个小菜吃掉,姚康凑上来,满口酒气,刘颂心里有些排斥,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你说,这件事真的是大人的手笔吗?” “姚兄,你莫不是喝醉了,这种连不动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你觉得大人会做吗?”刘颂瞟了他一眼,讽刺道。 “你我毕竟是为大人做事的,可要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了,这不是自己兄弟说话嘛,难免口直心快些。哎,你说我们这些人,人前人后的连放个屁都要三思,一不留神就给人下了套,天天担惊受怕,互相算计,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姚康举杯,仰头一闷,心中憋屈。 “大人,您的酒来了。”温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适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姚康抹了抹额头,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两名身穿苍绿色襦裙的侍女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手中均托着一个琉璃瓶和几碟小菜,在温软的烛灯下,瓶中宛若盛着琼浆玉液。 “嗯,好酒!” 刘颂小酌一口,初下只觉口感平顺,回味后才惊觉五味俱全。此酒酸地清新,甜地温润,苦地典雅,辣地贴切,咸地精致,美酒下肚,余香怀久。 一旁正在布菜的侍女道:“此酒乃是选用北国新产葡萄所酿造而成的,虽是成酒后才冰封运回,但口感确是极佳的。” “的确,”姚康闻了闻却并没喝,道,“葛老板倒也是花了大价钱的,难怪能得此好酒。” 侍女微微一笑,庄重有礼,“我们老板跟您二位一样,也是爱酒之人,只看中啊这酒的品质。老板说,二位大人是我们鱼花阁的常客,每次出了新酒都会给我们捧场,今天这顿酒钱啊就当是老板请客,您二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吩咐,全当对您二位的答谢了。” 两人一听均是哈哈一笑,姚康道:“那可是多谢葛老板了”。 两人饮了美酒,又听了侍女百灵般的奉承,好像云中漫步般,心情舒畅。 侍女又给刘颂添了一杯,刘颂颔首,两人微笑一视。 “您二位慢用。”侍女双手叠膝,轻轻俯身,正待退下,谁知姚康却一把抓住侍女的胳膊,动作有些粗鲁蛮横,像对待犯人一般。 刘颂眉头一跳,送到嘴边儿的酒杯顿了顿。 22.第三日 鱼花(下) - 梦剪三秋 - 子燃 侍女先是一愣,随即抬头询问,眼神柔和,“大人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姚康没说话,像一只凶恶的鹰盯着猎物,两眼好像都放着精光。他盯着侍女的眼睛看了好半天,半晌一笑,五指一张,松开她的手臂,左手拿过刚才她倒的一杯酒,递到侍女面前,缓了声音道:“姑娘辛苦了,不如代你家老板与我同饮一杯,也算作我的一片心意。” 侍女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犹是温柔沉静,双眼眨了眨,像是会说话的星星,大方道:“好,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侍女又给姚康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执起刚才那杯,声色平稳道:“代我家老板,祝大人您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隔壁“沧海”雅间,顾展阿瑗两人正优哉游哉,吃着小菜,品着小酒。 “这酒确实好,怪不得生意如此之好。” 阿瑗抬眼看了顾展一眼,狐疑道:“你当真只是来喝酒的吗?我怎么有点儿不太相信。” 顾展放下筷子,“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 “谁?难道是赵青鸾?”阿瑗猜测。 顾展立马露出赞赏的神色,“对,刚才在门口的那一列侍女里,有个人身影跟她极像。” 阿瑗放下酒杯,“她来这儿干什么?难不成要刺杀什么人?” “这就不得而知了。” 阿瑗吸了一口气,看着顾展,正色道:“小叔,你就凭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判定是她了吗,如果是到还好,但如果不是,那我们岂不是又耽误了时间。” 顾展瞧阿瑗一派严肃,也正经道:“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算不是,我们也顶多只是耽误了个吃饭的时间,但如果是赵青鸾,一来我们顺便可以跟她道个别,二来还能向她打听下玄冰玉,毕竟凌霄宫跟勾绿堂是对手,知己知彼这个道理他们肯定懂,赵青鸾必定比我们更了解凌霄宫。” 阿瑗想了下觉得是这个道理,凑近笑道:“你这主要还是想跟她道个别吧,毕竟这一走,估计以后再见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顾展一巴掌拍在阿瑗脑袋上,咳了下,“怎么着,你羡慕啊。” “我?我羡慕什么啊,真是的,别到时候是有些人自作多情咯!那可就太伤心了!” 两个人还在互呛着,突然听到隔壁房里隐约传来一阵乒乓声,像是酒壶摔在了地上,又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顾展阿瑗两人立马敛了声,凑到墙壁旁细细聆听,却又没有什么动静。 “走,我们去外面看看。” 阿瑗点了点头朝门走去,顾展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领,压低了声音,“哎哎哎,这边儿,我说的从外面窗户进,你偷听从人家大门儿进啊。”顾展十分嫌弃她这个侄女儿,有的时候是真聪明,有的时候这脑袋啊又像是给稻草堵着了一样。 两人从窗户爬了出去,顺着墙沿往左缓缓移动,隔壁的窗户紧关,隐约能看见里面移动人影,顾展刚站稳脚跟,窗户却猛的向外一开,啪地一下就打上了顾展的脸。 阿瑗一惊,抬腿一挡,拦腰挡住了顾展后仰的身体。 顾展眼都不眨,借力一个翻身,就蹿进了窗户,两脚一踹,直接就把迎面而来的人给当场掀翻了。 顾展摸了摸鬓角,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觉面门当风,有利器划空而来。 顾展立马脚下一闪,身子一侧,只听嗡地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窗棱。 “住手,自己人!” 熟悉的女声立马止住对方,冷淡而低沉。 赵青鸾身穿薄裳襦裙,云鬓高绾,玉铛耳坠轻轻摇晃,顾展细细打量,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眼睛。 饶是精明如赵青鸾,也没料到顾展这家伙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姚康趴在地上,身体抽搐,胸口竟插着根粗而尖厉的木枝?他如何都没想到,这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是来自他信任的老友。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有人想要了他的命。 赵青鸾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神冰冷,她蹲在姚康的面前,双手搭在膝上,良久,像是在回忆一般,缓缓说道:“你多活了这么久,该下去了。” 姚康还在挣扎着,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嘴里吐着血沫,面如死灰。 赵青鸾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然后手下一动,狠厉地拔出他胸口的木枝,鲜血一下就喷了出来,赵青鸾眼睛也不眨一下,看着眼前之人因疼痛而面部扭曲,修长的颈部溅满了血点,有种奇异的血色之美。 赵青鸾似乎在回味什么,顾展只能看见她的柔卷的睫毛在微微扑闪。 “等下你先走,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 赵青鸾对站在一旁的刘颂说道。刘颂轻轻颔首,转身从柜子中拿出一套披风递给赵青鸾,然后开门离去,衣袂飘飘,不带走一丝风尘。 阿瑗没想到,刚才在楼梯间瞧见的白衣小哥竟是赵青鸾一伙儿的,他们的气质明显迥异,本不属一类人,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满身浩然正气之人,会与勾绿堂杀手为伍,怪不得有人着了道。 “你们怎么来的?”赵青鸾朝他们两人看来。 顾展手往旁边儿一指,道:“我们在隔壁,听到了动静,从后窗过来的。” 赵青鸾一甩披风,向后一绕,披在身上,遮住了身上的血迹。 “原路返回。” 赵青鸾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阿瑗觉得她有些莫名的悲伤?一回到隔壁,赵青鸾便坐下,倒了一杯小酒,兀自喝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赵青鸾声音清冷,眼睛像沾了雾气一般晶莹。 阿瑗看了眼顾展,回道:“我们看你一天都没回来,担心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赵青鸾抬头看她,觉得有些好笑,看见放在一边的包袱,赵青鸾似乎猜到了什么,又道:“你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见对方已经看穿,阿瑗索性实话实说:“家中姐姐前些时候得了重病,如今病情加重,我们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赵青鸾点点头,“嗯,毕竟还是家事为先,袁州这个案子你们就暂且放下吧。” 见赵青鸾似乎并没有太在意,顾展双手抱臂,走上前坐下,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这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对面赵青鸾抬起的手顿了下,她眨了眨眼睛,冲顾展一笑。 顾展心道,哼,果然,这家伙就是故意让他们俩在这儿瞎忙乎。 “你可别告诉我们,你是才知道的。”顾展看她喝的起劲儿,也拿起酒壶倒了一杯。 赵青鸾还是刚才那副笑容,清冷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种轻松,她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对,我还真是才知道的,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抱歉啊。”说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件事涉及我勾绿堂自家事儿,有些情况不宜多说,所以还请你们见谅。” 站在一旁的阿瑗看这两人都喝起来了,心里一点儿也没负担,好像刚才杀的人就跟宰了一头猪一样平常,她也凑上前去,双手撑在桌上,道:“凶手找到了那就好,那我们也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赵青鸾瞥了阿瑗手上的纱布,问道:“我这一天不在,你怎么就挂了彩。” 这不提还好,一提阿瑗又烦起来了,她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昨天跟阮灵玉去城北,给人算计了,一不小心着了那个人的道儿。” “你这就是缺乏江湖经验了,哪这么容易就碰到那么多好人啊。” “嗯,以后可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了。不过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说,昨天我们去城北遇上的那个人,明显是个杀手,而且身手了得,一上来就想要徐安年的命。袁州应该是你们勾绿堂的地盘儿,想必那个杀手十有八九也是你们的人。” 赵青鸾眼睛一眯,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特点?” 阿瑗想也没想直接道:“白芷香,那人身上有很特别的白芷香。” 赵青鸾似乎陷入了沉思,望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着,良久开口道:“袁州分舵倒是有这么一号人,近几年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不过我并没有见过她,也不知是不是…” “看来你对你的部众还不够了解啊。”顾展插嘴道。 赵青鸾轻轻一笑,道:“我勾绿堂上上下下有近千人,除非是在自个儿再江湖上混出了个名堂的,否则,这么多人,我如何全部记下。况且袁州这片儿本就不归我管,要不是有所牵扯,我也不会来这儿。” “那青鸾姐,你跟凌霄宫的人有打过交道吗?”阿瑗趁机问道。 赵青鸾看了她一眼,道:“那得看你说的‘打交道’是哪个方面的交道了,你们也看到了,勾绿堂跟凌霄宫矛盾是很大的,经常就有冲突。怎么,你们对凌霄宫感兴趣?”赵青鸾凤眼轻斜,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们对凌霄宫不感兴趣,我们只对他们的宝贝感兴趣。”顾展放下酒杯,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撑在膝盖上。 “宝贝?”赵青鸾歪着头想了想,“他们有宝贝?我怎么不知道。” “凌霄宫玄冰玉,你可别说你没听过哦。”顾展挑眉道。 赵青鸾似乎恍然大悟,“哦,你们说的这个啊”,赵青鸾轻笑道:“不过就是块儿品色优良的羊脂玉,因出自冰湖,触感冰冷罢了,倒还被说成宝贝了。” “那按你这么说,这玉没有传说中那么贵重?”顾展问道。 “那我可没说啊,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凌霄宫的人可宝贝它了。” “这玉真的一直由凌霄宫宫主看管吗?”顾展又问。 赵青鸾盯着他,问道:“你们要找这玉吗?