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首次入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今年是什么年?” “民国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三二年。” “那我今年四十二岁了,”一位神情忧郁的中年人说,“我痛不欲生,虚度光阴四十二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做错了太多选择,以至于变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废人。” 陈医生执笔记录下他的每一句话,看着他手腕、脖颈上深浅不一的伤痕,他推断,这个人因现实的无情压迫,从而引起对往日不知进取行为的极度悔恨,产生强烈自我否定心理,长期以来,以至于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多次自杀未遂。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回到年轻的二十一岁,那是一九一一年,我还是个将军府的少爷……” 陈演陈医生心里已经生出一个初步的计划,他说:“虽然时光不可以倒流,但故事却可以重演,你愿意一试吗?” “什么意思?” “进入梦里,回到你最怀念的的那段时光,把握光阴,解开未曾解开的迷,实现未曾实现的理想,做正确的选择,走正确的路!”陈演说,“从而解开你的心结,然后醒来,你将面对现实而可以欣然接受,这时,你将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可以吗?” “一定可以!”陈演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问,“准备好了吗?” 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小黑屋里,病榻上,梦中。 “你在哪里?”陈医生问。 “我不知道在哪里。”庄笙惊恐地环顾四周,“巨大的风暴裹挟着漫天的黄沙,我在风暴中央,但我没有被风暴卷起来,啊!我的眼睛!” “闭上眼!别让黄沙迷了你的眼!”陈演一边问,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他所描述的一切。 “闭上眼怎么看得到?”庄笙疑惑道,顷刻之后他颤抖地说,“我看见了,一队浩浩荡荡的出殡队绵延几里,在沙暴里行进——” “什么?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医生只听到他不停地说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一行几百人身着素白的服饰在慢慢前进,哀乐之声震天动地,他们……他们不是人,他们脸色煞白,没有生气,死了,都是死人,死人……” 风暴渐大,从东方疯狂而至,空中狂舞的黄沙遮蔽了炽热的阳光,天色渐渐变暗,出殡大队被淹没,哀乐销声匿迹,被呼呼地风暴声彻底覆盖。东南方星象诡异,一颗红星处在众星宿最中央,忽明忽暗,它却越变越大呈“梭”形,从中突然射出一股猩红光芒直至大地,这时黄沙渐散。 “你在说什么?镇静点!”医生把庄笙从躺椅上扶起来,只听见他乱嚷乱叫,一句话也没有听真,又见他神情惶恐,脉搏也弱了,也不敢深入,就叫他睁眼。 庄笙睁开眼,黄沙忽然侵入眼里,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大叫一声,方醒了过来。 “看你的样子,恐怕也不会是一个美梦。”陈演用手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 “不是,但我已经忘记了。”庄笙颤微微地站起来,陈演递给他两张纸,庄笙一边擦汗一边说,“明天再来吧,我累了,也饿了。” “行。”陈演看了看庄笙手腕上的疤,问,“你不会再做傻事吧?” “不会,你还欠我一个梦呢。”庄笙淡然道。 陈演笑一笑。 学生兼助理小野把他送出门,不过一会儿,天色渐晚,陈演和小野两人一同回家。小野早年时父母死于军阀暴动,在北平举目无亲,因其好学勤奋,陈演留他在身边学习、做事。 第二章 欧洲新药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由于庄笙始终难以真正“入梦”,陈演有些着急,病人每次做一次噩梦,他的体力、精力、精神都会遭受一次重创,久而久之,身体最终只会承受不住,加速死亡。 他把目光再一次投到一种药剂——复胺肽多糖洛青素上。他反复地看着友人的来信,上说: 这是欧洲新药,我也曾参与研究,目前正处于临床试验阶段,你要得急,我就给你带回来一些。就目前所接触的有限案例和症状来看,此药蕴含能量巨大,除了可以持续补给人体日常所需糖、蛋白质、矿物质、维生素之外,更具有安眠、催梦、致幻的作用,其他方面正在研究中。你原本所学外科与现在做的事虽然是同宗,但丝毫也挨不上边,现在研究梦和心理,自成一派,试图通过对患者梦的探索与引导来达到解决患者心理疾病的目的,我相信此药物对你定有帮助。只是值得注意的是,此药是刚问世的新药物,对于服用它所能带来的其它症状或者副作用尚且还是临床试验没有得出的,所以应谨慎对待,避免多服、滥服。另外,有什么其他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若在使用此药时遇到任何问题,也可以联系我。 陈演蹙眉凝视着这塑料瓶中的几粒“复胺肽多糖洛青素”丸药,处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干瘦的脸显得更加蜡黄,厚厚镜片后的眼睛却时而迸发出光彩时而迅速暗淡下去。 “老师,您该歇息了。”小野端着一杯热水提醒道。 “是啊。”陈演恍然大悟似的,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甩臂伸腿活动筋骨,又吃了点日常治疗神经类药物的药物。 刚要睡觉时,前院有数人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走回房间。 陈演听见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叹息一声,知道又是女儿带了一帮人到家中胡闹,便吩咐道:“小野,你去听听他们又在说些什么!” 小野心虚,既不敢违命又更不敢得罪老师的女儿陈茵,只得蹑手蹑脚的移步到窗户旁偷听,屋内只点一只蜡烛,四五个人立在桌旁,似乎要商量机密大事似的。 “日军侵略加剧,东三省已经沦陷,然而蒋介石国民政府还不停叫嚣‘攘外必先安内’,不断打击党内同志,这片土地到底还要流多少中国人的血呀!”陈茵激愤道。 其他几个附和着,转而低声商量着什么,小野听不见,就将这些听见的话一一告诉陈演,陈演无心睡觉,等到陈茵的那些同学走后不得不把她叫来训斥一顿。 陈茵口齿锋利,况且在明组织高校学生游行,在暗秘密与中共地下党积极联络,已经是一腔热血誓不回头了,对于陈演的关于利害关系的说辞早已不放在心上,反而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只知道治人的病,可永远治不了国人的命! 小野欲言又止,陈茵又对他说道:“早知道你与他是一伙,什么也不用说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陈演问。 “爸爸,”陈茵郑重其事地说,“女儿从小受您教导,要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现在我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您不该阻拦我” “可你这条路,太危险。” “我不怕,您为了您的理想,不也耗尽心血吗?我为了我的理想,也可为之奋斗一生,无论这一生是短暂还是漫长。” 陈演无言,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那一定和自己的一样。 第三章 第二次入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一早,庄笙早早地在诊室门口候着,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长长的褂子,面容比昨天又憔悴了一点,夜里应该失眠了,但精神好像更好一点,他专心听着大街上的口号,不一会儿就涨红了脸。 陈演也听见大街上高亢的学生们游行发出的口号声和其它杂声,他想,这病人恐怕比学生们还早,见了他,陈演兴奋起来,暂时忘记了昨晚与女儿对峙的烦恼,他想,我救病人的命,是实实在在地一条命,你们成天呼口号,就能就国家的命了? 小野开门,陈演把他迎进来,庄笙直接问道:“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我睡下去?我不想醒来,但我也不想死。” 陈演深信他产生了避世情绪,艰苦的生活和他一直坚信的宿命论给他身体和心理带来了重创。而陈演是新医学的代表人物,他有自己的信条,并且坚信世间的一切痛苦都是自身原因或环境造成,绝没有宿命早已经注定的说法。 “没有,这世上哪里有这种药,不过虽没有药,但我有手段,你跟我来,我们还是继续做梦。”陈演领他离开办公室,让小野留在这里接待普通客人。 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医院接待的更多的是伤残人疾病员,对于这样一个在中国刚起步的心理学科,就鲜有人知了,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局面迫使许多人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为求得内心的解脱,超越现世的苦痛,他们消极避世,寻求药物麻醉。 “但是再美的梦始终会醒来,不是吗?”庄笙急切地问。 “对,但等你成为一个健康的人,你就不会想要永远沉入梦里。” 庄笙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他仍跟着陈演走。 治疗室处于医院内部深处,不受外界嘈杂的声音干扰,且空间狭小,光线暗淡,开门就看见门对面墙上挂着的比脸盘大三四倍的钟表“咔、咔”地发出声音,吊钟下面正对的地上摆放着躺椅,旁边还有桌子,上面陈列着水壶,药箱等物。 陈演倒了杯温水给他,让他服用了一点安神药物,陈演关上门,屋内变暗,他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半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立刻疲态尽显,似乎有困意。庄笙看着他也生困意,又看了看灯,灯光微弱,竟可以直视,庄躺在椅子上觉得眼前灯光越来越弱,吊钟的“咔、咔,咔”声随着心跳起伏,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关灯了,睡觉。”陈演按下开关,庄笙闭下眼,眼前立刻一片黑暗,倏忽之间睡着了。 顿时,他感到头晕目眩,猛地睁眼,眼前竟然开阔又明朗。 “你在哪里?看见了什么?”陈演问。 “一座古刹。” 陈演略微思索了一下,引导他说:“往前走,你将看到一位禅师。” 庄笙看见这座古刹位于山巅,隐隐约约有佛光闪现,上山之路只有一条陡峭的石阶紧紧挨着峭壁,另一面则是万丈悬崖,而远处模糊一片不能辨认。 庄笙越往前走,越觉得轻盈,就越走愉快,竟忽然腾空,被一朵云驮上山去了。 正惊魂未定时,庄笙已经到了山门前,寺门大开,庄笙望眼看见大雄宝殿威严赫赫地矗立着,宝殿之内有巨像如来佛受众人朝拜,香火很是鼎盛。庄笙跨进山门,又见四座侧殿分立大雄宝殿两侧,来往参拜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施主,可有所求吗?”一位禅师果然自内殿而出,问住庄笙。 庄笙回礼,说:“弟子孤苦,恐天命如此,请禅师渡我。” 禅师指着殿内众人,笑答道:“他们都是求佛祖渡化,不过一香一烛一叩头罢了。” “我的劫数是大劫,与众人不同,还请禅师务必指点。”庄笙跪拜行了大礼。 禅师把他请入内殿,问道:“施主生辰是?” “十月二十七。” “年纪几何?” “四十二” “现是什么年?”禅师问。 “民国二十一年” “居与何处?”禅师又问。 “剪子胡同,东,15号铺。” 禅师点了点头,说:“施主请先行去大殿之内烧香礼佛,因果缘由自见分晓。” 庄笙再次虔诚地行礼,复去了大雄宝殿烧香礼佛,眼前来往行人漠然如看不见自己,伦音佛语浩荡,回响不绝,庄笙心境变得开阔起来。 陈演想着,他对梦中的年纪、年代都说得这么清楚,地点应该也不会假,那么他怎么会停留在这个年纪?其中肯定有缘由。 于是召来小野,吩咐他去庄笙的家查看。 第四章 一梦不醒(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小野按照庄笙梦里所说的剪子胡同找去,这地方偏僻异常,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到时果然见有一家院落,只是更像荒芜没用的,小野轻轻推门,门就开了,这是一所废弃的四合院,里面杂草丛生,眼前只有一条小路通向主房,侧房都被杂草侵占。主房也并没上锁,小野推门而入,一股潮湿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湿气弥漫久久不散。这间屋子分为两间,迎面是客厅,侧面是卧室,布置简陋,也没什么值得留意的物件。出门左拐,走至房间尽头,一条游廊赫然出现,小野沿着走去,竟然到了后院,又见几间屋子,房屋仍然荒废着,只有侧面一小间看着有些生气。小野走进,看见正对面桌上供奉着一个牌位,想必是他已故的亲人,小野心存敬畏之心,作了个揖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又在各处看了看,均没有发现仍何有价值的东西,本想询问邻居,可四周无人居住,小野更加觉得院落幽深不应该久留,于是只好跑了,以至于无功而返。 回院之后,小野只得向陈演推测他应该生活困窘,家中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只有一灵牌前还有香火供奉,宅院幽深,邻居避让不及,可能是家道中落的世家。 梦里,庄笙礼佛完毕,来至内殿求于禅师,只见禅师正在打坐,看他神色,已然进入那凡人莫及的佳境,庄笙跪下三叩头行礼,禅师仍然不醒,庄笙一阵失落,默默退出内殿。 “施主且慢。”禅师睁眼说道。 庄笙毕恭毕敬又走上前,双手合十静待禅师指点。 “家中可有亲故?” “父母早亡,尚有一妻,无儿无女。”庄笙答,忽地头脑一阵剧痛,恍惚间,脑海里记忆轰然破碎,继而时间层断裂,时间错位,记忆开始重组,他猛地又跪下把头狠狠磕在地上,哽咽道,“但妻子病重,请大师渡我,让我妻子活下去,就是让我活下去。” 陈演想到刚才小野说过的话,据他所描述庄笙家中已经无人,而他父母早亡,那灵牌所供奉之人应该就是亡妻了,庄笙的这一段渊源应该与他妻子有关,看来只有解开这一个结,才能让他过渡到下一个梦境里。 “佛只渡轮回,不渡命运;你要知道,有过痛苦,方知顿悟。”禅师说道。 庄笙不知何意,思索一回,因为心里念着妻子,心浮气躁,思不得解,更加心急如焚。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出家吗?”庄笙站起来,心里念着病重的妻子,而和尚竟然胡言乱语,他便怒从心中起,干笑两声,“我俗事缠身,佛祖恐怕不会收留我。” “施主误会我的意思了,老衲并非那个意思,我要你明白众生皆苦,佛渡不了任何人,因为他本不存在,你只有自己能渡化自己,解救自己,施主尚未领悟,还是下山去吧。” 庄笙感到身体不如之前轻快,步伐异常沉重,他拖着身体晃出内殿,经过大雄宝殿,出了山门下山去了,身后的寺庙逐渐消失,禅师幻化成一个凡俗中人,紧跟在庄笙身后,看他走进了一片迷雾之中,迷雾笼罩下的树林充满死寂,没有一声鸟鸣,没有一丝嘈杂之声,无论如何呼喊如何拍打,庄笙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只是木讷地前行。 第五章 一梦不醒(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陈演估计他陷入深度睡眠了,他昨晚必定服用过安眠药,药效此时应该已经发挥到最大作用,况且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终于在这时爆发,潜意识里不愿醒来。 庄笙拨开重重迷雾,越走越明朗,耳边渐渐响起了街市嘈杂的声音,陈演瞧着他,如同地狱归来的孤魂一般,与周围的人和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庄笙径直走向一所院落,那正是他的家。这时的院子还不是如同荒废了无人居住之地的样子,花草树木,虽不是郁郁葱葱但也富有生气,院落之内也干净整洁,内房尽管没有豪华的摆设,笔墨纸砚,诗词画作,也一应俱全。庄笙伫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飞奔出去,跑到主街路口时就看到一群学生拿着横幅、小旗帜把对面的医院门口团团包围,由一个领头人带头叫嚷,群情激愤。自五四运动后,学生运动、工人运动相继大规模爆发,至今仍然不断,危及北洋政府统治,而在昨天又掀起了由知识分子组织,学生参与的工人罢工运动和学生运动,北洋政府派军阀残暴镇压,双方抵抗过程中发生冲突,军阀开枪扫射,工人和学生伤亡严重,而医院方面受到北洋政府控制,拒不接受工人和学生,因此造成学生围堵医院的局面。庄笙如同一个隐形人,毫无障碍地跑到病房,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从被暗中刺杀至今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他几乎绝望,而旁边有几个人,还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置垂危的病人于不顾。 一个年轻的医生指着病人说道:“她必须立刻接受手术,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行!她活了,你就会死,你还会连累医院的师兄师弟们呐。”老院长忧虑地皱着眉,他并不是不想救,而是为了保全大家。 “医生就是有仁人之心,她并不是没有救,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吗?救活她,再想办法,院长,这是一条人命。” “你以为在这个年代医生是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工具,为当权者治病的工具。”老院长指着外面,说“你听听,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她这样的人,而你,是个难得好医生,我不希望你送死,我更不希望搭上更多人的命。” 年轻的医生看着周围的同行,有年纪相仿者,有年长者,还有年轻的护士,他们的眼神很复杂,都注视着自己,他相信,对于自己的决定,在场的人中会有人同意,因为他们也是医生,但也有人不同意,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他就不能救她,因为同事们的性命,不是自己的。 “救她!”庄笙声嘶力竭地喊,“救她!” 可这里没人能看得到他,没人听得到他说话。 “陈医生!”庄笙大喊。 陈演按住他躁动的身体,说:“我在这里,怎么了?梦里发生了什么?” “陈济!你不配做个医生!”庄笙大叫。 听到这两个字,陈演轰然麻木了。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一个好医生。”陈济含泪说道,转身出了门。 陈演心如刀绞,陈济,那是年轻时的自己,十一年前的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没有正误定论的决定,但有一个事实,十一年前的自己见死不救,间接害死了庄笙的妻子,之后改名陈演,远赴日本,放弃临床医学,从事心理学研究。今天,又遇到庄笙,不相信宿命论的他,感到命运的巨轮终会到来,碾压一切没有准备的人。 妻子死后,庄笙恍惚,无欲无念,徐徐前行,他又遇到了禅师。 “你回到了以前,把痛苦又经历了一遍,可有了悟?”禅师问。 庄笙面如死灰,坐在一棵树下,只有睫毛有可察觉的颤动。 禅师盘腿坐下,一只手从庄笙眼前划过去,庄笙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说“你看,这个动乱的年代,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好人是超生,坏人是轮回。” 庄笙无言而坐。 “你本一无所有,何必在乎得失;既然失去,何必挂念?人,一无所有地来,终究一无所有地去,你——还不明白?” “你懂什么。”庄笙轻蔑地看他一眼,爬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一直走…… 第六章 陌生人来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陈演大口喘着气,并用手帕不断擦干额头上的汗,小野见他嘴唇干裂了,便递给他一杯水,陈演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他还不能醒,否则就前功尽弃了,他昨晚的确没有睡好,让他继续睡去吧。”陈演叫小野在这里着,“有任何动静告诉我。” “诶——老师,有个人专程找您。”小野突然说。 陈演稍微有点吃惊,他还是先去洗了洗手,冲了冲眼睛,然后去见客。 这位客人本坐在椅子上,见人来了,就恭敬地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个皮包,弯腰称呼道:“陈先生”。 陈演端详了一回,眼前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这样穿戴的人在城里并不多见,应该是海外归来的学生吧。 “你?”陈演说着就自己坐下去。 年轻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封皮是日文写的。年轻人把它递给陈演,陈演疑惑地接过去,他曾在日本留学八年,读懂日语不是难事,这封皮上的姓名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弘田久治,当年在日本与陈演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学生师从弘田先生,常听弘田先生谈起陈先生,学生亦久仰陈先生大名,闻得先生在业界颇有建树,非常仰慕,因此请弘田先生特地修书一封,希望拜于陈先生门下,为新兴心理学科做点微薄的贡献。” 陈演见了书信,又听他这样说,心想少不得要收下他了,只是对于他这张清秀的脸和锐利的眼睛,陈演总感觉不**宁。 “见了书信,犹如见弘田先生本人,况且如今虽然政局动荡,冲突不断,导致从医者甚少,但中国医学也亟待发展,你这么优秀,又有振兴医学之心,我也由衷地欣慰,你就留下吧。” 年轻人只是浅笑。 陈演又问了关于弘田先生的事,询问了住处等琐事,并告知了这里的一些情况,还请他不必拘谨,想看什么资料,动什么物件,询问什么问题都随意一些,并且与他约定找时间长谈一番。 王明一一听着,陈演走后,径直去了资料库查看文献以了解当代中国心理医学发展的概况。 陈演又去看了看庄笙,见他仍没有任何动静,就返回办公室整理书桌,意外发现一封看过一半的信,是前两天外国的友人寄来的,陈演回想起当初是因为突然有事,遂没将信看完,回来时信封已经被其它杂书杂纸覆盖,上面大体是说:复胺肽多糖洛青素被临床验证,对人体有致命性伤害,目前禁止用于人体医学实验和研究! 陈演感慨幸好没有冲动,若用在庄笙身上,自己便成了罪人了,当年没能救得他妻子,如今怎能又害了他?! 第七章 陈演的心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午饭后,庄笙未醒 陈演不知怎么就一直感到心绪不宁,作为一个资深的心理疾病研究者。他自己也不能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惶惶不安,尽管他已经让小野沏了数次茶来喝,但是他的神思并没有获得安宁,仍是照旧,如同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砸在水中激起巨大的波涛冲向胸口的沉闷。 庄笙仍在梦里,陷入一片迷境,周围像是一团团结实的物体把自己与它强行融为一体,而自己毫无知觉,毫无思想,就像演化成为一具活化石般不死不灭,就这样存在着,永远的沉睡。 陈演办公室里 王明的到来稍微缓解了他的情绪,科室的门并没有关,王明只往里面探了探头,看见陈演面色煞白,神情焦躁,正单手支撑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师。”王明手里拿着几页纸进来。 陈演有点小小的惊讶,不过顷刻之后就打起精神来示意他坐下。 王明恭敬地坐下,他端坐着,把那几页纸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身体向前倾了倾,预备长谈的姿势,说:“老师,学生有几个浅薄的见识,想说与老师听听,请老师指正。” 陈演看见他这个样子,又说了这些话,心里又轻松了一些,想着,这样好学的年轻人如今真是不可多得了呀,如果自己的女儿能像他一样多多研究学问就用不着自己每天为她操心了。 想到女儿,陈演的心如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野正为他们两沏了茶端过来,陈演忙问:“小茵今天中午回家来吃饭没有? “从来说不准的,她最近常常不回家吃饭,您忘了?”小野将茶放下,又叫王明喝茶。 “去学校看看,”陈演急切地说,又突然疑虑,“不过她会在学校吗?嗯……不管怎样,你去找找她” “老师……”王明试探着问。 “你说吧。”陈演往后倾着,靠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只钢笔。 王明打消疑虑,口若悬河地发表起自己的观点来,对于讨论学术问题,陈演一向颇有兴趣,刚开始时他还还努力集中思想,不时微笑点头表示赞同或者欣赏,虽然有些观念颇为偏激,不过陈演并没有在意,以为年轻人自有见地是一件好事,学术应该是在争议中发展,而不是成为一成不变的教条。约一个时辰后,陈演更加神思不宁,一度神游天外,小野现在还没回来,他的腿不自知地抖动起来,王明早已经察觉端倪,找借口离开了科室,一头扎进一份资料中去,这份资料他随身携带,常常因研究入迷而不眠不食,以至于近来更加面黄肌瘦,但每天却是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小野不久之后回来,没带回来任何消息,陈演心想自己预感恐怕会成为现实,他想亲自去找找,可又心系病人,那庄笙虽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过来,但他的任何动静都值得注意,如果不是自己目前状态极差,无法对集中精神,他是想在傍晚病人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将他思维激活,将他从迷梦中唤醒,再一次实施催眠治疗。但显然,此时自己的心态已经系于女儿的安危,他无可奈何,进退两难。忽然,他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吩咐小野去将王明叫来。他认定两点:一,王明师从弘田久治,自然在学术研究方面不会比自己差;二,在与他谈论的过程中了解到他曾参与过一两个病例的治疗,有基本的经验,况且他如此好学,当多给他接触不同病例的机会。王明到后,陈演把因果缘由粗粗讲了讲,又在对待病人方面敦敦嘱咐了一番,并让小野一旁协助,这才稍稍放心跨出医院大门。当即,王明喜不自胜,匆匆忙忙地就要小野将庄笙的病例与治疗方案给他看,并叫他随侍一旁,以方便他随时询问一切需要知道的信息。小野并无怨言,依言照做,王明把一切资料放在眼前,忘我地研究起来,接连两个多小时,期间并没有中断,小野在一旁也看些书,做些笔记,时而端茶递水时就瞟见王明不时蹙眉沉思,不时做恍然大悟状,不时洋洋得意。“真是疯魔了”小野不免又是赞赏又是感慨。“如果没错,就是典型的斯切摩尔特症,王明自言自语,最终在一张纸的病症结论版面这下这几个字,尽管在心里已经确信,这个结论与陈演的想法也一致,但他还是问了问小野关于他的症状方面的问题,小野的回答让他更加确信。他心想,这种病治疗难度确实较大,但也并不是不可治愈,关键还是取决于患病时间及病症强度,并不止如此,长期地服用药物和催眠治疗对身体部分器官和心理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害,因此,患者还需身体健康,年龄不能太大才行,不然即使心理疾病治好了,身体机能却会急剧下降,这也是不可挽回的。 第八章 回到二十一 往事重演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王明本志得意满,不过当他看到脸上刻满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的庄笙平静地躺在那里时,就知道这情况不太符合自己的想象。病例上写着他四十二岁,虽不年轻,却也是壮年,而他,显然是五六十岁的模样,“一个老人患这样的疾病的概率是很小的,就让我遇到了?”王明暗想,走过庄笙身边,摸了摸手腕,脉搏轻柔,又感觉了其体温,较常人无异,之后再扒开眼皮细瞧,只见他瞳孔显然变小了些,极度往上隐去,只剩月牙般形状的黑仁留在外部,“睡得太深了!”王明看了看表,七点已过,又问,“他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今天早上。” “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先试图让他思维活跃起来,也该醒醒了。” 小野忙止住他,说:“这是老师的病人,你看看就行了,还是别动吧。” “我是专业的,而且有经验,你不必担心。”王明说,又让小野点燃一支蜡烛,他把灯关掉,房间四周变暗,光集中在蜡烛周围,王明将蜡烛移近庄笙的眼前,另一只手握着庄笙的手,也闭上眼。 庄笙本身处迷境,四周一片混沌,忽然天空变暗,眼前却出现猩红的一片,他四肢僵硬,只还感觉心脏仅有微弱的跳动,血液也如同蜗牛般艰难地在血管里爬行,他想要睁开似乎有千斤重的眼皮。 “沉睡了这么久,你还好吗?”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在庄笙的耳朵里,如雷鸣,如山崩。 庄笙开始小口喘气,心脏的重压仿佛被渐渐卸去。 “我来帮你。”王明右手开始发力。 一股不安的力量在庄笙体内积蓄,他的心脏有了较大起伏,四肢肌肉开始抽搐。 “握紧你的拳头,努力睁开眼睛吧。” 他还在挣扎……听见时钟声不停回响。 “滴答…滴答……” “光离你越来越近了,你还不想抓住它吗?”王明将蜡烛移得更近,右手更加用力。 猩红色的光步步紧逼,庄笙的眼睛感到灼热,如同被火焰包围,全身积蓄了无穷的力量,使不出来。他听见滴滴答答的时钟声仍然有规律地响着。 “滴答…滴答……” 怎么回事?王明发现刚才还躁动的庄笙慢慢平静。 “有必要刺激他一下,让他意识稍微清醒,我方可趁虚而入” 王明将手收回,把蜡烛微微一斜,一连数滴深红火热的腊滚落下来,砸在庄笙的手背上,庄笙嘴角翘了一下。 小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你……?”小野一把抓住王明的手,瞪着他。 “特殊情况,特殊方法,陈先生没有教你吗?”王明瞟了了他一眼,赶紧又推开他的手。 “你有知觉,你为什么不睁眼呢?你一天没吃饭,你的大脑已经发出进食的信号,你该醒来吃饭了。”王明继续说,“灼热的腊汁接触皮肤所产生的痛,还不够抵消消沉的意念吗?” 庄笙意念微动,立刻又置身一片迷雾之中,周围是白茫茫一片,他静静地躺在一颗树下,紧闭双眼。 “滴答……滴答…” “你在哪里?”王明闭眼,集中精力,以细腻地体会他脉搏、血液、体温的变化,从而感知意境的变化。 庄笙嘴唇颤动,感觉有炽热阳光射进迷雾里,可丝毫不能驱散这一片迷雾。 “庄笙……你在哪里?”王明在迷雾里不停呼喊寻找,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 滴答声一如既往的有规律的回响,庄笙甚至张开了嘴,可说不出话。 “回答我,你在哪里?” 他始终没有回答,王明安静地坐下,任迷雾也把自己包围,他放松心情,一会儿便凉爽起来,耳边的滴答声像是突然出现,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猛然睁眼,断定是右边墙上的时钟发出的规律性滴答声束缚了庄笙的梦中的时空,“原来是这样。”王明走过去拿下时钟,将它调停。 庄笙陡然变色,不似之前平和。 王明再次拨开他的眼皮,是从迷境苏醒之症状。 “你如今在哪里?” 仅仅是一瞬间,迷雾散尽,庄笙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条路,路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这条路通往山上的寺庙,寺庙有佛光隐约闪现。 “前事尽忘,一切如常?”王明盯着陈演所做的笔记,与庄笙现在所描述的场景与之前别无二致。 “寺庙,禅师……渡我。” …… “我凡俗之事未了,佛祖未必收留我。” …… “救她!” …… “陈济!你不配做个医生!” …… “和尚,你懂什么!” 庄笙咬牙切齿,全身颤抖起来,大汗淋漓,神情痛苦。 王明因激动而紧张,因同情而悲伤,“他的痛苦太深了,看来这一年发生的事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槛。”王明凝神说道。 “这,这怎么办?”小野急促地问。 空气像是凝固,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他……还有亲人在世吗?”王明忽然问。 “没有,怎么了?” 王明瞪大了眼,蜡烛微光下的他神情异常冷峻,表面上是波澜不惊,可眼神里却是汹涌澎湃,似乎是在进行一场斗争。“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方法,正好,为医学献身,也不算委屈了你。”王明下定了决心,以科室没人看守而支出小野,身边无人,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取出一个塑料瓶,从里面倒出来一颗浅色胶囊,医用学名复胺肽多糖洛青素,中国医学界俗称梦生药。王明感到紧张而刺激,手不自觉地颤抖,更被一种因为未知而无限期待的幸福感所支配,脸略微抽搐,变得微微泛红,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这是一个新兴领域,至今还有许多谜团等待一一被揭开,今天让我遇到他,或许这是命中注定……”他越想越兴奋,有点迫不及待,并一边安抚陷入痛苦轮回的庄笙,因为庄笙的状态不佳,不可能顺利服用该胶囊,所以王明只得将其浸入热水中加以搅拌使其融化,然后缓缓喂他喝下去,“药力果然强劲。”王明感叹,庄笙刚刚吞咽一点,效果已经逐步显现,他脸部肌肉开始松弛,神态逐渐平和,这时更加容易进药,王明把药一股脑儿地全都喂他喝下。一时间,庄笙忽而面部泛红,全身燥热,忽而冷若冰霜,寒气逼人,“这只是刚服用此药的临时症候,过去就好了。”王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熬过了一刻,终于恢复了正常,神态自若比之前更平和,脉搏恢复如初,瞳孔变得乌黑透亮显现出蓬勃之气。 庄笙本来痛不欲生,备受煎熬,似身处地狱般的无尽黑暗之地挣扎,突然感觉一股暖流袭遍全身,周身立刻通透无於,身体失去控制,意识飘零,忽然眼前的空间如同被砸碎玻璃一样破碎分裂,后来呈现匪夷所思的情景。他置身于茫茫大漠之中,看见一望无际的金黄大漠上正刮起一场巨大的风暴,风暴中间的出殡大队素服朝天,鼓乐之声震天动地,那几十人拥护着的棺材里一定躺着一位达官显贵,或者是绝代之人。黄沙肆虐,渐渐淹没一切,庄笙眨眼之间,四季更替,茫茫大漠竟然成了皑皑雪原,庄笙只顾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身体融进一座雪窟,眼前出现了气势恢宏冰雕墓穴,墓穴中央耸立一座筑台,呈阶梯状,顶部放置着晶莹透亮的冰棺。筑台周围有四根巨型冰柱林立,每根冰柱里有一名侍卫守护,他们轮廓清晰,目光如炬,却不能动弹了,像是被困于冰柱之中,应该死了。庄笙缓步走上筑台,到了冰棺之前,俯身看向里面,那是一具美绝的女冰尸,不腐不烂,容貌依旧。身着华彩紫红长袍,覆盖全身,冰晶玉手放在其上,妆容未卸,其仪容华贵,气度尊贵威严。庄笙屏气凝神,只感觉魂不附体,他的目光似乎是被吸引,始终注视着冰棺中的那一双紧闭着的眼,好像要透过眼皮看穿里面隐藏的古老秘密。庄笙靠得更近,那双眼竟然缓缓地睁开,两双眼睛目光的碰撞使庄笙被完全捕获,她的眼睛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庄笙飘然飞了进去,之后急剧坠落,在天旋地转中,他前尘尽忘,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经历的事,所遭受的苦难,和微不足道的幸福,如梦如幻,飘飘渺渺。 “呼……”庄笙如梦初醒,惊了一跳。 两个侍女闻声而至,掀开帘帐,细声询问道:“少爷,怎么了?” 庄笙坐起来,头脑发涨,精神恍惚:“没事。”他摆摆手,侍女退下。一个小厮匆匆赶来,见状就呵斥道:“瞎了眼的,没看见少爷满头大汗的,还不拿脸盆毛巾来!” “想必做噩梦了?”小厮跑到床沿上,笑问。 “倒不是噩梦,是一个很长的梦,长得我脑袋都装不下了,所以头胀得很。” 小厮笑了,说,“我的爷,不是梦长,是您的寿长哩”,他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盥洗完毕,庄笙突然惊讶自己的头发竟然这么长,“不是早剪了吗,这清王朝已灭,都蓄短发了,我怎么还是编着辫子呢?”他四处踱步,眼前的场景不如梦里一样,“国民党执政,军阀?还是?梦?这个梦太长了!” “少爷,想什么呢?” “嗯……”庄笙点头思索,又决然说,“把剪刀拿来。” 小厮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懈怠,飞奔着把剪刀找了过来。庄笙揪住那一根扎着小辨子的头发,“咔嚓”剪断,头发散乱开,长短只到耳边。 “啊!少爷你?”小厮吓得腿软,一头栽在地上。 第九章 意识隔断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在复胺肽多糖洛青素的巨大催梦致幻作用下,庄笙穿破重重阻碍,在梦里回到曾经的二十一岁,进行往事重演。 王明看着眼前的如活死人的庄笙,头脑里出现一个概念——意识隔断!他不禁陷入恐惧,“复胺肽多糖洛青素是有一定的催梦,安眠,致幻作用,但其药力不至于让人在外界因素的诱导下毫无反应啊,”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心里想着,“意识隔断,发生的几率小于瘾君子完全戒毒的几率,只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发生,当患者处于被催眠状态下,第一层梦境完全被击碎,潜意识的逃避心理和恐惧心理会让患者重新选择梦境的组合,从而使其进入一个更深层次的重组的意念里去,其梦境会根据生活的阅历和经历,及其所有保留的思想进行任意重组发展,其梦境之深,令人惊骇,因此会阻碍病人与外界的联系,所以难以用常规方法让其醒过来。” 王明头脑轰鸣,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意识里迸出许多相关概念。 “我只听弘田先生谈及至此,虽在书中也有涉猎,但从未见过真实发生的病例,根据书中描述,要解决意识隔断难题,通常只有三种方法,一:静待其药力消耗大半,然后行针灸之法。只是该药最明显的特点便是抑制神经细胞活跃度,以急剧减缓新陈代谢速度,另外除了药内含巨大能量外,药力亦催发脂肪的消耗补充身体所需能量,以此达到如同动物冬眠的效果,时间可长至一到两个月。但他身体显然不行,到时只怕形同干尸,死了也未可知啊。第二,以物理痛苦攻击之,对于昏睡的人,总有一个痛苦临界值让其苏醒,但身体也有一个所能承受的极限,若强行施展这种方法,他或许会直接死去,而且就算醒过来,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第三,以药物和物理方法做辅助治疗,在他意识薄弱之时突破意识隔断,与患者建立联系,这个方法的不确定性大,但这就是一个医生最应该使用的方法。”正当他冥思苦想时,夜幕已降临,喧嚣趋于停止,街道归于平静。 下午,陈演去各处奔波寻找陈茵,辗转学校、街道、游行队伍、社团据点,都没结果,他又四处打听,仍然毫无线索,于是他干脆回家等待,约午夜时分,才有一个人从黑暗里摸索到他家,去往灯还亮着的一间房中,是陈演独自坐那里等着,这人不愿告诉他真实身份,只说陈茵同志很好,叫他不要担心。任陈演百般试探,这个人始终三缄其口,不肯多吐露一个字,陈演得知女儿无事,这人又这样的执拗,也就不深究了。这边的事情终于落定,他立刻就想到医院里的病人。在这繁华多元的首都北京城,各种势力盘踞抗衡,学生工人运动激烈,以至于冲突时有发生,死伤在所难免,以至于医院昼夜不息地运营,夜深时分也仍旧灯火通明。陈赶往治疗室,见王明仍旧守在病人身边,小野也在。 “醒过吗?”陈演问。 王明并没有把握说服陈演接受自己对病人所干的事情,但他又想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中国的中心,有丰富的研究材料和资源,这里还有一个陈演,他在医学界名气很大,自己可以借助他的名气来丰富自己的羽翼,只要在这里一直干下去,自己将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他虽然热衷于成就自己,但他也确实想为中国医学的发展做一点事情,不过他在刚喂庄笙喝下那碗药后就后悔了,他抱怨自己,不该那么着急地露出锋芒,想一步登天,虽然这个人是一个绝佳的研究材料,但他并不属于自己。 “没醒过。”王明说,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小野。 “他——” “我说的是,以是否参与到现实世界的运转中来为界限,而不是以你想当然的那个界限来区分,”王明说“老师应该明白。” “嗯,”陈演点头,又问,“那看这样子,你是将他从深度睡眠中唤醒了的?” “是的,”王明说,“他的情绪一度崩溃,不过我最终将他稳定住了。” 陈演总感觉气氛不对,他上前细看了一番,不仅把了把脉,又伏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跳,已然发现病人不同于自己走之前的状态。他心想,王明纵然在治疗的时候用了特殊手段,他若不愿提及,也肯定早已掩盖证据,编造出一番说辞,此时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他也是医生,是救人的,该不会故意做出什么害人的事。 “嗯,只是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这么睡下去只会更加损耗身体,只怕他熬不住多久。”陈演焦虑道,“今晚再守一夜,我尽最大努力力让他能够平和地醒过来,用强制手段只怕他会受不住。” 王明无言,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只要陈演着手,就一定会发现异常,他想,暂且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十章 思想碰撞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东方渐白,一个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陈演守了一夜,用尽办法也没能唤起他一丝一毫的意识,“成了医学界的活化石吗?”陈演推测,同时仍拼命地思考,想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从医几十年,主攻心理学这方面也有十年之久,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在这几个小时内,柔和的方法也用过,刚硬的方法的方法也用过,药物注射、刺激疗法、意识疗法,到底都没有丝毫效用,但人的身体毕竟有一个所能承受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这些治疗方法,就不是治疗了,而是变成了对身体的摧残。 “小野,昨天你在王明身边,他究竟做过什么?”陈演问。 “他昨夜说的话倒都是真的,但之后就把我支开了,当我再次看见庄笙时,他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陈演迟缓地撑着椅子站起来,他让小野打开窗,刚好第一缕红色的阳光照射进来,覆盖在他的脸上,把他的愁容完全显示了出来。 他还是决定去问问王明,他曾经以为自己能解决任何问题,但现在他承认自己想错了。 王明正对着太阳出神,他也一夜没睡,面容憔悴不堪,听见敲门,他想定是陈演,就亲自去开。 “老师。” 陈演只点点头,走到桌子前,背对着他,说:“他的状况,异常特殊,连我也不能说清道明了。” 他顿了顿,忽然转过身,问,“你有什么看法?” “学生也看不出,既然连老师也琢磨不透,我看应该——”王明皱着眉,欲言又止。 “怎样?”陈演问。 王明犹豫不决,他知道老师必然不会就这样同意自己的想法。 “我,我看还是……刊文登报,将这一病例公诸于众,让所有这方面的学者专家共同研究。” 陈演目视他片刻,又转过身,对着窗子,他自恃也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如今这一个病例不仅没有治愈,也没有任何进展,更是连其目前的病因也判断不出以至于无法实施治疗,这还要自己刊文登报求助!一个声望颇高的医生,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关乎人命,对我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事,但也不至于就到了你说的这个地步吧。”陈演说。 王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本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他的目标,召集医学力量研究这一病例,也救救庄笙,可他显然不了解陈演。 王明不说话,因为言多必失。 陈演更加疑惑,心想,“病人的身体状况我是知道的,虽然不佳,但并不致命,只才过一天他就提议登报,是不相信他自己,也不相信我,除非他自认为自己解决不了,并且坚信我也没有对策……” “医学正是在探讨研究中发展的,公诸于众纵然是最可行的办法,不过你也太不自信,你刚来一天,你就放弃这个病人了?”陈演走进他,以老师批评学生的口吻质问。 “学生昨天尽力了。”王明微低着头,不再多说半个字。 “那你也不相信我?”陈演步步紧逼,摘下眼睛,瞪着他。 王明经验尚浅,此刻已经慌乱。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你昨天对他做了什么?”陈演历声问问,以他多年的经验,从病人的心率,症状,及身体的局部特征观察,已经得出结果:病人定服用了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药物。 王明虽明白陈演一定会知晓这个缘由,但他以这种方式问出来,也让自己轰然一惊,他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喘着粗气,仍不说话。 陈演看到了威慑的作用,转而又说:“你说登报的方法未尝不行,不过事情总得有个切入口,就这样把他摆在众人面前,从哪里入手呢?他究竟是怎么了,总得有个说法!这也让我至少不至于让同行说得一无是处。” 王明抬头,他想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说了,“的确,我给他服用了一种药物。”王明突然异常镇静地说。 “什么药?” “复胺肽多糖洛青素。” “什么?”陈演站起来,“你从哪里得来的?” 王明并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我回国之前,弘田先生曾同我一起去过欧洲,参与过这个项目的研究,我带了一点回来,准备在国内研究。” 陈演昨天才刚看到,这药物因对人体有致命伤害而已经禁止使用,今天他就对庄笙用了! “你不知道这药已经禁止使用了吗!况且这药医用效用并不明确,你把它用在一个神智并不清醒的人身上?”陈演呵道,“他要是出事,你就是谋杀!” 王明思维割裂了,刚才的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想挽救一条人命,现在的他被陈演畏首畏尾的心态引爆,真正的先行者都是疯子、狂人,而陈演,他不是! “老师,战争年代,每天都死很多人!”王明激动道,“命不值钱了,但学问是无价的!” “可你学医还是为了救人!”陈演掀翻了桌上的一堆纸。 “老师,你看看中国现在的样子,欧洲的军队打过来了,我们才知道学习他们的军备技术,这已经晚了。我们也是一样,要发展,但总要有第一个人做试验品,我们没有设备,可以去买;没有技术,也可以去学;但一切都要由自己开端。”王明继续道,“老师,已经有开端了,不是吗,现在就刊文登报,召集同仁,创办协会,就可以展开研究了!到时我们就是先行者,我们就——” 陈演看他发疯的样子,大为失望,这才知道他的心理本来就存在问题,又怎么当一个医生呢。 “你不用说了,他的事,我会处理,但你不能留在我这里了。” “老师——” “你的病,我治不了,走吧。”陈演制止他。 随后,陈演摔门而去,王明呆站了一会了,苦笑一声,又目光坚定地望着外面的晨景,他坚信自己的想法:“你说学医是救人,我同意,但我学医也不是害人,只是为救更多的人,就不得不牺牲一些人。” 陈演气得心口痛了一阵,吃了一点药,先去看了看庄笙,叫小野守在这里,自己匆匆赶去值班室,“不能再等了。”他想,“原本就已经在筹备成立心理疾病药物研究协会,复胺肽多糖洛青素就是第一个课题,王明竟然一意孤行,完全漠视病人的生命,已经给他服用,看庄笙的情况,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目前只有请他提前回来了。” 回到值班室,陈演立即提笔写了一封将要漂洋过海,送至英国的书信。 过了两天,王明登上了前往日本的轮船,他站在船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陆地,发誓很快就会回来。 第十一章 记忆碎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的梦里,正重演着二十一年前所经历的事,只是由于这些年来现实的扰动,这里的一切便有了或大或小变动。 自从剪了头发,头发过短不能梳成辫子,庄笙只得披头散发,消息很快就传到他父亲的耳中,“逆子,混账种子,杂种糕子哟……”老爷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边走边骂。 这位昔日的将军由于长年征战,体力耗损,精力殆尽,在风霜雨雪,灼灼烈日的煎熬下,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加之征战留下的后遗症折磨,此时五十多岁的他已经头发半白,满脸皱纹了。 “老爷保重……”几个管家奴才扶着他歪歪斜斜的走着。 “还不跪下!”老爷子见他如此模样,怒火中烧,怒斥道。 庄笙虽然觉得委屈,可父命不可违,他只得跪下,一旁的小厮吓得骨头酥软,早伏在地上颤抖,头也不敢抬。 “不忠不孝的孽障,如何学得那些只知胡言乱语的反叛草芥的做派!”老爷子气得浑身乱颤,举起拐杖就要打他,幸而管家不停安抚,直说“老爷消消气,气大伤身呐……”老爷子顾及颜面,总不能在众奴才跟前打一个主子,便呵斥道:“给我到祠堂里跪去!” 庄笙起身过去,小厮仍不敢动,“纵容少爷犯下如此大错,轻饶不得,你去处理。”老爷子对管家说。 祠堂里。 庄笙跪着,面朝列祖列宗,老爷子进来,仍不消气,使劲用拐杖拄了他几下。“庄门忠良之名都被你毁了,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逆子,为官做宰你不愿,竟然也到跟外面的草莽一流的地步,剪了辫子,你还是大清的子民吗?你愧对浩荡皇恩,愧对列祖列宗!” “爹,大清国要亡了。”庄笙仰头,笃信道。 “你……你说什么?”老爷子猛地用拐拄地,“大逆不道!”**举起拐杖又要打他。 庄笙用手护着头趴下去,“爹,昨儿是1911年10月10日,宣统三年,就是昨晚,武昌义士举起义旗,起义反清了!” 老爷子听他胡言乱语,更加气愤,刚要打下去,外面有人呼喊道:“老爷,宫中急宣。” 老爷子一时慌了手脚,心想自己已经不理朝政,如今宫中在此时急宣,难不成有大事发生?他未多犹疑,也不管庄笙,立刻出祠堂穿戴官服,官帽,乘轿马入宫。庄笙未得父命,只得仍旧跪着,暮色昏昏,寂寂无人,他困意已至。 庄老爷子至晚方归,神色凝重,仍旧去往祠堂。庄笙听见声音,立刻挺直腰板,抖擞起精神来。老爷子虽见他守着规矩,也不敢违抗父命,但心中却有更大的怒火把这一点儿对庄笙的好感也烧成灰烬,“我只当你不务正业,恣意妄为罢了,没成想你竟然勾结叛党蓄谋造反,你是大清罪人呐……”老爷子气得满脸通红,脚蹬地,摇晃着身体,喘不过气来。 “您说什么?我并没有啊,爹。”庄笙辩解,他双腿发力试图站起来,可膝盖僵硬而疼痛,迫使他不能动弹,然而他咬咬牙,忍着疼痛,尽力站了起来,曲着双膝,扶着老爷子。 “谁让你站起来了!你若没有与叛党来往,又如何得知他们昨晚动手呢!你的消息比朝廷的电报还快?”庄笙还是跪下去,无言以对。他只认为是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逼真的梦,长得足以囊括一生,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然而断断续续,并不完整,甚至还如同碎片。而当他顺口说出梦中所得知的事,却发现这些事竟然真实发生了。 老爷子见他默不做声,认为事真,万念俱灰,可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大儿子若还在,自己若还年轻,他死一百次自己也不会管,老爷子气无可气,反倒平静下来,吩咐道:“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近些天,没有我的话,不准出府,也不准见人,今晚面对着祖宗跪到天亮,好好想想。” 庄笙不敢违抗,忍痛跪着。 第十二章 女冰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一早,庄老爷子仍旧进宫,他虽然年迈不能像年轻时出兵打仗,不过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曾多次为出兵平乱,保大清江山稳固,因此朝野敬畏。这次朝廷仍旧请他去商讨剿灭叛党一事,只是自武昌首义,诸多地方一呼百应,纷纷起义造反,宣布独立,清廷统治之地已经成分崩离析之态,虽然清廷笼络外国势力以武力镇压,仍然显得力不从心。 庄笙跪至半夜,终于支撑不住倒头睡下了,小厮半夜也偷偷混进来给他端水递食,纵然有些奴才、老妈子等看见这样的违逆规矩的事,皆因为他是庄少爷跟前的红人儿,也不敢揭发,这个小厮无名无姓,庄笙叫他洛儿,因为日常行为处事非常合乎庄笙的心意,因此两人关系极好,庄笙通常联络什么人,干些什么违背**心意的事,都由他出谋划策,策应接手。当晚庄老爷子令管家责罚他,管家也深知老爷子如今年迈,随时驾鹤西去也有可能,独子庄笙要接手这个家了,众人都巴结奉承,自然也对洛儿敬重三分,洛儿暗喜,幸亏得不是老爷子亲自处罚,又因日常得了不少庄笙赏赐之物,就贿赂管家和几个小奴才,当晚就只胡乱受了几板子,另外领了些虚罚,仍旧在庄笙跟前听使唤。 天亮之后,庄笙依父亲之言方才起身,在众人服侍之下盥洗吃饭,因为昨夜疾病才好,却又受到老爷子惩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又受了点寒气,伤了身体,还想起许多莫名其妙的怪事,于是身心疲惫,又卧床不起。 家里的众奴才,见老爷子进宫未回,小少爷又卧床不起,并且他平日也不太管这些繁琐家事,都疏懒不堪,府里的杂事也都搁置不管。这府院之外,流言纷飞,街上各色人物杂陈,有洋鬼子,散兵,留着短发身着洋装的中国人,扎着辫子穿着长褂的大清臣民,小事不断,大事时有发生,整个京城异常压抑,四处弥漫着硝烟似的,这帝都也不安稳了,这里将发生更大的事,这事人人都知道,只是这府院里的人倒贪图这一时的安宁,并不想着离开。 到了晌午,庄老爷子只回家吃过午饭,休憩了一会儿便将要进宫去,见庄笙卧床不起,面色煞白,他连连感叹,痛心疾首,不过儿子毕竟是儿子,进宫后还是找了好的太医进府来瞧瞧他。 上午医生已经来过,开了药方,他吃了一剂觉得好了些,太医到后也另诊了诊脉,另开了药方,庄笙服用后情况大有好转。在出了汗散了热后就感觉轻松许多,面色也恢复红润,精神也上来了,于是他趁着阳光大好,在洛儿的陪同下就移步到后院走动。阳光和煦,照在后院的山石树木、鲜花流水上,一切映入庄笙的眼里,他放空心思,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全身通畅。 庄笙之前从不在后院久留,洛儿见他今天心情大好,就叫人抬了精致的躺椅来,庄笙躺在上面,迎着阳光,不一会儿感到慵慵懒懒,困意油然而生。 洛儿出院门去端茶,刚跨过门槛,忽听见一个声音,回头一看,有一个人影飘忽而过,快速躲藏到假山后去了。 洛儿静悄悄地在门后躲着,那人也蹑手蹑脚的地走到院门处,想要进入前院。洛儿看着他跨过门槛,往前缓步轻声走着。 “嘿,萧公子!”洛儿在他背后拍着他的肩膀叫道。 萧钰被吓得魂不附体,“哎呀——”一声叫出来,脚一软,就要蹲下去,幸而洛儿扶住他。 萧钰反应过来,一边不停抱怨,一边携着他偷偷摸摸地躲进后院,边说,:“哎哟,我的个小爷哟,吓死我了!”。 前面的老妈子也听见叫唤,就询问什么事。洛儿应付过去,庄笙躺着,听见声音也不愿动弹,就只问洛儿怎么了。洛儿去关了院门,也知道萧钰是来找庄少爷的,就领着他前去相见。他俩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就见庄笙在假山后的椅子上躺着。“萧公子来了。”洛儿轻声说。 庄笙听了,半睁着眼,瞧着一个影子,他才慢慢歪过头看。 萧钰见他这个样子,颇为惊骇,笑道:“庄少爷长的得是愈发清秀俊朗了,可这放浪不羁,我行我素的性子更甚从前了,怎么也学江湖上的轻狂浪士,把辫子给剪了,瞧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还真别致。” 庄笙不以为然,淡淡说道:“一言难尽。”,又问:“你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又寻到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看?” 萧钰笑笑不说话,像是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庄笙见他这洋洋得意样子,心里也明白,回过头靠在椅子上,面朝天空,说:“只是我也不比以前了,被罚在府幽闭思过,不准见外人,而你自从家里出事之后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我家,如今只好翻墙钻洞进来见我,恐怕你的好东西我也无福消受了……” “别呀,庄兄,我真的得了一件绝世宝贝。”他左顾右盼,贼眉鼠眼地转到庄笙椅子前,蹲下扶着椅子在庄笙耳边说。 “说吧,什么好宝贝我没见过的?” 萧钰知道洛儿是他心腹,许多事情都要经他牵线搭桥才能促成,所以也并不呵退他,只管自己凑近庄笙说:“果真是一件宝贝,前两月我遇到一道士,他说寒山上空,天放异彩,雪岭之中氤氲之气弥漫,其中必有绝世珍品,在他的引导下,我雇十几人,历经一个月,在那雪岭中挖出一件奇异冰尸,半月前已经秘密运送回我家了,真真稀世异常,冰尸容貌绝美,我竟不能向你形容出来,最奇特的是这具冰史竟然不腐不化,时刻散发寒气,如今那地下室已经快成冰窟了。” 庄笙听他说得越来越离奇,打断道:“你编故事呢?” “骗你我不是个人,真事儿!”萧钰瞪大眼睛,一脸虔诚。 庄笙想,萧钰做事一向谨慎,他翻墙来来见自己,应该不会无聊到只是来编故事。可这事也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不得不让人怀疑。 庄笙素知萧钰的性情,他是个不关己事不开口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定是为自己谋利。虽然他家底殷实,但苦于没有门路,始终在仕途上一波三折,几年前他父亲花费大价钱在南海弄来一块奇珍异石,光彩夺目,形似远古神兽——相传此兽寿长千年,庇护一方黎民百姓免受灾害。他爹故将此神兽石献给慈禧太后,希望为儿子谋取一个前程,没想到此神兽石在宫中仅仅放了几日而已,南方爆发规模浩大的农民起义,随即此神兽石也破裂化为一堆沙石。慈禧大怒,判处他父亲终身牢狱,萧钰野心虽大,但性格怯懦,从此更加不敢张扬,成日只与贵族世家的纨绔公子来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发迹的契机。 庄笙也知道他一定有所求,但并没有直接戳穿他,反而故意绕道:“我知道萧兄一语千金,可是你所说之事也太令人难以接受,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不敢相信。” “既然如此,庄兄陪我走一趟,到我家去一瞧如何?” 庄笙想着,此事要么是真,要么是他把我骗出去另有所图,若真有这样的奇异冰尸,冒险出去一趟也尚未不可,但若是假的,他又会耍什么把戏呢! 思前想后,庄笙决定不去冒险,老爷子知道了未免更加怀疑自己是叛党了,惩罚自己不说,若在外出了事,不得把老爷子急死,但他又过于好奇萧钰口中的冰尸,虽然是真是假难以断定,但已经从他口中说出,难免引起人的遐想,可他顾虑也多,因此想了又想,决定暂且打住,过后再说。 “我被罚是真,不敢违父命,况且我这头发……实在不能见人,萧兄知道,我庄家虽然不是世代书香,但也以忠良著称,我这个样子出去,难免惹事,且有辱门风……” “不敢违命是假,有辱门风也是假,怕丢庄少爷脸才是真吧,”萧钰嘲道,继而又说,“好吧,我再想想办法给你把她弄你府上来。” “当真?” “一语千金,”萧钰又叮嘱道“可真是一件神物,你见了就知道了,不过你得保密呀,而且得找个地方存放,我刚说了,冰尸寒气逼人,所到之处,必被冰封!” 庄笙又信了几分,充满了期待。 “你怎么弄过来?”庄笙忽然问。 “我自有办法,最多不过十日,我定让你一睹她的真面目。”萧钰自信道,完后,话不多说,左右看了看仍旧从原路返回。 庄老爷子被重新启用,想到自己年迈之时能够得到重用,终是英雄有用武之地,愈感激皇恩浩荡,于是精神百倍,尽职尽责为朝廷尽力。因看庄笙也不如往日那般纨绔,那般恣意妄为,况且已经罚他在府幽闭,也就不怎么管他。 第十三章 妹妹回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晚,庄笙心系那离奇的冰尸,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之际,忽然想到枕头下又有书信一封,那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二姨太太生的独女,从国外寄来的,他当时因有事没看,就放在枕头底下,现在已经是几天过去了。 半年前,二娘因病去世,年仅15岁的庄允芸失去亲娘,悲伤成疾,半月之后,身体上的疾病痊愈了,心灵却遭受重创,成日哀伤不已,正好她舅舅家的儿子白辰轩要去欧洲留学,允芸于是随表哥去欧洲散散心,一学期过去,允芸走出阴影,心情渐好,玩够了开始挂念家里人,趁表哥放假,于是要回家。 庄笙拆开来看,上面无非写着她在国外的逸闻趣事,家常话等,这样的信,庄笙近半年已经收到十几封了,所以未多加留意。只是这次信尾却说她将于最近出发回国,庄笙倒有一点小兴奋,这些日子,她没在家,自己虽然可以放纵一些,但一个人确实孤单。 当他踱步到镜子前,看着里面不清不洋的自己,连他自己也厌恶起来。 “洛儿,”他喊道。 洛儿忙跑过来。 “小姐就要回来了,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她,还有没有个做兄长的样子?”庄笙摊着手,无奈道。 洛儿笑道:“少爷,兄长还是兄长,没关系的,俗话说子不嫌母丑,作为胞妹,小姐岂会嫌弃她兄长呢?” “你这话简直放屁!”庄笙质问,“难道我丑吗?” “有点。”洛儿呲呲地笑。 “死奴才,皮痒了是不是?”庄笙瞪他一眼,仍看镜子里的自己,问,“当真没事?” “没事,放心吧,头发是可以长的,”洛儿突然说,“要不少爷戴顶帽子吧。” “算了,戴帽子更丑,我真的丑啊?”庄笙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人,倾着身体更靠近镜面,脸都快挨上去了,“我怎么这么丑?” 他感觉镜子里面的人变了模样,变得不像自己,变得奇丑无比,那是一个又老又丑的怪物啊! “少爷!” 庄笙猛地转身,是洛儿,他怵了怵,回头看镜子,又觉得自己并不难看了。 一天,天气甚好 庄允芸与她表哥白辰轩到达火车站,白辰轩先送她到家然后再回自家。从火车站到自己家里,两人雇两俩洋车,一径坐到大门前。 把行李搬下车,允芸看着阔别半年的家门,喜忧参半。 “小姐回来了——”门人朝里喊。 “走。”允芸对白辰轩说,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扶着头上的帽子以免被过堂风吹跑。 进了门,管家和小厮就上前接过他们的行李,允芸甩了甩手,环顾门楣,没觉得有很大变化。 “表妹,那我也回家了。”白辰轩说。 “急什么,你刚到,这都不歇一下吗?” 白辰轩不语,庄笙这时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笑道:“回来了?” 允芸转头看去,这是一个前额光秃,后脑门还有一搭头发耷拉在肩上,靸拉着黑布鞋,身穿清布长褂的男人,她笑容逐渐凝固,“哥哥,你——这不伦不类份,像什么?”允芸似笑非笑道。 庄笙看着她,穿着一身纯白的精致又奇异衣裳,头上扣着一顶小洋帽,脚上穿着黑色的锃亮的小皮靴,纵使她经过这半年,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庄笙也觉得她不是心目中的小妹妹了,“她竟然嫌弃我!”庄笙默念,而这白辰轩不似之前怯懦又文弱,留学后的他焕然一新,整整齐齐,精精神神的,庄笙有点被遗弃的感觉,忽地转身往屋里走,边低声骂洛儿:“死奴才,还说没事,我丢死人了!” 洛儿扶着他,不说话了。 “你——”允芸追进去,忙说,“哥哥,我并没有骂你。” 哥哥的装束太滑稽,庄允芸边走边笑。 “这梦,真害死人了,我怎么就把头发给剪了呢?我是不是傻了!”庄笙自怨自艾,被妹妹嫌弃,他感到沮丧不已,又叫洛儿,“还是拿顶帽子来!” 洛儿夺步而去。 庄允芸到他身边,也坐下,推搡着他说:“真没骂你。” “没生气,跟你生什么气,”庄笙本低着头,于是抬头看她一眼,说,“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膝盖伤了。” “我看看,”允芸撩开他的长衫,见他这膝盖肿如一个熟透的苹果,“哎呀,太严重了,需得消肿才行。” “等它自己慢慢消吧,反正我也被禁足,不能外出了。” “表哥是学西医的,给你擦点药就好了。” 白辰轩随身带着一套医用工具,就为防意外,他看了看庄笙的伤口,蹲下身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套精致的医用工具。 庄笙盯着,并不认识这些东西,“这什么东西?我不用它!洛儿,你盛点酒来抹抹就行了。”他扯着嗓子喊。 “酒精只能消毒,而且并不彻底,你这伤口需得上药消肿才行。”白辰轩边说着,就拿出瓶瓶罐罐,里面有的是药水,有的却是粉末,又拆开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根一端裹着白色棉絮的小签子,接着又用一个银白色的类似夹子的东西夹一块棉花,庄笙不认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忙把衣衫扯下去遮住膝盖。 “别动!”允芸嗔他一眼,转过头对白辰轩说,“表哥,我来吧。” 白辰轩放手让她敷药,当那一块沾着药水的纱布贴到膝盖上,庄笙感觉冰冰凉凉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体,其中却有丝丝香草味。 处理好后,庄笙将长衫放下,白辰轩就收拾工具,庄笙是一直对他一家不满的,可这半年,白辰轩也是尽心尽力照顾过允芸,这次又亲自送允芸回家,不应当为难他。 白辰轩收拾好,起身说:“表哥,我该回去了。” “这就要走?”允芸问。 “该走了,早点回去看看父母。” 允芸不好再留,叫他回学校时提前通知自己,好去送他。 “多谢你照顾她这半年。”庄笙说。 白辰轩浅笑着摇头,随后就走了。 庄笙知道国外留学花费很大,想要给他一笔银子,如果在以前,他不会顾及白辰轩的感受和自尊,现在看在他帮助允芸度过这一段艰难岁月的份上,必须要在保全他的尊严的前提下,资助他些留学的费用,于是第二天叫洛儿送到他父母手里,并没让白辰轩知道。 “这个是怎么回事?”允芸指着他的膝盖。 庄笙嘻嘻笑一下,说:“也是因为这个头发,那日做梦,醒了之后就疯魔了似的,拿把剪子就给剪了。” “做什么梦?醒来居然做这样的荒唐事,难怪爹这么狠狠地罚你。” “不记得了,我依稀记得那个梦里,所有人早剪去辫子,蓄短发了,和你表哥是一样的。” 允芸撇撇嘴,忽问:“爹那里去了?” “进宫去了,恐怕晚上才会来。”庄笙注意到她这身“洋服”,怪里怪气的,说,“赶紧换了吧,爹看见要说你的,他是看不惯那些洋鬼子的,自然也看不惯这衣服。” 允芸并不在意,反而问:“你觉得我这身衣裳怎么样?”说着她就站起来,兴兴头头地摆弄着衣裳,把小洋帽也取过来递给庄笙看,笑说:“还有这帽子,你看。” “什么花里胡哨的?你快藏起来吧,还有这鞋,也脱了。”庄笙并不觉得好看,于是催促她。 “换吧换吧。”允芸没辙,答应去换,却站着四处张望,问,“我的隽儿呢?” “她妈到城里来看她,她去了,下午回来。” “哦。”允芸应一声,与这个贴身小丫鬟相处了两年多了,现又分隔半年,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换一身当今的装束后,允芸仍过来,庄笙感到这样的她才更近亲,笑道:“这半年,变漂亮了。” 允芸笑一笑,说:“你呢,这半年,变得这么难看啊。” 庄笙硬是捉住她在她脸上捏一下才解气,允芸逃不过,忍痛受下了,揉着脸笑道:“打趣你,倒害我自己,不说你了,我给你说说我这半年的事迹吧。” “好啊。” 庄允芸变得活泼大方不少,她自己稀里哗啦地说个不停,说得有声有色的,庄笙只一旁看着,听着。 傍晚,**归家,见允芸回家了,且走出了母亲去世的阴霾,自然高兴,嘱咐她回来了好好留在府中不要乱跑,明早记得去给母亲上坟。 第十四章 天火围城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庄允芸先去祭拜了娘,失去亲人的痛苦终于被抚平,一切归于正轨,生活照常继续,从国外回来后,她又当上了庄家小姐,出了趟国,除了见识了国外的生活和风情的不同,也只学了学英语,看了看几本外国书,眼界稍微开阔了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时隔多日的夜晚,月亮出现异常,原本灰白色的月亮突变成红橙色,散发出黄里透红的光,仅仅这一带就被红橙光笼罩,人们以为稀奇,都跑到街上来看。 “怎么回事?”庄笙在屋内与允芸下棋,姣姣月光忽变得如火般红。 “洛儿,”庄笙说,“去看看。” 洛儿推门去看,允芸的丫头,叫隽儿的也跟着去,看到那一轮本是浅白黄色的月亮被一团火所包围,显现出红色,府里的佣人管家都跑至大院,七嘴八舌的议论,眼看天空越来越低,人们再不以为稀奇了,心里开始恐慌,整个城中人声鼎沸,更有暴乱的迹象。 “洛儿,怎么了?”允芸丢下棋子,庄笙也起身。 “少爷小姐,你快来看!” 庄笙走出门,直直地盯着那一轮月亮,它似乎越变越大,越来越红,地上的人感到一股热气如同大山般倾轧下来,使人燥热而沉闷,人们开始喘不过气。 “火,是天火!”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奴仆绝望地喊,那团火越来越大,裹挟着毁灭性地破坏力往北京城里冲过来,“天火围城!是火神要惩罚大清帝国啊……” 一股热浪汹涌而至,拍打在众人脸上,人人自危,府里的人都乱窜着往后院躲。 “进屋去!”庄笙护着允芸进屋,沉闷滚烫的空气烘烤得人脸皮发烫,热浪一波接一波,冲破门户。 地表温度骤升,**在后面屋里也感到炽热难挨,一出门已经觉得喘不过气了,再想关门却关不上,他被热浪掀倒在地上,胸口沉沉沉闷闷,呼吸的空气也似灼烧着喉咙,他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着火了!”外面有人大喊。 这大房间里幸好有个深房,庄笙叫允芸和小丫头进去,自己和洛儿忙跑出去看。 忽想起爹来,径直冲到后院屋里,见他趟在地上,“爹!”庄笙大叫一声,与洛儿一起把他扶到地下的储物室里,在脸上洒了一些水,他才逐渐苏醒,庄笙放心下来。 “我听见说着火了?你……快去看。”**沉缓地说。 “好,我这就去。”庄笙把爹交给洛儿照看,起身就去。 刚走出储物室,庄笙感到地表升起一股寒气,冰凉之感从脚下起,继而弥漫全身。他管不了这些,抬头看见墙那边火光冲天,是柴房着火了,刚才那一股股热浪把秸秆木材吹得遍地都是,引然了附近的一片小竹林和花园,火已成势,已经没办法救了,只好让它烧,只要没把这边住的地方烧了就行。 这一晚有惊无险,城里却散发着一种谣言,满街的人都在议论这是清王朝灭亡的征兆。加之南方革命愈演愈烈,清王朝已经没有足够力量平息革命,大清王朝风雨飘摇,危在旦夕。 当晚,允芸仍心有余悸,陪爹许久,见他最终没事才去睡。 **连日辛苦,又年事已高,终于在经历过这热寒交加的夜晚后旧疾复发,又添新病,纵然有为国效力的心,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从此日渐消瘦,方知身体糟糕已极,于是每天不问国事,不管家事,不见来客,将住处搬到庄府的后院已经恢复的竹林边,安心静养,大小事务交于庄笙。 庄笙最不愿意纠缠这些繁琐的家事,但那晚怪事之后,又有一个年老的大管事,和几个胆小的下人相继离府回乡,一时找不到可使之用人,现实逼迫他不得不亲手操持这些家事,又想到老爷子尚在,也得让他安享晚年,而且回来个妹妹,才十四五岁,比自己小六岁,却比自己更懂事,出国一趟像是长了几岁似的,经常劝谏、督导自己,外面也有管家、媳妇子帮忙,所以他也勉强地撑起这个家,一改往日的纨绔习气,不与人到市井去混了。 只是萧钰口中的那件女冰尸仍然萦绕在他心头,他想这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之久过去了,那萧钰还曾说几天之内会让自己一睹真容,可见这件事或许有假,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第十五章 庄笙的担忧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晚,庄笙饭后在账房复核账目,他身前的柜台上摆放着一堆账目明细,府中的用度收入都由账房先生记录,然后一月汇总计算。庄笙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困难重重,这一个月来,用度明细,都得一一查找复核,各种账目混乱不堪,他只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1912年,2月份,袁世凯逼清帝溥仪逊位,清王朝覆灭。”他猛地被惊醒。 允芸坐在一旁,倒弄着这些旧账,也愁眉不展。 “怎么了?哥。”允芸问。 庄笙没有答话,睁大着眼睛,出神地想,“清王朝覆灭,势必殃及像我们这样的府第,到时改朝换代,北平城硝烟弥漫,该怎么办?” 庄笙试图再想起些什么,可已经不能了,那些原本存在的记忆也模糊不清。 “怎么会这样?”他苦恼的想,“我的头脑里竟然会闪过未来会发生的事,让人捉摸不透!” “哥哥……你没事吧?”允芸递给他一杯茶。 庄笙咕噜地喝了,勉强笑一笑,说:“没事。” “一定是这些天忙坏了,休息几天吧,这些事我也可以试着做。”她说。 “这些事怎么能让你做,这也显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太不称职了。” 允芸笑而不语。 “天晚了,你也去睡觉吧,”庄笙站起来,又问道,“爹睡了吗?他最近身体也不好,不容易睡觉,你去看看,就别过来了。” 允芸丢下账目去了,庄笙才从账房里出来回到自己卧房,洛儿便打点一切准备服侍少爷睡觉。“无论怎样,也得有所准备才行,”庄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时间不多了,需得早些想想办法。” 长夜里,不知过了多久,但天还是黑的。 “咚……咚咚”庄笙听见一连串声音,像是自己房间里发出来的,他突然睁眼,只有微弱的月光给屋内送来一缕光线。 庄笙看向门,并没有人影,他起身坐着,四周环顾,一片黑乎乎的,却又没发现任何异常。疑惑之时,“咚咚咚……”的声音又连续响起。像来自幽深的地下,遥远而空洞,他甚至不敢多想,心已经咚咚地跳了。 “洛儿,洛儿——”庄笙大喊。 “来了——” 洛儿在隔壁耳房里听见,忙爬起来提着灯跑进来,把蜡烛点燃,连隔着院墙的允芸也被惊醒,由于经历了一些怪事,又因连日疲劳,所以敏感,总担心发生什么事情,就想要去看看,隔着帷幕的另一张小床上是她的小丫头隽儿,被惊醒之后见小姐起身要去,由于迷信一些民间传说,说富贵的人身边有小鬼跟随,专挑深夜里附到他们身上,使其生病,这是富贵人专有的“富贵病”,隽儿忙劝阻了她,心想自己贫寒丫头不怕这些,于是自己去看。 还有两个值夜的本在打瞌睡了,听见叫喊也惊了一跳,跑过来看。 但等这些人都进来后,地下却没了动静。 这两个值夜的中年伙计满脸怨气,以为这少爷从小纨绔,胆子又小,因此又是大惊小怪,哄人而已。 洛儿见状,厉声骂道:“你们耳朵聋,要么是睡的死,爷都没睡呢,你们值夜的倒不上心,因此没听见声音,我都听见了,还怪吓人的!” 两人沉默不语,努着嘴不服的样子,庄笙也懒得理他们,“洛儿留下,你们都去吧,去去去……”庄笙说着,又看见隽儿,问,“小姐叫你来看的?” “嗯。” “回去吧,没事,我做噩梦了。” 隽儿不语,退出去禀告庄允芸。 待所有人都走了,庄笙才问洛儿道:“你也听见了?” “我倒没听见什么声音,就是小爷你声音倒挺吓人的。”洛儿笑嘻嘻地说。 “你这小滑头子,亏你还知道维护我。”庄笙认真道,“不过我也没骗人,这地下是真有声音。” 洛儿看了看这地板,猛地踏了几下,结实得很,他知道庄笙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也不与他多争,“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您就尽管睡,咱又没挡谁的道,神鬼也犯不着为难我们。”他说。 这地下不响了,庄笙也无法解释,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下去吧,真是奇怪了。” 洛儿在又守了一刻钟,声音没再响起,挨过午夜,庄笙才睡着。 第十六章 难见女冰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庄笙脑袋里还回响着“咚咚”声,叫来允芸,她静静地听了半天,那有什么声响。 庄笙却坚持说自己听到了,叫洛儿喊人来把这地板给挖了。 “哥哥,你疯了!”允芸叫住洛儿,“别什么事叫你做你就都做呀,房子都建好了,你把地挖了房子也不稳,垮了怎么办?” “垮是垮不了的,只是意义不好,少爷,要不别挖。”洛儿说,“地基乃是根基,您不能毁了自家根基。” 庄笙恍然一惊,忽感觉这咚咚声是自己脑袋里发出来的,他不得其解,猛拍了拍脑袋。 “你只是累着了,二十一年也没管过这些家事的,愁得你头疼罢了。”允芸说,“这很快就好了,别总干蠢事!” 庄笙无语。 “啊——”隽儿在外面大喊,“贼——” 萧钰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倾倒。 “喂——小丫头,别乱叫!我不是贼!” “那你翻墙进来?” “我哪次进你家门不是翻墙进来!”萧钰斜她一眼,说,“大惊小怪。” 庄笙忙赶过来,见是萧钰,说:“我真以为来贼了呢,原来是你。” 萧钰嘿嘿笑两声,说:“除了我,恐怕真没人敢翻你家院墙。” 允芸也在旁边,萧钰一眼看见,惊叹道:“咦——芸儿小姐回来了?” 允芸只觉得他眼熟,虽说不出名字,但知道他哥哥的朋友,却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一定程度上带坏了大哥,因此不太喜欢他。 “回来半个月了。”庄笙说。 萧钰上下打量她一番,允芸觉得羞怯又气愤,就回屋了。 洛儿见这萧钰眼睛都直了,走上前挡在他眼前,“喂——萧公子,你干嘛呢!”洛儿问。 “半年没见,小姐长成人了!”萧钰问,“多大了?” “十五。” “哪有十五?我可记得没有的。” “今年七月满的十四,不就是十五了么?” 萧钰不言,两人遂往前院走。 “你以后也不用翻墙了,如今我爹病了,万事不问,你可以从我家大门堂堂正正的进来了。” “不早说?我可不想再翻你家院墙,我也是个正经人,可不想总被人叫做贼。” “还怪我咯?我还要问你的罪呢!”庄笙说,“那天那件事你说得那样逼真,我差点就信了。” “别不信呐,可是真的。”萧钰说,“只是那冰尸是愈发寒气逼人了,地下室阴冷潮湿,被冰冻不说,那寒气已经波及我的整所宅院,日夜觉得寒冷异常,现才十一月,我家却像过着寒冬腊月的日子!若再不将其转移,恐怕会引起周围邻舍得怀疑。” 庄笙咧着嘴,无语至极,心想这萧钰又描述得这样真,若是骗自己的,他可真是该死了。 趁着**不管,庄笙就想着往外跑了,说:“走!到你家去看。” “我也是这个意思,”萧钰笑道,“怪我读书少,也形容不出来,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庄笙喜出望外,想着去与允芸说一声就出去,他来到允芸门外,门开着,他只在外面说道,“妹妹,哥出去一会儿,家里的事,你别忙着做,等我回——” “你要出去?”允芸打断他,从窗里伸出个头问。 “是啊。” “今天表哥要回英国学校去,你答应陪我去送他,这么快就忘了?” 庄笙跺跺脚,愣着。 “什么事?下午去,或者改天去不行么?”允芸趴在窗户上,踮着脚问。 “行倒行,只是……”庄笙实在好奇,但送白辰轩毕竟是正事,不可因此而耽误,况且也不放心允芸一个人去的。 “你要不想去,我一个人去!”允芸没好气地说,坐在梳妆台前生气,认为这又是萧钰在挑唆哥哥往外跑,更加不待见他。 庄笙朝萧钰干笑两声,萧钰心想这可得罪她了,忙朝里喊:“芸儿小姐不必生气,你哥哥定会陪你,我们也没什么急事。” “她就这个脾气,”庄笙无奈道,“那你改天再来。” 萧钰无法,悻悻而去。 他回到存放冰尸的旧房子里,不禁打了个冷颤,面对这扑面而来的寒气,他裹上了厚重的衣服,打开密室机关门,走过一条旁边只有蜡烛照亮的小道来到地下室。这里极冷,寒气侵入骨髓的冷,萧钰只走到门边,便不能前进,前面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再往前,恐怕会窒息而死,强大的寒气使这间地下室如今沦为冰窟,中间的石台上躺着这具冰尸,她的身体散发出绵延不绝的寒气,而且日甚一日。 萧钰只站在门边望着那具成形的冰棺,想去窥视一眼那冰棺内的绝美容颜已经成为妄想,因为他感觉四肢僵硬,寒气如针,四面八方扎进皮肤,萧钰面色惨白,哆嗦着急忙后退,再迟一会儿,恐怕要冻死。 第十七章 瘾君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日上午,庄笙和允芸就先往白辰轩家里去,然后陪着他去火车站,送他上了火车,目送他渐行渐远,听着那悠悠扬扬的汽笛声,允芸颇有些离别的感慨。 回家时,两兄妹在街上看见有耍杂技的,他们舞枪弄棒,吞刀喷火,非常有意思,允芸要看,庄笙便陪着。 “请庄少爷安。”一个男子在旁边捧手鞠躬道。 庄笙扭过头,盯了半天,这个男人穿一身似乎连日没换而脏兮兮的青布长衫,微微佝偻着身体,骨瘦如柴、肤色蜡黄,双眼却放着光,庄笙突然想起是他,惊呀道:“哟!原来是郑少爷,好久不见,今天怎么出现在这里?” “偶然,偶然而已。”郑功名说。 庄笙并不知道,他已经跟了自己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 “你怎么——”庄笙咧着嘴,看着这个落魄至此的郑功名,不免又疑惑又惋惜。 郑功名挤出一丝笑容,脸部奇怪地抽搐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庄…庄少爷,如今好?红烟姑娘曾问我你怎么不去了,他可想你呢!” 庄笙打量着他,这病态的模样使人不敢相信他以前竟是一个阔气的少爷。 “呵呵,最近…又…又来了一个笑笑姑娘,”郑功名嘿嘿地笑两下,说,“比红烟姑娘还漂亮,咱们今天去吧。” 庄笙不理会他胡言乱语,把他拉到一旁,问:“你怎么了?” 郑功名瑟缩了一下,不安地扭动着,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干瘪的嘴唇说,“没事,你——去不去?” “去什么呀!现在我不能去了。” 郑功名看看允芸,说:“你妹子回来啦?” “是啊,你先管好自己吧!瞧你都没人样了!” 郑功名抽抽一下,翻了个白眼,一把揪住庄笙的手,急切地颤抖着说:“庄兄,借——借点钱!” “你?”庄笙看着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眼珠都在颤抖,“你抽大烟了?” “我……我不行了,求你,给我钱。”郑功名紧攥着庄笙的衣襟,另一只手胡乱地抓挠全身,好像身上有虫子在爬一样,“我要死了,我真的——啊!要死了!” 说着他就蜷缩着往地下蹲,双手抱着身体乱抓,把破旧的青布衫扯出几个洞,露出皮包骨的胸膛和肋骨,庄笙惊了,瘪着嘴,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庄笙搜遍全身,只拿出几个铜板,还是回家坐人力车用的,“这?” 郑功名在脸上挠出几条血痕,低声叫喊:“我不行了,给我大烟,我要大烟,给我!” 六枝巷是瘾君子的聚集地,与这里只隔一条街和几家店铺,庄笙念他也曾和自己在花枝楼一起厮混过一段时间,又不忍见他这么痛苦,决定还是帮他一把。 庄笙立刻雇了两辆车,把郑功名毫不费力地就拖了上去,“六枝巷。”庄笙对车夫说。 车夫迈腿就跑,庄笙走去对还在看杂耍的允芸说:“钱给你,想回家就雇车回家,不回家就等哥哥,一会儿就回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允芸手握着两个铜板,看着庄笙转身走了,那里有一辆人力车在等。 “你去那里?” “马上回来。”庄笙回头说一声,坐上了车。 “又去干什么龌龊事!”允芸骂着,也叫一辆车。 “小姑娘,去哪里?” “跟着前面的车。” “好嘞。” 允芸提着裙子上了车,一路忿忿埋怨。 六枝巷,一个烟雾缭绕地神仙聚集的地方,里面全是醉生梦死的瘾君子,简直是郑功名的天堂。 第十八章 庄允芸气炸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搀扶着他随意走进一家烟馆,里面烟雾弥漫,出奇的安静,只偶尔听见几声咳嗽声,那些人摊在床上或者椅子上,眯着眼,在吞云吐雾中不能自已。 “你怎么还来?”老板看见他俩,“出去,出去!” “给我一根,求你了!”郑功名挣脱庄笙,扑到老板身上。 “滚开,还欠我几两银子呢!”老板甩开他,郑功名倒在地上蜷缩着。 “老板,给他一口,我来给钱。”庄笙说。 “你?” “就是,我——”庄笙摸了摸身,没钱了,只好解释道,“这,庄府,将军府,知道吧,我是那里的。” “呵,呵呵…”老板瞧着他,留着一头短发,像盛传的造反派的造型,又穿一身长褂,显得不伦不类,他特别注意了这身衣服,也不是好料子,驱赶道,“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两个小厮走过来抬郑功名,老板则推搡庄笙。 “我真的是——”庄笙被推出门,两个小厮守在门口,郑功名被仍台阶上,他翻滚了下去,脑门磕出血,然而他感觉不到这点疼,仍旧痛不欲生的嘶吼。 庄笙不曾来过这个地方,人都不认识他,他望着在地上打滚的郑功名,又气又急。 老板还骂:“两个穷鬼抽什么大烟?滚!” 庄笙未曾被人乱骂过,气急,大喊:”你别后悔!我能把你你的铺子给烧了,看我明天就烧了你的铺子!”庄笙发泄了一通,也无计可施,又看见郑功名鬼哭狼嚎般乱叫,就过去安抚他,只是他这时狂躁不安,庄笙已经制服不了。 突然,一个钱袋落在郑功名身旁,他一把抓住,庄笙抬头一看,是庄允芸。 “你怎么来了”庄笙问。 “我看你走了,我就跟了来。” “这里不好,你先回去!” “既然不好,那你还来。”允芸不急不缓地说,眼里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失望。 “我朋友在这里,我得等会儿再回。”庄笙来不及跟她说了,扶着郑功名进屋,叫道,“老板,有钱了!” 郑功名把钱袋仍在地上,老板捡起来,探头看了看,足有几两了,赶紧吩咐人抬郑功名进屋,大烟伺候。 允芸守在巷中,并不进这肮脏的屋里,闻着着烟味就使她作呕,若看见那里面一片糜烂的情形,她不知道会留着多大阴影。 这时,巷口处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然后向她走过来,见是她,便说:“今儿真是巧,去哪儿都能遇见芸儿小姐,你们送人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是你?”允芸见是萧钰,他出现在这里,而刚才他伙同哥哥要出门,难不成也是往这里来抽大烟?允芸并不说穿,只是心里更恨他,遂撇过脸不看他。 “咦——你把我忘了么?今天早上我们还在你家见过的,以前也见过。”萧钰说。 “是啊,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开的烟馆,我当然可以来。” “你开的?”允芸问。 “正是。” 允芸瞪他一眼,闭口不答话,撇过脸去,心中要气炸了,便朝里面喊:“哥哥!怎么还不出来,我可进来了!” “别进来,我就来。”庄笙边答应着,一边见郑功名抽上烟后就消停了,神志也清醒不少。他斜躺在床上,凌乱的头发散在他的肩上和脸上,而后抬眼看了看庄笙,嘴角勉强上扬了一下,也没其他动作。 “你呀,”庄笙骂道,“真是个败家子,平日里去去花枝巷玩玩儿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个也沾!” “呵,咳咳,”郑功名抬手举起烟枪,说,“你也抽一口,这真是好东西。” 庄笙冷笑一声,看他可怜的样子令人心碎,可他又如此可恨,竟然抽光了他爹留下的大笔遗产,又觉得他死不足惜,“你好自为之吧,我只帮得了你这一次,下次别来找我。”庄笙见他无可救药的样子,懒得搭理他,转过身就走。 “嘿嘿……庄兄,花枝楼的红烟姑娘可天天盼你呢,”郑功名阴阳怪气地说,“新来的笑笑姑娘也美极了。” “哼哼,你自己去吧。”庄笙掀开门帘就走。 第十九章 庄笙认错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的萧钰因为庄允芸不理自己,觉得无趣,就进铺子里来,问老伙计道:“有几日没来了,生意可还好?” “好,竟一日比一日好,巷东那边的小茶楼,往日客不多的,如今也满了。” “好,等手头的这件事完了,我再把整条巷买下来开烟馆!”萧钰说。 允芸听见,骂道:“你没人性,开烟馆祸害人!” “这钱不挣,总有人挣,你也去骂他们吧。”萧钰说,“英国人把鸦片运进来的,你骂到他们的女王那里去吧!” 允芸呼呼喘气,满脸红着,今天简直被他和哥哥气死了。 庄笙出来,遇见萧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开的馆。” “你开的?我听说你家做生意的,连这个也做起来了?” “现在没有什么生意比这个赚钱,谁不知道赚呐?” 庄笙笑一笑,也不说什么了,随即笑道:“刚才你这老伙计把我给拒之门外,还骂了我一顿,我说要烧你的这铺子,幸好你来了,否则我可要把你的铺子给烧了。” 萧钰冷眼看着这老伙计,老伙计变了色,瞧着庄笙,又瞧一眼萧钰,不知所措。 “你敢骂他?”萧钰问。 老伙计蠕动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老脸通红。 “别说烧了铺子,把你家烧了都成,烧死你都成。” 庄笙笑笑,见这老伙计已经魂归魄散的样子了,便止住萧钰,说:“别这样说,我再大胆子也不敢放火杀人。” “滚。”萧钰淡淡说一句,老伙计慌得溜了。 “哥!”允芸叫,“还不出来!” 庄笙斜她一眼,心里有些不满了,“你在命令我吗?有没有尊卑了!”庄笙训斥道,“我和朋友讲话,你是晚辈,怎么敢胡乱插嘴?” 允芸恍惚,脑子里乱成一团,从没被他这样斥责,急得要哭,眼里泪光点点。 “只是个小孩子,你别这样。”萧钰劝道。 庄笙也无奈低声说:“我哪里不是让着她?可也不能总不给我留面子吧,在你面前被她呼来唤去像什么?” 萧钰笑道:“你们俩真是亲兄妹,这感情真奇妙。” “好了,我走了,改天我来找你。” “嗯。”萧钰说,“尽快呀,否则地道都进不了了,里面实在冷得受不了了。” “行。” 庄笙说完拔腿就出去,允芸已不见了,他赶忙跑出巷口,看见她蹲那儿哭,于是走去扯她起来,允芸把脸埋在臂弯里哭着不理。 “行了,我知错了。”庄笙搂着她起身,“大街上被人看见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你是兄长,我本不该管你,以后不必跟你说话了!你干什么我也不管了!” “唉,”庄笙低头给她擦擦泪,说,“好了,我何曾以兄长的身份欺负过你呢,我是无意的,只是我长了二十一岁,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你才十四五岁,在朋友面前对我呼来喝去让我很难堪,只怪当时没有地洞,否则我钻进去也不会训斥你一顿。” 允芸忽地笑一下,立刻又拉下脸,用手帕擦着眼圈,抹了抹额头哭出的细汗。 “回家吧。”庄笙想着身上没钱,问,“你还有钱吗?” “刚才连同钱袋都给了那个人,那里还有?!” 庄笙撇撇嘴,说:“那就走回去吧。” 允芸不语,庄笙遂搂着她肩一路走。 “半年没见,你怎么交上这些朋友?好让我一顿生气。” 庄笙自知理亏,这半年干过不少龌龊事,都不敢说,于是说:“以后跟这些朋友全部断绝来往,好好在家整顿家业,陪着你。” “哥哥你早就没有娘了,自我懂事以来都没见过大娘,你从小没有人教,我把我娘教给我的都说给你,无非希望你做个好人,如今我娘也没了,爹身体不好,就剩你我相依为命,如果你都变坏了,让我怎么办呢?如果你也不在了,我怎么活呢?”允芸抬头望着他,庄笙低头看她一眼,又平视前方,他心里有愧,也许是自己真的太早失去娘,以至于没人教育自己,而允芸,她担负起了这个责任,致力于督导自己成为一个好人。 第二十章 极寒通道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庄笙将一应家事处理了,顺便当做闭门思过,暂时把萧钰那边的事撂在一边。 转眼几天过去,庄笙在家里呆得发霉,就要出去。 自从哥哥把自己训斥几句,自己也把他好一顿说教,允芸也觉得自己是小妹妹,不该如此严苛,于是也没阻拦,只是担心他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尤其大烟那东西,是可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东西,允芸绝不敢让庄笙碰,于是说:“你要出去玩,我做妹妹的只能劝你好自为之,没有阻拦的理,你别跟人胡来就是了,你若是沾染鸦片,我就不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这丫头,”庄笙笑道,“我就是富可敌国,也禁不住那东西的侵蚀,放心吧,我有自知之明,况且怎能让你再失望呢,我散散心而已,很快回来。” 允芸抿嘴笑笑,目送他离开。 这将近一个月来,萧钰已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把地道给封了,将一切可渗透寒气的孔洞给堵住,在老房子后院坚实的土地上开挖地道通去地下室,这样寒气可弥漫于空气中,不至于通到屋里,使屋里寒冷刺骨。 庄笙到萧钰到大门前,门前有两个人,认识庄笙,便说:“少爷不在家,往老房子去了。” 庄笙又往他老房子去,见门关着的,却听见一种熟悉的声音,“咚咚——”声又开始回响,庄笙确信这声音从他家房子里发出来的,就叩门大喊:“萧钰——” 萧钰好一会儿才来开门,笑脸相迎。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萧钰说,“我在后院挖一条密道通往地下室。” “搞什么鬼呀你,这‘咚咚’的声音就是你搞出来的?” “是工人们在凿石头,密道已经好了,只是还要修饰一番。” 庄笙奇怪地瞧着他,这年月是渐生寒意,可今天天气晴朗,自己一路走来还冒细汗,他已经穿得像一个巨大的粽子,:“你冷得很吗?” “你不冷?”萧钰见庄笙里面只一穿一件棉衣,外面只一外套而已,且额头闪闪发光,出着细汗。 “不冷。” “奇怪。”萧钰打量他一番,甚是不解。 “好了。”庄笙嚷着去看地道挖得怎么样,萧钰带着去看,刚入院,就见这几个工人都从洞口出来,庄笙看他们都像刚出土的红薯一样,整张脸脸紫红,全身上下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衣,行动都不便了。 “你看他们,冻得都不像人了。”萧钰问,“你却觉得丝毫不冷吗?” “我从小惧热不惧冷。”庄笙说。 这几个工人颤颤巍巍地问:“萧少爷,你这地下怎么这么冷,比最严寒的冬天还冷上十倍啊,我看那地下室皆为冰冻了,往前走一步冻脱一层皮似的。” “我这地下阴气极重,所以如此吧。”萧钰问,“里面怎样了?” “我们七个兄弟日夜赶工,弄得差不多了,如今地道地平坦,墙光滑了。” “好,亏不了你们,你们先去前院歇着,我进去瞧瞧,回来便付钱。” 七个人答应着,却怎么也起不了身了,都倚靠在旁边的树上,说:“歇一歇再走,太冷了,骨头都冻硬了似的。” 萧钰点点头,叫庄笙来到洞口,问:“你确定不穿衣?” “我先试试吧,冷得受不了时再出来就是。” 萧钰不管他,又穿上两件大棉袄,吃一颗散热丸,纵身跳下洞口,望着庄笙说:“下来。” 庄笙望了望,纵身跳下,前面便是地道,两边墙上有烛台,萧钰吸了一口气冷气,身体突然瑟缩了一下,两人再没说话,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沉缓地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忽到一道石门处,萧钰扭动了一块石头,一扇石门就打开了,又是一个洞口,有四五个人并排站的宽度,洞口前方是石梯,沿石梯下一个人的高度,又是平地。这里的寒气更甚,从洞口,从墙壁里渗透出来,穿过厚重的衣服,钻入萧钰的身体,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过药力此时发挥了作用,他感觉仍能前进,庄笙泰然自若,见萧钰冷成这个样子,倒觉得奇怪。越往里走,萧钰越感到极寒,洞壁结了一层冰霜,这里已经点不燃蜡烛了,由于这个位置已经到达前院客房里,萧钰便叫他们沿路凿洞通向地面上的客房,再把客房屋顶掀了,光线因此而进来。 结霜的墙壁面变成变成白色,空气中冷气弥漫,侵袭着他的皮肤,他的呼吸道似乎快被冻结,已经感觉不到呼吸。 “今早还没这么冷,不可以往前走了!”萧钰想,于是停住,说,“啊——” 他发现喉咙似乎都已经结霜,此时说不出话了,表情也僵硬了。 “喂?怎么回事?”庄笙大惊,忙拉住他,“你怎么了?” 萧钰突然感觉一股暖流从庄笙的手中传过来,渐渐驱除了身体的寒气。 庄笙见他站那里不动,就觉得蹊跷,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怎么了?”庄笙连问,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拍打他的脸。 萧钰身体逐渐恢复,瞪着的眼睛眨了眨,张着的嘴终于闭下来,口里分泌唾液,他的舌头、喉咙、口腔复苏,他嘶哑地说出一句话:“你的身体很特别。” 庄笙说:“我这属于先天性热性体质,小时候算命先生跟我说的。” “大救星啊。”萧钰说,“继续吧,你走前面。” 庄笙在前走,萧钰则一直扶着他的肩膀跟在后面,这就感觉不到冷,他也好奇还有这种怪事。 第二十一章 绝美神容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越走越宽阔了,直到他们跨过一道门,眼前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巨大空间。 萧钰再次按下一个开关,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就在冰台上方突然出现一个缝隙,连接着前院的露天地坝,今日太阳正好,阳光遂从缝隙直射进来,且越来越大,照在冰面上,泛起着七彩的光。庄笙惊骇地张着嘴,这座冰宫就这样矗立在自己面前——几根冰柱耸立,中间是一座比人还高的冰台,上面放置着一具冰棺,透过冰棺,看得见里面的冰尸。 整个冰宫七彩透亮,耀眼的阳光在冰面反射,把这里照耀得如同白昼,恢宏气势堪比皇宫大殿,上面的极寒冰尸定是一国的女王,即使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凡见了她的人也要顶礼膜拜!庄笙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而关于那冰棺里的绝美神容,是掠过他眼前的其中一个,他感觉被吸引,可过了好久,庄笙才挪动脚步,他往冰棺徐徐走去,每一步,都是充满敬畏和**! 萧钰第一次目睹此情此景,仿若置身仙境,他身心惧空灵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随庄笙到冰台之下,两人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好像失了魂魄般木然,走到棺前,迟缓的伸头望里望,看到了这张脸——似曾相识的脸,他又伸出手,想去触碰她。 “不行!”萧钰突然阻止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他想庄笙的身体既然能传递热量,那就有可能破坏这具冰尸。 庄笙忽然侧身,双手一推,萧钰掉落冰台,还未着地,就被冰封,“哐当”一声,砸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庄笙失去意识,毫不在意,伸手触摸到这具女冰尸的脸,突然,这女冰尸脸上的一层白霜逐渐消失,紧接着是衣服,手,鞋,此时她的面容呈现出红润之色,衣服焕然一新,光彩四射。 四周冰雪开始融化,冰化为水,滴滴落下,石壁露出原本的灰黑色,萧钰从冰冻中解救出来。他环顾四周,周围已经大变,惊恐中立刻把庄笙给拉了下来,顿时,一切仿佛停止,寒气立刻开始凝结,滴落的水滴瞬间化水为冰,周围霎那间又是雪白一片,光彩华华! 冷霜扑面,女冰尸红润的脸被蒙上一层白霜,华衣失去光彩,她仿佛从未改变过。 庄笙还未回神,他只记得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而当他清醒,萧钰已经把他强行拉了出去。 “你干什么?”庄笙问,“不是看女冰尸么,你拉我出来干嘛?” “你就不记得了?你这先天属热体质,差点毁了她。” “怎么说?” “你刚一碰她,四周寒气顿失,冰雪融化,我怕如果冰尸一旦解除冰封就腐烂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何曾碰到她呢?” “你装傻还是怎么的?”萧钰说,“我俩一同步上冰台,接近冰棺,你忘了?” 庄笙心烦意乱,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可也不记得太多,就说:“可能是我出神了。” 忽想起允芸,怕她担心,就说:“也来了好一阵了,若还不回去,那丫头又要骂我,我下次再来吧。” 萧钰点点头,待庄笙要走时,才开口道:“庄少爷,我也领你见识了这样的奇事,有一件小事想求你相助。” “说吧。” 萧钰说:“家父因为当年得罪慈禧老太后而入狱,至今还在受苦,若老太后还在世,我万万不敢开此口,现老太后早已西去,我虽然在早年也曾多方求助,可他们都没有胆量,这才烦请庄少爷叫尊父去随便打点打点,把我爹弄出来,让他老人家得以安享晚年。” 庄笙不懂此事的深情底理,心想父亲要救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就即刻答应。 “果真?”萧钰问。 “放心吧,我今晚便回去求父亲施救,你该相信我才是。“ 萧钰喜不自胜,送庄笙出府,庄笙忽又转身笑道:“这冰尸你好好照管,别让人给知道了,我找个时间再来。” “当然。” 庄笙一路走一路想,刚才见到冰尸的情景又勾起一些莫名的片段,大清就要亡了,那爹和妹妹会怎么样呢?他走到府前,看着那一块高高在上的匾额,又想,这个护国将军府又将会怎么样呢? 门边的小厮见庄笙回来了,先行了礼,就朝门内叫嚷说少爷回来了,管家这才开了门,把他迎了进去。 “这个府邸终究是保不住的…”庄笙站在院中环顾着周围,忽然有一丝凄凉涌上心头,他想,“另外置办一个地方吧,到时王朝破灭,将军府不复存在,我们一家人也要有一个安身之所才行。” 第二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婚嫁问题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老爷子最近调养得甚好,每日又清心寡欲不问一应事务,因此身体渐好转,虽经此一病身体已不如从前,然而身体根基未完全垮掉,行动走路、谈天说地尚不在话下。眼见庄笙年过二十,已到娶妻的年龄;允芸虽小,未到嫁人的年龄,也该把亲事定下来,免去后顾之忧,等她十六七岁时也就可以嫁了。他总说,既然自己还没有闭眼,就还是要操心这些事的,于是近日已经放出消息去,常有媒人或者来客到访,庄笙和庄允芸都以为爹在处理其他事,所以对说亲的事一概不知。 吃过午饭,庄笙在前厅闲坐,洛儿随侍,见他不似往日,便感到奇怪。 “洛儿。”庄笙叫道。 “少爷,有什么事?” “嗯…你近日多到京城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的地段。”庄笙说,“最好是安静些的,找好了回来告诉我。” “爷,你想买房子?” “嗯。也不用太大,有我们这个府的一半就好。” “爷,怎么了?在这里住不好吗?” 庄笙看了他一眼,摇着头,默默地念道,“再好又怎么样,住不长久了…” 洛儿不解,见庄笙没有焦愁的样子,也不再问。 “少爷,老爷吩咐您过去。”一个小厮跑过来说。 “有什么事?”庄笙又想起,自己刚好也有事,正好去一趟。 庄笙立即去了,见妹妹也在,她神情悲戚,面若桃红,他当即略感惊讶。 “你来了,”**说,“来,你也坐。”庄笙过去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看着爹身边一沓沓信件之类的东西,他就感到了不祥。 “我刚也跟芸儿说过了,你们都到了该成家或该定亲的年纪,你们各自娘也都去世了,趁我还没闭眼,该娶的娶,还定的定了吧。” 庄笙刚要说话,**打断道:“你别说什么了,这事一定得定了,否则我死不瞑目。” 庄笙不说了,允芸也低着头。 **指着那一堆信函,说:“这些都是各府递来的,千金小姐,青年才俊,他们也都是出身名门,与我们也是门当户对。我已经看过了,心里已有了主意,你们也看看,若没问题,择日再进一步商议。” 两人看看这信,恐怕也有十几二十封。 “好了,拿上信走吧,”**只说了这些话就有点累了,说,“连日来也累了我一番,不过我也为这件事忙一忙了,其他事我是不会管的。” 两兄妹退下,庄笙倒不怎么在意,唯有允芸,心不在焉,悲悲戚戚的。 突然就要为自己择一个小姐成亲,庄笙懵了,就忘了萧钰请自己帮忙的事,后来想起也没心思再向老爷子提起,心想只好过一段时间再看,又加上心思繁杂,没心思做其他事,干脆就在家里闷着,忙着照管家事。 这天,允芸仍不见笑一笑,坐在房中发呆,庄笙见她好久没有来跟自己打闹玩耍,觉得奇怪,就过来看,见她悲悲戚戚的,就问:“你怎么了?” “爹都催促着你的亲事了,你也不着急吗?” “有什么急的?”庄笙说,“我亲事近了,你还早呢,我看你这么愁眉不展,是为我还是为你自己?” “当然既为你,也为我。” “为我什么?”庄笙说,“为我就不必了,至于你,现在只是定一定,真到要嫁的时候,至少也得等个两三年,三四年,所以急什么呀,焦愁什么呀?” “哥哥,你真的这么想娶亲了?” “也不是就想娶,只是年纪已到,爹又催促,既然女方想嫁人了,男方想娶妻了,双方又门当户对,那就成了嘛!” “这么草率?” “自古不都这样吗?父母命,媒妁言,仅此而已,又不需要挑挑拣拣,所以就不必劳神费力了。” “外国可不是这样了,两人互相喜欢才会一个想娶,一个想嫁,然后成亲,成为夫妻,厮守一生。” “这可不好,如若我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后天又喜欢别个,一生这么长,难免遇见许多喜欢的人,岂不是都娶回家?”庄笙笑道,“只有皇帝才可以。” 允芸白他一眼,说:“我跟你说不清。” “没什么可说的,你也别忧愁了,”庄笙突然低声说,“恕哥哥说句大不孝的话,爹这个身体,估计都撑不过一年,到时爹一旦走了,什么事也由我们自己做主罢了。” “你——”允芸蹙眉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这种话?” “事实而已。”庄笙说,“行了!一概不说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哥哥带你出去玩。” 允芸眼睛一亮,问:“去哪里?” “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兄妹赛马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早晨,天气阴冷,人人都起得晚一些。 饭后,见天气有所好转,庄笙自己便换上一套红棕羊皮软盔甲,另给芸儿送了一套银灰白狸软甲,说早想去自家马场玩玩,总不得时间,如今正好去玩。 “马备好了吗?” “备好了。”洛儿说。 “正街人多,且声音嘈杂,从后门出去,好走近路。”庄笙说,这时允芸也就绪,出房门从游廊走来,绕到正院前。 庄笙见她这身软甲上身,看着很是亮丽轻盈,头发也不似往日盘起,只梳了一个发髻以收住,任其垂下,略微上了淡妆,更显得疏阔俏丽。 “太阳虽然已经升起来了,但寒风依然不小,只穿这些,冷吗?”庄笙问。 “不冷。”允芸笑答道。 “嗯。”庄笙说,“爹那里我早上已经说过,这就直接走吧,马在后门。” 两人一同穿过游廊,过了几道门,又穿过后院才走到后门,洛儿在这里等着。 上了马,庄笙又对洛儿说:“你不用跟来,马场那边也有人使唤,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尽快去办。” 洛儿答应着,他们随之也策马走了。 从近道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包括一个练兵场和饲养场,由于庄老爷子辞官,军权即被他人接手,手下的亲兵也交由兵部安排,因此练兵场荒废无用,而后练兵场遂与饲养场合并成马场,用来养马和练习骑射。 进了马场,两人刚下马,立即就有马官迎过来。他牵过两人的马,引他们来到马厩,马厩里站着一排排健硕的马儿,都是神采奕奕的。 允芸挑了一匹小些的马,以便自己能骑。马官给两人的马安上了马鞍,套上缰绳,配上马鞭,两人各自骑上去,走到一起。 “好久没出来溜达,原来外面的空气都比家里的要新鲜。”允芸灿烂地笑着,仰头看着蔚蓝中飘着白云的天空。 “是啊,在家里闷坏了。”庄笙问,“开心吗?” 允芸点头,说:“还记得十三岁那年你第一次教我骑马,我可吓坏了。” “第一次是肯定的,现在不怕了吧,这些马儿都不是野马,都是被驯服过的,你只要夹紧马背,握紧缰绳,就不会掉下来。” “嗯,不怕了。” 这两匹马载着两人慢慢溜达,允芸问:“我懂得的事情不多,也不常出门,不知道院墙外面的世界怎么了,只觉得最近气氛压抑得很,自从回国后,先是那诡异的天象,然后是爹病倒,府里的人接连回老家,连街上的人也惶惶的……” 庄笙沉闷半晌,忽问:“大清国要亡了,你信吗?” “朝代更替本是自古来就有的,只是我没想这会发生在我所在的年代,我不知道信不信,但你怎么知道?” “预感,你别看今天天气晴朗,其实北平城已是阴云密布,这一片天空下的氛围极其压抑,或许正是风暴前夕。”庄笙直直地望着天,眼前由明朗变得阴沉,他看见光芒下隐藏的黑暗。 “哥哥——” 突然,庄笙眼前阴云拨开,见得阳光,他随即笑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走,跑两圈?” “行呐,”允芸说,“你这马体格这么大,肯定跑得快一些,你先走。” “好。” 庄笙喝这马儿两声,拉了拉缰绳,双腿夹紧了它的侧腹,马儿就知道这是起跑的信号,嘴里随即发出低沉的声音,或许也是提醒马背上的主人,像是说:“我要起跑了,你注意呀!” 然后起跑,先慢跑,庄笙没急着加速,先回头看了看允芸,她相比庄笙对待这马温柔多了,先摸摸它头顶褐色的鬃毛,这马“哞哞”叫两声,“走,走。”允芸再拍拍他的马背,脚在鞍塌上蹬两下,这马就领会了,开始起步。 庄笙勒紧缰绳,再马背上抽打一下,马就跑得更快,它的鬃毛在风中乱舞,它的眼睛目视脚下的路,马越跑状态越好,飞驰的状态仿佛让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它也知道,它生而奔跑,不死不歇,庄笙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可这飞驰的感觉如同在空中飞一样,他也忘了叫这马减速。没过一会儿,庄笙这匹马已经绕过场地一圈,与允芸将要相会,允芸这小马带着她慢悠悠地小跑,也觉得怡然自得,当这大马从允芸身边飞奔而过时,小马突然受了刺激似的,“嗷嗷”叫一声,就加速去追赶前面的大马。 “喂——你怎么了?”允芸拍它两下。 这马并不理,眼见大马越跑越勇,它也亡命地冲去追赶,尽管允芸已经夹紧马背,拉临缰绳,这马似乎并不如那样强健,跑快了就晃晃荡荡的,允芸左右摇摆,吓得哇哇直叫。 庄笙转身看,后面的小马疯狂追赶,允芸颠簸着要被甩下马了,这小马还没完全发育,肌肉力量怎么可能跟大马比,眼看它疯了似的追,庄笙担心它把腿给伤了,若轰然倒下,那允芸可就要出事,他忙勒死缰绳,大马减速,最终仰头长鸣一声,停下了。 “啊——哥哥——”允芸大叫,她怎么也叫不停这马了。 庄笙心想这小马或许跟这大马有些联系,它才会紧追不舍,于是将大马骑到前面的沙地上,若她真的摔下来,不至于重伤。 小马果然目视着这大马,加速往沙地跑过来,庄笙停下,下马,想去引导小马停下,当小马见大马已经停下,它也不跑了,突然减速,但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前腿并承受不了急剧减速带来的冲击力,忽地前腿一跪,身体倾下来,允芸丢魂失魄,松开缰绳,就飞了下来,砸在地上,“砰”地着地!这马也轰然倒地,嘶鸣响彻天空,它滚了几圈,却爬了起来。 允芸却一动不动,庄笙的脑袋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眼见她落了地,迟疑顷刻才跑过去。 “妹妹——” 幸而她只是平扑下来,手臂护住了脸,着地时只吃了一嘴的沙,她抬头,仍旧恍恍惚惚的,耳中轰鸣不止,眼前庄笙跑过来的身影重重叠叠。 “没事。”她咧着嘴,觑着眼,满脸的沙土。 庄笙赶快一把把她抱起来,抹去脸上的沙土,她摇晃地站着,头仍是晕的。 庄笙将她通身看了看,幸好冬天裹得严实,而且穿着小盔甲,身上应该没事,又是沙土地,手也没伤着,只是磨红了一大块。 “没伤到筋骨、内脏吧?” 允芸提腿走两步,深深一口气,觉得没有不通畅,只是全身都受了震荡,有点晕眩无力。 “没事。” 庄笙带她到旁边坐了一会儿,她稍微好些了,两人才又回家,只是不敢再让她一个人骑一匹马,两人于是同骑一匹马回家。 第二十四章 邪火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近几日,不知怎的天气愈发寒冷异常,大不像往年,庄笙虽然不觉得,可人人皆以为怪事。然而南方革命愈演愈烈,京城也动荡剧烈,不想这时城外也怪事连连,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入城内。所有事情加在一起,弄得满城风雨,以至于人人自危。庄笙仿佛置身事外,即不心系这已经满目疮痍的江山,也不理会局势如何动荡,但他心里愁闷压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是这几天更不懈怠,要洛儿加紧选址,另外置办房屋。允芸那天摔倒过后就患了点小感冒,又因为天气更加冷得原因,感冒还没好,再加上心思忧虑,于是天天慵慵懒懒不思茶饭,庄笙也只好天天滞留在家,要么忙于家里繁杂的事务,要么陪她说说笑笑,盼她的病早点好。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清帝国损耗惨重,为弥补损失,欲重新建立新式陆军,袁世凯逐渐崭露头角,至1905年2月,袁再次提议统一全国军队番号,将原有常备军各镇一律改称陆军各镇。5月,以北洋常备军、京旗常备军和原武卫右军、自强军一部为基础,在京、津、鲁地区建成北洋六镇,其高级将领多为袁世凯嫡系军官,因此其中五镇实权由袁世凯掌握。历经被免职,又被重新启用,袁世凯回到北京城,担任湖广总督,旋即被任命为内阁总理大臣镇压南方革命。北京城东郊,袁世凯调段祺瑞所掌管的步兵驻扎,枕戈待旦,这些天却接连发生一桩桩怪事:经常有无名之火从天而降,继而引发火灾,烧毁兵营、粮草不计其数,而被火焚身的士兵尸体莫名失踪,自此以后,人人夜不能寐,草木皆兵。一个分统领名叫许昌的上报北洋军集团高层,但袁世凯一方面与清政府斡旋,一方面与革命军谈判,并无暇顾及,许昌虽然倾力调查,却始终未果。他只得将粮草屯于地下,撤回一半军力至外围,其余军队沿河岸驻扎。 这天晚上,许昌同两位统带并几位营长在帐中商讨对策,许昌坐在大营正前方,两位统带分坐两边,四个营长都坐下面,营帐里升有一堆炭火前,但所有人还是感到有些冷。 “这无名之火天降,烧毁粮草不计其数,烧毁营帐几十个,烧伤人数也上百,”许昌说,“各位有什么办法,都说说!”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根本没有可循之法,众人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个字,而且据打探,城内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而城外各县,村也有这样的,让人不解,气氛久久凝固。刘统带想到许多天前的邪火把月亮包围,使月光发红,还掀起一波接一波的热浪,也是天下奇闻,或许与这事有关,于是推测:“前些天城内流传的‘烈火围城’之事,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联?” “我们未亲眼所见,那是谣传也说不定,而如今这事是确实发生在我们军营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还是着眼于目前的事吧。”许昌说,“这事极有可能是混进我们军营的叛军捣乱,以扰乱军心,现在的重点是如何减少伤亡,如何找回被烧军士的尸体,如何找出元凶才是我叫大家来的目的!” “火怕水,用水攻才能奏效。”旷统带说,“最好的办法便是布置水防。” “这个当然了,所以我们驻扎在河岸,依靠地势可以拦截河流,使其形成一片水域。” “这是被动的防守之策,我们也应该做好,而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纵火之人。”许昌说。 “统领不知,这火邪魅异常,飘然而来似从天降,不像常人可制造的,即使是人,我看他也不会是普通人,定是精通巫蛊之术,进而操纵邪火袭击我军营。” 许昌看了他一眼,也未作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古来的奇事也数不胜数,我们遇见一两件也不是怪事,人们往往败在不信其邪,胜在有所防备,有个准备也不是坏事。” “最近北京城内怪事连连,我看旷统带此言并非完全不可信呐。” “军旅之人,本来不应谈及邪祟妖魔,但旷统带既然这样说起,又难免不引人遐想。” “不知道怎么了,今年的天气异常寒冷,虽然已经到了11月份,天气开始渐渐变凉,但这也太冷了,士兵们比往年多穿两件都不够,只在衣服上,军费比往年多支出了三倍之多,各位不觉得这也过于蹊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许昌只管听着,本来是不信邪的,现在浑身却起了鸡皮疙瘩。 “是啊,民间流言纷纷,言称…”陆营长戛然而止,转而看向上面的许昌和两位统带。 所有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他接下来的话充满期待。 “说了什么?”许昌问。 “这……” “说,这是军营,又不是朝廷。” 许昌知道他想说的话,但还是让他继续下去。 “都说大清气数将尽,那天邪火压城,又有南方叛乱,这乃天意,故而天降邪火以示惩戒——” “这就不是你我该关心的事了,”许昌盯着营帐内火盆的火势越来越小,他冷不防打了个颤,对这天气变得寒冷异常,他深有体会, “旷统带,既然你对妖邪蛊术颇有见解,那么你就到处找找、问问,看有没有能灭此邪火的能人异士。” “我——” “不必多说了,这件事确实怪异,其中肯定有蹊跷,你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多,就交给你去办了。”许昌接着对其他人说。“其他人积极准备,布置水防!天气实在太寒冷,今天早些去歇息,明早再议。” 几个人依次出了营帐,更加颤抖不已,此时的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冻雨。 这五天之内,许昌带领众兵士积极布置水防,可怪事却没有停止过。 先是许昌带领的步兵营遇袭,数次之后,许昌将军队分为两队,分别命其开驻扎在河边,又通渠引流使没有分布在河岸边的营地也能够快速取水,晚上更增派人手扩大巡逻范围,一旦发现异常,以鼓声为号。 此后某天,一批新运粮草莫名着火,寒风大作,将火吹得满营地都火光点点,还好水防得当,邪火很快被扑灭,并未造成大面积失火,也无人伤亡失踪。可数日之后,临近镇上几天之内多次突发大火,火光冲天,一天一夜之内烧毁房屋数百间。 此时兵力多派往南方战场,至于北平城内,由于局势变幻莫测,兵不敢擅动。只有许昌带领的步兵营驻扎城外,是目前距离最近,又最有独立行动力的军队,因此许昌便命副统领刘渊带一千兵力去支援,这一千多人分数队分别把守边线,巡逻站岗,布置水防等。 时隔数日的一晚,月光皎皎,西南方向突然鼓声震天。全镇沸腾,所有人都奔到街道上惶恐地观望,一千余名士兵齐聚边线,西南方有人骑着马过来了——那个巡逻的人。 “火,火过来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刘渊率部前进,浩荡的队伍行进到前方的河边,就可以看见远处来自黑暗中的一点火光。而那边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随着火光的逼近,那一带的森林燃烧起熊熊大火,火光更加浓厚,照亮了半边天,火势迅速往镇上蔓延,一旦挺进镇上,数百间房屋将化为灰烬! 可人肉体不可抵挡此烈火,刘渊命前方巡逻的士兵全部退回,严阵以待。 第二十五章 眉山道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旷珂受许昌之命,果然寻来一个术士。这个术士原本是一个生于比较殷实的商人家中的小少爷。偶然一天他家里来了一个落拓的乞丐模样的人,他父亲因为生意亏损,认为是乞丐带来了厄运,便将这个乞丐毒打了一顿,撵了出去,致使乞丐右脚瘸了。这个乞丐自此后天天流连在他家附近,白天散布恶毒的诅咒,夜深人静时则在他家大门口做法,他盘坐着,在身前点燃几根蜡烛,焚烧一些符纸,口中还念念有词,双手在空中挥舞,摇头晃脑的很是怪异。 家里人每天早起都会发现许多残留物,许多没有燃尽的符纸上都画着恐怖的图案,写着恶毒的话。终于有一天乞丐被抓住,以至于被活活打死,被随意扔在了一个坑中埋了,从此以后这户人家更是厄运连连,先是家道衰落,而后祸及至人,夜晚常听见凄厉之声,大老爷暴病而亡,七窍流血,身体肿胀死得极惨!此后家人渐次死去只剩他一人,虽留得性命,然而终日恍惚若梦,于是散尽家财各处访道求仙,因为痛恨邪灵,所以最终跟随一个茅山道士修习驱魔除邪之术,近年来在江南一带名声大噪,江南本是旷珂的老家,他经常听说一些奇闻异事,因此耳濡目染,对这些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对这个术士很是敬重,遂将他请来。 虽然有道长坐镇,然旷珂看见眼前这一幕,仍然无比惊恐——眼前似乎有成百上千个火人,燃烧着身体,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般铺地而来,所到之处被焚烧为一片焦土。所有的人都在颤抖,他们的眼睛里全是火,炽热地火光仿佛在侵蚀全身,他们感到自己的身体也急剧膨胀。 “这…这是眉山道长。”旷珂向刘渊说,“是…许统领命令我携道长前…前来助你。” 刘渊什么也没听见,他一心听着前方线报。 “距离河道还有500米!”塔上的哨兵战栗地说。 “全线撤离河道一百米。”刘说。 命令一下,这一堵人墙向后移动了一百米。 “怎,怎么办?道长。”旷珂问。 道长的眼睛明晃晃的,他盯着那一片火海,时而瘪嘴,时而皱眉。 “这些火人应是以活人炼化而成,我也从没见过,奇异奇异,待我捉一只来!” 说着,他微微蹬腿,一步跨过人墙,来到众人之前。 “喂,道长——”旷珂大叫。 刘渊终于看见面前这个疯狂落拓的道士——瘦骨嶙峋,仙风道骨,如此寒天,他只穿一件清布长衫而已。他的装扮不像当朝的人,头上没有辫子,而是由一根黑木梭子穿插固定的散漫盘髻。 “道士,退下!”刘渊担心道士毕竟是人,岂会不会火烧。 眉山道长没有理会他,蹬了几步,飞过河去了。 “还有三百米!” “再后撤一百米!” 人墙又后移了一百米。 所有人眼睁睁地道长地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 ”还有一百米” “后撤一百米,开两米闸——放水!”刘渊命令。 上游有一个堤坝,本是防洪所用,如今加宽加固,已经蓄了大量的水,打开两米宽的闸门,足以使水覆盖河道两边五十米宽的区域。 忽然,来自上游的轰隆声伴随着庞大的水流量倾泻而下,下游逐渐成为一片水海。 对面是火海,这边是水海!火光照在水里,倒映出一片橙红色的天空。 “好高的温度,烤焦了可不好。”眉山道人惊道。 他立刻纵身一跃,后退了数十米,缓缓落在河道的水面上。 从河道的这一边看去,天水连成一片,呈现出刺眼橙红色,刘渊仅仅能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漂浮在水面上,却又像在火中。 眉山道人屏气凝神,念口诀道,“除魔卫道,宝剑出鞘!”他双手向上一举,背上的一把木剑腾空而出,定在空中旋转。 “来!”眉山道人喝了一声,然后伸出手,这把剑正好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举起木剑,朝水面砍去,小小的一把木剑却瞬间膨胀数倍,砸在水面上激起几丈高的水幕,道人即刻运起气,水幕便停滞在空中。 “生生相克,水火不容!”他将木剑刺过水幕,木剑变水剑,凌空而去,直穿透火海。凡被刺中的火人,身体发出“滋滋”的响声,继而火光减弱,整个身体缩小数倍,却仍能前进。 “发射水罐!”刘渊命令。 前排退让,后排士兵推一辆发射车上前,各人将水罐放置在射篓中,通过弹射把水罐发射至河对岸,水罐呼呼下落,砸在火人之中,水花飞溅,瞬间化气,融进火中不复存在。此时火势渐小,火人行走举步维艰,眉山道人大喝一声,将水幕推下,水哗哗地倾泻而下,一股股浓厚的白气拔地而起,裹挟着灰烬冲天而上。 眉山道长被扑一脸白尘,后退数十米,这时残红复燃,地上升腾起几米高的火焰,绵延几百米的火海瞬间成势,地上像是铺满了油,烈火所到之处剧烈燃烧。 “统领,河堤快要崩塌了。” “什么?” “只开2米太窄,水剩得太多,冲坏了堤坝。” 蓄了几天的水,全部冲下来,只怕会危及百姓:“快疏散附近的人,所有人向后退!” 刚退百米左右,堤坝完全被冲垮,澎湃的洪水如野兽般嘶吼咆哮,向下游汹涌地冲下来。 “快!快退!”刘渊大喊,因为他看见水位不断升高,这时已经淹没到脚踝处了!上千人顿时不知所措,弃械乱逃。 火蔓延而至,眼前的火墙如同傍晚的火烧云般红透,竟能越水而过。 “此火看来非水所能扑灭的。”眉山道长心想,随后又默念一句口诀,背后的一把寒冰剑陡然出鞘,悬在空中,剑体闪闪发光。 “这——此地极热,竟有这千年寒气!” 眉山道长看见城内有一股寒气往这寒冰剑身中汇集,使这剑至寒至冰,眉山道长感到丝丝凉意。 “去!”眉山道长一声令出,寒冰剑携带着一股冷绝之气凌空直去,直指火心,所到之处,冰火难容,火势式微,随后这团烈火终于在凌厉的寒气逼近下隐隐退去,留下一片焦地,冒着白烟。 洪水漫漫,流遍整个市镇,上百士兵被大水淹没,诸多房屋被冲塌,随水流去下游,约一个个时辰后,水位才缓缓下降。 许昌听闻后,增派五百步兵收拾残局,又依制向上汇报,寻求物质援助,可成效甚微。又因听说此次有一个眉山道长相助,才避免了出现更大的灾难,便想见见这位神奇的道长,加之任用,眉山道人不但不见他,并且也向旷珂告辞,只是对这城中的寒气尤其好奇,于是自行进城去寻。 腹中饥饿,眉山道长想找个地方吃饭了。 “哎呀!”眉山道人懊恼道,“该拿点银子走啊!” 他上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只有几个铜板。 可怎么弄些吃的呢?他想了想,别无他法,只有靠自己的老本行。于是他用几个铜板买了块布,买了支笔,在上面写着:一除邪祟,二降妖魔,不灵不要钱。又将其贴在墙上,站在一旁大声吆喝。一时也有几个人围上来,不过也只是窃窃私语,对他的形象加之调侃。更多的人则是冷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毕竟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很少有人听见他在叫什么。 至傍晚,终于有一个妇人留意到他。 她站在墙边,念道,“一除邪祟…” 她想着:“自己家的老头子可不像是中邪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不灵不要钱。”眉山道人说。 妇人看他一身道骨,气质不同于凡俗中人,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就说道,“那你就去看看我家老头子。” “好勒!” 眉山道人撕下墙上的布,折叠起来揣在怀里,笑道,“可不可以吃饭先?” “行勒。”妇人说。 第二十六章 又见郑功名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已经是十来天过去了,萧钰仍没得到任何关于托于庄笙的事情的消息,可毕竟有求于人,萧钰不敢去当面询问,而且自那天以后,庄笙也不曾出现过,他预感到事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变故,因此心情烦闷,常常焦躁不安。突然,他就想起了烟馆那个郑功名,于是就急匆匆地来到烟馆。 老板见了他,立即就迎出来,萧钰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每天都来,赊着许多帐了,他又是庄少爷塞进来的,您看怎么办?” “过去看看。”萧钰冷冷地说。 到了地方,老板打开门,萧钰看见他正倚靠在床沿上吞云吐雾,听见有人进屋也不睁眼,真是快活得很!萧钰顿时怒不可遏,走去抢过烟筒,砸在地上。郑功名此时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看见身前的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萧钰不由分说,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一时间对其拳脚相加,把他痛快地打了一顿,郑功名只是不停地叫喊、求饶。 萧钰打得累了,连喘了几口气后,问:“他欠多少钱了?” “有二十多两了。”老板说。 “二十多两…嗯,行!”萧钰呵斥道,“拉出去,仍在大街上!没钱学人抽什么鸦片!” 老板出去传唤了两个伙计,这两人把他硬拽了出去。 郑功名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抽搐着脸,悻悻地拖着脚步离开。 萧钰暗想这人多半又要去找庄笙,于是派人跟随去看,也看看庄笙最近在忙什么。 果然,只不过半日时间,郑功名心痒难耐,又别无他法,只好去找庄笙。 他走到府邸侧门,这里只有一个小厮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打发时间。他便要小厮进入通知庄笙,说是庄笙的朋友,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觉得惊奇,但还是去了。小厮找到洛儿,洛儿自然去看,虽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人,却还是吃了一惊,心想这郑公子几月没见怎么就变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模样。 “郑…公子?你找我家少爷?”洛儿问。 “是啊,”郑功名又问,“他怎么样?在…在府里吧?” “嗯,在。”洛儿问,“郑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我传达?” “我…我想亲自见。”郑功名似笑非笑地说。 “这可不行了,非但老爷不准,小姐知道了也是要责骂的。”洛儿说,“郑公子要有什么事,还是我代为传达吧,况且少爷今日将要出门,说话就要动身了!” 郑功名茫然地伫立着,这张脸满是失落和悲伤。 此时前院有人传唤,洛儿见他这样子,便说:“这时不得空,郑公子既无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走,剩下这个小厮把他挡在门外不让进。 近日庄笙的房子已经找好,今天就要去看看,如果合适,就得赶快买下来,再按照自己的心意略微改造改造才好住人。 庄笙,芸儿,洛儿三人一同前去。庄老爷子知道了,就骂:“你是黄花大闺女,又是名门小姐,应呆在屋里学些针织刺绣、琴棋书画,哪能整日像个男人一样往外跑!” 允芸也不听,偏偏要去,庄笙左右为难,怯怯弱弱,只好躲着,也难为允芸出头,他倒不如允芸性格刚硬,允芸有时候也恨他,都当家了还这样俯首帖耳,不顾是非,一味听爹的话,不站在自己这边。 允芸的坚持气得庄老爷子唯有拄拐捶地,说:“姑娘家没出嫁,不得在外抛头露面,你可败坏了名声!” 骂到兴头上,觉得心里气愤难平,就又骂庄笙几句:“芸儿还小,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也不成体统!带着她乱跑!” 庄笙也不敢多答话,老爷子稍微平息了一点,又说:“我已择定张大人家千金,过完年就成亲!你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混到二十一岁了,终究不行的,我让张大人扶持你,你好好做个官去吧。” 庄笙低头不语。 “出去,不准带允芸乱跑!” 庄笙出来,允芸问:“爹说你什么了?” “又叫我做官,又叫我成亲,又叫我不带你出去,”庄笙叹气道,“看来你出不去了。” “爹说什么就什么了?”允芸责怪道,“你呀,说你孝顺,你也没继承爹的夙愿,还混成这个样子,说你不孝顺呢,你又对爹的话莫不敢从,你怎么就没自己的主意?我今天偏偏要出去,你难道告诉爹去?” 庄笙无奈,说:“爹说得其实也对,女孩子不该常抛头露面的。” “你这个人,爹是老顽固,你就是小顽固!” 庄笙无语,允芸坚持要去,伙同洛儿一起,打听得爹休息着,就要出门。 洛儿打开门,却看见郑功名竟然站在门外街道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洛儿也愣了一愣。 允芸刚从廊后走到前院,恰巧看到门外的郑功名,就是那天那个瘾君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命令道:“洛儿!还站着干什么,不赶他走?” 郑功名似乎是走了魂魄般伫立着,无神的眼睛迸发出一丝光芒,心想:“这就是庄兄的妹妹,也太凶了。” 郑功名知自己如今低人一等,现被一个小女孩呵斥得不敢说话,不仅颜面尽失,也无地自容。 洛儿听见,忙回头,又看见庄笙也从后面走出,一时感到为难。郑功名忽看到庄笙,欲往前走,又惮于庄家小姐眼神凌厉,徘徊不定。庄笙也看见他,而允芸就在前面,就不敢去问,便向洛儿使了一个眼色,洛儿只出去将郑功名拽到一边,苦口婆心道:“郑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小姐已经回国了,少爷虽然当家,然而还是听小姐的话,你今天不是往刀尖上碰?” 郑功名欲言又止,漠然站着。 “洛儿——”庄笙喊。 洛儿听见,又向郑功名说道:“你先站着别动,我看少爷怎么说。”然后,他低着头跑到庄笙身边,看也不敢看允芸一眼。 “洛儿,你干什么呢?”允芸忽转头问道。 洛儿咧嘴笑着,也不说话。 庄笙冲她笑了笑,把洛儿拉到屋里。 允芸只自顾自地站这儿瞪眼发气。 “他想干什么?”庄笙问。 “没说,应该是…”洛儿说。 “想都不用想,一定就是了!”庄笙咬牙切齿地说,“那天在气头上,说了不管他的,可这样毕竟不好,以前一起出去,他也没少花钱。这样,你去拿几十两给他,把话说得狠些,让他断绝了再来的念头。” 洛儿应了一声就去账房支取银钱。 庄笙再出来看时,允芸已不见了,叫了几声,也没听见答应,找到她屋里,果然见她在自己屋里发呆。 庄笙一步三挪地走进去,说:“走吧,看房子去。” “你是要把他养着吗?我家有多少钱可供养个瘾君子?”允芸问。 “做人不能太绝情,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看见他,叫人给他一顿打我也不管了。” 允芸瞪眼不语,庄笙又说了几句好话,把她说得信服两人才出门,接着往左走了。郑功名缩在右侧石狮旁,欲言而不敢言。 眼看小姐少爷走远,洛儿方出来将一包银子塞进郑功名怀里,说道:“少爷说了,以后再不管你,以后也别来了,若还来,小姐定饶不过你!” 郑功名得到钱,也连点头说是,这才走了。 洛儿与管家又说了几句,也跑上去追上庄笙,带他们看看自己新选的房子。 萧钰在右面转角处出现,见郑功名拿着银子走了,自言自语道:“又让你快活几日吧。” 他正疑惑庄笙两兄妹干什么去,就上前截住洛儿询问。 “庄少爷和小姐往哪里去?” “哦,是萧公子,我家少爷前些时间命我在城边寻个好宅院,如今找着了,今天去看看,中意了就买下来。” “他买房子干什么?”萧钰心想,转而笑道,“怎么不早与我说?我家还有几处闲置的宅子,虽没你家这府院大,也住得下人了。” 洛儿笑了笑,说:“萧公子改日再会?我现正要去了。” “一起去,或许有可帮上忙的。” 洛儿迟疑片刻,说好,两人就一同过去。 路途不远,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然走了一大半路程。 一路上,允芸似乎不快,很少说话,只信步走着,然而她还是禁不住问道:“哥,你为什么要买房子?我门家府院不好吗?” “住不长久了,必须要早做打算。”庄笙说,“而且这里地段繁华,人来人往吵得很,我要寻一个偏点的地方,安静些。” “爹可答应了?” “不敢告诉他,爹定不会同意,在他眼里没有任何房子抵得过这府院。” “那你还另寻?” “眼看住不长远了,不另寻一处,将来流落街头?” “这怎么说?”允芸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却没有根据。 “这座将军府乃是御造,王朝覆灭,这府院是要充公的,就轮不到你我住了。” 允芸疑惑,他已经跟自己说过两次清王朝将亡的事,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呢。 一会儿,萧钰和洛儿追赶上,庄笙因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很是羞愧,萧钰也没提起那事,只说:“庄兄要买房子怎么不和我说?我家正好友闲置的一两处院子,虽不大,住人也是可以的。” “洛儿已经找到了,我们正要去看看,若不行再说吧。” 允芸不待见他,萧钰很是尴尬,不知哪里得罪这位小姐如此深。 第二十七章 庄笙的梦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不多久,几人就到了,这里倒真是个幽僻之处,与主街也有几条街道相隔,面朝东,门前是冷清的十字路口,由于街道的改造,这里已经不复繁华,如今只偶有人从此过路。房子背靠一废弃作坊,左右虽然有人住,不过仍旧有凄清荒凉之感。 “这里倒还清静。”庄笙说“进入看看。” 洛儿开了门,几人缓步进去,眼前的中央水池映入眼帘。 “呵!麻雀虽小,真五脏俱全!”庄笙指着眼前的水池,说,“只是父亲是一个武人,不懂这些意趣,否则我们家也不会光有一副空架子,虽大,却毫无景致可言。” 众人走近细看,水池中间又有巨石矗立,奇形怪状的非常有趣,可常年没有人居住,水池的水已变得深绿,其中的枯枝败荷腐烂发黑,连石砌的围栏也锈迹斑斑。 “真难看!”允芸嫌弃道。 “你懂什么,稍加修缮就行了,也不费事。”庄笙说着,继续往前,水池后是正厅,两旁仍是游廊,他们先看过正厅,又从游廊侧入,眼前又是一间正房,两侧是厢房,每边各开有一个门,庄笙看过正房,径直走出来去了右边的小门,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这里是一个方形的简洁院落,前方和右边各有一道门,庄笙推开了右边的门——里面空空如也,由几道墙围成的院子中只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两边各有几棵已落光叶子的小树。庄笙关上门,退了出来,又开了前方的门——眼前是些假山和死水,其中有两条幽深小径,庄笙随意择了一条信步走去。 允芸等人从正房出来,并不见庄笙身影。 他们各向左右两扇门望了望也没见人,叫了几声,庄笙听见声音也应了一声,并不在意,更走进了一个暗洞中,之后任凭他们呼叫,始终没听见回应。 “洛儿跟我往左去看。”允芸又对萧钰说,“你往右边。” 她说完便同洛儿开门从左边走了,萧钰一时不知所措,怎么就将自己一人留在这里? 他略往里走了走,只觉得很没有趣味,就又回到前院,呆站无聊之际,他想,这座宅子俨然就是官邸,而且看其规格和布置,其主人的职位并不会小,“暗道密室应是有的,我倒要找来看看。”他在前院四处找,皆没看到有任何端倪,忽逛到祠堂处,他走进去,里面宽阔而空洞,蛛丝纵横,光线昏暗气氛幽深,他从侧门进入里屋,里面更是阴森黑暗。 墙上开有一小窗,萧钰打开它,就有明亮的光照射进来,屋子里瞬间亮了一些。 这屋子的陈设布置也都简洁,墙角处仍有一道开着的一扇门,萧钰走进去,只见一个大架子,上面空空如也,更往里走一些,便看见架上的第三层右边还有一个木盒。 “空空荡荡的架子,只留下一个盒子?” 