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国风雨多愁色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八月,南国,薛柯背着背包,走出白云机场D出口。 下午的阳光透过白云的缝隙斜斜地照在沥青路面上,被匆匆的脚步剪切成细碎的光影。 想象着她忽然看到自己出现在眼前时的场景,薛柯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薛柯思索着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嗯~比如~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然后叉腰大笑三声。”这个~太逗逼了。 走出机场大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广州大道北,宜信花园”薛柯笑着对出租车司机说。 薛柯,二十二岁,父母双亡。一年多前毕业于华南某理工大学,之后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进入西南某大型国企,用一年时间成为公司技术骨干,这在国企算是相当成功了。遗憾的是女友没能跟着去西南,导致薛柯过上了隔三岔五西南——东南两头飞的日子,最终成了同事口中的孔雀——东南飞。 薛柯、薛柯,老爸姓薛,老妈姓柯。那么将来他们孙子叫什么? 对于父母的过早离世,薛柯早已释怀。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毕竟很小就住在孤儿院,嗯~是六岁还是七岁?薛柯已经记不清了。 “这孩子可怜……爸爸在抓毒贩时牺牲,上个月妈妈又车祸去世。……没办法,只能送院长您这来了”身穿警服的男人说道。 “没事,您放心!烈士遗孤嘛,应该的。”中年妇女客气地回应。 穿警服的男人再三拜托院长后,伸手摸摸男孩的头。 “要听院长、老师的话,叔叔会常来看你的……”之后又是一番长长的叮嘱。 男孩懵懵懂懂,只记得他是父亲的同事。之后几年,这个男人时不时来看他,直到有一天不再来…… “牺牲了,这些干缉毒的~危险……”他好像听院长这么说过。 薛柯已不记得叔叔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叔叔的背影很模糊,自己很冷、很孤独…… “小伙子,到了。”出租车司机回头望着他。 “嗯~哦~”薛柯迷迷糊糊地回应。 “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薛柯微赧。 “没事没事,昨晚没休息好吧?六十二块,你给六十好了”司机笑得很憨厚。 “睡得有点晚,谢谢!”薛柯付钱下车。 金色的阳光透过楼宇的间隙,照在绿植上泛着光,郁郁葱葱。蜿蜒的小道铺着细碎的鹅卵石在楼与楼之间蔓延伸展。抬手、敲门,他其实是有钥匙的,但~生活需要点小惊喜。 “谁啊?”声音软软糯糯地,在一起好几年了,他一直很喜欢很喜欢这软糯的声音。 “你的外卖到了”薛柯憋着笑压低嗓门回应。 门开了,可爱的脸庞映入薛柯眼帘,粉红色的短袖睡衣包裹着玲珑的身体,长长的秀发随意地盘着,有点凌乱。 “我回来了,开心吗?惊喜吗?”他边笑边扮鬼脸。 “你怎么回来了,没有提前……我是说……”她慌乱地捋捋头发,不知所措。 “我可以进去吗?”他还在笑,终究心里有点失落,抬眼望向屋内。 一个光着膀子只着一条沙滩短裤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站在沙发前,回头望来,四目相对。 “我可以进去吗?”他笑,眼中干涩、泛红。 她默默地让开,他走进去,回头望向还站在门口的她。 “怎么称呼?”他问,她沉默。 “我是刘强,小卓的朋友”男人回答,屋内寂静,他等着她的答案。 男人有些尴尬,拿起沙发上的T恤,穿上。 “他是我朋友~我同学的哥哥”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一个你穿着睡衣,他光着膀子的朋友?”薛柯艰难地开口。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他来看看我~” “你们多久了”他打断女人,声音尽量平和,女人没有回答。 薛柯知道不会有答案的,他了解她。无法回答问题的她一向保持沉默。就如她一年多来经常拒接电话、不回信息,事后永远不会主动回电话、主动解释一样。 八月的南方,天气诡异。来自太平洋中部的台风,时不时地旋转着涌向东南沿海,搅动云气。下午还晴朗的天空,傍晚已乌云密布、狂风飞舞。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离开那里,一步步走到白云山下的。一步步往山上爬去,平日里熙攘的山道上空无一人,路灯闪着惨白的光映到地面。 白云山!好地方啊!薛柯喃喃自语,犹如曾经他们一起登山时。这条山道,两人一起走过,是十次还是二十次、三十次,总之薛柯记不清了。山道两边的亭子里、石头上、大树下是曾是两人依偎地方。 雨随着风,在漆黑的天空中漫卷开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会执着地往上爬,但还是一步步来到山顶,来到那个挂着无数“同心锁”的山峰之上。 “我们永远不分开”薛柯喃喃道,就如曾经两人手牵手站在山顶那样,只是这次他不再喊出来。这次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站在他身边望着他,轻嗯一声点点头。 低头,看到那把属于他们两人的锁,就如他们每次来到这里一样,他总能轻易地找到它。锁在雨中,水似蛛网般缓缓落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把锁,上面刻着的“柯敏永远不分开”。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那个号码,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喂”,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你们多久了?”薛柯又一次问出那个问题,虽然他知道没有意义。良久,她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为什么?”他继续追问。 “我们都长大了,我想有更好的生活!” “我不想再每天没完没了的加班,赚的钱还不够我同事买个包包!” “我不想每天挤公交上下班,我也想有人来接我下班,让我当个快乐的小女人!” “好吧!”薛柯笑了笑,扬起手机……风更大、雨更烈,巨大的闪电自头顶的天空挥斩而下,雷声卷向天际! 城市的另一边。 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漫天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幽幽地说,我也想要有人陪伴、想要更好的生活,我没有时间等你,对不起。中年男人自身后走过来,抱住她。 “你会和我结婚吗?”她问。 “嗯~会的!” “那你老婆那边怎么办?” “给我点时间,我跟她没有感情。”他肯定地说。 “嗯~”她轻声回应,虽然她知道这没有可能。 但这不重要~物欲横流的世间,谁不想生活得更好?人们在一起本质上就是价值交换,女人用自己的青春、美貌、身体换取更好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第二章:天煞孤星落凡尘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少爷醒了没?”刘二推开侧屋的门。 “没呢!别把寒气带进来。出去!出去!”老太婆低声驱赶。 刘二只能皱着眉头慢慢退出来,笼着袖子蹲在屋檐下。已经过了子时了,到处黑漆漆地,墙角的积雪泛着白光,沁出寒气,他起身跺着脚绕圈子。 小冰河时期的蜀地,冬天格外地冷。今晚小雪夹着雨丝飞,寒彻骨髓。自他记事起,川南几乎年年如此。听李家私塾的先生说,武宗朝那会儿,四川还是气候宜人的好地方。可现在年年冬天得冻死不少人,城南善堂每年冬天都得抬进去不少冻死死鬼。 开春雪化之后,野地里也会隔三岔五地冒出几具冻得邦邦硬的死尸。这里还好,北边更苦。陕西、山西、河南年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流民四处乱窜,饿极了人都吃,总之人都不像人…… 刘二没读过多少书,不过死人是什么样子,他是见过的。不说冻死的,就是战场上缺胳膊短腿、肚破肠流的他也不少见。万历年间他跟着老太爷是去过朝鲜的,战场上杀人是把好手。 去年老爷带着本县几十口卫所兵,到陕南剿匪。半个月前军里传来消息,说是老爷和跟着去的几十口卫所兵,都阵亡了。少爷为此失魂落魄了十几天,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栽进护城河里,捞上来时已经昏迷。 吱呀~一声,侧屋的门开了。 “咋样?醒了没?” “没醒,烧倒是退了,估摸着能活”老婆子低声说。 “菩萨保佑!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掉进河里了呢?造孽哟!” “谁说不是呢”老婆子小心掩上房门,“咱家从不伤天害理,老爷、夫人那都是本分人,都说没就没了。” 夜半,门房屋内。老太婆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晃晃身旁躺着的刘二。 “老头子,老爷没了,少爷将来咋办?” “谁知道哟,老爷快三十了才有这么根独苗苗,夫人又去得早,哎……” “明儿再喊胡郎中来看看吧”老两口也是无计可施。 “你说咱家这几年该不是犯了太岁吧?”老太婆有点哆嗦。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是良善人家,犯啥?赶紧睡!”刘二怒道,“这些年哪个地方不死人,都乱成一锅粥了。” 小冰河期的天灾、流寇作乱、鞑子犯边,把北边折腾得够呛。一年到头常有来逃荒的,有时候是几家人,有时候是整村的人。听临街赵家小子说,上个月过来的流民还在城外闹事,抢了李家在城外的几个院子、打杀了好些人。后来被府里派来的兵给剿了,砍下几十个脑袋都挂城门楼上,剩下的都逃山里面去了。 “这天气,逃山里面去怎么活?”刘老爹模模糊糊地睡去,“早早晚晚是个祸害……” “高考,是你们人生的第一个关口,老师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认真对待,这关系到你们的将来!薛柯!你看什么呢?” “没有,老师我在听您说话呢”他收回望向前排背影的目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回头冲着他笑了,眼睛弯弯如月牙。 “薛柯,你打算报哪所大学?”清晨的阳光拂过她的脸,薛柯有点晕。 “理工大学!”他昂首挺胸,犹如朝阳。 “哈哈~等上了大学,我们还是离得很近哟,我要去外贸大学”她笑得更灿烂了。 “嗯嗯~那以后我会常去找你”他不会告诉她,因为外贸他选择了理工。 “傻小子,你这老是两头飞,累不累啊?”师傅拍着他的肩头说。 “没事,过两年,我在昆明买个房,把小卓接过来,请您喝喜酒”他笑着说。 “你啊~”师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考虑上次给你介绍的……算了” 狂风席卷着墨色的山岗,暴雨如利箭般斜刺向地面,在惨白色的灯光中织成密密麻麻的帘幕。 雷声骤起,电光沿着手臂蜿蜒而下,布满全身。他像一叶扁舟,在光里旋转、翻腾,被风剪切、被水吞没,直到陷入黑暗、虚无…… 啊……薛柯猛得坐起来,沉重的呼吸扯得胸口生疼,犹如一名刚刚被救起的溺水者,贪婪喘息……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城门楼上,望着白墙黑瓦的建筑群落喃喃自语。 这是薛柯醒来的一个月后,已经没有了初醒时的彷徨,只是明显不一样的外貌让他无奈。 “魂穿吗?不过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两世为人,都是孤儿。我命犯天煞孤星?!” 薛柯现在准确来说应该叫薛克,克敌制胜的克。听管家刘二说,当年给自己起名字的是老太爷,希望自己能延续薛家军人的传统,克敌制胜,无往不利。 尽管外貌不同、对这世界的记忆一片空白,但身体原主自小锻炼起来的身体很结实,甚至所学的一些家传的武技都保留下来。当然只是很普通的擒拿、拳脚、枪棒。 按照薛克的理解,功夫这种格斗技能,练的久了自然而然形成了肌肉记忆,与大脑记忆无关,当然对不对无从考究。 明朝开国初期,卫所制度确实起了很大作用,比如太祖、成祖时征蒙古用的就是卫所兵。不过明中后期由于卫所制的糜烂,军田被军官私吞,军户成了军官的佃农,卫所兵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到明中后期九边驻军基本都是募兵,卫所兵沦为军官的佃农,一辈子没摸过刀剑的大有人在。 薛家自他爷爷起就是正六品的世袭卫所百户。听管家刘二说,这是薛老太爷在万历年间跟着刘綎将军远征朝鲜得到的奖赏,后来他老爹又承袭了官职。 现在刘二在薛家既是管家又是门房,帮着薛家看着二进小院子,老婆刘曹氏则帮家里洗衣做饭。除了院子,其它家当就是城外的六十多亩地加上城里和李家合伙开一家生药铺子。 薛、李两家自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通家之好。薛家是官身,手底下管着几十号卫所兵。李家世代经商,家境殷实。 薛克知道,这样的官商结合,算是明朝士农工商等级制度下的特物。李家想要平平安安地经商,就不得不依靠有官身的人家,而有官身的人家往往有些事需要用到商人。 对于自己乱七八糟的失忆问题,胡郎中给出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忧思过度、寒邪入体、伤及心脉,以至神魂不稳,善加调养即可痊愈”。 “天启五年啊!过两年朱由校就该没了。然后是朱由检上台折腾,十七年后明亡。然后满洲入主中原,什么皇太极、多尔衮、庄妃、顺治、鳌拜~粉墨登场”,拜后世清宫戏烂大街所赐,薛克对这些人反而有些印象。 “多尔衮和庄妃真把皇太极给绿了?”薛克突然间想到这个,摇摇头把这种恶趣味甩出脑海。 “垃圾泡沫电视剧害人不浅!”薛克在明朝的城门楼上批判四百年后的垃圾电视剧。 对于少爷,刘二是有些许不满的。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遛出门算啥?身体恢复了可脑子还不清楚。万一再病一次,不是要命吗?薛家三代单传,万一……自己死后都没脸见老太爷! 农历十二月的川南时不时地下起小雪,积雪化成路上的一个个小水洼,让路过的人们只能蜿蜒前行。 “少爷,归家咯”刘二远远地冲着冲着城门楼上的薛克喊。 薛克朝城楼下的刘二笑了笑,快步走下来。 “下午李家老太爷差人来,问少爷啥时候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哦,什么事?”薛克知道刘二说的李家是指谁。 “没说,估摸着跟您去南京承袭官职的事有关”。 承袭官职,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不少,薛克自然绕不过这些。不然哪个环节卡一下,都够拖个三年五载的。 按照刘二的说法,当年自己老爹承袭官职的时候,也花三百多两银子。 “刘伯,咱家里还有多少钱?”薛克想先看看自己的家底。 刘二想了一会,小声说:“老奴前段时间盘了一下,家里大概还有个二十几两现银。” “只有二十几两?”薛克差点一头栽倒,好歹也是两代正六品武官啊,就这家底? 刘二苦着脸:“咱家老爷的俸禄一年有六十五两,不过这里头得扣去折色,满打满算就三十几两;铺子一年有二三十两出息;家里的六十八亩地,一年地租就只收十一二石,刚刚够家里吃嚼。这些军户祖上都是跟老太爷上过战场的,不能苛待。” “去年老爷出征,带出去三十一个人,光安家费每人就给了二两。如今这抚恤银子还不知道打哪来呢”刘二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泛红,眨巴几下眼睛继续道,“咱家还不至于饿肚子。可下面的军户的日子难挨了~” 薛克拍拍刘二的肩膀,叹了口气:“军户阵亡了,朝廷不给抚恤……”说到一半薛克不由自己苦笑着摇摇头。 明朝卫所制下的士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非但没有军饷,就连武器甲胄都得自备。 只有被征调外出作战,才会有后勤补给供应,如果死了伤了按制度是有抚恤的,但制度是制度、执行是执行,不管什么时代都差不多。 所以当初为了鼓舞士气,薛克的老爹只能自掏腰包给士兵发安家银。 “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咱们去庄上看看”说罢,薛克大步向家里走去,独留刘二在后面琢磨着啥车~啥船的。 第三章:皑皑冬雪夜归人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天启五年,十二月初九。昨夜开始的雪已经渐渐停歇,薄薄的积雪笼罩着川南的清晨。 从高处往下瞭望,城内道道黢黑、冷清的街道连着茅屋瓦房,零落的炊烟点缀其间,街道上偶尔走过的人们,行色匆匆。 县城主干道贯穿南北门。从北门往外,远山近树皆素裹,道道田垄高低起伏,白的雪、黑的石、冒着白气的溪流,融入天与地的水墨画,清新简洁。薛克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古人写意山水的灵感来源。 老旧牛车沿着城外主路缓缓前行,随着路面的起伏颠簸,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薛克盘腿坐在车上,听赶车的刘二絮絮叨叨说着庄子上的事。 “咱家的庄子里有一百三十五户人家,原来不止这个数,后来有些人家~没人了。现在活着的爷爷辈,大多跟着老太爷去过朝鲜。那时候啊~人多着呢~朝廷还不坏,死了人就给抚恤。虽说多少会被上头克扣一点,但总有些能落咱头上……粮食收成也比现在好~老太爷仁义,该给庄上的从不含糊,日子还过得下去。 那些老兄弟如今活着的不多咯,现在庄子上管事的老秋头就是。老家伙也可怜,之前儿子刚刚娶了媳妇,还没过几天松快日子,进山采药,被毒蛇给咬了,还没到家人就没了。儿媳妇也改嫁了,连个血脉都没给老秋家留下。您说这事找谁说理去? 去岁跟着老爷去陕南的,都是老兄弟们的儿辈、孙辈,就差了许多,就没一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我还说跟着去,谁曾想老爷不让,兴许我去了,老爷能平安回来也说不定呢……今年庄上添了那么多孤儿寡母的~往后啊……难过咯~” 刘二絮絮叨叨、有些凌乱地说,薛克则安安静静地听。对老人来说,他们要的或许不是答案、不是回应,而是倾听。人老了总有些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是怀念也是担忧。​ 薛克前世的孤儿院和养老院紧挨着。天气好的时候,老人们就会过来孤儿院的草坪上坐着聊聊天、逗逗孩子,孤独的老人和失孤的孩子相处得其乐融融。薛克就是这么长大的,很能明白老人的心思。两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着到了庄子外面。 “少爷,这路过不去,咱得下来走一段。”刘二缓缓停下牛车,回头对身后的薛克说道。 “嗯~”薛克跳下车,轻轻拍拍刘二微微佝偻的后背,“没事的刘伯,以后会好的。”说罢转身向前走去。 前方是一排稀稀落落、高高低低的篱笆围着的一片低矮茅草房。通往篱笆内的土路上积雪混合着黑泥、动物粪便,人、狗、牛、羊各种脚印乱七八糟、密密麻麻地互相交织在一片泥泞,牛车车轮容易被陷进去,二人只能下车步行。刘二走在前头,薛克提起衣服的下摆跟随。 刚到庄口,刘二朝里大声嚷嚷:“老秋头,赶紧出来,少爷来了”。 不一会,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弓着身从巷子里小跑出来,后面陆陆续续跟出七八个半大孩子好奇地张望。身上大多衣衫褴褛,破麻布衣服混杂着补丁与豁口,露出干稻草、芦花等一些乱七八糟的填充物,十几只光脚踩在泥地里噗嗤噗嗤地响。 老秋头算是这些人里衣着最齐整的,也不过是一件皱皱巴巴带着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搭配下身的麻布裤子、破草鞋,花白散乱的头发、胡子在风中凌乱。 刘二看老头过来了,转身对一边的薛克说,“这是秋二贵,咱们都喊他老秋头,是庄子上管事的。” “秋二贵见过少爷,不知道您今天过来,没啥准备。”老人边哈着腰边在前头引路,边驱赶着围观的几个孩子:“都滚回屋里去,冻不死你们几个傻货。猴子,你们几个要再敢在道边上拉屎,老子抽死你!”孩子们一哄而散跑了。 “无妨、无妨,我只是顺路来看看,您别客气。”薛克笑着回应。 平日在家里,他跟刘二两口子相处的模式更类似于家人,少有拘束。如今一个老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实在是不习惯。 庄内的土路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宽敞的,薛克估摸着得有两米多宽。从远处看两边的房子比较齐整,一条条巷子呈“井”字型,上百多间茅草屋依次分布,建造庄子时应该是有规划的。 走近了才能真正看出庄子的破败,泥巴混合着稻草、芦苇杆垒成的土墙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坑坑洼洼,部分茅屋的土墙甚至已经开始坍塌。 屋顶的茅草倒是盖的厚实,积雪融化后的雪水有些渗进屋内,有些则汇集到屋檐下。土墙上预留的小小窗口时不时透出好奇的目光,但多数情况下很快就被人扯开了。 一路走来,不少人家屋檐下、门环上挂着白麻布条子。薛克知道这是阵亡士兵家属在祭奠逝者。即使尸体、骨灰没送回来,弄个衣冠冢也得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薛克的便宜老爹不就是这样吗?祭奠、下葬一样不少。这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逝者最虔诚的纪念。 在农耕时代,失去了壮劳力往往意味着一个家庭从此衣食无着。这些人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出征战死的,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可能不管,但~如何管,这是个问题! 秋二贵屋里,火坑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浓烟顺着烟道窜上房顶,坑边潮湿的泥地被火烤得飘起丝丝白汽~ “往年还好些,虽说粮食一样不够吃,但靠着主家心善,租子收得少,总能对付过去。打去岁老爷出征带走了三十多人,秋收的粮食就不太够了。” 明年全村十四岁以上能拿锄头、拉犁的满打满算不到九十个。开春的地翻不起来,粮食收成指定不行,明冬估摸着得饿死人。”老秋头扯着稍微有些沙哑的声调说着,脸上深深褶子在火光明灭中忽明忽暗,“像我这把年纪的还好些,大不了自己找个地方了断,给女人孩子省口粮食,其他人咋办讷?” “这回村里添了那么多孤儿寡母,我本想着请主家做主,让村里有要的人家领回去,做妻做妾都成。只要给女人、孩子一口吃的就算行善积德。谁成想,问遍了村里的人家,就没一家敢要的,都穷……养不起……” 老秋头抬头看着薛克,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少爷,您来的时候这村里没几个人出来,不是不敬重您,那是~那是都没衣裳……有些人家五六口人,一套能穿出去的冬衣都没有,只能穿着夏衣窝在屋里烧柴猫冬。小子还好些,天气暖和了穿个兜裆布就能出门,大姑娘小媳妇的那才难……” 薛克愕然…… 他知道古人的生存不易,按照史料记载,即使是到了明朝,在土豆、番薯等高产农作物引进之前,普通农田的粮食亩产也就一百到二百斤,主要是土地肥力不够、虫害无法解决。​在农药化肥没有大规模普及的时代,粮食产量一直是制约人口增长的最主要因素。但薛克从来没想过他们能穷到这个程度。难怪封建王朝很难撑过三百年,这不造反都有鬼! “秋伯”薛克直起身子对秋二贵说道,“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您这几天算算村里有多少壮劳力记下来,我有用。”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 回到县城内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薛克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沉默不语。刘二在前头赶着牛车,缓缓地走在县城街道上。 “刘伯,你说这世间到底怎么啦?人活成这样,跟牲口有什么区别?” 刘二在呐呐不知如何言语,在他的记忆里,这世间多数人就是这么活着的。过去他觉得北边来的那些流民,活得不像人,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这世间不就是这样吗? 从小到老,他所生活的世间就是这样,皇帝驱使官员、官员奴役百姓。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终究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良久,他也只能给出自己认为的最正确的答案:“少爷,人在这世上啊,终究不过是挣命。” “嗯,要挣命!”薛克望着漆黑的夜空:“终究要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 第四章:眼前事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川南县李家,家境殷实。城外有良田数百亩,城内有药店、绸缎庄、铁匠铺、各种作坊十几间。 当初薛颂承袭官职,花费就大多来自李家的资助。而薛颂接任后也投桃报李,为李家在县城以及周边的产业保驾护航,可以说李家在川南县城能平平安安做生意,薛家起了很大作用。 薛克一大早开到李家门口,门子进去通报不久,里面一位二十一二岁、面容白皙、身着蓝色长衫,腰扎一条青色腰带的青年快步迎了出来。远远地就朝薛克哈哈一笑,拱手道:“兄弟,别来无恙啊!”。 薛克笑着回礼:“见过玉竹兄,小弟今日来给老太爷请安!