是那个‘家中姐姐’的病需要?” 顾展点点头。 赵青鸾挑了点儿菜吃,边吃边道:“这个好说,你们等我一日,保证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当真?”顾展满脸不信。 赵青鸾放下筷子,正色道:“我赵青鸾什么时候说过大话,瞧你们一个两个的满脸忧郁,想必你们也没有说谎,那既然是救人,我为何要骗你们,再说,这两天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受人恩惠,自当回报。” 23.第四日 安年(上) - 梦剪三秋 - 子燃 次日一早,刘颂便被刘正青叫去,传话的人也没多说,只道是大人有要事询问。刘颂一进门,便觉气氛古怪,大人坐在案几前,下首站着的年轻人是副司法王洵,此人精明能干,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副职,也算是大人的得力助手。 刘颂自打进门便觉得有人在打量他,但他不敢抬头环顾,因为他知道这道熟悉的目光是来自上首那个他敬重的人。 王洵看了眼刘正青,征得了对方同意之后,恭敬道:“刘统领,今天找您来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想问下昨晚您都去了哪里。” 刘颂抬头沉声道:“昨晚我与姚康姚参事一同在鱼花阁饮酒。因为前些日子工作繁忙,近日得了空档,姚参事这才约我出去放松放松。” 王洵又道:“那结束之后,您去了哪里?” 刘颂想了想,道:“昨晚结束后,我跟姚参事在春熙路道别后,便回了家,因为喝了酒头有些疼,便一觉到了天亮。” 王洵道:“那刘统领,您可知,姚大人昨晚在浆石路遇害。” 刘颂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王洵,又看了眼上首的刘正青,似有些不可置信,道:“这个,我确实不知,昨晚道别时还好好的…” 王洵见刘颂眼里自然地流露出悲痛的神色,并无慌张,转身看了眼刘正青,刘正青放下茶盏,正色道:“刘颂,为何你要选择昨晚出门。”刘正青寥寥几语,却不怒自威。 刘颂道:“回大人,属下昨日…心情不佳,正巧前日姚参事相约,便选择了昨日…” 刘颂说到后面,声音依旧沉毅,但身旁王洵却看到了他鬓角流下的汗,谁不知道昨天刘柏明行刑,大人还特意下了禁令,这可真是撞到眼前了。 刘正青俯视刘颂,不语,眼神威严,良久道:“下去领罚。” 刘颂悄悄松了口气,赶紧道:“是”,转身便退下。 刘颂推开门,阳光有些刺眼,他回想起昨晚之事。当时,在处理好现场后,他与事先安排好的人一同上路,道别后,佯装姚康之人会在浆石路假装醉酒不慎翻下沟渠,再用运来的姚康的尸体替换,夜色混黑,路上行人较少,没人注意,一切都很完美顺利。至于死因,则是醉酒跌落,不慎被沟渠尖木所刺,当场死亡。 “王大人,姚参事不在,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了。他平素也是明察秋毫、严谨认真,希望今后你也能如此。” “是大人,属下一定殚精竭虑,为袁州百姓尽一份力。” 刘正青挥了挥手,王洵恭敬退下。 此时,阿瑗正在城东某处客栈内休息,经过昨晚的事后,两人还是决定在袁州多停留一日,等赵青鸾玄冰玉的消息。 袁州城东属于行政区,较为肃穆,只有到了夜晚,像鱼花阁这样的大酒馆才会喧闹起来,平日少了些叫卖声,倒也显得清净许多。 顾展拿着药包回来时,阿瑗正靠在窗台吹风,一回头便看见了跟在顾展身后的阮灵玉。阿瑗一愣,一天不见,她倒显得有些憔悴。 见阿瑗似乎没什么反应,阮灵玉开口道:“我在药铺里看到的顾大哥,便想着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阿瑗缓过神来,笑道:“我伤势本就不重,现在也快好了,倒是徐大夫,不知他如何了。” 阮灵玉走进来,坐下,道:“二哥哥还在静养中,已经恢复些了。前天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都逃不掉,徐伯伯也说,想要当面向你道谢。” 阿瑗看了眼顾展,接过他手中的药包,道:“你们也不用谢我,毕竟当时那个情况,若你们不走,大家都得死,我只不过是自保罢了。”阿瑗这可没跟她客气,的确是实话实说,她本来是想趁此机会拉拢阮灵玉徐安年二人的,毕竟陌不相识的差点搭上一条命,这两家人怎么说也得谢她,还方便了解更多内情,可现在呢,一来凶手已经找到了,二来她也要离开了,也就不必拐着弯的装好人了。 阮灵玉默不作声,阿瑗拆开手上缠的厚厚的纱布,打算上药。 “梁夫人死了。” 阿瑗手一顿,“什么?!” 阿瑗和顾展对视一眼,不可置信道:“凶手不是抓到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阮灵玉摇摇头,“昨晚去的,是个小丫鬟起夜时发现的,说是被挖了双眼…” “又是挖了双眼…”顾展在一旁念叨。 “还有谁是这样吗?我记得城西义庄的人是被挖了心脏、割了耳朵。”阿瑗问道。 顾展道:“前天我不是去了城北郊外嘛,正巧遇上了一队民间自发者,据他们所说,城北一共发现了三具尸体,但都是从北边儿山沟里拉回来的,也是被挖了眼睛,颈部有勒痕,应同属一人手笔。” “这人倒是喜欢挖人器官,不是眼睛就是耳朵的,还真下得去手,难道是要练什么失传的功法?…”阿瑗说着说着便往阮灵玉那儿看去,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阮灵玉倒是一脸平静,坦然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二哥哥没有杀人之心,他是为了救人。” “你不用跟我们解释那么清楚,反正这事儿与我们无关,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就好了。”阿瑗继续上药,掌心微微有些疼痛。 顾展看了看两人,走到阿瑗身后,慢慢道:“灵玉姑娘,我们二人明日就要离开袁州了,至于这个案子,我们不想再继续插手了。” 阮灵玉皱眉看着面前两人,她这两天其实一直都在纠结,到底应不应该告诉阿瑗,她知道,阿瑗是为了查这个案子才故意接近他们的,她也一直在提防她,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对二哥哥不利的事,可当她看见那天她为了救他们,差点送了一条命,再加上父亲派来保护她的护卫去而不复返时,她开始怀疑,他们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为了保护徐安年一人,却牺牲了这么多人,到底值不值? 阮灵玉吐了一口气,起身道:“那你们能去徐府一趟吗,徐伯伯想见你们,他想亲自告诉你们实情,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阿瑗看她一本正经地模样,本是想拒绝的,但身后顾展一把摁住她的肩膀,道:“可以,不过得等她上完药。” “好,不着急的。”阮灵玉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阿瑗回头瞟了顾展一眼,多年的默契使得她立马意识到顾展是想提醒她:阮灵玉有问题。 徐府就位于城东,且地段极好,距各重要府衙都很近,据说这是上一代老刺史时代留下的殊荣,一来褒奖徐家世代为医,积德行善;二来方便官府处理命案时能及时请到徐家大夫。这对于徐家来说,算的上是极大的福荫了。 阮灵玉轻车熟路的带两人进了徐府,与梁府古色古香、精巧别致不同的是,徐府的布局架构更为简单大方,进了大门,视野开阔,直通内堂。后院是一片药圃,大多都是常见的药材,藤架下几株稀有名草,被太阳晒的有些蔫儿。 “这院子里怎么都没几个人呀。”阿瑗好奇道。 阮灵玉张望一番,回道:“可能都去做别的事了吧,这片药圃一般都是徐伯伯亲自打理的。” 长廊拐角处跑过来一个中年男子,见了来人,急忙上前喊道:“哎呀,灵玉姑娘,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二少爷又吐血了。” 阮灵玉一听,牵起裙角就慌忙前去,阿瑗顾展二人也跟了上去。 趁着阮灵玉隔得比较开,阿瑗问道:“你是怎么碰上她的?” 顾展轻声道:“在惠生堂分铺遇上的,没想到她眼尖,一下就给认出来了。小心点儿,她看起来怪怪的。” “嗯” 几人来到内室,徐惠生徐老爷正在给儿子诊脉,阮灵玉站在一旁,揉着手,眼睛就像粘在徐安年身上一样,移都移不开。 “康婶儿,麻烦你去厨房煎一份药,还是我昨天开的那副,多熬一刻钟。”徐老爷吩咐道。 “好。”康婶话不多说,带着几个丫鬟就下去了。 徐老爷这才注意到门口的阿瑗顾展两人,连忙起身,问道:“可是阿瑗姑娘?” 24.第四日 安年(中) - 梦剪三秋 - 子燃 “正是,徐老爷好。”阿瑗礼貌性回道。 徐老爷掸了掸袖摆,走过来,左手向外一伸,恭敬道:“屋内空气不畅,请移步外面说话。” 阮灵玉并没有跟出来,从丫鬟手中接过毛巾,继续给徐安年擦汗。 “听灵玉说,前日是阿瑗姑娘出手相助,小儿方才得以保全性命,徐某在此多谢姑娘了,要不是姑娘,今天我徐家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徐老爷拱手施礼,发自内心的感激,阿瑗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徐老爷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几人来到前厅,丫鬟为三人上了茶,徐老爷又道:“前几日,小儿还不慎落水,当时我听闻时,便只觉一身冷汗,现在又出了这等事儿,当真是让人心惊啊。想我一辈子积德行善,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成想却如此多灾多难。” 阿瑗端起茶杯,问道:“徐老爷可是有什么仇家,公子年纪尚轻,又为人善良,我看倒不像是会与人积怨之人。” “正是因为如此啊,我也有猜测过,是不是我年轻时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现在人家来报复,可就算如此,这也不该算在我儿身上啊。” 阿瑗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入口的茶又放了下来。 “老爷可知近日的城隍杀人案。” “知道,官府也曾请我去查看过,当时事态还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只是几个汉子出了事,没想到才短短半月,已经陆陆续续死了十余人,凶手直径尚未归案,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让人看着便觉心寒。” “徐老爷,那您可曾查出什么了?方便透露吗?”阿瑗问道。 徐惠生点点头,道:“那几个汉子都染是上了疟疾,通过验尸,我们发现,他们平日服用的药材也都大多相同,应是出自一家药铺,且被害之前,还都被下了麻药。但官府根据我所拟的药方全城搜寻后,却并没有找出这药是出自谁家之手,着实奇怪,明明都是最平常的药。” “疟疾?”顾展疑惑。 “是的,最初的两三个人确实是得了传染病,幸好及时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阿瑗又问:“那徐老爷,这个案子您现在还有跟进吗?这么长时间了,竟没有一点儿进展?” “刚开始,官府还有让我跟进,但后来事态严峻,城内都引起了百姓骚动,官府怕生事端,便没有让我继续下去了,倒是唐大人一直都在跟进。也不知是有隐情还是怎样,这凶手啊一直未抓住。” 阿瑗想了下,道:“徐老爷,您可有想过,这接二连三谋害令公子的人,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有关。” 徐惠生沉默片刻,皱眉道:“难道说是这个案子的凶手?因为我参与过破案,他怕我真查出什么,所以给我的警告吗?可是…除了疟疾、药方、麻药,我并未查出其他东西呀,难不成这几样线索真的与破案之关键有关?但官府也知道,却并未有所进展…” “您再仔细想想,除了这些,您可还发现过什么没引人注意的小细节。徐公子是近日才开始被人盯上的,因某些陈年旧事而来的打击报复,可能性应该不大,所以唯一的可能,也就只有您近半个月所参与的查案了。” 徐惠生觉得阿瑗说的有道理,又仔细想了想却还是一时半伙记不起来,他拍了拍额头,无奈道:“哎,现在年纪大了,许多事猛地一想,还真想不起来。” 阿瑗呡了一口茶,道:“没事,总会想起来的,徐老爷最近也操劳了。” 晌午过后,天气开始转阴,这个下午天都是沉沉的,风里仍裹挟着阵阵热气,吹得人脑袋发胀。 徐老爷对救命恩人极为热情,非要留两人一同共进晚餐,阿瑗顾展架不住徐老爷好说歹说,便留了下来。 晚饭过后,徐老爷又拉着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阿瑗顾展便打算离去,正当此时,却见老管家匆匆跑来,面色惊慌,在徐惠生耳旁低语几句,徐惠生也登时愣住了。 阿瑗觉得奇怪,便问道:“徐老爷,发生什么了?” 徐惠生看了两人一眼,十分犹豫,“阿瑗姑娘啊,我就与你实话实说吧,其实安年的病情就没转好过,我这几日一直都是用的参汤为他续命,但他刚才又吐血了,我想请你过去瞧瞧,你看怎样。” 阿瑗抿唇道:“徐老爷,您医术如此精湛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这时,一旁的老管家上前,神色忧忧道:“姑娘,就请您去看看吧,这说不定您会有一些奇方呢,少爷的病当真是等不得了啊…”老管家言语悲痛,就像生病的是自己亲生儿子一般,急得双手发颤。 阿瑗看这个情况,确实是没办法走了,便应下,急忙跟着前去。 众人一路赶往,远远的便听到丫鬟婆子的哭泣之声,徐老爷脚步一顿,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正当众人回神之中,屋内突然冲出了一个人——阮灵玉。只见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额前还搭着一缕头发,见到众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便扑了上来。 徐惠生立马抓住她,显然也被她这幅模样吓到了。 “徐伯伯,您快去看看,安年他…安年他…快不行了!”阮灵玉哽咽着,声音都有些嘶哑,眼睛瞪地有些大,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徐惠生闻言,扶着阮灵玉立马往屋里走,阿瑗和顾展对视一眼,也紧跟其后。 