萧钰走过去,却取不下来,然而只轻轻一掀便打开了它,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用手去探,除了弄得一手灰尘,别无他物。忽然,他轻轻一推,右侧的墙壁“轰隆隆”地分开,“果然是暗道了。”萧钰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前方是往下延伸的石梯,可深处太黑,也不知有多长。借着微弱的光,他仍继续往下,越感到阴气湿重,气味怪异。一直到踩到平地上,他才转身仰头看,只看得见一团白光。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便碰到了一些东西,发出“磕磕”之声。他捡起来,也看不清,便仔细摸——这东西凹凸不平,还有数个孔洞。 “头骨?!” 萧钰突然丢开手,心惊之余,感到头皮发麻,提腿原路返回了。 庄笙钻进一个狭长的涵洞,本还感慨于这精巧的设计,可转过几个弯之后,发现竟没出路,也回不到入口。 又绕了半个时辰,越走越迷惘,心中也就越慌。 这洞中隔一段路,就在顶上留有孔洞,以便照明。此时刮起风来,风吹入洞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庄笙骇然变色,四处乱窜,跑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高有丈许,有几间卧房大,四周有数个洞口,中间是一个绿色的水池,散发出恶臭。 庄笙也顾不得恶臭,怵怵地向绿池走去。 越来越看得清楚,这场景触目惊心——那漂浮着的是一块块布匹,岸边许多具白骨,衣服半裹着身体,一半浸在水中,一半晾在地上。 庄笙禁不住吐了一地,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怔怔地睁着眼,他听见飓风呼啸,天色突然暗下来,以至于洞内变得昏暗,恍惚之间,隐约看见洞口有人影攒动。 “谁?是谁?…” 这声音被淹没在风中,他都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只听见风发出“嘶嘶”的声音,裹挟着凄厉的人声,不断冲击。 “鬼!”他看向那几具白骨,“鬼魂!” 庄笙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允芸就在附近,听见声音便忙赶过来,不多久就找到这里。 眉山道长却也不知从那个洞口窜出来,见有人昏厥,知是受了惊吓,先默念了几句咒语,并在他身上几处穴位点了几下。 洛儿将他背出去,庄笙慢慢地醒过来,渐渐恢复意识,任凭如何询问,他也不言不语,仅仅圆睁眼睛,惊魂未定的样子,良久才回神。 走到前院,萧钰并不在,三人出了门,才见他守在门前的石狮旁,萧钰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问:“你们去哪里了,怎这么久才出来?” 庄笙不答,回看这宅院的大门,反问洛儿:“这宅子是谁家的?” “工部田大人遗宅,但自他死后,他儿子便从这里搬走了,这些年来也没人买。”洛儿说,“田大人的儿子去年不知怎么也死了,家中只剩他的老母亲、夫人和他的儿子,不过田大人的孙子也突然染疾,所以他们才请了道士做法事,还说愿将这房子赠予别人,只为积阴德。” 允芸听得吓人,心里感到发慌,怨道:“洛儿!看你选的什么房子?还敢叫我们来看!” 洛儿低下头,低声道:“原是少爷说要不大不小,又要安静的宅子,就属这个最合适,若小姐不要,那北边不远处也还有几处稍微差点的,随时可去看。” 庄笙皱眉不语。 “庄兄,这真是凶宅,别说不敢住,也不可在此久留啊,还是赶快离开为好。”萧钰说,“我刚走到暗室,发现许多白骨,瘆人得很!” “难怪这房子里阴魂不散,原来有冤鬼。” “哪来的鬼?”一个道士忽地从墙内跳出来,赫然出现在四人面前,倒唬他们一跳。 四人看是装束奇异的道士,庄笙充满敬畏,说:“道长,我亲眼看见的。” “鬼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胸怀坦荡,心地纯良的人,鬼找不到他身上;一旦自身心生邪念,不但自己变成鬼,看人也成了鬼。”眉山道长说,“你刚才看到阴风阵阵,是贫道在施法驱除此宅的怨气,如今都好了。” 庄笙将信将疑,问:“道长还会法术?” “深山蛊术,哄人而已,贫道驱邪除害,靠一身正气,只要心地至纯,百害不侵,邪灵见了我自然退散。”眉山道长指着房顶,说,“你看。” 庄笙望去,这房子阴郁之气荡然无存,房顶泛着灼灼日光,是祥气! 萧钰不屑,心里骂这个道士,不过是刚才太阳隐匿在云层下如今太阳出来了,使房顶亮堂堂的。 庄笙笑道:“道长果然是高人,我想请问——” “且慢!”眉山道人望了望天,看到太阳已经到头顶了,便说,“腹中饥饿,小公子家里可否管一顿饭?” 萧钰更加愤懑,表面不言不语,心里想:呵,原来是蹭饭的。 “当然可以,道长不嫌弃俗家饭菜,是我的造化,请。”庄笙又对萧钰说,“我食言与你,心里实在很过不去,只因前些日子忙,老爷子又生出许多事情来,不免将你的事耽搁了,如今空闲了,我一定对父亲言明,尽早解救尊父出狱。” 萧钰欣慰,说:“谢谢。” “那冰尸怎样了?”庄笙悄声问。 “说起来真是匪夷所思,自上次你我去后,那寒气更盛,已波及我整个府邸,现已无法居住了,因此几日前我已经搬离老房子了。” 庄笙不禁想:“看来我真的是孤陋寡闻了,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奇异的事啊!” 众人分别,庄笙带道长回家先吃了午饭,想询问近日来的怪事与自己刚才在那府里遭遇的阴魂的事,而道长却说要走。 “难道真的只是蹭饭而已?”庄笙忙死留住他,说,“道长居无定所,三餐不定,今又不嫌弃我而到家中吃饭,以后也在此居住几天,免得奔波劳累。” 眉山道长抬头望着这房顶,凝思顷刻,说:“罢了,你这里还好,俗尘之气并不很重,未必能侵蚀我的道行,我暂住你这里吧。” 庄笙欣喜不已,立刻吩咐人给道长在极安静的后院尾房处收拾一间屋子,道长话不多说,立刻住进去了。 允芸问:“哥,你真的把道士留咱们家?” “有何不可呢,一则辟邪,二则也为我们解忧嘛。” “爹会同意么?” “肯定会的,道长不是俗人,而爹也是快要解脱俗事的人了,在生命快走到尽头时,人所考虑的就不是世间俗务,而是直面生与死的话题,这个话题,是这些超脱生死的道长和尚最能给出答案的。” “哦,”允芸自然不懂,又问,“那今天看的那房子还要吗?” “断然不敢要了。” “我也这样想,”允芸由此想到萧钰,他那时在那房子门口与哥哥嘀咕半天,不知商量什么事,只怕是怪坏事,就问,“刚才你和那个姓萧的在商量什么呢?” “允芸!”庄笙目光如炬,喝止道,“别一口一个‘姓萧的’,萧钰不是坏人,他只是救父心切所以最近跟我来往得多些。” “那你告诉我你们刚才商量什么?” “他父亲不是入狱了吗,他没有门路可寻,想托我求爹说情而已。” “只是这样?” “不骗你。” 允芸不依不饶的样子,说:“可他家开烟馆祸害人!” “首先他家是做生意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况且,鸦片已经运到国门内了,总有人去抽,你不该责怪做生意的,要怪就怪那些可恶的洋鬼子,要恨就恨那些自取灭亡的瘾君子。” 允芸无话可说,除了这两件事,他也想不出萧钰有那点不好了,毕竟也不了解他。 庄笙摸摸她头,笑说:“好妹妹,你为我好,我知道,可你最近太敏感了,这就使你事事悬心,导致心情不好,以至于积郁成疾,一点小感冒这么久也好不了,从此以后放宽心吧,好吧?乖乖的嘛,听哥哥话。” 允芸白他一眼,无言以对。 第二十八章 托付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知道家里来了一位道长,甚为欣喜,毕竟年迈之人,对禅宗道法都有所执念。两人时而谈论道法,时而议论风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谈。 晚上,庄笙来父亲屋内商议萧钰一事,老爷子精神气色很不错,届时还没睡意,正坐在书桌前,点着两支蜡烛看书,他虽然出于武行,从小也是读书识字的,现在没事干了,就读书打发时间。 “爹,儿子有一事想请爹出面。”庄笙立于书桌前,恭恭敬敬地说。 “这可奇了,万事都是我逼着你去做,倒像求你似的,如今我已是老朽之人,你却来求我了?”庄老爷子面色慈祥,带着笑意。 庄笙凝神一看,爹的身形如同枯木一般,脸像干枯的树叶,他倒突然感到心酸,庄笙顿了顿,说:“儿子不孝,以前所干之事没一件事让爹顺心,此后万事全凭爹安排,儿子照做。”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那还有时间操持‘万事’?眼前只有三件事,你能照做,我心足矣。” “爹请讲。” **看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他不孝不是,孝也不是,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诚心的,**便说:“第一件,你的婚事,你不能推脱,年后就办;第二件,你的仕途,我让张大人提携你,你须尽心尽力,混出个官样出来,别糟践我门楣;第三,芸儿的婚事,她还小,我未必能等到她出嫁之日,你须记着,她是大家小姐,在婚事上,不可以委屈了她。” “儿子谨记。” **点点头,问:“你有什么事,说吧。” “萧钰的爹,如今还在受牢狱之灾,我想,爹应该能够…” “哦,是他?从他入狱,我便让你断绝和他那个儿子的来往,现你求我这个事,想必你是没听我的话。” 庄笙不答。 “算了。”庄老爷子摆了摆大手,不再追究这些小事,于是说,“慈禧太后西去,已经没人记挂这个事情,刑部尚书大人赵构与我有交情,由我去说说,再让萧家出点钱,保他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庄笙喜不自胜,这也算了结一件心事,不至于让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失信之人。 “谢谢爹。” **点点头,庄笙便说:“爹早休息,儿子退下了。” **点头不语。 回房时,庄笙经过道长屋前,见他房内烛光熄灭,以为已经睡了,就不再去打扰。但心里萦绕的疑虑却挥之不去,那田大人宅院里的阴魂使他不能释怀,此时阴风飒飒,庄笙头皮发麻,快步回房去了。 “洛儿,今晚多点几根蜡烛,睡时不用灭!”庄笙说,“还有,那房子,是万万不能要了,你去另看一处吧。” 洛儿一一答应。 这晚,噩梦占据了整个夜晚的梦乡,他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眉山道长见他气色极差,仿若行尸走肉,知道他是被吓坏了,便说道:“你还未经世事,还是太年轻,道行终究不够。”说着,从背后拔出桃木剑,“这把木剑,可驱鬼辟邪,你带于身边或挂在门前吧。” 庄笙信誓旦旦地接过去,仔细端详。 “心地澄明,自有天佑;长存正气,一切邪灵也是会避让着的。”道长边说着仰首出门去了。 庄笙把木剑悬在床头,心也安定了许多,一时就想起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日午时,**修修书一封,传唤庄笙,说:“给刑部赵构赵大人,他看了信自会明白,还有,不能让人白做人情,这个他应该明白。” 庄笙会意,立即遣人把信交到赵构手中,又叫人给萧钰传信,萧钰听后大喜过望,立刻叫人备了几百两银子,前往赵构府中。赵构见是**修书,又有萧钰重利诱之,心里便妥协了,他想当今朝廷忙于镇压南方暴乱,根本无暇顾及朝中内务,况且局势混乱,只有银子才是可以紧紧攥在手中的,于是暗中应允,只说:“这个东西,你先拿回去,回家等着。” 只过了几天,赵构便暗中安排把萧万甲转移,另找人代替,果然并无半点破绽。赵构知道萧家财力雄厚,几百两银子只是小数目,于是额外又索要了一所小宅子才罢。 第二十九章 偶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又过几天允芸病痛都好,没遇见不顺的事,没见着讨厌的人,哥哥没惹是生非,她心情大好,便想出门去逛,瞒过爹,只跟哥哥说一说,庄笙只叫她别走太远,又命隽儿陪同。 俩小孩逛街,也只是看看新鲜和热闹,她从小什么都不缺的,并不会买什么东西,她们走到个古玩铺子前,允芸说:“我们去看看。” “那里面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还没家里的好看呢。”隽儿说。 “这里是集市,铺子里面有各种民间的奇巧玩意儿是你我没见过的,比那些老古董可好玩儿多了。”允芸说着,拉隽儿进去。 两人并没往大件的古董架上去看,反而对摊子上的各种廉价小东西颇感兴趣,她挑挑拣拣,准备买些回去。 老板见是虽两个小孩,身上的穿戴却得体,就上来同她们说话。 这时,古董铺子门外街道上两个年轻人路过,往里瞟了一眼,看见允芸侧脸,其中一个有些书生气的风流雅韵的年轻人惊讶道:“那是谁家的小姐?好面熟。” 另一个笑道:“我却不认识,想必是你看见漂亮姑娘就说看着面熟。” “并不是,我定见过的,只是在外游荡了一年多,把曾见过的人也忘了。”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铺子里面,说,“待我看看她正脸再作定论。” “走了!你真是****,南方一行也见过些世面的,怎么还如此?” “随我来,一起去看看。”这个年轻人把手中的一个小皮箱子递给朋友,径直走进铺子。 允芸正聚神看着,没在意身后竟来一个人。 “小姐。”年轻人绕到侧边问。 允芸吃了一惊,忙转身,抬头看——是一个很面熟的人,她想不起名字,却知道他也是哥哥的朋友,那时常到自己家里来,自己常看见他,同他说过话。 “哟!”袁崇文惊道,“这不是庄笙的妹子嘛!” 允芸直愣愣盯着他,有点惭愧,他能说出自己名字,自己却忘了他的名字,倏地脸一红,笑了笑,“隽儿我们走。”随即拉着隽儿回家。 “喂——你不记得我了!” 允芸头也不回,飞一般地跑了。 袁崇文也没追,看着她的远离的背影。 “你当真认识她?” “当然,庄笙的妹子,怎会不认识?”袁崇文说,“一年没见,长开了,越发标致了。” “你住口吧!看样子也才十四五岁,是个小孩子,你也口无遮拦。” 袁崇文心里算一算,说:“就到十五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嫁得早的,也可以嫁人了。” 朋友嫌弃道:“你真禽兽不如啊你!” “哪个男人不是呢?”袁崇文笑道。 “嗞嗞嗞……”这人瘪着嘴看着袁崇文摇头。 “老板!”袁崇文刚看见允芸拿着一个东西看了很久,也许是她想要的,可自己一来,她慌得丟掉了,“买下这个。” “两百钱。” 袁崇文付了钱,把这东西拿起来看:是一条棕色的手掌大的小船,上面刻着两个人,谈笑间也在划船,无论神情和动作,也惟妙惟肖。 第三十章 芸儿的忧伤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府之中,正有两位客人——阎大人和他的儿子,来谈论阎维文和庄允芸定亲之事。 庄笙代为迎接,一番招待后,便与他们在客厅中说话,庄老爷子闻知后随即赶来。 阎维文非常知礼,面见**的礼数周到是不必说的,其言语谦逊,说话沉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淡定从容,有大将之风。 庄笙倒没有结交过这样的人,心想:“这人看着很好,自己也该和正经人来往来往了。” 阎大人只听媒婆说道这庄家小姐不错,可半天没见她,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究竟能否配上维文? 正想着,允芸和隽儿从门外进来,刚摆脱刚才的尴尬,一进门又见几个人看着自己,顿时不知所措。 “芸儿,过来。”**不知道她竟然又往外跑了,可客人还在,他只得暂时憋着这一股闷气。 允芸知道少不得挨爹一顿训了,可客人在这里,也知此时不会挨训,于是挪过去,在**身旁站定,庄笙也知爹定会责怪自己纵然她,也跟着允芸一同站着,“这是阎大人和阎少爷。”**说。 允芸一一行礼,也不知他们如何看待自己,便不敢抬头看他们。 阎家父子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好了,下去吧。”**说。 允芸即刻回房去,阎家父子对允芸映象还是不错,只是心里也觉得她年龄小,若成亲,也得再等两三年,但此时若能定下亲,也是求之不得的。 第一次见面,双方都是当事人,喜欢不喜欢,尚且不能直接说出来,究竟双方怎样看待,还需要通过媒婆传达才好。 这之后,双方只扯了些闲话,一会儿,阎家父子告辞。 果不其然,两兄妹被庄老爷子骂了一顿,然后灰头土脸地出来。 允芸问:“阎家今天要来,这么大的事难道没提前通知?” “媒婆早通知了。” “那你还让我出去?不但让我被爹逮着,而且面对阎家人还一点儿没准备!” “忘了,”庄笙笑道,“对不起啊。” “这你都能忘?亲妹妹的终身大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只顾自己!” “你打我吧,这次我真的大错特错了。” 允芸气不过,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一下,庄笙咬牙挺着。 允芸忿忿回屋,刚至屋中冷静下来,又想起刚才在古董铺子里遇见的那个熟悉却叫不出名字来的人,便喊:“哥哥——” “什么事?”庄笙在前院正卷起袖子看被她揪的地方,竟红了一块,只怕过会儿就青了。 “你过来!” 庄笙过去,问:“怎么了?” “一年前,有个人也来咱们家,长得清清秀秀的,又会说话,又会作诗写文章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庄笙想一想,“袁崇文。”他说。 “对了!”允芸笑道,“我记性怎么这么差呢。” “怎么?他一年前就南下去了,突然问他干嘛?” “没事,只是刚才出门遇见他,他记得我,我却说不出他的名字,弄得我糗大了。” “他回来了?”庄笙忧虑,心想,“恐怕又会多事。” “应该是吧。”允芸见他一直揉着胳膊,问,“还疼啊?” “你要再长两岁,可不把我肉拧掉一块儿。” “哪儿有那么严重?”允芸愣他一眼,拿过他的胳膊,掀开袖子老,真红了一块儿,这时还没消退呢,她就帮着揉。 “欸——你刚也见了阎家的少爷了,觉得怎么样?”庄笙问。 “什么怎么样?才见一面,就要我嫁他?” “嫁娶还早呢,只是媒婆过不了多久就要来问,你总得回她,到底是看的上呢还是看不上呢?” “我不知道。”允芸低头只顾看着庄笙胳膊上的红块儿,忧忧戚戚的。 “阎维文可是爹看上的,你没主意,爹可就答应了,若阎家那边也答应,这事可就定了。” 允芸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忧伤道:“我能怎样呢?不过是爹做主,我看不看得上又有什么关系?才只见了一面,话也没说一句,我知道他怎么样呢?就算我觉得不好,爹就推辞了吗?就算推辞了,还不是立刻又安排下一家?无休无止,永无宁日,我能怎么样呢?” 允芸说着,眼圈就红了,庄笙感觉她揉自己胳膊的力气越来越小。 “爹想定就定吧,反正迟早要嫁的,反正你只听爹的,也不在乎我……” 说着,她放下庄笙的手,自己擦泪。 庄笙放下袖子,“我并不是不在乎你,只是,婚嫁这事,我终究做不了主,一切得听爹的……”庄笙说着,搂允芸入怀,任她哭了会儿。 第三十一章 袁崇文造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袁崇文果然过来,还带来一个小皮箱,庄笙迎接他入室,便好奇道:“崇文,你去南方一带游历一年有余,不知又寻到什么宝贝?” “果然不负我专程走一遭,南方风光无限,美女如云,我已大饱眼福,不仅如此,我还得了这个,你猜是什么?”袁克文把小皮箱放于桌上,然后打开它。 “宋代刻本?”庄笙凑近拿起来看,感慨道,“这字体,飘逸洒脱,不失绵延遒劲;版式也是简约工整、新颖别致,真真是绝代之品!” “这只是半套而已,家中还有半套,果然不错吧?” “不错不错,不知怎么得来的?花了不少钱吧?” “钱?这东西,恐是钱买不到的,原本为苏州藏家奉为极品珍藏的,我出多少钱他也不肯买,我岂能罢休?略微使了使手段,才弄来的。” 庄笙想他父亲如今任内阁大臣,权利遮天,要弄点什么东西不可得,只是不知道又用的什么手段。 “原来如此,看来这走一遭真是值得。”庄笙笑道。 “庄兄也爱收藏,对古物颇有兴趣,这两年可有得什么?” 庄笙确也得了一套元刻本,并一幅唐代名画,比这套宋刻本还略好些,只是他也知道这袁崇文爱这些东西如命,他若知道自己也得了一套还好些的,必定纠缠不休,不知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不敢告诉。 “父亲告老,如今由我把持家事,忙得日夜操心,哪里还有闲瑕搞这些呢。” 袁崇文见他的确愁容凝结于眉,精气日虚,大没有以前那样狂放不羁,洒脱自得,就感到遗憾,“怎么就变得这样?可见是被俗世浸染了…”他想。 庄笙只微微笑着,不说话。 “令妹在家?”袁崇文笑说,“昨日在古董铺子里看见她,她却话也没跟我说一句就跑了,才一年而已,她不至于把我给忘了吧?” “没有,昨儿回来还跟我说呢,只是姑娘长大了,越发羞涩。” “我也是为么想,”袁崇文说,“不仅性情变了,容貌也越来越周正,古人说,清水出芙蓉,形容令妹的风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庄笙知道他这个人风流,现在竟然越来越放荡,连自己妹妹个小孩子也挂在嘴边评论,便冷笑一声,说:“崇文兄才貌双全,性情风流,对于女人每每呼之即来,见识过的女子多不胜数,用的都是这一套话吗?小妹不是你见识的那类人,你这么说不恰当吧!” 袁崇文只低头笑笑,说:“我失言了,呃……令妹在哪里?我有东西送她。”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收别人东西呢?崇文你——” “没其他意思,你都说她还是小孩子了,我自然也把她当小孩子看,她那天在古董铺子里看上一个东西,我一去,她丢下东西就跑了,这岂不是我的错呢,我当天就买了,你给她吧,就当哄小孩子开心。”袁崇文伸手亮出一只精心雕刻的小木船。 庄笙想这是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况且他都这么说了,不好拒绝,于是收下。 “来!庄兄。”袁崇文说,“我们来研究研究这套宋刻本。” 庄笙欣然参与,他们把刻本展开,置于桌上,足足占了一整张桌面,一眼望去,更觉得气势恢宏,古韵尤香,两人就研究了一上午。 第三十二章 允芸入圈套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庄笙把小船送去,允芸心情忧郁,上午媒婆已经来过,说阎家那边也很满意自己,而爹更是赞成这婚事,于是敲定,自己已经是阎家未过门的儿媳了,只等将来的一个仪式而已,至于过门时间,允芸想,按爹的意思,过了十五岁就行了,如今只剩几个月,就算拖一拖,也只是拖一两年,终究要嫁过去。 而她更担心的,就是哥哥,自己一个女孩,嫁了就得了,而他亲娘早逝,从小缺少教养和关爱,作为男人,他先要成人,然后立业,可允芸看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既没才能,也没口齿,爹一走,他将来怎么成人立业,怎么过得好呢,而关于未来的嫂子,她岂会像自己这样了解他,进而引导他呢,这样一想,觉得可笑又可悲,自己是妹妹,竟然操着当姐姐和当娘的心。 “怎么了?”庄笙进来,拿着船,说,“袁崇文给你的。” 允芸倒惊了一惊,拿在手中细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搁下,放在枕头边。 “年关将近,各地庄子都等着报货、验收、核账,也还需置办年货,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庄笙顿了顿,说,“二娘的忌日是后天,你该准备一下,振作一些,后日我与你一起去。” “嗯。”允芸倚在床栏上点点头。 “洛儿又找到一处房子,说是很好,我同他去看看,若好就买下了。” “这么急?不再多看看?” “来不及了,必须尽快解决,也不是买了就能住的,还要修葺,又要看风水,择日子……” 允芸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不及,也懒得问了。 说完,庄笙径直出门走了,与洛儿去看了看那房子,甚合他的意,便买了下来,原本就有一个密室,庄笙又着人将其扩大,直挖到地下两丈深,四五间屋子大。 萧钰的爹被救出来之后,心情畅快,誓要重振雄风,但为掩人耳目,父子两人便就剪掉辫子,改名换姓,萧钰便保留姓氏原音,拆“钰”为“金和玉”再取其音,化名为“肖金宇”,其爹化名为“肖湛”。为感激庄府搭救,特地备了许多礼物来感谢,后又专心经营生意,静待时机。因肖金宇的爹谈及他为何还不娶亲时,他只说念念不忘庄府的千金庄允芸,说普通人家的女儿始终是世俗的,总想着的是贪恋自己的钱财,家人更加是把她当做一件交易品,这样的女人娶了还不如没有,又因这些年,爹落难入狱,自己不敢张扬,没见过世面,只觉得这庄允芸性情直爽,敢说敢做,风采气质不染凡俗,很喜欢她。忽有一天,这肖湛便仗着财大气粗,贸然来提亲。 况不谈女儿已经与阎维文定下了亲,且**本来就不喜这些市侩商人,认定他们奸诈狡猾,自然当场拒绝,毫不留情。不说他肖家有钱无权,只是流于表面的暴发户,这是配不上自家的,况且他曾入狱,这也太不光彩了,将女儿嫁给他简直是有辱门风。 肖湛颜面扫地,悻悻而归,当着肖金宇的面,只说庄家小姐已经与阎维文定亲。 肖金宇无可奈何,但憋屈了这么久,爹终于出来了,对于不顺心的事便不再忍让,以至于性情大变,每当有气,便对郑功名施暴,拳打脚踢都算是轻的,只是郑功名毒瘾巨大,已离不开大烟,每每瘫在烟馆也不肯走,肖金宇便想也不能常养着他,就让他每日紧紧盯着庄府动向,郑功名毒瘾熏心,也不顾曾庄笙旧交情谊,对肖金宇唯命是从。 这几天房子买定,正在开凿密室,庄笙或忙于家事外务,或去监工,很少在家。 袁崇文自上次碰壁后,只因天性风流,并没有从此对庄允芸死心,这一天,送来一幅唐代仕女画,并自己题一首小诗写在旁边。 “怎么敢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你送还给他。”允芸拿起这只小船,说:“送只小船也就罢了,只当他没其他意思,这么名贵的画都送,难免不使我认为他别有用心,隽儿,把这画和小船都送还给他。” 隽儿拿着东西往外去看,袁崇文已走了。 “他已经走了,怎么办?”隽儿问。 “这也没法,放着吧,以后还他。” 又过了一天,他又差人送来一本诗集,也题上几句词,这也是他收藏已久的,但尽兴后,便也不拘送人,允芸仍叫隽儿携昨日的画还有小船一同还他,没想人又已经走了,只好搁着。 又隔了一天,他又差人送来极珍贵的元朝刻本,刻得是古籍经典《诗经》中的几首相思诗,允芸仍不理会。 只是一连十来天,他每天送些大小玩意儿。 允芸感到烦恼,“这也不是办法,隽儿,你看怎么找到他屋把这一堆东西还给他!”她看着这些东西,若装起来足足有一箱了! 隽儿说:“只有少爷知道,不然告诉少爷吧。” “别,告诉他又要生事,只等有机会一同还他就完了。”允诺忽见隽儿在倒弄这些东西,就说,“你怎么翻他的东西呢?这是要还的,弄坏了怎么还?” 隽儿拿起一幅画,说:“我只看看。” “画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也可以画。” “咦——这画和咱们房里的画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允芸说,“拿来我看看。” 她一看,再瞧瞧自己悬于壁上的《少女采芹画》,果然一模一样。 “这画虽不是多么有名,但作者在历史中也是可查的,他不可能画了两幅吧,定有一幅是赝品。”允芸说,“怎么辨别呢?” 于是她就有事做了,一心研究两幅画的不同,就不那么无聊,借此缓解一下心情。 第三十三章 秘密被发现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大半个月过去,经过日夜开凿,密室已经筑好,只需要装设机关就行。对于机关秘术,这得请道长帮忙了。 这几日道长出城做事,今才归来,疑惑道:“这北京城每年都这么寒冷吗?” “与往年一样,别无二致,怎么,道长畏寒?”庄笙问。 洛儿搓了搓手,说,“今年真的比以往更冷哩!那柴房里猫,竟冻死了。” 庄笙看看他,穿着青衣大袄,脸红彤彤的,冷极的样子。 “气象真是诡异,城外的天气竟要暖和许多;另我夜观天象,星象也诡谲异常,两星相冲的景象出现了,近日恐有大事发生,大家要小心些。”眉山道长说,“看我这背后的寒冰剑,夜夜泛光,也不知何故。” “是啊,怪事也不止这一件两件,年关将至,今年也太冷清了,大不似往年热闹。”庄笙说。 十几二十天过去,允芸收到袁崇文的东西也有十几件了,他知道不敢公然来家找她,后来竟改送信,允芸平时借他送的东西消愁解闷,心想过后一并还他,半月来也没有察觉什么,直到收到了信,看那内容,不堪入目!才觉得已经误入他的圈套,于是每天来信,来一封,烧一封,至于那些东西,便再也不动,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急切地想送还,若让爹知道,可就完了。 这日回家,庄笙想着今天还早,于是去看看允芸,未到门前,闻见一股烟味儿,走近一些,见她窗子里冒出来青烟。 “允芸,在屋里么?什么东西着火了?” 允芸吓一跳,看小灰炉子的信才已经烧完了,她放下心。 “在!” 庄笙进屋,见炉子里还有星火,问:“在烧什么?” “没用的稿纸。”允芸一边捣弄炉灰烤着手,一边淡定地说。 “最近忙一些,所以没带你玩,你在家干什么?无聊么?”庄笙边问,边朝她的书桌前走去,看她在读些什么书。 “无聊也无法,今年冬天也太冷,根本不敢出去玩的,只得等大晴天才可出去,这些天却一直阴着,时不时还下小雨。”允芸见哥哥穿得并不多,只两三件,也不足为奇,他每年都这样,只是今年极冷,没想到他仍不惧寒,允芸见自己裹得像一个粽子,行动也受束缚,多少有点羡慕他。 这时前院就有人喊隽儿,庄笙不理,隽儿自行出去看。 “哥哥,那房子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 “差不多了,你想去就去,不过天冷,还是等暖和些再去。” “哦。”允芸笑问,“你觉得我案上的字写得怎么样?” “嗯,快赶上我了。” 允芸只笑,这时隽儿来了,朝允芸时常个眼色。 庄笙看见了,问:“干什么?我在这里还不方便吗?” “不是,不过你如果能出去回避一下就更好了。” 庄笙想她分明是有事不告诉,也也正常,女孩子谁没个小秘密呢,庄笙就出去了,路过隽儿身旁,见她拿的是一封信,也没在意。 “一封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连谁写的都不能知道吗?”庄笙想着,就觉得好奇,从未见她接封信还如此神秘的,于是假装出去,没走几步,又退回来,就见允芸在烧那封信,分明连看都没看的。 “欸——这信都没看,你烧了干嘛?谁写的?” 允芸语塞。 “这可不好。”庄笙走去,看只剩下半截了,仍伸手去取。 “别!”允芸捉住他的手,庄笙愣愣地看着她,而这信慢慢地全燃烧成灰烬。 “我就不懂你的意思了,你自己不看,也不让我看?”庄笙心想,这只有一种可能,此信定是写给她的,而她也一定知道这信的内容,并且害怕自己知道这内容,所以看也不看便烧了。 “不能看。” “芸儿啊,一定有事瞒着我,要不要告诉我呢?” 她闭口不言。 “算了,”庄笙说,“若是好事,也就万事大吉;若是不好的事,终有一天我逮着了,我就不饶你。” 允芸想,哥哥与爹虽是一条心,但他并没有爹那般严格,况且自己不是有心收袁崇文这么多东西,他定不会过多责怪自己,告诉他,最多挨几句骂,不至于藏着掖着令兄妹之间生疑;并且还可以把这堆东西还给袁崇文,这件事就这样完了,否则不知道日后会拖延多久,或许惹出更大的事也未可知。 第三十四章 允芸挨训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正抉择中,眼见庄笙转身出门。 “哥哥——”允芸叫住他,“这是袁崇文的来信!” “他给你写信?”庄笙问,“只这一次,还是……” “许多天了。”允芸指着那箱东西,说,“还有这箱东西,都是他送的。” 庄笙这就明白那袁崇文想干什么了! 允芸看着他,对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心知肚明,自己犯下的错,也就默默受着吧。 庄笙没好气地盯了她一眼,走到箱子面前,打开它,里面是些字画,刻本,书籍,机巧玩意儿…… “你是不是糊涂了?”庄笙苛责道,“怎么能随便收人东西?况且你是女孩!何况你收的是一个男人的东西!更何况你已经与另一个人定亲!” 允芸低头不语,庄云铖气上心头。 “还与他通信,你知不知道你成了什么人了?!” “我以为你很乖,我以为你很小,现在看来,你干的都是什么事!” “平日里还常规劝我学好,你自己呢?我以为你懂事,与人私相传递,互通信件就是懂事?如果你到国外去了半年,就以为收一个男人这么多东西,和他通信都不算大事的话,那这最基本的道理,最基本的品格和道德——与一家人订了亲,不能与另一个人攀关系总还会懂得吧!?” 天本就冷,允芸被骂着脸更红了,她虽想到哥哥会骂,只是她觉得骂过头了,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不懂事,不知道德,没有品格”的人,往日的形象全毁了,她知错,但感到委屈。 “我不想跟他攀上关系,他的东西,我一件也不想要;他的信,我一个字都不想看,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是以前的我,我是个好人。”允芸望着他,眼里含泪。 “那他第一天送你东西,你就该回绝,就该别收。” “我不想收,可他是派人送过来的,把东西丟给门前的人就走,我怕你和爹知道,只好接了,想着过后再还他。” “多少天才会累积这么大一箱?你还想过还吗?” “我没想要他的任何东西,可他就是一直送,一直送,还一直不露面,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就没办法还。”允芸说,“还有这信他也一直送,一天一封或两封,我若不收下,万一爹见了,就更完了,所以这件事一直拖到今天。” “为什么起初不跟我说?” “你太忙,而且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以为我可以拖一段时间,然后自己处理这个事。”允芸说,其实她内心对这些东西产生过迷恋,因为在这些无聊的日子里,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研究研究两幅《少女采芹图》的真假,翻弄书籍,玩玩儿小东西,但她清楚,自己坚决不想要的,这是区别自己是个好人或者坏人的明显红线!可就是那一点小贪玩,小迷恋,使她误入禁区,直到收到这些信,她断绝了一切,从未再动过这些东西。这些内心深处的很微妙的东西,允芸没说,她知道也说不清。 “哥哥,我错了。”允芸扯着他的衣角。 骂也骂过了,她也认错了,听她的意思,她从根本上是没有犯错的,只是处理问题的方法错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还是我心目中的亲人。”当然,庄笙是决然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吗?”允芸对自己的品格和哥哥对自己的认可尤其在意,因为在生活中,她充当的角色不止于他的姊妹,她问,“刚才骂的我话,都不作数,都不是真的,我还是个懂事、乖巧的妹妹?” “算是。”庄云铖说,“如果你所说千真万确,而且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嗯!”允芸这才笑了。 “这些东西我会还给他,这可是一个教训,且不论你是否想要这些东西,但久而久之,人是会被这些东西套住的,这是个圈套。”庄笙说,“否则,你认为袁崇文身边那么多女人都是怎么来的,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并且百试百灵。” “知道了。” 庄笙当即叫洛儿把箱子里的东西送还,洛儿知道袁崇文的家,叫上两人抬着箱子随自己同去。 第三十五章 又见女冰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太阳大好,允芸趁着好天气想看看新房子,于是两人同去。 后街,眉山道长正在走走看看,神色凝重,忽见有人跟着那两兄妹,于是大喝一声,巷边跳出一个人来,随即摔到在地上,两人转身看时,很多人便围了上来,现在是敏感时期,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对周围的事情都大惊小怪的。 “还不快走!”眉山道长喝道。 郑功名爬起来,从人群中钻出去。 这时,这些人又盯着这道长看,见他奇怪的装束,都感到好奇。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道长掀开一条路出来。 “谁?”庄笙看着那个背影,已经走远了。 “不知是谁,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你们竟然也没发现。” 庄笙没有深究,只问:“道长怎么也在这里?” “我的剑引我到此,你们跟我来。”眉山道长随着剑的反应判断方位,一直来到了肖金宇的旧府。 “好冷啊。”芸儿说,“这是什么地方?” “想必里面有些异常,如果没错,北平内的寒气正是由这里散发出来的,只是这里地处城边,没人发觉。” “是了,难怪你们都说很冷,”庄笙惊道,不知当不当与允芸说,便把道长拉到一旁,悄声说,“这里藏着一件冰尸,不腐不化,散发极寒极冻之气,把里面的一间地下室,生生冻成了冰宫。” “果真?” “当真,这或许正是今年如此寒冷的原因。” 道长沉思。 允芸看着天,今天阳光明媚,虽仍是冬天,可也过于冷了吧,她跺着脚,搓着手,脸通红着,像完全红透的苹果,碰一下就要破裂的样子,抱怨说:“好冷啊,二位在嘀咕什么?我们快远离这个地方吧!” 庄笙转身看她一眼,睫毛上都结霜了,“道长,你看怎么办?”他又问道长。 “带我进去。”道长说,“这我也是闻所未闻,倒要亲眼见一见。” 道长的皮肤黑黝黝的,在这寒气的包裹中,他的脸看起来像一块生铁。 庄笙转眼看着允芸,说:“我要和道长进这房子看看,你——” “这是你新买的房子?” “不是。” “那你进去干嘛?” “有事,不懂就别问,你怎么办呢?” “我好容易出来一趟,你难道要我返回去?我当然也跟着你。” 庄笙犹豫不决,但见她的确在家里闷了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出来,而且看她的眼神,是坚决不会自行回去的,只好答应,可里面的那冰尸,少不得要编一个故事哄过她。 庄笙说:“你要去就去,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屋里藏着一个活死人,你教了别怕。” “又哄我?” “不哄你,是个女人,中了邪门儿的巫蛊之术,所以亦死亦活,道长将其冰封,使其肉体不至于腐烂。” 见他说得这样真,允芸仍半信半疑,问道长:“那你是来破解这巫术,然后解救她吗?” “是的。” 允芸听说修道之人不说谎的,否则道术不灵,于是她信了一大半。 不久前,肖金宇搬离这里,只因自己完全无法接近这里,且庄笙帮自己救出爹,便将这府的钥匙交给庄笙,随意进出倒不成问题。 庄笙开门,寒风扑面,允芸瑟瑟发抖。 “本道道行虽浅,毕竟有功力护体,这些寒气倒也扛得住,庄兄天生体质呈热性,也不惧寒冷,芸姑娘一介女流,能受得住吗?”道长问。 庄笙看她缩成一个皮球了,仍没管,想以此逼退她,可她却犟,还不罢休,越往里走,越举步维艰,她觉得自己快晕了。 “允芸,你回去吧。” 她已经听不大清,反正只是摇头。 庄笙无法,再冻下去恐出事了,就一把拉过她,将她手攥着,允芸瞬间感到通身流过一股暖流,寒气尽除,脑子清醒了,手脚也灵活了,已经感觉不到丝毫冷。 她兴奋得瞪大双眼,“太神奇了,”她更攥紧庄笙的手,挨着他走。 “哦?原来竟是可以传递的,”道长笑说,“庄兄弟,也让贫道占占便宜,保留些功力如何。” 说着他伸手去拉庄笙的手。 庄笙缩手躲开,说:“道长自重啊,两男人像什么?你功力深厚,还是自己照顾自己吧。“ 眉山道长运了运气,还能坚持。 第三十六章 睁眼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三人仍从后院地道而去,不时就到了,庄笙依旧打开重重机关设置,一座亮堂堂的地下水晶宫赫然出现在眼前。 “哇,好漂亮!”允芸惊呼,忘乎所以,欲挣脱庄笙跑出去。 “喂,你干什么?”庄笙用力拽着她,说,“这里极寒,能把你瞬间冻成冰块,你还不规矩一点。” “庄兄弟说得没错,寒气实在太盛,我竟也不能久…久待。”道长打着寒颤。 庄笙见他唇上的浅浅胡渣都冻白了,嘴唇长出深深浅浅的裂缝,那神采奕奕的眼神完全失去了光彩,反而呆滞着,想他应该也不能承受,便说:“道长把剑拿出来吧。” “干……干什么?”道长结巴地问,手也难以抬起来。 庄笙到他身后将寒冰剑连同剑鞘一同解下,自己握剑柄,让允芸握着剑身,道长也握着剑尾,瞬时,这寒冰剑也不寒了,道长也不冷了。 “多谢,贫道这道行竟不如庄兄弟这一天赋异禀的特质。”道长呼一口气,又调理了一下内息,说,“好多了。” 随后,三人齐刷刷看向那冰台上,冰尸身穿的彩色的衣裳在冰棺中闪耀夺目,几人不约而同地向那里走过去。 见到这张绝美的脸,庄笙便不自知地陷入迷幻,沉醉在前尘往事的朦胧梦幻之中。手禁不住地伸出去触碰她。 “这究竟是何物,又有何来历…”道长心想,“如此诡异,竟发散出波及全城的寒气!” 允芸被这张脸吸引,她美得让人没有嫉妒之心,安静沉睡的样子像小时候母亲给自己讲过的童话中的公主。 庄笙的手一旦触及她的脸,情况与上次如出一撤,瞬间冰雪融化,寒霜退却!几人全部被吸引,这次没有人阻止他,眼见这女尸鬓角上的最后一丝寒霜化气,她竟一瞬之间张开双眸,凌厉目光与允芸相接,允芸浑身猛然一颤,即刻晕了过去。 而她又缓缓合上眼,眨眼之间,万物惊变! 庄笙与道长惊得几乎魂不附体,眼见允芸晕倒,两人慌乱,这时几滴水嘀嗒嘀嗒落下来,洞内的寒冰开始裂解,进而迅速融化。 正踌躇之间,锋利的冰块大块大块地落下来,而四周的石壁也伴随着“嗞嗞”声裂开。 “不好,寒气将沙石冻裂,此时冰冻消解,这地下室恐会塌陷,快走!!”道长大喊。 庄笙抱着允芸跑向洞口,道长顿了一下,把这千年冰尸携着一起,而正前方洞口处,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倾泻而下的冰石堵实了去路。 “道长?!” 道长猛地挥动寒冰剑,运功一劈,前方洞口开辟出一条通道。 “果然如此,寒冰剑的威力竟然因此大增!” 两人逃出地道,把女冰尸带到了庄笙新居“庄苑”处。 第三十七章 割腕滴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晕厥不醒,庄笙把她放在床上,捂着她的手,感到体温在缓缓降低。 “道长,她这是怎么了?” “贫道也从未见过亲眼见过这等事,只是据贫道推测,这并非一具死尸,而是被冰封的人,她刚才分明睁眼,眼里射出一道精光,接着芸姑娘晕过去,应是被其魂灵附体所致。” 越说越离奇,然而庄笙已不感到奇怪,他这些天见惯了身边的怪异之事。 “那该怎么办?” “这不是中邪,不是受伤,也不是撞鬼,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道长都没有办法…”庄笙自言自语道,“那该怎么办?” “从脉搏上看,生命暂时无碍,只是这极寒之气蹿进芸姑娘身上,她也难以承受,你或许能抵消一些,因此不能离开她半步!” “我明白。”庄笙更加紧握她的手,默默祈祷。 眉山道长也不知该怎样做,只能找一僻静之处打坐,希望能悟出解决之法。 天将黑,庄笙得守在这里,可家里早晚都要去爹那里看一下的,今天突然不去,怕他怀疑,就请道长回家跟洛儿说,叫他随便编一个可信的理由瞒过爹。 道长一去,几个时辰后才回,这时已经是深夜。 庄笙倚着床栏上,没有半点困意,他将允芸厚厚的外套脱了,盖上被子,希望这样会更暖和一些。 这时道长悄然而来,问:“芸姑娘怎么样?” “不好,她的体温在降,身体越来越冰,我担心她会变成和那冰尸一样,道长,可想到解决的办法呀?我好担心……” 眉山道长无奈摇头,他也从来没如此焦愁,又返回一间黑屋打坐冥想。 过了凌晨,庄笙恍惚间倒下睡去。 忽然梦里惊醒,他感觉允芸的手越来越冰,已经远远低于常人的体温,“道长——”他大喊。 道长本游离于冥冥之界,被庄笙唤醒,忙跑过来看。 庄笙慌乱之中点起数支蜡烛,怔怔地看着她泛白的脸色,无论怎样抚摸她的脸,这冰块似的脸却再感觉不到温暖,“妹妹……”庄笙轻声念着,扑倒她身上哭起来,“她是不是会死啊……” 道长久久伫立,欲说还休,终是不忍见他这么悲伤,开口道:“有一法或许可行。” “道长——”庄笙忽地睁开眼,坐起来。 “血液乃人生命之精髓,至纯至阳,可驱寒辟邪,况且你们是兄妹,你又具热性特质,或许可以救她。” “人血?允芸对于鸡血鸭血都避之不及,要她饮人血?这——喝人血,简直闻所未闻。”庄笙总觉得恶心,心里犯呕,人血怎么可以喝呢! “古代的人以血祭天,又有歃血为盟,人们又以狗血驱邪……可见血液无论是在其意义或者效用上,都经过验证的。” “无论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庄笙盯着她平静的脸,说,“允芸,这可是身体中的血呀,你若不好过来,我还能拿什么来救你。” “要怎么做?”庄笙问。 “阳脉的血较阴脉更好,我将在你的手腕处割一小口,你不要用力,不要心慌,只让血液缓缓滴下即可。” 庄笙撩开衣袖,露出白花花的手腕,半握着拳头,闭着眼,道长用他的寒冰剑轻轻一划,庄笙只觉得手腕被草割了一下,并不疼痛,睁眼看手腕,并无任何剑痕,细看下,指甲长度的一个血缝出现了,并不断出血,道长扶着允芸,庄笙就把手腕悬在她嘴边,让鲜血滴在她嘴唇上,慢慢渗进嘴里。 一滴,两滴,三滴……不一会儿,庄笙感觉到她有起色,心中高兴,血就流成线了, 眼看血流得越快,道长即刻封他血脉。 “怎么了?” “你太激动了,容易失血。” 庄笙惨淡地笑,说:“我尽量控制,继续。” 道长解封血脉,庄笙见允芸逐渐好转,比什么都高兴。 道长看见她的脸色已恢复如初,体温也上来了,遂有又封住他血脉,说:“可以了,去包扎。” “她还没醒,道长,继续吧。” “再来她醒了,你就又倒了。”道长说,“这热与寒正在她体内交战,她一时半会也难醒。” 庄笙罢休,看这伤口不大,随便用布缠着就算了,就又去打水给她洗脸,否则这一嘴的血,她若醒了看见要吓哭。 “你要服用些益气补血的药,芸姑娘要服些驱寒固热的药,她虽然好转但你别大意,寒症是会复发的。” “知道。”庄笙弱弱地说。 第三十八章 奇异的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切打理好,庄笙就在床边守着,看着她脸颊微红,呼吸均匀,感到无比欣慰,只是自己失了些血,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感到困倦,于是挨着允芸睡着了。睡梦深沉,庄笙忽觉遁如梦如幻的离奇境界。他随一阵风飘至空中,俯视下方,高有万丈,无边无际,眼前只有层层白云缓缓地变换形状。 忽然从远处飘来一个白衣老道,仙风道骨,容貌祥和,其头发、胡须皆是纤尘不染的白,他立在空中,飘飘然,笑问道:“今日,年月几何?” 庄笙略想了想,说:“宣统三年,就是1912年。” 白衣老道笑道:“你错了,清朝覆灭,宣统年号已废,如今却是民国二十一年了。” “什么民国?” 白衣老道不答,又问:“你年岁几何?” “二十有余。” “不对,你已虚浮年华四十余年,现今头发斑白了,容颜衰退了!” 庄笙说:“我发如青丝,容颜未老,你这老头胡说什么?” 白衣老道皱眉看一看,他果然忽地返老还童,容颜焕发,遂只摇了摇头,转身飘然而去,无影无踪。 “喂!你说的什么?你到哪里去?这是哪里?”庄笙在原地喊着,突然眼前一亮,云雾尽散,他睁开了眼,看到了允芸,“你醒了!”他猛地坐起来,双手握住她双肩。 “嗯。” “好,”庄笙笑道,“醒了就好,一天一夜没吃饭,饿了没?” 允芸点头,“走回家。”庄笙说,“回家吃饭。” 突然,他愣了一下,记起做了个梦,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我老了么?”他又惊又怕。 “才二十出头,怎么会老呢?” 他猛地起身,跑到镜子前,里面的自己正是年轻的容貌。于是就没多想,问:“道长呢?” “刚才还在,只一会儿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 庄笙心想道长把那女冰尸也带回来了,现在放在密室的石棺里,他应该比自己更关心她,也更知道怎么处理她,于是自己就不管,当下还是护好允芸才是正事。 回家后,再见道长已经是一天后了,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道长又为什么事烦恼?”庄笙问。 眉山道长苦笑一声,说:“早年我在南方自带游历数年,驱魔除邪游刃有余,自以为道行已深,但从如今的情形看,竟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北平城这个地方遇着许多麻烦,我竟不能解决…可见我是太孤高自许了。” 庄笙明白他的意思,想是他对近两天的发生的事感到无解而觉烦恼,道长思忖着什么,神色俨然,心早已不再这里。 “道长?”庄笙叫他。 道长忽然回神,说:“庄兄弟,你自己保重,其次是护芸儿姑娘周全,贫道想终日呆在这里犯愁也不是办法,我决定出去游历一番,或许能领悟到些什么,那样才能救芸姑娘于水火。” 道长离开,庄笙心里更加没底,他自知无法面对允芸若又出事的局面。道长也看透他的心思,便说:“芸姑娘若再犯寒症,你仍那样做就行了,贫道一去,定会回来,绝不会弃你们兄妹不顾。” 庄笙没法挽留,任道长离开。 除了庄家兄妹,道长还挂念的就是这件女冰尸,在他眼里,这绝不是个死尸而已,于是在临走前决定去看她一看。 那女冰尸被放在石棺里,仍是先前模样,只是寒气尽除,如今与个正常人并无区别,只是这华丽的装束与妆容与现如今大相径庭,在近两千年所有朝代对于服饰的记载中,并找不到与之对应的服饰,他想如果她是古时某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女子,那她定也是至少两千年前的了,不过她不腐不化,又怎么会是一般女尸,而她竟然将魂灵附在了庄家小姐身上,又怎么会是死的呢?带着这些疑问,道长离开北平城,他还不知道将去往哪里。 第三十九章 酒后自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因为庄笙前连天失了些血,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像往日那样耐得住寒冷了,连着两天,他只感觉到冷,终于病了。 这天,允芸的未来夫婿阎维文和袁崇文来了。袁崇文把退回去的一箱东西又叫人抬了来,说:“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退回来的,我仍抬过来,你们如果不要,烧了埋了都行,别再送回我府了。” 庄笙虽气,因为生着病,没有力气和精力与他争辩,叫洛儿抬到柴房烧了。洛儿心里不舍,见庄笙生气,嘴上应了,弄到柴房,拆开箱子来看,对于字画、刻本、书籍等物虽不懂,但知是袁崇文送的,不是珍宝,也是极贵重的,烧了真的是暴殄天物,于是挖坑填埋,若是需要时,还可以取出来。 自允芸与阎维文的亲事定下来,双方家人只一起吃过饭,阎维文也少来这边逛,这次他一个人来,不知是奉他爹的命,还是自己想见见庄允芸,他先去问候了庄老爷子,庄老爷子吩咐庄笙好好招待他。 阎维文和袁崇文并不认识,现在碰到一起,庄笙想正好可以断绝了袁崇文的念头。就将自家与他家联姻的事告诉了袁崇文,袁崇文惊得脸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他虽风流,但至少是个文人,懂得道德礼仪,心想自己调戏了已定亲的庄家小姐,也感到羞耻。 “那——你那一箱东西还是不拿回去吗?”庄笙问。 袁崇文干笑道:“要拿回去,要的……” 庄笙现在却担心洛儿可真别烧了,那是气头上的话,又因为自己生病,脑子糊涂才说的,叫过洛儿,得知没烧才放心。 袁崇文于是不好再逗留,叫人搬着东西就灰头土脸地回家。 中午,阎维文在这里吃饭,与庄笙和允芸同桌,无论怎样看,他也是个谦谦君子的行止,但又出身兵家,谦和温润中又透露出一些决绝和刚强。 允芸吃了点就下桌,庄笙很看中阎维文,他只比自己小一个多月,因此对待他既像妹夫一样亲近有度,又如对待朋友一样无拘无束,高兴之际就提议喝酒。 阎维文并不拒绝,他也喝酒的。 “庄大哥,允芸只吃这么一点,是不是我在这里她拘束?”阎维文问。 “她能吃多少?也就这点了,”庄笙笑问,“你是自己想来的,还是尊父让来的。” 阎维文低头一笑,说:“确实是家母催促我来的,我常想来,只是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可是你未婚妻。” 阎维文抿着嘴低头笑。 庄笙又低声问:“你去过国外么?” “没有。” “那你得注意,允芸去过国外,不是一般的闺秀小姐,脑袋里可装着一些奇怪的观念。” 阎维文笑而不语,在他眼中,允芸确实有些特别,只是那双眼睛里,就看到许多不同寻常的内容。 冬天天冷,菜冷得极快,庄笙命人把其他菜都撤了,只留下一条鱼,一只鸡,轮换着热了端上来吃。已经喝了些酒,阎维文还好,庄笙有点晕乎乎的,眼看要将自己照看了十几年的妹妹托付给眼前这个人,他也一阵难受,可他还算清醒,没有胡言乱语。 “维文,允芸真的很特别,她比我小六岁,但她却像比我大六岁似的,我那点不顺她的心意,那点做得不好,轻则,便不理我,让我自己去想,重则就说教起来,甚至骂我,”庄笙笑道,“她不会打我,但她会拧,我胳膊上一直有个青色的印记,不知道的以为是胎记,其实是她从小拧出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好像从十来岁开始,她就开始拧我,还一直都是这个地方,所以这个伤痕一时也好不了了。” 说着他掀开袖子,阎维文果然见肘上几寸远的地方有拇指大小的淤青,阎维文不知作何感想。 “我说这个,并不是说她坏话,而在你听来,这或许是个不好的消息,”庄笙脸颊白里透红,他眼神有点迷离了,“作为兄长,我可以忍让,我也乐意让她出气,毕竟这个伤痕对我来说也是警醒;但是对于你就不一样了,你看见这个伤痕,或许就是害怕、嫌弃,害怕她同样对你,嫌弃一个如此粗暴的闺阁小姐,但我告诉你,她不会,她只对我这样。她是一个识大体,但不拘小节的人,她懂礼义廉耻,但可以只为了出去玩而和爹吵嘴,只为我一个错误,而厉声斥责……我想,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过得这样随心所欲,嫁了出去,定没有哪一个地方能让她生活得自由自在了。” 阎维文盯着他,他在想,如果婚姻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自己是否有必要喜欢上她,甚至即使是厌恶她也没关系?而对于允芸,他只得是顺其自然,因为他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 又喝了几回,阎维文也觉得够了,于是就要起身回家,庄笙感觉心里胀闷,头晕目眩,他也不挽留,于是撑着身体送他出门,回来时,扶墙转过游廊,他已然觉得没有力气,就撑在墙上。 阎维文有些恍惚,洛儿帮他叫了人力车,才回来,没见庄笙,不知他哪里去了。 允芸担心他们,遂过来瞧,转过门,正看见他仰靠墙上,眼睛闭着,脸绯红,浑身酒气。 “你病了怎么还喝酒?这里是风口,吹着冷风,快进屋去!”允许拉他走,庄笙腿脚无力,迈不开步,允芸扶不起,忙喊几声洛儿,洛儿才跑过来,和允芸一起把他扶到床上躺着。 “怎么越来越烫?”洛儿摸着他的额头,想道,说,“兴许发烧了,烧得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叫大夫去。” 不久,大夫来了,把脉时看见一他手腕处缠着白纱布,问:“这是何伤?” 没人知道,都摇头,大夫不管,诊了半天说:“气血已虚,又添寒病,酒本活血,但因气血虚,喝酒太多反损了身体,这是发虚烧。” “我也听不懂,大夫你诊好了只管开药就行了。”允芸说。 大夫随即提笔,写下药方,洛儿去药房拿药。 对于他这点病,允芸不在意,倒是他腕上这伤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揭开旧伤疤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病了之后,过了几天清闲日子,也算因祸得福,允芸问他手腕上的伤是怎么了,他也坚持说自己玩刀划伤,允芸尽管不信也没办法。 一天晚上。 隽儿慌忙跑至庄笙门前气喘吁吁道:“少爷,不好了,小姐全身发凉,直嚷嚷着冷。” “那个病犯了。”庄笙心想,草草穿衣之后急火火赶来。 至屋内后,看见平躺着的允芸,忽而转身,说:“不碍事,别嚷嚷着叫老爷子听见,你去叫洛儿过来。” 隽儿忙出去叫来洛儿。 “拿把锋利点的刀来,再盛一盆水。” 洛儿不明所以,依旧飞奔着去了,不时便回来了。 “你们俩都出去,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庄笙吩咐道。 他挽起袖子,手腕往上处一条横向的深红色的疤痕清晰可见,前些天的伤仍未完全愈合。 没了道长,他只有自己划破皮肉,可当刀锋触到手腕上的青筋上,他全身发麻,手也抖得不得了。 “听说手腕上有一条血管割不得,否则会血流不止……”庄笙细想,额头冒汗,而允芸失去大部分意识,正颤颤着嘴,瑟瑟发抖。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干……”他擦了擦汗,把刀锋放在火苗上烘烤,冷却后将放在旧伤口上,转过眼盯着沉静睡去允芸,那泛白的嘴唇,需要鲜红的血液浸染。 他没有用力,只缓缓拖动这刀,刀锋划过的地方,冒出了血,他这次的感觉却不像被草割了一下,揭开未痊愈的伤疤,他痛得咬牙。放下刀,他红着眼,汗流进眼里着和泪一齐流下来。一手微抬起她头,这只手给她滴血,这时已经感觉不到痛,他只觉得手腕麻木,“在古代的神话里,只有万恶的妖,食人的魔才会饮人血,允芸,你此时饮着我的血,也变成了饮人血的怪物了。”他微微笑着,“世间真有如此荒诞的事,呵,你能醒就行了。” 眼见她渐渐恢复如常,庄笙只抹了点药膏,仍用纱布包扎,再清理了她嘴边的血迹,摇摇晃晃地回自己屋,叫洛儿把水倒了,把刀藏了。 “洛儿,吃什么补血?”庄笙问。 “不知道。” “明天去问问,买些回来。” 洛儿答应。 第二天,允芸见他手上又缠着纱布,还染着血,就问:“不是都好了吗?你又玩刀了?” “是啊,我不长记性。” “你就骗我吧。”允芸无奈,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伤了手腕。 最近,政局动荡,革命分子猖獗,摄政王载沣遇刺,袁世风遇刺这类事件层出不穷,全城草木皆兵,清政府全力搜捕反叛分子。 庄笙家的厨子老刘一路惊叫:“不得了,不得了,要死人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少爷好容易歇息一会子,你不在厨房做饭,跑到前院来叫什么?”洛儿问道。 “柴房里,有个人,流了一地的血。” 洛儿急忙去看了,果见一个平头正脸的男子歪在柴堆上,半睁着眼,气息微弱。 洛儿不敢擅作主张,也不敢靠近,立马禀告庄笙。 庄笙急匆匆赶来,本来就怯弱胆小,见这人血糊糊的,更加敛声屏气不知所措,缓了缓神后,见他勉强睁开了眼,便问道:“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 这人咧嘴咬牙,只呼呼喘气,直视庄笙,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 庄笙预感不祥,可人命关天,心想还是救命要紧。 “这事万不可泄露一点儿风声,”庄笙道,”只去叫两个小子来。” 几人合力将他弄到附院的小卧房,庄笙想,看他一直捂着腹部,可能是中了枪或者刀了。 一时聚集了几个人在这里围着,“洛儿,你去扒开他衣服看看到底怎么了!”庄笙说。 洛儿战战兢兢地掀开他的衣服,这里血糊糊一片,也不知怎么了,“拿水来。”洛儿冲旁边的人叫,“只知道看热闹,帮不上忙就自己干自己的活儿去!” “去吧去吧,”庄笙也叫他们走开,老刘立即去厨房端了水来。 水来了,洛儿拿帕子为他擦拭伤口,看他疼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庄笙咧着嘴,怕他叫出来,若被人听见就要惹麻烦,于是拿块布让他咬在嘴里。 “少爷,是个小洞,该是火枪打的。” “这怎么办?若子弹在里面,还需要取出来,我们也不懂。”庄笙问他,“要不把你送到洋人的医院,他们能治你。” 这人失了许多血,没了力气,却仍猛摇头,喃喃道:“死也不去,我怀里有一封书信,交给我的夫人,不过——”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不想多动一下,说到书信却抬手去取,可一动就牵扯伤口,一阵剧烈疼痛袭遍全身。 庄笙示意,洛儿就从他怀里拿出来。 “不过——这上面没有地址,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和袁老贼一伙儿的,我暂时不会告诉你我的家人在哪里。” 允芸听见前面的人在谈论,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就跑过来看,庄笙听见她在门外喊,忙出门拦住,问:“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那人怎么样?” “中了枪,怕是要死了。”庄笙想他口中的袁老贼定指袁世凯,他定是个刺客,焦愁道,“他是被通缉的刺客,我们不能留他。” “那你想怎么办?” “送官府?” “我问你,”允芸问,“他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 “那你就把人往死里推?” “我也是担心会惹麻烦。” “我们这样的身份,谁会找我们麻烦,不会的。”允芸急道,“快救他。” 庄笙只得叫洛儿去找一个能取子弹的洋医生来,所幸没伤到要害,一旦血止住了,尽管几个时辰才把医生请来,他终是活了下来。 “我庄府也是院墙高筑,他既然深受重伤又是如何进来的?”庄笙问。 “我刚才去看了,倒没见墙上有翻爬的痕迹,只是那狗洞处却有,想是从那里钻进来的。”洛儿说。 庄笙笑道:“如今我都不用再偷偷摸摸往外跑了,竟然不记得把它填上,现在招来了这样的祸事,你也不提醒我。” “萧公子前段时间不也在用吗,谁知他后来宁愿翻墙也不从这里过,就忘了。” “血迹亲清理了没?” “清理了,一点儿也看不出。” “好。” 第四十一章 不被信任的感觉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折腾许久,这人睡了一觉之后渐渐苏醒过来,挣扎着起来,可伤口的疼痛让他力不从心。 洛儿过来告诉庄笙和允芸,两人本在下棋,听说他醒了就去看。 这人也知道是他们救了自己一名,抬着头感谢。 “不必,你躺着吧。”庄笙问,“你是什么人?” “他刚醒你就盘问他?”允芸反问。 “问一下有什么不得了的?” “我很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但这个我真的——无可奉告。” “那你为什么会受伤,这个能说吗?” 这人摇头。 “你家住哪里,能说吗?” 这人仍摇头,见庄笙这样逼问,他咬牙挣扎着想爬起来,闷声说:“我的伤已无大碍,好在腿脚还灵活,我不便留在这里了…” “喂——”允芸上前一步按住他,“新伤哪儿那么容易好,你躺下吧!” 庄笙不管,冷冷地看着这个逞强的人。 这时伤口撕裂,他闷哼一声,瞬间痛得无力,躺下去。 “哥哥!别问他了。” “他不说地址,我怎么为他送这封家书呢?”庄笙从怀里拿出昨日他给的信。 这人眼珠打转,庄笙看他这样子,还是不相信自己,便有些生气了,心想自己冒着风险救了他的命,竟赢不到一个人的信任,他灰心失望,“还给你。”于是把信仍在他胸口上,这人想着自己兴许不会死,把信揣在自己怀里,默默不语。 此时氛围异常诡异,两人都不再说话,允芸忙问:“你名字呢?总不至于这个都是秘密?” “范露升。”他说。 庄笙并不因此买账,“你明天就走吧!”他撂下这一句话,转身出门。 范露升眨了眨眼,仍一言不发,看了一眼允芸。 允芸追出去,庄笙一路走回客厅。 “他明天未必就能下地,不能让他走。” “没商量,他非走不可。” 允芸从未见过他表情如此生硬,语气这样冷漠,“为什么?”允芸问。 庄笙直直地站着,右手握着客厅桌子的一角,背对允芸,他不想见她又为这个刺客求情的样子。 “没任何好处的事,还招致祸患,这还不够?” 允芸绕到他侧边,说:“才不是,你就是因为他不信任你,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干这行,你刚才所问的就是他的秘密,你该尊重别人的秘密。” “你的大道理多,不过这次我不会听你的,他必须走。” “你——”允芸发现这个哥哥固执起来自己也没什么办法,看见他右手不停抠着桌子一角,允芸知道他内心其实没这么坚决,应该只是在气头上,于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一把拉着他的胳膊,说:“你若这样想,那昨天就不该救他,如今把他命救回来了,又把他往火坑里推,这比见死不救更可怖。” “昨天也是你要救的,我的意思是直接送官。” “也是经过你答应的,我是听你话的,你若执意要撵他走,我也不阻拦,只是你这样做,就再也不是我心里善良的哥哥了,你就是个坏人。” 庄笙深深蹙眉,盯着面前的桌子。 “求你了。”允芸祈求道。 “算了,我又妥协了。”庄笙转身说,“只是他不能继续住在这里,需转移到别处。” “哪里?” “到新房子里去。” 允芸笑道:“好,那里正适合他安心养伤,他可得过两天才能下地呢。” 随后,庄笙吩咐洛儿,叫了几个妥当的人,从后院驱马车去了,到后安置在厢房之中,只留一个人照料着。 范露升心事缠结,躺着也是发愁,坐着也是发愁,他有种直觉,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个劫,于是把这封家书交给了允芸,对于地址,他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说,因为这关乎他家人安危。 第四十二章 郑功名生事端(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下午,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庄府门外。领头的是一个中年长官,姓柳,单名一个“闫”字,郑功名在一旁侍立,他毒瘾难戒,自此被肖金宇父亲肖湛控制,命其时时关注庄府动向,那日范露升逃往庄府时又刚好被他看见,只是没多久他毒瘾发作,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到烟馆后云里雾里地过了半天,到傍晚时分才想起来,却并没告诉肖湛,自行去报了官,想拿那通缉令上所说的举报通缉犯的五十两赏金。 “庄府?是庄老将军的府邸,”柳闫沉沉反问道,“这也是你随便指认的?” 郑功名唯唯诺诺道,“小…小人不敢扯谎,小人亲眼所见。” 柳闫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身边贴身随从张鞅:“这——能进去吗?” 张鞅低声说:“现在这个局面下,过了今天担心明天,凡事要力求周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不进入搜一搜,恐怕有人借此做文章,大人到时就难堪了,不如进去走一趟,若抓住人,庄府自然没有什么说辞,若没抓到,宁愿事后向庄老爷登门致歉,这儿不有一个现成的人,到时顺势推给他就完了。” 柳闫点头不语。 “但是**老大人的府邸究竟不是别处,要不要跟上头说一声,不然到时两边不讨好就难做了!” “嗯…”柳闫道,“不过,向上请示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搜捕拿人那有这么拖延的,这也不妥,仍然现在进去,只以礼相待就行了,我听说庄老爷闭门不出,身体日渐衰退,不理事了,现在是他儿子理事,他就很好对付了。” 张鞅听命,柳闫对众官兵命令道,“你们在府外待命,张鞅,还有你,跟我进府。” 郑功名没想到这**都已辞官,已是将死之人然而余威仍在,这些官员平时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这时却惧怕到如此,这令他也胆战心惊起来。 庄笙见有人来报,说门外有客求见,就忙迎出来,见到两个身穿官服之人迎面而来,就害怕是窝藏范露升的事暴露,因而大惊失色。允芸见他身为庄府少爷,却不谙官场之道,只知己富而不知己贵,面对这些下官毫无半点气度与威严,就又揪他一下,低声说:“你有点大少爷的气度行不行!” 庄笙呲一下,转而问:“你们是?” “您是**老将军的公子吧?果然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有将军当年的风采!” 庄笙干笑一下,说:“是。”心想允芸才说自己没气度,这人上来就一顿夸,可见是虚伪。 “下官柳闫。”柳闫想**脾气暴躁,甚有威严,若贸然说要搜捕刺客,自己肯定不讨好,不妨先试探试探,若他还在理事,搜捕之事算了,若他没理事了,也随便搜一搜就行了,于是说道,“有事求见庄老将军。” “请到堂下说话,请。”庄笙将几人带到客厅坐下,并叫人沏茶来,方说道,“家父身体式微,不问世事,不见客了。” “这…庄老将军征战杀伐数年,没想到这就…”柳闫皱眉道,“既然这样,请庄少爷替我问候老将军,万望保重身体。” “多谢柳大人挂念,我会把话带到的。”庄笙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柳闫犹疑着,半天才说道:“我今天来,主要为了一件事,如今叛贼猖獗,屡生事端,蔡宁蔡大人被杀,又有刘守云大人遇刺……” 庄笙怔怔地听着。 “朝廷这件事很重视,尤其担心大臣们的安危,今日又接到人举报说有反叛分子潜逃至贵府,下官尤其担心贵府内老将军,少爷小姐的安全,特来看看。” “谁举报了?” “他。”柳闫看了一眼郑功名。 庄笙望去,才看出点端倪,猛然认出这人竟然是郑功名,他仅剩枯骨一幅,人不人鬼不鬼,比一个多月前见过的郑功名又老了十岁。庄笙难以相信,他目睹了这个人从翩翩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步,不过三四年时间,弹指一挥间,他把自己完全毁灭,从肉体到灵魂,巨大的震撼使他陷入遐思,允芸见他目光呆滞,神情寂灭,便用力推搡几下,庄笙忽然解脱出来,思忖半响后才想起眼前的事。 面对这郑功名,允芸气得不能自己,简直太没有人性了!也白白给过他几十两银子,他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 “柳大人也不看看他的模样,”庄笙说,“他吸食鸦片以至于精神恍惚,他的话怎么能信呢?” 柳闫深沉地看看郑功名,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也是没想到这个郑功名竟会举报庄府,自己将大队人都带来了才发现他领着自己走到了庄府门前。 “功名,”庄笙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又没钱了,我若给你一百两,你还举报吗?” 郑功名忽然抬头,看了看他,眼睛放光。 “你……你如果真的给我——” “大胆草芥!”柳闫呵斥,“竟敢提供虚假举报!也不看这是谁的府邸!” “我没有——我——”郑功名分明看见一个刺客钻进庄府,可现在面对庄笙的一百两和这罪名,他懵了。 “柳大人,”庄笙说,“你也不必问他的罪,我认识他,他不过是想要钱而已。” 柳闫只求不得罪庄府就行,眼见庄笙这样说,也就不说什么。 “功名,差钱嘛,找我就行了,何必冒这样的险。” 郑功名不言语,鸦片把他毁得彻头彻尾,他眼里只有钱。 “既然这样,那我们撤下了。”柳闫致歉道,“惊扰贵府,还望见谅。” 庄笙笑着摇头。 第四十三章 郑功名生事端(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柳大人,我们刚来,你就要走了?” 柳闫先闻其声,然后止步,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款款走来。 “难走了。”张鞅对柳闫低声说。 这位身着官服的随从是内阁大臣赵橙的部下,年轻人是赵橙的门生,赵橙与被范露升等“反叛”分子杀害的蔡宁家有亲,他不会放过这些反叛分子,听说有人举报他们的下落,赵橙便让他的部下和得意门生来看,因为他也知道柳闫是只顾保全自己,不会尽心尽力抓捕反叛分子的。 二人进来,先看见柳闫,又见庄笙,因不认识,便问:“这可是庄府的少爷?” 庄笙点点头。 这个身着官服的人叫彭州,谦恭道:“下官擅造潭府,多有搅扰,听闻庄老将军身体染恙,不敢去打扰。” “不必。”庄笙说,这时就看见他身旁的这个年轻人,差不多也是自己的年纪,容貌周正,气质不俗,带着些书生气,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苏北丞也回以点头。 “二位奉赵大人的命令来?”柳闫问。 “正是,怎么,刚听见柳大人说要走?”彭州说。 “现已查明,这个郑功名乃是瘾君子,为了拿赏金而举报有反叛分子藏进庄府,庄少爷大度不计较,愿给他一笔钱,他便承认是自己捏造事实,嫁祸于庄府。” “庄府也是他能诽谤的?”彭州说,“按律必须打进监狱,看柳大人的意思,是饶了他?” “庄少爷因认识这个人,便不计较。” “这等罪名,岂能轻饶?若不加以严惩,他将来可诬陷到皇帝头上了!”彭州厉声说。 郑功名瞪着凹陷的眼,退到墙边靠着,惊恐的神色使他面容更加扭曲,他害怕进牢房,他不想进牢房! 庄笙心里是有点虚的,怕逼急了,他会再次反悔,“他吸食鸦片,以至于精神恍惚,或许不是有心的,算了吧。”庄笙说。 门生苏北丞觉得事情蹊跷,便说:“庄少爷,这种人不值得交往,若你坚持为他求情,就显得……” 庄笙皱着眉,看一眼苏北丞,看一眼彭州,最终把目光停留在郑功名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他这个罪名,会怎么样?”庄笙问。 “诬陷将军府,企图骗取赏金,不仅惊动你我,又惊动了柳大人和赵橙大人,他不可轻饶,至少是个流放。”彭州说。 “不——我不要流放,我不要——”郑功名颤抖着嘴唇念叨着,身体倚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直至坐到地上,他仍瞪着眼不断地说,“不要,不要流放,我没有诬陷——” 庄笙全身一阵**,额上冒出几颗汗。 众人都听见这不清不楚的话,却听出一些影儿。 “柳大人!”彭州说,“还不带走!” 柳闫无法,冲张鞅示意,张鞅随即出门调兵。 苏北丞注意到庄笙的神情,也凝眉不语。 “不——我没有诬陷——”郑功名大喊。 这时所有人都听清了,愣着。 张鞅也不动了,庄笙躲避了苏北丞的目光,紧紧抓住身旁允芸的手,允芸冲他摇头。 “我没有诬陷,我亲眼看见那个人从他们墙下的狗洞爬进去!”郑功名惊恐地喊。 柳闫不敢擅动,望着彭州,彭州也惊异,心想庄老将军尚在,若派兵搜捕,很让他失颜面,若搜不到,便很难堪,若不搜显得自己也不尽心尽力,在赵橙大人那里不好交代,于是望着苏北丞。 苏北丞细思顷刻,对庄笙说:“庄少爷,蔡、刘两位大臣相继遇害,这事弄得是满城风雨,蔡、刘两府更是无不人心惶惶,日夜悬心,抓捕凶犯并将其绳之以法是对蔡,刘两家,更是对朝廷的交代,若不杀一儆百,任凭反叛分子胡作非为,恐怕朝中的大臣们日夜都不得安宁了,你我虽是少年,不谙世事,但若能为抓捕要犯出一份力,也不枉是吃朝廷俸禄的臣民。” “你要我怎么做?” “大开方便之门,让柳大人的人进府搜一搜,”苏北丞说,“我们相信贵府绝没有包庇之嫌,设若搜到了人,我们带走就是,此事与贵府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们搜吧。”庄笙站着不动。 柳闫得令,命张鞅仍出门派兵进来,不时十几个官兵进来,站在院前听候调遣。 “庄老将军在何处?我们不敢打扰老将军清修。” “佛堂。” 柳闫命道:“除了佛堂,仔细搜查每一处,不可喧闹!不可毁坏物品!” “是!”官兵齐声答应,十几人分为两队,各自穿过大厅两侧的游廊进行搜索。 众人沉默,一刻之后,两队人回:“没有。” 庄笙不语,彭州与柳闫感觉被这个郑功名给耍了,在庄府丢尽面子,“带走!”他大喊。 两个官兵过去押解,郑功名在墙边退无可退,蹬着腿,挥着手,大喊:“不要——我没有诬陷——还有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 “你什么意思?”柳闫问。 “这里没有,他一定在新房子里!”郑功名疯了似的狂吠。 庄笙心里一沉,允芸禁不住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她脑袋里嗡地一声,她想自己若不是庄家小姐,这里若没有这么多人,她定走去把这郑功名踹烂! “什么新房子?” “庄笙买了新房子,他一定把那人藏那里去了!我曾看见一辆马车过去,里面一定是那个刺客,一定是!” 众人望向庄笙,庄笙环顾四周,众目睽睽之下,大势所趋,他显得有心无力。 “你们去搜吧。”他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允芸拉他一下,示意不要。 “难道你还能阻止他们?”庄笙说,他正想,难怪那天道长说有人跟踪,当时自己没在意,原来是这郑功名一直跟踪自己。 “若再没有,你就死定了。”柳闫瞪着郑功名,,呵斥道,“带路!” 郑功名歪歪斜斜地走在前面,彭州,苏北丞,柳闫,张鞅带着一行十几人往庄笙新宅赶过去。 第四十四章 范露升赴死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允芸和洛儿跟随同往,越接近时越紧张,这一路不过八九里,他三人却如同跋涉大漠般艰难。 “到了。”庄笙抬头望着门檐,些许晶莹的细汗在额上冒出来。 “这座宅子所处之地倒是清静,”苏北丞说,“看来庄少爷也是喜爱清静之人。” 庄笙略微一扬嘴角,说:“洛儿,开门。” 洛儿前去将锁打开,推开门,发出“吱…”的声响。 庄笙伫立,只能祈祷范露升能够福大命大。他望着允芸,眼里满是无奈与愧疚,允芸摇摇头,她知道这是自己和哥哥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范露升惊动,他想但凡有人进来,并没有走大门,有人出入也都是经过后门,此时大门打开发出声响,隐约听见人声嘈杂,他立刻察觉,翻身下床,捂着痛处歪歪斜斜地往后院走。 “你们进去吧。”庄笙在大门前呆站着,说。 “你们去。”柳闫吩咐张鞅。 张鞅带着十来人进屋,向各方去了,余下的彭州,苏北丞,柳闫跟随张鞅信步走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像其它闲置着的屋子般冷清寂静,有了几分生活气息——被褥是掀开着的;残存的茶水摆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踏板上滴落的油渍痕迹鲜明。 柳闫伸手碰了碰被褥,还有余热,皱起眉头,欲说而觉不方便说。 这宅子相较庄府小许多,没到一刻,官兵们搜查完毕回来禀告。 “能见的角落,能藏的暗格都找了,没发现有人,只是…还有一间屋,搜查不便,未敢进去。”张鞅说。 众人赶过去,穿过一间屋,这间屋连接另一间屋,这屋却只开了一道道门,并未开窗,两侧都漆黑一片看不见,又摆放有各柜、台、架等物。 庄笙也不知道范露升藏哪里去了,但他绝对没有藏在这里面,这间屋连通着密室,只有自己和道长知道怎么打开,而密室里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女冰尸,她决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这里为什么不开窗?”苏北丞问。 “我不想开。”庄笙知道他们不肯罢休,嘶哑道,“洛儿,点烛。” 洛儿点上蜡烛,屋里稍敞亮了些,允芸感到不安,胡思乱想着,若不是紧挨着庄笙,她也不知道他已经惊慌得微微战栗。 “这是什么?”柳闫蹲下身,拿过蜡烛倾身去看,“是血!” 庄笙怔了一下,心想他一定来过这里,见这里没有路,又走了!他挣破了伤口,留下血迹,他又去哪里了? “庄少爷。”苏北丞喊一声,把他从出神的状态拉回来,庄笙惊醒,咧了咧嘴。 “有暗室!”彭州说。 几个人全聚集过去,堵在密室门口,微光之下,没人看到庄笙眼里的惊恐和不安。 “庄少爷,能打开吗?” “不能。”他脱口而出。 “什么?” “不能,这里……你们绝不能进。”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算我窝藏刺客,他也绝不在这里。”庄笙疾步走去,护住密室大石门。 允芸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拼命护住这密室,但她看见他的眼里映着微弱的烛光。 “庄少爷,我刚说过,就算搜捕到反叛分子此事仍与贵府无关。” “我不管什么反叛分子,他不在这里面,不在!除了这里,你们可搜任何地方。” 柳闫只会更确信刺客在里面,但他无法,他是宁愿不抓捕刺客的。 “庄少爷,不妨——”苏北丞试图劝服他。 “不行,说什么都没用,这个地方决不能进。”庄笙冷漠地撇开脸。 僵持了好久,几个人面面相觑,彭州方说:“庄老将军忠心耿耿,对朝廷一心一意,他也绝不会允许反叛分子藏在自己家里,庄少爷若不肯,我只好搅扰老将军的清修,请他做主,必定到这密室一探究竟。” “那也不能。”庄笙急红了眼,目光如炬,直视彭州。 柳闫思虑许久,想结束这一切,但自己不想担责任,于是轻声问:“彭大人,你有几成把握确定这密室里有反叛分子?” “至少九成,就凭这血迹,还有那屋里的迹象,他一定在这府里,而除了这密室都已经搜遍,不在这里面难道飞天遁地了?” “既然如此,不如强行打开,若抓到反叛分子,他们也无话可说。” “若没有呢?”彭州还是有点心虚。 “就看彭大人敢不敢赌这九成把握了。” 彭州思考半晌,点头示意,柳闫吩咐张鞅叫进来几个人拿住庄笙。 “不能!”庄笙大惊失色,挣脱他们,“不能进!” “你们住手!”允芸也跑过去拉扯,“放开我哥!” 洛儿杵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张鞅不好对一个小女孩子动手,况且她是庄府小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咚——” 外面突然一声响。 众人一齐出去看。 “让你们好找。”就在门旁,一棵树下,范露升一只手支撑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伤口笑着,血望手指缝中渗出来。 庄笙从屋里冲将出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他从屋顶故意掉下来,他本来可以逃走,但他回来送死了。 “拿下他!”柳闫大喊道。 几个人将他提起来,范露升痛得歪着嘴,然而一声不吭。 柳闫环顾一圈,向彭州和苏北丞示意,两人点头,柳闫方走至庄笙面前,说:“刺客已经伏法,此事再与贵府无关,多有惊扰,得罪了。” 庄笙一个字没听进去,他只是在想,范露升为什么可以走却不走,他知道以他的罪名,一旦被抓获,就是死。 “等等。”范露升挣着声说,“我有一句话要同他讲。”范露升看着庄笙。 彭州,柳闫,苏北丞,庄笙相对而望。 苏北丞点头,柳闫点头,张鞅放他过去,庄笙似乎迈不开步,他只站着,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挪地过来,终于走到身前,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我的家,住在西直口,露升街,夫人姓林,把信送给她,我要说的……都在信里了。” “你……”庄笙扯着嘶哑的嗓子,问,“你相信我?” “相信,你和芸姑娘,都是好人。” 庄笙抿着嘴,似笑非笑,眼里泛起泪光。 在眼前的一片模糊中,范露升被带走,临走之际,他回过头,仍微笑着,正像此时这迟暮的夕阳,将要沉落,然而还散发余温。 庄笙心颤,一阵无名的感动使他心阵阵痛。 苏北丞望了一眼密室的方向,既然范露升不在里面,他在想是什么让庄笙倾尽全力不让人进去。 稍后,几个相互告辞作别,张鞅问:“这个人如何处置?”他指着郑功名。 “一切事端皆由他而起,弄得所有人都很为难,不能轻饶!”柳闫说。 “属下有一个想法。” “什么?” “蔡宁大人被杀,嫌犯有两人,如今得了一人,另缺一人何处拿去?不如就此…” 柳闫明白,先说带他去领赏银,避免他在大街上嚷嚷,只刚到,即刻命人将他收押了。 不过两天之后,郑功名心力交瘁,加之毒瘾发作难忍,一头碰死在监房里,一卷凉席裹身,埋在那荒郊野外,无人问津。 回到家,允芸始终好奇,忍不住问:“哥哥,那密室里有什么,让你不顾一切去保护?” “说不清,或许以后你会知道。” “呃……”允芸问,“我只想知道,里面无论是什么,也没我在你心中重要,是吗?” “当然。”庄笙笑说。 允芸笑着不语。 之后某一天,庄笙和允芸按照地址寻了半天,终于找到范露升的夫人,将信给她。 她是个容貌周正,说话温和的夫人,她似乎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见到封皮上“与夫人书,露升亲笔”几个字,她瞬间眼眶红了。 “夫人保重。”庄笙和允芸能说的只是这样一句安慰,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眼眸,自己眼眶也已经湿了,于是转身离开,这世上有诸多痛苦,各人要去承受,他们明白。 第四十五章 允芸被退婚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数日里,允芸寒症不时发作,一次重似一次,也更加频繁,没过两次,这事弄得洛儿知道她病了,需要饮庄笙的血才能缓和,庄笙要他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为照顾周全,以防夜晚发作时没人知道,庄笙只好叫她在自己床睡觉,自己找了块屏风把房间隔断,睡在外侧。这引起众仆人不满,纷纷指责:“一个要嫁,一个将娶的亲兄妹,睡在一个屋子里成何体统,真真败坏家风。”然而庄笙无动于衷,他想着是时候打发他们离开了,白养着这么多闲人干什么!不过年节下需要人手,怎么也得过完年再考虑一一打发了他们,到时搬到小点的房子去住,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每天诵佛念经,抄经书度日,庄笙叫任何人不得告诉他小姐生病,因此庄老爷子一直不知道。 允芸也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感觉大不如从前有精力,因为自己也知道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晕过去,所以对于庄笙要自己睡他房里以照顾自己的行为,她也不怀疑,只是偶尔看到他那两只手腕上的伤,好了又伤,更加不明白,看着他气色也越来越差,自己也得了怪病,于是每天都忧忧郁郁,高兴不起来。 大正月里,庄府事杂,庄笙再没有许多精力去管,只勉强应付,把许多事都交给洛儿和管家等人去办,挨到元宵,事情才少些了。 这晚,庄笙正与允芸吃晚饭。 “今天是元宵,你怎么还不高兴?” “元宵又怎么样?还能出门么?”允芸反问, “这已不是早些年的元宵了,就算闭门不出,或也可能祸从天降,门外更乱,街上又派许多官兵,怎出去得?” 庄笙看着她忧伤的脸,无心吃饭了。 允芸更加惆怅,说:“天气都变开始暖和了,可近来我越感觉冷,哥哥,你也不告诉我平时你都用什么药医治我的病,我想多服一些会好一点。” 庄笙猝然心痛,努力笑着,说:“先生说此药珍贵,有钱难求,况且你体质本弱,不应多服这样生猛的药。” 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脸色一直不好,是年下累坏了吗?” “是啊,休息几天就行。”庄笙说,“夜里更冷了,快些吃完睡觉。” 允芸吃完,盥洗后上床睡觉,虽直到三更才睡着,但一夜无事。 年后,庄笙着手处理整府的下人们。 他想,后院,附院,山水花石等许多地方都有人照料,现在却不必了,如今只等与爹言明,不日便可以般到城东新宅居住,哪里环境好,不嘈杂,正适合清修养病,因此只留下几个少不得的人就行了。 近几日,先后结了账,打发了一众十几人,仅仅留下五六个,府里一下清静许多。 年节间,人来往频繁,阎维文一家就知道了允芸断断续续病了二十来天,至今还没见好,且看着更加越虚弱了,又不知听谁说她脾气不好,不像大家闺秀,于是决定退婚。 这天,庄笙突然就收到一纸退婚书,感到无奈。 接着,阎维文获得消息,突然赶到问及此事,看着庄笙惨淡忧愁的脸色,他愧疚不已。 “都退婚了,你还来干什么?”庄笙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庄兄,即使不能成为亲戚,我们难道就没一点情分?况且我还不知缘由,也是才知道父亲瞒着我退了婚,我岂会罢休。” “令尊大人亲笔,你我都无话可说,何必再闹呢。”庄笙把退婚书递给阎维文。 阎维文接过来看,眼见确实是父亲手迹,心灰意冷,转念一想,又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我不会辜负她的,我去找爹娘谈谈。”说完便匆匆走了。 庄笙也不管他,径直进去允芸屋里,她正坐在床上,靠在床栏上抚弄自己的头发,出着神。 “你看。”庄笙递过退婚书。 允芸愣了一下,拿过,仔细看完,抿嘴笑了。 “这么好的夫家不要你了,你倒笑?” “那么好的夫家,也不如现在的家。”允芸笑说,“除了爹和你,我倒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要我,我会笑得更高兴呢。” “真倒不害臊了,这世上会有几个男人能看上你这个不像千金小姐的千金小姐,难怪人家看不上你的坏脾气。” “呵呵…”她笑了一阵,突然问,“对了,给爹看了吗?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想。” “反正不会像你这么高兴就对了。”庄笙说,“我这就给爹送去。” “嗯。” 庄笙穿过几道门,来到佛堂,庄老爷子看了,叹息一声,说:“命该如此,强求不得,我如今管不了这些事了,你是他兄长,一定得为她找个好归宿,芸儿从小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长大,没吃过苦头没受过委屈,以后嫁人了也别让人欺负她,明白吗?” “明白了,爹。” 庄老爷子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庄笙见这屋子不大,又处于内室,桌前只有两只蜡烛照亮,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枯黄、疲倦,问:“天快黑了,您还不休息?” “还有两卷经文没颂读,一卷经文未抄写,歇不得。” 庄笙不敢多打扰,遂出来了。 第二日,一个中年妇女只身来到庄府,说要见庄老爷。 “家父如今不管事情了,有什么事和我说是一样的。”庄笙说。 “这…”这个妇女犹疑道,“我是来为小姐牵线搭桥的。” “呵…原来是个媒婆。”庄笙道,“长兄如父,这个我也做得主,你替谁提亲?” “说来也是个出名的人物,袁崇文,袁少爷。”媒婆提高语气道。 “呵,我就猜到是他。”庄笙嘀咕着,“这会儿刚退婚,他就来提亲,这倒巧了,不知阎家退亲是否和他有关。” 媒婆问:“庄少爷,您看这天造地设的一对,您——” “告诉袁公子,我家小姐身染怪疾,不宜谈论婚嫁。” 媒婆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这倒难以交代,立刻委身笑说:“庄少爷,这小姐的人品相貌,和袁公子是天生一对呀,况且袁家您是知道的,多少人想高攀也不成呢!” 庄笙冷笑道:“我家里人手短,也高攀不上,你回去吧。” “这——”媒婆语噎,忙又说,“袁家也不是要立刻成亲的,和阎家一样的,定下再说,等一二年也无妨。” “这是什么套路!算是预订吗?”庄笙骂道,“别人家这样是正常,他袁崇文这样就是下贱!” “你——”媒婆目瞪口呆。 “你不用说了!”庄笙打断她,“出去!” 庄笙转过身不再理睬她,洛儿随即上前撵她道:“你请回吧。” 洛儿将她请至门边,笑看媒婆忿忿离开。 庄笙知道袁崇文风流,这样定下亲,等一二年,就是等他玩儿够了女人就把事先定下亲的姑娘娶过去,简直不要脸! 允芸突然从门檐转身进屋里来,“你都听见了?你看,昨天刚被人退婚,今天就有人来提亲,你的福气真不小。”庄笙说。 “可是我没福消受呀,”允芸又问道,“爹就不管我了?” “对,他不管你了,让我管你,还让我给你挑一个好婆家,不过…我是不着急把你嫁出去,那我多无聊,至少得等我给你找个嫂子再说。” 她扶着门框低头浅笑,却一言不发。 第四十六章 复苏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转眼到二月十一。 这夜星象怪异,彤云密布,遮住了月亮,一颗明星在南方夜空中时隐时现。那云如烈火般灼烧,发出耀眼的红光,烘烤着这片天空下的土地,使大地的温度骤然上升,允芸突然发烧,体内热寒相抗,无法排解以致昏迷,庄笙再无计可施。 天上诡异地下乱,仅剩的五六个仆人又走了两个,诺大的庄府空荡荡,静寂寂,庄笙路过佛堂,都听得到**诵经声,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去看了眼允芸,她平静的脸上失去所有神情与光彩,庄笙心里不痛不痒,他走到镜子前,久久凝视里面的人,又走出房间,望着猩红的月亮,“给我送来一个奇迹吧。”他几近绝望地默念。 “二月十一,二月十二,好深刻的日期。今天,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会有将来事物的影子?” 庄笙感觉自己思想似乎被莫名其妙的记忆占据,然而当他专心回忆时又会忘记一切,只有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一个念想又会倏忽一闪而过。 “如果我真能预见未来,我想知道她能活吗?我能活下去吗?”他屏气凝神,想要捕捉到一点儿影子,却什么也没感知到。 忽然一阵骤然的心痛,他感到绝望,这一刻像是世界走到了尽头,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仍然伫立在院中,眼中的月亮越来越红,红得发黑了,他眼前发黑了,恍惚中即将晕倒。 忽然,头顶闪过一个黑影,一个素衣道士飘然落下。 “道长!”庄笙一眼认出他,忙求道,“快救救她。” “本道早已料到,速速带我去。” 此时允芸脸若桃红,身体冷若冰霜,只见得嘴唇微微颤动。 道长运气在她肩胛处点了两下,封住其气脉,运以气化解其寒毒,说:“此非长久之法,她被那具冰尸的一缕魂念所附,必需使其脱离身体方能根除,你且带她随我来。” 庄笙背上她随道长而去,到了密室,将允芸与这冰尸并排放着,道长敛气运功,使了个移魂之术,这缕阴魂就脱离芸儿身体,回归到冰尸身上。 “庄兄弟不必担心,芸姑娘被寒热所冲,身体难免受到伤害,此时早疲倦不堪,睡上一觉,明早就会醒来。” 庄笙听到道长这样说才放心,看着这女冰尸,问道:“这算什么?她既然有魂,那到底是死是活?” “非死也非活。” “这是什么意思?” “我若置之不理,她纵有魂念,与死人无异;我略施法术,她纵如死尸,也可生还。” “这…”庄笙惊讶,无言以对。 “其实是死是活,更取决于你。”道长说。 “我?道长说笑,我有什么能耐,我不是大夫,更不懂起死回生之法,如何决定她的死活呢?” 眉山道长笑了笑,说:“你不知道,民间有一古代神话相传千年,数千年前两妖相争,缠斗数天未分胜负,从无人之境打入人间,因受阳气所侵,法力大减,一个落入熊熊火山,一个落入皑皑冰山,落入火山者躯体焚毁只剩魂灵,落入冰山者躯体完好却受千年冰封,如今她才得重见天日。” “那她是妖么?” “数千年的冰封与火焚,早磨灭掉了她的意识与法力,只剩下这千年寒气。” “那传说中落入火山的魂灵呢?”庄笙问。 “现在天空中的那团红云便是了。”道长说,“每逢人间遭遇大劫时,东南星易位,红云便会出现,这是它最炽热的时候。” 道长继续说道:“所谓遇强则强,今天也是她寒气最盛之时,也只有她能对抗这股炽热。” “说了这么多,究竟与我何干呢?” “以你的血灌溉之,本道再疏通其全身血脉,令其身与魂合二为一,她便可以活过来,那时极盛的寒气将彻底释放,较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解救全城百姓于火热之中应当不在话下。” 庄笙干笑两声,问:“道长所言不是玩笑之语?” “此等大事,岂能玩笑,”道长说,“再过两个时辰便是丑时,此刻阴气最盛,阳气最弱,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全听道长安排。”庄笙说。 两时辰后,丑时已到。 道长遂叫他平躺下,拿出一个圆盘形状的物件,只有手掌大小,正中央一个拇指大的圆形凹槽,凹槽四周连接数条深深浅浅,粗细不一沟壑,然而每道沟壑最终汇总成一条,直连接至圆盘边缘——此物称为銮融仪。道长将两人的食指各放在銮融仪两边的沟槽处,庄笙的血开始流入銮融仪中,道长再注以真气,这些血液最终流进这具女尸的体内。 “接下来的事交由本道,此处寒气渐盛,你带芸姑娘离开。”道长说。 庄笙仍旧背着她离开,出了密室,正值丑时,空中不是皓月当空,却是被层层红云覆盖,地下似火海般红成一片,街上没有行人,可喧嚣声此起彼伏,这个景象真如同炼狱一般。 庄笙不惧寒冷,然而这股股热浪使他快喘不过气来,他涨红了脸,将允芸带回家时,他就晕了过去。 刚过了三更,到四更时分,一片寒流拔地而起,与热浪形成对峙,约过一个时辰,地面的温度渐渐下降,天上的彤云逐渐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未至天明,庄笙醒过来,叫洛儿打水洗了洗脸,神志清醒不少,猛然想起允芸,立刻去瞧她,见她睡得沉酣,完全没有之前生病时的迹象,就很放心。 出了门,来到庭院,再抬头看看朗朗夜空——月亮淡极,天空灰黑,安静祥和。庄笙想起昨晚的情景,他更认为那是一个噩梦。他把之前说…的那些话,经历的那些事忘了大半,剩下的这些,因为太深刻而忘不了,于是当道长越墙而进时,他惊奇地感叹道:“道长,你终于回来了。” 突然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事物的关联性不存在了,他只记得些杂乱无章的片段。 道长只一笑,说:“我自那日离开后,终日惶惶不安,心中杂念不能尽除,于是信步而走,一日却走到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山中有一个洞,洞中气象清幽,正适合修行,本道遂先闭关三天尽除尘世所染;再闭关五天一心悟道,自觉进入至真之境;后又闭关半月消除魔障,方觉大道始成。” “怪不得道长看着越发道骨仙风,清逸出尘了。” “道无止境,修行无止境,本道这次回来的任务已毕,特来告别。” “又要走?去那里?” “要走,去修行,修行之路就在脚下,不拘那里。” “我还能见到你吗,在将来?” 道长只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反而问:“还记得那女尸么?” 庄笙点头。 “她活了,除了身体微凉,骨骼尚僵之外,与正常人无异,时间久了骨骼自会变软,身体冰凉之症将来如何却未可知,还有她此次劫数之后乃是重生,一切需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这是何意。” “生命的开端,从婴儿始,你可明白了?” 庄笙迷迷糊糊,不知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天地,造就世间万物,并非所有事物是本道所能解释的,这女尸复活,本道不知究竟是何缘由,但或许命中注定。” 道长说,“她既存在,便是合理,便遵循自然之道,你我只需以仁慈善良博爱之心对待即可,不必纠结其来历,你懂吗!况且她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是你的亲人,你好生待她。” 庄笙懵懂。 “还有,她今日太阳升起之时便会醒来,你最好让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这样她才会视你如亲。” “我——”庄笙说。 “不必说了,也不必问了。”道长打断他,说,“我走了,不必送。” 说完即纵身一跃,渐渐消失在浅淡的月光中。 庄笙杵着,眼前的情景像一幅清奇的画。 第四十七章 大清亡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五更过后,庄笙就去了,他走进密室看着这个冷美人,他不敢相信等会儿她竟然会睁开眼,变成一个与自己无异的平凡人,庄笙有点悲伤,毕竟他觉得这么超凡脱俗的人不应该与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有所联系,他又发了会儿呆,心想到时怎么与她相认,如何向她说明一切。 “天应该快亮了。”他想。 当移回视线,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眸正紧盯自己,他心“咯噔”跳了一下,慌乱之余冲她勉强地笑着。 她面无任何表情,躺着一动不动,只有两颗眼珠在微颤。 庄笙不知所措,又过了一阵,确定她与常人无异,才平复心情。 “道长说你睡了数千年了,如今你终于醒了。”庄笙说,“骨骼僵硬是难免的,我带你起来走走?” 庄笙碰到她,身体果然冰凉,本想先扶她坐起来,却只一动,她的身体吱吱作响,“可别把骨头给弄折了,”庄笙想,“还是就先让她躺这儿,等骨头酥软一些再起身。” “会说话吗?”庄笙问。 她仍睁着眼看着他,并不开口,正如道长所说,她是重生,一切从头开始,这眼神真如一个初生婴儿一样澄澈。 “看来也不会说话了…不过能听懂我说的话么?” 说了许多,她丝毫不为所动,庄笙很无奈,又坐了许久,突然大惊,天早亮了,怎么也得回家了,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我去带个人来你认识。”庄笙说。 说罢就回家去了,允芸醒来正到处寻他不着,这时庄笙正好回了,问了洛儿,府里倒没什么大事,就急拉她去看。 “哥哥,要去那里呀?” “带你去看一个人。” 允芸立刻停下脚步,心想不会又是给自己物色了一个未来夫婿吧。 “怎么了?” “什么人?”她严肃问。 庄笙顿了顿,忽然明白了,笑道:“是个女人,还记得那天跟你说的那个中了巫蛊之术的女人,道长救活了她。” 这时她才放心,不过心里好奇,忽又担忧起来,“他不会给我物色了一个未来嫂子吧。”这样左思右想,她一路不得安宁。 密室里。 “在那石棺里躺着,还记得她吗?”庄笙指着她问。 “嗯~面熟,是见过一次。”允芸凑过去看。 她原本闭着眼,听见声响,忽睁开眼。 “啊——”允芸惊叫一声,转身扑在庄笙身上。 “她是活的,”庄笙推她再看,“你看,她没那么可怕。” 允芸半信半疑,再向她脸望去,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惧怕,她脸那么美,眼睛那么漂亮,眼神那么纯洁,只会使人沉迷,又怎么会使人躲避呢。 “她怎么样?允芸问,“中了巫蛊术,可留下后遗症?她为什么不动呢?” “道长说她完全失忆,全身骨骼受到重创,如今还没痊愈,所以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真可怜。”允芸怜惜道。 “被人所弃,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真成了一个孤儿了,道长临走前把她托付给我。” “嗯,因为中了邪术,爹娘都不要她了,遇见道长,遇见我们也是缘分,收留她吧。” “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庄笙笑道。 “她有名字吗?多大了?” “不知道,”庄笙说,“既然失去记忆,从前的一切便泯灭了,不如跟我们家姓,叫她……”庄笙思忖片刻,忽说,“叫她‘庄蝶”可好?’ “好是好,但——” “怎么了,不好听?” “唐时有诗:庄生晓梦迷蝴蝶,你们怎么能取这么般配的名字?”允芸问,“你不会真的被这‘蝴蝶’般的人迷住了吧?” “这有什么?你过于刁钻了,名字而已,不代表什么。” “我——”允芸无话可说,仍嘀咕道,“爹当初怎么就没想到给我取这个名呢,多好啊。” “行了,你不必纠结名字,她看着比你大,你就当她是你姐姐吧。” “哎…行,没想到凭空多了个姐姐,”允芸天真地看着庄蝶,说,“姐姐,现在是我照顾你,病好之后你可要照顾我的。” 庄蝶眨了眨眼,不知何意。 “你先看着她,我回家去了,若无事再来。”庄笙道。 “嗯。”允芸盯着她,如面对一个稀世珍宝似的,怎么看也不觉得腻烦。 此时,外界早乱成一片。 庄老爷子心神不宁,经也不诵了,更不抄写了,他杵着一支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叫道:“笙儿,你在哪里?外面出什么事了?” 洛儿上前扶住,并叫一老管家出门打听,可巧庄笙已到门外。 见爹这幅枯荣,走路亦歪歪斜斜的,庄笙冲上去赶紧扶着,“爹,您怎么出来了?”他急问。 “是不是出大事了?我心里不安得紧呐。” “外面吵嚷声大,倒没听见在说什么。” “管家已出去打听了。”洛儿说。 “嗯,”庄笙劝诫道,“爹,进屋歇息去吧。” 老爷子佝偻身身体刚迈开步,身后有人叫:“庄兄,外面的事你知道了么?” 庄笙回头看,是阎维文,神色肃肃,慌慌张张。 “刚叫人打听,究竟怎么了?” 阎维文向庄老爷子行过礼,说:“宣统帝溥仪颁布退位诏书,大清…亡了。” “你说…你说什么?”庄老爷子走近一步,扯着阎维文的衣襟。 “改朝换代,大清——亡了!” 庄老爷子怔住,瞳孔剧缩,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爹——”庄笙大叫。即刻连同阎维文一起将他搀至床上躺着,洛儿急速去叫大夫。 大夫到后,看其脸色,只探了探鼻息,已然没气。 “庄老爷急火攻心,以致引发旧疾,殁了。” 庄笙双腿一软,脑袋轰鸣不止,洛儿与阎维文上前搀扶住他,说的几句话庄笙一句也没听进。 允芸得知,大哭一场,终日伤心忧郁,几天下来瘦了一圈。 亲戚宗族,旧识老友,官场同僚一时间接连不断,几乎踏破庄府门槛。 依照传统,守灵,出殡,发丧…一步一步办下来,一切妥当之后,已经是将一个月。 此事之后,更给整座庄府增添些许阴郁气息,每人心里平添许多苦闷惆怅。 庄笙自白:我只知道人终有一死,可当至亲之人骤然离去,我的天仿佛塌了…… 允芸自白:亲人是我的全部,爹娘离去,我的世界黑了大半边天…… 第四十八章 东渡日本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在一片忙碌和混乱中度过了仿若梦游的一个月,因忙于处理家事,他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一日,阎维文过来。 “如今谁当的皇帝?”庄笙问。 “现在不叫皇帝了,叫总统,袁世凯被推举为临时总统。” 庄笙忏愧地笑了笑,又问:“你们阎家还为新朝廷效力吗?” “庄兄,现在没有朝廷了,只有政府,”阎维文说,“新政府自有新官员,我们这些旧人难以在官场上夺得一席之地了。” “原来这样,我真是太孤陋寡闻,见识短浅。” “你也不必这样说,人各有志,你不求功名,厌烦官场,在这乱世中也是少见,谁不想努力往上爬,只求有权有势,能过得好一些。” 庄笙叹一口气,低头不语。 “对了,芸儿小姐最近怎么样?” “还好。” “父亲自作主张为我退婚,我之前全然不知情,如今——” 庄笙摇摇头,觉得没意思,爹没了,近两年不能办喜事。 阎维文也知道**才去世,不能办喜事的,于是不深询问,过了一会,又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以你的背景,何不往政权里发展?” “新朝还难用旧臣呢,况且又是新政府什么的,我对此一窍不通,可干什么?” “虽说是新政府排斥旧员,但有名望者,有能力者依旧可以上位,庄兄不去试试?” 庄笙苦笑道:“大清都亡了,爹也去世了,我一文不名,一文不值了……什么也不想干,不想在这里呆了,我想远离这里。” “远离这里……那你想去那里?” “国内战火纷飞,时局动荡,没有一处可容得下,允芸曾去过英国,听她说着倒很有趣。”庄笙微微笑着。 “洋人的新玩意儿多,的确有趣得很,不过太远了,不如去日本,到沿海城市坐船很快就到。” 庄笙眼前一亮,思忖半晌,决然道:“好,***本。” “还回来吗?” “当然了,”庄笙环顾一圈这府邸,说,“家不能忘,一两年就回来。” 阎维文心想一两年是可以等的,便说:“我等你回来,也等芸儿回来。” 庄笙明白他的意思了,“好,那你,多保重。”他说。 阎维文点头。 初春,庄笙,允芸,小蝶三人先坐火车去上海,再买了船票,东渡日本。 庄蝶恢复很快,骨骼不久便与常人无异,她学习能力比常人高出很多,仅仅一月时间,抵得住别人几年的见识。 渡口人多,三个人只提了两个小木箱,里面装了些日用品,及衣服钱财等物,在上船时,推推搡搡尤其难受。 听见一声汽笛声响,轮渡缓缓起步,太阳也正从东方升起,他们眯眼盯着东方的一片红,柔和的阳光照在允芸和小蝶脸上,使她们的脸看起来红红的。 “大哥。”小蝶侧身叫道,神色异常。 “怎么了?” “刚刚人群中有人摸我。” “啊?”庄笙吃了一惊。 “这些男人真是流氓!”允芸忙问,“摸你哪里了?” “这里。”小蝶一脸忧愁地指了指,说。 庄笙严肃道:“小蝶,你记住,任何男人都不可动你,否则就教训他,还有允芸,你也一样,知道吗?” “知道了。” “尤其在日本,我们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小心。”庄笙说。 “嗯,不过怎么教训那些流氓呢?”允芸问,“我和姐姐怎么打得过?” “女人不是最擅长扇耳光么,吓他一下,他就不敢了。” “那要怎么做?”庄蝶问。 “这都不知道?”庄笙说,“允芸,打我一下,示范给你姐姐看。” “我可从来没打过你呢。”允芸想,“你什么时候得罪过我呢?”随后她后退一小步,抬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庄笙笑道:“果然是亲妹妹,小蝶,看见了吗,就这样,不过要用力。” “明白了。”庄蝶信誓旦旦说。 庄笙三人正闲谈,右手边一个清秀的男子从船仓里缓步走出来。 “先生你好,我们…是不是见过?”他问。 庄笙看着他,的确似曾相识。 “你是庄府的少爷吧?” “他竟认得我,我看他也面熟,怎么想不起来?”庄笙皱眉想着,又答道,“我是姓庄,不过不是少爷了。” 允芸凑过来,在庄笙耳边低语几句,庄笙便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姓苏。” “苏北丞。” “对,我想起来了,应该是两月前我们见过一面。”庄笙问道,“你也去日本?” “是,”苏北丞又问,“你们只两兄妹一起?” “还有她。”庄笙指着庄蝶。 苏北丞看过去,感到惊异,他从没见过这样冷冰冰的女人,眼光里的冷漠让人敬而远之。 “这也是我胞妹,庄蝶,”庄笙说,“这个……允芸,你也认识。” 苏北丞朝允芸点点头,想着这三兄妹都离开,想必**已经不在,就不往那方面说,于是问道:“你们为何事去日本?” “能有什么事,走出国门去见识见识。”庄笙问,“你呢?” “念书。” “到日本念书?” “是啊,我很早以前就在日本念书了,学政治经济学,因与家师赵橙大人有亲,受他之命回国,那时清廷在仿日本君主立宪制度,老师也参与其中,我回来归于老师门下,本以为可以与老师一起为朝廷做点贡献,可如今清廷灭亡,老师自然事败,我一籍籍无名之辈,能成什么事,就还回日本念书,走一步看一步吧。” “哦。”庄笙点头赞许,心里佩服羡慕这些心怀大志之人,想自己之前不学无术,不但一事无成,还看不上这些人,现在想来是自己错了。 “你们三兄妹准备去哪里?我对日本比你们熟悉一些,不如结伴同行,也有个照应。” “本是到了再做打算,不过北丞你愿与我们同行的话,我们求之不得。”庄笙说。“况且我们兄妹不懂日本语,凡事得劳烦你了。” “甚有荣焉。”苏北丞说“我在日本有个好友,感情深厚,他家离渡口不远,到了之后先去他家暂住些日子,他也修历史,对中国风土人情,历史风貌尤其好奇,庄兄与他定也合得来。” “那就最好了。”庄笙笑说。 他俩相谈甚欢,允芸也笑盈盈地望着,只有小蝶,像跟苏北丞有仇似的,冷漠视之,苏北丞也不敢多看她一眼,感到很不解。 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小香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轮渡在第三天的下午到达,几人疲惫不堪。苏北丞随后便领着三人去往朋友家,天黑时才到。 “这地方仍然变化不大。”苏北丞看着眼前一座府院说。 庄笙等人第一次到异乡,眼前一亮,瞧着周围各种新奇事物不觉疲惫一扫而光。 “你们稍等,我去敲门。”苏北丞说。 允芸四处张望,喜不自禁,看着这些格子似的低矮房屋,造型新颖别致,景物也与自己家大不相同,感到有趣。 “您是?”一个开门的老仆人问。 “哇!这就是日本语,我听见日本语了!”允芸惊道,“听不懂他说什么呢。” “我是你家二公子的朋友。”苏北丞用日语说道。 “北丞哥哥也会日本语!”允芸虽听不懂,却一惊一乍,觉得日本话听起来很好笑。 “别笑了,没有规矩!”庄笙劝道,“这一点,你也学一学小蝶,看她。” 允芸望向她,见她目不斜视,盯着那个开门的老人,如果不是知道她患了病,自己见了这种人,一定以为她是个傻子,允芸又无奈又叹息,“姐姐这样多傻啊,”她摇头道。 “嗯?”小蝶听到了,转身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哈哈,”允芸笑说,“说你坏话你就在乎了?” 庄笙仍看着苏北丞和开门的老仆人。 老仆人打量了下苏北丞,说:“好的,请稍等。” 他找到一个房里的下人,叫他去通知。 不一会儿,一个落落大方的男人面带笑容大步走出来,还没走到面前便大声说笑道:“嘿!北丞君,两年多了,你回来了!”他一走近便有说有笑,把苏北丞搂住拍打。 “北岩,你好哇。”苏北丞笑道,“你的中国话越来越好了。” “还多亏有你,走,进屋。”他说着,突然注意到苏北丞身后有几个人正看着他,就问,“他们是?” “他们都是我的中国朋友,来日本玩。” “原来如此,我最喜欢交中国朋友,他们又是北丞君的朋友,我怎么能怠慢,快请进。” 庄笙道了谢,携小蝶,允芸一同走去。 二公子把几人带至客厅,请众人坐下,叫道:“上茶。” 不多时两个女仆人端来开水茶具,放下就走了。 “茶是从你们中国传过来的,我知道你们喜欢喝,我平时也喜欢喝,所以时时备着。” 二公子北岩亲自泡茶,有条不紊。 “你倒比中国人还会喝茶。”苏北丞笑说 “这方面你是我的老师,茶能修身清心,我每天下班总会泡一壶。” 庄笙心里感叹,这茶本是中国传过去,而日本人却喝得更加讲究,看这精巧的茶具,应该也是从中国买的,他家都有,还时常用着,自己家却常闲置着。 “北丞君,你都不介绍一下这位年轻的公子和两位漂亮的小姐吗?”二公子把泡好的茶端到众人身前,问道。 “忘了忘了…”苏北丞笑道,“是我疏忽了。” 苏北丞先看着庄笙说:“这是庄笙,我的朋友。” 又看着允芸两人,说:“她们是庄笙的妹妹,这叫庄允芸,这叫庄蝶。” 二公子认真听着,觉得有点绕口,不能辨别是哪些字。 “他叫‘北岩’,是府里的二公子。”苏北丞对庄笙三人说。 庄笙点头,北岩却皱眉道:“我听不懂这两位小姐的中国名字,不如我给她们取个名字,庄笙君你觉得行不行?” “既然来到日本,这样正好。”庄笙笑说。 “春至,樱花、桃花正盛,这位可爱的小女孩,我送你‘桃子’这个名字,以后就叫你桃子;这位漂亮的大女孩,我送你‘樱子’这个名字,以后就叫你樱子。你们觉得还行么?”北岩问。 庄笙说行,允芸觉得有趣,小蝶不知所以,一脸茫然,只转头看了看庄笙。 “对了,北岩,你喜欢中国风土人情,历史风貌,庄笙君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有二十余年,又是名门,比我更有学问,你可以尽管问了。” “正是,”北岩说,“我虽然从政了,可我对中国的兴趣丝毫未减,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我无比好奇。” “你从政了?”苏北丞问。 “是啊,在政府工作差不多有两年了。” 正说着,天早黑了,一个人影渐行渐近,路过客厅时面庞才渐渐清晰。 “香泽,哥哥在这里呢,你路过客厅都不理我吗?”北岩冲外面的女孩喊道。 “对不起,二哥哥。”香泽在门外站定鞠躬。 “你进屋来。”北岩说。 香泽徐徐走进来。 庄笙看她的样子比允芸还小,大不过十一二岁左右,生得标致可爱,然而眼中却无神,恍恍惚惚,且神色阴郁,不似一个这般大的小女孩之态,庄笙又看看允芸,眼睛灵动活泼,精神充沛,与这个小女孩大相径庭,不禁有些疑惑。 北岩向香泽介绍庄笙等人,她不以正眼相看,神情恍惚得厉害。 “喂喂,香泽,有客人在,你为什么心不在焉?”北岩问,“是不高兴吗?” “没有,谢谢二哥哥关心。”香泽说完退身而走,北岩感到奇怪。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客厅经过,往里看了一眼,忿忿地走了。 几人感到不解,北岩说道,“他是我大哥哥北野,刚从武道馆回来,可能又跟人比武,输了,不服气。” 庄笙倒觉得刚才他的表情瘆得慌。 又多聊了一会,北岩见几人疲惫,便叫人厨房弄了饭菜,安排了几间房子让他们住下。 晚上,北岩正处理政府文件。 北野气愤地走到北岩屋中,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懦弱的中国人带到家里来住?” 北岩瞪着他,一字一顿道:“北野,请你停止对中国人的侮辱。” “岂有此理,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我是你大哥!”北野怒吼道。 北岩冷笑一声,淡然说道:“是,大哥,我不想多说了,你根本不了解中国人,但无论如何,他们在这里住定了,你出去吧,我还有很多文件要处理。” “混蛋!”北野骂了一句愤然离开。 这一夜无事,加之疲惫不堪,庄笙等四人睡得安稳。 第五十章 小香泽的难言之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一早,厨房的人如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北岩吃完要去往政府上班,香泽也要上学,北野一贯去武道馆。 今早,北野并未没吃早饭就走了,北岩知道他怎么回事,就叫大家不要多心,尽管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苏北丞知道这个他们这个家是北岩基本当家的,他的母亲不问事,父亲一直身体不好,北野沉溺武道,也不管家事,家里有生意,由他父亲和几个得力的老家人操持。 饭时,香泽诺诺地对北岩说道:“二哥哥,我感觉身体不好,向老师请了假,不上学去了。” “哦?”北岩道,“我见你脸色确实不好,身体要紧,不去也罢,可严重么?要不要请医生?” “谢谢二哥哥,小病不严重。”香泽说。 北岩听她如此说便不在意,又向庄笙等人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这里周围都不是中国人,你们穿着中国的衣服难免引人注目,不如也换成我们的服装,你觉得怎么样?” “好,”苏北丞说,“我们几个这样出门也太招摇了。” 庄笙也点头同意。 “在家穿和服最舒适,”北岩说,“香泽,等会儿替庄笙君和北丞君找衣裳穿,帮桃子姐姐和樱子姐姐换上和服,还有,最近樱花盛放,后院成片樱花来开得正好,你带两个姐姐去玩。” “是。”香泽答应道。 “政府公务缠身,今天不得空,等假日再亲自陪你们游玩。”北岩边说着边整理行装,临走前又嘱咐道,“不要拘束,我不在家时有任何事问下人们和北丞君都行。” 苏北丞和庄笙点头不语。 说完北岩即走了。 香泽即刻让下人找了二哥哥的衣服给庄笙与苏北丞,自己领了允芸和小蝶入房换衣服。 不多时,两人换好一身和服轻盈地走出来,庄笙见到她们,眼前一亮,她们把头发也扎成如香泽一般耷拉着的奇怪模样,使整个人更加变了样。 香泽才十一岁多,长得有允芸耳朵高了,她对着允芸嘀咕了几句,允芸也听不懂,苏北丞说:“香泽叫你去园子看樱花。” 允芸拉扯小蝶,笑道:“姐姐,你也去吧。” 小蝶往后躲了躲,直摇头。 允芸自己随香泽去了,庄笙问:“你怎么不去?” “不去,我只跟着你。”小蝶走到庄笙身边站着。 庄笙无奈地笑。 苏北丞不明白,她这样一个极美丽的人,怎么这样冷漠这样呆呆地,庄笙看见苏北丞脸上的疑惑,便凑过去轻声说:“她生过重病,伤了脑袋,所以……” 苏北丞皱起眉,心里叹息,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竟身有残疾,真是造化弄人。 “日本医术发达,此次来正好可以医治她这病。”苏北丞说。 “不必了,她已经慢慢在康复。” 苏北丞瞧着她点了点头,庄蝶也不理。 “我们也去看看那满园樱花怎么样?” “好啊。”庄笙说,三人走到樱花园中时,她们两个早不见了踪影,原来她已跑到樱花丛深处,她穿着的大红绣花和服与粉红夹白的樱花相映成趣,繁盛的樱花摇曳飘落,铺满土地,香泽和允芸虽然语言不通,但毕竟是相差不过三四岁的女孩,允芸携着香泽在树丛中来回奔跑穿梭,嘻笑之声遍布樱花园,带她堆花冢,抛洒花瓣,折枝编花冠,香泽尽除脸上的愁容,笑得如樱花般灿烂,累了时就躺在满地樱花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还有零落的花瓣……她开心地玩了一上午。 “那是谁?”庄笙看见园外有一个身材适中,面容枯瘦,头发白了一半的***着。 “北岩的爹,”苏北丞道,“他奇怪得很,从不见生人,也不与家人一同吃饭。” “难怪到现在才见他,北岩的母亲还在么?”庄笙问。 “应该尚在,只听北岩说起过,却从未见过,也没问。” “真是神秘。”庄笙自己低声嘀咕,“除了北岩,其他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允芸与香泽躺在园子中间的樱树下,樱花飘落到她们身上,允芸眯着眼,偏头正看见了栅栏外的人,问:“那是谁?” 香泽听不懂,却朝允芸所看的方向望去,心里突然咯噔一跳,陡然失色,说了句允芸听不懂的话,爬起来抓住允芸的手就跑了,允芸被她抓着颠簸着跑了一路。 晚上,大公子北野从他父亲的房间里愤愤出来,嘴中喋喋不休地骂着:“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呢?你二儿子能干,在政府做官了,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我用这么一笔小钱都不肯给!” 原来他想用一笔钱举办一场武道会,他父亲自小恨他不好好读书,却整天在武馆学武,因此偏爱北岩,冷落北野,这次他要钱自然没给。 北岩在自己屋里办公,这时香泽却来了,说:“二哥哥,我不想一个人睡觉,我想和桃子姐姐一起睡觉。” “为什么呢?”北岩搁下笔,问。 “我一个人怕。” “你以前不是一直一个人睡吗?” 香泽低着头,恳求道:“拜托二哥哥,香泽不想一个人睡觉。” 北岩疑心,但见她楚楚可怜,不忍拒绝,便说:“二哥哥去与桃子姐姐说,她是否愿意就是她的事了。” “谢谢二哥哥。” 北岩盯了她一眼,觉得奇怪,随后去找庄笙。 香泽径直回自己房间,抱了枕头和被子去到允芸和小蝶房间门口。 北岩正好出来,看见她都把枕头和被子抱过来了,便问:“我刚与桃子姐姐的哥哥说了,他正去和桃子姐姐说,你怎么就把被子抱来了?” 香泽望着北岩,神情苦楚,一言不语。 北岩凝视着她,看见她眼中晶莹闪光,饱含着眼泪,他不忍心,蹲下身,一把把她搂着,问道:“香泽,告诉二哥哥,你怎么了?” 香泽放声哭起来,北岩不知怎么了,焦急如焚,忙安慰道:“香泽,你这个样子,二哥哥好心疼,告诉二哥哥你受了什么委屈好吗?” “香…香泽没事……”她边擦泪边哽咽着。 庄笙和允芸来了,见香泽哭得伤心,感到奇怪。 “二公子。”庄笙叫道。 北岩起身,香泽独自走到允芸身边。 “怎么哭了?我们走吧。”允芸帮她擦干眼泪,一手搂着被子和枕头,一手拉着她的手进屋去了,香泽回头一望北岩,百般滋味,有口说不出。 这一晚,香泽紧抱着允芸睡了一夜,比任何一晚都香甜。 那晚之后,北岩才开始注意到香泽种种怪异的行为,她一定有难说的话憋在心里。 第五十一章 北岩父亲之死(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 某日一早,老爷的仆人稻田惠美在房里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院中大叫:“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老爷死了!” 北岩,北野各在住两边房子里,刚刚穿衣起床,听到叫声不顾整理好衣裳,忙飞奔至老爷屋里。 “父亲——”北岩冲过去跪下大喊。 北野愣了一愣,随后也跑过去。 北道夫横躺在踏上,歪着脑袋,散乱着衣裤,半睁着眼,面庞发紫,口角和胸前有湿润的痕迹,看样子早死去了。 “封锁府院,任何人不得出去!尤其是那几个中国人。”北野喊,“立刻报警,传唤法医!” “别——”北岩先止住将去的老仆人,转而对北野说,“能不先张扬吗?一切还有变数。” “什么变数?父亲都了死,明显非正常死亡,你难道不想找出凶手?” 北岩目光如炬,盯着他,半晌才说:“我当然想。” “那还犹豫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 “什么事不能等会儿谈吗?”北野望着北岩,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弟弟了,他心机如此深沉,到底在耍什么把戏?父亲一旦死亡,面临的将是一大笔的财产分割,父亲虽喜欢他,但我才是长子,遗产应是我占多,但他此刻如此冷静,阻止我报警,难道是要在遗产分隔上做文章?他是政府官员,有关系又权利,比我会周旋,他难道想独吞财产?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想做什么,我便对抗他,不能顺着他走,这样才不会落进他的圈套,“我现在不想跟你谈,去报警!” “大哥——”北岩冷冷道,“你一定要这样?” “是!什么都阻止不了我。” 北岩伫立不语,神色阴沉,老仆人去报警,请法医。 这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乎整个庄院的人,北岩艰难地走出来,他眼光暗淡,神色焦虑,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憔悴。 “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北野喊道,“这里不需要你们!” 众人散去,只剩老爷身边的贴身女仆稻田惠美木头似的低头站在门边,远处是庄笙苏北丞等人好奇地张望,屋子北道夫的尸体横陈,等待警察和法医验尸。 北野感到疑惑,下人们和这几个中国人都闻风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香泽和母亲? “香泽呢?”允芸也感到奇怪,四处望了望并没有见她,她想,“这么小父亲就死了,香泽一定很伤心,自己得去陪着她。” “哥哥,我去找香泽了。” “去吧。”庄笙说,又见小蝶一声不吭地站在身边,他感叹,“前两天看到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小蝶一言不发,她盯北岩看,北岩忽然发现她瞧着自己,不知何意,就走来说:“父亲猝然而死,整个府里的人都有嫌疑,你们暂时不能出府了,真不好意思。” 苏北丞见他憔悴不堪的样子,问:“你没事吧?” 北岩摇摇头,见庄蝶一直盯着自己,他感到很奇怪,问:“樱子小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呢?” “别无礼!”庄笙对她说,她就不看了。 北岩不在意,然后说去看看香泽。 苏北丞一个转身,无意间碰到了庄蝶,他立刻说:“对不起啊,小蝶。” 本以为没事,他抬眼一看,庄蝶目光凶狠地看着自己,苏北丞慌了,眼睛看着庄蝶,嘴里念叨:“庄兄,庄兄……” “怎么了?”庄笙问。 “你看你看,小蝶她……” 庄笙转头看,她目光凶狠,盯着苏北丞。 “你干什么?” “他碰到我了。”小蝶答。 庄笙起初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那天跟她说的不让任何人碰她,无奈道:“不可以打朋友的,还有如果人家不是有意的,你也不能打人。” 庄蝶收回凌厉的目光,不语。 苏北丞惊一头汗。 法医先到,北岩领着他风风火火地进屋,北野随法医一起进。 庄笙苏北丞和庄蝶三人站在门口,不敢靠太近。 “你别看。”庄笙道,他用手挡住小蝶的眼睛。 “挡着我了。”庄蝶把他手掀开,见到那张发紫的脸也不为所动。 法医俯身检查,口中念道:“脸呈紫红色,应是血气不通所致。” 他抬起北道夫的头,果见脖颈处一条鲜明的勒痕,这勒痕呈现深红色。 他又用手指揩了揩北道夫胸前粘稠未干的液体,闻了闻,略皱了皱眉,又用舌尖微沾了一点儿,遂即漱了口,然后说道:“初步判断,应该是昨晚, 他先中了匹斯洛的毒,然后遭人勒颈,气绝而死。” “他说什么?”庄笙问。 “他中了一种叫匹斯洛的毒。” “匹斯洛是什么?” “一种腐质性药物,有较强毒性,气味微腥,通常用来引诱并杀死各种虫子。”苏北丞说。 法医又拿起小桌上的杯子,闻了闻,再看北道夫,衣衫不整,裤腰带丢在一旁,法医细想了想,说道:“我所能做的就这些了,下面的事让警察来处理吧。” 说着,他就起身走到屋外,北野问:“这就完了?” “嗯,老爷的死因很明显,先中毒,然后遭绳子勒住气绝而亡。”法医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北岩也不说话,领他进自己屋,待他写了一份尸体鉴定单后,随即送他出门。 北野伫立在门外等待警察过来,他神游天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庄笙与小蝶两人离开,中途碰到允芸。 “你不是找香泽去了吗?”庄笙问。 “刚才我是和香泽在一起,她很奇怪,一直抱着我不放,好像在怕什么似的。” “父亲死了,难免伤心,你怎么撇下她了?”庄笙问。 “二公子来找她,我就过来找你们了。” 三人走着,一个妇女步履匆匆地往北道夫房间走去,看也没看三人一眼,仆人们对其恭恭敬敬,妇人所过之处,下人们一旁站立,口内呼之“夫人。” “是北岩的母亲么?”庄笙暗想,“这人在哪里见过的,容我想想……她丈夫死了这半天,她怎么才去?” 带着疑惑,庄笙也跟着过去,北野见她来了,叫道:“母亲。” “你父亲,怎么样了?”秋葵千子问。 “死了,母亲…您不要太伤心。” “知道了。”秋葵千子说。 北野看着她,眼前的母亲哪里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秋葵千子随即转身离开,中途遇到一个丫头,是香泽身边的下人,说道:“夫人,香泽小姐到处找您呢。” “快带我去。”秋葵千子木然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担忧的神色。 “想起来了,”庄笙恍然大悟,“前天与北丞去街市上逛,她从药铺出来时,还与我们撞了个对面。” “小蝶,当时你也在,还记得她么?”庄笙问。 “记得,前天街市上见过。” 庄笙更加肯定,想着她是得什么病了吧。 突然注意到北野冷眼看着自己和允芸,允芸头皮发麻,说:“我们去樱花园吧,香泽说不定也在呢。” “好。”庄笙环顾一圈,庄蝶没在身边,正与苏北丞在那边的花坛边说着什么,就没管,“我们走吧,让她跟北丞多说说话,她刚才还把人家给得罪了,说不定在道歉。” 两人撇下苏北丞和庄蝶往樱花园里走,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照耀得樱花林更加绚丽,他们走走停停,闻着花香,不觉心旷神怡,阴霾尽散。 “咦?那是谁在学林妹妹葬花呢?”允芸笑道。 “胡说什么,兴许是在锄地,你以为人人都能担的起‘林黛玉’这个名号么?” “真的,你看。” 庄笙走近一点儿,侧身转进樱花树后,拨开眼前的树枝一眼看去。 “北岩的母亲,她在干嘛?”庄笙自言自语地问。 只见她挖了一个坑,把一些东西扔了进去,用泥土覆盖,又撒以花瓣在上面作为伪装。她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不似再做正经事。 “我们去看看她埋的什么。”允芸说话间拔腿就蹦着去了。 “谁知道埋的什么东西,这也值得去看?不准去!”庄笙喝止道。 允芸止步,踌躇着回来。 “在别人家里也这么没规矩。”庄笙斥道,“她要埋起来,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你还想去挖出来?她是主人,我们只是客,你这样做太不成体统!” 允芸悻悻地呆住,不再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随后,两人又四处逛了许久,就无聊起来。 第五十二章 北岩父亲之死(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大门口,一队穿制服的人将大门看住,两位名叫松木和山本的警官跟着老仆人到北道夫屋中来,先与北岩北野示了意,又问:“现场动过了么?” “没有,都是完好的。”北野说,“刚才法医来过,说父亲被茶水毒倒,后遭绳子勒着气绝而亡。” “这是尸检单。”北岩递给他。 松木接着看了一眼,还给北岩。 “嗯,我俩进去就行,你们都站在外面。”山本说。 于是他们戴上手套,脱了鞋子,提着一个小箱谨慎走进去。 先走了几步,立于墙角,纵观整个房间,门窗完好无损,床榻小桌无被毁坏痕迹,由此判断无粗暴打斗痕迹,位于受害者头部以上毛毯上有凌乱脚印,不知是当时留下还是后来有人踩上,尚不可断,山本打开小箱,拿出特制的纸笔将其照原样画了下来。他们缓步移动,继续观察,小桌上有一杯茶,桌上有茶溢出的痕迹,小桌歪斜移位,证明有轻微斗争,北道夫脖子上勒痕清晰可见,裤腰带丢在一旁,胸口敞露,下体私处被勉强遮住。 “这个凶手,要么是顶级杀手,要么就是个最低级的凶手,他杀了人留下了一切杀人的痕迹,要么自信自己跑得掉,要么他慌不择路,连现场都没处理,但是我肯定他一定是后者。” “没错,下毒之后,凶手发现其未死,或其已死,凶手却以防其醒过来而解其腰带将他勒死,这是一套步骤紧密,思路明确的谋杀计划,然而将毒投入茶中,又送至受害者屋内,并待其喝下后再勒其脖颈,其实施过程长耗时长,中间环节缺一不可,我们完全可以认为这个凶手不可能是外来的顶级刺客,刺客杀人为了避免留下痕迹,还有方便逃生,比必将选择最快最直接的使人毙命方式,显然这不是,所以凶手必定是府里的人,而且这个凶手或在行凶后心理崩溃,或将要暴露,着急逃跑,所以连现场都未处理。” “如果确如我们推断,凶手心里素质定不太好,我们稍质问一番或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正是,那么就从这杯毒茶开始。”松木说。 山本将现场原模原样地画了下来,后又打开门,叫几个警员进屋里来,说:“将人抬去再验一验,还有这杯茶,需要知道里面掺了何种毒,含量以及其属性。” “法医不都验过了吗?”北野问。 “太粗糙了,你们请的法医太不负责,简直在敷衍你们。”山本说。 北野皱着眉,若有所思。 几个警员将担架放在尸体身旁,俯身去抬,半空时,由于他裤腰带未系,一张白边黑袍从身上滑落下去,整个身体一览无余。 “那是什么?”警员指着黑袍上的一片白色未知物。 另一人将袍子撩起来去看,这是什么很明显,他笃定道:“是**。” “放下来。” 几个人将他面朝上放下,警官将袍子合在尸体身上,这片白**域正对着裆部。 “我们疏忽了,至少我们忽略了某种情况。”松木严肃道。 “是,不过别慌,让我捋一捋……我们整体方向没错,至少可以肯定凶手是府内里人,只是对于他被害的过程,我们忽略了一点细节,那么,从这杯毒茶打开缺口,还是没有错的。” 之后,警员仍将他抬走,带到了验尸房,山本和松木把所有工具等收好装进箱子里方出门,他们都是北岩的朋友,先看到了北岩,便走过来问:“你还好吧?” “能行。” “看你这么憔悴,要注意身体,政府里真缺不得你。” “谢谢,你们呢?瞧得怎么样?” “去你屋里谈。”松木说,“对了,松木君,你去通知外面把守的警队,叫他们严密看守,不准让任何人出府去。” 山本去了,北岩领松木进了屋,不久山本也到了,北野一脸不悦,他想:父亲死了,理应由我做主,他北岩竟然什么事都揽了,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忽然,他冒出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随即奔去了父亲的书房中。 庄笙转到前面,遇见苏北丞,问:“小蝶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什么。”苏北丞问,“你怎么也一个人,允芸呢?” “香泽的猫不见了,她陪她找去了。” 北岩书房里,山本坐下,将小提箱放在脚边,说道:“这个案子很明确,几乎可以肯定是你府里的人作案。” “家里除了二十来个仆人和四个客人之外,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实在想不到究竟谁会下这样的毒手,父亲平时不接触外人,也不管甚家事,对待府里人也寡言少语,又会得罪谁呢?怎么就被杀害了。” 松木温言细语地说:“北岩,我是警察,拿你当朋友,所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接下来我我将要说的话,你别怪我。” “怎么会呢?” “我怀疑凶手就是你父亲身边的人,或者亲人。” 北岩面不改色。 “我不知道你们家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我担心凶手找出来了,你可能会比现在更痛苦。” “什么意思?”北岩问。 “是否立案的问题,不立案,你们自己处理凶手;立了案,法律帮你处理凶手,但是,你能接受或许会是你的亲人受到法律的惩治吗?” 北岩低眉沉默半晌,“我也知道,我本来都不想报警,可我大哥他一意孤行。”他审慎道,“其实……凶手是谁我心里有数,我想把这事掩盖过去,就当父亲是暴毙身亡,我只想这成为一件家事,不想这成为一件案子。” “那…还需要我们帮忙吗?”松木说,“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便成了你的家事,你比我们知道怎么处置杀害你父亲的人。” “对啊,所以我想……不必麻烦你们了,”北岩惨淡地笑道,“我能处理好的。” 突然,北野破门而入,扫视了一圈,说:“他当然能处理好,他这么能干,连遗产也都自己处理好了吧!” “你在说什么?”北岩深深蹙眉,问。 “父亲死了,你不作为,就说能处理好,你处理了什么?” 北岩低着头,忍着巨大的怒火,他与这个莽汉大哥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长期在外,醉心武道,根本一点儿不了解家里的情况,一点儿不了解家里的人! “北野,你先别急,北岩有缘由。”松木说。 “能有什么缘由!” 松木刚要说话,北岩突然打断:“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立案,彻查凶手。” “北野,你别冲动,否则倒将事情闹大。”山本劝说。 “我不怕把事情闹大!有什么事可以比父亲死了还大的?” “够了!”北岩忽地站起,“如你所愿,彻查凶手。” 松木山本面面相觑。 “除了母亲和香泽还有我的四个朋友,召集所有人。”北岩说,“松木,山本,半个时辰后,在前院审讯。” “尚未立案,没确定嫌疑人就审讯,这是私设公堂吗?” “不管,他要彻查,就给他彻查到底!”北岩仍下一句,匆匆出屋了。 第五十三章 北岩父亲之死(三)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半个时辰后 ,前院 ,二三十个人聚集在这里,一言不敢发。 松木从小箱里拿出纸笔,准备作笔录。 “我想先从那杯茶说起,这就牵涉到尊父的饮食,尊父平时由谁伺候茶水?” “一个叫稻田美子的下人。” 众人四顾,没见她。 北岩命人去找,一老仆人不时就回来回道:“找不到了。” “刚才还在,怎么就找不到了?”北野问,“难道能飞出去?” “肯定还在府内,再仔细搜。”北岩说。 老仆人带人去找,其他人就在这里等着。 香泽不见了猫,跑遍了大半个府仍未找到。 允芸奇怪道:“这只猫平时都在廊下跑来跑去,今天跑哪里去了?” “桃子姐姐,一定要找到她,它已经陪了两年了。”香泽说。 允芸只听见她叽叽咕咕地说,也听不懂,不知该怎么办。 “接着找吧,对了,还有一个地方没去。”香泽拉着她飞去了樱花园。 “你慢点啊。”允芸气喘吁吁,停下来拭汗,不曾想这个香泽精力充沛了不少,自己都累坏了,她虽满额汗珠,倒没事似的。 “给。”允芸将一块小手帕递给她擦脸。 “咦?真漂亮。”香泽痴迷地看着上面的绣花,是林黛玉贾宝玉读西厢的场景,旁边还有一行小诗。 香泽用袖子把汗擦了,笑问:“桃子姐姐,能送给我吗?我很喜欢。” 允芸也不知何意,但看她满脸烂漫的样子,猜她一定很喜欢,就将小手帕放进香泽随身挂着的小荷包里。 “看,它在哪里!”香泽跑过去,见它两只爪子不停刨地,它用鼻子嗅了嗅,刨得更快。 “它在刨什么?”香泽蹲下来看。 “这是什么?”允芸看见一个棕色瓶子,猫咪张开口去咬。 香泽拿过来,赫然看见三个大字,忙把它丢在坑中,用泥土花瓣掩埋,一手将猫抱起来,一手拉着允芸要走。 猫咪叫了几声,一直盯着,极不情愿。 香泽回了院中,在廊下逗猫儿玩耍,允芸生疑,便记住那几个日本字的样子,去问苏北丞,庄笙正好也在。她将这三个字写下来,苏北丞一眼认出是“匹斯洛”三个字。 “这不是毒药吗?你从哪里看来这三个字?”苏北丞问。 “就是樱花园里,几个时辰前我和哥哥看见香泽的母亲在埋东西,原来是一个棕色瓶子,上面写的就是这三个字。” “你又——” “不是我故意去看的,香泽的猫儿把它刨出来我恰巧看见,你别怪我…”允芸辩解道。 “匹斯洛气味腥膻,猫儿闻见味去刨也是正常,”苏北丞说,“不过,北岩他爹正是中此毒,难道…” 庄笙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那天一个女人和我们撞个对面?” “记得。” “那个人正是北岩的母亲,而且今天我和允芸在樱花园正好看见她把这个药埋在樱花树下。” “啊?那就是——” “你闭嘴。”庄笙捂住允芸的嘴,不让她说话。 “不能妄加揣测,我们去找北岩。”苏北丞说。 前院之中,仆人来报:“还是没找到。” “不可能。”北岩抢先说,“这府里没有其它通往外面的密道,她是一个女人,也不可能翻越这么高的院墙,更不可能从大门出门,她一定还在府里,你们所有地方都搜查了吗?” “这…还有您和大少爷,小姐、太太的屋里我们不敢擅自进去。” “太太和小姐,还有我的屋子也不例外,我自会向她们说明,只是大哥你的房间,你?” “你什么意思?”北野道,“难道我会不让?” “不是,我不与你说,你又要说我独断专行,不把大哥你放在眼里,毕竟,这府里你才是大哥,所以你当家。” “你别打官腔,我听不惯,”北野道,“带人去搜,不要弄乱东西,不过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老仆人带着几个人出去,看见北岩阴阴沉沉的,山本又劝道:“北野,我认为还是——算了。” “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警察平时也这样查案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山本和松木也被他责问,脸上过不去,也不多劝了,于是低头不语。 “北丞,你去跟北岩说说。”庄笙催促道。 “别急,”苏北丞说,“北岩总比我们想得周到,你看的样子,虽然疲惫,眼中放光,他一定想到了什么,我们先看他们如何进行吧。” “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允芸在一旁暗暗笑,戏谑道:“哥哥,还是别人想得周到,你真笨。” “得寸进尺,”庄笙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不学无术,去找你姐姐,刚见她在书屋看书,你也去,在这里有什么好看?” “咦,你没说我倒忘了,姐姐呢,她不是你的影子吗?哥哥,你的影子丢了。” “说话没头没尾的,胡说什么!” 她望一望天,说:“原来这会儿太阳被云遮住了,所以你的影子不见了。” “你——”庄笙伸手去掐她脸,“越来越油嘴滑舌。” “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下得去手?”她仰着脸笑说。 庄笙放下手,斜了她一眼,不与她说话,允芸抿嘴笑着出去了,在书屋看到庄蝶,“姐姐,你在干嘛?”她问。 庄蝶举起一本书——《源氏物语》。 “日本书,你看得懂么?” 她皱眉摇头,却仍盯着这些奇怪的字符看来看去。 “少爷,找到了。”老仆人在门外喊道。 众人回头去看,稻田惠美低着头,在几个仆人的陪同下走来。 “你就是伺候北道夫老爷稻田惠美?”山本问。 “是。” 