老人家在家吗?” “在的,在的”青年边拉着薛克往里走,边笑着回应,“昨日小弟自成都归家,听说薛兄已大好,本想着过去探望。奈何祖父说薛兄这两日就会过来,是以小弟特地在家恭候大驾!” 李筱,字玉竹,李家第三代嫡长子,与薛克自小熟识。李颂去世、薛克生病,李筱没少来探望。一个月前出门游学,昨日才回来,听说薛克来访,赶忙迎了出来。 “祖父在暖房,我陪兄弟过去!”李筱拉着薛克穿梭在李家回廊之间。 主院后的暖房内,李老太爷身披厚实的羊毛毯子、抱着暖手炉、半眯着眼盘坐在暖炕之上,次子李仲道坐在火炕边的雕花椅子上。 年逾四旬的李仲道颇有儒雅之气,对着暖炕上的父亲缓缓说道:“此次县尊大人请儿子过去,主要是为了清儿的婚事。” “跟谁的婚事?据我所知,县尊膝下只有一女。” 李仲道微微迟疑,开口道:“这次县尊是为县尊夫人的侄子,巴中蔡家长子蔡康明提亲。”​李老太爷明显一愣,睁开眼看着李仲道,“你答应了?” “没有,儿子跟县尊说得回家请示大人,您看这事如何回复?” 李老太爷手撑着炕面,坐直身子,开口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儿是你的女儿,为父本不该多说。然而蔡家那小子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吗?十二三岁就眠花宿柳、放荡无稽,生生气死了原配娘子。如今年近三旬,想着来娶我家十四岁的小孙女,他安的什么心?” 看父亲好像有些动怒了,李仲道低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儿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县尊大人开了金口,如若推辞岂不是驳了面子,日后恐难相见。” 李老太爷盯着次子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意不是县尊,你在意的是蔡家。这些年你屡试不第,如今年近四旬,你想交好蔡家,走府台大人的路子,对吗?” 川南知县徐闻东,原本只是举人出身,但这人运气却相当好,娶了巴中蔡家女儿为妻。他大舅哥蔡得章后来投靠大太监魏忠贤,得以升任成都知府。徐闻东则一路靠着蔡家的关系,钻营到川南县令的位置。与李家平日里并无太多往来。 川南的百姓自古有踏青的习惯,每逢阳春三月桃花开时,县里大户的夫人、小姐就会前往郊外踏青、赏花; 李家小孙女李清今年刚刚满十四岁,三月时随着母亲参加踏青会,在那儿被徐夫人看中,回去后就一直撺掇着徐县令出面替自己娘家侄子求亲。 李仲道被说破心思,脸上涨得通红,不敢吱声。 老人看着儿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与你大哥不同,你大哥自小不好读书,所以早早随为父操持家业。但好在见识广博、待人接物有自己的一套。你自小喜欢读书,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求取功名上。如果将清儿嫁入蔡家,真能有好处,为父也不会不许。然而你想过没有,你靠着蔡家起来,那蔡家靠着谁起来的?” “父亲是说魏……” “嗯,”李老太爷点点头:“为父是商人,没你们读书人哪些所谓的不与阉人为伍的气节。只要有利可图,为父并不在意跟谁做生意。为父只是在想,这大明朝宦官终究与大唐不同的。大明立国以来如王振、刘瑾、汪直之流,得势时固然气焰滔天、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则失势时,转瞬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为何?” “儿子不知”李仲道摇头,他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两个字:兵权!大唐的宦官的势来自手里掌握的兵权,一朝得势可废立君王。大明的宦官的势来自皇帝的宠信,一旦失宠就身败名裂。我大明自仁宗皇帝开始,臣权就不断坐大,皇帝孤家寡人,如何与这帮科举制万里挑一出来的文官对抗?所以宦官就成了皇帝与文官争权的工具,一旦宦官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就离死期不远了。他蔡家靠着魏忠贤起家,今日你靠蔡家入仕,他日魏忠贤失势我家能不受牵连?” “儿子受教了”李仲道躬身施礼,转而又有些为难道:“那该如何回复徐县尊?” “且等等再说,薛家那孩子到了。”李老太爷抬头看看窗外。 薛克随李筱来到暖阁,李筱抢前一步,边推门边笑着说:“爷爷,您看谁来了。” 薛克跟着进去,抬头望去,猜中间坐着的皓首老者应该就是李老太爷。旁边那位薛克却是认得的,两个月前就是这位李仲道代表李家前来给薛颂治丧。薛克先上前给老人问安,而后又向李仲道施礼,口称二叔。 李老太爷笑着问薛克:“娃娃啊,你这脑袋瓜子可好了?” “有劳老太爷挂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些事还是迷迷糊糊地,有些人一时认不得”薛克继续装失忆病患。 这李家人口众多,万一冒出几个人来问自己认不认识,自己就得抓瞎了,还是先上个保险比较稳妥。 李老太爷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薛克,才道:“不妨事,慢慢治就好,你们先坐下来说话。” 等薛克坐好,他才开口:“咱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了。自你爷爷和我开始,到你爹和伯道、仲道,再到你和筱儿,几代人的交情着实不易。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我老头子倚老卖老,喊你过来问问将来有什么打算。” 薛克此来实际上有两个目的,除了原计划的承袭官职的事外,还有就是看看能不能通过李家借点物资让庄户熬到明年夏粮收获。毕竟靠着他家那点可怜的家底,想解决几百人半年以上的吃穿用度,简直天方夜谭。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陕西、山西、河南动荡连年大灾、流民四起。近年已有流民涌入川南县。缺衣少穿之下,流民慢慢地都成了乱民。前些日子乱民甚至袭击了您家城外的庄子。虽说被府里派兵镇压了,但大部分已逃入山中,早早晚晚又是个祸事。” 薛克顿了顿:“子曰:食色,性也!食不果腹之下,什么忠君爱国、礼义廉耻谁会管?在这么下去小股的乱民早晚变成大股流寇,到时候我们川南县恐怕就麻烦了。” 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有历史局限性。如果薛克直接将明王朝覆灭、满清入关的结果告诉对方,那不是被当成虚言恫吓的妄人,就是被当成蛊惑民心的妖人,薛克不想当妄人更不想当妖人。他想的只是怎么在接下来的乱世里有尊严地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帮着身边的人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老人缓缓坐正,问:“那~娃娃~你打算怎么办?” 薛克看着眼前的老人,缓缓说道:“我想着请老爷子资助我,去南京承袭父亲的官职。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练兵,将来万一有乱民袭扰,我们也有能力自保。天下的事我没有能力去管,但眼前的事我想先尝试着做一下。” 第五章:这是病,得治!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李家暖阁内,薛克纵论天下局势,侃侃而谈、态度诚恳…… 但老人听完后,却突然转了话题,跟薛克聊起了家长里短。 从他和薛克的爷爷当年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一起揍邻县商帮。聊到薛克他爹小时候怎么样,娶了薛克他老娘后怎么样。 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居然把薛克的爷爷当年逛窑子的事都拿出来说。弄得在场的李仲道、李筱叔侄尴尬不已又无可奈何。 薛克更是百抓挠心,心说,帮不帮您老人家给个痛快话啊,东拉西扯地算怎么个事? 就这么一直熬到午饭时间,老人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承袭百户这事嘛……这中间有些关窍在里头,刘二兴许跟你提过……” 老人再次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笑道:“凭咱们两家的交情,老头子不帮你谁帮你……” “谢~~”薛克听老人说肯帮忙,正要道谢。 老人摆摆手,示意薛克听他说完,又慢悠悠地补充:“帮是一定要帮的,不过得有条件” 薛克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稳稳心神:“请老太爷示下。” “嗯~其实吧,当初你爷爷在的时候,我们两个就私底下给你和清儿定下了娃娃亲~这事我谁都没说,你爷爷跟你提过没有?” 李仲道懵了,瞪着斗大的眼珠子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内心呐喊:“我的老父亲啊,您这是哄小孩呢?订亲?那信物呢?证婚人呢?我这亲爹都不知道的事……。”而李筱则在一边更是一脸的茫然,有这回事吗?真的吗?很是呆萌。 “老太爷您确定您说的是人话?您孙女今年才十三四岁,如果刘二说的没错,我爷爷已经去世快十六年了,那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您孙女还在她爸爸李仲道肚子里吧?咋滴,这明摆着要拉郎配啊?!”此时的薛克内心无疑是很崩溃的,强忍着才没把内心的话喷出来。 老人看了看薛克,继续淡定地说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我们两家世交,你爷爷当年可是跟我说好的,你没打算悔婚吧?” “没有,既然是祖父遗命,小子自然遵从”薛克表面平静,内心一万只草泥马跑过。 “这就对了,我老头子不会看错人的,没看错你爷爷,更不会看错你”老人爽朗地笑了:“筱儿先陪你妹夫去吃饭,他承袭官职的事就交给你了,该花花该用用,去吧去吧。”随后摆摆手算是让他们退出去了。 暖房内,李仲道迟疑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终究是开口了:“父亲,清儿的婚事,儿子~从未听您提起过……这是真~真的?” “以前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是真的。”老人淡定地回答。 看着自己这个读了一辈子书,却不通世事的次子,老人无奈地解释道:“这几年……我虽不出门了,但我家数十年来与湖广、甘陕客商皆有往来,总能得到些消息。从传回来消息上看,天下恐怕要乱了。文人的锦绣文章、满腹经纶在乱世刀兵之下有什么用?” “我李家颇有家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天下打乱,刀兵四起,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待宰的羔羊。我老了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但总得为子孙想想啊。到时候有点武力傍身,家族才能安稳,就算是打不过,要谈也是要有本钱的。” 李仲道点点头,说道:“父亲所言极是,但薛克即使承袭了官职,也就一个百户而已,能有什么作为呢?” 老人仰天大笑,说道:“乱世之下,百户千户有何区别?我们要的不过占个正统的名分,只要有钱有粮他想养多少兵都可以。天下事管不了,就先管眼前事,这才是做事该有的样子。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人总要从眼前事、身边事做起……” 说起来,李家这位孙小姐薛克小时候是见过的,但此薛克非彼薛克。现在的薛克根本不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至于婚前先相个亲,终究是不可能的。薛、李两家关系虽好,但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八岁以后就不见外男了。即使出门拜佛、踏青也是坐马车、戴面纱,一堆丫鬟嬷嬷紧紧跟随、严防死守。 本来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想着问问李筱,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薛克不清楚原来那位“薛克”到底跟李家这位小姐见过没,没由来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李筱,本身也觉得爷爷这事办得太……尴尬了。他比薛克还大几岁,对于自家妹子有没有订过娃娃亲这事,早就回过味来了。偷眼瞧薛克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不敢问,一个怕对方问,两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吃完午饭、薛克告辞回家。 经历过前世的背叛,让薛克在婚姻爱情上没了那么多的执拗,理智上并不排斥政治联姻。对于心里那隐隐的不甘,他认为来自前世不谙世事的少年对自由婚姻爱情的执念,这是病,得治! 只是在这天晚上,薛克再一次梦见曾经那个时代,那个在雨天共撑一把伞,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同一串冰糖葫芦的人……舍不得还是意难平,薛克终其一生也没能明白…… 大明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日,薛克早早地被管家刘二叫起来,梳洗、早餐完毕,坐上刘二套好的牛车,向李家驶去。 他得去拿自己第一笔卖身钱:二百石粮食,三十斤棉花,二十匹布料,一百贯铜钱。 粮食、棉花、布料按人头分发给庄上的人,铜钱是战死士兵的抚恤金。这是半个月前薛克对庄户的承诺,年底之前必须兑现,古代战场上被自己手底下士兵坑死的文官武将可不少,薛克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 这是初九那天他跟李筱借的,对此李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了,对李家来说,这么点物资根本不算什么。家里的粮店、布行仓库里就有,数量不多的情况下,作为长子嫡孙的李筱完全可以做主。这也是李家对薛克的第一次投资。 到了李家门口,李筱早早的在等着了,铜钱已装上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空车,等着去李家在城内的仓库装货。 “早!”薛克朝车厢内的李筱招招手,笑着跳上李筱的马车。 “额……早……”李筱明显不适应现代人的打招呼方式。 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兄弟,这回庄上折损了那么多人,来年作何打算?” 薛克眼睛看着前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先把这个年关过了,来年过不下去,就带他们去邻县抢大户!大秤分金、小称分银、喝大碗酒、吃大块肉,到时候算李兄一份干股。” 李筱愣了愣,手指了指薛克,禁不住哈哈大笑:“好!到时候我给你当军师,分我一杯羹!” “一言为定!”薛克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李筱也笑着伸出了手和对方拍了一下。 薛克很清楚李筱在开玩笑,满肚子圣人微言大义的李筱不可能会有当土匪抢大户的觉悟,何况他家本来就是大户。 至于自己嘛,如果借不到足够过冬的粮食,今年恐怕自己就得把庄里剩余的壮劳力组织起来,假扮流民抢邻县的大户了,计划腹稿都做了好几遍了。嗯~以这个时代的政府行政能力,事后逃脱被抓的可能性很低…… 第六章:人世间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就在薛克给冻得瑟瑟发抖的庄户分发过冬物资的同一时间,北方渤海、皮岛、大雪纷飞。 鹅毛一样的雪片在寒风中旋转、飘落,厚厚的积雪堆积在上百个貌似白色坟堆的窝棚四周,士兵们穿着红色的胖袄缩在一个个窝棚内烤着火。 岛上最高处的一座木制军账内,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奋笔疾书: 臣,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谨奏:天启五年腊月初一,胡虏酋首奴尔哈赤遣子阿巴泰率虏兵千余,袭我宁远。杀我边民数百,劫掠财货牛羊无算。 臣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受陛下厚恩,未尝得报。今胡虏掠我边境,屠我汉民,臣岂能坐视焉?故,天启五年腊月十五,臣遣所部耿仲明等统兵八百。扫荡营口,破虏村十余座,斩敌白甲兵三人,辅兵一百一十六人。夺回被掳边民四百余口,掠牛羊百余头,粮食布匹无算,以示惩戒。 然奴必大集兵马以图报复,文龙孤军,势不能独立,唯望陛下兼用陆兵一并调津兵,借动山东司库,天津水船,督催王表管大藩水兵府赴援……是为着急。臣,毛文龙百拜叩首! 写罢,男人放下笔,抬头看着阶下蓄着短须的青年将领,说道:“仲明,陛下能看到我的奏本不?” “末将估摸着……兴许能看到罢……”青年将领很是迟疑、不确定。 “哎~太祖、成祖那会儿,蒙古人、女真人哪个不是俯首称臣?如今谁都敢凑上来咬一口。去年我捏着鼻子给那阉货立了庙,不就是为了朝堂里少些羁绊,谁曾想又得罪了东林那帮孙子。今年过冬的粮草都给减了三成~~~朝堂里那些大老爷……真炒蛋!” 身为参将,看似官阶不低,实际上朝堂上的事,根本没他置喙的余地。就算是身为正二品总兵官的大帅,一样是京师里大佬们手里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毛文龙叹了口气,望向皮岛之外皑皑的天地、翻卷的大海,沉默不语…… 与皮岛隔海相望的辽东,沈阳宫城内,努尔哈赤的咆哮响彻天地:“尼堪!贱民!是谁给了他们胆子,袭扰我大金?索尼你说!是谁?” 年轻的三等侍卫索尼呐呐不敢言,谁都知道汗王的脾气,现在谁搭腔谁倒霉。 “是朕让这些贱民活下来的,朕计丁受田,让尼堪们受我大金恩惠,谁知道他们居然勾结明庭,袭我边城?”努尔哈赤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眼前的索尼。 “当初朕就不该心慈手软,查量汉民粮谷之时,朕就不该听信他人谗言,让这些贱民苟活。无五斗谷之人通通该杀!都是范文程误我!去去去,抓起来,抽二十鞭子!”他神经质地挥动着手臂。 年轻的索尼默默匍匐行礼,起身快步出去。 在他看来,确实是这些汉臣误了大金江山,如果不是这些汉臣整天跟汗王讲什么王道霸道,早就把占据土地的汉民宰杀干净了。哪有现在的边城贱民勾结明狗,袭扰农庄之事?如今大汗震怒,正好拿汉狗抽几鞭子出出气。什么王道霸道,大金的强弓硬弩才是天道。 大明京师,同样下着大雪。 二十一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在暖阁内一如既往地干着他的木匠活。 诚然,历史上对这位大明木匠皇帝的评价是不高的。在位七年,职业生涯基本上在打酱油。 在大明朝内忧外患的危急时刻,朱由校的日常生活是早餐、木匠活、午餐、木匠活、晚餐、木匠活、睡觉,周而复始。连女人都没多少兴趣,导致后宫佳丽三千,他到现在就只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还夭折了。 如果说朱由校不是皇帝,他无疑会成为优秀的木匠。然而他是皇帝,历史没有如果…… “大伴,朕这张太师椅如何?”朱由校回头问身边的老太监。 “皇爷这手艺,漫说京师,就算是在大明天下,那也是独一份啊”老太监欠身施礼,九十度躬身。 老太监这话也不全是拍马屁,那些专门为皇家打造器具的工匠,手艺都未必比朱由校强。 朱由校笑着说道:“你净知道哄朕开心。朝臣皆说朕是个不务正业、不体民情、不理国事的木匠皇帝。你当朕不知? 老太监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吾皇圣明!外间的人岂能体会皇爷的苦心。” 朱由校苦笑着摇摇头,“你看那些朝中所谓的东林党,如左光斗、杨涟之流。哪个不是家有良田千顷,妻妾成群?但他们有脸进谏,让朕体会百姓之不易,力行节俭,自朕登基以来,营造过多少宫室?纳过多少妃嫔?朕何尝不想着励精图治,恢复我大明盛世。但阁老、重臣们,哪个没有私心?” “朕自小不读诗书,然古语有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朕还是知道的?朝臣蝇营狗苟、任用私人、盘剥百姓,开口盛世、闭口忠君,他们忠的哪门子君?朝堂诸公,熙来攘往皆为利尔。” 朱由校明显有些激动了,在暖阁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我大明优待士人,有功名者可免除定额赋税。但他们怎么做的?生生把定额免除变成全免,而后接受百姓投献。一旦中举为官,顷刻间坐拥良田无数。然则太祖、成祖时期每年数百万两的盐税、茶税,数千万担的粮税,如今年收几何?这就是所谓的读圣贤书者,何尝为朝廷、为国家考虑过?神宗皇帝当初为增加朝廷赋税,派内监出任矿监、税监,被东林门徒百般苛责,皆言:与民争利。这些利到底是归了民,还是归了这些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官?” 老太监静静地听着朱由校发牢骚,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在小皇帝的脑子里了,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良久,朱由校突然笑着转了话题:“朕听闻,如今内朝、外朝皆称你为九千岁,可有此事?” 听得此言,老太监吓得脸色煞白、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陛下,这些都是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的,老奴只知兢兢业业为陛下办事,旁人见不得老奴好,想要害老奴……” 朱由校看着他,眼中带着戏谑:“起来吧,朕不怪你!武宗朝有立皇帝、如今有九千岁,然则不管立皇帝也好,九千岁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我皇家的家奴。没有你这个九千岁在前面立着,那些所谓的铮臣就该指着朕的鼻子骂了……明年的盐茶税,你继续安排人下去看着,时局如此,你我皆勉力为之罢了。”言罢,朱由校大步向着武英殿走去。身后的魏忠贤汗透重衣,满脑子都是“立皇帝”那三千九百多刀…… 雪花飘扬,天启五年的大明,白皑皑一片……北方的李自成蹲在破旧的驿站瑟瑟发抖;江南的钱牧斋在莺歌燕舞的中举杯痛饮…… 更远的西方世界,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私掠船扬帆远航,掠夺者们登上一片片大陆、一座座岛屿,用武力征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从后世的眼光看,东西方在这时代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原本引领世界上千年的东方大帝国走向没落,而曾经茹毛饮血、食不果腹的西方蛮族开始崛起。 当然,刚刚给军户们发完救命粮的薛克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对他来说,让军户们活着熬到明年夏粮收获的任务已经完成。 尽管他离奇地离开那个世界,离奇地来到这个世界。但他从来不相信谁是天选之子,能一呼百应,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他的人生多数时间,不过是在命运的磨盘中挣扎求存而已。从孤苦无依到学有所成,从享受爱情到经历背叛,一切那么偶然却又那么必然,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个世界。诚如某位诗人所说,我轻轻地来了,就如我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薛克前世如一片浮云飘过。后世依然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在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面前努力求存。历史不会记录凡人的世界,历史只为尊者讳。 第七章:大江东去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天启六年,阳春。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庐州府城上空飞舞,城门外薛克冒着稀碎的雨丝登上出川的商船,沿长江东进。 众人站在船头,看着滚滚长江。李伯道笑着说:“这回赶上年公家的船队出川,倒是让咱们得了便利。接下来得昼行夜宿,可没在家那么舒坦了。” 泸州盛产美酒,催生了很多本地大酒商,李伯道口中的年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家酒生意遍布长江两岸。跟李家原有些生意往来,再加上都是蜀地商户,关系自然亲近。三月初,李伯年陪薛克从川南出发前往南京,到泸州时恰巧年家船队出川铺货,就搭上了顺风船。 几人正说着呢,李筱突然摇摇晃晃冲到船边,吐得撕心裂肺。若不是薛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恐怕就钻水里去了。 李伯年边拍着儿子的后背边说:“筱儿,若是晕船就回舱里躺着。” 李筱苍白着小脸,勉强点点头,由薛克扶着回船舱去了。本以为他会慢慢适应,谁知此后他一上船就吐得天昏地暗的,一路躺着到的南京。 相反,薛克的日子过得相当自在。或是跟年家的卢掌柜、李伯年聊聊沿江的风土人情;或是跟船工们喝酒打牌;或是带着几个护卫在船尾钓鱼;玩得不亦乐乎。 如此白天坐船赶路,晚上登岸住宿。遇上年家铺货的城市,则停留数日。至三月下旬,船队行至九江府。 船还没靠岸,远远就见码头上人头攒动、吵吵嚷嚷。