徐惠生一进去,便看到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更心惊的是,他的脖子上正有一道伤口,多年行医的他一眼便看出,这是匕首所为,此时,那伤口正渗出细密的血丝,徐惠生吓地差点腿都站不稳。 阿瑗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只脚才踏进屋,便觉头顶生风,戾气直下,心突然一紧。 对方速度极快,顾展从身后将阿瑗猛地一扯,阿瑗立即顺势后仰,顾展一记猛拳当风而出,梁上白影一闪,身子一旋,落于屋中央。 屋内一众丫鬟婆子本就绷着一根弦,大气不敢出一声,白衣女子又突然出现在屋中央,吓地丫鬟婆子当即四处乱窜躲避,屋内登时乱成一锅粥。 没等白衣女子站稳,顾展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拳风猎猎,似要掀翻这座房子一般。 阿瑗站在门口,盯着白衣女子的一举一动,这身形手法,不是那日刺杀徐安年之人是谁?!又来?还是冲着她来的?! 阿瑗迅速思量,怪不得从今天刚见面开始便觉得阮灵玉不对劲,定是白衣女子以徐安年作为要挟,逼她来找她进府,然后自己蹲守在这儿来个守株待兔。自己不过是救了徐安年一命,跟她交过手,她便想要了她的命,真是个歹毒的人! 可是,她明明身手了得,又为何不干脆先杀了徐安年和阮灵玉,再找到她来个突然袭击呢?除非是她有所顾忌,但又顾忌什么呢?两人交过手,她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吗?难道是怕她身边有高手保护?这也不对,以她的身手,可以说还高过顾展一筹,根本没什么担忧的。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就是… 阿瑗看着面前缠斗在一起的两人,顾展擅长近战,每一记拳都是力道十足,反观对方,虽速度依旧,但总是感觉身法没有那日那么灵活了。 所以,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她受了伤,而且还不轻。 阿瑗左手轻捻,慢慢运气,银镯顿时笼罩在一层薄薄黑气之间。 顾展左腿一弯,右拳一出,右腿连带顺势一旋,江芷已经被逼至墙面,无处可走,实实地挨了一拳。她立即压制住有些翻涌的气息,右手腾地现出一把匕首,没有多余地招式,狠狠地便刺了过去。 顾展稳定脚步,右手一挡,将对方的匕首死死拦住,却也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江芷嘴角一勾,左手一翻,一掌当空而出,顾展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抬起左臂去挡,随即右腿一扫,借力向上一翻,一脚踢开了江芷的手。 江芷屈腿,身子一矮,趁着顾展在空中没有着脚点的空档,腾地一下便朝着门口蹿去。 门口阿瑗早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左掌一按,调动全身真气,银铃嗡嗡作响,右手抬起的瞬间于空中绾结,此时江芷已经逼近面门,两人同时出手,竟不相上下。 身后顾展亦看出了江芷的问题,据阿瑗跟他描述,此人功力绝不可能只有这等水平,就算阿瑗内力深厚,两人也断然不可能打成平手。 顾展飞身上前,一拳朝江芷后脑勺砸去,前后两侧牵制,又受房屋限制,这回她可跑不掉了! 后脑风声骤起,江芷当即面色一阴,区区两小儿,也想拦住她?!江芷后腿一滑,身子一转,右腿一踢,左掌再次一击,只在几个弹指间,江芷调动全身真气,朝顾展和阿瑗同时回击。 两人均是一惊,顾展一拳猛出,江芷却身子一矮,直接低于他的手臂,右脚狠狠踹上他胸口。再看阿瑗这边,江芷一个转身只是须臾,左掌瞬间便出,阿瑗只得用右手直接抵挡,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江芷拧眉,她毕竟是从百名杀手中突出重围的,多年来执行任务就没有失手过,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不都被她扭转了局面,这次,她又怎会败在他们两个手上?! 但她毕竟是受了重伤的,现在突然提起全身真气,难免有些招架不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趁两人均难抵挡的空当,她左右手同时出击,淬了毒的细针嗖地射出,直刺徐安年和阿瑗。 阿瑗眼神不好,但听力极佳,细针划破空气的声音,她一下便听出,当即身子向后一仰,以腰为支撑点,上身一旋,细针擦着她的发丝便射了出去。 顾展自然也将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眼见细针飞出,江芷朝阿瑗逼近,他立马运气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抓,抓住了江芷的一缕头发。 江芷头皮直发麻,身子一顿,阿瑗一掌便击中她心窝,江芷只觉心中像有万千小虫撕扯啃噬,疼痛难耐。 “灵玉姑娘!”康婶惊呼,阿瑗循声一看,只见阮灵玉脸色惨白,单手撑在床头,身子歪在床边,竟是生生替徐安年挡下了毒针! 江芷捂着胸口,趁阿瑗分神之际,匕首一挥,刺向阿瑗,谁知还没近身,身后顾展便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向后一带,阿瑗立马反映过来,一脚踢开了她手里的匕首,以免她反身刺伤顾展。 江芷被勒住脖子,只觉呼吸困难,再加上阿瑗蛊虫的侵蚀,江芷感觉有一刻天旋地转。 她一咬牙,向后直挺挺撞去,一个借力,单腿一蹬,便挣脱顾展。 顾展被她一撞,感觉鼻血都快流下来了。 25.第四日 安年(下) - 梦剪三秋 - 子燃 眼见阿瑗已经逼近,江芷自知硬闯是难了,一个转身便朝床头飞去,一把掀开挡路的阮灵玉,抓住徐安年的肩膀,一下子就给他拎了起来,阿瑗也是佩服她了,消耗了这么多体力,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江芷单腿跪在床上,一手掐着徐安年的脖子,一手又抽出一把匕首。 阿瑗惊叹,果然,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杀手身上到底有多少伤人暗器。 江芷狠厉地扣着徐安年的咽喉,还专挑刚才被划破的细口出,不一会儿,江芷手掌上便满是鲜血。 徐老爷被管家扶着,看到这一幕,只觉得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江芷已经有些力竭,喘着气目视前方。 顾展向前走了一步,江芷立即沉声道:“再走一步,我要了他的命。”说罢,江芷手上力度又重了几分,阿瑗似乎都能清晰的看见,她手上鼓起的青筋。 “就算你要了他的命,你也照样出不去。”顾展抱臂道。 “呵,”江芷轻笑,“你们做了这么多,不就为了保护他吗,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们就为了保护这一个人,暗中可捣了多少鬼啊,就连这袁州官府的人也帮着他,你们,还真是厉害啊…” 阿瑗顾展相视一眼,没有过多交流。 徐老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指着她,手指还在发颤,“这…这还不是你害的,我儿做了什么,你要这般害他!!” 江芷看着徐老爷生气的模样,无辜道:“我?哼,我这是在害他吗?我这不是在帮他吗!你一口一个我儿我儿的叫着,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他这么做,不就是为了给他的爹娘报仇嘛,而我,只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罢了。”江芷手上沾着血,笑得却愈发灿烂。 “他有病,你也有病吗?!!”看着儿子的脸色渐渐没了生气,徐老爷心中大痛,气地狠不得扑上去。 江芷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惠生,冷漠道:“这不是你找我的吗?” 阿瑗此时已经有些懵了,看来这个案子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各种旧情、各方势力纠结着,袁州官府、勾绿堂分舵、徐家旧事,没准还有更多! 徐老爷似乎还有事隐瞒,被江芷这么一说,竟也无力反驳。 “我不想跟你们废话,今天,要么你们让出一条路,要么大家一起死好了。”说罢,江芷竟一把扔了匕首,又从怀里掏出了个火折子,她手指一转,轻轻松松地就去了盖子,吹了吹,众人仿佛看到了那点点星火中蹿出的火龙。 江芷始终面无表情,今天她心情可不好,怎么说她也算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了,今天竟败在了两个无名之辈手上,要不是昨晚那个该死的赵青鸾来插一脚,把她逼急了,她也不可能今天顶着这么重的伤! 顾展往后退了一步,往门外看了一眼,轻声道:“你走吧,把徐安年放下。” 阿瑗和徐惠生俱是惊疑,但皆不语,阿瑗瞟了一眼顾展,见他面色平静,应是有了对策,便也往旁让出一步。 “不行…不能让她走…”一旁趴在康婶怀里的阮灵玉,虚弱的睁开双眼,“她肯定会…会…” 江芷一个眼锋就扫了过来,吓了康婶一跳,康婶连忙轻轻捂住阮灵玉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这么好心?”江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再不走,大家就一起死吧。”顾展靠着墙壁,眼睛盯着地板,看都不看她一眼。 江芷感觉不妙,似乎有埋伏? “你们所有人都站到墙角。” 她倒是不傻,顾展心中想道,悄悄给阿瑗使了个眼色,她便帮着康婶一起扶着阮灵玉站到安全区域。阿瑗顺势给她把了脉,还好,中毒不深。 “面对墙。”江芷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众人也听话,一个个都转过身背对她。 江芷猜测这周围定是有埋伏,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走。她拖着徐安年,往窗边儿挪去,看了外面一眼,然后用力把他撞在窗棱上,紧闭的窗子被这么狠狠一撞,当即发出轰隆一声。 众人皆惊,立马转身,只瞧见徐安年半个身子挂在窗台上,却不见江芷踪影。 顾展立马环顾四周,发现与徐安年相对的窗户还在轻轻摆动。 徐老爷指了指徐安年,管家立即会意,赶紧上前去扶少爷。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阿瑗却觉得不对劲儿,仔细一闻才发现,竟有股烧焦的味道?! “不好,她放火了!快出去!”阿瑗立即惊呼,众人皆是一惊,赶忙往门口跑,却突然听得一声闷哼从房屋另一侧传来。 江芷从另一侧窗户跳出后,并没有放松警惕,却发现还没走几步,周围便出现了不少官兵,她眉头一皱,暗道不好,这些人不是普通官兵,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这要是放在平时,这些人并不在话下,可现在她早就开始头晕眼花,实在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她立即运气腾起,直奔屋顶,将手中火折子一丢,身后房屋当即被点燃。 随着她的动作,江芷只觉得周围不少黑影都在一同行动,一上屋顶,她立马飞出暗器,想要占领优势。这些官兵也不是吃素的,身形躲闪之际,竟没有一人中招,江芷眼光一瞟,发现东南侧有一缺口,便迅速调动起全身真气,朝着反方向奋力一击,官兵们迅速围聚起来,江芷抽出腰间长鞭,唰地一挥,真气涌动,惊天动地。 作为杀手,为了完成任务,同时也为了保命,她几乎擅长所有兵器。 长鞭带刺,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很快便杀出一方之地。 长鞭打散了对方的阵型,江芷立马不作丝毫停留,转身便朝东南方跃起,长鞭一甩,借力而出。 谁知,这一转身,江芷脸色却腾地一下骤变,对面房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单膝跪地,手握长弓,而弓上长箭不偏不倚,正对着她! 赵青鸾! 江芷已经跃出一半,根本没有回旋余地,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硬拼。 江芷抽出发间长簪,嗖地一下便射了出去,突然她好像是听到了一阵萧声,眉头一跳,手下方位一偏,登时觉得天旋地转。 “嗖——” 江芷最后只觉一阵剧痛,房屋对面手执长弓的女子站起了身。 **** 府衙的官兵将江芷押解回府了。 徐府一片忙乱,房子被烧,儿子和准儿媳都受了重伤,徐老爷心惊胆战,好在人都没事,也算幸运。 阿瑗瞅瞅顾展,又瞅瞅赵青鸾,叹口气道:“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啊,也不跟我说声,害我好一阵儿担心。” 顾展翘着个二郎腿,十分惬意的向后一仰,道:“你还记得在客栈临走时,我去找了一个店小二吗?” 阿瑗点点头。 “我就是那个时候,让小二传个话,说等她回来,让她去徐府找我们。” “你们知道我身份特殊,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让我大白天往徐府跑,所以肯定是有情况。”赵青鸾徐徐道来,她今天一身黑衣,长发高束,十分干练。 “昨晚你说的那个杀手,我一回去便查到了,也就是刚才的江芷。我得到你们让我去徐府的消息时,江芷已经私自外逃了,所以这么一联系起来,我便知道,估计是江芷在徐府作怪,我当即便找人向官府报了案,于是就有刚才的围剿了。” 赵青鸾说的轻而易举,阿瑗却听得暗暗称赞,还是赵青鸾心思缜密,这要是猜错了,那以后可就麻烦了,江芷逃了不说,还把徐府摆到了明面儿上。 “怪不得小叔你刚才这么有底气的就让她走,原来早有预谋啊!”阿瑗朝顾展撇撇嘴。 顾展挠挠头,道:“说来也是凑巧,我站的那个角度,往外一瞟,就看到她了,估计,这就是心有灵犀吧?哈哈!” “真不害臊!”阿瑗抖了抖胳膊,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 “青鸾姐姐,你官府有熟人?”阿瑗歪着头问道,一脸好奇。 赵青鸾微微一笑,道:“我让店小二去报的案。” 阿瑗一脸了然,这既没肯定,也没否定,那就肯定有猫腻。 赵青鸾起身,朝顾展扔了个东西,“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 顾展还没看清是何物,便接了个满怀,定睛一看,立马惊呆了,倒吸一口气,左看看右看看,翻过来翻过去,惊讶道:“你你你,玄冰玉?!” 