松木又问:“所有人都来了,你却没来,去哪里了?” “我…”稻田美子微微抬头,往四处看。 “嗯?你在看什么?”松木说,“回答我。” “我…我…请不要问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嫌疑人,你不辩解,就相当于承认,你知道吗?” “不说也没关系,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北岩问老仆人。 “这…二公子还是问她。” “都干什么!”松木沉声道,“稻田惠美,我命你说。” 稻田美子战战兢兢,一双眼睛圆睁着发愣,双唇颤颤,欲说还休。 “你,说!”北岩喝令老仆人。 老仆人吓得浑身一颤,硬着头皮说道:“在长公子房间里。” “我房里?”北野问稻田惠美,“你去我房里干什么?” 稻田惠美恍恍惚惚,垂首而立,不敢说话。 “说话。”北野怒斥。 稻田惠美看北野一眼,低下头,松木注意到她的神情并不是害怕,却是于心不忍般犹豫不决。 “说出来。”北岩温和地说。 稻田惠美抬头看着北岩的眼睛——眼神沉稳且温和,她感到稍微放松,于是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是长公子叫我躲在他的房间,他的房间里有一间内室,是他练武的地方,哪里很少有人知道,他说你们不会找到哪里去。” “惠美——你——”北野不明所以。 “他为什么叫你躲在他房间里?” “因为他不能让我说出他所干的事。” “他干了什么事?” “长公子…他……对老爷一直怀恨在心,几天前更与老爷吵了起来,这件事后长……长公子就想…就想……”说着美子哽咽起来,不忍再说,因为他看见北野也红着眼,青筋暴起,他的眼光让人心疼。 “惠美,我明白你的心情,”北岩说,“你不必说了,我来说,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嗯…”稻田惠美咬牙点头,一滴眼泪顺势滴落在地上。 “老爷的死,与北野有关是吗?”北岩问。 “是。” “他先威胁你,让你给老爷茶里下毒,然后待毒性发作时再亲手勒死老爷的,对吗?” “是。”稻田惠美心里顿时一阵绞痛,她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 屋里众人哗然,山本与松木皱眉不语,庄笙苏北丞面带疑惑,一言不发。 “惠美,你怎么可以——”北野泪眼朦胧,转而憋回眼泪,咬牙切齿质问北岩,“你诬陷我!” “我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何谈诬陷?”北岩说,“我不过转述惠美想说的话。” “我,说不过你;但,我没有害父亲!”北野一字一顿道。 “还不承认吗?”北岩说,“好,让我分析分析你的动机,第一,我知道你曾与爹要钱,爹并没有答应,因此你们大吵了一架,于是你心里生恨;第二,爹从小偏爱我,你对爹的心结一直都在;第三,你现在需要一大笔钱,而你无处可取,你想着杀害爹后以长公子的名义继承大部分家产。” “我没有!你分明把所有臆想的事情往我身上推,如果像这样推断,我也怀疑你!父亲惨死,你不选择当即报警,反而犹犹豫豫,这就是你心虚!而且我刚才听见你说你想把事情压下来,就说是父亲暴毙,你不能解释这些事!而且你的所作所为分明把我推向绝境,我是你大哥,你非但没有一点顾及,反而不择手段,你为了什么?不过是想把我送进监狱,然后继承家业!”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一点说服力没有,首先我没有动机,父亲偏爱我人人皆知,我的所请所求他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对他只有敬重没有仇恨;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据,香泽和惠美都可以作证,你呢?你当时在哪里?” “我刚回来,根本没去父亲屋中!” “谁能作证?” “没有就是没有!没人作证,我也不需要作证!”北野怒目圆睁,斩钉截铁地说。 “呵呵,”北岩接着道,“还有,去年爹病重,你知道那时候爹很有可能立下遗嘱,而遗嘱内容肯定与家产分配有关,爹在世时,你没办法取得它,如果我没料错,你刚才一定去过爹的书房,并且找到了那份遗嘱,而这份遗嘱,现在就在多半就在你身上。” 北野头脑里猛地一震,倏忽失去意识,面前的这个弟弟,自己斗不过他,再多辩解也是徒劳而已,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这份遗嘱,缓缓取出它,看了一眼,扔在地上,口里念着:“我没有杀害父亲。” “是你自己要彻查到底的。”北岩说。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北野耳中轰鸣作响,自嘲一句,摇晃着径直走了。 北岩呼一口气,感到久违的放松,他猛然坐下来,半晌才说:“这事不准泄露。” 下人们唯唯诺诺答应。 “山本,松木,不立案,不追究,这是家事,我自己处理。” 山本松木看看他,额头冒着细汗,太阳出来了,汗珠闪闪发光。 “我懵了,”庄笙问苏北丞,“你呢?” “我也是,为什么弄来弄去,北道夫最亲近的几个人都有了嫌疑?” 稍后,北岩送松木和山本离开。 路上,山本问:“你我称职吗?” “似乎一点儿也不。”松木说。 “凶手到底是谁?” “北岩说他心里有数,这就行了。” “嗯……”山本说,“那怕这个凶手就是——” 松木望着他,准备听他的下一句,他却不说了,反问:“你觉得北岩这个人怎么样?” “嗯……是非分明,坦坦荡荡。” 两人相对而笑,心里没有疑惑和牵挂了。 随即,北岩安排人将北道夫从尸检所运出,并火化,只带回一罐骨灰。 第五十四章 北岩挨打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几日,北岩着手办理丧事,府里人来人往,虽然已严加封闭北道夫被谋害的消息,可流言蜚语,真的假的,都在这些人口里传来传去。即使不敢明说,也在他们背后也编出许多故事作为饭后憩间谈资。 北野在府里奔走,稻田惠美迎面走来,看见他便低下了头。 “惠美,我有话跟你说。” “大公子,我已经向二公子提出辞工了,我要走了,抱歉。”惠美接着向前走。 “什么?”北野跑上前去拦住她,“为什么要走?” “对不起,我已经收拾好东西,立刻就要走。”稻田惠美绕过北野继续走。 “我不会让你走,你必须说清楚!”北野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屋里拽。 “大公子,不要这样,”惠美挣扎着叫喊,“松开我。” 北野身高体壮,稻田惠美丝毫挣脱不开,只得一直哀求。 北野看她吵闹,走得太慢,就忽地将她放倒,然后抱起来走。 “得罪了。”北野一直抱到屋里,关了门,放她下来,挡在门边不让她出去。 “大公子,你——” “虽然你无缘无故指认我是凶手,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一定是北岩逼迫,这笔账,我自会找他算,所以你不用走。”北野说,“你原是父亲身边的人,我求过他几次,他也不肯放你到我身边,如今他死了,我要你跟我。” 稻田惠美愣愣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不明白吗?” “对不起,长公子,我…只是个下人,”惠美哽咽着祈求道,“请让我走吧,如果…天黑了,路不好走——” “我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怪你,你为什么还要走?” 稻田惠美怵着,战战兢兢地低头,泣不成声:“我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北野问,“是不是北岩让你走的?我去找他。” 北野说着摔门而去,“别——”惠美来不及说,北野早消失了,她百感交集,过往种种一齐涌上心头,那天晚上成为了她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禽兽北道夫把她摁在床上,捂住嘴,关上灯,周围黑漆漆一片,她被这个老禽兽**,她只望着窗外唯一发光的月亮,有口不能言,有力使不出,想到此,念及长公子的真情表白,她嚎啕大哭。 北岩的母亲,秋葵千子正在北岩屋中,责问道:“你的哥哥是个老实人,性子直,没有你这么善于应付,你就把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你是要逼死他吗?” “我能怎么办?”北岩道,“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你我都知道除了我们,府里上下都是无辜的,那您想逼死谁?” “我没想逼死谁,我只是觉得你对大哥太残忍了。” “这是他自找的,一开始我说不声张,不追究,他偏偏跟我对着干,这个大哥,有时候真像一个敌人。” 秋葵千子无言,只叹息一声。 “况且,我不能背负这个罪名,即使不入狱,我也不能安然无恙的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我的政敌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我,我的政治生涯会断裂,而这个家失去的就是一把保护伞,苦心经营的生意也失去后盾。” “这…不过你还是得帮帮北野,不能一直让他背负谋害亲生父亲罪名,这让别人怎么看他。” “呵呵,”北岩冷笑,“他成日打架斗殴,争强好胜,有了这个罪名,说不定别人还怕他三分。” “北岩!” 正说着,北野破门而入,却看见母亲也在,就愣住了,忙恭敬道:“母亲,您怎么在?” “怎么了,这么大脾气?”秋葵千子问。 “正好,母亲在这里,我要与北岩把话说明,母亲也做个见证。” “什么事?”秋葵千子问。 “惠美要离开,”北野问,“是不是你逼的?” “不是,她自愿的。” “不可能!”北野走到案前,“我都把事情说明白了,她为什么还要走?” “你认为我是她什么?她什么事都会跟我说吗?”北岩坐着,呡一口茶。 “你不要巧舌如簧,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让她走的!” “不是。” 北野喘着大气,双手拄在案上,喃喃道,“就算这事你能推脱,那么另一件呢?惠美为什么会指认我,难道不是你指使的?” “她之所以指认你,是因为她看见了事实。”北岩也缓缓站起来,与北野四目相对。 “什么事实?”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别人心里清楚。” “我没有!”北野大喊。 “你有!” 北野怒不可遏,将北岩一把按在案上,北岩无力反抗,被按着动弹不得。 “北野,你放开他!”秋葵千子站起来拉扯,斥责北岩,“还不跟你大哥说清楚!” “母亲,我不放,我真的没有杀父亲,北岩欺人太甚!” “呵呵……”北岩仰起头,哂笑道,“这就是冲动的后果,你知道被人不信任,背负罪名的痛苦了吧。”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你就以为我想独霸这份家产,所以处处跟我作对,当时,我的痛苦跟你是一样的,”北岩说,“呵,只是我没有把你按在桌子上咆哮,因为这无济于事。” “北野,放开他。”秋葵千子掰开北野的手,“北岩!还不说明。” 北岩起身,肋骨一阵剧痛。 “说明什么?”北野问。 “父亲不是你杀的,”北岩注视着他,说,“是我杀的。” “你?你……你为什么要?” “我不想说。” 北野怵了半天,不纠结他为什么这样干了,就问:“那你为什么诬陷我?你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把我当猴子玩过来玩过去吗?” “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是有意的?那你也是故意的!”北野吼道。 “我有苦衷——” 北野打断他:“你有苦衷就陷害别人?你把什么事都当做你们官场上阴暗的游戏吗?!” 北岩沉下脸,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要你还我清白。” 北岩缓缓坐下来,不慌不忙地说:“就算我告诉你真相,但这个罪名你永远也别想卸下来。” “你什么意思?” 北岩刚想说话,北野又打断:“你杀了父亲,要我背黑锅?” 北岩无语,心里的一扇闸门在北野面前,就是打不开。 北野气得发疯,提步冲上去抡拳打他,北岩忙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书架上,北野越过桌案,一把就揪着北岩的衣领,重重地在他脸上打了几拳,北岩反抗不过,只好强忍着脸上的剧痛。 秋葵千子赶上来拉住他,北野才稍松手,北岩捂着脸瘫坐在椅子上,漠漠地说:“事出必有因,我做事都是有始有终,有理有据,而你一意孤行,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全凭臆断,甚至不听我把一句话说完,我纵使有足够的理由,莫大的苦衷也说不出,这就是我无法跟你沟通的原因,你走吧,你什么都不必知道了。” “北野,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你总是……太性急了。”秋葵千子劝道。 沉默许久,北野摇摇头,冷笑道:“哼,不听了,我知道,即使没有理由,你也可以编出一套理由,我懒得听,既然你承认诬陷我,自然母亲也知道了,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我也不管其他人了,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秋葵千子问。 “我要惠美留下了。” “我去劝。”北岩全身都疼,他撑着站起来,问,“她在哪里?” “我屋里。” 北岩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第五十五章 真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稻田惠美仍在北野屋里,哭得没有力气,她坐在地上纠结是否该离开这里。 “惠美。”北岩在门外叫。 “二公子?”稻田惠美起身,擦拭了眼泪,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屋里走出。 “苦了你了,让你指控北野,你一定也很难受。” 稻田惠美摇摇头,轻声说:“也是为了大家好,只要二公子没事,长公子就没事,所有人都没事了。” “还是你懂事,我的那个大哥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北岩说,“事情我都跟他说了,他愿意承担一切,唯一的愿望是要你留下来。” “我?” “嗯,为了你,他甚至可以承担弑父的罪名,可见他对你的情谊,你留下来吧。” “我……” “留下来,他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以改掉他的坏脾气,否则以后迟早吃亏。” 稻田惠美仍犹豫,忧伤地低着头。 北岩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心结,忽想到北道夫这个禽兽,连亲女儿也侵犯,未必没对她…… “他死了,一切都好了,以后这个家只有樱花盛开,没有邪恶滋生,不知你去看过没有,后面那一园子的樱花,开得多美啊。” 稻田惠美望着北岩,眼眶湿润了,她从未感受到如此温暖,从未去真正欣赏过世间的美好。 “走,去看看。” 北岩带着她来到这满园樱花树前,湛蓝的天空与红白相间的樱花树相接,阳光普照,樱花片片零落,在风中,在阳光里摇摇曳曳。樱花满地随风起,树枝摇曳春熙熙,纯洁无瑕的樱花,昭示着世间的最美好,稻田惠美身心涣散一新,她笑了,笑得那么灿烂,这一刻是她是久违的开心,与幸福。 “谢谢二公子,我留下。”稻田惠美娇羞得像一朵樱花。 北岩笑着点点头。 一天后,北岩找到大哥,说道:“其实那封遗嘱是假的,你如果认得出父亲的笔迹,就可以辨认出细微的差别,但你没有……不过我想说的是,父亲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你是大哥,家业本应由你继承,而我要搬出去了,房子已经买了,只还差些钱置办些东西,我只需要这点钱就够了,你我虽是亲兄弟,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情分始终还在,你我还是亲兄弟。” 北野无语,他不会说煽情的话,只深情地点了点头。 没待北岩跟她母亲说,秋葵千子先知道了,于是来北岩屋里问:“你要搬出去?” “是,这里住不下去了。” “何必呢,你们俩兄弟之间——” “不是为他,”北岩道,“是为香泽,这个家是她的阴影,我要带她走。” 秋葵千子低下头,心里一阵刺痛。 “母亲,你想跟我走还是留下?” “走,走吧……”秋葵千子叹息道,“这里何尝不是我的阴影。” 一会儿,秋葵千子出了屋,准备去看看这个住了数年的家,曾被阴影笼罩的家,她路过走廊,看见猫咪在廊下玩耍,爪子不停拨弄着一个棕色瓶子,她立刻认出了它,这是自己那天买的匹斯洛,用来准备毒死北道夫的毒药。她正要去拿,香泽窜了出来,看见母亲便跑过来问:“妈妈,你从哪里来?” 秋葵千子抚摸着香泽的头发,柔声道:“从你二哥哥屋里来。” “妈妈去二哥哥屋里干什么?”香泽问。 秋葵千子蹲下身搂着她,半晌分开,香泽见她眼角有泪,问:“妈妈为什么要哭呢?” “没事,对了,你二哥哥心情不好,你去哄哄他,好吗?” “啊?我现在就去。”香泽蹦哒着去了。 秋葵千子追上猫儿,把瓶子夺过来拿走。 香泽将门推开一个缝,伸进头去看,见北岩仰头坐着,便推门而入,叫道:“二哥哥。” “香泽,你怎么来了?”北岩复端坐着,笑道。 香泽跳到北岩腿上坐着,看见他脸上被大哥打得红一块,肿一块的还没好,伸手去碰,问道:“你怎么了?疼吗?” “不疼,明天就好了,”北岩抱着她晃来晃去,说,“香泽,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去哪里呀?” “去另一个地方住,那里比这里好。” “好啊,不过让妈妈也去,大哥哥也去,桃子姐姐他们都去好吗?” “行啊,不过你大哥哥去不了,他要留在家里看房子。” “哦,那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香泽问。 “不行,再等四五天吧。” “哦。” “香泽多大了呀?”北岩问。 “将到十二了,二哥哥还不知道?” “知道,十二年是一个轮回,我们把以前的事完全忘了好不好,从新开始好不好?” “好哇。”小香泽天真地笑着。 两天后,诸事已毕,因生意上的事情,北岩需取印章来,这些东西都在北道夫房间里,他往这里来,走到门口眼前的景象忽然触动了心思。 北岩杵在原地出神,他仿佛回到二十多天前,那天晚上,星宿点点发光,夜风微拂,树影婆娑,他仍旧找父亲要印章,去账房支取一笔钱。也是走到门外他听见了这一生中最令他心碎的声音,香泽被捂着嘴,发出绝望的抽泣声,北道夫喘着粗气喃喃自语。北岩靠近窗户,隐约看到屋里的一幕,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忽地一片空白,他什么都忘了,一脚将门踹开,只看见一个魔鬼父亲,一个衣冠禽兽!他衣不蔽体,面目狰狞。 北道夫见北岩破门而入,惊慌失措侧身倒在地上,香泽曲腿蜷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哭。 北道夫大喊:“该死的——”忙去拾裤腰带。 “混蛋!你枉为人父,你枉为人!禽兽!”北岩怒火攻心,一边叫骂,一边提腿猛踹。北道夫倒地,再不能动弹,他**着求饶,北岩想起香泽近些天来的种种异常,这更让他绝望而疯魔,就将他裤腰带一把夺过,勒住他的脖子,北道夫同时被秋葵千子吩咐香泽给他送的茶水所毒,口吐白沫,不时就气绝而亡。 北道夫死了,北岩从丧失理智中醒来,他忽听见了香泽的抽泣声,转头见她正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摇晃,于是忙抱着香泽离开,而窗外,北道夫的贴身仆人稻田惠美目睹一切,眼里只剩惊恐。 “过两天就走了,不见就不会想起,就把这当作一个噩梦罢了。”北岩取了印章,径直离开。 两天后,北岩搬迁,香泽并庄笙一家人,苏北丞一同前往,临行前,北野问:“家里生意怎么办?” “其实我也对生意不感兴趣,政治更适合我,生意的事你挂名就行,具体的事有老家人帮着料理,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北岩说,“行了,我走了。” 他推开门,穿过走廊和院落,跨出大门槛——众人都在等他,北岩知道,他将迎来新的生活了。 第五十六章 两年后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年后 傍晚,庄笙从办公室回来,去跆拳道馆接小蝶,她已脱下护具正站在左侧的大镜子前整理头发。 在远处两个中年日本男人和一个健硕的年轻人看着庄蝶嘀咕着什么。 其中一个是馆长,他说道:“这是最近一两个月才来的女孩,资质一流,长得也极标致,至今没有男人打得过她,不过她很奇怪,不轻易与男人动手,一旦动手必是惹怒了她,她便一两招把人打得站不起来。” “嗯。”这个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 “我也注意她好几天了,让我去会会她。”青年男子道。 “藤田,别胡闹,你是大师兄,怎么能欺负新来的小师妹。”馆长道。 “馆长请放心,我只是去切磋切磋,怎么会谈得上欺负。”藤田原武说着就走上前去。 这时庄笙步入屋内,小蝶从镜子里看见,忽然一笑,接着转身迎过去。 “这个男人是谁?”馆长心里想,就走过去问道,“我是跆拳道馆馆长,从没在这里见过你,请问你是?” “我是来接人的,”庄笙说着,见小蝶走过来,向她挥了挥手。 神秘***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藤田去挑战庄蝶。他半路拦住庄蝶,笑道:“你好,我是藤田原武,请指教。”他微鞠了一躬。 庄蝶看了他一眼,抹去笑容,说:“川岛樱雪。” “樱雪小姐,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不错,与我过几招如何?” “不行,你让开,我要回家了。” 藤田原武自讨了没趣,歪了歪嘴,庄蝶绕过他来到庄笙身边。 “看你累的,满头大汗。” “你不是日本人?”馆长听他说的并不是日语。 “不是,我是中国人。” 庄笙拉过小蝶,给她擦汗。 “中国人不准进这里!出去!”藤田原武大喊。 “我们走。”庄笙紧拉着她走,真怕她一转身就与这个日本人动起手来。 庄蝶虽然不甘,也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被庄笙拉着离开。 “樱雪小姐,我不是说你。”藤田原武说。 “我也是中国人。”庄蝶回头道。 这三个日本人却听不懂,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这里是日本,遇事多忍耐一些,只要她没动手,你就当猫叫。” “知道了,大哥。” “你终于长记性了,”庄笙道,“你从不懂事时就来日本,学会了日本语,穿日本的衣服,住日本的房子,我真担心你成了一个日本人,不过好在你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我们回中国去吧。”小蝶道,“我几乎忘记中国的样子了,我想看看这个你心心念念的国家是怎样的。” “是该回去了,不过得再过一阵,”庄笙笑道,“现在的中国战火纷飞,满目疮痍,但谁又能嫌弃自己的国家,终究要回去,只是还得等一阵。” 庄蝶若有所思,皱眉不语。 “允芸呢?”小蝶突然问,“还没回来?” 庄笙抬手看了看时间,说道:“她的课程该结束了,我们去看看她。” “你怎么不先去学校接她,反而找到我这里来?我难道还找不到家在那里吗?” “这倒不是,比起她我更担心你,她有许多同学陪着,你总是独来独往,你虽然在别人看来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但这样更容易惹麻烦,今天那个日本男的是不是惹到你了?如果我不在,你又得惹出事来。” 小蝶低头笑笑,两人一路走一路谈笑,很快走到了坂田大学,校门内簇拥着一群装束统一的学生出来。 时隔两年,允芸因年纪小,是中国人,所以在北岩的安排下进了坂田大学当个旁读生,虽没有毕业证,但能学习始终是好的。 “喂,桃泽,你哥哥又来了,他真准时。”这个跟允芸一起的女生颇为羡慕地说,“他真好。” “嗞,没以前好,不过还行。”允芸说,“今天带你去见见他。” “我不去。”” “走嘛~“允芸拽着她不放,硬生生把她拖去了。 “哥哥,姐姐。”允芸笑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香川紫崎。” “你好。”紫崎低头说,脸红红的。 庄笙看她和允芸身材差不多,还有点相像,都是小肉脸大眼睛,却比芸儿多几分内敛,少几分张扬,难怪与她合得来。 “你好,川岛伊诺。”庄笙面带笑意。 “川岛樱雪。”庄蝶说。 紫崎抬头看了眼,见他们很温和地笑着,稍放松了些。 “桃泽性格不好,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真是荣幸,今晚到我家去吃饭吧。”庄笙说。 “谢谢,不过今晚要赶稿,实在抱歉。”香川紫崎微微鞠躬拒绝。 “哦,对了,我们文学系要举办一个诗歌晚会,到时你们可以来看。”允芸一惊一乍地说。 “日语还讲不好,就学作诗了?”庄笙笑问。 “哥哥你太小看我了,有紫崎帮我,我已经进步很多了,紫崎,是不是?” “什么?”紫崎听不太懂汉语,只得发愣。 这里几人还在絮叨,另外一处有几个男的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他们是武道部的,应上级要求,特设立对大学学子进行武道或军事化教育,为学校增添一些军事主义精神。这些人都不是学校的人,是从社会各武馆或军校抽调而来,鱼龙混杂,把好好一个大学搅混了。 “一群败类。”一个斯文的学生路过,暗骂。 “看什么看!” 这学生不回头地往前走了,隔着老远对允芸和香川紫崎点头致意,“是荣仓介。”香川紫崎说,然后两人挥手回敬。 别了香川紫崎,三人同行,庄笙问道,“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他们敢欺负我,我就用中国话骂他们,反正他们听不懂。” …… 下午,北岩很早从政府回家,神情落寞,愁眉紧锁。 晚饭时,秋葵千子问道:“你怎么了,很不愉快的样子?” “工作上的事,你们不懂。” 北岩夹一块菜举在嘴边,却没张口,出神的想着下午会议上级的话,上级厉声道:“北岩,在对华问题上的思想觉悟不够高,在处理个人情感和帝国利益的冲突时有偏颇,昨日经会上讨论通过,决定给予北岩以下处分:即刻起暂停北岩一切职务,等待另行安排。” “二哥哥,你怎么了?”香泽推搡。 “哦,”北岩翘了翘嘴角,说,“没事。“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秋葵千子问。 “我被停职了,所以明天不用去上班了。”北岩说。 “什么?”秋葵千子喃喃自语,“不过这样也好,家里的生意你正好可以管管了,北野也太不上心了。” “停职待岗…就看他们会把我停到什么时候。”北岩又出神地想。 “哥哥,桃子姐姐他们为什么不住在我们家了。” 北岩低头蹙眉,心想,那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不该把庄笙君介绍到广民军报杂志社,他在哪里打了几个月的杂,虽然做的都是跑腿的活儿,但这反而让他接触到更广泛的层面,了解到不少日本军事政治方面的事情,近年日本在中国东北动作频繁,他作为一个中国人,他看见我们的编辑把日本的并不恰当的行为添枝加叶,粉饰一番之后就变成了一件利于双方的政治举措,他心里会是何种滋味?况且他每天住在我这里,一个政府官员家里,怎么能释怀呢,当他提出要搬出去住时,我才明白我当初早埋下了***,终于被点燃了,我只得同意,并且将他调离杂志社招入我们家族生意的工作当中来。 “明天是放假日,可不可以陪我去桃子姐姐家玩?”香泽问。 “你都长大了,还要哥哥陪吗?”北岩说,“自己去吧。” 香泽嘟着嘴不高兴。 “你这个二哥哥越来越不称职,”秋葵千子道,“平时忙也就算了,现在停职了也不多陪陪香泽,她没有父亲——” “母亲!”北岩止住她,“你今天说得太多了。” 秋葵千子心下一惊,不该在香泽面前提起。 “香泽,”北岩挪去摸摸她的头,说,“别不高兴,明天陪你去,行不行?” 香泽笑逐颜开,吃完饭左思右想,很久才睡着。 周六,北岩带香泽到庄笙家玩了一天,香泽十四岁,跟十七岁的允芸玩得很好,她们走在一起,像两片桃花随风飘摇,无忧无虑地在空中跳舞。 第五十七章 重逢故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周一早上,早饭后允芸仍旧要去学校。 庄笙伏在案上看东西,说:“等会儿我就要去见一个人,不能送你了。” “真的不送?” 庄笙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就说:“小蝶,那你去,那天看见几个小混混,不像好人,别在路上出事。” “嗯。” 未到一个小时,庄蝶就回来了,庄笙正在衣橱旁挑选衣服。 “今天要见的是一个中国人,我们本是中国人,衣服穿得中式一点会比较好,不但可以拉进关系,或许在生意上也更谈得拢。” “那我怎么穿?” “你,已经很漂亮了,现在又是我的助理,不必刻意打扮,如果把我的风头压下去了倒适得其反。” “这是什么道理呀?” “我现在跟你说不明白,以后你就知道了,”庄笙说,“那你就穿那一套,看着朴素。” “哦。” “对了,你现在是我的助理,在外人面前不能叫‘大哥’,得叫我先生,还有你得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日本人,而且有一个日本名字,叫‘川岛樱雪’。” “我早记住了,你又说。” “我是担心你忘了嘛,你叫一声试试看。” “咦~先生,是不是应该叫你川岛先生?” “对,真聪明。”庄笙提醒道,“对人不要这样冷心冷面,见人要笑,对人要好。” “真难,好多规矩。” “你以为呢?做人可不简单,你慢慢领会吧。” 两人捯饬一番,这就去见那个中国生意人,北岩公司将与那个中国人有一船货物的交易。 路上,正看见苏北丞与他几个同学一起,四处奔走着不知在干什么。 “北丞。”庄笙叫道。 苏北丞听见了,转头看,见是他们就跑过来。 小蝶笑道:“北丞,你干嘛呢?” 苏北丞猝不及防,感到心神荡漾,笑道:“两月不见,小蝶你…”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见着熟人她就知道这样笑。”庄笙却不当一回事,问苏北丞,“你们在这街上逛什么呢?” “学经济的嘛,免不了接触市场,我们正实地考察。现在日本经济繁荣,不但国内形势一片大好,而且吸引不少外国投资者,北岩把运输和进口这一块交给你,就目前这情况预测,你的工作应该很忙啊。” “是啊,等会儿去接一船中国运过来的货。”庄笙看着表,说,“船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你打算一直住在日本?” 庄笙摇摇头,说:“不,今年是会回去的,你呢?” “也快了,过不了多久会去英国。” “去英国干什么?” “学经济管理。” “哦,”庄笙点头若有所思,“哦,对了,我回过后必先回北平,你知道我的住处,你若到回家,一定过来。” “我会的。” 苏北丞的几个同学接二连三地跑过来叫他走了,庄笙也赶时间,于是匆匆道别。 “再见。”小蝶挥手道。 苏北丞微笑致意,转身走了。 “怎么样,心中是什么感觉?这一别,以后难再见了,或许永远都不会见了。” 小蝶咬着嘴唇,有一丝不舍,这个人,曾经同自己一起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 “走吧。”庄笙提醒杵着的小蝶,刚才说到回国,他突然想起与阎维文有个两年之约,如今两年已过,自己失言了,他还在等吗?他还等着允芸吗? 想了一路,很快到了泊船处,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近处满是来往的工人和货箱,远处停泊着靠岸的货船,更远处则是汪洋大海。 “这里人多货也多,小心别磕着。”庄笙嘱咐道。 “嗯,我们要去哪里?” “三号渡口,往这边走。”庄笙往右边走去。 及到时,两人往前面的海平面望去,见两艘船缓缓驶来,直至停泊靠岸。 上面有人打开一扇门,放下一悬板搭在岸上,一个青年男人见岸上有一男一女在等候,便大声用日语问道,“是丰岩公司的吗?” “正是。”庄笙笑答。 “原来是中国人!”这个青年男子惊道,“快上船。” 上了船,这个男人把两人领至一处别致的房间里,进了门,就看见一个男人正眺望大海的背影。 “先生,人来了。” 这男人徐徐转身。 庄笙的笑容突然僵住。 这个男人偏了偏脑袋,向前一小步,疑惑道:“庄少爷?” “你——”庄笙看着这人像萧钰,只是剃去辫子,剪了短发,穿上洋装,长得丰实了一点,就不大确定。 “庄少爷不认识我了?” “萧钰。”庄笙脱口而出。 “看来没忘!”萧钰猛抱了抱他,推他坐下,两人看着彼此的面貌,感概万千,两年之隔,恍如隔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萧钰先笑道:“庄少爷,如今我不叫这个名字了,现名肖金宇。” 庄笙也笑道:“你也别叫我什么少爷,大清都早没了,只是我的名字未曾变过,只多起了个日本名字。” 肖金宇咧嘴笑了一笑,往事正如旧日的称呼般再不被提起,不知是不是两年时间抹杀了那些琐碎的前事,两人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哎呀!”肖金宇自顾自地感叹,打量着这个昔日的旧友。 庄笙笑盈盈地注视着肖金宇的目光。 “你如今在干什么?”肖金宇问。 “今天来见你,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点生意。”肖金宇转念又问,“对了,还记得你当年的奴才小子吗?” “洛儿?” “对,难为你还记得他。”肖金宇扬眉叹道。 “主仆一场,亦如兄弟,怎么会不记得。”庄笙问:“怎么忽然提起他?” “这次我可阴差阳错地给你准备了个惊喜。”肖金宇笑说,“小陈,到屋里把小锤子叫来。” 庄笙听到这个名字,敛去笑容,还没来得及想时,肖金宇就递来一支洋烟。 “外国货。” “我不会。”庄笙笑着。 “生意人不会这个怎么行?学着嘛。”肖金宇仍支着手。 庄笙只好接下,放在指间来回滑动。 肖金宇玩弄洋火,“嘶——”地一声把洋火划燃,点起烟。 “这个不是……你那烟馆的大烟吧?” “当然不是,否则我真有可能就见不到你。”肖金宇笑笑,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些事,心里还是有点堵,以前在庄笙面前可总低声下气,现在看他,一介平民,无权无势也没自己有钱,不免生出一点儿小心思,想为以前的自己出一点儿气,这也不算很过分。 透过一缕缕轻烟,庄笙仔细端详肖金宇的容貌:除了那双眼睛,样貌变化都不大,他的眼睛里仿佛藏满了故事,已经看不透, 庄笙想,他这两年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事。 第五十八章 允芸喜极而泣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正出神地感慨,突然”咚咚咚”的脚步响吸引了他往门口望去。 当脚步声戛然而止时,庄笙心跳也跟着停了一下,同时他看见了这个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小伙子。 “少爷!” “洛儿!”庄笙眼睛发光,忽地站起来。 洛儿跑过来,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抚着庄笙的衣角。 庄笙来不及说话,忙把他扶起来,左看右看,除了头发短了,其余变化不大。 ”你个小子,真会跑。” “少爷,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两年没见,他的笑容变得生涩了。 “我也没想到,”庄笙捏着他肩膀,说,“你坐。” “少爷您坐吧。”洛儿将他按下,自己站在桌边先给肖金宇到了一杯茶。 “洛儿。”庄笙注视着他。 “诶,”洛儿抬头,四目相对,他红着脸,递过一杯茶说,“少爷,喝茶。” 庄笙接过茶,放在桌上,摇头说道:“不要叫我少爷。” “我不一直这样叫么?”他复低下头说。 “可我现在不是少爷了,我和你一样,都是平民。” 洛儿不语,似无话可说。 庄笙转头看肖金宇,他正如着看戏般笑着。 “怎么样?”肖金宇问,“这是不是个惊喜?” “很是,谢谢你。” “不客气。”肖金宇说,“既然…你们也都见过一面了,时间宝贵,那么就先这样了,小锤子你先下去吧。” 洛儿应了一声,退步走出房门,庄笙看着他直至消失。 “对了。”肖金宇将烟仍进海里,皱眉道,“忘了跟你说,他也不叫洛儿了,如今叫小锤子,你没意见吧。” 庄笙骇然,不曾想他竟然给洛儿取这样一个名字。 “哦,他跟了你,名字这种小事当然全由你自己做主。” “还有你以前的庄府,稍加改造后本已分配了,我又从那人手里买了过来,我若回家,就住在那里,我四处看了看,果然是好府院,比我以前的宽敞多了,还有那个狗洞…”肖金宇顿了顿,突然笑道,“我以前钻过,还有好多次呢,不过我看时已经被填了。” 庄笙看着他,似笑非笑,极其不自在。 “我们…还是谈生意吧。”庄笙只觉得心灰意冷,刚刚心里燃起的一团火被他浇灭了。 “说起生意,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到日本干起这一行了?” “一言难尽。” “你来日本多久了?” “两年。” 肖金宇早注意到庄蝶,觉得有一丝亲切,问:“她是?” “我的助理。” “我怎么会觉得见过呢?”肖金宇盯着小蝶,小蝶脸不红心不跳也不躲避,直愣愣地也看着肖金宇。 肖金宇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瘆人,忙回过头。 “她是日本人,你怎么会见过?”庄笙掏出两张证件,递给他说,“这是我们的证件。” 肖金宇接过来,口里念道:“川岛伊诺,川岛樱雪,丰岩公司……” 然后送回证件,忽问:“你结婚没有?” “没有。” “你家小姐呢?” “在念书。” “哦。”肖金宇点了点头,又点燃一根烟,沉缓地自言自语,“我结了,女儿一岁多了。” “恭喜你。”庄笙看见他眼里的落寞,心想他或许并不开心。 肖金宇自嘲式地笑一下,不语。 “我想去看看货,若数量对的上,你就可以交货,”庄笙又转身对小蝶说,“合约拿出来。” “好。” “然后就可以在这上面签字。”庄笙把两张合同摆在桌上。 肖金宇扫了一眼,随即叫翻译兼助理小陈带他们去看货。 自己拿起笔便签下了。 庄笙见肖金宇并不同去,就只吩咐了小蝶随他去了。 不多时,小蝶回来,说:“先生,没问题,可以卸货。” “嗯,给,合同收好。”庄笙点头,又转身问肖金宇道,“你这就回去吗?” “我到日本有更重要的事,得在这边呆两天。” 此时洛儿进屋,说:“少爷,行李都收拾好了,可以下船了。” “好。”肖金宇说。 “既然到了日本,舟车劳顿的,先到我家去休息一晚吧?” “当然求之不得。”肖金宇眼睛一亮,把烟仍进了海里。 几个人陆续下船,庄笙就吩咐码头上的工人上船运货。 “今天就这一件事要紧,其余无关紧要的事交给南田处理。”庄笙说,“他应该在办公室,你去通知他,我先领金宇他们回家。” “知道了,川岛先生。”小蝶领命而去。 小陈打点好一切,和洛儿跟在肖金宇身边,同庄笙一齐回家。 白天一天无事,肖金宇和庄笙用一天的时间把这两年多的事情倾诉完了。 傍晚,允芸回家,碰见洛儿,觉得异常眼熟,但起初一时认不出,盯着他看了半天,洛儿笑嘻嘻地看着她,鞠躬叫道:“小姐。” 允芸听见这两个熟悉的字眼,猛地一惊,心想:“这就是那个喊了我几年‘小姐’的洛儿?” “洛儿?”允芸不可置信,笑道,“你…你怎么?我是不是认错了?” “没有,就是他。”庄笙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出来看。 允芸激动得说不出话,上下打量他,两年了,他长得快有哥哥高了,脸庞疏阔清朗,一眼还真认不出来。在离北平城这么远的日本,竟会遇见一个故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舒缓了下情绪,忽又想到自己的丫鬟,便问:“隽儿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她呢?” “小姐放心,她还在北平城,我们去年成亲了。” 允芸听此言,喜不自禁,笑着笑着竟哭了,站这儿抹眼泪。 “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像小孩。”庄笙说。 “我是高兴的,”允芸含泪说,“真好,你们能有始有终。” 肖金宇没见小锤子,便出来看,发现几个人站在这廊下。 “她是…”肖金宇喃喃道,然而已经猜出来,这不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庄小姐了。 “都是故人了,才两年不至于认不出。”庄笙对允芸说,“萧钰总还认得吧?” 允芸看着他,以前虽恨过他,此时也感到亲切,况且现在的他,看着比以前顺眼多了,允芸朝他笑一笑,肖金宇心里的小船像是被一股波浪掀动般荡漾起来,他一句话没说,也只笑一笑。 自己兄妹三人远离故土来到这地方,如今遇到故人,这勾起允芸许多心思,她想到以前的一切,虽然目前有两个至亲之人陪伴,仍觉得失去了太多,于是又伤心了。 “带她走吧。”庄笙说,“不知道她怎么了。” 小蝶携她进屋去,允芸问:“姐姐,我怎么只看见你笑过,却从来没见过你哭?” “我不会。” “你笑多了就会哭的,现在有多开心,以后就有多伤心。” “我不明白。”小蝶说,“你都出汗了,去洗洗脸。” 允芸瞅她一眼,见怪不怪了。 第五十九章 坂田大学的恶势力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晚上,肖金宇单独睡一间房,庄笙也再安排不出再多房间供洛儿睡,于是便叫洛儿来同自己一起睡。 “少爷,这怎么行?” “以前在家里,夜里时我常常做噩梦,不也让你同我一起睡吗,现在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少爷,你不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小奴才,我们应该更加亲密,一起睡吧。” 洛儿慎慎地上床,平躺着,直盯着屋顶。 “记着,再别叫我少爷。” “那我叫什么?” “叫名字。” “这一定不行,我永远都不会直呼少爷的名字。” “那…我比你年长三岁,那你同她们一样,叫我大哥好了。” “不行,还是叫少爷顺口,习惯了,这辈子也不改了。” 庄笙侧脸望他一眼,无法,随他去了。 “还有,在肖少爷面前,也别叫我洛儿,叫小锤子吧。” “这是个什么名字?”庄笙问,“也是肖金宇给你取的?” “是啊。” “唉,对了——你怎么跟他了?不是回老家了吗?” “原本我离开的时候,少爷你给的盘缠我们一辈子也用不完的,我和隽儿本打算先回乡下,然后成亲,之后再另做打算,可是出了关后,遇见许多军阀拦路盘查,见这么多钱他们哪有不起贼心的,就全抢了去,我们只好退回城内来找少爷,可那时你们都已走了,幸好这时遇见了肖少爷,不然我和隽儿不知会怎么样。” “原来这样,那是我错了,”庄笙问,“你在他手下都干些什么?” “我不会其它的事,不过也是做些端茶递水伺候人的事,肖少爷并不怎么为难我,即使有时候发发脾气,呼来喝去的,那也是我们应当承受的。” 庄笙久久无语,问:“还想跟我吗?” “只有想想,却不行了,我已经将自己卖给肖少爷,而且隽儿还在家里,我定要回去。” “也是啊。” “其实也不错了,现在虽不如之前跟少爷一样自由自在,也能过得去,虽然卖了身,肖少爷家也不朝打夕骂,也算好的了。” 庄笙叹息一声,说:“卖身也太无情。” 突然,他爬起床,翻箱倒箧,然而一无所获,两年了,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日本钱,洛儿在这里也用不着,于是他连夜写了一封信,交给洛儿并嘱咐道:“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这封信是写给阎维文的,他家原在北京城很有名气,你容易打听得到,见到他了把信交给他,他会明白,便会帮你。” “少爷这…”洛儿起身欲拜,庄笙按住他,说“可以睡了。” 突然又想起一事,说:“给我带句话,替我向他道歉,说我失言了。” 洛儿答应。 第二天早饭后,肖金宇只说有正事要办,急火火领着人走了,庄笙虽然不舍得,却也无奈。 肖金宇走后,小蝶才严肃地来说:“大哥,昨天南田说大阪织造厂的老板加藤琰昨日下午派人秘密约见了上岛长崎,可能是说服上岛长崎易帜。” “怎么不早说?”庄笙停下手头的事,忙收拾桌上的文件,说,“上岛长崎优柔寡断,难下决断,昨天他必没有当即同意,说不定昨夜想了一晚上。” 小蝶一言不发,也匆匆帮着庄笙整理文件。 “我也是刚听说北岩被停职,他们倒知道得早,趁机就动手了,这块地盘也就我们两家有实力竞争,而且这批货紧俏得很,一旦被他们拿去,我们免不了遭殃。” “那怎么办?” “上岛长崎没有主见,视钱如命,只要我们在签合同之前见到他,随便吓一吓他就没问题。”庄笙一把抓起外衣就要走,“快去拦住他,诶?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庄笙忽注意到小蝶穿一身居家大红印花和服,头发疏松地耷拉在两边。 “急着和你说,就忘了。”小蝶提着衣服转身就快步走了去,踏得地板咚咚作响。 允芸在门外躲着听了有一会儿,见她姐姐出去了,才懒懒地走进来。 “你怎么不去学校?今天没课程吗?” 庄笙见了她,刚才汹涌的心情渐渐舒缓下来,走近她身边,放下包,看她领口也不齐整,就帮她整理衣领,问道:“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 允芸微低着头,脸也红通通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要去工作了,你现在不说就得等下午。” 允芸忽然猛地抬头,眼珠颤颤地看着庄笙,恳求道:“我不想念书去了,我想跟着你去工作,和姐姐一样留在你身边。 ” “你——你在想什么?” “我刚说的,就是我想的,哥哥,答应我嘛。” “为什么?” “我就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工作,而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学校读研究字都看不懂的日本文学。” “这算什么理由!” 允芸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低头不语,她其实知道,自己才十六岁,好多事情也干不了,可她在学校过得不高兴,她就是不想去上学。 这时小蝶也已经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等着了。“没想好理由就回学校去,认真学,我对你的期望远不止你现在的样子。”庄笙抚着她的脸安慰一句,随后便转身走了。 允芸还想反驳,只是两人都踏出了门,只得低声抱怨道:“她为什么就可以不用读书!” 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也不是办法,允芸换衣打扮,自行往学校去了。 路过学校的武道会馆,馆前许多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在晨练,她只顾出神地想,而侧边一个体格健硕的人笑着走过来了。 “川岛桃泽,早上好。”藤田原武问候道。 允芸未听见,仍然往前走。 “喂。”藤田原武跑到允芸面前,说,“你没听见我再在和你说话吗?” “哎喂——”允芸险些撞到他身上,忙回过神,抬头望他,疑惑道,“可我不认识你。” “我是藤田原武,你每天从这里路过,我已经认识你了。” “是么,谢谢你关注,不过我要走了。”允芸绕过他继续走。 “诶——”藤田原武大声道,“你太没礼貌了!” 允芸不管不顾,心想心情本来不好,又不认识你,在乎什么礼貌不礼貌! “站住!” 允芸吓得一颤,不敢再走,却不知他要干什么,于是回过头看他。 “1895年,中国政府签下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同年11月,帝国占领全台湾;1901年,中国政府签下辛丑条约,割地赔款……”藤田原武厉声道,“你门这些懦弱的中国人,东亚病夫,在日本帝国面前,在我面前,为什么总是高傲的样子,你们根本没有资格!” 路过的学生侧耳听见,都驻足看热闹。在一旁闲言细语地说。 允芸耳中嗡嗡作响,几乎站不稳,颤着嘴唇根本说不出话。 “你,你这个……”允芸说。 “无知的武夫。”一个清亮的男声传来。 允芸回头,是荣仓介,学校文学社团的社长。 “你是谁?”藤田原武问,“是在骂我?” “就是骂你,国家有你这样的人才是耻辱,一介武夫,无头无脑。” 藤田原武疾步走来,揪着荣仓介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想挨打吗?” 其他白衣学员见势跑过来,将荣仓介团团围住,大声喧哗恐吓。 “读书人最不怕拳头。”荣仓介挺直身板,轻蔑道。 这时许多人早围了过来,一群青衣学生蜂拥而至冲破白衣学员的包围圈,将藤田原武掀开,将荣仓介解救出来,青、白两方各自代表着学校里的武道军事思想萌芽和百花齐放的自由派思想,他们在学校发生了这第一次冲突,瞬间形成对峙。 “学校不是打架的地方,只要你给川岛桃泽道歉,我可以让你走。” 藤田原武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只会打到你道歉,而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蛮横的流氓,你们都是坂田大学的蛀虫,武道馆这个与坂田大学格格不入的机构,存在不长久了。”荣仓介掷地有声地说。 藤田原武瞪着这群青衣学生。 “同学们,该上课了。”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冒出来。 一会儿,青衣学生们散去,藤田原武也带着他的学员走了,荣仓介走到允芸身边,香川紫崎也到这里安慰允芸。 “桃泽,你没事吧。”荣仓介问。 “谢谢你。”允芸轻声道谢,转而又与紫崎说,“我们走吧。” “喂,桃泽,紫崎,文学社准备下设校报社,我想请你们帮忙筹备,并担任部分职务。” “这才是正经事,桃泽,我们一起。”紫崎说。 “我读日文书都还有困难,怎么能胜任这个工作?” “正因为这样,才要多学习,你一定要去。”荣仓介说。 允芸进退两难,香川紫崎和荣仓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是将她劝服。 第六十章 小蝶的预感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傍晚,庄笙,小蝶下班回家。 至晚上,没见允芸回家。 “允芸没有回来,应该在学校住了。”小蝶说。 “我早就猜到了,哪次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不故意躲在学校生我的气?”庄笙刨了一口饭,见座位空着一个,便叫道,“麻生大嫂,桃泽不在家,你坐桌上吃饭啊。” “少爷,你们吃吧,我就坐在这里。”麻生泷美说。 麻生泷美低头笑笑不说话,只用两根筷子倒腾碗中的饭菜。 “这里空着一个位置,我倒觉得不习惯。”庄笙说,“不过她也太娇惯了,这么些年一点也没有改变,就是要让她在学校里多历练历练。” “你定哪里惹到她了。” “就是今早,她说不想去读书了,要跟着我跑,我没同意。”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这不挺好。” “有什么好的,也亏得在日本,她如今十七岁了,若没来日本,恐怕就嫁出去了。”庄笙忽然思绪如潮,他想着,“是啊,她若在中国,兴许就嫁了,那我呢,是不是也娶了?这次回国,真的一切都要变了吗?” 小蝶忙转移个话题,问:“哥,那一批货还是被抢走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哦。”庄笙惊醒过来,沉思顷刻,说,“本来就这一点事而言,对任何人影响都不大,但是这刚好发生在北岩被停职之后,就很难说清,如果这事仅仅是开端,那么以后丰岩公司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一个靠权利支撑起来的公司,一旦权利不复存在,这个公司也面临灭亡。”庄笙忧虑道,“只是北道夫一死,这个公司的脊梁骨就倒了,北野痴迷武道,北岩痴迷政治,公司完全靠着北道夫昔日培养出来的手下人和宗族亲戚支撑,北岩北野不过挂个名,偶尔才看看问问,这里面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一无所知。” “我们怎么办?”小蝶问,“要继续留在这里么?” 庄笙笑问道:“你想怎样?” “我只听你的。” “你倒真乖,好了,吃完饭了,早些睡觉。” 麻生泷美将桌子收拾了,庄笙站在屋檐下望着月亮,喃喃自语:“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亮,我在中国看到的月亮,与在日本看到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呢?哦——我快忘记中国的月亮长什么样了。” “我没见过中国的月亮。”小蝶望着它,月亮的光辉洒在她脸上,她的眼里在发光。 “你会见到的。”庄笙侧身看她,目光停滞了,恍惚道,“小蝶,你可真漂亮。” 小蝶忽地一笑,说:“那又怎么样呢,见过我的人心里都这样想,只是他们都不敢靠近我,我也对他们没有兴趣。” “你……” 小蝶转身面对他,猝不及防地抱过来。 庄笙惊得抖了一下,又是一阵寒气拂面而来,疑惑道:“这是九月了啊,你的身上怎么还这么冷?” “不知道。” “我才知道你这么暖和,我想抱着你睡觉。”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庄笙忙掀开她,问,“你从哪里学的?” “书上。” “那你就没学过男女授受不亲?” “可…你刚才还抱着我。” “这不一样,你不懂。” “又是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呀!”小蝶觉得自己在他看来仿佛什么都不懂。 “急不得,按照日子来算得话,你才两岁多,若与两岁多的娃娃相比,其实你已经懂许多了。” “这——” “好了,该睡觉了,睡觉了……”庄笙把她哄回房间,自己才回房,心境被她扰乱了,庄笙这晚很难睡着。 接下来的一天是星期五,下午回家时候,庄笙焦急道:“明天是星期六,她仍不回家么?” “想她了?才过两天而已。”小蝶瞅他一眼,走在前面开了门。 “咦,我发现你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竟然一本正经地调侃起我来了?” “我只说我看到的嘛。”小蝶推开门。 庄笙见她不苟言笑,似有哀愁,问:“怎么不高兴呢?笑一笑。” 小蝶扬了扬嘴角,“有什么好笑的?”她斜了斜眼说。 “不错,终于不会只知道傻笑了。”庄笙忽然正色道,“真的,明天是香泽的生日,北岩每次见到我总说香泽想她桃子姐姐了,允芸不可不去,你去学校看看,若没有急事,就叫她回来。” “你怎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倒像亲自去请她回来似的,你也别说是我叫你去接她回来,只说明天是香泽生日,香泽要她去的。” “口是心非。”小蝶嘀咕一声,自去了。 庄笙把外衣脱了,刚好见桌上还有一份早上没来得及看的报纸,便去翻阅,一行大字标题——帝国的胜利——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蝶没走到学校,在半路就看见对面路边的允芸随一个男人正穿过马路,她加快步伐走过去,挡在两人面前。 “姐…姐姐。”允芸惊讶道。 “他是谁?” 允芸忙两步跨过来挽着她的手臂,说:“他是我同学,在学校很照顾我。” “难怪不回家了。” “不是这样的,姐姐。”允芸直跺脚,恳求道,“你别这样跟哥哥说。” “她没说谎。”荣仓介伸出手,说,“我叫荣仓介,是桃泽的同学。” 庄蝶只冷眼看着,并不同他握手。 荣仓介尴尬地缩回手,只觉得眼前这个被桃泽称为姐姐的人冷艳绝尘,气质脱俗,她的眼神似霜似剑,使人感到寒意彻骨。 荣仓介向地下瞅着,咬着嘴唇,在原地踱了几步,忽抬头说:“那么,桃泽我先走了。” 允芸不敢做声,荣仓介自行转身走了。 “姐姐,你这样真吓死他了。”允芸怨道。 “他不是好人。”庄蝶仍注视着荣仓介的背影。 “你第一次见他,就这样说?” “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庄蝶转身对允芸说,“而对于你,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姐姐,你讲得这么玄乎,好像真的一样,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允芸歪头问。 “你?你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你一定在想你哥哥了,快回家吧,才两天没见,他就叫我来接你回家。” “真的?”允芸喜笑颜开,“让他对我不管不顾的。” “但别说是我告诉你了,他原本不让对你说的。” “知道了,好姐姐。”允芸娇嗔道。 两人一同走着,庄蝶只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又不见有可疑的人,一路走下来很是感到不安。 庄笙正看着报纸,只是越看越气,在广民军报社打杂的一段时间里,他了解了许多关于之前和目前的中国和日本之间的事,以至于看到这篇文章,他怒不可遏,将报纸狠狠掷在桌上,心里忿忿地骂道:“这日本军队公然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近些年来不知掠夺了多少土地和银两,杀害了多少人,这报社里一帮恬不知耻的读书人,只动动手腕,就写出这样歪曲事实、罔顾人伦的文章,还要为他们可耻的侵略行为歌功颂德么!!!” 他凝神盯着这篇文章的署名——茨木一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过了许久,允芸和小蝶的脚步声渐响,当她们踏入门内,庄笙忽地站起来,把报纸折起来放着,笑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允芸悠悠地走近他,却发现他脸色不好,就问道,“哥哥,怎么不开心?” “哪有?” “那你笑得这么难看,”允芸揉搓着他的脸,“怎么了嘛?” 小蝶走来,看见桌上的报纸也拿起来看,允芸一眼瞟过去,清楚地认出上面的几个大字——帝国的胜利。 她大概就明白了,拉着庄笙的双手摇摆道,“别生气了,我们去给香泽买礼物,好不好?走吧…”允芸不停地拉扯他,小蝶还靠在桌边仍想着刚才身后好像有人跟踪的事。 “行了,手臂都被你甩掉了,去吧去吧。”庄笙摆着手说。 “不行,你也要去!” “我——行行行,也去也去……”” “那我去换衣服,”允芸刚走两步,又返回来问庄蝶,“姐姐,你要不要换不换?” “不了。”小蝶笑答。 允芸自己回房间换衣服,小蝶走近两步悄声道:“哥,我最近总感觉有人跟踪我。” “跟踪你?”庄笙未太在意,也不忘提醒道,“今后要小心些就是了,尽量别一个人出门吧。” 小蝶只点头应着,心里却念念不忘这事。 第六十一章 香泽的生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香泽生日,上午,三人一同到北岩家中,进了大门便望见北岩,北岩也笑着迎过来,几个人正互相打招呼,香泽听见声音从后面院子跑出来,一把抓住两个姐姐的手,笑问:“桃子姐姐,樱雪姐姐,你们怎么才来?” “香泽今年15岁了,越长越乖了。”小蝶抚着她的头发说。 “这是送你的。”允芸把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她。 “里面是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你回房自己瞧。” 香泽搂着它,仍红着脸笑说:“姐姐进屋去吧,这里热。” 允芸庄蝶往客厅去,香泽回屋放这盒子,刚进客厅时,看见北野和稻田惠美正与秋葵千子说话,就愣住了,惠美见了忙起身去迎接,北野仍看不惯他们,乜斜了一眼,说,“我出去了!”就离开客厅。 北岩与庄笙一路走到书房,庄笙知道最近北岩被革职,生意上也受到很大影响,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样?” 北岩忧虑道:“还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几天会召开一个会议,我的问题也在讨论之列,何去何从还得等上面安排,不过我并没有犯实际错误,最多降职或调任而已。” 庄笙点头不语,一会儿后忽又担忧道,”“最近生意不好,如果继续这样,那就……” “这完全是父亲的错,那时我在职时,他就倚权仗势,把生意链扩得极大,肯定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我被停职,与这事岂能脱得了干系?”北岩叹道,“自食其果而已,后悔也无益。” “那你准备怎么办?各处断货,工厂歇业,许多定单也都落空,他们拿不到想要的货,有些人经常来闹事,场面有些控制不住。” “我这几天晚上都难合眼,我一直想以前怎么没这么多人跟我家过不去,现在他们却齐刷刷地冒出来了,我已经应付不过来了,我以前很少跟这些生意人打交道,才知道他们比谁都狡猾。” “那——” “实在不行就放弃,如果不做生意,我照样可以养活我的家人。”北岩说,“一切还是源于父亲太不了解我,把太多希冀放在我身上,可他却不知道我对做生意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北岩想起这个好钱,好权,好色又变态的父亲,心里的恨意仍没有完全消散。 “咦——北丞不会来吗?”庄笙忽问。 “他已经离开日本了。” “离开了?”庄笙惊道,“怎么没跟我说?” “他说之前刚遇见你说过这事,所以这次离开没有专程找你,只叫我转达你。” “哦。”庄笙蹙眉道,“如今一别,不知道今后又会怎样,或许就没有以后相见的时候了。” “世事难料,未必就一别成永远了。” 庄笙只苦笑一声。 “我也该出去会会客人了。”北岩说,“我们走。” 庄笙随他步入前院,在廊上看见北野,他横眉冷眼望着远方。 “大哥。”北岩叫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北野转眼看见庄笙,好像更加不高兴,只说:“随便看看,你不用管我,去照顾你的其他客人吧。” 北岩与庄笙离开,沿着走廊转过来就见香泽与允芸在堂前院中的阴凉下掐花玩,小蝶坐在廊上的栏上看她俩玩耍。 两人都没做声,沿途听见蝉鸣声和前厅内说话声。直走到小蝶背后,庄笙想着逗她玩,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立即随北岩走进屋里。 小蝶转头不见人影,又回过头来,便瞥见一个背影闪了过去,于是笑着起身追过去。 在屋里,秋葵千子与稻田惠美正与一个女子攀谈,这个俏丽的女子一见北岩便立刻站起来,笑道:“你来了。” 北岩愣了一下,杵着问:“你…到多久了?” “才一会儿。” 两人相顾而笑。 此时,庄笙与小蝶也走到身边,北岩对她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川岛伊诺,川岛樱雪。” 庄笙小蝶微笑回应。 这女子稍敛笑容,扬眉,高傲而不失礼貌地点头回答,“莜原香取子。”——声音细腻清亮,庄笙暗地吃惊,他心想如果这夏季有声音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 北岩见庄笙呆着,脸也泛红,以为他不好意思,便说:“这是我师妹,在大学时,我们师从同一老师,所以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见外。” 小蝶掐了他一下,庄笙才点点头。 “她是不是比我还漂亮,你都傻眼了。”小蝶悄声问。 “哪有傻眼了?我只是觉得你们的眼眉有点像,所以多看了一眼。”庄笙又看了一眼莜原香取子,心想,真的是有点像。 莜原香取子正蹙眉看着北岩,她没注意到庄笙和小蝶在讨论她。 “那我和她谁漂亮?”小蝶不依不饶。 “你又提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第一次见人家,怎么可以去讨论别人的长相!” 小蝶无趣地回过头,不再说话。 “唉…”庄笙斜她一眼,说,“好了,好了,你们都很漂亮,不过我觉得你比她还漂亮一点儿。” “真的?” “真的。” 小蝶的眼睛很厉害,她能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出更深层的东西,她盯着庄笙的眼睛看了看,确定他没有说谎,然后笑了。 至午间,天气稍热,每个人又都有心思,因而感到有些烦闷,一顿饭吃得并没有意思,只有香泽心思太单纯,与允芸和小蝶玩闹,比平时开心些。 饭后,北野夫妇就走了。 莜原香取子一来,北岩的心也乱了,他心不在焉,弄得所有人都很尴尬,庄笙他们也要回家,北岩送走他们,回头时,看见身后的莜原香取子。 “我跟你写过信,你应该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让我还得等香泽的生日这天来主动找你?”香取子问。 北岩深情地凝视着她,“我不敢。”他说。 “怎么不敢?” “怕你父亲。”北岩瘪着嘴笑了。 香取子也笑着,走近两步,两人相拥。 “我父亲没那么可怕的,你想来就来嘛。”香取子在他耳边呢喃。 “你是他宝贝女儿,他当然不会对你横眉竖眼,看到我好像要吃了我似的。”北岩轻轻推开她,拉着她一起往后院儿走。 “没那么严重,他只是对你期望太高而已。” “的确是很高,他为我打开了政治生涯这扇窗,可我跟你父亲的政治理想是不一样的,我们从这窗里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我成不了他想让我成为的样子,”北岩苦笑道,“如今我又被革职,更不敢见他,如果我去找你,他肯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香取子喜忧参半,她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只有等。” “等?”香取子又问,“那我怎么办?” “你愿意等吗?”北岩说,“我这个处境,你父亲不会让你嫁给我的。” “那就等呗,只是别把你等变心了,到时候我人老珠黄,你不要我了,别人也不要我了。”香取子说气话。 “最多五年,好吧。”北岩想了想,说,“到时我三十岁,你二十九,不算老。” “还不老呢?女孩儿的青春就这几年而已,过了二十八就没了,到时你要抛弃我了,我不放过你。”香取子瞪北岩一眼。 “放心吧。”北岩牵着她的手到树下椅子上坐了,问,“你去东京大学这几年,学到什么了?” 香取子靠在他肩上,看着傍晚落日的余晖,说:“不就是历史嘛,你看这一片天空,就是历史的天空,存在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北岩望着这片天,心里的天空跟眼前的天空一般大。 第二天,允芸往学校去,恰巧在路上遇见荣仓介,就与他一起走。 “你哥哥真的很在乎你。”荣仓介说。 允芸苦笑一声,嘀咕道:“你怎么知道?” “我见了他几次了,”荣仓介说,“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咦——你们这些才子都是这么文绉绉的吗?”允芸道,“真让人不舒服。” 她盯着荣仓介的眼睛看了看,她想起那天小蝶说过荣仓介不像好人,可她却看不出。 两人结伴快步走,到校报社门口,看见里面七八个人围在桌子旁,言辞激烈地争辩,个个激昂愤慨,香川紫崎见允芸来了,拿着一张报纸走来,问:“桃泽,你看了这篇文章没有?” 允芸疑惑地拿过来,看到五个醒目的大字——帝国的胜利,觉得如此面熟。 “没看过,写的什么?” “我希望你把它看完,更何况你是中国学生。” 允芸见这些同学都神情肃肃,自己也感到如临大敌,她展开报纸,徐徐坐下,一字一字地看下去。 荣仓介在外面跟一个人说了一下话,听见社中乱哄哄的,四下环顾一周便看见香川紫崎,于是走来把她叫到里屋,说:“这个武道馆上面不知有什么人,屡次惹是生非竟安然无恙,学校也久久没做决策,你写一篇抨击武道馆的文章吧,然后刊登在校报上,学生们没有一个不对这个为非作歹的武道馆深恶痛绝,一篇好文章可以足以激起他们的反抗热情。” “这么多同学,为什么找我?” “校报社已经成立,你是其中一员,这难道不是你该做的吗?”荣仓介反问,“你是怕么?” “嗯?”香川紫崎问,“怎么这么说,这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就好。”荣仓介扶了扶眼镜,笑了笑,立刻又严肃起来,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口若悬河道,“我们执笔人,要不卑不亢,不迎合也不排斥,写亲眼看到的,批评一切不合理的事物,所以,武道馆作为学校里的异类,应当受到批判。” “明白了。”香川紫崎说。 “那么你就准备去吧。” “不过你知道这篇文章为什么会引进学校,还要我们刊登在校报上?”香川紫崎把报纸拎着给他看,问,“这合理吗?” “真会现学现用。”荣仓介笑道,“那你认为呢?” “我认为不合理。”香川紫崎摇头。 “为什么?” “这里是坂田大学,我们都是学生,这种带有强烈政治色彩和侵略色彩的文章是想给我们灌输什么思想?” “紫崎,不要口无遮拦,什么是侵略色彩?不要乱说!” “这不是吗?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 “到此为止,这里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你说的话可能会害了你我。”荣仓介说,“这篇文章是否会出现在校报上,我做不了决定,你…也决定不了。” “你怕了。”香川紫崎苦笑道,“我是决定不了,可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的手还可以握笔,你刚才还在教我怎么做一个执笔者,现在却想堵住我的嘴。” “你误会我了,你难道不会审时度势?当你没有自由和性命的时候,你还能拿得动笔么,你比我小两岁,有的事,你没我懂。”荣仓介肃肃道,“我比你懂怎么做一个靠笔吃饭的人。” 香川紫崎抿着嘴,努力使自己摆脱刚才紧绷的状态,她撩了撩头发,微笑道:“好吧,谢谢你的教导,我会完成你给的任务。” “嗯,”荣仓介点头,突然说,“对了,叫同学们别吵闹了,做好自己的事。” “知道了。”香川紫崎说,她走出这个房间,心里想,“我拿起笔,不仅仅是为了吃饭。” 当她走出门外,并不见桃泽。 “桃泽哪里去了?”香川紫崎问周围的同学。 “不知道,看完这篇文章她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紫崎没有在意,她注意到报纸上的署名——茨木一郎,心想也写一篇文章驳一驳他的观点。 “嘿,紫崎,你在想什么?”一个刚进门的女孩子问。 紫崎笑道:“没什么,不过依莉,你看见桃泽没有?” “正好在路上看见,她回家去了。”依莉说,“她看起来很奇怪,怎么,找她有事?” “一点小事,你看看这张报纸就知道了。”紫崎把报纸塞到依莉手中,自己往里面走了,忽想起一事,转头又说,“依莉,看完了进屋里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依莉不知何意,浏览着这篇文章,听见香川紫崎叫声,随意应了一声,然后进屋。 第六十二章 允芸的忧伤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从学校校报社离开,匆匆赶回家中,见哥哥门口伫立,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正准备穿上外出,她就赶紧跑上前。 两人老远看见允芸一路小跑过来,又吃惊又疑惑,就站住不动。 “哥哥,你们去哪里?”允芸站定在她们面前,气喘吁吁地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要问你一件事,”允芸拉着他胳膊就往屋中拽,“姐姐,开开门。” 庄笙把外套交给小蝶拿着,对她点头,又说,“我们也没什么急事,倒是你,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累得满头汗,是要干什么?” “反正是正经事嘛。”允芸说着就进了屋,让他坐着,自己往楼上跑。 庄笙也来不及问明白,只与小蝶面面相觑,“你知道什么事吗?”庄笙问。 “不知道,”小蝶提着外套,问,“要不要穿上衣服?” “不用,咦,你怎么不坐呢?” “川岛先生,我现在是你的助理,怎么可以坐?”小蝶笑说。 庄笙跟着笑了,却听见楼上自己房间里发出倒腾东西的哗哗声,就更加疑惑,“她在干什么?”庄笙心想,刚站起来准备上楼,允芸就咚咚地跑下来。 “这是什么?”允芸把这张报纸凑到庄笙面前。 庄笙复坐下,说:“报纸,已经是几天前的了。” “这里面写了什么?”允芸皱眉问道。 “白纸黑字,你认不得字吗?” “我不明白,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你也没说过,”允许突然想起那天被武道馆的藤田原武堵着骂了一通,骂自己懦弱,骂自己的国家懦弱,所有的委屈随着这篇文章喷涌而出,她哽咽道,“只有一个人,他把我拦住,不但告诉我这些事,还骂我,骂所有中国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骂我……” 小蝶见这情况就放下外套,扶允芸坐下,一边帮她擦汗,一边说:“一哭更加热了,别哭。” “正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让你留在我身边,”庄笙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你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庄府千金,你是普通人,不应该只会琴棋书画,还得学会面对柴米油盐,明白吗?” 允芸还在拭泪,感到委屈。 “把眼泪擦干了,也见过点些世面,怎么还是这样脾气,动不动就哭。”庄笙拾起报纸,语重心长道,“近几十年来,清廷总敌不过日本,吃了许多败仗,割了地,赔了款;大清亡了后,日本仍未罢休,又在东北惹出许多事,抢地盘,占铁路,政府还是无可奈何;无论在日本还是中国,都有许多日本人看不起中国人,如果都像你这样,受了委屈就哭,那整个中国就泪流成河了。” 允芸羞得笑了笑,又问:“那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很多都是他们胡乱编造的,”庄笙走到允芸身边,搂着她双肩,说,“别人看不起我们,但自己地看得起自己,你可以在我们怀里哭,但是别在侮辱你的人面前哭,知道吗?” “嗯。”允芸略觉伤感,便一头栽进他怀里,良久才分开。 庄笙仍拉着允芸的手,说:“哥哥不是不想把你留在身边,但你将来总会离开我而生活——” 说到此处,庄笙感到一颤,顿了顿,笑道:“回学校去吧,想家了回来就是。” 允芸心沉了一下,也故作微笑,应道:“好。” 允芸略整理妆容后独自离开,小蝶见庄笙若有所思,就问:“哥,你怎么了?” 庄笙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望,小蝶还在这里,庄笙感到欣慰,笑道:“胡思乱想呢。” 小蝶挨他身边坐下,郑重其事地说:“哥,我要说一件事,我两次看见允芸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 “什么?”庄笙吃惊,不过立马使自己又平复下来,若无其事道,“这应该…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是担心允芸,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好人。” 庄笙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只说:“等下一次见她,叫她小心些就行。” 小蝶不解,心想他为何不甚在意。 “现在什么时候了?”庄笙问。 小蝶望着日头,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北岩应该也快到了,他说今天会见一个中国人。”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庄笙提着外套穿上,边问。 “我不知道。”小蝶摇头。 庄笙无奈地笑了笑,挥手道:“走了。” 小蝶关上门,兄妹同去。 坂田大学 依莉搁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叹道:“终于写完了。” 香川紫崎拿过这篇文章,也并不想看,只粗浏览了一遍,说:“谢谢你,依莉。” “不算什么,不过你在写什么呢?” “和你写的东西差不多,对了,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就以你的署名发表,不过最好给荣仓介看看,他或许要校对一下。” “为什么要给他看,难道我的水平不如他?”依莉反问。 “这…这倒不是,”紫崎笑了笑,说,“只是这篇文章是他叫我写的,我担心是否合他的意。” “不用,把这刊登到下一期的校报上,到时群情激愤,一定让这可恶的武道馆销声匿迹。”依莉说,“这个坂田大学的毒瘤,一定不能让它继续留在这里。” 紫崎正笑着,允芸徐徐走过来,颔首低眉心情低落。 依莉迎过去,拉着她连问:“你回家干什么?为什么不高兴了?” 允芸随依莉坐下,四下看了一圈,叹了一声,也不言语。 “怎么了?”紫崎也问。 “没事,”允芸蔫嗒嗒地说,忽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正好有件事让你高兴高兴,”依莉拿过纸来,递给允芸,说道,“这篇文章可替你教训教训那个有眼无珠的藤田原武了。” 允芸接过来略看了些,就明白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样吧,桃泽,这篇文章就算你写的,以你的名义发表好不好?不然总有人暗地说你坏话。” “我本来就一无是处,又是个中国人,还不是正经坂田大学的学生,她们怎么能不讨厌我呢,况且日语还不很好,怎么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写得出,你的才情也不错的,别看低了自己。”依莉说,“行了,这篇文章就当是你写的,也好堵住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的嘴。” 允芸不与她争了,没有太在意,随她们安排了。 第六十三章 又见肖金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和小蝶正赶往去见一个中国人的路上。 本来听说将要见的人是个中国人,庄笙有些期待,心中也预感到一些苗头,到时一见这人果然又是肖金宇。 庄笙环顾一看,屋里坐着的,站着的总有六七人,其中北岩也在,就慌问:“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吗?” “没有,是我们来得早了。”北岩笑说。 “又见面了,庄大少爷。”肖金宇笑道。 庄笙尴尬地笑一声,极其厌恶这个称呼,自找地方坐着,把一个包交与小蝶拿着。 “北岩,怎样了?”庄笙问。 “谈不成,肖先生说的第一个条件我都做不到。”北岩说。 “什么条件?” “你不必知道,呵,少赚一些钱算什么,倒闭一个丝织厂又算什么,这样才好,我也不必日夜为这事担忧了。” “那就没办法,我不能为你供货了。”肖金宇说。 “情理之中。”北岩抿嘴笑一下,起身,对庄笙说,“走吧。” 庄笙愣了一下,顿了半晌,随后也起身出门,正看见门外北岩与身边的两人嘀咕着什么,一见自己也打住了。 “我们走。”北岩说。 庄笙心中悬着,况且他还想见一见洛儿。 “北岩,等一等我,他是我朋友,我同他说几句话。” “别去问,知道那个条件对你没好处。” “不问,我只说几句话。” 北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庄笙和小蝶进屋,北岩便站在门边看着。 肖金宇点着一根烟,在吞云吐雾,见了庄笙,笑道:“嘿嘿,我知道你会回来。” “我想见见洛儿。” “嗯?” “洛儿。” 肖金宇摊摊手。 庄笙苦笑一声,自认为说得清楚明白,肖金宇这分明故意刁难,然而无可奈何,只重复道:“我想见见洛儿。” “什么洛儿?”肖金宇转头问身边的人,“我身边有什么叫洛儿的人?” 身边这个青年人摇头。 庄笙微低头紧咬嘴唇,皱着眉,忽抬头,眉开眼笑,一字一顿道:“小锤子。” “早说嘛,这个人有,不过没跟来。” “他前些天不还和你在一起吗?” “跟船先回去了。” “哦,”庄笙有点失望,说,“好,那我走了,你…保重。” “嗯,”肖金宇点点头,忽问,“什么时候回国去?” “还不确定。” “早点回来吧,我在北平城朋友很少,你算一个。” 庄笙有些触动,他点头道:“我会的。” 肖金宇眨眼不语。 “走吧,川岛先生。”小蝶提醒一下。 庄笙转身走出门,同北岩一起刚出了大门,小蝶突然发现他的外套仍留在屋中,顿了顿,说:“先生,你的——” 庄笙一把抓住小蝶的手,拽着她继续前行。 “你的——” 庄笙转身用手挡在小蝶嘴前,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走了一段路了,小蝶心里仍很疑惑,凑近庄笙耳边悄声说:“哥哥,你的外套没拿。” 庄笙只笑了笑,并不说话。 小蝶一路前思后想,不知何意。 又走了一段路,庄笙忽吃惊道:“欸——我的外套呢?樱雪,你怎么回事?” 小蝶满脸疑惑,张着口说不出话。 北岩也回身看着,问:“怎么了?” “外套忘了。” “这?”小蝶惊愕。 “回去拿来。”庄笙说,立刻又压低声,问,“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小蝶也轻声问。 “真不明白?” “明白,我现在就回去取。” “真是笨,取衣服时顺便问问肖金宇到底说了什么。”庄笙又问,“现在可明白了?” “我知道了。”小蝶豁然开朗,笑道。 “你们在说什么?”北岩问。 “没事,她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的错,还赖我。”庄笙说。 “你们兄妹真是有趣,樱雪,快去快回吧,我们就在这里处等你。” 小蝶点点头,匆匆就去了,庄笙说:“你们也不必特意等她了,我在这等就行。” “好吧。”北岩带两人走了。 庄笙在原地晃悠,见小蝶的背影渐行渐远,不过竟有一个人一直在她周围走走停停,他赶快跟着过去。 小蝶似也察觉到异样,这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于是她快步赶到肖金宇所在的地方。 “肖先生,我来拿外套。”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青年人将衣服递给她。 “特意等了你好一会儿。”肖金宇笑说。 “谢谢。”小蝶把外套折叠起来,搂在怀里抱着。 “我还要问…”她正说着,却见肖金宇死死盯着自己,“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还是觉得你如此面熟,我们一定见过的。”肖金宇说。 小蝶盯着他,摇头到:“我不认识你。” “你是日本人?” “是。” “叫什么名字?” “川岛樱雪。” “他能有你这么个助理真是不错,”肖金宇又问,“他能给你多少钱?” “没有钱。” 肖金宇疑惑,问道:“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尽心尽力为他工作却不要钱?” 小蝶不知如何回答他,就说:“我只想知道——” “不如跟着我怎么样?我能给你任何东西。”肖金宇打断她。 “不行,”小蝶依然问,“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和北岩说了什么?” “我的条件就是你,我真的觉得你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兴许你跟我一段时间我就能想起你。”肖金宇说,“北岩是你们的老板,我以为你只是个小助理,他应该会答应把你派给我,可他却不同意,但我想你自己若同意,他也管不着吧。” 小蝶瞅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便转身走了。 肖金宇本也不抱希望,任由她离开,但这个心结却永远留下了。 小蝶出门就遇见庄笙,庄笙并没有告诉她被人跟着,小蝶在心里寻思该如何告诉他肖金宇的话,最终却说肖金宇没有告诉她所提的条件,当她说完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撒谎了,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明白自己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说谎话。 庄笙心系刚才那一个可疑的人,所以也没深究。 北岩漫无目的地晃晃悠悠,经过一府邸,他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天,太阳还在半空,此刻未到午时。 他坏笑了笑,走到这个府院的侧边,抬头可看见院墙内二楼一间的屋子,于是捡起一块儿石头,仍在了这间屋子的窗户上。 这时有人开窗,“北岩!?”莜原香取子吃了一惊。 北岩招手让她下来,香取子忙转身下楼,留下一个笑靥如花的影子悬在窗口。 香取子提着衣裙一路小跑过来,这么短的路,她跑过来也气喘吁吁的。 “我还想着到你家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就在我家门口。”香取子拉过北岩的手。 “我也没想着来,只是什么也没想,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扔个石子试探试探你在家没,你竟然真的在。” “是啊,我在家。”香取子笑道,“不过你胆子变大了,敢敲我的窗户了。” “可能是想你了。” “这话我爱听。”香取子搂着他,说,“怎样,到我家去坐坐?” “我可不敢,”北岩揉了揉香取子的肩胛,笑道,“见了一面就行了,我得走了。” “急什么?” “不是急,是怕,真的怕你父亲,我现在就感觉他在盯着我,我背脊骨发凉呢。” “哈,好吧,我再说一句话,”香取子说,“父亲安排我到文史馆工作,真没想到我们的老师退休后也去了这里,还做了馆长,我想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拜访他老人家。” 北岩笑道:“当然得去,明天吧,到时我来接你,仍丟石子砸你的窗,你就知道我来了。” “好。” “那…还有话要说吗?” “没了,”香取子抿着嘴笑,又说,“不过,你得留下点儿什么。” “留什么?” “亲我一下。”香取子红着脸说,然后闭着眼。 北岩无奈地笑可笑,在她右脸上亲了一下,香取子松手,北岩缓步离开,几步一回头,发现她还闭着眼。 直到走开百米之外,香取子睁眼,冲他挥了挥手,北岩这才加快脚步离开。 第六十四章 大游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周一,校报社首刊出版,应荣仓介要求,一篇名为“虫与鲜花水火不容”的文章刊登在头版,立刻引起了许多学生的共鸣。 头版头书: “虫害不除,花将凋零!近来,我痛心疾首,全校学子痛心疾首,因为我们正目睹着一场悲剧,却不能阻止——一群害虫,正摧残着一朵盛开正艳的花,一颗毒瘤正侵蚀着万千学子共筑的精神魂灵!若是冲不破无端的束缚,那自由的的意志将会灭亡,一代学子的纯真的信念将会渐渐死去,邪恶的藤蔓会爬满整个校园……” 荣仓介拿着报纸走到校报社,此刻允芸依莉等人也都在,他笑道:“紫崎,难怪你写好后都不给我审稿的,原来你如此有信心,竟然写得这么好!通篇看不见‘武道馆三个字,却处处隐喻,全文没有一句粗话,却将武道馆的行径揭了底,骂得解气!” “这不是我写的。”紫崎笑指着依莉道,是“依莉写的。” “不不不,”依莉忙说,“可不是我写的,我懒,所以委托桃泽写的。” 允芸吃惊,本能地欲要辩解,依莉却暗地中示意,并一把抓着她的手,说:“桃泽本来文采极好,只是你们都小看她了。” 允芸的脸倏忽红了,还想抗辩,这时屋里七八个人都投来热切的目光,又将她围在中间,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她第一次在除家以外的地方感到受重视,被接受,感动之余默默接受依莉的文章了,受宠若惊和愧疚占据了她的情绪,所以之后也没听清荣仓介以及其他同学所说的话,当她缓过来时,她揉了揉眼睛,就听见荣仓介说:“这只是开始,精彩的部分还在明天,不过我还需要几位女同学配合一下,我要把事情闹大。” “什么意思?” “现在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我要煽动同学的愤愤之情,掀起一场校园罢课游行,逼迫学校逐出武道馆这个异类,还坂田大学一片清净之地!” “你——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会害了你自己。”香川紫崎说。 “我觉得挺好玩的,带上我。”依莉笑道。 “我知道,或许会被开除学籍,可如果真的能拔去武道馆这颗毒瘤,我认为值了。” 香川紫崎突然有点感动,她开始认真地打量荣仓介,这个人好像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那种人,可这又与自己直觉背道而驰,紫崎不知道该相信直觉还是眼睛。 “你是文学社主席,在学校都有名气,发动一帮子人并不难,却需要我们干什么?” 荣仓介难得腼腆地笑起来,不紧不慢道:“谁不知道咱们文学系的女孩子们漂亮,我的其他好友大多都是男生,请你们跟我一起说服他们发动游行,岂不比我独自去更有效。” “美人计,你真想得到。”依莉说,“我要去。” 香川紫崎在一旁笑话她,依莉看见了,反而低声质问道:“难道我长得难看?” “没有,你最漂亮了,不过怎么没有一点女生的品行,凡事都要凑热闹。” “好玩就是好玩,我就去。”依莉撇撇嘴。 允芸怯怯道:“我没想到你把这件事弄这么大,我有点害怕,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出事也是我的责任,况且我绝对没有小题大做,在座的都知道,武道馆自入驻以来,便带来一股歪风邪气,与坂田大学的校风格格不入,大学不是某个势力,某个集团的附属,不能受任何组织的控制,我们不能被洗脑,但不知由于何种原因,学校却数次否决了将武道馆梯踢出学校的提议,任由他们败坏学校风气。” “是的,所以这次一定要出出气才行。”依莉说。 “你们都可以去,但唯独桃泽不能去,可别带上她。”紫崎说。 “为什么?桃泽被藤田原武欺负过,你看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依莉甜笑着打量允芸,说,”只站着,一句话不说都能让那些男生为她做任何事了。” “口无遮拦!”紫崎责怪道。 “依莉,别笑话我。”允芸不好意思道。 “桃泽的确不能去,”荣仓介说,“不过你们也有其它事可做,毕竟这是件大事,也需要细细筹划才行。” 众人都听他的安排,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 荣仓介便携依莉和一群女孩子去鼓动其他系的人参与游行,在路上,荣仓介问:“依莉,你们知道你该做什么吗?” “我懂,就是假装出桃泽的样子,让他们生怜,虽然这样做有点不像样,不过却挺好玩。” “不不不,我不是让你装可怜,咱们讲道理,不是博同情。”荣仓介忙停步,对她说道,“你万万不能这个样子,知道吗?” 依莉疑惑地点头,荣仓介心想当时不该答应她,应让紫崎跟自己一起的。 计划紧锣密鼓被执行,他们写标语,做横幅,制定时间表……众人忙至凌晨两点,一切方安排妥当,剩下的几个小时他们都在兴奋中度过。 太阳升起的前一刻,学校里还很宁静,当曙光洒下来的时候,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 早起的学生发现各处显眼的地方贴上了写有“武道馆滚出学校”的纸张并附有鲜明的图案等,建筑、栏杆上拉起了写着“驱逐武道馆,还校园安宁”的横幅。 上课时,一些老师们纷纷惊讶教室内为何只有寥寥数人,这时他们隐约听见了窗外传来的呼喊声。 南边文学社始,北边武道馆起,两支数百名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高举横幅,振臂高呼,向处于中央的坂田大学政教楼汇合。 呼喊声响彻坂田大学上空,上课的同学伸头观望,周边的学生跟随应援,两支队伍规模渐大,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地上一片浩然正气与黎明的曙光相接,裹挟着震天撼地的呼声,坂田大学的上空沸腾了。 学校董事会见况,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此事。 两支队伍汇合至政教楼,把这里围得个水泄不通,纸屑满天飞,呼声震耳欲聋,个个激愤难挡,政教楼里的人战战兢兢。 “驱逐武道馆——” “还校园安宁——” 约过一刻,仍没有答复,“砸了武道馆——”人群中忽冒出来这一声音。 随之人群沸腾,全体高呼“砸了武道馆!” 随后人群涌动,向北方的武道馆压去,如同洪流一般倾轧而去。 荣仓介闻之变色,然而事情好像并不受自己控制了,学校的人不仅只有他有正义感,尤其是被激发的正义感,或许会变成只为尽情的暴虐,无论他怎样呼喊,怎样作为,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他明白武道馆是真的触了众怒,自己不过是点燃了***而已,但他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一个领导者,而是一个喽啰,自己太年轻了。 荣仓介有点害怕,他只得奋力冲出人群,战栗的双腿让他差点绊倒。 游行对伍向北涌去后,校外的一批着装正式的人才匆忙进入政教楼,参与到正进行的会议中。 “阁下,你终于来了,我们未敢擅做决断。”主持会议的校长率众人站起来说。 “请坐。”同时他在一个专为自己留下的空位坐下。 游行队伍一路倾轧而去,武道馆大门前迅速聚集了数以百人,场面甚为壮观,不过此时群体分流,女生们已然察觉到暴力的气息,给众多男生让路,她们退至外围,见上百个男生冲进武道馆,在一片叫好声和呼喊声中打砸武道馆,转眼间,井井有条的武道馆场内设施瞬间仅剩一片狼藉。 在附近晨练的武道馆成员共三十人闻风而至,本来怒不可遏,当他们远远地看见前方乌压压的人群汹涌,呼号声震天,三十人屏气凝神哑口无言。 “他们在哪里!”有人喊道。 许多人齐刷刷地望去,那一片身穿白袍,腰系黑带的人是武道馆的人无疑了。 这群学生打红了眼,看见武道馆的人,更加怒火中烧,“打他们,把他们赶出去!”有人喊,正如牵一发而动全身般,周围的人争相附和,一齐向他们冲过去。 武道馆的人听不清楚,才迟疑一会儿,就见百十人气势汹汹地碾压过来,他们仍怔住,呆望着,移不开双腿。 “快跑!”藤田原武大喊。 一众人恍然,踉踉跄跄地拔腿就跑,数人绊倒在地。 学生们冲将上来,逮到几个,有的是报私仇,有的是泄公愤,对他们一顿拳打脚踢。 诸多旁观的人也围上来,场面完全失控,混乱无比,外围的女生们吓得心惊肉跳。 政教楼里,会议正在进行,坐于首席的原田阁下的说道:“坂田大学有没有武道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武道馆它一旦倒下,又必须有一个文道馆建立,将来即使文道馆倒下,必须又有一个其它道馆建立。我们看重的是武道馆的精神,武道馆的使命,并不在乎它的外壳,所以只要能坚决执行帝国的意志,我们可以选择新的载体。” “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校长说。 “去办吧。” 校长示意身边的主任去了。 原田继续道,“在人才荟萃的坂田大学,武道馆必须继续存在,但今天过后,它会以文道馆的形式存在了,请大家记住,我们培养的的人才不是为他自己服务,他必须为帝国献身,武道馆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它是一股缰绳,必须牢牢勒住学生们的思想,它也是一枚种子,要传播帝国的思想。” 他喝了一口水,又说:“但是这点,加藤先生,你做得不好,藤田原武是你直属部下,你对他督导不擅,也就太放纵你自己的工作!” “阁下,我知错了。”加藤肃然地站起来,低头听训。 “知错是没有用的!,你必须为这次的突发事故付出代价!不过在我没找到更合适的人代替你之前,你仍负责这个工作,再有犯错,你自己向天皇谢罪!” “是!”加藤直冒冷汗,颤颤地晃动。 之后,原田仍不休地说了许久,并不管外面的形势如何。 主任匆匆赶到学校广播室,宣告了学校的决定——同学们,学校决定逐出武道馆,请你们立刻停止暴力,停止游行,解散组织! 这段声音立刻循环播放,传到了每个学生耳中。 北门,武道馆附近 一个武道馆的人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的白色袍子被染成鲜红,其余的受伤的数人还在地上挣扎,没人施救,一会儿校医部分人才来把他们抬走。 政教楼内 “这次事故,是学生自发还是有人蓄意组织?”原田问。 “无声无息的,只因一篇文章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似乎不太可能,我认为有人蓄意组织,我会着手调查,一经查出此人,绝不姑息!” “嗯,这些学生有股劲儿,只是用错了地方啊,加藤,看来你的工作毫无成效!” 加藤又捏了一把汗,仍低头听训。 “好了,后续处理结果通知我,”阁下往窗外望了望,看见满地狼藉,皱眉道,“乱糟糟的!” 随后,他领一众人走了。 荣仓介听闻出了人命,还有受重伤的,心里只能为自己祈祷,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也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反武崇文,他主张用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巩固地位,即使需要武力,但其终究是手段,不能成为一种“方法”。 第六十五章 退学通知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后一日,天气阴郁,一片乌云从东南方压来,抬头看,天变得极低,轰轰雷声不断,狂风不止,裹挟着灰尘呼呼地吹,行人都掩面而行。 这些天,允芸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这天独自躲在图书馆看书去了,看见外面的情形,似要下雨了,但又没有带雨具,就起身回宿舍。途经武道馆,向里看了一眼,不料就有一个人恰巧走出来,“是他!”允芸大惊,忙低头走开,不由得加快步伐。 藤田原武看见武道馆破财不堪,又恼又恨,没想到一出门就遇见她,更加点燃了他心里的怒火。他左右瞟了瞟,见没人,就跟在允芸身后。允芸背脊一阵发凉,本想保持冷静地走,可脚也不停使唤,就慌张地跑起来。 藤田原武只快速地迈步跟着,却比允芸更快,不时就走到她身后,左手圈住允芸的肩,右手同时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别处拖拽。 “呜…”允芸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嘴也叫不出来,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藤田原武把允芸硬拉至一湖边,见这里还不安全,就胁迫她往湖边的假山去,那里有巨石,有树林,不易被人发现。不过他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挣扎,嫌这样走得太慢,于是他警告道:“我现在放开你的嘴,不过你要敢叫喊,我就把你仍下湖里,听见没有?” 允芸已没了力气,恐慌之下,含泪点头。 藤田原武这时便将她一把抱起来,允芸惊叫一声。 藤田原武顿足,环顾四周,仍没看见人,就把她抱至湖边吓她。 “不要……”允芸惊恐不已,本能地抓紧藤田原武。 藤田原武低头看她,已花容失色,一见犹怜。 接着就将她抱进假山之中的巨石后,说:“我放你下来,只问你几句话,你别想着跑,否则我依然会把你仍进湖里。” 允芸木然地点头。 藤田原武把允芸放在石凳上,说道:“你听,这风吹着树林,我们的任何声音都会被它掩盖,你最好安分些。” 允芸揩干眼泪,沙哑地说:“我不会了,你问吧。” “昨天我死了一个兄弟,有两个还在抢救,几个受伤的卧床不起,”藤田原武咬牙切齿道,“看着我!还有这里,也是拜你们所赐。” 允芸抬头,才注意到藤田原武额头上缠着一圈纱布。 “还有这里。”藤田原武撩开袖子,露出几块紫红色的淤青。 “啊,你——”允芸心中愧意渐生,她心想,“这件事情是由自己开始的,相当于我害了他们……” 藤田原武放下袖子,喃喃道:“我把你弄这里来可不容易!害我手臂一阵一阵的疼!” “对不起……” “不用你一个女人跟我说对不起!”藤田原武愤愤道,“你或许与这事有关系,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罪魁祸首,然后要他偿命,他是谁?” “我不知道。”允芸木讷地摇头。 “你一定知道!是不是荣仓介?” 允芸唬了一跳,忙否认道:“不是。” “不是他是谁?”藤田原武急问。 “我真的不知道。” “你骗我,你如果不说,我可以每天都把你弄出来,直到你松口。” 突然,允芸感到雨滴飘落到脸上,此时天更黑,风更急,树林的呼号声如同鬼叫,她感到身体和心里都凉飕飕的。 又一阵狂风刮过,树枝桠忽被压断,发出“嘎——吱——”的尖锐声。 “啊——”允芸身体随之一抖,面色苍白。 “我要回去——”允芸带着哭腔,站起身祈求道。 藤田原武把她按下:“你不说就别想离开,我们就一起淋雨吧。” 允芸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藤田原武控住允芸的双肩,不让她上前一步。 “放开我……” 藤田原武任由允芸怎样挣扎,也不让半步:“你走不了。” 霎那间,一道白得刺眼的闪电把天空撕裂,允芸瞬间眨了眨眼,猛地后腿一步,刚立稳,“轰——咤——”雷声充斥在天地间,允芸惊叫不停,感到骨头都软了。 雨刷刷地下来,立刻将两人全身浸湿。 允芸只惶恐地环顾四周,听不见藤田原武的话。 藤田原武也实在无法,只得把她抱上后面的亭中避雨,却没见亭中已有了几个人也正在避雨。 “藤田原武?”其中一个男生说。 允芸见状用尽力气一把推开他,扑倒在对面的柱子上。 两人忙过来扶住允芸。 “你还敢进校,不怕把你的腿打断吗?” 藤田原武默不作声,狠狠地盯着他俩。 “我要回去。”允芸不顾狂风骤雨就挣脱这两个同学的手,往外跑了。 藤田原武不敢追去。 “同学,等雨小些再走啊?” 允芸不理。 “风这么大,这亭子也遮不住雨,我们也走,哎呀,她摔倒了!” 几人冲出去,顶着暴雨才合力把允芸送回宿舍。 由于身心俱损,傍晚时分,允芸发烧不止。届时感觉意识混沌,头晕目眩,脑海中物象颠倒扭曲,异常难受。 紫崎,依莉急忙请了医生来,又同另外一个同寝女生轮流照顾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时,允芸才见醒。 允芸微睁开眼,偏头看见是紫崎挨着自己睡着,便想起身喝水,这就惊动了紫崎,紫崎半起身,说:“桃泽,你醒了。” “嗯,我口渴,想喝水。” “你还虚着呢,我去倒。” 紫崎倒来水,允芸喝下便又感到舒服了一点,但全身无力,头晕晕的,仍躺下去,瞧着窗外,天灰蒙蒙的,她问:“这是夜晚还是早晨?” “第二天一早了,你从昨天下午开始睡,然后就没醒。” “你一整晚都在照顾我?” “还有她们两个,我们一直看着你,见你烧渐渐退下才敢睡。” “谢谢你们,”允芸在被窝中摸索到紫崎的手,紧紧握着,“你们总是这么照顾我。” “好妹妹,我们是姐妹,应该的。”紫崎转头看着允芸的侧脸,说,“天亮我们就送你回家,你一定想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 “可你这一晚不停叫着你哥哥,他也一定很担心你,你总得让她知道啊。” “不,”允芸眼中泛光,说着“从小他一直关心我,我有什么事他总是比我更难过,他经常抱怨说我永远长不大,其实是担心我不能照顾自己,现在我不想让他担心了,这点病就别让他知道了。” “好。”紫崎摸了摸她的脸,说,“你已经长大了。” 允芸会心地笑了。 两人闲聊一会儿,允芸迷糊地又睡了。 再度醒来时,天已大亮,允芸精神好了许多,睁眼时就看见依莉一人还在宿舍,就撑着起身。 “哎哟,终于醒了呀,好些了么?”依莉听见声响,就回头看。 “好多了,只有些乏力。” 依莉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来搀扶,边说:“当然了,昨天中午后就没吃饭,还生了一场病,能有力气吗,你起身拿什么东西,我帮你取?” 允芸摇头,笑道:“不,我去外头,想……” “哦哦,”依莉也跟着笑了,问“自己能去吗?” 允芸除了体乏,一切感觉还行,就说:“可以,我自己去。” 她披起一件薄衣走出去,瑟瑟发抖。 之后两人忙了一阵,把一切收拾妥当,允芸有气无力道:“依莉,你去干自己的事,我已经差不多好了,不用再陪着我。” “好,刚才外面是有事发生,紫崎已去看了,我也去看看,这里有早饭,吃饭了再把药吃了,你脸色看起来还很不好,外面还吹着冷风,就呆在宿舍别乱走啊。”依莉叮嘱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 依莉匆匆下楼去了,允芸拿起镜子来照,就见里面一张白白的丧气脸,她自己唉声叹气一回。 吃药饭,服了药,允芸就想着出去看看,可门外寒风瑟瑟,况且昨天的事仍心有余悸,就不敢出去,忽又想起荣仓介,藤田原武说不定正在四处找他呢,又为他担心起来。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接着门就开了,寒风“咻”地灌进屋里来,允芸哆嗦了一下,迎着光,见是紫崎走了进来。 紫崎关了门,就坐在允芸床边,问:“好些了?” “好些了,只是我感到好冷,也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穿。” “昨天这场雨下来,彻底把这秋天给结束了,现在是冬天了,”紫崎把被子允芸身上提了提,说,“这药服了后,散热,身体也滚烫,最忌这样的寒风,所以你也别硬要出去,再病了就不是这么容易好的。” “嗯,我就躺着,”允芸看紫崎脸红彤彤的,神色也不像往常平和,心里就奇怪,这时却没问,反而说,“紫崎,你有看见荣仓介吗?” 紫崎皱起眉,欲言又止,反而问:“你问他干什么?” “有人在寻他,我担心会伤害他。” “你关心他?” “他是好人,对我们很好,你也见到的,不是吗?” “桃泽,”紫崎握住允芸的手,说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 “我刚从文学社回来,我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紫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的纸递到允芸眼前。 “这是什么?”允芸裹着被子坐起来,依靠在栏上,接过这几张纸,一张张地展开来看。 “这——这不是——那个!” “是的,《帝国的胜利》,这是它的底稿,还有这个名字——‘茨木一郎’,应该就是荣仓介的署名。”紫崎又掏出几张纸,说:“还有这个,是我投到维新报社的稿,我却在他的抽屉里找到。” “这怎么会——那他到底——” “他是维新报社的副审,也是文学社的社长,还主持创办了校报社。”紫崎激动地说,“你不知道当我看到这个,我当时也吓坏了。” 允芸疑惑地望着她。 紫崎说:“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我来说给你听,你知道,这篇文章出来之后,引起了巨大反响,然后不久,荣仓介突然提议创办了校报社,校报社成立以后的第一刊就被刊登上了这篇文章,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阴谋?正当他在外声名大躁,在学校如鱼得水时,他又要我写了针对武道馆的文章,第二天就组织游行,无非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利用同学们对武道馆的憎恨,来赢得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这才有利于促成他不为人知的目的,其实到这时,他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荣仓介,其实与武道馆的性质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理念不同,荣仓介崇文,提倡文治;武道馆崇武,散播军事主义思想,一个是文化浸染,一个是武力征服,目的你都懂,是一样的。” 允芸惊愕,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这样机关算尽地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一连串的事情超出她的思考范围,她仍有点迷迷糊糊,什么文治,武治,她有点懵。 “不过他也算自食恶果,终究还是太高估自己了。”紫崎喃喃道。 “怎么了?”允芸问。 “哦,你还不知道,荣仓介被查出来是这次游行的组织者,虽然逼迫武道馆撤出学校不算什么,但却造成了武道馆里的人死伤,因此警察把他带走了。” 允芸蹙眉沉思,这些事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忽然她想到某处,忙问:“那我——” 话未说完,依莉慌张地推门而入,冷风扑面而来,让允芸和紫崎清醒不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紫崎问。 依莉刚张口,却发不出声,原来她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又加上冷风吹进嗓子里,声音嘶哑了。 依莉先喝了半杯热水,方急拉着桃泽的手,顺势坐在床沿边,说:“桃泽,我惹麻烦了。” “什么事?” “就是那个,他们要——”依莉吞吞吐吐道。 “你这样倒先吓到我了,快说啊。”允芸也急了。 “别怕,怎么了?”紫崎也问。 “有几个人在校报社找写那篇针对武道馆的文章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回来了,事情这么严重,他们会对我怎样?” “这能怎样?再说你把它送给了我,然后也以我的名义发表的,不干你的事。”允芸说着,脑子里就在想接下来会有什么糟糕的结果等着自己。 “虽然如此,但毕竟是我写的,怎么能推脱给你,那我成了什么人?”依莉又慌又急。 “别这样说,就因那篇文章,让我得意了好一阵,现在出事时再推给你,那我成了什么人?” 紫崎看她两人,既感到好笑,又为此着急,突然插话道:“你们都别争了,当初原本是我有事,才拜托依莉帮我写写,现如今,要找也应该是找我才对。” 依莉,允芸瞠目结舌,四目相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对,照这样的话,之前你曾说这本是荣仓介吩咐你写的,那这后果应该由他去承但了?”依莉说。 允芸,紫崎也被问得无言以对,陷入思考之中。 “照这样说,不知道得怨谁了,若问到荣仓介,他指不定也说出一个人来,”允芸说,“好了,都别争了,你们难道没看见,白纸黑字的,报纸上挂的就是我的大名,谁也争不去。” “这——”紫崎,依莉也无话可说。 此刻,在宿舍里,就只听见呼呼地风声,三人都不再说话,垂头丧气地看着对方。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们转头望着门,果然有人推开了它——是报社的成员,她说:“你们原来都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们,哟,桃泽怎么躺在床上?赶快穿上衣服,人可都已经上楼了,就快到这里来了。” “啊?” 允芸已听到杂乱沉重的脚步声,看来人还不少,她赶忙起来,穿衣整理,也来不及打扮,只把头发梳顺了。 只半分钟后,一行人走到了宿舍门口,“谁是川岛桃泽?”一体格微丰中年人问。 “我是。”允芸从中走出来,怯怯地说。 这人上下打量着允芸,叹息道:“同学,你可知道你犯的错?” “知道。” 三人让开路,请他进了宿舍,他自坐在一个凳子上。 “果然是年少不经世事啊,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正应该安分的学习,怎么也受了别人的蛊惑,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出这么大个事来,最终害了自己。” “我知错了。”允芸低头说道。 “嗯,知错固然是好的,不过这也无济于事了。” “那——我——”允芸抬头惊问。 “你不是本国人,没通过考试,自然也不是正式入籍的坂田大学学生,我们是可以随时撤销你在坂田大学的滞留权,甚至不用走既定程序的,”他顿了顿,皱眉道,“不过你既然曾是坂田大学的一份子,我们也是本着“育人,爱人,”的原则和理念,在此由我亲自给你下发退学通知书。” 允芸恍了恍,颤颤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退学通知书。 “从此,你不再是坂田大学的学生了。” 允芸呆望着这张纸。 中年人最后看了允芸一眼,转身招呼众人撤去。 第六十六章 初入军校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家中,时至中午 庄笙生了困意,就伏在书桌上休憩,不会儿就睡着了,接着做起梦来。 “我该走了。”梦里的允芸说。 “去哪里?” “回家,他在等我。” “家?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你往什么地方去?” 允芸摇头,笑说,“这里不是。”说着转身就走。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让你离开。”庄笙上前一步,抓住允芸的手。 “放开让我走。”允芸努力挣脱他。 庄笙不管不顾,用力拽着,凝视着她。 允芸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轻轻一推,庄笙后退数步,然后停住。 “哥,你疯了?”允芸气道,“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亲妹妹!我不会永远在你左右,你不明白吗?” 庄笙低眉苦想,不得其解,忽一抬眼,眼前空荡荡,允芸不见了。 “妹妹——”庄笙呼喊。 小蝶惊了,刚给他搭上衣服,他却突然醒了。 庄笙抬头望见小蝶,恍恍惚惚,若醒若梦。 “允芸刚回来过么?” 小蝶笑道:“你是做梦呢,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难怪你在梦里都叫着她。” 庄笙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做梦,想到梦中的场景,仍然惊恐,心中持续忐忑不安。 “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总不能释怀,你去学校看看她。”庄笙说。 “你不去?” 庄笙纠结了一番,说道:“我…还是不去,你快去快回吧。” “好,”小蝶起身走时,又转身提醒道,“哥,天气凉,别在桌上睡觉,当心感冒。” “知道了。”庄笙微笑着点头。 看着她的背影,庄笙头脑里闪过一些念头,心里一颤,似有所感,但以难描述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 未到半个时辰,庄笙听见了楼下脚步声响,正奇怪小蝶为何这么快就回来时,允芸却已经端端地站在门口了。 庄笙先是奇怪,然后抿嘴笑着,恍惚道:“回来啦。” 允芸也甚惊愕,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为自己突然出现感到奇怪,反而很欣慰的样子。允芸只扬了扬嘴角,进屋里来,眼光一直打量他。 庄笙站起来,突然敛了笑容,蹙眉问:“芸儿?你怎么回来了呢?” “哥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允芸被他善变的情绪吓了一跳,担心起来。 “我,我怎么了?”庄笙紧咬嘴唇,一个劲儿想,刚才的事已忘了大半,“我没事啊,倒是你,不是该在学校么?” “我…你知道了你别生气,我才敢说。”允芸站在桌前,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瞧你的样子,难道会是好事?你赶快招了我还能少担心些,生不生气也得看你做了什么,还磨磨蹭蹭的!” 允芸听他这样说,脱口而出道,“我被学校开除了。”她立即低着头,不敢看庄笙的脸色。 “什么?”庄笙难以置信。 允芸接着把退学通知书呈给他,庄笙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川岛桃泽因发表不当言论,造成恶劣影响,已构成严重违纪行为,故给予退学处理。” “什么意思?你……” “哥哥,能不能别问。”允芸恳求道。 庄笙原有些气,但又见她这次不像往常那样无理,就问:“在学校受委屈了?” 允芸想起在学校的种种遭遇,有好有坏,如今离开了,不禁感到悲喜交加,她只低头不语。 “行,”庄笙说,“我不问了,退了也好,最近我总预感不好,想着处理完北岩这里的事就带你们回家。” “回家?”允芸抬头惊喜道。 庄笙绕过桌子,来到允芸面前,发现她头发被风吹乱了,就伸手去整理,又深情笑着:“是啊,想回去么?” “想!”允芸双眼都在泛光。 “你姐姐该也会很高兴的,”庄笙忽想起小蝶,转喜为忧,问道,“你回来时就没见到她?” “没有啊,姐姐去哪里了?” “我叫她去学校看你…我——我当时一心担心你,脑子里一片空白,让她一个人去了。”庄笙的心沉了一沉,默念道,“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允芸,你守在家里,等我回来。”庄笙飞似地跑了出去。 允芸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几步跑出房间,她只能隔着窗看他到的背影渐渐消失,一直惴惴不安。 数小时后,天渐暗,庄笙精疲力竭,他倚在墙壁上,看着眼前寥寥无几的人和一片萧索的景象,心里怅然,伴随着阵阵刺痛。 两天后 傍晚时分,北岩叫人来通知了,说仍没有小蝶的消息。 庄笙将门大开着,自己在屋内正对大门的地方摆一桌子,一椅子,就一直坐着,干涩的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希望她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风朝着门口吹进来,允芸拿衣服给他披着,自己也靠在他身上。 风一阵一阵地吹,眨眼间,两人眼前一黑,睁眼时竟看见小蝶站在门口,都惊得浑身一颤。 “允芸,我看见她了,这是幻觉吗?”庄笙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也看到了。”允芸见小蝶笑着走来,便起身走过去,当小蝶捏着她的手时,允芸惊道,“不是幻觉,真是姐姐。” 庄笙瘆瘆地走过去,伸手触碰到小蝶的脸,感到冰凉。 “小蝶,你?” “哥,允芸,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庄笙忽打了个冷颤,他缩回手,感到一切都不可思议,胡思乱想,“小蝶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为何刚见面就要道别?” “哥哥,你怎么了?”允芸问道。 庄笙后退几步,迎面吹来阵阵凉风,他冷得面色惨白,眼睛或过度疲劳,视力模糊起来,眼前一切变得虚化。 “这是哪里?这是梦吗?你是人是鬼?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允芸吓得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小蝶忙跑去将庄笙拉着,庄笙感觉眼前魅影攒动,直向自己冲来,于是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屋外,街道上 “川岛樱雪,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见你的家人,就不多留些时间?”这个身材适中,穿着旧制服,眼光深邃的中年人看了看表,说“还没到七点,你本来还有半个小时。” “不需要了,”小蝶扫视了一圈身边的几个神情冷峻的男人,“我肯跟你们走并不是因为我怕你们。” “我知道,我已经答应你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所以你以后就该放下所有的牵挂,一心听命于我。”黑川式部一双鹰眼紧盯川岛樱雪。 “哼!”小蝶躲开他的眼光,转身走去。 “老师——” “不用,她不敢跑。”黑川式部说,“让她撒撒性子,别逼急了她。” 于是几人就在她身后跟着,也不拘她去哪里。 第二天一早,家中 庄笙缓缓睁眼,他看见窗外大亮,知道这是早晨了,起身坐在床沿上,一如既往地发愣。 允芸走进来,见他醒了,就赶忙问道:“睡了一觉,感觉好些了吗?” “嗯?怎么了,我也没生病,你怎么这样问?” “你没病,可你都快傻了。”允芸说,“你先去洗洗,好好想想昨天你怎么了。” 庄笙更加不解,自去洗脸,允芸把一顿早餐做好,摆在桌上等他。 庄笙看着这早饭,又看着眼前的人,更加心痛,“允芸,我做了一个梦,你姐姐化成鬼魂来看我俩最后一面,怎么会这样?我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吗?一切真像做梦,一个最亲的人怎么可以突然从我生命里消失…” 允芸笑道:“哥哥,还说你没傻?” “这可笑吗?”庄笙狠磕下筷子。 允芸吓得一抖,瘪了瘪嘴,正色道:“你好好想想,昨天的事可不是做梦。” “什么?” “你不记得了,当时你问姐姐是人是鬼,然后就晕倒了,一觉睡到现在。” 庄笙瞬时目瞪口呆,口中念道:“不是做梦,那她真的回来过?” 允芸认真地点点头。 “那她人呢?”。 “她说自己被几人挟持到一所军校,昨天是来与我们道别,也叫我们不要担心她。” “什么军校?”庄笙急道,“既然她都回来了,为何还要走?等等,你是不是编出这个故事来骗我?” “没有没有,”允芸连忙摆手,“昨天北岩未走远,也看见姐姐的,你不信可以问他。” 庄笙沉思半晌,心想这或许是的,难怪她说总感觉有人跟踪他,我那天也曾看见人跟踪她。 不久,北岩就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庄笙坐在桌旁,就说:“你可醒了,正好告诉你,发现樱雪的下落了。” “在哪里?”庄笙站起来,急切地问。 “七五二特殊任务专训学校!” 城外,东十几里外,这里坐落着一所军校,也是坂城特务分处。 一件屋子里,特务处处长,精英特务训练教练员黑川式部正在训话。 “七五二特殊任务专训学校,也就是特务训练地,”黑川式部在八个年轻男女的面前徐徐地说,“这里,不是传统的军事学校,我不会教你们怎样带兵打仗,也不会教你们前线作战,所谓特务,你们就是被用于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我要教你们的就是如何坚决完成一项上级交给你们的任务,而尽量保全自己,但在特殊情况时,也可坦然接受死亡。” 这时,几个人嘴里冒出了嘀咕声。 “怎么了?不准说话!”黑川式部严肃道,“我刚才说这里不是军事学校,但这里却有着比任何学校都严格的纪律,地狱里的纪律。” 顿时,台下鸦雀无声。 “由于任务的特殊性、复杂性以及多样性,所以你们要具备足够的强的能力,足够广泛的能力,”黑川式部走下站台,在过道游走,扫视着众学员,继续道,“外表和身手,是必备的两个最基本条件,在座的也都具备,这也是你们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不过这远远不够,你们还必须具有更专业的能力,那就太多太多了,你们的苦日子还没开始……” 讲至中午,学员躁动难安,樱雪也坐不住了。 “瞧瞧,你们这就坐不住了,必要时特务需要进行长期潜伏,到时你们将面临更长的压抑期,几天几月都是极短的,有时几年,或许十几年,甚至直至殉职。” 樱雪渐生出恐惧感,她皱着眉,出神了。 “川岛樱雪!你走神了,这种行为尤其危险,因为作为一个特务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保持高度警惕,否则一点儿失误就足以让你送命。” “知道了。”樱雪立即回过神,端端地坐着。 家里,庄笙仍在急切地向北岩打听。 “那她会有危险吗?”庄笙问。 “只能说目前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北岩担忧道,“她恐怕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个地方不是正常人可以生存的。” “有没有办法救她出来?” “一时也想不到可行的办法,不过你不要过于担心,她暂时很好,我也会想尽办法救她出来。”北岩说,“况且我有一个同学也在哪里,我已告知他这事,樱雪有任何事,我也会知道的。” 庄笙暂缓了一口气,至少知道了她尚且不会有危险。 军校中,黑川式部的训话已经完毕。 “川岛樱雪。” 樱雪转头,看见一个青年男人向自己走来。 “你是谁?认识我?” “宫泽忍成,也是刚知道你。”宫泽忍成说,“北岩是我老朋友。” 樱雪立刻明白过来,问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知道。” 樱雪暗暗高兴,她想哥哥也该放心些了。 “怎么样?以前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吧。”宫泽忍成上下打量着她。 樱雪也好奇地瞅自己穿的一双高筒军靴,一套墨绿刺纹衣裤,说:“以前没有穿过,不过很好看。” 宫泽忍成刚想回话,见黑川式部来了,就说:“自己去训练场,等着老师过去。” 樱雪瞟到黑川式部,灰溜溜地走了。 “她很像织田,是不是?”黑川式部问。 宫泽忍成骇然,蹙眉缓缓吐出三个字:“老师,你…”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黑川式部仍注视樱雪远去的背影说道。 “是,尤其是眼睛和嘴。” 樱雪感觉背后有人议论,回头一看,却见两人都盯着自己,又忙转头继续走。 黑川式部眼前一亮,仿佛看见织田在回头一样。 “真的好像……”黑川式部眯着眼,出神了。 “老师——”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织田早已离开人世四年有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偶尔想一想我的女儿,这一瞬间,我就把她当做我的女儿不行么?”黑川式部问。 宫泽忍成不语,两人一同低头沉默。 第六十七章 训练开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抵达训练场,进入大门后,放眼望去,周围全被高大的围墙围住,已经完全看不见围墙外的地域。 大门正对面是一排仅有两层的楼房,楼前插着军旗,每楼正前方都有塔台,上有一人持枪站岗,樱雪忽闻“怦”的一声,原来宫泽忍成和黑川式部进了大门后,门便关了,门两边也有两人持枪站岗。 环顾四周,各种桩、靶林立在外围,中间是一片沙土区,此时十个组,每组八人,共八十名学员全部到场,整装等待各组教官指令。 八十个人先围着训练场跑了二十圈,樱雪尚且能应付过来,但也大汗淋漓,喘得不行了,有的人甚至晕了。 休息了十五分钟,各组集合。 黑川式部走到这八个人面前,说:“我们都很熟悉了,你们是我厉经半年精心挑选的八个人,其中,对于有些人,我用了稍显卑劣的手段,但我并不愧疚,因为我就是特务头子,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使用任何手段,这也将是你们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首先作为特殊任务的执行者,常常出门在外,随时身临险境,你们首先要学会自保,那么如何自保?那就是对抗周围的恶劣环境,最能构成威胁的当属人了,所以你要自保,就必须对抗一切对你产生威胁的人,使用一切手段使其丧失对你构成威胁的能力,其中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杀了他,当然这绝不是唯一的方法,你可以利用他,迷惑他,控制他,这些都需要你们自己体会,今天我们要你们学会如何采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除威胁。” “击败对手,除了赤手空拳,我们最常用武器就是匕首和枪,所以今天你们开始练习使用它们。“黑川式部吩咐道,”宫泽,带人去取。” 宫泽随即叫了两个男学员去楼里取来。 “前面有木桩和人形靶,带他们去。”黑川式部说。 宫泽忍成将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分发给他们,樱雪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刀,她将其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柄把处和匕鞘的纹路很漂亮,樱雪迎着光拔出匕首,匕身立刻在太阳下泛光,明晃晃的。 “以后,它就是你们的了,是你们生命的一部分,因为它与你们的性命相关联,所以需时刻带在身上,除非损毁,否则不得遗弃,” 学员们如获至宝,都稀奇地玩弄着,心想以前从未想到一把匕首能对自己有这样的意义。 “匕首用处很多,仅与人搏斗时,有三种手法:刺,划,割。” 宫泽从腿测取出一把匕首,一边演绎,一边说道,“刺,不偏不倚;划,起落有力;割,轻盈飘逸,不留痕迹。看清楚了?这就是这一周的训练任务,去对着木桩练,这一天,需得对着木桩上所定区域,刺烂,划断并割破木桩,否则不准吃饭。” 八个人各自去对应的木桩,看见上面有拳头大的一个红**域,一条向向右倾斜的划痕,一条水平的割痕。 樱雪拿着匕首,跃跃欲试,却不知如何下手。 “你以前没用过匕首吗?”宫泽忍成问。 “没有。” “按我刚才演示的手法,刺下去。” 樱雪向红**域刺去,要不偏离目标,要不就是用力过小,宫泽见黑川式部忽出现在樱雪身后。也不再说话。 “蠢货!”黑川式部吼道。 樱雪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回头。 “站稳,手臂运力,握紧匕柄,盯准目标,刺!” 樱雪按他所说,重复了几十次,倒也有模有样了些。 “盯着她,刺一千次。” “是。”宫泽忍成回道。 黑川式部又游走到其他学员身后,不时爆发出令人战栗的训斥声。 “右手不行了换左手,你得将左手练得与右手一样,从此,吃饭只能用左手。”宫泽忍成说。 樱雪侧身不可思议看他。 “如果你想有更大几率保命的话,按我说的做。” 樱雪回头继续刺,才两百五十二次,她已经双肘酸痛,出了一身细汗。 “我想喝水。”樱雪说。 “别人都没要水喝,你独特些吗?” “渴了嘛。” 宫泽忍成望了望四周,悄声说:“不能停下,我去帮你取来。” 宫泽忍成去取水,樱雪想抽空休息,这时黑川式部见他走了,又盯着樱雪,樱雪每刺一下,已经没多大力气将匕首从木桩里取出,她依旧咬牙坚持。 黑川式部又游到其他地方去了。 宫泽忍成见黑川式部走了才敢过来,给她喝了一口,黑川式部又看过来,宫泽忍成忙夺过来,自己假装喝。 樱雪舔了舔嘴唇,边刺着木桩,边焦愁地问:“你和北岩是同学?” “是啊。”宫泽忍成说,“我们——” “不准说话!”黑川式部大吼一声,宫泽忍成退了两步,不再跟她说话。 第二日,八个人的整条手臂无一不酸痛不已,举手投足间便会牵连胳膊上的筋络,这让所有人连吃饭都成为一个不小的折磨。 樱雪忍痛将饭菜端到桌上,用左手拿筷,发现极不适应。 “樱雪,你是左撇子啊?”桌对面的女同学问。 “不是,我想试着用左手吃饭,师哥说若练得长久了,左手便可以和右手一样灵活。” “师哥怎么只教你一个人?这倒真有趣,我也这样试试,”她换过手拿筷子,一动一动,也难夹菜,叹道,“好不习惯呐!” 其他同学看见了,也好奇地问起,随后都试着用左手夹菜,一时间食堂热闹起来。 “这是你教她的?”黑川式部巡视时问宫泽忍成。 “是,随口一说,她就记住了,”宫泽忍成正色道,“不过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这样做,当年,那场枪战中,我右臂中枪,如果我左手开枪的准星能与右手一样,就不必跳进河里逃命,我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黑川式部知道又引出陈年旧事,就忙岔开他的话:“你看川岛樱雪,虽然懂得不多,但一提点就开窍,我很久没有见到如此聪慧的学生了。” “是啊,不过在这里,越是聪慧就会受更多的苦,”宫泽忍成看向她们几人,嘲道,”你看她们高兴的样子,那会想到今后有更残酷的事发生在她们身上。” “这也是她们的幸运。”黑川式部说,“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他们会感到荣幸和骄傲。” 宫泽忍成颔首低眉,心里想道:自己以前也这么认为,但现在不了。 黑川式部又说:“再给他们五分钟吃饭时间,吃完后,女生去上化妆课,男生去练伪装,一个小时后在操场集合,进行格斗训练。” “是。” 接下来几日,都是这样的安排,每天进行跑步,攀爬,跳跃,刺木桩,化妆等训练和学习。 几日后,训练场 黑川式部的眼睛一一扫过樱雪等人,说道:“你们已经挺过了一个略微艰难的阶段,至少你们不会因无法忍受这点痛苦而哭泣了。” 说至这里,有两个女生眨了眨眼,躲避了黑川式部的眼光。 “现在,你们需更进一步,看看那些人形靶,把它当做你们的对手,用匕首“杀”了他们。” 宫泽忍成将他们带过去,一人面对一个人形靶。 “上面的红**是人的心脏位置,若被刺中,必死无疑;脖子上的红线是颈动脉所在之处,一旦割破,几乎丧命,这是两处最为致命,最快使人死亡的地方,你们要记住它的位置。” “现在,用你们的匕首,去结束他们的生命。” 樱雪徐徐向前,在离人形靶半米的地方站定,然后亮出匕首,她心里咚咚地跳,这虽和木桩一样都是死物,但依然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她狠了狠心,猛地向前一刺,正中红**域中心。 “快,准,狠,是对你们的要求,今天上午,我要看到你们面前的人形靶,红区穿孔,靶头落地,否则不准吃饭!” 不多时,太阳隐入厚厚的云层,宫泽忍成渐渐感觉胸闷,黑川式部抬头看了看天,知道宫泽忍成在这种天气容易犯病,就说:“又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宫泽忍成把眼光转移到这些师弟师妹身上,为他们担忧。 “多关心你自己。”黑川式部说。 宫泽忍成心绪起伏,他感到更加难受,只好回去了。 没到一个时辰,一场倾盆大雨如约而至,所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们的余光仍坚定地锁定住那个目标。 “刺!割!”黑川式部大喊。 八个人在大雨下重复着这两个动作,黑川式部撑着一把伞在几个人身后走来走去,时而踢某个人一脚。 家中。 此时,允芸和依莉狼狈地从雨里窜进家中,浑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疾风不住地吹,允芸就忙把门关上,才稍好了些。 庄笙听见声响,知道允芸回来了,就下楼去看。 依莉抬头看见庄笙,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顿时羞涩,转身悄悄问道:“那是你哥哥?” “是啊。” 依莉心想,难怪桃泽常念念不忘,原来他长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还不去换一身衣服,嘀咕什么?”庄笙边说着,就走下来,允芸也应了一声,立刻带依莉上楼。 依莉进了允芸的屋子,忙将门锁了,一边脱衣一边抱怨道:“走的时候天气大好,才一两个时辰怎么就下雨了。” 允芸打开衣柜随意拿了两套衣服,扔在床边,打了个喷嚏,说:“可不是,不知紫崎怎么样,有没有带伞呢?” “哎,真担心她,只身去东京那么远的地方,换作是我,我才不去。”依莉擦干身上的水,穿好了衣服,站在镜子前弄头发。 允芸也不说话,心想自己真自愧不如,怎样也不会有胆量离开亲人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依莉允芸收拾好后,就下楼去,庄笙早端了热热的茶摆在桌上。 彼时,北岩刚在政府大厅听取了关于调任至中国的决定以及相关事宜,正准备离开,但他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不知何往。 他站在阶前,风吹起点点细雨飘过来,早打湿了裤脚。 半个小时后,雨小多了,北岩走出政府大楼,注视着这条回家的路,久久凝望。最终,他没有选择回家的路,而是径直去了莜原香取子工作的地方文史馆。 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北岩冒雨前行,雨虽不大,可当他到时,外套也已浸湿,头发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 “北岩?“香取子放下手头工作,惊喜地说,但见他这样子又抱怨道,“你要来,怎么也不拿把伞呢,你看你的全身都湿了。” “不碍事,”北岩往上抹着头发,香取子帮他把浸湿的外套脱了。 “你不会冒着雨来找我吧?”香取子笑道,“一定有事。” “确实是专程来看你的,有事告诉你也是真的。”北岩说。 香取子开心地笑,接着领着北岩去招待室,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方坐下,问:“什么事啊?” 北岩对于这事也是喜忧参半,所喜的是自己终于被任用,所忧的是要远赴他国,其中最为担心的还是年纪尚轻的妹妹香泽和所爱的香取子。 “你快说吧,别吓我了。”香取子见他满面愁容,转喜为忧,将北岩的手拉过来握着,问道,“是什么事?” “我…被调任中国。” 香取子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咬着嘴唇,欲说还休,她想着这是政府的决定,北岩不会违抗,政治是他的坚定选择,我应该维护他,支持他。 “好…”香取子反而红着眼笑了,“既然这样,我跟你去。” 北岩心神震荡,香取子的坚强和无私地付出令他心疼,他一把抱过香取,嘶哑地说道:“香取子,你就算撒撒气,也让我好受一些……” 香取子伏在北岩肩上一言不发,她知道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她和北岩的人生将会面临巨大变数,一切都未可知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家里,北岩将这事告知家里人,香泽哭了一夜。 庄笙家里 依莉忿忿地说:“真没想到,才半个月没到,荣仓介居然就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不但恢复学籍,还在学校里建立一个什么“文道馆”,这是什么事嘛?” 一听到这个名字,允芸就感到不适,此之前,她从未想到一个人可以心机深沉到如此,隐藏之深令人心惊,虽然自己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和复杂的思想,但像荣仓介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 “自然不是好事,我眼不见为净,也不想谈及他。”允芸呷了一口热茶。 “唉,我可就惨,紫崎走了,他常来找我,真讨厌!”依莉撅撅嘴。 允芸岔开话头,不久依莉见雨停了,就要走,允芸不让走,庄笙也劝留,依莉不好意思推诿,就再吃了晚饭再回家。 北岩自接到任命,每天忙于处理家族事物,公务以及协调各方关系,没来得及告诉庄笙,况且离任期时间还久,须等到正式文件下批,且待被接替的在华官员完成正着手的任务后才去。 数天后,北岩谈及此事。 “去中国?”庄笙大惊,“你去了,我们肯定不能留在日本,只是…小蝶怎么办?” 北岩想着,先不说自己未恢复职位,就算这政府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这特务机构直属军部,不受其他权利干预,想弄出一个人非常棘手,虽没任何主意,北岩却仍说道:“你放心,我来想办法。” 庄笙又一次感到无助,他甚至痛恨自己的无能,小蝶不在的每天日子里,他都在想究竟如何才能够保全身边的人,有时他竟会希望能够回到父亲在世的年岁里,那时的自己在父亲的权利大树下从不会发生此类事情,但一想到世事早已变迁,只剩感慨。 第六十八章 考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军校,黑川式部办公处 宫泽忍成脚步生风地走进来。 “老师,什么事?”宫泽问。 “先坐。” 宫泽刚坐下,黑川式部就将桌上的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宫泽拾起一看,原来是这八个人一月以来的考核成绩汇报。 “川岛樱雪怎么样?”黑川式部问。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太不容易了,在这八个人中也仅次于藤田原武。”宫泽说。 “藤田原武在外犯了事,是上面直接指定到我们这里再学习,也是对他的惩罚,他是军校毕业生,底子本就非常好。”黑川式部说,“藤田原武期满之后由上级直接安排,这我不用管,但是川岛樱雪,我想是时候让她进去了。” 宫泽忍成低眉沉声说道:“留在这里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把她送进那个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是进了这个学校的人都向往的地方,你五年前就明白了,许久没杀人,你连这个都忘了?”黑川式部说,“当初,你求我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自己,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你第一次杀人,眼都没眨,就因为这个我才选了你。” “可她是女人。” “女人男人,皮囊而已,最重要的是冷漠的心和坚强的意志,川岛樱雪符合我所有的条件,我要把她培养成一个最优秀的女特务!”黑川式部深邃的眼睛放光,面无表情的脸上忽泛起淡淡的笑意。 “我不明白。”宫泽忍成说。 黑川式部死死盯着他,看见他脸上早已不复当年的神采,如今又丧失了信念,他大怒:“你不用明白!你已经是个废人,辜负了我的全部期望,留你何用?滚!” 这句话给宫泽忍成会心一击,尊严和意念开始土崩瓦解,“原来我在老师心里已经一文不值……”他表情凝固,泛红的脸色变得灰白,他缓缓站起来,挪出门去。 黑川式部一直不解,宫泽忍成曾是自己最好的学生,自从受伤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以前的信念和觉悟,他的想法不但总与自己背道而驰,言语上还屡屡顶撞,真是已不可救药。 宫泽忍成恍惚地走至训练场,抬头一看,日光热烈,樱雪在日头下持枪射击标靶,他想过去,但不知可说些什么,就止步了。 黑川式部拟好了一份调令,就等考核官长濑中介郎与自己共同签字,就可以为川岛樱雪申请调入高等机密特务集中营进行更深层次的训练和学习。 第二天,黑川式部便叫来长濑中介郎对樱雪进行初步认定,他们一同走到训练场,远远看见樱雪正与藤田原武搏击。 樱雪跟藤田原武打还是有一点点费力,只因为他太壮了,而且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你以前学过?”樱雪问。 “嗯。” “那你怎么还来?” “犯了事。” “你——” 樱雪没说完,因为分神,被藤田原武一脚踹倒在地! “不许说话!”