远远就见几十条壮汉斗在一起,有挥舞扁担、木棍、砖头的,有赤手空拳玩摔跤的。叫声、哭声、骂声混成一团。人少的一方明显不敌,很快躺下好几个,剩下的人一哄而散。得胜的一方也不追,只是站在原地叫骂! 周围还有那不嫌事大的,跟着起哄:“哈哈~盐帮的孙子败了,赶紧回来再打过,爷们还没看过瘾呢!” “就是就是……盐帮的立地金刚祝二爷这回没来,要不准能赢。”旁边的胖子附和:“上回在尚兴楼,祝二爷一个人放倒漕帮七八条汉子,我亲眼看见的。槽帮吴老三一条胳膊被祝二爷拧断了,骨头碴子都穿出来。” “你净瞎说,这两伙人打架是为了挣脸面、抢码头,又不是有啥深仇大恨,能下这死手?这叫江湖规矩、点到为止,懂啵……” “要我说呀,祝二爷来了也不好使。漕帮有无生老母护体,尚兴楼那会儿~盐帮是偷袭,漕帮吴老三没来得及请神附体,就被揪住胳膊了,不然有点打~” 刚刚那胖子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但想到无生老母的名头,终究还是有些敬畏,讷讷不敢再说。 夜晚,歇脚的客栈内。安排好今晚值夜守船的人后,众人围坐在一起扯闲篇。 “江西这地方,自古多山多水多土匪,民风剽悍着呢。”干瘦的卢掌柜对着紫砂壶嘴吸溜一口,将嘴里的茶叶末子淬在客栈地上。才接着说道:“这长江水道我走了几十年。先跟着东家走,后来熟了就自己带人走。” “漕帮、盐帮这两伙人不止在九江,这长江沿岸有码头的地方就有他们。本来盐帮贩私盐、漕帮管船运码头,井水不犯河水。近些年盐帮也想分码头这杯羹,这是过界了。” “说到底都是苦哈哈的汉子,为了一口吃食没办法。以前年景好,这锅饭大家还能分着吃。现在年景不行了,打架、死人都是常事。” “卢掌柜您净瞎编,码头上不是说他们都讲江湖规矩、点到为止吗?”这是薛克从庄子里带出来的护卫侯老七,性格耿直爱抬杠。 “屁的规矩!”卢掌柜不屑地瞟一眼面前灰不溜秋的小子:“规矩,那是说在明面上的,背后下黑手能跟人说吗?少不更事。” “猴子你闭嘴,好好听卢掌柜讲江湖故事。”薛克一把推开侯老七:“卢掌柜,您继续说。” 李伯道呵呵一笑,插口道:“嗯~明面上自然要讲规矩,暗地里就难说了。总之这世道不管是官、是民、还是匪都是这模样。前几年我到赣南进一批山货就被劫了道。还好跟当地头面人物有些交情。总算把被绑的伙计给捞出来了,可货全赔进去了。” “赣南那边山民农忙时耕种,农闲时下山打个劫、绑个把肉票不稀奇。”卢掌柜点点头:“李兄还算走运,至少人保住了。” 李伯道点点头:“是啊,侥天之幸。此后再也不敢过去咯。哈哈~” “近些年,这条道上闹得比较厉害的要数白莲教。”卢掌柜继续他的龙门阵:“就是码头上说的那个无生老母护体神功,都有听到了吧?还就是白莲教的。” “白莲教~不是早在太祖时就禁了吗?”李筱突然在旁出声。从泸州到九江,他就一副上船半死不活,下船油尽灯枯的可怜模样。此时居然冒出来,倒让众人惊奇。 薛克回头笑望他:“缓过来了?还以为你要装死到南京呢。” “没呢。你别打岔,听卢掌柜说”李筱瞪了薛克一眼,神情专注得像个小学生。 卢掌柜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说:“贤侄读的圣人书,江湖上的事自然是不太清楚的。太祖爷那会儿虽说下了明旨禁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教派。可白莲教传承上千年,最早可以追溯到汉朝的小乘佛教。比咱们大明朝还久远些,哪能说禁就禁得了的。万历朝之前,朝廷明面上还管得住这些东西,之后就不行了。朝廷没钱地方上很多事都不好做了。自然这白莲教之类的又死灰复燃了。” “远的不说,就说这九江漕帮的当家人吴顾北,据说就是白莲教在九江堂口的堂主,江湖人称火头陀。据说能请神上身,刀枪不入。真的假的不清楚,不过总归有些功夫在身的。”卢掌柜毕竟是老江湖,对这些事情说得头头是道,末了还总结一句:“不过咱做生意的,跟这些江湖人也不怎么相干,倒是无妨的。 第八章:十步杀一人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年家在九江生意做得比较大,因此船队需在此多耽搁几日,薛克他们也不着急赶去南京,自然无所谓。 次日,薛克叫上李筱结伴在府城游玩。他到这个世界快半年了,这是第一次出川,自然要好好看看。 自古江南多繁华,九江是长江南岸的大城。从距离北门数百米的码头开始,人流、车流川流不息,一路延伸进北门。越过厚重的北城墙进入城内主干道,两侧店铺林立,各种吃的、穿的、用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江南的城市与蜀中城市大不同。口音、衣着、习惯等处处透着江南特有的气息。 可能是听说要在九江待一段时间的缘故,李筱今天的精神明显比较亢奋。一身蓝布长衫套在瘦削的身体上左摇右晃,不时用手里的折扇指指点点。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长衫加纸扇是江南文士的标配。不管天气怎么样,手里少把折扇文气都折损了不少。不过在薛克看来,这三月的冷风中拿把纸扇到处招摇,更像乡下土财主家的傻儿子。 两人就这么东瞧瞧~西逛逛,直到过了午饭时间,让薛克再一次体验到前世陪女友逛街的感觉。 “喂~李兄,吃饭吧~”对着走在前头游兴不减的李筱喊。 “啊……这么早的吗?” 薛克抬手指指天上的偏西的太阳,没说话。 “哎呀~走~走~吃饭去~我做东!”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很热情。 两人寻到一处比较干净的饭馆,在靠窗处落座。此时已过了饭点,饭馆一楼空荡荡地。楼上倒是热闹,不时传来吆五喝六划拳的声音,估计是喝嗨了…… 薛克他们要了两碗米饭几个小菜,边吃边看着窗外江南的街景,倒也颇为有趣。大约过了一会,饭馆门口走进来一人,简单的深黑色短打扮,头戴斗笠,斗笠上的黑纱一直垂到胸前,手里拿这一把带鞘的短刀。 跑堂伙计小跑着过去招呼,那人只是摆摆手径直朝楼上走去。 坐在对面李筱的突然踢了踢薛柯的小腿,低声说,“这是个女人。” “怎么看出来的?” “这男女走路的姿势、身形都不一样”李筱嘿嘿一笑,“这人肩窄、腰细,走路步子比男人要小许多,嘿嘿~你不懂了吧?” “佩服!”薛克拱拱手做受教状,他不得不承认在女人着方面,李筱比自己专业得多。这家伙是川南两家青楼的常客。 看着薛克认真的样子,李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很猥琐地低声说:“骗你的,其实关键是~~这里。”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薛克默然无语~~这不分男女,见面先看胸的习惯也没谁了。 “据说这江南的女人大有不同,扬州瘦马、秦淮花魁更是人间极品。”李筱继续着他的理论输出。最后叹息一声:“可惜咯,你现在成了我妹夫,带你逛青楼,会被爷爷打死的~”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嘭~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怒吼、叫骂夹杂着惨叫。 薛克愕然朝楼梯那边望去。只见一名光着膀子的汉子从楼梯上滴溜溜地滚下来,撞在一楼拐角的桌子上,晕了过去。 楼上各种兵器交击声、桌椅人体翻倒声、碗碟碎裂声,劈里啪啦地一阵翻腾~ “有人打架,快跑!”薛克拖起李筱就往饭馆外面冲。 刚刚冲出门口,前面一道黑影落下,嘭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他们前面不远的街面上,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些破碎的窗棱、木屑。 掉下来的是一名身穿蓝色短装的大汉。估计摔得不轻,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头脸上开了好几个口子,血赤糊拉的。 大汉刚刚站稳,又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楼上跳下,提刀向壮汉狂奔而去,正是刚刚上楼的黑衣女人。 此时她头上的斗笠已经不见了,白皙的脸上沾着几点血痕很刺眼,长长的头发随风狂舞犹如魔神…… 壮汉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狂吼一声,挥舞双臂格挡女人的刀锋。铛铛铛~数声金属撞击声,手臂上应该是绑了铁护臂之类的东西。大汉勉强跟女人拼了几招,又被女人一脚踹出老远。 蓝衣汉子眼见不敌,趁着拉开了距离,转身就跑。女人踏~踏~踏几步踩在街边摊位上,借力向前,瞬间又拦在蓝衣汉子前面,在空中转身,回手又是一刀…… “你是谁?!我们无冤无……哎呀……”篮子汉子话还没说完,前胸又多了一道伤口,踉踉跄跄后退。 此时蓝衣人的同伴也已经冲下楼来,七八个人提着刀枪棍棒就往女人那边冲过去。 蓝衣汉子见同伴从饭馆上出来,赶紧转身又往回跑,想和自己人汇合。 女人跟在身后又是一个跳跃,翻过他头顶,在空中朝着他的头顶又是一刀…… 他举臂格挡,接着又重重摔在地上。好在此时同伴已经赶上来了,把他护在身后。 蓝衣汉子浑身是血:“我是漕帮吴镇南,阁下是谁?” 女人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挥刀向前…… “操!哪来的疯婆娘。!” “杀了她!”众人呼喝着围过去。 两边就要撞上时,女人忽然低身朝前一滚,手中短刀横劈~撕拉一声,刀锋划破裤管,一名持刀汉子大腿外侧鲜血飙飞,瘫倒在地…… 女人并不停留,就着惯性起身,刀锋随身而动,向上反撩,在一名持棍的汉子肚皮上划开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汉子双手捧着流出来的肠子倒地哀嚎…… 接着低头避过刺过来的一杆长枪,刀锋贴着枪身极速前推……持枪的人见状赶紧弃枪后退,可他后退的速度怎么比的上对方向前狂奔,很快对方就从他身边穿过去,腰眼一阵剧痛,对方的短刀已经捅了进去,血浪翻涌而出…… 吴镇南见女人越追越近,已经顾不得老大的尊严转身就跑…… 而此时的薛克正拉着李筱绕着边走,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呢,突见一身是血的吴镇南正朝他这边猛冲过来,想也不想就把李筱推到一边,但自己想让开已经来不及了…… “滚开!”蓝衫汉子满脸的血,神情狰狞可怖,右臂猛地朝薛克脑袋砸了过来~ 砸中就死定了~薛克本能地双手向上一扣,抓住蓝衫男子的小臂,身体一拧,一把将他的手臂扣向后背。 大汉怒吼一声,不顾右臂被擒住,身体往后转,左臂曲肘朝薛克脸上砸了过来。薛克只能放开对方的右臂,弯腰避过。 对方挣脱出手臂,抬腿踹向薛克的小腹,薛克双掌下沉封堵。砰~一股巨力从手上传来,薛克腾腾腾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面上,差点背过气去~ “靠!这么猛的吗?”薛克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此时女人又砍翻两个试图阻拦她的人,冲到了吴镇南身后,短刀自上而下劈向吴镇南的脖颈。在对方举臂格挡的瞬间,忽然弃刀换拳。双拳如狂风暴雨般向吴镇头、脸、胸、腹轰过去,砰砰砰~一拳接着一拳~其中还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吴镇南开始还能勉强护住要害,几招过后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像个人肉沙包一样挨揍~最后轰然倒地…… 女人停下来,用袖子搽搽脸,捡起地上的短刀,回头看了看从地上爬起来的薛克,转身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留下满地的鲜血、尸体和惨嚎的人~以及惊慌失措的人们…… “原来这才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啊~”薛克看着黑衣女人消失的方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不到两分钟,地上七七八八躺倒了一片,她自己好像一点伤都没有,这个高手有点逆天~ 第九章:江湖奇遇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薛克两人一瘸一拐的李筱回到客栈时,已是掌灯时分。李伯道等人见他们狼狈的样子,纷纷过来询问缘故,薛克只好将事情讲一遍。 李伯道听完点点头,说:“人没事就好。店里刚刚也有酒客在说这事,据说漕帮的二当家吴镇南被杀了,这几天城里官府严查,大家没事别往外跑。” “漕帮的?”薛克问:“有神功护体那几个?” “嗯~是的,漕帮也出悬赏要抓那女人,不论死活抓住了就给一万两,有确实消息通报的给五千两。”卢掌柜在旁答道:“功夫是有的,但神功护体纯粹就是装神弄鬼罢了”。 “嘿嘿,少爷,好多银子啊!”护卫刘大憨子不在意什么神功护体,却对银子很感兴趣:“咱们要能抓住就好啦。” 薛克还没开口,瘫在一边的李筱就骂开了:“你个傻蛋,那刺客多凶知道吗?你这样的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边说边挥手作劈砍状,应该是没从刚刚的惊吓里走出来。 “知道是什么人吗?”薛克瞪刘大憨子一眼,转而问卢掌柜。 “不知道,漕帮都不认识这人,现在怀疑是盐帮雇佣的杀手。但盐帮的祝金刚在知府大人面前赌咒发誓说不是,连生孩子没屁眼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按理说,这两帮人有时打起来也会出人命,但雇佣杀手当街杀人这种事要是盐帮干的,别说吴老大,连官府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事太过了……”旁边的客栈伙计插口,完事还感叹一句:“可怜的吴老二,上街吃个酒却把命丢了……看样子无声老母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当天晚上,全城排查城内所有酒店、客栈、青楼、寺庙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可一连闹数日,刺客毛都找见到一根。渐渐地城市归于平静,人们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只是偶尔还能在街上看到巡城兵丁盘查陌生路人。 到得四月初一这天,在客栈憋了好多天的薛克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向卢掌柜要了上船值夜的差事,背上包袱到码头值夜。至于李筱,晕船的弱鸡自然不会跟过来。 傍晚,薛克倒了一杯酒,盖上毯子半躺在舱内靠窗的椅子上,悠然地开始了自己的值夜工作。 窗外夕阳下落天光渐淡,漫天红霞之下,九江城内的灯火点点升起。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伴随着江边呱呱的蛙声此起彼伏,偶尔几声乌啼划过夜空、夜色渐渐深沉…… “日落乌啼霞满天,酒船灯火我独眠~薛克喝着酒、念着歪诗很惬意。 “围住她~抓活的~别让她跑了~” “跑不了~手弩打她~哎哟……拦住她~” “槽!老子的腿~老子要生撕了这建人~” 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声从远处传来,正在躺椅上迷糊的薛克被惊醒,揉揉眼睛站起来,向外张望。 江岸上火把摇曳、人影模糊,黑夜之下也看不清楚,貌似几十个人在围堵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 “谁又跟谁打起来了?真乱。”薛克站在船舱里品着酒感慨世道的混乱。 黑衣人虽然单枪匹马,但身法极其灵活,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往往能在千钧一发间躲过攻击,反而是围攻的几十人人,不时受伤倒地,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武林高手?明朝的高手这么不值钱吗?一波又一波地。”薛克挠挠头,伸长了脖子,可惜光线实在太暗,还是看不清。 当然,此时呼哧带喘、满头大汗的吴顾北,是没心情感慨江湖人、江湖事的。一边拼命围堵一边指挥旁边的人:“陈三,准备渔网~,手弩、手弩!打她~” 有人发出手弩,有人抛出渔网。却见那人一跃而起,腾腾腾几步踩在城墙上,瞬间拔高了一丈多,在避开弩箭的同时,跳出渔网笼罩,双脚在空中一蹬,刀锋直劈吴顾北。 吴顾北咬牙举刀格挡,却挡了个空。黑衣人在空中一扭身,刀锋转向旁边的一名江湖汉子的脖子,落地后一个翻滚站起,再次冲出包围,向前狂奔,被砍中脖子的人站在原地,捂着脖子,无声无息地倒地抽搐~ “你到底是谁,有种留下姓名!”吴顾北在后面咆哮着,提刀呼喝着众人继续追。而跑在前面的人却一言不发。 两拨人的追斗已经引起了城门值守兵丁的注意,十几个人正呼喊着循声赶了过来,正好就堵在黑衣人逃跑的路线上。此时的黑衣人前后都有敌人,左边是三丈高的城墙、右边是长江~ “这回麻烦了咯~”船上观战的薛克暗暗惋惜。而那人看了看前头堵过来的兵丁,犹豫了一下转身向江边冲过去。 “堵住!堵住!手弩上~”吴顾北红着眼冲在最前头。几十个人抓不住一个落单的女人,传出去自己怎么在九江立足? 此时的吴顾北已经失去理智,他亲弟弟被对方当街打死,今晚他自己又差点栽在她手里。如今却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可以说丢人丢到家了。 见女人已经冲到岸边,吴顾北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大刀照着女人的后背就砍过去。却见那女人根本不回头,纵身跃向水面,避开吴顾北的大刀。在空中突然手臂往后一甩~手中短刀旋转着削向吴顾北的脖子~吴顾北亡魂大冒,不顾一切地往地上一趴~头顶一阵冰凉、刺痛~头皮被削掉了一块~发髻整个散开~而女人则扑通一声落向水面~等吴顾北等赶过来,女人已不见踪影。 “老大,她的刀。”陈三把镶在岸边树上的短刀拔出来,递给吴顾北。 “沿着江边,向两头搜!一处都不要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看这把刃口不到两尺的普通短刀,吴顾北毫无头绪。只能指挥着剩下的人,沿着岸边搜寻。自己则迎向赶过来的值守兵丁,总得解释解释吧~ 在稀疏的星光照映下,墨色的江水缓缓流动。两道稀稀疏疏的火把光亮,沿着江岸远去,岸边逐渐平静。在距离黑衣人落水点约十几丈的杂草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无声无息地露出来。因为杂草的遮挡,岸上的人很难发现草丛下里隐藏的人。而在船上的薛克却看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只见那人扭身朝远离江岸的方向游去。她所处的位置靠近城门,上去很容易被发现,估计是想游远些再登岸。 “不愧是高手,水性真好。”薛克静静地欣赏游泳健将的表演。不过很快地,水里的身影越来越慢,渐渐地变成随波逐流。 “槽!”薛克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跺脚跑下去。跳上栓在船尾用于接驳的小船,奋力向着江中的沉沉浮浮的人划过去。 “高手你要挺住啊~等捞上来,你随便给几本九阳神功、九阴白骨爪、葵花宝典什么的,就算报答了哈~”薛克奋力划动船桨,满脑子的江湖奇遇。 当薛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划到那人身边时,那人已经晕过去了。整个头脸朝下,倒扣在水里浮浮沉沉。薛克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衣领,使出吃奶的劲把人拉上船,然后把船掉头死命的往回划。 靠上大船,把人抱起直奔自己的船舱往地上一放,薛克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快虚脱了。缓了一会见那人没动静,薛克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探向那人的鼻子,没气了?! “槽!白忙活了?”薛克手忙脚乱地扒开那人脸上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捏住鼻子、嘴对嘴开始人工呼吸。 “到底是吹两口,按压三下胸口还是反过来?”薛克记不清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吹气~吹起~按压~按压~按压~吹气~吹气~薛克一阵折腾,那人终于开始剧烈的咳嗽,往外吐水。 “总算是救过来了……”薛克松了一口气,摊倒在地板上,侧头打量对方~ 一张苍白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珠,小巧的鼻子下面是薄而没有血色的嘴唇~~是个女人~好像在哪见过~ “是她——”薛克愣住了。难怪刚才胸部按压的时候感觉很软。薛克不自觉地搓搓手指,嗯~真的还滑腻腻的呢~这手感~额……抬手一看满手鲜血。 薛克不得不再次爬起来,在女人身上翻找起来。身后左侧胛骨上插着一根弩箭,很短,估计是手弩发出来的,伤口正滋滋地冒着血~ “啊——”薛克哀嚎一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奔向底舱,拎出两坛最烈的酒跑回房间。又从包袱里把备用的金创药找出来,再找件干净的内衣撕下几根两寸宽的棉布。做好准备工作后,薛克双手合十。对着昏迷的女人说了声:“抱歉!”伸手去解女人的衣服…… 黑色的上衣褪下,里面只剩一件红色荷花肚兜,饱满的熊部、白皙的锁骨、平坦的小腹、圆圆的肚脐眼……薛克有点晕,咽了咽口水:“嗯~我现在是救死扶伤的天使、是累疯、是柳下惠、是圣人~” 做好心理建设的薛克,轻轻把人翻过去。避开白晃晃的后背,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肩后面的伤口上。先用烈酒冲洗伤口,而后用棉布裹住箭尾,咬一咬牙,用力往外一拔! 女人一声闷哼,猛地睁开眼睛。头都不回伸出右手一把掐住薛克的喉咙,跟着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薛克。 薛克被掐得面色涨红、眼前发黑,却不敢乱动。举着那支拔出来的弩箭,在女人面前拼命示意。 过了好一会女人好像明白了,手上放松了一点:“你~你~是谁?!” 薛克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薛——克——” 女人像是松了一口气,放开薛克的喉咙,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第十章:武侠小说果然是骗人的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四月初二上午,阳光和煦,薛克从药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食盒、布包。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嗯得买几套衣服”薛克拐进一家成衣行,出来的时候手上又多了一个大包袱。 “菊花残~满地伤~嗯嗯~·苦涩的沙吹痛脸上的感觉……”哼哼唧唧~跳上船,一路来到船舱,伸手敲门。 舱内一片寂静,薛克轻轻推门,伸头往里望:房间内空空如也~嗯?就这么走了? “武侠小说果然是骗人的~”薛克嘟嘟囔囔走进船舱,“这种情况不以身相许,也得传授十套八套的绝世武功吧?”突然,咽喉被冰凉的东西顶住…… “你刚刚说什么?”冰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薛克一愣,正想回过头去。 “不准回头!”女人手里的东西在薛克脖子顶了顶,一阵刺痛。 “好,”薛克举着双手,手里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女人开口了:“手上是什么?” “吃的、穿的~还有药和绷带~~” 女人又沉默了……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薛克感觉这样很尴尬。 或许女人也感觉这样比较怪异,终于把顶住他喉咙的东西拿开:“不许回头!” 薛克自顾自地向前几步,把东西放在桌面上:“你的外衣破了、还都是血,我扔了。这里有几套现成的男装,我一个男人去买女装,很奇怪的。” 身后的女人不禁脸红了红,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下身一件亵裤、上身红肚兜。这男人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身装束的,混蛋!女人有点羞恼起来:“把衣服递给我,不许回头”。 薛克反手把衣服递了过去,之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女人径直走到薛克面前,盯着他:“你是谁?” “这衣服蛮合身的,我的眼光真准。”薛克自我夸奖。 女人盯着他,眼里净是凶光~ “好吧,昨晚就说过了,我叫薛克”薛克无可奈何,末了还嘴贱一句:“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哪里人?去哪里?为什么救我?”女人确实很没有幽默感。 “啊喂~你审犯人呢?好吧好吧~我从四川来,做酒生意。”说完不忘指了指墙角那坛昨晚剩下的烈酒。 “为什么救我?”女人重复刚刚的问题。 薛克嘿嘿一笑:“因为善良啊,路上见到阿猫啊狗受伤了,我都会伸出爱心之手的~” 女人好像不在意薛克把她和阿猫阿狗做类比。盯着薛克看了一会,十分肯定地说:“我见过你!在饭馆的时候。说!你有什么目的?!” 薛克再次感觉咽喉冰凉,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睛向下瞟了瞟,终于看清顶住自己咽喉的是什么玩意了——昨晚拔下来的弩箭。这么快!不愧是高手高高手!薛克莫名地兴奋。 女人盯着薛克的眼睛,看他一会惊愕一会欣喜的,十分地~贼眉鼠眼,又把弩箭往前伸了伸~薛克眼光瞬间严肃:“好吧,我是因为好奇。” “好奇?有什么好奇的?”女人比他还好奇。 “因为你的武功很高,有好几层楼那么高!”薛克这回很认真。 “就因为这个?”女人很疑惑,嗯嗯嗯~薛克拼命点头,无比认真。 女人沉默、思索,然后~然后弩箭就一直顶着薛克的咽喉,很久很久~ 良久,薛克对她努努嘴~手指向弩箭,轻声说:“咱们能不能换个姿势,我手麻了~” 女人呆了呆,手指一弹弩箭消失在她的袖子里,而后坐到桌子旁边。 