顾展这么一说,阿瑗也惊呆了,立马凑过去看,果然是一块儿质地上乘的羊脂玉,阿瑗手还没靠近,便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你怎么弄到的?!”顾展一时还没缓过来劲儿,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他们费尽心思还不知道从何找起的东西,赵青鸾就这么给扔过来了?! 赵青鸾看着两人一副惊讶的面孔,就只淡淡的笑了笑,“我说过,不过就是一块品质优良的羊脂玉。” “你这不会是假的吧!”顾展不信。 “真的假的你会分不清吗?” 顾展又把玄冰玉放在手里摸了半天,才点头咕囊道:“真的真的!” “记住了,可别到处嚷嚷说是从我这儿弄到的,还有,我这只是借给你们,用完了,是要还的。”赵青鸾没有顾展那么激动,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好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阿瑗还想再看看,谁知顾展一把将玉揣进怀里捂了个严实。 “给我看看嘛,你装这么快干嘛?!”阿瑗无语道。 “看看看,看什么看,宝贝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看的!边儿去!” “...” “行了,袁州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阿瑗问道。短短几天的相处,阿瑗竟有些舍不得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大姐姐。 “去该去的地方。” “阿瑗啊,这有缘呢,自会再见,这青鸾姑娘天天在江湖上飘来飘去的,说不准哪天就遇到了呢!” 赵青鸾轻轻笑了笑,道:“顾小叔的这句话我倒是认可,有缘,自会再见。” 26.玉生 - 梦剪三秋 - 子燃 午夜,袁州西城外,和生沟乱葬岗。 今夜大风,老人佝偻着背,拎着夜灯巡视一番,烛火被吹熄了好几次,老人索性作罢,趁着月色继续走。他今年已过花甲,看守这片乱葬岗也已有十年了。 这几日又来了几具尸体,他趁着天黑,替他们整理了仪容。给丢到这儿来的,不是身份低微,就是背负命案,没人会来看望,更别提这死后的体面了。 前方大槐树下突然出现一个白晃晃的东西,掩没在树影里,分辨不清,老人以为自己眼花了,狠狠揉了下眼睛,睁大眼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竟是一白衣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在月色下,皮肤白皙几近透明。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老人不敢再上前,默念了几句地藏经,低着头赶紧离开。 楚玉生自然发现了身后之人,但却并没有在意。他在这遍地尸首的乱葬岗几乎翻了一晚上,心中的悲切早已磨平,大风将黄沙吹进他眼中,他却毫无感觉。 他仅仅离开了两日,还没到袁州,便听闻爱徒被杀之事,大惊之下直奔和生沟而来。 江芷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她被卷在烂草席里,惨白的小脸上还爬了虫子。 楚玉生用指腹轻轻抹掉虫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泥土尘埃。这孩子平日最爱干净,没想到死后竟是这般凄惨。 楚玉生翻开草席,一眼便看到江芷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痕迹——黑色的粗线密密麻麻布满颈间,像一条丑陋的虫死死勒住咽喉,没缝齐的地方甚至还翻卷着泛白的血肉... 楚玉生抬头看天,良久才低下头,手指轻轻按着那条线,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手正在不住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的搂起江芷,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似乎生怕动作幅度过大弄疼她,尽管她已经再也感觉不到了。 楚玉生俯身去握她的手,却一下子愣住了。 白月光下,江芷手中握着的玉簪正泛着光,就像很久之前那个矫情的小姑娘第一次收到师傅带给她的礼物时,眼角绽放的明媚。 楚玉生再也忍不住,俯身痛哭,死死抱着江芷,泪水打在她的脸上,好像她也在流泪。 如果勾绿堂的下属在身侧,定会讶异于此情此景。他们似乎从没见过这位清高的堂主,如此悲伤。江芷是他唯一的徒弟,但平时他却对她最为严格,甚至有时对外人都会比她好... 江芷惨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精巧的玉簪,圆润的翠玉像一滴雨滴,溅起了一方水花。 大风吹兮,离人悲兮。若有来日,愿君明兮。 楚玉生将自己的衣袍盖在江芷身上,抱起江芷,一步一步,仿佛脚下有千斤重。 “师傅,你有洁癖啊,我只弄脏了一点儿你就不穿了啊!那你原来出去执行任务,弄的满身血岂不是要了你的命...” “我跟你不一样,从来不会弄的满身血。” “...” “师傅,你就不会挑个好看点的簪子吗,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你放下,我给你师叔去” “不行,送人了哪还有收回的!” “师傅,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人家都可劲儿的欺负你!” “谁欺负我了?” “赵青鸾啊!” “那是你师叔,放尊重些。” “尊重她干嘛啊,我只尊重你” ... 长宁二年九月二十,天朗气清。 江州某小酒馆里,喧腾热闹,座无虚席,穿着干净利落的小二哥,如鱼般灵活的穿梭于大堂中,一派欢声笑语中唯独阿瑗一人独坐不语。 阿瑗挑着小碟子里的花生米,听着隔壁桌偶尔传来的笑声,越发觉得无聊。 一个人独行的确是少了些欢乐。 五天前,她和顾展于袁州分别,念双姐姐的病毕竟耽误不得,两人商量后,便决定各奔东西。 “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这是顾展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实话,她并不是个依赖感很强的人,但身边少了个朋友陪伴,总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阿瑗这边思绪还在翻飞,突然听见邻桌提到一个名字,一下子就给她扯回了现实。 阿瑗立马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只听得那边三人小声谈论道: 甲:“江芷你都不知道?” 乙:“名字倒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了...” 丙:“你个傻,勾绿堂的人啊,这几年在江湖上挺活跃的,据说是非常有魄力的一个姑娘,你咋这都不知道!” 乙:“哦对对对,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那个曾经只身一人闯白云寨,砍了人家山大王的角儿?” 丙:“对就是她!” 甲:“哎哟,那都几年前的事儿了,她最近可是倒了血霉咯。” 乙:“怎么了?刺杀某个贪污的官员失败了?” 甲:“比这个严重哟,听说袁州最近那什么闹的沸沸扬扬的杀人案,幕后凶手就是她哟,这不,前几日才落网。” 乙一脸惊奇,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小心问道:“给咔嚓了啊。” 甲点点头,道:“虽说曾经是个劫富济贫的主,但毕竟是杀手,身上指不定背了多少条命案,这次又犯了大案,好不容易给抓住,那肯定给砍了啊!” ... 我的天,原来当初灭了白云寨的人就是她啊!真是没想到! 她还记得大概是个四五年前的样子吧,她回苗寨不久,那时这白云寨可是袁州附近出了名儿的大山寨啊,隔三差五就在周边村镇席卷一番,烧杀倒是没有,抢掠却是很疯狂,那一阵据说袁州刺史为了这件事都急白了头!官兵出了几次都没拿下的山头,却突然被勾绿堂冒出来的一个杀手给平了,当时勾绿堂也因此而名声大噪,广受好评。 那边儿乙又小声道:“那岂不是给勾绿堂抹了黑?” 甲:“抹什么黑啊,一个杀手组织,本来也不白。” 丙:“嘘嘘嘘,你小点儿声!小心给人听到。” 甲立即住嘴,三人马上换了话题。 江州地理位置特殊,四通八达,不仅是朝廷重要水路中枢,也是江湖各组织帮派分派据点,云集了*各色之人,可谓是鱼龙混杂。 阿瑗吃完饭,便想着早点起身离开,还能赶着天黑之前到达某某地。 才这样想着,面前却突然一暗,竟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阿瑗奇怪,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小青衫的公子哥儿笑嘻嘻的杵在她面前? 这是干什么?一脸,谄媚? 阿瑗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穿着一般,但举手投足间满满的大家风范,再加上面容清秀,眉眼明朗,似乎不像是什么无赖之人。 “有事吗?” 青衫公子见对方回应了,立即笑开了花,袍子一撩,直接坐下,单手撑桌道:“姑娘要不要算一卦?什么生辰八字、婚丧嫁娶、房屋风水,等等等等,只要你说,就没有我不会的!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说罢还冲阿瑗眨了眨眼。 阿瑗愣了,算命的?找她干什么?她这一脸倒霉相,竟然还有人愿意凑上来? 见阿瑗不说话,青衫公子又道:“姑娘你听我说啊,你看你面若桃花,自带仙气儿,一看啊就是要走桃花运喏!还不止一个啊!” 阿瑗一挑眉,面若桃花?这大热天的,谁不面若桃花啊。阿瑗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骗子啊。 “你说我有桃花运,真的假的,那你再继续说说!”阿瑗装作一副很相信的模样,笑呵呵道。 青衫公子一听,这有戏啊,一咧嘴赶忙说道:“姑娘你看你啊...” 他一边继续说着,阿瑗便一边仔细打量着,只见他说的眉飞色舞唾沫直飞,喜上眉梢两颊泛粉,不知道是不是说的太激动了,就连耳垂也开始带着点儿粉嫩?...等下,这似乎是... 阿瑗盯着他的耳朵,突然凑近,青衫公子却正讲到精彩之处,眼前突然凑上个大脸,一撇嘴,下意识就上手把人脑袋给推出去了。 “哎哎哎,姑娘,你有没有听我讲啊,虽然我生的英俊,但你也要控制下你自己啊!” 脑袋一下给推出去,又加上这般矫情的话,阿瑗瞬间无语了。 “你这么英俊,我怎么控制我自己啊!”阿瑗说着说着,一把扯上对方的耳垂,狠狠捏着道:“公子,你哪儿的人啊,还时兴打耳洞啊?” 青衫公子手一挥,揉着自己的耳朵道:“你这个小姑娘,这就是你无知了吧,我们北夷不论男女老少都有耳洞的!你不算就不算嘛,怎么还上手了,真是的!” “可我看你不像是北夷人啊,我听说北夷人都生的膀大腰圆,你这瘦瘦弱弱的,不像啊!” 青衫公子一听,不乐意了,道:“哎怎么说话呢,谁说北夷人就都得那什么,膀大腰圆了!那我还听说南唐女子都是温婉贤淑的,我看你也不像啊,假的吧,哪儿跑来凑数的啊!” “嘿,你!”阿瑗简直服了,自己找上门来要给人家算命,脾气还这么差!叫你这么能说! “行,算我有眼无珠,那你走吧,我不算了。”阿瑗转开脸不看他,开始收拾东西。 青衫公子愣了半晌,看阿瑗一副要走的模样,一下子急了,一把抓住她道:“这可不行,是你要我继续说的,现在你又不算了,这算什么事儿!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不行,你要付我钱!” 阿瑗心道,哼这要钱才是关键吧,你以为我软柿子想捏就捏啊,想得美。 阿瑗也不理他,任他抓着她的胳膊,朝一旁穿梭的小二喊道:“掌柜的!这怎么回事啊,我吃个饭吃的好好的,这怎么有个人突然跑过来抢钱啊,你家店子怎么回事啊!” 阿瑗声音本就明亮,又是个女孩子,这不喊倒好,一喊那好家伙,大家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掌柜的一听,立马跑过来,瞧着青衫公子还抓在阿瑗胳膊上的手,恨不得给抓过来剁了。 青衫公子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厉害,看着大家都盯着自己,一下子心虚的收回手,搓了搓手,嘿嘿道:“朋友朋友,开玩笑呢。掌柜的,大家都是来吃饭的,都是客人,您不能偏袒一方吧。” 掌柜的打量一番两人,见一人面带谄笑,一人神色淡然,两人均衣着普通,可这姑娘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镯子那可价值不菲啊,一看就是上等货! 掌柜的心中有数了,咳了一声,朝青衫公子正色道:“本人在江州开店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这位公子,您说您是来吃饭的,那您可要点点儿什么小菜,小的我这也好赶忙给您准备啊!” 青衫公子一听,指着面前道:“这不是点了一桌儿吗!” 掌柜的继续恭敬道:“那您看,这桌谁付钱啊?小的我看您二位也吃的差不多了。” 青衫公子立马道:“自然是她了。” 周围立马响起一阵唏嘘声。 “这出来吃饭让姑娘家出钱啊!” “假的吧,来骗人的吧!” “什么吃饭的,估计是来顺手牵羊的吧!赶出去赶出去!” 听了这些话,青衫公子倒也面不红心不跳的,神色坦然。 掌柜的看了眼阿瑗,见她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正一副等着他说公道话的表情。 掌柜的嘴一撇,朝旁边小二道:“丢出去,丢出去!” 青衫公子立马怒道:“哎哎哎,干什么,怎么这么粗鲁,我也是客人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给丢出去了。 “姑娘不好意思了,让您受惊了。”掌柜的忙恭敬道。 “没事,我也正要走了,钱就不用找了。” 阿瑗说罢,拎起包袱便离开。 装了一回有钱人,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果然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是什么人都来骗钱了。 