黑川式部大喊,同长濑中介郎一同走过来。 长濑中介郎从远而至,走近一看,心中大惊,这川岛樱雪竟与黑川式部死去的女儿织田有六七分相似。 黑川式部看见了他脸上的惊愕,喃喃自语道:“有点像,是不是。” 长濑中介郎却凝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便回身走开。 “你觉得如何?”黑川式部追上去问。 “不妥,不妥……” “为什么?川岛樱雪资质一流,在这几个人中,是不二之选。” 长濑中介郎停下脚步,紧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动了动嘴唇,话至口中,始终没说出来,心里暗想,黑川式部疯了不成,三年前他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这两人有些相像,他又想重蹈覆辙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也不该这样做! “我要你签字。” “我不能签。”长濑中介郎决绝地说。 “她会成为一个顶尖的特务,这是你我一直追求的,为什么你和宫泽忍成一样,究竟为何?” “你想知道,那我问你,整天面对她,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黑川式部沉下脸,知道这个人正在揭开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道疤,但他尽量死死捂住这道伤口,不让它迸出血来,以避免痛苦影响自己的任何决定。 黑川式部咬牙切齿道:“我不会做噩梦,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学生,我做梦都在笑,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早签,晚签,你都得签。” 说完,黑川式部转身就走,长濑中介郎早预测到事情的结果,本抱有一丝让黑川式部放弃的希望,看这希望来已然落空,他便说:“你等等,我可以签字,只有一个条件。” 黑川式部转身,肃肃地说:“我答应。” “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条件,况且这条件与你无关,而与川岛樱雪有关。” “什么条件?” “她必须跨过一个坎,我要她的匕首见血。”长濑中介郎肃肃地说。 黑川式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问道,“你要她杀人?”随即又顿了顿,自答道,”她会做到的。” 一晚,红月当空,夜风瑟瑟。 夜深万籁俱寂之时,一个黑影忽从黑暗中冲出,他落在屋檐上,远远望去,在脸盘大的红月映照下像一只轻盈的蝙蝠。 不时,他飘下屋檐,落在窗外。 樱雪眼前瞬时由红及黑,她虚眼一看,原来窗外有人,她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外衣,同时注视着窗外黑影的动静,见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匕首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他一只手撑在窗檐上,轻轻一跃便越过窗口,飘飘然地落在屋里,悄无声息地逼近川岛樱雪。 当匕首从黑暗中划下,樱雪忽睁眼,一个翻身躲过去,迅速地一个回踢,踢在黑衣人的手臂上。 “你是谁?” 黑衣人并不纠缠,转身跳出窗外。 “怎么了?”一间屋子里的人问。 “没事,我去方便一下。”樱雪说一句,然后跃出窗,回身将窗关严了,转身就看见这个人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仿佛在挑衅。 樱雪气呼呼的,一路追过去,黑衣人一路跑,将她引到寂静无人的训练场,边边跑边将匕首插入腰间,面前是一堵墙,他猛地冲刺,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腾跃,双手抓住墙檐,即刻上了墙。 樱雪照他的样子,冲刺,蹬脚,当双手抓住墙檐时,十指指尖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樱雪不自觉地放手,摔落下来。 “啊——嗞——”樱雪哼哼地爬起来。 黑衣人却在墙上戏谑地笑了笑,然后沿着墙檐一路跑到更高的屋顶,然后停下脚步喘息。 樱雪一路跟跑,攀越外楼梯爬到站台,使劲一跃,攀上了屋顶。黑衣人抽出匕首杀气凛凛地朝她走来,樱雪慎慎地退了一步,心砰砰地跳。黑衣人腾空挥着匕首刺过来,樱雪退到屋沿,双腿发软。匕首至身前时她才侧身一躲,黑衣人不依不饶,步步逼近。 樱雪赤手接了几招,被划破了衣裳,伤了点皮肉,此时才从裤腿出抽出匕首,只不过打了几下,黑衣人竟然体力不支,呼呼地喘气,樱雪未察觉,一脚踢到他的身上,黑衣人摇摇晃晃地退到屋沿,落了下去。 樱雪跳下去,这人颤巍巍地起身还打,又重重地倒地。 樱雪见他只顾大口喘气,已经无力还手,就走近去看他是谁。 “杀了我——”黑衣人猛地起身向前一倾,匕首划过,樱雪不及防,被伤到胳膊,她退了几步,低头一看,衣服渗出血了。 黑衣人心一惊,仍旧爬起来向樱雪走过去,咬着牙粗声说:“杀了我!” 樱雪惑惑不解,虽被他伤了手,却从未想过杀人,见他死命走过来,目光灼灼,眼睛被月光映红,心里倒有些惧怕,连连后退。 她退了数步,忽撞到人,樱雪身体一颤,眼前的校场也忽亮起几颗灯,她转头看,是黑川式部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黑川式部看了一眼樱雪的伤口,又看着她苍白的脸,随即拔出她腿上的匕首,递给她,沉沉说道:“刚才他就快杀了你,你为什么不早杀了他?” 樱雪不敢接过匕首,只瞪大眼摇头。 “拿着!”黑川式部吼道,说,“现在,去了结他。” 黑衣人仍歪斜着身体站着,冷眼看着这几个人。 “不。”樱雪轻声说,不住的摇头。 “去!” “你这样逼她也没用,看她手抖得,还能杀人?”长濑中介郎说。 黑川式部目光如炬,狠狠地瞪着樱雪,问:“你都快死了,难道不懂得保护自己?” “他…他没想杀我。”樱雪看着这人,知道他每一次手起匕落都故意擦着自己的身边儿过的。 “忍成,去歇着吧。”长濑中介郎说,又看见樱雪,也冷冷道,“止血去吧。” 黑川式部掉头就走,长濑中介郎也跟着走了。 樱雪大惊,不可置信地盯着这黑衣人,缓缓走去揭开他的面罩,真是宫泽忍成! “是你?” “你该杀了我的。”宫泽忍成无力地说。 “我不会。”樱雪问,“你怎么了?喘成这样?” “没事。” 樱雪忽然感到一阵疼痛,她的胳膊被伤了,冷风吹过来,伤口刺刺地痛,她抿嘴咬唇,捂着伤口。 “去包扎一下。”宫泽忍成休息得差不多了,也没喘了,与她一同去,问,“刚才你怎么不还手?” “我不是还踢了你一脚吗?” “这不算,我对你的性命都有威胁了,你不杀我,我会杀你的。” “你不是教我,若想杀人,肯定攻击要害,你刚才故意避开我所有要害,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宫泽忍成看了她一眼,回头不语。 第六十九章 宫泽忍成的往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次日,休息期间,樱雪对于昨日的事疑惑不解,就去找宫泽忍成问清楚。 宫泽忍成坐在校场边上休息,她也跑过去挨着他坐着。 “昨天是老师在考察我,但是…我觉得你真的想让我杀了你。”樱雪说。 宫泽忍成沉默不语。 “为什么?” 他仍不欲开口。 “师哥,告诉我。” 宫泽忍成偏头看她,从这个角度,他感觉川岛樱雪就是织田,于是有了倾吐的欲望。 “杀了我,于你于我都有好处,有何不可呢?”宫泽忍成风轻云淡道。 “于我有什么好处?”樱雪奇怪道。 宫泽忍成摇头道:“这个我不能说。” 樱雪也知道这里纪律严格,他不能说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不追问,又问:“那于你有什么好处,这可以说么?” 宫泽只望着远方的无尽头的天,似有所思。 “这也是秘密?” “不是,不过这是我的私事,你也有兴趣?” “有啊。”樱雪凑近了些,热切地盯着他。 宫泽忍成心里升起一种无言的感觉,感到很高兴,他笑了笑,说:“你很像一个人,我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她,有时候我会把你当做她。” “是谁?” “织田,黑川式部的女儿。” “她现在怎么样?” “死了。”宫泽忽黯然神伤。 樱雪敛了笑容,皱眉不语,盯着宫泽忍成深邃的眼,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到他的神态。 “她与你一样优秀,性格都与你很像,那么不服输,那么坚强,大多时候也不近人情,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一般都不敢跟她说话,她也从来不和我说除了工作以外的事。” 宫泽忍成顿了顿,樱雪则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她一起训练,见证了她经历过的所有痛苦,可她从来不哭泣不抱怨,我为她感到心疼;她又那么高傲冷漠,以至于不敢太接近,我只能仰慕。她是她父亲口中的最优秀的特务,老师把她当做我的模板来培养我,于是我更加仰慕她,我也越来越接近她,我变得同她一样果敢决断,同她一样不露声色……可我有一件事做不到,我扼杀不了自己的情感,我已经抑制不住地喜欢她,但我不敢吐露半个字,我的眼神都不敢有多余的情愫,终于,我也成为了老师口中最优秀的特工,然而我知道我并不是,我和织田最终成为了一对不可分割的利剑。那时的我很痛苦,因为我喜欢她,却不能说;看着她,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我接近不了她的内心。但我仍然心存欣慰,因为我们真的如同一人,总是如影随形,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工作……” 说着,宫泽忍成放空了眼神,望着天空,他好像看到了过去,脸庞浮现出幸福愉悦的表情。 樱雪听呆了,她仿佛看见宫泽忍成所描绘的过往如画一般生动地出现在脑海里。 “后来,我发现织田的心并不是那么冷,至少还散发余热。那次我们接到一项任务,与以往的任务有所不同,这次是去杀人并窃取一份文件,我们接受过训练,很清楚怎样杀人,我杀过人,但她却从未杀过人,我虽有些心悸,但考虑到织田毕竟是女孩,我提议我去杀人,叫她去窃文件,她却不同意,她就是如此固执,而我都听她的。但……她也许是第一次杀人不够干净利落,也许是由于紧张而造成失误,那个人当时没有死,并且拉响了警报,我们任务失败了,只得撤离,当时二十几个人追在后面,枪林弹雨中,我们一边还击,一边逃跑,我掩护织田跑在前面,她到一座桥头时没有了子弹,我便叫她跳桥,她不跳,她说生要同生,死也要同死,绝不丢下我一人。” 宫泽欣慰笑着,又说:“那时,虽然面临死亡,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高兴,我回头,看她仍站着不动,便挡在她前面,我记得当时手臂忽一阵剧痛,我右臂中弹了,身后还有三四人追来,我只得左手持枪,但我左手始终不如右手灵活,也或许是天太黑,我太慌,我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偏了,还有一个人没打中,这时我已经到织田身边,想也没想,抱着她跳入水里。” “这就是你要我将左手练得像右手一样灵活的原因?” “是啊。”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事,跳进水后,我们都活了下来,可我不仅伤口感染,而且肺部也感染了,因为一直没治好,所以成了今天的样子,只要稍进行高强度运动,便会胸闷气喘,严重时窒息,自那时起,我已失去了做特工的资格,我成为了老师口中的废人。也是由于这次任务失败,我们错过了窃取机密文件的最佳时间,我们只知道去完成任务,却不知道任务的失败对上层造成什么影响,反正上级震怒,层层追责,织田已向父亲言明这次失败是由于自己的失误,黑川式部全力保住了织田,却又把她推入深渊,不久黑川式部被降职,重压和气急败坏之下,他开始折磨织田。” “折磨?”樱雪的心突然蹦了一下,“她是他的女儿,会怎么折磨她?” “他把织田带到一个劳工地,这里的劳工俱是没有身份地位的底层流浪者或者奴隶,他们被迫参加重体力劳动,每天有人被源源不断的运进来,有又人死后被运出去埋入深山。黑川式部对织田的失误耿耿于怀,便叫她到劳工地练习杀人,要将她训练成杀人不眨眼的特工。织田是军人,有坚定的执行力,但她是人,也有人性,面对这些本已经如此可怜而无辜的人,她怎么做得到……” 这时宫泽不忍说下去,他蹙眉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他平和了不少,话锋一转道:“几天后我从医院出来,打听到她在劳工地,就偷偷去见她,她整个人都木讷了,见到我时竟然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离营地不远的山坡上说话,她说她这几天三已经杀了二十几个人,小的十几岁,大的四五十岁,他们看着自己时那种无助,哀求,绝望的眼神,她永远也忘不了,她说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在梦里都会哭……” “那晚,她没回营地,我听她说着,一直到深夜,她在我怀里睡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她说她睡得很好,这次没有做噩梦。” “我不得不走,临走时,她很不舍,但她笑了,却又哭了……当晚,传来消息,她在杀了三个人后,精神恍惚中杀了自己……” 宫泽无言地望天,樱雪只见他红着眼,终没有一滴泪,她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宫泽忍成从怀里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织田的,一张是他自己的。 “这是当时执行一个任务后拍的,我们途经照相馆,我说去照相,她起初冷冷地看着我,我以为她会走开但她同意了,我们各照了一张,我要了她的,她一张也没看,更没有要,但是她死后,这张我的照片却是从她身上发现的,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去照相馆取来的。”宫泽忍成嘴角浮现出一丝欣慰,他把照片递给樱雪,说,“你看,很像你吧。” “嗯,真好看。”樱雪一愣,笑道,“我是说她好看。” “你看她的神情,总是很冷漠,即使脱下军服,穿着普通衣服也一样,”宫泽注视着照片织田的眼睛,感到异常亲切,他转头看着樱雪的眼睛,迥然有别,心里想道,“我知道,她不是织田。” 樱雪拿着照片发呆,不知想着什么,宫泽看出端倪,便说:“以后出去,我也带你去照相馆照一张。” “真的?” “真的,”宫泽忽又忧愁地想道,“如果出得去。” 樱雪这才将照片还给宫泽,感到很惋惜之中有一些畅意,宫泽瞥见她,心猛地触动了一下,心下想着,“你一定可以出去,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那边哨声吹响了,樱雪起身,已经忘了自己来时的初衷,“这是化妆课,你陪我一起吧。”她说。 “好啊。” 化妆间里,已经来了十几个女学员,讲台上是一个神情冷峻的女教官,樱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着面前的一块儿镜子。 “今天,你们的任务是将自己变成一个无知的少女,第一步,是从自己的妆容开始,”女教官走到前面的女生面前,拿她做例子,说,“少女,无论是发型,妆容都与一个成熟女性的发型和妆容有区别,你们跟着我做。” 女教官开始给她梳头发,然后化妆,樱雪跟着学,宫泽忍成一旁看着,说:“嘴唇颜色加深一点,眉毛挑一点,眼睛别乱动,神情冷峻些…” 樱雪照做,宫泽忍成看呆了,那镜子里的人,跟六七年前织田刚进军校的模样相差无几。 第七十章 怪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那天宫泽忍成一吐为快之后,心结渐开,常常在恍惚之中分不清两个人,有时候甚至觉得织田并没有死,他对樱雪更加关爱,把生平的经验技巧亲传亲授给她,樱雪进益很快。 黑川式部那天考察樱雪后,也明白要她迈出这一步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他虽嘴上心里不去想,但织田的事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并不知不觉地影响他的每一个决定——他时刻提醒自己:慢慢来,别逼急了她!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织田就是在他的逼迫下疯魔,然后自己杀了自己,他怕樱雪重蹈织田的覆辙。 这天,黑川式部破天荒地带樱雪出学校去,宫泽忍成随行。 樱雪感到很奇怪,便问宫泽:“为什么倒让我出来?” “你别管其他,放松一点,顺其自然就好。” 樱雪不再问,只跟在黑川式部身边。 走过二十几里,到达集市,集市上热闹繁华,人烟阜盛,他们三个在人流中穿梭行进,百十种声音交杂,不绝于耳,樱雪倒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心情变得有一点愉悦。 走着走着,黑川式部向宫泽忍成使了个眼神,宫泽即刻会意,离开了半响。 “现如今,人心险恶,世事冗杂,有些人有些事你在学校看不到。”黑川式部说,“做这一行,眼睛要好使,你必须时刻洞悉周围的环境,发现潜在的隐患,或找到有利的条件。” 樱雪听着,四处张望。 “比如……你看左边卖中国丝绸的店里,那个人神色异常,举止怪异……” 樱雪看过去,原来那人正在偷窃,正欲走去,黑川式部却一把拉住她,拽着她继续走,“我领你出来不是教你当好人、做好事的!”黑川式部说。 看见这样不平的事,樱雪虽然着急,也不敢违抗,只感到心里有些堵塞。 正走着,又忽闻一声尖叫,原来是一莽汉把一个妇人挤翻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樱雪气不过,又欲去教训这莽汉,黑川式部仍不让她去,“别多管闲事!”黑川式部训斥道。 樱雪瞪了黑川式部一眼,黑川式部面无表情,樱雪又扭过头。 中午时分,三个人都有些饿了,便找了个地方吃饭休息,面对眼前的几碟小菜,他们正动筷时,几个粗糙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 “真是饿死了!咦,这里倒有一桌现成的好菜。”一个男的目若无人地说。 “咳,这是我们的位置,你们快走开!”另一个男的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筷抖个不停。 樱雪一上午遇着些怪事,心情不好,见这帮人捣乱,更加冒气。 黑川式部止住樱雪,示意宫泽。 宫泽忍成反而对这些人笑道:“几位先生,这是我们点的菜,也是我们先来,怎么成了你们的位置?” “混蛋!我们昨天就预订了,快走开!”他在宫泽忍成肩上推了一下。 宫泽也不动,黑川式部仍不说话。 这几人又是推搡,又是吼叫,见他们还不让坐,于是一把掀桌上的菜,菜啊汤啊溅了樱雪一身,樱雪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身前的凳子就要迎上去动手,宫泽忍成却拽着她,说:“算了,别惹事。” 黑川式部嗔了他们一眼,也说。:“我们走!” 樱雪瞪着眼,被宫泽忍成拉着挪出馆外,却频频回头瞪着这一众人。 樱雪甩开宫泽的手,怨道:“去!干什么拦着我?” 宫泽与黑川式部相顾无言,樱雪转身,自行快步走在前面去了。 黑川式部笑了笑,又正色道:“每个人都有杀人的潜质,只是没有激发出来而已,川岛樱雪也不例外,我看她愤愤不平,爱管闲事的性格更加明显,她会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特务的。” 宫泽忍成看着樱雪的背影,久久无言。 又走了半条街,樱雪饿得紧了,她一声不吭,行事表现得也没有半点异样。 “也该去买点吃的来了。”黑川式部说。 宫泽忍成摸了摸几个兜儿,说:“本来就没带多少钱,刚才闹了一番,花了菜钱,又给了赔礼钱,剩不多了。” 黑川式部在兜里摸索半天,终是一分钱也没拿出来,无奈道:“我从不带钱,你暗暗地去问问师弟兄们,多少凑些钱买些东西吃,看樱雪喜欢什么,也买些,到时仍有作用。” “还来么?恐怕等会儿拦不住了。”宫泽说。 “不妨事,去吧。” 宫泽忍成悄悄聚集了周围的师兄弟,也凑合了一些钱,买了吃的,各自随意吃了,这时就去问樱雪:“要什么吃的,玩的,跟我说,我或可以悄悄给你买些,老师不知道的。 ” 樱雪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哪会要什么东西,就连吃的也东西也不开口说,宫泽忍成想樱雪平时也少言寡语,从不吐露心事,自己丝毫不了解她的性情,况且她是女人,自己又怎么会猜的出女人喜爱什么东西呢,就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黑川式部又要他一定买些东西,须得装装样子,宫泽忍成思索半天,自己去了,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提来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并交到樱雪手中,说:“贵重物品,要轻拿轻放,你要好好提着。” 樱雪接过来,感觉也不很重,见宫泽忍成谨小慎微的,她也小心起来。 出了城,走了两三里,到了一个人烟稀少,道路宽阔的地方,冬日昏黄,映照着稀稀落落的云,万里晴空中,吹拂过丝丝清凉的微风,樱雪在他们身后疲懒地跟着,忽手心一麻,她感到臂膀一阵轻松,回头一看,一个人已夺过手中的棉质布袋飞奔而去。 樱雪怒不可遏,一路追过去,那人站定,忽一个转身,抡起布袋打过来,樱雪仰身躲过,又侧身一脚踢过去。 “千万小心,别踢坏了东西!”宫泽忍成大喊。 这人好像得了秘法,就举着袋子东挡西躲,樱雪竟然无可奈何,心里又气又怨。 “敢不敢放下它!”樱雪骂道,“混蛋!” “就不放。”这个人嘻笑着,更加得意地逗引她。 “让你得意!”樱雪趁他得意之际,猛地一个转身,弯腰上踢,一脚踢到他的手腕处,这人哎哟一声,抛开袋子,樱雪赶忙去接,这时一声呼啸,一把匕首横空飞过来,樱雪后退一步,这个人连忙冲上前来去接,樱雪猛地飞身一踢,不料踢到袋子上,袋子“呲”一声,挣破了绳索。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黑川式部问。 宫泽忍成看他俩打着本来就觉得好笑,听黑川式部这样问,噗呲一声笑起来道:“是面粉,哈——” 黑川式部也扬起嘴角。 面粉袋腾在空中翻滚,雪白的面粉倾泻而下,随着风在空中乱飘,远看像一面流动的帷幕。 樱雪大惊,以为是什么东西,却只呆看着,不料被面粉沾了一身,忙捂着口鼻跑到一处干净的地方,眯着眼看到那个人还却没跑,只去捡他的匕首去了。 樱雪不顾粉尘,冲过去就打,这个人拾起匕首顺势就挥过来。 宫泽忍成和黑川式部在在一旁看戏,说道:“老师您看,樱雪饿了这一天,打架还有力气呢。” 黑川式部笑而不语。 忽然,原野没躲过樱雪一刺,肩胛被伤,他捂着伤口往后退,边说:“小师妹,闹着玩的,你别过来了。” “咦——”宫泽上前一步,见形势不对,担心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了——” 话未完,樱雪并没有听真,冲了两步上来将原野一脚踢倒在地,原野丢开匕首,双手撑在地上,半仰着见川岛樱雪势汹汹地走过来,原野半张着嘴,未来得及开口,宫泽便大喊:“樱雪!住手!” 樱雪没未理他,一脚踩在原野肩上,原野倒地,痛并笑着,樱雪猛地将匕首一掷,原野鼓着眼,只见一束光影掠过之后,那把匕首直直地插在了自己的脖颈旁,他呼出一口气,一动不动地斜眼看着这匕首还颤颤地抖动。 宫泽忍成吓出一身冷汗,飞奔过来,一看无事,才松一口气。 “这一地的面粉,你怎么赔我?”樱雪质问道。 原野知道她不敢怎样,况且宫泽也在,戏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樱雪刚出了气,消了消火,没成想他又这样无理,就顿时怒从心起:“你这个无赖!这么想去死?”说着使劲蹬了蹬他的伤口。 虽伤得不深,原野也疼得咬牙切齿地喊道:“宫泽,你别看戏了,快叫她把脚拿开。” 樱雪杵着,听他好像叫着宫泽忍成的名字,就转过脸看着宫泽忍成。 “一袋面粉而已,算了。”宫泽忍成笑了笑,对樱雪说,“饶了他吧。” 樱雪反而疑惑起来,问:“你这样说我竟感到奇怪了,这样贵重的面粉,你才叫我好生提着,这时候却不稀罕了?” 宫泽无话可答,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不依,”樱雪瞪着原野,说,“今天受这么多气,偏又遇见你惹我,今日绝不轻易放过你。” 宫泽见原野的伤口还在溢血,怕真伤得重了,就便捡起原野丢开的匕首,递到樱雪面前,说:“你看看。” “咦,和我的是一样的?”樱雪想。 宫泽见她仍然皱着眉,就直说道:“没错,是自己人,他也是你师兄,刚才尽让着你,你不知道啊,否则你打不过他。” 樱雪来回审视着这两人,心里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问:“你们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呃……”原野捂着伤口,宫泽扶他慢慢站起来,见黑川式部来了,两个人都走开了。 “你离开了学校,我却还在你身边,就容不得你撒野!”黑川式部指着樱雪骂道,“无论怎么了你,你也得受着!” 樱雪全身战栗,咬着绯红的嘴唇,圆鼓鼓的眼睛注视面前的黑川式部。 黑川式部就立在樱雪面前,眼神肃肃。 樱雪闭了眼,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拾了匕首,然后径直走开,感觉到仿佛有一张网把自己罩住,这张网不断紧缩,而自己却挣脱不开,于是心里升起巨大的压抑和气愤。 第二天,今天是难得的一月一次的休息时间,樱雪又随宫泽忍成和黑川式部来到一处萧索的地方。 樱雪从一扇门穿过后,就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片荒凉景象——眼前满地长着稀稀落落的荒草,门左侧边是一排低矮陈旧的房屋,右边只有一座两层高的房子,旁边一条泥路,正前方约两百米外有一堵黑灰色的墙,墙前是数根木桩,桩上有黑色印记。 “这是哪里?”樱雪问。 “刑场。”宫泽忍成说。 “枪决死刑犯的地方?” “对,”宫泽说着,就有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刑场清场,闲杂人等离开。”这人指着那条泥巴路说。 “我们经过特批的。”黑川式部掏出了一张许可证给他看。 “那就站在一边,犯人就押过来了。”这人说着,就听见隆隆声,他忙去路边候着,是几辆车接连开过来了,接着这些车依次停放在一排房子的后面,随后车上下来几队持枪的士兵和七八个被绑的犯人。士兵们各司其职,有的站岗,有的押解犯人,有的则挺直地站在数根木桩前,手握长枪以待。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樱雪感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 “让你看看,杀人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黑川式部说,“手指一动,你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命。” “可他们罪大恶极,应该死。” “有罪无罪,相对而论,如果我告诉你他们中有的人在你看来并没做大奸大恶的事,你作何感想?” “那为什么还要处决他?”樱雪急问。 “因为有人要他死,他就必须死。” 樱雪怵了怵,凝眉道:“我不明白。” 宫泽听见这几个字,觉得特别耳熟,忽想起自己曾这样说了一句,就招来老师大骂,他知道樱雪的这句话触碰到老师的禁忌了。 黑川式部忽变色,训斥道:“你不需要明白!你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怕是杀人。” 樱雪心中还在纠结于此,这时听见刑场传来指令声:“预备——” 此时官兵举枪,瞄准了被绑在木桩上的人。 “开枪——” “砰——” 樱雪还未反应过来,耳内却已经轰鸣不止,她远远看着那几个人早已垂下了他们的头颅。 她的心颤了颤,身体感到轻飘飘的。 “你看,杀人就是这么容易,听命令,开枪就可,没有任何顾虑。”黑川式部调头看见樱雪仍愣着,便说,“从你进到学校里来,你的路就都已经铺好了,现在我就是让你亲自在这路上走一遭,我对你所说的所有话,做的任何事都是在教你,而今天我正在教你如何无条件听从命令,并执行一切命令。” “如果……我做不到呢。”樱雪木然地问。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做到,”黑川式部哂笑道,“你要相信你的老师有这个能力。” 说着,这几个人被解开绳子仍到了一辆满目疮痍的车上运走,接着又有几个人被押上来捆在木桩上。 “看见没?命就是这么不值钱,活了几十年,风风火火的,或者凄凄惨惨的,死了之后,往土坑里一仍,谁也不管你了。所以不要怜惜性命,让谁死的时候,就杀了他;甚至是自己的性命,该死的时候,就去死,这是你作为一个顶级特务应该有的心态。” 樱雪如闻惊雷,骤然恍惚,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发问:“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黑川式部皱眉道:“是时候了,宫泽,明天上午,巡城监狱,你去安排。” “是。”宫泽忍成答,心怦怦地跳,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七十一章 第一次杀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返回之后,宫泽即收到一封信,是北岩写来的。上面只写着寥寥十来个字——十一月二十一日午时,***处,诚邀一见,北岩。 宫泽看后随即毁了此信,心想:“十一月二十一日正是明天,不知有什么事。” 晚饭时,樱雪无心吃饭,连日的事让她惶惶不安,又听说明早将去巡城监狱,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樱雪换上一身棕褐色军装,早穿戴整齐候着。她挺直身板站在镜子前,从上至下深情地打量自己——这帽子,军服,皮带,军裤,靴子,以前都不曾拥有,如今穿在身上感觉沉甸甸的,最终她将目光移到镜中的面庞上,又抬手抚着脸颊,只觉除了脸瘦了些,并没怎么变,可她竟对这张脸感到陌生。 “走了。”宫泽在门外喊。 “就好。”樱雪转身,走了几步,打开门出去。 宫泽一见她双目含情,即悲且愁,倒先怔住了,一阵凄楚悲凉之感油然而生,“你……准备好了?”宫泽问。 “嗯。”樱雪应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宫泽,仍旧往前走。 “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好歹想着家里人,他们一定希望你回去——” 樱雪顿足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黑川式部特地要求长濑中介郎随着一起去,几人不多时就到巡城监狱。 黑川式部早已安排,又吩咐宫泽忍成知会了这里的人,所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由一个头目并两个看守引至监狱内部的一间单独的牢房里。 “就是他了。” 几人透过寒窗看去,只见一个浑身血渍的人垂首歪在凳子上坐着,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住。 “这个人可有来头,还是个中国人,上头的人拿去接连审了半个月,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也没撬开他的嘴,前天又被提去了,本以为他是没命回来了,没想到却还未死。不过上头文件已下,令明天即处死他,幸而你们来得巧,今晚他该如何就看你们处置。” 樱雪听说是个中国人,直盯着他,看见他这个凄惨的境况,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开门,打开手脚的镣铐。”黑川式部说。 狱官严肃道:“这个人心志坚定远超常人,身体也像是铁打铜铸的,可是个危险人物。” “不妨,打开。” 狱官示意手下人去取了钥匙来,命他打开牢房门。听说还要打开犯人的手脚镣铐,他却不敢了。 “樱雪,你去。”黑川式部说。 樱雪略偏了偏头瞟了一眼黑川式部,仍回头凝视着那个人。 黑川式部向狱官示意,狱官会意,便将钥匙递到樱雪身前。 樱雪低眉看着这一串钥匙,缓缓伸手去接,宫泽忍成睁着似铜铃般大的眼睛,缓缓地摇头,只是樱雪并看不见,她静悄悄地挪步进去,不敢喘一口大气。直走到这个男人的身前,完全看清了他——浑身血痕,满脸红肿,仍垂头闭眼,全无一点动作,只有胸口还时刻起伏着。 这个人毫无所惧,看淡了生死,神疲体乏,所以垂着头,连眼也不睁,虽然听见一些响动,也只当有人来押他去审讯。 樱雪见他一动不动,只管照黑川式部说的打开他的手脚镣铐,正在疑心时,就听见一声响,回头看——黑川式部早叫人关了牢门。 樱雪迷惘地盯着他们,不知道什么意思。 黑川式部走到牢门前,不急不缓道:“今晚,你们俩只有一个能从这里走出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说着就往里扔了一把短刀,随后离开这里。 宫泽忍成木然地站着,他不能走,如果老师非要以这种方式让樱雪杀人,那自己这次一定要看着她。 “你不能在这里,她会分心的。”黑川式部说。 “老师,我不能走,我要看着她,你不担心樱雪被他杀了吗?” “你在这里她才会有危险!” 宫泽忍成听不进去,他呆呆地站着。 樱雪的心在这一刻融化了,她后退两步,呆滞地望着这个男人和地上的短刀。 这个中国男人听见外头有人这样说,他睁开了眼,缓缓抬头。 樱雪猛地摇头,才稍回过神,立即转身冲到门前,叫道:“我不会杀他!你这个疯子,不能这样!放我出去!” 她喊了十来声,只听见空荡荡的屋里传来的回声,气氛更加清冷肃杀,她惊惧交加。 “呵……”这个男人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临死还让我再杀一个日本人,老天真待我不薄……” 他弯腰拾起短刀一步一挪地朝樱雪走过来,身体的伤痕开裂,几处皮肉又渗出血。 樱雪顾不得看身后,而这人就已经走到她身后,她感到背脊一阵发凉,斜眼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从天而降,迅猛地刺过来,她忙侧身躲过,退到墙角。 ”我与你并没有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听不懂日语,也听不清她的话,他只知道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死,他提着沉重的步伐歪歪斜斜地走过来。 “不要——”樱雪声线颤抖,而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眼里只有一具尸体。 “是他们指使你的吗?”樱雪不停问,“是他们在试探我是不是,你也是我师兄,是……是吧?” “咻——”短刀刺过来,樱雪只是躲,一边退一边颤巍巍地说,“你别逼我,我真的会杀你……我真的会杀了他,忍成!老师!我真的会杀了他,你们不要逼我!” 此时,宫泽忍成已经被黑川式部拉到外面去,他只从一个小窗里看见樱雪在惊恐地喊。 樱雪退无可退,在角落里缩着,她怔怔地看着这把泛光的刀向自己的心脏处刺过来,“刺到这里,人是会立刻死的。”她的脑子里忽闪过这个念头,却来不及闪躲,伸手一把握住了刀柄,同时手也被划破,血瞬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了,她感觉不到多么疼痛,只注视着这滴血的刀尖悬停在胸前,“我……你们这样对我,我会杀了你…”她一脚将这个人踢开,他的刀落下了,樱雪捡起来,紧紧握着,他又扑上来,扑到了刀尖上。 “呃…”他喉咙里发出这样轻微的响声,眼睛瞪着,里面除了解脱,就是遗憾。 牢房里面已经有半分钟的静默,宫泽忍成仅仅能看见这个男人的背影,仍立着。 “我去看看!” “就在这里等!”黑川式部不容分说,一把拉住他。 又过了十几秒,他倒了下去。 黑川式部转头看向长濑中介郎,眼里充满了得意。 “你赢了,我签字。”他说完,转身走了。 宫泽忍成跑到门边,看见眼前的场景,他怵住了。 樱雪歪坐在地面上,她手里的刀还在滴血,看着倒在血泊中抽搐的人,她恍惚地自言自语:“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人趴在地上还没咽气,听见是中国话,竟竭力挣扎,提起最后一口气,骂道:“汉奸!不得好死。”随即闭了眼。 樱雪心如锥刺,浑身战栗着,无声地流泪。 第二日,宫泽忍成依约见到北岩。 两人对坐,北岩递给他一张纸条,宫泽展开一看,然后揉了揉放在嘴里并吞了下去,两人目光相接,宫泽忍成沉思顷刻,只点了点头,北岩也点头示意,接着各自离开。 半月后,军校,黑川式部办公室 “樱雪的全部资料和所需文件都已经整理完毕,等您过了目就提交,只要审核顺利,明年初樱雪就可以动身去了。”宫泽说。 “嗯,”黑川式部问,“她现在怎么样?” “状态极差,但仍每天都在坚持训练。” 黑川式部皱眉道:“你去看看,这一切并不是都结束了,她需要立刻恢复过来。” “是。”宫泽应着,心里很忧虑,于是去训练场看樱雪。 她正提着匕首忘我地刺着人形靶,每一刺都正中心脏位置,她满头大汗,几缕头发紧贴在脸上。 “休息会儿吧。”宫泽忍成说。 樱雪并没理他,仍旧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刺。 “我去给你拿水来。” “不喝。” “樱雪,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还不能释吗?” “我一辈子都不会释怀。” “他是个犯人,杀了就杀了,你何必这么折磨你自己?” “他对于你们来说是犯人,对我不是。”樱雪说,“我只知道他是中国人。” “中国人怎么了?” 樱雪停下,说:“因为我也是中国人。” “什么?” 樱雪不再回答,宫泽忍成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正在训练。 她们四个女生站成一排,连日的训练下来,个个都已经风貌一新,彻底告别了刚入军校时的青涩和幼稚。 黑川式部点了点头,在她们面前转来转去,问:“作为女性,你们有一件天生最致命的武器,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四人昂首挺胸地立着,像一座座塑像,都不答话。 “是你们的容貌和身体。” 四人眼里泛光,然面色不改。 黑川式部一一扫视她们,边走边说:“以你们的外在条件足以令一个正常的男人神魂颠倒,但若遇到一个非同寻常的男人,还必须多费一些功夫才能让他陷入你们的美丽圈套中。” 忽然,他皱眉,厉声道:“但是现在的你们毫无女人味儿可言!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表情,僵硬的身体只会让人避之不及,你们除了性别根本不像一个女人!” 宫泽忍成在一旁看着,颇有感触,他与樱雪走得最近,至今没见她笑过。 “这是好的,因为在军校里我没把你们当女人,但是出了这里你们仍是女人,所以现在我要恢复你们女性的身份,作为一个的女特务,你们即要比一般的男人更坚强,也要比普通的女人更柔媚,这样可以使你们适应任何环境,现如今你们足够像“男人”,此时你们需释放天性,我要看你们作为女人的一面。” 众人不解,仍不一言不发。 “从未见你们笑过,现在笑给我看。”黑川式部说。 她们面面相觑。 “这是命令!”黑川式部从左到右,先走到第一个女生面前,说,“笑!” 她强笑了笑。 “太生硬。”黑川式部又走到第二个女生面前。 她笑了笑。 “太死板。”黑川式部又走到第三个女生面前。 她也笑了笑。 “太勉强。”黑川式部摇摇头问,“宫泽,她们这样的能迷住你吗?” “不能。”宫泽忍成说。 “我只感到恶心,如果你们以这样的笑容去勾引男人,他们会把你一脚踢开。”黑川式部又来到樱雪面前。 樱雪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你怎么了,听不懂?” “凭空里,怎么笑得出?”樱雪说。 “不管你真情假意,那怕你面对敌人,我现在只叫你笑!” 樱雪仍不从命。 “你敢违命,”黑川式部死盯着樱雪,她仍不笑,于是对宫泽说,“拿根筷子给她含着,今晚不用吃饭了。” 宫泽忍成果然拿了一根来,樱雪只好咧嘴含着,也不言语。 “宫泽,川岛樱雪交给你,我只给你两周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让她学会怎样笑,我要那种妩媚,勾魂摄魄的魅力!”黑川式部乜斜着樱雪说。 “是。”宫泽忍成答应。 “你们三个,跟我来。”黑川式部把另三个女生带去交给另几个人。 近日,北岩的赴华任命书已经下来,初步定在明年初,跟樱雪将被调往高级机密特务处的时间接近,所以在这之前,樱雪必须逃离军校,否则一旦北岩离开或者她被调去了机密特务处,后面的事情都很难说。 现在,除了宫泽忍成没人再能救她出来,北岩因此接连给他写了两封信。 自织田死后,宫泽忍成就变了,他知道以樱雪这种棱角分明的性格是不适合呆在这里的,所以决心让他逃离这里。 某天晚上,训练结束 樱雪依宫泽忍成之言来到黑川式部办公地。 宫泽忍成此时已经在黑川式部桌前恭敬地站着。 樱雪站在门前,看见黑川式部靠在椅子上,仰头眯眼休息。 “来了?”黑川式部一动不动,只动了动嘴唇,说“进来。” 樱雪走到屋中央笔直地站着,不敢再往前,也不敢说话。 “一周过去了,我听宫泽说你长进了。”黑川式部睁眼,扬起头。 樱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问道:“我什么长进了?” 黑川式部丢开这问题,瞄着桌上的一杯茶,说:“喝茶。” “老师的茶,我怎么敢喝。” “我叫你喝。”黑川式部说。 樱雪转了转眼珠,不知何意,瞟着宫泽忍成,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回过头见黑川式部仍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似是命令自己喝,只好上前一几步,端着茶杯呷了一口,放下后仍退几步站着。 黑川式部拿起茶杯,端详了顷刻,看着这杯上樱雪喝水留下的唇印,竟对着这个地方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老师,你——”樱雪心惊,目瞪口呆,脸变红了点。 黑川式部笑着,说:“有点儿意思了,有点儿女人的魅力了,你坐下。” 樱雪起初不坐,黑川式部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坐!” 樱雪挨椅子边坐了,规规矩矩地低头不语。 黑川式部恍惚地眨了眨眼,光线赤黄,他眼波流转,笑道:“你怎么从来不笑?笑一笑。” 樱雪正不知所措,黑川式部敛了笑容,伸手及至樱雪的脸,喃喃自语:“女儿,你为什么不开心?” 旁边的宫泽忍成仍若无其事地站着,樱雪吓得忙站起来躲开,“老师怎么了?”她问。 “我下了药。” “你——”樱雪压着嗓子问,“你给老师下药干嘛?” 宫泽忍成不答,一直盯着黑川式部。 黑川式部不住地扭头,整张脸黑红黑红的,他感到眼前亦实亦幻,屋里分明鸦雀无声,但他耳边却轰隆隆地响。 “老师,你怎么样?”宫泽忍成问。 “我……怎么了,我没事。”黑川式部反问,“你们俩有什么事?” 宫泽忍成见他眼神迷离,言行失态,就知道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以至于神志模糊,就说:“老师,你命我教导樱雪学习勾魂摄魄的能力,但学校方寸地方,外人也没有,怎么能让她身临其境呢,所以我想向您请假一星期,带樱雪外出去融入现实生活,去亲历亲学,这样才能使她有进益。” “出去,出去……哦,这是好事,你带她去吧。”黑川式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通行证,递给宫泽忍成,说,“你们俩去吧,你好好照顾她。” “是,那我明天就带她出去。” 黑川式部点头,樱雪惊奇地目睹了宫泽忍成竟然套出了他的通行证。 “走”宫泽忍成摆手。 樱雪跟着出门,黑川式部蹙着眉,支着脑袋休息,然后伏在桌上昏睡过去了。 第七十二章 照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出了门,宫泽忍成把通行证递给樱雪,说:“拿着它,明天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 “什么意思?”樱雪问。 “你已经越走越远了,得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家人身边,不用再受折磨,不用再杀人。” 樱雪的脑海里忽闪过那晚的情景,那个被自己杀了的中国人倒在血泊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骂自己“汉奸,不得好死。” “怎么,还有留恋的东西?”宫泽忍成问。 “不知道,”樱雪的眼神很复杂,顿了许久才说,“我只是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 “什么东西?” “那些老师所教的东西,我不知道对错,也不明白要为什么那么做,”樱雪问,“特务到底是什么?还是人吗?或者只是工具?人命真的那么廉价,他叫我杀了谁,我就可以杀了谁吗?” 宫泽忍成注视着她泛着星光的眼睛,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明白,特务是个纸片人,他只有一面,但你不是,你身上有太多面了,所以你永远达不到老师的期望。”他说,“你对我来说还是个迷,我至今都还没了解你,我甚至觉得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这是一件怪事。” “我——” “别说了,离开吧,在这里你也找不到答案,老师也不会告诉你答案的。”宫泽忍成拍拍她的肩,说,“回去睡一会儿,晚上只凭通行证也出不去,明天早上早起,我送你。” “嗯。”樱雪点点头,她目送宫泽忍成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三四个小时后,黑川式部一觉醒来,可前面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忽转目看见那个茶杯,凝思了一会儿,翻开抽屉时才发现通行证也没了,但他不记得是给谁了。 “刚才什么人进来过?”黑川式部问门前的警卫。 “宫泽忍成和川岛樱雪。”警卫转身面对黑川式部,恭敬答道。 “他们来干什么?”黑川式部暗想,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头仍昏昏沉沉的,他回了宿舍继续睡觉。 天蒙蒙亮,樱雪翻身起床,天上一轮弯月淡淡的,周围还有薄云笼罩,凉风嘶嘶,侵肌入骨,樱雪猛然清醒。略微收拾整理,她走出房间,关上门,立在门前回头看,这一排房间都紧闭房门,人都还没起。 她独自走到大门口,频频回头,她也不知自己在留恋什么,留恋这里的残酷? 宫泽忍成在门口等着她,说:“别想了,走吧。” “嗯。”樱雪转身,一束光忽扫过。 “送物资的来了,正好,我们走。” 两人一路走,门前两个警卫刚开了门让外面的车进来,这时见两个人逆光走过来,薄雾蒙蒙中,也分辨不出是谁,他就迎过去,见是宫泽忍成,就点了点头。 “有任务要出去一趟,开门。”宫泽说。 “是!不过她——”这警卫把目光投向樱雪。 樱雪掏出通行证,这警卫看了看,也不言语,斜眼看见有人走过来,反而退了两步。 宫泽忍成与樱雪瞪着眼看见一个人渐行渐近,心里怦怦地跳,等那个人更近一步时,他的脸逐渐清晰,是黑川式部。 樱雪忙掩藏了通行证,不知所措地站着。 “老师。”两人问候道。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像是你们拿了通行证,我立刻就醒了,出来一看,你俩果然在这里,想必我的梦是真的。”黑川式部说。 “老师,我跟樱雪昨晚已经说明原因,通行证是您亲手交到我手上,不是擅自拿的。” “胡说!我为什么不记得曾给过你?” “这通行证在老师身前的柜子里放着,我怎么拿?的确是老师亲手给的。” “先说说,你们出去干什么?”黑川式部问。 “樱雪冷漠、固执、不知变通,您给我两周时间要我教她学会怎样做一个有魅力、能勾引男人的女人,我觉得在学校不可能教会她,所以想带她出去。” 黑川式部想起一点儿,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答应过他们,又看了看樱雪,问道:“一定要出校?” “一定,非这样不可,有些东西在学校教不会。” “是这个道理,”黑川式部说,“好,那就准你一周。” “是。”宫泽忍成说。 樱雪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黑川式部望着樱雪,又说,“川岛樱雪,七天后再见,我要看到你的变化!” “是,老师。”樱雪点了点头,宫泽即刻带她走了。 晨阳初升,黑川式部看着两人逆光的背影,心里疑虑重重,当即派了矢野佐和小纯田郎跟上他们。 没走出一里地,宫泽忍成和樱雪就察觉出有人跟踪,只是这进城的路宽阔得一览无余,想摆脱这两个人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若无其事地到了城里,借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复杂的地形,两个人迂回周旋想摆脱这两个人,可那两人却像影子一样始终尾随着,甩都甩不掉。 不久走到一处偏僻的巷道,转过一个弯,宫泽忍成无可奈何,他站定,背对着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人,喝道:“你们出来!” 两人人皱着眉头,步履轻健地走出来,高颧骨,轮廓坚硬的名叫矢野佐,这个清瘦薄嘴唇,眼睛放光的名叫小纯田郎,他们 恭敬地站着,不卑不亢说道:“奉命而已,都是同门师兄弟,想甩掉我们似乎不可能,请你们配合,别叫我们为难。” 宫泽忍成一言不发,仍然背对他们。 樱雪凑到宫泽忍成身边,悄声问:“师哥,这可怎么办?” “难了。” “他们也两个人,这里没人,我们或许打得过。”樱雪说。 “呵,”宫泽冷笑道,“他们俩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我这肺病也好不了,不能用力过猛。” “那……不如回去吧“樱雪低头蹙眉道。 “这个谎还没圆呢,回去也难。”宫泽忍成眼睛一亮,笑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跟我走。”宫泽忍成一下拽着樱雪阔步走了,身后的矢野佐和小纯田郎依然跟着,樱雪一路跟随,不知道师哥要带自己去哪里。 很快走到繁华的大街上,宫泽忍成伫立在一座影楼前,抬头凝望悬挂着的一块匾,上面写着,“仁和相馆”四个字。 “喂,别挡门口!”一个中年男人一把推开樱雪,樱雪踉跄退两步,这个男人没好气地走进相馆去。 樱雪撅了厥嘴,未多计较,宫泽忍成回过神,回头道:“上次我说过带你来的。” “哦,你当初和织田就是在这里照的?” “是啊,”宫泽忍成催她,“走吧,上楼去。” 到二楼,相馆老板见了,眼前一亮,笑说:“欢迎二位,好一对佳人!” 宫泽忍成只笑着。 “什么意思?”樱雪问。 “夸你呢。” “两位,怎么照呢?”老板问。 “先一起照一张。” 宫泽忍成与樱雪一起走到幕前,老板见樱雪面若霜,冷冷的表情,问:“这个小姐不笑一笑吗?” 宫泽忍成偏头看她,说:“笑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开心吗,开心就可以笑啊?” 她回想了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只好往更前面想,想到了庄笙和允芸,反而有点伤感,她看起来更加忧伤了。 宫泽忍成无奈,对老板说:“你就拍吧,她就这样。” 老板摇摇头,还是按下快门。 “咔擦——”这张合照拍成了。 然后又各自拍了一张单人的,一会儿,老板拿了几张照片出来,樱雪好奇地接过来看,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老板说:“我不要你们的钱,请二位可以同意我将二位的照片贴在我这墙上。” 宫泽忍成扫视一圈,见东面墙上装饰着许多照片,他起了兴趣,就走过去看。 樱雪看完手上的,有点高兴,微微笑了笑,只是却没人看见,她抬头看见宫泽忍成凑到墙边去了,于是自己也跟了去。 正一一看着,忽然定睛看到一张照片上,她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哥哥,允芸……”樱雪口里念着,伸手去取。 “你认识他们?”宫泽忍成问。 这张照片把她牵扯进无限的遐思之中,她没听见宫泽忍成的问话。 “这张照片送你吧。”老板说,“这我都留有底片的。” 樱雪不言语,深情地看着照片中的大哥和允芸。 老板在这里贴照片,宫泽忍成把自己的抢过来说:“我的照片不能挂你这墙上,她的可以。” “你们是一对嘛,不能分开的。” “我们不是一对,会分开的,你把她的贴上去,不准贴我的,否则惹了祸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板看他说得这么严肃又重大的样子,于是慎慎地点点头,只把樱雪的照片贴了上去。 接着两人走出相馆,“这是谁?给我看看。”宫泽问。 “我家人。”樱雪把照片递给他,神情寞寞地漫步向前,忽然抬头望过去,恰与不远处的两个人目光相接,樱雪眼也直了,愣在原处不动。 “咦——怎么不走了?”宫泽抬头,也看见远处的那两个人,他低头再看了看照片,是同两个人! 街道中央,人来人往,樱雪站着不动,来往行人侧目而视,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抱怨:“走不走?别挡路!” 樱雪毫不在意,但碍于前面的人挡了视线,也颇不耐烦,于是也慢慢靠过去。 “你不能去!”宫泽紧拉着她,向后乜斜一眼,说,“你这样过去会害了他们。” 樱雪回望,看见身后的两个跟屁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们好像也发现了不对,推开人群靠过来。 “哥,”允芸瞪着眼,问,“那不是姐姐吗?” “好像是,”庄笙眯了眯眼,说,“既然你也看到了,说明这不是我的幻觉。” 樱雪杵在这里,看着前面的哥哥与允芸,后面的两个跟屁虫,忙问:“师哥,怎么办?” “决不能让他们俩过来。”宫泽环顾一周,心生一计,当即撩开衣襟,伸手摸了一把钱仍在地上。 周边几人大叫一声,蹲身捡钱,宫泽把樱雪拉到一边,这路中央,看见的人弯腰拾钱,听见的人回头张望,不知何事的伫立观望,好奇的凑过来看热闹,一下子便把街中间围得水泄不通,宫泽忍成说:“要见你家人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既然逃也逃不掉,你就留在这里,我去跟你家人说,叫他们别跟着我俩。” “嗯。”樱雪转身,矢野佐和小纯田郎就出现在面前,她被唬了一跳,白了两人一眼。 矢野佐说:“这里人多,不宜久留,小师妹,我们还是走吧。” “走就走。”樱雪说,往后又望了望,没看见大哥也没看见宫泽忍成。 第七十三章 强行闯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正往人群里挤,因不见了小蝶,他正踮起脚四处张望,允芸跑到一处高些的地方,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分辨不出谁是谁,焦急地望着。 宫泽忍成找到庄笙,把他带出人群外,拉到一个隐蔽的摊位后,问:“你就是川岛樱雪的家人?” “是。”庄笙边答边张望,问,“你是?” “我就是北岩的同学,是樱雪的师哥,”宫泽拽着他,狠声道,“别找了,她走了!看着我!” 庄笙抖了抖,他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的眼神令人生畏。 允芸看见了他们,叮叮咚咚地跑过来,红着脸,气喘吁吁的。 宫泽忍成又侧身对允芸说:“小姑娘,在外面看着,有可疑的人过来了告诉我。” “哦。”允芸就站在摊外张望。 “听我说,只有我可以救她出来,你什么都别管,也别跟过来。”宫泽忍成说,“不过今天不行了,今早被老师发现,派了两个师弟跟着,我本来以为今天能把她救出去,约好北岩今天在‘大和机关报社’见面,你去跟他说我不能赴约了,改到明天。” “有人过来了!”允芸摆手挥舞道,她看见一个目光凌厉的人紧紧盯着自己,允芸不敢直视,忙缩回来。 宫泽忍成疾步走出去,允芸慌慌上前几步走到庄笙身边,说:“外面有个人好凶。” “不怕。”庄笙安慰着,从一个缝里往外看。 宫泽忍成走到小纯田郎面前,拦住他不让他上前,“师兄,你在跟谁说话?”小纯田郎问。 “没事,他认错人了。”宫泽忍成推他走了,问,“樱雪呢?” “矢野看着。”小纯田郎说,“师兄,你们别费心想摆脱我们,都是执行命令,别让兄弟们为难,都不容易。” 宫泽忍成拍了拍他的肩,往前走着,小纯田郎跟在身后,时不时往后望一眼。 庄笙看着他们俩的身影越来越小,转身对允芸说:“妹妹,你去报社告诉北岩吧,我得跟过去。” “可他叫你不要跟过去。” “我只去看看,再晚那两个人就没影儿了。” 允芸一脸不情愿,皱着眉,只是有口难言。 庄笙的目光已经不在允芸身上,而是凝视着宫泽忍成和小纯田郎越来越小的背影,只想等允芸答应了自己就跟过去,却没听见回话,于是回头,见她满脸愁容,也来不及多说了,只把她搂过来抱了一抱,轻语道:“听话,你先过去,我去看看就来。” “你去吧,去吧…”允芸不耐烦道。 庄笙赶紧追上去,允芸悻悻地去报社等北岩,幸而报社不远,因此很快找到这里,然而并没见北岩,只得一边看报,一边等着。 宫泽忍成一路盘算,想着身后两个师弟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想要相安无事地摆脱他们也不大可能,眼看今晚还没落脚的地方,心想还是先安排住处要紧。 他边走边想:川岛樱雪性格孤冷,冷眼待人,虽然资质一流,但始终缺乏‘人性’,难以与人相处,这很不利于她的成长,既然出来了,我得让她有所进益才行,希望这繁华热闹,人烟阜盛的城里,能驱散驱散她身心的那缕寒意。 宫泽忍成一路走一路想,身后又是两个师弟跟着,就没注意到更后面庄笙跟过来了,矢野佐和小纯田郎早已察觉到有人跟踪,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矢野佐继续跟在宫泽忍成和樱雪身后,小纯田郎则停步了。 庄笙对这里比较熟悉,眼见他们一行人在经过前面岔路时拐过一个弯,庄笙知道那是一条直道,百米之外才有岔口,便判定他们不会有其它路可走,就寻一条捷径小路,企图绕至他们前面看一眼小蝶,这条小路穿过两铺之间,直接连接一处茅厕,阴寒又潮湿,与一步之遥的热闹集市大相径庭。小路两旁是两堵青灰色的墙壁,墙脚滋生出青黑色的细细密密的草,往里走,道路又稍宽敞了一些,庄笙一路跑过去,与茅厕里出来的人撞个满怀,这人一个趔趄,提了提裤子,骂道:“混蛋,急什么急,就拉到裤子里了!” 庄笙问道一股刺鼻的气味,于是更不愿开口说话,只朝他鞠了鞠躬,刚要走出去了,前面出口处突然出现一个冷峻的男人,庄笙记得就是刚才那个人,后退了一步,哑口无言。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小纯田郎走过来,问,“你想干什么?” 庄笙有点害怕,他一直后退,直到退到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男人身旁。 “混蛋!”这人骂了一句,抬头看见对面一个目光凶恶的男人走过来,灰溜溜地跑了。 小纯田郎闻到一股刺鼻的恶心味儿,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说:“再跟来,饶不了你!” 庄笙松了口气,不敢跟过去了。 允芸在报社厅堂一直晃悠,等得有些焦虑了。 这时一位斯文的中年人上前问:“姑娘,我见你在这儿站了快到半个小时了,又不看报,又不买报,是在等人吗?” 允芸点了点头。 “等谁?” “呃…你认识一个叫‘北岩’的人吗?”允芸问。 “嘿,你这小姑娘,早告诉我不就完了,害自己白等了这么久。” 允芸懵着。 “北岩在这里,我带你去。”中年人说,允芸跟着他走,原来北岩在一小房间里。 “北岩哥哥。”允芸微微笑着。 “桃泽?”北岩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有人告诉我的。”允芸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通,北岩也就明白了,笑道,“但你哥哥可顾此失彼了,把你一个人扔街上。” 允芸也气,只瘪了瘪嘴而已。 “好吧,你也别乱跑了,跟我回我家去吧。” “我想回家。” “你家都没人,你回去干什么?”北岩说,“还是去我家吧,跟香泽玩玩。” 允芸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于是答应了。 庄笙丧丧地回来,先去报社,问了问才知道允芸跟着北岩走了,“不该扔下她一个人的。”庄笙这时才有点儿后悔,接着也往北岩家去了,允芸在生他的气,没怎么理他。 庄笙无语,北岩笑说:“一碗水得端平,两个都是妹妹,不能顾此失彼呀,你忘了樱雪是怎么丟的?这大街上不安全,以后别丟下她一个人。” “知道了。” 当晚,宫泽忍成找到了一处满意的住处住下,只顾给自己和樱雪订了房间,没有考虑矢野佐和小纯田郎,当他躺在床上时,透过窗,总看见门外一个人影忽东忽西,开始只以为是来往的住客,后来便烦了,推门一看,原来是矢野佐。 “你干什么?累了一天还不去歇息!” “这里人杂,况且师兄你叫我们实在放心不下,我和小纯田郎轮流值夜班。” “那也别在我门前晃,晃得我睡不着,到樱雪门前晃去!” 樱雪的房间与这里只隔着两间房,矢野佐想了想,离开这里,就只在樱雪门口晃。 突然,他听见樱雪屋里传出一声绵长的“吱呀”声,矢野佐担心她可别扒着窗跑了,忙问:“师妹,睡了吗?” “是你?”樱雪起床开门,问,“你在我门前晃来晃去的干什么?” “值班,守着你们。” “那也别在我门前晃!” “师兄不让我在他门前晃,我就只得在你门前晃。” “站着不动不行么?” “冷。” “还知道冷啊?那就睡觉去,我大晚上的也不会跑。” “还是守着安心些,你放心吧,我不晃了。” 樱雪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睡觉去了。 漫漫长夜,不知道这两个人换了几班,早上醒来时,并不见他们有一点儿疲倦。 宫泽忍成与北岩的约定改到了今天,为了不让矢野佐和小纯田郎跟着,他正尽力找着说辞。 “对于我,你们总没有不放心的吧,我出去见个朋友,你们就不用跟着我了。”宫泽忍成说,“樱雪是你们的看护对象,你们盯着她就行了。” 矢野佐和小纯田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宫泽忍成当下去见北岩,想着与北岩商量个办法出来,趁这几天在外面的机会把樱雪送出去。 樱雪独自在房间里溜达,宫泽忍成也走了,她觉得冷清,习惯了军校里的冷清,对这繁华的闹市里的宁静,她感到不胜其烦。 “我要出去。”樱雪打开门。 矢野佐和小纯田郎立刻冒了出来,堵在门前,说:“这里人多且杂,师兄也也不在,还是不要出去了,否则师兄等会儿回来也找不到我们。” “我只想一个人出去。” “那更不可能了。” “这里不是军校,老师也不在,没人可以管束我!”樱雪气得瞪眼,指着他俩愤愤地说。 “但还有我们。”两个人伸手拦住她。 “你们?那就看你们能否拦得住我!”樱雪掀开挡在身前的手,直着身板往前走。 小田纯郎仍挡在她面前,樱雪一路走,他一路退,直退到楼梯,便站着不动。 “你不能下楼梯了。” 樱雪瞋视着他,转了转眼珠,见楼层不高,忽然闪身一跃,矢野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硬拽了下来,樱雪落在梯上,踩在梯檐,脚一滑,忙扶住栏杆才站稳。 “对不起。”矢野佐低头道歉。 旅馆里的一些房客也聚过来看热闹。 “哼!”樱雪不管不顾,提腿踢向小纯田郎,他只是边退边躲,跳到了楼梯的转台上停下,樱雪迎面踢来,小田纯郎并没防备,只用手臂挡在胸前,没承受得住这股力量,向后趔趄了几步,退到梯檐,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去。 矢野佐抱着手在楼上看戏,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喂,你没事吧?”樱雪没想到他竟然不躲。 小田纯郎利落地站起来,后退一步,他拍了拍衣服,挺直地站着,剑眉倒竖,低眉说:“临走前,老师嘱咐,你一定不容有失,军令如山,我等必从,师妹若定要一意孤行,杀了我们即可,若非如此,再没有两全的办法!” 小纯田郎拔出一把匕首,递在樱雪面前。 矢野佐也走下来,说:“你是老师最好的学生,我们俩加起来都没你重要,你要出个事,我俩的命也不够抵,你是师妹,我们不想动手,你若一定要动手,我们也不还手。” 小纯田郎伸手捧着匕首,樱雪不接,她怔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始终没说出什么来,继而转身上楼,靴子蹬在木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我只这么着,他们就以性命威胁,设若我真逃了,老师未免不会真要了他们的命。我不能害了他们,不能……”樱雪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第七十四章 会芳公馆一夜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午后,宫泽忍成回来,矢野佐想今日川岛樱雪闹的事引起太多人注意,建议换一个地方住,宫泽忍成问了问情况,同意了。 天黑前,四人又在附近找到一个住处,饭后,宫泽忍成脸色似不大好,走到樱雪房间,没好气道:“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这点时间都呆不住,为什么跟他们两个对着干?你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越到关键时候,越要沉住气,你不明白吗?猪脑子!” “屋里太闷,本来只想出去走走,他们半步不让我多走,我就气不过——”说着,樱雪愣了一下,扬起嘴角笑了笑,沉声道,“不说了……” 宫泽忍成叹了口气,在川岛樱雪对面坐下,见她骂不还口的样子也挺可爱,于是低声说:“算了,这就是你最大的缺点,一意孤行的毛病太严重了,又偏执,这也是你成不了一个优秀特务的原因,所以你更应该离开这里。” 樱雪低头认错,丧丧地听着。 “现在跟你说说我们的计划。” “嗯?”樱雪抬头,瞪着大眼看着他,不解的样子。 “我和北岩,还有你哥商量好了,在这几天务必摆脱外面两个师弟,然后——” “别说了。”樱雪轻语。 “怎么了?” “我不走了。”她低下头,像一个认错的孩子。 “什么意思?我……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要继续留在军校,我不逃了。” 宫泽忍成百感交集,恍恍惚惚,无限疑惑,嘴里中似有一个千斤重的橄榄,有话说不出,遂一言不发,盯着川岛樱雪足足看了一分钟。 樱雪抬起眼皮看,决绝道:“师哥,我知道辜负了你的努力和心意,但我有理由。” “什…什么理由?”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如果我逃了,门外那两个人一定会受到牵连,是不是?” 尽管隔着门,宫泽忍成还是往那边望了一下,很快回过头:“也许会。” “不是也许,是一定。”樱雪平静地说,“老师曾经连自己的女儿都逼死了,我若逃了,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宫泽忍成躲过樱雪炽热的眼光,不停眨眼,半晌之后才说:“但你与他们之前从未谋面,你只要摆脱他们,然后回自己的国家去,就将与他们隔一片茫茫海,你们再就没有丝毫关联,何必顾虑这么多。” “可这是性命!他们如果因我而死,你说与我无关?” 宫泽忍成凝视着她的眼睛,久久无言。 “我杀过人,你知道我有多痛苦,那是老师逼我杀的,这次,我有得选择,你也要我选择去害人?”樱雪放缓语气,劝慰道,“我知道师哥你以前是个非常优秀的特务,你执行过许多任务,杀了许多人,可性命在你眼里就不值什么了吗?我想不是的,至少你在乎我,是吗?况且外面那两个与我们同门,算是你的师弟,我们不能这么残忍。” 宫泽沉默了半响,“固执”是他了解这个师妹的第一步,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了。 “行,另想办法吧。” 樱雪抿嘴笑了笑,起身出门。 宫泽忍成惊异,很少见她笑的,“也许你是对的,你开心就好吧。”他自言自语,隔着门窗听见樱雪对矢野佐和小田纯郎说:“放心吧,我这几天不和你们闹了。” 短暂的高兴之后,宫泽忍成仍忍不住想:可她终究不适合继续留在这个沾满了血腥味的地方,既然你要远离痛苦和生死,那终究会有人为你承受痛苦和生死,你说得对,白白葬送两条年轻的性命也许太过沉重,若我的命可以换来你和他们的解脱,那么你不必自责,我亦无憾。 想通了,宫泽忍成再无所顾虑的了,樱雪开门进来,说:“我哥哥和北岩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跟他们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们一定会理解。” 宫泽忍成只笑了一笑,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樱雪看着这背影,心里反而有一丝不安。 茫茫夜色,浸染大地,宫泽忍成心里异常平静,他很快就睡着了,反而是樱雪,对今天下午他离时的背影念念不忘。 第二天,宫泽忍成把事情告诉了北岩,北岩也没多说什么,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樱雪;北岩又将这事告诉庄笙,他无奈,但理解,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小蝶。 出来一趟不能白白浪费,况且还有黑川式部交代的一个任务——他要看到樱雪的变化,宫泽忍成准备带他去逛一逛。 “在学校学的化妆课有用处了,”宫泽忍成说,“今晚把自己打扮打扮,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距此不远,福煕路与春爱路交汇一带,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什么才子佳人,名流高官,富贵闲人在此汇集,争艳斗富,酒会交际,纵情享乐的地方——会芳公馆。” 晚上,饭后。 “会芳公馆。”樱雪抬头见精致的匾上书这四个字,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呀?” “来过两次,和织田一起,有一次在这里,有一次在对面,也只是执行任务而已,我又不是名流什么的,这里不适合我们玩。” 矢野佐与小田纯郎各站两边,目光如炬,小心地扫视周围一切。 “师兄,这是鱼龙混杂,繁华过盛,你们又不是执行任务,实在不应该来这里。”矢野佐说。 “你们闭嘴,谁说不是执行任务?”宫泽忍成看了两人一眼,说,“你们如果也想进去玩,就跟着,不想进去也就在外面等我们。” 他们只好退了几步,远远留神看着,并不进去。 “我们要进去吗?”樱雪问。 “当然了。”宫泽忍成叮嘱道,“这里不是军校,你走路不要守那么多规矩,否则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你注意看这些女人,跟她们学就对了。” 樱雪左右张望,眼睛在来往的小姐贵妇身上打转,心里暗想:他们真是傲娇,走路慢悠悠的,扭来扭去,然而却从不东张西望,不多看别人一眼,这点倒和我们很像。 樱雪同宫泽忍成缓步轻移,步入有鲜花香草装饰过的精致大门,进入大厅。 “这地方比我以前到过的地方都漂亮,”樱雪站在厅堂中央,四面环顾,眼前人来人往,华冠丽服目不暇接,厅堂内装饰得彩绣辉煌,棕黄色基础色调,悠悠荡荡的轻盈音乐,空气中弥漫的丝丝甜香让初次拜访的人产生置身另一个世界的错觉,楼有三层,每层呈匾圆形,将厅堂以上空间包围,前两层还有人倚栏而立,最高一层无人行走。 穿过厅堂中央,来至正门对面,左右两边各矗立一个大柱子,绕过柱子一看,原来这里是两条走廊的入口,每根柱子后各连接一条走廊,两条走廊在不远处交叉,各自通向另一片区域,樱雪就右边一条走廊看过去,目所能及的地方就是些桌面陈设以及俏丽佳人。 “这里到底有多大?”樱雪惊奇地问。 “比你现在能看到的还大四五倍,地方虽大,但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一样的,我先带你各处去看看。” 两人几步走到走廊交叉口,樱雪停步,问:“这里有两条路,我们先去哪里?” “你说呢?”宫泽忍成望着她。 樱雪又看向左边,皱了皱眉,说:“就去这边,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道楼梯,我很好奇上面是什么样子。” “好。” 樱雪看见那些女人都挽着身边男人的手,她也好奇,问:“师哥,你看他们,我们…” “可以。”宫泽忍成笑道,樱雪遂挽着他的手臂。 他们一路爬上楼,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花厅,稀稀落落地容下了七八张小桌,上面摆着鲜花,酒,杯等小物件,或两三人,或五六人,也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他们谈笑风生,不多看旁人一眼。花厅内两侧又有过道,不知通到哪里。 樱雪和宫泽找了一处最角落的小桌坐了,这里没什么人,因为这里的人都是些风云人物,总喜欢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花厅中央。 “你会喝酒吗?”宫泽问。 樱雪闻到一缕清香,觑了一眼杯中的酒,说:“不大会,但可以喝。” 宫泽把酒杯递到她面前,樱雪接过来呡一小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什么感觉?” “很奇怪,但很香,是意犹未尽的感觉。”樱雪蹙眉想着,嘴里酒的味道荡然全无,她又不自觉地呷了一口。 “一定量的酒精会影响判断,阻滞思维,作为特务,我们忌酒;酒对于我们是奢侈品,但它同时又是廉价的工具,一杯酒,或许就可以拉近你与你的目标的距离,因此我们只把它当做工具去使用,而不能当做奢侈品去追逐,你明白?” “明白一些,”樱雪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呐?” “上层人,人上人,你看我们与他们之间虽只隔着一箭之地,然而身份地位判若云泥,不在一个阶层,”宫泽说,“但是,特务的特殊之处在于,你可以仅凭伪装游走于各个阶层,变换无数身份,能力越强,会伪装得更好,会更容易驾驭各种身份。” 樱雪入神地听,眼睛泛光。 “这听着很容易,但家的毕竟是假的,做着很难,一旦伪装被撕破,九死一生。” 樱雪回过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假若我们有任务,看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可知难以接近。” “也不尽然,这里的男人有钱,有权,有女人,有人认为他们无欲无求,但刚好相反,他们或许比普通人的人更贪,更俗,因为他们还在追求更多的钱,更大的权,更完美的女人,这成为了最致命的弱点,所以想要接近他们,投其所好即可。” “哦……”樱雪不住地点头,仍好奇地张望。 “咦——你别回头,有人注意到我们了了,”宫泽忍成瞥见一个中年人往这里望了几眼了,于是说,“该离开了,这种场合,我们不是贼,也会被人当成贼。” 那个年轻随从见这两人起身离开,随即向身旁的一位眼戴金丝眼镜,两鬓斑白,正吞云吐雾的男人汇报:“他们走了。” “去看看。” 随从恭敬地点头,待樱雪与宫泽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立刻跟了去。 下一处,两人从花厅侧门过,走廊两侧是房间,拐过几道弯,人声越来越大,走到尽头,眼前又是一个花厅,樱雪看见厅的对面窗旁有一个背影,尤其熟悉。 “那时北岩吗?”樱雪问。 宫泽忍成看过去,笑道:“好像是,去看看。” 走近,看到侧脸,确定就是他。宫泽绕到面前,笑道:“真是巧,不期而遇了。” 北岩也惊奇,刚笑着,忽正色道:“你们就这样过来?没人跟着?” “逛了这么久,没见他们跟来,应该在门外等着,况且我们是有任务的,难道还心虚不成?” 北岩一笑,又见樱雪,打量了顷刻,说:“好久没见,瘦了,不过真是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樱雪笑问。 宫泽忍成又见她笑了,心想原来她也不是天生冷漠,混熟了就不冷了。 “嗯~说不出来。”北岩瘪着嘴,摇头道。 “眼睛!”不远处传来一句清亮的女声,樱雪撇头看过去,是莜原香取子。 她走近樱雪,挽着她的胳膊,说:“你们几个男人慢慢聊,我带樱雪逛逛去。” “你也略等一等,仓介还在这里,让我介绍介绍啊。” 樱雪转眼看着,还记得他就是那个之前跟允芸走得很近的人。 荣仓介也看着樱雪,觉得似曾相识,正呆看着。 “这是荣仓介,上头特派给我的文秘,不久后将跟着我一起去中国。”北岩又对荣仓介说,“这是宫泽,樱雪,我的朋友。” 荣仓介只与宫泽忍成握了手,香取子厌恶他,只等北岩话一说完,拉着樱雪离开,当即找了一处坐下,香取子笑问:“我听北岩说过你的事,事迹很传奇,可以跟我说说吗?” “这有什么传奇的?” “军校,北岩说是训练特务的地方,一个女孩子进去了,其中的煎熬是想象不到的,但看你如今好好的坐在我身旁,是北岩夸大其词呢还是怎么样?” 樱雪苦笑,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 刚才跟踪过来的年轻人看到樱雪和宫泽忍成在和北岩、香取子谈笑,于是返回报告说:“他们像是北岩先生和小姐的朋友,正聊得有来有去。” “嗯。”中老年人点点头,说“那就算了。” 樱雪正跟香取子讲诉自己的苦难史,此时,忽有一人来到桌旁,毕恭毕敬,说:“莜原小姐,有位少爷想请你喝酒。” 香取子侧身看去,果然有一个男的笑看着自己。 香取子微笑,回绝道:“对不起,我不去。” “这……”男侍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这男人笑容凝固,愁眉紧锁。 “怎么不去,你不认识他?”樱雪说。 香取子摇头,撇嘴说:“也仅仅是认识而已,不熟,他不知道我跟北岩的关系,以为我单着呢,所以想接近我。” “他好像很失望。”樱雪撇了撇他。 “你同情他?那好,叫他自己带着他的酒过来,要请就请我们两个人,也算便宜他。”香取子扬声说,显得颇为傲娇。 侍者去了,樱雪忙推辞说:“我不认识他,我不喝他的酒。” “这有什么关系,你应付他吧。” 一会儿,这个男子走过来了,香取子低头微笑,樱雪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个男人见樱雪冷眼看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刚到时,只说了“你们好”三个字,北岩叫荣仓介来叫走了香取子,这人还没来得及坐下,瞟了一眼樱雪,只觉寒意袭来,把胸中的一团火熄灭,他僵在原地,心想:“人虽极美,心却极寒,瘆得慌。” “对不起。”他见莜原香取子也走了,道了个歉就回身离开。 不久香取子回来,见人并不在,问:“他人呢?” “走了。” “怎么走了?” “他见你走了,他就走了嘛。” “你呀,对人也太冷漠了,难怪说你奇怪得很,这样谁能接近你。”香取子带点儿责怪的语气说。 “我还没说话,他就走了,怎么能怪我?”樱雪辩解。 香取子哭笑不得,不说她了,于是两人喝酒。 又过了一会儿,荣仓介来说:“北岩先生说该回了。” “知道了。”香取子冷漠地答。 随后,一行人道别后分离,宫泽忍成与樱雪下楼再逛了一会儿回自己的下处,荣仓介辞别北岩,也走了。 见荣仓介走远,北岩回身对香取子说:“你做得有点过分了,荣仓介是上级派下来的,就算他是来监视我的木偶,那他身后也还有一个牵线的人呢,没必要让他太难堪嘛,我看你今晚没给过他一个好眼色。” “真可恨!出门在外,左膀右臂为什么要他们分派,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想监视我们,”香取子没有好气道,“不赶他走算不错了,别让我有好脸色,嗯…不如我回家问问父亲,说不定可以调他走。” “一定别,近来你父亲也没给我好脸色,在他面前你还替我说话,他倒认为我不中用,大事小事都倚靠他女儿呢。” 香取子噗呲地笑了,说:“这能有什么,别人都求之不得呢,却没有机会,你还偏不这样,可他女儿竟偏偏还主动想着去做,你说他女儿是不是傻?” “傻,太傻了,怎么两个傻子碰到了一块儿?” 香取子搂着北岩胳膊,额头靠在肩上,抿嘴笑不停。 北岩扶开她,侧目看了看周围:“周围还有人,你又是大小姐,别傻笑了,还有搂搂抱抱也不好。” “那你还逗我笑?”香取子撩了撩头发,愈显得面若桃红,妩媚动人。 北岩连连眨眼,摇了摇头,笑说:“我不说了,也不早了,谁送你回家?” 香取子略歇了会儿,缓了缓荡漾的心绪,偏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想了一下,回过头来,说:“父亲还没走,我跟他回,天黑风大,也冷,何必让你白受冻呢。” 北岩迟疑片刻,细语说道:“好,那你去吧,我也就走了。” 香取子点头,自去花厅找他父亲去了,北岩目送她背影消失才回头。 花厅中,莜原香取子的父亲见女儿来了,问:“刚才跟你们说话的人是谁?” “朋友。” “好朋友还是坏朋友?” “父亲,你问什么呢?什么好朋友坏朋友的,我交往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没有好坏这一说。” 她父亲不苟言笑,也没多问,一会儿就带她回家去了。 北岩独自回家,到家时,唯见妹妹香泽屋里仍有亮光,想着去看看,于是扣门问道:“香泽,还没睡觉呢?” 香泽边跑来开门,回说:“没有,二哥要与我说什么?” “难怪你近日精神不好,原来睡得晚,在干什么?”北岩进屋里看见窗前的桌上有纸笔,就拿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十个数字,有的又用笔划掉,便问,“这是什么?” 香泽指着纸上的数字,说:“这是我画的日历,我在算你还有多久离开家去中国。” “哦,”北岩看明白了,遂问,“画这个干什么?” 十五岁多的香泽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比依恋北岩的小女孩儿,可当她知道二哥竟然要撇开她去到一个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很不好受,每一天在惶恐中度过,她觉得日子过得慢;可日子竟这样一天天溜走,离二哥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又觉得日子过得这样快。 香泽半晌无言,她靠在写字台上,手指不安地扣桌子一角。 北岩将她的日历放下,抚了抚香泽的脸颊,说: 快上床去睡觉吧,夜里冷,我走了。” 香泽点点头。 北岩缓步走出来,提醒香泽将门关了,他在门外站着,见屋里灯光灭了才离开。 第七十五章 接到任务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时间飞逝,一周已过,宫泽忍成回明黑川式部,请求多给一周时间,黑川式部向矢野佐及小田纯郎询问许多情况,两人都说期间没有差错,黑川式部遂同意了。 转眼又是周四,黑川式部来信令樱雪与宫泽速回,信中却没说有何急事。 两人收拾一番,即刻动身回去了,半日时间抵达军校,各自换回军校的一身行头,就来面见黑川式部。 宫泽忍成走在前面,樱雪跟着,两人顿了顿,扣门。 “进来。”黑川式部此时正低着头看文件。 樱雪与宫泽走面前,黑川式部仍没抬头,顷刻后,低声开口说:“玩疯了是吗?” “报告老师,不是玩,是完成任务。”樱雪说。 “那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黑川式部抬头,望着两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 “啊?怎么不说话了?” “老师,学生笨,完成得不怎么样。”樱雪说。 黑川式部无话,转了转眼珠,又看宫泽,问:“你怎么不说话?” “老师,这种事,成事在她,我尽全力了。” 黑川式部见樱雪容颜焕发,能说会道,与数天前一筹莫展、言语晦涩的境况大不一样,心中欣喜,便说:“我看不错,我看应该有长进,本来答应你们整整两周,但上面刚好下来个任务,我看了,指派你去正合适,一是检验你近来学的东西;二是,给你饯行。” 樱雪听了怔怔的,喜忧参半,本来对这次任务充满期待,满心是学有所用的喜悦,可听见饯行,一阵失落,她不想去那个所谓的“高级机密特务处”。 “饯行?”宫泽忍成问。 “是,我与长濑中介郎联名推荐,岂会有不测,昨天高级机密特务处已发文件,樱雪在其列,下月末正式前往,所以,这次任务可以算是为你饯行,按照上面的指示圆满完成了此次任务,你的功绩会记录在案,对你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宫泽忍成只听着,一语不发,暗想:这边还有一个多月,北岩也快离开,时间不多了。 樱雪也只丧丧地听着,不再说话。 “怎么,你们有什么不满吗?”黑川式部皱眉问道。 宫泽忍成见樱雪半晌不吭声,便开脱道:“没什么,她第一次接到下达的任务,心情复杂吧,老师,是什么任务?是否需要我协助?” “收到线报,近来出现一个叫‘华兴会’的组织,该组织不定时不定点召集成员开会,已在坂城一带活动数月,这个组织隐藏较深,只知道名为华兴会,成员全由中国人组成,其它的知之甚少,另外该组织警惕性高,每次会前,提前拟订撤退方案,一旦发现有略微的异常便即时取消会议。情报处查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查到有价值的东西,摸不清他们的底,就难以抓人,更何况行踪不定,机巧灵动,也难抓到,总不能把所有中国人都给抓了吧,因此军部很震怒,把任务交到特务机关来,就是要让你们去摸清这个华兴会的底,这事受到重视,樱雪又初出茅庐,派她一个人去是不合理的,你虽体力不行,但经验阅历鲜有人及,所以你们一起去我才放心。” “是。”宫泽忍成点头。 “川岛樱雪,你呢,明白吗?” “明白了。” “好,”黑川式部在桌面的一张纸上签了字,然后站起来,郑重道,“川岛樱雪,宫泽忍成,现在我以高级机密特务处分部,坂城特务机关处处长的身份,向你们下达指令——确立此次行动代号为探针,行动组长宫泽忍成,携同川岛樱雪在限时一个月内获取华兴会基本信息及核心机密。” “是!”两人齐声答应。 黑川式部将命令书递给宫泽忍成,说:“签上你俩的名字,带着它,明天出发,首先去五道口的情报处找长川鹰处长,他会协助你们。” “是。”接过命令书,樱雪与宫泽忍成离开,黑川式部立刻传唤小田纯郎与矢野佐来见,问:“这十来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讲的事?” “只有一件事,属下觉得异常,只在第一天,就有人跟踪我们,目标很明确,指向川岛樱雪。属下教训过他一次,之后十天他便再没有出现,此事应该算是告一段落。” “嗯……”黑川式部沉思片刻,知道那可能是川岛樱雪的家人,便说,“不出现不代表不想出现,可能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两个多月过去了,看来仍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黑川式部忖度顷刻,又问:“樱雪呢,她性格桀骜,脾气大又偏执,出去十几天还不像野马一样?你们就束缚得住她?” “有一件事,说来奇怪,小师妹本如您说的一样不服约束,曾与我们俩动过手,但那次之后,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仍对我们冷眼相待,却不再为难我们了。” “嗯……这个正是她的独特之处,性格透明似水,心思单纯,但有时候却会干出些难以捉摸的事,兴许是她心里的秘密隐藏得太多了,导致我们都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这就很危险,可气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撬开她的嘴,让她吐露吐露心声。” 矢野佐和小纯田郎两人挺着腰杆站在桌前,默默不语,黑川式部冥冥沉思,忽说:“到这关键时刻,一点错也容不得出,这样,我交给你俩每人一个任务。” …… 黑川式部说毕,让两人即刻出发,提前做好准备,两人也领命而去。 第二天清晨,樱雪早早起床整理打点,宫泽忍成过来,倚靠在门框上看着。 “你看什么?”樱雪对着镜子,从镜子里看到他。 “你都穿戴好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好了。” “枪呢?子弹带够了吗?” “带着的,子弹带了十发。”樱雪说。 “不够,多带些。”宫泽说,“你当这还是去玩吗?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杀人的。” “我带匕首,带枪不是为了杀人。”樱雪淡淡地看着他说。 宫泽忍成冷笑道:“你也太天真了,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以为万事大吉,就以为一切噩梦都结束了,可无论如何这就是才刚刚开始,这次任务可能不会杀人,但下次也许就是叫你去杀人,你若眨了眨眼,他们就会认定你在犹豫,不够干脆,而那些被杀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长此以往,你终究会成为杀人的武器;而且据我所知,近两年,最优秀的特工都被派往中国执行任务,你知道吗,现在,你的国家满目疮痍,成为了被宰割的对象,每个国家都想着去分一杯羹,日本也不例外,或许有一天,你的哥哥回到中国对抗日本的势力,那他可能会被特务暗杀,若派你去,你会吗?” “你别说了!”樱雪转头铿锵有力地说,“我永远不会。” “我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更不想提起,不过我说的这些虽不着边际但并不荒唐,无非是想告诉你——快些回头吧。” “我哪里做错了吗?”樱雪转身质问。 “我看得出你在犹豫,你好像不想离开,你觉得当个特务去执行任务是紧张刺激的游戏,你有点迷恋了,是吗?”宫泽忍成问: 樱雪瞪着眼,愣了半天。 “我真的不会杀人,我只是觉得……只是……”她忽而微微低头支吾。 “你只是觉得自己受了这么痛苦,所学到的东西可以有所作为,产生了成就感,”宫泽忍成肃肃地说,“我以前和你是一样的,但当你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做出选择,而最终不得不选择去杀人的时候,那你就不会认为杀死一个人也是件有成就感的事了,你那天对我说,你杀过人,知道这有多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樱雪突然坐下,木木的。宫泽走过来,低声说:“这次老师让我们两个人出去,你走了,也不会有人因你而受到责罚,你不必心怀愧疚,这是最后的机会,若一个月之后你还回到这里,那你就再走不了。” “不是还有你?你怎么办?”樱雪问,“你的任务也是监视我,我走了也会害你?” “老师总不至于杀了我,最多免除我所有职务,我在这里基本等同废人,我宁愿回老家种田呢。” 樱雪一言不发,沉思半晌,忽抬头凝望宫泽忍成,说:“我想好了,我要回去,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任务,也是最后一次,我想完成它,为了你说的成就感,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点报答,行吗?” 宫泽忍成咬着嘴唇,愁眉不展,心想这事越往后拖越难做,但与樱雪此一别,或是永生不见了,本该满足她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他忽抬头看着她,她水汪汪眼睛晶莹泛光,宫泽忍成心有触动,说:“好吧,我还有一个要求,老师给我们一个月时间,我只给你二十天时间,到时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离开。” 樱雪抿嘴笑了,欣慰又感动:“好,我答应你。” 随后俩师兄妹出发,径直奔向五道口情报处。 五道口情报处 宫泽忍成亮出任命书,说:“我找情报处处长,长川鹰。” 门前的两个警卫随即去了一个,剩下一个说:“请稍等。” 两三分钟后,长川鹰走出来,接过任命书,看见上面黑川式部的签名,就知其来意,又见底下写着两个名字,便问:“你们是就是川岛樱雪,宫泽忍成?” “正是,我是宫泽忍成,她是川岛樱雪。”宫泽介绍道。 长川鹰点点头,“跟我进来。”他说。 两人随他到了一处办公室,随后门口的警卫员将门关了,长川鹰请他们坐,又从柜子中拿出两个杯子倒水。 两人坐下,对视一眼,宫泽忍成说:“长川处长,我们只有二十天时间,希望您将详情告知,我们可以尽快展开行动。” “嗯~我知道你们办事雷厉风行,可这事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我先给你们讲讲所获取的关于华兴会的情报。”长川鹰说,“这个华兴会几个月前只是一个小组织,所以并没有人知道它,近两个月由于成员人数大大增加才让这个组织开始浮出水面,我们注意到它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到现在正式调查它的时间也有一个月了,但收获不多,可以肯定这个华兴会成员基本全是中国人,他们会不定时不定点开会,但传递信息的渠道不知,在这一个月时间内至少开了四次会,他们主要活动在坂城边缘一带,因为边缘地带人少,地方大且较隐匿,有一次查到他们在一条陋巷里的小房子里开会,我们的人去翻遍了巷子里所有房子,却没找到一个人,沿途抓到一个中国人,审了两天,打了个稀烂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最后怎么样了?”樱雪急问,“把他放了吗?” “被处决了。”长川鹰笑说,“进了情报处的人即使什么也没说,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去。” 樱雪头皮发麻,还想问他,宫泽忍成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觉冰凉冰凉的,又使了个眼神,樱雪才住口。 “这个中国人真有血性,宁死也不开口,”长川鹰呡一口茶,深沉道,“就这一点上,我还是钦佩的。” “兴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樱雪只得在心中这样想,此刻对这号称从不出错的情报机构充满憎恨。 “现在他们应该更加警惕,但绝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活动,我了解这里的中国人。”长川鹰说,“经过这次,我想硬方法应该行不通了,这些中国人的骨头更硬,我只是给你们提供建议,因为军部的意思是这次任务你们领头去做,我们情报处只是协助。” “长川处长,就只有这些情报吗?”宫泽忍成问。 “还有一些推测,我想对你们的行动来说应该有用,”长川鹰说,“华兴会会员不少,在坂城分布广泛,组成的情报网络复杂,但参加会议的的核心成员不多,推测只有十个左右,所以这就很难做,他们的普通成员多,又不露面,即使露面我们也认不出,导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这是最大的不利,而核心成员虽各处奔波开会,然而人少,目标就小,又又有暗处的成员随时提供线报,加之坂城不小,人力不够,因此难抓。” 长川鹰继续道:“不过我们已经尽量缩小他们的活动范围了,城东有港口,来往人多,龙蛇混杂,他们不会去,城南人少房稀,不易隐藏,他们也不会去这里,而因他们是中国人,必定也不会去繁华的地方,那样容易引起注意,所以我们正采用地毯式排查搜索的方式,在城南和城西方向各个可能成为华兴会成员窝点的地方秘密安排人了。” “进展得怎么样?” “只命他们每天汇报情况,人暂时不要抓,昨天回说已经发现可疑的人,我在想怎样能接近他,这样既不会造成惊动,或许也可以从他身上嘴里套出些什么来。” 宫泽忍成只是点头,樱雪无话,长川鹰也不想告诉太多,自己没完成的任务,军部半途交给特务处,他也不想把自己掌握的机密信息给特务处,然后自己费力不讨好。 现场沉默着,宫泽忍成和樱雪一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可他突然不说了,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 “这个方法比抓回来毒打一顿高明多了,”宫泽忍成勉强笑了笑,说,“这样吧,既然见过面了,也了解了基本情况,我们先去外面找一处地方安置下,一会儿回来再详细商量,怎样?” “好,你们请便。”长川鹰起身,也没送他们。 他一个处长沦为与两个低级别的人交接情报,他愤怒且羞愧。 走出情报处,樱雪便忿忿道:“什么情报处,没查得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却荼毒性命,还不如说是一个鬼门关,进去了便出不来,还管你是人是鬼?” “这你就不懂了,做情报的,一旦出了错不知道会引起怎样重大的后果,所以都不容出错,因此即使他们错了,也会强行把错误抹杀,就像他才说的那个被抓的人,什么都没审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无辜的,但一旦把他处决了,那他就是可疑份子,如果放了他,岂不是向外界宣明‘我们情报处抓错人了,所以将他放了’!” “岂有此理!”樱雪眼里射出一缕寒光,恨道,“那既然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就别让他们插手,任何一个人决不能落到情报处去!” “你可省省吧,任务明面上是交给我们,暗地里还不是他们操纵,我们两个人也只是被派来打杂的,没见他那个神气的样儿?因为他知道我们两个人离了他们情报处什么都做不成,”宫泽说,“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有情报,我们没有;他们有人力,我们也没有。” “究竟他们一个月也没干出来什么结果啊!”樱雪说。 “傻子,这就是派我们来的原因嘛,我俩说明白了就是两颗棋子,虽然普通但关键时刻能起作用——起到别人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就是特务,执行特殊任务,一般人完不成的任务。” “哦~学到了,你真行,什么都知道。”樱雪说。 “别奉承我,我知道你。” 樱雪狡黠一笑,请求道:“情报处逮一个杀一个的作风不对,我们能不能阻止一下长川鹰滥杀无辜的做法?” “我明白了,你是来救人的,就你这慈悲心肠,永远别想当特务。” “我们是来打探华兴会的底,又不是来杀华兴会的人!”樱雪追问,“难道不可兼顾,既不害人,又可以完成任务?” 宫泽冷笑一声,说:“永远不能。” 他随即加快脚步,樱雪追上去,祈求:“求你答应我!” 宫泽忍成只快步走,并不理她,樱雪一心想着,也不问了,她只当已经答应自己了。 宫泽忍成偷偷笑了一下,他感觉樱雪好像跟自己混得熟了,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变,她刚才那句请求的话颇有点儿撒娇的意味。 第七十六章 潜伏计划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安置好住处之后,樱雪和宫泽仍回情报处,这时长川鹰已经不在办公室,警卫员说:“刚带来了一个可疑份子,长川处长去审讯室了。” 两人不知道怎么去,警卫员遂领了他们去。 审讯室内,长川鹰正质问:“我说看着就行,不要抓人,你们没耳朵吗?” “他发现我们了,就跑,我们才抓的。” “混蛋!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能让人发现!”长川鹰骂了两句,一时不知如何处理,便问,“人呢?快押过来!” 两人应声后出门去牢房押解可疑份子,宫泽忍成一到,长川鹰见了,说:“既然你们已经找到这里来,你们想必知道了,我正要审审他,你们在一旁看看吧。” “不是说不来硬的了吗?打死他也无益呀!”樱雪问。 “他发现我的人了,这才抓来的,总不能又放了?既然都进来了,那就审审,说不定他是软骨头,就招了。” 长川鹰在审讯室踱步,宫泽忍成竭力思索,忽想到一个点子,说:“等等,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你有一点说得对,既然抓进来了,得审,但是——” 正说着,人已经押过来了,宫泽忍成闭口不谈,这个人软绵绵的,觑着眼,目不斜视,始终任人摆布,长川鹰示意他们将人绑在一把铁椅子上。 樱雪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半明半暗,铁索,血渍,刑具散发出一股股肃杀之气,她呼呼喘气,感到胸中闷闷的。 长川鹰示意宫泽走出审讯室,宫泽将樱雪也叫了出来,长川鹰说:“这个任务本是由你们负责,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依我看,也得先审一审,他若招了,皆大欢喜,他若不招,长川处长请留他一条命,硬的方法不行,我给他来软的,中国人有一个特点——骨头硬,但心软。” “不错,我也早有此意,不过他是中国人,我们这里找不出一个中国人来,只有一个翻译会中国话,但并不擅长情报工作,所以想要接近他,继而取得他的信任是难上加难呐。” 宫泽笑道:“这个不难,我的师妹川岛樱雪会汉语。” “伪装成一个中国人并不是只要会汉语就行的,其他方面行吗?” “她是专业的,比你的翻译好。” 长川鹰笑了笑,看着樱雪,樱雪微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那我先安排人审一审他。”长川鹰说。 “好。” 长川鹰去了,宫泽忍成对樱雪道:“现在起,你不能出现在那个人的视线之内,知道吗?” “知道。” “要审讯了,你要不要看。” “如果我什么都做不了,看一看会让我更加记住这种感觉。”樱雪决绝道,“我要看。” 宫泽忍成定睛盯了她一下,接着来到窗旁,看见里面就要开始了。 一个手持皮鞭的审讯人站在他的左上方,翻译站在远离他的右方,审讯人开口发出粗犷的声音:“你是华兴会的人吗?” 翻译即刻将其翻译成汉语念给他听。 “不是。” “那你为什么跑?” “看见狗为什么不跑?哈……哈哈,不跑等着被咬?”这人笑一阵,忽沉下脸,说,“我今天没跑掉,将和我那天死去的兄弟一个下场,要被你们一群疯狗撕碎了,咬烂了,我要下去陪我的兄弟了,杀了我吧!” 翻译一句一句翻译,审讯员面部逐渐扭曲,用尽全力握着皮鞭的手开始发抖,越来越抖,至翻译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怒不可遏,终于挥舞起皮鞭划过冷飕飕的空气,一阵阵“呼呼~”声后,便听见皮鞭砸在身上的“砰砰”声,还有阵阵闷哼。 翻译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看着,虽已是第二次见这种场景,但身体仍随着“砰砰声”一抖一抖。 “这——”樱雪张大眼睛,说不出话,看着逐渐显现的血红伤痕,终于不忍直视,转过面去,闭上了眼,随后离开审讯室,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可刚才那声音却不停地在耳朵旁萦绕,想躲也躲不掉。 “人都杀过了,这点儿都受不了。”宫泽忍成斜眼瞟了瞟樱雪离开的背影,既无奈,也担心。 一刻钟后,长川鹰和宫泽出来了,边走边说道:“果然又是一个硬骨头,可以交给你了,你想怎样都行。” “好,不过这个计划一定要周密,给我时间想一想。” “你慢慢想吧,”长川鹰出于上级要求,客气道,“有需要我们情报处做的事尽管说。” 宫泽忍成一笑,说:“现在就有,长川处长请跟我来。” 中途遇到恍恍出神的樱雪,三人一起步入办公室,都坐了,宫泽说:“我有了一个主意,就看我的猜想对不对了。” “什么猜想?” “那天被处决的可疑份子埋在那里?”宫泽忍成问。 “刑场三里之外有一片空地,就在那里。”长川鹰说。 宫泽忍成神秘地笑了笑,立刻遣人刨土挖尸,三个时辰后,人回:“尸体不见了!” “什么?”长川鹰蹙眉惊道,忽恍然大悟,说,“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对,”宫泽说,“中国有他们的一套风俗和文化,他的同胞想来不会让他的尸体胡乱埋在刑场附近,所以趁你们行刑后便挖走了,我想这足以制造一个让樱雪接近他们的机会,只是,这个人得多受些罪了。” “什么意思?”樱雪忙问,“不是说不杀他的吗?” “没说要杀他!”宫泽狠瞪了樱雪一眼,接着讲起了自己的计划。 一个时辰后,审讯开始,宫泽忍成与长川鹰在审讯室的窗口站着,一个审讯员持棍棒走入,四周望了望,大喊:“翻译呢,怎么还没来?” “翻译上次之后精神错乱,来不了了,已急派人找新的翻译去了。” “混蛋!”这人大骂,只得在室内来回踱步,不时挥舞着手中的棍棒。 被绑在铁椅上的可疑份子虽听不懂他们谈话,但不见翻译,便知他们是为这事乱喊乱叫了。 一会儿,樱雪进来了,这人又乱吼乱叫了一阵,旁边的也低声下气地解释一阵,这人渐熄怒火,开始审讯。 “你问他,到底招不招?” 樱雪立刻翻译成汉语,说给他听:“长官问你,究竟承不承认。” 可疑份子听见如此亲切的语言,忽抬头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怔住了,眼里充满疑惑不解,半晌才恨恨地说:“你跟他说,不用审了,我的回答同上午的一样。” 樱雪又一一翻译,这人撅起嘴,持着棍棒在他身上一阵乱敲,不几下,他吐血了。 樱雪退了一步,直直地看着他吐血的场面。 审讯员见状停手,来到门前,对长川鹰说。“他还是不招,再打恐遭不住了。” “今晚拉出去处决。”长川鹰淡淡一句。 “是!” 这人没听懂语言了,但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反而扭曲地笑了,嘴里又迸出几口鲜血,流到他的下巴上,滴落到他稀烂的衣裳上。 樱雪惊恐地看着,身体不住地颤抖。 审讯结束,几人退下,这人被押解到牢房里关着。 晚上行刑前,长川鹰来到牢房做最后的劝招。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了,你就活,不说,你就死。” 樱雪仍旧为其翻译。 这人盘坐着,躬身低首,一字不说,甚至并不抬头。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毕,长川鹰转身离开,樱雪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铁块,扔在他身上。这个人抬头疑惑地看,樱雪只指着自己的心口,冲他点头。 几分钟后,两个人将他押走,一队人即刻赶赴刑场。 宫泽忍成问樱雪:“他会懂你的意思吧。” “应该会懂,我暗示得很明白。”樱雪说,“不懂就是个傻子,但我觉得他不是个傻子。” 宫泽忍成笑了笑,说:“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准备好了吗,这是你第一次正式亲身参与行动,尽量别露出明显性的破绽。” “嗯。”樱雪答应着,心里有些紧张。 “长川处长,等会儿行刑时让我开枪,我担心你的人打偏了。” “好。” 到刑场,可疑份子被押解至木桩,被绑在上面,一切就绪。 “开始吧。”长川鹰说。 “等等,我再过去一下。”樱雪阻止道,“我怕他真是个傻子。” 两人点头同意。 樱雪缓缓过去,但他身边,问:“长川处长再让我来问你最后一遍,你招不招?” 这人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樱雪悄声问:“东西放好了么?” 这人皱着眉,仍不答话。 樱雪摸了摸他的心口,铁块在衣服下的心口处,看来他不傻,樱雪然后离开,对宫泽点了点头。 宫泽忍成持枪向前走了几步,接着上膛,举枪,心中默数:“一,二,三——” “砰!” 他们都听到异常的声音,知道打在了铁块上,一众人随即离开现场,只留两个人运尸,长川鹰问:“坑挖得不深吧?” “不深。” “运蓬松的土填埋,别把土压实了,给他留有足够的呼吸空间。” “是。”两人走过去,将人解绑,运到了三里之外已经挖好的坑中。 宫泽樱雪与长川鹰隐在暗处一路尾随,见坑已被填埋,宫泽忍成叮嘱樱雪道:“该你去了,要记住我说的话,但也要随机应变,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 “嗯。”樱雪应了一声,拿着铁锹从另一方靠近填埋的坑,四顾无人,开始动手挖,一心想着这个人千万不要死啊,遂更加用力,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手臂酸软,仍不停下歇歇。 她只没想到附近一个小坡下有三个人正密切注视着这里的异况。其中一个人说:“刚走了两人,怎么又来一人,你们看,他在干什么?” 夜风寒冷彻骨,月光微弱,他们视线模糊,不太分辨得清。 “好像在挖土,为什么呢?会是我们的人吗?” “不会,会不会圈套?” “四周寂寂无人,应该不会呀,我们还是去看看,你就留在这里,小五,你跟我去!”中年人说。 “好。”小五答应道。 随后中年人和小五佝偻着身体蹑手蹑脚地接近,樱雪听到声音,知道他们来了,只继续挖,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忽然,这两个人从她背后窜出来,一人勒住她,捂着她的嘴,另一人用枪抵在她腰上,低声问:“你是什么人?” 樱雪任他们倒腾自己,心里忍着,只哼哼两声。 “是个女人!”小五断定她没有威胁,赶快撒了手。 “你别动!”中年人仍用枪抵着她的腰。 樱雪站着不动,警告道:“快救他,他还没死!” “什么?”小五急忙拿起铁锹,准备挖。 “别急!”中年人不急不缓道,“你骗我们,我们都听见枪声了,况且他都埋了,还能活?” 小五也住了手,觉得有道理。 “再不救他就真的死了,那就是你们害死他的。” 中年人看樱雪说得这么认真,心想怎么着也要搏一搏,忙说:“你用铁锹,小五用手刨,赶快!” 他则站在一旁拿枪对着樱雪,慌乱地张望,生怕她耍什么把戏。 樱雪和小五刨着,忽见泥土有起伏,“他真没死!”小五惊道。 樱雪笑了,一把扔掉铁锹,跪在草地上用手刨,害怕铁锹伤到了他。 片刻后,终于见到他的背部,还好他够聪明,没有平躺着,而是伏在地上,给自己留了些呼吸的空间。 小五把他拉上来,拿枪的男人命小五背着他走了,转身对问樱雪:“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他没死?” “我是情报处的翻译,也是中国人,我救了他。” “哦,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同胞,谢谢你,刚才真对不起,你是女孩子,我们太粗鲁了。” “没事,你们快走吧,我还得把坑填了。”樱雪说。 “真的谢谢你,那我们走了,再会!”中年人随即消失在黑暗里。 樱雪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的黑影渐渐消失,一会儿宫泽忍成等人来了,命人把坑填了,然后一起回去,宫泽问:“怎么样?你感觉他们对你有防备吗?” “应该没有,我能感受到他是真心感谢我,还说了再会,他们或许会找我。” “这就行,不出意外,他们必定会想办法联系你,你救了他们一次,人都是贪的,他们一定会找到你,然后让你做更多有利于他们的事。”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樱雪问。 长川鹰笑着,说:“你明天只要在街上逛逛,多在情报处门前露露脸,他们一定会注意到你。” 樱雪点点头,但看见长川鹰又坏又恶心的眼神,她感到反感。 第七十七章 触动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清晨。 樱雪独自穿街过巷,宫泽忍成在远处尾随着观察,一上午,并没有可疑的人跟随。 直至傍晚,樱雪起身回家,故意在街上逗留玩耍,时而站在小摊前驻足观看,时而到丝绸铺挑挑选选…… 她忽到一店铺,老板是宫泽忍成装扮的,身着连衣青袄,腰系一带,头顶圆圆的帽子,樱雪笑道:“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真好看呢!” “别笑,看着我,严肃一点,装作问我这些药品的样子。”宫泽说。 “嗯,好吧。”樱雪假模假样地指着柜子上的药品,嘴里吧啦吧啦地一张一合,像是真在说话的样子。 宫泽忍成低眉提醒道:“你别回头看,已经有人跟你了,他们很谨慎,还在犹豫,目前不敢接近你,现在买了药就别逛了,直接回家去,天黑之前他们不接近你,我就想办法让他们接近你。” “什么办法?” “你别问太多,一会儿自然水到渠成。” “嗯。” 宫泽胡乱开了些药交给樱雪,樱雪拿了径直回家去了。 路上,樱雪身后的不远处有两个人暗暗跟随,一个是昨晚见过的小五,另一个叫黄冈的说:“她好像要回家了。” “好像是,跟紧她。” 樱雪不紧不慢地走着,虽然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真不好受,后背好像有针刺似的。就快到住的地方了,樱雪迎面走来一个人,同樱雪说了两句又继续走过来,小五和黄冈跟在后面,也遇见他,这人逢人便问:“你们看见我的手表没?” “你说什么?”小五听不懂日本话。 这人又叽叽咕咕地问黄冈,黄冈也听不懂,直摇头,这人不依不饶,苦苦纠缠着问。小五见状,闪身走开,见樱雪已拐弯了,赶忙追过去。 这人纠缠着黄冈不放,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黄冈又急又恨,却脱不了身。 小五跑到转角处,偷觑一眼,樱雪却突然走过来了,小五不知所措,只得低头走过去。 “你看见刚才寻表的人了吗?”樱雪笑问小五,又摊开手说,“你看,我才在那里的找到的。” “哦,他应该还在。”小五说着走到拐弯处,指着还在和黄冈纠缠的人说,“他在那里呢。” 樱雪也走过来,笑道:“他还在问人,我现在就还给他去。” 樱雪走过去还给他,他只说了声谢谢便走开了,黄冈小五一同问道:“他在说什么啊?” “他在找腕表,走的时候说了声‘谢谢你’。” “哦,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怎么又能说中国话,又能说日本话?”小五问。 “我是中国人,在日本读书。”樱雪突然皱眉,说,“我好像见过你。” “真……真的吗?”小五问。 “哦,想起来了,”樱雪凑过去,轻声说,“昨天晚上,你勒住我,还捂住我的嘴,是不是?” 小五忙退了两步,脸红了一圈,连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个女——” “没关系了,那人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我们组长还想请你吃饭,你能答应吗?”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樱雪望着天,说,“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哦,那……那好。” 樱雪点了点头,就走了。 待人消失后,黄冈骂道:“笨得像猪,怎么让她走了?她都没答应!我们怎么同组长交代?” 小五反驳:“你在一旁你不说?看着她我都说不出来话了,还让我劝她答应?又能耐你追上去说啊?” 黄冈恨恨地看了小五一眼,也不敢追上去。 晚上,小五黄冈被组长骂了一顿。 “算了。”一个中等身材,清瘦脸庞,眼神澄澈的人说,他就是昨晚被救的人,叫李承启。 他撑起来说:“她救了我,我应当当面道谢的,明天我去吧。” “你的伤?” “没事,还能走路,你们把她约到能一个见面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说服她。” 组长答应了他。 晚上,宫泽忍成房间里,他询问道:“他们怎么说?” “那两个人胆小得很,都不敢正眼看我,我只拒绝了一次,他们就放弃了,我是不想露出破绽才拒绝一次,他们再说说我就答应了,可他们就眼看着我走了,一句话不说,也没跟过来。” “呵,”宫泽笑说,“这两个只是小喽啰,被派出来探探风,想必也是他们的一番试探,你拒绝了他们,他们就更相信你,明天来的就不是简单人物了。” 樱雪赞同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樱雪走在去往情报处的路上,小五突然出现,拦住她,笑说:“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你怎么在这里?” “你救的那个人一定要向你当面道谢——” “这…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用不着。”樱雪佯装拒绝道,“你跟他说我领情了,当面谢就不必了。” “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我昨天没说服你,就挨骂了,就算是不同情我,也体谅一下他的一片虔诚,他伤得很重,你不去他心里过意不去,伤口很难恢复,求你了,去见他吧。” 樱雪故意犹豫着,还不答应。 “你是不是担心日本的情报处会发现你和我们交往?”小五问,又突然起誓,“我们一定保证你的安全,拼了命也不让你受到伤害!” “不是,如果是这样,当初我也不敢救他了。” “那您就别担心什么了,去见见他,那怕只听他说声谢谢就走。” “好吧,我答应你们。”樱雪为难道,“不过我先得到情报处去,如果没事,要十一点才能出来,如果有事,就下午下班后才行。” “好,我记住了,那你到时候就到石原路最左边的那个房子去,他会在二楼等你。” “好。” 五道口情报处。 樱雪笑道:“果然不错,他们叫我去见一个人。” “你答应了?” “铺垫已经很厚了,该不会怀疑我,我答应了。” “在那里?”长川鹰问,然后又喃喃自语,“此人定不是一般的人了。” “长川处长,告诉了你,你不会派人去抓他吧?”宫泽忍成问。 “怎么会呢?”长川鹰说,“好吧,既然这事全由你们负责,我只等结果,不问过程。” 宫泽忍成也并不与他多说,这个黑川式部只想立功,然而对他们隐藏得又很深,樱雪和宫泽都看不惯。 上午十一点,樱雪动身前去石原路,走到最左边的房子前,见门是关着的,抬头看二楼,窗也是关着的。 樱雪走到门前轻推了推,门便开了。 随即有人迎出来,先把门关上,说道:“他在二楼。” 樱雪款步上楼,敲门。 “请进。” 樱雪推门而入,眼前的台上摆着一张桌子,李承启坐在小桌子旁。 “坐。”李承启难以动弹,只笑着让坐。 樱雪走到台上,席地相对而坐,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正气,面带笑意的男人,然后低眉。 李承启抖着手给樱雪倒了一杯茶,问:“在日本住了多久了?还喝得惯茶吧?” “可以。”樱雪把一杯热腾腾的茶移到身前。 “这是从中国带来的,希望你喜欢,你救了我,我只能请你喝喝茶,真不知如何说了。”李承启苦笑。 “那就别说了,我跟你们的人也说过,都是中国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李承启眼里带着欣赏。 樱雪仍有点心虚,她赶紧低了头,调整了一下,忽抬头问:“你伤恢复得怎么样?就急着要当面向我道谢?” “性命保得住就不碍事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川岛樱雪。” “日本名?” “既然在日本,对外都用这个名字的,在家里,我哥哥叫我‘小蝶’,你也可以这样叫。” “小蝶,哦,你还有一个哥哥?” “嗯,没有父母,就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李承启听说没有父母,就不便再问下去,转而说:“来日本多久了?” “数年了,都不记得中国是什么样子了。”樱雪歪着头想,眼里的憧憬显得很真切,李承启更放下警惕。 “那一定很久了,想过回去吗?” “要,过一段时间,等情报处放我走才行。” “你怎么会在情报处工作呢?” “我原本在上学的,前段时间情报处的翻译官不知怎么就来不了了,他们就找到了我,说等办完一件案子才让我恢复自由,不过现在情报处的案子也没进展,他们目前又不需要我了,只让我早上和中午去一趟,如果没事,就随我自己去,也不管我的。” “这么说,你可以自由出入情报处?” “算是吧,不过我也只能去几个固定的地方,其他地方是机密,不让我进。” 李承启度量着该说些别的了,不能太快显露自己的目的,于是又说:“小蝶,你真的很善良,也很勇敢,一般人怎么能做到这些,既在万般危险下救人,还能全然而退呢?” 樱雪眼睛一亮,想道,他的目的本来就要显现了,突然说这个,是想做足准备啊! 樱雪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就想着你是中国人,而我也是中国人,我不能眼睁睁见你就这样死掉,我也只是给了你一块铁块而已,你能活下来还是你运气好。” 李承启笑了笑,忽沉下脸又说:“十天前,我们的一个同胞死在了他们手里,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樱雪抿着嘴,感到一点难过。 “他是一个重要成员,知道我们很多的秘密,但他始终没说。”李承启说,“每个人被抓,每一次行动被情报处干扰对我们来说都感到提心吊胆的,都会扰乱我们的计划,都会延误我们的时间,而受苦的始终是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同胞,我们行动多耽误一秒,他们多受一秒的苦,我们的行动永远被延误,老百姓的痛苦将永远延续,没完没了。” 樱雪愣愣的,对于李承启眼睛里的悲戚,她有点触动,惭愧道:“我几年没回去,又是个女孩儿,没了解国家大事,对你所说的不太懂。” “你生活在日本,的确很难了解,不知道中国现在的处境,袁世凯统治下的中国遍地狼烟,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即使隔着一片海,我的耳朵里仍能听到那些痛苦的人们在呼喊,我的眼前总是浮现他们渴望光明的眼神……” 李承启情不自禁,此番话又勾起许多内心的痛处,他仿佛自言自语:“我抛妻弃子,逃到日本,不是为了躲避死亡,而是为了延续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我抓住每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是为了活下去,我还要去战斗,跟着孙中山先生,去为中国的百姓争取一丝光明——” 李承启泪眼朦胧,哽咽不断,难以继续说下去,他望着窗,说:“打开它。” 樱雪将窗打开,光直射进来,李承启眨眼,眼泪夺眶而出,他红着眼:“我也不喜欢黑暗,我也想光明正大的去跟军阀斗,可身不由己,我有什么办法,我们整天偷偷摸摸的,只希望熬过黑夜,给全中国开辟光明。” 这不是悲情的演讲,而是血淋淋的事实,樱雪恍惚,她无数次向往哥哥口中的中国,她不是有多大抱负,只是想回家,即使是残破的家,去看一看,去做点能做的事。此时,眼前的李承启成为她的启蒙着,她不相信说这些话只是别了鼓动自己,这肯定是心声,一个正义中国人的心声! “今天,我是带着目的来的,是除了感谢你在的另一个目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想了想,你是女孩儿,在这里活得好好的,我们没有权利把你拉进火海,所以我不说了,我现在想回去,我要养好伤……”李承启奋力挣扎,忍着剧痛试图站起来,可终究不行,他只得握着拳头狠狠捶向桌子,眼里又流出几滴泪。 樱雪眼里闪烁着理想的光,她平静道:“是,你们没有权利,可我有义务,我也是中国人,我有义务和你们承担一样的责任和痛苦,为了你说的理想。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李承启愣着,他看着樱雪眼里的光辉,目不转睛。 对视良久,樱雪眨了眨眼,笑道:“你眼睛不疼吗?” 李承启笑了,连续眨了几下,开口道:“我叫李承启,你叫我承启,我们现在是战友。” 樱雪点头,同他干了一杯茶。 …… 午后,樱雪回到情报处。 宫泽忍成见她丧丧的,以为事情告败,问:“没成吗?” “成了,他让我当间谍,在情报处为他们提供信息。” “那你怎么了?” 樱雪久久凝视宫泽忍成,神思游荡,蹙眉不语。 宫泽忍成暂时没问,只静静看着她神情的变化,试图揣度她的心理。 第七十八章 艰难的抉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仍在深沉地思考,她有点不得其解,面对宫泽忍成的满脸疑惑,她凝眉说:“师哥,我想和你谈一谈。” “好,我先把这事告诉长川鹰,以免他等会儿来打扰我们,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宫泽忍成先去告诉长川鹰,也是先发制人,免得他来找自己,这样显得被动。 “好。”樱雪独自回到情报处自己和宫泽忍成的办公室呆呆坐着,宫泽忍成随便糊弄了长川鹰几句就过来,从她脸上看出难解难分的神情,于是问:“有什么想说的,跟我说说吧?” 樱雪抬头,纠结道:“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我既是派去接近华兴会的特务,现在又成了华兴会派往情报处的间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宫泽忍成瞪大眼,肃肃道:“你傻了么?你只有一个身份,你忘了你的目的和我们的计划了么,我们要查华兴会,你是派过去的卧底!” “可……”樱雪悄声道,“我还是个中国人,这个只有你知道,但我却在为日本的特务处服务,这也是我的两个身份。” 宫泽忍成哑然失色,他差点忘了川岛樱雪是个中国人。“今天那个人一定对你进行了一番热血沸腾的演讲吧,看来你被洗脑了,你的身份要反转了么?”他问。 “不是洗脑,我可以明辨是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真诚,他描述的都是事实。” 宫泽忍成彻底无语,这就是川岛樱雪,一个不纯粹的特务,是一个双面人,甚至三面人,宫泽忍成感觉又更加了解她了。 窗外吹进来的一股寒风打破了这里的静默和严肃,宫泽忍成起身去将窗户关了,说:“这你得问自己,看你究竟想帮谁。” “我不知道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完成老师交给我的任务,但是今天我听了李承启的话,我觉得他们是对的,我又不想帮着情报处去害他们,他们是一群可敬可佩的中国人,是我的同胞。” 宫泽冷笑道:“早说你感情用事,不适合做特务,走了不就完了,让他们自己去斗,你就解脱了。” “我——” “这样,我去安排,你准备回国,两边都别顾了,你看可行?” “不行!我现在卡在中间,必须要偏向一边,否则就疯了,”小蝶有点激动,随后又问,“师哥,你会怎么选?” 宫泽忍成骤然变色,他神情更加冷峻。 “我是日本人,我的老师是日本人,我受命于我的国家,你说我会怎么选?”宫泽严肃道,“我现在迁就你,完全是因为私人感情,但我是军人,我的心仍属于这个国家,我是有爱国情怀的,难道我会有别的选择?我是看透了禄禄尘事才不想理这些麻烦事,我的选择有很多种,可我绝不会选择对立自己的国家。” “师哥,你……”樱雪从未见过他这样,心想自己越界,问了触及他底线的问题,脸色绯突然红。 “你不应该问我,我们的立场不同,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对于其中的一个选择,我谈不上支持,我只能做到不干扰你,但也绝不会帮你。对于特务处和华兴会两个你所需要效忠的阵营,你若选了后者,往后的事,你就不必向我汇报了,所有的麻烦,也由你自己去解决,我只装作不知道,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线,也值得上我们师兄妹的情谊了。”宫泽忍成顿了顿,问,“是吗?师妹。” “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是我得寸进尺,让你为难,还让你为我继续担心……” “知道就好,幸好这是最后一次,行了,你自己想想吧,做出决定之后告诉我。” “嗯,你……别生气了,可不可以?”樱雪拉了拉他衣襟。 “不生气了,以后注意你的问题,不要太荒诞了。”宫泽忍成说,“尤其对于一个曾经的军人,即使他是个废物,他的底线和立场不会变,除非……” 樱雪怔怔地听着,想知“除非”后面是什么。 “没有除非!”宫泽忍成忙解释,他皱了皱眉,有点不知所措。 樱雪直盯着他。 “干什么盯着我?” “我……”樱雪支吾顷刻,忙说,“师哥,你不是废物。” 宫泽忍成愣了愣,笑说:“当然不是,好了,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樱雪一步三回头,才挪步出了房间,顿时心如乱麻,不知如何取舍。 宫泽忍成冒出了细汗,“除非——”他在想,“除非什么呢?”他自己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难道真的会有一种情况让自己将底线和立场都践踏和改变了么? 天将黑了,二人回馆,樱雪想了一路,其实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觉得这个反转太荒诞,突然就被李承启的几句话策反了,这就是一个特务的素质么?或者是自己本来就对素未谋面却常听哥哥提起的中国怀着憧憬和满腔热血。 “我已经决定了。”樱雪坚决道。 “我想你一定选择了独自面对这一切吧。” “你知道了?” “不用想我都知道,人都一样嘛,大是大非面前,心永远向着自己的国家。对于老师来说,你是吃里扒外,但对于除了他之外的人来说,你就是有情有义。” “那你怎么看我?”樱雪特别在乎。 “如果我们不认识对方,如果我还是当年的我,那我们是完完全全的敌人,但现在,从立场上讲,我们仍属敌对关系;而从关系上讲,我们是亲密的师兄妹;从道义上讲,我应与你保持距离。所以你要知道,我们的关系现在很畸形,所以在公事上,我们还是互不干涉,私事上,你什么都可以问我,明白?” “基本明白,那问你一件私事。” “什么事?” “今晚吃什么?有点饿了。” 今天压抑久了,宫泽忍成甚觉苦闷,见她这样问,宫泽忽灵光一闪,调侃说:“吃豆腐吧。” “我不知道,那个馆店里有啊?” “我每天都见到的,你却走路不长眼。” “在哪里?” 宫泽忍成照她脸揪了一下,笑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吃过了。” “哎哟,你什么时候吃了?”樱雪追问。 宫泽一溜烟儿跑了,跑远了,心里陡然失落,自想着:“师妹,真不想让你走啊,可你又必须走。” “等等我——吃过也不告诉我!” “明天带我去!” 清声嘹亮,在巷子里悠悠荡荡。 …… 夜晚,长川鹰家中,他召来一个人,拿出一张照片,说:“吩咐下去,叫分散在各地的兄弟们暂时分摊些精力出来,注意她的动向。” 这人接过照片,看了看上面一个极漂亮而冷漠的女人,问:“也是华兴会的人?” “不是,明面上也是自己人,不过是军部下达命令,让特务处派来的一个特务,这个人特立独行,凡事自己做主,要听也只听她师哥的,我们的情报都告诉他们,他们倒对我遮遮掩掩的,只怕他们也太高估自己了,我们必须也要有所隐藏,手里总得掌握点他们不知道的事,才不至于让他们独占鳌头。” “要怎么做?” “不能太张扬,你们只稍微注意她的行踪即可,不必刻意跟踪。” “是。” 第七十九章 樱雪生气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是日深夜,华兴会主要成员之中有三人,加李承启,约定在某处秘密会见,由于此次人少,天黑,故一切顺利,四人安全见面,主要商讨小蝶的有关事宜。 灰黑夜色,小破屋中,一张旧桌,一盏油灯,四人围桌而坐,另有两人站在屋前放哨。 除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和躁动的四肢发出的细微声响,他们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日夜忙碌,劳苦奔波,几人神色疲倦,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充满了渴望和向往。 “承启同志,我们今晚要讨论的问题应该有两个,第一,是否正式确立你口中的川岛樱雪作为我组织派往五道口情报处的间谍身份,对于这个,我暂时持怀疑态度,你们怎么看?” “两天时间内发生一连串如此戏剧化,却又如此合乎情理的事,我感觉有点刻意,像是一场提前准备好的戏。” “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我不得不怀疑她是情报处派来的卧底。” 几个人都表现出深深浅浅的怀疑,只有李承启低头不语。 “承启同志,我们这些都是纸上谈兵而已,她救过你,你昨天又见过她了,依据事实,根据你的观察和感觉,你认为她和我们是一路吗?” 李承启注视着散发出暗黄光的灯芯,从脑海中将樱雪所有的影像投射到这飘忽的火焰上,心里默想,她大多数时候神情冷漠,时而浅浅地笑,也曾眼眶湿润,留下红红眼圈,她刚开始表现得有些别扭,随后很自然,我能看出她大多数的语言,动作和神情是真情流露,但有一点,她始终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质,仿佛是为了掩盖内心诸多的秘密。李承启感到此人的确有点难以捉摸,又想,会不会是因为她父母早逝,从小流亡日本,而给她带来的影响呢? “承启同志?”一人提醒他。 李承启缓过来,说:“我也不确定,近来我们的行动不断受阻,有的同志也牺牲了,我急于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而遇见她,我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因此未经多加考察,就表露了目的,却严重低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是啊,她这个点太重要了,我们决不能大意。” “我建议暂定她作为我方同志的身份,先让她在组织的外围活动,不要向她泄露我们任何行动计划,先考察她一段时间。” 李承启无言,他更偏向相信她,但在她答应自己的要求后,自己反而要考察她,在这一点上来说,他感到一丝丝愧疚,但从大局考虑,这又是最好的做法,于是,他也只能点头。 其余几人都同意,又说:“那么,这段时间,承启同志就与她单线联系,组织有任何决定,通过承启同志向她传达即可。” 在这点上大家也都同意了,又商谈了些细枝末节,然后各自散去,去往不同的驻点。 第二日,樱雪先去李承启约定的地方,自樱雪进门后,李承启不似昨日那样自然,想起昨晚跟他们的谈话,不免有了点防范之心。 “小蝶,今天你能来,我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欣喜,也有点愧疚,不知道昨天你的决定是不是出于一时的热血和冲动,过了一晚,你后悔吗?”李承启问。 “没有。”樱雪摇头道,“我是真心的。” “但是以后的工作绝不是靠一时的冲动可以面对的,你将置身于险境,虽然我们会尽量保护你的安全,但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李承启始终注意樱雪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李承启深感奇怪,心中疑惑:“她真的是一个学生吗?为什么如此冷静,是她太自信,还是她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 李承启还是放弃了,他不愿去虚设把一个眼神这样清明澄澈的女孩与间谍联系起来的假像。 “情报处里有什么消息吗?”李承启问。 “他们的人已经渗透到各处,和你们的人一样,都在相互探查、窥视,不过他们毕竟人手有限,各处分布得很散,就像这个地方,他们是不能得知的,还有棚户一带分布也不多,但山口一附近就多……”樱雪一一说着,好像察觉到气氛中的一缕清冷,是李承启眼里散发出来的。 “这可就是机密了,你怎么知道?” 樱雪一惊,心想看来给他们透露多了也不行,便略微思索,说:“那天审讯你之后,长川鹰回办公室调整人手分布,我过去回话,听见他们正说起这个,刚好听见了。” “原来这样,”李承启没有多问,又说,“这个信息很重要,不过你只是一个翻译,接触不到他们更高的机密,不过这样也好,知道得越多你倒越危险了,就现在这样他们不会过多注意到你。” 樱雪点点头。 “我们略听闻得情报处不知从哪里调来了特务,似乎是一男一女,你知道些情况吗?” 樱雪愣了愣,说:“我也只是接替前一个翻译的,才来两天,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个人与长川鹰走得很近,时常一起讨论谈话,兴许就是你说得这个人。” “只有一个?” “嗯。” “是个男人?” “是。” 李承启沉思,心想这个长川鹰老辣难对付,而这个特务与他一起谋事,如果能接近他也是一样,但抬眉看了看小蝶,于心不忍,不得不放弃这个昙花一现又极度危险的想法。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偶尔听到人叫他‘宫泽’。” 李承启点着头,又问其他情况。 樱雪度量着也没什么方便说的了,就说没有了。 “那好,我们见面时间不能太久,你回去吧,我随后离开。”李承启说。 樱雪眨眼示意,就先离开,随后回情报处,她感到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处境很复杂,自己分明是日本特务,但其实是为华兴会做事,这不能让长川鹰知道,但同时自己的这个身份也不能让华兴会知道,否则他们绝不可能相信自己在帮他们,她必须小心翼翼,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否则那怕一个字说错这一切也就崩塌了。 刚到情报处,进了屋,长川鹰站起来,也急着问:“怎么样了?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行动吗。” 宫泽忍成不闻不问,只倒了一杯茶,拉樱雪坐下,说:“喝口茶再说。” 樱雪不回他的话,只坐下喝茶。 长川鹰乜斜两人一眼,没有好气,转过头去,咕噜噜地将一杯茶喝完。 “他们还防范我,什么都没跟我说,只说等下一步行动通知。”樱雪呡口茶后才说。 长川鹰凝神皱眉,心底似很不快。 两天后,中国南方前线战报送达,上级特令: 前线革命形势急剧变化,已出现转机,现令华兴会所有同志解除隐蔽,即刻撤离日本,赶赴豫皖地区指导并参与斗争,夺取军阀对周边地区的控制权,由于军阀政府混杂日本势力,所以此次撤离行动务必对日保密,并于半月之内完成撤离。 五道口情报处亦于同时接到高级情报科特令: 华兴会实是中国反叛势力潜逃到日本后用于藏身而依附的躯壳,中国豫皖地区形势又遇转机,反叛势力意欲潜回中国,上峰指示:坂城特务处,情报处,军事部联合行动,抓捕反叛分子,阻止反叛势力潜逃回华! 樱雪先从情报处得到消息,随后特务处也下达指令,要求川岛樱雪、宫泽忍成与情报处和军事部密切配合,共同完成此次任务。 一道军令,瞬间将两人的主导权剥夺,樱雪、宫泽也无法,长川鹰心满意足,暗自得意。 当日中午,军事部亦派了一名中级将领赴情报处,并传达指示:本次行动指挥部设在情报处,由军部派遣下来的长官原田明绘担任最高指挥,宫泽忍成担任副指挥,长川鹰协助,三方合作,务必牢记使命,完成任务。” 情报处,会议室里。 “我是原田明绘,”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略微发福的人说,随后他身后的的人托起一叠纸张,原田明绘指着说,“这是相关文件,时间紧迫,今天必须召集有关人等开个会,我对你们这里不熟,长川鹰负责安排,时间可以定到下午。” “是。”长川鹰回答。 原田明绘看着他,转过目光,面向宫泽忍成,问:“你是特务处的宫泽忍成?” “是。” “好,”原田明绘点头,说,“我要立刻熟悉你们掌握的所有情况。” 宫泽忍成点头,引着他们两人走了,长川鹰气急败坏,心想自己的地盘竟然由外人做主,分明是羞辱我!这个原田明绘刚来就指手画脚,打杂的事让我做,正经事撇下我,看来上面是有人对我不满。 不过他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 下午会前一个小时,原田明绘知悉所有情况,宫泽忍成却左右为难,心想既然给了自己副指挥的名,若隔岸观火怎样也说不通,若尽心竭力,又与樱雪的初衷相违背……看长川鹰的脸色那么难看,必定是因指挥权落到我和原田明绘手上,不如我来个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我的职能让给他,即可以消除我的顾虑,也成全他吧,于是对正在看材料的原田明绘说:“长川鹰好像对这次的职能安排不难。” “不,他有自知之明,他连情报工作也没搞好,还能奢望干什么呢?”原田明绘说,“你不用看他的脸色,他现在得听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上级或许误会他了,华兴会的人谨慎老道,他一月虽没取得很多进展,但收获也不少,但抓到两个人都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他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样说什么意思?我本以为你们水火不容,这样看来,你们竟相处甚欢?”原田明绘疑惑道。 “实事求是而已。” “那你到底想怎样?仅仅为他鸣不平?”原田明绘问。 “不,”宫泽忍成说,“我想让贤!” “什么?”原田明绘停下工作,发福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纵横的褶皱里写满了复杂的神情,“你的行为让深感奇怪,我怀疑你的真实目的。” “我没有叵测的意图。” “可这让我不安,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俩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原田长官,你不答应?” “我也想答应,因为你的心不在这个职位上,不是我想要的搭档,只要……给我消除顾虑的理由,你为什么推荐他?” “川岛樱雪经验不足,不能让他她孤身奋战,她更需要我;长川鹰尽职尽责,能力在我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原田明绘冷笑道:“你说的这不是真话,现在我不怀疑长川鹰,我怀疑你,你可能有私心,但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做对帝国有损的事,现在我确定,长川鹰在这个职位上会比你做得好。” 宫泽忍成笑道:“我也相信。” “好的,我等会儿在会议上会宣布这个决定。” 宫泽忍成遂愿,点了点头。 两小时后,会议进行到最后一项,原田明绘准备宣布长川鹰任职副指挥的决定,他忽一皱眉,闭上了刚张开的嘴,冷冷地注视着长川鹰,问:“一个月以来,长川鹰处长的所作所为令人失望,就没什么说的吗?” 在坐之人大多是长川鹰下属,听到此番话也心里一惊,谁也不敢抬头。 长川鹰没想到他会当众指责,惊慌失语,满腔愤恨无处发作,只咬牙说:“我虽无能,但不至于无能至此,现我已掌握他们两个联络点,随时可以抓人!” 