薛克松了口气,跟着坐在她对面打开食盒。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七八个包子、两碟咸菜、一盘酱鹅肝,还有一陶罐白粥、两幅碗筷。把东西摆好,薛克自顾自地每一样都先吃了一点,然后对女人说:“吃饭吧!” 女人看了薛克一会,拿起包子说道:“你很细心。” “嗯嗯,还好~”薛克吃得唏哩咕噜地,天可怜见,昨晚他忙活了半个晚上、到现在粒米未进,~嗯~血糖有点低…… 女人吃东西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地,气色比昨晚好了些。 过了一会儿,女人突然问:“你也是武人吧?” “怎么这么说?”薛克有点不可思议,是我的霸气外露还是她的高手素养? “只有武人才会对武艺感兴趣。”女人的回答很出薛克的意料。 “有道理!” 女人的说法确实有道理,在大明武人等同于粗俗、不入流。武人读点诗词歌赋,叫文武双修,会被人称赞;文人舞刀弄剑,叫不务正业,会被人唾弃。 两人无话,继续低头吃东西~又过了一会,女人突然脸红了红~抬头看着薛克。 “昨晚是你给我包扎伤口的?” “啊~~~嗯~~” “嗯?” “啊……孔子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嫂溺援之以手,权也!”薛克急中生智:“昨晚那个情况,我不得以,从权从权哈~~” 女人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纠结,过了一会才默默点点头~低头继续啃包子~ 薛克冷汗直冒:这女人要是知道自己昨晚还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会不会阉了自己? 两人吃完饭,对坐着发呆。 薛克尝试着开口:“你刚刚从哪冒出来的?” 女人指指舱门上方突出的横木。 “哦~怎么上去的?”薛克看着那上面不足半尺宽的横木。 “跳!” “哦~”薛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继续对坐发呆,很尴尬。 “我到船上来,是值夜的。” “嗯” “你很厉害哦” “嗯” 很久很久以后…… “要不要换一下药?昨晚的绷带是我的衣服,药也不一定对症。”薛克再次尝试聊天。 女人想了一会点点头,然后看着薛克。薛克看着她,然后顿悟:“~~哦哦,我先出去~”起身出去,顺手关上门。 薛克来到船舱外,欣赏了一会江上的风景,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举步返回船舱。门还是关着的,抬手敲门,女人拉开房门放薛克进去。 “换好了?” “没~” “嗯~~?” “够不着~” “要不~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薛克斟酌着措辞:“我帮你~” 女人继续沉默不语,内心纠结,过了一会:“你能闭着眼睛换吗?” 薛克看着她:如果这女人不是高手高高手,他一定把她按床上狠抽屁股。告诉她:我是正经人!是柳下惠!是救死扶伤的天使。然而事实上,他只能继续用自认为最平和、最温暖的语气劝说。 “你这伤口势必要换药的,现在你又不能出去”薛克继续斟酌着用词:“如果不换的话,伤口可能会感染。” “感染?” “哦,就是邪毒入体~可能会要命~”薛克尽量用她听得懂的词语表达。 女人沉默,继续纠结。很久很久…… 眼看快到中午了,薛克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喂!别磨磨唧唧的了,不换药你会死!看一下你不会死!从权!从权知道吧?!” 女人惊愕于薛克突然爆发的怒气,略带迟疑地问:“这…从权…?” “从权!”薛克用坚定的语气予以鼓励,果然不能让女人做选择,不管她是不是高手高高手都一样。于是乎,两人终于结束纠结,从权了。 换完药两人继续对坐无言,比刚刚还尴尬。 “嗯…我是说,我们俩就这么坐着,是不是有点尴尬?”薛克试图打破僵局。 “尴尬?” “就是无聊……” “不会…我跟师傅两个常常几天不说话。”女人理所当然。 “哦哦…那你师傅是谁?”薛克庆幸终于找到话题。 “一个女人。” “额……好吧……” 第十一章:吴大当家是一般人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下午,薛克把那女人独自留在船舱内,就晃晃悠悠地回到客栈。一来他得回来跟同伴接个头,按惯例每晚值夜的人,总要回客栈报个平安。二来他得买点生活物资,毕竟一个女人要在船上养伤,要的东西远比男人多得多。 这两天卢掌柜和李伯道都很忙,卢掌柜是给九江的客户交割生意,李伯道则出于商人的习惯,来到新的城市总喜欢到处逛逛看看有什么新商机,连薛克的护卫都被带出去当保镖了。客栈里就剩下吊儿郎当的李筱,一个人悠悠哉哉地喝茶。见薛克进来,他忙招招手:“薛兄、薛兄!大新闻啊!”李筱相当兴奋,估计等薛克来等了好久了。 “什么?”薛克在他对面坐下。 李筱却不回答,而是朝不远处的跑堂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跑过来,笑着问:“李公子有什么吩咐?” 薛克等人在这住了快十天,跟跑堂伙计早已熟悉。 李筱指了指薛克,对伙计说:“来,你跟薛公子说说,昨晚出了什么新鲜事了。” 伙计对薛克笑道:“确实是新鲜事,昨晚上,那个女刺客。就是杀了漕帮二当家的那个,昨晚又作案了。这回她摸进吴府杀吴老大。您说说这女人胆子也忒大了吧。别人以为她跑了,她可好,直接杀个回马枪,听说差点把吴老大给作了!” 薛克半真半假地表示震惊:“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漕帮几十人追杀了一路,还是让她给跳江跑了。” 薛克继续好奇:“那漕帮这回损伤不大吧?” 伙计啧啧嘴巴说道:“这女人太狠了~,漕帮这边光帮众就死了六个,伤了七八个,听说连吴大当家的都挂了彩。我的亲娘耶~~四五十个壮汉加上吴老大这样有功夫在身的,这都拦不住她~啧啧~~” 伙计继续说喷着唾沫星子,道:“漕帮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能放过她?万万不能啊。赏格都涨到三万两,通报消息能抓住人一样是三万两,这回吴老大算是被逼急了。知府大人也已经发下《海捕文书》,请周边府县协同缉拿。”伙计满眼都是小钱钱。 “哈哈~~”薛克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板,笑着递给伙计:“三万两我是没有的,这点铜板给你喝杯茶。” 伙计点头哈腰谢过,笑嘻嘻地跑开了。 李筱贱贱地凑过来说:“怎么样?大新闻吧!那天我怎么没看出这女人这么厉害呢?江湖侠女让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薛克心说,那天你都差点尿裤子了,哪有心情看人打架。而后笑着拍拍李筱的肩膀:“玉竹兄,有机会有机会哈~” 晚上,薛克继续回船上值夜。敲门还是无人应答。薛克无奈自己推门入内,房内黑漆漆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在黑夜里反射着亮光。 “你这是要吓死人哦?”薛克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你想学武?” “嗯~~怎么没头没脑地问这个?”薛克有点诧异。 “你救过我,我不想欠人情。”乌溜溜继续说道。 “想是想的,”薛克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假惺惺地关心对方:“不过你现在受着伤,能教得了?” “试试看,你先把灯点亮。” 薛克依言点亮油灯,回头看女人。女人此时穿着灰色布料制成的男装,腰间束着深蓝色的腰带,身量不高却非常匀称,凹凸有致。乌黑的头发束着男式的发髻,用块灰色的头巾包着。脸色稍显苍白,一双杏仁眼却格外有神。按照薛克的标准这女人颜值至少九十分往上。 女人见薛克就这么盯着自己,脸红了红,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薛柯尴尬地摸摸鼻子:“嗯~需要拜师吗?” 女人认真地想了一会说:“不用。” “那么我们怎么开始?” 女人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先把你之前学过的,打一遍给我看看。” 于是,薛克就把之前学过的家传拳法、格斗技法演示了一遍,冲、格、劈、擒拿,一路下来,累得直喘~ “大概就这样了,那些枪棒技,没有合适的武器,这地方也太窄,演示不了。”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女人点点头,又低头想了一会接着说:“你这些明显来自战场搏杀的击杀技。战场击杀,首重血勇之气,讲究一击必杀,故而重攻不重守。往往几个回合下来不是人没了就是力没了,不过在战场上是实用的。” “但在江湖上的搏杀就差了许多。高手过招往往攻守兼备、不虑胜先虑败,所以要想在江湖搏杀中取胜就必须内外兼修、以气补力、以气助力,你~没练过气功吧?” “你是说内功?真有这玩意?”薛克脑子里的武侠小说设定牢不可破。 “内功?我说的是气功,以气补力,才能神完气足、内劲悠长。不过~你把这叫做内功好像也可以把~” “嗯,我师傅传给我的,没得她允许是不能外传的。但我家传的《内化经》倒是可以教你。” “都好~都好~”薛克笑得像个傻子,然后问:“学了这个什么经后,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不能”女人回答得很干脆。 “啊~~那能多厉害?” “我也不知道多厉害,总之打一般人没问题就是。” “一般人指谁?举个例子呗~” “漕帮那个大当家的,你应该能打过~~”女人很诚恳,然后补了一句:“如果你不太笨的话~” 漕帮大当家,那个四五十个人围不住一个女人,反被砍死砍伤十几个人的?薛克用悲愤的目光盯着女人,差点就指着女人喊:“大家快来看啊,无良奸商哄小孩啦~” 女人见薛克这么盯着他,依然淡定:“你觉得我舍不得教你好的?” 薛克点点头,表情诚恳。 “气功和武技都是先辈们上千年积累、改进、磨合的结果”女人耐心地给面前的武学小白解释:“每一套气功总有一套对应的武技与之相辅相成。也就是说,气功最好是能用于催动匹配的武技,如果不是那么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过度使用可能会伤及自身,明白吗?” 薛克沉吟了一下:“就像电脑硬件和软件?” “什么电脑?” “额……这个嘛你不用管,你说的我大概明白了。” “嗯”女人好像天生没有多少好奇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教你的《内化经》不弱,问题是你的武技跟《内化经》不匹配,所以我说你只能打打一般人。如果能学到我家匹配的武技,说不定真能成为高手。比如我爹……”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 薛克往前凑凑,一副纯良无邪小书生的样子:“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把武技一起教给我呢?” “没有,因为时间不够~”女人诚恳得让薛克有点抓狂。 “好吧……” 自此,女人就在船上住下来,养伤兼职教江湖小白学气功。好在薛克他们这是大型货船,本来人就少。甲板上面两层,下面还有底仓。薛克住在最上层的客房里,只要不主动找人,很少有人会来打扰他。就算有人来,以女人的身手,一个翻身就上了船顶,看看星星或者太阳无比的惬意。 四月初六,船队离开九江,向安庆方向驶去。薛克一反往日积极参与集体活动的常态,整日里就躲在船舱内跟着女人学《内化经》。有人问起,则曰在九江偶感风寒,需精心调养。 李伯道、卢掌柜倒是来探望过几次,后来发现薛克不像有病倒像偷懒,就不再管他了。至于李筱还是老规矩,在船舱里气若游丝吊着一口气。 偶尔遇到停靠的城市,两人也会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上岸逛逛。至于画影图形追捕?嗯……本来就没几个人看清过女人的脸、加上听来的相貌、再加上画师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总喜欢把嫌疑犯往凶神恶煞、十恶不赦方面塑造。薛克敢打包票,即使拿着《缉捕令》上的画像和女人的脸现场比对,也没人会觉得这是同一个人…… 第十二章:行走江湖,保命第一。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薛克上一世也来过安庆,那时候是出公差,为公司在当地的客户解决设备安装问题。没日没夜地干了十几天,愣是连工厂大门都没出过。 完事后本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结果公司那边又有新任务下来,作为态度积极的好社畜,薛克自然义不容辞,直接从安庆飞到下一个城市去了。 所以对未来的那个安庆,薛克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机场周边治安很不好,他出了机场没多久就遇到飞车党,装着资料的公文包差点被抢了。 如今,来到这个世界,薛克是很愿意来看看的。傍晚的时候,薛克拉着女人偷偷溜上岸,一步一晃地行走在安庆府大街上。看起来相当嚣张,完全没有与通缉犯同行的谨慎小心。 至于女人好像一样不在乎,安安静静地跟在薛克后面。偶尔拿起路边一些售卖的小玩意看看,但并买下来,只是看看。 “喂……喜欢就买下来啊”薛克在前面看着她。他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喂~”。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贸然问一个杀手叫什么,在薛克看来是件很不礼貌且危险的事。而她好像也习惯了被他叫作“喂~”,于是两人就这样相处下来了。 “没钱~”女人还是那么诚恳。 “额……”薛克无语了,转身走回来。看看那个小玩意,一只小小的珠花。 “多少钱?”薛克问地摊老板。 “十文钱”地摊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正看着眼前这一对奇怪的男女。男人走在前面晃晃悠悠地,女人跟着后面安安静静地,如果不是这男人突然跟女人说话,谁都想不到这俩是认识的。 “嗯~八文……我就要了”薛克习惯了砍价。 “客人,您说笑了。这东西可以镀了银的。我老太婆在这街上从来都是童叟无欺,从不乱喊价的~” “八文~”薛克目光坚定地看着老太婆,同时伸手一拉女人的衣袖转身就走,一副:你不卖我就走的样子。 老太婆皱着眉头很纠结,看着他们已经走出几步,无奈招手:“好~好~好~回来,卖你了!” “哈哈~”薛克一副得胜将军的样子转回来,付钱拿东西走人~ 完了跟老太婆招招手:“逗你呢,给你十文~” 女人看着他一脸惊愕…… 薛克走过来,很自然地就伸手把珠花插到女人头上,笑嘻嘻地:“生活总得找点乐子,买东西砍价也是一种不错的娱乐方式。” 女人的的惊愕转为震惊,而后脸上滚烫,这人~怎么这么~ “走啊~前面有糖葫芦,我请客~”薛克在不远处停下来等她。 哦……女人继续安安静静地跟上。 “噢更你索~这山楂的腾呼噜就是没栗子的好气~”薛克边啃着山楂葫芦边说。 “什么?” 薛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栗子的糖葫芦吃过吗?” “嗯~没,没吃过糖葫芦。”女人小口的咬着山楂,小声地说。 “好吧~等会我们去买一堆糖葫芦,让你吃个够”薛克很大气。 “嗯~” “冰糖葫芦甜又甜,红红山楂圆又圆。一排排呀一串串,尝一尝呀笑眯眯……”薛克摇头晃脑地在大道上扯开嗓门瞎哼哼~ “你唱的什么?”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一首歌。” “哦,那天你上船前唱的也是一首歌?挺好听的~” “哪天?”薛克有点迷糊。 “就是我刚刚醒来那天。” “哦~你喜欢?” “嗯”女人还是诚恳地点头。 “喜欢我唱给你听呀,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勾住过往…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唱着唱着薛克突然停下来。 “怎么啦?”女人正觉得好听呢。 薛克勉强笑笑~呵呵:“忘词了”说罢把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丢到路边收垃圾的篮筐里。回头对女人说:“走吧,我们吃饭去。” 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 两人的相处,多数时间就像今日一般,薛克永远是那个主动打破沉默的人。他会跟他讲他梦里的那个世界,以及在那个世界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也会跟胡编乱造地跟她讲一些他自己编的、或者从前世书籍上看来的一些江湖故事,其中往往混搭着金庸、古龙小说或者水浒传什么的一些情节。 有时候前后情节明显不一致时,面对女人的疑问,他总会大手一挥:“不要在意细节,我们要抓住重点,江湖的重点是什么?是兄弟义气、是快意江湖!懂啵?”相当洒脱。 女人这时候往往不再反驳,只是轻轻点点头笑笑。然后继续静静地听他胡诌。当然,女人偶尔也会跟他讲起她的一些事,只是往往语焉不详。 比如她会说:“我原本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后来不见了……”至于怎么不见了,她并未详说。又比如她会说:“我跟师傅住在陕西,那边很苦,经常吃不饱饭……”至于那边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也不曾细说。她好像不怎么爱表达、或者说不太愿意表达。她对这个繁华的世界,好像什么都好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当然,在教薛克气功的时候,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能把一些要点讲得非常透彻。就像薛克前世的师傅,把机械设计、加工、制造的所有环节都摸得透透。薛克觉得这人按金庸江湖的等级来说,可能要算少林三渡那种水平的高手了,虽然她不是光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四月十五日,船队抵达芜湖,再过几日就到南京。中午两人在舱内吃完饭。 女人罕见地主动开口:“待会我就走了,你已经把《内化经》学完了,以后就靠你自己练。嗯~如果将来遇到事,能不用武力…尽量别用……” “~~嗯??一个狂砍十八条街身背十几条人命的女人,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薛克的三观在动摇。 “你是不是要说我怎么喜欢用武力解决?”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额~~~我只是疑惑,想跟你探讨一下,没别的意思……” “想知道?” “特别想!”薛克强调自己的急迫性。 “因为我打得过大部分人,你可能打不过大部分人~” 扎心了!老铁!薛克欲哭无泪,自己真是贱啊,干嘛自取其辱? “开玩笑的。”女人一笑,转而问:“你知道白莲教吗?” “知道的,漕帮吴家三兄弟不就是白莲教的什么堂主吗?” “嗯,我爹也是白莲教的~” “那你还~~”薛克有点不明白了,难不成是白莲教内讧? ​“可我不是。”女人幽幽地说,“我家世代习武,自五年前我娘去世后,我爹不知怎么的就认识了吴家几兄弟,在他们的教唆下鬼使神差地入了白莲教。” “开始我爹说是为了给我去世的娘祈福。后来我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停地把家里的财物往教里送,家里地卖了、房子卖了、铺子卖了,还偷偷把我弟弟妹妹都贡献给了什么无声老母了,最后连我都差点被他送进去。如果不是我自小武艺底子好跑了出来,现在我也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吴家兄弟给我爹吃了极乐丹;这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戒不掉的,只能吃到死。”女人抬头看向窗外,强笑道:“前几个月我出来,打听弟弟妹妹的下落。结果在九江大街上遇到吴家老二,没忍住就跟上去杀了。后来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兄弟全杀掉,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那你弟弟妹妹找到没有?”薛克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怎么地有点心酸。 “没有,四五年了。听说他们当初是被送进了一个叫忘忧谷的地方,或许不在了也说不定。” “那你爹……” “死了,我走后第二年就死了。” “你弟弟妹妹……只要没有坏消息传出来,总还是有希望的。”薛克只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渺茫希望安慰女人。 “嗯!希望吧”女人含泪笑着。 薛克斟酌着说道:“另外,你这样找你弟弟妹妹,有点像无头苍蝇。” “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你得有个方向…或者说是抓手…” ​“抓手?” “嗯,是这样的。”薛克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原先你爹吃的那个极乐丹,他们弄出来估计就是为了敛财,所以…不可能只给你爹一个人吃。我相信,他们私底下应该还用这东西控制了不少人,知道的人越多,消息就越可能走漏,你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也许是你找到人的一个很好的抓手…或者方向……” 女人认真地一会,说:“你很聪明,谢谢!” “那当然,我的绰号你知道叫什么?” “什么?” “算无遗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树临风、江湖百晓生!” 女人没任何反应,就静静地看着他。 “嗯~你还是没有幽默感。”薛克尴尬地咳了一下,清清喉咙:“认真一点哈,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暂时先别去九江找姓吴的了,太危险。我知道你武功高,但他们人太多……” 女人看着薛克,眼里有着莫名的光,这也许是这几年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关心她的人。 “我不是要阻止你报仇,我的意思是…那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就这么个意思。” “好!”女人诚恳地点点头,薛克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现在回去等于自投落网。”女人笑着站起来:“我走了,你要好好练武。不过要记住:行走江湖,保命第一。” “好的,保命第一”薛柯站起来郑重拱手。 女人跳出船舱,轻轻一跃掠过一丈多宽的水面落在岸边,朝身后的薛克挥挥手~ “诶~~你等等”薛克朝着岸边喊道,后半句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女人回头看了看他~笑了~~ “我叫欧阳心兰~~记住了~~”女人的声音随着江风拂过薛克的脸~~ 薛克笑了~~~好~我会记住的~~ 第十三章:六朝古都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天启六年四月二十一日,薛克等人抵达南京。 南京古称金陵,素有“六朝古都”之称。周边地势虎踞龙蟠,钟灵毓秀。明朝初期朱元璋将都城定在南京,后来朱棣“奉天靖难”成功才将首都迁至北平,但南京却一直是明朝的首都之一,从而使明朝形成了独特两京制。 相应的两京几乎设立了相同的行政班子。南方省份的部分低品阶的文武官员,就可以直接由南京六部任命。比如,薛克此次准备承袭的是正六品卫所百户,只需要在南京兵部办理手续即可。 码头上,薛克一行与卢掌柜暂别,约定好返程日期就各自散开忙自己的事去了。薛克他们要做的事很多,李伯道给薛克列了至少九位必须拜访的官员名单;而南京也是年家酒坊主要的售卖地,卢掌柜此次除了送货,还负有维护南京官、商关系的任务。 李伯道先在码头附近的车马行雇了两辆马车:“这南京城太大,从码头到六部衙门足足有二十余里地,咱们到那附近找店投宿,接下来办事也方便。” “此次到南京,咱们先要找的是宫里的人,再通过宫里的人找兵部武选清吏司,最好能找到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公公身边的人,这就简省很多是非了。” 李筱在旁问道:“爹,反正是要花销银子,咱们干嘛不直接找兵部官员?” “呵呵,兵部都是圣人门徒,要银子又要脸面,不送礼肯定不给办,送礼还得送得雅致、不落俗套、不能污了他们的清名。宫里的公公收礼就简单多了,给钱就办事,给多少钱办多少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李伯道呵呵一笑:“再说你朱家伯伯跟兵部也不熟,南京镇守太监那边倒是有些门路。” 薛克不禁一笑,道:“伯父这意思,这帮子满腹经纶的圣人门徒,还不如刑余之人了?” “有些官还真不如那些拿钱办事的太监。”李伯道轻笑着回答,“别看这些人在明面上慷慨激昂、为国为民,暗地里哪个不贪得无厌、损公肥私?古来皆如此。” 当夜,薛克等人在鸡鸣寺附近的“友升客栈”入住,并派人前往朱广杨府投递拜帖。次日一早李伯道带着薛克、李筱前往朱广杨府邸拜访。 薛克在路上就听李伯道说过这位朱广杨。论起来他也是朱家宗室,是汉王朱高煦的第十二世孙,跟现在的皇帝朱由校同辈。但因朱高煦造反被废,朱广杨只是个最低等的辅国将军。当然,这在朱元璋留下的近十万子孙里算好的了,大部分人连爵位都捞不到。 由于最近几十年明朝财政危机,宗室禄米经常拖欠甚至停发。而朱家祖训又严禁后世子孙经商、务农、考科举,这导致老朱家这些没有得到爵位的闲散宗室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百姓。 李家之所以能攀上朱广杨这个皇室宗亲,主要还是靠着金元开道。