这边青衫公子被丢出来,满脸怒气,又不敢指着人家店大骂,只能蹲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声咒骂:“真是的,什么人啊,有钱了不起啊,要不是钱包丢了,我拿钱砸死你,真是不要脸,长得干干净净的,这么狠心!哎真是,都快饿死了...” 青衫公子揉着肚子,大太阳晒着,感觉下一秒都要晕过去了。 突然面前一暗,太阳被人遮住了,青衫公子正心烦,眼睛都懒得睁开,“哎干什么啊,好狗不挡道,没看人晒太阳呢!” “这么毒的太阳,你还晒,脑子饿坏了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青衫公子立马睁开眼睛,恨不得弹起来踹她一脚。谁知还没起身,对方就塞了一个凉冰冰又热乎乎的东西在她怀里。 青衫公子定睛一看,竟是她刚才带的镯子!这镯子一看就是好货,她刚才正是看到了这镯子才去搭讪的。 青衫公子有点懵,抬头问道:“你干嘛,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刚才让我这么下不来台!” 阿瑗一听,上前一步,作势要拿回镯子,“得,那你还给我,大不了就饿死呗,下辈子还是条好汉!” “哎哎哎,给了人家还往回要,你怎么这么小气。” 阿瑗一个白眼飞过去,懒得理她,转身就离开。 “哎哎哎,你住哪儿,我还你!”青衫公子在身后大喊。 “北夷!” 阿瑗头也不转,径直往前走,她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某某地呢,哪有时间陪她瞎胡闹,也不知是谁家跑出来的大小姐。 “嘁。” 青衫公子撇撇嘴,一笑。 27.江风起 - 梦剪三秋 - 子燃 长宁二年九月二十二,西都江宁,武国公府。 一排手持托盘的丫鬟恭敬温顺的站在前厅,托盘内装有各式衣裙和珠钗,秋装、冬装,襦裙、交领,珠钗、花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位三十左右的贵妇正挨个儿检查,时不时跟身后嬷嬷商酌几句,屋子里站满了人。 “嬷嬷,你说瑗丫头会喜欢这些款式、颜色吗?她离家这么多年,我也不知是否合她喜好。万一她不喜欢,那可怎么办呀。”郭夫人神色担忧,望向临惜嬷嬷。 自从得知郭瑗要回江宁后,郭夫人是满心欢喜,四处奔走准备,收拾房屋,备置衣裙,事事亲力亲为,就连伺候的丫鬟也要亲自为其挑选,那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她的宝贝儿侄女儿回来,满心期待,同样也满心担忧。 临惜嬷嬷笑道:“夫人啊,您不用这么紧张,这些啊都是好的,很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再说,少夫人不也说了,瑗姑娘啊没这么挑剔~” 一旁抱着孩子的沈东榆也笑着应道:“母亲,临惜嬷嬷说的对,媛儿性子简单的很,没有这么多要求的,您要是再不放心,不如等她回来,让她自个儿来挑。” 郭夫人拿起一件襦裙,左看右看,“性子简单,也不能穿的简单呀,她在外面得受多少苦啊,回了家,怎么着也得舒舒服服的。来,东榆啊,你来看看这件襦裙怎么样,我瞧着这款式新颖大方,应该很适合瑗儿,正好等她及笄后穿。” 沈东榆将孩子交给乳母,走上前去,看了看,道:“嗯,我也觉得这件不错,正好适合现在这个天气,不过…我记得瑗儿是十月底才及笄,等那时候天气都凉了,应该穿不得了…” 郭夫人一拍手道:“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孩子生辰的记不住。那就先放着好了,在看看别的…东榆啊,你看这些,瑗儿会喜欢吗?” 沈东榆扫视一番,道:“我瞧着瑗儿喜欢素净些的颜色,倒是很少穿太过鲜艳的衣裙,不过嘛,穿的少也不代表着她不喜欢,可能觉得在外面穿这种颜色太招眼呢。” 临惜嬷嬷道:“小姑娘嘛,就是应该穿些鲜艳的颜色,我觉得少夫人说的在理,倒是可以让瑗姑娘尝试下,说不定她会很喜欢呢。” 郭夫人点点头,觉得也对,便摆摆手道:“那就先这样吧,把衣裙重新整理了,直接放在瑗儿的房里,一定要摆放好,不要压皱了。” “是” 众丫鬟福身一一退下。 正巧郭钰从外进来,虽然不是一天两天看到这番架势了,但还是不免有些惊讶,“母亲,您还在给瑗儿准备衣服吗?您准备的衣服都够她穿几年了!”郭钰看见母亲这副模样,觉得好笑,俊秀的脸庞多了丝暖色。 郭夫人瞧见刚进来的儿子,挥手道:“来,子怀,要不你来给你妹妹看看,方才我拉着东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 郭钰一听,连忙摆手,笑道:“这方面我可没什么见解,母亲觉得好便可,瑗儿也不是个挑剔的人。” 郭夫人坐下,端起茶,没好气道:“你们啊,就只会说这句话,人家瑗儿不挑剔怎么了,就不给她挑最好的了吗,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懒,妹妹的事儿都不上心,真是白疼你们了…” 郭钰无奈笑了笑,冲妻子使了个眼色,东榆立即会意,带着乳娘和一众丫鬟婆子便下去了。 郭夫人喝着茶,眼角瞥到儿媳妇带着丫鬟们都下去了,奇怪道:“诶干嘛,子怀啊,怎么让东榆走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母亲,我回来了。” 郭夫人一抬头,看见来人瞬间愣住了,拿着茶盏的手定在半空中。 大街上,人流攒动,因为临近中秋的缘故,百姓们纷纷上街购置物品,准备家人团圆。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但江宁街上仍旧热闹非凡,阿瑗所位于的庆德大道乃是都城主干道,更是繁华。 为了赶路,阿瑗今儿个穿了身利索的行头,身着月白半纱小襦裙,青丝披肩,只于耳鬓边取了几缕头发编成小辫儿束于脑后,发间配了三两点白铃铛花,耳上着同色碎星耳饰,整个看起来简单大方,但却略显素净,一下子便淹没在繁华人海中。 阿瑗特别爱吃甜食,进城没多久手上就多了几包点心,药膳酥、胡麻小饼和绿豆千层糕。阿瑗把包袱挎在手臂上,边吃点心边往前走,左右顾盼,不禁发出感叹,不愧是都城,就是热闹,她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中秋那天的盛况了。 “听说这几天六月春爆满,那是座无虚席啊!” “那是当然,怎么说这也算是西都第一酒楼了,这一过节,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可不都要宴请宾客!” “要说老板娘也是挺有远见,这往前推个十年,谁能想到六月春也会这么火!” 阿瑗听前面几个人说道,抬头一望,六月春三个大字明晃晃映入眼帘,角楼建筑,一丈多高,装饰古朴,却气派十足! 从阿瑗这个角度抬头往上看,觉得六月春就像直入云顶一般,阿瑗不禁感叹,这家老板真是豪气,光从高度看,都可以乘高摘星了! “哎哟!” 阿瑗这边还陶醉在六月春的气派之中,一不留神就给后面的人撞了下,重心不稳一下就跪在地上了,点心包掉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 阿瑗吃痛,街上人太多了,她揉了下膝盖,就想着赶紧站起来,免得被人踩,左手一勾把滚出去的点心包揪了回来,右手挎着包袱,翘着兰花指儿,拈着光顾着看楼还没送进嘴巴里的点心,自己坚强的爬了起来。 熟不知站起来一抬头,就看见面前正站着一个简衣贵公子。 之所以说是简衣贵公子,那是因为光从阿瑗这么一瞥中,就能看出人家举手投足都是满满贵气,气度翩翩,但却穿得十分低调,似乎跟身份不太匹配,但在这人群中却已是起眼了。 贵公子比她高一个脑袋,阿瑗仰头看他,他俯视看她,左手正伸了一半在空中?嗯?这是何意?阿瑗疑惑,看对方神色,并没有看出他是想要干嘛。 沈缨本是想帮这位姑娘,捡掉落在地的小包,再扶她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成想手才伸了一半,人家自己眼疾手快的捡了东西站了起来… 现在倒是他有点尴尬了… 沈缨不动声色收回手,对阿瑗点头一笑。 还没弄清楚情况的阿瑗,被他这一笑给弄懵了,她认识他吗?怎么突然笑了?江宁人这么友善好客?笑得这么温和…还挺好看? 诶,她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诶! 阿瑗心里疑问连连,表面却风平浪静,也冲人家回以一笑,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贵公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带着侍从便走了。 阿瑗想,她可能是挡了人家的道儿了,不过这个人好像的确有点面熟,应该最近才见过? 阿瑗边想边咬了口刚才一直举着的药膳酥,点了点头,嗯,好吃!糕点外酥里糯,满口药草清香,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药香?! 阿瑗突然想起来那人是谁了!那可不就是,袁州黄庐酒馆遇见的药香公子吗!阿瑗立马回头张望,却发现人家早已走远。 好巧啊,又遇见他了,那他刚才是因为认出她,才朝她笑的吗?? “少爷,这荷包怎么办?”陈情望着被自家少爷塞到手中的,充满女孩子气息的小荷包,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沈缨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缓缓道:“先放在一楼柜台吧,她发现荷包丢了应该会回来找。” 这边儿,还没发现自己荷包丢了的阿瑗,正一脸为难的被拦在郭府门外,她现在有点儿懵,难道叔父叔母不知道自己要回来吗??怎么会不让进呢… 阿瑗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不放弃,又厚着脸皮抬头问道:“这位小哥,这…国公府今天真的闭门谢客吗?府里没有人说,我,要来吗?” 阿瑗指了指自己,扒在只开了一头宽的大门外,跟守门小厮大眼瞪小眼,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奇怪,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人家怎么会知道她是谁…她又补了句:“我叫郭瑗,国公家的…嗯…亲戚…” 守门小厮从门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门外的小姑娘,觉得对方也并不像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而且面目清秀,还挺有气质,可是…他确实没接到什么郭瑗?要来的消息啊?从今天傍晚开始,他就只知道郭府闭门谢客了… “姑娘,不好意思,要不您明早再来?今天我们国公的确是不接待任何客人。”小厮好生劝道。 “那你们二少爷郭钰或是少夫人在吗?能麻烦您帮忙传个话吗?”阿瑗还是不死心… 小厮叹了口气,“姑娘,我们郭府今天,老爷夫人、少爷姑娘都不见人…” 阿瑗无语,也不在挣扎,两手垂下,“那好吧,谢谢你了,那如果方便的话,还是麻烦你帮忙传个话,就说,郭瑗来过了…” “嗯,好的…” 话还没凉,就只听得吱呀一声,郭府大门便关上了。 阿瑗无奈,有家回不去是什么滋味儿啊,不就是这样吗,明明就隔着一扇门,却根本进不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全府上下突然都不见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是的… 阿瑗整个人都泄了气,拎着点心和包袱飘下门口台阶,往旁边瞟了瞟,又看了看墙,这高度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她若是就这么“闯”进去了,怕是要给侍卫丢出来吧…而且她也不知道府里的路,郭府这么大,别再给整得在自己家里迷了路,那这人可就丢大了… 28.春风送 - 梦剪三秋 - 子燃 阿瑗被拒之门外后,便在附近随意找了家酒馆,打算先吃点东西,没成想,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找不着荷包了… 阿瑗坐在板凳上,看着小二哥一脸期待的望着她,感觉着实有点尴尬啊,思来想去,阿瑗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刚才被撞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钱袋给丢了… 哎,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阿瑗表面装的极其淡定,心里却慌得很,从包袱里翻了半天,扯出来一对儿耳坠,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可是她身上最值钱也是她最喜欢的耳坠了!阿瑗有些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几眼,然后把耳坠放在小二哥面前,讨好地说道:“今天我出门有些急了,忘带了钱袋,您看用这耳坠相抵如何?”说完,阿瑗一脸期待的看着小二哥。 小二哥瞧着阿瑗一副讨好地模样,也不像是打算吃白食的,半信半疑的拿起桌上的耳坠,瞧了瞧,绕是他也能看出这东西的价值。 小二哥看阿瑗是个女孩子,又一脸笑容的,也不好发脾气,便放缓了声音道:“我还是得先问过我们掌柜的才行。” “嗯嗯,好说好说!” 阿瑗笑的别提有多灿烂,心里却想,我这耳坠都能吃好几顿了好不好!她的心都在滴血啊!要是让顾展知道她把他送的生辰礼物给抵了,估计得狂揍她一顿吧!可是她也是迫不得已啊,她刚才已经被自家人赶了一次了,可不想再被赶一次! 这边儿阿瑗还在担心耳坠的事,可另一边郭府却有人在担心自己饭碗的事了! “你说说你们两个啊,交代的事不好好记住,真是厉害啊!把主子都给赶出去了!那瑗姑娘是谁啊!那可是老爷夫人的心尖儿啊!没看到这几天夫人忙前忙后的吗,那都是为了迎接瑗姑娘回府!你们倒好了,先把人家给赶出去了!!我看你们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郭府,资历较高的小厮,指着面前两人就是一顿狂训,把两人吓得那是头都不敢抬。 “怎么回事?” 这边训斥声有点儿大,一位年过中旬的黄袍管事循声而来。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这么大,吵着老爷夫人怎么办?”黄袍管事声音不大,却稳健有力,自带威慑。 