樱雪猛地转眼看向长川鹰,长川鹰撇了樱雪一眼,愤然起身,竖起食指指着窗外,大声说:“原田阁下,你不相信,我马上给你抓两个回来,交给你亲自审!” 原田明绘冷笑一声,挥了挥他的大手,说:“不必,你坐下,先别打草惊蛇。” 长川鹰收手,扶着椅子缓缓坐下,余光瞟了瞟怔怔的樱雪。 原田明绘扫视一圈,也起身,郑重其事地说:“由于特殊原因,我暂时解除宫泽忍成现有职务,副指挥一职暂由长川鹰担任,此次任务完成后,你们的功与过,我会如实向上汇报。” 长川鹰直着眼,僵坐在椅子上,把目光转向微微低着头,神情淡漠的宫泽忍成脸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樱雪也惊了惊,低声问:“怎么回事?” “别问,也别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宫泽忍忽然抬头双眼只看着前方。 “散会。” 一阵响动后,人都走了,樱雪仍坐着,看了一眼宫泽忍成,又盯着长川鹰不放,“好自为之。”宫泽忍成拍了拍樱雪的肩,径直也走了。 “咦——”樱雪收回想说的话,只靠在椅子上出神,气道,“你走吧,你走吧!” 这时会议室只还剩长川鹰与川岛樱雪两人,长川鹰木然的脸上开始舒展,渐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跟踪我。” 长川鹰板着脸道:“现在我是你长官,你如今得听我的,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汇报给我,而不是质问你的上级,你的老师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真是个混蛋……”樱雪无奈地骂他。 “呵,你敢骂你的上司……”长川鹰说,“你我不属同一机构,我无权处分你,但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我可以直接干预你的任何行动,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终止你的任务,把你从华兴会里撤回来。” 樱雪气得浑身乱颤,胸口中气胀得疼痛,只能倒竖眉头,咬破嘴唇强忍着。 长川鹰见她一言不发,盯了一眼,也哼哼着甩手走了。 随后就听见“咚轰轰……哗啦啦”一阵响,知是川岛樱雪定将一把椅子踢得稀烂,他歪嘴笑了一下,径直去找原田明绘。 樱雪找到宫泽忍成,见他正无所事事地站在窗前发呆,便就站在门前凝视他,像一种无声的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弃副指挥的职位,让长川鹰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知情不报,我对我的国家不尽忠不尽职就已经是你的同谋了,只这样,我就该剖腹自尽以谢罪……可我……”宫泽忍成说着就垂下头,双手扶着窗台。 樱雪心里袭来一阵阵心痛,她气消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自私了,怎么可以把气撒到师哥身上,自从自己做了那个选择,这件事原本就与他无关了,于是过去推他坐下,喃喃道:“我刚才骂长川鹰混蛋,其实我自己才是混蛋……” “你没有错,错全在我。”宫泽忍成细语轻声地说,“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既然帮不了你,你就别管我了,我要自己冷静一下。” 樱雪慎了半天,只好丧丧离开,准备去见李承启,一路上左顾右盼,提防每一个路过的人。 相见以后,樱雪将成立指挥部,以及长川鹰掌握联络点的事一一告知,李承启愁云惨淡的样子,虽听着,却像是心不在焉。 “完了?”李承启问。 “是,就这些。” “我记住了,你先回去吧。” “你就没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樱雪没有要走的意思,淡淡地问。 “没有了,”李承启摇头道,“不过,注意安全。” 樱雪气血涌上心头,深深呼一口气,缓慢道:“我会注意安全,你们就更得小心,走错一步,万劫不复,时间不多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樱雪说完后忿忿离开,他知道华兴会肯定接到了撤离日本的命令,但李承启并没选择告诉自己,说明自己没得到他们的信任,而自己在见他的第一次就已经决定帮助他们,她认为这不对等,这不公平。 李承启狠命抓着桌子的一角,指尖发青,直到手指都没了知觉,他不知道小蝶为什么生气,他只是感到很愧疚。 第八十章 考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的情报及时送达,李承启随即变更了联络点。 办公室里,长川鹰正大发雷霆。 “混蛋!”长川鹰拍案而起,大骂,“你们都是废物么?跟了两天的联络点怎么会突然消失!” “处长,他们突然变更联络处,两个时辰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撤出我们的控制范围,属下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撤得如此彻底,像是发现我们了。” “两个地方同时被发现,是他们嗅觉太灵敏还是我们暴露得太明显……”长川鹰双手支在桌子上,低头沉思,忽说,“把川岛樱雪找来。” 不时,樱雪来了,站在门口扣门。 “进来。”长川鹰已经坐下,但怒气未消,阴沉着脸。 樱雪进来,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都是空洞的。 “找你说点儿事。”长川鹰克制着自己,抿了一口茶。 “长川处长,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说,我要回家了。” “哼,不急。”长川鹰说,“我们的工作已经逐渐展开,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已经布置下一张严密的大网,就等你的情报才能确定这张网往哪儿撒,怎么,你没有说的吗?” “他们仍怀疑我,什么也没告诉我。”樱雪说。 “我算算,”长川鹰掐指算着,说,“八九天了吧,你除了这一句话就没别的了?” “长川处长,除了这句话,我真无可奉告。” “我受够了!”长川鹰大吼,猛地站起来,“川岛樱雪!只给你三天时间,再不给我送来点有用的情报,我就解除你的职务,你就滚回去!” “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可以有这个权利!因为我怀疑你,你若不能采取行动证明你是清白的,我甚至可以拘捕你。你别让我找到证据!” “你怀疑什么?”樱雪瞪大眼睛,说,“你就是想报复我!” “你滚出去!”长川鹰指着门口,“我不想跟你再解释什么!” 川岛樱雪低眉不语,沉了沉气,忽抬头,走了。 门口有人见川岛樱雪走了,方进来说:“原田长官请您过去。” “知道了,我立刻去。”长川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舒展开僵硬的脸,整理整理了衣裳,去了。 宫泽忍成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他只好选择消极不作为,只开了个会,一到时间就自回馆里了,暮色渐浓,樱雪悻悻地独自回去,愈想愈觉得心里不受用。 到了馆,上了楼,川岛樱雪一脚踢开门,将整个楼震得山响。 宫泽忍成闭眼盘坐在床上,听见声音后抬了抬眼皮,并不管,心想既然你选了一路孤独的路,恕我不能陪你了。 樱雪在屋子里咚咚地踱步,口里念道:“你们岂有此理!怀疑我,两边都怀疑我!李承启——疑神疑鬼又忘恩负义,再迟疑半刻,只有等着全军覆没!长川鹰——既然怀疑我,就下命令,把我撤回来,我立刻就走,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就回家!” 她把桌上的器具一把掀翻,这些东西叮叮咚咚地散落一地,发泄一阵之后,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见暮色深沉,天际一线殷红,樱雪极目远眺,呼呼地喘气。 “吃饭没?” 樱雪左看右看,不见人影。 “我在这里。”宫泽忍成推开窗,从隔壁房间伸出头。 樱雪撅着嘴,不理不睬。 “给你留着的,你屋里乱,来我这里。” 樱雪仍然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行,你不吃我就睡觉了,摔打东西小声点,别打扰我。”宫泽忍成缩回头,将窗关了。 “你——”樱雪将窗关了,闯进宫泽忍成屋里,见他正襟危坐着,似笑非笑。 “给你,筷子,吃吧。” 樱雪坐下低头吃饭,撒过一番气后,胃口也上来了,她狼吞虎咽。 “心情不好?”宫泽忍成问。 “你不是对我的事不闻不问么,这时候又理我干什么?” “例行关心你而已,没别的意思,吃完饭你就回去!” 樱雪含一口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听他这样说,顿了顿,便放下筷不吃了,“我回去了。”说着起身就回房。宫泽忍成也不挽留,任她回去,眼见她背影消失,宫泽心下一沉,随后而来的砰砰的关门声像一击闷鼓,敲打得他的心颤颤巍巍。 两天后,荔枝会馆,后室,李承启约见樱雪。 李承启笑道:“那天你所提供的线报救了至少三个同志的性命,以及保全了两条情报线路,做得很好,我代表组织谢谢你。” “呵,还谢谢,就是把我当外人呗,”樱雪思虑着,然后冷淡道:“今天就只说这个吗?你说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李承启转喜为忧,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好,状态也不好,这会影响你的工作,组织很看重你这里的情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差错。” “很看重我?”樱雪苦笑,“却就是不相信我,是吗?” “怎么这么说?”李承启突然挑眉,不停眨眼,吞吞吐吐地说,“组织很信任你……正……正有一件任务交给你……” “哦?你说。” “对了,我告诉你没有?组织准备撤退日本回国,明天下午,华兴会大多数重要成员将汇集,召开最后一次会议,讨论撤退事宜。” 樱雪摇头苦笑,说:“你从没告诉我,算了,反正我也不重要……那这次你要我干什么?” “为这次会议确定一个时间和地点。” “时间和地点?”樱雪知道这可是关乎生死大局的任务,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 “怎……怎么突然这么相信我?可这我真的不能胜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是安全的。” “这次会议很重要,一点儿差错不能出,所以才决定让你提供一个时间和地点。”李承启目不转睛地看着樱雪,似乎很紧张,额头冒出冷汗。 樱雪又喜又忧,不自觉扬起嘴角,忽又皱眉说:“可这事关重大,我万万不能接受。” “你一定要领命,你可以。”李承启笃信道。 樱雪眨了眨眼,略略低头,心里怦怦地跳,犹豫半晌,又抬头看了看李承启坚定的眼神,她同意了:“那……我,我明天中午给你回复。” “好,后天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 樱雪为此而高兴,尽心竭力地挑地点,定时间,两天后的中午,她赴约。 “我选择了两天之后的寻花湖畔。”樱雪说。 “那儿,行么?” “可以,看最近这天气,后天应该晴空万里,只要天气放晴之后,寻花湖畔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容易掩护他们前来,旁边有几座民房,其中位于一颗大樱花树前的屋子我已叫人收拾好,两点之后,你可以安排他们过来开会,中途若有不测,可从后门撤退,到湖边乘船穿湖,对面是集市,这就容易藏身了。”樱雪说,“我会先掩护你们安全抵达目的地,然后在周围警戒,有任何异常告知你们,你们从后门出去乘船,船我准备好了的。” “很好,不过也不用你掩护了,我们有人掩护,我们会在三点之前陆续到的,你直接到你安排的那屋子里等,也不用你警戒,你也是参与会议的一员。” “是…是吗?”樱雪半信半疑问。 “是。”李承启笃定地回答。 据李承启说来,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会议,华兴会的大部分重要成员都要来参与,目的就是讨论撤退事宜,樱雪在这两天之中又与长川鹰大吵了一次,自然没有将这事告诉他。 两天后的十二点半,樱雪为了摆脱长川鹰跟踪的人,与他们绕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他们摆脱,然后差不多到两点,她前去赴会。 在寻花湖畔大樱树前的空屋子里等,樱雪等着众与会人员的到来。 天气虽放晴了,但屋子的门窗都关得密不透风,因此整个室内光线半明半暗,樱雪听得见窗外传来人群发出来的轻微嗡嗡声,也听得见自己焦躁踱步时鞋底与地板的碰撞声,她感到屋里越来越暗,丝丝凉意从空气里渗透出来。她盯着一束淡黄色的光线从地板上出现,然后缓缓移到墙上,接着爬到梁上,逐渐变淡,直到消失。 眼见这束光线没了,樱雪才突然意识到屋里的光线更暗了,她打开窗,夕阳西斜,团团红晕遍布西方天际——这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以后的傍晚了。 “怎么回事?”樱雪心想,突然听见楼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响。 “怎么还有人?我一直在下面,也没见人进来过。”樱雪见这屋里避无可避,想从后门走,但她不想不明不白的,遂走到楼梯旁抬头往上看。 “久等了,小蝶。”李承启忽出现说。 “怎么?你……一个人?你在上面多久了?” “我一直都在,从你进门开始,我都在。”李承启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们人呢?不——我知道了,你在骗我。”樱雪恍然,似笑非笑,忽笑忽怒,“你——我要疯了,呵,你究竟要怎样?我受不了你们……你知道为了这事,我前后提心吊胆了整整五天,你——” 樱雪转身从后门摔门出去。 李承启跑上来,拉住她:“你听我说,我知道很对不起你。” “放开我。”樱雪冷淡道。 “如果你肯听,我愿意说一万句对不起,但是,但是——” “不想听了,我累了。” “你等等,我说最后一句,今晚八点,还是这个地方,你一定要来,我们会等你!” 樱雪顿足,并没回头,听他说完一句话,松开自己的手后,仍走了。 情报处,一行人正在开会,原田明绘在作陈述。 樱雪回来之后便挨着宫泽忍成入座,听原田明绘说道:“自接受任务,继而成立指挥部以来,根据反叛分子尽快撤离日本的明确目标,我们采取了以静制动的策略,就是布置一张严密的网,静待急不可耐的鱼儿往网上扑,但是,把网织得精密是此策略的关键一步,不允许有漏网之鱼,否则一旦一条鱼冲出去,便有紧随其后的鱼把漏洞挣得越来越大,到时他们一涌而出,局势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原田明绘说罢,看向长川鹰,说:“长川处长,说说近几天的情况。” 长川鹰点了点头,冷静陈述道:“自指挥部成立,原田长官接手总指挥起,就在港口附近增派了人手,密切注意过往行人,对于每艘轮船,都会在经过仔细地排查以后才允许出港,目前未发现可疑之处;另外情报工作进展顺利,虽然前些天丢失两个联络点,但于今天中午,我们又成功抓获两名可疑份子,从中可以看出,反叛分子已经按捺不住,开始以冒险的方式争取联络的机会,我们知道,华兴会是一个具有高度纪律性和组织性的团体,其的成员分散,必先取得联络才能做出决策,所以我们只须不断干扰他们之间的联络,就能使华兴会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说得不错,但是,以静制动是为第一阶段,到一定时间,须摆脱被动局面,就必须主动出击。”原田明绘说,“不过目前,要做好四件事,第一,加派人手排查出港轮船;第二,情报工作全面展开;第三,连夜审问抓获的可疑份子,第四,宫泽忍成及川岛樱雪的特务工作必须要有更深一步的进展。宫泽忍成,把你们的工作作个汇报。” 宫泽忍成四下望了望,发现十几只眼睛盯着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时语噎。 “他不知道,我说。”樱雪余光瞟了一眼长川鹰,说,“他们对我仍然有警惕性,所以允许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但我了解到,华兴会正在寻找一次开会的契机,届时大多数主要成员将参与,是为传达前线命令,并紧急召开撤退前临时会议,讨论并拟订撤退方案。我正在进一步获取他们信任以得到更多情报,所以请原田长官和长川处长给我时间并耐心等待,不要着急,更不能放弃我这一条情报线。” “我已经给你时间了,多少天了啊?每一次问你都是推脱,一问三不知,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况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如果你能从华兴会内部获得情报,我便没理由命你撤回,但你的表现令我们失望。”长川鹰愤恨道。 原田明绘神情严肃,把目光投向樱雪,说道:“长川处长所说很中肯,这样,从现在开始,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我要有价值的情报,比如获取反叛分子开会的时间和地点,比如他们的撤退方案,否则,你就回来,我们尚至少可以抓捕一个与你接头的人。” “是。”樱雪答。 长川鹰冷笑一声,因为樱雪总是想方设法摆脱自己派去跟踪的人,所以他更怀疑她。 原田明绘又说:“川岛樱雪,听说你会中国话,那去审审那两个可疑份子。” 樱雪点了点头,随长川鹰来到审讯室,已经有一个人被绑着的,另一个应该在牢房里。 樱雪走近一看,觉得这人眼熟,便说:“你抬起头。” 小五抬头,一见樱雪便吃一惊,认出她是救出李承启的的那个人,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般激动不已,兴奋得浑身乱颤,连说:“救我,救我……” 长川鹰走上前,问:“他好像认识你,说的什么?” 樱雪心里权衡利弊,尚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只说:“有过一面之缘,突然见了我,不过是讲些废话而已。” 长川鹰立刻黑下脸,心中大不快,嘴里并不说。 “先不审他,我想再看看另一个人。” “押回去!”长川鹰吩咐左右的人,接着与川岛樱雪来到牢房旁,樱雪举目望去,这个人到没见过,他挺直脊背,盘坐在角落里,闭着眼,面无惧色。 “就审他。” “把他押到审讯室。”长川鹰对身边的人说。 审讯室内,看见他,樱雪想起华兴会,想起李承启的话,他要自己八点钟去开会,她在想到底去不去。 “怎么还不开始?”长川鹰问。 川岛樱雪望着墙上开的一个正形的洞,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樱雪默想,忽问:“几点了?” 外面一人答:“七点半。” “我要走!”樱雪回过头。 “什么?你在审讯!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很重要,我很快就回来。”川岛樱雪撂下这几个字便走出审讯室的门。 “混蛋,”长川鹰朝她的背影骂了一句,低头一想,对副官说,“叫人跟着她。” 这个人答应着去了,长川鹰往原田明绘处来汇报情况。 “怎么样了?”原田明绘问。 “川岛樱雪擅自走了,这里没人懂中国话,无法进行审讯。” “擅自走了?她的老师没有教她服从令,听从指挥吗?” “川岛樱雪就是这样,我虽为她上级,却难以制衡她,我们的合作很不愉快,原田长官,希望您能出面。” “嗯…”原田明绘皱起眉,自言自语,“她隶属特务处,你是情报处长,而我直属军部,三方独立,并在存在制衡关系,虽成立指挥部,划分出上下级,但她们特务处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却难以改变,对于她,我只能行使职能权利,没有对她具体行动的指挥权,她也不会对我令行禁止,想要完全掌控她,只有一个人可以。” “她的直属上司,黑川式部!” “对,谈及至此,我想到宫泽忍成,他比川岛樱雪资历高,经验丰富,所以没有她这样锋芒毕露,但是他仍保持着特务处的一般行事风格,这些天,他看起来对人对事百依百顺,但对指挥部的每一个决策和方案不参与,不反对,不提任何意见,完全像一个局外人,这种不作为焉知不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合作,这我却没有任何办法。看来,必须让黑川式部过来了。”原田明绘沉声道。 “那我去安排,”长川鹰说。 “嗯。 “那今晚的审讯如何进行?” “千本,进来。”原田明绘喊。 “是。“一个名叫“千本”的青年人走到原田明绘桌前。 千本和长川鹰互相点了点头。 “这次任务特殊,千本是上级特派翻译和助理,你们合作吧。” “是。” “是。” 长川鹰刚迈步走,心生一计,转身说:“不急。” “怎么?”原田明绘疑惑。 “我——”长川鹰听见脚步响,转头看着门,是宫泽忍成来了,他忙闭口不谈,转而说:“那我还是先下去了。” “嗯。”原田明绘点头。 宫泽忍成只在门口张望,等长川鹰出了门,见原田明绘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方说:“打扰了,原田长官,我只是来找樱雪,看来她不在这里。” “连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何况我们呢。”长川鹰从他旁边路过,冷淡道。 宫泽忍成笑了笑,转身离开,一路上,回想起长川鹰欲言又止的样子加之深不可测的神情,宫泽忍成预感不好。 寻花湖畔,大樱树前的小屋中烛光忽明忽暗,樱雪突然闯入,见有两个人在暗黄的烛光中静坐等待,周围放哨的人也追赶过来了。 “快撤!”樱雪气喘吁吁。 两人都翘首以盼许久了,为突然闯入的樱雪而惊愕,听见这话,愣了片刻。 “快走,组长。”李承启急说。 一个沉稳的中年人”倏”地站起身,拾起一顶黑帽,转身从后门而出。 “湖畔有船,上船!”樱雪紧跟其后。 李承启领两个放哨的人尾随过来。 一行五人上船,放绳,撑杆,小船摇摇荡荡游走了,夜色朦胧,淡淡月光挥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使整个水面泛起凌乱的白色波纹。 樱雪盯着岸边,见有两个黑影在黑夜中攒动,只是船渐行渐远,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樱雪这才转眼望向这个中年人,他脸庞上沟壑纵横,像历经战乱战场,可他眼如秋波,明亮澄澈,樱雪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小蝶,是吧?”这个中年人问。 “对,”李承启说,“小蝶,这是程兴组长,在赴日前曾是皖豫革命区,第二战区的将军。” “你好,小蝶同志。”程兴微笑着伸出手。 樱雪与他握了握手,点头笑道:“你好,组长。” “你一个小姑娘,让你进到这龙潭虎穴,本来就难为你了,我们这几日又多加刁难,让你受苦,我代表同志们向你道歉,尤其对于李承启同志,你一定要原谅他,发生在你上的一切事情,都是我们这些谨小慎微的老货安排的。” 樱雪含笑摇头,明白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试探自己。 “现在,我们彻底相信你,并正式邀请你加入革命者的行列,你愿意吗?” 樱雪眼里泛光,看了眼李承启,又看着程兴,说:“愿意。” “好,但由于你的身份和任务特殊,我就只对你进行口头任命并分派任务。”程兴说,“小蝶同志,我现以华兴会情报组组长的身份,对你宣布任命及任务。” 船行到湖中心,四面漆黑,唯有湖面层层泛光,夜风习习,几人心潮澎湃。樱雪正襟危坐,认真地听。 “现任命你为情报组特派情报员,代号蝴蝶,潜伏五道口情报处,伺机而动,获取敌方情报,静待听候下一步行动指挥。” “是!” “接下来的几天,十几天,甚至无限期的孤身奋战,你会很痛苦,你将处于极度危险的边缘,你怕吗,小蝶同志?” 樱雪抿着嘴摇头。 程兴深情凝望小蝶这张精致稚嫩的脸,有感于她年纪轻轻义无反顾投入斗争的勇气和决心,眼观四方,虽一片黑暗,但他坚信光明在望,前途坦荡。 樱雪将工作与情报一一汇报后,此时船已靠岸,临别之际,程兴嘱咐:“小蝶同志,请务必保重。” “是。” 程兴随即上岸消失了,李承启眼里仍有愧意,有口难言,他紧张地看着小蝶不知如何开口。 “我……” “承启,别说了,我不怪你了。”樱雪笑着。 “谢谢。”李承启释怀。 樱雪摇了摇头,李承启又殷殷嘱咐她几句,然后也走了。 樱雪等他们消失不见,弃舟登岸,趁天黑,溜回去了。 第八十一章 惊天秘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情报处门口,小蝶正准备进去 “你去哪里了?”宫泽忍成突然从门口现身,拦住樱雪。 “告诉你干什么?”川岛樱雪继续往前走。 “嘿!你——”宫泽忍成追上来,拉住她,说,“你不告诉我,我却要提醒你。” “我们早划清界限,你这时又提醒我什么?”小蝶瞥他一眼。 “哎呀,私事,私事,作为你的师哥,出来一趟,我得保障你的安全嘛。” “我怎么了?”樱雪扭扭捏捏地任宫泽拉到一旁。 宫泽忍成四下看看,悄声说:“注意长川鹰和千本,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可能对你不利,你要小心些。” “长川鹰恨我,这我知道;千本,他只是原田明绘身边的助理,能对我干什么?”樱雪问。 “我还不明确,总之你小心。”宫泽忍成瞥见一个人影,轻声说,“有人来了,你走吧。”又拍了拍她肩膀,自己也转身离开。 樱雪感觉师哥拍自己的这两下尤为沉重,她半知解。 此时,走廊尽头闪出一个人影,是长川鹰,他缓缓走来,“你忘了今晚有任务吗?”他问。 “现在就去。”樱雪说着就走,眼睛却不看他。 “你刚才去哪儿了?” 樱雪顿足,回头道:“你不是派人跟踪我吗?去问他们呐。” “你——”长川鹰怒瞪着她,樱雪径直往审讯室去,长川鹰随后也去,可他的心口却像被石头堵住一般难受,因为他派去跟踪川岛樱雪的人被她给甩开了。 走进审讯室,樱雪先看见这里多了一个人,知是原田明绘的助理,叫千本的。先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樱雪才把目光移到一个人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头的人身上。 川岛樱雪走近他,绕着他转了一圈,问:“你叫什么名字?” “呸……”这人呲出一嘴唾沫星子。 樱雪猝不及防地退了一步,瞪着核桃大的眼看着他,揩了揩脸上的口水。 长川鹰大步走来,“啪——啪”两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声音像古陶瓷落地而破碎发出的声响。 “混蛋!”长川鹰大骂,扯着嗓子说,”这种人还用对他客客气气的吗?” 他走到刑具架上拿一根裸刺牛皮鞭,朝他身上死命抽打了两下,他整个人痉挛起来,颤一颤的。 “你没审过人吗?”长川鹰质问樱雪。 “没……没有。” “你不行,我就来审,你问他,他叫什么名字?” “说啊,你的名字。”樱雪再次走近他,皱着眉,殷切地说。 他仍不开口,紧咬牙,狠狠瞪着樱雪。 “呼呼”两下,猝不及防的两鞭像一阵风呼啸而过,一鞭落在他脸上,一鞭落在他他肩膀上。 樱雪离得太近,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 “啊——啊——”这人两声破口而出,他汗泪齐流,眼里遍布血丝。 “停!”樱雪呼喊一声,跑到这人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双唇打颤,说,“你说啊,这个可以说,你不能这样被他打死。” “她在说什么?”长川鹰问千本。 千本轻声回道:“听不清。” “川岛樱雪,你过来,他是想死,让我打他个皮开肉绽,送他归西!”长川鹰在背后怒吼。 “我救过李承启,我刚见过你们的组长程兴——”樱雪颤声说。 这个人忽地抬眼,看着她。 “走近点,去听她在说什么?”长川鹰急于想知道川岛樱雪在说什么。 千本徐徐走近,樱雪未察觉。 “你……”这人似有所思。 “是,我就是你所想的人。”樱雪眨眼,说,“你——” 突然,门外一人叫:“川岛樱雪,宫泽长官要立刻见你。” 樱雪回过头,倒发现千本在身后,并没在意,只回说:“我在审讯,不能去了。” “长官叫你一定立刻去。” “去干嘛?”长川鹰问。 “不知道。” 樱雪深感奇怪,这师哥如今都不干些正经事,这会儿叫我去干什么? “你先别打他,我有办法让他开口。”樱雪说。 长川鹰斜了她一眼,见她走了,对千本说:“去问他,刚才川岛樱雪对他说了什么?” 千本沉声问:“刚才她说了什么?” “我招,我全说,不过也得等她在这里我才能说,不然打死我我都不说,呵呵呵……”这人惨痛地笑起来。 “你——”长川鹰举起辫子,想了想,还是住手。 樱雪走出审讯室,穿过一片空地,拐个弯,宫泽忍成却跳了出来,把她吓得一激灵。 “你干什么?藏在这里!”樱雪少不了打他一下。 “你好像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宫泽忍成非常严肃地说。 “怎么了?” “我可告诉你,千本不简单,好像听得懂中国话,你说话小心点。” “啊?”樱雪捂着嘴,说,“你怎么知道?” “我才在审讯室外看着,见他渐渐靠近你,虽不确定,但也可疑,你总之别大意就是了。” “刚才他走到我身后,想是之前没有听清我说的话……”樱雪回想一阵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立刻回神过来说,“我知道了,谢谢师哥。” “你快回去吧,你不在,长川鹰肯定很想知道你刚才对他说的话。” “哎呀,是的,我回去了。”樱雪转身就走了。 樱雪一走,宫泽忍成独自沉思一回,心里不是滋味,悻悻离开。 回到审讯室,长川鹰先问:“你说了什么,他肯招,却一定要你在场。” “肯说就行,何必管我用什么方法。”樱雪拿过长川鹰手中的鞭子,走到这人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文昌。” “你的上级是谁?” 顾问昌盯着樱雪,暂未开口,他也不能完全确定面前的女人是一路人,因此也在考虑什么可以说,什么说了影响不大,什么坚决不能说。 樱雪微点头,示意可说。 “程兴。” “他的职务。” “情报组组长。” “牢房里的另一个人你认识?” “认识,他放哨,我接头。” “你与谁接头?” “说了名字你们也不认识。”顾文昌说。 “说!” “王禹。”顾文昌随意编了一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 “与我接头,传递情报。” “是什么情报?” “我被抓了,情报作废,行动取消。” “你只说原计划传递什么情报,有什么计划!” “通知委员们开会,在湖畔公园里的后花厅,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 “他说了些什么?”长川鹰问。 樱雪都给他说了,长川鹰又暗问千本,千本点头,表示川岛樱雪与顾文昌所说一致。 “哼哼。”长川鹰干笑两声,悠悠晃晃地走至刑架旁,挑挑拣拣半天,拿了一根短粗藤条棍。 “你干什么?”樱雪问。 “他说谎。”长川鹰径直来到顾文昌身前,用藤条棍顶着他的脖子。 顾文昌难以呼吸,渐涨红了脸,头上青筋暴起,他越扭动,长川鹰越用力,似要刺穿他的脖颈,“你撒谎,听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我已经不再相信你每一个字。” “放开他,他快死了!”樱雪一把掀开长川鹰的手。 “他早就该死了!”长川鹰又狠命捅在他腹部。 顾文昌滴滴汗珠刷刷地落下来, “你什么意思?”樱雪抓住这条藤条棍。 “什么湖畔公园的后花厅,什么旁边的小屋,编得头头是道,你还不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它三天前就被拆了,你还开会,开你混蛋的会!” 顾文昌听不懂,只低头死死咬牙忍痛,呼呼喘气。 樱雪转眼盯着顾文昌,不知如何是好。 “你让开,”长川鹰挣开樱雪的手,又说,“千本,数一数他刚才说了多少个字。” 千本冥冥回想,片刻之后,开口说:“七十六个。” “好,七十六个,我会让你为你的小聪明付出代价。”长川鹰说,“千本,帮我数着,七十六下。” “是。” 长川鹰猛回头一棍,敲在顾文昌肋骨上。“啊——”顾文昌大嚎一声,全身忽向前一倾,眼睛瞪着大如核桃,眼珠似要跳出来了。 “让你胡诌!让你胡诌!……”长川鹰每说一次,挥一次棍,千本在一旁默默地念,“一,二……” 樱雪傻眼愣着,听得的每一声藤条棍落在他身上的声音,都像惊雷轰在自己头上。 “十五!” “噗——”顾文昌吐出一口鲜血,僵硬的身体瞬间松弛。 “住手!还打他就死了,人死不死没关系,可他嘴里有情报,我会让他说出来!” “看不惯你就出去吧,”长川鹰乜斜樱雪一眼,松一口气,说,“我打累了,你继续审,千本,你也留在这里,好好数着他说了多少个字,还有假话,我会把它变成一道道伤痕,逐一刻他在身上。” “是。”千本回说。 等长川鹰离开,樱雪走近,只能看到顾文昌胸脯略有起伏,而气息都很微弱。于是命令道:“解开绳子,小心抬下去,他很重要,找个医生给他医治,别让他死了。” “川岛樱雪,处长叫你继续审,你这是干嘛?”千本问,但他并不阻止。 “他还欠几十鞭子,这时打死了他就还不清。” 这时门外两人进来,将他松绑,抬走。 长川鹰知道她会违抗自己的命令,但他不在乎了,因为顾文昌既然是个硬骨头,问也问不出,死是早晚的事,而他活着却能令川岛樱雪悬心,这是长川鹰想看到的。 顾文昌被送走,樱雪吩咐:“审另一个,去押过来。” 小五被进审讯室,闻到淡淡血腥味,见地上一抹鲜血,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已经站不直。 等被绑在木桩上时,他已满头大汗,颤抖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刚才被押回牢房的顾文昌从你面前经过,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吧,如果嘴硬,这也是你下场。”樱雪说。 “说……”小五抽抽着脸,“我都说。” “你都知道些什么?”樱雪走到他面前问。 小五迷迷糊糊,只摇了摇头。 樱雪转身走远一些,回头道:“你知道的,都说。” “是,”小五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叫小五,是个放哨的,我胆子小,又没骨气,也没才干,是个孬种。” 樱雪想着,不打打他,恐千本生疑,于是拿鞭子,甩了一鞭:“你胡说!” 小五啊啊地惨叫。 樱雪咬着嘴唇,手直发抖,她从没这样打过人,看着鞭子经由自己的手甩在别人的皮肉上,这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 千本拿一支笔,一个本在樱雪左后方垂手看着,注意到樱雪颤颤的手,扬起眉毛,没说话。 “没胡说,我说的是实话。”小五瞪着眼。 “华兴会能要你这样的人?你是我见过的华兴会中的第一个软骨头!”小蝶又抽了他几下。 “啊——啊——”小五身体疯狂扭动着,哭喊着:“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是个废物……所以我并不是华兴内部的人,打仗的时候,我的家都没了,他们救了我,但我胆小,他们就不让我上前线,只让我当个警哨,到了日本,我又给他们放哨,那天我就是替顾文昌放哨时被抓的。” “还有呢?” “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只是个放哨的,有时替他们接头,但他们从不告诉我有什么任务,真的,我就知道这些……”小五心惊胆战,鼻涕眼泪和汗水一起流着,樱雪心里又气又同情,看着他这邋遢样,啧啧摇头。 “还想挨打了是不是?你不可能只知道这么一点!”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相信就直接杀了我,我虽然怕死,但我该死,我忘恩负义,我不是人,雷也是要打死我的……” “没这么容易让你死。”樱雪顿了顿,向千本说,“看他这个样子,华兴会的秘密不可能告诉他,我看审一晚上也审不出来什么。” 千本并不在意,说:“那我去向长川处长汇报我的工作了。” 樱雪点头。 千本去往长川鹰办公室,樱雪叫人把小五带下去了。 “审得怎么样了?”长川鹰站在窗口,背对进来的千本,问 “川岛樱雪把顾文昌送下去医治,审了一审另一个,没有收获。”千本说。 “看不懂这个川岛樱雪,对这些中国人感觉总有偏袒之嫌,是我太狠毒还是她太仁慈?”长川鹰转身沉吟道,“但是,不狠不足以树立情报处的声威,而特务出身的人,个个都心狠手辣更胜于我,而这川岛樱雪真是个异类,我不得不怀疑……” “长川处长在怀疑什么?” “我——”长川鹰欲说还休,反问,“你是不是也在怀疑什么?” “你刚才说她对中国人仁慈,我补充一句,”千本凝眉道,“她身为中国人,理所当然对中国人仁慈!” “中国人?”长川鹰眼里迸射出一缕光,他沉思顷刻,喃喃自语:“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 “石破天惊的秘密!”千本铿锵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她是中国人,这关系重大,不仅牵连特务处,而且累计情报处,此次任务,若因她坏事,这将成为一桩特大的间谍案,这里无人可以幸免于总部的审判!”长川鹰急问,“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我几乎可以肯定!” “怎么说?” “正如你所说,她总是偏袒中国人,还有,她的汉语,和我老师的口中所说汉语极为相似,而我的汉语老师是个中国人,来自北平,她应该也是来自北平!” 长川鹰心情激荡,他的目光如同猎鹰紧紧锁定千本的目光,说:“不够,这不足以定罪,必须掌握确凿证据。” “处长是做情报的,就没调查过她?”千本问。 “她是特务处派来的,处长黑川式部是她的老师,他也是个**湖,我还是很相信他的人,如果不是最近她的行动太异常,我仍不会怀疑她。”长川鹰沉吟,“不过现在看来,她若符合中国人的身份,那什么事都可以说得通了。” “查一查她,或许会有发现。” “这个我知道,只是她与宫泽忍成关系深厚,这事必定牵涉到他,而又必牵连黑川式部,这样勾三挂四,不知多少人会被搅到这事里面来。”黑川式部暗想,“我级别与黑川式部平齐,但上级却似更倚重他特务处,如今要真倒腾出这么多人来,我担心到时控制不住事态,倒连累自己,不如告诉原田明绘,让他着手,若成,一起受益,若败,我也不会受到直接影响。” 想毕,长川鹰说:“事关重大,看来此事必先告知原田长官。” 千本在心底思虑再三,知道这长川鹰是想原田明绘当出头鸟,而自己却是挑起这事的人,这事若不成,自己首当其冲,况且这特务行事狠辣不留痕迹,若想杀人以灭绝威胁,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于是暗自后悔,恨自己嘴快。 “不妥,”千本说,“一是,没有证据,二是原田长官忙于手头的案子,不便接手这个事。” 长川鹰一想,这事不能告诉原田明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必定不会接手这件事,到时一道命令让我去彻查此事,我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两人都在忖度,千本站着,略略低头,冒着精光的眼睛显示出他高速运转的思维;长川鹰在走动,时不时看一眼千本,终于开口: “那依你之见如何办?总不能坐视不理,毕竟川岛樱雪与我们手头的任务有关,而且如果她作为中国的间谍,必须清除,绝不容许继续窥探情报处的机密。” “这个当然,长川处长需秘密调查,在暗中观察,如有证据,直接抓人,这样一来,同时也就打开了此次任务的关键缺口,也不会牵涉高级官员,任务一旦完成,处长也就可以等待受赏,黑川式部一干人感激您不追究之责还来不及,如何再敢对长川处长怎样。即使事情不顺,或危及处长,那也可以及时收手,再另辟蹊径即可。” 长川鹰思虑良久,点头赞叹道:“是个周全法子,不过……这事是你挑起,而且没有你,我断成不了这件大事,所以你必须与我共谋。” “真是个老奸巨猾,”千本心想,“暂且答应,见机行事。” “当然,愿助处长成事。”千本笑说,然后愣了一愣,惊道:“我该去向原田长官汇报工作了。” “你去吧。”长川鹰说,自己仍在屋里转了许久。 第八十二章 一番大道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晚深夜过后,众人胡乱睡了一觉,早一醒来,樱雪探视了顾文昌与小五,见顾文昌无甚大碍,方放心,想着怎样把他弄出去,于是来找长川鹰。 “你打算怎样处置这两人?”樱雪问。 “继续审。”长川鹰并不看樱雪,只是低头在桌面上翻阅东西。 “一个被你打死都不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何必浪费时间。” “顾文昌既然能编,我倒想听听他还可以编出些什么来,这个小五,你审过了我却没审,想是你对他太温柔,他连故事都懒得编,得让我来,他才能张口。” “顾文昌再打就要死,那个孬种小五真的一无所知,不如交给我,至少可以用他们争取华兴会的信任,他们就快松口,我就差一步。” “你这一步呀,不知有多远,恐怕隔着海,你永远别想一步跨过去,你说这事我看不必了,进来了的人还好端端地走了出去,情报处岂不成了笑话?”长川鹰忽抬头说。 “你——你不能这么固执,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去争取他们的信任,不能半途而废,而且你们的工作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要突破这次任务,我是你们最大的希望!” “说得很慷慨,但你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轻易走出去。”长川鹰继续低头看东西。 “你对我有成见,我去汇报原田明绘!”樱雪忿忿地说着便走。 “请便。”长川鹰笑了笑,心里已有一计,吩咐手下人说,“去将千本叫过来。” 不时,千本过来,问:“长川处长有何事?” 长川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通,才说:“你在原田长官耳边说说,给川岛樱雪透点风,让她有胆子放人就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千本说,“来的路上碰见她,想必已经与原田长官说上话,我现在就去。” 刚走到门边,又回过头说:“川岛樱雪走后你过来一趟,原田长官要见你,他似乎急了。” 长川鹰答应了,想着这几天作足了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可都是纸上谈兵,并没有实质性进展,只恐反叛分子撤完了,自己还在纸上比比划划,那就全线崩溃,都得完,谁不急啊。 原田明绘办公室。 樱雪已说明了来意,原田明绘一脸忧愁,褶皱遍布额头,他深沉地说:“你话虽有理,但正如长川处长所说,你总说只差一步,可不知差多远,而且近日来你的工作令人失望,我若为了你的计划而不顾他的决定,那他会如何想?依你的计划放了人,如果没取得成效,后果该由谁负责?你们都是我的下属,从各自提供的计划可行性来讲,我恐会尊重长川处长的决定——” “长官。”千本敲门,在门口站着。 “长川处长叫你,你这么快回来了?” “是。”千本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原田明绘知其意,点头让进。 千本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原田明绘愈加愁眉紧锁,思索一番后,说:“知道了。” 樱雪眼见原田明绘似乎不会答应,心情丧丧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田明绘喃喃道:“虽说我更支持长川处长的决定,但有一点我现在想着很对,你现在走的这一步是这盘棋的关键一步,我可以赌你这一步迈向的是一条走得通的路,但是,这有一个赌注。” “什么?” “昨天,对于华兴会的情报,我限你在三天内取得突破;现在看来,三天时间似乎太长了,我要你在这件事之后即能有所作为,你能做到吗?” “行。”樱雪没有过多犹豫。 “好,”原田明绘说,“长川处长这里我会应付,你只管办吧。” “谢谢原田长官,那我去了。” 原田明绘目送樱雪离开,随即又叫千本传唤长川鹰。 片刻后长川鹰来到门口,叫道:“原田长官。” “进来。”原田明绘向椅子指指,说,“坐。” 长川鹰坐着,对原田明绘要说的事心知肚明。 “本来叫你来只有一件事,不过就在刚才,我又有个新的疑问。”原田明绘说。 “我知道这个疑问是什么,不过我的这个事就不劳原田长官问,事情成了,我再行汇报,这时还是继续您的事,您看怎么样?” 原田明绘扬起嘴角一直看着他,等他说完,方笑道:“没问题,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的事,是我们共同的事。” “是,我说错了。”长川鹰微微干笑一下。 原田明绘站起来,指着桌子右边的一叠纸,说:“这是高层发下来的催促文件,”然后又指着桌子左边的一叠纸,说:“这是我们的任务报告。”又冷笑道:“可笑的是我们往上发的报告还没上层给我们下发的文件多,上面是真的急了,我更急,因为我们每天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而我不得不写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报告来搪塞,以证明我们正掌握一切,然而事实时我们撒下的巨大的网空洞却非常大,往往让狡猾的敌人钻了空子,以至于我们所获甚微。” “原田长官想怎么样?” “昨天晚上,我收到密报,高级情报科联合高级机密特务机关正在解密一份名单,名单上是逃亡日本组建华兴会的首要人物,他们也是豫皖地区各战区的先锋人物,我们的目标就是他们,务必阻止他们返华。” “名单还没下发?”长川鹰问。 “快了,”原田明绘说,“有了这份名单,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以静制动的方针虽未取得明面上的成效,但必有效刺激了他们原本就敏感的神经,现在我认为该化静为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必定露出破绽,我们再乘虚而入,这时就成功了一半。” “原田长官上述所说的事当是后事,对于目前来说,高层虽急,但这事不可急于求成,我们的计划要周密,行动要保密,但目前就存在一个隐患,不解决它,我们的计划、行动必定泄密。” “什么隐患?” “恕属下没有证据不敢提起,但是我保证在收到这份名单之前一定消除隐患,保证一切计划顺利进行。” “好,我相信你。”原田明绘说,“那就你所说,你目前的事倒更为重要了,我既然帮不了你,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你下去吧,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原田长官,我倒有一个需要,我可否调用原田长官的助理千本,我的这个事,很需要他。” “这个……也行。”原田明绘有点疑惑,千本最多给他充当个临时翻译,可他说得很重大的样子。 “多谢原田长官,那么我再重新给您调一个人过来,给您使用。” “好。”原田明绘转眼对千本说,“既然这样,你就跟长川处长共事几天,不用时常过我这里来,有特别的事,我会叫你。” “是。”千本答道。 千本跟长川鹰下楼后,在走廊上碰见宫泽忍成,长川鹰并不在意,只打了个招呼,千本看着他的眼睛,倒觉得瘆人,心想川岛樱雪的确表面上看着不亲近人,性格虽冷漠但内心温和,心地善良,而这个宫泽忍成待人周全,言语温和却是隐藏得深,他是一个有几年资历的特务,表里必不一致,如今自己被长川鹰拉下水对付川岛樱雪,他看似不闻不问,心里怎能容忍他的师妹受害,这时自己除了应付长川鹰,一定要小心他。 樱雪正想着不能平白无故的就把人给放了,这样华兴会的人倒要生疑,要让顾文昌和小五回去得合乎情理,但情报部从不主动放人的,那么只好制造一个契机让华兴会的人出手。 绞尽脑计的前思后想之后,樱雪已有一计,于是准备去见李承启,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师妹。”宫泽忍成迎面走来叫住她。 “嗯,你从那里来?” 宫泽忍成笑道:“我从哪里来不重要,你往哪里去才重要呢。” 樱雪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笑说:“你自己无聊,又拿我开心是不是?” “我是见你春风满面的,一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我正想让你告诉我,也让我高兴高兴。” “不能说。”樱雪的眼睛灵巧地翻动,抿嘴摇头。 “你越来越神秘了,有好事藏在心里自己高兴,让我一边儿伤心。”宫泽忍成苦笑。 樱雪见他说出这些不正经的话,更笑了,调侃道:“师兄啊,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腻歪话?可别说来逗我。” 宫泽也低头笑着。 樱雪转喜为急,皱眉道:“师兄,你知道我心里不过想着那些事,你偏来打趣我,我真的要走了。” “你走吧。”宫泽笑说,然后目送她离开,方才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傻师妹,你的那些事我虽然很不想知道,很不想涉足,但这些人心怀鬼胎,设着圈套让你跳,你竟也不知道,我怎能不担心你呢。” 樱雪在某地点见到线报人,叫他通知了李承启,约定一个地点见到面。 樱雪先将事情原委说了,才提到自己的计划,说:“顾文昌和小五今晚八点将押赴刑场受刑,我可以提供路线和时间,你们就可以在半路拦截。” 李承启只闷声点头,看起来愁眉苦脸。 樱雪见他这样子,心里疑惑起来,问:“怎么了?” “半路堵截救人代价太大,恐怕牺牲更多同志也不一定能救他们。” 樱雪虽失望,但想来他说得有理,又问:“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李承启似有难言之隐,欲说还休。 “你怎么了?” “我有些话,说了怕会伤你的心,可是,不说你却想不明白。”李承启似乎很纠结。 “你说。” “对于我们同志被抓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大局着想,其实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不作为。” “就是不管他们的死活?”樱雪问。 “虽然难听,但确实就是这样,”李承启说,“既然已经遭受损失,没法弥补,就只有将损失降到最小,任何营救都是最笨的办法,多少会加重损失,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被枪决后把尸体运回来祭奠。” “可我救过你,你活了下来,我们没有任何损失。”樱雪长期以来坚持的信念仿佛被击得粉碎。 “这是个奇迹,我遇到的这个翻译,是一个善良的中国姑娘,她很聪明,给了我一块巴掌大的铁块,我把它放在心脏所处的位置上,而这个行刑的枪法很好,正好打在这里,还有那个挖坑的人正好很懒,所以挖得不深,而且我运气好,倒下去的时候是脸朝下,填坑的人也很懒,他们马虎了事,是这么多巧合让我最终活了下来,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时常发生。” 樱雪听着这些字语如同闷鼓敲打在她的脑海里,“真的……不救了?”她痛心地问。 “是不可以救,你知道吗,在决定走这条路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当我被抓的时候,我很坦然,我不希望他们来救我,因为无论用何种办法营救,都会比只死我一个的后果严重,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 樱雪心中如坠了一块生铁般沉重,脸庞写满了无奈和忧伤。 “还有一个原因,”李承启说,“我不想说,可你应该知道,我要告诉你。” 樱雪抬头望着他,想着,李承启的眼睛幽幽无底,一定里有很多故事,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事。 “生命等同,但生命的价值不等同。”李承启沉声道。 “他们,就是不重要?” “不是,每个投入到这个神圣使命中来的人都很重要,他们功不可没,我只是要告诉你,不要因小失大。” 樱雪听着明白,想不明白,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像一缕缕线纠缠,不可割裂,难以分清。 “你不用说了,不救,就不救吧。”樱雪心想他们不肯出手,我总不能堂而皇之地把人送出去,到时他们必定怀疑,自己尽管站在他们一边,而以现在的特务身份,真是百口莫辩,那时华兴会将不会相信自己,这就是他说的“不要因小失大。”吧。 “有时候,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这时的生死不能看得太重,”李承启说,“要记得,我们共同的任务是掩护重要同志撤离日本,你的任务不是想着救人,而是做好情报工作,也是为完成我们共同的任务。所以你不能去冒险救他们,不能暴露自己。” “我知道了。”樱雪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自从我们接到撤退命令起,就立刻着手准备撤退,但我们的敌人也不傻,布置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投,他们加派很多人对赴华的轮船进行排查,但凡发现有一点可疑的人就立刻带回审讯,最终确定没嫌疑时就放行,有嫌疑的则被继续扣押,我们已经有几个派去试底的同志被抓了,不知生死呢。我们不能拿更多同志的性命去冒险,尤其是十一个肩负重要使命的同志不能出任何差错,他们一定要安全渡海回国。” “这我不知道,这些人没押往情报处的牢房里来。” “没有,都秘密关押在巡城监狱。”李承启说,“这就是我们不敢贸然撤退的原因,此次任务艰巨,必须要有万无一失的计划,至少必须护送十一个重要同志撤回中国。” “那接下来有什么行动?”樱雪问。 “组织开会,制定计划,你要密切注意情报处的动向,我们的计划必须随他们的行动灵活地改变。” “好。” 李承启听见这个异常沉重的字,他的心情被拨动了一下,他知道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自己的决定或许不近人情。他顿了顿,见小蝶也没可说的了,眼睛也没看着自己,便嘱咐:“如果没什么事,你我都该回去了。” “哦,没事了,你先走,我随后走。”樱雪突然说。 李承启看着樱雪,嗯了一声,起身出门去。 长川鹰苦等,等到川岛樱雪回来,却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不知缘由,便试探道:“原田长官跟我说了,既然他都同意放那两个人走,我只——” 樱雪白了他一眼,未等他说完话就自顾自走了,长川鹰怵在原地,气得怔怔的。“你竟敢给我脸色看,人你是不打算救了是吗?那我就动手了,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提审顾文昌!”长川鹰命令。这时又没见千本,便对身边的人说,“把千本叫到审讯室来!” “是。”这个人答话,寻了半天,才打听到千本原来在宫泽忍成办公室里,门是关着的,两边有人守着,并不让进。 “长川处长命我来见。” 守卫听说,只得进门,问了一问,回来说:“一会儿就好,让你等着。” 这人只好在门口等着,心里异常焦急,害怕长川鹰又骂自己一顿。 “是你对川岛樱雪有兴趣,还是长川鹰对她有兴趣?”宫泽忍成问。 千本皱眉问道:“长官……怎么这样问?” “她一个女子,又是我亲师妹,你们就这样合谋欺负她,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宫泽忍成冷笑道。 千本自知宫泽忍成已经知道长川鹰联合自己调查川岛樱雪的事了,恐怕这长川鹰设计算计她的事,他也知道了,吓得脸色惨白。 “我级别在她之下,怎么敢冒犯,是长川鹰倒对她更感兴趣。”千本忙说。 “特务处就派了我们师兄妹来,我们如同一人,欺负她,就是看不起我。” “并不敢。”千本诺诺道。 宫泽忍成沉思一会儿,抬头说:“长川鹰将你拉到他身边做事,他是真相信你啊,刚才他又叫你了,你可以走了。” “是。”千本退下去,一路想着,“这宫泽忍成杀意已生,只有除掉长川鹰或者我才能终止对川岛樱雪的调查,我和长川鹰必有一死,长川鹰,你把我拉下水,我只得把你往火坑里推了……” 第八十三章 樱雪上当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千本往审讯室去,到时,就见长川鹰正毒打顾文昌。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来?”长川鹰停手,喘着气问。 千本转念一想,说:“原田长官有事吩咐。” 长川鹰听说是因原田明绘滞留,方不说话。然后又问:“这川岛樱雪一反常态,我跟她提起可以释放为两个俘虏,她却不理睬,是怎么回事?” “这不知道,但打了这么一会儿,她也不闻不问,看来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了。”千本看着面前的顾文昌,已经浑身伤痕,要死不活的了。 “本想利用她再引几条蛇出来,她怎么就放弃了,早上还与我为此事争执不休,出去见了趟华兴会的人后就全然像变了一个人,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川岛樱雪这个人都能改变主意。” 顾文昌气息奄奄,垂着头,嘴里还在滴血,抬眼看着长川鹰气愤的神色,他便咧嘴笑着。 “长川处长,我又有一计。”千本低声说。 “嗯?” 千本凑在他耳旁跟他说了一番,长川鹰点头笑道:“好主意!”随即放下鞭子,轻声说:“先去找一个医生来。” 千本答应着去了,长川鹰在审讯室踱步,心想此计确实极好,这时却看见顾文昌竟然咧嘴笑了起来,他怒火重生,用烧红的铁烙在他胸膛上,随着一声嘶吼,审讯室里立马散发出烤人肉的气味,长川鹰贪婪地呼吸,变态地笑。 川岛樱雪本在宫泽忍成这里,忽听见远处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知道长川鹰又在审讯室里审顾文昌。 她径直走去,伫立在门口,听见声音越来越大,如响雷咆哮,救也不能救,转身即走何以忍心。 “别进去。”宫泽出从空场地对面的门后走出来,“他等着你呢,你过来。” “我——”樱雪左看一眼审讯室,右看一眼宫泽忍成,再抬头望了望着惨白的残月,终究不知该迈出哪一只脚,突然闻到了审讯室里飘出来的烤肉气味儿,她心惊,这股气味刺激着她的泪腺,她突然泪眼朦胧,望着宫泽忍成,祈求道:“帮帮我,师哥,我该怎么办……” 宫泽忍成走过来,拉她回去:“这里隔段时间就有人残,有人死,你救不了所有人,不要意气用事,明白吗,樱雪?” 她明白,可这太残酷了,空气里持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她觉得呼吸不过来气,一颗眼泪也顺势落下来。 “你又哭了,这是我见的第二次,知道世间事的残忍了吧。”宫泽搂着她肩膀,一起离开审讯室,忽又说,“不知不觉,你的时间没有了,还记得我说只给你十五天时间么。” 樱雪低着头,仍无声地走。 “只有在这些事上,你都不会犹豫,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那好,我就再多陪你几天……” 审讯室里。千本将医生叫来过,不时又让他离开。 “来人。”长川鹰大喊。 门前两个人走过来,等候命令。 “把他押下去。” 这两人将他解绑,正欲架走,长川鹰想了想,又说:“等等,不必押回牢房,跟我来。” 长川鹰将人带到情报处的密室内关押了。 约过了半刻,千本从宫泽忍成门前经过,樱雪见了,忙起身问:“审得怎么样?” “人打得半死,还是招了。” “招了?”樱雪问,“怎么会?” “他们来就痛不欲生,让医生来打了一剂药,于是意识都凌乱了,趁他神志模糊,再加引诱,他所知道的都说了。” “难怪看见一个医生经过……”樱雪想着,急忙问,“招什么了?” 千本看了看时间,皱眉道:“半个小时后,有反叛分子在吉安巷中间的破房子里开会,这群反叛分子是非常相信顾文昌的,所以即使他被抓了,也不会改变此次会议的时间地点,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时间了。” 说完千本急匆匆走了,樱雪愣在原地。 “引蛇出洞,你别真信了。”宫泽忍成从门里说。 “我去看看顾文昌就知道了。” 樱雪赶到牢房,却不见人,“这人呢?”樱雪问。 “被提审带走后还没押回来。”牢房看守说。 “长川鹰把人藏起来了,就是让你无所对证,意图昭然若揭,你别胡想,这就是阴谋。”宫泽忍成苦心积虑地劝着她,是因为她知道樱雪涉世未深,而且执拗。 “兴许是。”樱雪嘴上说是,心中还是忐忑,忽又听见远处一片喧嚣声,遂赶过去。 情报处大门口,长川鹰率二十几个人整装待发,他大喊:“目标吉安巷,分三队,秘密潜入,将两个巷口堵住,另一队分布周围,防止叛分子从别处逃了,无论巷内巷外,见人就抓,反抗即杀。” “是。”众人一齐答应。 “虚张声势,你别被吓到了。”宫泽忍成提醒道。 “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想,去看看也无妨,不是所有人都禁受得住长川鹰的毒打,更何况还用了药,或许,他真的说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你别傻了!这是情报处的惯用伎俩,我比你了解他们,你总是在这些事情上这么固执——” “师哥,我要去看看。”樱雪眼神很坚定。 宫泽忍成不再说了,只看着她发呆。 樱雪返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从后们翻墙出去。 宫泽忍成目送樱雪翻墙出去了,刚转身时见一个黑黑影摇摆,遂回过头,走去一看,竟是千本站在角落仰头看着。 “她去了,我就安全了。”千本心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同时感到身后有人,回过头看,不出所料,是宫泽忍成。 “你在看什么?”宫泽忍成问。 “看你所看。” “樱雪?”宫泽笑说,“你真聪明,这种卑劣的方法也想得出。” “不是你逼的吗?谁想自己死呢,他若死,你就没必要杀我了。”千本说,“长官,你该去了,晚了或许就很麻烦。” “自作聪明。”宫泽忍成乜斜一眼,随后赶过去了。 樱雪一路风似的跑过来,只十五分钟后到吉安巷口,远远望去,那边的一间小屋子里有亮光,又向后望望,还没有人来,她缓步走轻移,走入深处,夜黑风高,她感觉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摇摇摆摆,就要熄灭了。 四周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夜风习习,樱雪冷静许多,想着:“他们没理由在人被抓之后开会,即便开会应该会知会我做掩护,而且周围怎么没有一个放哨的?” “师哥说得没错,长川鹰极有可能是试探我……不过屋里有烛光,证明有人,他们会不会将这些人也抓进情报处,这岂不是让无辜的人受害。”她仍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着。 樱雪还是走近去看,走到门前,轻推了推,“吱呀——”声尖锐刺耳,可响过之后寂静如初,未有半点声响。樱雪伸出头看见正前方是小院落,左侧是烛光闪烁的屋 “里面若有人,怎会没人应声呢,若没人,怎会有烛光?”樱雪纠结着不知当进不当进。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传过来,樱雪紧靠在上墙,没见巷子内有人,便知道是长川鹰赶来了。而余光瞟到屋里有个黑影飘忽而过,“里面定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是长川鹰的人,无辜的人,还是华兴会的人呢?”她想。 樱雪靠在墙上,决定试探试探,想起自己的代号是蝴蝶,这除了华兴会的人之外没人知道的,便压低声音说,“里面的人,我是蝴蝶,你们是什么人? “蝴蝶?” “什么蝴蝶?”这几个人悄声问。 “喂,你们是什么人?”樱雪问。 这些人仍不作声,暗中商量着:“拖延时间吧,等长川处长一来,里应外合,无论什么蝴蝶,麻雀,蚊子的,统统抓了!” “好,”其中一个人说,“自己人,你进来吧。” “你是谁?”樱雪问。 “自己人,进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 “自己人,进来吧。”这人一直重复这几个字。 “混账东西,肯定不是自己人。”樱雪暗骂,就准备撤了,可转眼看见巷口黑影重重,长川鹰已经到了,是出不去了。 而门正对面是空院子,院落后是房屋,樱雪想只能从房屋顶上跳出去最妥当,于是说:“好,我进来了。” 樱雪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的墙边,说:“我开门进来了。” 里面的人则紧紧靠在门后,准备她一进来就来两个人控制她,再来一个人拿枪顶着她的头。 樱雪实则依附着一棵树,跳上屋顶,一块东西忽被蹭到,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砰!” “她跑了,追!”几个人从屋里跑出来,这声惊动了外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就只见房顶一个漆黑的人影。 “先别开枪,缩小圈子,围住这个人!”长川鹰大喊。 巷子两边有人,只能横跨过去,樱雪摸黑慎慎地走,房屋忽高忽低,她一会儿高一会儿又低,忽低下去后竟没再上来。 “什么鬼地方,这是哪里?”樱雪落地一看,前后两面都是光溜溜的墙,没法儿爬了。 “在这里!抓住他!”墙外有人大喊。 樱雪缩在墙面的一个凹槽里,希望他们看不见。 “快来人呐!” “在那里!” “长川处长!你怎么了?” “刺客往这边跑了!” “你们快送医院,你们跟我追!” 一阵乱嚷乱叫之后,声音渐小,樱雪倒不知何事,直至鸦雀无声后,她方从巷口出来,见不远处火光点点,缓缓移动,而这里已没人了,樱雪忙离开这里。 二十几分钟后,樱雪回到情报处。 她脚步生风地走到宫泽忍成办公室。 “师哥。” “嗯。”宫泽忍成站在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颤声道:“回来了?” “真是怪事,”樱雪快步走近宫泽忍成,说,“刚才——” “怎么了?”宫泽忍成抬头笑问。 “你……这么冷的天,你在出汗,气喘吁吁的,怎么了?” “没事。” “是不是旧病犯了,是太冷了吗?” “是啊,天黑夜凉,刚才在外面呆了一阵,受了凉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宫泽忍成曲身欲坐。 “等等。”樱雪忽见宫泽忍成脸上几点红,“你的脸上,这个是……” 樱雪伸手擦拭,这红点就脱落在樱雪指头上。 “这是……血?”樱雪将手指伸到自己眼前。 “又胡说了,不知那里沾的,我要休息,你先出去,我独自坐坐。”宫泽忍成说着坐下来,低下头,双手支着额头,闭眼休憩,但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呼吸。 樱雪看着他,不解,只摇了摇头,走出门去,将门关了,正碰见千本。 “你们设计骗我。” “并没有,不然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千本笑说,然后开门进宫泽忍成办公室。 樱雪头脑里很乱,顾不得追究这件事,总感觉刚才刚才的一片混乱中一定有事发生。 “宫泽长官。”千本开门进来。 宫泽忍成抬头看了一眼,仍低下头,问:“你来干什么?” “我多少还是了解宫泽长官的过往,心里没底,不敢大意。”千本知道宫泽忍成一定出去杀了长川鹰,但他仍担心宫泽忍成会对自己不利。 “我的过往?”宫泽说,“你都说是过往了,就放心吧,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只要我师妹没事,你的这点小聪明尽管有意利用我,让我不得不除了他,也不算什么,我不会为难你了,希望你也别为难她。” “一定谨记,那我出去了。” 宫泽忍成仍没缓过来,只点了点头,捂着胸口呼呼地喘气,这肺病看来是好不了了,稍微一剧烈运动,肺就像被刀子刺,似乎要炸了。 不到半个小时,有人回:“长川处长死了。” 事情即刻传至原田明绘耳中。 “怎么回事?” “抓捕反叛分子时被袭击,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 “混蛋!”原田明绘猛捶桌子,怒目圆睁,两片嘴唇气得发青,质问:“抓到刺客没有?” “去了十几人,都还没回来。” “立刻开会!”原田明绘大喊。 原田明绘一道命令一下,长川鹰死讯便传遍了情报处,人皆震惊,一刻不敢怠慢,赶往会议室。 千本,宫泽忍成,川岛樱雪,各组组长,各部重要人匆匆赶过来,齐刷刷地坐下,不敢说一句话。 原田明绘僵着脸站起来,沉重道:“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情报处处长,长川处长,被刺客袭击,已为帝国献身了。” 下面的人一言不发,各自怀揣心事。 原田明绘扫视一圈,忿忿道:“反叛分子如此猖獗,公然行刺情报处处长,简直胆大包天!” 底下无一人吭声,空气似都凝固。 “反叛分子气焰如此嚣张,是我们工作的懈怠、无作为所致,”原田明绘拍着桌子,“有我的过错,也有你们的过错!” 樱雪见他们都低下头,神态各异,自己还在想是谁杀了长川鹰。突然瞥见宫泽忍成,想起他刚才犯病的情形,分明是一时间剧烈运动了,而且脸上还有血点……樱雪出神地想,越想越觉得是他了,他为什么这么干呢?为了替我泄愤?或者他倒戈帮我,还是其他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方回过神来。 “川岛樱雪。” “是。”樱雪站起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樱雪不知何事。 “长官问你话,你愣着干什么?”宫泽忍成问。 樱雪并没听见原田明绘说什么,只好站着,含愧低头。 原田明绘见她没听见,也就算了,想着这事私下里说也行。 “散会。” 会后,原田明绘又问樱雪早上谈的事,樱雪心想华兴会既然已经放弃营救顾文昌和小五,那自己的计划也成了泡影,遂找些话搪塞了原田明绘,原田明绘也不深究,本早就不指望她了,对这特务处的人,他也懒得发脾气,这方面的事,等黑川式部来着手开展吧。 第八十四章 回家看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次日,宫泽忍成办公处。警卫送进来一封信。 上面写着书:“老地方,一见。”——却没署名。 宫泽忍成猜必是北岩了,片刻后只身往军报社去。 还是那间安静的小屋子里,宫泽忍成见到了北岩。 “找你真不容易!” “费了很大力气吗?”宫泽笑问。 “可不是,”北岩让座,说,“我两天前便往你们特务处写信,竟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就知道你不在了,当时不知道你在忙什么,竟也不给我个信儿,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呀?” 宫泽忍成只内疚地笑了笑,然后坐了。 “然后整整打听了一天,才知道你原来有任务,现正在情报处。” “怪我,怪我,大意了,我想着你留在日本的时间还长,我这任务也要不了几天,本想完成后再联系你,没想到你倒找上我,肯定有了急事?” “是,”北岩忽然正色道,“我的事情发生了变数,两天前接到调令,要我半月内动身。” “这么急?”宫泽忍成向前倾了倾身。 “可不是,两天前给你写的信,到今天已经不足半月了。”北岩说,“我知道你们最近任务特殊,中国人不太容易离开日本,所以趁此机会,我一定要将他们兄妹三个带上。” 宫泽忍成眼里带点哀愁,喃喃道:“是啊,这次任务只派了我和樱雪,想走容易,只怕樱雪脾性难改,到时出了差错,也麻烦。” “这不正好,有什么麻烦?据你所说,倒不用大费周章,我安排好一切,只要樱雪上了船,一切就行了,我们乘坐的不是普通的客轮,应该是官轮,所以不用接受检查。” 宫泽忍成也知道这事并不是北岩这个局外人说的这么容易,樱雪正陷在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关于她的事,自己决不能向北岩解释太多。 “说得也是,反正我一定会让她登上回家的船,你把具体时间和地点给我,就算把她绑了,我也一定将她送上船。”宫泽忍成坚决道。 “我的行程以及其他相关事宜都由上级安排,我做不得主,反正就在这十几天没,不过我总能提前知道,但不是现在,当我拿到具体行程,我会通知你。” “好。” 话没多说,正事说完,两人各自离开。 宫泽忍成回了之后就将这事告诉樱雪,樱雪果然不能决断,只盼着在这十几天之内完成协助华兴会重要成员渡海回国的任务,这样自己也可以安心跟着哥哥和允芸回家。 “怎么了,舍不得我?”宫泽开玩笑问。 樱雪听见,更添忧愁,痴痴地望着他。 宫泽忍成本想逗她开心,却见她更忧郁,一阵锥心刺痛突然袭来。但想想也有些欣慰,她这么一个冷冷的人,能对自己这个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师哥有眷念之情,也很难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宫泽忍成主动撇开这个话题,跟他闲聊起来,樱雪这才没有那么伤感。 将近中午,樱雪去见李承启,将昨晚被设计,长川鹰被刺杀身亡,原田明绘将进一步采取行动等事告诉他,李承启叹息道:“以前,情报处不敢公然调查我们,对我们的抓捕和调查都是暗地里秘密进行的,十天前,给我们安了个扰乱地方安定,散播恶劣言论的罪名,开始对我们的同志进行抓捕,如今长川鹰死了,他们一定将刺杀情报处处长的罪名加到我们身上,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也无法,”樱雪嘱咐道,“你们要更加小心。” “嗯。”李承启忧心忡忡地应声点头。 樱雪得知长川鹰被杀与他们无关,更加确信长川鹰是被师哥所杀,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可这样一来他就背叛了他的国家,“我在是师哥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么……”她不住地想。 回去路上,她左思右想,胡思乱想,忽想到允芸和哥哥,他们知道北岩快离开了,也知道自己久久陷在这里仍没消息,不知有多担心,而自己现在无事,也算自由,就想着回去看看他们。 樱雪快步往家里走,到大门口,见门没关,往里一望——什么都没变。她缓缓步入,才看见院子左右光溜溜的树,树枝稀稀落落,落叶黑黄,铺了一地,也没人打扫,看道这番景象,一阵凄凉之感油然而生。 “姐姐?”允芸端一盆水走出来,正往树下倒。 樱雪只看着她微笑。 允芸却笑不出来,她像根木头似的站着,然后皱起眉头慢慢走过来。樱雪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傻了?” “真的!”允芸惊奇地笑了,“真是姐姐回来了。” “什么哥哥姐姐的,你又在乱嚷什么?”庄笙在屋里问。 允芸一把拉着樱雪就往屋里去,边叫嚷道:“你看这是谁?” 庄笙从后屋走出来,看见门口飘进来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久违了的小蝶。他一时间既迷惑,又喜又忧,脸上阴晴不定,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哥哥。”樱雪平静地叫道。 “诶。”庄笙虽然感觉很缥缈,但他还是笑了,走过来拉着她手,仔细端详一阵,忽想着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疑惑地问:“你还离不离开?” “是啊,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允芸也问。 “要走,看看你们就走。”樱雪仍极其平静地说,声音都没有颤抖。 庄笙盯着她许久,直到眼睛痛了,他眨了眨眼,眼睛也红了一圈,他突然转身,走到桌子旁,低头扶着桌角,半晌才说:“我们分开好像发生在昨天,但这日子过得又像过了数年,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感觉像梦一样,我不想让你走,可我也不会阻止你……” “姐姐可以不走么?过几天我们一起回中国去。”允芸问。 “我也想回去,和你们一起,再等我几天。”樱雪抚着她的鬓发。 “嗯。”允芸乖声回答。 樱雪见庄笙背对着,心想久留倒更难分,于是自己悄悄离开,允芸送她到门口,看她离开,心里也迷惑:“这个姐姐,真是神秘。” 庄笙知道她走了,才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药,问:“允芸,你拿的杯子呢?” “在这里。”允芸将杯子从门外拿过来,盛了热水,庄笙吃了药,唉声叹气。 “嘿,你现在倒不冷不热的,上次见了她不是追着跑,连我也不管了?”允芸嘲谑道。 庄笙使了个白眼,说:“还提这个事,从那次以后,我哪次还丢下你一个人。” 他踱步道门前,看着门口,若有所思,忽蹙眉道:“我也明白了,她是一个神女,感觉总是悄然而来,无声归去,她心地纯良,纤尘不染,我是世俗人,她与我有结界阻隔,我永远只能看着她,不能真正走近她,所以让一切由命运做安排吧,就像当初命运把她送到我身边。” “哥哥,你胡说什么?”允芸嘲讽地笑。 “真的,我似乎想明白了,能见到她是有幸,不能拥有她是宿命,尽管她离开让我受够了折磨,但我有一个亲妹妹你,我至少可以为你而活。” “你——”允芸脸红道,“你可不是疯了吗?北岩哥哥说,一定会让姐姐与我们一起登上回国的轮船,她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嘛!” 庄笙只无奈地笑了笑。 允芸撒手离开,庄笙望着天,仿佛看见一只蝴蝶翩翩起舞,他伸出手,和那只蝴蝶的距离很远很远,是永远触摸不到的,他得出结论:这就是我与小蝶的关系,我只能站在远处欣赏她,但绝不可能拥有她。 樱雪漫步回情报处,到时已是傍晚,就往宫泽忍成办公室去。推开门,就见师哥背对着自己,站在桌前。 宫泽转身看过来,黑川式部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老师!”樱雪骇然止步,站在原地。 “你过来。”黑川式部正色说。 樱雪上前,与宫泽忍成并排站立。 黑川式部将川岛樱雪上下打量一番,问:“看你一脸忧郁的样子,全没有往日的精气神,遇到难处了?” 樱雪只好点头。 “听说你混到反叛分子内部去了?” “是。” “但是也听说你这些天毫无作为?” 樱雪低头不语。 “还有你,给你交代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却整天东游西逛,像个没事人一样,中邪了?” 宫泽忍成也低头不言。 黑川式部眼珠左右打转,看着他们两个,厉声道:“说话啊,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学生,现在办事不力被人说嘴,不给我个交代?” “老师,他们仍对我有警惕之心,不敢全盘相信我——” “住口!”黑川式部说,“我不用问,别人也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这句话说过不止一次!” 樱雪想着自己好像是每次拿这句话搪塞,此时无言以对。 “自那日成立指挥部,任我为副指挥,我就将这职务让给长川鹰处长,自己协理樱雪着手情报工作,樱雪这里没进展,我也……”宫泽忍成辩解道。 “你也就闲着没事?你以为就可以置身事外,万事大吉了?” 宫泽忍成没有答话,三个人都沉默无言,顷刻后,忽一人推门报:“原田长官召开紧急会议。” 黑川式部严厉地盯了他俩一眼,起身,“有时间再收拾你们。”他说了一句,然后离开,樱雪和宫泽忍成对视一眼,樱雪吐了吐舌头,随后也跟着去开会。 第八十五章 甜蜜一刻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会议室,会议进行时。 “特务处黑川处长在两小时前到来,就在十五分钟前,高级情报科解密了两个多月的华兴会核心成员名单也送到我的手中,于是临时决定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一是对指挥部内部进行简单改组,二是研讨具体的行动方案。”原田明绘做了简单的陈述。 “现在正式开会。”原田明绘说,“鉴于长川处长的突然殉职和黑川处长的到来,此时的指挥部内部结构需进行简单改组,以下放权利及分配任务,经周密考虑,我宣布,任命黑川式部为行动副指挥,暂接手长川处长生前职务,任情报处处长,运营外部情报网络及直接参与行动指挥及策划;重新组建行动处,由宫泽忍成任行动处处长;川岛樱雪任特别行动组组长,做好探取华兴会内部情报的工作及协助宫泽忍成行动。各个组,及小分队,维持旧制不变,随时待命,听从行动。” 黑川式部听他说完,知道所谓的行动处不过是一个空壳,只充当棋子,心中不快,问:“原田长官,何必新增一个行动处,宫泽忍成完全可以接手情报工作,况且他——” “不妥,”原田明绘说,“我申请调黑川处长过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以为黑川处长从事特务工作已久,经验丰富,况且特务工作与情报工作密不可分,相信你是完全可以胜任情报工作的,而你的学生,毕竟年轻,缺乏经验,所以不妥。” 宫泽忍成并不在意,本来自己不能过度消耗体力,不适合这个职位,但知道这个行动处长就是个虚设,此时也懒得说了。 黑川式部则认为原田明绘分明不相信宫泽忍成的能力。 其实原田明绘根本不相信宫泽忍成,因为他目睹了他这些天来的不作为态度。 这时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而后,原田明绘拿出一密封的袋子,解封,取出几张纸,说:“这是华兴会内的重要分子的名单,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就是抓捕此名单内的人。” 原田明绘叫千本念,于是千本读道: “刘轩明,约32岁,参加过武昌起义,后辗转各地领导暴动,后被镇压,逃亡日本,左眼受伤失明。” 樱雪听见大惊失色,这些人怎么会掌握这么详细的资料! “段宜温,约28岁,曾行刺摄政王载沣,后辗转南方,行刺参加多次行刺活动,杀害袁世凯政权多名干将,此人身上有多处抢伤。” “陈柄年,约31岁,曾追随孙中山,在豫皖地区多次领导武装暴动对抗袁政权,曾被捕,后被同党所救,流亡日本。” …… “就他们,共十一人,”原田明绘说,“除了他们,华兴会内还有许多重要分子,我们所知的如许义武,张兴华,李承启,扈报国,黄英等,但均没他们的详细资料,我们不确定此次华兴将会转移的人员,但可以肯定是包括上面所说十一个前线干将,除了他们,我们当然也要留意华兴会的其他成员,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所有反叛分子。” “有了这份名单,战略战术须得改变,必须化静为动,主动出击,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逼迫他们现身。”原田明绘说着,一个人突然敲响会议室的门。 “进。” “报告原田长官,”这个人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说,“巡城监狱抓捕的一个可疑份子供出两个反叛分子联络的窝点!” “很好”原田明绘忙说,“宫泽忍成,立刻带领两个小队的人秘密行动。” “慢,抓捕行动需四处奔波,极耗体力,宫泽忍成身有疾病,恐怕不能胜任。”黑川式部说,“还是让川岛樱雪去。” 原田明绘诧异一回,皱眉道:“她身份特殊,不宜与那边的人见面,这样,加藤营,命你兼任行动处副处长,带领两个小队立刻出发。” “是。”加藤营站起来说,随后出去。 “我们继续。”原田明绘说,“在我们将近十天的严格巡查中并没发疑似上面十一个目标人物的影子,可以确定他们一定还在此地,而前线战况紧急,形势瞬息万变,他们一定会回去,此时我猜他们也心急如焚,正在商讨撤退方案,有了这份名单,虽然只要我们严防死守,他们一定登不上回华的船,但上级的目的不只是阻止反叛份子渡海回国,而是要抓捕他们,时间越往后拖,变数越多,所以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宫泽无心听他说,偏头看见樱雪脸红红的,峨嵋紧蹙,几滴汗滑进浅浅的眉毛里,不停咬着干裂的嘴唇。 “你怎么了?”宫泽忍成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倾过去问。 “我有点担心。”樱雪焦虑地说。 宫泽忍成回身坐直了,看了看四周,忽大声说:“樱雪你怎么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樱雪一惊,弱弱地说道:“身体不舒服。” “这——”宫泽忍成站起身,走到樱雪身旁,扶她站起来,说,“原田长官,老师,我看她支持不住了,我先扶她去歇歇。” “去吧。”原田明绘答应。 黑川式部看一眼樱雪,也点了点头。 宫泽扶她走出去,回到办公室,关切地问:“真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真的不舒服,不过是心里不舒服。”樱雪说。 “这也罢了,我在那地方坐着也不舒服,出来倒好了。” 樱雪着急道:“我不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通知也来不及,唉,出来也没办法,怎么办呢?” 宫泽忍成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反拿一张纸来给她擦汗,又倒一杯水递到眼前,樱雪只顾想着,见宫泽忍成给自己擦汗也不拒,接下递到眼前的水就喝。 “不管怎么,先把名单的事告诉李承启。”樱雪喝一口水,说着就转身走。 “你去那里?”宫泽忍成问。 “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 “你刚说身体不舒服,这会儿又出去,若老师问起来要我怎么回他?” “师哥,你帮我应付着。”樱雪回身说,然后开门走了。 原田明绘又说了些大体的事就散了会,只与黑川式部商量具体事宜,他问:“要逼迫反叛分子现身,黑川处长怎么看?” 黑川式部略沉思一会子,说:“那只得将他们赶至绝境,而最能牵动他们神经的就是前线的战事,要让他们产生现在非走不可的念想。” “勒令船运公司发个通告,就说因某种原因在某日停运所有驶向中国去的客运轮船,你看——” “我看可行,他们定会在此之前动身,”黑川式部说,“不过——要寻求一个可信的理由,不然这个陷阱也太明显,他们不可能张着眼睛往下跳,必要的时候,还要考虑推他们一把……” 他们在这里商量着,樱雪已经见到线人,让他联系李承启,线人回报说他此时正在开会。 “我有急事,必须要见他。”樱雪说。 这线人想着,李承启曾说,对川岛樱雪不必防范,于是遂带樱雪去了。这线人并没有直接带樱雪去李承启开会的地方,只把她带到另一个住房里,又见一个人。 “这是于悯,他知道组长在哪里。”线人说,“这是小蝶,要见组长。” 于悯点头说道:“小蝶姑娘,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通知组长。” 樱雪答应着,于悯又对线人说:“你在外面逛逛,有紧急情况立刻撤离。” “是。” 于悯小心翼翼地走了,樱雪见屋里光愈暗,点起一盏烛,守着一线摇曳的烛光等人回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承启回来,开了门,让后迅速关上,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樱雪,问:“什么事?” 樱雪并没直接说什么事,而是念道:“刘轩明,段宜温,陈柄年,柳林,顾忌云,张光复——” 李承启脸色像这天色越来越沉,眼神如烛光飘飘忽忽。 “郑岩源,明垣,胡严煜 赵君昭 徐臣阳 ,这些人你认识吗?”樱雪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李承启的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蜡黄,他急问道。 “日本高级情报科解密的一份名单,我不只知道他们的名字,我还知道他们的年龄,他们哪一个眼睛受伤,哪一个身中数枪,哪一个脸有疤痕……”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说的这些人全是组织里最重要的成员,”李承启倏忽地坐下,嘴里念叨,“情报处有了这份名单,他们一旦出现,稍微被多看两眼就会暴露,这——“ 沉默了半晌,李承启喃喃道:“这情报太重要了,接下来他们每一步行动都对我们来说也尤为关键,小蝶,你快回去,密切注意情报处的一切行动和计划!” “是,那你怎么办?” “我要赶紧将这事告知上级,立刻商讨新的对策。”李承启飞似的走了,樱雪与于悯告别后也即刻回了,回到情报处,仍到办公室,只见宫泽忍成仰坐在椅子上,将脚放在身前的桌子上,闭目养神。 听见开门声,宫泽忍成微抬了抬眼皮,确信了是樱雪,仍闭着眼,心不在焉地问:“回来了?” “回来了。”樱雪边走边问,“你一直在这里躺着?” “不是。” “那你知道他们后来都谈了些什么吗?接下来有什么行动?”樱雪站在桌前,看着闭目养神的宫泽忍成。 “不知道。”宫泽忍成说,“我一向不管这些事,你知道的。” 樱雪有点后悔,当时不该就那样离开会议室,也该听他们说完的,是自己太冲动,太年轻了。 “你不是躺这里,那你还去哪里了?”樱雪问。 “还能去哪儿,老师叫我去问话,问你去哪里了?” 樱雪听是老师叫去了,就有点慌,忙走过去,绕到宫泽忍成身后,帮他掐肩,边问:“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宫泽忍成抱怨道,“你用力一点,像没吃饭似的。” 樱雪只得更使劲,又问:“你到底怎么说的,我怕老师又说我一顿。” “我说你……看病去了,这没问题吧。” “老师恐不会信呐。”樱雪担忧道。 “废话!”宫泽忍成说,“我都不会信,编什么理由都不合适,我只好什么都没说,他又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说我又没做错什么。” “对不起啊,师哥。”樱雪笑了,也使劲给他捏肩,“别生气,师妹给你捏肩。” “你也不用道歉了,老师跟我说,你回来了,还叫你去,”宫泽忍成说,“不过你先给我揉一个时辰,我才原谅你——” “不早说。”樱雪立刻丢下宫泽忍成,去往黑川式部办公室。 “诶,你——不该现在告诉你!”宫泽忍成嘀嘀咕咕地抱怨。 第八十六章 宫泽忍成倒戈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只被黑川式部训了一顿,她低头不语,黑川式部也没什么好说的,让她走了。 这一晚,长川鹰的秘书给黑川式部作报告,将长川鹰生前着手的一切事务交接给黑川式部,当他看到一份文件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黑川式部问。 “这——”秘书将一份报告递给黑川式部。 黑川式部拿来一看,是长川鹰部下调查川岛樱雪的报告。 “调查川岛樱雪干什么?”黑川式部看着这份报告,想,“这个调查还没有结束,看来长川鹰一死,这个任务就搁置了。” “你接着说吧。”黑川式部对秘书说,自己却陷入沉思,无心听了。 第二日,上午,原田明绘与黑川式部单独密谈,樱雪花一上午时间向各与会人打听昨天会议上的其他情况,均无果,因此闷闷不乐。 又因昨天加藤营行动组捣毁两个联络点并抓捕一个线人而苦恼。 中午,情报处来了一个人,指名道姓要见黑川式部,黑川式部让其进来,是小纯田郎。他穿着大长黑风衣,戴一顶黑帽,提一个黑皮包,见到黑川式部,方把帽子取下来,慎慎道:“老师,查清楚了。” “嗯,查了十天,希望你是真的查清楚了,说吧。”黑川式部靠在椅子上,严肃道。 “小师妹是个中国人!” 黑川式部猛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粗声吼道:“中国人?” 他忽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遂压低声音,黑着脸坐下说:“仔细讲。” “是。”小纯田郎说,“川岛樱雪一家三个人,除了她,还有她的哥哥,川岛伊诺;她还有一个妹妹,川岛桃泽;这些其实都是他们的假名,川岛伊诺,中国名叫庄笙;川岛樱雪中国名叫庄蝶;她的妹妹叫庄允芸。他们三个三年前来到日本,先借住在政府官员北岩家中,后来随北岩搬家,后又搬出北岩家,自行在新苑区买房定居,至今仍住在这里。川岛伊诺曾在军报社工作,后来又帮北岩料理生意上的事,直到现在。川岛樱雪一直与川岛伊诺在一起,不曾长时间分开,直到半年多前被老师您带走,直到现在;川岛桃泽前一年多与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后面差不多一年时间在坂田大学读书,后来被学校开除了。这些事情有的是打听,有的是有资料,像川岛伊诺在报社任职时,都有文件记录,川岛桃泽在校或被开除,都有记录的。尤其是这个川岛桃泽,学校的资料显示,她就是个中国人,而且日语学得不是很好,擅长中国话,这个瞒不住,她一定是个中国人,另外两个是打听、推断出来的。” 黑川式部心情尚未平复,想着,难怪长川鹰也令人调查川岛樱雪,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 “处长,接下来怎么办?”小纯田问。 “不急,矢野佐呢?” “还跟着。” “我到这边来了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既然我到这儿来了,来去方便,你就去叫他先来汇报工作。” “是。”小田纯郎打开黑皮包,说,“这是资料,您还看吗?” “留下,你去吧。”黑川式部说。 小田纯郎随即走了。 黑川式部一一看着这些资料,自叹道:“川岛樱雪,难怪你沉默寡言,性情冷漠,原来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竟瞒天过海,连你老师都不知道。” 黑川式部的心像一面鼓被咚咚地敲,他越来越慌,不禁往最坏处想:“我不会给中国人培养了一个顶级特务吧?她平时的表现是装出来的吗?” 他越想,越觉惊恐,更把最近的事联系起来,“明面上她是从情报处派去华兴会内部的间谍,实际上呢?她会不会帮华兴会的人做事?长川鹰死了,死在她被调查的时间里,会是她杀的吗?宫泽忍成知道吗?他们俩这么亲密,很难不会一起骗我!”他不住地想。 “如果真如我所想的最坏的结果,那我的一生声名将被摧毁,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百死不足惜……”黑川式部只觉背脊骨发凉,额冒冷汗。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黑川式部默念,又喝了一口茶,自言自语,“必须先弄清事实真相,如果真如我所想,我会全力挽救,我不会让她成为中国用来对付日本帝国的利剑。” “无论怎样,目前决不能让她再往华兴会跑了,这里的行动计划一点儿也不能泄露!然后稳定住她,弄清楚她的立场。”黑川式部喊,“来人!” 一人开门进来,黑川式部说:“让川岛樱雪来见我。” 一会儿,人回:“她一小时前离开情报处,还没回来。” 黑川式部点了点头,双手支在桌子上,冥思苦想。 第二天下午,船运公司发出通告:由于最近天气异常,海上生雾,寒冷加剧,导致客运轮船屡屡发生故障,前日致重大事故,多人伤亡。经研究决定,自12月23日起暂停运营客运轮船,直至天气好转、故障修缮完毕。 第二日早,军报社中华版面刊登有关中国南方革命形势的文章,指出部分地区革命形势危急,成败旦夕之间。 华兴会由此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川岛樱雪被黑川式部以随时待命,准备行动的命令勒令暂时不得离开情报处单独行动,樱雪不得不依,因此也不能去找李承启他们了。近来又听见许多不好的消息,自己一人憋在心里一个人不能告诉,尤其难受,她还有些疑问,无人可问,只得找到宫泽忍成。 “师哥,外面轮船停运的消息知道吗?”樱雪问。 “不知道。” “报纸你看吗?” “不看。” 樱雪沉了沉气,又问:“那——昨天中午,我听说开过会,你在场吗?” “不在,就原田长官和老师两人,秘密开会,内容半点儿没有透露。” “你——能去老师哪儿问吗,我……想知道会议内容。” 宫泽忍成冷笑道:“既然是故意保密,怎么可能泄露,原田明绘根本不信任我,给我一个行动处处长的职位,却将权利下放给加藤营,老师都不争论,我能怎样。再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樱雪心情更糟,她知道自己和师哥的处境不同,立场不同,她不应该求他为自己做任何事,而且当初也是有言在先的,可心里的烦闷毕竟没地方宣泄,她只得对这个最亲密的师哥抱怨,于是撒气地说:“我自己去问。”说着起身就走。 “你傻啊,”宫泽忍成斥道,“他以这样一个理由把你变相地囚禁了,其中肯定有因,绝非他说的理由,你还去问,想过后果吗?” “呵。”樱雪苦笑,“我没想过,你这个时候倒又管我的事了?还替我想了后果,我问你一句,你不知道一句,我问你十句,你也都不知道,现在我还没问,你就知道我的后果了?” “你别强词夺理。”宫泽忍成低眉说道,“早说过我不管你的事,不该我知道的我就是不知道。” 樱雪走到宫泽忍成身旁,将抽屉打开,拿出一把尘封的匕首,直直地盯着师哥的眼睛说:“你别骗我了,到现在我还能闻出这刀刃上的血腥味。” 宫泽忍成心里早有准备,此时也没骗她的必要,只看了樱雪一眼,然后撇过头来看着墙壁出神,渐渐的,气血上涌,咳嗽起来,不时就呼呼地喘气。 “师哥,怎么了?”樱雪扔了刀,俯身问。 “没……没事。”宫泽忍成摆手,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去怀里拿药。 樱雪忙帮他取出来,“什么时候都开始吃药了?”樱雪边问,一边慌慌张张地倒一杯水。 宫泽忍成喝下一口水,突然呛气,却把一口水吐了出来,咳得更厉害,脸变绯红。 “师哥,你——”樱雪忙擦了擦,急着捶背、抚胸,自己也急一身汗。 宫泽歪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放在桌子上,低着头缓缓地舒气,汗水从鼻尖徐徐滑落。 “对不起……师哥,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我很难受,没人可以说话,我只能——” “不怪你。”宫泽忍成拉过樱雪还冒冷汗的手,紧紧握着,“旁边的抽屉还有药,给我。” 樱雪一手开了抽屉,抖着手拿出药,宫泽忍成这才吃了下去,一刻之后,一切恢复如常。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药了,我都不知道。”樱雪问。 “就那天晚上,运动过度,吸了冷风,一发不可收拾,不吃药已经不行了。”宫泽忍成有气无力地摇头。 “你好好养着,我不会惹你生气了,这些事你依然别问,我也不告诉你了。” 宫泽忍成无奈地笑着,说,“回不了头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管,这病就会好?陈年旧疾了……”宫泽忍成心想,“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我逃不过这次的生死劫,樱雪,让我再帮你最后一次,至于我的罪,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师哥,在想什么?” 宫泽忍成笑说:“没什么,你听我的,乖乖坐在这里就行,你心里的事,我都知道,现在我们一起承担。” “可——” “以你的事为重,我以前说过的话你大可忘记,”宫泽忍成说,“再给我倒杯水。” 樱雪给他倒了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宫泽忍成陷入沉思:“昨天,老师对樱雪还没疑心,今天却禁止她外出,无非是不让她与华兴会的人联系,是在怀疑她,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人告诉他什么了?千本知情,可他不敢。” 樱雪给他抚着背,心里很不是滋味,是自己带累了师哥,她心里无比自责。 宫泽忍成又想:“昨天有人找老师,会不会与这事有关?” 忽然,他开口道:“樱雪,去大门问问当班的人,认不认识昨天找老师的人,你自己也看着问吧。” “好。” “等等,这些人,你给他们点钱,他们无话不说的。” 樱雪还没到大门口,这两个人就远远地注视着,待樱雪靠近,他们迎上来说:“处长吩咐了,你不能出去。” “我不出去,只想问问你们。”樱雪拿出些钱塞给他们,他两人对视一眼,乐意地接受下了。 “昨天有人来找黑川处长,是不是你们通报的?” “是。” “你们可认识?” “不认识,以前也没见过,第一次来。” “什么模样?” “高高瘦瘦,穿一身黑的。” 樱雪也想不出什么人来,只说:“他若来了,再通知宫泽长官。” “是。” 至下午,一个当班的就来通知,说:“那个人又来了,还带着另一个不认识的人。” 宫泽知会,叫樱雪去看,樱雪见黑川式部门前有两个人站岗,不敢靠近,也听不见里面在谈些什么。于是苦等了半个小时,两人才出来,他们重新带上帽子,低头大步走,樱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迎面走去,擦肩一刻,三人对视,都诧异地顿了顿,然后各自走开。 樱雪匆匆回报宫泽忍成:“是小纯田和矢野佐。” “他们两个?”宫泽忍成自言自语,“他们两人真是阴魂不散,不知在干什么。” 宫泽深思之际,又有人通报:“长官,有人传来一句话:下午四点 老地方。” 同时这句话也被黑川式部获取,他想这应该就是矢野佐所说的北岩约见宫泽忍成了,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北岩与川岛樱雪一家又有来往,这个宫泽忍成知道吗?北岩与宫泽忍成多次见面,宫泽忍成与川岛樱雪既然亲密,她一定知道,那么这三者一定紧密联系,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呢? 黑川式部疯狂地思虑着,他感觉一切已经在缓缓地走向一个未知的结果。 下午三点半,宫泽忍成准备前去赴约,心想北岩应该是告知自己赴华的行程安排,忽想起一事,问樱雪道:“轮船运输公司发出的通告,暂停营运的时间是多少来着?” “12月23日。” “今天是18日,还有四天,”宫泽说,“你哪里也别去,自己好好想一想最近的事。”说着将樱雪推到椅子旁,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自己掉头走了。 “这么多事,头都是乱的,怎么想?”樱雪站起来问。 “那我提点提点你,”宫泽又把她按下坐着,说,“一,老师怀疑你了,你想想为什么,你接下来该怎么做。二,小田纯郎和矢野佐突然出现,那他们这十几天在干嘛?这次回来又向老师汇报了什么?三,这什么轮船停运和报纸的胡诌肯定是一个阴谋,你的华兴会该怎么办?四,时间不多了,北岩将前去中国任职,你何去何从,你的哥哥妹妹的怎么办?” “你怎么想到这么多?”樱雪钦佩又好奇地问。 “因为你笨呐,所以你不是当特务的料,最多是一把锋利的武器,也只任人利用而已,但我不想你沦为一把武器……织田成为了一把武器,然后她把自己杀了。” 樱雪怵着。 宫泽忍成遂转身出门去了。 第八十七章 樱雪被自愿杀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北岩与宫泽忍成见了面,各自坐了,未多讲半句话,北岩直接说道:“时间已经确定,就在22日晚上的九点登船。” “这么快?” “本来听说晚几天才走,这行程是突然改的,应该与轮船公司暂停运营的通知有关。”北岩说,“我乘的这船是专门供政府官员、富商巨贾、名门望族乘坐,随带家属都是常有的事,他们一家人正好可以与我一起离开,庄笙桃泽小妹妹都与我说好了,樱雪这里没问题吧?” “有点问题,黑川式部来了,目前不让 她踏出情报处的大门半步。”宫泽忍成笑说,“不过没问题,我会解决。” 北岩正想说话,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响,两人都皱眉不语,这脚步声越来越大,一个人靠得越来越近,宫泽忍成和北岩都敛声屏气,死死地盯住这门。 “北岩先生,不好了!”一人推门说。 “怎么了?”北岩问。 “有人跟踪……”这人脸色煞白,站着呼呼喘气。 “跟踪?”北岩站起身,说“眼看我就要赴任,有人还想在我身上作文章。” 宫泽忍成细想想,忖度道:“北岩,你别多虑。”又问这人:“你们看清楚了?” “真真切切,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之前没有在意,刚才我们正上前去询问他,他趁着人多跑了,就不知所踪,北岩先生,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他长什么样子?”宫泽忍成忙问。 “身材粗壮,高高的颧骨,脸庞宽阔。总穿一身黑衣,有时戴一顶黑帽。” “我知道他,”宫泽忍成说,“他是老师的学生,算是我的师弟,北岩,你不用担心,老师对我疑心,想是他派来跟跟踪我,无论怎么样,这对我们都不利,你我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好,一定记得22日晚上,不容有失啊。”北岩谆谆嘱咐道。 “知道,你先走。” 北岩随即离开,宫泽忍成想:“我比矢野佐后离开情报处几个小时,他不可能是跟踪我,况且这十几天我没见他一点儿影子,我不会连他跟着我都丝毫未察觉,老师也不会对我不信任到如此地步,矢野佐一定另有目的,目标应该就是北岩,这样看来,小纯田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樱雪一家,这就能说通为什么黑川式部一见小纯田郎后立刻禁止樱雪外出,小纯田郎一定将她家的底都摸清了。” 宫泽忍成边想着也离开这里回情报处。 某处,华兴会临时会议。 程兴沉痛地说:“各位同志,小蝶同志作为情报组派往五道口日本情报处的卧底,自从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后,只见过一面,而后两天里,她没有再与我们取得联系,很可能……遇害了。” 沉默半响,程兴见李承启面无血色,眼睛半闭半睁,魂魄像丟失了般,一愣一愣的,喃喃道:“斗争总有牺牲……前线战士浴血奋战,我们不能总这样丧魂落魄的,我们还有使命,承启同志。” “她只是一个翻译,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截取这么重要的情报,但我知道她做这件事时,一定想到了后果,一定知道她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而我却没想到,我应该想到,我不该让她回去……”李承启红着眼,哽咽不止,“为什么……她救了我,她就要替我死啊……” 程兴深知李承启的性情,情到浓处难自抑,因此也随他去了,嘱咐说:“小蝶同志遇害,是整个组织不可弥补的损失,因此日后行事必须更加谨慎,考虑事情需得更加周到——” “组长!”突然一放哨的人跑到门口,说,“有人过来!” “散!”程兴脱口而出。 当下所有人四散而去,李承启撤离时路过一处曾见樱雪的房子,想着以后再不能见到她,心如刀绞。 宫泽忍成一路回来,急匆匆的,稍走得快了些,就感到不适。 樱雪木讷地坐在椅子上,见宫泽忍成回来了,脸色却不好,还出着细汗,就立刻倒一杯热水递给他,又接过他的外套,忧虑道:“走走路都这样子,你以后怎么办?” 宫泽忍成心里忽冷忽热,自想:“没有以后了,不过还有几天,也足够了。” “我跑了一段,”宫泽忍成坐下,说,“还没那么严重,这两三年我都这样子过来的,冬天空气冷,只要外出就刺激心肺,是常见的。” 樱雪听他这样说才放心一点,忧心忡忡地问:“见到北岩了?” “见到了,22日晚九点他就出发。”宫泽忍成抬头望着她。 “呵,今天已经十九了,”樱雪苦笑,看着窗外,说,“而且天快黑了,今天已经过去了。” “别这样想,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说丧气话,我们最近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去睡觉,这样看来,今天还有五六个时辰才算过去呢。” “不愧是师哥,佩服你。”樱雪苦笑说。 两人沉默了一阵,樱雪说忽:“我刚才乱想的时候,想到一件事情,你说北岩既然能带我们离开,那……我想——” “你住嘴吧,能这样想你也太不知事了,北岩能帮你们兄妹三人,已经完全尽了朋友之谊,你这个要求不仅过分,而且是妄想。”宫泽忍成决绝地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教训我?”樱雪感觉受到了委屈似的。 “难道是我嘴快?你说说看,如果我猜错了就道歉。” “我不说了。”樱雪转身,没让宫泽忍成看见自己愧得脸绯红。 “也不是我教训你,”宫泽忍成说,“你现在自己什么处境,还管别人?华兴会一个那么大的组织,难道少了你一个他们就不行了?你没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这里活动数月,你以为他们怎么过来的,你也该先想想自己怎么脱身才是。” “我想过,我想当面跟老师对证,让他消除对我的顾虑。” “什么意思?” 樱雪回过身,放低声音说。“老师虽然怀疑我,却只禁止我出门,我想他一定没有证据,只要是这样,我总能想到方法让他消除疑虑,重新相信我。” “你怎样证明呢?” “还不知道,我与其让我去作徒劳的证明,还不如让他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消除他的顾虑。” “是,将主动权交给他,他从潜意识里便会倾向于相信你一分,而如果你再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他几乎可以打消顾虑,但是,当你处于被动,你就没法回头了,也没有选择,他让你干什么,你要毫不犹豫地去做,你能做到吗?” 樱雪抿着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了。 宫泽忍成笑道:“我说你太扭扭捏捏,这会儿也不叫你去干什么,只问你能不能做到,你连句快话都没有,倘若我是他,最简单的,只要去杀了顾文昌和小五,就相信你不是他的同党,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杀不杀?” 樱雪语噎,这时有人来报:“川岛樱雪,黑川处长办公室等你去。” 樱雪宫泽忍成互视一眼,宫泽忍成预感强烈,暗想自己刚说完,这事难道就会发生了? “我立刻去。”樱雪说,又转眼看宫泽忍成,问:“难道真是你说的这样吗?” 宫泽忍成摇头,樱雪自行去了,黑川式部说:“顾文昌打伤一名牢房看守,试图逃命,留着他恐生变数,现决定临时处死!” 樱雪怔了怔,心猛然跳动着,黑川式部阴郁地问:“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好不容易抓到的,杀了他岂不是一无所获。” “他不是胡言乱语,就是一句话不说,留着他也有什么用?我已命人将他押往审讯室前的空场地上,这里本来就是临时处决场地,就在那里处决他,你来行刑。” “我?”樱雪停下脚步。 “特意为你准备的真人靶,”黑川式部冷笑道,“我不知处决了多少个这样的人,多杀一个对我无益,而对于你,多杀一个,你就克服一分恐惧。” “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选我?” “我当然可以命其他人执刑,但我选了你,你有什么不满吗?”黑川式部直视樱雪的眼睛,问:“你是恐惧,还是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我去就是了。”樱雪冷淡地回答道。 樱雪步入刑场,往左望,五十米外有两座木十字架桩,顾文昌被绑在十字架上。樱雪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自己第一次打靶时使用的人形靶。这样想着,她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走至还有还有十几米处,他们停下来,一个人将一杆长枪送到黑川式部手上,黑川式部将它又递给樱雪,樱雪提枪上前几步。顾文昌忽抬起头,看见不知所措的樱雪停在自己面前,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 “老师,我认识他,能让我去说句几话吗,或许他会回心转意。” “可以。” 樱雪放下长枪,徐徐走去,到他身前,看清顾文昌丝毫不惧的神情,平静似水的眼神,樱雪也平复许多,她低声问:“李承启说,你们决定追随这份事业的时候,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顾文昌笑道,他的笑是种很释然的笑。 “你们都不怕死吗?” “怕,但有的时候不能选择生。” 樱雪低下头,沉寂半晌,再抬头时眼角已有泪光,颤声说:“他们叫我杀你……才…才会相信我。” “如果我的死时还能有助于你,我很满足了。”顾文昌的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 樱雪吸一口气,泪眼朦胧地转身。 “你叫什么名字?” 樱雪愣了愣,说:“庄蝶。” 顾文昌想着,喃喃细语:“取自古语‘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名字和你真般配,传说尘缘未了的人死后也会化做蝴蝶,跟随他念念不忘的人,如果我死后,你能见到一只蝴蝶,那就是我了。” 樱雪不解其意,只觉得这一段话是为诀别,却使人更伤心。 “好了,我准备好了。”顾文昌脸上的平静显示出他毫无畏惧的心理。 樱雪走出十米外,拾起枪,上膛,她似乎看见了顾文昌跃动的心脏,只要朝那地方开一枪,就像当初自己击打人形靶上的红**域一样,如同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洞,不会流血,他也不会痛苦。她瞄准预估的位置,却止不住地咬唇、眨眼,直到汗水流进眼睛里,她看见远处有几个顾文昌,那些虚影摇摇晃晃,她分不清,于是伸出一只手抹过双眼,擦干汗珠。 “开枪!”黑川式部大喊。 “砰——” 樱雪扣动扳机,当子弹出膛那一瞬间,她闭上了眼,脑海里全是顾文昌的死状,一声枪响声以后,周围显得特别安静,她丢了枪,即刻转过身,挪步走到黑川式部身边,冷冷地说:“老师,我已经杀了他。” “你可以回去了。”黑川式部说。 樱雪木讷地走在走廊上,宫泽忍成听见一声枪响,料到所发生的事,忙起身出门,刚跑几步,见樱雪缓缓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我杀了他……”她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宫泽忍成看到樱雪眼中的凄凉与绝望,一把搂过她,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没有错,即使你不杀他,老师也不会放过他。” 樱雪哭得乱颤,这次是她在被自愿的情况下杀人,她心都碎了。 黑川式部走近顾文昌身旁,还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又看了眼伤口,对身边的人说:“带去医治。” “处长,什么意思?”这人惊奇地问。 “这人还不能死,”黑川式部说,“所以我对这枪进行了处理,川岛樱雪虽瞄准他的心脏,而子弹却打在了他锁骨旁,因此他昏迷了,并没有死。” 这人听了赶紧令人解绑,送至医院。 黑川式部忍不住想:“这能说明什么呢?是你的心真变冷了,还是心越来越热,心思越来越复杂?” 他仍不能相信樱雪,因为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 由于小田纯郎任务已经完成,黑川式部心想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学生如今竟然都成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现如今没有心腹可用,于是命小田纯郎回特务处调一个也是自己栽培出来的学生前来。 第八十八章 真相大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之后,樱雪自以为黑川式部相信她了,她想出去,而黑川式部也没有拦她。 樱雪直奔日常与李承启的线人见面的地方,这里一面临湖,两边宽阔大路,另一面是错综复杂的房屋建筑堆砌,樱雪到了,来来回回地看,不见人影。 黑川式部带四个人隐密跟随,在暗处观察。 苦等一个时辰,樱雪有些灰心,想着:“他们可能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人定已经撤走。” 暗处,黑川式部的一个奉他命而来的学生问:“老师,接下来怎么做?” “留两个人盯着,其余的跟我回去,我已经有个两全之策,”黑川式部问,“就是她,川岛樱雪,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她会认识你吗?” “想来不会。” “那就行。”黑川式部召集另三个属下,嘀咕许久,才各自走开。 樱雪等得焦急,在岸边徘徊,她忽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一片湖,湖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湖天一色,远处的天空显得极低,寒风瑟瑟,使湖面波光粼粼。 “只有先回去,再想办法。”樱雪心想,然后自己回去,走至情报处后门,清晰地听见审讯室里的哀嚎声。 樱雪一路跑,想去看看谁又在受审,恰逢宫泽忍成,便问:“师哥,怎么回事?” “不清楚,你刚走后不久,老师就带回一个人来,他正审呢,不让人进去。” “我去看看。”樱雪说着就走过去,在门口却有一个人把守着,说:“老师在审人,不让任何人进。” 樱雪听着这哀嚎,心跟着怦怦地跳,“我要进去!”她想要强闯。 “不能。” “别硬闯。”宫泽忍成拉回她。 樱雪说:“那我只问问,你们在哪里抓住他的?” “寻花湖西畔,樱花小道附近。” 樱雪气上心头,全身战栗,只说不出一句话,她想定是老师跟踪她了,难怪会让自己出去。 “走,走……”宫泽忍成见势不对,强拉樱雪走了。 回到办公室,宫泽将门关严,樱雪就发作,气道,“真是无耻!”刚走一步,又转身,说,“竟然跟踪我!还抓走了我要见的人!” 樱雪在屋里转了数圈,一边走一边数落,累了,就猛地坐下,左思右想,仍无法释怀。 宫泽忍成凝眉低语:“连我也猜不透老师在想什么了,他究竟是否相信你呢?” “相信我还跟踪我?”樱雪反问。 “不然,”宫泽忍成慎了慎,说,“他相信你,与跟踪你然后抓一个人并不冲突。” “他抓到的只是一个线人,根本不知道更多机密,他是觉得走到穷途末路了吗,什么人都抓?” “应该不会,我了解老师,还没到这个时候,”宫泽忍成问,“对了,你刚才去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吗?” “就是没有啊,他们将他抓了,我等多久也见不到。” “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宫泽忍成自言自语。 不觉天色渐沉,樱雪开了灯。 这时,门外有人扣门。 “进。” “川岛樱雪,老师叫你到审讯室。” 樱雪看了看宫泽忍成,说:“我就去。” 宫泽忍成也起身,这人又说:“老师说只让她过去。” 宫泽忍成疑虑半晌,又坐下,樱雪随即跟着去了。 审讯室里。 黑川式部对背着门站着,樱雪打开门看见黑川式部的背影,同时看见一个血痕斑斑,低垂头颅的人。 “老师。” “你来了,”黑川式部转身,说,“这是今天抓到的华兴会反叛分子,嘴硬,什么也不说,但是,在他怀里发现了这个。” 黑川式部将一纸信件递到樱雪身前,说:“这些字我也看不懂,所以问你。” 樱雪接过来看,上面全是汉字,便问:“老师,这封信你给其他人看过吗?” “没有,你是我的学生,又识汉字,见到这封信我当然第一个想到你。” 樱雪疑惑地笑了笑,将信看了一遍,震惊不已。 “怎么了?信中说了什么?”黑川式部问。 樱雪恍然,深深皱眉道:“这封信里遣词用句很晦涩,机密暗号特别多,我想……老师能不能给我时间让我把他译日文?” “短短将近二十行,值得大费周折?不妨,你直接念给我听。” “事关重大,这里有许多细节,我不能一一说清楚,老师不如稍微等等,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樱雪说。 “行,两个时辰后交给我。”黑川式部说,“你去吧,我还在这里审审他。” “是。”樱雪忙退出去,回到办公室。 “老师叫你干什么?”宫泽忍成问。 樱雪把这张纸递给他,说:“老师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我可看不懂。”宫泽忍成看了眼上面的字说,“原来他叫你去认字。” 樱雪从宫泽忍成手里拿过来,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下,翻出一纸一笔铺在桌上。 “他是真对你不防备了?连这样重要信件也给你看了,还让你带回来。” “我也不知道……”樱雪连摇头,坐立不安,焦虑道,“我心里不安,很害怕有事情发生。” “你把这信带回来是为什么?真想译出来交给他?”宫泽忍成问。 “不知道,不知道……我看上面的内容很机密,吓着了,不想让老师知道。但是……我又怕,我不知道怕什么,我心里很慌……” “今天这盘棋,我一开始就被老师踢出局,你和他的博弈,我真的帮不了你了。”宫泽说。 樱雪伏在桌子上半个小时,一字未写。 突然有人扣门。 樱雪一看,是千本,预感不好。 千本进来便说:“时间紧迫,黑川处长叫我来帮你。” 樱雪忙将桌上的纸掩了,说:“不用,我就送过去。” 千本听说以后就退了出去。 樱雪想想了想,最坏的结果能坏到哪里去,只有这样了。 她把信件尽量按照原来的字迹誊抄一遍,只改了最重要的时间和地点,再将原件烧毁,把誊抄的信件,另外附上译成汉字的另一张纸一同交给黑川式部。 黑川式部面不改色,问:“我知道原田明绘身边叫千本的也懂汉语,特意叫他来帮你,他回说你就快完成了,果然这么快就交过来了。” 樱雪只笑了笑,说:“老师,你看看吧。” 黑川式部先盯着原件看,一时蹙眉,一时沉思,樱雪紧握双拳,手心很快出汗,她未察觉到自己额头也冒出细汗,一顿一顿地问:“怎……怎么了?有问题吗,老师。” “没有。”黑川式部笑说,转眼看了眼樱雪,才又看译件,他一字一字地看,脸色越来越深沉,气息越来越大,以至于忽丢开这两张纸,抬头以一种复杂的眼注视川岛樱雪。 樱雪后退一步,拭了拭汗,战战兢兢地支吾:“老师……?” “没事。”黑川式部转身,猛地扣桌说,“来人!” 门外一人随即进来了。 “调集军力,晚上七点围攻吉安巷!” “是!”这人答,然后径直出去。 樱雪气血汹涌,挺直地站着,微低着头,仍呼呼喘气。 “你出去吧,等会儿你不用去了。” 樱雪只看着黑川式部的背影,觉得不寒而栗,说“是。”然后出门去。 等川岛樱雪脚步声远,黑川式部又回过身,倏忽地坐到椅子上,千本进来,见黑川式部几乎瘫坐在椅子上,黑黄的脸,恍惚的眼神已经暗示了一切。 千本从地上捡起这两张纸,一眼看出写着日文的信件并不是自己所写的原件,而上面的内容也有改动,自己写的是12月20日晚上9点,在城邦公馆二楼进行会议,而这两份信件上写的是12月20日晚上七点,在吉安巷进行会议。 “处长,现在你都明白了,”千本说,“您的麻烦解决了,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你的学生宫泽忍成是个狠角色,我不想招惹他,我做的这事,您别在他面前泄露半点。” 黑川式部连摆几下手,一言不发,千本自行出去了。 黑川式部一刻后起身,他摇摇摆摆地走出办公室,漫步到牢房,命人打开牢房门,垣井朴呲着嘴,站起来问:“老师,事情怎么样了?” “真相大白,只是,我没当面戳穿她,”黑川式部命人将垣井朴扶着,说,“你受苦了,没大碍吧?” “没有,一点皮外伤。” “你先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再到我办公室来。”黑川式部说。 “是。”垣井朴说,然后由人扶去医治。 一个时辰后,垣井朴趔趔趄趄地走入黑川式部的办公室,小田纯郎也在,见他来了,忙起身扶他坐下。 黑川式部抬起头,面容看起来疲态尽显,他不紧不慢地说:“川岛樱雪投敌叛国,宫泽忍成至少也有知情不报的罪名,你们先注意着他……至于川岛樱雪,虽然我当时没揭穿她,但看她惶恐的样子,她应该也有所察觉,现在她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一逃了之,去联系华兴会的人,与我们明面上对垒;二是继续留在这里,等着接受处罚。我一点也不懂她,不知道她作何选择,但是,她一旦跑了,我们一定跟住她,她找到反叛分子总是比我们容易。她若不跑,就无后话,等七点多时就将她羁押。” “是。” 黑川式部说完,又仰头靠背,双眼盯着楼板出神,垣井朴和小田纯郎也都不敢吱声,随即出去了。 “几个月了,我把你当成女儿待,你就是我的女儿啊,为什么会这样……”黑川式部沉痛地出神冥想,他心目中,樱雪就快充当他的女儿了,可她居然是个中国人,成了反叛,由天及地的失落,他的心被一团黑雾笼罩了,他快失去自己。 第八十九章 又回家看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一路跑回去,本来狂跳的心这时更要跳出嗓子的形景,宫泽忍成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响,忙开了门,樱雪一头撞上来。 “我……我被发现了!”樱雪抬头惶惶地说。 “进来说。”宫泽忍成拉她进门,又关了门。 “我改了信件的时间和地点,老师可能知道,他……那样看着我,他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只是推测,你确定吗?” “不能完全确定,但真的,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生气,却很伤心,很心碎的样子,很可怜……然后他就转过身,不让我看见他的脸……”樱雪颤颤地说,“他的眼神,我很害怕,但又让我同情,让我觉得自己有愧,感到自责内疚……” “而且,我改了时间地点,他如果真的去了,会发现——”樱雪继续道。 “不对,总感觉不对,樱雪,你先别乱,让我想想。”宫泽忍成沉思一阵,忽然说,“老师说这封信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你亲眼见到的吗” “没有,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看过,只是看不懂。” “信上写的什么?” “一些行动安排和计划,和一个重要会议的时间地点。”樱雪说。 “你刚才对写封信做了什么改动?” “开会的时间和地点。” “据你所说,他看不懂汉字才叫你去,却因为已经译成日文的信件而证明你背叛了他?”宫泽忍成推断道,“除非他事先知道原信件的内容,故意试探你,只要原件和译件有差别,就足以证明一切。” “但他刚才没有直接戳穿我,我现在想着也很奇怪。” “这个……我,暂时也想不到。” “那现在怎么办?” “我告诉不了你怎么办,我只能给你指两条路,”宫泽忍成说,“一,离开情报处,这样做你会彻底暴露你自己的身份,从此你与老师沦为敌人,但你会获得自由。二,留在这里,静待事情的发展,伺机而动,兴许可以消除老师的疑虑,但你随时会失去自由,就很难再走出情报处的监牢。”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樱雪绝望的盯着宫泽忍成的眼睛,但她仍然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低声道:“如果真只有这两条路,我要选择第一条路,我已经不能面对老师了。” 宫泽忍成苦笑一声,又温柔地注视她带着数不清的愁绪的面容,叮嘱道:“那你最好赶紧走,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呢?” “我?我走出去是个累赘,留在这里,还能做点事。” 樱雪望着他,心绪不宁,想说的话太多却凝结着,以至于她一个字说不出来。 “又不是永别,”宫泽忍成低声细语,“我我感到一场风暴就要来了,我们谁也逃不过,你我师兄妹两人还会被卷在一起的,今天20日,22日中午,在我们常吃饭的地方,我会等你。” “嗯。”樱雪狠狠点了点头。 “你不来,我不走。”宫泽忍成笃定地说。 “一定会。” “现在起你别回我俩住的地方了,容易被他们找到。那你今晚住——” “我想回家。” “哦,哦……是。”宫泽忽感到一阵凄凉,他的思绪爆炸似的乱舞,他猛地抓住一条思绪,不断提醒自己:“她有家的,她还有家人……我怎么了,我不就是要送她回家吗?” 樱雪默不作声地听他嘀咕一阵,虽没听清他所说的,却看得清他脸上和眼里的悲伤。自己跟着压抑起来,一阵阵闷痛回荡在胸膛中。 “现在,你可以走了。”宫泽忍成忽然注意到他。 樱雪闭上眼,吸一口气,转身出门,宫泽忍成立即坐下,心中隐隐作痛。 黑川式部命人跟上樱雪,宫泽忍成转念想着,还需把眼前的事弄清楚才行,于是暂时把烦恼抛在一边,起身出门,随便四处走了走,没发现樱雪的身影,想着,她的确走了。 整个情报处灯火通明,各处时时有人通行,宫泽忍成一个人在四通八达的走廊过道里穿行,旁若无人地漫步,细细思索黑川式部和川岛樱雪对弈之后,而留下来的残局。 “这盘棋,樱雪显然输了,输得莫名其妙,不仅她这个局中人迷了,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看不清。”宫泽忍成想忘我地想道,“老师操纵得一手好棋,谁在这次的对弈沦为棋子?他又在在老师的手中落到了那个关键的位置上呢?我无疑是个局外人,樱雪是他的对手,是小纯田郎吗?还有昨天刚到的垣井朴,千本也露过面……” “你好吗,忍成?” 宫泽忍成忽听见耳边传来绵长的声音:“你好好好……吗?” 他回过头,看见垣井朴微笑着,忙笑回说:“好,好……很久不见了,垣井。” “是啊,当日军校一别,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了。”垣井朴说,“因为老师见得紧急,只在昨天与你匆匆见过一面,今天特地来看你的,真是意外之喜,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到你,来,我们进屋去谈。”宫泽搂着他的肩膀。 垣井朴点头,两人一同进屋,说起往日里的许多事。 半个小时里,垣井朴完全避开一切工作上的事,宫泽忍成察觉到他刻意避谈这些事,也不能勉强了,当气氛变得冷清时,两人才告别。 不一会儿,宫泽忍成又走去牢房,垣井朴却已经等在门口。 “你要进去吗?”垣井朴问。 “我听说抓到一个疑犯,我想看看。” “你还是别进去了。” 宫泽忍成不解地笑说:“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吧?” 垣井朴不说话了,任他进去,然后跟着他也进去了。 “他关在哪里?” 垣井朴上前走了几步,指着一间空牢房,说:“就是这里。” “没人?”宫泽忍成问,“哪里去了?也没提审呐。” 垣井朴对着这件空牢房出神。 宫泽忍成在这里走了一遭,见这些牢房里的人都是熟脸,又回到空牢房旁,问:“这里的人呢?” “就是我。”垣井朴突然说。 宫泽忍成如闻惊雷,脑海里的一切被震得粉碎,然后杂糅在一起被搅拌,发出了绵延不绝的嗡嗡声,当的嗡嗡声消失殆尽,宫泽忍成恍然大悟。 “信是千本写的吧。” “是。” “我呢,一定也逃脱不了干系。”宫泽忍成惨白着脸。 “老师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只叫我看着你。”垣井朴意味深长地说,“你……好自为之。” 垣井朴说完既转身离开,宫泽忍成盯着空牢房,心里一直往下沉。 天色已晚,街上亮光点点,樱雪满心烦杂,不知道身后还有黑影晃晃悠悠地跟着。她走到家门口,翻过围墙,落在了院子里。 进屋的门并没有锁,樱雪摸黑进去,依然清楚的记得家里每一个角落,以至于不会被绊倒。她放轻脚步上楼,缓缓推开允芸房间的门,看见地板上有一线亮光,原来是窗户没有关严,微弱惨淡的夜光照了进来。樱雪走去将窗关严以免下半夜寒冷的风吹进来,伫立片刻后,仍旧出来,又推动庄笙房间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至床边,看着沉睡的哥哥,她心里真痛,具体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痛,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脆弱了,于是挨着庄笙身边睡下。 她张着眼,只看得见窗口的灰黑色才区别于周围彻彻底底的漆黑,可她不能闭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眼前就有奇奇怪怪的东西飘来飘去。 樱雪一夜无眠,天将破晓,才朦朦胧胧地闭着眼,又到东方渐白,她想起身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已经将自己的手紧紧握着。 “别走!”庄笙在睡梦中喊出声。 樱雪心中一沉,一阵不可名状的感觉侵袭全身,她心口隐隐作痛,半天才低声说:“不走了。” 庄笙似乎在梦中听见了,就松开手,樱雪得以起身。 夜色尽褪,晨光毕现,庄笙醒了,他看了眼窗外,已经亮堂堂的了,遂起床,“奇怪,已经十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今天怎么一觉睡到天亮了?”庄笙细想,忽记起昨夜做了一个梦,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梦,难怪我没醒,是我不愿意醒。” “哥哥,你做好饭了?我闻到味儿了。”允芸忽地从床上坐起来。 庄笙走到门边,问:“你饿昏头了?” “真的。” “那也是别人家的,你起床没?” “起了。” 庄笙一把推开门,见允芸还蜷缩在被子下,只顾笑。 “你——”庄笙一把又将门关了。 “今天很冷,哥哥,帮我在衣橱里挑一件厚些的衣服。” 庄笙又开了门,走到衣橱旁,乜斜她一眼,指着衣橱里的这些衣服,问:“这件怎么样?” “还是薄。” “这件?” “太艳,冬天应穿暗些的。” “这件?” “可以。” 庄笙随手一扔,衣服飞到允芸脸上。 “哎——”允芸叫一声,扯开衣服,说,“你可以出去了,我穿衣服。” 庄笙看她一眼,脚步匆匆地溜了。 第九十章 梦与现实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笙下楼至转台,就看见桌上摆上早饭,正奇怪着,樱雪迎着浅淡地晨光走了出来。 “还在做梦?”庄笙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问。 “你醒了。”樱雪仰头笑说。 “我……?我醒了吗?” “不知道。”樱雪转身又去厨房。 庄笙愣在原地,允芸下楼,问:“哥哥你和谁说话呢?” 庄笙往楼上看看,又往楼下看看,允芸在自己身后,楼下的小蝶不见了! “这——”庄笙又对允芸说,“我刚才看见你姐姐。” 允芸往楼下望,并没见人,就说,“你做梦呢?”随即走下来。 庄笙杵着不动,允芸就拉他下楼。 庄笙一面走一面想:“还在做梦,这梦……什么时候醒?” 允芸将他拉下楼,本想去洗洗脸,见哥哥站着不动,拉他,他就走;放开他,他就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允芸问。 “没什么,我看见你姐姐了,我要找她去,在醒过来之前,我还要见她一面。”庄笙信誓旦旦地说。 允芸蹙起眉头,只觉得害怕,他像这样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就疯了,身在日本,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他若疯了,自己就死了。 “哥哥,你清醒清醒,姐姐不在,你也没做梦。”允芸不停推搡,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可我真的看见她了。”庄笙笃信。 允芸又气又怕,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既为自己出气,也为打醒他。 “我才是你的亲人,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已经把你折磨疯了!”允芸打了又后悔,一把抱着他哭起来。 庄笙无动于衷,也不怎么感到疼痛,只觉得允芸的眼神看着可怜。于是极力安慰她,突然他看见了,木然道:“你看,她来了。” 允芸转身,果然看见樱雪。 “一大早哭什么?”樱雪走来抱抱允芸,问,“哥哥,你欺负她了?” 允芸伏在樱雪肩上,瞪着眼睛,眼泪被吓回去,不知所措。 “我真的要疯了!”庄笙抱头,猛然坐下,忽又抬头,说,“你总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现实如此,在我梦里也要这样?走了就别回来啊,回来了就别走不行?” “你真这样想?”樱雪顿了顿,半晌才喃喃道,“我想你们,所以才回来,可我今天一定要出门,你就不要我再回来了?” “哥哥,你胡说什么?”允芸责问。 “我从来没这样想,在梦里说的话在现实中不算数。”庄笙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先吃饭。”樱雪转过头。 “好,吃吧。” 庄笙允芸先洗了脸,三人坐着,樱雪说:“哥哥,允芸,吃过饭你们都到北岩哥哥家去住吧。” “怎么了?”庄笙问。 允芸也抬起头来看。 “我是逃出来的,他们或许会找过来,这会很麻烦。” “逃出来?那你还回哪里去?” “嗯……一时说不清,”樱雪显得很平静。 “也不用说了,”庄笙搁下筷子说,“你去吧。” “我还没吃饭?” “那你吃了再走。”庄笙站起来,看着门外,眼前像有一片朦朦胧胧的雾。 “你不吃?”樱雪问。 “不饿。” “昨晚都没怎么吃,你不饿?”允芸起身,夹一片咸肉放在他嘴边。 庄笙张开口嚼了嚼,感觉咸咸的,立刻就有些饿了,“在梦里也会饿?”庄笙自言自语。 允芸听他胡说着,叹一口气。 “多吃点。”允芸一口一口地喂他,忘了自己,忧心忡忡地说:“你吃吧,就算疯了,只要还能吃,我也可以这样照顾你一辈子。 …… 樱雪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她此时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外面的事,她不久就搁下筷子,“我吃完了。”她起身说。 “哦,我也饱了。”庄笙挡开允芸伸来的酥饼,说,“这就是饭来张口了,我也太懒了,竟然让你喂我吃早饭。” “允芸,你也快吃,吃完赶快收拾东西,尽快搬去北岩家里。”樱雪接着说,“你们先去,我会来找你们。” “嗯。” “嗯,我看你走,”庄笙依靠在门框上。 樱雪笑了笑,走到大门口,回了回头,又转身走了。 “是不是该醒了呀?”庄笙使劲摇头,随着太阳的升起,屋前的一片灰白色的雾已经变薄,眼前的一切变得很清晰,很真实,他又在门框上碰了碰,还有点痛。 “你傻了!”允芸拉他坐下,问,“碰门框干什么?” “我——”庄笙抬头看了眼允芸,又低头沉思一会儿的,皱眉道,“我……可能要睡一觉才行。” “啥?才起来又要去睡?”允芸疑惑道。 庄笙说着就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 “你刚起床还——”允芸见他头也不回,气上心头,跺脚说道,“我也睡去!” 庄笙好像听不见似的,径直往楼上走,允芸便跟在他身后,随他上楼,进屋,见他木然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悠悠躺下闭眼睡去。 允芸坐在床边,忧伤地看守着,她真害怕哥哥从此疯了啊,那自己可怎么办…… 街道上,来往的人多了,樱雪走着,面前迎面走来一个面熟的人,是李承启手下的人,叫于悯的,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刻,于悯低头说:“你身后有人,别回头!” 樱雪顿了顿,继续前行,其实自己早已发觉,不然怎么这么轻易地走出情报处,一定是黑川式部想借助自己找到华兴会的人。 忽然,樱雪回头道:“喂,你钱掉了。” 于悯惊了一惊,站定,缓缓回头。 樱雪走过去,低声说,“老地方等我。” 于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樱雪穿几条街,过几条巷,与这两个人周旋许久,把他们甩开。 寻花湖边的空房子二楼,于悯在这里等,樱雪从下面经过,于悯已经从窗口望见了,开了一点儿窗让她知晓,樱雪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发现没有异常才上楼,推门,于悯把她迎进来,然后关门。 樱雪忙问道:“大街上都能碰到,这该不是巧合吧?” “是组长有心,”于悯说,“其他人都以为你可能遇害了,他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听说你说过你还有家人,所以接连几天打听你家的住处,找到之后就叫人时常看着,他说你一定会回家,果然你昨天回家了,我们便守了一夜,竟发现有人跟踪你。” “他怎么样?我要立刻见他。”樱雪急匆匆地说。 “他还好,听说你回家了,很高兴。”于悯说,“那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吧,他们正开会,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每个人都很紧张。” 樱雪点点头,忽想起允芸和哥哥,既然有人跟踪,那么自己逃脱了,一定连累他们,虽然叫他们去北岩家住,可他们未免太拖沓,但自己不可能回家去了,只得去北岩家请北岩派人去看看。跟于悯说明了,樱雪就先往北岩家去,一个多小时后才回,然后才跟于悯去见李承启。 两个情报处的人回到情报处回禀跟丢川岛樱雪的事,黑川式部拍案大骂:“废物!四条腿跑不过她两条腿?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跟丢!” 两人不敢回话,战战兢兢,站得像一支竹竿般挺直。 这也是黑川式部看不起情报处的地方,在他眼里这里的人都是废物。 “什么时候跟丢的?” “半小时前。” “在哪里?” “荣盛街一带。” “她之前去过什么地方?” “昨晚回家,今早出门,沿樱井路走,又去寻花湖,然后在汇沣公馆后门停留一阵,后来往早市走——” “住口!”黑川式部呵斥。 两人闭嘴。 “调两队人,去她家,把她家里人请来,就说例行询问。” “是。” 黑川式部命小纯田郎带队,两队人火速赶往庄笙家。 众人到达大门口,小田纯郎环顾了周围的环境,命令:“你们,守住后面及周边,其他人跟我进来!” 两队人分别行动,小纯田郎推开大门,领着几个人鱼贯而入。 允芸听见外面响动,到窗旁看,看到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惊慌失措,接连唤了他几声,推搡了几下,他也不见醒,允芸只好关上门自己下去看,刚到下面院子里,十几个人跑上来,允芸后退数步,靠在墙上,腿脚发软。 “川岛樱雪是你什么人?”小田纯郎问。 “是……我姐姐。” “这就对了,”小田纯郎说,“我们处长要见,跟我们走。” “去……去哪里?” “五道口情报处。” “我……我不知道什么情报处,我不去。”允芸瑟瑟发抖,贴在墙上,退无可退。 “我们也不想冒犯你,别让我叫人架着你走!”小田纯郎挥了挥手,身后即上来两个身长体大,目露凶光的人。 允芸失魂落魄般倚靠着,一语不发,只有心怦怦地跳。 “你家里还有谁?”小田纯郎问。 允芸只木然地摇了摇头。 “留两个人看着她,其他人跟我进屋!” 小纯田郎刚进屋时,院外忽然吵嚷起来,小田纯郎回头看,一个人不顾自己手下的阻拦,在几个人的护送下径直走来。 “北岩。”小田纯郎嘴里蹦出两个字,他调查川岛樱雪时见过他,心想得罪他总不好,于是迎过去。 北岩径直向允芸走来,小田纯郎一旁跟着,二十来个人站作一团,把几个人围住。 允芸像抓住救命稻草,她喜不自禁,扑到北岩身边。 “别怕。”北岩一边安慰,一边又问眼前这些人:“你们是什么人?” “北岩先生,我奉特务处处长黑川式部长官的命令来请川岛樱雪的家人去情报处坐坐。” “请?请一个小姑娘竟动用你们二十几个人,把她吓成什么样子?”北岩骂道,“你们处长这样教你们待客之道吗?” 小田纯郎只站着,不作声。 “还是她犯了什么法,你们情报处要拿回去动刑审问?” “不是,她没犯法。黑川处长只是——” “既然没犯法,”北岩说,“她还轮不到你带走,叫你们处长过来,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你也没资格!” 小田纯郎怵着,北岩带允芸进屋,将一众人挡在门外。 “去通知处长。” 一个人领命而去,小田纯郎领着手下人退到院外。 众人退出去,只有北岩手下的人守在门口。 “你哥哥呢?”北岩问。 “生病了,昏睡着。” “生病了?眼看明天就动身,怎么又病了?请医生没有?” “没有,他说睡一觉就好。” “生病睡一觉能好的?”北岩对门外喊,“松信。” 松信开门进来,问:“先生?” “找一个医生来。” “是。”松信又转身走出去,将门关了。 “这些人为什么找上门来了?”北岩问。 “不知道。”允芸瞪着水汪汪的眼睛。 北岩看出她眼里的恐惧,又安慰了几句,心想这黑川式部是樱雪的老师,他派人找到这里,也定与樱雪有关,难怪刚才樱雪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自己接桃泽小妹妹一家去自己家,她也知道黑川式部可能会对他们动手。 情报处,黑川式部正与矢野佐谈话。 矢野佐正给黑川式部汇报对北岩的调查结果:“北岩已被任命为驻中国东北某区的机要科科长,以文史研究员的身份秘密赴华,时间就在明晚8点,乘坐樱花号游轮。” “后日封港,他也明日走……” “处长,怎么了?有问题吗?” “不知道,我们没时间了,可能神经太紧张,什么事都容易与眼前的事联系起来。”黑川式部揉着头部的太阳穴。 “难道真的会封港?”矢野佐问。 “未必真封,也就出出通告吓唬华兴会的那一伙人,但也要看天气,这些天雾气也实在大,货轮都曾翻过的,”黑川式部含糊道,“至于封几天都说不定。” 正说着,有人扣门,黑川式部叫进,他匆匆推门进来,慌忙禀报:“处长,小田组长命我回来告知,说北岩来了。” 黑川式部愣了一下,“麻烦了。”他自言自语。 “有他护着,我们不敢动手,他还说要见处长您。” 黑川式部冥思:我本故意派遣两个分队,二十几人去拿他们,本想有意将此事做大,让川岛樱雪知道,从而引她现身,没想到却引来北岩。其一,我没有正当理由逮捕他们,若引出川岛樱雪为中国人真相作为理由,就连我也脱不了干系;其二,北岩插手,我若与他对抗,便引起军政冲突,我并不占理。 “撤回来吧。”黑川式部忽说。 “是。”这人领命去了。 “你也出去吧。” “是。”矢野佐也走出房间,黑川式部的脑袋如同灌了浆糊一样难受,支着手托住额头打起了盹儿。 第九十一章 宫泽忍成的计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在一处僻静的深巷中,其有一间小屋,光线透过带有大大小小破洞的窗,因此屋里显得不不暗。程兴领几人正在这里秘密开会,樱雪随于悯来到了这里。 程兴站在桌角,目光扫过眼下坐着的五个人,焦愁却坚定地说:“尽管我们不断试探,不断摸索,但是仍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护送十一个重要同志离开日本的方法。既然没有求全之法,那就只得以小博大,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征集十一个自愿充替身的同志与日本人周旋,以创造一个他们可以登船的契机。” “用十一个人的命换另外十一个人的命?”樱雪惊问。 “是,”程兴说,“但也不完全是,这十一个同志回到中国,去到最前线,他们挽救的就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甚至可以扭转战局,他们所发挥的生命价值会不可估量,所以替他们死去的十一个人,不仅仅只换回了十一条性命而已,有的东西,比性命更珍贵。” “我自愿去。”李承启说。 “我也自愿。” “我也自愿。” …… 程兴看着他们神情肃穆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后才沉沉道:“人选已经确定十个,还差一个。” “让我去。”李承启望着程兴,似乎在祈求。 “我去吧,我家里没人,无牵无挂。” “我去,我也没有家人了,陈鹏,你说过如果还能回中国,就娶你的相好,你不能死!要去也是我去!” “别说了……”程兴低头嘶哑地说,“只有李承启符合条件,他受过一处枪伤,这和张光复同志很像。” 李承启如同被赦免一样反而感到轻松,“这可能是命中注定吧。”他心里默念。 樱雪的眼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在那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大义凛然和舍生忘死,在这**肃穆的氛围里,她又开始思考程兴组长的话:生命是对等的,可生命的价值却不对等。她还不是完全理解。 五道口情报处,这里弥漫着黑云压城般的窒息感,原田明绘已经数天没有安稳地睡觉,他像一只躁动的老虎,随时准备吃人。底下的人像受惊的麋鹿,紧绷着神经,害怕被当做捕食的对象。 宫泽忍成命人将千本叫到自己屋中,千本心中疑惑,也有些心惊,进门就见宫泽忍成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面带冰冷的笑意。 “坐。” 千本坐了,望着宫泽忍成,问:“你找我干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宫泽忍成笑问。 千本惊异,沉思道:他是行动处处长,论官阶,我远不如他,难道他是想提醒我要有自知之明,可我在原田明绘长官身边做事,他并不是我直属上司,不仅无权管制我,而且也得礼待于我,况且以势压人不是他的风格,他在想什么? “行动处处长,仅在原田长官和黑川处长之下。”千本说,尽管他知道这是个错误答案。 “不是。”宫泽忍成摇头,不太在意地说:“我是亡命之徒。” 千本心里惊了一下,脸色并不好看。 “是你替我老师写的那封信?” 千本轰然变色,缓缓站起来,惊惧地问:“你想干什么?” “坐下,坐下,”宫泽忍成平静道,“要找你麻烦就等不到今天了。” 千本战战兢兢地坐下,说:“你杀了长川鹰,我还没告诉原田长官,你别想威胁我,要不然我将事情全抖了出来,大家都别过好日子。” “哼,”宫泽忍成冷笑道,“现在竟成了你威胁我,我说过,我是亡命之徒,我连死都不怕的,还会怕日子不好过。”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遇到麻烦,所以请你来。” “我?你未免太高估我,我是个秘书兼翻译,无权无势,在这里无依无靠,能帮你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妨先想想,我的困境是什么,你的优势是什么?” “你直接说了岂不节约大家时间?”千本说。 “不能急,况且而且这事不能从口里说出来,你最会洞悉人心、审时度势,你一定知道。” 千本斜了他一眼,想着,川岛樱雪逃窜,证明其叛变之实,宫泽忍成牵连其中,黑川式部无暇顾及他,但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于是调来心腹学生垣井朴,一为填补人手,二为监视宫泽忍成。宫泽忍成与川岛樱雪断开联系,一定急于取得联系,但其自身难保,所以他想脱身,然后与川岛樱雪取得联系,黑川式部忙外务,所以他最直接的挡路石是垣井朴。 “垣井朴?”千本说。 “嘘……”宫泽示意他小声,并看了眼门口。 千本住了口,转过头惊恐地看着他。 “你太高估他了,也是太低估我了。”宫泽忍成说,“他不是最麻烦的。” “他不是最麻烦的,黑川——” 还未说完,宫泽忍成点点头。 千本骇然,不可思议的盯着他,心想这宫泽忍成不会如此绝情,如此狠毒吧,不留痕迹地杀了长川鹰不说,还要除掉自己的老师? 宫泽忍成看见千本眼里目光闪烁,问道:“你在想我竟然如此狠毒,所以你怕了?” “为什么要怕,你有求与我。”千本深吸一口气。 “不卑不亢,你这种人我就很愿意合作,我们彼此各取所需,我不犯你,你也别坑我。” 千本扬起嘴角假笑一声,又低下头。 “不过你又把我想得太禽兽不如了,我是有良知的,不至于弑师。”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宫泽忍成起身在屋里踱步,问:“川岛樱雪所有的罪名都在老师这里证实了,可他严格保密,从未对原田明绘提起,是为什么?” “这还需多想,川岛樱雪的罪名足以让他这个老师向天皇谢罪十次,惊天阴谋啊,特务处处长培养了一个拥有中国身份,却堂而皇之混在日本机密的情报处,替华兴会提供了不计其数情报的特务,后果可想而知。” “是啊,如果你把这个告诉原田明绘,他会怎么样?” “这算有良知?”千本说,“比长川鹰的死法残忍十倍。” “你听我说完,”宫泽忍成低声道,“我要你只告诉原田明绘前半部分,也就是川岛樱雪是中国人的事实。” “刚才黑川处长去过原田长官办公室了,川岛樱雪其实是逃了,而他回的是川岛樱雪去执行任务,这又怎么解释?” “这就是要留给我的老师去解释,也得看他有没有机会解释了,我的理想效果是:老师罪不至死,但他现在的职务要被撤销,自由会被限制,权利会被下放到我手上。” “原田长官可不会这样想。” “这就是我要你去做的事,你日夜在他身边,该知道他的性情,只要对症下药,完全可以影响他的任何决策。” “我明白了,”千本说,“利用原田明绘多疑、自私胆小的特点,只要晓以利害,他就没什么主见了。” “很好,那你现在就去。” 千本起身,转身走了一步,回头又说:“干完这件事,我想我们就互不相欠,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我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有时候迫不得已。”宫泽忍成笑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但愿。”千本推门而出。 第九十二章 掌握之中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千本想好策略之后就来见原田明绘,进门便看见他桌面上一片混乱,他的脸色难看,似乎怒气当头。 “原田先生。”千本站在一旁低声说。 “明天一早要上呈的报告哪里去了?” “您忘了,”千本说,“您交给我做最后修正。” 原田明绘仔细回想,确有此事,因此问:“修改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 原田明绘无话,仍低头看东西。 “宫泽忍成有话,不便当面跟先生说,因此托我……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千本慎了慎,抬眼看了看他,说:“还是这个川岛樱雪,身份可疑。” “这种事他就应该告诉黑川式部而不是我。”原田明绘抬头道,“我处理这么多事已经头昏脑胀,这事你原不该说给我听。” 千本不知道怎样回答,只低眉沉思。 原田明绘不以为意,满脸忧愁地说:“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着实忧虑,狡猾的反叛分子像幽灵一样让我们无处可寻,明天便是计划中的最后一天,如果没有任何收获,连我也难逃责罚。” 千本见原田明绘已经在想些后事了,就明白他已经顾不了许多其它的事,现在只会关心自己的前程,于是心生一计。 “原田先生,”千本说,“这次任务无论成败,其后果重大,成且不论,万一败了,原田先生细想想。” 原田明绘也知上级寄予厚望,而且自己在提交的报告中也言之过甚,若失败,自己罪责难当,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若不趁早找一条退路,恐怕一旦败,便一败涂地。”千本说。 “退路?我何曾没想过,只是前是悬崖,后是猛兽,无论进退,都是尸骨无存,我已经不敢想。”原田明绘神情凝重,忽又问,“难道你有办法?” “眼前就有一个人,可以为您搭桥。” “谁?” “黑川式部。” “他?”原田明绘摇头道,“他能做什么?只怕他搭的桥连自己也过不去。” 千本笑道:“如果他摔死了呢?或许您就有机会过去了。” “什么意思?”原田明绘正色道,“你不用说得这么悬奥了,直说。” “我想他如果能对失败的结果负主要责任,您就不会受到太大责罚。” “这说不通,我是总指挥,他不是。” “那您应该听听宫泽忍成告诉我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 原田明绘一惊,骂道:“混蛋!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让我听他的废话?” 千本忙低头,“原田先生,这或许不是废话。”他郑重地说。 原田明绘心底有些赞赏他,听他说了这些话,竟觉得有些靠谱,于是颇感兴趣了,便回说:“那你说。” “还记得黑川处长说川岛樱雪两日未回,是执行任务去了,这就是谎话。实际上她是潜逃了。” “逃?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的身份暴露。” “什么身份?” “她是中国人。” “什么?”原田明绘站起来,怵了半晌,沉沉地问:“怎么回事?你如何得知?” “她确是中国人,证据确凿,不仅我知道,宫泽忍成知道,死去的长川鹰处长知道,黑川式部知道,就剩您毫不知情。” “混蛋!岂有此理!”原田明绘一掌拍在桌上,大叫,“把他两个叫上来!” “原田先生!”千本冲他摇头。 原田明绘眉头倒竖,缓缓坐下,犀利的眼神仿佛在千本眼里找到些东西,然后抿了一口茶说:“你说。” “原田先生这时把他们叫上来,百害而无一利,除了置宫泽忍成于绝境,起不了任何作用。”千本说,“您想想,黑川式部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其中利害关系,细思极恐。” “你不必说,我知道了。”原田明绘突然定住了眼神,缓缓放下茶杯,反问:“川岛樱雪恐怕不仅是只有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吧?” “原田先生的意思……” “她还通叛,是华兴会潜入的间谍。”原田明绘说。 千本惊愕,此时语噎,他预感到原田明绘心里好像滋生了一种邪恶。 “很有可能是不是?哼,我现在要暂停黑川式部的职务,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希望你拼也拼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川岛樱雪通叛。” 千本微微低头,眼睛不停眨,像他乱舞的思绪。 原田明绘自言自语:“他以为我已经在前面为他顶着了,就把头一缩,只顾保全自己,呵,我倒要退后一步,顺便推他一把,送他一程。” 千本明白原田明绘狗急跳墙,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想在黑川式部身上强加这个罪名,提前为这次任务失败推脱大部分责任,听着原田明绘低声的自语,千本愣愣地出神。 “把宫泽忍成叫上来。”原田明绘突然说。 “是。”千本答。 同时,宫泽忍成与垣井朴正在说话,两人闲聊几句后,尽管门是关着的,他仍望望门口,说:“你看,外面整个乌烟瘴气的,现在也只有我这间屋子是块清净的地方了。” 垣井朴点头,看了看门口,又直视宫泽忍成的眼,赞叹说:“地方倒是安静了,可我看你心里还是不安静,你一定是在想什么。” 宫泽忍成笑着,问:“你懂我?”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变了,”垣井朴摇了摇头,又说,“但我想知道你究竟变了多少,还有没有得救。” “我不需要人救,反而是你,站在危险的边缘,我想拉你一把,还得看你自己伸不伸手。”宫泽忍成深深蹙眉,郑重其事地看着垣井朴。 “什么意思?”垣井朴问。 “没其它意思,简单点,我只想问你,在我和老师之间,你想选谁?” “这我更加听不懂了,我为什么要选?” “因为你非选不可,大势所趋。” 垣井朴看不懂宫泽忍成平静的脸后是怎样的风起云涌,但依自己对他的了解,宫泽忍成与老师之间此时必有一场博弈了。 “我说你不会长期屈居这种境地,你心里谋划好了,终于吐露了。”垣井朴淡淡地道。 “你还是了解我。”宫泽忍成微微一笑。 “那你就不了解我了吗,老师教导我三年,视我如己出,你认为我还能有它答案?” “你与我同窗三年,也曾生死相交,我当然要给你选择的机会。”宫泽忍成说“至于你最后的决定,我也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即使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那你就收手,不要越走越远!” “没有,没有……”宫泽忍成摇头说,“越来越近了,近了……” “我不会选,”垣井朴说,“这是你的抉择,是你选,而你选择与老师截然相反的路,去做一个国家的叛徒。” 宫泽忍成的眼里迸发出一丝光芒,神情虔诚,低声说:“我会还的。” “你还不起,回头吧,我不会告诉老师。” “如果我不回头,你会吗?” “我会。”垣井朴斩钉截铁地说。 “不,你不会。”宫泽忍成说,“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时出生入死,患难之情、同窗之谊永远还在,不是吗?” “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很知道!”宫泽忍成忽转身,背对着他说,“我也许不知道,但我在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可以死,但不能死不瞑目。” “你在说什么?”垣井朴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问。 宫泽忍成沉默许久,冷冷道:“那你就去告诉他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垣井朴问。 宫泽忍成不再说话。 “咚咚。”千本在外扣门。 “进。”宫泽忍成转身,看了眼垣井朴,又看着门口。 千本推开门,将两个人扫视一回,说:“宫泽处长,原田先生请过去。” 宫泽忍成心里有了七分把握,答应着就走,留垣井朴一人在这里。 第九十三章 特别的见面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原田明绘紧紧盯着门口,宫泽忍成进门,原田明绘目不斜视地锁定他眼神,待宫泽忍成站到自己面前,才问:“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原田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有才干,你却不施展;你一向袒护川岛樱雪,此时却揭发她;你尊敬你的老师,却又树他为敌。” 宫泽忍成笑道:“原田长官多虑了,要问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的回答很坚定,我是一个忠心国家的人。” “这个嘛,我暂且不敢相信,”原田明绘问,“你老师极力隐藏的秘密,你为什要告诉我?” “忠心,对国家绝对的忠心,川岛樱雪,一个特务处的顶尖特务,居然是一个中国人,我不知道她是否居心叵测,是否做了对不利的事,但她像一个看得见的幽灵一样萦绕在情报处,这是多大的一个隐患啊,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宫泽忍成说,“而我的老师,川岛樱雪真正的偏袒者,他才是最想保住她的人,因为保住这个秘密,保住她,才是保住他自己。但是,这关乎原田长官的利益,国家的利益,我能袖手旁观吗,显然不能,我只有捅破这个包裹秘密的纸,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 原田明绘听他说得有头有尾,但他觉得宫泽忍成似乎又被蒙上一层面纱,更加看不透了。 “你为了什么?”原田明绘问。 “原田先生,这个我说过了,对国家的忠心是我的信仰,老师教给我的,他忘了,我却没忘,如果……真的问我为了什么,我希望尽快弄清有关川岛樱雪的所有秘密,对我的老师进行公正的裁决,我为了一个‘心安’而已。” 原田明绘呵呵干笑,又问:“你有什么证据?” “我如果有证据,就呈给原田长官了,不过我说两个人,他们是心里藏有您想知道的一切秘密,您一问就明白。” “谁?” “原长川鹰处长的秘书松木吉和小纯田郎。” “好,”原田明绘吩咐,“千本,叫他们上来。” “是。” 千本找到松木吉,因没见小田纯郎,想他定在黑川式部身边,于是去往黑川式部办公室,小纯田郎果然在,垣井朴也在。 千本得进屋后,恭敬道:“黑川处长,原田长官传唤小纯田郎去见。” 小纯田郎转眼盯着黑川式部。 “嗯?”黑川式部笑问,“什么事?” 千本不答,只摇头。 “那你去吧。” “是。”小田纯答应着去了。 黑川式部刚听垣井朴说了宫泽忍成的事,便有些疑心,此时见原田明绘传唤小田纯郎,更加确信宫泽忍成已经出手对付自己,心想:既然失去先机,那就得留有后手,不能一败涂地。随即与垣井朴商量一阵,然后让他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自己丢魂失魄地靠在椅子上。 小纯田郎与松木吉面对原田明绘,只得如实交待了一切有关川岛樱雪的调查结果,原田明绘勃然大怒,命人带下他们去,加以监禁。 “川岛樱雪绝不仅仅有一个中国人的身份,我隐约感觉到她的复杂,难保她不与华兴会的反叛分子有牵连,若真是如此,这将成为我接触到的最大间谍案,千本,你去查清楚,”原田明绘又说,“黑川式部教出一个如此危险的学生,其罪不小,必须立刻解除他行动副指挥和情报处处长的职务,再通报上级,等待下一步指示。” “他这个位置掌握了大量机密情报和权利,原田先生,他一旦被撤下,整个行动将陷入瘫痪,何不等到明天之后?”千本说。 原田明绘沉思良久,说:“不妥,事情不能拖,他并非不可替代。” “那原田长官可有适当的人选?”千本想了想,说,“目前只有宫泽忍成可接手他的位置了。” “你?”原田明绘本来只想到他,故意问,“你行吗?” “不敢说行不行,但我一片赤城,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原田先生愿把这个重要的职位交给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可你之前主动辞去了副指挥的职位,将其让给了长川鹰。”原田明绘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宫泽忍成。 “形势已经发生转变了,以前不需要我,现在需要我,我应该站出来,若有负重托,我愿向天皇谢罪。”宫泽忍成慎重地说。 原田明绘等到这句话,便似笑非笑道:“好。” 千本出神,在心里笑了笑。 “你先下去准备,等会儿我派人去为你做交接。”原田明绘说。 “是“宫泽忍成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千本带两个人来到宫泽忍成办公室,将任命书交给他,然后去到黑川式部办公室,将一纸解除职务命令书展示在他面前,黑川式部看了看,沉下脸,什么都没说,千本也没说话,只给身边两个人使了个眼神,这两人便走到黑川式部身边,说:“请。” 黑川式部随后出门,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回头一看,宫泽忍成站在门口向这边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回头,一个转弯不见,一个进屋消失。 垣井朴随后进到宫泽忍成屋里,如同看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一往打量宫泽忍成,良久才问:“你刚才走后我就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我不明白,小田纯郎和松木吉都被你送去监禁,老师也未能幸免,你却放过我了,什么意思?” “有些事终究不能忘的,你可以忘,我不能忘,”宫泽忍成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你替我挡过枪。” “所以这是交易吗?” “不是交易,而是性命之交下的必然选择,我的命有一半是你救下的,你想取去,我也没有二话。” “真的吗?”垣井朴苦笑道,“原来我这么重要,我几乎忘了。” “真的,不过我仍有我的一半性命,在这两天时间里,我要主宰他,两天之后,我可以交付给你。” 垣井朴凝视他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宫泽忍成丢魂失魄地望着缓缓关上的门,脑袋里回响着持久的撞门声。 12月22早晨。 华兴会内有人回:“经营丝绸的华商突然反悔,不愿意让这十一个重要同志跟随自己的商队回国。” “虽说都是中国人,但他只是个生意人,不肯冒险做这事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我们需要的是真心实意愿意援助我们的人,否则在行动中,日本人威胁恐吓之下,高度紧张时他必露出破绽,反而对我们不利。” “在日本想要寻一个敢于直面死亡,拥有拳拳爱国心的人何其困难,只有十二个小时了,几乎不可能。” 华兴会内陷入焦虑和恐慌,必须重新制定一个可行的方案。 …… 中午,樱雪记得宫泽忍成与自己的约定,提前到寻花湖畔的公馆赴约,她上到二楼,在临窗的桌前站着,这就可以俯瞰到寻花湖心波光粼粼,湖畔落叶飘飘,飘了满地,飘到湖面。人声微杂,樱雪心如湖水微波起伏,驰驰荡荡。 她等了一个小时,没见师哥过来,按照他的性情,早该到了,“该不会来了。”樱雪暗想,“只希望你不要有事就行了。” 她在窗前多站了一刻,看见一个小孩向湖中仍一块石子,她的心情跟随那块石头一直沉沉沉……沉到深不见底。 樱雪忽拿出自己的匕首,在桌面上狠狠刻下几个字:见字如我,等你。她转身离开时,却撇见桌角处刻有一行小字,樱雪歪着头看,写着:窗外樱树下。 樱雪细想有些疑惑,移动着步子往窗边靠,一眼看下去,只见一棵普通的樱花树,她又下楼去看,来到树旁,围着它转了一圈,又向四周看了一圈,都未发现异样,抬头时,才发现窗前一个身影忽地闪开了,只扔下来一片叶子,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樱雪伸手去接,不料有风,吹着这叶子乱飘,最终落到地上,她忙捡了,又跑上楼去寻人,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于是她翻看树叶,见到正面写有一行字:有人跟踪,不便相见,晚上八点,情报处见我。 她明白了,就将桌上的字迹刮去,留了一点钱弥补桌子的损伤,下楼后,随手将树叶仍进湖里,然后去往北岩家,到北岩家门前,看见门前两边各站几个人,当她走近,这些人目光全投过来,樱雪转身走出他们的视线,想着以自己的身份不便见北岩,于是就在远处观望,不一会儿见一个人走出来,她稍往外走几步,庄笙瞥见一个人影走动,又细看时,才知道是小蝶,惊喜之余,便往外走,这些人并不管。 “我一会儿就上门边来看,你终于来了。”庄笙拉着她的手,笑说,“是真的,这次不是做梦了。” “你醒了?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樱雪问。 庄笙想起那些话,后悔不跌,却问:“我说过什么?” “我和允芸都听见了。” 庄笙一阵脸红,笑道:“梦话都不作数的。” “算了,”樱雪瞟一眼北岩门口的那些人,又问:“那门边的几个人是谁?” “专程护送北岩去赴任的自卫队。” “他们也上船吗?” “是,一直护送至北岩到目的地。” 樱雪不吭声,心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李承启他们绞尽脑汁地想,也不可能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不如从这十几个人身上做些文章。 “你在想什么?”庄笙问。 “我只是想确认你们没事,现在你们住在北岩家里,我没有可担心的,所以我……又要走了。”樱雪有点不好意思,用这样来来去去,感觉对他们是种折磨。 庄笙丢开她的手,自言自语:“假的,一点都不真,这梦也太长了……” “哥哥。”樱雪叫他。 “我也知道留不住你,你走就是了。” 樱雪怵着。 庄笙转身丧丧地转身,忽又回头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今晚。”樱雪的眼神很笃定。 “好,好……”庄笙温柔地看看她,回头离开。 樱雪目送他进了门,顾不得许多,直接找到李承启。 第九十四章 允芸失踪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北岩与莜原香取子约定下午两点在家中见面,已过了一刻,香取子依然未到,北岩等得正焦急,这时有人送来一封手信。 北岩拆开来看,是香取子写来的,只有短短十几个字,写道:恕我不能与你同去中国了,一路平安,写信联系。 北岩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他木讷地闭上眼,良久才睁眼,想不到莜原香取子为什么突然不去,而写出这么简短、决绝的道别信。 “小姐还叫你不要去找她,”这个送信人说,“她说你到之后会给你回信。” “我去当面问问她。”北岩担心她有什么意外。 送信人忙阻止道:“小姐特别嘱咐你,如果固执己见,不但见不到她,还会连累你自己。” 北岩转念一想,这事多少与自己有关系,或许与她父亲也有关系,她定是迫不得已,顿了半晌,吩咐道:“回去告诉她,谢谢她,我都明白了,让她保重,我一切都好。” “是。”送信人答应着走了。 这时下人来回:“大公子到了。” 北岩恍恍惚惚的,呼一口大气,出书房去见大哥。 允芸陪在香泽身边,刚替她擦干眼角的泪,自己也触景生情,悲从心生,哽咽着安慰她。 “桃子姐姐,我很多次晚上都梦到今天,惊醒的时候总是庆幸这是梦而已,现在这一天真的到了,我仍希望在做梦,等到睡醒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你在,二哥哥也在……可是……”香泽泣不成声,“我知道这是真的,你们都要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以后的晚上,我半夜醒来的时候永远不会感到庆幸,我……我只会睁着眼等到天亮……” 允芸抱她更紧,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消失在香泽的发髻中。 一会儿,北岩派人叫香泽出去,她擦汗眼泪,红着眼去见大哥北野,北岩即将离开,香泽将跟着北野生活。 允芸也出门,六神无主地在院里溜达,见到庄笙,于是走上前。 “怎么了?”庄笙看见她红红的眼,问:“好好的哭什么?” “你永远不会丟下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是吗?” 庄笙愣了愣,说:“是啊,不过我现在要丟下你去一个不远的地方。” 允芸皱了皱眉,眨着泛光的大眼睛问:“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你和小蝶的证件没带过来,我得回去取。” “那是在这里用的日本假身份,现在都要走了,取来还有什么用?” “防范于未然嘛,或许上船会用,或许回到中国也有用,”庄笙说,“回到中国,我们即可以恢复中国人的身份,而且有了这个证件,还可以继续用日本人的身份,你说有趣没?” “听着倒好玩,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回去取。” “何必呢,我等会儿就回来。” “我一定要去。”允芸坚决地说。 庄笙拗不过,只得依了,见北岩正忙,没有向他说,遂从后门离开。 这屋的租约还没到期,因此还没人住,庄笙回到家,一切如故,他一时想不起放哪里了。 “你还记得它们都放哪里了吗?”庄笙问。 “不记得了,我一年没用它了,”允芸说,“我的不在你屋里就在我屋里,姐姐的自然在她屋里。” 庄笙上楼去寻,允芸在院子里看两边的花草树木,却只见几条冷硬的树枝,枯黄的花草,一片悲伤景象,甚是凄凉。 “我看不到你们当春天到来时长成一片繁茂的景象了。”允芸自言自语,伸手去触摸禁受寒风冷雨侵蚀过的,又黑又硬的树枝,像在道别。 “你也太不上心了,怎么丢在床底下,害我好找。”庄笙在楼上嘀咕着。然后又去樱雪房间里,寻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问:“这里没有,难道她带在身上?” 允芸一个字没答: “允芸,允芸……”庄笙连叫了几声,仍没听见人应。 庄笙推窗看,不见刚才还在这里拨弄树木的允芸了,他心中头脑里猛地震荡,眼前恍恍,将屋里屋外找遍,不见人影。 他立刻折回北岩家,人已疯了一半。 “怎么了?”北岩疑惑地问。 “允芸不见了。” “什么意思?” “失踪了,突然就失踪了,到处找不到。”庄笙把同她回家取证件的事说一遍。 北岩逐渐失控,大骂:“你有没有脑子?活生生的人都看不住!关键时刻怎么总是出岔子!” “我错了……”庄笙深深地低下头,意识混沌。 北岩撇过头,自己想着,一定是黑川式部。随即对荣仓介说:“立刻去情报处打听消息。” “是。”荣仓介答应道,心中一半焦虑一半欣喜,万没想到川岛桃泽竟是北岩的朋友,当初在学校时错过了她,这次又见她有种一见倾心的感觉,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她却出了意外。他急忙去了,知道情报处里也有当初在大学里的校友,于是去托他们打听。 两个多个小时后,荣仓介回道:“桃泽确实被情报处的人带走,只是进了门之后便不知去向,恐是被人秘密藏在某处。” “现在什么时辰?”北岩问。 “四点半。”荣仓介看了眼表。 “时间充裕,我去要人!”北岩转身回屋换一身衣服,荣仓介一旁踌躇着,待北岩进屋,慎慎地说:“先生,这样做恐怕不妥。” “我知道,”北岩转身看着荣仓介,神情肃穆道,“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我别无选择,我尽量不去想后果,即使我清楚的知道这样做能有怎样的后果。” “先生因为识大体,所以知道明哲保身的做法,没有去沾惹最近的杂事,所以不知道这件事的复杂性,他们抓走桃泽并不是毫无原因,先生此时若为了义气而冲进这个漩涡中,这么久的忍耐就毫无意义了。” “可我不能坐视不管,时间不多了,这就是我的抉择。”北岩盯了一眼荣仓介。 “我深知北岩先生的心情,但是你决不能自毁前程。” “可他们是我很好的朋友,”北岩凝重地问,“你有朋友吗?” 荣仓介眉头倒竖,凝视着北岩,郑重其事道:“上级把我派过来,我们便是一体,北岩先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那你说怎么做?”北岩问。 看北岩的样子是非要搅这浑水不可,荣仓介不能阻挡,但他知道决不能鲁莽,“静静地等。”他说。 “等到什么时候?” “再过几个小时吧,我会让人去打探明白,”荣仓介说,“先生已经等了这几个月,不会连这几个小时都等不了吧。” “时间不多了,今晚就得出发。” “我知道,可大事变正在发生,形势瞬息万变,什么都说不定的,”荣仓介劝道,“等吧,先生,如果等不到结果,我不拦你。” 北岩怔怔地看了他几眼,“行。”北岩说,因为他知道黑川式部的目的是樱雪,不会对桃泽下手。 现时的五道口情报处原田明绘和宫泽忍成掌权,此时,一声令下,原田明绘调动情报组,行动组,特务组开启“收网”行动。大部分人出动,情报处几乎剩一座空架,原田明绘、宫泽忍成上一线督导。只有寥寥几人驻守的情报处更加阴冷、寂静。 黑川式部与垣井朴向对而坐。 “老师,事情办妥了。”垣井朴说。 黑川式部闭眼说道:“好。” “把樱雪的妹妹抓过来,这又算什么呢?” 黑川式部扬起嘴角,说:“只为了见这不肖的学生最后一面。” 垣井朴感觉到言语之间和空气之中的无奈与凄凉,就不再问。 第九十五章 与老师的对话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讨论,华兴会行动委员会采取了川岛樱雪与李承启的计划并着手开展准备工作,樱雪前往北岩处来,以获取北岩的出发时间及路线。 夜幕降临,樱雪来到北岩家门前,看见这支自卫队人仍然守在这里,只好过去。这里的人听说找北岩,便进去请示,北岩令荣仓介出来看,荣仓介虽不熟识樱雪,但也断断续续见过几面,也知道她是北岩的朋友,于是请她进去。 北岩正好为允芸的事情担忧,一见是樱雪来了,忙问:“桃泽不见了,你知道吗?” “不见了?”樱雪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意思?哪里去了?” 北岩看了眼庄笙,庄笙皱眉喏喏地说:“我带她回家拿东西,我在屋内,她站在屋外院子里玩,突然就不见了。” 樱雪语噎,一动不动地站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过还好,我们知道她被抓进情报处了。”北岩打破寂静。 樱雪听这样说,知道要冒险,却已决心要去一趟。 庄笙抬头望了一眼樱雪,见她也看过来,自己颇自责,不敢瞧她。 “他已经很自责了。”北岩轻声说。 “我知道,”樱雪说,“时间紧迫,我要回去打听。” “嗯。”北岩点头。 樱雪走到门口,忽止步,心想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事,差点忘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于是转身踌躇地问问:“北岩哥哥,你今晚的行程……能告诉我吗?” “对的,我是准备告诉你,却分心了,还好你提醒。”北岩并不介意。 荣仓介闻之变色,绕上北岩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先生,在你安全抵达目的地之前,你的行程是绝密,不容半点泄露。” “我知道,”北岩淡淡地说,“可樱雪是自己人。” “一切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暗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先生呢,绝不能大意。”荣仓介说。 樱雪的心也砰砰地跳动,成事只在北岩的决定,代价却是被自己利用,她既慌且愧,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北岩苦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荣仓介还欲说,北岩阻止道:“你不用劝说了。” “你想要知道得多详细?”北岩问。 樱雪愣了愣,她感觉北岩好像知道些什么,北岩沉稳地盯着她,他也知道樱雪必有事,在自己临走前他希望尽全力帮帮她。 “如果可以,越详细越好。” 北岩抿嘴冲荣仓介点点头。 荣仓介只好依从,看了看表说:“八点从家里出发,上慕青路,穿樱花街道……八点三十分左右到达渡口,然后登船,九点启程。” 樱雪激动不止,脸红着,慢慢说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九点之前,你一定要和桃泽一起安然无恙的回来。”北岩嘱咐她。 庄笙眼里期盼着,可他已经没有说话的权利。 “嗯。”樱雪点点头,同时也给了庄笙一个肯定的眼神。 寻花湖侧,樱花树旁的一间房子作为作为华兴会行动委员会暂定的临时指挥部,却安静得出奇,樱雪乘船而至,还未等船靠岸,便蹦上了岸,又转身向划桨的人示意,这人点头,划船离开。 这时有两个人迎过来,见是川岛樱雪,又向四处望了望,没发现异常,这才开口说:“等你多时了,跟我来。” 于是其中一人将她引进屋里,樱雪看见几张新面孔,愣了一愣,李承启和程兴忙一一介绍说:“这是梁生平组长,这是段宜温同志,这是刘勋同志。” 樱雪听着,笑着回应,听到“段宜温”这个名字,感觉耳熟,忽想起自己在情报处时,原田明绘曾念过一份解密的名单,上面有这个名字。 “大家都坐下吧。”梁生平说。 众人都围桌坐下,樱雪早看见桌上放着一张地图,李承启凝神看着樱雪,目光坚定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樱雪将荣仓介所说北岩的行程安排复述一遍。程兴说:“有这份情报,可按原计划行事。” 梁生平、段宜温和刘勋却不很信任,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还有不妥的地方吗?”程兴问。 “事关重大,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小蝶同志这么轻易得到的情报可信吗?”梁生平问。 “事已至此,这撤退方案虽然是应急而生,也别无选择了。”程兴说。 几人相互对视,每个人的眉心上都竖着几条沟壑,这时都沉默,昏暗的房间充满停滞的空气。 “当然可信。”樱雪忽说,“如果这时候不相信我,那你们连以前我所做出的努力都辜负了。” 梁生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我只是问问,你这样回答我,我就没有顾虑了。” 程兴点头,看了看时间,然后说:“那按照原计划,八点十五分左右,在樱花街道北,听梁生平组长的最终指示行动。” 众人点头,梁生平环顾一周,又问:“程兴同志,李承启同志,小蝶同志,段宜温同志,刘勋同志,你们都清楚你们的任务了吗?” 几人郑重点头,樱雪双目放光,正出神地想允芸的事,梁生平看见她出神,再次问:“小蝶同志,你清楚吗?” 樱雪抬头,愁眉紧锁,心想不能告诉他们,否则又让他们生不必要的疑虑,于是说:“清楚了。” “好,”梁生平撩来衣襟,从里衣拿出一块银灰色怀表,走到窗前明亮处看了看,说:“对一对时间,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分。” 程兴等人也都掏出一块表校核完毕。 梁生平突然感到一股沉重而悲怆的心情袭上心头,面对外面昏暗的天地,看着众人视死如归的脸色,他感慨:“同志们,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但既然有同一信念,无论是生是死,无论身处何处,我们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斗争胜利后相会。” “暴政不止,斗争不息,绝不放弃。”程兴深情地说。 “绝不放弃。”李承启说。 “绝不放弃。” …… 五分钟后,寻花湖畔樱花树后的这间空屋恢复宁静,湖面几只小船缓缓驶去,没其他人知道这里在几分钟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每人都有各自任务,到达湖对面,几人都分手,樱雪看了看怀表,心想:“现在快七点,最多只有一个小时,希望来得及。” 她边想着,径直往五道情报处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倒发现警戒并不如以往森严,就连大门及周边也撤走许多人,“人想是都往外派了。”樱雪想着,“虽然如此,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去,还是从老地方进去。” 她仍从后院墙翻进去,静悄悄地落在场院一角,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你来了!” 樱雪心一惊,猛然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你是——” 垣井朴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 樱雪忽想起来他就是那个被抓捕的人,但看他的神情、气质,竟不像自己熟悉的华兴会的人,于是心生疑虑,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师等你多时了。”垣井朴说。 “老师?” “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 “你——”樱雪恍惚,一个念头立刻迸出来,“原来我是这样被老师算计了。” “跟我来。” 樱雪顾不得想太多,事已至此,只得跟他走,越走越觉这里空空荡荡的,走到黑川式部办公室时,樱雪停下。 垣井朴回望一眼,说:“老师不在这里,跟着我。” 又穿过几条走廊,上了二楼,垣井朴走到一门边停下,一路走到这里,没见几个人,这里却有两个人把守着。 “老师,到了。”垣井朴在门口冷冷地说。 黑川式部并没有应声,垣井朴转身说:“你进去,老师在里面。” 樱雪将信将疑地走至门前,两个守卫把门打开,樱雪看见隔幕后有一个黑影,像是黑川式部的身影,于是缓缓进去,守卫随即把门关上,樱雪到隔幕前停下,挺直地站着,朝黑影鞠躬:“老师,我来了。” 黑川式部仍不说话,樱雪只看见这黑影端正地跪坐在一张小桌前,正在沏茶,片刻后,黑川式部开口:“你过来。” 樱雪绕过隔幕,走到桌前站着,看见波澜不惊的老师和两杯冒着水汽的热茶。 “坐。”黑川式部淡淡地说。 樱雪跪坐在垫子上,还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敢回来,就不担心走不掉了吗?” “我不想回来,但是老师,你总有办法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黑川式部顿了顿,抿了一口茶。 “但我对您仍有感情,您教会我许多,我终身难忘。”樱雪恳切地说。 “但我绝没想到,你竟用我教你的本领来对付我,对付我的国家。” 樱雪低头不语。 “以我的判断,你现在既然出现在我面前,也许尚没有铸成大错,你……愿意回头么?” 樱雪仍不说话,一脸平淡地盯着他。 “做一个转变者,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你将仍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我做不成您的学生了。”樱雪说,当她说出这句话,她心里有一点忧伤,很多是自责。 黑川式部良久不语。 “如果我以她的性命威胁,你也不改变主意?”黑川式部忽然问。 樱雪陡然变色,心里忽地阵阵绞痛,她缓缓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放在桌上,沉声道:“我没有其它选择,但我妹妹无辜,我可以死,她不能。” 黑川式部闭眼,许久后才喃喃自语:“我知道了……我挽回不了你的决心,但是,你来之前就应该清楚,你不可能再轻易地离开我了。” “我知道,但是老师,放了她。” 黑川式部没回她,只叫一声“来人。”垣井朴进来,黑川式部一个示意,垣井朴会意,带川岛樱雪下去。 黑川式部看着桌上的这把匕首,又想起女儿织田,这曾是她随身用的,数月前交付给川岛樱雪,如今又回到自己这里。 不时,垣井朴回来禀报:“她没有反抗的意思,我把她关在1号监室里了。” “我才知道,以前所做的一切竟然丝毫没有改变她的性情,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还有这样炽热的感情,她当然不会撇下她的亲人离开。” “那如何处置她?” 黑川式部缓缓摇头,目光穿过窗户,注视着极低的灰黑色云,说:“我永远不会处置她,别人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我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她不能再离开我……” 垣井朴站在黑川式部身旁,也是愁容满面,他清楚老师已经有点魔怔了,他现在只想留住这个“女儿”。 “天快黑了,外面现在什么情形?”黑川式部问。 “具体的不清楚,但情报处能出动的兵力已经全部外派,现在应该是他们交锋的时候。” “你说,我们会完成这次阻截任务吗?” “不知道。” 黑川式部望天叹一口气说:“你最好祈求能,否则所有人难逃罪责。” “老师,在这里空等着徒增烦恼,现在把守的人少,如果想出去,会很容易。” “如果我想走,也不会等到现在,但我不能走,我已被原田明绘解除职务,现在的状况算是被有相对自由的监禁,可绝不能走,否则如他的愿了。”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下去吧。”黑川式部轻声说。 垣井朴顿了顿,退出去,感觉屋顶越来越低,快要塌下来似的,自己似乎逃不过,所有人似乎都逃不过。 第九十六章 这一别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不一会儿,宫泽忍成带一队人风风火火地直进情报处大楼,边走边问:“你的确看清楚了?” “属下看得真切,川岛樱雪进去过,到现在仍没出来。” 宫泽忍成吩咐道:“封锁情报处各出口,加派人手严防任何人接近黑川式部的房间,再另派人搜索每一个角落,找到川岛樱雪。” “处长,带回来的人手不够。” 宫泽忍成站定,思虑顷刻后说:“执行前两项,川岛樱雪我自己去找。” “是!” 情报处此时喧嚣起来,阵阵脚步声响彻大楼,黑川式部走到门边,发现门前已经多出几个人,已知其来意,于是折返到桌前,仍旧跪坐着喝茶。 垣井朴在一间空荡的屋里呆坐,听见响动才出来查看,在走廊上遇见宫泽忍成。 “垣井,你一直在这里,看见川岛樱雪了吗?” “没有。”垣井朴摇头。 “没有?”宫泽忍成走近他,说:“我问过一些人,他们有的看见了,有的没看见,你是真的没见还是在撒谎?” “真的假的,你又能如何呢?” “我以为那天已经说服了你,你会和我是同一信念,至少不会干扰我的计划,现在看来,难道是我错了?” “你错了,你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错了!”垣井朴铿锵地说,忽然伸手擒住宫泽忍成的胳膊,宫泽忍成闪躲不及,只好出手抵挡。可刚赶回来,气息未平,体力没有恢复,因此行动未免迟缓,垣井朴打开宫泽忍成掏枪的手,自己已经将一把枪举到宫泽忍成眼前。 “你的动作变慢很多。” 宫泽忍成瞪着眼,苦笑一声:“你干什么?” “我在帮你挽回错误,还有挽回的余地,是吗?” “无须你挽回,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否则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往这条路走,成全我吧。”宫泽忍成恳求道。 “你疯了!”垣井朴颤抖着手,嘶吼着,“你绝不是我认识的宫泽忍成,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让我自私一次不好么?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的生命已经有一半属于另一个人。” “我不明白……”垣井朴恍恍的,举着枪的手却像举一块沉铁似的摇摇晃晃。 “对不起。”宫泽忍成说,忽掐住垣井朴的手腕,垣井朴手腕剧痛一下,立刻丟开枪,宫泽忍成一脚将枪踢来,左手迅速取出配枪,垣井朴惊异地睁着眼,突听见“砰——”一声枪响,子弹倏忽从眼前划过,他猛地闭眼,感觉头脑里震荡一下,耳朵仍回荡着巨大的“嗡嗡”声。 几个人听见枪响随即跑过来,垣井朴缓缓睁眼,仿佛历经生死一瞬,脸色煞白,眼里只剩惊恐。 “打开门。”宫泽忍成对赶来的人说。 一人打开门,宫泽忍成朝垣井朴说:“你进去。” 垣井朴恍恍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向我开枪。”宫泽忍成红着眼说,“但我会。” 垣井朴绝望地摇着头,他不敢相信这个昔日的好友变成这个陌生的样子。 “带他进去。”宫泽忍成吩咐身边的人。 两个人过去,将垣井朴推进屋去,然后关上门。 宫泽忍成收回枪,吩咐道:“把门锁了,留两个人看着” “是。” 很快,宫泽忍成找至1号监室,从小窗中看见樱雪静坐着,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他扬起嘴角笑了笑。 “师哥?”樱雪起身跑到窗边,扶着窗沿,欣喜地笑。 “你……竟一点也不慌,还能那么安静地坐着。” “我们不是有个约定吗,所以知道你会回来,就不会很害怕;反而在外面,却没人依靠。”樱雪拿出那一片传递信息的树叶惨淡地笑着说。 宫泽忍成苦笑一声,“我先开门。”他说,一眼望见大门入口处的墙上悬挂一排钥匙,却没有这监室的钥匙,想是垣井朴拿走了,现在去找他取又浪费许多时间,叮嘱道:“你站远些,没有钥匙,我只能用子弹强行打穿锁芯。” 樱雪后退到墙角,捂住耳朵,听到三声巨响,锁掉了,门开,她赶忙出来。 “快走,没时间了。”宫泽忍成边走边说,“我有事情对你说。” 樱雪又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还不知道允芸在哪里,着急道:“允芸被捉来,我一是正好赴约,顺便还要救她出去,但这却是老师设下的陷阱,他的目标一直是我。” “她是谁?” “我妹妹。” 宫泽忍成停住脚步,凝神想了想说:“她交给我,你得出去,外面需要你。” 樱雪望着他,无比信任地点了点头。 宫泽忍成说继续道:“我把一半的兵力分别布置在港口,春熙路和古屋堂口,另一半的兵力由原田明绘调遣。” “原田明绘在什么地方?”樱雪问。 “他命一队人也在港口巡视,命加藤营在外围监守,增派常春铃木在轮船入口处排查。” “听你说着很严密的样子。” “密不透风,但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另外——”宫泽忍成犹豫片刻,说:“跟我来。” 樱雪跟着到宫泽忍成办公室,见他翻出一纸任命书,又挥笔写了写,然后递过来。 “这纸任命书有我的签字,你拿着,可调动春熙路和古屋堂口的两队共几十个人,按照编制,港口的一队人直属原田明绘,我只有调动权,没有转让劝,这我无能为力。” 樱雪接过来,如同接下一件异常沉重的东西,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师哥……” “别说了,既然你的妹妹还未脱险,救她出来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留有遗憾。” 樱雪轻嗯一声,细声说道:“刚刚见面,才说几句话,匆匆忙忙地又要走了……” 宫泽忍成抿嘴苦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就在身上摸索,边说:“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东西,哦,对了,这个送给你,我是用不着了。” “你的匕首?”樱雪瞪眼问,“刚进军校的时候老师就说,随身武器就是自身性命,你怎么能给我?” 刚说完,樱雪心中轰然一震,才意识到自己的匕首丢弃在老师屋中的桌子上,她出神地想,“我把自己性命的一部分交付出去……师哥把他的性命交付给我,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隐喻了什么吗?” 她越想越觉寒碜,回过神来,又推辞说:“我不能要。” “你必须得接下。”宫泽忍成说,“我身上只有这把匕首值得相赠给你,你拿去,我既觉得心有归处,你时常用它时,也会记起我,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不是吗?” 樱雪心里感受到似雪山崩塌般震撼,她踌躇着接过匕首,眼神里投射出疑虑心酸的眼光,“你会安安全全的,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跟你道别,是不是?”她问。 “是,你要回遥远的家去,我们师兄妹之间当然得有个郑重的道别仪式才行,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樱雪双手环抱他,眼里闪烁着泪光,又地凝视他一会儿,宫泽忍成拉她的手走到门边,颤抖的手在脸颊上抚了抚,颤声说:“该走了。” 樱雪缓缓转身走开,她知道这不是永别,但她就是无可名状地感到难受,极其压抑的难受。 宫泽忍成闭上眼,听脚步声消失,睁眼转身,进屋无语静坐半晌,不到一刻,他又起身整理军服出房门。 第九十七章 偷天换日计划(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走后,宫泽忍成独自呆坐了一会儿,哀愁和凄伤如同清冷的空气包裹了他,他想起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未解决,于是勉强振作起来,开门出去。 “撤回周边的人,对整个情报处进行地毯式搜索,找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宫泽忍成对门前的守卫吩咐道。 “是。” 随后,他往黑川式部屋里去,到门前,两守卫开了门,宫泽忍成迈步进去,也只到幕墙前停下,恭敬道:“老师。” 幕墙后黑川式部的黑影动作停顿一下,然后他语气平和地说:“我教的两个学生都很优秀,能力也在我之上,但有一点他们却完全没有学会。” 宫泽忍成说:“老师教的,我都学会了。” “那就是你忘了,或者是学到新的,就摒弃我曾教给你的。” “除非我死,否则学生一刻不敢忘老师所授的一字一句。” “是吗。”黑川式部说,”作为军人,唯命是从;作为学生,尊师重道;作为帝国臣民,效忠天皇,对于这些,你们竟反其道而行,这就是我教出来的高徒,还敢声称牢记我的教诲。” 宫泽忍成站着不语,他清楚自己没有忘。 “以前你敬我、畏我,现在如果我们放下各自的身份,你过来坐下喝杯茶,我们师生之间除了一道道命令的下达和接受之外,应该有许多话可以说,几年过去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我真想好好了解你。” 宫泽忍成绕上前,先见到桌上有一把短匕,心想这不是樱雪的吗,接着一缕思绪突然冒出来,他呆想片刻,又释然了,于是就在黑川式部对面坐下。 北岩住处,大门之前,他正与一众人辞别。 “大哥,我走后,母亲和香泽是要与你同住的,照顾好他们。”北岩对北野说。 北野只点了点头。 又想到偌大家业,于是再三对几个老家人说:“众位叔伯,你们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在生意场上,有你们操持我没有不可放心的,如今我虽然走了,你们凡事就和我大哥磋商后定夺。” “二公子请放心吧。” 北岩点点头,说:“大哥,生意上的事也交给你了。” 北野仍只点头。 “香泽呢?”北岩问。 “在屋里,不肯出来。”稻田惠美说。 北岩想着昨晚只到她房里说了几句话,她就哭成那样子,现在真到了临别之际,她一定又在伤心,若还见面她不知道还会哭得怎么样,因此不如不见。 “也好……母亲,一定督导香泽认真学习,将来——”北岩戛然而止,想想不妥,于是不再说。 “先生,”荣仓介说,“时间快到了。” “再等等。”北岩说。 庄笙仿佛魂不附体,他只在一边这看看,那看看,前方黑暗中一丁点的黑影攒动,一点的响声也拨动他的神经,让他瞬间兴奋,当发现不是她们回来,便又瞬间跌入谷底,沉入深海般抓心挠肺也不能解脱,痛苦得不能自己。 “那两人再不回来,他就疯了。”北岩忧心地说。 荣仓介再次提醒:“先生,时间到了,该出发了” 北岩心中如前方重重黑暗打不散、拨不开,道义与命令在脑海里绞杀不止。 “先生,该出发了。” “我还不想走。” “您必须得出发了。” “必须?”北岩质问。 荣仓介低头,不发话。 北岩凝视他片刻,又朝庄笙走去,与他并排站着,看着前方一片黑,说:“我曾经许诺,但到现在还没有做到,你也许不再信任我,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信任,跟我走吧,行程已全部告诉樱雪,也许她在路上等着我们。” “我再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任何人对我承诺什么,呵,我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永远不值得被信任。”庄笙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你不是。”北岩说。 庄笙自己苦笑了笑,并不反驳,只说:“该走了,你说得对,她们也许正在路上等着。” 荣仓介又看看北岩,北岩点头,他才松一口气。 渡口前方,是三路交叉路口,房屋建筑林立,以至于形成许多街巷,四通八达。 樱雪与程兴在交叉路口后的一个瓷器店里等待回复。这时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瓷器店,四顾之后走进来,见樱雪在欣赏古瓷器,也靠近拿起一只小茶杯端详,同时轻声问:“梁生平组长叫我来问,时间已过,计划仍继续吗?” 程兴看了看怀表,皱眉道:“怎么回事,你的情报准确吗?” “我确定北岩不会骗我。”樱雪疑惑,“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按他们的行程,应该在十分钟前就出了樱花路口。” “小蝶同志,现在这种形势,时间不容过多耽搁,我只给你十分钟,如果一切还没如你所预料的发生,那我要宣布执行方案二了。” “方案二?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梁组长制定的,没让你知道。” “起初都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次掩护任务必须成功,所以才制定了另一个方案,就是预防像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不是吗?” 樱雪焦灼着,心里不大好受,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兴欲说还休,还只凝神蹙眉,忽撇见樱雪炽热的眼神,觉得愧疚,于是说:“有些事,你应该懂得,为什么还要问呢。” 樱雪豁然,知道那梁生平一定怀疑自己的身份。 正想着,外面有人来回:“他们到了,一行十三人,其中自卫队十人,刚出樱花路口,以他们的步伐,估计十五分钟后到达这里。” 樱雪忽地乐了,忙说:“你快回去告诉,李承启和梁生平,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 “你回去继续紧盯着他们一行人,有任何异常情况回来通知我。” “是。” 樱雪心里又喜又慌,全身都颤颤的,直直地望着程兴。 “我相信你,也相信大家,我们一定可以顺利完成这次任务。”程兴笃定地说。 樱雪听了这话,心中安定了一些。 她把怀表攥紧紧着,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头昏昏的。 过了七八分钟,刚好有人来回:“他们已经到和平会馆,估计再过十分钟左右会经三岔路口。” “到时间了。”樱雪说。 程兴看了看表,急说:“速通知李承启,开始行动。” “是。”身边一个人答道,随后快跑出门。 樱雪、程兴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都点了点头,樱雪暗暗从后门出去。 将近两分钟,李承启收到来自程兴行动的指令,他肃肃然地站起来,目光依次扫过屋里另外十个同志的脸,他们视死如归的神情让李承启也无言,只剩深沉的感动:“同志们……现在八点三十三分,离九点还有二十七分钟,在这二十七分钟里,我们多撑一分钟,掩护他们离开的机会就会大一些。” “明白。” 李承启眨了眨眼,蹙眉说:“行动!” 一行人开了门,陆续走出去,屋子瞬间变得空荡荡,最后一人轻轻把门合上,未多看一眼,转头即走了。 出了巷口,迎面是一条通往港口的街道,梁生平带领几人推一辆装有货物的车来,李承启等人接下,梁生平最后吩咐一遍说:“你们是伪装成归国的中国商队,上船的时候会遇到日军的排查,要故意而隐晦地露出些许破绽,使他们认为你们就是目标。” “明白了,组长,我们过去了。” 梁生平看着这群人,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李承启与吴远穿一身灰黑色正装,扣一顶压低的帽子走在车前,颇似成功的归国商人,其余九人或推车,或在一旁跟随着,一行人缓步接近渡口,这时人越多了,除了来往的客商还有巡逻的日本军队。进了大门,眼前突然开阔,前面不远处是一排轮船停靠着,远方则是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大海。李承启停步,看见每只船入口处搭着架桥,架桥前站着一个日本军官,手里攥着些东西,另十来个日本兵,持长枪侍立,每经过一个人,都会被拦截询问。 “走。”李承启说。 日本军官已经注意到走过来的商队,他们都朝这边看过来。 “出示你们的证件。”日本军官拦截住他们说。 李承启没听懂,就说:“我们是中国人。” 日本军官也没听懂,这时旁边的翻译便说:“长官,他们是中国人。” 日本军官扭过头,神情肃穆地看着这一行人:“摘下帽子。” “长官叫你们摘下帽子。”翻译说。 李承启和吴远缓缓拿下帽子,日本军官仔细盯着他俩看了一阵,又走到他们身后,一一看过其余几人,手一挥,有一个人随即走了,这十来人便将他们围住,军官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翻译重复,李承启并未回头,只说:“我在日本做生意,现在要运货回国。” “这里面是什么?”军官在车上的木箱里敲了敲。 “药材。” “小小几箱药材,却动用你们这么多人?” “药材稀缺名贵,不容有失,所以特地加派人手看护。” “打开它。” “是。”李承启说着回头,又说,“打开,让长官看看。” 车旁的人犹豫片刻,才拿出钥匙,日本军官看他手抖,心底更加肯定自己的直觉,却害怕起来,往后退了退。 第九十八章 偷天换日计划(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原田明绘在附近临时设的指挥所里发狂,他气急败坏地问道:“宫泽忍成哪里去了?” “仍没找到!” “混蛋!他调走了我将近一半的兵力,人却不见了?” “属下会继续找。” “不用找了!他完了,过了今晚他和黑川式部都要完!”原田明绘又说,“撤回驻在春熙路和古屋堂口的人,将他们分派至周边,扩大附近一带的包围圈!” “这……恐怕调派不动,他们编制上是情报处处长直属部队,调派他们须通过宫泽忍成间接调派。” “岂有此理!”原田明绘一把打翻桌上的文件,说,“我是总指挥,岂没有这个权利?况且宫泽忍成擅离职守,他被去职了!” “是。” “你去见加藤营,命他调派,就说我的命令,敢不听,叫他来见我!” “是。”这人一溜烟地快步出去。 突然走进来一人,忙说:“原田长官,有疑似目标出现。” 原田明绘嘴角一杨,笑说:“终于来了。”正准备走,又回头对千本说:“你去通知佐藤岩,撤回附近巡逻的兵力,集结所有人,把港口大门围住!现在起,只能进,不能出。” “是。” 入港口,李承启的人正在用钥匙打开箱子。 “啵——” “钥匙断了。” “怎么会?”李承启走过来,瞧了瞧,又直愣愣地看着他,说,“开另一个箱子,把钥匙给我。” “是。”他重重地点头,把钥匙递给李承启。 “黑黢黢的也看不见,点火。”李承启说。 旁边的人拿出一盒火柴,轻轻地划着了一根,李承启娴熟地将钥匙放进锁孔,一扭,锁“啪”地开了。 “长官,你看这里面只是药材而已。”李承启打开箱子说。 日本军官听说便将信将疑地走过来探头看。 同时,原田明绘所派的人已经来到驻扎在古屋堂口的部队,见了加藤营,便说:“原田长官命你火速支援,将你部众人分派到港口周围形成包围圈!” “这——恐不符合规矩,我须得到宫泽处长的命令。” “你不服从吗?宫泽忍成已被解职,你现在只能听原田长官的命令!” 加藤营犹豫不决,川岛樱雪突然出现冷笑道:“你说解职就解职了?” “不是我说的,原田长官所说。” “既然如此,只要出示解职文书,有原田长官亲自署名,并加盖公章,他便立即行动。” “原田长官亲口所说还会有假,你分明想抗命!” “没有?”樱雪说着拿出宫泽忍成签署的委任书,说,“我倒有一张委任书,你们可看仔细。” 加藤营凑过来望了一眼,立刻肃然起敬。 这个人无话,忽皱眉道:“这是原田长官的命令,你们都想抗命?加藤营,你真的要冒此大不韪?事后你可就有麻烦了。” 加藤营摇摆不定,脸色煞白,他想:原田明绘毕竟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得罪他并不好,或许宫泽忍成真的被解职了。 樱雪肃肃道:“加藤营,你想好了,你始终是情报处的人,原田明绘执行此次任务后就会离开,今晚过后他不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能决定你以后的仕途何去何从的仍然是情报处的处长,而现在我就是可决定你命运的人,你只得顺从我才能有未来。” 加藤营听这话更有道理,心意暗自决定。 樱雪见加藤营有所转变,趁机对原田明绘所派的人说:“你这个人,我分明没见过,且不说你是否是假意传达命令,就算是原田明绘,他也不是一手遮天,岂能因他坏了规矩?你最好赶快离开,否则我可以拘捕你。” “你狠——不过你嚣张一时,却不敢保证还见得到明天的太阳!”这人狠狠说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加藤营又问:“您有什么命令?” 樱雪只盯着面前路的尽头,黑乎乎的,她说:“再等等。” 刚说完,忽见港口上方的天空火光冲天,樱雪心猛地一跳,嘴里念叨:“开始了。” 日本军官大叫一声,接连退了几步,双手捂着眼睛,仍“啊啊”直叫,他眼里所见由白变红,由红便黑,他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他只是大叫。 周围的人都被强光闪了眼,又是黑夜,而且灯光不是很亮,没有一个人看得见,都在四处乱转,李承启等人趁乱四处跑走,周围的人聚集过来,这里乱成一团。 原田明绘看见火光,又听见声音,知道已经出事,赶紧一路跑过来,走到大门处,几个人刚从身边经过,后面有人大喊:“关门!别让这几个人逃了!” 原田明绘顿时反应过来,大叫:“关门!抓住那几个人!” 身边一队十几人毫不迟疑,紧追了过去,随后又有十几人从追出来,原田明绘命令:“封锁大门,加派人手追捕逃出去的人,所有人不准出入,仔细排查港口里面的每一个人!” “是!” 原田明绘来到事发地,驱散了周围的人,不一会儿,日本兵将所有人控制在这片空地的中间,将他们围起来,长枪威胁之下,没有一个人敢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港口里突然就寂静下来。 原田明绘看着这一堆仍燃烧的箱子,便问:“怎么回事?” 这军官忍痛睁开通红的眼,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尽管原田明绘近在眼前,他却只看得到一个淡淡的黑影晃动,仍旧痛苦地说:“属下命他们打开箱子检查,原来里面竟然是一箱**,属下走近看时,他们丟下一根火柴引燃**,我们的眼睛被灼伤。” 原田明绘一眼扫过这十几个人,他们皆是眼睛通红,有的甚至流泪不止,“你们下去吧。”他说,然后又看着被围着的一群人,命令道:“留下那里面所有的中国人,从现在开始,所有中国人不准上船!” “是!” 突然,“砰砰——”数声枪响撕裂安静的黑夜,原田明绘全身一抖,忙命:“速去支援!” 眼见人去了,他顿了顿,又说:“船不久之后就开了,将无关人员都放了,所有中国人押回情报处大牢关押,明天再审。” 这里,在街的另一头,北岩与庄笙荣仓介和十一个护卫队人员现身。 “截住他们。”樱雪冷淡地吩咐。 加藤营手一挥,说:“走!” 三四十个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踏步走到街尾,将宽阔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 “停!”荣仓介上前一步,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占满街道,心想这群人好像有备而来,特地等着我们,便回头说道:“先生,来者不善,你们走在后面。” 北岩与庄笙后退几步,自卫队上前列成一排,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挡路的队伍,荣仓介大喊:“对面什么人?” 加藤营阴沉着脸,没有理睬,只说:“前进!” 大队人马浩荡前行,步步逼近,荣仓介不知所措,退到北岩一旁。 “北岩先生,你们后撤。”说完,自卫队十一人齐刷刷地举枪对准了加藤营的队伍。 “停!”加藤营命令道,却仍站着不动,既不继续前进,也不让道。 “先生,穿过这条街,再过一条街就到港口了,我们还是另择一条路走,免得造成误会,引起冲突,刚才也听见枪声,必有大事发生了。” “好,过上一个路口时,我见另有一条路,我们绕一绕也无妨。”北岩盯着护卫队问,“那你们?” “北岩先生,你们快走,属下们职责所在,岂敢后撤。”护卫队队长说。 荣仓介也说:“先生,走吧。” 北岩未多犹豫,示意庄笙,同荣仓介后撤。 这自卫队的十一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与黑夜仿似融合在一起,只剩锃亮的枪在月光下泛光。 回到上一个路口,他们选了另一条路,只走到一半,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过一分钟,又有一队人从转角处行过来。 “先生,这是有预谋的围追堵截,我们还是原路返回。”荣仓介着急地说。 北岩摆了摆手,往前走一步,忿忿道:“哼,他们如果真的有意而来,我们三个人又怎么敌得过他们,我光明正大,任有什么事,也与我无关,况且我也是有任命在身,谁还有理由挡我的去路?我倒要问问他们是谁,到底想怎样!” 北岩愤慨地目视前方,见一个人走过来,轮廓渐渐清晰。 “小蝶?”庄笙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看着像。 北岩惊愕,待更近一点,便认出来了,惊问道:“怎么是你?” “来不及多说了,你们快跟我来。” 荣仓介满心疑虑,心想是这川岛樱雪要了北岩的行程与路线,现在的情况难保不是她策划的,她想干什么呢?但见北岩执意相信她,自己有心无力,只好跟着。 庄笙一路走一路问:“允芸呢,她怎么样?你在干什么?我们怎么办?” “哥哥,她没事,我也会没事,我们都会很好,外面到处抓人,你跟着北岩上船才安全,我和允芸会来的。你别问,也别担心了好吗?” “我——” 樱雪打断他,朝身后的人说:“这是北岩先生,你们要安全地把他们护送到港口。” “是!” “北岩,哥哥,前面还有两条街,他们护送着,没人再阻拦你们,你们赶紧上船去吧。”樱雪说。 “好。”北岩答道,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还想说点什么,庄笙也欲说还休的样子,樱雪即刻又说:“大可不必道别了,你们快走,我会来的。” 北岩狠了狠心,叫上庄笙即走。 樱雪目送他们走来,自己往相反方向去了,到刚才拦截北岩的地方,加藤营和自卫队还在对峙。 “可以撤了。”樱雪说。 “是。”加藤营答道。 “你带你的人回情报处,这里没什么事了。” 加藤营暗自思忖,心想今晚正是用人的时候,她却叫我回去?这样正被人抓住把柄,岂不完了。 “我命你回你就回。”樱雪正说着,又听见两声枪响,于是说,“今夜这么危险,怎么?让你回你还要审慎半天?” “不敢。”加藤营忙命道,“撤!” 他随即带着人往情报处方向去。 自卫队收枪,排成一行,由一个人带着整整齐齐地朝正面走过来。 程兴带领一众同志埋伏在附近自卫队的必经之路旁,樱雪说:“这里离港口进,在这里对他们下手容易被人注意,须得将他们引到远处才可行。”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船就将要启程,再来回折腾时间已经不够,再者承启他们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引开,这里该不会有很多人来往。”程兴紧咬着嘴唇,露出头探了探,看见他们渐渐露出身影,沉声说:“这个计划本来就足够冒险,那就要硬着头皮一赌到底,他们来了,准备行动。” “是。”樱雪带领一队人从侧巷包抄,直接来到自卫队的后面,等待程兴的行动信号。 只几步路的时间,空中忽然传来两声嘹亮的乌鸦鸣叫声。 自卫队闻声后止步,驻足仰望灰黑色的夜空,月亮周围似有一圈薄雾围绕,显得不大明亮,但光辉照得附近的一片天也算明朗,他们没见乌鸦飞过,却听这声音无比清亮而突兀,使人背脊发凉,于是心里疑惑起来。 “哇——哇——”这乌鸦声再次凭空出现。 没待他们从这凄清、空灵的声音中脱离出来时,前后突然涌出许多黑影,自卫队的人脑子忽闪过一念,立刻否决了,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些黑影不是乌鸦! 他们的队伍没来得及举起枪,已经被华兴会的人团团围住,并被缴械,程兴与樱雪将这十一个人带进附近的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屋子里,勒令他们脱掉外衣裤,然后把他们死死绑了。 “樱雪,梁组长和段宜温同志在等你,快过去。”程兴说。 樱雪只带了两个人,拿上自卫队的制服,鞋帽,枪支前往早约定过的地方,沿宽阔的街道边走到尽头,转身进一条深巷,走过数十步,她停下,四处望了望,然后吹出一声哨响,随即旁边的门“吱~”地开了一个缝,里面探出一个头。 “是我。” 这人也左右看了一眼,说:“进来。” 樱雪带人进去,院落正前方的房间里泛着微光,透过窗户,能看见里面有数个人影,她轻推开门,梁生平先站起来,其他人也都站起来,樱雪环顾一圈,这里几乎都是生面孔——但樱雪知道他们,他们都是名单上被通缉的十一个重要同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樱雪。 梁生平凝视众人,看见有些人脸上露出疑惑地神情,于是庄重地说:“我们或许都从未见过面,但是,我们却是一家人,我想无需多言了。”然后他饱含深意地注视着樱雪,说:“川岛樱雪,计划进行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大可放下一切顾虑,因为此时不仅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你,所有同志也都相信你。” 樱雪从未想到梁生平的一个眼神竟有这么沉甸甸的分量,他看似温和,而实际上也的确温和的的话竟让自己感到身上的责任如此重大。 樱雪以一个郑重的点头表达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梁生平语塞,在樱雪进门之前只觉得忐忑,仿佛有许多担忧,此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憋了片刻才说:“可以……行动了。” 樱雪将这十一套制服和武器分派下去,段宜温等人穿戴好了,看起来与日本人所差无几,樱雪只担心一旦他们开口就会露出破绽,于是说:“在日本人面前,决不能开口说话,如到万不得已,也只能说日语,否则前功尽弃。” “在日本生活将近半年,也会些日语,这个不用担心了。”段宜温说。 樱雪笑道:“这就基本没破绽了。” 一切就绪,梁生平面对所有人,凝重地说:“中国之前途,交付于你们了。” 段宜温及众人看着他,点了点头,一个眼神的交接,也是使命的交接,他们知道,接下来是去完成自己使命的时候了。 “走吧。”段宜温说。 所有人站成一列,樱雪带队,径直出门,走向黑夜里去了。 现在这屋里只剩梁生平一个人,一会儿过后,有人来报:“他们已经出了巷口。” 梁生平点头,“我们也走吧。”他说。 他把灯吹灭,四周突然一片漆黑,心仿佛沉了一沉,但抬眼看见门外仍有银灰色的月光,他稍微宽慰一点,于是快步走了出去。 第九十九章 偷天换日计划(三)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程兴正看守着日本自卫队的人,他知道这十一个日本人今晚决不能暴露,否则日本军将发现我们的同志偷天换日,代替北岩的自卫队登上了轮船,于是亲自带六个人守在这里,命其他人去帮助李承启等人。 才过将近一刻钟,程兴忽听见密集的枪响声,声声划破夜空,他悬着心仔细听,才发现枪声是从东边传过来的,并不是在樱雪走的方向,这让他放心些,心想枪声如此近,一定是刚才派去解救李承启的人遭遇到了日本军,但他决不能离开这里,除了忧心,只有祈祷。没过多久,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临近,程兴立刻警戒,将灯火熄灭,靠在门框旁听外面的动静。 突然脚步声急促,忽地有人冲到门边,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说:“组长,日本军向这边来了,快走!” 程兴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一是杀了这十一个日本人,赶快逃离;二是外面的同志引开日本军,自己仍守在这里;三是牺牲自己和这屋里的一众人,掩护外面的同志安全撤离,同时也解除可能对樱雪计划造成的威胁。 “组长!” 程兴已经感觉外围的日本军正悄然潜行,往这里行进,他未多斟酌,毅然选择了第三个方案。 “你带同志们走!我们来掩护!”程兴命令。 “组长!一起走!” “快走!”程兴坚定道,“你不明白!” “那也应该是我就在这里,组长,你带队离开!” 程兴明白这个决定关乎重大,不能出现一点纰漏,他现在只相信自己:“走!这是命令!你想让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 外面的人无言,只战栗着吐出一个字:“是。” “快撤!” 程兴听脚步声渐行渐远,方对身边的人说:“点灯。” 灯光渐亮,映照出每个人蜡黄的脸,在这寒冷的冬夜,他们的脸庞显得异常坚冷,眼神也似乎迸射出一道道寒光。 程兴开始细想,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个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方案,既可以掩护外面更多的同志们离开,也可以断绝对樱雪计划的不利影响,还有一点,是他自己心中的坎,他看着这十一个被无故牵扯进来的日本人,他们本完全不会对计划有任何影响,现在一旦被利用,却成了心腹大患,现在,他们必须得死,但自己不会亲手杀了他们,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仍守护着自己内心的底线,但他们始终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或许只有同归于尽,才是程兴的人性驱使下能够作出的最佳选择。 终于,日本军注意到这一间泛着黄光的屋子,尤其在周围皆一片漆黑下,这间屋子显得更加特别,对于加藤营和千本来说,而是显得诡异、蹊跷。 原来加藤营在折返途中遇见正追捕李承启等反叛分子的千本,千本正缺人手,问清加藤营的情况后,要求他协助追捕,加藤营显然立场不坚定,又考虑到千本是原田明绘身边人,再者川岛樱雪不在身边,自己毫无底气,所以他并不敢违抗千本的调令,于是随千本一同,在与华兴会的人交火之后,又追至这里。 千本很是疑惑,他隐隐觉得这间看似暴露的屋子竟比周围黑暗中看不见的地方更为危险。 “包围起来。”千本轻声吩咐。 加藤营命人将屋前屋后围住,这时,几十支枪对准了这间房屋。 “里面有人吗?” 程兴以及其他六人分站在屋前及屋后,他们只是举枪站着,没有答话,没有表情,也没有惧怕,仿佛站成一块冰冷的石头。 加藤营见没人答话,便让一个人去开门。 程兴说:“同志们,走到最后一刻了,这辈子,我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们恨我,下辈子做选择时,别选我做你们的组长。” 几人的心都颤了颤,却冷静道:“组长,你永远是我们的组长,下命令吧。” 程兴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这十一个仍在昏迷中的日本人身上,他们刚才被绑后也被灌下了药,此刻活在梦里,也将死于梦中了。怀着一分悲悯,三愧疚,带着两分恐惧,四分向往,程兴沉重地吐出两个字:“开枪。” 霎那间,子弹齐发,枪声将寂静无情地击破,飞旋冰冷的子弹划开凝滞的冷空气,沿一条绝对笔直的直线将身体刺穿,瞬时,鲜血迸溅,受伤的日本兵重重地倒地,那子弹与空气的碰撞声,受伤后人的尖叫声混杂,钻进千本的耳朵,直击心脏,他恍惚着倒在墙壁上,撕心裂肺地大喊:“开枪!” 加藤营缓过来,一声令下:“开枪!” 顿时屋外的日本兵疯狂回击,一梭梭子弹覆盖式地射进整个屋子,所有人在密集的子弹下成为人肉活靶,程兴目睹一颗子弹从眼前撕裂而来,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倒地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疯狂的日本兵癫狂着扫射,他们并没想到,屋前屋后的两队人彼此在对方的对面,子弹竟然穿过两面墙,不仅屠戮着屋里的人,也杀死了自己人。 樱雪领着段宜温等人正走在路上,忽听见这样恐怖的枪声,似放鞭炮般炸开来,他们驻足望了望,也只能是望了望而已,即使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他们只能回过头,收回视线,继续走着。 未消一分钟,人早倒了大半,此地血流成河,加藤营倒在血泊中挣扎,千本卧倒在地,只有腿部受了轻伤。 待重归宁静,这里已经不是寂静了,而是充满了血腥味的一片死寂,**和呼号在枪声过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活着的人耳中只有嗡嗡声作响。 原田明绘自知不能置之不理,立刻集结几十人朝这里赶来,出发前仍命人严守在这里,继续盘查。 樱雪带着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港口,这时,“嘟——”一声浑厚的汽笛声响彻天际,这是轮船将驶的信号。 庄笙再不能冷静,他与北岩站在船边,望眼欲穿终没等来要见的人,回头释然般说:“北岩,仍谢谢你,我欠你太多,你不求回报,我却终身不敢忘,我一无是处,所以拥有的太少,不能再失去任何了人。” 北岩怵着,庄笙却回身拿了自己的行李,笑说:“再见,北岩,你先去吧,我要等她们。” 北岩并不拦他,因为他也知道那两个人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必须走,而自己呢?”北岩质问自己,“他说他拥有的太少,不能再失去了;我拥有的多,却一件件丢弃,莜原香取子,香泽,母亲,大哥,家业,而现在,桃泽,樱雪,我也正在弃之不顾……” 他突然发觉,自己除了公文包中的这一纸任命书外,已经是孤家寡人,而荣仓介推着他上了船,北岩恍恍的,仍由他推上了船。 樱雪这里,她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带着段宜温等人进了港口,上船处,又有人把守。 “什么人?”日军拦住他们。 “他们是保护北岩先生赴华的自卫队。” 段宜温等一众人从口袋拿出证件,由于天黑,并看不清字及照片,况且李承启他们的出现已经吸引了他们大部分注意力,这些日本兵早放松警惕,再不深究,连连摆手道:“快上船,船要开了。” 樱雪目送他们走过木板桥,当他们踏上船的那一刻,她终于感到尘埃落定,心里欣喜不已,段宜温只回头看了一眼,算是道别,随即他们便消失在船入口。这时入口处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哥哥。”樱雪口中念道,方想起来这一件大事,随即脑海里的思绪翻涌,她想到桃泽,想到北岩,想到回家,可这些事竟如一团乱麻般缠绕着,樱雪已经找不到头绪。 “我要下船。”北岩冷冷地说。 “先生,船就开了。”荣仓介说,“我们已经没有回路。” 北岩自顾自地走,荣仓介也不敢阻拦,他只得在一旁晓以利害关系:“北岩先生,你决不能走,别忘了您的使命,这是帝国赋予你的使命,任何事在这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北岩竟自走到门口,荣仓介厉声道:“先生!你再往前跨出一步,就很难回头了,我会如实禀报,你将自食其果。” 北岩很清楚荣仓介是上头派下来安插在身边的眼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现实。他驻足了,在这般境地,没有左右权衡,只有不进则退。 “先生,你真的要抛弃极力追求的政治与事业,抛弃你的毕生理想吗?”荣仓介继续道,“前进一步是深渊,回头才是光明大道。” 北岩激烈的思想斗争使他趋于崩溃,他心底嘲笑着自己:“呵……理想竟缺少了光辉,深渊里也有光明,我……” “北岩——” 这一声呼喊将他拉回现实,北岩发散的目光渐渐聚焦,锁定了正前方出现的两个人影,他们正是庄笙与樱雪。 “别下船!” 北岩似乎保留着一丝恍惚,他迟钝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事,你先走,我们随后乘另一艘船。”庄笙指了指旁边的普通客运船。 “那桃泽呢?她怎么办?”北岩问。 “她已经没事了,不用你担心。” “她真的没事了?”庄笙低声问。 “她会没事的。”樱雪笃定地说。 荣仓介随即命人收了搭桥,北岩没有阻拦,这十几尺距离彻底断绝了他的去路,庄笙和樱雪这几句简短的话使他在理想与道义之间找到平衡,他不认为是谁向谁妥协,而是一个心底最真实想法驱使下而做的决定,同时把负罪感降到可接受的范围。 “嘟——”汽笛长鸣,这是轮船启动的信号。 “再见——”两人向缓缓移动的轮船挥手。 北岩也挥舞着僵硬的手臂,这悠远浑厚的汽笛声惊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似悬空着也跟着振动。 “我们一定会再见!” 这句话从隔岸传来,北岩豁然释怀,他跑到甲板上,扶着护栏,使劲挥手,直到看不见他们。 樱雪也看见北岩一旁假装成自卫队的段宜温他们同自己挥手,她欣慰地笑着。 第一百章 解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五道口情报处 宫泽忍成与黑川式部相对而坐,叙了多往事,期间,有人回说尽管已经找寻了情报处各个角落,但仍没有发现宫泽所说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这时候,又有人匆匆上楼,在宫泽忍成耳边轻声禀报:“轮船已经离开港口。” 宫泽忍成只点了点头,随后向黑川式部请辞,径直去见垣井朴。 宫泽忍成命守卫开门,他推门进去,垣井朴忽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冷眼看着他。 “如果你恨我……”宫泽说着,避开垣井朴的目光,走到他背后。 “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现在我可以放下一切,但你……还要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垣井朴突然笑起来,转身质问:“你这算什么?是你操纵一切,我被你禁锢,老师都被你软禁,到头来,你却有求与我?” “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变得面目全非?你为什么与以前的宫泽忍成判若两人?” “我没变,我只是遇到一个人,从此我的生命被划成两份,于是我多了一个选择,而我没有选择以前的路而已。”宫泽忍成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我变了,那么现在,我回来了。” “什么?”垣井朴已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时间了,”宫泽忍成沉吟一声,突然激动道,“我说的放下一切,也包括我的性命,如果你仍对我有任何怨念,”宫泽忍成拔出枪,塞到垣井朴手中,继续说:“你可以杀了我,但是,念在你我同窗亦是曾经朋友的份上,总该听一听我的遗言,帮我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你——” “求你了。”宫泽忍成握住垣井朴拿枪的手,然后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不会。”垣井朴摇头,松开手,问:“你想说什么?” “一个女孩,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她对我很重要,救出她,保护她。” “可她现在是老师唯一的筹码。” “没错,但是你可以。” “你自己难道不行?” 宫泽忍成低头苦笑一声。 “你笑什么?” “答应我。”宫泽忍成请求道。 “违逆老师?我不是你,这种事我不会做,你不觉得自己求错人了么?” “没有,在我们眼里,她还是个小孩子,正处在天真的年纪,在哥哥的庇护下,她少谙世事,与世无争。如今被带到这个血腥的地方,我都能体会到她的恐惧和无助,对于她,你若都没有一丝怜悯,我不信。” 垣井朴陷入回想,他眼前浮现出允芸泪眼朦胧的模样,她无助的样子楚楚可怜,令人动容,他一向不赞同老师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他从老师那里听得最多的是“军令如山,唯命是从!”,而现在,宫泽忍成的一席话,让他满心愧疚,甚至无地自容。 “遵从自己的内心,别做会让良心一生不安的事,我相信,解救她是你的愿望,而这,是我的遗愿。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你一定会答应我。” “什么?遗愿?” “你会知道的……”宫泽忍成凝重地笑说,他在垣井朴眼里看到了善良和坚决,并且他知道垣井朴的为人,所以以此判断他会保证樱雪的妹妹无恙。 “再见,垣井。”宫泽忍成诚挚地道别。 垣井朴怵在原地,深深地蹙眉,深邃的眼光穿透宫泽忍成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而宫泽忍成突然转身走到门边,轻声说:“关门。” “吱~”门正缓缓合上。 垣井朴这才冲过来,“砰”地一声后,他只重重撞在门上,然后大喊:“你什么意思?” 宫泽忍成没有回话,只对门卫说:“半个小时后开门让他出来。” 宫泽忍成沿着走廊稳健地走开了,听着身后声声呼喊和撞击声,他充耳不闻似的走了,每一步都很沉重,他异常平静,平静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皮靴与地板碰撞而传来的的“咚——哐——咚——哐——”声中,他在冥想:于我而言,都结束了。 他来到楼上,走进黑川式部的房间,发现他的老师正端详着这把精致的匕首,宫泽忍成仍旧在他对面坐下,说:“老师,我回来了。” 黑川式部抬头一看,问:“什么?” “如果说,我之前还有其他身份,那么现在,我的身份只有一个,我是您的学生。” 黑川式部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作为学生,是时候向老师您坦白我所犯的过错了。无论任何责罚,我都领。” 黑川式部鹰似的眼神精确地捕捉宫泽忍成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他急切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学生到底想干什么。 “自杀了长川鹰以后——” “什么?!”黑川式部始料未及,立刻打断了他,沉声问道,“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反而是宫泽忍成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只淡淡答道:“知道。” 黑川式部彻底颠覆了对他的认知,仅仅作为此次谈话的开场白,他竟然说自己杀了情报处处长——长川鹰!却还冷静得像一樽石像。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樱雪是一个双面间谍,如果“知情不报”也算背叛,那么自从杀了长川鹰,我就在背叛的路上越走越远……” “杀了他之后,调查樱雪的的进程终止了,我更加小心翼翼地保护她,但她真的单纯而且善良,在您的精心设计下,她终于暴露,我为她出谋划策,建议她不要留在情报处。为了摆脱您的跟踪,我也曾暗中帮助。” 黑川式部难掩心中怒火,他僵立在宫泽忍成面前,眼神如呼啸掠过的利剑般穿透凝滞的空气,刺进宫泽忍成的眼里,深沉的脸像极严寒中的钢铁,又黑又冷:“你真的——” “是。为了她,我背叛了老师。” 黑川式部如坠冰窟,心扎在冰尖上,顿时鲜血溅,在他没想到自己亲手培养的学生竟都选择背叛。 “千本八面玲珑,他所做的一切,只为明哲保身,于是我胁迫他,利用他在原田明绘身边的话语权,成功让原田明绘解除了您的职务,并让我顺理成章地拿下了一半的军权。” “这也把老师推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还有,”宫泽忍成的心脏仿佛变成一块沉铁,一直往胸膛里沉,越沉越深,越沉越重,直到难以呼吸,“由于樱雪的身份对于除我们几人外,没人知道,所以我趁原田明绘不在情报处的间隙,与她约定见面,将我的权利移交给她。” “这些事竟都是你干的,原来已经走得这么远……不过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就真的以为能够达成目的?”黑川式部沉沉地问。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能继续下去了,我的路到这里已经走到尽头……无论樱雪结果如何,我都已经没有力气帮她。” 这时宫泽忍成的脸已经红透,夜里更为冰冷的空气和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的肺不堪重负,“咳——咳——”他猛地咳嗽,布满血丝的眼里流转着忧伤和痛苦的神情,一阵咳嗽之后,他耗费了太多力气,不得不用手支在桌上来保持坐着的姿势。 “我有罪……” 黑川式部见他的样子,也已经失去痛骂他的情绪,他以一种老师面对迷途之后,难以回返的学生的语气,颇为无奈地说道:“忍成,你知道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走到这一步,你后悔吗?” 宫泽忍成艰难地摇头:“我不后悔,老师,我知道她即使成为现在的样子,你也不会后悔当初会遇见她,并把她带回军校。” 黑川式部注视他良久,一句话未说,他忽地撇过头,缓缓站起走到窗前,放眼眺望远方,远方除了黑暗,是更深的黑暗,那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目力所及的一片海域里只有一点微光,还不及更为广阔的天空,那里至少有不止一颗的星星,黑川式部看着被黑暗包裹的城市,目光时近时远…… 宫泽忍成捂着胸口,他看着老师的背影,一会儿又收回目光,痴痴地盯着桌上的匕首,“樱雪,我从来没想到你的匕首会在今天刺进我的胸膛。”他喃喃自语。 接着他伸手颤颤地拿过匕首,端坐着,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它… 当它轻易地穿过皮肉直指心脏,那一刻宫泽忍成得到久违的解脱,他不再经受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和永不休止的精神折磨,当眼前出现一片血红的背景,他看见了樱雪的影子,还有织田的影子,她们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樱雪,永别了,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幸福地过一生,我很知足,人间有你,天堂有她,我很高兴,我将去寻她了……” 当宫泽忍成眼前由血红变成暗红,两个影子也合成一个,当那最后一抹红晕消失殆尽,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合上了眼。 垣井朴被放出来,他破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他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等他缓过神,才挪步走来,听见黑川式部说:“别动他,让他走好。” 垣井朴红着眼,看了黑川式部一眼,蹲下去探他气息,已经没了呼吸。 黑川式部失魂落魄般走了出去,垣井朴跪在宫泽忍成身边发怔,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心中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空虚的洞,忽然想起宫泽忍成所说的“遗愿”,于是他打理好尸体,叫人送去殓房,叫任何人不得提起这事。他自己走到右边墙边,打开一扇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屋子,垣井朴走进去看见允芸缩在角落里,幽暗的光线照得她的小脸黄黄的,她见人进来,直瞪眼看着,也不敢起身,也不敢说话。 “你都听见了?”垣井朴问。 允芸点头。 “别对川岛樱雪说起。” 允芸仍点头,知道姐姐身边竟有这么一个人,她既羡慕,却又同情,不禁胡思乱想一阵,悲从心中起。 “跟我来。”垣井朴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顾她,径直走出门,在外间等她。 允芸犹豫半晌,又怕他久等生气,心里暗想道,“他并不像坏人,说话也温柔,该不会怎么样。”于是战战兢兢地跟出去了。 垣井朴把她带到一间刑讯室里,允芸进门就看见染有血斑的大铁链,一排陈列的刑具并一把座椅,腿就吓软了,嗅着里面潮湿又带血腥味的空气,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在这里呆着,不要乱嚷,就不会有人找得到你。”垣井朴把门锁了,告诫一番才走了。 这时外面有人传来消息说:“原田明绘长官中弹,已经送往医院了。” 外面,几个有衔的商量着让宫泽忍成暂接指挥权,可都说没看见,寻了许久,又报死的死,伤的伤,人心顿时涣散,都惶惶恐恐的。 千本害怕担责,不敢命众人撤回去,但经过刚才的交战,也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冒险抓人,于是趁此机会说回去请示黑川处长,也就溜了,径直去医院看望原田明绘。 第一百零一章 别了,樱雪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樱雪独自过来情报处,见到这里守卫松懈,一片人人自危的景象,心中也无言,只想与师哥见一面,然后道别,带出允芸,也就是了…… 垣井朴安置了允芸,就找黑川式部,问了两个守卫,都说他在露天刑场里站着,于是去看,到那里却见有两个人并排站着,垣井朴知道其中一个是老师,另一个却不知道,就只站在远处看。 不一会儿,黑川式部转身,他看见了垣井朴,走到他身边,顿了顿说,“好孩子,你走吧。”随后就走开。 垣井朴愣着,这时另一个人才缓缓转身,垣井朴认识他,是长濑中介郎,也特务机关的人,只是很少见到他。 “你是他临时调过来的,现在这一切快结束了,你该回到原职去,高级机密情报部拟派五个优秀特工潜入中国,你可以报名。”长濑中介郎说。 垣井朴摇头道:“没到这里之前,我可以,现在,我知道不行了。” 长濑中介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任何言语,接着自顾自走开,垣井朴跟上他。 他们正走着,樱雪风风火火地迎面走来,一见人就问:“你们看见我师哥了吗?” 垣井朴见她冒着细汗,气喘吁吁的,肯定已经寻了大半天,于是说:“你跟我来。” 樱雪跟他到一间刑讯室,等垣井朴把门打开,她看见是允芸缩在墙角。 允芸猛地起身,眼前突然一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腿脚也生出一阵绞痛,她踉跄着就快倒下,樱雪忙过来搂住她问:“你还好吧?” 允芸匍匐在樱雪胸前,似笑非笑地点头:“还好。” “只是蹲得久了,又起得太猛,歇一歇就好了。”垣井朴说。 樱雪朝他点了点头,带允芸出去,又问:“我师哥在哪里?” 垣井朴诧异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我到处都找过了,没见他。”樱雪着急地说。 垣井朴没想好说辞,于是说:“你应该先去见见老师。” 允芸低着头,她才知道那个人对姐姐这么重要,却不在了,她心里也感到悲伤。 樱雪脸色倏忽沉下来,她把允芸推到垣井朴身边,说:“别把她关在那种地方了,她胆小。” “姐姐?”允芸忙拉了她的手,急道。 “我一会儿就来。”樱雪安慰说。 垣井朴知道樱雪将去见老师,于是答应,又说:“老师应该在他办公室。”说完就带允芸到楼上原田明绘办公处,两人沏茶喝。 樱雪挪步到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扣门。 黑川式部重新着装,已经换上一身崭新的制服,他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沧桑的脸严肃又冷静,一双暗淡的眼死盯着被扣响的门,却不言语。 樱雪推门进来,见到桌后雕像似的老师,愣住了。 黑川式部忽地皱眉,原本暗淡的眼睛好像闪出一丝神韵,问道:“你还敢回来见我?” “我,是来与老师道别的。”樱雪眼神游移,战战兢兢地说。 黑川式部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好,见了一面,也算是道别了,也不枉……师生一场,你可以离开了。” 樱雪感到奇怪,只望着他。 “哦,是了,”黑川式部低声说,“这里还有一个你记挂的人,她……还在楼上的房里,我把她带来,本来是为了留住你,现在却不必了,你带了她,赶快离开。” 樱雪茫然地摇头,她没有父亲,不知道拥有一个父亲的感觉,但她此刻心里感到很感动很温暖。 黑川式部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温柔又关切眼神,恍恍之间,他真的把樱雪当做女儿了。 “我从来没听您的教导,您不恨我?”樱雪问。 黑川式部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老师,我感觉不好……” 黑川式部缓过神,心里痛了一下,说:“现在不需要你感觉什么,转身走出这个门,一切就与你无关。” “可我还不想走。” 黑川式部忽站起来,看了眼表,向樱雪走来,边厉声说:“已经由不得你,你的身份被侦破,连我也有责任,高级机密情报处已经派特工组下来拿人,十一点,最多晚半个小时,情报处便沦为一座监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沦为阶下囚,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 “那老师你——” “我总不会有事,你犯的却是死罪。” 樱雪一阵忧恐,她怵着,凝视老师深不见底的眼神。 “去吧。”黑川式部忽而温柔地说。 樱雪突然鼻酸,问:“我真的像老师你的女儿吗?” “是,像。” “那就把我当做您的女儿,作为女儿,我还能最后为父亲做些什么?”樱雪红着眼问。 黑川式部多少年没听见人这样叫自己,他整颗心一颤,眼里泛着光说:“好好活着。” 樱雪掉下一颗泪,“我会的。”她哽咽着。 原田明绘办公室里,长濑中介郎也在,垣井朴遂沏茶招待他与允芸,又问:“您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事?” “为送行。” “为谁?” 长濑中介郎并不说话,只定睛看着他。 垣井朴忽想起来刚才他只和老师会了一面,便意识到他指的是老师了。 “什么意思?”垣井朴问。 长濑中介郎将上头下来拿人的事以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垣井朴就愣住了。 “这是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间谍案,牵连很多人,原田明绘都脱不了干系,你却不在其列,所以你不要贸然替他出头。” “可——” “你还是不了解他,”长濑中介郎说,“自从织田被他逼迫自杀后,他仅靠作为一个军人的毅力继续活着,如果说他还有一点精神支撑,也只是一点儿残存的‘蜡烛’精神,川岛樱雪的出现,点燃了他继续生活的希望,他却不知道这加速了这支蜡烛的熄灭,川岛樱雪叛变,使他丟掉半条命,现在宫泽忍成死了,他已经奄奄一息,我才知道,我刚才带来的消息虽然只是一阵微风,却把他彻底吹灭了。” 垣井朴恍恍惚惚,他突然想到自己亲历了老师一步一步走到现今的境地。 “谁都救不了他……”长濑中介郎喃喃自语,“现在川岛樱雪突然出现,让她活下去,是他唯一的愿望,我承诺不了他什么,只能视而不见,你也不用为难她,为了你的老师,也为了不把自己拖下水。” 垣井朴无言,只觉得黑暗疯狂涌来,他的心里已经装不下了,他感觉自己心快死了。 允芸听着也出神,彼时屋子里静静的,不过一盏茶时间,才听见沉闷的踏步声,是樱雪上楼来了,她走到门口,看见垣井朴,以嘶哑地声音悲伤地说:“我要见师哥最后一面。” 垣井朴诧异,转念想着不知道她所谓的见最后一面,其中意思是否已经知道宫泽忍成不在人世? “他……他不想见你。”垣井朴站起身试探着说。 允芸,长濑中介郎也默不作声,只看着。 “为什么?”樱雪问。 凭这句话,垣井朴就知道老师定没告诉她,自己也不能说,让她少一些牵挂离开这里罢,“我只转达,并不知道。”他说。 樱雪自思师哥定是不忍分离才故意不见,于是说:“你带我去,我有话要亲自对他说。” “他不在这里,”垣井朴说,“他委托我搭救了你小妹,自己离开了情报处。” “离开了?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过他留下几个字,叫我带给你。” “不,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樱雪转身跑下楼去,一路跑出情报处大门口,看见左右两条大道,她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自从进了军校,他与自己像是绑在一起,一天也要见几面,他却从没提起他的家,终日被困在军校,也少单独去其他地方,樱雪不知道他的家,不知道他常去的地方,现在,丝毫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她徒劳地站在情报处门口喘气,脑子里如同眼前一样——模糊的黑暗。 垣井朴同几人都走出来,隐约看见暗黑中她落寞的背影,允芸上前低声叫了声:“姐姐。” 垣井朴说:“他说‘不要担心他,你,保重。’” 樱雪良久才转身,忽想起见他的最后一面时,他将他的匕首送给了自己,也许他那时候就知道当时是最后一面,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与宫泽忍成在一起的片段,直到想到那最后一面,她的心绞痛着,“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她对着黑暗和冷空气询问,得到的是寒冷和空寂。 当她想起这把他的匕首,她稍感到宽慰,至少身上还有一件他视如生命的武器,这相当于他就活在自己身边。 “替我找到他,他身体不好,要他也保重,我不会忘——”樱雪说着,忽摸到身上的匕首,心中念道:“我当然会永远记得你,师哥。” 垣井朴点头答应,她又在门前踌躇许久,将周遭看了一圈,才说:“走。” “等等。”垣井朴从口袋中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樱雪接下,垣井朴立马又说:“现在别拆开。” 她只得将信封放进口袋里。 允芸跑到她身边,樱雪拉了她,走了。一路上,允芸时而侧眼看她,那月色下银灰的脸忧忧戚戚,她心里暗想:姐姐,对不起,这件事我将永远不会告诉你了。 黑川式部独坐着,谁也不见。 垣井朴在门外鞠了一躬,在长濑中介郎的劝解下,带上宫泽忍成的遗体离开。约莫一个小时后,特工组的人都到了,并从军部调上百人将情报处围得水泄不通,半小时后,全盘接手一切任务及工作,将黑川式部从办公室移至牢房,把所有有衔的人员关押,封锁原田明绘所在的医院,羁押千本及众部下。 当晚船已全部驶离港口,第二日也只有货船营运,外面风声仍紧,督察还严,樱雪仍只得在香泽家躲避着。 十天后。 樱雪终于联系到华兴会的人,见到的是梁生平。这天风和日丽,到处人多,他们乘船在寻花湖中游荡。 “十个作为替身的同志,三个在港口内被抓,还有四个中枪了,被带走,如今不知道怎么样……” “承启怎么样?” “他,和另外一个同志,死了。” 樱雪心猛然跳了跳,脑袋里只嗡嗡地响。 “还有一个,不知所踪。”梁生平继续道,“程兴组长,也死了。” 樱雪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浅蓝的湖面泛起的波光,里面浮现出许多人影,随即又被捣碎。 “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同志,共三十二人,都牺牲了。不过……从海的另一方传来消息,段宜温等同志们安全抵达祖国了。” 樱雪不知是喜是悲,她一句话未说,任船飘啊飘,当它飘到岸边,才起身离开,甚至没有与梁生平道别。 又五天后,兄妹三人商量着明天早上就离开了,当晚,樱雪用上半夜的时间,以最为简单的方式向这里所有自己挂念、怀念的人一一道别,下半夜,她梦见宫泽忍成,老师,李承启,程兴……他们都挥着手,笑着,在向自己道别。 天快明亮了,樱雪没醒,庄笙到床边,见她眼角挂着泪水,于是没有叫她,等天亮开了,樱雪才醒。 打扮一番后,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脱下严肃的制服,穿上了日常衣服,她知道都结束了。 “姐姐。”允芸在门边叫。 她回头看,笑了笑。 “小蝶。”庄笙叫她。 她怵了半晌,想着:“原来是这样……以后恐怕永远没人叫我“樱雪”了。” 收拾旧制服时,忽摸到里面垣井朴送的信封,拆开看时,原来是一张照片——宫泽忍成和自己的画面定格在上面,那天去影楼拍照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笑了,收好照片,心想:“师哥,至少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你的“樱雪师妹”。” 第一百零二章 回家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三兄妹次日回国,他们再次登上轮船,这次是回家,当回望这片大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就像如梦如幻的这几年的经历。 轮船在大海上飘着,允芸仍晕船,趴在船头吐了数次不止,小蝶倒没事,她陪在允芸身边,帮她拍背,望着目力所及的海平线,是弯曲的。 庄笙在甲板上,靠着船护栏上与人攀谈。允芸晕晕的,小蝶携她过来,见哥哥与那人相谈甚欢,也走过来。正听人那人说:“看你们的装束和行动,本以为是日本人,没想到竟是同胞!” “我在日本住了三年有余,难免沾染了这边的习气。”庄笙笑说。 “原来如此。”这人立马有些不忿,看见来了两个穿着整齐精致衣服的两个小姐,又问:“这是?” “哦,他们乃是小妹。” 允芸心里难受,只勉强一笑,就望着海,小蝶冷冷的看了一眼,也回过头去。 这人眼见她们两人也不怎么理睬他,收回眼光,脸色都白了,又侧脸将三人上下打量一番,揣度他们定是富贵闲人那一等人,那等傲慢无礼,可知只顾自己,不将国家存亡放在心上,就问:“你们兄妹三人这样奔波,是为什何事呢?” “没有,起初也只是为了躲避灾祸,再者散心而已。” “我也常在两岸穿梭,倒少见你们这样的闲人了,山河破碎之际——” 庄笙咳嗽了一声,心底很不愉快,脸跟着也红了。 这人住了口,但还不解气,又碍于情面,于是轻言细语说:“既然都住了三年,也该习惯了,为何这时又回去,你还不知道,那片土地是乱得不像话的,不好过活,恐怕不如日本安逸。” 庄笙看了他一眼,只顾苦笑着摇头,看他言语行动之间,这人极像是一个落魄的沾着些腐气的文人,有点学问,怀一腔忿忿之气,无处发作,又没有能力,于是靠指点别人来卖弄自己施展不了的“生平抱负”。 这人见庄笙半天不言不语,他又问:“尊兄大名?两位小姐芳名?” 允芸白了他一眼,讨厌起这个人来,且不提刚才那番话分明是看错了人,现在没说几句话就问起名字来,她也不好就走,只不答话,也撇过头。 “我想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庄笙说,然后叫上姐妹两人走开了。 这人又气又羞,拔腿就回舱里去了。 庄笙迎着海风,靠在护栏上思忖半晌,喃喃道:“我想改个名字。” “干什么改名字呢?”允芸问。 “这个名字太书生气了,我不想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他真讨厌,”允芸嫌弃地说,然后又问:“那你想改个什么名?” 庄笙又问小蝶:“你替我想想?” 她直摇头,“我想不到,我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小蝶说。 “我其实已经有一个了,叫‘云铖’,怎样?” “哪两个字?” 庄笙在她手心写出这两个字,允芸,小蝶都明白,她们抬头望天,正看见有云,又想:“这‘铖’有兵器的意思,”就说,“天上‘云’,地下‘铖’,云随风走,铖由心动,‘云铖’,这两个字很好,细细想着,其中意思也好。” 允芸笑道:“就要这两个字。” “好。” “我这名字能改么?”允芸问。 “不能,你的名字是你娘给取的,你怎么能擅自改。” “那你为什么改呢?”小蝶笑问。 “我的名字是爹给取的,我小时体弱习不得武,后家里又遇到些变故,爹因此取这名,意思要我读书入仕。但最终文武都荒废了,我在他眼里已经是大不肖,这时改了这名,他在地下,也不会过多责怪我。” “我的名字需改吗?”小蝶问。 “不用,单名一个‘蝶’字再好不过了,你正像一只蝴蝶,你若都不取这个字,世间没人配得上了。”庄笙望着她痴痴地笑。 说得允芸和小蝶都笑了,他们看着落日的余晖,期待明天太阳早早升起,因为明天就到岸了。 第二天,弃船登岸,兄妹三人途径上海,决心休憩几天。 三人都不由得惊叹,这里与别处真是何等天壤之别! 成群的别致建筑林立,奇形怪状的各式房子,高高低低,顶头出尖,色彩整体呈灰白色,看着鲜艳明亮,这与印象中北平的房屋形成鲜明对比。街市很是繁华,往来人群,经营贩卖者众多。各种东西,小巧玩意儿、精致商品数不胜数,这些在北平、日本都是没见过的。 还有宽阔的大道上行走的人们,有的穿着新鲜样式的衣裳,打扮得别具一格,却也好看,允芸看着也喜欢起来。 忽而有伍队通过,他们整齐划一地走,目不斜视。三人驻足看着这些外国人,心里疑惑又好奇,也是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所谓“租界”,同时被中国政府和外国势力管辖着,因此有外国军队巡逻。 庄蝶把一切收入眼底,她没有将上海与日本比较,反而在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默默感叹一句:“原来这就是中国。” 逛了大半日,待要买些喜欢的玩意儿时,他们这才发现手中的日本纸币用不出去,翻箱倒箧后又找到些当初剩下的金银细软,不识货的商人也不敢收,不得已下,庄云铖带着姐妹两奔波许久,终于在英国租界中找到一家所在,换了许多当时流通的纸币,还有一种叫“袁大头”的金属钱币,庄云铖看着上面的人像,心想这就是袁世凯了。 此后,又在这里大玩了几天,把以前没见过的都见了,把没吃的都吃了,把喜欢的都买了。 临走时,允芸最不舍,从此对上海念念不忘。心中暗自许愿,以后一定还来走一躺。 归途坐火车,车上人多气味杂,火车颠簸,允芸又晕车,一路无精打采,只躺在庄云铖身上一直睡。 “你还好?” “还好。”庄蝶说。 庄云铖捏一把她的手,感觉仍冰凉的,就说:“看来你真的清醒得很,看她,身上烫得很,都烫糊涂了。” “我来抱着她罢。”庄蝶说。 “正好,我也热了。”庄云铖扶正允芸,小蝶才挪过去,他挪出来透透气,允芸才又躺在她身上。 终于到北平,在正阳门火车站下了火车,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又与上海不同,眼前的色彩与上海相比暗淡些了,天上没见太阳,只有些惨白的云,地上则似乎被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笼罩,传统式的房屋建筑与三年前无异,拥挤着出站的人形形**,大体上看起来也没多大变化,而最引起庄云铖注意的,就是所有男人都已经剪去辫子,留着一头短发。 出了站,便有车夫拉客,人力车就很少了,他们听见这里的人管这车叫“洋车”,而在上海,也有这种车,他们叫“黄包车”。 “从正阳门到右安门一带也还远,我们也坐这洋车吧。”庄云铖说。 姐妹俩自然同意,于是他们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置好,三个各坐一个洋车,洋车夫们满脸笑意,拉着人一阵风似的跑了。 允芸坐着这洋车,虽然有一点颠颠簸簸的,却比坐那火车舒服,又吹着风,感觉精神许多,心情大好。 这一路上,洋车过处,街上的人们,无不扭头看一眼,遇到那一起斗鸡走狗的闲人,他们还得评头论足的。 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庄云铖付了钱,洋车夫道谢后拉车就跑了。三人看着青灰色的宅院,才三年,却陈旧得不像印象中的家,又见旁边的宅院色泽明亮,仿佛散发着氤氲之气,更觉得这自己这房子凄清阴森。 门开着一条缝,待推门时,一阵风吹来,门忽地开了,三人都被吓一跳。 随即迎面扑来一阵刺鼻的生臭味,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可怖的景象——青黑色的苔藓浸泡在积久未干的水中,以至于整个地面又湿又黑,庭院中间池子中盛一池黑水,破碎的门窗,胡乱堆放的杂物——一片狼藉! “怎么这样?”庄云铖慎慎地走,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们小心些。” 庄云铖踩着湿答答的苔藓而过,到对面的屋檐下把行李放下,又转身扶她们过来。 “渍渍,鞋都脏了,”允芸说,庄蝶上前一步把门打开,这次干冷的空气夹杂着腐质气味夺门而出,小蝶掩面觑眼,咳了两声,说:“哥哥,你看。” 庄云铖一看,里面乱作一团,他顾不了许多,直往里走,把里面两间屋子走遍,又出门沿游廊走到后院,把各个房间一一瞧了一遍,回来时已经灰扑扑的了,蹙眉说道:“这里倒像是被抄了一遍似的,但凡值点钱的都没了,剩个破烂的空架子。” “可怎么办?” “东西倒不值什么了,只是这里根本没法儿住人,收拾下来也得好几天功夫,只好另找个地方先住下,然后请人慢慢收拾好了才住吧。” 正说着,大门前忽伸出一个头,见了人又缩回去。 他们也不在意,拿着东西又往外走,出了门,把大门关上,转身走了不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且慢!” 三兄妹都惊了一惊,转头去看,是两个面生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盛情的邻居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回身一看,见两个还蓄着辫子的人笑着款款走来,一个年长些,走在前面,后一个年轻些,恭恭敬敬地跟着,应是手下人。 “敢问,这房子乃是你们的?”年长的人问。 庄云铖点点头,说:“是,不过,你们是?” “说来我们竟是邻居。”年长的人惊喜地笑了。 庄云铖这才明白他们就是隔壁院子里的,笑道:“也是,不过我几年没回,邻居都疏远了,我都不认识……” “不怪你,我家搬来时你门都已经走了,不认识我才正常,认识倒怪了。”这人笑说,又顿了顿,说:“这院子恐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到敝宅暂歇如何?” “怎敢叨扰?我们兄妹人多,还是另外先找个地方住下,等安定下来了再——” “既然为邻,尽一尽心而已,何来“叨扰”?小兄弟还是不要推辞。”这人又对身旁的人说,“来安,帮这两位小姐提提行李。” 庄云铖错愕不及,这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人就上前接行李。 允芸怵着不知所措,小蝶冷冷看着,皱眉道:“住手。” “这……”来安被小蝶冷冷得面恐吓了一跳,缩回手,不知怎么办。 年长的这人似笑非笑,只盯着庄云铖。 庄云铖苦笑道:“既然这样,进去坐坐罢。” 小蝶这才放手,来安提过行李往里走。 年长的人陪走在庄云铖身边,允芸,庄蝶跟在身后。 到家中大厅堂,这人命人搬几张座椅,随后便有下人献茶。 这里都坐了,这人又说:“鄙人姓刘,单名一个臻字,敢问小兄弟……” 庄云铖见这个所在布置得中规中矩,颇有旧风,这个人且仍蓄着辫子,言语行动正如旧时官员作派,于是说:“刘大人,我们兄妹姓‘庄’。” 刘臻并不在意这个称呼,反而听说他们姓‘庄’,眼里忽闪过一抹光,紧接着:,“两位小姐的芳名不敢冒犯,庄小兄弟……” “哦,云铖。” 刘臻皱了皱眉,刚想说话时,有人来报说:“马参将来了。” 刘臻听见就站起身来,庄云铖也站起来。 刘臻忙说:“云铖兄弟不必避讳,两位小姐到里间去避一避吧。”又吩咐道:“桂姐,带两位小姐到里间休息。” 这个小丫头就过来领路,庄云铖点头,允芸才准备走,“你也去吧。”他又对庄蝶说。 马参将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看见生面孔,于是说:“原来有客。” 刘臻只笑了笑,问:“要紧的事?” “是。” 刘臻见他这样郑重,就对庄云铖说:“云铖兄弟,你先自便,我去去就来。” 庄云铖点头。 刘臻遂领马参将往右边走去了书房。 庄云铖终于得空,一时就感到好奇心想:这一府的男人怎么都还留有辫子? 过了好一会儿,马参将往外走了,刘臻出来,笑说:“久等了。” 庄云铖笑着摇摇头。 刘臻皱眉道:“云铖兄弟,你那院子一时半会儿是收拾不出的,我这院子虽小,也有几间空屋,以我之见,你们兄妹三人暂住敝院。” “这怎可——” “诶,不必推辞。”刘臻说,“你们尽管先住着,我安排人尽快打扫你们的院子,不出几天,你们就搬过去,岂不比另寻房子方便?” “这——” “唉,不必说了。”刘臻又叫来安,说,“吩咐人把后院厢房收拾出三间,给云铖兄妹们住。” 来安说了声是,刘臻又说:“好好款待客人,我要出去。” 来安领命。 刘臻遂又对庄云铖说:“云铖兄弟,你自便,我有事要出去,午时回来,咱们把酒再叙。” 庄云铖竟搭不上话,只听见刘臻说要出去,于是稀里糊涂地答应,等他出门自己才稍缓过来,但他已走了,擅自离开也不尊敬,于是只得留下。 来安在一边吩咐小丫头小厮们,要他们收拾厢房,叫人打扫隔壁院子,又吩咐厨房等事。 一时说完了,就过庄云铖这里来陪坐。 不久小丫头子回道:“安爷,房间收拾好了。” “庄兄弟,跟我来。”来安起身领庄云铖往后院走,边说,“老爷出门去了,恐怕也得中午回来,你们先稍加休息。” 庄云铖起身点头,又问:“你们老爷多大岁数了?” “虚岁四十一了。” “那你呢?” “我小老爷五岁。”来安说,“是这里的管家,跟老爷十几年了。” “有句话如果不冒犯,我想问……” “你是指这个?”来安指着自己的辫子说。 庄云铖点头。 “现在不必过问,很快便知道了。”来安转而说,“你们尽管放心住,我们这等人家虽不大富大贵,却不图你们什么。” “这倒不是。” 说着就到后院一处厢房,不大不小,两间紧挨,另一间位于正对面。 “这就是了,”来安携庄云铖一一看过,说,“布置简陋,你们暂且将就吧。” “哪里,真是麻烦了。” “并没有,”来安又吩咐还在洒扫的小厮,说,“去报个信,请两位小姐也过来。” “不必,我亲自去说,否则他们必然不信的。”庄云铖说,“安爷,你也不用照顾我们,我们自便就好。” 来安见也无事了,便说:“也好,我正有几件事,不陪你们,你们且休息吧。” “好。” 来安自己走了,庄云铖接过姐妹两,让他们住紧挨的两间,自己住对面。忙活一阵后,他来允芸房间里,却见她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庄云铖铺开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又过庄蝶这儿来,说:“允芸心大,竟就睡了。” “奔波这些天肯定没睡好,况且这床肯定比火车上的座位舒服。”小蝶笑说。 庄云铖笑一笑,又问:“只是都不认识这个刘臻,他怎么就突然把我们强接了过来,小蝶你看这什么意思?” “倒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太突兀了些,”小蝶说,“那个人看着面善,只是不知道心地怎样。” “正是呢。” “哥哥,你也放心,我会提防的。”小蝶翻着箱子,匕首就露出来,庄云铖看见,问:“这是什么?” 小蝶拾起来,说:“师哥送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跳脱到另一个世界来了,与那个世界相隔了不知多远,远得像一个梦,而自己将永远不能做同样的梦。她既感到虚幻,但想起宫泽忍成,心痛和思念的感觉又无比真实。 “怎么了?” “没事,”庄蝶把它搁下,说,“用来防身。” “你杀过人吗?”庄云铖问。 她恍恍惚惚,想起那一个在狱中死在自己手下的中国人,还有情报处被射杀的华兴会成员,她颤了颤,望着庄云铖说:“我……不想的。” “北岩跟我说过,所以我知道军校是个什么地方,或许你亲身经历的比我在北岩口中听到的还要残忍十倍。”庄云铖说,“小蝶,你一路上少言寡语,对我也忽冷忽热,我知道你性情变了,却不知道变成怎样,我都有些害怕。” “没有。”小蝶摇头道。 “我其实能理解你,所以我一直都不敢问你这大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就别问,永远别问。既然我回来了,便不会再离开,把那段时间当做一场梦忘了才好。”小蝶怔怔地说。 “不问,以后都不再提起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说,”庄云铖说,“无论你学到些什么,经历了什么,都要分辨善恶对错,尽管如今的世人活得糊涂,不分是非,可我们自己得活得明白,才不枉在人世间走这一生。” “知道。”小蝶细语回答。 庄云铖含笑点头,搂过她抱了抱,忽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走到门前,庄云铖问:“什么事?” “老爷回来了,吩咐小的来看庄爷怎么样了。” “我们很好。”庄云铖说,“你回你们老爷去,我就来。” 小厮退去了,庄云铖又说:“他怎提前回来了,对了,刚才管家来安的话倒让我不安。” “什么话?”庄蝶问。 “他说他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不会图我们什么,这话听着倒是好话,细想却觉得胆寒,我们与他素未谋面,他一见我们就硬请到他家还如此盛情招待,为我们安排好一切,世上真会有这种事?但依我看,他家确实倒还殷实,不图财也说得过去,可我不信他们就这样慷慨,也许是我多心,但是你和允芸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 庄蝶笑道:“难道打我们姐妹的主意不成?哥哥你竟想得出?” “你没注意,那刘臻四十一岁了,我们来这儿这么些时间,竟没见他的夫人、儿女,若他没有妻室,看上你们也是有可能的。” “我们小心就是,你别说了,能说这话也真是一件奇事。”小蝶白他一眼。 “未雨绸缪嘛,还有,允芸现在睡了,晚上未必能睡,恐又害怕,你陪她睡吧。” “我也这样想。” “好,我去前厅见刘大人,你要累了也休息。” “嗯。”庄蝶点头。 第一百零四章 搬回家中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到前厅,刘臻正问来安:“派人接去太太了没?” “还没,太太说中午要晚些回来。”来安说。 “现在派人去接,就说家里有客。” “是。”来安答着,随后退出去安排骄马。 “刘大人。” “哦,云铖兄弟,我听来安说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了,所以你尽管安心住着,敝舍简陋,你们兄妹将就着住吧。” “刘大人说哪里话。”庄云铖谦恭道。 “说起你们的院子,我倒有所耳闻,那是……”刘臻在心里算了算,皱眉说:“应该是两年前了,竟闹了贼。” “闹贼?” “说闹贼还言轻了,竟成一伙强盗公然抢夺、洗劫。”刘臻郑重地说,“说来也是这乱世导致的,现如今多少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那一起人在这京城中行盗窃之事来过活,早注意到你院子里将近一年没人活动,于是起先翻墙偷窃,到后来更加胆大,直接伙同众强盗半夜抢掠,把你这院子翻了过来,我们也不敢管。” “原来这样,我说家里倒像是被抄了似的,官府都不管吗?” 刘臻惊讶,反问:“云铖兄弟,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原本是去日本耍耍就回来,一住就住是三年。”庄云铖感慨地说。 “难怪你不知,现在北平城乱得不堪了,人命尚且罔顾,何况这些小事,再者你不在家,谁还管呢?” 庄云铖叹息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你那院子可存有重要东西?” “不过些许钱财并父亲大人的遗物,钱财倒也罢了,只是希望父亲大人的遗物还在。”庄云铖忧戚地说。 刘臻见他谈及父亲,忙问:“令尊是?” 庄云铖没成想他这样急切,竟不知忌讳,于是觉得他冲动之下失言了,其中必有缘由。而且自己这副样子,根本是不像是一位将军的儿子,他改成这个名字,也是想改掉自己的身份。 “哦——冒昧了。”刘臻缓过来,自悔失言,看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自己也不再问了。 又说了许多闲话,刘臻便问他去日本的所见所闻,而庄云铖则问他大清亡后的三年时局的变化,一席话下来,倒收获很多。 忽而来安报:“大太太、二太太和少爷回来了。” 不时几个人从大门而进,庄云铖看见一个年轻人扶一位妇人并一位丫头扶另一位妇人进来,而他们身后的人在门前止步。 刘臻走出厅外对众人说:“你们都累了,回房歇息去,荨儿,你过来。” 两位太太由小丫头伺候着从角门进了,这个‘荨儿’就走过来。 刘臻介绍说:“这是隔壁的云铖兄弟。” 刘荨望着庄云铖,惊了惊,才躬身行礼叫道:“云铖大哥。” “我们年纪恐也相差不大,你叫我大哥,言重了。”庄云铖笑说,又看他长辫子下的清秀容貌,倒有点像几年前的自己。 “你虽看着年轻,究竟也长他几岁,叫大哥正当如此。”刘臻皱眉道,“不知云铖兄弟年岁几何?” “今年二十四了。” “果然,比荨儿大五岁。” “哦?小少爷十九了,比我那小妹妹大一岁呢。” “看着不差:”刘臻说,大家又说了一回,到中午,在侧厅摆饭。 两位太太并不入席吃饭,只有庄云铖兄妹三人并刘臻、刘荨父子二人一起吃。 刘荨刚才听见庄云铖说他那小妹妹时就留心,现在在桌上,一见就心动了,越看越觉得她乖觉可爱,于是心驰神摇,再不敢抬头看她,允芸多看他一眼,他就脸红,匆匆吃了几口就赔礼下席,刘臻只骂他没出息,不懂规矩。 吃毕,各人都去午回房午憩。 允芸不能睡,就来庄蝶房里玩,庄云铖躺着睡不着,他想:“原来刘臻已有妻室,连儿子也这么大,上午对小蝶的话可知错了,但这又有一个刘荨,他未必不对允芸动心,如果央求刘臻,刘臻必定应他,如今欠着他家人情,日后不好说话……若现在走,他必定不依,反而察觉……” 这样思虑良久,又连日劳累,他混混沌沌地睡了。 刘臻在书房,想起午饭时刘荨的窘态,又气又觉得可笑,唤他来询问。 刘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臻便知道了,骂道:“没出息的种子,见个女人就这样!你还大她一岁,应该比她多见世面,倒不知所措、慌慌张张!我请他们住下并不为了你,你别这样显山露水的,反叫他们误会!” “我——” “读书读死了的,现在叫你出去走走,你就不能了。”刘臻说着就想远了,冥思道:“将来清王朝一旦光复,宣统皇帝再登大宝,那时万事都无忧了,可一旦败了……” 刘荨仍站着,心里很是焦虑。 “你下去吧,此事搁置不提,将来事业一旦成功,不怕你娶不到好媳妇。” 刘荨悻悻地下去了,回到屋里,捧着书也读不下去,他看着自己的辫子,真想一剪子剪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外面所有男人都剪了辫子,而自家还蓄着。可他不敢剪,因为他日常想起他爹说,若剪了,自己不再是刘家的人,他自认除了读书诸事不会,若想活着,还得仰赖刘家,仰赖这跟辫子所象征的香火和血脉。 住在刘府的这几日,庄云铖日日惴惴不安,但这些天各人都相安无事,他逐渐消除顾虑,对刘臻也另眼相看,很是感激他的照顾。 3月中旬,那边自己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择了个好日子,庄云铖兄妹们住回自己家,头一件事就是祭拜了亡故的父母,之后又要置办家私,采买用品,又连忙了几天才空闲下来。 这个宅院也并不小,庄云铖回到这里,他仿佛回到几年前的状态,这样诺大一个宅子,只住这么自己兄妹三个人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建议道:“我们兄妹都不是会过日子的那等人,依我说,雇几个奴才、丫头、嚒嚒等帮着打理家事,负责三顿饭,大家一起过活。况且这么个院子,不大不小,住我们几个人也太冷清了,多几个人正好。” “这个好,不过我不要小丫头了。”允芸忧伤地说,“隽儿不在,我不习惯其她人跟我。” 庄云铖也由此想道洛儿,恍了恍。 “我也不用。”小蝶突然说,“有手有脚,需要什么人伺候啊。” “房里丫头可以不用,打杂丫头却少不得,这样算来,雇一个嚒嚒洒扫庭除,一个丫头端茶递水,还一个厨子,另一个下手,我需一个下手,平时跑腿办事或用得着,总共也就五个,还有……得寻个管家,做个头儿,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可靠的人做管家,这先寻着,当前把丫头小子雇了才行。” “行啊,热闹些才好,只是我们到哪里去寻呢?” “难免又要央烦刘大哥了,过段时间也要请他们吃饭作为回礼。” “正是,如今欠他一个大人情,不好还的。” 庄云铖若有所思地点头,感叹说:“现在我们也算开始正经过日子了,都不能像以前无所事事,否则真是虚度时光,更严重的是此后恐连饭吃不起的日子都有。” 允芸噗呲地笑道:“你倒想得远,岂会吃不起饭?” “这有什么好笑的?”庄蝶说,“你没遭遇到这种境遇,只当这是个笑,吃不起饭的人多了去了。” 允芸立刻闭口了,红着脸问:“哥哥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既然安顿好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各人该干个各的事情去。” “那我可以干什么?” “你……你也十八岁了,倒不用干什么,只守在屋里待嫁吧。” 允芸脸一红,忽地站起身往他身上掐一下,语无伦次道:“你——没得话说了!拿我取笑!” 庄云铖哎哟一声,仍然笑,允芸追上去打他,小蝶放下手里拿着的镜子,赶上来抓住庄云铖,允芸一把抱住他,一顿乱打。 正在闹着,庄云铖觑见有人影一动不动,他叫停了允芸,整理衣裳出来看。 “庄少爷,老爷有请,叫你们都过去吃饭。”一个小厮见了说。 允芸和庄蝶也走出来,只站在门框边看,庄云铖回头对两人说:“我们没请他,他又请了,什么意思?” “家里也有客人,老爷请庄少爷也过去。” “既然有客人就更不便过去了,你去回去说,我们不便去了。” “庄少爷请务必答应,不然等会儿安爷也会来请。” 庄云铖怯怯弱弱,禁不住别人的请求,勉为其难地答应道:“这——那你先回吧,我就去。” 这小厮去了,庄云铖焦虑道。“既然有客人,不该请我们过去才是,他这是干什么?” 小蝶和允芸都没说话,庄云铖又踌躇半晌,才说:“盛情难却,也许另有用意也说不定,我得去,你们就在家里,只得自己做饭吃了。 ” 庄蝶答应着,庄云铖换了件衣裳才去了。 允芸懒于做饭,其实并不太会,庄蝶胡乱弄了一顿,凑活吃了。 第一百零五章 小蝶不吃鸡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到了刘府门口,来安出来迎了进去,刘臻先客气一番,就向庄云铖介绍厅上的两个人,他说道:“云铖兄弟,这是安言,安统领,这位是钟于钱,钟老板。” 庄云铖看了几眼,就能够看出这个皮肤黝黑,眼神凌厉的安言是一个武将,而这个目露精光,和颜悦色的钟于钱是个狡黠的商人。 庄云铖一一回礼,以“大哥”呼之。 安言和钟于钱点头赞赏道:“青年才俊呐。” 庄云铖笑道:“安大哥,钟大哥过誉了,年及二五,一事无成。” 安言、钟于钱哈哈大笑,刘臻招呼几人都坐下,问:“老安,你何时到的?从徐州上来一趟,路途劳累,定要休息几日吧?” “昨天下午入都,在家歇了一夜,军旅之人,且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候,那还有许多时间休息?”安言笑说,“我们都是为张大人效力,你和老钟倒清闲,我只可羡而不可得啊。” 钟于钱笑说:“老安又放狗屁,在外地不知道怎的享受。” “钟老板在这京城中做的勾当打量我不知道哩,倒说上我了?唉,今日又要破费刘哥了,实当往老钟家去的。” “哈哈哈……”刘臻笑了几声。 “看你说的,我还能省几个钱?下午先请一班戏看了,晚上在添香楼治一桌酒席如何?就当为安统领接风!” 安言朝他大笑几声,连说好,又想起一件事,遂说:“家里太太和小女皆要做衣裳,又要添些香料,还有小儿的病又犯了,药也用尽了,铺子里若有,且送我家去。” 钟于钱笑着答应,刘臻又问:“令郎的病还未痊愈?” “原本好些了,只是初春时节又犯了。” “今年有外国新进的药,又是滋补的,我下午派人送去。”钟于钱说。 “好,吃着再看,若吃了见好,老钟你还给我留着。” “那是自然。”钟于钱又问刘臻道,“夫人吃了那药,可有效验?” “有些迹象,前几日又请大夫看了,也说是了,那日遂去庙里还愿。” “恭喜恭喜啊。”安言与钟于钱一齐道喜。 庄云铖似笑非笑,猜是刘臻的一个夫人怀上了,却不敢冒撞地问。 安言又问:“连日来身体疲惫,酸酸痛痛的,铺子里可有滋补身体的奇药?” “倒有,我差人每样送些到府上,你需得找个大夫调配着吃,不可吃多了,连着吃些日子,最是滋养身体、生发力气。” “那好。”安言问,“老刘,你不要些?” 刘臻只笑着。 “他也吃着。”钟于钱说,“我早前看他气色也差,给他配了。” 安言望着刘臻哈哈大笑,**地说:“你常在家,两个太太相伴,也要节制保养,如今搞得倒比我们行军的人更费体力?” 钟于钱也跟着大笑。 “胡说什么!”刘臻骂道,“云铖兄弟还在呢!” 庄云铖脸红一块白一块,如坐针毡,笑亦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又何妨?”安言问,“云铖兄弟也不小了,不知婚配没有?” 庄云铖笑道:“没有。” “哦——那便罢了,不说了。”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全没关联,一会儿一个“张大人”,一会儿一个“李大人,”也不知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话虽浅显粗犷,却也隐晦,庄云铖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些什么,及至饭时,庄云铖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了一天之久。 饭桌上他们也谈天说地,庄云铖感觉他们好像在隐瞒一些细节,故意不让自己知道。 饭后,刘臻便打发庄云铖回家去了,庄云铖更加不知所以,他忿忿想道:“这个刘臻,费心叫我去吃饭,全程冷落我,饭后没来得及给我喝杯茶又打发我走,什么意思?” 刘臻等人见庄云铖走了,方摆上茶说:“这就是**老将军的独子了,虽改了名,我确信就是此人。” “相貌上倒有些许相像,只是看着竟没有他爹当年一半风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朝代更替,庄老将军仙逝了,但他还是有一定影响,他的许多门生、同僚在前朝任要职,即使现在,有的虽下野,有的也还活动着的。”刘臻说,“你道**老将军怎么死的?传闻当日宣统帝退位诏书一下,满京城振动,消息传到庄府,老爷子一听说,气急攻心一倒不起,没几日就咽气了。” “当时我不在城中,倒没听说,不过庄老铮铮铁骨,对大清的忠心人人皆知。”安言说。 “正是,如今庄老不在了,不妨引导他的儿子与我们为伍,以他的身份更兼父亲的威望,便可以拉拢更多的人,壮大势力。 ” “他,他行吗?” “且试探着再说,我看他这次回来,与往常大不一样了。况且,如今没了他爹,他能靠谁?唯他自己而已,年轻人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虽难以驯服,可一旦驯服了,他就再难挣脱缰绳了。” “你说得极是。”安言说,“你就这样办着,张大人那里我回去之后禀明,他肯定是极高兴的。” 刘臻点头,又问:“你这次回京又所为何事?” “接两个重要的人下徐州,后日就走。” 刘臻并不问是谁,钟于钱又说:“你此次南下之后恐又滞留许久,我们在京中,你有未了的事尽管交给我们便是了。” “别无其他事了,只是一家老小疏于照顾,胞弟也常常忙于公事,没得闲暇,你们帮忙照应就是了,我跟家里人都说了,缺了什么只管找钟老板要,你别推脱。” “这个不消吩咐。”钟于钱说着,又问:“老安,这次回来见到袁管家没有?” “还没呢,不过张大人命我顺便问问家中的事,我明日要见他的。你总没……” “没有没有,”钟于钱说,“只是你回来是替张大人带话,你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也顶用。” “我知道的。”安言说。 刘臻,钟于钱两人都笑着,三人又说了一回,钟于钱告辞了,说回去安排戏班子,安言和刘臻又说了一回才往那边去。 第二日,刘臻提一壶酒,一只烧鸭,一只烧鸡,几样瓜果及下酒菜来庄云铖这里。 庄云铖与两姐妹正站在大门口看几个工人挂“匾”,一块中等大小的深黑红雕花匾额上写着两个字——庄宅。 “咦——歪了。”允芸指着叫道。 “才没有,你眼斜了。”庄蝶说,于是把允芸拉过自己身边让她看。 允芸笑道:“竟然正好,不偏不倚。” 庄云铖觑着眼笑,忽瞥见刘臻来了,他身后的小厮提着许多东西。 “刘大哥。”庄云铖迎过去。 允芸小蝶就进屋去了。 “云铖兄弟,挂匾呢?” “是。”庄云铖答道,又问:“你这是?” “昨日得罪了,特来赔礼。” “并没有,刘大哥怎么这样想,倒显得我小气了。” 刘臻笑道:“既然这样,今天就当我请客,昨日有客,未得尽兴,今天我们再叙叙。” “只是刘大哥又破费了,我本来有求于你,这样倒让我不好开口的。” “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 “进去说,请。”庄云铖迎进刘臻,庄蝶泡了茶端出来,刘臻命小厮把各种吃的交给庄云铖,庄云铖接了,对小蝶说:“你们拿进去,做一桌菜。”她提了东西就走了。 刘臻四处一望,说:“你这院子都没一个看门的?也没个侍候的丫头,好不冷清!” “这正是我要说的,最近想寻几个人帮着照看家里,可是不知道从那里寻来,如今虽满大街都是人,也不知好坏。” “原来这样,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说要那些人,我叫人寻来就是了,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 “多谢,一切费用还是我自己出,刘大哥别破费,不然以后我就不敢再劳烦你了。” 刘臻无法,笑着应了。 这时工人们已经安好了匾额,进来禀报,允芸到门前抬头看了看,很是妥当,于是付了钱。 刘臻谈及安言和钟于钱,说:“昨日本料到你不便来的,只是他们一定要见你一面,所以才硬请了你来。” “为什么非要见我?我都不曾见过他们,他们也并不认识我。” “都是我在他们面前说起你,他们才这样。” “说我?” “横竖是好话,云铖别多虑了。” 庄云铖疑惑地笑着,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问了。 “其实,见见他们也是好的,日后若猛然见了,也好搭上话。” 庄云铖更加疑惑,心想:“这刘臻话中有话,昨天的见面难道是为日后的见面做准备?他有什么用意?” 刘臻不紧不慢地说:安言,安统领,掌握徐州西北区上万大军,张勋大人甚器重他;钟于钱,钟老板,原是张勋大人的老家人,帮着张家管理几个商铺,别看就几个商铺,也够他赚的了。” 庄云铖细想了想,问:“张勋大人,是前朝的提督张大人吗?” “正是,云铖兄弟看来也知道?” “呵,有耳闻。”他想起父亲与这人交往过的,当年父亲为自己定亲事时,选了他的千金,只是后来清亡,父亲离世,自己举家去了日本,这事早抛到不知那里去了。 刘臻又说:“不过现在,张勋大人早移驻徐州,任长江巡阅使。” “哦。”庄云铖点头,他想安言和钟于钱都是张勋的人,这刘臻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也应与张勋有关联的。 刘臻又问:“既然安定下来了,云铖兄弟可有什么打算呢?” “正不知道,昨天我还与她们姐妹说,跟着我,恐怕以后连饭都吃不起的日子还有呢。” “云铖兄弟严重了。”刘臻笑道,“你们住得起这等院子,岂是会缺钱的人。” “刘大哥不知道,即使有钱,谁能保证能长久的留着,就拿这院子来说,我不过走了三年,里面竟被洗劫一空。这世道,谁知道哪天晚上又冒一伙强盗,轻则拿了钱,重则还要了性命。”说着,庄云铖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是世事无常,谁知道大清竟亡了,一夜之间多少人从王公贵族变成一介平民。” “钱这东西,不是云铖兄弟这般人该担心的,你的抱负不该止于此啊。” “我还能有什么抱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庄云铖自嘲道。 “嘿,年纪轻轻的,别把自己看低了。” “我不是看低自己,而是我本来就低到泥土里去了,任人践踏!”庄云铖想起当年还是庄少爷的时候,那时多少人奉承自己,把自己捧到天上,而一夕之间,人人自危,自己从天上跌到地下;到了日本,更使不出力气,眼见两姐妹置身险境而自己无可奈何,那时候仿佛跌到地狱,满是黑暗和绝望。 “嘿!云铖兄弟,云铖兄弟……”刘臻见他神游天外,接连叫了几声。 庄蝶正走出来,说:“哥哥,摆好饭了。” “好,刘大哥我们吃吧。” 两人挪到侧厅,小小桌子上,两人喝酒。 “云铖兄弟,你心里所想我知道大半了,眼前就有个机会,你愿意把握吗?” “你知道?”庄云铖问。 “我猜也猜得到,”刘臻说,“毕竟是年轻人,那会没有理想抱负?更何况你呢。” 庄云铖笑道:“更何况我?刘大哥怎么这样说?” “想你爹以前是叱咤风云般的人物,云铖兄弟虽事业无成,也跟着沾光不少吧,如今你从天上掉到地下,从凤凰变成乌鸡,岂会甘心?难道不想一朝一飞冲天?那时便是乌鸡变凤凰,再为人上人!” 庄云铖忽愣住了,支吾道:“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否则岂敢唐突。” “一直都知道?” “是,”刘臻知道此时宜刺激他,便又说,“皇城之下,没有闲人,若云铖兄弟没有这个背景,恕刘某不恭,说句刺耳的话,今日我便不会坐在你家同你吃酒了。” 庄云铖看着刘臻,他俨然变了副脸。 “云铖兄弟,你又何必隐瞒呢,这又不是不光彩的事。” “怎么,这很光彩?从天上到地下,没落至此,我还能炫耀什么。” “看来你不通,令尊虽仙逝了,可是你不知道,他原来的头等得力先锋后来调至袁世凯部下,前年镇压叛军有功,已升了;还有庄老将军的学生,叫蔡明义,现在北洋政府党内任主席议员;另张勋大人也与庄老有交情;那原大理寺卿,令尊曾救过他性命,他虽归田了,他儿子却在蔡锷督军手下做事……云铖兄弟,你细想想其中道理。” 庄云铖也不说话,只蹙眉出神。 刘臻一口菜没吃,只把酒一饮而尽,起身说:“云铖兄弟,你自己想着,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庄云铖看了他一眼,仍坐着,刘臻遂自走了。 允芸和庄蝶见刘臻走了,于是过来,庄云铖一气喝下一大碗酒,喉咙心里火辣辣地痛,他一手拿着碗,一手扶住桌子的一角,眼睛圆睁着,死盯那一盘烧鸡,沉声道:“白白活了二十四年!” “哥哥,怎么了,脸这么红?”允芸坐他身边问。 庄蝶坐在刘臻原来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没事,你们也没吃饭,自己吃吧。”他站起来,说:“别理我。”然后出了门,把门给关了,进了自己屋里,倒在床上。 “刚刚还好好的,”允芸问,“姐姐,你知道怎么回事儿?” 庄蝶摇摇头,猜测道:“或许是刘臻的缘故,那个人绝非表面那么善意。” “要不要去看看他?” 庄蝶把一只鸡腿递给她说:“别理他,给你吃这个鸡腿。” 允芸忽地笑着接了,说:“好姐姐,你不关心他,倒关心我了。” “还说?”庄蝶把那鸭腿也塞到允芸嘴边,说,“还不够你吃!” 允芸一口咬着这个鸭腿,喃喃说:“够了,那不管他了,”说着把鸡腿还给小蝶,说:“这个我没吃的,给你。” 小蝶接下放在盘子里,渍渍两声,说:“这个看着油腻,我不吃。”她自盛了饭吃些下饭的素菜,她在日本的军校学习过的,要控制饮食,否则身体走样,不便执行任务,身体也会随之越来越虚弱。 第一百零六章 雇了几个小丫头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在家里闷了两天,这日,刘臻的管家来安送来几个人,有三个十几岁的丫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两个中年妇女,两个青年男人。 来安说:“老爷说你这院子不小,还有你们三兄妹,怎么着也需要这些人,遂自作主张找了这么多。” 庄云铖不好送回去的,就想只当作救济他们吧,世道艰难,皇城之下活着也不容易,在自己这里吃饱穿暖尚且不是问题。 庄云铖坚持给了钱,来安走了,又对允芸说:“刘大哥找了这么多,你收一个吧,有时候方便些。” 允芸只好应了。 又问庄蝶,她还是不要。 大厅上,这八个人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着。允芸、小蝶看着他们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不爽。 庄云铖的眼光扫过他们,严肃地说:“进了这门,咱们以后就一处生活,你们若把这里当作自己家,能够尽心尽力,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大家,我们兄妹年纪轻,不会算计,脸皮也薄,大家不要做出难堪的事来。生活不易,希望各位以后互相扶持,才好过活。” 底下的人仍不说话,只低着头,这算是默认。 庄云铖又说:“我们兄妹不是恶人,大家抬头看看,也认认人。” 各人都抬头,庄云铖说:“我们兄妹姓‘庄’,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他们都愣了愣,最左边的女孩儿才说:“我叫喜儿。” 庄云铖想了想,说:“好,喜儿挺好,你以后还叫这个名字。” 允芸见她最乖巧,走来摸了摸她的头,笑说:“喜儿,你跟我吧。” 喜儿点了点头。 “你多大了?”允芸见她比自己矮一根食指长,就问。 “十四。” 允芸点点头,她比自己小三岁多。 “我叫艳红。”第二个女孩说。 “嗯~以后改叫小红。”庄云铖说。 第三个女孩说:“我叫金花。” “金花……不如叫莲花吧。” 第四个,是一个男孩,他说:“我叫玉柱。” “玉柱,呃……叫玉窗儿中听些。” 玉窗儿点了点头。 “我叫平安。”一个稍大些的说。 “嗯,平安,不如叫玳安吧。” 后面两个女人,应该也有三十几岁了,一个姓秦,一个姓李,庄云铖以“婶”呼之,还有个小伙子,二十几岁的样子,叫“曾福”,庄云铖觉得这个名字谐音“增福”,于是不改。 三个女孩,允芸房里要了喜儿。另一个莲花分到厨房与秦婶一起,小红与李婶一起负责打扫。两个男孩,庄云铖要了玉窗儿,玳安则跟着曾福,平时守门迎客,干些临时活儿。 “你们年纪长些的,不要一味压榨小的,我知道了也不依,小的听了这话,也别像得了保命符,且我给的月钱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量着平时我看在眼里的给,所以大家各司其职,量力而行就好。” 众人点头。 “小蝶、允芸,你们请裁缝来,买些料子来,给每人先裁两件衣裳穿着。” 两人答应着,就去取钱。 “好,个人干各人的去吧。” 庄云铖说忽想起来一件事,又问:“你们可有人识字?” 半晌,曾福慎慎道:“我会。” 庄云铖看他合中身材,憨厚圆脸,点点头,然后说:“我教你记账,交些钱在你这里,大家有需要的东西,就去曾福这里记账领钱买,玳安你这里也应着,帮着买东西。” 大家一起答应。 允芸与小蝶就出来了,庄云铖说:“把玳安也带了去,帮着抱绸缎料子。” 三个人答应着一起出门去了。 “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瞧瞧这院子,你们以后就在这里面好生住,好生做事。” 当下七人,跟着庄云铖逛了一圈,然后各人干个人的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李婶和秦婶就回,要买米菜,添置厨具,又要买扫帚等,庄云铖正好教曾福如何记账,如何支钱。 在路上,允芸就问:“玳安,几岁了?” “十六。” 允芸看他沉默寡言,生得干净,站一起比自己还高一点。 “我十八,你得叫我姐姐,以后就叫我姐姐,”允芸笑着,指着庄蝶,说:“这也是你姐姐。” 玳安不敢看她们,只微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玳安诺诺道:“不敢,我没有姐姐。” 允芸一筹莫展,不知说什么好了。 庄蝶笑道,“就这么想当个姐姐?不如我这样叫你罢。” 允芸嘻嘻地笑,挽着她的胳膊,连说:“不敢”。 当日,买了料子,又找了裁缝到家,量了身材,定了尺寸,选了颜色,裁缝拿回家去了,说过几日才能送来。 几天后,一切才都妥当,庄云铖才感到花钱如流水,只进不出。 幸而当年建一间了密室,父亲的遗物和些钱财放在里面并不曾丢失,但是,庄云铖仍感到找一份有钱的工作迫在眉睫。 一晚,允芸感冒,早上贪睡不起,庄云铖叫玳安去请了医生,医生看了,拿了药。莲花拿了药慢慢熬着,喜儿给她送了粥,她起身喝了几口,眼睛睁不开,觉得晕晕的,仍躺着睡觉。 庄云铖想着回来这么久了,也该会会朋友,但离开京城已经三年,那些曾经走街串巷的朋友早不知所踪,也没几个值得看望的,唯有阎维文,虽然来往次数不多,倒觉得其品行端正,为人洒脱亲近,他恨当年只和些狐朋狗友混了那些年,真正的朋友却一个也没有。 “真该去看看他了,不知这几年他怎样了。”他自言自语,“还有洛儿,不知当年让他给维文的信,他送到没有,他又怎样了呢?” 想着,他越激动、紧张,他很喜欢这种牵挂的感觉,于是更迫不及待要去瞧瞧。庄云铖见小蝶在家无聊,常常只是静坐着,就把她也叫上,她总是会为这种小事高兴。 当即就叫玉窗儿到右安门叫两俩洋车,临走前,吩咐他和玳安好好看着大门,别乱跑着玩,如果有人就回说自己有事出门了,他们诺诺地答应,等庄云铖和小蝶坐着车走了,就坐在门槛边玩。 “哥哥,去哪里?”小蝶问。 “见一个人,你不认识。”庄云铖说,“这些天忙着也很少出门,好久没见这北平城了。” 洋车在并不平坦的路上穿行,穿街过巷,庄云铖见这城中还是繁荣,向北走了两里,又向东走两里半,转过一条街,庄蝶忽说道:“我好像认得这里!” 庄云铖笑道:“你记得?” “记得不清了,可我觉得眼熟,为什么呢?”她蹙着眉想。 “这里是以前的家呀。”庄云铖看着这府前立着两坐大石狮子,狮身比以往倒白些,那堑金大门上悬挂一匾额,上写:“肖府。” “家?不是的。”庄蝶说。 “当然不是了,现在是肖金宇的府院。”庄云铖喃喃自语,“不知他又怎么样。” 不知不觉洋车拉着他们走了许久,在崇文门前的一条大街的最左边的一座府前停了。 “就是这里了。”庄云铖下了车,牵小蝶走下来,付了钱,就往府院前走。 这府院没有匾额,门紧闭着,大门前两个人倚在柱上闲聊,街道旁有贩卖奇巧玩意儿的小贩,庄云铖问这小贩:“请问小哥,这府里主人姓阎吗?” “早不是了,阎家三年前就搬走了。” “现在是谁?” “姓张,干嘛的也说不上来,他们也不出大门,平时都从角门进出。” “哦,”庄云铖又问,“你知道阎家搬哪里去了吗?” “这咱们哪里知道?” 庄云铖也不问了,见小蝶翻弄这摊子上玩意儿,有泥塑彩绘的泥人,木制刷漆的小风车,还有一种小巧的跷跷板…… “买两个放在允芸屋里。” “我要这个。” “你还玩这东西?”庄云铖说,“那好吧。” 就这三个东西一样买了一个,小蝶将跷跷板的三角底座托在手心,那一杆横木横在支点上,被活动的楔子固定着,横杆的两端刻着两个木头人,一男一女,喜笑颜开的表情,他们随着步伐的走动左右来回晃动。 这时,有两辆洋车从身边过,庄云铖多看了一眼,这个人却回过头来,一眼便认出他,忙喊:“停——” 两辆洋车都停下,庄云铖见一男人摘下帽子下车来,这个女人还坐在车上,回头看着。 “庄少爷!” “萧钰?”庄云铖怵着,喃喃说。 小蝶收了玩意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穿一身洋服,手里拿着一顶高高的的帽子的男人。 “你回来了!”肖金宇笑问,“又是一年没见,你还好吗?” 庄云铖见了个故人,心里一阵颤,把过往的恩怨抛到九霄云外,忙迎过去,笑说:“回来了,还好。” 肖金宇打量他一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一个月了。” 肖金宇抿嘴笑着,说:“我近来都在京中,你回来了也不来找我。” “直忙到现在,今天才想起朋友,说来看望看望。”庄云铖接着说,:还以为无功而返,幸而遇见你,你怎么样?” “老样子,”肖金宇说,转眼看着庄蝶,疑惑道:“她……” 庄蝶直瞪着他,也认识他,在日本时见过他的。 庄云铖问:“你真的不记得她?” “你不是说她是日本人?” “我骗你的。” 肖金宇皱着眉看了庄云铖一眼,又盯庄蝶,说:“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庄云铖只微微一笑,肖金宇还在深思,他身后面的女人也走了过来,扯了扯他衣裳。 “这是我夫人。”肖金宇说。 庄云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嫂。 她点头回礼,肖金宇说:“我正好回家,一起去家里坐坐。” 庄云铖手里拨弄那个风车,似笑非笑。反而问小蝶:“什么时辰了?” 庄蝶抬头看了看天,说:“不过十一点钟。” 肖金宇忽想起自己住的地方正是他以前的府邸,随后就有点不自在,说:“庄兄,还早呢,况且今天一定在我家吃饭。” 庄云铖虽觉得有点羞愧,但遇见一个熟人的喜悦让他忘记这些顾虑和烦恼,他答应了。 第一百零七章 闲叙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几个人在“肖府”门前下了车,庄云铖仰头觑眼看着这威仪的石狮子和阔气的大门,一股失落愁闷之气萦绕在心上,他感到奇怪,想道:“三年前自己曾极力想逃离这个地方,今天见了,怎么倒怀念起来?” 肖金宇说:“当初大清亡了,昔日所有公宅都被北洋新政府收回并重新分配给各级官员或者售卖,这大将军府也在其列,我将自己原先的两处院子卖了才买下它,庄兄如今回来了,你如果有意,弟兄我可以归还的。” 庄云铖自知如今就算耗尽家财也买不起这等府院了,而且以现如今的身份,买得起也住不起,他扬起嘴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环顾四周,一切都还熟悉,可在他眼里周遭都变了个样子。 坐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庄云铖就叫小蝶回家去,肖金宇苦留,庄云铖说:“允芸病着,总不该冷落了她,我不回去,也得让她回去照看。” “可惜,改天请你们一起来才行。”肖金宇遗憾地说。 庄云铖笑笑,嘱咐小蝶道:“自己小心。” 小蝶答应着,就走。 “叫个人送送?”肖金宇说。 “不用。”庄云铖看着她的背影,自信地摇头。 肖金宇收回目光,问:“我看你们不像夫妻,却是什么关系?” 庄云铖咧着嘴,倒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说:“姑且当做亲人。” “什么亲人?” “不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有一种跨越血缘关系的某种联系,我也说不上来。”庄云铖凝重地说。 “这是什么道理?”肖金宇道,“她既不是你家族的人,也不是日本人,那你们……” 庄云铖瞎编道:“我在日本偶然遇见的,原来她是逃亡到日本的中国人,父母皆不在了,我便收留了她。” 肖金宇将信将疑地点头,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娶她?” 庄云铖把刚拿起来的茶杯忽地搁下,又是笑,又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吞吞吐吐道:“为什么要娶她?这……这……怎么可以呢?我不可能娶她的,你——” 肖金宇反而正襟危坐,问:“你为什么反应这样激烈?有何不可呢?难道你嫌她配不上你。” 庄云铖敛声屏气,低着头,想道:“我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感觉她忽远忽近,忽亲忽疏,有种捉摸不透的飘渺感,不像凡尘的人,若拿这世间的任何成文的规矩束缚她,就像玷污了她。” “就我看,她的性情看起来不近人情些,容貌却比我见过的女子都好,是个‘冷美人’,”肖金宇边说着,便想入非非了,忽然间他醒悟过来,问,“她是正常的吧?” “嗯?” “你别怪我多想,她冷若冰霜,神情淡漠,是——”肖金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有问题吗?” 庄云铖瘪瘪嘴,说:“不知道,她一向这样,见了生人便不理睬,但她面冷心善,若与她处熟悉了,就好了。” 肖金宇点着头,说:“可能也是受了刺激,毕竟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无依无靠地漂泊到日本……” 庄云铖听他这样说,也就不说话了。 “令妹还好吗?” “还好,就是最近感冒,医生说不碍事。诶,你呢?只娶了这一房太太吗?” “我倒只想娶一房,孙文先生不是提倡吗,可我爹不许,且头房只生了一女,再不能够生了,因此没子嗣延续香火,爹便要我续一房。” 庄云铖抿嘴笑着,又问:“现在可有了?” “有了,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肖金宇不无忧愁地说,“这些年,好多外国人涌入北京,在租界里开医院,设诊所,刚才正是带夫人从医院回来。” “哦。” “对了,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想起一个老朋友,本是去看望他的,结果他搬家了。” “谁?这几年我除了做生意,就是与人打交道去了,这京城中的人,但凡有点名声的,我便知道,即使没有名声的,只要他有名有姓,我也找得到。” 庄云铖笑道,如果这样,那他一定认得,前朝阎大人家,他有一儿子,阎维文。 肖金宇忽像泄了气般,他只强笑道:“原来是他。” “你们有来往?” “算不上来往,”肖金宇不会忘这个从没见过面,却与自己结过两次怨的人,第一次便是因为庄允芸,当年**拒绝自己的提亲,反而主动将她说给阎家;第二次是小锤子,阎家依靠手中的一点权利,不知为何硬生生将个小奴才给夺了去! “你知道他现住哪里吗?”庄云铖问。 “知道,他家还在京城中,只是阎维文父子却不在城中了。” “怎么?” “在南方镇压暴动,这两年来都没怎么回过家,不过最近南方局势稳定许多,他们或许会回来也说不定。”肖金宇说,“对了,你那小奴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阎维文要到他家去了。” “洛儿?” “对,就是他,起先我并不答应,他竟叫了柳都统来说,我还能怎样?如今你要见他,只得到阎家了。” 庄云铖确信阎维文看到自己的信了,只是肖金宇还不知道,于是说:“无妨,只是我与他家交往不深,只和维文有来往,他不在家,我也不好去,就再等段日子吧,反正我也不往外走了。” “好,我生意上的事,大多交给几个老家人去办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都不管了,所以也常住在京城中,看来我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有事尽管找我。” 庄云铖笑而不语。 不多时,摆上饭菜,肖金宇要他喝酒,庄云铖拗不过他,两人喝了两三碗,虽没醉,却已经晕晕的。 肖金宇的思绪往记忆深处走,忽想起那年的“冰尸”,他摇了摇头,几个破碎的片段和画面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他不太能想起那个“冰美人”的样貌了。 “咦——我记得三年前曾送你一具经年不化的‘冰尸’,那也算一件古董了,她现在可还在?” 庄云铖听了,酒立刻醒了一半,他咬着本就血红的嘴唇,说:“她……到初春时,天气回暖,就化了,那样一个美人,我想不能随意丢弃,于是厚葬了。” 肖金宇出神地想,眼珠一动不动的。 庄云铖又说:“埋在城外九里远的蝴蝶岗。” “怎么就化了?当年我放在家中三四个月也没事,反而愈加散发出寒气,几乎不把我冻死……”肖金宇叹道,“以为是一件罕物,原来不是。” 说着,门口有人喊:“大太太回来了。” 肖金宇笑说:“我夫人金霓回来了,她是去赴宴去了,就是我刚才说的柳都统家中,他家孩子满月。” 他边说,边站起来,一旁的小厮看他踉踉跄跄的,就上去扶他,下客厅到院子的梯子时他一只脚忽踩空了,人就直直地摔下去,虽然有小厮扶着,也磕到了膝盖,他也没感觉,顺势就躺在地上。 庄云铖忙过去扶他,院子里四五个人都一齐冲过来,他的大太太,叫金霓的,进了门看见他摔了,惊叫一声也跑过来,把怀里才一两岁的小孩交给一旁嚒嚒抱着。 忙乱了一阵,把他扶到床上躺着,过了一会儿,庄云铖听人说他睡着了,自己也就走了。 他还带着几分酒意,也不叫辆洋车,自己一步一挪地走,不知道过了过久,才走到自家门前,他感自己的腿快断了。 玳安坐在门槛上,见少爷回来了,忙迎过去。 庄云铖一把扶住他,进了门,径直往允芸屋里来。一进门,见她只穿一件淡蓝色小袄也正往外面走。 “你——不穿好衣服,去哪里?”庄云铖责问。 允芸停下来,说:“吃了那药,在床上窝汗,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现在感觉好多了,叫喜儿烧了水,我要去洗澡。” 庄云铖看她脸烧得绯红,几缕头发浸着汗贴在脸上,挥了挥手,便说:“去去去。” “诶,你喝酒了?”允芸挑了挑眉,到闻一股酒味。 “喝了点。” “不去睡觉?”允芸说,“你脸和我一样红。” “早醒了,只是一路走回来,累的,”庄云铖说,“你去吧,等会儿有话与你说。” 允芸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移步出门。 庄云铖走出屋,听见后院有声,于是去看,原来是李婶在扫地,庄蝶也像模像样地扫着,他静静的伫立片刻,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到前院客厅中,他坐在一个凳子上,这客厅与大门遥遥相望,他看着那大门好像越来越小,把所有人将要封闭在这个院子里。 这时小蝶拿着扫帚走到前院,见了庄云铖笑问:“你回来了?” “嗯。你……你为什么拿一把扫帚?” “扫地啊。” 庄云铖烦躁地说:“扔下吧,扔了……” “怎么了?” 庄云铖只顾紧紧蹙眉,也不说话,胡思乱想着,忽然想起北岩了,他问:“还记得北岩吗?” “当然记得。” 庄云铖点点头,说:“不知道他怎么样,他曾告诉我们任职的地方,我写封信去。” “好啊,信也可以往日本寄吗?” “你写给谁?北岩现在中国东北。” “我……”庄蝶想了一阵,也不知道那些人住在哪里,于是打消念头,说:“没有,只是忘了。” 庄云铖对隔着千山万水的北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到书房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小蝶看到几行,写着:“北岩,我们于一个月前就已到家中,现一切都好。你先于我们几天出发,如若一路顺风,应早已到达目的地,你可还好?想起——” 刚到这儿,庄云铖撇见她在看,忙遮了,笑说:“这是我与北岩私话,你不应该看的。” 小蝶一眼扫过去,又看见最下端有几行字并没遮住,上面写着,“首先恕我不恭之罪,今日才想起书信一封,但一月以来,你不曾来信,我——”庄云铖忙又遮了。 “什么好话,还不让人看了。”庄蝶撇过头。 也不知道这信究竟能不能到北岩手中,庄云铖有些灰心,于是不写了,忙写了几句结语,附了地址,交给玳安去办。玳安竟然不会,曾福识字,常常帮人写信寄信,早熟悉了这一套过程,庄云铖随意给了钱,曾福立刻去办了。 之后,两人就到允芸房里坐着等她。 第一百零八章 着火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洗完澡,穿着不薄不厚的小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就来了,喜儿拎一块帕子追过来。 庄云铖瞅她一眼,正色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这样就来了?” “才吃了药,还没见好,就又莽撞起来。”庄蝶拿一件衣服搭在她身上,从喜儿手中拿过干帕子给她擦头发。 允芸笑嘻嘻地坐下,说:“谢谢姐姐。” 小蝶并不理她,允芸又问庄云铖:“你刚才找我说事,是什么事呢?” “你以为是什么事?就这样急着知道?” “总是好事。”允芸笑说。 庄云铖冷笑道:“对我反正是好事。” 允芸一改嘻笑神色,问:“到底是什么?” “如今北平城里兴起许多学校,我还要你去学校。” 允芸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皱眉沉思。 庄云铖以为她不肯,又说:“现今不比以前,如果还困在这屋里,不但没有出路,且真的只能守着空闺待嫁了,前天就有人做媒——” 允芸狠狠瞪了他一眼,仍没说什么。 庄云铖朝庄蝶笑,她也抿着嘴笑。 “可爹以前只让我呆在家里。” “爹都死了三年了,他的那一套早成了陈腐旧套,在日本度过了三年,你没发现些什么新东西吗?” 允芸回想起那三年,自己像长了一双翅膀,可以飞去任何地方,不受拘束,不受非议,因此她见识了许多新鲜事物,认识许多人,尽管有好有坏。但回到这里,她就感觉被无形的力量束缚,那是根深蒂固的传统理念被唤醒,是父亲和周围的一切事物仿佛在耳边莺莺细语——女儿应该足不出户,应该恪守规矩,尊贵的小姐应养在深闺,不宜抛头露面。 “这里不是三年前的中国,一切都在改变,看来三年的日本生活并没有让你成长,也许是我对你的关怀备至让你蒙蔽了眼。”庄云铖说,“你该走出去看看现在的北平城了。” 允芸转眼看着他不语。 正说着,莲花慌张的地跑过来,说:“厨房着火了!” “啊?”庄云铖转身就走,一出了门,抬头就看见黑烟滚滚地升腾起来,后院也有人大叫,一众人匆匆赶过去,见玉窗儿,玳安,曾福都提着水扑火。 “你们别过来!”庄云铖对允芸小蝶说着,然后一路跑过去,看见小红踉跄地跑过来,就说“你躲开,恐怕伤着你!”他拿过小红手里的盆,在井边舀水往厨房跑。 曾福突然从门里窜出来,一身一脸全沾满了黑灰,他看见庄云铖,忙说:“少爷,你别进去!” 便一把端过这盆水,往厨房去,把水泼在火星子上,玳安眯眼喘着气说道:“灭了!” 玉窗儿提水照着地上一泼,灰尘瞬间拔地而起,把三个人包裹,“哎呀!快出去!”他们闭眼跑出去,已经面目全非。 庄云铖见三个黑黢黢的人冲出来,吓得退了一步,忙又跑上去,问:“你们怎么样?” “没事,火灭了。” “没事就好,去洗洗。” 曾福等人答应一声,就走了。 秦婶吓得脸色惨白,过来就要跪下,嘴里说着:“对不起,我粗心了——” “别!”庄云铖扶起她,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等会儿收拾厨房,否则晚上吃什么?” 秦婶方不言语了。 等烟尘散尽,庄云铖才进去看,灶口一堆残枝死灰还冒着淡淡青烟,原来是灶口的一堆柴烧着了。 “灶里架着柴,我只出去一趟,回来就烧着了。” 秦婶说。 庄云铖蹙眉不语,半天才说:“以后小心。” 随后走出来两姐妹在门口等着,见他愁眉不展,就问:“救下来就好了,你还担心什么?” “兆头不好。”庄云铖说,“灾难难防,难防……” 过了许久,他还愁容满面,允芸笑着说:“别胡思乱想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要送我上学去,我们继续说这个。” 庄云铖看着她,良久,开口说:“好。” 这时他又没见小蝶,于是折返回去,发现她忙着收拾厨房,一身也抹得黑黢黢的。 允芸咧嘴呲了一声,正想过去,庄云铖拉住她,说:“随她去吧。” 忽然,前院传来人声,庄云铖走去看,原来是刘臻。 “云铖兄弟,来安说你家刚才浓烟滚滚的,是着火了?” “嗯,扑灭了。”庄云铖又问:“刘大哥,这几天都没见你在家,是有事出去了?” “往城外走了一趟。云铖兄弟找过我?”刘臻说,“来安没跟我说。” “不,没有。” 刘臻看出端倪,说:“云铖兄弟有事只说就是了,我就今天得闲,明天又得往城外去,这一趟路程更远,一来一回,还要办事,恐也得半个月才回来了。” 庄云铖犹豫半晌,才说:“我想让允芸去上学,你说行么?” “这有何不可?现在许多学校广招女子入学,不像以往只要男子。”刘臻说:“城东,京都女子学校副校长与我私下关系很好,令妹如果要去,我书信一封,倒可以省许多事。” 庄云铖笑道:“多谢刘大哥,这个正好。” “不必言谢,天也晚了,我先回去,等会儿叫来安将信送过来。” 庄云铖留不住,于是问:“刘大哥什么时候动身?我去送送。” “明天天不亮就动身,本来是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既然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也别对其他人说起,更不用送了,否则反而让人发觉。” 庄云铖答应,刚才的烦恼随之烟消云散,一心想着允芸的事终于有着落。 未过半个小时,来安把信送过来,庄云铖欣喜不已,当即拆开看,允芸撅着嘴也凑过来看。 “敬启:庭蕴兄——” “这名字好熟悉,似乎认识。”庄云铖低声念道。 允芸只摇头不已,说:“不认识。” 庄云铖忽地一转眼看着她,凝神想了半日,当允芸的脸在他眼中幻化成儿时的模样,他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文庭蕴,曾做过你两年的老师,你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 “呃……”庄云铖出神想着,口中念念有词道,“记得那一年,你虚岁满十,他送你一本外国的书,你喜欢得不得了,但后来我给弄丢了,你哭了几天,也冷落了我几天,这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以后,他不多久就离开了,爹说去了国外。” 允芸惊道:“原来是他,我还记得,也记得是你弄丢了我的书,现在想起来都很气!” “可惜我不记得那是本什么书了,否则我定买给你。” “唉,我也不记得了。”允芸叹气道,“好像叫什么‘童话’?” “童话,童话……”庄云铖合上信,说,“罢了,想不起来有什么办法,这信……也先用不着看了,如今八九年过去了,文老先生五十多了吧,他虽是你的老师,当初我也受益了的,该去拜访拜访,他应是记得我的。” 他把信带回自己房间里放了,又去厨房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 李婶正与小蝶争执,忙接过她手中的活儿,直说:“小姐,这活儿你别干,脏了你的衣服,累坏了你,这也不像的。” 小蝶争不过,撒了手,站在原地,庄云铖走过来,见她一身灰扑扑的衣服、黑迹斑斑的手和半红半黑的脸,只面对她站着也不说话。 “哥……哥哥。” 庄云铖摇摇头,眼睛里的哀伤溢流而出,弥漫到脸上,他冷笑道:“我不配。” 庄蝶跟着摇头,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明白……”庄云铖说,随后眨了眨眼,掩盖了眼中的神情,伸手拍打她袖子上的灰,那灰却异常多,一下子从衣服上翻起来,向庄云铖面前扑过来,他呛了一口气,捂着口,眯缝着眼说:“洗洗去,换身衣裳。” 庄蝶呛一脸灰,忙退一步,答应着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拜访老师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庄云铖叫玉窗儿陪同去女子学校,走进学校,眼前全是身着淡蓝色衣服的女学生,玉窗儿看得眼睛直直的,庄云铖逛了一圈,见这里虽然不大,但既植树栽花,又砌墙修院,学生们来往穿梭,嘻笑言谈并没有顾忌,四处弥漫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他随意拦两个学生,这两个女学生见是两个青年男子,竟扭扭捏捏的,还有些慌张,庄云铖忙笑说:“你们好,我打听一个人。” 她们只点头。 “你们认识文庭蕴吗?”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低声嘀咕着,其中一个问:“他说的是教我们国学的文老师吗?” 另一个答道:“应该是了。” 她们突然扭头,指着一间房子说:“你看,就是那个房子,他就在里面,你去问就知道了。” 庄云铖道了谢,就走过去,那只是不大不小的一栋两层楼房,他又问了一个人才得知文庭蕴在二楼的办公室里。 他让玉窗儿在楼下等,自己战战兢兢地上楼去了,“不知老先生还认不认得我。”他心想。 在外扣了们,里面传出一声温润的声音:“进。” 庄云铖缓缓推开门,就看见已戴着眼镜,正俯首疾书的文老先生。 文庭蕴以为是平常来往的人,于是并不抬头,只等着这人开口。 庄云铖也在想:九年了,他也老了些,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眼睛…… 文庭蕴瞟到庄云铖脚尖,知道有人在面前站着,却没等到他说话,于是抬头,一见庄云铖,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你是……” “文老师,您不记得我了,几年前在庄府——” “慢!我记得,”文庭蕴站起来,笑道,“当年的小少爷已经长这么大了。” 庄云铖也笑了,忙说:“文老师,您想起我来了。” 文庭蕴从桌后绕出来,执了他的手,说:“当年令尊的恩情尚在,岂敢忘怀?”随后让他在椅子上坐了,庄云铖仍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文庭蕴说,他回到座椅上,摘下眼镜搁在桌子上,说:“我与文字打交道半生,只有那次,险些让我丧命……”他说着,回想起当年写过的一篇名为“纪念六君”的文章,是为纪念戊戌年惨遭杀害的维新派六志士——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当初形势人人自危,他把这文章收录在自己的《庭蕴集》中,可之后这竟成了别人举报自己的证据,当他察觉端倪,寻求到**,**还不知道他所犯的罪,就当普通事件,助他逃往国外了。 “幸得令尊搭救,我才躲过一劫。”文庭蕴说。 庄云铖只知道爹说他去了国外,没谈及这个,见文庭蕴神色凝重,仿佛勾起了他一些沉重的回忆,他也就不细问缘由,于是撇开这个,问:“文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刚刚得知清亡了,我就动身回来了,”文庭蕴说,“在日本过了五年,真真受益终生,遇见不少仁人志士,拜读许多外国文献,这才知道外国风气之开放,思想之开放,体制之先进,难怪外国的枪炮竟毫不费力地打开我国之国门,难怪这大清竟呼喇喇地亡了!” 庄云铖似有心事似的,沉默不语。 “因此,自这大清一亡,风气渐开,我亦投身到这事业上来了,和诸多同僚一起创办女子学校,让更多的女子能和男子一样可以走进学校。” 文庭蕴澎湃地说着,连眼里都闪着光,庄云铖被他深深地吸引,他说的这些话不是伦音佛语,却掷地有声地敲击他在心上,刻在脑子里。 “只做这些是不够的,我们的人民被束缚了千年,要彻底解放思想,要彻底开化人民,我们任重道远,当下,我们正筹备成立一家报刊机构,以更广范围地传播新思想,新理念。”文庭蕴见庄云铖呆呆的,便笑道,“一说就说远了。” 庄云铖笑着摇头。 文庭蕴忽想起**,立刻敛容说:“我回国后一时不得空,也是后来才得知庄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时你们一家人也不知所踪。” “这清王朝一旦亡了,父亲随之去世,一切都乱乱哄哄的,打理丧事后不久,我们也往日本去了。” 文庭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不知老先生葬在哪里?令尊于我有莫大恩情,我要去祭拜祭拜。” “文老师挂念了,家父葬在城外西山关陵。” 文庭蕴记下。 此时有一个身着青衫,戴银丝眼镜的青年人走进来,看见有庄云铖,并没有停步,而是走到文庭蕴身边嘀咕了几句。 文庭蕴点了点头,这青年男子便退下去。 他刚欲开口说话,却突然止住了,思索片刻后仍想不起庄云铖的名字来,于是笑说:“年纪大了,一时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庄云铖笑道:“毕竟近十年没见了,况且当年您只是芸儿的老师,与她接触多,与我我接触少……文老师,我表字‘云铖’。” “那两个字?” “白云的云,金、成,铖。” 文庭蕴点头,说:“云铖啊,一会儿要见一个要紧的人,今天不能叙了,我家住在学校外长安街左边,法国公馆对面,你有空再来。” “好,文老师,那我就走了,改天再来。” “嗯,还有……芸儿还好吧,她怎么没来?” “她很好,今天第一次来,因此没带她,下次来时一定带上她。” 文庭蕴说好,庄云铖就走了,出门时见一个斯文的中年人进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家里,允芸告诉他肖金宇叫人来过了。 “说了什么事么?”庄云铖坐下,莲花倒了杯茶上来,他就抿了一口。 “他说请我们,要我们后日去他家吃饭。” “你怎么说?” “我说你不在家,不知道。” “傻!”庄云铖说,“你这样回岂不是害他又要来一趟。” “那我怎么说?” “胡说八道也比这样模棱两可好,咦,你姐姐呢?” “隔壁刘大哥的大太太叫了去。” “小蝶与他家太太也不熟悉,这样贸然请过去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允芸忽问,“你去见到我的老师了么?” “见到了。” 允芸接着笑问:“跟当年一样吗?” “快十年了,还能与当年一样?都有白头发了,皱纹更多了,不过还认得出,说来奇怪,我看他言谈生风,精气神却比十年前还好,”庄云铖说:“他也还记得我,只是今天他未得时间,所以我这时就回来了,找个时间还得去,你也要去。” 允芸只是笑,庄云铖抬头看了看日头,问:“你姐姐去多久了?” “好一阵子了。” 庄云铖很是想不明白,就叫玳安去问,玳安提腿要走时,庄云铖叫住他,说:“语气放缓和些,就说咱家吃饭了。” 玳安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那边大太太不肯放,非留下吃午饭。” “这是什么道理?”庄云铖说,“刘大哥不在家,我不好去他家的,芸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允芸叫上喜儿一起,一到他家门前,只听见一个人就去通报,不一会儿那大太太,二太太被几个丫头拥着出来了,半推半劝地把允芸请进门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按在板凳上坐下,两位太太也坐下,允芸红着脸站起来,说:“我来看望姐姐……” “姑娘先坐着,我们虽不大相识,也是邻居,你不要拘泥。”大太太笑说,“他们男人常走动着,在外在内,人前人后都称兄道弟了,我们女人家却都没见过几面,岂像个邻居的样子?所以我们也该多走动才是。” 允芸只好坐下,向四周张望。 “那位小蝶姑娘呢?”大太太问。 “我看见她刚才趁乱往后院走了,我叫彩珠找去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看见喜儿,就问允芸:“这是你丫头?” “是,叫喜儿。”允芸说。 “喜儿,你回家对你们少爷说,你们姑娘也不回去吃午饭了,你也不用过来了,我们会照顾好她,你在这里伺候,倒显得我们不会照顾人。” 喜儿愣愣的,不知怎么办,只望着允芸。 允芸脸皮薄,往往随遇而安,且不懂得拒绝,又见她们这样热情挽留,只好答应,对喜儿说:“回去吧,就这样说。” 喜儿遂走了,在半路遇见玳安,玳安只见喜儿一人,就问:“小姐呢?” “被留住了,叫我回来。” “大小姐才回家了,你又把二小姐扔在那里?” “什么意思?”喜儿问。 “大小姐刚从后门回来了,少爷叫你们也回来。” “大小姐不是在刘府吗?怎么回去了?” “我怎么知道!”玳安说,“你也别管了,快将二小姐要回来。” “可——” 玳安不等她说完,推喜儿返回刘府。 喜儿无奈,只好一路走一路想怎么办。 这里,彩珠回说找不到小蝶姑娘了,二太太也向大太太回说:“大姐,竟没找到。” 大太太吩咐多叫两个人继续找,又看见喜儿折返回来。“我要与姑娘说句话,”喜儿说,于是凑到允芸耳边,轻声说,“大小姐已经回家了。” 允芸心里忖度:姐姐怎么回的?既然她走了,我更不能留了。便给喜儿使眼色,意思叫她想办法带自己回去。 喜儿便对两位太太说:“家里姑舅老爷来了,少爷叫我务必请小姐回去拜见,说改天再来吃饭。” 两位太太无法,只好放了。 允芸脱身回去,刚迈出大门,刘荨却从侧边走出来,问:“娘,她怎么又回去了?” “她家有客来了,我还能怎样?” 刘荨失魂落魄的,眼神暗淡下去。 “荨儿,你不必灰心,她就住在隔壁,还怕没有再见的机会?你是个男人,也该硬气一些,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又不是个怪物,你怎么不敢正眼看她?”大太太知他怯弱不已,叹息说,“算了,等一来二往的熟了,机会多得是。” 刘荨闷闷地回房,允芸的样貌在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他翻开书,字里行间都是她说过的话,都是她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刘勋心里翻江倒海,他长了十九岁,还没在男女这事上尝过甜头,于是淫心乍起,在床上自己弄了一回才平复下来。 外面彩珠回说:“后门开了,小蝶姑娘应该是从后门走了。” 大太太叹息一声,说:“罢了,本来也不是找她,谁知认错了人,不过我看这个大的还体面些,小的还是小气。” “小的年纪小,听说才十八,比荨儿还小,又是闺阁的小姐,自然小气些。”二太太说。 大太太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说话。 允芸灰溜溜地回家,看见庄云铖就抱怨:“他家总是这样,热情过了头,反而害人慌得很。” 她赶紧坐了,喝了口茶压压惊,又问庄蝶:“姐姐,你从哪里回来?” “他家后门,听说你来了,她们都去迎你,我就往后院走了。” “这个姐姐,你走也不带我,若不是喜儿,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小蝶笑道:“你错怪我了,原来她们认错了人,把我错认成你叫了去,原本是请你的。” “请我干什么?”允芸问。 “不知道。” 庄云铖疑虑道:“事出必有因,下次请你们,要让我知道。” 允芸信誓旦旦地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被偷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肖金宇亲自过来请,庄云铖就和他一起出去玩了一下午。 初春,天气开始回暖,允芸早在几天前就叫玳安从外面买来绳子等物,搭了一条秋千,没事就在上面荡着玩。这天下午天上现了太阳,有淡淡的阳光,允芸拉庄蝶一起荡秋千,每人在上面荡十个来回。 荡到高处,允芸吓得哇哇地叫,又不肯停下,只一直叫庄蝶用力推。 到了小蝶,允芸推她坐上去,小蝶笑道:“这是什么玩意,倒从来没见过。” “你只管坐上去就是了,两只手握紧两边的绳子,别松开。” 小蝶坐上去,允芸就先轻轻一推,她头皮一麻,心悬吊吊的,半说半笑道:“芸儿,亏你竟然不怕,万一绳子断了可怎么办?” “这样想还能尽兴吗?别怕,这个绳子够结实。”允芸猛地推一把,人就荡到最高处,小蝶吸一口气,都不敢喘息,直到又荡下来,她刚呼一口气,却又荡上去了,她紧张得脸也通红,又怕着,却笑着,荡了几次她才轻松一些,于是开始享受凉风刮过鬓发的感觉,忽然,当她荡到最高处,无意间看到墙边的一张脸,登时,她敛声屏气,待再次荡到最高处,又瞥了一眼,那人还在看着! “芸儿,住手!”庄蝶低声说,允芸忙缓缓止住了秋千,问:“怎么了?” 庄蝶使了个眼色,允芸往墙头看去,只看见双眼睛和额头。 她的心跟着颤了颤,脸色吓得惨白,几乎叫出来,一头扎在庄蝶怀里,“别怕。”庄蝶把她抱着安慰道,刘荨也发现她们好像看见自己,于是从墙头跳下来,面对触手可及的人,却感到遥不可及,他蹲在墙边,倍受煎熬。 “不在了。”庄蝶说,允芸看了一眼,仍心有余悸。 “是谁呀?”她问。 “应该是那边大太太的儿子。” “他怎么——” 小蝶不说话,允芸自己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就说:“姐姐,别告诉哥哥,这事就我俩知道。” 庄蝶答应了她。 自此,允芸再不敢一个人到后院玩,即使庄蝶陪着,她总是感觉某个地方有一只眼在盯着自己。 一天,庄云铖要带允芸去拜谒文庭蕴,想着小蝶一人无聊,也要让她一起去,她却不去。 这天文庭蕴正好在家,庄云铖来到法国公馆对面,问了问路人,他们这都知道,告诉说文庭蕴家在后面的胡同里。两兄妹一路走去,来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前。门是关着的,敲了敲门,很快一个端庄的夫人就来开门,文庭蕴听见“吱”的一声,同时问:“是谁呀?” 文夫人还不知道,只愣着,问:“你们是……” “我们找文老师的,”庄云铖笑着,又提高声音道,“文老师,是我。” 文庭蕴立刻想起来,从侧面书房出来,直说:“快进来,进来……”就把俩人带到客厅。 “岫玉,倒茶。”文庭蕴温和地说。 文夫人笑着去了。 一间小小的客厅里,文庭蕴让两兄妹坐左边,自己坐在右边,他和蔼地问道:“这是芸儿啊?长这么大了。” “是我,老师。”允芸恭敬地站起身,微笑着说。 文庭蕴欣慰地点头,说:“坐,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们兄妹还记得我。” “师恩难忘,永当铭记。”庄云铖说,“尤其是芸儿,文老师可是你的启蒙老师。” 允芸含笑点头。 “芸儿多大年纪了?”文庭蕴问。 “十八。” 文庭蕴说,“这样算来,三年前你爹过世时,你还未满十五,娘也早逝,你小小年纪,这些年受苦了。” 允芸忽觉悲伤,强笑道:“不苦,都说长兄如父,哥哥却又当父亲又当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庄云铖抿嘴不语。 “云铖是一个好兄长,我看得出来。”文庭蕴说。 允芸望着庄云铖笑了笑。 “老师过誉了,”庄云铖说,“云铖自知愧对她,只怪我从小不学无术,以至于现在一事无成,即使想给予家人更多的保护,有时候也力不从心。” 文庭蕴见他神形有异,猜着他有难处,于是更愿意以一位长辈的身份去关心他,就问:“云铖,你回京城多久了?” “将近两个月。” “现在在做什么?” 庄云铖刷地脸红了,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做什么,仍闲着。” 文庭蕴皱着眉,摇头道:“不好,年轻人不能没有理想,不能游手好闲……我知道你们庄家有家底,但是纵然家财万贯,不懂经营也会挥霍一空,况且年轻人失了理想,生命尚且暗淡了,更何况钱财呢。” 一番话说得庄云铖低头不语,两只手也无处安放,只是互掐。 文夫人烧了开水来,准备倒水冲茶,庄云铖忙说:“师娘,不敢劳烦你。” 允芸忙起身接过茶壶,说:“师娘,我来,你坐。” 文夫人看允芸热情不已,看着很亲和,于是让了,自己坐在文庭蕴身旁,笑说:“你们第一次来,又是专门拜访他,我家却什么也没准备,你们兄妹别见怪。” “师娘说哪里话,是我们冒撞了。” 允芸倒好了茶,双手推送到文庭蕴和文夫人面前。 “那天庭蕴倒提起过,只是你们几天没来,我就忘了。”文夫人将两兄妹仔细打量一通,一眼看中允芸,心里很喜欢,就问:“芸儿多大了。” “快十八了。”文庭蕴说,“我才问了,你又问。” 文夫人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只笑着又问:“几月的生日?” 文庭蕴忙止住她,说:“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打听?” “不与你相干。”文夫人说。 允芸见他们这样,反笑了,说:“不妨事的,师娘,我五月初三的生日。” 文夫人继续问一些琐碎的问题,与允芸说得有来有回,把文庭蕴晾在一边,文庭蕴无法,只时不时地笑,与庄云铖说些话。 家里,庄蝶推说不去,原来早想着有一件事要办。 近来,每天往后院过,倒有三四次都看见墙那边有人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看,庄蝶忍不过,今天趁他们不在家,正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她叫莲花,小红,喜儿去荡秋千玩,起初三人都不敢,庄蝶好说歹说她们才去了,毕竟十五六岁的孩子,玩一会儿就放开了,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庄蝶倚靠在墙边的一棵大柳树下藏好,此时正是上午,太阳正在东方的天空中发光,而这边是西方,因此小蝶处于这面墙的背阴处,她看着地面上这面墙的影子,突然,一个头冒了出来。 庄蝶恨得咬了咬牙,心想,这个人果然又来了,这次得让你长长记性! 庄蝶忽地从柳树后走出来,刘荨惊叫一声,手脚一软,就摔了下去。 庄蝶两三下蹬上树,爬上墙,纵身一跃,跳到墙另一边去了,刚刚落到刘荨身边。 刘荨仍坐在地上,这一摔,把他的一只腿摔得没知觉了。 “站起来!”小蝶呵斥。 刘荨的脸涨得紫红,他惊恐地抬头望着庄蝶。 “起来!” 刘荨一手扶墙,一手撑地,拖着一条没知觉的腿,背蹭着墙缓缓站起来。 “你也长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尽做些偷偷摸摸的事呢?”庄蝶责问。 刘荨垂下头,不敢看一眼。 “多久了?” 刘荨只是摇头。 这时有个丫头找过来,叫喊道:“少爷——太太问你怎么了。” 小蝶见旁边是一开得正盛的葡萄架,于是躲进去。 刘荨回:“我没事——刚才只是被一只从葡萄架里飞出的鸟吓了一跳。” “哦。”丫头答了一声,转身走了,去回禀太太。 “以后不能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否则我不饶你,告诉你爹,看他怎么说!” 刘荨诺诺地点头。 “芸儿害怕得都不敢走后院来,你要真有胆量,改天亲自到这里来给她赔不是,她不但消除顾虑,说不定你们还有得朋友做,你也不必这样畏畏缩缩的。” 刘荨只顾擦汗,一个字不敢回。 庄蝶狠狠瞪了他几眼,看不惯他这么胆小的样子,于是瞧了瞧四周,那里有一条通路到后门,她从后门出了刘府,沿这巷子走到岔口,转向就是房子间的夹道,走出夹道,左边几步之外就是大门,她从大门进了自己家。 文庭蕴家里,几个人相谈甚欢,文庭蕴正说创办报刊的事,他说:“既然你无事可做,我也不客气了,我们这里正缺人,你先来给我们搭把手,既不至于荒废时间,也能有进益,等你自己有打算了,要走我也不拦你。” “好啊,求之不得。”庄云铖兴奋地回答。 “这不是个赚钱的活计,你跟着我,可挣不了多少钱,你要想好了。” 庄云铖笑道:“老师肯教我,我应该付学费才是,还敢赚老师的钱?” 文庭蕴呵呵地笑,文夫人笑道:“你们老师对什么事都大方,唯独吝啬这钱,倒也奇怪,花在自己身上的他一分一毫都谨慎,花在其他事上——什么打点人情,办学校,半报社的,他就随意了。” 庄云铖笑着,说:“文老师,我说交学费可不是说着玩玩,我想允芸仍做您的学生可行?” “这是好事,女子学校就是为你们创办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过去了,将来这知识界,有你们女子的半边天呢。” “那她什么时候能去上学?我那天看到学校里全是女学生,在那儿读书蛮好的。” “只要芸儿准备好,明天也都可以。” 庄云铖对允芸说:“听见了?明天就行。” 允芸似喜非喜,抿嘴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文夫人看了允芸这半天,心里喜欢,年轻时曾想要个女儿,却没能如愿,如今只有个儿子在国外漂泊着,一年只见一两次,她年过五十出头,很是孤寂,默默想着认允芸做女儿,平时既可以消遣时间,也可以说说心里话。 想她之前就曾是丈夫的学生,如今几年后又做了他的学生,这岂不是个契机呢,她酝酿半天,方笑问:“云铖,你是芸儿兄长,我有件事想问你能不能做主。” “师娘请讲。” “我想认芸儿做半个女儿,你看行么?” “这——你——”文庭蕴惊了,扯了扯她的衣服。 “你别管。”文夫人说。 庄云铖愣了半晌,转眼看着仍懵懵的允芸,说:“我怎么做得了主呢,这个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文夫人看向允芸。 允芸望着师娘慈爱的眼神,这种眼神自己从十四岁以后都没见过,这四年只能在梦里寻觅的爱,现在眼前的人就能给予,她的感情缺口瞬间决堤,眼圈忽地红了,轻声笑道:“我愿意。” 文夫人笑着走到允芸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允芸脸上笑着,眼泪却刷刷地流。 良久,文庭蕴说:“别哭了,刚认了女儿,难道叫她饿着吗,还不去做饭。” 庄云铖忙说:“老师不用忙,我们家里还有人,还是回去吃。” “这怎么行。” 文夫人嗔文庭蕴一眼,说:“女儿在娘家,你给人吃什么?今天没得准备,没有好菜好饭,不如这样,明天再在摆两桌席,请几个亲友,也做个见证,你们说怎么样?” “听师娘安排吧。”庄云铖说。 允芸只是高兴,一旁不说话。 文庭蕴也说:“你想得周到,依你。” 文夫人就说:“那就定在明日中午,现在就不留你们了,明天上午芸儿,你们早些过来。” “嗯。”允芸点头。 庄云铖带允芸回家,文夫人就着手准备,乐得通知几个相好的朋友,文庭蕴也有几个挚友,都是学术界的名人,也都请了。 第二天,庄云铖带了姐妹两人都去了,文夫人张罗了两桌菜,共请了七八个人,大家一起吃了饭,为她认干女儿做了见证。饭后,众人散得差不多,只有文庭蕴留两个客说话,商量事情。庄云铖带小蝶先回去,文夫人留允芸玩,到傍晚,庄云铖让玳安接了回来。 此后,允芸在女子学校上学,庄云铖把小蝶带在身边,帮文庭蕴筹办报社——《启示报》,好在之前在日本军报社干过半年,这些事做起来轻车熟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参观兵工厂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接下来的某天,庄云铖要为“启示报”撰写军事板块的稿子,需去兵工厂考察,北平城边有一官民合办的兵工厂,专造新式枪支,据说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火炮,不知是真是假。 而且这厂幕后人多,既有政府官员,也有外国势力,竟然跟这肖金宇也有干系,庄云铖对他说了,他这天无事,说可以带着参观,他们一起来至城郊,见到这名为“北郊火枪制造厂”的枪炮制造地,厂房周围树起高墙,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前方一道厚重铁制的大门,门口有人把守,在这墙外里,就能听见里面有“轰轰”的声音。 “我们能进去么?” “能。”肖金宇说,“只是,里面如果有人问起,你们别说自己是报社的。” 庄云铖和小蝶郑重其事地点头。 进了门,眼前又分为三路,肖金宇笑说:“这厂也够大的,在这北平也排得上名,在全国也不落尾,靠的还是政府官员,其次就是外国人。” “这三条路,各自通到哪里?”庄蝶问。 “生产线,组装线,还有就是库房了。”肖金宇问,“你们想先去哪里?” “我们能去哪里?” “我在这里,带你们都走一趟也不是问题,只是枪支火炮库房内部不能轻易进的,里面都是成品,当天晚上就要运走,一支枪,一架炮都不能少。” “那你随便带我们逛逛吧。” “生产线环境不好,我今天带你们去组装线看看,改天你们还有兴趣,再来就是。”肖金宇边说着,就在前带路。 他带着两人来到最后的装配间中,这里的枪支需要完成最后一个零件的组装,组装后的成品是清一色的漆黑步枪,他们整齐地排列在一架铁架子上,庄云铖看这些枪漆黑得泛光,散发出冷冷峻的气,就像赶赴战场、视死如归的士兵的脸。 这时有几个人过来,看见肖金宇便恭敬道:“肖大哥,来了?” “嗯。”肖金宇说,“你忙你的,我自己随便。” 这人就吩咐他们把这这枪装进一个箱子,然后抬走。 “他们抬到库房去吗?”庄云铖问。 “不是,这些枪有些是残次品,需拿去检验。合格的才能装箱运往军队去……你们跟我来。” 肖金宇又带他们到校验场,从一走道出来,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黄土场地,场地对边竖立十个靶子,这边十个人在试枪。 “我来试试。”他说着就在最近的校验点拿起一把步枪,旁边的人见是他也退到一旁。 “这枪是新式的了,”肖金宇仔细看了看,拨弄几下,发现没装子弹,又自己装上仿真子弹,瞄了片刻,朝靶子开枪。 他觑着眼看靶,说:“这枪可以,合格了。” 又把枪递到庄云铖身边,问:“云铖,会使枪吗?” 他自知不会,却又好奇,于是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笑说:“我不会。”,但心里却在想:就是这个东西,这样轻便的武器,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杀开一条血路,打开前朝的国门,使这个泱泱大国的国土任外国人肆意践踏。 “这个东西真是个杀人利器,比任何刀枪棍棒都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绰绰有余,只要有足够的子弹。”肖金宇说。 庄云铖看了一番,把它递给小蝶,问:“你会吧?” 肖金宇呆呆地说:“你不用问,我看她拿枪的架势就知道了。” 小蝶笑了笑,还给肖金宇。 肖金宇把枪放了,又说:“跟我来。” 小蝶走在他俩身后,肖金宇便轻声对庄云铖说:“小蝶可不简单。” 庄云铖瞥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不经意间,他们走到了几间小平房旁,这里是工作人员办公和休息的地方,肖金宇请他们进去喝杯茶,忽想起一件事,就说:“今天你们既然参观了这兵工厂,我倒想起可送你们一件礼物,既应景又实用。” “你难道要送我们一挺枪吗?我可不会使,你送我我也不收。”庄云铖笑说。 “现在不跟你说,况且这礼物不在身边,等你见到了再决定收不收。” 庄云铖被他说着倒好奇起来,悄悄问小蝶:“你觉得会是什么?” “我猜会是枪。”小蝶说。 “这么长的枪,我们又不上战场,用来干什么?难道放在家里当个装饰?不过这枪看着还不错,锃亮锃亮的,有一股冷峻的气环绕在它周边……” “你不信吗?我俩赌一赌?”小蝶笑着抿一口茶,把杯子放了,直勾勾地看着庄云铖。 “看你这坏笑的样子,还能让你得逞了?赌,只是赌注呢?” “你们俩嘀咕什么?”肖金宇打断道,“我们继续吧,带你们去看看洋火炮,那东西的威力更大。” “好。”庄云铖与他并肩走,问道,“我知道这是座怎样的兵工厂,所以这些武器装备不是全权由政府支配吧。” “不是。” “那它们都运到那里去?” “这个我知道,但若对你说了,于你没什么好处。” “怎么讲?” “因为我告诉你,你也不能对外宣扬,但你憋在心里又会很难受。” “为什么不能对外宣扬?” “因为你一旦说了,不仅你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且我也不能全身而退,甚至累及你得到报社。” “有这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你还不知道这种事会产生什么后果。”肖金宇说,“你说你知道这厂的背景,那你就应该可以联想到几方利益的权衡斗争,不仅仅是钱,还有政治,毕竟是这是军火,现在这个形势,谁有武器,谁就有说话的权利。” 庄云铖低头深思一会儿,又问:“那你呢?” “我?我……面对这块肥肉,我可望不可及,只能是等最后舔舔盘子,不过即使这样,其中利益却不少,我说的也不只是钱,我不缺钱,为钱搅进这个大染缸里不值得。” 庄云铖大约猜得到他的目的了,不再问,肖金宇忽说:“到了!”,几人也撇开不提这事。 这时看了洋火炮,后又往弹药生产线看了看……一上午时间他们也把这兵工厂转了一半,眼看将近中午,才打道回家。 下午,庄云铖准备撰搞,可竟无从写起,分明将那兵工厂的一半都转完了,他提着笔却难以落笔。 他沉思良久,发现自己想写些实质性的内容,而看到的只是些表面上的东西,那一挺挺精制步枪,一架架威力巨大的火炮,那成堆的弹药……它们背后的故事一定比它本身更有价值,可阻碍就在这里,庄云铖感觉被蒙上一层灰,看不透这些军火背后有着怎样错综复杂、不可告人的黑暗故事。 “小蝶,你觉得怎样下笔才好?”他问。 庄云铖半日没听见答复,扭头一看,小蝶并不在,他猛然想起,是自己叫她去借书去了。 “写得怎样了?”有人过来问。 庄云铖抬头看,这人是初审老张。 “还没开始。”他摇头。 老张说:“你慢慢来,老徐说不急,这方面确实素材不多,而且多浮于表面。” “嗯。”庄云铖答应着,见这小小的地方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眼看到下班时间,于是准备回家。 忽想起又等小蝶,一等就等到报社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时小蝶拿一本书才回来。 刚出了门遇见文庭蕴,他兼顾学校和报社,也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来看看而已,于是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家。 天将黑了,肖金宇命人送来两木个盒子,说是礼物。 庄云铖先是疑惑,然后笑:“小蝶,你说是枪,现在看来你输了。” “怎么就输了?”小蝶接过一个盒子,这东西托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正是心里所想的东西。 “那么长的枪,怎么能装在这么一个小盒子里呢?你还不认。”他一边说,一边看这盒子,终究猜不出里面是个什么。 “你打开看看再说。”小蝶笑盈盈地望着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庄云铖取下插销,打开盒子,取出这东西拿在手里,愣愣地问:“这东西也是枪吗?” “不然是什么?”小蝶笑说,“没见过吧,还与我赌呢。” 庄云铖念道:“见过,不过只在报纸上见过,跟这个不大一样。” “还记得一周前,在各大报纸头版上说,有个刺客潜入英国租界里的大使馆杀了一个英国人。”小蝶说,“他用的正是这种枪,勃朗宁M1910。” 庄云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觉得新鲜又古怪。 小蝶见他喜欢,心里立刻想到一个主意,她说:“哥,你输了,赌注还算数吗?” 庄云铖嘻嘻笑着:“我输了,算数算数,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我想要你这把枪。” “这不都一样吗,非要我这把?好,换就是了。” “不是,我的不给你,你把你的给我。” 庄云铖呲牙说道,“咦——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庄蝶摇头说:“哥哥,愿赌服输哦。” “小蝶,别这样嘛,我挺喜欢的,给我玩几天。除了这个,我真的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庄云铖祈求道。 庄蝶故意点着头,思索半晌才说:“好,我暂时没想好,你记着现在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提一个条件,你都得应允。” “好好。”庄云铖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用,就说,“你教教我怎么用它。” “这个要用容易,用得好却难。你真想学就别怕胳膊疼。” “不怕,扣扳机不就行了吗?” 庄蝶笑道:“真正到要用的时候,就这一个动作就决定了生死,看你还能这么淡定么。” 庄云铖瘪瘪嘴,见苍茫暮色降临,于是把枪收了放在房间,吃完饭睡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偶遇表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次日仍旧照常到报社上班,庄云铖不耐烦,手中的笔将纸都戳穿了,也没有思绪,便说:“小蝶,这次稿子交给你写。” “叫我怎么写?” “你也去了兵工厂,正常写就行,我想得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写。咦——昨天你借的书呢?” “在你抽屉里放着,” 庄蝶问:“我写差了怎么办?” “差了就差了,再说吧。”庄云铖取出书,捧着专注地看。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怎么喜欢看这种书了?” “这三十六计,每一计都是关键时候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 ”庄云铖指给她看,笑说,“你看,这一条,走为上计,我们已经用过了。” 庄蝶抿嘴笑了笑,自顾自写稿子了。 京都女子学校,其位于英租界内,这租界内有一座英国人开办的医院。 天气渐热,这天阳光炽热,允芸在外受了热,感觉身体虚弱难支,力气虚浮,忽然眼前一黑,就晕了。 英国人的医院离这里最近,同学们把她送到医院就诊,文庭蕴先来探视,然后文夫人赶到,在这里陪伴。 三个小时后,允芸从睡梦里醒过来,不一会儿,一位白色皮肤,蓝色眼睛,长着稀疏金发,身量高挑,穿着白大褂大约四十几岁的英国男人走进来。他用奇怪的汉语问:“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卡瓦特,你感觉怎么样了?” 允芸听他说的这话很是怪异,觉得好笑,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卡瓦特笑道,“我的中文说得不好,可我的医术很好。” 允芸含笑点头,说:“好多了,嗯……” 卡瓦特见她欲言又止,于是问:“小腹下面是不是还有点痛?” 允芸又点头。 文夫人忍笑问道:“她这是什么病症啊?” 卡瓦特严肃道说:“天气热了,这位小姐饮食不当,受热感冒,热毒发散不了,导致经期紊乱,连日积累下来,致使身体虚耗过度,今天再一受热,气血不足,才会晕倒。” 卡瓦特又问:“你是不是最近下腹隐隐作痛,行经的时候,往往血流得比平常多?” 允芸又笑又羞愧,把脸撇过一边。 卡瓦特不知所以,反问文夫人:“她怎么了?” “小孩子害羞。”文夫人笑说。 “对不起,我是医生,我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我很好奇,你们中国人对这个生理现象为什么这么敏感。在我的国家,女性从来没有像这样。” 文夫人问:“芸儿,是不气这样,告诉医生才好对症下药。” 允芸仍只点头。 卡瓦特面不改色地说:“好,我给你开药。”接着就走了。 文夫人笑道:“医生说你饮食不当又受了热的,怎么,还是大小姐的身体,这一到学校就受不了了?” “师娘,你又取笑,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 “虽然不像以前了,可你哥未必不把你宠着,”文夫人说,“现在啊,我们当然会一直爱着你,保护你,但你不能因此停步不前,我们都是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人,一定要明白不进则退的道理,人,最重要的还是学会成长,不能总当一个弱者,被保护被爱,更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 “我记住了。” 文夫人语重心长继续说,:你别怪我说得多,我知道你打小是被惯大的,身体弱,性格也弱。因为你文老师也是从小就这样教育我们的儿子,我觉得有道理,才对你说。” 允芸明白她的用意,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儿待了,于是一阵酸楚,她几乎落泪,只连连点头。 “瞧你,嘴皮都干了,起来喝点水。”文夫人倒上水,允芸撑着坐起来,一气喝了半碗。 忽听外面脚步声渐近,允芸抬头,望见一个人走进来。 “表哥?”允芸眼睛都直了,嘴里喃喃道念了出来。 “咦——嘿,芸儿,怎么是你呢?”白辰轩又惊又喜。 “是我是我……”允芸嘻笑着,苍白的脸也因过于激动而泛起血色。 白辰轩两三步走到病床边坐下,允芸抬着胳膊,白辰轩把她抱了抱,看见旁边坐着有人,转头问:“这是?” “这是我师娘,也是我认的干娘,”允芸又对文夫人说,“这是我舅舅家的,辰轩表哥。” 文夫人冲两人笑了笑,说:“既然是一家人,你们叙叙,我到外面走走。”文夫人说着起身,见文庭蕴赶着来了,说:“你又来了?” “都五点半了。” “都这么晚了?”允芸说,“老师,干娘你们先回去,表哥等会儿送我回家就是。” 文庭蕴瞧了白辰轩一眼,说:“既然有个医生表哥,那我们不必担心了,”接着又问白辰轩:“芸儿的病怎么样?” “没事,从今后注意调养就行。” “好好,既然这样我们也回去了,”文夫人叮嘱道,“那芸儿,明天先别回学校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文庭蕴也如此附和。 允芸嗯嗯地答应,忽想起庄云铖,便问:“老师,我这事告诉哥哥没?” “哎哟,想着你娘在这里陪着,忙着忙着就忘了。” “这样还好,我又没事,免得他担心。干娘,你早些回去休息,今天受累了。” “这孩子,娘俩还说这些干什么,那我们先回去,回头来看你。”说着叫文庭蕴走了。 允芸目送他们离开房间,才收回眼光,自己挪到床头坐着,腾出一些空,拉白辰轩坐在床沿,笑眯眯地问:“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你不记得了,我可是学医的,当年带你到英国玩了几个月的。” “当然记得,这才三年呢,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怎么到这里来了?书念完了么?” 白辰轩一阵笑,慢慢说道:“毕业半年了,做卡瓦特医生的助手,他被派到中国来,我正好跟着回来了,我学的是西医,也只得在这里工作。” 允芸含含糊糊地点头,问:“回来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们?” “还说?你们搬家跟人说了?我爹娘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何况我才回来呢。” 允芸愧疚不已,只因为哥哥与自己不是同一母亲所生,这表哥却是生母的亲兄弟的儿子,自己的娘作为二房本来人微言轻,而这舅舅,舅妈贪钱势力,常做些让母亲有失体面的事,因此爹和哥哥都疏远他们一家,允芸心里又庆幸,还好爹和哥哥从不介意自己是二房所生,对自己这般好。 “舅舅,舅妈他们身体还好吗?”允芸热切地问。 “还好。” “我改天去看他们。” “好,”白辰轩知道说到这比较敏感的点上来了,一时语塞,转念说:“医院快下班了,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可以回去养着,你先起来走动走动,我去把事情办妥了就送你回家。” 允芸答应着就掀铺盖下床,白辰轩扶她下来,允芸感觉精神好多了,身上也有力气,就说:“你还要干什么去呢?” “治病不得给钱,不得拿药么?你放心,我一会儿就来。” “嗯。”允芸兴兴头头地答应了,真是因祸得福,竟然遇见了阔别三年的表哥,当初亲娘去世,他带自己带国外溜达了一圈,一住就是半年,所以两人感情也是很深厚,允芸心里很是开心,病仿佛就好了似的。 白辰轩拿上几张纸出去了,允芸在屋里转圈。 很快他就回来,换上了平常衣服,手里提一个小袋子,装着些药。 空气中余热未散尽,这里离家也还远,就叫了洋车回家。到门前,白辰轩不肯进去,允芸温柔地劝说:“哥哥不像以前了,他不会为难你。” 白辰轩摇摇头。 “该不会还记怀着以前的事吧,那时他也不经事——” “没有,只是太突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今天遇见你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我不想有任何一点变数破坏重逢的喜悦。”白辰轩说,“五月初三是你的生日,只有几天了,今天知道了你的家,你生日那天我再来,行吗?” 允芸顿了半天,是真的舍不得他,如今表哥送自己回家,竟都不敢进自己家门,想到这里,她有点怨庄云铖了,同时仍支吾道:“好吧。” “那——拜拜。”白辰轩挥了挥手。 允芸愣愣,记得这是外国道别的话,笑着抬了抬手,说:“拜——拜。” 眼见白辰轩走远了,允芸才进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允芸生气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一进门,玳安看见就忙高生喊:“小姐回来了。” “可叫什么,吓我一跳。”允芸抱怨一句,径直往里面走。 玳安不明所以,哑然失色。 庄云铖先出来,看见她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想家就回来了嘛。”允芸微微笑道。 “你还任性!好好上学怎么能——”庄云铖正责怪她,见她手里攥一个小袋子,问:“这是什么?” “你猜呢。” “猜什么,我看看。” 允芸递给他,庄云铖打开时,一缕苦涩清香的气息立即散发出出来。 “别看了,是药!”允芸一把夺过来。 “药?你怎么了?” “病了。” “真的假的?” “你非要看到我晕倒才相信么?”允芸脱口而出。 庄云铖无言以对,怵了片刻才问:“你自己回来的?” 提起这个,允芸更不快,于是撒腿走开,只说:“我要歇着去了。” 走着就与小蝶撞个对面,庄蝶问:“怎么了?还黑着脸,他得罪你了?” “没有的,姐姐,”允芸面露倦色,蹙眉说,“我想休息。” “去吧。” 允芸径直往自己房间去了,想着表哥不肯进自己家门,多多半归罪哥哥之前对他家太刻薄了,于是心里忿忿不平。 庄云铖愣在原地,小蝶过来问:“你说了她什么?她脸色可不好看。” “哪有说什么,不过多问了几句,她就急了。”他又问玳安,“她一个人回来的吗?” “是。”玳安答。 庄云铖又疑惑,终究还是担心,对小蝶说:“她说她病了,你等会儿去看看。” “嗯,”小蝶把庄云铖拉过一边,轻声说,“这几天晚上,常听见后院有些许动静,我只当自己想多了,但总觉得不安。” “什么动静?” “黑漆漆的谁去看?不过偶尔听见一点响动,又不像平常的响声,所以感觉不好。” “你屋子离后院近,我这儿远些,没听见,”庄云铖说,“也许是虫子叫,老鼠蹿……但也别大意了,再有动静告诉我。” “好,还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书找到了。”小蝶笑道。 “你别逗我。”庄云铖瞪着眼睛,将信将疑。 “真的,我拿给你,跟我来。”小蝶拉他到房间,把一本精致包装的书递给庄云铖。 庄云铖看一眼她,才慢慢拆开包装,这精致包装里的封面却古朴而原始,暗淡的色调和皲裂的封皮散发出久经岁月的气息,“安徒生童话,就是这个,”他说,“十年前的版本,今已绝迹了,我们那天走遍了这附近所有的书馆也没见,你在哪里找到?” “书馆里的一个老馆长赠给我的。”庄蝶说。“自你说要找这书,之后我一直记着,那天去借‘三十六计’,跟馆长谈起这个,他就说有,叫我今天下午去拿。” “哦,难怪你刚才神神秘秘的,”庄云铖笑道,“给钱了吗?” “没有,他说这书用钱也难买到,情愿送给我才是他的心意。” “他一定是一位高洁逸士,”庄云铖自言自语道,“有机缘一定要结识。嗯……他还说了什吗?” “他说第一眼见我就觉得有缘,很喜欢我,叫我没事可以找他说话。” “多大年纪了?” “六十三。” 庄云铖沉思一会儿,才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送了书,却不知道他的底细,有空我们去会一会,你别一个人去了。” “怎么了?” “我担心他别有所图。” “你想多了,他是个很好的老头儿。”小蝶反而,“你知道我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什么?” 庄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 “不是,我最会看人,只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怎样的人。” 庄云铖忽笑了,说:“不管怎样要谢谢他,更要谢谢你。” “怎么谢我?” “不知道,”庄云铖摇头,说,“我想不到你要什么,你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拿什么配你呢。” “嗯?” “没什么,我说……你真好。”庄云铖丢下书,双手拉着她的手,看着这张每天都会看到的脸,尽管这样,他仍感到这张脸神秘而美丽,很吸引人,他感觉自己想靠近她,靠近她的脸,更是靠近灵魂。 “你脸红了。”庄蝶瞪着眼睛说。 “是吗?”庄云铖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一步,问:“你这样盯着我,是不是也从我眼睛里知道了我在想什么?” “只知道一点。你在想——” “别说!”庄云铖问,“只知道一点儿?那就先别说,等你看透我了再说。” 小蝶扬起嘴角笑着,说:“现在,我知道你心里惊慌失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我去看允芸。” “好。”庄云铖目送她走了,心跳得像沉重的鼓点一样,一会儿后,他缓过来,又将书重新包装,想着生日当天送给允芸,她一定会很高兴。眼前没有事情了,只等着吃晚饭,庄云铖将书放好,看见这把勃朗宁M1910式手枪,他忍不住拿着倒弄。 “冷冰冰,沉甸甸的,果然是杀人利器,只是放在我这里,你们恐怕永远见不得血了。”庄云铖自言自语,一会儿就无趣,仍旧看《孙子兵法三十六计》 小蝶从允芸屋里回来,说她心情看着不好,庄云铖去看了一眼,却被赶了出来。 晚饭时,又叫喜儿去劝,允芸仍推托不出来吃。 这时庄云铖心里已经有点不快,小蝶忧心地说:“我去看看她罢,总不能不吃饭。” “不必,我们吃。”庄云铖黑着脸坐了,又给小蝶挪一个凳子,说:“坐下吃,不用管她。” 没吃几口,他就出神了,只往嘴里喂白饭,一口菜也不吃。 “哎,我真是服了她,平白无故的,屋里生什么闷气?”庄云铖说,“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简直不可理喻!” “也许是别人惹她生气呢?” “那也不应该迁怒到我们身上,好心去劝,却被她赶出来,这是什么道理?好了好了,不说她了,让她饿一顿才知道厉害。” 小蝶低头吃饭,饭后,让喜儿将饭菜送到她屋里去。 “谁叫送来的?” “大小姐。”喜儿说。 “他都不管我……”允芸心里埋怨,由于中午就吃的不多,此时早饿得头昏眼花,只是受了冷落,加之今天见到白辰轩,他竟不进自己的家门,允芸知道他不想见到这家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于是更对哥哥以前的所作所为愤愤不已,于是决心闹一闹,只叫喜儿把菜放在这里,又担心庄云铖不知道自己抗议绝食,于是叫喜儿去特地去告诉他。 喜儿中途被小蝶拦住问:“她吃不吃。” “不吃,还叫我告诉少爷去呢。” “我去说,”庄蝶走到庄云铖屋里,坐在身旁,劝说:“哥,你去看看她吧。” “看什么?”庄云铖看小蝶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书上,问:“看她的脸色?她都十八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吃饭却还要人求?惯坏了她也不好。” “她病着,晚上不吃饭更虚弱,你得去劝劝,况且她不是顽劣的人,既然不肯说,就是有难言之隐,这种时候你不关心她,她该怎么办? ” 庄云铖叹息一声,难掩愤懑,却还是心软了,说:“你先去劝她吃饭,我一会儿去就是了。” “我已经叫人送去了,她不吃,想是要你去才成。” “知道了。”庄云铖呆坐半晌,扔了书,往她屋里去,走到窗边,透过薄纱窗纸,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斜倚着,庄云铖心里一沉,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她想必是生我的气,为了少费些口舌哄她,不如把生日礼物提前给她,反正都一样。” 心想着,他于是又折返回去拿书。 允芸忽听见脚步响,即刻扑倒在床上,一头扎在铺盖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特别的礼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进了屋,看着几碟菜一碗饭一点也没动,就问:“饿着也能睡着吗?” 允芸脸埋在被子下也不说话。 “起来吃饭。”庄云铖到床边扶她起来。 “你来干什么?天都晚了还不去睡,又管我。” “你不吃饭,我怎么睡得着?”庄云铖把她扶着坐起来,允芸仍丧丧的,见眼前挂着几缕头发,她抬手把头发撩到耳朵后,有气无力地坐着,终究见他来劝,心里稍微宽慰。 “你看你,整个人软绵绵的,气色也这么差,还不吃饭?” 允芸撇他一眼,没有动筷的意思。 “有什么事也等吃了饭解决,不然连打骂的力气都没有,是不是?”庄云铖见她不说话,就拉她到窗桌前坐着,把饭菜推到她面前,“这饭菜也凉了,喜儿,拿去热一热。”庄云铖说。 喜儿答应着就过来。 允芸碰了碰碗,摸着温度也不低,说:“这也差不多了,照样可以吃的,这晚上又麻烦秦婶干什么?” “随你,那你吃吧。”庄云铖就在她身后晃悠,见她大口大口吃,吃得那么辛酸,感慨道:“热腾腾的饭菜叫你吃你不吃,这些剩下的你却不挑不拣。” 允芸含一口饭嚷嚷,也听不清说什么。 “慢点吃,一张嘴能有多大?只管往里送。”庄云铖踱了几步,又说:“我自认没有惹着你,你拿着我们撒气我现在想着也不能怪你,亲人就是受气桶嘛,但你也应该说出来,只生闷气算什么?这样你心里着急,我们也着急,难免就生气;况且如果我们真的哪里做得不称你心,你更应该说,我们好好商量。兄妹之间都不能坦诚,那还算亲人吗?你说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允芸释然,还有点自责,只还对表哥那事有点耿耿于怀,她只顾低头嚼饭,以免让庄云铖看见她的神色。 只吃了一碗,虽不是很饱,也有七八分,她就不吃了,喜儿收了碗筷,她正襟危坐看着庄云铖。 “说说吧,今天怎么了?”庄云铖问。 “确实有一件事,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了谁?” “谁?” “表哥,”允芸说,“我的表哥。” 庄云铖想了想,问:“白辰轩?” “是。” 时隔三年,庄云铖回想起一些关于他家的一些往事,无话可说。 “他送我到家门口,却不进,我猜他恨你。”允芸说,“表哥是一个高傲的人,以前为了出国的钱,他可以用卑躬屈膝来形容,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他心里的痛苦;我知道舅舅,舅妈都让我们家丢脸了,难堪了,可他们是我的亲人,就像我是你的亲人一样,你和爹那样刻薄,高高在上的样子真的让我难受极了,可虽然我与你并不是一个娘生的,你从小却又那么爱我,我……” “别说了……”庄云铖憎恨以前的自己,虽然现在没好到哪里去,但他知道自己的高姿态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不会那样对他了。”他认真地说。 “真的?” 庄云铖冷笑一声,说:“如果以前我那样对待他是因为身份差距的话,那现在你大可放心,我现在是一个普通人。” 允芸看着他深邃的眼神里似乎又空无一物,心里也一阵酸楚。 “你……” “没事,”庄云铖微微笑道,“从此以后,辰轩与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以前的处境让你左右为难,现在再不会了。” “谢谢你。” 庄云铖摇摇头,又看见了桌上的药,问:“你病了,吃药没?” “还没,壶里没水了。” “我叫喜儿热一壶来,”庄云铖见她不在屋里,就起身叫了两声,没人应,于是走到屋外叫了两声,仍没人应,他嘀咕一声,又叫玉窗儿,这时小蝶从后院的角门边进来,忙打嘘。“怎么了?”庄云铖问。 还没等小蝶答应,玉窗儿从角门进来,说:“我在这里。” “去厨房看秦婶还在没,在的话叫她烧一壶水;她如果睡了,你就自己烧一壶来。” “是。”玉窗儿答应着去了。 小蝶悄声说:“我在屋里听见动静,才到门边去看,你就叫起来了。” “什么动静?”庄云铖边问边与小蝶进允芸屋里。 “下午跟你说过的事。” “我以为是你想多了,有点草木皆兵呢,真的有这回事儿?” “还不知道,但愿是我太警觉。”庄蝶虽这样说,仍不能忽略直觉对自己的支配,她忧心忡忡的。 “你们说什么?”允芸问。 “没事,”小蝶忽笑道,“看你的样子是吃饱喝足,心情又大好了?” 允芸抿嘴笑,说:“对不起,姐姐,你好心劝我,我态度不好。” “只对不起?你还得谢谢她。哦,是我俩都得谢她。”庄云铖说。 “嗯?” “说什么谢,”小蝶看见这本书,就问庄云铖:“你给她了?” “这是什么?”允芸拿着翻来覆去地看。 “书。” “书?什么书?我可以看吗?” “当然了,这就是送你的。” 允芸拆了封皮,赫赫然见五个大字——安徒生童话。 只是这几个字就已经打开她记忆的大门,何况泛黄的纸张与微卷的书角更是逝去的时间留下的痕迹,允芸一阵欣喜,一阵哀伤,她的脸凝固着笑中带泪的神情,数不清的情愫以这本书打开的阀门从记忆最深处涌现到嘴边,她嘴唇一动不动,要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小时候很喜欢,不知道现在还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这本书在我的床头放了两年,书里的每一个故事都陪伴我度过许多快乐的时间,”允芸翻来书,说,“虽然在这之前我都几乎忘了,可在看到这些字,我知道这些故事早被我熟记于心底,只是没有被提起……娘识字不多,这上面的字却都认识,她晚上会读故事给我听,现在,几年了过去了,我长这么大,爹娘都不在了……” 允芸眼眶忽地泛红,几滴泪从眼里滚滚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庄蝶搂着她坐下,给她擦干眼泪。 “原本送这本书给你是让你开心,你倒哭了,”庄云铖从她手里拿过书,说,“另送一件礼物给你,这书放你这里惹你伤心。” 允芸一把夺过来,啜泣道:“我哪里说这书不好了,我很喜欢,也很开心,只是它对我的意义早超过了其中的文字对我的启发,更承载了一些往事,我要留下它。” “好吧,不枉你姐姐辛苦找到的。”庄云铖说。 “谢谢姐姐。” “不要谢我,这是他送你的,我只是出了一点力气找找,不领他这个情,我另有礼物送你。” 允芸瘪嘴笑笑,又问:“我都忘了这书的名字,只记得叫个什么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问的文老师。”庄云铖说,“当年还是老师第一次送你的这本书呢。” “哦,原来是这样。”允芸开心不已,不说话了。 这时喜儿提了一壶开水来了,庄云铖问:“刚才你不在,我叫玉窗儿烧水去了,这时候你从哪里来?” “我站在门外,玉窗了烧了水,我只提进来。”喜儿说着,就把水倒在茶杯里。 庄云铖并不在意,也不问她刚才去哪里了,庄蝶见她脸红红的,感到奇怪。 夜深,屋外虫鸣声更大了,庄云铖叫上小蝶出门,各自回房睡觉。 待水凉了些,允芸吃了药也就就睡觉了,当晚做了个好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允芸的生日(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允芸在家休养,文夫人来看了一回。 后日她仍回学校上学。 因为五月初三是允芸的生日,庄云铖叫曾福写了三份请帖,分别送去文庭蕴、肖金宇、刘臻家,然后一家人积极准备。 倏忽就到五月初三,这天天气晴朗,太阳只到半空的时候人陆陆续续的来了。 文夫人最早到,允芸迎接进厅,刚叫喜儿端茶,文夫人却说:“我来得早,又不是喝茶的,你陪我四处逛逛,咱们说话。” 允芸笑道:“我笨手笨脚的,没得给他们添乱就不错了,他们也不要我帮忙,正好陪师娘逛逛。” 文夫人见允芸乖巧可爱,相处时间久了更会说话,心里由衷高兴。 一会儿,肖金宇到了,随行的还有他的正房夫人,叫金霓。 庄云铖收了他们的礼物,叫人奉茶,金霓与肖金宇并排坐着,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个人来说:“少爷,大少奶奶,小姐儿摔了,磕破了皮,流血呢。” 金霓傻了眼,猛地站起来,大声责骂道:“怎么看的人?我刚出门就出事!请医生没有?” “请了,应该没大碍。” 金霓气得说不出话,浑身发抖。 肖金宇安慰道:“只磕破了皮,应该没大事,你快回去看看,等会儿叫人告诉我。” 金霓看他一眼,怒气未消,依言回去了。 “金宇,你不回去看看。”庄云铖问。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摔了,没得大惊小怪的,”肖金宇说,“女孩儿就是要小时候多经历经历磨难,长大了才不会吃亏。” 庄云铖撇了撇嘴,肖金宇忽然变了副脸色,悄声说:“云铖啊,政府从外国人手里新进了一批武器,其中不乏好枪,下午咱们去看看?” 庄云铖惊了,没想到他这么快把女儿摔倒的事抛在脑后,呲了呲牙,问:“你怎么对枪又感兴趣了?” “其他的东西玩腻了,武器这东西,常常推陈出新,又新鲜,又实用,把它握在手里,有种踏实的感觉,这是金钱,古董,字画所不能比拟的,一切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被人夺走,但只要手里有枪,任何人都不敢来犯。你能说这不是比任何东西都好?” 庄云铖想着极有道理,笑说:“好。” 肖金宇扬起嘴角笑了笑,又问:“今日的寿星哪里去了?” “后院玩。” 肖金宇只微微点头,接着就在客厅里晃荡,东看看西看看。 庄云铖看忽然见门口出现一个极为眼熟的人,是白辰轩,他百感交集,挪步走去,白辰轩提着一份礼物,只站在门口不动。 “表哥。”白辰轩先开口说。 庄云铖眉眼低垂,抿嘴笑了笑。 “这是给允芸的,”白辰轩把礼物递给庄云铖,说:“代我转达,祝她生日快乐。” 白辰轩说完就转身要走。 “留下吃饭。”庄云铖叫住他。 白辰轩杵在原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走了,她会恨死我。”庄云铖说,“其实你今天本来不必带礼物来,你能跨进我家门槛她就很高兴了,如果你能够不计前嫌,原谅我之前的恶劣行径,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 白辰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庄云铖,重重疑惑掩盖了眼里的落寞和冰冷。 “我做了太多错事,对于你,我可能伤你更深,如果时间没有抹平你心里的创痛,我现在向你道歉。” 白辰轩侧眼看着门框,心如乱麻。 庄云铖见他半晌也没说话,也不强求能要一个结果,苦笑道:“算了,如果一切罪恶通过几句忏悔能化解了,那世间怎么会恩恩怨怨不间断呢……不过,你总不希望她在生日当天因此而难过吧,进来再说。” 白辰轩恍恍惚惚地跨进门,发现要跨过这道坎也没那么难。 肖金宇见庄云铖没注意,悄悄从大厅溜出来,往后院去了,途经一个小院落,有两间房屋对立,肖金宇看见喜儿,就问:“你是谁的丫头?” “二小姐房里的。” “你们二小姐住那间房?” 喜儿指着他面前的一间,说:“就是这间。” 肖金宇点点头,喜儿见不问了,就走了。 他又看见对面一间房的侧边是一个小门,应该是通往后院,他往前走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允芸的房间,走到后院门口,往里看了看,也没人过来,于是折返到允芸房间门口,想进去看看。刚要推门,就听见身后有声。 “咳,肖大哥,你想进我房间里去吗?”允芸笑问。 肖金宇手足无措,转身见允芸立在院门边朝自己笑。 “没……没有。” 允芸戏谑道:“咦——你都娶两房太太了,还惦记女儿家的闺房呐?” “不敢的,别对你哥说。”肖金宇贼精贼精地说。 “说不说都一样,你这个德行我哥一清二楚,早警告我了。” 肖金宇悍然失色,问:“他说我什么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跟我说有什么用?好了,你去前面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允芸推他走。 肖金宇只好走了,允芸看着他出了院门才进屋。她是个乐得忘忧,念好不念坏的人,从前尽管对肖金宇有些厌恶,几年过去也就忘了,这次回到北平,他跟自己家来往很多,也有帮衬,于是觉得比以前更亲密,而且他已经成了家,有时候也不用忌讳见面说话了。 肖金宇到前方,心情怡然自得,于是随意玩逛。到午饭时,家里有人来禀报:“小姐儿只破了皮,医生上了药,没事了,大少奶奶说叫少爷不用担心。” 肖金宇问:“磕哪儿了?” “手肘上。” “哦,这个不碍事,没磕在脸上就好,又消了一灾。”肖金宇说,“你回去吧,告诉少奶奶我今晚才回去。” “是。”家里人答应后就回去了,肖金宇仍随意玩。 快到饭时,刘荨同他娘才来,庄云铖问:“刘大哥怎么不见?” “他昨天就走了。” “又走了?刘大哥真是个忙人。”庄云铖笑说,“请里面坐。” 刘荨母子厅上坐了,刘夫人四处望了望,说:“寿星哪里去了?我还要贺礼送呢。” 庄云铖早看见刘荨抱着一个木盒,原来要亲自送到允芸手上,庄云铖也好奇是什么东西,忙答道:“不知道,我找找。” 正说着,小蝶慌手慌脚地走来,庄云铖拦着问:“看见允芸没?” “也许在屋里,”小蝶说了就走,庄云铖一把拉住问:“事情虽然多,请的人也够了,你又在忙什么?我一上午也没见你。” 小蝶推开他,说:“厨房里为打翻一个菜都吵起来了,偏偏这个菜要一条鱼,这鱼当初也只买了一条,我现找人买鱼去,不然等会儿来不及的。” “少一个菜又怎样?不买了罢。” “说得轻巧,这是个大菜,师傅说没了不像样,你也别愣着,去看看,叫他们别吵了。” “哎,这些小事也要闹个没完!”庄云铖连摆手说,“你去吧“ 小蝶急火火走了,庄云铖又对刘夫人说:“允芸应该在屋里了,我去叫她出来。” 刘夫人笑着点头。 庄云铖走到允芸门前就喊一声,允芸答应着,开了门,原来白辰轩也在。 两人一同出来,庄云铖就说:“刘夫人要见你,你出去看看。” 允芸惊讶道:“这个刘夫人,每次都要见我。” “也是喜欢你,别不识好歹了,去见见吧。”庄云铖说着,叫白辰轩跟自己来,一起到厨房去看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允芸的生日(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人正往厨房走着,在路上遇见肖金宇,肖金宇边走着边说:“云铖啊,刚才看见后面一个小池塘,该养点鱼虾之类的才好。” “哪有那个闲工夫,也请不起那么多人打理。” “你可胡诌吧,缺钱怎的?兄弟借。”肖金宇拍着胸脯说。 “算了,这几个月欠你的也多,还敢借?” “这是什么话?” “好了,不说了,说不定以后真有找你借钱的日子,到时候你别吝啬就行了。” “你也太贬低人了!”肖金宇斜了一眼道。 庄云铖看他一眼,大步往厨房去,肖金宇才注意到白辰轩,就问:“云铖,你也不介绍,这位是?” “哦,我家表亲,白辰轩。” 肖金宇细看了看,问:“你是医生?” “是。” “难怪看着眼熟,我陪太太去了医院几次,倒有两三次都见到你。” “是吗?”白辰轩看看他,也觉得眼熟。 “英国租界开设的医院,你一个中国人能在里面工作,从国外回来的吧。”肖金宇问。 “是的。” “从民族大义来说,外国人的强盗行径在我们眼里万恶不赦,但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西医确实不错,对人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白辰轩从小在中国长大,在英国生活了四五年,思想颇受冲击,这次回到中国,目睹了国家这残酷的现状,虽然激愤不已,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一个小医生,他只能尽力做好本分——治病救人。他沉默不语,内心却是汹涌澎湃。 肖金宇说了就忘了,立刻又问:“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我想聘你做个私人医生,钱绝对不是问题,不知道你肯不肯。” 白辰轩骤然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庄云铖走在前面,听见肖金宇这样说,只是无奈摇头,也不管他俩,到了厨房,就进去看,肖金宇和白辰轩就在外面廊上说话。 “我也许说得草率了,不过却是认真的,家里现有一个孩子,过一两个月又添一个,大人们尚且常生病,何况小孩,能有一个私人医生方便。”肖金宇说,“你平常仍可以在医院上班,叫你过来时,你能来就是。” “我要点时间想一想。” “你慢慢想,有结果告诉你表兄,他再知会我,我可以给你在医院能拿到的三倍工资。” 白辰轩默不作声,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庄云铖进去看时,秦婶还在责怪莲花,莲花又辩解说李婶把东西乱放绊倒自己,李婶也嘀咕是大厨子胡乱支使她,让她手忙脚乱的,大厨子骂骂咧咧,一通乱骂,文夫人在一旁劝解,帮着收拾。 “什么大事吵吵闹闹的,还让人吃饭吗?”庄云铖喝了一句,又说,“少计较一点就完了,非要闹得人人尽知,让客人看笑话!” 这些人都不作声了,自顾自忙着,庄云铖对文夫人说:“师娘,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乌烟瘴气的,闹得慌。” “我就喜欢到厨房转转,”文夫人笑说,“你去忙,芸儿的生日,别为这点小事生气。” “我说说就完了,犯不着生气的,”庄云铖说,“师娘,你也别在这里逗留,前面厅里隔壁的刘太太又找允芸,我看有些意思,师娘你去帮我望望风。” “好,”文夫人笑说,“我倒要去见见。” 庄云铖与文夫人一同出来,肖金宇在向白辰轩请教一些问题,问他关于太太不孕的问题,白辰轩一一解答,颇为自信。 “你们说什么?”庄云铖问。 肖金宇看他一眼,说:“去去去,你都没娶个媳妇,听不得;这讲的是西医的学问,你也听不懂。” 庄云铖冷笑一声,自己走开了。 前厅上,刘太太说:“这月也见了你两三次,都不好开口,今天恰逢你生日,我就直说了。” “太太请讲。”允芸端坐着,言语温柔。 刘荨一听,似闻天籁,此声销魂醉魄,使他骨头也酥软了。 “荨儿说那天冒犯了你,心里过意不去,一直丧魂落魄的,平时不敢登门道歉,今天既然是你生日,你宽宏大量,收了这份礼,就不计前嫌把往事抛开,好不好?” 刘荨把礼物捧到允芸面前,低眉觑眼,不敢喘大气。 允芸笑道:“那也不算冒犯,刘太太和小少爷都多虑了,想来是我荡秋千时大惊小怪的,吵到小少爷了,他才出来看。” 刘太太心想:这庄家小姐,不仅长得讨喜,也会说话,让人不爱都难。 刘荨早沉沦在一片迷雾里,头晕目眩,找不到出路。 “不管怎么也是荨儿无礼,你不收下这礼却像是记恨他。” “这——”允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刚好文夫人过来了,就叫允芸接了,刘荨愣着退到她娘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刘太太问:“这是?” “这是我师娘,也是干娘,像亲娘般的。” 刘太太喜笑颜开,忙问好,文夫人与妇人聊得来,只是看到刘荨还留一头小辫,很是疑惑。 约过一个时辰,太阳正到头顶空中,摆好了一桌菜,大家一齐吃了。 饭后,刘太太和刘荨未多留,不一会儿就回家了。 文夫人见这里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也不想打扰他们,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要回家,允芸苦留不住,送她出门。 白辰轩也要告别,庄云铖不让,问:“你下午不得空吗?” “不是。” “那就别走,还有,今天舅舅和舅妈没来,改天我和允芸要亲自去看望他们。”庄云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决绝地说。 允芸抬头望着他,更加开心。 白辰轩半晌才回神,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那你就不能走,今天下午我要出门,你就在家里和允芸玩吧,她一个人无聊。” 白辰轩点头答应。 肖金宇打一个哈欠,在厅门前喊:“我困了,在你家歇个中觉,下午才有精神。” 庄云铖叫玉窗儿带他去自己房,又叫玳安给白辰轩收拾了一间房。 “表哥,我带你去。”允芸说。 白辰轩答应着一起走了。 庄云铖挪步到厅里,猛地坐下,他看看四周,只剩自己一个。太阳灼灼,厅里却凉风习习,堂前厅下,都明晃晃一片,听着夏天的声音,他的身体和心渐渐凉爽、平静,忽然感到神思疲倦,星眼朦胧,于是在椅子上歪坐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这困倦的午时,一个人没有,所有人忙过了都回房睡觉去了。小蝶从厅前游廊过来,看见庄云铖趴在桌上熟睡。 她走到庄云铖身边,伸出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缩回来,自己也搬一个凳子挨在他身边睡下,不一会儿被风刮醒,心想,这堂前风竟然凉飕飕的,又去关了门,才安心睡去。 太阳往西走了一竿之远,射进屋里的阳光从地上爬到了墙上,庄云铖醒了。 他盯着庄蝶看了一阵,她却像知道有人盯着似的猛地睁开了眼。 “吓我一跳,”庄云铖往后一仰,又苛责道,“我在这里睡了就算了,你也跟着学,也不怕着凉。” 庄蝶抬起头,庄云铖看见她右脸一片红,像一个巴掌大的印记,上面几条肉杠横着,“你去照照镜子,这就是在桌子上睡的后果。”庄云铖笑说。 “怎么了?”庄蝶伸手摸着右脸,感觉有点麻木。 “也没事。”庄云铖走来把手放在她脸上。 “干什么?” “你别动,给你的脸活活血就好了。”庄云铖一只手放在她左脸上,一只放在右脸上,尽力揉搓了几下,看见她眼睛、鼻子、嘴巴移形换位,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几声,再下不去手。 “你自己揉揉吧。”庄云铖嘻笑着说。 “笑什么?”庄蝶去房里整理妆容,一会儿脸上的印记便自己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庄云铖喝醉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风云变色,自东边吹来阵阵风,带来几片灰色的云。 肖金宇要带庄云铖去厂里看新进的武器,庄云铖问小蝶去不去,她倒也去。白辰轩在这里,允芸自然留在家,庄云铖也不愿意她了解这些东西。就吩咐了玳安几句,带庄蝶同肖金宇出门去了。 “小蝶,上次那枪可还用得?”肖金宇问。 “挺合手的,只是这种子弹出膛就见血的武器怎么能随便用呢,况且子弹并不多。” “这些子弹都是原装进口,一把枪也就配这几发,现在我们还生产不出这样的子弹和枪,所以这枪也就平时玩玩,防范未然罢了。”肖金宇忙说,“我刚听得消息,瑞典的一批新式手枪秘密进京了,不知道又有什么特别。” 肖金宇一路走一路讲,庄云铖兄妹俩听得也有趣。 一下午的时光在谈笑中度过,原来肖金宇另有打算,悄悄跟庄云铖说,今晚有人请他玩。他一心就想把庄云铖哄骗去玩。 两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小蝶不知他们的把戏,只在路边玩飘飘扬扬的狗尾草。 “我不认识你的朋友,去干什么?”庄云铖果断回绝。 “见一面就认识了,况且你该去与那些人打交道。”肖金宇笑嘻嘻地说。 “什么好人?就胡乱打交道?” 肖金宇骤然变色,冷冷道:“我平时就与这些人来往,我就是这一流人,难道不配和你做朋友?” 庄云铖后悔不跌,恨自己嘴快,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找不到一个理由就随口说的,就惹恼了他,急忙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强人所难嘛。” “你这话我可以理解,可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肖金宇说,“我只问你去不去吧。” 庄云铖鼓腮晃脑,心里压抑不安,哭笑不得。 “算了,各回各家。”肖金宇淡淡地说一句,转身就走。 “去去去,去就是了。”庄云铖愁眉不展,说,“只是又要抛弃她了,我去跟她说说。” 肖金宇自然高兴,连说:“去吧去吧。” 庄蝶见他挂一副苦脸走过来,就知道他有话说。 庄云铖如实说了,小蝶只叫他早点回家,别的也没多说。走到集口,小蝶自行回家,庄云铖跟肖金宇走了。 当晚是肖金宇的一个朋友的生日,是政府里的一个大员的儿子,肖金宇喝得醉醺醺的,就叫庄云铖来挡酒,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搡,半说半劝,让庄云铖也喝了不少,觥筹交错之间时间过去几个小时。 到八九点时候,月光皎洁,庄云铖抬头望着夜空,明晃晃的两三个月亮挂在天上。他摇摇头,尽管清楚地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虚像,可这月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确信自己是醉了,一阵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 “不行……得回去了。”他心里默想。 肖金宇突然扑到自己身边,把一杯酒撒在身上,庄云铖乜斜斜眼看了他一眼,起身晃荡荡地走开。 “你要去哪里?”肖金宇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极快地吐出几个字,喷来一股酒气。 “撒尿也要跟你说吗?”庄云铖也不在乎这气味,歪斜着身体,翻了个白眼自顾自走了。 肖金宇于是不管,正好几个人冲过来将他拿住,又灌酒。 走到茅厕边,看见后门虚掩着,庄云铖就从这里出门去了。 他蹒跚着走到巷子里,看着出口就在眼前,他却晕晕的,真想坐下休息。但他内心告诉自己得赶快回家去,于是硬撑着身体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出口挪。 “啊……”没走几步,他长舒一口气,停下脚步,屈身背靠土墙休息,不知不觉他沿着墙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地上,他想起身,却起不了身,只好闭眼休息。 接着他意识开始模糊,酸水涌上喉咙,吐了一地也不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喧闹声把他吵醒,他的脑袋里嗡嗡的叫,瞬间有些清醒了,当他意识到自己仍坐在地上而不是自己家的床上,就想起了小蝶临行前嘱咐而感到无比自责。 庄云铖撑着地起来,望着夜空,月亮还未升到头顶,“应该不是很晚。”他想,夜里的凉风吹遍他全身,精神好了一些,脑袋里的嗡嗡声消失了,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说谁喝多了,上茅厕掉进了粪坑里面。 庄云铖自叹一声,踉踉跄跄地走了。 当月亮升到头顶,他终于也看见自家大门,迈着似千斤重的腿上了几步梯子,他走到门边,趴倒在了大门上。小蝶听见声音,立刻从厅堂里过来开门,门一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屏气凝神,看见是庄云铖斜倚在门框上,眼睛半闭半睁。 此时,支撑他回家的意志力倏忽消失,他突然咧嘴笑一笑,就往前倒。小蝶忙扶住了他,责问:“难怪这时才回来,喝了多少酒?” “不少……也不是特别多,不然我是回不来的。” “看来你还挺清醒,知道回来。”小蝶嘲谑道。 “当然要回来……”说着他就闭上眼,不说话了。 小蝶把他架到屋里,扶他躺下时他又醒了,反而一个转身搂住她,趴在她肩膀上,仍眯着眼,用脸摩挲她的脖子,“我自己喝酒去了,大半夜才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他呢喃道。 “渍……好痒啊,”小蝶感到脖子处酥**麻的,她笑着说:“是有点无聊,允芸也跟她表哥去拜见她舅舅舅母去了,不过幸好她走了,不然让她看见你这样她得气成什么样?” “哦,那就好,你呢,你没生气吧……”他声音越说越小,小蝶感觉到他身体往下沉,搂着的自己的双手也渐放下来,她忙托住他,让他缓缓倒在床上,看他已经是睡着了。 庄蝶只帮他脱了鞋子、外衣,见床这么大,就将他挪到床的一边,腾出一个空,自己也躺下在这里睡。她搂着被子将他和自己盖在同一个被褥下,觉得身边躺一个人的感觉很奇妙。 第二天醒来,庄云铖的头略微有点痛,昨晚的事也只记得喝酒前所发生的,后面的事忘了大半。 他闻着自己一身酒气,整个人乱糟糟的,先洗了澡,然后再吃早饭。 “允芸呢?怎么还不起床吃完饭。”庄云铖问。 庄蝶忽地一笑,说:“你忘了。” “忘什么了?” “不记得我昨晚说的话了?” “一句话也不记得。”庄云铖问,“你告诉我,你说什么了?” “允芸去她舅舅家了。” 庄云铖沉思半晌,思来想去,也不说话。两人静静地把早饭吃了。 饭后,账房先生曾福来支钱。 “这个月用得这么快吗?”庄云铖不解地问。 “因为这月有几件大事,所以花得比以往多些。”曾福说,“又是买各种家用的,又是小姐过生日,……” “这钱真是花得像流水一样,“庄云铖皱眉说,“把账本给我,看看这些钱到底花在哪里了。” 曾福去取账本,庄云铖叹息道:“没想到现在我也成了为钱担忧、与账本打交道的人了。” 庄蝶微微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 “高兴自然就笑了,这个你也问。”小蝶如此回答他,带点嘲谑的意思。 庄云铖瘪瘪嘴不问了。 曾福将账本取了来,庄云铖接过,粗略翻一遍,他惊叹道:“这么厚一本了!” “是啊。”曾福说。 小蝶也凑过来看,庄云铖翻看日期,想看看最近一个月的账目。 “四月初一,”庄云铖嘴里念叨,“就从这里翻翻。” 他一页一页地看,不由感概,这些账目记得不错,每一项支出的数目都清清楚楚。又往后翻了翻,他忽定睛不动,顿了顿,指着这一项问。“家里的纸笔多得用不完,怎么又花钱去买呢?” 曾福低头看看,说:“玉窗儿说用完了,就来支钱现买的。” 庄云铖并不在意,这个东西也不贵,也是日常用的,错买了也不值什么。 他继续翻,翻到四月十三这天,上面有一项支出——大小姐生病,付医生诊费与药费,一两银子。 “你那天病了吗?”庄云铖问。 庄蝶睁着凤眼摇摇头说:“我从不生病啊。” 庄云铖念念有词道:“是啊,从没见你生病,”他又问曾福:“这是怎么回事?” 曾福看了看,还好时间间隔并不很久,他细想了想,说:“玉窗儿来说的。” “这——”庄云铖无言,往后又翻,又见一项——买鸭两只。 “我家除了允芸爱吃那酸醋浸酱鸭,我们都不吃鸭肉,况且她这些天都在学校,怎么又买了这个?” “这——秦婶来支的。”曾福说。 “叫她来。”庄云铖脸色不好。 曾福要去,庄云铖说:“你别去了,小蝶,你去吧。” 小蝶答应着去叫了她来,秦婶惊慌,忙说:“原是玉窗儿说少爷小姐要吃鸭,我就支了钱准备去买,那时候偏不空,玉窗儿就说帮我去买,我把钱交给他,之后他又说少爷小姐不吃了,已经把钱退给曾福。” “我没有收到。”曾福霎时间红了脸,忙辩解。 庄云铖深深蹙眉,扫视两人几个来回,说:“下去吧,账本留下我细看看,等我看明白了再问你们;还有,这事别向其他人说,否则全是你们的过错!” 曾福,秦婶吓一身汗,忙退下去。 “钱虽不多,只是做这种事不就是贼吗?”庄云铖呆坐片刻,说:“跟我来。” 小蝶跟着到他屋里,玉窗儿从一门后过来看见庄云铖进屋,就去倒茶。 “你出去玩吧。”庄云铖说。 玉窗儿才十来岁,听见这样一句话乐得去大门槛找玳安玩,飞奔去了。 庄云铖与小蝶两个把账目仔细对了,找了有关的人问,发现有七八项不符,竟都是玉窗儿作梗。“这里一项得等允芸回来来再做确认,午饭后把她接回来吧,况且明天是要上学的。” “嗯。” “估量我从来不查账目,这些天也很少在家,就有人乱来了。”庄云铖丢下账本,仰趟在椅子上。 下午,就叫玳安把允芸接回来,庄云铖指着这一项问:“这是怎么回事?” 允芸拿过账本看庄云铖指的这一条——买脂粉和钗环。 “你真买了这个?”庄云铖问。 “没有啊,往脸上涂涂抹抹的干什么?”允芸丢开账本,说,“还有,我在上学,戴这些五花八门的也不合适。” 小蝶往允芸脸上身上看去,朴朴素素的,也没有擦这些粉,没有戴这些钗环之类的。 庄云铖又叫曾福来问,他说这项是喜儿来支钱买的。 “喜儿?”允芸说,“我来问问她。” “先别问,搞搞清楚再说,而且明天你要上学去,我也要——”庄云铖戛然而止,呆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不想去报社了。” 两姐妹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已经在那里工作两个多月,现在才发现既无聊又没钱赚,而且成天想的都是如何编故事,我不想编故事了,想做些实在的事。”庄云铖全神贯注地平视远方,眼里好像已经勾勒出未来的图景,他说,“刚回来的时候我对时事不了解,现在我既然了解了,就知道可以干什么了。” 允芸挥舞着手在他眼前晃,问:“你想什么呢?” 庄云铖斜她一眼,“打断我干什么?”他嘟囔道。 允芸杨杨嘴角,觉得没劲,就回房去温习功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变故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晚上,允芸早睡,小蝶听见异动,就悄悄到庄云铖房间来告诉。 “前几天你这样说还以为多想了,我们去看看究竟。”庄云铖提一个灯笼与小蝶同去,路上悄声道:“黑灯瞎火的,应该不会有人,况且若有人,他突然蹿出来,也得把我们吓个半死,还是不去了吧。” “知道有动静而不管,你以后就能睡好觉了?”小蝶抱怨说,“要回去你回去,我一定要看看。” “我说笑的。”庄云铖尴尬地辩解一句,然而还是感到有些心惊胆战,于是靠拢小蝶,他俩然后穿过院门,迎面一片清冷月光铺满院落,院内树影婆娑,气氛清冷。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庄蝶拉他一把,说:“你看,那院墙边的大柳树下有人。” 庄云铖提了提披在肩上的外衣,觑着眼看,他把灯笼拿开,眼前逐渐变得清亮,银色月光的照耀下,他看见树边的一团影子一动不动。 “是谁?”庄云铖提着胆子厉声问。 小蝶放开庄云铖的手臂又往前走了几步,庄云铖跟过来,见树后的人不动,又颤声说:“出来!” 突然,一个人从树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通跪倒,带着哭腔说:“小姐,少爷,是我。” “喜儿?” “是。” 庄云铖大步走过去,未到她身边,又一个人从树后面爬出来,也跪在地上,低声道:“少爷。” 庄云铖吓得退了一步,小蝶扶住他,庄云铖站着不动,问:“玉窗儿?” 玉窗儿低头不语。 “你们干什么?”小蝶边问边走过去。 两人垂首跪着都不说话,月光照得两人面如银盘,喜儿眼里唰唰地流泪。 “呵……”庄云铖冷笑着,想起最近许多奇怪的事,原来是他俩在捣鬼,愤恨地把灯笼摔在地上,骂道:“这良辰美景,还能干什么?还不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庄云铖的声音划过夜空,又瞬间淹没在黑暗里,这时四周的虫鸣声倒听不见了,周围无比静谧。 喜儿呜呜地哭,不停拭泪。 玉窗儿一头扎在地上,颤颤的。 “哥,别这样。”小蝶拾起灯笼,拉扯他的手劝诫道:“当心把人吵醒了。” “十四五岁,怎么不学好,却做这种勾当!” “看他们这样,这大晚上,你还想怎样?让他们各自睡觉去吧,明天再说。”小蝶劝说。 庄云铖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转身走开。 “晚了,你们起来,各自回房睡去。”小蝶叮嘱。 喜儿,玉窗儿没动,等庄云铖和小蝶走后才慢慢起来从院子侧门出去,战战兢兢地回下房睡觉,却一夜无眠。 庄云铖怒气未消,一路上嘀咕:“看来这不是一天两天,这后院竟然成了他们偷情的地方了!允芸上学,你我最近白天也不在家,他们两个闲着,就勾搭到一起,如果你不察觉还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呢。我们这个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明天让他们出去算了。” “别这么生气,又不是大奸大恶,虽然不好,但也是人之常情。” 庄云铖打心底认为这是不对的,没好气道:“小蝶你别这么说,这我可不认为是两情相悦,这就是偷情。” 小蝶提着灯笼照路,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玳安先送允芸上学去了,庄云铖才开始处理喜儿和玉窗儿的事。 玉窗儿承认,用那些借口支领许多钱都是自己所为,这些钱都是为喜儿买了东西,庄云铖说明要他们出去,他们仍只哭,哀求不要将自己赶出去,可这于事无补,庄云铖心意已决,非这样做不可。 他们哭得眼圈红红,灰心地站着,仍不断抽泣。 庄云铖看着这才十四五岁的孩子,虽然有点儿不忍,但想起当年爹对一个偷窃的仆人打断一只手相比,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况且这次的玉窗儿,喜儿不仅变相偷窃,而且偷情。 “你们——”庄云铖问,“出去后怎么办?” 他们只红着眼摇头,眼里流露着绝望。 “我是说,你们也有十五岁了,如果真的喜欢,不如订了婚,再长大点,把亲成了也好。”庄云铖说,“玉窗儿,你给喜儿买的那些东西,我自然不要了,还有——”说着,又对庄蝶说:“叫曾福过来。” 小蝶去了片刻,带曾福到了,庄云铖叫曾福给他们两人结了半年的账。当日上午他们领了钱,收拾行囊准备出去,临行前给庄云铖磕了三个头,庄云铖心里有一丝痛楚,但他没表现出来。 “难受啊!”小蝶问。 “不难受。”庄云铖盯了她一眼。 “说谎,”小蝶问,“既然难受,何必非要赶他们出去?” “可他们做错事了。”庄云铖冷淡地说。 “那我做错事,你岂不是要赶走我?” “这——”庄云铖无语,白了她一眼。小蝶似笑非笑着。 现在,家里就剩玳安、曾福、李婶、秦婶、莲花五个。 就这几天,庄云铖辞了报社工作,文庭蕴也不阻拦,只又和他说了许多,劝他“少年需立志,不得费光阴”等。 此后,庄云铖便与肖金宇、刘臻多多来往。 一天,允芸正好放假在家,由于天气炎热,她搬一把躺椅放在堂口背阴又迎风的地方,躺着在上面吃一个半青半红的苹果。 庄蝶从这儿路过,在她背后笑道:“你真悠闲,我忙着水没喝一口呢。” 允芸忙爬起来,把她按在躺椅上,说:“姐姐,你辛苦了,先吃苹果。”说着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塞在她手上,说。“我去给你倒凉水。” “喂喂——”小蝶挣扎要起来,允芸死按着,说:“让我服侍你一会嘛,不然哥哥又该说我,这儿凉快,你好好歇着。” “好,好……”庄蝶笑着躺下,把脚靠在正好与椅子平齐的石板上,吹着过堂风,闭上眼,感觉舒服极了。她咬一口苹果,放松得连吃咀嚼的力气都不想用。 一会儿,有人送信来,庄蝶听得前面有人应付,于是懒待动,不时她就睡着了。允芸盛了凉水过来,见她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于是把水放在一旁,又看见被咬了两口的苹果,姐姐也没吃了,她小心翼翼地从小蝶手里拿过来,自己吃了,一边往前面来,庄云铖正在看信。 “哥哥,你怎么了?”允芸见庄云铖愁容满面,问:“谁来的信?信上写了什么?” 庄云铖支着手,允芸拿过信,首先看见北岩的署名,见上面写道: 收到你的来信,是我眼前无边黑暗中见到的一丝光芒。 我昨天收到香取子的来信,得知家中发生可怕的变故,我今晚就将启程回家  我……心力交瘁,难以动笔,恕我不能详回。 允芸睁大了眼,注视这几行字,它们歪歪倒倒,虚浮飘渺,每一个字都似乎耗尽了力气,似乎沾染了异常沉重悲痛的心情。 “北岩哥哥……他怎么了?”允芸惊惧地问。 庄云铖只茫然地摇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噩耗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几天的旅途,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对于北岩来说,都是地狱般的折磨。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出神,不管是在行驶在铁轨上的火车,还是在漂在大海上的轮船,他都一直呆着,当轮船将要接近渡口,他走到甲板上,望着蓝黑色的辽阔的大海,剧烈的海风呼呼地从耳边划过,海平面层层波浪一直延伸到海天相接的远方。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可以消失不见,“跳进海里,我死了也没人注意得到我——”北岩心里撕心裂肺地痛,“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走到船拦边,手扶在上面,平视着那一线天。 “先生——”荣仓介突然跑出来喊道,“快到了。” 北岩像是没听见,他仍站着,头也不回,嘴也不动,直到他听见“嘟——”的一声轮船轰鸣声。 莜原香取子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她做了许多工作,才得知从中国吉林到上海,又从上海到日本所要花的时间;还有一封信从寄出到到达的时间,以及预测北岩从收到信到出发回来的时间,尽管如此,她仍觉得偏差很大,于是最近两天,她会在每一趟轮船到时,提前赶到渡口。 当北岩下了船,在人流中看见莜原香取子,莜原香取子也看见他时,他们没有像普通的恋人久别重逢时奔跑相拥,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当终于面对面时,莜原香取子本已痛彻心扉的心情,再遇见北岩如此憔悴不堪的面容、灰暗的眼神,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可她忽掩了面,再抹干眼泪,接过北岩手里的行李。望着他,哽咽着说:“走,回家吧……”北岩愣着,莜原香取子的一身素服,一张毫无修饰的妆容,和饱含泪水的眼睛预示了他心里难以接受的结果。他嘶哑着嗓子问:“我母亲……” 莜原香取子丢开行李,一把扑在他身上,泪水再也止不住。 北岩的心忽然像是被吸进无边大海最深处的漩涡里,绞痛着,沉沦着……他只站着,像一根竹竿,两股眼泪夺眶而出。 回到家里,北岩不见一人,清冷侵入了他的骨髓。晃荡着走进母亲的房中,当她的遗像赫然出现在面前,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莜原香取子和荣仓介忙叫了医生。 医生说他心力交瘁,劳累过度,又不吃饭,沉溺悲痛……当即注射一支药,北岩过会儿便醒了,莜原香取子煮了些淡粥,北岩喝了一碗,体力恢复了些。 “再吃一点?”莜原香取子坐在床边,温柔地问。 北岩坐在床头,倚靠在墙上,摇头。 “香泽呢?”他问。 “铃木真荫一家抓去了,生死未卜。” 北岩倾身咳嗽几声,又往靠上墙,后脑勺重重砸在墙面上。 香取子听这一声响,像是砸在自己心里,她又拿枕头垫在墙面上。 “我大哥呢?”北岩问。 “前几日铃木真荫派人追杀,还不知所踪。” “嫂子呢?” “大哥出逃后,嫂子身体一直不好,怀了八月的胎掉了,现在回娘家去了。” 北岩呼出几口大气,撇过头,缓缓躺下,暴着青筋的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莜原香取子只看见他在颤抖,知道他在哭,却听不见他出声。 “北岩……”香取子擦了擦泪,推他不动,也只好伏在他身上流泪。 这一天,还有当晚,北岩浑噩中度过,心里只是悲伤,眼里只有眼泪。 第二天一早醒来,北岩一间一间屋地走去看,“如果香泽还在被子下赖床不起就好了,”他走到香泽房间的窗边,这样想着,推开窗,床上的被子却是整整齐齐地叠着。他失望地离开,这一天,他来回穿梭在自己的家中,在恍惚中度过。 第三天,他在家里四处搜寻母亲和香泽留下的东西,把他们收集起来放在一处,痴呆地看了一天。 第四天,他意识到原来香取子原来一直没有离开过,尽管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自己。 “我饿了。” “你终于知道饿了,这可好了。”香取子笑嘻嘻道。 “家里还有能吃的东西吗?” “有,只要你吃,我的肉也能给你吃。”香取子把胳膊伸着。 北岩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微笑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说这些干什么。”香取子问,“想要吃些什么?我去买。” “不知道,我们一起去吧,这个地方,一个人再也呆不下去了。” “嗯。” 两人一起去买了想吃的东西,中午烧了一顿可口的饭菜。 “给我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北岩弱弱地问。 莜原香取子搁下筷,擦擦嘴,说:“一个月前,北野与铃木真荫家争一处地,他想要用来建造一座武学堂,铃木真荫却想用来建会所,这次,因为开武学堂得到政府的支持,北野拿到这块地;但北野懂武不懂商,不听老家人的劝阻,在二十天前,被铃木真荫设下陷阱,使得生意上亏损了许多钱,北野伙同一帮人砸了铃木真荫的夜会。第二天铃木真荫雇佣两个特务袭击北野,打死了他随行的朋友,北野只受了轻伤,几天后,北野暗地把铃木真荫杀了,之后逃得不知所踪,铃木真荫的儿子铃木一郎雇特务还在追,警察也在追;随后稻田惠美住院,胎儿流产;香泽被捉去,伯母被特务杀死……一直没人告诉我这事,直到北野被通缉我才逐渐查得事情发展成这样,没能保护好香泽和伯母……” “不要自责,你没错。”北岩望着香取子,又忽然自己无力地沉思,他已经波澜不惊了,只是当提到母亲河香泽的名字,他的心被刺似的痛,但他脸上木然。 “得知香泽被抓走,我一直派人寻找,只是现在还没结果。” “没找到,那香泽有可能活着,是吗?”北岩急切地问。 “嗯,”香取子忧心道,“不过……你……” “我知道,我不会抱很大希望,”北岩说,“我大哥生性鲁莽,做事一意孤行,他杀了铃木真荫,铃木一郎想要他的命,抛开前面许多纠葛,就算大哥他罪有应得,但铃木一郎却害了母亲和香泽,这不可饶恕。” “他在警局里关押着,把那里当做避难所,在北野被抓住之前他是不敢出来的。”香取子说,“伯母和香泽的事警局也在查,可凭铃木家族的实力,杀人的罪名绝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我知道,但我不会让他在警局里逍遥太久。”北岩淡淡地说。 “他肯定已经知道你回来了,我们要处处小心一些。”香取子说,“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 “我不怕,倒是你,跟着我难免危险,我也好多了,要不你——” 香取子笑笑,说:“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动我,伤我一个,我父亲会灭他一族。” 北岩想着是这样,但还是担心,看香取子没有要有的意思,他也先把这事搁着。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响,北岩起身去看,外面就有人喊:“北岩,在家吗?” 北岩推门出去,松木带着两个人,看见了北岩,顿了顿,问:“还好吗?” 北岩抿嘴笑了笑,说:“进来坐。” 松木在桌边坐下,北岩挨着香取子坐下。 “伯母和香泽的事,我……” “别说了。”北岩冷笑道,“再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这件案子是我在负责,我会查明真相,给你交代。” 北岩苦笑着摇头道:“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警局已是烂透了,给不了我想要的结果。” “北岩……”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是朋友,你是真心想帮我,但你的能力不够,你想想,你还有多少个上司,他们未必想查一个真相。”北岩说,“这事查来查去,你们最多查到直接杀害母亲的特务,永远定不了铃木一郎的罪,而且这个过程太长了,我不会等那么久,我要自己解决。” “就不能相信我吗?” “那我问你,目前有什么证据?知道北野的去处吗?知道香泽的死活吗?” 松木惘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不管证据,我不管北野怎么样,我也只当香泽死了,我还活着,就是要报仇,要铃木一郎死我面前……即使是同归于尽。”北岩红了眼,面容似一块冰冷的铁。 香取子忙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松木吸一口气,淡淡地说:“即使像你说的这样,我目前掌握的证据很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但是我始终是一个警察,查案是是我的本职,我不望你相信我,也不管你想怎么做,但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 北岩欣慰地笑一笑道:“谢谢你。” 松木站起身,出门时却回过头,说:“我仍希望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告诉我。” 北岩点头。松木立刻带着人走了。 香取子忧心忡忡,半祈半怜地说:“这件事,不能是同归于尽,只有他死,你不能死,想想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 “我自然一直在你身边,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你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北岩把她抱在怀里,笃定地说:“我知道,你放心。” 香取子紧紧依偎着,心里仍悬吊吊的。 “下午陪我去个地方。”北岩抚着香取子背上的头发说。 “好啊,去哪里?” “宫泽忍成,你还记得吗?” “记得,见过两三次。” “好,我们就是去找他。” 第一百二十章 雇得一个保镖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北岩与香取子先去宫泽忍成的家,这里闭门锁户,一片清寂,北岩想他可能搬家了,于是再到军校去看。 他们两人以政府人员的身份容易地进了军校,找到长濑中介郎询问宫泽忍成的去向。 “他死了。”长濑中介郎说。 “死了?”北岩登时一阵心悸,他自言自语,“也死了,怎么都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长濑中介郎问。 “北岩。” 长濑中介郎起身在一个格子里翻出一封信,问:“这是你写的?” 北岩打开看,就是三个月多前写的,难怪他没回信,原来…… “几年前他就没亲人了,几个月前又失去了亲近的几个人,他的骨灰和遗物至今留在军校,你们既然是他朋友,带走吧。” 北岩愣了愣,颤着说:“好……好……” 长濑中介郎命人带他们去了,这时藤田原武进了办公室。 长濑中介郎问:“你收拾好了?” “好了,我是来告别的。” “嗯,你要记住,你已经被开除军籍,以后也不要打着军校的幌子做事,更不要泄露军校的机密,否则后果严重。” “我知道了。”藤田原武说。 “你虽犯了错,却掩盖不了你的优秀,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将来或许可以用的到。”长濑中介郎说。 “谢谢老师。” 长濑中介郎笑一下,就提笔写信。 一会儿,北岩和香取子回来,怀中抱着的是宫泽忍成的遗物——一套军服,几封多年前的陈旧家信,一把匕首,一把手枪,两张照片。 长濑中介郎见到他们来了,停下笔抬头说:“他就这几件东西,这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件东西,你们带走,他总算能安心。” 北岩点点头。 “你们是特地来找宫泽忍成的吗?”长濑中介郎又问。 “是,”北岩说,“但他不在了,我想直接问你,你们特务机关的人,我能调派一两个吗?” “当然不行,军、政不一家,特务处的每一个人行动只受特务总部调遣,当地政府是不能随意调派的。”长濑中介郎说。 “我知道了。”北岩很清楚这一套规矩,只问问而已。 长濑中介郎看了两人一眼,接着低头继续写信。 北岩与香取子只好走了,出门才走百米,藤田原武也出来了,他赶上两人说:“刚才我听见你们说话,我或许能帮你。” “怎么帮?” “那要看你需要什么?” “一个顶级的特务。” 藤田原武冷笑道:“我就是。” “是吗?”北岩上下打量他。 “我知道宫泽忍成,他是一个优秀的特务,如果我比他不足,但也不会差很多。” “你是特务处的?”香取子问。 “以前是,现在不是。”藤田原武说,“所以我现在正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离开?” “误杀,被处分,开除军籍。” 北岩对他的动机和能力仍有怀疑,于是说:“我们的性命受到威胁,正需要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人保护,但危险随时发生这个过程中,你或许会丧命,你敢吗?” 香取子细腻地观察藤田原武的神色,他嘴角边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坚定不移的自大和从容,他说:“我每执行任务都是一次走在刀尖上的经历,在我第一次中弹时,我就当自己死了。” 香取子向北岩点点头,北岩便说:“好,你被雇佣了。” 他浅浅地鞠躬,说:“叫我藤田原武。” “北岩。” “莜原香取子。” 他们一一介绍完,一同回家,北岩说:“至于佣金,只要在解除关系之前我还活着,我们会让你满意。” 藤田原武肃肃地点头。 三人一起回到北岩家里,进门时藤田原武看见一两个人在房子边巡逻,心里便有数。 当他把自己的行李放好,问:“北岩先生,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是的。” “那好,我去周围转转,好熟悉环境。” “好。” 藤田原武出门去,在门口停留片刻,往左走了。 “接下来又该干什么呢?”北岩拧紧着眉头,自言自语。 “我们的目的很明确,”香取子说,“我们所想是一样的。” “是!我只有一个目的。”北岩忽转过头,眼光与莜原香取子眼神相接,“可他在警局里,没法下手。” 香取子笑道:“那就把他弄出来。” “你有办法?” “松木说愿意帮助你,我相信他是诚心诚意的,我的这个要求不会很过分。” “怎么说?” “铃木一郎的父亲被北野杀死,他当然害怕自己也成为北野的刀下鬼,因此警局反而成最安全的地方,我敢肯定,在北野没有消息之前,他不敢出来。”香取子说,“只要松木肯帮忙,把他骗出来应该不是难事。” 北岩笑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香取子也自信地一笑。 下午,有一具尸体在三十里之外的山林中被发现,只是尸体腐化,已经面目全非,形容及其可怖,不能辨认。 松木立刻赶到北岩家里,让他们前去辨认这具尸体。 北岩听到他说发现一具尸体,心里猛地融化了似的,意识瞬间飘飘忽忽,忘乎所以。 香取子吓出一身冷汗,忙问:“是男尸还是女尸?” “男尸。” “带我去看。”北岩说,松木随即带着去树林辨尸,藤田原武一路跟随保护。 这个树木稀疏的半坡上,一群人在那里指指点点,北岩走到山脚,一路跑上去,忽就闻到一阵阵腐烂的气味,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几人来到人群前,北岩深吸一口气,叫住香取子,不让她上前去看,自己战战兢兢地往尸体旁靠过去。 松木吩咐一声,法医即掀开将覆盖在尸体上的黑布,北岩看见腐尸的脸,这脸完全腐烂变形,如一摊黑稀泥,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怎么样?”松木捂着口鼻问他。 北岩憋着一口气,凝视着这脸,说:“认不出了。” “你再想想……” 北岩突然想到北野小时候与人打架,一根脚趾曾被人削去一半,于是就叫法医脱掉他的鞋子。 法医小心翼翼地剪开双脚的鞋,两只乌黑的脚十个脚趾完好无缺,北岩悬停的心落地,他起身,对着松木摇了摇头,接着离开,来到香取子身边。 “我们走吧。”北岩说。 香取子也放下心,只点点头,刚迈开步,计上心头,于是止步,笑看着北岩。 “怎么了?” 香取子向人群中努嘴,说:“还记得来之前我们说过什么?” 北岩诧异,细想了顷刻,恍然大悟。 香取子含笑点头,见松木也正看向这边,于是招手让他过来。 “怎么了?”松木问。 “请你帮忙。”香取子笑说。 “这我倒乐意的,你说。” 北岩接过话头,说:“演场小戏,把铃木一郎诓骗出来。” 松木凝神思虑,他想其实目前并没有足够证据关押铃木一郎,而且连日提审,也没从他口中得到实质的口供,按律法来说,铃木一郎是完全可以要求警局放他,而他却愿意在警局住着,反而悠然自得。现在北岩提出这个,倒可以接受,算是尽自己的力,至于北岩要干什么,自己根本不闻不问就是了。 “具体要我怎么做?”松木问。 北岩香取子对视一眼,说:“也不用你为难,就当那具尸体是我大哥就行了。” 松木领会,说:“我懂,知道怎么做了,明天早上,北野惨死半坡的新闻就能登报。” 北岩笑道:“谢谢。” 松木摇摇头,遗憾地说:“我能为你们做的太少了……还有,我一直在找他们,无论最终怎样,人间蒸发——绝不会是我给你的答案。” 北岩恳切地点头,随后与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回家去了。 法医说这尸过于腐烂,不好移动,正无法抉择。 松木面对这具尸体,皱起眉头,他没接到任何报案,想必这是一具无名尸,死后竟没人来认领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好了,至于这后果,还有冒名顶尸的后果,他只想了想,也就抛诸脑后。 过一会儿,来了一帮撰稿人,松木便说这是北野的尸体,他们拍的拍,记的记,访的访,忙成一团,只有松木平静如斯。 这一夜,松木收买了法医和相关人等,不留痕迹地填埋了腐尸,为了不让铃木一郎怀疑,北岩令人把家里布置成有丧事的样子,在这一片肃穆且凄清的景象中,他猛然一惊,浑身颤颤的,忽然意识到这也许真的就是为北野和香泽所办的!他心里又开始不安,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至亲,世界还能更残忍些么。他忽然想起香泽的样子,她才十五岁,自己临走前她还在流泪;而现在,自己竟在为她流泪……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谈心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荒山遗尸登报,这自然传到铃木一郎耳中,他暗自高兴,便问来通报的人:“此事可是真的?” “北岩亲自确认过的。” “我们的人至今没找到他,他原来早已死了,怎么死的?” “还没出结果。”这人说,“少爷,他死了,您也不用有顾虑了,可以不必在这个地方受罪了。” 铃木一郎忧心忡忡,他摇摇头道:“北野死了,北岩却回来了,不能大意……他也是个疯子,据说他父亲就是被他杀死的,父子之间能有多大仇恨,竟让他痛下杀手?何况我们杀了他母亲和他大哥,嗯……还有他的那个妹妹,叫香泽的,找到没有?” “没有。” “我们派去的人呢?” “也失踪了。” “真是奇怪……”铃木一郎自言自语。 “少爷,那现在怎么办?” “等我想想再说,下午再来见我,你先回去吧,”铃木一郎说完,又问,“家里怎么样?” “都好,只是有些忧虑。” 