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还有爵位继承的朱家子孙,再穷困潦倒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这十几年来,李家在南京的生意一直都仰仗朱广杨的宗室身份遮风挡雨,免去了不少麻烦。而朱广杨也靠着李家的在南京商铺的干股小日子过得不错。 说是正五品的辅国将军府邸,实际不过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大小跟薛克在川南的家差不多。只是门楣更阔气一点,内部装修更好一些罢了。 门房进去通报后不一会儿,一个胖墩墩、头发花白的老头就小跑着出来了,边跑还边笑道:“哎呀~李兄弟啊,你可想死哥哥了~” 李伯道赶忙往前一步一揖到底:“兄长别来无恙~” “好好好,都好啊~来来来,祥珪,见过你李世叔~”朱广杨回头招呼身后跟着的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李伯道也赶忙让薛、李二人给朱广杨行礼问候。见礼后朱广杨拉着李伯道的手进入客厅内,喊上丫鬟上茶,双方坐定。 朱广杨开口道,“前两个月就收到老爷子的手书,说兄弟要带家中子侄前来承袭官职。可是这位薛贤侄啊?” 薛克站起身来躬身拱手道:“正是小侄,万事还烦劳世伯周全一二。” “好说好说,老爷子的信早已收到,我估摸着你们早该到了,何故拖延到今日?” “兄长莫怪,只因途径九江时出了些变故”李伯道于是将九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哎~~”朱广杨叹了口气,肚皮上的肥肉跟着抖三抖,“如今朝堂之上也是一片乌糟糟的,太祖爷打下了的江山早晚被这些腌臜货祸害了!” 感慨完,朱广杨转头对薛克开口笑道:“贤侄的事,我已经和宫里的王小公公通过气了。明日老夫做东道,请王小公公赏脸一叙。” 第二日中下午,李伯道带着薛克、李筱早早来到朱广杨家,而后乘着两辆马车朝南京镇守太监府驶去。在门口等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见一名大约二十五六岁、面白无须、身着深蓝色绸布文士服的干瘦男子从里走出来。 朱广杨忙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口称:“王小公公万安!” 干瘦男子扬着下巴打量了众人一番,才随意拱拱手:“朱将军安好!”至于其他人则被自动忽略了。 朱广杨连称不敢,笑眯眯地引着干瘦男子登上了打头的一辆马车,李伯道、薛克相视一笑,拉着发呆的李筱登上了后面的马车,一路朝秦淮河驶去。 李筱在马车上忿忿不平,道:“这太监几品官啊?这么目中无人。” “没有品”李伯道笑了笑:“他是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的干儿子。” 李筱回头看着薛克,“兄弟,你求这劳什子官有意思?我辈君子岂能与小人同流合污?” “哈哈,我倒觉得无所谓,我以后跟他离了十万八千里,事情办完即可相忘于江湖矣~何必计较这么多。” 李伯道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真是不晓事,读书读迂了吗?克儿此次求官成败,事关薛、李两家未来,岂可使性置气!” 第十四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水凉上青楼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在大明的天空下,傍晚的秦淮,游船画舫漾碧波,才子佳人轻纱落。丝竹声声、游人如织,花团锦簇的游船画舫中,才子佳人或把酒言欢、或诗词唱和,不亦乐乎,一派盛世繁华。 河畔小径,朱广杨陪着王太监走在最前面,李伯道三人则跟在身后,穿梭于人群、灯影。 前面朱广杨边走边向王太监介绍道:“王公子,这秦淮共有出名的画舫八艘,其中各舫头牌被文人士子们放在一起,并称秦淮八艳。这八艳中以妙音舫的李香兰最为有名,已经连着三年夺得秦淮魁首,今晚咱就去那瞧瞧热闹~ 自到了秦淮河边下了马车后,朱广杨对王太监的称呼就自动变成“王公子”,王太监点点头,并不答话。 在朱广杨的带领下,众人登上二楼。这妙音舫说是船其实更像一座大房子,共三层。一层是豪商巨贾觥筹交错谈生意的地方,顶层则是达官显贵聚集之所;只有这二层大多是文人雅士聚集在这里诗词唱和。和达官显贵在一起,王太监会因为身份尴尬,和豪商巨贾在一起,王太监又觉得掉身份,所以只有二层最合适,既不会因身份尴尬,也可以附庸风雅。 太监是个特殊群体,往往比普通人有着更强的自尊心或者说自卑感。很容易在一些小事上感觉到被冒犯。所以对于朱广杨的安排,李伯道不得不佩服。 来到早已订好的桌前落座,边吃着桌上的果盘蜜饯,边欣赏着秦淮歌舞、管弦丝竹,等待酒菜上桌。薛克则没有心情看什么歌舞,被后世灯光美学熏陶过的人,对现在的舞蹈、音乐基本无感,闲来无事朝四周打量着,满堂皆朱贵,过眼是清华。 看着这眼前的盛世繁华,谁能想到再过二十年,大明王朝就灰飞烟灭了,这片土地会被那些脑袋后面拖着老鼠尾的满洲野人统治? 薛克犹如一个历史画廊中的游客,从站在画外慢慢欣赏,到陷入画中不知如何自处。从先知先觉的优越,到前路迷茫的恐惧,他知道未来,但无力改变未来,所以他比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要更加恐惧。 “想什么呢?”身边李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有,”薛克笑了笑,端起酒杯朝王太监走去。“王公子,在下薛克,今日能与王公子同桌共饮,实乃三生有幸,望王公子能赏脸,让在下敬您一杯。” 王太监想了想转过头来,粗着嗓子问道:“你就是来跑官的薛克吧?杂家~~本公子跟你说,这天下百姓能有饭吃,你们能有官做,那全赖陛下圣明,你该敬的是陛下。” “公子说得是极!还请公子带着我们遥敬陛下一杯,祝陛下万寿无疆,我大明国祚用存!”薛克赶紧顺竿爬。 “嗯~~会说话,来~大家起身遥敬陛下”王太监站起身来。 其余几人纷纷站起:“祝陛下万寿无疆!大明国祚永存!” 他们这一桌这么喊了起来,整个二层瞬间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众人纷纷侧目。 人群里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哪里来的奸佞?奴颜卑膝、阿谀奉承毫无士人风骨!打将出去!” 王太监瞬间脸色阴沉下来,太监是皇帝家奴。这些读书人大骂奴颜婢膝,等于在指着和尚骂秃驴。如今宦官正得势,居然有人敢这么不给脸面。 “是谁?给杂家站出来!”王太监也不刻意装腔作势了,这一喊声音尖利,他太监的身份昭然若揭。 众人有惊诧的,有畏惧的,有愤怒的,也有冷笑的,场中一片寂静。就连原来一层和三层的热闹气氛也为之一冷。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笑着朝王太监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台,我等士子于此处宴饮,一为琢磨文章,互相借鉴;二为畅谈国事,针砭时弊;以期为君分忧、为国效死。诸位此等行事作风,我等实在不敢苟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自便。”说罢抬手相请~下逐客令~ 薛克低声问朱广杨:“这是谁?” 朱广杨此时一脸尴尬,本来今晚是刻意结好王太监,现在弄成这样。要是真被这些人赶出去了,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他朱广杨算是把王太监得罪死了。听薛克问他,低声道:“前户部侍郎钱谦益。” “水太凉?” “什么?”朱广杨满脸的问号。 “没什么”薛克笑笑从几人之中走出来,对着钱谦益拱了拱手:“钱侍郎,在下薛克有礼了。” 钱谦益自然不认得什么薛克,但见对方行礼,自己也不得不拱手回礼道:“不敢不敢,钱某如今已归隐山林、不问国事了。” “好吧,那在下斗胆称您一声钱先生,”薛克立马顺水推舟。 钱谦益愣了,刚刚他说不敢当,那是客气话。虽说他已经辞官归隐,但现在谁见了面还不得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钱大人?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 薛克却不理他,吵架最怕什么?地位不对等。比如员工对上老板、下属对上领导,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魔咒,既然你钱谦益自认不是官,那么对不起了~。 “要按在下的看法:今晚在座各位,皆有欺君卖国之嫌!”薛克一个地图炮直接就轰过去。不但对方愕然,连薛克这边的人也愕然。 朱广杨暗道:“坏了!”这秦淮河上的读书人他最是知道,说是读圣贤书的文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却大有人在,一旦失控跟市井无赖也没太大区别。 果然,对方愣了一会,立马就有人大声斥责:“你是何人,竟敢污我等清白?” “此人必是阉竖!打杀了他!” “报官,报官,抓起来!” “打死这厮” 已经有几人冲了过来,挥起拳头就往薛克头上砸。 薛克微微一笑,横跨一步躲开对方的拳头,随手一推,把冲过来的几个文弱书生退得趔趄后退,而后运气于丹田,瞬间爆发:“安静!!!!”吼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几个刚刚站稳的书生也不敢再往前冲,嗯圣人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且放过这厮。 见众人已没了刚刚的气势,薛克声音转为柔和:“刚刚我等在此遥祝陛下万寿无疆,我大明国祚永存,有何不妥?钱先生面圣之时难道不恭祝吾皇万岁、不希望我大明国祚永存吗?” “这个自然,然而圣上并未在此。”钱谦益老神在在。 “在下明白了。钱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当着陛下一套,背着陛下又是另一套?”这话几乎是在指着钱谦益的鼻子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钱谦益气得有些颤抖,强忍着怒气说道:“我等自然心怀忠君爱国之心,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阿谀奉承,实非君子之道。” “在下不敢当君子,我家累世承大明恩泽,对陛下只有赤胆忠心。惟愿陛下万岁、江山永固。陛下统御天下黎民,自有教化万民之责。但陛下只有一人,天下黎民却又千千万。那么陛下如何教化万民?只有我等读书人时时刻刻颂扬陛下的恩德,才能让千万普通百姓感怀陛下的恩德,忠于我大明。不是吗?” 钱谦益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派胡言!教化万民自有圣人之学,何必我们做此小人行径?” “那么请问钱先生,天下读书人几何?目不识丁者几何?如果都靠圣人之学,那么千万目不识丁之人,如何得到教化?”薛克继续微笑。 钱谦益顿时不知如何作答。 薛克继续:“诸位当着陛下的面颂扬陛下万岁,私底下却对我等百般指责,此为欺君;诸位口口声声希望我大明江山永固,实际上却对我等教化万民之举万般阻挠,此为卖国。在下有说错吗?” 钱谦益目瞪口呆、众文人目瞪口呆、王太监、朱广杨、李伯道、李筱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合拢不起来。 在明朝中后期,骂皇帝、骂太监已经成为江南东林党扬名的手段。不管事情对错骂皇帝、骂太监那就是直臣、铮臣,反过来说好话就是佞臣、是阿谀奉承。骂不骂皇帝的关键只在于是否符合他们士大夫的利益,但这种事情只能大家心知肚明,不可能宣之于口。今天被薛克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顶得无话可说,实在不是他们口才不行,而是有些事不能说。 但在外人看来,他一代文坛盟主、探花郎钱谦益、钱牧斋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说得哑口无言,却是不争的事实。钱谦益抬手指着薛克,脸色灰白,一副随时可能爆发的样子 “好!痛快!”此时,顶层之上传来一声赞叹声。 只见楼梯上走下一个身着大红色蟒袍,腰细金丝玉带,头戴黑色盘蟒纱帽、大概二三十岁的青年,后面还跟着数人,有老有少,看样子非富即贵。 “不得了啊~后生可畏~哈哈哈~~”青年人用力拍怕薛克的肩膀,大声说道。 薛克回头看看王太监,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暗示,却发现王太监已经缩道朱广杨身后去了。 来人见薛克东张西望地找人,不禁笑道:“不用看了,我自己告诉你,我叫朱国弼。” 朱国弼?朱国弼是谁?名字有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这时朱广杨总算反应过来了,赶忙向前拱手道:“下官朱广杨见过保国公。” 薛克吓了一跳,这家伙是个公爵~大明除了皇帝家的孩子,公爵那就是顶级贵族。而永乐之后,公爵实际权力比几乎是被半圈禁的亲王都大。 “在下参见保国公!”薛克深深一揖,心说:“原来公爵也嫖娼。” 朱国弼这时候可不知道薛克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属于武将一系,向来跟文官不睦。今天看着钱谦益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是堂堂公爵,就算大明现在文贵武贱,但他还不至于怕一个前任礼部侍郎。 回头对钱谦益笑着说道:“钱大人,我跟您讨个人情,我这小兄弟不懂事,改日我带他去给您赔罪,今日我先把他带走,您看可否?” “公爷客气了,您请便。”脸色灰白的钱谦益巴不得薛克赶紧消失,要不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太尴尬了。 “走走走~”朱国弼揽住薛克的肩膀:“去我府里喝酒~~” 然后跟一帮人拥着薛克下船去了~~ 李筱跳起来想追,结果被李伯道一把拽回来:“你跟去做什么?” 我~我~薛克~~李筱指指薛克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朱广杨会做人,此时已经抛开薛克的事,转身对王太监致歉:“王公子,今天实在是下官招待不周,请王公子恕罪。” “无妨无妨”王太监明显还没从刚刚的精神冲击中缓过劲来:“得空杂家请薛公子吃酒,我们回去吧。” 第十五章:菊花残,满地伤。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次日中午,薛克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总之自己上车前只说了句友升客栈就睡着了,然后直到现在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帐顶~ 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薛克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像自己被朱国弼拉回去喝酒,然后酒桌上自己~~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好像说了关于承袭百户的事,朱国弼说了啥?忘了~~ 啊~~~~~薛克在床上发出一声哀嚎,多么好的机会啊,自己跟一个公爵喝了大半个晚上的酒,啥都没捞到吗? 李筱从门口冲进来,脸色慌张:“薛兄,薛兄,怎么啦?” 薛克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喃喃道:“我好后悔啊~喝那么多干嘛哟~” 这下子李筱更着急了,连声问:“发生了什么?说说~~” “没有,你先让我冷静一下”说完薛克把头蒙进被子里。 李筱挠挠头,思索了一会。突然打了个机灵~江南这边据说很流行男风~难不成~李筱盯着薛克看了一会,点点头:“是了,这家伙确实长得一副好皮囊。那个保国公也长得蛮~细皮嫩肉的~~” “你先睡一会把,放心这事我谁也不告诉,我妹妹也不说”李筱拍拍被子里的薛克,安慰道。见薛克没动静,也只得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李筱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呆了一会,突然想起薛克以前常哼的一首小调~~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今天的风好冷啊~李筱莫名心酸。 晚饭时间,薛克总算调整好心情,起床洗漱完毕下楼吃晚饭。李伯道、李筱还有几个护兵都已经在等着他了,他急急忙忙冲过去。抓起饭碗就往嘴里扒拉。 李伯道笑着说道:“克儿啊,以后少喝点酒,昨晚回来我们好几个人废了老大力气才把你扛回房间的,年轻人要注意节制。” 嗯~嗯~嗯~薛克边扒饭边点头,整整一天他就只吃这一顿饭,加上修炼气功后,饭量变得特别大~现在都饿得两眼发绿光了,哪顾得了别人说什么。 护卫刘大憨子也在旁边帮腔:“是呢是呢,昨晚我们扛得好幸苦,少爷比庄子里赵婶家那头大肥猪还沉……二月份杀猪我们七八个人才把它摁住的~”其他护卫也纷纷点头。 只有李筱默不作声,看像薛克的眼光充满了痛惜~“这是用吃饭来忘记痛苦吗?哎,也好~愿意你就多吃点~” “竖子~竖子~竖子敢尔?!” “奸佞之徒!我辈读书人忠义仁孝、礼义廉耻,岂容污蔑~” 自从昨天晚上回来后,钱家书房里时不时要传出这么一长串的咆哮,搞得钱府人心惶惶,不管是正妻还是几房小妾,没一个敢上去劝的。 “老爷这是跟谁生气呢?”院子里一个小丫鬟偷偷问钱府的通房丫鬟。这通房丫鬟原本是钱谦益正妻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可惜没给老钱生下一儿半女的,身份上一直只是个通房丫鬟。 “听说是昨晚在秦淮河,被人给顶撞了” “吓……谁这么大胆子”小丫鬟吐吐舌头。 此时管家钱忠从外头走进来,朝这边看了看,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少爷,老奴钱忠。”老管家恭敬地禀报,钱忠年逾六旬,是跟钱谦益他爹一辈的,自小看着钱谦益长大,所以家里的仆役丫鬟都喊老爷,唯有他喊的是少爷,这是属于钱忠自己一个人的荣耀。 “进来~”书房内的钱谦益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老管家的脸面是要给的。 钱忠轻轻推门而入,只见钱谦益阴着脸坐在书房茶几旁,地上乱七八糟丢满了纸张、砚台之类的。 “老爷,那个人住在鸡鸣寺旁的友升客栈,老奴让人打听了。此人并非南直隶的士子,听说是从四川过来的,具体什么身份,来做什么的,暂时未知。” “好好查查,看看他是哪里的读书人~” “是”钱忠点点头走出去。 “外地来的读书人,哼~”钱谦益冷笑。 礼部统管全国学籍、考试,可以说全国读书人的功名前程都捏在礼部手里;作为曾经的礼部侍郎,只要稍微动点手腕,一个普通读书人还不是随手捏死的蚂蚁?保国公爵位再高,管得到文官系统的事?钱谦益信心满满。 不过,近几日的文人诗词唱和,却是不能参加了,得等风波过去~如今的大明,宦官乱政,陛下又整日沉迷奇淫巧计之事,我等读书人岂能整日悠游山林、不思报效国家,总得想办法重回朝堂~铲除奸佞、匡扶社稷……钱谦益无比惆怅。 同一时间,南京镇守太监府内。 王太监正弯腰侍立在一个中年太监躺椅旁,低声说着什么…… 这中年太监就是如今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虽然在明朝太监品级最高不过正四品,但要说权力,自从明朝内阁掌握票拟权开始,太监就是皇帝制衡文官的有力棋子。内阁票拟、内官代替皇帝批红、用印,内外官互相制约,皇帝在中间掌握平衡,这就是明朝中后期基本的政治格局。 南京镇守太监,自然不能跟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相提并论。但是南京也是大明首都之一,这里的六部官员掌握着南方大部分中底层官员的人事任免,赏功罚过之权。南京镇守太监最核心的任务就是监视南京的动向,给皇帝或者说东厂提供情报。王之心不但是皇帝任命的南京镇守太监,更是东厂在南直隶的最大特务头子。可以说,皇帝在南直隶的消息渠道除了官员的奏本之外,还有一份来自东厂的情报。 王之心半眯着眼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不甚在在意~ 末了,王太监说道:“干爹,这事您看儿子该怎么回复朱广杨那货?” 王之心眯着眼睛半天不说话,王太监侍立一旁也不敢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王之心才慢悠悠地开口:“保国公跟那个……”说到一半停住了。 “薛克”王太监赶忙接话。 “嗯~对~薛克~是什么关系?查了没有?” “儿子今早派人查了,嗯~没查出什么。听公爵府内的人说,昨晚那人跟保国公相谈甚欢,畅饮到子时方休,临走时保国公还亲自送上马车,看起来颇为亲厚。” “钱谦益那边有什么消息?” “儿子听说,自昨晚回去,钱谦益就在府里暴跳如雷~”王太监说到这忍不住嘴角上扬,“这老东西自诩文坛领袖,平日里道貌岸然自视甚高,昨晚当众被个候补卫所候补百户驳得哑口无言,这老脸都丢尽了。” 王之心看了王太监一眼,笑道:“你这孩子不晓事,怎么说钱谦益也是读书人,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是是,干爹教训得是~~”王太监赶忙低头认错,但他明白王之心心里估计比他还痛快。钱谦益向来自诩清高,对宦官从无什么好脸色,王之心到南京就任一年多了,南京文武百官就算不来登门拜访,至少也会派人送点孝敬,就他老钱清高~ “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该人家得的就让人家得吧”王之心幽幽地说道。 友升客栈内,李伯道对终于吃饱的薛克道:“昨夜回来后,我跟你朱伯伯商量了一下,你这事咱该给的银子给了,过几日得了消息。咱往兵部报备一下即可。嗯~至于保国公那边,你们昨晚谈得怎么样?” 薛克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神,正襟危坐道:“小侄与公爷喝了不少,如今脑子依然昏沉,已不记得说了什么。” 坐在一旁的李筱怜悯地看着薛克,心说:“忘了吧,忘了就好了,痛苦的记忆没必要保留。” 李伯道有些遗憾,但仍继续说下去:“这保国公如今任左军都督府右副都督,掌管南京京营,兼任江南兵备道总管。虽说不管兵部的事,但只要他跟兵部打声招呼,咱这事就简单得多了。有时间你不妨去公爷那边多走动走动……” “不行……”李筱在旁边脱口而出,看着两人诧异的眼神,忙咽了咽口水,掩饰道:“公爵府哪里那么好进的嘛。” 李伯道点点头:“嗯~为父也就这么说说,如果行就去,不行咱走走王公公的路子事情也差不多能办成。” 几人正说着话呢,护卫刘大憨子进来说:“保国公府来人了,问少爷起来没,说是让去一趟。” 薛克看看李伯道,见李伯道点点头,忙起身跟着刘大憨子出去了。 李筱看着薛克离去,眼中满是痛苦,心说:“兄弟,委屈你了!挺住……”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李筱闭上双眼,李伯道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十六章: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客栈外,薛克登上保国公府派来的马车,赶车的是昨晚见过的一名中年汉子。汉子边赶车边笑着对薛克自我介绍:“小人是南直隶锦衣千户所小旗。姓孟单名一个彦字,是公爷的护卫,薛公子您喊我小孟就行。” “不敢不敢,孟大哥客气了”薛克连忙拱手谦让,对锦衣卫特务还是客气些。 “呵呵,这回咱们去城外庄子里,公爷说要给薛公子接风洗尘。”孟彦如此说道,“顺道再给您介绍几个人。” 马车沿着南京主中轴大道出城,驶向郊外庄园。道路两边布满杨柳。往外是农田阡陌丛横交错,其间点缀着座座农舍、桃园。四月桃花已大部凋零、满地花瓣随风飘舞。 孟彦边赶车边介绍道:“这南门外,咱家公爷有着三百多顷地,在南直隶算是一等一的好地,诺~那边上,就那边~”孟彦抬手指了指西边远远的几座院子,“那是公爷在城外的别墅,每年夏天热的时候,公爷大半在这里过。” 路上,阳光温暖、清风徐徐、远处桃园花香飘入车厢,沁人心脾。薛克看着远处的道路,静静地听着,偶尔开口回应~ 道路尽头,几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对向驶来,车前是几名锦衣大汉策马前行。两方靠近,孟彦将车赶至道边上,让对方先行。对面车前大汉朝这边拱拱手,策马带着马车通过。 薛克在车内隔窗看出去,对面马车依次从薛克的眼前掠过。其中一辆马车上的帘布被掀起一角,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露出来,圆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正好跟薛克四目相对,呀~~那脑袋惊呼一声,吐吐舌头缩了回去,把薛克逗得扑哧一笑~~ 对面马车隐隐约约传来少女软软的江南吴侬腔:“欢儿~你又调皮了~” “小姐~小姐~对面那人好俊呀~哎呀~小姐又打我的头~~”很明显小丫头挨揍了。 马车过后,孟彦回头对薛克笑着说:“这是徐国公府的车队,他家的庄子在咱们庄子的南边,有那么一千多顷的庄子,来回跟咱们走的同一条路。也不知今天这么大阵仗,是徐家的哪一位~” 明朝有两位徐国公,第一位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被太祖朱元璋封为魏国公,后其长子徐辉祖承袭爵位,世代生活在南京;另外一位是徐达四子徐增寿,在靖难中向姐夫朱棣传递情报,被建文帝朱允炆赐死。 朱棣称帝后,为了表彰他的功绩,追封他为定国公,定国公世代生活在北京。孟彦所说的徐国公,应该指的是魏国公府徐辉祖这一系。作为与大明休戚与共的世袭公爵,魏国公在南京依然是数得上的豪门世家,比起保国公朱国弼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刚刚远远就看见的院子,孟彦下车引路,直至后院一花厅中。朱国弼看见薛克走进来,忙招呼道:“薛兄弟,过来过来~” 然后回头跟身边的几个身着大红官服之人说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咱们武人中的诸葛,薛克薛兄弟!”