刚才正训斥的小厮,连忙作揖,上前禀告,“吴管事,手下一个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也是我没教好。方才禀告,说是老爷夫人闭门谢客,就把…把瑗姑娘给拒之门外了…” “…” 吴管事一愣,饶是经验丰富如他,也没想到竟还会发生这等事。瑗姑娘在自家门口给人赶出去,怕是委屈的很啊… 吴管事眼睛在面前三人脸上巡视一番,沉声问道:“你们可是把人家赶出去了?” 不让阿瑗进门的小厮,立马惶恐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跟瑗姑娘说,今儿个我们郭府闭门谢客,让姑娘明早再来,并没有发生言语上的冲突…” 一旁另一个小厮,也诚惶诚恐道:“吴管事,是我的错。今天本是我值班,刚才肚子不舒服,便让他帮忙替会儿,一着急就忘记跟他说瑗姑娘回来之事,没成想发生了这等事儿…” 几人均低着头,十分紧张,等着管事发话。 吴管事听了,沉言道:“我先去请示老爷夫人,你们一个在门口等着,一个去附近的酒馆、客栈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瑗姑娘给找着,实在找不着,就回来,等着明天姑娘上门儿来,当面儿给人家好好儿请罪!你们几个一定要切记,这自己主子也就罢了,要是得罪了别家贵人,可不是这么简单就算了,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自己拿不准主意的,就先向上请示!” “是!”三个小厮连忙点头应下。 另一边儿,从酒馆晃出来的阿瑗叹了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包袱和点心。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这里地势较高,江宁美景,一览无余,可她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情。 她刚才犯了一个大错误,为什么不先找一个客栈住下来,然后在客栈吃饭呢?!现在好了,身上值钱的东西给送了,哪还有钱住客栈?!她刚才一度有个冲动,想回去把耳坠给抢回来… 虽然天色已晚,但街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减少,偶尔吹来几阵小风,竟还有几分惬意。 阿瑗跟着人流走,无意之间看到人群中,有几个牵马而行的人,背影还挺熟悉,阿瑗追着往前瞅了瞅,也是凑巧,打头之人侧身对身后人说了几句,剑眉星目,不是李昼是谁! 阿瑗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想也没想,大声就喊道:“李!昼…”昼字还没咬完,阿瑗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矮,竟差点儿又摔一跤! 李昼一行三人,今晚方才抵达江宁,打算直接进宫面见圣上,这边儿正在跟格青说话,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李昼回头望去,并没有看到熟悉之人,听错了?李昼疑惑。 “有人在喊我?”李昼问身后两人。 两人也是疑惑,钱皓点头道:“好像是有人在喊您…的大名…”,钱皓吞了口唾沫,不知此人是谁,真是厉害,西都江宁,皇城脚下,竟当街直呼堂堂太子殿下名讳,着实让人佩服! 会直呼他大名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了。李昼又四处张望一番,确实没有看见那个小丫头,复又继续往前走去。 阿瑗真是服了这条路了,怎么有这么多台阶,她刚才一个不小心差点儿踩空。连踩数级台阶走到平地后,阿瑗踮脚张望,觉得自己离李昼越来越远了,没听见吗? 情急之下,阿瑗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在都城,又喊了一声:“李昼!” 可惜周围人实在太多,两人隔得又远,眼见着李昼消失在自己眼前,阿瑗也只能干着急。 只是,阿瑗这一声当真是又细又亮,周围百姓一下子都惊恐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在干嘛啊,当街直呼太子名讳,哪儿来的疯丫头?”有人悄悄低语。 突然发现大家都盯着她,阿瑗当即住嘴,听了这句话,她恨不得直抽自己嘴巴! 我的天,她在干什么呀,人家现在可是太子啊,她怎么就直接喊上了,这还是都城,要是给什么官兵听见了,那是可以直接把她抓起来的啊。 阿瑗脸皮儿薄,被那么多人盯着脸都红了,赶忙用手半遮着脸跑开。 她记得李昼在竹马驿时,跟她说过,江宁的秘密据点,是叫什么来着?对! 阿瑗一拍脑袋,可不就是六月春吗!这么大个事儿,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阿瑗把包袱往身上一背,当即决定原路返回!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阿瑗气喘吁吁的回到六月春,看着里面依旧是一片灯红酒绿,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昼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亲人一般,这么多年,两人虽一直未曾见面,但却一直用书信保持联系,可以说是早就无话不谈,相互信任了。 阿瑗整了整衣服,背着包袱走了进去,一进门便被眼前景象所惊讶。 六月春内部装饰跟外表相差极大,从外面看,那是恢宏大气,奢华豪迈,但里面却是古色古香、优雅别致。一楼大堂几乎坐满了人,只留几张空位,空位上却摆放着小玉瓶,瓶里插花,桌上一尘不染。临窗墙壁上挂着几张画儿,无一例外都是荷花,但却时令不同,各有千秋。小二不紧不慢地穿梭在大堂中,姿态闲适,让她立马想到了袁州鱼花阁的景象。 想必这儿的老板定也是个风度翩翩之人。 阿瑗这样想着,便走到了柜台处,掌柜的抬头笑着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阿瑗瞅了眼旁边儿,见没什么人注意她,便轻声道:“掌柜的,我是李昼的朋友,初到江宁,想请您帮个忙。” 掌柜的听到太子名讳,稍有变色,但几乎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继续维持着刚才的笑容,轻声问道:“姑娘,您需要什么?” “我…” 阿瑗刚想说话,肩膀突然一沉,随即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瑗儿” 阿瑗下意识回头,一看,不是李昼是谁。 阿瑗一愣,然后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拽着李昼的袖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我在路上喊你,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李昼好笑道:“你那一嗓子,聋子都听见了…” 掌柜的朝李昼一作揖,恭敬道:“公子” 李昼朝掌柜的微微点头,道:“钱掌柜,麻烦您给安排间房,再上几碟小菜。” 阿瑗一听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刚才我已经吃过了。” 李昼看了眼阿瑗,眯眼笑道:“不是给你的…” “…” 掌柜的瞅了两人几眼,笑着道:“那您二位楼上请吧。” “走吧,祖宗”李昼反手拽过阿瑗的胳膊,拉着她往上走。 六月春房间的隔音似乎特别好,越往上越安静,布置也更清雅。 李昼是半道折回来的。 听见她的声音,却没看见人,这几天也一直没收到她回府的消息,他有些不太放心。之前他说过六月春这个地方,所以直接改道折回,没想到却正好碰见了。 29.郭府 - 梦剪三秋 - 子燃 “怎么没回郭府?不识路?”李昼夹着菜,漫不经心的问道。 阿瑗瞥了他一眼,道:“你才不识路,我…我不过是觉得今天都这么晚了,上门打扰多不好…” 李昼盯了她半晌,轻哼道:“这么为他人着想?不像你啊。” 阿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对了,这六月春是你开的吗?” 李昼放下筷子,“当然不是”。 阿瑗点点头,环顾这间客房,慢悠悠道:“我想也是,你的品位,还达不到这么高。” “那是,我当然比不上人家沈大老板的品位了,我也就只能开开胭脂铺子,这种高雅的地方,还是不太适合我们哦。” “请把‘们’去掉,我跟你可不一样。”阿瑗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李昼一巴掌呼上来,直拍阿瑗后脑勺,“小丫头厉害了啊,小心把你丢出去,让你今晚在大街上睡!” 阿瑗揉了揉被拍乱的头发,没好气的道:“哎呀,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对了,上次你留在青河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竹马驿那天那个醉酒大叔?” 李昼抱臂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咯,有点儿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太夸张、大条,跟他的年龄背景不太符合。留意下总没错。” 阿瑗点点头。 李昼撩了下袖子,道:“行了,你就先在这儿好好休息,明天回府后,往这边儿捎个口信,报个平安,我就先走了,接下来几天都在宫里,不好联系。” “好的,太子殿下!” 李昼一听就知道,这丫头在揶揄他,又是一巴掌,“臭丫头!” **** 次日一早,阿瑗睡了个懒觉,方才慢悠悠从床上爬下来,梳洗打扮一番。今儿个怎么说也要回府,不能穿的太邋遢,阿瑗挑了件桃粉色窄袖交领,搭烟紫色襦裙,加水蓝色诃子,用鹅黄色束带单侧绾结,发间只施三五点配饰,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明丽。 当阿瑗再次怀着忐忑的心,来到郭府时,发现今日正巧府门大开,阿瑗心想,今天,总不会闭门谢客吧… 阿瑗还没走近,便发现有一中年黄袍管事立于门前,两侧分别站了四个小厮,似乎正在迎接谁。 远远的有人瞧见阿瑗往这边儿走来,一个小厮在黄袍管事耳侧说了句什么,管事便立即下阶迎了过来。 管事作揖问道:“可是瑗姑娘?” 阿瑗轻轻点头,道:“正是” 管事中正的笑道:“姑娘好,我是咱们府上的吴管事,老爷夫人特地让我在此等候,昨日之事是下人们不懂事,您还请见谅。”说着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小厮,那小厮立即小步上前,低头拱手道:“瑗姑娘,昨儿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无心之失…” 小厮一抬头,阿瑗才发现,这不就是昨天不让她进门的人吗… 阿瑗看了看吴管事,见他一脸严肃,又瞧见那小厮一脸惶恐模样,想必是昨天因此而挨骂了吧…阿瑗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是没让她进府,她又没少了根头发。 阿瑗缓声道:“不碍事的,你也不是有意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小厮听闻抬头看了眼阿瑗,阿瑗对他笑了笑。吴管事见阿瑗并没有放在心上,对小厮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过瑗姑娘!” 小厮立即回过神来,忙道:“谢瑗姑娘!谢瑗姑娘!” 吴管事恭敬道:“夫人此刻正在前厅,姑娘请跟我来吧!” 阿瑗点头应下。 阿瑗一路跟着吴管事,穿行在廊院庭榭间,周围花花草草,绿荫环绕,还有一条人工河,滢湖玉带般湍湍而过,长廊里,阳光透过轩窗打在地上,碎影斑驳,吊在拱门上的垂兰,娇美葱郁,自带仙气。这简直就是把自然美景搬进了家一般,还利用长廊、轩窗、小桥等元素将景色分割、融合,极尽造物之美。 郭夫人此时正抱着小儿子郭炎,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氛围融洽。 吴管事从外进来,对上首的夫人躬身道:“夫人,您看谁回来了~”言语之间满是喜悦之色。 郭夫人一抬头便看到进门的阿瑗,愣了一瞬,立即喜上眉梢。 “瑗儿!” 阿瑗笑着回应道:“叔母,我回来了~” 郭夫人起身,将孩子交给月姨娘,随即便迎了上来,“哎呀,我的瑗儿啊,可算是回来了,来,快让叔母好好瞧瞧。”郭夫人拉着瑗儿的手坐下,左瞧右瞧,“黑了,瘦了!瑗儿啊,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阿瑗瞧着叔母这副模样,无奈道:“叔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怎么可能闲在家里呢,天天往外跑的,皮肤自然就不如以前了嘛。” 郭夫人皱眉道:“女孩子嘛,皮肤就是该白白嫩嫩的才好看!再不注意保养,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咯!” 阿瑗嗔怒道:“叔母,嫁人又不是看肤色的!再说…我也没有特别黑吧!…”阿瑗本还想再说几句,却听得一道清丽悠然的声音响起。 “母亲再这样说下去,瑗儿妹妹该是要生气咯!” 阿瑗一回头,便瞧见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女孩儿,着乳白色暗纹绣花交领,配同色山水齐胸襦裙,外搭藕粉色湖纱,衣带缥缈,长发绾起,发间绣一朵珠花,耳间着一枚莹玉小铛,亭亭玉立,优雅大方。 阿瑗起身施礼,缓缓道:“这位想必就是瑛儿姐姐吧。” 郭瑛福身回礼,温和道:“难得瑗儿妹妹知道我。这些年啊,常听得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们提及你,大家伙儿都跟你相识,却唯独我没见过,心里好生遗憾。哥哥们都说,瑗儿妹妹是个聪慧可爱的姑娘,现下一见,果真如此!” 阿瑗听得她这么一夸,面儿上都红了,忙道:“瑛儿姐姐说笑了。” 郭瑛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你我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见外。” 郭夫人看着这两个女孩儿你来我往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两人可都是她心尖儿的宝贝儿啊。 “当年在润州老家时,瑛儿正好去了外祖母家,所以你们两姐妹才没见过面。”郭夫人解释道。 “现在你来了,我终于有个伴儿了。你是不知道,家里没个姐妹,我都没人说贴心话~”郭瑛又道。 听了这话,一旁,一个身穿杏色绣花交领,搭橘色齐胸襦裙的姑娘嗔怪道:“姑娘这话可就奇怪了,那这天天都是谁在跟我讲悄悄话的呀!” 此话一出,大家伙儿都笑了,郭夫人手搭在茶几上,调笑道:“哎呀瑛儿,这下可完了,咱们家阿蔷生气了,以后啊她都不想跟你说悄悄话了,哈哈!” 郭瑛哼道:“那我以后就找瑗儿妹妹去!” 这时,一旁的程姨娘程锦笑着上前道:“夫人您看看啊,这瑗丫头一来,家里几个姐妹都活泼起来了!” 郭夫人点头,指着面前的郭瑛、郭蔷二人道:“是啊,难得还能看见你们俩吵闹的!” 郭夫人走过来,拉着阿瑗的手,面朝郭蔷,继续说道:“这是阿蔷,从小在咱们郭家长大,跟几个哥儿姐儿都亲如兄妹,我和你叔父啊,也早就把阿蔷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阿瑗叫了声阿蔷姐姐,两人互相福身施礼。 郭夫人又转向刚才说话的程姨娘,介绍道:“这是你锦姨,瑗儿,你可还记得?” 阿瑗点点头,微笑道:“那是自然,我到现在还记得锦姨做的胡麻小饼呢!” 程姨娘笑道:“我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我了呢,原来小丫头印象这么深刻啊!你若是想吃,赶明儿啊我再做给你吃!” “那可就要辛苦锦姨了!”阿瑗回应道。 郭夫人又继续介绍,转向茶几右侧一位湖蓝衣裙、略施粉黛的女子和她怀里的小男孩儿,道:“这是月姨娘和炎哥儿。” 月姨娘壁月朝阿瑗福了福身子,莞尔一笑,眼角弯弯,阿瑗也回以一笑。月姨娘怀里的小男孩儿,一双眼睛像葡萄一般,扎在月姨娘怀里,害羞的朝她叫道:“姐姐好!…我叫…郭炎!…”声音糯糯的,小脸儿胖乎乎,像个小玉面团子,叫人忍不住想上去捏捏他的小脸儿。 郭夫人也是极喜欢这个聪明的孩子,笑着逗他道:“哎哟,我们炎哥儿真有礼貌!待会儿奖励你一个小酥饼!” 郭炎一听小酥饼,两只眼睛一下就放光了,大眼睛忽闪忽闪,极为可爱! “谢谢母亲!…”郭炎抱着月姨娘的手臂糯糯的回道。 “咱们家炎哥儿,好像特别喜欢瑗姑娘,自打姑娘进门来,他就盯着你一直瞧呢!”茶几后一位老嬷嬷,慈眉善目,柔声笑道。 郭夫人一脸骄傲,道:“那是我们瑗儿长得好看!让人真不住亲近!” 老嬷嬷道:“是,夫人说的对!” 郭夫人拉着阿瑗道:“这是临惜嬷嬷,跟在我身边啊已经多年了,就像我的老姐姐一般!” 临惜嬷嬷一听,连忙道:“哎呦,那可不敢当,老婆子我还觉得我年轻的很呢!” 郭夫人翻她一眼,转头又拍着阿瑗的手,缓缓道:“瑗儿啊,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阿瑗回道:“顺利。本是要同二哥一起回来的,但是路上遇到点事儿,耽搁了,便晚了这么几天,让您久等了。” “跟你叔母还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你这刚回来,就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带你熟悉熟悉咱们府上。” “嗯”阿瑗点头应下。 “母亲,您还知道瑗儿妹妹才回来啊,您看您,拉着人家一说就是半天,妹妹现在肯定累坏了!”郭瑛道。 郭夫人这才想起,连忙起身道:“对对对,瑛儿说的对,来,瑗儿!叔母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也不知道布置的合不合你意,要是不喜欢啊,就跟叔母说,叔母再给你换!…” 30.木兰 - 梦剪三秋 - 子燃 郭夫人拉着阿瑗的手,身后跟着临惜嬷嬷和随奉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木兰院”。 木兰院位于郭府东院,本是为郭国公胞妹,也就是如今的郭贤妃——郭靖书,所留的居所,临近人工河,地理位置极佳,又视野开阔,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此次阿瑗回来,郭夫人第一个便想到了这处院落,在征得了老爷同意后,郭夫人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对木兰院进行了一次彻底的翻新,所有已经老旧的陈设,全都被更换,在原来基础上,又种上了各种草木,虽然现在还未长大,但阿瑗光是听叔母这样说,便能想到未来木兰院的一片美景了。 一进木兰院,郭夫人便直接拉着阿瑗进了里屋,说是要带她看看新衣裳。光是从堂姐郭瑛身上,阿瑗便能看出,叔母是一个特别爱给女儿打扮的母亲。 阿瑗一进屋简直就惊呆了!桌上,凳上,床上,衣柜,塞满了春夏秋冬各个季节、各种款式的衣裳,梳妆台上也摆满了珠花宝钗,看得阿瑗目瞪口呆。 阿瑗有点儿不敢相信,回头看了眼郭夫人,“叔母,您这...这也准备的太充分了吧...” 郭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温和的道:“瑗儿啊,你快看看,这些衣服首饰可还喜欢,若是不喜欢,我便带你去街上再买!” 阿瑗扫视了一周,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光从衣服质地来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阿瑗道:“喜欢,叔母准备的,瑗儿都喜欢。只是,您这未免备得太多了些,这么些个衣裙,我也穿不完呀...” “没事,咱们一天一件儿挑着穿嘛!”郭夫人笑道。 身后临惜嬷嬷道:“姑娘是不知道啊,这些啊可都是夫人精挑细选了好久的呢!这些珠钗耳饰,也都是才命人抓紧时间打造的!夫人为了您啊,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阿瑗看了看这些东西,又看了看临惜嬷嬷,上前握住郭夫人的手,道:“叔母,让您费心了...” “哎哟,费什么心啊。瑗儿啊,你走的时候才九岁,还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外,家人也不在身边...瑛儿那是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的,叔母每次看到她就想起你,也希望你能这样,被家人宠爱...叔母对你有愧,这么久都没能接你回家,让你一个人在外受苦,现在你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了,叔母就是希望,能好好弥补些...”郭夫人说着说着竟有丝啜泣,听了这些阿瑗心里也酸酸的。 临惜嬷嬷带着一众丫鬟退下,留给这分别多年的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阿瑗轻轻叹了口气,道:“叔母,我在苗疆这些年也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没受什么苦,谈何愧疚呢...再说,我现在这不又好好儿的回来了吗。” 郭夫人摸了摸阿瑗的小脸,道:“瑗儿,叔母知道你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儿你都憋在自己心里,不愿意麻烦别人。叔母很高兴能看着你变得如此独立,但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别人啊,家人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叔母希望,你还能跟小时候一样,活泼开朗,天天都能笑得那么开心快乐...叔母知道你这次回来,定是还有其他缘故,有什么想做的,你就大胆去做,不用顾忌我们,你要记住,郭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阿瑗抽了一口气,笑容有些崩不住,缓缓吐了一口长气,阿瑗又重拾微笑,握着郭夫人的手道:“叔母,谢谢你们。我知道这些年,郭府也不容易,这次回来,我只想单纯的,好好儿的,陪在你们身边...” 郭夫人舒了口气,抹了抹眼睛,“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回来了,就是要开开心心的!来,带你看看,叔母给你安排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舒蓝!”郭夫人起身朝外喊了声。 31.团圆 - 梦剪三秋 - 子燃 门外舒蓝听见夫人呼唤,带着早已安排好的几个丫鬟开门进来。 舒蓝来到两人面前,福身施礼道:“瑗姑娘,这是夫人亲自为您挑选的几个随奉丫头,您看是否可还满意。” 阿瑗随着舒蓝的介绍,移动着目光。 “这两位是贴身伺候您的一等丫鬟,方墨、碧喜。方墨16岁,碧喜15岁,都与您年龄相仿,您有什么事儿可直接与她二人吩咐。” 阿瑗点点头。 舒蓝又道:“这四位是随奉的二等丫鬟,留春、丹夏、闻秋、拂冬,负责您的日常起居,后面的是一众三等丫鬟,负责院里一些杂活儿,这里便不一一与您介绍了。若是瑗姑娘不喜欢她们的名字,可随时更改。” 安排好了丫鬟,已快临近午后,郭夫人怕阿瑗舟车劳顿,太过辛苦,便先行离开,好让阿瑗小憩一会儿。 阿瑗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方墨过来道:“姑娘,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阿瑗点头微笑,道:“方墨,我这儿有个事需要麻烦你走一趟。” 方墨道:“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你去六月春找钱掌柜,让他帮我给公子传个话,就说,已回府,一切平安。” “是” 方墨微微福身,退下。 一个时辰后,郭夫人着人来木兰院,说是午膳已备好,让瑗姑娘一同用餐。阿瑗稍微收拾了下自己,带着碧喜往郭夫人的“问竹轩”走去。 碧喜虽比阿瑗要大一岁,但也是个性子活泼、话多的小丫头,这一路上跟阿瑗介绍了许多府上的事儿。比如老爷有几个姨娘,府里有几位少爷姑娘,又分别住哪里等等等等。 等到了问竹轩,前厅桌前已围坐了一周人。 阿瑗一进门,便瞧见了上首的郭国公郭世勤,当即喊了声叔父。 郭国公乍见阿瑗,同夫人一样,也是一愣,瞧着阿瑗的身影脸庞,竟有一瞬幻若隔世。 这丫头跟大哥真像。郭国公心里默叹之际,已起身走了过去,阿瑗见状也赶忙迎上去。 “叔父,瑗儿回来了。”阿瑗有些哽咽,这才有见了亲人的表现。 叔父对阿瑗而言,应是郭府除父亲之外最亲的亲人了。当年横生变故,郭家一众人都反对父亲接她与母亲回府,只有叔父最为坚定,始终站在他们这方,私下里,对他们也照顾不少,也正是因此,才导致了叔父与润州老宅一方撕破脸皮,携全家老小来了江宁。 “好啊,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回来了…”郭国公拉住阿瑗的手,激动地无以言表,郭夫人在一旁看了,连忙道:“老爷,快让孩子坐下吧,咱边吃边说。” 郭国公立马回过神来,“对,来!瑗儿,快坐。” 阿瑗挨着叔父坐下,旁边儿是二哥郭钰和二嫂沈东榆,然后是郭炎和月姨娘、程姨娘,对面儿叔母旁边空了一个位置,然后紧挨着的是三堂哥郭川和堂姐郭瑛、郭蔷。 阿瑗刚一坐下,旁边儿二哥便道:“瑗儿,一路可还顺利?” 在郭家小辈儿里,阿瑗和郭钰最熟,便没客气,直道:“顺利的很,就是在袁州遇上了点儿小事儿耽误了。” “听说袁州前些日子的连环大案刚解,不少居民都遭了秧,瑗儿路过可是因此而耽搁了?”对面儿三哥郭川听此,突然发话。 阿瑗心里本还咯噔一下,见郭川却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便平静的答道:“我在袁州是遇见了一个朋友,这才多停留了几天。不过那连环案我也听说了,好在案子已经解了,不然又要有不少人遭殃了…” 郭夫人一听,眉一皱,拍了下郭川,佯怒道:“哎,你瑗妹妹才回来,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好端端的说什么案子啊,我看你这脑子里就都是案子案子的!” “是是是,母亲说的是!我的错,我先自罚一杯!”郭川爽朗一笑,说罢,头一仰,一杯酒便下肚。 “母亲,三哥这是职业病!一时半伙儿啊怕是改不得!”郭瑛笑道。 阿瑗其实跟郭川并不熟悉,原来也只不过是见过几面,听他这么一说,倒还有些好奇,便问道:“三哥现在是做什么的呀?” 郭川抬眼道:“哈哈我现在就是闲人一枚,原先呢在大理寺帮过忙,但我性子跟那些个人不太合,没干几年就辞官了。” 一旁郭钰接到:“瑗儿你可别听他瞎说,还什么闲人,他现在啊可是书法大家,随随便便写一副字,大家那都是抢着要啊!” “三哥这么厉害!”阿瑗感叹道。 “不敢当,二哥真是揶揄我了,还什么书法大家,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人骂死哦!不过是随便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二哥,现在仕途越发顺风顺水…”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个大好日子,你们一个两个的就别自谦了。”郭夫人实在看不下去这兄弟几个互相吹捧了。 郭国公看菜也上的差不多了,便对夫人使了个眼色,郭夫人心领神会,回头看了眼临惜嬷嬷,嬷嬷立即带着屋子里的一众下人们退了下去,留了几个心腹丫头和小厮在门口看守。 阿瑗看着叔母旁的空位,似乎猜到了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便从后屋进来了。 “来,启儿,坐这儿!”郭夫人朝长子郭启挥了挥手。 郭启双手撑在膝盖上,背脊笔直,瞧见了这个分别多年的妹妹,朗然道:“妹妹可还记得我。” 阿瑗笑道:“那是自然。瑗儿虽只与大哥有一面之缘,但却是印象极为深刻的。” 郭国公看着眼前一桌儿女,都已成长,着实感叹时间飞逝。 “夫人刚才说的对,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启儿和瑗儿都回来了,咱们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我们郭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大团圆了,如果靖书和康乐也在,那就更好了…” “父亲,既然是团圆的日子,咱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姑姑和大嫂知道了,肯定也会开心的!”