随后向薛克介绍了身边几名官员。 薛克赶紧上前参拜,连道不敢,这些人看官服颜色,至少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员。薛克要是敢在这些人面前装大头苍蝇,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捏死现在的他。 “薛兄弟,我刚刚可是跟他们都说了,你把钱谦益那斯的面皮都扯掉了!哈哈现在想想都痛快~这钱谦益自以为中了一甲进士第三名,就不把咱这些人看在眼里。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以后他怎么在那些文人面前抬起头来~”朱国弼边说边拉着薛克的手走进花庭内,后面几名官员依次跟进。 厅内酒宴已经安排好了,薛克本来很自觉地走向末座。这地方按照他现在的身份,进来都难,有个地方坐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朱国弼硬是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薛克无奈只能在靠近朱国弼身边的椅子坐下。 众人分别坐定后,朱国弼举起酒杯:“今天请各位到寒舍,一来为薛兄弟接风洗尘,二来让薛兄弟与诸位大人相互认识一下,以后互相关照。” 席间众官员忙不迭举杯共饮,朱国弼放下酒杯道:“薛兄弟此来南京是为承袭其父官职。徐兄,这事归你们兵部清吏司管。薛兄弟的父亲是为国战死的,忠良之后还需徐大人多关照。” 坐在朱国弼边上的中年文官忙回应道:“公爷说的是,下官不敢言关照,我朝廷向来对忠良施恩厚重,清吏司这边自然会着紧办理。” 朱国弼笑笑看看薛克,又看看旁边的几位,说道:“虽说这承袭官职的事,归你们兵部管。但作为朝廷官员,推举贤良为朝廷网罗人才,是本官分内之事。我这薛兄弟不但辩才无碍,身手亦是了得。” 薛克惊讶地看着朱国弼,这是闹哪出啊?我身手如何,他怎么知道的? 只听朱国弼继续说道:“前天晚上,在我府上。薛兄弟与我府锦衣卫百户官当场比试过,拳脚功夫甚是了得啊。郑先勇想必各位是认识的。武艺在锦衣卫中也上上之选了,昨晚薛兄弟与他能斗个不分胜负,殊为难得。” 说完朱国弼往往门口站着的一名三十多岁的大汉,说道:“郑百户,你来做个证人。” 大汉忙点头说道:“公爷所言不差,薛公子身手甚是了得,如今年纪尚小,假以时日小人万万不是薛公子的对手。” 而薛克则在旁茫然,有吗?有这事吗?薛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众人看向薛克的眼神有些许不同了。这郑先勇,在南京锦衣千户所里名气算是比较大的,一身八卦掌功夫,寻常十几个大汉近不了身。 客观点来说,如今的薛克有内功的加持,身手比之前确实强了不少。但要跟郑先勇这样的锦衣卫百户放对,还真不是对手。只不过薛克是朱国弼的客人,郑先勇多少得留点手,所以那晚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算是不分胜负。这点在坐的官员心里其实也有数,但既然保国公这么说了,自然没人反驳。 酒过三巡,朱国弼拍拍手掌,喊道:“有酒有肉,怎能没有歌舞助兴?今日本官有幸请到李香兰李姑娘莅临寒舍,不妨请李姑娘为我等弹奏一曲以助酒兴。”众人皆以半醉,纷纷叫好,薛克也已经喝懵了,早已没了开始的拘谨,站起来高声附和~~ 厅内光影迷离,侧边珠帘缓缓掀起,一位身着湖绿色轻绸,肩皮白色狐皮坎肩的二八少女手捧琵琶,踏着莲花碎步飘至堂前,拨动琴弦、轻启朱唇,唱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 满堂皆醉,众客于歌中举杯、欢唱,或随歌舞动~或悲秋伤春~或低吟浅唱~不一而足,光怪陆离~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薛克迷迷糊糊地听着,回想自己前世,有过花下、有过月下,有过山盟,有过海誓,也有被辜负之后的茫然无措~不禁高声唱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故人已去,思之何用?” 身旁的朱国弼不禁抚掌笑道,薛兄弟大才~尽管他也说不清这诗词好在哪里,只觉好听,但薛克是他推荐的人,自然要盛赞一番。 而旁边的几位兵部官员,确是寒窗苦读的进士出身,比朱国弼要识货的得多。 南京兵部右侍郎左继恒迷离着醉眼低头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却道故人心易变~这诗好是好,然总有意犹未尽之感。薛兄,可有下文?” 薛克愣了一下,不愧是科班出身的,不管文采如何,文字游戏上是识货的~。忙说道:“这是我在川南一庙里听来的句子,后头好像是有的,不过记不清了。” 薛克理科出身,对所谓的诗词歌赋,只能说大概记得些。刚刚一时放浪把纳兰性德的句子拿出来感慨一下人生,他可不敢继续跟这些整日里钻在诗词歌赋的文官玩这种游戏,万一被人当作所谓文人,要他当场命题作诗,不得玩完? 左继恒点点头,颇为遗憾。从他的角度来说,薛克是低级武将出身,对于诗词自然是不懂的,能识字已经是大明低级武官里的异类了。如今在这场景里,为了应景把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词句念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当下也不再追问。 只有下面在弹唱的李香兰微微一笑,向薛克点头致意,薛克举杯回应,醉眼迷离、灯红酒绿~ 待得这天深夜,醉得不省人事的薛克才被孟彦送回客栈,李伯道几个把薛克扛进房间,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只有李筱留下来照顾像死猪一样的薛克。 看着横躺在床的薛克,李筱眼里充满了痛惜、怜悯、悲愤、无奈~~最终只能感叹一句:生为男人,着实不易。 第十七章:该死与不该死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南京兵部大堂内,右侍郎左继恒说道:“这事你们看着办,毕竟是忠良之后。其父为国战死升一级也是应有之义。只是还须与王公公那边先通个气,看他怎么说。” 如果薛克只是承袭官职,只要南京兵部核准即可。但如果要往上升一级,就必须向北京兵部报备了。以明朝现在的政治体制,就算文官系统同意了,也得先跟宦官系统通气才行,否则上面给来个结党营私、任用私人的罪名,南京兵部就得吃挂落。 考功司主事吴镶躬身回答:“那边已经通过气了,他说这事咱看着办,他这个月给京里奏报前日已经提报上去了,与这事没有挂碍。” “老狐狸!”左继恒摇摇头:“那就这么办吧,如今卫所兵朝廷也不甚重视,就当卖公爷一个人情好了。” 就在薛克待在南京等着承袭官职的五月,京师兵部内堂里却是风声鹤唳、一片惨淡。 天启六年五月十八,辽东巡抚王化贞紧急奏章送入京师,言:五月十日,努尔哈赤亲率虏兵三万余,进犯宁远、锦州防线。锦州守将祖大寿不敌,退入城中死守,虏兵延城挖堑壕、修筑工事、打造攻城器械,似有攻夺锦州之意。如今山海关至宁远、锦州防线,兵力不足,器械多有匮乏。急需朝廷派出援军、器械、火药等救援。 自从天启五年熊廷弼兵败溃之后,关宁防线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如今王化贞的奏章送上来,身为兵部尚书的阎鸣泰一看就急了,除了急报内阁之外就赶紧组织兵部武库司盘点可用的兵甲器械。再统筹京师各路驻军,准备等皇帝的圣旨下来出兵救援。 但皇帝的圣旨还没到,下面传上来的消息就差点让阎鸣泰崩溃。京师武库司仓库里的兵甲器械,不足账面数额的三成,而且基本上都是破烂。阎鸣泰亲自去看过,战甲非但数量不足,质量也是一塌糊涂。本该镶嵌的铁片、棉片的棉甲,里面全是破纸片子,随手一撕就破,拿箭头一戳就透。 “现在如何是好?”阎鸣泰清楚,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赶紧想办法补救。否则兵部这些人丢脑袋不说,恐怕连家人都得被牵连。 众人默然不语,与刚刚上任的阎鸣泰不同,他们大多是兵部的老油条了。这种吃亏空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谁开口,谁就会得罪所有人。 过了一会儿,阎鸣泰无奈。示意留下兵部左侍郎赵显明,摆摆手让其他人出去。 “唯德兄,此事该如何?” 赵显明字唯德,江西南昌人,万历三十年二甲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吏部员外郎、兵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 赵显明沉吟了一会说道:“如今再追究责任、补足亏空已经来不及。需想另法子先过了这关。” “再过几日,陛下恐怕就得下旨出兵。届时粮草器械拿不出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赵显明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兵者,诡道也。为政为何不能出奇制胜?” 阎鸣泰点点头,问道:“那该如何?” “大人,这火药啊,可不容易伺候,万一哪天王恭厂火药库里的火药炸了,咱们武库司的仓库可就在隔壁呢,跟着一起烧了就麻烦了,大人还需要多加注意才是。”赵显明突然转了话头,说完也不待阎鸣泰再问,拱拱手退了出去。阎鸣泰看着死寂的大堂~陷入沉思。 京师皇宫武英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朱由校坐在龙案后,看着下面内阁阁老、各部大员商讨救援辽东防线之事。 对朱由校来说,需要他亲自来面对这帮朝臣的事情并不多。刚刚开始登基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每天召见阁臣商讨国家大事,但每次都如今日一般,所有的事情说到最后变成相互攻讦。就像下围棋一样,朱由校在棋盘中央开局布子,想着在中间地带一决胜负,可朝臣们却总是绕着绕着就跑到边边角角去落子了。 就如今日,本来商讨的是救援辽东之事。最后成了争论辽东巡抚王化贞是否胜任的问题了,好像只要换了王化贞,努尔哈赤就会退兵一样。 看着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朱由校无可奈何地朝身边站着的魏忠贤笑了笑。魏忠贤会意,转身对下面高呼一声:“肃静~”。 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台上的皇帝。 朱由校稍微坐正了一点,对台下众人说道:“如今辽东军务紧急,不是争论王化贞是否德不配位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调集兵力、粮草辎重,驰援辽东。” 朱由校顿了顿,继续说道:“朕的意思,由兵部即刻筹备粮草、兵甲、器械,大都督府核查各部兵员、制定方略,御马监调拨火药、铳炮,内阁统筹各部院执行,同时拟定带兵主将人选,就这样,月底前报朕知道,都退下吧。”说完不等众臣反应,起身走出大殿。 明天启六年农历五月三十日上午巳时,阳光和煦。 京师,内阁、六部、大都督府、御马监大佬向皇宫门口汇聚; 内宫,天启皇帝正在乾清宫用膳;乳母正抱着皇太子喂奶; 辽东,努尔哈赤冷漠地看贱民们在皮鞭下挖堑壕、打造攻城器械;​ 京师地面忽地一晃,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校不由得跟着晃了一下;乳母哎哟一声,抱紧了怀里的皇太子;大街上抬轿的轿夫脚步踉跄,差点把轿中的官员甩下轿子;京师东北方向一阵狂风横扫向西南城郊,百余丈的烟尘腾空而起,窜向青蓝色的天空;街道两边的房屋晃动,咯吱咯吱一阵响动;过了一会,一声接着一声的爆鸣声横扫过整个京师,南至河西,东至通州,北至密云、昌平。狂风中,尘土混杂着石块、木屑、衣物、人体残骸扫过每一处街道;房屋一片接着一片倒下,犹如被大风吹倒的麦浪;高门大户门前的石狮子在空中飞舞,不时砸落在慌乱的人群、吱吱作响的房屋上;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上万间房屋瞬间变成一片瓦砾堆;浓烟覆盖着整个京师,伸手不见五指; 朱由校第一时间跑出乾清宫,后面的太监有没来得及跑出来的,直接被瓦砾碎石砸倒、掩埋;乳母抱着皇太子疯狂逃串,怀中的皇太子安静得出奇,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 兵部尚书阎鸣泰被甩下轿子,在漫天灰尘、碎屑的狂风中翻滚爬行;御马监掌印太监曹义仁披头散发、头破血流,抱着武英殿门口广场的石狮子瑟瑟发抖;在兵部衙门的左侍郎赵显明慌慌张张跑出屋子,望着东北方向漫卷而来的狂风乌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 东北的努尔哈赤没来由地心里一震,下意识朝西南方向望去,却也什么都没看见,低头沉思,而后转身回到营帐内~当夜,努尔哈赤下令退兵,锦州之围解除。 下午,漫天烟尘逐渐散去。天空之下,原王恭厂所在地,一个数百丈直径的大坑映入眼帘,以此为中心,数里之内皆被夷为平地。京师大街满地遍布着木材、石块、人的或者鸟兽的尸体。为皇帝出行圈养的大象跑上京师大街,在哭泣、哀嚎的人群中乱转;上万人被直接掩埋在碎砖瓦砾之中,活着的人们在用手、用烂木棍,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挖掘自己的家人。 当夜、朱由校带着皇后张嫣、太子朱慈炅、信王朱由检夫妇、各宫妃嫔、奴婢千人,移驻京师城外皇庄;次日凌晨,皇太子朱慈炅因惊吓过度,薨逝; 下午,朱由校坐在皇庄外院大厅内,内阁诸臣、各部四品以上官员齐聚一堂。大太监魏忠贤站着皇帝身后,半眯着眼看着下面各部大臣。 工部给事中胡永光首先出列:“陛下,自古人君不修德政,上苍必有所示。昨日京师大灾,死者数万、伤者不计其数,更有房倒屋塌无家可归百姓十数万。臣以为,此乃上苍之警兆。臣请陛下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为祖宗社稷计,近贤臣,远小人。” 旁边兵部尚书崔呈秀阴恻恻地问道:“胡大人所说的贤臣是谁?小人又是谁?京师王恭厂火药爆炸,可治统管制作、存储之人渎职之罪,如今胡大人却将罪责归咎于陛下,是何道理?” 户部左侍郎梁梦环也站出来说道:“火药作坊工匠归工部统管,如今火药爆炸,焉知不是火药制作不当引起,工部难辞其咎!” “我大明承袭天命二百余年来,京师火药仓库从未发生如此大灾,而今祸事突至。臣以为未必非上天警示尔。”兵部左侍郎赵显明出班。 “此乃奸佞祸患朝廷,上苍警示。” “一派胡言!火药统管不善,以至于引起大祸。当诛工部、御马监统管官员,以儆效尤!” “阉党祸国,陛下须反躬自省!” …… 近百位大臣在厅堂之中吵翻了天,朱由校拖着疲惫的身躯看着他们,对魏忠贤说道,扶朕起来。 魏忠贤忙弯腰身手,握着朱由校的手掌轻轻托起他。朱由校整整衣冠,看着底下仍在吵闹不休的大臣。 大堂内逐渐安静下来,朱由校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台阶,来到众臣面前。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着内阁草拟诏书颁布天下。另外,统管火药制作、存储的官员,交刑部定罪,都退出去吧。” 朱由校慢慢地走在花园内,对身后亦步亦趋的魏忠贤说道:“朕前几日刚刚要他们筹备驰援辽东,昨天就发生了王恭厂爆炸,连着兵部武库司的仓库都炸没了大半。大伴啊~你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魏忠贤噗通一声跪下:“老奴有罪!前几日老奴已经查问过了,王恭厂火药确实有亏空。账上应有火药二百五十万六千三百斤,实际上库存火药不到一百五十万斤,亏空约一百万斤。” “一百五十万斤?”朱由校疲惫地笑笑:“够不够此次驰援辽东所用?” “够的,所以老奴斗胆猜测,这事该不是御马监所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就算要找补回来,也不至于这么急。” “不是御马监,那是谁?” “老奴不知。” “呵呵,不知?你不知我也不知,内阁、六部、大都督府、天下官员谁也不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朱由校愤怒地咆哮。 宣泄了一通,他忽然低头一字一顿地对魏忠贤说道:“曹义仁该死,却也不该死。至少不该现在死,不该为这事死,但他死了很多人就不用死了。” 数日后,天启帝下罪己诏,御马监曹义仁以下三人杖毙,工部尚书、兵部尚书罚俸半年,两部以下共三人弃市、五人夺官、原王恭厂内官吏、匠人,除已死于爆炸之人外,全部流放。 当然,除此之外,京城还发生了两件不引人注意的小事。第一件事,是原兵部尚书阎鸣泰家的管家,勾结市井无赖,趁京师爆炸,劫掠家中财物,而后全家出逃,杳无音讯。第二件事是六月中旬某日,阎鸣泰收到南京兵部的一封日常报备文移,拟将四川一名卫所百户晋升到千户。心烦意乱的阎鸣泰并未细看,随手按惯例写了个“可”字就转呈司礼监,而后文移来到司礼监手中。魏忠贤看了看,想起前几日王之心的信中提到的钱谦益吃瘪的趣事,笑了笑丢给手底下人用印后发回南京兵部。 第十八章:羊肉串挺好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就在魏忠贤将文移发回南京兵部的这一天,原本好好的钱谦益突然病倒了,连续几天卧床不起。 “钱忠~”卧室中的钱谦益挥退了其他人,把老管家钱忠叫到跟前。 “少爷,我在呢。”钱忠小心靠近床榻。 “消息确实吗?” 钱忠有些为难,这事实在是说不出口,不实说不行,实说又怕再把钱谦益气晕。 “无妨的,你说实话那小子确实是个武人?” 钱忠看看钱谦益,微微点点头:“少爷,您何必跟一个百户官置气?没的失了身份。” 钱谦益长叹一口,默默无言。如果说薛克是个秀才甚至举人,凭他钱谦益的身份一纸书信发给当地学官。薛克的下场一定不会好看,轻则仕途被封死,重则功名被取消。 可现实是让他当众出丑的居然是一名卫所百户官——粗俗的武人。这瞬间让钱夫子的羞耻感暴涨了百倍,别说是他,就算是个乡下秀才遇到这种情况,估计都得被活活气死。 许久钱谦益说道:“传出话去,我自今日开始要闭门读书,不见外客。” 钱谦益是闭门读书还是出来丢人,薛克可没工夫去搭理他。出川前,他已经把土高炉图纸和水力锻造车图纸交给了李老太爷,让他先安排人尝试着做出来。 现在薛克除了偶尔应朱国弼的邀约,陪他闲聊喝酒、逛秦淮河,就是窝在客栈房间跟李伯道两个,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他的赚钱计划。毕竟养兵要花钱、装备要花钱、什么都要花钱,而薛克恰恰是个穷鬼。 薛克上一世就是个普通的社畜,没有多少人生经验,更没多少商业头脑。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的发展进程。但这东西只能给他一个方向,想要完善细节只能靠着李伯道的建议和自己摸索。 就这么一份大致的商业计划,差点折腾掉他半条命,直到七月中旬事情方才告一段落。薛克喊过护卫侯老七,吩咐他带着自己的名帖去趟南京镇守太监府邸,请王太监明晚一叙。然后就一个人走出店门,打算到夜市逛逛换换脑子。 明朝南京的夜市在东直门附近,距离友升客栈二三里地的样子。路两侧是成排的灯笼照映着石板路面,一个接着一个的摊位就摆在灯下。各类小吃,成衣、布匹、金银首饰,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一切物什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摊位之间还混杂着些卖艺、卖唱、杂耍、卖膏药的摊位。 煎饼果子,又香又脆的煎饼果子咧~来尝尝咯~ 卖布,卖布,棉布啊,正宗的松江棉布~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大姑娘小媳妇来看看咯,正宗的徐记银首饰,走过路过别错过咯~ 薛克买了个煎饼果子,边啃边晃晃悠悠地挤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偶尔蹲在某个小摊前看一看、摸一摸、捏一捏,临走收获摊主一个白眼,却乐此不疲~ 此时的薛克正蹲在一个卖烟花的摊子前看看这个,翻翻那个。摊主以为来了大主顾,正卖力地介绍着呢:“公子您看看,正宗的张记烟花,瞧瞧这,对就是您手上拿的这个,放上天去,能打出一个大大福字,最适合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用了~” “你们这~丧事也放烟花?”薛克诧异。 摊主差点被噎死,憋了半天才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别较真啊~” “哦哦~”薛克起身准备离开。 “您不买点?”摊主愣了愣~ “我就随手那么一翻,您别介意啊~” 摊主差点被气晕~~ “开个玩笑,来两个”薛克笑起来,挑了两个给摊主:“帮我包好哈。” 摊主无奈,苦着脸伸手接过烟花,拿旁边的草绳给薛克绑好,薛克掏钱,付账准备起身走人。 忽然感觉被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薛克回头。 “李姑娘?”薛克有点不太确定。 “薛公子也在逛夜市?”李香兰微笑着问,秦淮河出来的女人,最知道什么样的笑容暖人心。按薛克跟李筱私底下的说法:这就叫专业。 薛克晃晃手里的煎饼果子、烟花说道:“很明显啊。” 李香兰微微一愣,很明显不太适应薛克这种现代人的交谈方式,只能抿嘴一笑~ 要说薛克跟这个李香兰也谈不上多熟悉,算上在朱国弼庄园的那次,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薛克这一个多月来也跟朱国弼去混过几次秦淮河,不过只有一次是去李香兰那里,毕竟以朱国弼的身份,去哪条船上都是顶级贵宾。 “李姑娘买了些什么?”薛克有点好奇。 李香兰指指身边一个长着圆嘟嘟娃娃脸的小丫鬟手里的篮子,说道:“今夜无事,出来采买点香烛,过几日有用。” 薛克伸头看了一下,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篮子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李香兰看着薛克,笑问道:“薛公子一个人吗?结个伴如何?” “好啊”薛克随口回答,然后大步向前走。 李香兰扑哧一笑,带上丫鬟跟在薛克身后。 “薛公子~” “嗯?” “那日在庄园里,薛公子吟的那首诗,不知后半阙是否能告知小女子?” “哪首诗?”薛克的醉酒综合症犯了。 “就是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 “哦哦~”李香兰还没念完,薛克点点头,想起来了:“可以可以~” “太好了,谢谢公子!”李香兰盈盈一礼。 “别客气,不过这诗是我抄来的,小时候一个穷书生告诉我的。”薛克总算没忘了自己不当抄诗公的原则。 李香兰眨巴眨巴眼睛:“公子不是说,是从一个庙里抄来的吗?” “有吗?”薛克自己都惊讶,然后很认真地说:“嗯~是小时候,在一个庙里,一个穷书生告诉我的。” 李香兰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 “你等我一会哈~”薛克说完,转身跑到几米外一个烤肉摊去了。 李香兰…… 过了一会,薛克手里住着一大把羊肉串,边啃边走过来~然后很随意地把手里的一大把羊肉串往李香兰面前一送,含糊道:“你们~尝尝,我上回吃过~挺好~” 李香兰又懵了~这是~哈哈,伸手从薛克手里拿了两串,自己和小丫鬟一人一串。小丫鬟愁苦地看着李香兰:“小姐~” “吃吧~”李香兰笑了笑,自己尝试着啃了一口,感觉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对于自小接受最严格礼仪教育的她,在大街上拿着羊肉串边走边啃,实在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有羞涩但更多的是新奇。 小丫鬟则在得到首肯后,毫不犹豫地把肉串往嘴巴里送,嗯~这个人看起来不坏~毕竟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孩子能有多复杂的心思呢? 薛克,这个现代人,嗯~在美食街上边吃东西边逛,再正常不过了,前世他没少这么干。 于是南京城的夜市上,就出现了这么一副和古风完全不搭的画面:两女一男,并排走在大街上,男的手里抓着一大把肉串,一根接着一根地啃,女的则一人一串,有些拘谨地小口小口地吃着~男的后腰上还插着两根长长的~烟花——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玲终不怨。”薛克消灭完第七根肉串后,随口说道。 “啊~公子说什么?”李香兰又有点懵,羊肉串放在嘴边,眨巴着眼睛。 “你要的下半阙啊~” “哦~”李香兰扑哧一声笑了:“公子,我怕记不住,不如改日您到我那,我拿笔记下来。” “不去,没钱。”薛克一点也不顾及男人的尊严。 “额~~~”这是什么人啊?李香兰哭笑不得:“公子能来是小女子的福气,谈钱就落了俗套了。” “那下周~~嗯~后天去。”薛克很果断地约定时间,然后突然说:“对了,我准备在南京开家店,你有兴趣参一股吗?” “开店?做什么生意的?” “做盐业生意,具体的过两天确定下来跟你说。” ​李香兰点点头,也不再问。 在薛克的商业计划里,南京必须有一个落脚点,只是负责人不好找。今晚遇到李香兰,突然就有了拉她入伙的想法,以李香兰在南京的人脉,做这个在合适不过了。薛克很是为自己的英明神武得意。 “秀秀,你觉得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回去的马车上,李香兰问小丫鬟。 “嗯~挺大方的~分东西给我吃~是个好人~”秀秀甜甜地给与薛克肯定,然后继续努力找优点:“长得好看~好看~~” 李香兰捏捏小丫鬟圆圆的下巴,掐灭她犯花痴的小火苗,哎~算是白问了。 李香兰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说是和自己同游却总是晃晃荡荡地走在前面,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他当街啃羊肉串也就罢了,还往自己手里塞,让自己也尝尝。自己好心请他去做客,他直接就拒绝了,理由居然是——没钱——这是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十九章:夏日流火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大明立国已二百五十余年,如今的勋贵早已没了先祖的血性和悍勇。