郭瑛道。 “就是,妹妹说的对,来咱们一家人喝一杯!”郭川举杯朗声道。 “来!” 众人皆举杯,笑逐颜开,阿瑗喝着酒,看着这一桌家人,也是打从心底里高兴。这些年来,大哥郭启带着大嫂薛康乐,一直驻守在西北边境,以防西蜀来犯,五年从未回过家,纵然是思乡心切,却也只得以大局为重,舍小家顾大家。 姑姑郭靖书年轻时,也是一代女将,随同唐皇李君宇四处征战,最后嫁入皇家,生一子,成为皇上宠爱的贤妃娘娘,可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也就很少能与家人相见了。 今天这一刻,对郭家人来说,无疑是多年来最期盼、最快乐的一日。 午膳过后,月姨娘带着炎儿下去午睡,沈东榆回房照看孩子,其余人都留在前厅,陪着郭夫人聊天。郭国公则拉着阿瑗走到一旁书房。 “瑗儿,这次回来,你可有什么打算。”郭国公看着侄女儿,满心忧愁。 “这次打算在这儿长住了。”阿瑗道。 “长住好,你在江宁,叔父总觉得会安心些…现在西北边境局势微妙,指不定哪天一根*,这仗就打起来了,苗疆又处于边陲地带,虽然西蜀有所忌惮,但保不准会出什么新状况。虽然现在咱们郭府在江宁刚站稳脚跟,但起码叔父还是能保你平安的…”郭国公语重心长道。 “二哥跟我说了大哥在边境的事…不知大哥此次回来,是又有什么紧急情况吗?”阿瑗问道。 郭国公叹了口气,“皇上刚打下天下,少不了江宁四大家族的支持,皇上重情义,对我们郭家极尽殊荣,各大门阀自然不爽,明里暗里也弄出不少小动作,皇上碍于情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大哥在边境的事虽已了结,但肯定没这么简单,背后之人隐藏极深,没有证据,咱们也没办法。这次启儿回来,也是为了边境的紧急情况,前些日子边境突然多了许多南平人,虽然这些年,南平与各国极尽周旋,始终保持中立,但难保他不会与西蜀勾结,若真是如此,那对边境稳定是极其不利的。” 说到这里,阿瑗想起竹马驿那晚,那个交过手的汉子,他使用的飞镖便正是南平之物,若真是如此,那南平势力岂不是,已从边境渗透到苗疆附近。 郭国公见阿瑗深思,缓声道:“瑗儿,这次你若长住,也需有个恰当的身份,方便行事。我和你叔母想着,你若愿意,我们便对外称,你是我们郭府的小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养在外,近日才回府…毕竟…” 阿瑗思绪被打断,听见叔父这样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却又假装不愿,“叔父…我爹娘是已经不在了吗?” 郭国公一听,连忙道:“瑗儿,叔父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大哥大嫂的下落,叔父并没有说…” “叔父,”阿瑗抬头,轻声打断郭国公的话,“叔父我知道的…这么多年了,我早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但我想知道当年的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爹娘会突然失踪,又是为什么,我娘会突然把我送回苗疆…” **** 六月春。 “给我带的话?”锦衣男子摇着折扇,坐在榻上,奇怪的问道。 宋掌柜沉声道:“传口信的丫头确实是这么说的,说是她家姑娘让我转告公子的。” “哦?”男子轻轻摇着扇子,似乎在回忆什么。 宋掌柜又道:“换班前,我还特意询问了钱掌柜,他说传信的姑娘是昨晚来的咱这儿,还是公子亲自带上去的。” “昨晚?…闲之可曾来过?”男子问道。 “这个不知。” 男子又问道:“传信的,是谁家姑娘?” “说是,郭国公府,瑗姑娘?”宋掌柜也有些奇怪,他在这江宁也算是多年了,倒也没听过,郭国公府什么时候有个瑗姑娘了… 男子点点头,似乎已经大概了解情况了,笑着摆摆手,道:“好我知道了,老宋你先去忙吧。” 闲之啊,闲之啊,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带个姑娘回来了… 32.团圆小饼 - 梦剪三秋 - 子燃 入夜,疏影横斜,木兰院。 阿瑗趁着烛火,收拾包袱,一个木盒突然翻了出来,里面东西哐当一声撞得脆响,阿瑗这才记起临走时,灵慧婆婆让她随身携带的三件小物。 阿瑗打开盒子取出物件,这才反复仔细看了看。 蔻丹海棠和青螺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唯独这颗药丸,婆婆并没有跟她说过用处。 仔细闻了闻,无味,辨识不出,阿瑗皱眉,拿了个小茶杯接了点儿水,从药丸上,轻轻刮下一层,放入水中搅匀,过了一会儿,复又拿起来闻了闻。 这回阿瑗一下子就闻了出来,立马用两手交叠盖住了杯口。 阿瑗心跳了跳。 这可是剧毒啊! 婆婆给她毒药干什么? “嘶—”右手掌心一痛,阿瑗翻过手心,发现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泛起了黑气,有灼烧的感觉,应该是茶水雾气造成的。 阿瑗下意识收回手,却惊讶的发现掌心皮肤比刚才似乎恢复了许多。 这药丸? 阿瑗心中思忖,难道这药丸还有愈合伤口的功效? 阿瑗看了看掌心,想灵慧婆婆怎样肯定也不会害她,便直接拿着茶杯往右手掌心倒了一小滴,奇怪的是,这伤口竟像是会吃水一般,只是一刻,那一小滴药丸混合的茶水便被皮肤吸收了,慢慢的,刚才那股灼烧感也逐渐消失。 还真是! 阿瑗见了这一幕,不禁由衷的感叹,灵慧婆婆真是料事如神,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竟还真的派上了用场!阿瑗立即不敢随意放置小盒,收拾好后又放回了包袱内。 夜晚的木兰院很是寂静,月光轻轻的洒在轩窗上,阿瑗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这是她回郭府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想起午后与叔父的谈话,叔父表面上似乎不太了解当年的事,但她却觉得叔父更多的是不愿提及,或许那件事涉及到了很多人,很多人都想让这件旧事就此掩盖,可越是如此,阿瑗越想知道真相!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父母只是出外云游了,但从一年前来信断掉之后,阿瑗便开始反复琢磨,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笔迹是可以模仿的,口径是可以统一的,她实在不明白,父母为何五年来从不回苗疆一趟!所以经过多方猜测,她觉得,父母亲极有可能在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阿瑗睁眼看着床幔,心道,必须得有个人把当年的事给翻出来重新审视,而那个人就是她。 夜已深了,天一亮,她便不再是苗疆孤女,而是郭国公府已故二夫人之女——郭瑗。 **** 次日,郭瑗难得睡了个懒觉,等清醒时,早已日上三竿。方墨和碧喜二人伺候着梳洗打扮后,主仆几人便在凉亭下晒起了太阳。 今天是入秋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斜斜照在身上,特别的暖和,在加上偶尔吹起的凉风,倒也不至于太热。 郭瑗懒洋洋的坐在石凳上,右手撑着脑袋,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儿个她挑了件样式稍微简单点儿的衣服,里面是件儿杏白色绣花暗纹窄袖对襟,和同色襦裙,着大红束带,外面搭了件儿桃粉色宽袖锦缎如意团儿小对襟,绾了个可爱的双丫髻,配了一个素净的珠花,未着耳饰,整个人看起来俏皮的很。 晒了会儿太阳,郭瑗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侧着头问道:“今天大家都在干什么呀?” 方墨道:“回姑娘的话,夫人正带着府中女眷,在厨房准备明日中秋的团圆饼。” 郭瑗一听,来了精神,问道:“叔母亲自下厨吗?” “是的,这是郭府的老规矩了,每年中秋,都由夫人带着一众女眷亲自下厨,准备中秋点心,全府上下人手一份儿。” “看来,叔父叔母对大家都挺好的呢!” 一旁碧喜接道:“老爷夫人待我们如亲人一般,别的府的丫头们都特别羡慕我们能在国公府当差!” 郭瑗抬头看碧喜,瞧她是一脸的骄傲啊,顿时也乐了,道:“那怎么没人喊我去?” 方墨道:“昨日夫人特意吩咐了,说是姑娘您舟车劳顿,今儿个让您好好休息,不许我们叫您起来。” 郭瑗猜想也是,点点头,起身活动了下胳膊,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郭府厨房外,整整齐齐摆了五六排的木桌,每个桌上都放着大圆竹盖帘儿,郭夫人带着沈东榆、郭瑛、程姨娘和月姨娘以及一众丫鬟婆子,呈流水线式分布,和面、揉面、擀面、调制酱料、制作、加模,动作整齐划一,配合极其默契,只一上午的功夫,便已完成了大半儿。 郭瑗甫一进院儿,便看到了这副欢腾愉悦的场景。 郭夫人此刻正忙得不亦乐乎,边做着手上的活儿,边跟沈东榆眉飞色舞的讨论着。 临惜嬷嬷瞧见郭瑗来了,在旁道:“夫人,瑗姑娘来了。” 郭夫人一抬头,笑得更灿烂了,看着娇俏可爱的人儿道:“来,瑗儿,快过来,叔母教你做团圆饼!”说着回头让舒蓝递了个围裙过来。 郭瑗笑着应下,当即卷起袖子,由方墨帮忙系上围裙,并将外衫宽袖掖在腰间。 一旁程姨娘道:“瑗儿,你来帮我加模吧!” “好!”郭瑗脆声应下,走近道:“锦姨,我要怎么做呢?” 程姨娘指了指手边儿的盖帘儿,温声道:“你看,这些都已经在果陷儿外,包好了面皮儿,只需放入模具内成形,便可拿去厨房了。” 郭瑗点点头,按照程姨娘所说动起手来,将圆柱状的面皮儿和陷,横放在清洗干净的木桌上,挑选了一个花型模具,摁了下去,面皮柔软,果馅儿清香,还没烤熟,就让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郭瑗边做边问道:“郭府每年中秋都会这样吗?” 一旁程姨娘道:“是呀,自打来江宁的第一年起,便开始了,每年都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府中大半儿丫鬟小厮啊,都是从润州跟着老爷夫人来的,中秋佳节思乡的很,夫人便带着我们一众女眷为大家做小饼,不多,人各一份儿,就图个心意,大家也没觉得麻烦,反而都盼着这天呢!” “真好。”郭瑗喃喃道。 “是呀,真好。其实说心里话,我倒是觉得在江宁,要比润州自在多了…” “怎么说?”郭瑗随意问道。 程姨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宅那边儿几家人,不仅人多,规矩也多,饶是老爷夫人,也不敢怠慢了礼数。二房对我们有偏见,秦二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偏袒他们,压抑。” 郭瑗认真听着,没说话。 程姨娘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下,继续道:“可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吧,毕竟原来年轻的时候在山里野惯了,突然要整日规规矩矩做事,觉得不自在…” 郭瑗觉得,这点她和锦姨倒是挺像,原本性子直率,却不得已要学会收敛。 说来也是一段缘分,锦姨本是山中一猎户家的女儿,当年叔父跟随唐皇李君宇征战时,中道遭了埋伏,身受重伤,误入深山老林,幸得锦姨一家相救,才保了条命。但不幸的是,锦姨的父亲和她两岁大的儿子因此遇害,叔父为报救命之恩,这才带回了锦姨,锦姨不愿离开郭府再嫁,叔父便认其为义妹,对外宣称是姨娘,这些年来与郭府,也算是患难与共。 “现在总算好了不是!”郭瑗轻快道。 “是呀!”程姨娘悠悠道。 “什么总算好了?”郭瑗和程姨娘两人你一搭我一搭,聊得好好的,谁知郭瑛突然从背后伸出个脑袋,脆声问道。 冷不丁倒还吓了郭瑗一跳,她一回头,还没说话,郭瑛沾了面粉的小手就直接在她鼻子上点了下,郭瑗一愣,没反应过来。 郭瑛呵呵笑着,好奇问道:“瑗儿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悄悄话啊?” 郭瑗抹了抹鼻头,笑道:“锦姨在教我怎么做团圆饼呢!哪有什么悄悄话啊!是不是锦姨!” 一旁程姨娘也笑着回道:“对啊。瑛姐儿怎么到这边儿来了,又来偷懒了?” “才没有呢!我就是来看看瑗妹妹做的怎么样,做的不好看,可是没人要的!”郭瑛声音脆脆的,柔美中带了些俏皮劲儿。 “那瑛儿姐姐来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郭瑗往旁边儿一让,腾出了个位置,郭瑛身子往前一探,倒还像模像样的看了起来。 郭瑗偷偷一笑,抹了面粉的手往她脸上顺势一抹,郭瑛真是没料到,乖巧的妹妹竟然偷袭她!一道白迹就这么印在了脸颊上! 程姨娘一看,乐了,“瑛儿姐,怎么成小花猫儿了!”说着也学着两个姑娘家的样儿,往郭瑛左脸上也添了道。 郭瑛刚才正在看模具,没注意郭瑗的手,这下程姨娘也来了一道,郭瑛这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摸脸道:“好哇,锦姨!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郭瑗倚在木桌上,笑得明媚灿烂,“这不正好对称了嘛!” 郭瑛双手叉腰,作势魔爪又要伸过来,郭瑗往旁一闪,郭瑛一回头,就看见了郭蔷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哎呀!”郭瑛一下子就猜到了郭蔷的意图,大叫一声,连忙也闪到了一边儿,几个姑娘手上沾着面粉,就这么突然闹了起来,看的一众小丫鬟也忍不住起哄。 郭夫人擀着面,瞧见这幅场景,也乐了,“这帮丫头呀,真能闹,还是年轻好哟!”郭夫人眼里冒着羡慕的神采,只觉得看着她们,就想起来原来年轻时,跟自己一众小姐妹们打闹的场景,瞬间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33.停更重改消息 - 梦剪三秋 - 子燃 本文将停更重改《梦剪三秋》33.停更重改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0 - 梦剪三秋 - 子燃 000《梦剪三秋》00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