所有的军功贵族都跟明帝国一样,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下日渐沉沦。朱国弼每年夏天都会搬到城外庄园里避暑。到九月底暑气退去才重新搬公爵府。更何况今年这么个情况,朱国弼更乐意在别墅里躲清净。 与普通人脑子里的穷奢极欲、欺男霸女的贵族子弟形象不同,像朱国弼这种顶级世家子弟,待人接物方面往往显得彬彬有礼。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往往不介意收买一下人心。后世很多人嘲笑孟尝君养了三千门客,却多数是鸡鸣狗盗之徒。但正是这些鸡鸣狗盗之徒骗开了城门,救了他一命。当初在秦淮河帮薛克解围,表面上是因为薛克顶撞钱谦益让他觉得解气。实际上更多的是出于与孟尝君类似的处世之道。 但随着与薛克的更多接触,他却发现了薛克的与众不同。不是薛克有多高的智慧、多深的城府,而是他对人的态度他琢磨不透。薛克好像是在高空俯视这个世界,骨子里带着极强的优越感。但又能落到地面平视所有的人,从国公到乞丐好像没什么区别。这个难以琢磨的人让朱国弼始终保持着好奇。 朱国弼叹了口气,看着桌上薛克刚刚派人送来的《关于盐业销售的商业计划书》,又拿起来在手里拍了拍,问旁边的客卿秦向缪:“他管这通篇大白话的东西叫书?” “哈哈~”看起来年近六十的干瘦老头笑道:“确实毫无文字的美感,但里面所说的事情却是层次分明、条理清晰。” 看朱国弼点点头,他又接着说道:“这东西却有一厉害之处。不知公爷看出来没有?” 朱国弼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 “公爷,这东西行文浅白、又加了各种符号断句,随便一个粗通文字的人都能看懂,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只是这里面有一处学生却是想不通。” “呵呵,先生爷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他既然要贩盐到泸州,却没说清楚如何对付如今占着那边商路的私盐贩子。” 朱国弼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先生,薛克是什么?过几日他就是官。虽说现在民不举官不究,但私盐贩子终究是匪啊。” 老头一愣,也跟着笑起来:“老夫竟忘了还有这一茬。” 作为南京城顶级的勋贵之一,朱国弼自然看得懂这里面的内容。无非就是想利用朝廷盐业上的漏洞赚点钱而已。 这在朱国弼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对薛克在利益分配上的安排颇为欣赏,有自己这样的顶级勋贵背书、加上王之心这样的特务头子,再加上南京兵部这样的军方背景,薛克要是还能被上面的人抓住小辫子,那他们这些人也不用混了。 夜晚,王太监轻轻敲了敲王之心的书房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 “那小子找你去做什么?”王之心坐在书案上,边写着什么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找儿子,主要是想问问贩盐的事。” “贩盐?” “是的,他想从南直隶往泸州贩运。” 王之心放下笔,笑了笑:“这小子倒是聪明,说说他打算怎么做?” “他的意思是,本钱他自己掏,分咱们府里、保国公府、南京兵部各一成干股。” 王之心呵呵一笑,叹了口气:“你告诉他再加五千两盐税,杂家就准了。不是杂家贪心,只是如今朝廷还指着每年几十万两的盐茶税填补亏空呢。前两日京里头来信说,明年的盐茶税得再加五成,咱们明年的差事比今年还难办呢。” 王太监点头:“干爹公忠体国,这大伙都知道,薛克也说了会案律纳税。” “你这么替他说话,收了多少银子?”王之心笑看着王太监。 王太监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干爹明察秋毫,儿子确实是收了几两酒钱。待会就交到公账上。” 王之心也不生气,说道:“没出息!杂家还能要你那点银子?都是出来给皇爷办事的,只要事办好了,吃点喝点也是你们该得的,起来吧。” 看着王太监爬了起来,王之心顿了顿才说:“另外你跟薛克说,杂家也不让他吃亏。每年五千两盐税他应下来,杂家连带着播州的生意也给他。” 明朝初期的开中法利用民间商队向北方运输后勤物资,再用物资从边军手里换取盐引,从而获得盐业的经营资格。这一法令既让边军后勤得到有效保障的,又节省了朝廷大量后勤损耗。可以说给明朝廷初期数次北伐蒙古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但像很多王朝末世一样,开中法到明朝中后期也开始失效了。大量盐商用官盐的名义贩卖私盐,而官商勾结、行政能力底下,又使得明王朝失去了解决问题的能力,最终导致明朝廷盐税收入从朱元璋时每年四百万两骤减到现在每年不足二十万两。 这几年朱由校让魏忠贤派人收上来的几十万两盐茶税,与其说是税,不如说是各地盐商、茶商交的保护费。而薛克看中的正是这点,明末几大商帮各有各的发财门路,晋商靠向蒙古人走私铁器、粮食、茶叶,徽商靠贩卖私盐、走私茶叶,浙商靠海外贸易。薛克的地盘在川南,向蒙古走私、海外贸易都没他的份,向盐、茶下手是他唯一的选择。 对于自己现在的做法,有时候薛克也会自我检讨:“或许后世某本武侠小说里会这样写:明朝末年,阉党当权、霍乱朝纲,时任四川泸州千户官薛克者,置国家于不顾,勾结阉党、贩卖私盐、走私茶叶、引起天下公愤……哎~遗臭万年哦!” 天启六年六月二十一,京师邸报与皇帝的罪己诏同时送达南京。 同时抵达的还有一份卫所千户官人事任命。当然,这除了南京兵部有限的几个官员,没有人会在意的。但前面的事几乎把整个江南的官场、民间震得七荤八素。 闭门读书的钱谦益拍案而起,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兴奋:“亲小人远贤臣,此乃上苍示警!陛下宠信阉党,有此祸端乃咎由自取。” 在旁伺候的钱夫人被吓了一跳,这话被有心人听到了,岂不是要背一个诽谤皇帝的罪名?于是赶忙说道:“老爷一心为国,怎奈朝廷奸佞当道,蒙蔽圣上。老爷该当如何?” “如何?”钱谦益畅然一笑,又觉不妥,忙收敛道:“此朝廷危急存亡之秋,为夫自当上书陛下,痛陈厉害、以正朝纲。” 说完又沉吟了一会,对旁边的侍女说道:“去去去,让钱忠去请~~算了,把他喊过来,我亲自交待他。” 钱谦益激动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双手微微颤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已在构思奏章的腹稿。 钱夫人见状,在旁柔声说道:“老爷拳拳之心,天下谁人不知?但邸报上还说,皇太子刚刚薨逝,此时上表直谏,有不妥。” 钱谦益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不一会,钱忠跑过来。钱夫人见状带着侍女退了出去。 “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心隐、怀德、辩之家里一趟,请他们明早过府一叙”钱谦益顿了顿,又补充道:“淮山公也一并请过来。”钱忠点头出去,自去各家相邀。 南京城,下午的阳光照在魏国公府青石板地面上反射着刺眼的光。滚烫滚烫的风吹过松柏的枝桠,院子里夏蝉阵阵嘶鸣。三十多岁的魏国公徐弘基在后院花厅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刘正~”徐弘基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公爷,小的在这呢~”原本躲在花厅门外的一名小厮赶忙在门口处现身。 “去去去,找几个人,把树上的知了全打了~” “好的,小的马上去~” “二爷呢?” 刘正正准备去找人打知了呢,听闻徐弘基问他,有赶忙转身躬身道:“午饭后就出去了,估摸着去哪家同窗研学去了~” “研学?”徐弘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烦躁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自上午接到朝廷邸报后,徐弘基胸口就一直堵得慌,好像有一股莫名的火气在升腾。 过了一会,院子里的知了嘶鸣声渐渐少了,徐弘基才稍觉心情舒缓了一点,坐下来再次翻开了邸报~ 六月底的下午,魏国公府一片静悄悄,府里的人都知道公爷今天心情不好,做事都轻手轻脚地。 一名身着大红绣花绸布襦裙的少妇轻轻推开花厅大门,旁边跟着一名身穿湖绿色比甲的少女,少女月末十四五岁,头上插着白玉簪花,右手拿着一把宫扇,左手挽着少妇的臂弯。两人身后跟着的是一名手提食盒的十二三岁小丫鬟。 徐弘基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夫君中午没吃饭,妾身和岚儿熬了银耳莲子羹送过来。”少妇微笑着拉着少女的手走进来。转身示意小丫鬟把食盒放在花厅内的小园桌上。 徐弘基无奈地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少女走过去,用个青瓷描金碗将羹汤盛出来,放上汤匙递给仍有些发呆的徐弘基,说道:“大哥,今日怎么忧心忡忡的?” 徐弘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示意她们坐下。而后端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吃着。良久才放下碗。说道:“京师出大事了~王恭厂火药库炸了,死了上万人,连皇太子都薨了~” 两个女人目瞪口呆,少妇问道:“那陛下~” “陛下安好~” 少妇松了口气:“那就好,如今陛下年轻,想来也无妨~” “如今这事已经不是皇帝子嗣的问题了,文臣拿这事做法,逼着皇帝下了罪己诏。若说事情到此为止尚算好的。怕就怕文臣继续发难,引起朝堂动荡。” 少女看着自己的兄长:“如今天下太平,料想不至于~” “哼~太平?”徐弘基看着自己这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妹妹,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你每日所见不过是南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山西、陕西、河南连年大灾,辽东女真作乱,前几个月女真进犯辽东,差点把锦州城给攻破了……” 少女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感觉难以置信。虽说她日常也听说过一些不好的消息,比如哪里出现了水灾、旱灾之类的。但在她的心里,天道无常,闹了灾荒朝廷赈济就是了,不算什么大事。她偶尔出门到城外庄园,或者去寺庙烧香,看到的都是一片祥和繁荣的景象。在她的世界里,苦难仅仅是书上平平无奇的词汇。 少妇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说道:“岚儿,你自小养在深闺,外头的事见得少。不过咱们女人啊,终究还是以相夫教子为重,外头的事也无需知道太多。” 少女红着脸点点头,默然不语。 “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二哥~这混小子。都成家立业了,还整日不着调。正经事没干过,不正经的事没落下过。”徐弘基心情实在是糟糕,并未注意到妹妹的神情,越说心中火气越大。 少妇笑着拍拍他的手臂:“二叔这不是还年轻嘛,你年轻的时候~不也~” 徐弘基老脸一红,闷闷地哼了一声。 跟着嫂嫂从花厅里出来,独自一人回到闺房内,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徐岚问坐在窗台上摆弄盆栽的小丫头:“欢儿~外面真的有那么乱吗?”从未去过外面世界的她很迷茫。 小丫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挠挠头:“奴婢四岁就进府里跟着小姐,外面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呀~” 徐岚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的花园,以及花园上方那四角的、蓝蓝的天空~ 六月三十日,侯恂、史可法等十六位东林党江南官员联名上书,弹劾魏忠贤十七条大罪,请天启皇帝扫除奸佞,以正朝纲~ 七月初三,工部监察使卢友光等数人联名弹劾侯恂,侵占归德府境内良田三千九百四十三亩~ 七月初十五,赋闲在家的钱谦益联合同样赋闲的许正辉等四人,弹劾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鱼肉乡里、残害害百姓。 或许是体谅皇帝痛失爱子,钱谦益终究没有第一个上书,也没有直接弹劾魏忠贤,而是对南京的阉党头子王之心下手;同一日工部尚书崔呈秀弹劾兵部尚书阎鸣泰贪污渎职,任用私人;礼部尚书林明志弹劾…… 整个七月,大明朝廷从京师到广东、从苏松到四川,两派官员赤膊上阵,吵得天翻地覆。到后来两党之间的互相攻讦,已经跟京师大爆炸没关系了。而同一时间里,山西蝗灾、福建风灾却无人理会。 直到七月底,实在受不了的朱由校下旨将兵部尚书阎鸣泰、工部尚书崔呈秀等十几名官员撤职,并严厉斥责候恂、史可法等数十名上书的官员,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至于钱谦益的奏章则留中不发,没人搭理他,这让钱夫子很受伤。 而相对的,整个大明朝的军功贵族们,却在这场风波中集体保持了沉默。整个南京城的勋贵不是在养病,就是在读书,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场风波对大明朝有什么影响还不知道,对薛克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的任命早已到了南京兵部,但各路大佬都都在打口水仗,谁会管一个卫所千户官任命的破事? 第二十章:四百年的狐狸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其他事情都已经办完,薛克留在南京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个该死的承袭手续了。但这事只能等,特别是保国公都宣布闭门读书了,薛克实在是找不到门路去兵部催。所以薛克每日里除了练功,就是打叶子牌度日,日子过得相当寡淡无味。 “靠!又输了”今天手气一如既往地烂,薛克面前的铜板都没剩下几个。 而平日里傻不愣登的刘大愣子,此时正嘿嘿笑着把牌桌中间的前往自己这边扒拉…… 在打牌这事上他好像天赋异禀,这段时间赢了薛克他们不少铜板。每次赢了钱就跑去逛夜市,回来后还傻乎乎地在人前大赞南京夜市美食怎么花样繁多~卖糕点的老板娘有多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逛窑子了。有时候被气不过的众人围着狂捶一顿,这家伙却只是拿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傻乎乎地说不疼,搞得其余人更加郁闷。 下午,就在薛克快输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的时候,店伙计进屋来说楼下有人找。薛克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了声:“不玩了~”转身走出房间。 小姑娘站在友升客栈的大堂内,看着从二楼房间走出来的薛克,扬起手甜甜的地叫一声:“薛公子,看这里~看这里~是我~” 薛克低头一看,是李香兰的丫鬟秀秀,来到楼下笑问:“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仰头看着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薛克,说道:“我家姑娘今日要去庙里敬香,问公子得不得空。” 小姑娘的声音清亮,嗓门还大,厅堂里不少人开始对他们行注目礼,就连原本在房间内打牌的几个人也都纷纷探出头来观望。薛克尴尬地摸摸鼻子,对楼上的众人投去“等我回来收拾你们”的眼神,拉着小姑娘跑出客栈。 被薛克拉着手臂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满脑子都是:薛公子真好看~好看~在前面的薛克则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十二岁?那是儿童~薛克可没特殊癖好。 在百无聊赖的六七月,他和李香兰也见过好几回,有时候是去庙里进香,有时候是逛逛秦淮河畔、夜市什么的,跟秀秀自然也熟识了起来。 当然,两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像李筱这种龌龊少年想象的有什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香艳情节。多数时候是像朋友那样聊聊天,逛逛街,或者听李香兰弹弹琴,又或者听薛克讲讲出川以来的新奇事,慢慢地两人就从像朋友变成真朋友了。 出得客栈,见李香兰掀开马车帘布的一角,露出脸来冲他笑着。薛克跑过去,先把秀秀推上马车,然后自己跟着跳上去,笑道:“今天这么有空?” 嗯~李香兰点点头,朝马车里挪了一点,给薛克让出空间:“今天要去鸡鸣寺进香,路过这里,就问问你得空不。” “最近倒是没什么事,听说京师那边火药库炸了,现在官场一片乱七八糟的。我那事估计还得往下拖一拖。”薛克顺势往马车里挪了挪。 “嗯,我也听说了~最近是有点乱,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现在文官们忙着写奏章、勋贵们瞒着读书养病,像李香兰这样的清倌人倒是空闲了下来。 “估计快完了”薛克嘿嘿一笑:“这事本来就是火药库爆炸引起的,但东林党估计不敢在这事追究。只能绕着边往上天警示这种虚无缥缈上扯。但天意这种事情,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不清的。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查火药库的事,听说这是太监管的。”李香兰有些诧异。 薛克噗嗤一笑:“哈哈……如果东林党揪住火药库不放,那么内官就会朝兵部仓库下手。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跟谁讲聊斋。” “嗯~~”李香兰点点头,又疑惑道:“什么是聊斋?” 薛克心里一惊,才反应过来《聊斋》这是清代的书,又说漏嘴了。哈哈一笑:“那是我老家流传的狐仙鬼怪故事,你没听过不奇怪。” “我现在觉得你才是千年的狐狸~”李香兰含义不明地笑看着薛克。 “对对对~我是狐狸,不过我只有着四百年的道行~小心我吃人。”薛克笑着,从四百年后看今天这个世界,确实有的时候比当局者清醒一些。但即使从这个时代人们的角度来看,此事最终的结果如何也不难判断。 个体的行为可能具有不可预测性,但群体的行为却始终有脉络可循。因为个体的行为容易受片面的视角、个人情绪左右。但整体的行为却始终会围绕着内部共同的利益运转。如果都倒对方,需要己方付出代价,那么谁成为牺牲者就是个关键的问题。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内部都不存在这种自我牺牲的人,那么斗争的最终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一辆华美的马车在鸡鸣寺门口停下,随行的护卫拉住马辔头,车头上坐着的小丫头先跳下马车,随后掀开车帘。身穿浅绿色比甲、披着白色披风、头戴面纱的徐岚扶住随行嬷嬷的手,踏着安放好的脚凳,缓步走下马车。 马车后随行的徐弘实纵马向前,来到早已迎候在寺门口的住持智玄师太面前说了几句。然后回到马车前,笑着说:“小妹,今日你自己进去就好,哥哥去对面的酒楼等你。” 徐岚很清楚自己这二哥,寺庙这么幽静的地方根本呆不住:“好的,小妹敬完香就出来。” 徐弘实点点头,拨转马头,纵马而去。见兄长走远,徐岚转身带着丫鬟、嬷嬷、护卫随着智玄大师走进鸡鸣寺~ 鸡鸣寺斜对面,望月楼。 “伙计,好菜好肉给爷备上,再来三斤花雕。”徐弘实跳下马,把缰绳往门口伙计手里一丢,带着几个伴当,直接上了二楼。 “哟,二爷!好不见您来了,酒菜马上就到。”伙计哈腰笑着回应,然后对楼里的伙计喊一声:“二爷来了,二楼观月阁雅间伺候着。” 进了观月阁,徐弘实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几个伴当也笑着各自找地方坐下。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靠过来,笑道:“这个月二爷憋坏了吧?” “可不?”徐弘实长叹一口气:“这个月大哥不许我出门,你们几个混蛋,倒是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 精瘦汉子连连作揖:“爷,您可是冤死小的几个了,公爷可是下了禁令的,咱可不敢在外头胡来。” 旁边几个是连连表示,没有的事,不存在的。 徐弘实噗嗤一笑:“你们几个什么德性我不知道?算了没出事就好。候五你鬼主意多,说说今晚去哪里消遣消遣。” 精瘦汉子候五忙说:“二爷,听说秦淮河那边新来了俩清倌人,长得那~啧啧~~” “切~”徐弘实嗤之以鼻:“清倌人能看不能吃有啥用?” 候五微微一笑道:“那~还去上回那儿?上个月从杭州那边过来一批鲜货,估摸着也该调教好了。” 候五很清楚自己家这位二爷喜欢什么,前头说那么一大堆,就是为了吊他的胃口。果然…… 徐弘实明显心动了,砸吧着嘴:“万一让我大哥知道了~” “爷,那儿有天天有达官贵人光顾~谁知道啊?”候五贱嘻嘻地。 徐弘实有点犹豫,候五说的地方他只在六月底去过一次。作为世家子弟,他当然能猜出那是这座城市里不能为人所知的黑暗面,一旦揭开就是天崩地裂。徐弘实正犹豫间,只见斜对面鸡鸣寺门口,一辆灰色的马车缓缓停下。 一名身长玉立的少年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后面下来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鬟,最后下来的是一名戴着面纱的黄衣女子。 徐弘实拿指头点点:“那是谁?” 候五把脑袋凑到窗口,看了看,说道:“这是妙音舫的马车,这女子应该是妙音舫的头牌李香兰,男的~不认识。” 徐弘实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他们两个。” 候五一愣,笑了:“那是李香兰的丫鬟……” 嗯~徐弘实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候五一笑,看着酒菜已经上齐,提起酒壶给徐弘实满上一杯…… 第二十一章:这么凶的吗?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鸡鸣寺内,木鱼声声、经文环绕,薛克一边陪着李香兰从大雄宝殿、观音楼、韦陀殿……一路朝拜过去,一边和已经从花痴状态走出来的秀秀轻声说着话。 鸡鸣寺始建于西晋永康元年,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和皇家寺庙之一,香火一直旺盛不衰,自古有“南朝第一寺”美誉,南朝时期与栖霞寺、定山寺齐名,是南朝时期中国的佛教中心。 薛克今天就是个陪客,陪着李香兰游荡在这千年古寺之中,轻轻呼吸着别样的气息,恍如游荡于九霄云外,不沾半点俗世尘埃~几人行至藏经阁门口,李香兰对秀秀说道:“秀儿,香烛不够了,你去找找庙里师太,带点回来。” 嗯嗯~秀秀欢快地点点头,她最喜欢跟着小姐出来礼佛了,特别是今天有薛克陪着,仿佛这佛音都动听了几分。 两人看着秀儿远远跑去,笑着向念佛堂走去…… 念佛堂内,住持智玄师太陪着徐岚正在低声祷告:“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大明国泰民安,保佑爹爹、娘亲在天之灵安康吉祥,保佑哥哥嫂嫂们身体康健,保佑岚岚……”念到这里徐岚微微顿了顿,红着脸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保佑岚岚……得遇良人~”说罢俯身下拜,三跪九叩后起身。看了看微笑地看着她的智玄师太,忽然脸一红转身快步往外走~逃也似地向念佛堂外而去~ 侍女欢欢快步跟上,后面的老嬷嬷、护卫们一脸惊愕,小姐这是怎么拉?赶紧快步跟在后头。 薛克晃荡着走在前面,李香兰无奈地跟在后面。这个男人每次跟她出来逛街,不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边,而是一个人晃荡着走在前面,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不过好像自己很喜欢这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跟她在一起,自己活的更像一个自由的人,不会有花魁随时随地都需要保持仪容的拘束感~ 李香兰无奈地微笑前行,紧紧跟在男人身后…… 在往后的日子里,徐岚回想起今日,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孽缘。为什么那天自己要跑得那么快?为什么他要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总之是她跑出佛堂,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是他?”徐岚第一反应不是赶紧推开他或者自己躲开,而是愣愣地望着他。记得在很久很久~也许很近很近以前,自己见过这个人。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自己从庄园回来的路上,与一辆对向而行的马车交错而过,他隔着马车窗口望着自己这边,而自己隔着纱帘也看向他那边,这张脸~真好看。 尽管后来欢儿提醒自己看的时候,自己敲了她的头,但确实是张好看的脸。不是江南那种文弱书生苍白的脸,而是怎么说~红润、英气逼人的脸~尽管自己在后来的日子很少很少想起这个人,嗯~很少!但今天遇到这个人的时候,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认出他来了。 “登徒子!”随行的老嬷嬷一声厉喝,冲过来拉开了自家小姐。随行的两个护卫也赶了过来,伸手就抓向薛克…… 薛克感觉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好好走着路。突然就有个软软的、香香的女人撞进自己怀里,自己出于本能顺手扶住了她,结果双手好像搭在她腰上了。虽然看起来是自己抱住她,但实际上自己只是为了防止她摔倒而已。嗯,虽然隔着面纱看不太清,但怎么说呢~凭这模糊的轮廓,薛克断定这是个美女,绝对不比起欧阳心兰差~至于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到欧阳心兰,薛克兵不愿深究。 总之~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那个老女人冲过来就骂自己是登徒子~然后后面的俩傻子就这么冲过来了……不打不行了~薛克横跨一步,躲开其中一人伸过来的爪子,顺手揪住另一人的手臂,一个转身内化经劲力爆发,将人甩出两米开外,爬都爬不起来;剩下那个看情形不对,手探向腰间准备拔刀,薛克一个箭步冲上去,呼呼两拳砸在他脑袋上。那人晃了晃一个屁股蹲坐地上,晕了过去。 “干嘛这么凶?”打完人的薛克很无辜:“不就是碰巧撞了一下吗?” “一群神经病?”这是薛克发誓这是一般疑问句。 老嬷嬷明显被吓得有点傻了,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问:“你是谁?敢调戏我们魏国公府的人?” 薛克愣愣地看着这群“神经病”,明明自己被撞了。然后两个傻×不问青后皂白,直接就动手,然后这个老太婆一脸正气的问自己,为什么敢调戏他们的人? 神经病嘛这是…… 李香兰总算反应过来了,赶忙走到薛克身前道:“嬷嬷不要气恼,今天是个误会,我这位……兄长,也是无心之失,望几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毕竟“魏国公”三个字,在南京有时候比皇帝老子的旨意都有用,李香兰实在不想薛克得罪这些人。 “这么凶的吗?”徐岚呆呆愣愣地看着这个好看的人。 “你~就是你~”欢欢一手扶住自家小姐,一手指着面前的男人:“你这个坏人,必须给我家小姐道歉!” “好~”薛克笑了:“我道歉!” 薛克不是那么要脸的人,这是魏国公府的人。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第一时间蹲下,双手护住脸。然后说:“您随意,不打脸就行。”如今这么好的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不把握就有鬼了。 只见薛克来到蒙着面纱的女人面前,道:“抱歉,刚刚是我走路没注意,冲撞了小姐,在此向小姐致歉,万望海涵。”说完深施一礼。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全场的人都呆了~薛克含笑起身,然后拉起李香兰的手,转身快步朝外走~一溜烟就没影了~ “诶诶~~~你~你~~”欢欢手指着薛克离去的方向,转头对自己家小姐说:“小姐,这人~这人~好~好~不要脸~” 徐岚默不做声,看着薛克远去的方向,呆呆地说:“她是谁?” 旁边的老嬷嬷见小姐问,忙回到:“奴婢也不知,但总归是南京这地方的人,奴婢让府里的人去查查,总能找到~” “算了”徐岚似乎不太在意:“是谁都不重要,总归是不再见的人,我们回去吧。” 薛克拉着李香兰跑得气喘嘘嘘地,估摸着跑远了,薛克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在后面掐腰驼背直喘的李香兰,突然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厉害吧~”薛克笑着问李香兰。 “厉害~三拳两脚就打赢了,你会武艺?”李香兰虽然累,也只敢蹲下来,向薛克那样四仰八叉坐地上的姿势~~嗯~~不太适合她这样的淑女。 薛克呆了呆,其实他问的是刚刚他借坡下驴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但不重要,反正都一样厉害,于是回答道:“会啊,我是武官!” 李香兰蹲在薛克的面前,看了他一会,突然说:“没想到你这么凶。” “有吗?~”薛克摸着鼻子想了一下:“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刚刚下手有点重了。” 薛克练了好几个月的《内化经》,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动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要说刚刚那两个护卫明显只是想抓住他,并没想要他的命,现在想想自己确实有点过份了。 “要不要回去再道个歉,赔点汤药费?”薛克试探着问了一下。 “那~这个……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嗯~所以还是算了吧~” “嗯~”李香兰认真地点点头,她确实担心薛克回去后脱不了身。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香兰突然脸红了起来,眼珠子在薛克脸上扫来扫去~薛克不自在地用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没发现什么问题。 李香兰却突然很开心的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找秀秀~”说罢也不等薛克,站起来手指交握放在身前,扭啊扭地往前走~ “今天这些人都怎么啦~”薛克带着疑惑挠挠头跟在后面。 第二十二章:公平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傍晚,灰色的马车停在友升客栈门口。薛克下车,对着车里的两人挥挥手,晃晃悠悠地走进客栈。车里的人伸出手挥手道别,赶车的老人再次挥动鞭子,驱赶着驮马继续向城外秦淮河方向前行。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归家的路上,远处黑色的马车轮子碾过相同的路面…… 天色渐暗,已过了晚饭时间。身后庞大的南京城依着自己固有的节奏缓缓运行,城内城外多数的人们早已归家,家家户户灯光逐渐亮起起,烛光、灯光掩映着深灰色的天空。城外行人渐渐稀少,偶有一两个行人走过,或骑马、或坐车、或步行,唯有远处的秦淮河畔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城外官道上,灰色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老人下车,走到车轮旁,低头弯腰查看。 “福伯,怎么啦?”灰色马车内柔柔的女声传来。 老人边弯着老迈的腰肢查看车轮,边回应车内的问询:“小姐,车轴松了,要修一下才成~” 由于回来前已经和李香兰吃过晚饭了,薛克回来后直接回房躺着。今天确实有点累了,陪着女人逛了整个鸡鸣寺,中间还打了一架。对于现在这个还没有完全长成的身体来说,消耗还是有点大的。 “嗯~今天冲动了啊~”薛克自我检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气功小有所成之后,薛克总想找人切磋一下。就像一个孩子新得到一件玩具,总是忍不住拿出来摆弄一样。 在南京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薛克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叫欧阳心兰的人。她可以提刀跟几十个壮汉对砍,临走的时候却告诉薛克:“能不用武力尽量别用……行走江湖,保命第一。” “果然啊,人们总是下意识地用自己擅长的方式解决问题~”想想女人的告诫,果然有先见之明,窗外天光暗淡,薛克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保命第一~你说得对~” 李香兰很累,这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累。急促的呼吸撕扯着她的胸腔,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下意识地往前跑。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犹如刚刚福伯的呻吟、秀秀的哭喊~以及那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秦淮河歌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记事起她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这世界的不善良她是知道的,比如小的时候被父母卖进青楼,比如在学习琴曲的时候遭受的打骂,比如某些客人的调戏、某些道德君子的鄙夷,但在她的一生中,恶意从未像今天这样来得莫名其妙。 他们三人只是在路边修车而已,福伯低着头摆弄着车轮,自己和秀秀站在一边等待。然而就在这熟悉的傍晚、熟悉的路边,恶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袭来。 上前阻拦的福伯被踢翻在地,冲过去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开、踹倒,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起来,直到完全失去了力气,直到秀秀的哭喊声消失…… 手里的腰牌是怎么从对方撕扯下来的?她不清楚。但这块腰牌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 秦淮花魁在普通人眼里或许高高在上,但在某些特定的人眼里,不过是件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装饰品。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些特定的人让她见到了很多特定的东西,比如这种特制的腰牌。两头凶神恶煞般的麒麟环绕着中间一个篆体的“徐”字,整个南京城只有一家有这种东西,而麒麟它会吃人—— 在和煦的阳光里,女人说:“如果你不太笨的话~每一套气功总有一套对应的武技与之相辅相成~我叫欧阳心兰,记住了~” 在茅屋的火堆旁,老人说:“明冬估摸着得饿死人~做妻做妾都成~能穿出去的冬衣都没有~” 在冬夜的马车上,另一位老人说:“后来有些人家~没人了~人活着,就是挣命~” 咣咣咣——~兄弟!薛兄!,突然李筱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你个逗比——闭嘴!小心老子踹你屁股~”薛克迷迷糊糊翻身继续睡,不打算理这烦人的家伙。 “薛克——妹夫!快出来——”李筱继续聒噪“大憨,踹门~” 咣当一声——门被踹开,薛克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起床气暴涨!李筱不理薛克满脸的怒容,冲到薛克床前说道:“快起来,李姑娘来找你,像是有急事~” “哪个李姑娘?”薛克还没反应过来。 “李香兰——” 啊——薛克,一骨碌爬起来冲出房门~ 夜晚,南京东直门大街,薛克怀里揣着腰牌骑着店里借来的马,一路朝着保国公府奔去。他很清楚,单单凭自己,就算冲到魏国公府也只能被打出来,或者抓起来送官,起不到任何作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能跟魏国公府对上话的人。而在南京有这样身份的人,薛克只认识朱国弼。 东直门大街两侧店铺内烛火掩映,街面上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巡夜班头许老三摩挲着圆滚滚的肚皮,从老记饭馆里出来。身后跟着出来的店老板笑呵呵地递上酒葫芦:“许爷慢走,常来哈~” 许老三接过葫芦,晃了晃,对店老板笑着点点头,带着徒弟走上大街。还没走几步,一人骑马从拐角处狂奔出来,差点把师徒俩撞个狗吃屎。 徒弟周贵大怒,正要开口呵骂,却感觉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许老三瞪着眼珠子:“闭嘴,跟上去看看。” 师徒俩一路小跑着追前面的人,但两条腿的人终究比不过四条腿的马。眼看着越追越远,都快跑没影了。许老三正准备停下来,却见前面的人突然在保国公府侧门停了下来,下马上前敲门。 许老三止住徒弟,远远地观望。只见公府侧门打开那人闪身进去。许老三叹了口气,回头对周贵说:“走吧,这不是咱能管的。” 夜间在街上策马狂奔是重罪,除了勋贵豪门子弟,谁敢这么干?许老三很庆幸,刚刚把徒弟骂人的话给拍了回去,不然谁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事。师徒俩人默默往回走,身后的周贵忍了又忍,终究小声嘀咕了一句:“凭什么~” 许老三心里暗叹,终究还是年轻人。但他也不回头只是平淡地说道:“就凭他们祖宗给大明朝立过功。” “祖宗是祖宗,他们是他们。祖宗立功了,也得到了他们该得的东西,现在他们凭什么这样子?”徒弟周贵依旧忿忿不平,在他眼里这事情就不公平。 许老三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自己的徒弟,终究还是不忍心责备,只是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天下多数时候讲的不是理。” 许老三年近六十,无儿无女。在南京六扇门当了一辈子的捕快。虽说平时东家肉、西家酒的便宜没少占,但街坊邻居的风评还算不得差,街坊邻居有事他是真能给帮一把的。如今眼看快退休了,才收了个徒弟给自己养老。 可惜这小子脑子有点轴,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有时弄得许老三挺郁闷,但反过来想想,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跟他一样吗?那时候他也有着同样的疑问,也同样向他的师傅提出过这样的疑问,师傅当时是怎么教导他的,他不记得了。但几十年后的今天,他却有了自己的一番道理:“这世上的事,多数是不讲理的。就如我带你进公门混饭吃,我为啥不带张三李四,偏偏带你?还不是因为你死鬼老爹跟我的交情好?人家也一样,老子立功封爵,儿子孙子靠着老子庇护,一路往上走,自然就成了人上人,这个没有道理可讲。” 周贵依旧不服:“师傅,这不公平。” “公平?这大明朝就是一锅汤。百姓就是柴、是水、是肉。汤做好了,贵人们吃肉咱们喝汤。若是所有人都想上桌吃饭,谁来当柴、当水、当肉?真要讲公平,咱们连口汤都喝不着。所以这就是命,你想跟命赌一把,自己恐怕也会成为别人嘴巴里的肉,懂吗?” 周贵依旧不忿却无力反驳,只能闷闷地跟着师傅继续巡街…… 古往今来,所谓的打破旧秩序,成立新秩序。终究不过是换了一批人上桌吃饭、其他人继续当柴、水、肉,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这个道理许老三讲不明白,但他懂得遵循规律,也愿意遵循规律。 周贵其实也懂,只是不愿继续遵循这样的规律。这世上像周贵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很多很多,但多数人在一次次碰壁后终究会变得成熟起来。许老三理解现在的周贵,也理解将来的周贵。毕竟谁没年轻过呢?少年意气与成熟稳重本身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律。 第二十三章:借你家祖宗用用 - 梦回大明冬 - 骷髅笑了 朱国弼摩挲着手里的腰牌久久不语,他很清楚这是谁家的东西,类似的东西他们家也有,只不过中间的字、背后的标记不同而已。 薛克站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等待朱国弼给出答案。他明白这是朱国弼自己的选择,自己开不开口,开口说什么对朱国弼没有任何影响。薛克从来不认为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所谓的大公无私只存在于传说中。今天这件事,朱国弼做与不做只在于是否对他自己有利,而不在于对错,人性如此。 对顶级勋贵朱国弼而言,举手之劳可能一时兴起就做了。比如在秦淮河替他解围;比如帮他给南京兵部话递;这些事情做与不做只看心情或者他对某个人的观感。 但面对着同样强大的魏国公徐家,朱国弼会如何?薛克不知道,但这是他唯一的路,不管如何他都必须赌一把!赌这南京顶层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朱国弼在选择,而他薛克没的选,只有赌! 良久,朱国弼站起来,说道:“你跟我去一趟魏国公府。”薛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 京师大爆炸的风波过去后,徐弘基的日子过得平静且安逸。晚上吃完饭,陪着妻子、妹妹下棋、闲聊,是徐宏基日常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但院子里管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徐弘基的平静和安逸。 “公爷,保国公来访。”管家徐福走到花厅门口,站定。 “谁?”徐弘基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怀疑自己听错了。 “保国公,朱公爷。”徐福重复。 登门拜访必须提前预约好时间,得到对方同意后登门才符合华夏传统礼节。主要是避免冒然上门给主家带来不便,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两个国公府之间。今日朱国弼半夜来访,徐弘基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南京京营出了大变故。 尽管两家在掌管南京京营这件事上,一直都是竞争对手。但京营出事,对两家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徐弘基、朱国弼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维护京营的稳定,是两家的共同利益所在。 “请朱公爷到前厅奉茶,我就过来。”徐弘基对外面的管家说了一句,又回头看看自己妻子、妹妹道:“许是有什么大事,我去去就来。”说罢大跨步走出去。 看着远去的大哥,徐岚低声与徐夫人耳语:“大嫂,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许是京营吧~”同样是勋贵出身的徐夫人,并不是单纯的花瓶。 “嫂子,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男人们的事情……”三从四德与好奇心交织的徐夫人犹豫不决。 “咱们躲在屏风后面,就看看不出声。”自小受宠的徐岚却没那么多顾忌。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姑嫂二人挽着手跟了出去。 “徐兄,这或许是误会。一来小弟担心有人冒充贵府的人,在外惹是生非、污了国公府的名声。”朱国弼坐在上首,语气诚恳。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薛克,又道:“二来我这兄弟也是急昏了头了,大晚上找到我这里,小弟也是为难。” 徐弘基点点头,看了看朱国弼身后的年轻人。对外喊道:“徐福~进来。” 一直在厅外候着的管家赶忙跑进来,徐弘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说道:“看看。” 管家双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缓缓说道:“按后面的标记来看,这是候五的东西。”徐府腰牌背面是有编号的,每个仆役、侍卫的数字都不同,类似于后世的工牌。 “把人叫来,让这位——”徐弘基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刚刚通报过姓名的年轻人叫什么了。 “薛克~”朱国弼笑着提醒。 “嗯~薛……兄弟看看。” 徐福看看朱国弼,有些为难地低声提醒徐弘基:“公爷,候五是跟着二少的,估摸着人在城外庄子上。” 徐弘基叹了口气,转头对无奈地朱国弼说道:“朱兄,你看这样吧。我明日让徐福带着候五到贵府当面对质,若真是他做的,那朱兄直接打杀了便是,不必问我,如何?” 徐弘基自从知道被绑走的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就猜到这事跟自己的弟弟脱不了干系。对弟弟的特殊癖好,他并不觉得有多大问题。总比某些豢养娈童的江南世家大族子弟强些。 这次招惹到保国公的人是有些麻烦,但只要拖到明日,把事情处理干净些也就过去了。至于候五,送给保国公出口气又如何? 朱国弼无奈,今天与其说是替薛克出头,不如说是为了给徐弘基一点难堪。两家同为南京顶层,这么些年来各种利益冲突不断,但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见徐弘基有意把事情往后拖,他就明白这事不简单。所以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的薛克走了出来,躬身对着徐弘基行礼,道:“徐公爷,在下有话说。” 徐弘基皱了皱眉,当着朱国弼的面他实在不好不让对方说话,只能点点头说道:“兄弟有话尽管说。”但在心里已经给薛克打上“不懂规矩”的标签。毕竟两个公爵之间的谈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白身插嘴。 薛克却不管那么多,今晚既然第一局赌赢了,那就没可能让自己输在第二局,薛克道:“公爷,今天这事涉及一个姑娘的清白,甚至是生命。如果拖到明天,即使将凶手绳之以法,对小姑娘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魏国公府历来家规严谨,当年中山老王爷也是贫苦出身,自是不会纵容后世子孙欺压百姓。今日之事,在下想来必是那候五肆意妄为、欺压良善,与府上绝无关系。还请公爷速速找到候五,问明在下朋友的下落,以免伤及人命,牵累府上威名。” 朱国弼看着薛克,暗暗惊奇:这个蜀地的乡下小子,居然这么会说话。几句话直接把魏国公府摘出去了,还把徐家的老祖宗徐达抬出来,明摆了徐弘基要是不管这事,就是数典忘祖。虽然大家都明白,这绝不是侯五一个人干出来的事,但这重要吗?现在重要的是把人救回来。 徐弘基不置可否,看薛克继续说道:“公爷府上自有家规,在下只求把朋友找回来,其它一切听从公爷发落。” “好了,台阶都给你准备好了,下不下来看你自己了。”朱国弼把话别憋在心里,但脸上肌肉抽动,忍得很辛苦。 屏风后面,徐岚也震惊于这家伙的胆子。口头上客客气气,字里行间却是夹枪带棒,逼着徐弘基赶紧放人。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见到敢对自己大哥这么不客气的人。 “没想到你这么凶,还伶牙俐齿,难怪那个女人——”徐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 “这人你认识?”徐夫人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哦~没,不认识。”徐岚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光天化日拉着女人的手,满世界跑的登徒浪子。 徐夫人疑惑地看着她—— 前厅,徐弘基压抑着自己怒气。如果此时朱国弼不在场,他有一万种办法把眼前这家伙弄死。但当着朱国弼的面耍横,等于自己把脸伸过去给人抽,两百多年的勋贵豪族脸面往哪搁? 徐弘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家自然不会包庇恶奴,徐福——带上这位薛公子,去庄子上看看。” 夜色之中,魏国公府城外别墅,饭厅内灯火通明,徐弘实已经半醉,眼神迷离。平日里跟着他斗鸡走马、吃喝嫖赌的伴当门也头昏脑涨,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地。 徐弘实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身边这群东倒西歪、吆五喝六的人。突然怒火中烧,手指环绕一圈:“滚~滚~滚~都滚出去!一个有用的都没有~都滚!!” 随手抓起酒壶、菜盘、筷子什么的,往人群砸过去:“没用的狗东西,让你磨磨蹭蹭~让你磨磨蹭蹭……” 今晚的徐弘实很焦躁,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躺在自己房内,小腹就邪火阵阵。什么秦淮花魁,什么扬州瘦马?不值一提。 “狗东西还不回来?”把人都赶出去后,徐弘实趴在桌子上喷着酒气,低声呢喃。 自从上次尝试过极乐丹带来的飘飘欲仙的感觉后,他就迷恋上这东西。每日都要服一两颗,不然就浑身难受。特别是行房的时候,不吃一颗感觉浑身不得劲。如今人弄回来了,药却用完了……狗东西不知道给爷备着,回来打死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弘实感觉有人在晃他,睁眼~抬头一看,是徐福那张老脸。 “你来干什么?”徐弘实迷离着眼神。 “公爷让我来问,侯五带回来的人在哪?”管家对徐弘实并不是太客气,他是徐家的老人了,徐弘实他爹在的时候,他就在徐家当管家,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他有自己的骄傲。 “哦……那个啊——在我房里呢。”徐弘实迷迷糊糊地回答,在他看来这不是了不得的事——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公爷让我带走~”老管家还是言简意赅。说完也不等徐弘实回答,转身走向徐弘实的房间。身后的薛克看了一眼徐弘实,快步跟上。 “什么?徐福你个老东西,你敢!——”徐弘实踉跄着站起追了过去,伸手就去抓走在后面的薛克的肩膀。薛克沉肩避过,反手一推,徐弘实踉跄着一屁股坐倒在地。 “混蛋!你是谁?来人!来人——,把这狗东西给我打死~” 薛克并不搭理他,冷着脸一言不发跟在徐福身后。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