铃木一郎点点头,叫他回去,心想这北岩是个心头大患,他会不会也对自己的家人动手呢?铃木一郎本来心狠,他以自己的心胸去揣度北岩,更加坚信北岩会这样报复自己的家里人,于是陷入恐慌,一会儿就惊一头汗。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大叫:“来人!” 这些警员多数被收买,呼之即来。 “叫他回来!” 警员立刻跑出去把人叫回来,铃木一郎吩咐道:“多加派人手,一定确保家里人的安全!” “少爷放心,这些都很妥当。” “时时注意北岩的动向,不要大意。” “是。” 铃木一郎沉默半晌,又说:“好了,回去吧。” 这人才走了,铃木一郎就叫警员将今天的报纸拿一份给他看。 下午,松木见铃木一郎并没有出去的意思,就来问话。 铃木一郎吃过饭正歇中觉,独他这一间监室带一张床,难怪他竟住得怡然自得! “我们这个地方怎么容得下你呢?上午已经通知你家人来接,你不出去还就在这里干什么?”松木凭铁窗问。 铃木一郎不转身,也不说话,只是时间一久,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背脊发凉,于是坐起来,说:“当初你怀疑我杀人,横着就把我送进这里来了,如今不给我定个罪,反而放我出去?”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冷冷地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你让我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这样岂不是太给你脸了!” 松木一巴掌拍在窗台上,瞪着他,咬牙切齿:“警局里,我说了算,你不想走出去,我就叫人抬你出去!” “你敢动我么?” “怎么不敢?”松木淡淡道,又对警卫说,“开门。” 警卫急了,忙过来,在松木耳边低声道:“上面嘱咐过,叫不能为难他。” 松木转念想了想,明白其中道理,可面对这个杀人凶手如此嚣张的气焰,忍不过这气,一把推开警卫,叫:“钥匙给我!你滚出去,把大门关了!” 警卫踉跄地栽倒在墙上,战战兢兢地把钥匙递给松木,几步跑出去。 铃木一郎顿时惶恐起来,念道:“我不信你敢乱来。” 松木二话没说,打开门,拎着警棍进了监室,铃木一郎往后退了几步,凝神皱眉,额头冒出冷汗。当他退无可退,倚在墙上,松木抬起警棍抵在他脖子上,说:“我是警察,当然不会对你用私刑,但我想警告你,我就是可以让你进来就进来,让你出去就出去!” 铃木一郎呼呼地喘气,眼神仍然不屈。 “现在是你不出去,过了今天,我会让你求着我放你出去!”松木撤下警棍,走出监室。 不一会儿,一帮人簇拥这几个人匆匆赶过来,把室内大堂围得水泄不通。 松木的上级——野口卜仁叫住松木,另几个人涌进监室。 “你干了什么?”野口卜仁见他拿一根警棍,就伸手去拿,松木松开,野口卜仁将其握在手里,警告道:“如果你用这个东西打了他,我会双倍打在你身上。” 松木一言不发,只瞪眼看着野口卜仁的脸。 这时警卫过来回说:“铃木一郎没事。” 野口卜仁这才不为难松木,待这些人确认铃木一郎完好离开后,对他说:“记着,你不能动他。” “科长,警局不养闲人,他应该离开。” “当初你擅自行动,抓他进来,现在没个结果你又要他离开,这不是你的风格,”野口卜仁说,“况且此案牵连的几条人命是政府官员北岩的家属,你应该慎重,仔细去查。” “我已经查了这些天,没有结果,事实也已经证明他是无辜的。”松木说。 “你太草率了,我说过,你要更仔细去查,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可以让人替代你。”野口卜仁面不改色,以轻缓的语气,问:“你明白吗?” 松木低眉屏息,吐出两个字:“明白!” 野口卜仁从办公室离开,松木走到门边,心想权利在这些人手中成了玩物,律法不过是摆设,他们终究沦为了钱的奴隶! 他发了会儿呆,心里闷闷不乐,于是往北岩处去告诉他铃木一郎仍不出警局。 松木走后,警局更加沦为铃木一郎家里人随意出入的场所,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与铃木一郎交接。 来交接的这人说:“松木与北岩来往密切,或许关系匪浅。” 铃木一郎听说,更加警惕,心想北岩在外,自己始终不得安心,而且家人的安危也不可得到保障,于是与这人商量,只有除去北岩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北岩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莜原政道大臣的女儿,别伤了她。”铃木一郎提醒。 这人答应,随后离开。 家中,北岩因铃木一郎的警惕而一筹莫展,不知道怎样对付。 香取子明知他特立独行、清明孤高的性格,必然不肯接受自己的接下来的请求,但她仍忍不住问:“北岩,不然我叫父亲想想办法?” 北岩蹙眉,抿嘴摇头,眼里满是坚定。 “那能让我为你做些什么?”香取子忧愁道,“我都急死了!” “你就站在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依靠了,你已经替我分担了太多痛苦,我不能让你再做其他事;眼前的事,必然由我一力承担。” “可——” 北岩摇头拒绝。 香取子徒增焦虑,又说:“好,当我没说……但我还有话想说,你仔细听着。” “什么?” “我早说过你不适合从政,现在看来你从中吃够苦头了吧,以后我们别走这条路了,好吗?” “这怎么说?”北岩似笑非笑地问。 “你看看你,受这些罪还不自知,难道一年前被停职,之后被发到形势混乱的中国东北和眼下这些事仍不能让你明白?”香取子抿了抿嘴,狠心说,“在我看来,你只有政治抱负,没有政治头脑。” 香取子心里咚咚地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岩的脸,看他会怎样。 北岩忽地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被她这样“批评”,又感到奇怪又猝不及防。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对了?”香取子问。 北岩回神,笑说:“不是,看来我们分开这么久,你已经不太了解我了。” “这样吗?”香取子奇异地问。 “跟我来。”北岩引她到屋外,在廊上的小桌边坐下,说,“其实你错了,我并不是不适合,而是不适应。五年前,我刚从大学出来,是做一个小研究员,然后用了四年时间慢慢走到政府军政部,随着时间推移,职位越高,我越看到一些东西变化得那么明显,我的同事不仅变得复杂,我的工作也变得不纯粹。我的政治理想也很简单,就是专注做一件本职的事,可以为普通人带来好处,能为国家带来利益,但是这时候我发现我的同事把精力倾注在周围的人身上,他们放弃了本职工作,参与到勾心斗角的利益斗争中去,而政府那双觊觎着中国广袤土地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投入的人、钱、政策越来越多,他们的宁愿牺牲人民的福利,说是为了国家利益,却更像为了中央某个集团的野心。那时候,我就知道我面临一个抉择,可我没想到停职来得这么快,并不是因为我迟钝,而是我还在犹豫。” “我还以为你洞察不到形势呢。”香取子说。 “怎么会?”北岩唏嘘道,“这点政治神经还是有的。” “你后悔吗?” “不知道,一直很纠结……” “我知道,你没后悔。”香取子捕捉到北岩眼睛里的神采,她微笑说。 “嗯?” “你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你现在不会这么落魄。”香取子说,“你父亲有钱,你有权,你却没有像铃木真荫和他儿子一样结起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利益网,你一直都这样,清明又独特……我知道这样的你在政治这条路上走不长,可我却偏偏爱这样的你,宁愿在你跌倒后扶你站起来……” “可这真的好难,每一步都走得这么难,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你会怎样?” “我?”香取子笑道,“我是一个花脸,机巧多变,跟着好的你,我会是一个好人,如果你变坏了,我会比你坏十倍。你深深影响着我,无论怎样,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我。” 北岩瘪嘴笑,盯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她,也看到自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酝酿计划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正说着,藤田原武走来说见到可疑人物,要他们小心。 香取子恍了恍神说:“说回正题吧,我想我知道铃木一郎在想什么了。” 北岩一笑,说:“我也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我想的是一样的。” “是么?你怎么这样肯定呢?” “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出一切了,”北岩笑道,“我了解你,胜过你了解我,你信不信?” “当然信,我的人天天耗在身边,我的心时时刻刻停留在你身上,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香取子瞪他一眼说,“不与你多说这些,铃木一郎根本是在忌惮你,你可得小心,别大意。” “我知道……” “知道你就别与我说说笑笑,想想办法应对才是啊!” “我会没事的,我不想你太为我担心,我看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陪在我身边吧,我真的感到危险越来越近了。” 香取子摇摇头坚决道:“不可能。” “你听我说,这样做只有好处,第一,避免你可能受到的伤害,可以消除我的顾虑;第二,现在我们处于被动,相当于被铃木一郎监视着,你这一出去,他们不仅不会伤害到你,你反而可以化被动为主动,摆脱我们的现状。你总不至于为我冲昏了头脑,你说我说得对吗?” 香取子虽顾虑重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完全是对,她低头想着,不如听他的吧,这样自己倒可以暗地里帮他,省许多事。 “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你得保护好自己,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香取子喃喃道。 “会的,况且藤田在呢。” 香取子点点头问:“那我明天早上就走?” “明早上?会不会也太晚了,不如趁现在呢。” “你这是赶我啊?”香取子笑道,“这样急,我倒更担心你有事瞒我。” “哪有?你天天在我身边,我如何瞒得了你,只是我有些着急了,这种日子真是煎熬。”北岩苦恼地说。 香取子不语,半晌才说:“至少让我吃了晚饭。” “行。” 稍晚,两人胡乱吃了晚饭,香取子离开,刚出了门,就有几个神情冷峻的人跟过来,她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们是父亲派来保护自己,顺便监视自己的人,她头也不回,只大步往前走,后面四个人分列道路两边,紧随其后。 同时,松木只身一人从后门溜进北岩家里,北岩与藤田原武正相对而坐,商量对策,见松木来了,忙招待他坐了。 “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吗?”北岩问。 “没有。”松木蹙眉道,“你要小心了。” “我知道……”北岩望着篱笆一簇簇春意盎然的小花,“但我不能缩在家里,他等得起,我等不起,我想先出手。” “别急,无论是你先出手,还是他先出手,这对你都不是好的开端,首先你不可能杀到警局里去,而且你一旦暴露在外,他更容易得手。”松木说,“最好的办法仍是把他弄出来。” 藤田原武忽说:“在警局里干掉他并不是难事。” “什么意思?”松木问。 “只要你能将我带进警局,你我配合,杀他岂不容易?” 松木缓缓低眉,他的脑海里立刻划过许多片段,他在纠结,在犹豫。 “绝对不行!”北岩忙打断,对藤田原武说道,“你果然只是个杀手,如果你能凭一己之力杀了他,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要搭上别人,绝对不行。” “北岩……”松木叫住他,“或许我可以。” “松木只是开一开方便之门,铃木一郎的命,我来取,不会连累他。”藤田原武说。 “不行!”北岩坚决摇头,说道,“如果杀他还可能要付出人命的代价,死的人一定不是你,松木,你有家人,别乱来。” 藤田原武便不说话了,松木收回这个危险的想法,他从北岩身上深刻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他绝不想自己经历这种痛苦,也不想自己的家人经历这种痛苦,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正如你刚才所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引出铃木一郎,悄然地让他消失,这才是永绝后患的办法,不会牵连更多人。”北岩肃肃地说,“既然他忌惮我,只要我也消失,他自然就出来了。” “你想怎么样?”松木问。 “让他以为我死了。”北岩说,“他迟早对我动手,只要那时我能诈死蒙骗过他,接下来就是他真死了。” “那如何着手去做呢?” “既然我已经准备好,就越快进行计划越好,松木,你想想办法,不能让他在里面住得太舒服,这样他自然就越快对我下手。其他的事,我和藤田协商就是,你别参与。” 松木点头答应。 回警局路上,松木一路想:不要让他住得太舒服……那他今晚一定会过得很难受…… 由于六月将至,天气回暖,蚊虫开始肆掠,但监室里干燥卫生,竟连一只蚊虫也不光顾,松木看着自己手上几个红疙瘩,心想需让铃木一郎也尝尝这滋味,于是叫人用袋子拢一袋蚊虫,至深夜时,趁无人察觉,便将一袋蚊虫全部倾入监室,瞬间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半夜,铃木一郎开始大叫,胡乱拍打,弄得一身汗,惹得蚊虫叮咬更甚。 “砰砰砰!”他可恨地猛捶铁门,吵醒内外值班的六个人。 其中两人是野口卜仁放置的眼线,听他大叫,不敢不来看,只见他满脸肉疙瘩,一腔怒火在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为什么这么多蚊子!”铃木一郎大叫。 “这……”两人甚无语,不知怎么说。 “给我换个地方!” “这是最好的独间,只有这一间,若换了,恐怕你睡不习惯。” “混蛋!我说换就换!” 这两人没好气,仍去拿钥匙。 折腾几乎一晚,次日一早,铃木一郎十分困倦,松木命人紧闭监室的门窗,蒙上一层黑布,他睡到下午四点,松木才撤去黑布,当日光不再那么刺眼的时候,它从窗口照射进来,松木一郎眯缝着眼醒来。 他错过了早饭、午饭和与家里人会面的点,已经饿得不行,他以为这微光是清晨的光,就叫:“开门,我去吃饭!” “铃木先生,你别为难我们,这里毕竟是警局,到底不是您家里!这才下午四点,都没吃饭呢。” “什么?”铃木一郎起身几步跨到窗边,看着一轮还有些刺眼的红白色太阳,念道:“这是下午了吗?” “可不是,你一觉睡到这时候,大家都不敢叫醒你。” 铃木一郎见自己手上凸起许多红点,已是抓破了皮的,此时又饿又痒,神志恍惚,正想破口大骂,松木走来,叫退这两人,他们巴不得一声,忙走了。 “饿了?”松木仍下一盒冷饭,说,“我中午吃剩下的,饿了就吃啊。” 铃木一郎一把打翻,新鲜的饭菜散落一地。 “可惜了,这本来是你的晚饭,现在你要么没得吃,要么吃这地上的。”松木向一地的饭菜努嘴。 铃木一郎瞪大红了一圈的眼睛,面对着松木,冷静地说:“你最好不要跟我过不去,连你的上司都与我为伍。” 松木冷笑道:“我依法办事,今晚提审,”他看了看地上的饭,接着说,“如果一天不吃饭,我希望你也能坚持住。” 铃木一郎眼冷眼站着,刀剑似的的眼神目送松木的背影离开这里,他倏忽坐下,饿得有点难忍,于是怒火中烧,但他心里清楚地对自己说:“一定是阴谋,阴谋,我不能失去理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松木被拉下水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天前 坂城地界发生一起大案,政府官员宏田清野被刺杀,松木急赶过去看,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宏田清野的死状与北岩母亲秋葵千子相似,皆为割破颈动脉,失血而死。杀手不留痕迹地离开,松木难以想象他离开时是有多么冷静、从容,才给现场仅留下一片空白,让人无法查起。由于宏田清野之死牵扯及其宽广,影响过于深重,政府成立特派组,立案调查,松木仍只负责自己手头的案子,着眼于当下的事,但那件大案却给了自己一些启发。 这下午,松木得知自己的上级野口卜仁被委任为调查宏田清野被刺一案的顾问,已经前去任命。临行前,由于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叮嘱松木,于是叫人给松木带了四个字——谨言慎行。松木听了笑而不语,他知道今晚是最佳时机,于是严令所有人不得接近铃木一郎,不得提供晚饭,不得向外泄露消息。警局里的两个看守是警司特派下来的眼线,松木将两人拘禁,这里的动作至少在今晚不会为人所知,因此不会有人来破坏今晚的计划。 八点,松木提审铃木一郎,将他带到审讯室审讯。 没到九点,铃木一郎家里人来汇报情况,被松木的人拦在警局大门,这人见势不妙,飞奔回家将松木警戒整个警局的事告知铃木一郎的大姐铃木树香,铃木树香唯恐这个已经成材的弟弟出事,一边派人通知野口卜仁,一边纠结十几个人赶过去。 铃木一郎的母亲也慌乱不已,丈夫刚死让她经受巨大打击,如今的家业主要靠这个大儿子支撑,大女儿是个能干人,可她觉得大女婿心怀不轨;二女儿虽然聪明,性格太好,不适合生意场;小儿子才十六岁,未经世事。 铃木树香,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像夜里的一阵阴风般吹到警局门口,眼前是几十人组成的卫队挡住了她的去路。 松木从卫队里走出来,沉沉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想硬闯警局吗?” “一郎是我弟弟,你把他怎么了?”铃木树香问。 “他好好的,”松木质问,“你夜里带领一帮人,我却想问你是要干什么!” 铃木树香往前走一步,厉声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人进去探望?” “呵!这就是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在我眼睛一文不值,我要进去确认他没事!”铃木树香跨上梯子,向上走了几步。 松木后退一步,挥了挥手,三十几人上膛、举枪。“今晚,这里,我的权利最大,我说不能进就不能进!”松木沉声道,“这是警局,警局有警局的制度,你敢硬闯,无视律法,我也敢开枪!” 皎皎月光倾洒在众人脸上,各人的脸显得更加坚硬似铁,双方对峙半晌,有人通知铃木树香,野口卜仁已经离开坂城,她泄了三分的气,愁眉紧蹙,犹豫是进是退。 松木乜斜她一眼,吩咐卫队继续守着,自己进审讯室。 “你的大姐带着十几个人,就想硬闯我警局,果然爱弟心切。”松木冷冷地说。 铃木一郎坐在凳子上,他饿得有气无力,眼睛昏花,只是失去了感觉,反而感不到饥饿,于是闭目养神,听见松木说话,知道是大姐担心,于是微睁开眼,沉缓道:“我要见她。” “何必,不如我带你出去见她。” “哼。”铃木一郎冷笑一声,仍闭眼。 这在意料之中,松木想不如让她来见,以结束这场对峙,或许她会极力劝铃木一郎回家去。 松木离开审讯室,来到大门口。 铃木树香面对这手持几十杆枪的卫队,也毫无办法,只得尽力对峙,以不让自己输了颜面。 “叫你们这些人往后退十步,我可以让你一个人进去看他。”松木从人群里走出来说。 铃木树香一动不动,只凝视着松木的眼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否则,你不可能进得去。” 铃木树香略想了想,叫人退了十步,自己往前走去,松木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当她一眼见到如此憔悴又满脸红点的弟弟,不禁怒从心底起,铃木一郎看到大姐眼里的一团怒火,忙向她摇了摇头,铃木树香作罢,一径走来窗旁急切地问:“你怎么这样子?” “没事,被蚊子咬的,还有不过没吃饭而已,饿不死。” “他们——” “别,”铃木一郎摇头道,“这都是小事,大姐别感情用事,跟生死比起来,这不值一提。” 铃木树香从小喜欢这个弟弟,他做事总是这样成熟、稳健、周到,以大体为要。但见他这样坚强隐忍,也心疼。 “回家吧。”她说。 “大姐,你不知道,”铃木一郎冷笑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什么吗?” “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你现在是整个家族的支柱,所有人都倾尽全力保护你,谁能伤到你?” “不——在这种情况下,有两件事永远无法预测,一是狙击手出膛的子弹,二是一个杀手伸出的双手,”铃木一郎惶惶地说,“也许就在现在,警局大门前的黑暗里,一个狙击手或者杀手擦亮着他的枪和刀,等着我露面……我一旦出去,反而丢失主动权,我将暴露在他们的视线里。” 铃木树香放低声音,说:“可击杀北岩并不容易,他何尝不知道他与你处境一样,也并不出门,身边有人保护。” “但他比我着急,他会先动手的。” 铃木树香也无法,只说:“那你唯有多忍受几天了。” 铃木一郎点头,又从她这里知道许多外面的大事,其中说到宏田清野两天前被杀,杀他的竟是自己曾经雇佣杀秋葵千子的同一杀手。铃木一郎未免担心,当初就已经交代,叫他杀了人就离开本地,他竟还敢留下,而且再行命案,简直疯子!若被警局抓住,又平添麻烦。 半晌,铃木树香才离开。 没过多久,警局外又来一个人,声称要见松木。 松木到门口去见,眼前并没有人,而从侧边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松木注视着这个身影,觑着眼看了半晌,问:“你是谁?” “你再仔细看看。”这人又走近一些。 松木盯着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眼神漠然,约有四十岁的样子的人,蹙眉道:“我见过你,在铃木一郎家里。” “你再仔细想想,我们不止见过一面。”这人阴笑道。 “古藤井,铃木一郎的大姐夫,铃木树香的丈夫。”松木说,“铃木树香带一帮人也无济于事,你一个人,想进这大门?” “我不是来见他的,我来见你。”古藤井平缓地说。 “见我……是想威胁我么?” “如果不是,你难道不请我我进去坐着谈?” 松木不知何意,只是觉得他故意在铃木树香走后才来,其中一定有原因,于是让进去,带到自己办公室,将门关了。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松木坐下,直勾勾地注视他。 古藤井冷笑道:“我想,我们的目的一致。” 松木惊诧地说:“我不想猜来猜去,今晚的时间很珍贵,我们最好直接了当地说。” “不不不……”古藤井推了推眼镜,说,“你不猜,让我来猜……你与北岩是朋友,这个很容易知道。” 松木蹙眉不语。 “而且你是一个好警察,但是,你已经被这官场的规则和私心打击得身心疲惫,你不再公正无私……你知道那些命案都是铃木一郎所为,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些事确实都是他收买杀手所为。但你没有证据。” 松木依旧沉默。 “现在,你不想寻找证据了,你只想尽力促成北岩的目的,就是想整死铃木一郎。”古藤井笑道,“巧了,我们的目的一样!” 松木又惧又惊,一个猛地起身,锁定古藤井的眼神。 “年轻人,我至少长你十岁,混迹在名利场里多年,我一眼可以看出你在想什么,”古藤井嘴角一扬,说,“但你不必担心,我说了我们目的一致,只要各取所需。” 松木立刻对这个人充满敬畏,问:“那你想怎样?” “铃木一郎命硬,”古藤井将一只手搭在松木肩上,沉沉地说,“你们不行,我一个人也不行,只有我们合力,才能送他去死。” 松木身体一颤,没想到他作为铃木家族的大女婿,心还不足,如此野心勃勃,还想弄死铃木一郎这真正掌权人,从而蚕食这个家族。 “你……当真?”松木吞吞吐吐地问。 “我敢对你说,当然当真,而且我足够了解你,”古藤井哂笑道,“所以我不惧怕你,这件事,你我各取所需,你只当为你朋友尽一份情谊,我只达到我的目的。” 松木突然感觉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北岩的事,自己只是尽力而为,使本该受到罪责的铃木一郎受到惩处,而现在,古藤井的所谓合作,使自己成为他攫取铃木家族产业的同谋。 “你犹豫了,但你不能拒绝,我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怎么能放心呢。”古藤井摘下眼镜,从兜里抽出一块方形丝帕,用力擦拭,边说,“你这个人啊,软肋太多,其中之一便是不够决绝。” 松木脑袋里嗡嗡地响,心中的一杆天平剧烈的摇动。 “听着,松木,你没选择了,”古藤井重新戴上眼镜,走到松木身边,说,“你现在答应我,我们是合作伙伴关系,如果要我动用手段胁迫你就范,这显得我以强凌弱,你说是吗。” “你——” “不要不承认嘛。”古藤井把松木按在椅子上坐下,说,“等你再过十年,你或许可以体会到我的自信。” 松木低头半晌,他被眼前的古藤井镇住了似的,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能保证做得不留痕迹吗?”松木问。 “你我配合,简直杀人于无形,如果没有周密的打算,我怎么会作这个一旦失败,就万劫不复的决定?” “那怎么做?” 古藤井邪魅一笑,慢条斯理地一通陈述,松木的心情随着他天衣无缝的计划的展现而逐渐平复。 待他讲完,松木自觉可行,与他敲定,两人成为生死同路的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后香取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莜原香取子早在警局门口等了许久,她见铃木树香进了又出,之后这古藤井却又突然出现,她只得等了又等,直到看见松木把古藤井送出,她才想:这总没人来了吧。 正当松木转身,她几步走去,叫住松木。 松木听出她的声音,心里感叹一声:这个多事的夜晚!随即转向,问:“莜原小姐,你又有何贵干?” “松木先生,难道要我站在这里同你说?” 松木被她夜色下的精致脸庞吸引,愣了半晌,才笑道:“你们三个,今晚难道约定好的不成?” 香取子也知道他所指,微微笑了笑说:“我保证,在我之后,没人了。” 松木叹一口气,“请进。”他说。 香取子抿抿嘴,随他进去。 “你有什么事,这——”松木看看时间,说,“这都快十点了。” “北岩将我扫地出门了。”香取子随意坐着,说,“我没地可去。” “别别别……北岩可不敢,我也受不起你这句话,我可是已成家的人!” 香取子笑了一回,才说:“北岩关心我,不让我在他身边。” “所以呢?” “所以我来找你。” “说真的,别逗我,莜原小姐,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而且咱们也并不很熟,别这样打趣人。” “哪里?”香取子说,“我若非来找你,此刻又怎么会坐在你的办公室?” “好吧,那你有什么事?” “当然是北岩的事,他心地太善良,太为别人着想,既然他不肯做坏人,我想我可以替他做。” “什么意思? “对付铃木一郎,你是最最关键的人,因为你当他是朋友,所以你会帮他;也因为他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愿你因为帮他而使自己身陷危险,像这样,何时才能达到目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香取子睁大一双诚挚的眼睛说:“所以我就当这个坏人,请求你——尽力——” “我明白了,只是,你觉得我能帮你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 松木沉默片刻,问:“怎么不求你的父亲?” “他不懂我,而且我害怕如果失败,会连累他,他用了的大半生走到现在,不能因为我毁了,而且我只有他一个父亲,但他不止我一个儿女,我可以冒险,他不能冒险……” 香取子呆着,想到自己大哥在东京任职,二姐嫁到北海道,一个小弟才九岁,就算没了自己,父亲也不会失去太多。 松木一言不发,背对香取子站着,心里尤其平静。 “我知道这自私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坏,这么自私……”香取子心中沉沉的,望着松木的背影,似乎可以体会到他内心的苦楚,突然如同梦里苏醒,急忙说:“忘了我说的话。” 说着她就红了脸,转身想走。 “等等。”松木忙说,“如果你在古藤井来之前说这番话,我真的不知道心里会怎样想,但是你在他之后来,我不用想,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香取子愣愣地看着,不知何意。 “你一定不明白,但是当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你就明白了。”松木将古藤井如何“胁迫”自己,助他解决铃木一郎,从而控制铃木家族的的计划说了一回,香取子立刻明白,松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被迫走上了北岩的复仇之路,卷进了古藤井阴暗狠毒的计划里。 虽然如此,香取子自知自己依旧是动过那样自私的念头,眼见松木这个无辜的人走到这样的处境,反而更加难受。 “你不用自责,古藤井只是替我做了个选择,其实这样反而成全我,让我不用那么纠结。”松木笑说。 香取子望着他,感动又感激。 “其实,了结铃木一郎很简单,只是,既然这事已经牵涉北岩,你,我,古藤井四方,我们更多要考虑的是如何做到不留痕迹,确保我们四个人摆脱一丝一毫的嫌疑,否则以铃木家族的实力,若纠缠住任何一个人,就将麻烦不断。” 香取子点点头,说:“到现在,北岩还不知我们这里的事,他肯定不希望见到我,而且我在幕后行事,反而更能有所帮助,所以你明天去告诉他,我们便能商议对策了,只是……刚才你说到,需北岩在外露面,古藤井命人假意暗杀他,让北岩诈死,这我可一定不答应。” “你是担心……” “让他以身犯险,万一弄假成真怎么办?”香取子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古藤井反而让他去冒险,那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想到过,他说他会考虑周全。” “他?”香取子冷笑道,“说什么我也不同意,北岩的生死于他的目的毫无影响,他当然不在乎。” “我知道了,我会再商量,我也大意了。”松木说。 香取子凝神想着什么,松木见已经深夜,打发她走了。 这几件事接连发生让松木有点措手不及,是种千斤重担压于肩,漫身无力不能抗的无奈和苦痛,他送走香取子,自己在警局门口站了片刻,环顾四周,他只听见虫鸣,什么也看不见,“总不会有人来了。”他想,随后独自进屋,在亮晃晃的光亮下坐下。 他闭上眼,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进来通知,他惊醒,看时间,已经十一点。猛然想起铃木一郎还在审讯室里。 “他怎么样了?”松木问。 “睡了,要叫醒吗?” “不用,等凌晨一点。”松木说,“今晚轮班,你叫值守的兄弟先去睡。” “是。” “记得准备饭菜,不能让他这样饿下去。” “是。” 松木感到有点棘手,“这个人太冷静了,”他想,“饿了一天,还能清醒到这种程度,而且一声不吭,果然狠角色。他在清醒状态下所做的决定无疑是经过缜密的思考和合理的判断,这样的人,古藤井的计划未必有十分把握将他骗出来,看来不能让他太清醒才行。” 松木又想:“宏田清野与秋葵千子被一人所杀,说明这凶手或许还城内,不知铃木树香是否有和铃木一郎提起,而且刚才古藤井提到,铃木一郎并没有见过这个杀手,所有的事,都通过他手下人间接接手,那么不妨采取一点手段,借此试探他的心理防线。” 这样想着,松木顿时清醒许多,随即安排一切,只等凌晨一点,那会是他最困倦的时候。 凌晨三十分,松木准备妥当,他心脏急促地跳,只在大厅里一边看时间,一边来回踱步。 三十分钟后。 松木吩咐:“叫醒他,先给他吃饭。” 铃木一郎趴在审讯室里的桌子上睡着,直到看守将他叫醒,他微睁双眼,眼前昏暗一片,也许是饿得神志有些飘忽,他盯着看守,看了一两分钟,才看清他的面孔。 “给。”看守把一盒饭菜透过铁栏窗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困顿的铃木一郎全身酸痛,他斜了看守一眼,问:“现在是几点?” “天快亮了,这是你的早饭。”看守说着,转身离开。 铃木一郎顾不上其他事情,一气吃完。 松木看见,对身边的人说:“再添。” 没过五分钟,他又吃个精光。 “再添。” 于是又给他添一份,他依旧吃完。 “再添。” 这次,他吃了一半,便翻着白眼靠在椅子上,手脚随意搁着,瘫痪了似的。 没到十分钟,他睡意又至,松木看见他的胸脯起起伏伏,嘴里喘着粗气。 “带上来。”松木说。 然后,一个手下去了半晌,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人押一个轮廓分明,双目有神的男人过来。 松木想假以此人为杀害宏田清野和秋葵千子的杀手,给铃木一郎施加压力,或许能给他造成心理冲击。 松木将此人带到审讯室来替换铃木一郎,让铃木一郎回到监室,当这个替身故意一瘸一拐地走进去,铃木一郎斜眼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想,他此时吃饱喝足,浑身反而是另一种绵软无力,他只觉得眼睛痛,只想躺了睡觉。 松木已经在审讯室外坐好,对审讯室里的这个人问:“你杀了秋葵千子和宏田清野,用同一种手法,这个认吗?” 铃木一郎听到这句话,身体一顿,眯缝的眼睛,微睁了睁,他转头看了看这个人,立马又回过头,缓缓地走。 走廊很长,除了脚踏在地板的声音悠远绵长地回荡,他只能听到松木询问这个人的声音:“这是你杀人的匕首,你看看。” 松木将匕首搁在审讯室内的桌子上,两者碰撞,发出“咯噔——”的声音,铃木一郎眉头微蹙,仍迈步往前走,他只听得见松木的声音,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 “幕后的人都是谁?”松木又问。 铃木一郎站定,侧耳倾听,想知道这人会怎样说,可他听不见。 “走。”两旁的人催促铃木一郎,此时,他心里激荡不止,额头上皱痕俞深。 松木继续问:“他们长什么样子?” 铃木一郎只听到这一句,然后转弯,再听不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岩被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回到监室,铃木看着铺陈简陋的床,已经没有躺上去的欲望,他只把视线投向小窗外暗灰的空中,不停地想,忽然他意识到他错了,于是他向更深层的地方想:从我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时,我在心里就设定那个人是我所雇佣的人,但是,如果他不是,那我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那么,他究竟是不是呢? 铃木一郎并不知道,他所吃的饭菜里混有一定剂量的催眠药,此时药力发作,他神思疲倦,头脑里刚迸出的一些火花被朦胧的意识淹没,他渐渐入睡。 松木早在室外等着,见他终于沉沉睡去,冷笑一声,吩咐道:“别让他睡得**逸了,另外,五点半再叫醒他。” 手下答应,仍旧大打开窗口,招来许多蚊虫。 松木凝神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四十分,他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眼睛此时涨得生疼。 松木知道自己身边这些兄弟们也跟着自己折腾够了,于是叫他们换班,自己也去躺一会儿,只叫他们五点再叫醒他。 睡梦中的时间飞逝,松木只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然后被叫醒,他又看时间,刚好五点。 这时天色呈现蓝灰色,是天空渐明的迹象。 半小时后,当一个橙红的大太阳从山头露头,清晨第一缕橙红色的光线照在大地上,也穿过铃木一郎监室的窗口,照在他的床头,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前由一片黑域变红。 “起床了!你真能睡。”守卫开门递来饭菜,放在小桌上,说,“这是你的晚饭。” 铃木一郎睁开眼,手还在不停搔痒,他挂着两个黑眼圈,看向窗外,这橘黄的阳光使他信以为真,他扭了扭身体,感到一切浑浑噩噩的,一切混沌不清:“晚饭,我到底睡了多久?这是哪一天?我为什么这么累?我的背部为什么尤其酸痛?” 守卫放下饭菜离开,铃木一郎并不饿,他还只顾想,就是想不明白,突然感到口渴,于是叫水,片刻以后,守卫拿来一杯水给他,他一饮而尽,感觉这些水好像不是往肚子里去了,而是进了脑袋里,这时他头微痛,摇了摇头,分明感到脑袋里真如装了水一样,里面哗哗地响。 这一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下一刻,他猛然想起来许多事,正理不清,毫无头绪时,水中的药剂发挥作用,他的万千思绪瓦解冰消,像一阵风从嘴里吐了出去,于是他又睡了。 六点多,天已经大亮了,松木带着两人往北岩那里去,走到附近,数个警戒在整栋房子周围的人突然向松木聚集,见是他,一句话没说便散开了。 松木正疑惑,进屋后就发现气氛不对,于是止步,环顾一圈,发现这里冷清异常,空寂如山谷,他的手缓缓游走至腰间的枪上,这时藤田原武如同一个幽灵般潜行至门边,看见是松木,就开口轻松道:“原来是你。” 松木和身边的两人大惊失色,握着枪的手抖了一抖,转眼发现是藤田原武,松了口气。 “跟我来。”藤田原武说着就往里走,穿过小廊道,走到一屋门口,说。“北岩先生,是松木警官。” 北岩也松一口气,他捂着伤口躺下去。 松木一路走过来,看见两处血迹,知道有事发生,果然在进屋后,发现北岩平躺在床上,腹部缠一块血糊糊的布。 “你怎么了?”松木一个箭步冲过来问。 “这两天人多事杂,不经意间混进来一个人,伤了他。”藤田原武说,“所以才遣散了所有人。” “幸好藤田在,否则一切难说。”北岩深蹙眉头,眼神中仍有一丝后怕,又说,“那是一个杀手,性命都不要的杀手。” “那你的伤——” “浅伤,不致命。”北岩感到庆幸,心想:还好让香取子走了。 “杀手呢?”松木问。 “死了。” “死了?死了……” 松木不停念叨,他想起古藤井的计划,其中一环是以北岩诈死,让铃木一郎消除顾虑,如今看来,眼前的情形,是个契机吗?但这个杀手死了,谁能向铃木一郎证实北岩“已死”?想着想着,他有点凌乱了。 “香取子在外面,我是不会让她进来了,但以她的性格,不可能罢休,如果她找到你,你别对她说我受伤了,否则她一定过来。” “知道。”松木嘴里一边答应,心里还想着那件事,现在必须得立刻找到古藤井,于是辞别北岩,命人叫古藤井来警局。 他刚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口,那刺眼的阳光里走来一个人,松木定睛一看,是莜原香取子。 “你从哪里来?”香取子迎面就问。 松木一时语噎,吞吐道:“我……我……” “还想怎么骗我!!”香取子急红了眼,厉声说着,随之决然离开。 松木猜她是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看她的样子,一定伤心欲绝,松木回头便说:“你放心,他只是轻伤。” 香取子回头看他一眼,逆着光走了。 这时,古藤井从大门里走过来,松木问:“是你告诉她的?” “这是个意外。” 松木无法,径直往办公室走去,古藤井冷笑一声,跟过去。 “你有什么要说的?”松木问。 “这件事铃木树香没有与我商量,我也是发生后才知道的,”古藤井问,“北岩怎么样?” “你是不是希望他就这样死了?然后你的计划就得以顺利进行啊!” “我绝无这样的想法!”古藤井严肃道,“相信我,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合作?”松木质问道,“还谈合作?铃木一郎被关在我这里,铃木树香就是掌权人,你是她丈夫,刺杀北岩这样的大事,你都事后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死了!” 古藤井面容似铁块一样坚硬冷黑,他皱眉说道:“这有我的过错,可能是因为他们开始怀疑我了,所以事情决不能再拖,我现在来就是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事情已经发生,所幸北岩命大,松木想想也无法,脱离古藤井,什么都更加难了。 沉默半晌,松木开口:“中间发生这件事,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不妨就以这件事为契机,但我先要确定,行刺北岩的杀手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这样反而好了。”古藤井说,“现在知道北岩生死的人就只有你我,当然还包括莜原香取子,我们就宣扬他死了,他们即使不相信,也无法证明他活着。” “但杀手已死,你想让铃木一郎和铃木树香相信北岩也死了,这显然矛盾。” “这不无道理,何况他们一家都神经质,做事太过小心,未必信我的话,但我只说他受重伤不醒,他们不至于怀疑。”古藤井说,“然后我会说服铃木树香,铃木树香会尽全力说服铃木一郎,你再继续给他施压,铃木一郎极有可能选择离开,之后,他必定选择日间出发,且在街上人少的午后,并雇佣大量保镖护送,这一路上,他们防备极好,我们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放弃这个机会,但是,只要他出来了,他总有掉以轻心的时候,我便可以制造机会,然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松木说:“今天下午,野口卜仁要回来,到时我能行使的权利就很少了,要让他走出去,现在到下午四点是最好的时候。” “我相信,他再顽强,也不能刀枪不入吧,这次,我倒要试试他了,即使是块铁,我也把他给戳穿了!”古藤井说一回,然后回去见铃木树香。 香取子急火火赶到北岩家里,见到他受伤,慌乱了一阵,北岩和藤田原武都说不碍事之后,她稍微宽心。 “看来只得等了。”北岩苦笑一声,说,“如果等不出结果,只有……” “只有怎样?”香取子忙问。 北岩与她对视一眼,又撇过头,心想:“如果等不出结果,自己宁愿放弃一身的职务,放弃毕生理想,重新整顿这一份家业,来日方长,就慢慢与这铃木一郎较量,总有一天会有个你死我活!” 香取子只见他愣了半天,也不说一个字,推了推他,北岩回过神,扬起嘴角一笑,说:“没什么。” 香取子并不强求,反而说:“你愿意等,有人可等不下去。” “谁?” “古藤井。” “铃木一郎的大姐夫?” 香取子意味深长地点头,然后与北岩说明一些他想知道的情况。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阴谋与计划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铃木一郎的母亲,青春时是一个凌厉的冷面女子,如今,将近六十的她俨然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老主妇,铃木真荫死了,他开始操持家族事物。这时,她正与大女儿铃木树香说话,古藤井也正好过来。他讨厌那个老女人,但也毕恭毕敬地行了家族礼数,然后坐于铃木树香对面。 “怎么样?”铃木树香问。 “松木已经去看过了,北岩果然没死,只是身受重伤,昏迷未醒。” “他,他说的话可信吗?”铃木树香说,“他与北岩的关系并不只是表面所见的那样。” “我知道,但是他们也不过是曾经的同学而已,表面人情罢了,如今,在利益和人情之间,他显然选择了前者。” “什么意思?” “我们之间达成协议,他为我们效力,事后,便让他的职位上升一级。”古藤井邪魅一笑说道,“他还是很明智。” 铃木树香看着她的母亲,铃木老夫人不动声色,古藤井又说:“北岩命大,这次他没死,下一次下手的时机恐怕遥遥无期,我想是时候把一郎接回来了。” 铃木老夫人冷眼看着。 铃木树香也正这样想,古藤井见他们不回绝,心里便有几分把握。接着说:“北岩不死也重伤,不可能对一郎造成任何威胁,况且即使发生意外我们也有能力保障他的安全……” 铃木树香知道母亲一向对古藤井有“偏见”,所以不敢开口帮他说话,她只着急地时不时看一看母亲的神态以揣摩她的心理。 古藤井继续道:“半个多月来,一郎屈身警局,我们家族事物庞杂,没了他不可行,我们已经荒废了太多事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铃木老夫人显然早已考虑到这些,但她唯一忌惮的就是眼前这个城府极深的大女婿,她对古藤井的感觉不妙,但只是简单的直觉,但他们相信直觉,与铃木一郎一样,他们的直觉很多时候主导他们的行为,这使他们一家人变得决绝而敏感。而铃木树香与年轻的母亲一样——傲慢自负,她的性格打压了铃木家族的先天性敏锐的直觉。铃木老夫人也喜欢这个大女儿,因为她同自己年轻时一样。所以她望向铃木树香,问:“你怎么看?” “我认为可行。”铃木树香点点头说。 古藤井心里暗喜,这通谈话后就命人通知松木,松木早将铃木一郎的释放手续办理妥当,只等这个人出去。收到古藤井的通知,松木似喜非喜的样子,他只低吟一句:“殊途同归,既然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了结你,那只能以别的方式。” 果不其然,铃木树香选择了下午一点,提前布置好回家路线,清除一切障碍,在三十个如死侍般的保镖保驾护航下,一路浩浩荡荡地向警局而来。 当到达警局大门口,十个人分列门口两边,十四个人在周围游走,另六个人由铃木树香和古藤井带领进去接人。 松木提前叫醒铃木一郎,由于饮食、睡眠的混乱以及药物的干扰,他精神恍惚,他不记得自己吃过几顿饭,睡过几次觉,看着不明不暗的监室,他分不清是早晨的微光还是下午的余晖。此时,他的脑袋里充斥着混乱的信息,当松木故意在他门外提及“秋葵千子、宏田清野、杀手”,他的意识里才忽然闪过无名的忧虑和焦躁。 “我要见我大姐!”他嚷嚷,“还有他!我要立刻见他!” 松木猜,铃木一郎口中的“他”,应该是他自己通过间接传达指令的中间人,他确实在精神恍惚下失去了一部分理智。 片刻后,古藤井先进来,冲松木点头,松木命人开门,铃木一郎见门开了,慌乱地走出来,一眼看见古藤井,顿了顿,恰好铃木树香走来,他绕过古藤井,到铃木树香身边,说:“大姐,我有话跟你说。” “一郎,回家再说。”铃木树香笑说,“我是来接你的。” “回家?”铃木一郎念叨,“回家?为什么要回家?为什么不回家?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刚才分明在想什么……” 他不断苦恼地摇头晃脑,面容在难以表现的情绪下扭曲变换。 “我……应该回去吗?”他自言自语。 古藤井走到他身后,说:“北岩都快死了,你应该回去。” 铃木一郎突然一抖,满眼疑惑和惊异,立刻转眼向铃木树香求证。 “是的,没有再可担心的了。”铃木树香笃定地点头,铃木一郎意识混乱且薄弱,警惕性削减大半,他什么都信了,也答应回家。 当下,警局为他大开方便之门,铃木树香和古藤井带着他畅通无阻地通过条条走廊和门槛,让他终于踏出警局大门。 “锁。”松木说。 这道大门缓缓关闭,铃木一郎见到更广阔的风景,那“砰”的关门声却让他久久不能平复。 “他出去了。”松木从窗内看着他慢悠悠前行的背影,心里并不感到轻松。 几十人的严格保护,让他成为毫发无伤地回到家,铃木一郎突然感到自己以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但他并没有释怀,随后就感到饱腹而又饥饿,疲倦却仍清醒,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状态,于是他选择洗了个澡。 既然铃木一郎已经回来,铃木老夫人仍不满足于此,她叫来古藤井,审慎地说:“为了永绝后患,北岩不得不死,如今他重伤,正好是下手的绝佳时机,你说松木是你的人,既然他能接近北岩,你去安排。” “是,我现在就去安排。”古藤井回说,他面色不改,却心猿意马,他看着这老毒妇一步步把自己儿子送葬,他说不出的高兴。 北岩听完香取子的讲述,只对松木感到无比愧疚,喃喃道:“这样做,松木受到的伤害最大,如果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他不可以落在铃木家族人的手中。” “我知道,古藤井同时利用了我们和松木,我们至少在其中获益,最无辜的人是他。”香取说,“保证他的安全是底线,我一定会守护这道底线的。” “不只是你这样说就行了,且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必须保住松木。”北岩恳切道,“你去和古藤井也说,他若不能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即使是放弃这个报仇的机会,机会将来可以有,像他这样的朋友,我只有一个,放弃了就没了。” 香取子轻轻握着他的手,北岩靠在床头,喃喃自语:“以前我若能足够在乎身边的人,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放心,”香取子宽慰着他,顷刻后说:“我现在就去。” 北岩点点头,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催她去了。 下午,天将黑,警局里。 古藤井率先凝重道:“事情进行关键一步,在详细讨论明天的计划前,我有一个条件。” “有什么要求你说就是了。”松木背对他走到窗边,不看他一眼。 古藤井反而走到正坐着喝水的香取子身边,平缓地说:“莜原小姐,这个条件是关于北岩的。” “是什么?”香取子放下水杯,嘴唇弯一个浅浅的弧度,抬头问。 “北岩既然诈死,你们自明天起,决不能在这坂城里露面。” “不用你说,明天以后,北岩必然离开这里。”香取子站起身,说,“我也有一个条件,是针对你的,你利用我们,北岩尚且不计较,可松木,你对他有什么承诺?” 松木听见这话,仍不转身。 古藤井倒没想过,思虑半晌才说:“无论怎样。我必定不会让他有事。” 香取子冷笑道:“你太敷衍了,你这样的人,别人的命在你眼里不如草芥,我不接受你这个承诺。” “那你想怎样?” “唯有把你的命同松木的系在一起,你才会尽全力保护他。” “什么意思?” “我知道铃木家族的与你一直有隔阂,我把你的计划告诉了一个人,一旦松木性命不保,他会把这个秘密告诉铃木家族的人,”香取子微笑道,“我想尤其是那个老主妇,她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古藤井的脸倏忽地黑了,半张着口,一个字说不出,他转了转眼珠,转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 “你什么也不用多想,只有答应,告诉你,那个知道你计划的人是我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是谁,他只在那一刻才会出现。”香取子在屋里踱步,慢悠悠地说道:“除非你敢动我,你真的敢吗?” 古藤井当然知道她是莜原大臣的二女儿,于是回说:“必然不敢。” 香取子轻蔑地笑了笑,走到松木旁边,与他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 一个小时后,野口卜仁回到警局,见铃木一郎竟回去了,松木自有说辞,他也没多责怪。 此时,松木已经起好一份逮捕书,野口卜仁看了一眼,几乎气疯,断然不签字,大骂松木。这是关一份于逮捕铃木一郎的逮捕文书,他只觉得松木不可理喻,几个小时前才把他放走,又要逮捕他,简直疯了! 松木并不着急,只挨了一会儿骂,被这个人喷了一脸唾沫而已。五分钟后,一封信飞速传到野口卜仁的手中,他拆开看后,眼前一黑,脸却煞白,当松木把一支笔递给他,他颤抖着手接过,歪歪斜斜地签了字。 松木冷眼看着,那封莜原香取子父亲写来的信效力果然大,“权利果然是个好东西。”松木心里嘲谑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幕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次日,北岩与香取子先由人护送至自家曾经营的废弃厂房地下室里等待。 藤田原武带领十个冷血杀手在“源和”路与“同氏”路交汇处旁的深巷口潜伏等候。 古藤井与铃木树香一起,在这个大厅里,与铃木老夫人,以及其他家族子弟等候松木将传来的消息。 古藤井严肃道:“半个小时前,松木已经前往北岩家里,即使他有一个贴身保镖和莜原香取子的保护,但对于他们信任的松木不会有防备,他将很容易得手。” “采取什么手段?” “****,这样松木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古藤井说,“最迟一个小时后,无论得手,我们都可以知道确切的结果。” 铃木一郎心绪不宁,他的预感使他迷乱,相比于警局的监室里,这个家人和保镖围绕的建筑使他更没有安全感。铃木老夫人深沉地望一眼铃木一郎,又望一眼古藤井,然后把眼闭上,浅蹙眉头,端坐着等待。 松木在北岩这座空房子待了半个多小时,他们都已经离开,只剩几个杀手在周围徘徊,给人留下他们没有离开的错觉。 “时间足够了。”松木心想,然后径直回警局派发指令。 由于自己明面上是古藤井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亲自带人,于是指定事先吩咐过的手下人营田雅治拿着逮捕令,带领两队总共三十人往铃木一郎家中拿人。他需在半路接手铃木一郎的押解工作,于是在外面附近等待。 将近半个小时后,三十多个警察一路压过来,到达铃木一郎家时,封闭前后门,一行二十人冲进大堂之内。 顿时所有人惊慌,往后退了腿,只有古藤井洋洋得意,眼睛里闪烁起异光。 “什么事?”铃木树香上前问。 “政府官员北岩,前日遇刺,重伤昏迷,今日被下毒,死于非命,行刺凶手已经身亡,而在刚才,原专案组长松木自首招供以毒杀害北岩,并供出幕后凶手是你们铃木家族内部的人。”营田雅治出示逮捕令,冷言道,“逮捕令在此,我现逮捕铃木家族主要成员铃木一郎回警局接受审查。” 铃木树香一愣,她理不清头脑里刷刷冒出来的重重疑惑。 铃木一郎紧蹙眉头,目中空无一物,他思绪有些崩溃。“跟你们走。”他上前一步,在执着逮捕令的营田雅治面前站定。 “你们不能逮捕他。”铃木老夫人阴沉地说。 “命令不可违,带走!” “你敢动他?” “怎么了?你们再大的产业,敢与警局作对!”营田雅治摔手撤下逮捕令,直指众人。 说话间,二十支枪同时上膛,只这“哗啦”的声音,将人吓得魂魄一颤,当枪口再对准他们,没人再敢说话。 “母亲,让我去吧。”铃木一郎说,“如果事情真如昨晚我说的那样,这就是命中注定。” 铃木老夫人不言不语,铃木树香愤懑地问古藤井:“这怎么回事?” “这个事我不知情,但北岩确实死了,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松木是你的人,他为什么不供出你呢,反而说什么家族内部的人?”铃木树香问,“你有什么居心?” 古藤井冷笑道:“我有什么居心?你们铃木家的人,还会惧怕这一个命案,难道这就能把铃木一郎治死?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如果我真的有居心,我会以这种方式?” 铃木树香无言以对,铃木一郎这时被带走,没人阻拦。 “跟着他们,别在路上出事。”铃木树香命令道。 “是!”一个穿得中规中矩的年轻人冷冷地答应,随后带十个身着黑色西服的死侍跟随而去。 走进第一个路口,松木接手,命道:“带一队人堵截后面的人,他们想半路劫人。” “是!”营田雅治命道,“第一队跟我走!” 第一队随营田雅治驻守在路口。 铃木一郎看见松木,便知道事情不妙,但身后几支枪抵着腹背,他不敢多走一步。 刚出路口,营田雅治遭遇到这十一个死侍,双方谁都不敢先动手。 烈日当头,这二十几个人无言地对峙,汗水如涓涓细流般从头顶流到额头,从额头滑落到眼睛、面颊上,他们都顾不得擦拭。 死侍的头领命五个人另择路跟随,一个返回禀报情况,自己留在原地对峙。 营田雅治同时派遣五个人拦截往左边离开的死侍。 十几双眼睛在白炽的光线下死死盯着对面,晶莹的汗水反射出七彩的颜色。 又到一个路口,松木身边还剩十五个人,他又命五人驻守此地,拦截跟随者。 走了不到五分钟,铃木一郎察觉不是去警局的路,喝斥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松木微微一笑,说:“我们警察怎么比得过你家雇佣的死侍,他们恐早在前方的路上埋伏好了,我不绕弯子怎么能保证你的安全呢。” “不是,你一定有别的目的。”铃木一郎站着不动,任凭枪口在他腹背上使劲顶着。 忽然,他们听见呼呼的风声,仔细听着,那是人快速掠过的声音,松木知道有人已经追过来了,来不及多说,他一个眼神示意,然后自己背过身,就只听见噼里啪啦的拳打脚踢,铃木一郎嗷嗷叫几声,疼痛得不能自已,被人扶着仍向前走。 前面三岔路口,松木命三个人往左,三个人往右,自己带四个人直走,出了这条路,便是源和路与同氏路交汇的路口,那里有藤田原武带着十个杀手等待。 却还没出这条路,从两边房子上从天而降两个冷面死侍,握一把细长的弧形刀冲刺而来。 松木与仅剩的四人拿枪射击,黑衣死侍在路上闪电般穿梭,躲过所有子弹。 藤田原武听到动静,与十人翻墙过屋,一路飞赶过来。 “不用逃了,”松木低喃,“他们比风还快。” 松木眨眨眼,让汗水划过眼眶,他紧密注视这渐行渐近的两个人,害怕他们会忽然出现在眼前。他们退到墙边,松木用枪放在铃木一郎头上,惊恐地说:“好啊,一起死……我不信,你们再快,能比子弹快。” 藤田原武赶到,从屋顶跳落地下,站在松木面前,另十个人堵住死侍的退路。 藤田原武使了个眼神,十个人飞驰而来,锃亮的刀反射出一阵光,刺破弥漫着的热气腾腾的空气,似一道闪电劈向黑衣死侍。 松木提着人往后退,当藤田原武转身,看着松木笃定的眼神,他咬咬牙,三两下将这四个警察打翻。松木瘫倒在地,藤田原武把铃木一郎带走。 “你是谁?”铃木一郎问。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 铃木一郎信以为真,很快走到北岩所在的废弃工厂阴森和恐怖笼罩了这个地方,更笼罩了他的心,“这是什么地方?”铃木一郎深沉地问。 藤田原武眼里散发出一缕杀气,冰冷地说:“你可以把它当做你的坟墓。” 铃木一郎忽地打颤,用尽全身力气提着腿往后退了两步。 “走!”藤田原武猛地推他一把。 铃木一郎一个踉跄,跨进工厂大门,他踩在杂物横陈的地面上,发出“嗞嗞咂咂”的声响。 “来了。”北岩听见了地面上传来的声响。 香取子凝重地点了点头,与北岩直直地望着通向地下室的的唯一入口。 铃木一郎绝望地一步一步地挪,转过一个弯,眼前的世界由明亮变得幽暗,他站着,眼前两个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你,北岩。”他稍微有一点惊讶。 “你——让我久等了。”北岩看见他的这一刻,并没有半点高兴,反而一阵无名的悲伤。 铃木一郎意味深长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里潮湿发霉的空气,无奈的苦笑一声。 北岩走近他,终于看清他冷硬的面孔,那游离的眼神看起来很伤感。 “你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北岩沉重地摇摇头。 铃木一郎的身体晃了晃,往前走几步。 随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藤田原武走来低声提醒说:“恐怕他们的人找过来,先生需决绝一点。” 北岩缓缓点点头,忽问:“香泽呢?” “不知道。”铃木一郎面无表情地说。 “我大哥呢?” “也不知道。” “香泽是你令人带走,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铃木一郎有气无力地说,他每说一句话就像耗费大量体力一般,以至于越来越虚弱。 “你告诉我,我可以放你的。”北岩绕到他面前,急切地说,“你也不想死,我杀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告诉我。” 铃木一郎冷笑一声,绝望道:“不知道,我认命。” “算了……”北岩丧魂落魄的,不再看他,径直走到香取子身边,淡淡地说,“我们走吧。” 他自顾自走在前面,香取子跟在他身后,藤田原武见他们已经出去,握着手里的匕首,如疾风掠过铃木一郎的脖颈,他倒在黑暗的地下室,那腐臭发霉的碎屑上,渐渐死去。 这里,松木见证了两个死侍与十个杀手的对决,刀光剑影里,他们的身影移形换位,重重叠叠,松木只听见几声冷兵器碰撞的尖锐声响以及几声低沉的闷哼,一场生死对决这样结束,死侍终死,带走三个杀手。当滞留的警察赶到,只看见松木和另四个警察躺在地上,还有几具尸体横摆着。 两个时辰后,当铃木一郎的尸体在废弃的工厂地下室被发现,讯息很快传到铃木家族,古藤井极力掩饰住内心的狂喜,于是去见松木,他有一份礼物送给松木。 松木颓丧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当他知道铃木一郎已死,并不因此而感到如释重负,反而又有另外几件事冒了出来。 古藤井进屋,他只毫不在意,仍出神地看着窗外烈日炎炎下的树叶摇曳。 “我有一剂良药,包你顾虑全消。”古藤井说。 松木当做没听见,仍不回头。 “呵——”古藤井低头笑笑,说,“我手中有一个人,是铃木一郎的心腹,什么杀人灭口,坑蒙拐骗都是他铃木一郎做。” 松木转身,诘问道:“你不早把他交给我?” “有用吗?铃木一郎没死之前,他根本一个字不敢说;而且就算他全招,你也没办法板倒铃木一郎,所有不能彻底消除铃木一郎的办法,我一概不会采纳。现在好了,我达到目的了,应该说我们三个都达到目的了,”古藤井说,“但是,虽然铃木一郎死了,但这个案子仍没有结,有了这个人,你快就可以结案。” 松木站着,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权过问了,你把这个人交给小野朴,他会审理……”说着,他自顾自走出办公室,突然来两个人,把他带走,他因铃木一郎半途被杀而犯失职罪,将被监禁调查。 古藤井联系小野朴,把重要的人证交给他,从他口中得知,他将接手铃木一郎杀人案和这次铃木一郎被杀案。 走出警局,古藤井满面春风,他先回家打理一番,然后往铃木树香这里来,他知道铃木树香一定陪伴在刚失去大儿子的母亲身边。 很快,他到了,跟往常一样,他阔步穿过各走廊、门槛,来到厅前的宽阔的过道上,大道两旁种植着许多花草树木,他一路看着,从未觉得两旁的风景如此可爱,娇嫩的花草如此沁香扑鼻。不知不觉已到门边,他抬步跨上阶梯,仍然迷梦未醒,直到两个人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旁边的树丛中,待他知觉,两柄刀子同时刺进他的腹背,他翻着白眼,苦苦挣扎,血流得更快,两柄刀子一进一出,不知捅了多少刀,在这安静的树丛里,只听见鲜血喷射的“嗞嗞”声和他口中绝望的“呃……呃……”声,四溅的血把花染得更为鲜红,使绿叶斑驳点点,在幽闭的世界即将来临,他的眼前还定格着那一派凄美的景色上。 良久,铃木树香赶到时,只发现他的尸体。 “母亲,你至少该让我问问他。”铃木树香深深蹙眉。 “不必了,你知道昨晚一郎对我说什么了吗?他说,他已经死了,因为他预感到了,果然,他今天死了;而古藤井,在两个小时之前已经死了,因为我预感到他该死了。” 铃木树香无言,在古藤井血糊糊的尸体旁久久凝视,如果说对这个多年的丈夫一点感情没有的话那时不可能的。 家破人亡的遭遇彻底摧垮了北岩的家族产业,他委托大嫂,变卖所有,至此破产。之后在日本潜伏半月,见证了铃木树香母亲病死,铃木一郎杀人罪名成立,铃木树香撤销对松木的控告,松木无罪释放并升职等一系列事情。唯一的顾虑的是香泽和北野仍然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催促归职的秘信已经来过两封,北岩决定择日出发,离开日本,去往中国东北归职。 在与大嫂以及松木告别后,他仅面对莜原香取子,不想说告别。 两人坐在落日余晖下的寻花湖畔,香取子往水里仍石子,那本与天空一色的水中火烧云奇异景色被阵阵涟漪冲破,从而泛起明亮的波光。 “怎么办?”北岩转头看她被橘黄阳光照得更加绯红的脸问。 “什么怎么办?”香取子眯着眼,回头问。 北岩立刻转过头,躲闪了她的目光,看向遥远的一片湖面,说:“我……必须回去。” 香取子笑道:“那就回去呗。” “那——” “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香取子微微笑。 “可你父亲……” 香取子抿抿嘴,说:“你已经失去了挚爱的亲人,你不会再失去我。” 北岩望着她的眼睛,心底融化似的,恍恍惚惚,眼圈泛红。 香取子撇过头一笑,说:“我啊……我,父亲这次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我了。” 北岩无言,香取子不停倒腾脚下的湖水,两人并排坐到落日余晖散尽,灰黑的云侵蚀了头顶的一片天空,湖面吹来的风也有些微凉…… 考虑到北岩有学习中国文化、历史的背景,精通汉语等因素,高级机密情报机构一封绝密委任信由荣仓介送至北岩手中,派遣其前往中华首都,进行长期秘密潜伏,逐步渗透的任务,直到接到上级指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荣仓介回到日本的一个多月,接受了情报机构与特务机构的联合培训,由原作为监视北岩的一只眼睛,完成了向三重身份的转变,他将作为北岩与高级机密情报机构联系的唯一纽带,负责对北岩的监视,任务的传达,以及作为北岩潜伏渗透任务的顾问。 藤田原武在此事件之后并不离开,而是与北岩达成生死合作关系,将一同前往中国,只是他和荣仓介原本在坂田大学里曾是对头,如今立场既然一样,同为扶持北岩,于是冰释前嫌,相处甚欢。 此后,香取子说服父亲,北岩委托松木继续寻找香泽和北野,一切就绪,择日出发。 汪洋大海,远航巨轮显得像一叶扁舟,载着他们四人漂往大洋彼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初到北平城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长途跋涉数天,北岩等人来到这个泱泱大国的首都,这个城市的古老和新兴的对立让他难以想象这几年发生了多么深刻的变革。那些从报纸上了解的一切都不及眼前一眼所瞥见的丰富,他对这个灰**调包罗万象的北平城充满敬畏和好奇,等不及想融入其中。 四个人先找地方住下,荣仓介和北岩所学的汉语让这次行程尤其顺利,况且两人在东北已经工作几个月,懂得些风土人情,因此能很快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中。 荣仓介于后两天找到驻北平城的日本使馆,使馆当天与潜伏在北平城中的日本谍报机构取得联系,荣仓介见到自己的上线“原木茨”,原木茨则受于高级别的内阁大臣“井上颜乾”。 几日后,井上颜乾再次下达命令,命北岩在北平城中长期潜伏、渗透,以获取机密情报及等待下一步行动指令。 时光倏忽,一个月后,北岩一行人在此期间找到庄云铖,至今,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天。 八月中旬,允芸放假在家,正与香取子玩耍,教她识汉字、说汉语。 允芸用她姑且说得通的日语,问:“香取子姐姐,给你取个中国名字好不好?” “好啊,你想给我取什么名字?”香取子眯眼笑。 允芸念念有词道:“你和北岩哥哥是一对,不如跟他姓‘北’,你说好不好?” 香取子摇摇头说:“这不是他的姓,这是他的名,他们家族姓‘’仁良。” “哦。”允芸若有所思般蹙着眉,在心里默念,“那么他们都叫‘仁良北岩,仁良香泽’?叫着倒不好听了……”想着想着,她觉得不妥,于是说,“不如还是随‘北’好。” 香取子笑着说:“随你吧。” “呃……北莜,好不好?” “哪两个字?” 允芸在纸上写下,说:“取了北岩哥哥的第一个字和你的第一个字,念着很好。” 香取子还认不得许多汉字,只觉得随了北岩的第一个字,就依了。 “以后一个中国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这个,就很简单明了。” 香取子看着这两个字点点头。 忽听见前院一阵欢笑声,允芸说:“他们回来了。” “我们去看看。”香取子说着起身,拉允芸一起出去。 刚从后院走来,通过游廊,走到客厅一侧,允芸痴看这一群人——荣仓介,藤田原武,姐姐簇拥着肖金宇,北岩,哥哥说笑间阔步走来,允芸盯着这些大男人步履生风,意气风发的样子,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她突然胆怯,反而让香取子和他们先进了客厅,随后才进去。 “去看了?”香取子低声问北岩。 北岩点点头,说:“挺好,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搬去。”他笑着,又对肖金宇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日本来的友人,又是云铖的朋友,这点地主之谊我应尽的。”肖金宇笑说。 北岩笑着致意,又说:“云铖,在你家里住了有二十天,我想我们尽快搬出去,以免麻烦你们兄妹几人。” “这算什么事呢?我当初到日本,也是靠你们接济,现在正好报答,你却要搬出去,既然一定要搬,也不用这么急,那地方还需要些时间修缮布置,你们尚且在这里住几天再说。” 北岩笑而不语,只有荣仓介尤其着急,他想尽快搬出去,这样行事比较方便,而且庄蝶总是冷眼相对,仿佛时刻监视着自己,看穿了自己,这使荣仓介心里没有绝对的底气和信心。 香取子倒想在这里住着,和她们两姐妹有得说话,如果搬出去,那成天将面对这几个男人,他们一起必定谈些什么“任务、计划、行动……”这让她有点烦。 藤田原武与允芸在日本坂田大学里有过纠葛,这个在军校呆过一年的军人沦为冷血的杀手后,再次看到旧人,血液开始回暖。 “急什么?”肖金宇说,“那里与这里只隔两条街,想什么时候搬都行,安心多住几天。” 盛情难却,香取子催北岩连连答应。 庄云铖见这厅里人也太多了,她们在这里也说不上什么话,就对庄蝶说:“你们出去逛逛吧。”边说边看看香取子和允芸,北岩也示意,她们明白,叫着一起出门。 荣仓介听说多住几天,就必须汇报上线,告辞各人走了。 北岩见藤田原武仍在自己身边,只给他个眼神示意,他便也离开。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肖金宇借故离开,他对允芸的兴趣越来越大,每次相见总要调侃打趣她,在看够了阿谀奉承的嘴脸,饱尝了勾心斗角的的苦楚后,与允芸相处的短暂时光成为他最为开心的经历。几个月来,他进出庄云铖的家像进自己的家一样,早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溜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她。 北岩见只剩他与庄云铖两人,便说:“云铖,既然我因为家道中落来到这里,肯定是要长期居住了,我想要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这样更方便些。” “说得是,改个名字就是了。” “不不不,是身份,一个真实存在的身份,”北岩说,“有理有据,有来历的身份,就想当年我在日本给你们的身份一样。” 庄云铖没想得太多,只说:“要平白无故虚构这么一个人出来不是件易事,而且一旦仔细查了,也会有漏洞,只有顶替某个与你年龄相近的人,把你变成他,这样是最好的,这说着容易,也有许多阻碍,我尽快找。” 北岩点点头,庄云铖觉得怪怪的,但他想北岩因为家破人亡才来这里,可以说是投靠自己,总不能问他要这样的一个身份是有什么目的,况且近些年日本对这片土地的残害有目共睹,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二十一条”条约更激起政府和人民的暴怒,他日本人的身份若想在这里立足、扎根或许更难一些,以中国人的身份行事是会方便一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允芸的心思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晚上 由于家里房间并不是特别多,不够一人一间,允芸只好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北岩和香取子住,她与庄蝶住一间房。这晚,允芸不能入睡,直在床上挨到午夜,只要闭上眼,眼前就会不停闪烁。 “姐姐。”她偏过头看庄蝶,月光照进她睁得圆鼓鼓的眼睛里,她的眼里一闪一闪的,仿佛星星在闪耀。 “怎么了?”庄蝶睁开眼问。 “你还没睡?” “我睡着了,但你叫我,我就醒了。” “你真奇怪,你不困吗?”允芸问。 “不困,我都可以不睡觉,只是不睡觉也不知道可干什么,只好睡觉度过夜晚。”庄蝶说。 “啊?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最近才知道。” “还有什么好玩的?”允芸撑起来,一只手支着头,面朝她好奇地问。 “我的身体时冷时热,你信不信?” “怎么会?你准是生病了。” “没有,我从来不生病,”庄蝶说,“你见过我生病吗?” 允芸从四年前想过来,越想越觉惊异,忽坐起来,说,“真的耶。” 庄蝶抓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允芸清晰地感觉到她脸的温度总是冷热交替地变换。 她忙把手缩回来,笑说:“姐姐,你是妖怪呀,怎么这样呢?” “我是妖怪还不把你吃了?” 允芸笑笑,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很奇怪,那时你生着一场大病,身体僵硬着,而且全身冰冷,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因为那场病……” 庄蝶想也想不起来,她最初的记忆就是第一眼看见庄云铖的那一刻,然后自己的思想开始丰富,身体逐渐恢复至正常人一般。 “那你不怕热也不怕冷吗?”允芸又问。 “是啊。” “哦,真好啊,”允芸突发奇想,问,“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觉?” “可以。”庄蝶笑一笑。 允芸躺在她身边,转身抱着,在这残留着余热的屋子里,她感觉有一股冰凉的气流传过来,允芸平静而舒适,慢慢就睡着。只一分钟,突然的一个梦把她惊醒,她睡意全消。 “怎么又醒了?” “做了一个梦,”允芸叹道,“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什么梦?” 允芸咬了半天嘴,纠结着是否该说,半晌后支吾道:“是……是……肖金宇。” “他?他怎么了?” “还记得今天下午,我们和香取子姐姐一起玩,我出去时遇见他,他又和平常一样逗我,然后他说和我玩很开心,他说……喜欢我。” “他不是娶了两个太太了?” “是啊。”允芸说,“可他就是这样的人,见一个喜欢一个。” “这个人啊,还不知足,那你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我愣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就忙跑了。”允芸嘴里念叨着:“他其实不坏,对我们都很好,而且他我看得出他平时并不开心……只是他二十五岁,比哥哥还大一岁,比我大七岁,我对他如同对哥哥一样,他竟然……” “就因为这个睡不着了?” “嗯,我如果不管不顾,他肯定变本加厉,甚至做一些我想不到的事,我如果一口回绝他,他一定很伤心,而且他也不会这样算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我不喜欢他,但我不想伤害他,所以不知道怎么办。”允芸转头问,“姐姐,我怎么办?” 庄蝶笑道:“你姐姐唯独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办。” “唉……”允芸回头望着窗外,听着虫鸣,一阵无奈地叹息。 北岩心事缠绕,也深夜无眠。“我终于向云铖开口了。”他说,“过几天我就会有一个中国人的身份,我将拥有两个身份,我要成为半个中国人了…” 香取子靠在他身边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荣仓介催了几天,我也想了这几天,今天才提出来。”北岩说,“如果说以前我还有得选择,那现在,我没得选了,因为我就是被选择那个人,这项任务,我一旦放弃,他们就会放弃我,我好像没有退路了……如果我一直走下去,伤害的那就不仅仅是云铖一家,而是这个国家,这不是我的政治理想……” “路很长呢,北岩,这是一项可以施展你能力的任务,尽全力去做,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我们一定可以克服。我在你身边,陪着你,生活可以很好,我现在很开心,别因对将来的顾虑毁了现在。” 北岩低头看她一眼,点点头,仍不能释怀。 一天中午,庄云铖从刘臻家回来,刚进家门,玳安便抢步上前说:“少爷,曾福找您许久了。” “叫他来书房里。”庄云铖说一声,往书房去,遇见小蝶,就问,“这半天你们在家玩什么?” “没什么可玩,听北岩讲他们那里的事。”小蝶问,“你一去就是半天,肯定是又有任务了?” “嗯,把北岩的事办完就着手。” 两人边说边走,刚到书房,曾福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庄云铖问。 “少爷,我要请假回老家,”曾福喘一口气,说,“早上同乡的人给我带了信,说我大哥不行了,我得立刻回家看看。” “这样啊,那你尽快回去,自己在账上拿点钱吧回家。” 曾福忙谢过,转身就走。 “老家远么?什么时候走?”庄云铖又问。 “不远,半天行程。” “别省钱,雇个车快回去。”庄云铖说,“若不行了,节哀顺变,安排好家里的事还快回来。” “是。”曾福匆忙答应了,回屋拿行李。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天的帐目谁管?”小蝶问。 “只要识字就行了,你也行啊,不如你管几天?”庄云铖笑问。 “你怎么不自己做?” “我多年不管这些,哪还有心思?”庄云铖拉过她的手,轻言细语道,“帮帮你哥,辛苦你几天。” “又没说不帮你了,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小蝶笑着撒开手。 庄云铖笑一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立刻敛了笑容,站起来,说:“快去叫北岩过来。” 小蝶不知什么事,只管去了。 庄云铖径直往大门口来,问玳安:“曾福走了没有?” “没有。” 刚说完,曾福挎一个行李包走来。 “你先等等,我问你几句话。”庄云铖上前说。 “少爷,什么话?” “你大哥多大了?” “二十六。” “家里几口人?” “除了大哥,还有个嫂子和小孩儿,另外一个痴呆的老母亲。” 庄云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们老家人可多?” “不多,我们的庄子在山坳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三十几口人,与隔壁的庄子隔着十几里路呢。” 庄云铖凝神聚眉,问:“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这时候不方便说,需要到你老家去看看,只是你现在要立即回去,这城里可还有你们老家的人?我好请他带路。” 曾福诧异一回,不知何意,结巴着问:“请……请我,帮忙?您还……到我家去?” “你不用多问,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东华门前大街,仁和生药铺有一个伙计,是我们邻庄的,他知道。” “好好……”庄云铖连说几声,催促道,“问完了,你快回家去,其他事你一概不用管就是了。” 曾福想着家里,答应着出门去了。 北岩几个人也赶来,看着曾福刚出去,忙问:“什么事?” “你要一个身份,我看这事有着落了。”庄云铖说,“曾福的大哥快不行,他年龄与你相仿,家里、庄上人口不多,地处偏僻,你若从此冒用这个身份,再掩饰一番,应该很难被发现。” 北岩自然高兴,急切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去一趟乡下,我想到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尽快出发,最好明天早上就走,下午就能到。” “好。” “乡下?”允芸冒出来,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从来没去过呢。” 其他人只是笑着,庄云铖瞥她一眼说:“你什么地方都想去!天气这么热,路程这么远,何况是偏僻的山坳里,到那里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你去干什么?” 允芸倏地脸红,抿着嘴,转过身去不说话。 “这次,只北岩和我,还有荣仓介和藤田去,”庄云铖看见小蝶惊异的眼神,说,“连你也不用去,香取子也不去。” 香取子也一脸疑惑地望着北岩,北岩笑道:“云铖说的是,我们几个男的去,你们在家呆着吧,又不是去玩的。” 香取子还想争辩,庄云铖说:“都说不是去玩,人去多了反而暴露,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我们这做的是顶替人家身份的事,这种事能招摇?” 几人都不说了,允芸见这两个姐姐都没能去,想着自己刚才不算丢脸,也就算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新身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天下午,先叫玳安去往仁和生药铺找到了曾福的同乡,庄云铖给老板一些另请人的钱,给了这个同乡带路的钱,他们没有不高兴的。 第二天,几人雇了马车,一路颠簸到拗口,这时已经中午,在附近小店喝了点茶水,吃了些点心,然后步行往山坳里走。烈日当空,他们跋涉三个小时,又走过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下了山,下面就是宽敞一些的黄泥石子路,一直通到庄口。 “我可能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庄云铖恍恍惚惚地喝一口水,四处望了一下,问,“曾福的家在哪里?” 同乡小伙摆一下手,说:“跟我走,就到了。” 北岩呲一下嘴,使劲提起腿跨步走,“先生,还好?”藤田原武问。 “行。”北岩看一眼荣仓介,他像虚脱似的摇摇摆摆,就打他一下说:“走。” 荣仓介咬着牙跟上走。 走着,在旁边的半坡上就看见一座新坟,庄云铖便知道怎么回事,仍一路走,在道路两旁,这一带的谷物郁郁葱葱,一派蓬勃的景象,再往前,就是零零落落的一些人家,同乡小伙带他们直奔曾福的家中。 这是一个小院落,几间屋子,秸秆为顶,树木作梁,石头作墙,院子大门没关,同乡小伙径直往里走,曾福见了,先是惊异,当庄云铖等人进来,他更不知所措。 这里本来有几个邻里,女的看见几个男人突突地来了,往屋里躲了,男的就站着发愣。 庄云铖一眼看见一个清秀的女人,穿一身素服,抱着婴儿,眼睛哭得红肿,泪痕还未风干。她一见些人,愣了一阵,忙抱着孩子往屋里跑。 “真是可怜。”庄云铖心里暗想。 曾福急火火地请他们坐,说些语无伦次的话,一时手足无措。 “先生。”藤田原武说,“刚才我见他们屋旁一条小沟,引一股活水下来,去洗洗就凉快了。”北岩点头,跟庄云铖说一声,就出门去,荣仓介也跟出去。 庄云铖被这些人围观,感到很不自在,对曾福说了缘由,也跟出去。 这时曾福的嫂子就抱着孩子出来,问他们是谁,曾福如实说了,他嫂子一言不发。 一会儿,几人回来,迎着山坳的风,果然凉快很多,觉得神清气爽。 一下午,庄云铖并没提起那事,晚上,人散尽了,曾福嫂子做了饭农家小菜大家吃了,庄云铖与他说了北岩想用他大哥身份这个事,曾福想来大哥已经死了,用他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妥,况且是庄云铖请自己帮忙,他答应。 晚上,几个人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荣仓介让曾福召集庄子里十几户人家,总共三十一人来说事。 在这个小院子前,三十几人好奇地打量这四个仪表不凡,身着光鲜的年轻人。 荣仓介扯着嗓门说道:“大家,记住这张脸!” 北岩站上前,审视着一圈的人。 三十几个人随后把目光集中到北岩身上,盯了一阵。 “从此以后,他就是曾福的大哥,他就是曾禄!” 下面随即一阵喧闹,叽叽喳喳地细语。 曾福又站出来说:“乡亲们,不知道你们是否懂这个意思,他的意思就是,这位先生,顶替我大哥的身份,不仅从今以后,而是从小至今,你们都当他一直是我大哥——曾禄!昨天死去的,你们把他忘了吧,我只记在我心里,以后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这些人基本懂得了,心里却说他忘恩负义,大哥刚死,就让人家冒用身份,让自己亲兄弟从此人间蒸发了。 荣仓介环顾一圈,看见他们脸上难看的脸色,又说:“以后若有人问起他,你们务必承认,他就是你们庄里的曾禄!谨记!谨记!” “一旦出错,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不但是我们的性命,也包括你们的性命。”荣仓介接着说。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沸腾起来,感觉祸从天降。 “别吓他们。”北岩厉声说。 荣仓介却认真道:“先生认为这是‘吓唬’他们?将来等你走到一定地位,就会发现这些人的命不过是草芥一般,任人屠杀,想要保命,一点儿也不能错,我现在这样说,是为了防止他们出错,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北岩不想争辩,是因为他早就知道。 荣仓介冷笑一声,低声说:“威逼加利诱,这些人根本毫无抵抗力!”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里面装着不少钱,是目前通用的“纸币”和“袁大头。” “发给他们。” 藤田原武和庄云铖把钱发下去,每个人分到他们五年用度的钱,立刻欢声笑语,感觉福从天降。 “你们能记住他吗,当有人问,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吗?” “记得住,记得住……知道知道……”他们连连答应。 荣仓介把北岩证件照拿出来,递给众人,说:“这张照片,就是曾禄,现在是你们的财神爷,只要你们记得住他,别出错,以后还会送钱过来。你们没事就供着他,时不时看看他,不要忘了他的容貌!不要忘了,他是曾禄!” 众人答应。 曾福的嫂子本没见过世面,既然丈夫死了,其他事更拿不定主意,任他们去了,只是听他们的意思,自己好像无缘无故多了个这样的丈夫,她只感到羞愧,又离开人群,到屋里呆坐。 这里的事处理好之后,庄云铖等人要离开,问及曾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为难道:“大哥死了,留下痴呆的老母亲没人照顾,嫂子带着孩子,自己尚且照应不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需要我帮忙吗?”庄云铖问。 曾福忙摇头,说:“不敢再受少爷的恩惠了。” “那你自己看怎么办。” “我想把他们都接到城里去,我给她们找个地方住着,我也可以时常探望。 “可以,这也是尽孝,尽兄弟之谊了。””庄云铖说,“房子和日常用度的事你都不用担心,”说着他笑一笑说:“如今你嫂子都成了北岩的‘媳妇’,这些事更不用担心的。” 曾福忙神色肃肃地说:“少爷别折煞了她,哪里配得上。” 他嫂子在屋里听见了,羞得脸绯红。 庄云铖并不介意,一笑而过。 事情这样决定,当天,便带着这一家往城里赶,一路苦了藤田原武和曾福,得照顾行动不便的老母亲和不足一岁的孩子。 北岩见曾福把他嫂子带进城里,他便知道,自己与这个女人,至少在这次没有时限的任务中,产生了一丝联系。 当天下午进了城,曾福安排母亲和嫂子住在自己的地方——庄云铖家一条街外的胡同里的群居院落,自己在旁边又租了一间,北岩又给了一些费用,一家人感激不尽。 回来见香取子的第一面,庄云铖就觉得好笑,打趣说:“才一天没见,北岩出去这一趟,带回来个‘媳妇’,你不骂他?” “别听他乱说。”北岩嗔他一眼,自顾自走了,香取子笑问滞留原地的庄云铖:“你说什么?” 庄云铖哈哈笑一声,也直接走了。 香取子不知所以,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又问藤田原武:“你跟着去了,知道他们说什么?” 藤田原武坏笑一下,说:“莜原小姐别担心,他们开玩笑的。”说完也走开,香取子摸不着头脑,只好去问了荣仓介,才知道缘由,她也不在意,把这事撇过去不谈。 这以后,荣仓介就着手完善北岩这个“曾禄”的身份,必需要不留一丝破绽!他要将现在的曾禄,与过去的已死的曾禄生活轨迹接上来,使两个人完全融合成一个。 庄云铖任务在身,跟北岩说明要出门几天,北岩想着自己趁此搬出去,庄云铖眼看自己将不在家,留着人家在这里也没意思,于是答应,当天晚上摆酒请了肖金宇,一同为他们践行,也是祝贺乔迁之喜。 允芸问听说北岩另一个身份上还挂着一个妻子,庄云铖又说她怎么清秀,腼腆,楚楚可怜,她就想见一见,嘴里时常念叨着,庄云铖也觉得既然都用了她亡夫的身份,她也跟着搬到城里,不该冷落她,于是跟北岩说请她也过来吃晚饭,北岩心里也一直不安,只是这种微妙又扭曲的事,他感到棘手,在征求了荣仓介和香取子的意见之后,他们意见达成一致。 曾福带允芸和藤田原武,钻到这破落的院里,曾福好说歹说,求着她来,自己就在家里照顾小孩和老母亲,她受不了曾福一直唠叨,只好答应去庄云铖家吃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丛林探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也在,她环顾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将目光停留在曾福的大嫂身上,见她穿一身朴素的衣裳,神态羞怯,眼神温婉,顿生好感,欢欢喜喜接她到家里。给她换衣打扮之后,允芸再看,她虽然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也娴静优雅,虽其貌不扬,有香取子姐姐三分之二的容貌,也不错了。 “姐姐多少岁?”允芸问。 “二十二。”她说。 “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识字不多,只知道娘家姓陈,大家都叫我‘琪儿’,也不知道是那个字。” 允芸想半晌,就只当是“琪”字了。 这顿践行饭,这个弱弱的陌生女人自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大家见她怯弱娴静,都嘘寒问暖,照顾有加,香取子坐在北岩身边,悄声问:“这就是你另一个身份的‘夫人’?” “是,她很重要,是我与‘曾禄’的桥梁,你平时关照着她些吧。” 香取子看着她,“嗯”一声,仍吃饭。 荣仓介就在想:“当北岩到达一定地位,对身份进行审查是必然的,这个女人最为关键,她要么消失,要么守口如瓶,否则将酿成灾祸,自己得抽出一点精力放在她身上了。” 晚饭吃完,陈琪儿就急着回家,允芸问:“在这里睡不好吗?” “家里有小孩子和老母亲,怎么行呢?” “小孩子?”允芸惊奇地问,“几岁了?” “一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说话呢。” 允芸无法,说:“那好,改天接你过来,你带她来我看看。” 陈琪儿答应。 北岩走来又问:“钱还够吗?” 陈琪儿低头应声:“够了,还多呢。” “不够时,叫人告诉我。” 她只点点头,不敢抬头看北岩。 庄云铖叫玳安,北岩也叫上藤田原武,一起送她回家去了。 天黑尽了,肖金宇还在这里耗着,他有意无意地提起允芸,问:“云铖啊,你家芸儿都满了十八,订了亲没?” “没有,怎么了?” “我知道一个门当户对的,是我大太太的弟弟,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庄云铖笑道:“这不在我,允芸本在三年前就订了亲,谁知后来爹死了,孝期内不能嫁娶,如今三年过去了,本想仍找阎家洽谈,可听说维文已经娶了,这事就搁下了。她现在上学,不知道怎么想,我每次问她,她总避之不及,我也不强迫,只好由她去吧。” 肖金宇点点头,就不再问,这时他太太金霓派人来接,肖金宇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北岩一众人搬到一条街外,原是一位旧官员的府邸,不知道肖金宇怎么弄到手的。 热闹了一个月,突然的冷清让允芸不自在,尤其当庄云铖说他和小蝶要出门一段时间,更让她闹心,焦愁地问:“你们都走,就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过了十八,你就十九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还问我们?”庄云铖不紧不慢地说,“家里也不是没人,曾福,玳安,莲花,李婶秦婶都在家,你如果还嫌无聊,去北岩家也可;再有,你舅妈家,白辰轩时常叫你去;或许还可以去看看你干娘和文老师,长大了,人情礼数更要放在心上。” 允芸也无可回话,拿一双筷子一粒一粒地往嘴里喂饭,一片愁云惨淡的样子。 小蝶与庄云铖知道她的性格,只相对一笑,都不理她。 刘臻早在两天前已经交代明白此行的任务,庄云铖和小蝶今天出发,他带上一封羊皮信笺,和这把肖金宇赠送防身的勃朗宁手枪,他们的目的是一个隐居山林的隐士——瞿天临。 二十几年前,秉承着“师夷治夷,中体西用”思想的洋务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军事改革的探索,为了实现自强,提倡兴“西学”、提倡“洋务”、办军工厂,生产新式武器、建立新式军队。瞿天临是当年洋务派的地方官,他参与了协助建立新式海军,督办造船造舰的过程。清政府政治腐败,守旧派与洋务派水火不容,碰撞异常激烈,因此在海军建设,船舰建造的军费上出现问题,大量军费被侵吞,导致海军建设粗糙,战斗力量尤其薄弱。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中国战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签订《马关条约》,损失巨大。 洋务派发起的这场持续几十年的运动破产,守旧派疯狂攻击,多指责北洋水师军队缺乏训练,没有作战能力,船如泡沫造,一炸就稀烂,炮如黄泥和,只闻声却不响。中央政府追责,瞿天临在追责之列。庄云铖父亲**在守旧派与洋务派斗争中,保持中立,实则属守旧派,只是当年奉命巡阅地方,与瞿天临结交,这次他大难临头之际,给**写来一封信,**知道他为官廉洁,是刚正的人,于是从中斡旋,救下他一命。他从此归田,由于老家在北京,就从地方回到京城,在附近的山里做了隐士。庄云铖得知,他就在城外五十几里外的泉山,他的家人会定期给他送些生活物品。 这座泉山是座山内山,虽然被其他山峰环绕,然而最高,在绵延的群山中突出峰顶,庄云铖与小蝶两个先雇马车来到驿站,眼看还有几里路程,而且道路崎岖,于是步行去。 “据刘臻大哥说,瞿天临老先生在泉山脚下修行,我们只需要翻过眼前的这座山就行了。”庄云铖仰望着这座郁郁葱葱的山说。 “既然他与家人还有来往,一定有通往他住所的便捷的小道,否则天黑之前我们未必能到泉山脚下。”小蝶说。 “是吧,”庄云铖呲呲牙,已经热得冒烟。 从这儿看去,太阳聚离泉山顶还有几尺距离,灼灼日光把青山照耀得发光。 两人在山脚寻了许久,竟没发现一条可上山的路,“刘臻大哥说瞿天临老先生不愿不让人打扰,但家人又要时常看望,只好命人走出一条隐匿的小路,这条小路,少有人知。”庄云铖说,“关山难越,如果硬走出一条路,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刚才太阳光强烈,走过也没看见,现在你看,”小蝶指着半山腰的一条线似的一条小路说,“那是条路。” 庄云铖眯着眼看看,好像是的,于是往那里走,拨开灌木丛,一条细窄的小路慢慢显现出来。 “这也能走人?”庄云铖杵着,说,“两边灌木横生,又是锋利的叶片,又是带毒的刺。” “你比我还娇贵了?”小蝶笑道,“还不如女人。” 庄云铖笑嘻嘻道:“长这么二十几年了,从来没走这种路。” 小蝶还保持着随身带着那把小匕首的习惯,她削一根称手的树枝给庄云铖。 庄云铖走在前边,一手用树枝拨开两边的灌木丛,一手拉着庄蝶向若隐若现的小路前行,不多久,他就没了力气,膝盖如火烧一样灼热疼痛,“我走不动了。”他把树枝拄在地里,呼呼地喘气,置身树林,高大的树木早挡住视线,完全看不到远处,庄云铖抱怨:“不知还有多远。” “才走几步呀,早着呢,”庄蝶看着一缕缕从树叶间隙照射进来的淡黄色光线,说,“趁着光还明亮,赶快走,再迟一会儿,这里可就没这么明亮了,不知这地方有没有野兽什么的。” 庄云铖看她一眼,说:“来。” 小蝶把手递给她,两人继续沿着这条幽径向上攀爬。 当光线颜色变深一些,他们到达半坡,眼前突然没有了去路,右侧是野草杂乱生长的涯,向上是纵横交错的树藤、灌木,左侧是紧密交织的带刺低矮树丛。 “这下可好了,没路了。” “怎么会呢?”小蝶往涯边靠,向下张望,庄云铖拦住她,急说:“那里可是悬崖,表面被树藤杂草覆盖着,所以看不出来,其实都是空的。”他用树枝捅了捅,果然是空的。 “服了,这条小路必定是用来迷惑人的,看这样子,也有一段时间没人从这里走了。”庄云铖苦笑问道,“怎么办呢?” “都到半坡了,肯定不能回去,你看——”小蝶指着左上方,说,“那是一块断壁,有两个人那么高,幸而上面长着一棵老树,可以借助它爬上去,只是面前还有一片带刺的灌木丛,只有越过去才行。” 这些灌木丛藤枝交错纠结,形成密不可分的网络,只靠树枝拨,也拨不开,如果硬生生走在上面,恐怕把双腿双脚刺得血糊糊的。 既然走不出一条路,只好铺一条路,他们看见许多被风落的断枝,于是把他们收集起来,扔在灌木丛上,又扯许多草覆在上面,弄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铺出一条路,庄云铖上去把路踩实,两人才得以过去来到断壁下,这断壁表面长着些细草,也没有可以扶的东西,那树长在高处,够也够不着。 “这树看着悬吊吊的,能行吗,人上去可别断了。”庄云铖心悬吊吊的。 “试试就知道了,”庄蝶咬咬嘴唇,说,“我也够不着,得想想办法。” 她把几根树枝砍成有手臂那么长的长度,将一端削尖,钉在壁上,一共钉了四根,她伸手压了压,还挺结实。 这个阶梯在庄蝶腰间的位置,一下子也蹦不上去,庄云铖就用手托住她的脚往上抬,她扶着断壁上升,然后用匕首扎进断壁内,手借以用力,庄云铖同时使劲,她一下蹦到这个树枝阶梯上,她这下刚好够着了悬挂的老树,连着拉了几下,树干轻微地晃动怎么动,看来很结实,庄蝶双手握着树干,悬空吊着,身体往下一坠,树干也往下一坠,然后回弹,她借着这股力,爬上了树干,庄云铖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一声。 待小蝶上了断壁的上面,她砍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把庄云铖拉了上去,庄云铖连走带爬,滚了一身的草。 “你看。”小蝶说,“太阳光颜色更深了,快点走。” 她把庄云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杂草。 这里都是树木,没有了密密麻麻的灌木丛,这就好走多了,他们一路攀登,到傍晚,到了这山最高的地方。 “不走了,再走就累死了。”庄云铖趟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还有这些极低极红的云,他们仿佛触手可及。 西边,一片红晕裹挟的一轮红日在更遥远的上峰顶上悬停,昭示着这一天即将结束。 “夕阳西下……小蝶,你看美不美……” “美。”她也挨着躺下,余晖散尽时,她看见北边的高山上萦绕着一缕炊烟,往下一看,原来是山脚下升起来的,她知道,瞿天临就在山脚。 庄云铖亲历天空由红变淡黄,然后变白,接着变灰,然后变黑,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天黑前一刻,他醒来,两人寻些干草,铺在一个背风的大岩石下,准备在这里过一晚。 天越黑,大月亮更加明亮,几颗稀星闪闪烁烁,两人躺着看天,庄云铖把小蝶的手捏着,感觉到一道道小口子愈合后形成的疤痕,他举起来看着,叹道:“这双纤纤玉手,只这一下午,就划成这样子了。” “这算不上纤纤玉手,使惯了刀枪的手,都不会那么漂亮了。” 庄云铖转头看着她银色的脸,在心里问:“这到底是不是仙女呀,为什么这样纤尘不染,又这样留恋于世俗?” 想着想着,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月亮,他想到了嫦娥,于是心里冒出一个诡谲的臆想:“她不会飞走了吧?”于是更加握紧她的手,在这奇异、玄妙的思虑状态下,他又慢慢睡了。 庄蝶侧身靠在他胳膊上,不久也沉沉睡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缘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沉睡去。 就这一晚,允芸患了点小感冒,她首先想着请医生来家,突然想到自己表哥就是医生,何不去他家,既可以治治感冒,也可以看看他和舅舅、舅妈。 上午,叫了玳安随同,把自己送到白辰轩家,谁知他舅妈正与一个媒婆攀谈,允芸又惊又喜。 媒婆正说:“那位姑娘啊,是古董行李老板的女儿,今年十八了,容貌端正,品格也好,又读过几年书,知书达礼的,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女儿,性情竟极为贤淑。” 允芸的舅妈只笑着,聚精会神地听。 这媒婆越说越夸张,手舞足蹈的,指着允芸说:“诺诺诺……身量和这位小姐差不多,容貌虽比这位小姐差一点,但也极周正的,尤其性情好是难得的。” “好好……”舅妈应声。 “夫人,听我说了半天,你要不要改天看看,我也好回李老板的话。” “听你说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当然要看看,只是辰轩……不知道李老板他怎么说?” “你家孩子我见过的,不仅一表人才,还出过国,现在又是医生,是难得的好男子,李老板一准答应。” 舅妈连连笑着点头,媒婆急着回信,兴兴头头地走了。 媒婆一走,允芸就笑问:“舅妈这么急着给表哥找媳妇了?” “唉,他自己倒不急,可我们急啊,他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任这样发展,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娶到媳妇。” 允芸撅嘴不语,白辰轩刚进门就看见媒婆出来,媒婆朝着他笑笑,说声,“哟,回来了。”白辰轩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媒婆才走了,白辰轩大步走进来,正开口要和他娘说理,看见允芸端端地坐着笑,“你怎么来了?”他问。 “不舒服,所以找你瞧瞧,猜我知道了什么?”允芸精怪地笑问。 白辰轩斜她一眼,心里很清楚,于是先回房把包放下,她娘就去厨房做午饭。 下午,允芸就在白辰轩家里玩,顺便吃药养病。 北岩搬家之后,一切安定下来。 香取子为了更好辅助北岩的工作,先要学习汉语。在北平日本区内里,特有日本人办起的汉语学习班,专供日本权贵、军官、特务学习汉语,以便他们融入这个大环境中,香取子也每天按时去学习。 前些天,荣仓介就已经在报纸上看见一则招聘,京都师范大学招日语老师,荣仓介暗想这就是机会,于是一个想法在脑海里生成,今天,这个想法趋于成熟,亟待实践,荣仓介要为“曾禄”创造一份履历,他独自一人坐在冷清的写字台前,尽管烈日炎炎,蝉鸣声声,这丝毫影响不了他的思想疯狂的延伸,他将所有想法一一写在纸上: 曾禄:生于1888年,今年二十七。 十二岁之前在私塾读书,十二岁之后外出求学,十五岁就读县城,十八岁前往日本留学,专攻日语,同时学习政治经济与历史,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成绩优异,继续深造,二十五岁获得日语专业硕士学位证书,政经学士学位证书,二十七岁之前在坂田大学校长办公室任职初级文员。 荣仓介对此非常满意,进一步完善后,向原木茨提出该方案,该方案获得审批通过,又传至上级井上颜乾,获审批通过后,该方案一路畅通无阻,漂洋过海,以最快的效率处理。荣仓介可以预想,不久后,一个拥有坂田大学硕士、学士学位证,在读资料,和之后的任职资料的全新曾禄就会诞生。 在这一段时间内,北岩流连于各个机关报刊,他深刻理解着当今局势的变化。 白辰轩家,中午,允芸吃了一剂药,睡完午觉,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用凉水洗了脸,迎着过堂的风吹了一会儿,感到精神爽快,所有的不舒服全消失殆尽。 期间媒婆来了一回,说李老板不在家,今晚再来相告。 五点多,白辰轩回来,与允芸在家里聊天解闷,耗到六点多,步行到大街上,迎着夕阳散步。 允芸听说那媒婆说,给表哥牵的线是做古董店生意的李老板的女儿,叫李元樱,这个李老板和自己家也有一点来往,当初哥哥既在这里买过古玩,也典当过的,她想表哥还不知道,就突发兴致,想找点有趣的事做,于是把白辰轩叫到李老板的商铺去。 “古董行?”白辰轩看着门上漆红匾额上写着这几个大字,问。 允芸狡黠地笑一笑,说:“表哥,进去。”自己先上了两步梯子,跨过门槛,进到屋里。 白辰轩跟着进来,允芸环顾一周,这些货架上陈列的东西都黯然失色,没有一种流经岁月的光辉,她说:“这里的东西都不好,我们要瞧好的。” 一个中年人笑道:“小姐是懂行的?” 允芸笑而不语,中年人立刻笑说:“请跟我来。”随即带两人过穿堂,走过游廊,来到一间小点的房间里,然后他自己便回去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们在货架旁游走,深情凝视这些古董,仿佛与它们对视一样。 “表哥你看,这些东西顺眼多了。” “我不懂这个。”白辰轩摇摇头。 允芸被一尊唐朝昭君玉像吸引,王昭君手持琵琶,身披斗篷,梳着流云髻,眉眼低垂,神态凄伤,允芸仿佛看见了她辞别长安,远赴蕃地的情景。 这时一个中年人忙走了过来,陪笑道:“小姐,不好意思,这尊昭君像不卖的。” 允芸惊愕,不知所以。 这个中年人朝屋里问道:“元樱,不是叫你把这尊昭君像收起来吗?” “哎呀,爹,我忘了。” 允芸转头看着里屋门口,李元樱掀开帘布,微红着脸款款走来。 忽然,一个伙计又走来,说:“老板,陈家派人拿东西。” 李老板一下子慌乱了,忙说:“我就来。”同时对女儿李元樱低声说:“这尊像必定不能卖的,你跟他们说。”然后,转身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对不起,爹刚才叫我收起来着,我忘了,这尊像不卖,你们再看看别的?” 允芸错愕一下子,打量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子,倒与媒婆所说相差无几,至于性情,一时看不出,只是,就这样看着白辰轩和她,竟觉得很般配。 “倒要为难他们一下,才看得明白。”允芸心里暗想,于是拉着白辰轩的衣角说,“表哥,我就喜欢这个。” 白辰轩听李元樱说不卖,现在又见允芸这样喜欢,就有点左右为难,他拍拍允芸的肩,以示安慰的意思,然后转身问李元樱:“真的不卖?” “真的。” “都摆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卖?姑娘,我们可以出更高的价钱。” “真的不能卖,”李元樱也难掩愧疚,说,“是我不好,爹叫我收起来的,我忘了,你们要不看看别的?” 白辰轩不知道该怎么办,杵着。 李元樱瞅一眼允芸,灵机一动,反而走到她身边,笑说:“小姐,你再看看别的,那边也有几尊好的玉像。” 允芸撇一眼白辰轩,跟李元樱往对面走。 “看小姐的气派,不是少钱的人,”李元樱说,“但毕竟是我的错,小姐若看上了其他的东西,我自作主张,可以少一些钱,就当赔罪。” 允芸看了一圈,这些东西也是千篇一律的,自己也看了十几年,现在家里也有一些,她不感兴趣,撇撇嘴,回说:“我不要了,谢谢你的好意。”说着,自己往门外走,李元樱也觉得愧对,站在原地看允芸离开,她想:假如是自己分明就快拥有的心爱之物,却最终得不到是什么滋味呢?她有点能体会这种感觉。 白辰轩也很烦恼,这个表妹从没向自己要过什么东西,这次想买这尊玉像,自己竟然不能给她。他出神地想,李元樱抬眼看他一眼,白辰轩苦笑,李元樱立刻低下头,等他也出门走了,自己也禁不住胡思乱想: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买到一件她喜欢的东西,心里也很难受吧。想着,她心神荡漾,春心萌动。 一会儿,李元樱的爹回来,问:“你没卖吧?” “没有。”李元樱说,“你说不能卖,我能随便就买了吗?” “那就好,这尊玉像是随你的嫁妆,我断不肯卖给别人。” 李元樱愣着,瞪着眼,不可置信地问:“嫁妆?” “是啊。” 李元樱心里五味杂陈,愣着不说话。 路上,白辰轩试探着问:“你真的很喜欢那尊玉像?” 允芸不知道他有多认真,虽然喜欢,还没到非得到不可那种程度,况且有戏谑他俩的成分,所以随便回一句道:“人家不卖,喜欢也是枉然。” 白辰轩一言不发,一路上也没再说话,回到舅妈家,黄昏时,玳安来接,允芸遂回家去了。 晚上,媒婆丧丧地回说:李老板另有打算,不中意辰轩少爷。白辰轩的娘自然失落,白辰轩自以为与他女儿素不相识,面也没见过,也毫不在意,反而为此有点高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拜访老神仙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的泉山山顶,庄云铖与小蝶早上从大石头后醒来,看了一次最美的日出——初现红晕的天际,开始出现一角橙红色太阳,裹挟着层层红云,太阳缓缓升起,带来万丈光芒,眼前的景象无比震撼,他们心荡神恍。 天亮了,两兄妹以瞿天临做早饭的炊烟为引导,来到泉山脚下。 这里的景象与一路摸爬过来恶劣环境判若云泥,他们从山上下来,脚下就是一条两山相交形成的小溪,水流自东向西而流,由于雨水的冲刷,小溪两边光秃秃地,没再长树,却是大大小小的石子铺成了一条天然的石子路。两人沿着小溪,看着东边的炊烟,向上游走。突然看到水中自己有些邋遢,于是就着清澈的溪水梳洗了,继续走。 走着走着,庄云铖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他肚子咕噜噜叫着,已经饿得无力,在山上采摘的水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肯定是他做的早饭散发出的香气了。”庄云铖说着,转眼就看见远处的树林中似乎坐落着一个小房子,就接着沿小溪走,走了不到一百步,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他们看见一条石板路连通小溪和岸上的院子,院子后有两个小木屋,院中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在扇火煮着什么东西。 “走。”庄云铖摆了摆手,自己走在踏上石板路走在前面,小蝶随后跟着。 瞿天临抬头,见有人来,一直盯着,待他们走近,就惊疑地问:“我这里少有人知,看你们的装扮,不会是猎户,是迷路了么?” “老先生,我们是找您的。” 瞿天临呵呵笑着,说:“我在这地方独居将近十年,除了几个家人还惦记着,世人哪会记得我?何况你这个年纪,更不会认识我,也尚未问我名姓,就说找我,还不荒谬?” 庄云铖笑问:“您可是瞿天临老先生?” 瞿天临敛去笑容,愣了一愣说:“正是,你是?” 庄云铖把这封信递给他,瞿天临接过来,看一眼信,又看一眼庄云铖,他用苍老的手抚摸这封皮,却看不清这上面的字迹,于是撑着腿起身,说:“你们等等。”他晃悠悠地往木屋走去,庄云铖不知道他去干嘛,于是就在这里等。 “好香啊。”庄云铖嗅着脚下一口破旧铁锅里冒出的气味问:“这里面是什么?” 小蝶上前一步,凑上去闻了闻,皱着眉摇摇头,“不知道。”她说着,伸手去揭搁在上面的一块木头锅盖,锅盖一揭开,一阵雪白的蒸汽铺头盖脸地扑出来,两人退了一步,然后又凑过去看——原来是玉米! “这是瞿老先生的早饭,可我想吃了它。”庄云铖咽了咽口水说。 “看把你饿疯了,”小蝶瞅他一眼,忽见木屋门前还有几个生的,就指着说,“那里还有,你拿过来煮。” 庄云铖一阵惊喜,跑去拿了剥皮,在溪水里洗了洗,仍进锅里,盖上锅盖。 小蝶蹲下,往锅下扔柴,火一会儿就更大,锅里“咕咚咕咚”地响。 “这地方真不错。”庄云铖环顾四周,说,“有山有水,有吃有喝,鸟语花香,与世无争……” “你喜欢?” “喜欢。”庄云铖说,“等我厌倦了,等我了却所有的事情,我就效仿瞿老先生,做一个隐士……不过像他这样,真是孤单,如果真有这样一天,陪着我,好不好?”庄云铖忽转过脸,认真地问。 笑想也没想,微笑道:“好。” 瞿天临戴着一副眼镜出来,问:“这是我多年前写给**老先生的救命信,你是……” 庄云铖点点头,瞿天临也记得**有一个儿子的,于是深信,就慈祥地笑道:“到屋里坐,令尊于我有救命的恩情,我未能报答,今天见到你,也是了却我的遗憾。” “您请。” 庄云铖请他走在先,跟着进屋,暂时把饥饿放在一边。 “看你们这副行头,找到这里来,恐怕吃了不少苦头。”瞿天临笑问,“呃……这个姑娘是?” “她是……” “我记得庄老先生有两个儿女,她是令妹?” “这,是吧。”庄云铖说。 瞿天临含笑点头,又说:“前几年,你爹去了,我在这深山里,也没人通个信,不曾亲见送别,实有愧大恩呐。” “老先生别这么说。” 瞿天临叹一口气,忽听见巨大的咕咚声,才想起外面的玉米,忙说:“锅里的玉米怕都煮烂了。” 小蝶忙出去,把柴火抽了,揭开锅盖,看这玉米的颜色变淡,颗颗晶莹剔透,应该是熟了。 “你们这一大早,也没顾得上吃饭,年轻人大鱼大肉吃多了,也来尝尝这五谷杂粮,我去给你们煮上几根玉米棒。” “不劳烦了,我们兄妹无礼,未得老先生允许,自己动手煮上了。” 瞿天临呵呵笑一阵,小蝶削几根签子,扎在玉米芯里,给他们送来。 庄云铖就直接就着啃,瞿天临只能一颗一颗掰着送进嘴里慢慢嚼,边说:“六十几了,牙齿也不行了,以后的玉米,是不能这样吃了,得把它晒干捣成沫,煮粥喝。” 小蝶也一颗颗掰下来,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觉得很香很黏,微甜。 “这么多年间,只有前些年曾有人找我,后来渐渐少了,到如今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说有人找我。而那些找我的人,都是有事情求我,我一件也没有答应,我不理俗世的那些事。”瞿天临平静地说。 庄云铖听他这样说,自己心里也有点过不去。 “你们翻山越岭地来了,还带着这封信,也是遇到难处了吧?不然不会大老远来看我这个老头儿的吧。”瞿天临呵呵地笑着。 庄云铖把玉米咽了,擦了擦嘴,笑道:“如实有一件小事。” “但说无妨,你不比别人,但凡我能尽力的,是不能够推辞的。” “其实,也不需要老先生劳动,不会打扰老先生清修,只一句话就行了。” “哦?这么容易?”瞿天临问。 “是,我求于您的大女儿——瞿颖娇。” “哦。”瞿天临皱着眉头,沉沉地点头。 “老先生放心,我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她的事。” “这不是我担心的,”瞿天临忽然笑着,然后起身,说,“这个简单,我写封信你带给她,她就明白,能帮到你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尽力。” “多谢老先生。”庄云铖疑惑道,“老先生不想知道缘由吗?” 瞿天临摇摇头,说:“这把年纪,少知道点好,免得打扰我清修。”他走到窗前的书台前,提笔在纸边写边说:“儿子,女儿啊,但凡一来,总说些什么这个亡了,那个起了,改朝换代咯,天下易主了……要我说,无论这个天下怎么变,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咯,与我这个老货无关。” 庄云铖在一旁等着,听着,忽注意到他的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随意搁着几本杂书和散乱的纸其中有一张泛黄的纸上写着四个字——临仙笔记。庄云铖起初没能明白,当他看见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后,他猜,这“临仙笔记”应该是瞿天临所写,“临”取自他的名,“仙”是对自己的比拟,他应该是在写一部诗集或者散文记事。 瞿天临把信写好封存,交到庄云铖说中,说:“交给颖娇,她就明白了。” 庄云铖谢过,知道瞿天临确实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也不想多打搅,瞿天临给两人指了一条便捷的路,他们只用两个小时就走出了山林,来到一条大道侧边的悬壁边,庄云铖记得这里,就在前方的拐弯处,有一口水井。 “原来出口竟然在这里,我们之前走得太前了,难怪没有路。” “是啊,而且这个入口竟然在一块笔直光秃秃的石壁上,谁会想到?”庄云铖往前探一眼,问,“怎么下去?” 小蝶注意到右边的矮树丛有一片特别稀疏,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幽深的小路,路面被除去荆棘,但长出了一尺多高的嫩草,“看来他的家人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草已长这么茂盛,不仔细看,还不知道这是一条路呢。”小蝶边说着,就带路往前走,这是一条弯曲的下坡路,走到尽头,是约有人高的一个断口,“看来只得跳下去了。” “下面是硬土地,这样跳下去可能伤着,来。”小蝶伸出手把他拉着,说,“你慢慢滑下去。” “好。”庄云铖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揪着几颗草,慢慢滑下去,至脚离地不高时,蹦了下来。 小蝶把匕首扎在泥土里,回身一跳,脚踩在悬壁上,手握住匕首柄,借助一个缓冲,纵身跃下,平稳落地。 “好身手。”庄云铖拍了拍她身上的草,说。 “谢谢。”小蝶笑说,“我们走。” 他们走到这口井旁喝水,看着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小小的波纹。 “哥哥,你听。”小蝶愣愣地说。 庄云铖站起身,放缓呼吸,隐约听见连绵不绝的“咚咚”声。 小蝶又扶着秃壁,两三脚蹬上山坡上,站在最高处往右边的大道望,在远处,一片黄土灰尘中,一队人马徐徐前进。 “怎么回事?”庄云铖问。 “没事,大队人马朝我们这里来了。” “正好,这里离最近的驿站也有十几里路,我们等等他们,看能不能与他们一同进城,若不能也至少带我们一程到驿站,我是不想这样走到驿站去。” “那好,我也累了。”小蝶又跳下来,两个人都喝了点水,洗洗脸,走到三岔路口等,右边是车队走来的路,左边就是进京城的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庄云铖第一次杀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正是上午,太阳在庄云铖身后的天空,他四处张望,忽被一瞬间的炽白光闪了眼,眼前黑了顷刻,待恢复时,他看见对面突出的山坡上有草动。 “小蝶,对面好像有人。”庄云铖深深眯着眼说。 “我也看见了,往后退,只怕他们有枪。”小蝶拉他往后退,边说:“应该是冲这车队来的,我们先看看再说。” 退了十几步,到路缘,背后靠着黄土坡,小蝶说:“这个距离,他们有枪也不可能打的到。” 庄云铖有点胆颤,看着渐行渐近的车队,既为他们担心,也为自己和小蝶担心。 “哥哥,你在就在这里,我去看看。”说着,她爬上坡,在树林里穿行,往车队的方向去跑过去。 庄云铖摸出枪,自言自语地心慌道:“今天,或许真能用得上你了。” 他环顾一圈,也没个遮挡的东西,于是也找了个低矮的地方爬上去,用荆棘和树丛遮住自己,不一会儿,听见树叶“唆唆”作响,是小蝶回来了。 “哥,是我们的车队。” “我们的?” “是,就是那批运绸缎,药材和香料的车队。” “多少人押送?” “十七八个。” 庄云铖气涌心头,忿忿骂道:“混账钟于钱,十几车的货物,只用十几人,舍不得这点钱,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们就快到了。” “这批货物,够名下所有商铺两月供货,我们虽只占三成,也不少钱了,绝不能丢!”庄云铖说,“不管怎样,不能让这起山贼打个措手不及,先通知他们,也好有准备,对了,带队的是谁?” “钟于钱的老伙计,顺安。” “嗯。” 庄云铖和小蝶向车队的方向潜行,就到时,就往下面扔石头。 顺安看着石头从坡上滚落下来,就知不妙,所有人即刻勒住缰绳,都抄出马车下的长枪,四周观察。半天没见动静,准备继续前行,庄云铖大喊:“顺安——前面有山贼!” 这声音空灵绵长,在三条道路和这片天空回响不绝,同时暴露了位置。 只听到山贼,所有人警戒,趴在地上。 “是庄少爷吗?”顺安趴着,仰起头问。 “是!” 这时,怒不可遏的山贼背着刀,拿着枪呼天抢地地冲下山坡,把去路堵住,见车队的人都伏在地上,有货物和石头遮挡,都不敢贸然进攻。 “放下货物,让你过路!”山贼头目大喊。 “休想!” 山贼头目气急败坏,斜着眼骂:“刚才那两个人,就不该轻易放过!现在让他们有了防范,硬攻下来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 “怎么办?” “你带三个人,收拾那两个人。”头目又对右边的人说,“你带十个人,上侧面,听到枪响,包抄过来。” 两队人答应一声,各自去了。 周围宁静许久,小蝶听到树叶婆娑声,低声说:“他们上来了。” “我看见只有四个人,你能应付吗?” “可以,你趴在这里别动,我引开他们。” “小心。”庄云铖敦敦嘱咐。 “嗯。”小蝶转身向灌木丛丛深处走,扰动着枝叶沙沙作响,左右摇摆,这几个人屏着呼吸,放缓脚步,举着枪,一步一挪地往枝叶晃动的地方进发。 庄云铖转一个方向,使脸朝着小蝶过去的方向,氤氲的热气从黄土大道蔓延上来,包裹着他,他趴在丛中,仰着头,汗水流进眉毛,滑落到眼睛里,他连擦汗也小心翼翼。 当轻缓的脚步声盖过庄云铖的心脏跳动声,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几只脚,他根本不敢再抬头往上看,害怕当看见他们的脸时,他们也正把目光投过来。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只脚转向远处走开,这时他抬头,拨开眼前的几根草,看见他们四个人宽阔的背。 “小蝶……”他轻轻念一声,双手握着枪,只好眨眨眼把汗水挤出眼睛,连续眨了数下,眼前的背影变得清晰,于是上膛,对准一个人的背。 “咯吱——”上膛声清脆响亮,几个人后背一凉,急着转身,庄云铖死咬着嘴唇,睁大着刺痛的眼,瞬间扣响扳机,“砰——”一声枪响,他不自禁地闭上眼,眼前一黑,身体往一边滚开。 一个人扭曲着身体倒下,侧面却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匕首掠过一个人的脖颈,就像斩断这里的一棵小草,留下浅浅的痕迹,顷刻之间,鲜血喷溅,染红一片。没等剩下两人反应,一把枪柄打在他们的手臂上,小蝶一人一脚,踹开两人两米远,他们落在荆棘里,扎得嗷嗷地叫。 庄云铖耳朵嗡嗡地响,脑海里只是那个人被子弹击中呈现出的扭曲的脸,复杂的眼神,他感到一阵恶心,不断干呕。 “哥,你没事吧。”小蝶在杂草里发现庄云铖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低头干呕。 “没事。”他伸出一只手,小蝶把他拉起来。 还活着的两人,被带着毒素的刺扎进皮肤,以至于破皮之处奇痒无比,他们就不停地挠,看见庄云铖过来,求饶道:“别杀我们。” 庄云铖见他们满手满脸血糊糊的,一阵犯呕,转过脸,说:“赶快滚!” 两个人连走带爬,哼哼唧唧地跑。 庄云铖盯着他们的背影,说:“不准回头!我在后面看着,回头就开枪。” 两人胡乱答应着,亡命地跑,跑到坡边,滚落下去摔在路边,仍站起来跑。 路间的头目听见枪声,还不知道怎样,直到看见这两人跑了,就知道另外两个凶多吉少,他冲这两个逃跑的大声喊:“站住!” 他们头也不回,颠簸着跑得更快。 头目轮着抢就朝他们打,只是太远几发也没中,他气急败坏,鼓着的腮,像要爆炸一样。 小蝶从那两个倒地的人身边回来,说:“都死了。” 庄云铖意味深长地看看小蝶,又看看那两具尸体,沉默半晌,才凝重地说:“死有余辜。” 此时他的嘴里仍又涩又苦,胸中翻腾,于是他掐一朵花瓣根部泛白,上部呈丹红色的花放在嘴里,不一会儿,就感到有丝丝甜味,伴随着一股清香溢满口腔。见有效果,他随手采一朵递给小蝶,她接过来也叼在嘴里,还没尝出味来,就听见枪响,两人跑到悬壁边,是山贼强攻了,正面十几人,侧面也十几人直接从坡上滑下来,带起一阵浓密的黄土铺天盖地倾轧下来,十几匹马惊得四处乱蹿,牵扯着货物散落一地。 在一片混沌中,顺安奋起反抗,然后仅仅是惨烈的混战,枪响声此起彼伏,呼号声回响不绝。 “现在还不能下去,要等枪战结束。”庄云铖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只听得到刺耳的死亡之音,他沉缓地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丧心病狂,这起太狠了……” 等所有人都冲入黄土尘埃中,枪响声消失,然后就只是冷兵器的碰撞,庄云铖听见撕裂的声音。 “可以下去了。”庄云铖说。 “你也下去?” “去。”庄云铖说着,寻路下坡,这时的黄土扬尘渐渐平息,他看见那个最狰狞的人,下手最残暴,是头目,对小蝶说:“就是那个人,擒过来。” 这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小蝶一路走过去,他们不敢擅动,这个头目知道她就是刚才那放走的女人,一心想发泄怒火,他提着刀注视,未多犹豫,就冲过来,举起的刀还没落下,手腕被一脚踢中,他一个趔趄,小蝶冲上来,捏住他的手臂往身后别着,他大叫一声,躬下腰,几乎瞬间,一脚再踢在他腰上,他向前扑滚十几步的距离,最终倒在庄云铖脚下,吃一嘴的黄土。 庄云铖一眼望去,能站着的,总共只剩十来个人,顺安弓腰驼背,捂着胸口的刀伤,商队的人竟只剩三个,他们见一切平息,忙先跑到顺安身边救助他。 这里还有八九个山贼,见老大倒了,慌慌张张,不知所措。 庄云铖从来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尸体横陈,遍地鲜血,地上躺着的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苦苦挣扎,他们竟成了蝼蚁了,命就这样不值什么吗,他半天说不出话,心里又一阵恶心。 小蝶把山贼头目踩在脚下,他哼哼唧唧地喘气,庄云铖斜视他一眼,说:“既然这样,死你一个也不多。”随即把枪递给小蝶,示意一眼,自己转过身,两秒之后,听见一声枪响,他看也没看,绕过他的尸体,把冰冷的目光投向这八九个腿软的山贼身上。 “你们是哪座山头的?” “我……我们不是山贼,”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说,“是奉了寥先生的命令来劫这批货。” “什么寥先生?” “华东商行的寥先生。” 庄云铖并不知道,顺安奋力说:“他只是华东商行的走狗而已,背后还有人,难怪敢截我们的货物。” “你知道?”庄云铖问。 “知道。” 庄云铖点点头,看着零落的几十个箱子和遍地的人,自己处理不了,而且现在回京派人过来最快也需要半天时间,于是命这九个还能站能走的劫匪收拾货物,打点一切,又命一个自己人骑马回京,报告钟于钱和刘臻,派人过来接应处理残局。 接着令人腾出一个马车,载这些受伤的自己人,看着那些气息尚存劫匪,恐会在这烈日下晒死,庄云铖也无法,“自作孽,不可活,若你们还能坚持,刚才跑掉的两个人或许会找人来救你们。”他自言自语说。随后护送车队继续走,准备在前方的驿站歇脚,等待接应。 果然等到傍晚,刘臻和钟于钱都来了,带了二十来人,钟于钱带十几人护送车队连夜向京继续进发,刘臻返回去与劫匪交锋的地方处理现场。 庄云铖与小蝶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行了十几里,在一个场镇的客店里歇息,明天再进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纠葛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又去看望了干娘和文庭蕴,一天下来也没有特别的事情。 白辰轩那天的玉像却耿耿于怀,他心里有一个结,他知道这个表妹从小家境优渥,与其说什么都不缺,不如说什么都看不上眼,自己不曾给过她什么,反而受她许多直接的或间接的恩惠,这次她终于看上一个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白辰轩想送给她,出于一种集喜欢、感恩和急于证明自己的复杂心理。于是他于下午到那曾与允芸一起去过的古董店里,不能说是找李元樱,他就佯装欣赏这些古色生香的古物,边说:“找你们老板。” 这个长着浅胡须的中年人陪笑道:“老板不在。” “谁说不在?”李元樱在门外听见,说。 “小姐,你怎么来了?”中年人问。 “爹出去了,叫我来看店铺,你下去吧。” 这人应声出去了,李元樱就问白辰轩:“你又来干什么?难道她生气了,你又买什么来补偿她?” “不是,她没生气,我也不是另买东西。” 李元樱猜出他定念念不忘那件玉雕昭君像,于是转身走到几个古董前,背对着她,故意问:“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买那天所见的玉像,你……”白辰轩不好说出口。 李元樱微微一笑,又问:“你喜欢她?” “她是我表妹。” “表妹?”李元樱皱着眉细想了想,问:“你喜欢你表妹?” 白辰轩呲了呲嘴,谁能想到她这样问,就更不好说话。 李元樱不依不饶,还问:“你将来要娶她吗?” 白辰轩只见她的背影和一抹侧脸的红晕,真是哭笑不得,苦笑道:“我和你又不熟,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元樱登时生气,转过头说:“既然不熟,你来求我?你知道我不会卖给你!” 白辰轩唬得一愣,谁想惹了她,又悔又急,涨红了脸说:“对不起,那我……我走了。” 李元樱园睁着眼看他跨出门槛,大声说:“那是爹留给我的嫁妆!我不会把它卖出去!” 白辰轩顿了顿,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再不打算去求李元樱买那樽玉像。 第二天下午,天气暑热,白辰轩在英租界的医院上班。 近来的事让他闷闷不乐,他穿的一身白大褂总是会提醒他做医生的职业道德,绝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 这时李元樱来看病,只有一个小丫头陪着。她因为腹痛而被分配到史考特医生的科室,她走进去坐着,脸色白里透红,出虚汗,力不济。 当白辰轩走进来,她才想起这个原早已经见过面的人,只是有意无意之间,并没太在意而已。 “怎么是你?” 白辰轩看她一眼,在医院,只把她当病人,他没有那么多拘泥和不安,于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我也没想到是你。” “你要为我治病吗?” “是。”说着,他就走过来。 “以前都是那个外国医生给我治的,我不要你治,只要他治。” “他是我老师,我给你治也是一样的。” “不!” 白辰轩怔了怔,心想他可能为昨天的事生气,就说:“如果你还为昨天我的莽撞生气,那就大可不必了,现在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我只是为你治病,而且你治病,医院也是要收钱的,你也不用觉得亏欠。” 李元樱难为情地皱着眉,说:““我不生气了,可这病,我……” 白辰轩心里笑了一笑,想她这女孩子可能害羞说,就说:“那算了,我不用问你,你这症状看着就是现在暑天你们姑娘最常见的症状,我知道什么病,给你开药就是了。” “你真的知道?” “你想我说说吗?”白辰轩说:“多发于傍晚,头晕目眩,难以成眠,小腹隐痛,虚汗不断,还有——” “别说了,我信。” 白辰轩无可奈何地笑一笑,给她开方拿药,当即倒了水给她服了一剂。当下还有病人,就接着看病,李元樱身体疲软,就倚靠在椅子上休息。 一会儿,白辰轩过来说:“如果明天早上还不见好,再过来,我叫老师给你医治。” 李元樱点点头,又发了会儿呆,等她爹叫人来看,才跟着回去了。 日落时分,允芸从干娘家回来,却见肖金宇在家里等着。自从他那天说出那种喜欢自己的胡话,允芸已经不能很自然地对待他,见了就不好意思。 “你哥呢?”肖金宇刚见她跨进门槛就问。 “没回呢。”允芸看他一眼,就移开视线,向里走。 肖金宇看她背影,有一丝焦虑,突然开口道:“喂——” 他那天所说的话,允芸不能再听第二遍,她忙回头止住道:“你……别说那种话了。” 肖金宇茫茫然,“怎么?”他问。 “也别对我哥说,不然还像三年前一样,我不想那样。” 肖金宇想起几年前爹为自己向允芸求亲,被**羞一顿,然后两家再没来往,眼看清朝破灭,庄家破败,自己反而发迹,他曾经想过报复,也曾有过报复,可现在他觉得整天在外的尔虞我诈已经够了,现在能与庄云铖抛弃前嫌,不为名利相交很是难得,可以舒缓一下自己无休止的身心疲惫,他也不想要当年的结果,但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祥,“我可不是以前的我了。”肖金宇似笑非笑道,“你家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允芸心里慌慌的,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也不喜欢你。” 肖金宇怵了,他发觉自己好像没想到过这个,他以为像所有人都像自己的大太太金霓一样,只要我想要,父母一答应,事就成了,还存在“喜欢或不喜欢”一回事?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不解,也有失落。可他几年来练就的就是城墙一样的脸皮和不服输的性格,他暗想:“那我和你慢慢耗,我也不急。” 允芸见他半晌没说话了,游离的眼神,难解的神情让她也捉摸不透。 “诶,你听明白没嘛?”允芸硬着头皮问。 “明白,”肖金宇笑道,“其实你想多了,我并不想说些什么。” 允芸认为他在找台阶下,笑道:“好嘛,以后也别了。” “不会。”肖金宇突然说,“我有个礼物送你。” “我不要,不要……”允芸忙摆手。 “不要倒显得那什么了,你说是嘛?收下吧。” 允芸想想也是,不过转念想平白无故收他东西也不好,还说不要。 “不要不行,否则我就不走了,在你家住一晚。”肖金宇无赖地笑。 “你——”允芸定不能让他住的,哥哥都不在家,她只好收了,于是无奈道:”“收下就是了,是什么嘛?给我你就走吧,天快黑了。”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洋商送的,我给了两位太太各一个,还有一个想着就给你。”肖金宇说着就叫玳安拿来,玳安本把这东西放到了侧厅里,于是又去拿。 玳安拿过来一个精美包装的礼盒,肖金宇打开它,原来是一顶金羽黑白间色阔帽。 “这种帽子,倒很漂亮,只是戴着像什么?”允芸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肖金宇笑笑,说:“这是欧洲那些贵族戴的,我们这里不戴这种奇怪的帽子,你放在屋里好看就是了。” “好。”允芸见莲花在旁边,就让她放进屋里去。 肖金宇很快离开,天黑,也没事了,个人吃饭睡觉。 自从喜儿被撵出去,允芸放假时,就把莲花带在身边,这几天人都走了,她就与莲花同吃同寝。 次日上午,李元樱又到医院。 白辰轩见她气色好多了,关切地问:“看你的样子已经是好多了,难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来是送你这个。”她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白辰轩看见是这尊玉像,诧异不已。 “给你。”李元樱伸手递着。 “我不能要。”白辰轩往后退一步。 “怎么了?你前天还求我呢,现在又不要了?” “这不一样,我治你的病做医生的职责,我不能因此就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李元樱说,“我知道,但这只是我的心意,不是为你治好了我的病。” “还是不能。”白辰轩摇摇头。 “为什么?不然你也可以用钱买,算我卖给你行了吧?” “有些东西用钱买不了,如果可以,那天当天表妹就买了,”白辰轩说,“而这个东西,你不应该卖,否则她就失去意义了。” 李元樱忽然想起昨天气头上说过的“嫁妆”的事,想他应该暗指这个才不肯收下,于是说:“这才不是我的嫁妆,说着玩的,你今天一定得收下!” 她气嘟嘟地硬把这昭君像塞到他手里,说:“你可别放,摔碎了就真的对不起我。” 白辰轩心里不肯要,手却不敢放,李元樱转身就走到门边了,回头说:“这是我的心意,既然送给你了,但凡你要送给谁我也不管,只是,你一定要记着我,别忘了。” 白辰轩怵了顷刻,恍惚中突然惊醒,心突突地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偶遇瞿颖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白辰轩捧着这尊玉像,它就这样到了自己手里,却并没有使事情变得简单,他反而觉得这时却面临选择,反正这尊玉像暂且不能送给允芸了。 一早,庄云铖和小蝶从场镇客店急火火地回城,也用了三四个小时,再辗转回到家里,也日上三竿了,走到家门口,叫小蝶先去看看刘臻在家里没。他自己进门,玳安先迎出来,“少爷回来了。”他说。 庄云铖点点头,问:“家里有什么事没?” “家里没事,只是曾福的娘快不行了,他昨晚走的,早上只回来了一会儿,又走了。” 庄云铖驻足,凝重地说:“知道了,你跟我来。” 玳安不知什么事,只跟着走。 允芸听见声音,从后院走来,与庄云铖迎面碰见,她惊道:“回来了?” “是啊。”庄云铖瘪嘴一笑,仍直往自己屋走,问:“你就在家闲着?” 允芸一路追赶似的,跟在一旁说:“没有,我去看了舅妈,还看了老师和干娘,他们都很好。” “懂事了,乖。” 允芸暗喜,又问:“你都到家了,赶什么啊,走这么快?” “曾福的娘不行了,我叫玳安拿笔钱去。” 允芸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愉快一扫而光,默默地跟着。 庄云铖拿了钱,交给玳安,说:“你去曾福家里,跟他说,能治尽量治,若不行了,叫他节哀,办理好丧事就回来。” 玳安拿了钱就去,允芸心里想着陈琪儿,感叹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玳安刚走,刘臻过来了,庄云铖与他说话,允芸就缠小蝶。 刘臻见面就说:“辛苦云铖兄弟了。” 庄云铖请他坐了,摇头道说:“不辛苦。” 在驿站时庄云铖就已经告知他,找到了瞿天临老先生,也得到他的亲笔信,刘臻就说:“那接下来的事还得你去办。” “我知道。”庄云铖问:“路上遇到的那些劫匪,怎么回事?顺安说什么华东商行,董先生?我也不知道是谁。” “华东商行,做金石、钱庄和药铺生意的,这几年,钟于钱靠着我们一股势力,把生意越做越大了,引起他们不满,只是我没想到竟到了杀人劫货的地步。” “华东商行……背后是什么人?” “华东商行原本是前朝贪官大吏敛财的组织,现在**了,其分派众多,难以查得清楚,应该有老旧势力的掺杂。”刘臻说,“姓董的,最多狗仗人势,这次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他如果算了,我也不想追究,但他要玩,我也奉陪到底。” “不管怎样,还是防着比较好。” “当然。”刘臻笑道,“不需要太过担心,现在有你,又多了一条路,你连瞿天临老先生都请得动,让我另眼相看。” 庄云铖笑一笑,心里却很无奈,他感觉自己只是被他利用,而且自己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因为一个旧日的身份而已,但转念一想,至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不至于是废物,况且同时自己也在利用他们为自己开路,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呢。 “对了,刘臻大哥,那个瞿颖娇,我要怎么接近她?” “她是瞿天临的二女儿,嫁给了章彦希,是个精明的女人,深得章家的喜爱。”刘臻说,“她时不时会来我们离她近的店铺里配香料,你运气好可以遇见,如果不能,你直接找他大哥,由他大哥给你引见。” 庄云铖点头,刘臻又冷笑道:“无论是他夫家还是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章彦希是文化界的名流,他父亲是北洋政系的通商总长;瞿天临虽然做他的神仙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不错,一个在财政部,一个在政府里,你这次如果能抓住机会与他们扯上关系,只有好处。” 庄云铖听进去,放在心里。 这边,玳安一路赶来,才到曾福家里,没进屋就听见孩子的尖利哭声,到大门前,一个老大夫低头走出来,望了玳安一眼,仍直走。玳安感觉到了,他喘着粗气,放缓脚步走进去,见陈琪儿俯首啜泣,怀中的孩子也哇哇地大哭,曾福在一旁滴泪,余光看到门边的玳安,于是边擦泪边走出来,玳安把庄云铖给的钱和话一一带到,听见孩子和陈琪儿的哭声,心里更不是滋味,随即走了。回到家时,刘臻已经走了,又跟庄云铖说明了情况,庄云铖只叹一句人终有一死,把这事告诉北岩,北岩叫荣仓介也送去一些钱。 当下,庄云铖接连两天往店铺里走,也没有遇到瞿颖娇。 这天下午,曾福处理好母亲的丧事,又为陈琪儿的去留为难,她是嫂子,没了母亲,与她相处更加困难,就想不如让她回娘家,陈琪儿一心留下,忧伤地说:“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回去的道理?况且丈夫虽死了,却留下了这个孩子,我会让这孩子延续他的香火。而且娘家日子也不好过,我已经嫁出去,如果回去,又带一个孩子回去,不仅惹人闲话,还增加父母亲的负担,将来未必过得下去。” 虽然这样说,陈琪儿心里其实暗藏着一点留恋,她遇到的都是好人,这让她暖心,而且这繁华的都市,让她快死了的心活了起来,她想留在这里,想看看生活还能给自己怎样的一点惊喜和意外。 曾福却没了主意,回来问到庄云铖,庄云铖难以处理这种家务事,也没主意,允芸听见曾福说了陈琪儿的一番话,更觉得她惹人怜,恳求庄云铖务必不要把她送回娘家。 “那怎么办?”庄云铖说,“她一个弱女子,本就难以安身,而且还带着一个尚都不能走路的小孩子,更加艰难了。” “我也这样想,不如我再回去劝劝她。”曾福说。 庄云铖同意,允芸不干,忙说:“她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让她做不想做的事?你们利用了她就抛弃她!” “这怎么成了利用了?” “顶替别人丈夫的身份不是利用了?” “你——”庄云铖气呼呼的看着她。 允许说这话,心里一阵狂跳,却立刻放下脸,祈求道:“求你别让她回去,而且……而且,你们违背了她的意愿,她以后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 “这……倒是个问题。”庄云铖忽然意识到,这事应该更与北岩相关,自己不能做主,于是让曾福把那孤儿寡母接过来,先与北岩商量了再说。 “你这么极力挽留她,那你自己给她安排个地方睡吧。”庄云铖说。 允芸嘻嘻地答应,想着莲花就住在自己房间旁的耳房里,于是在里面另添一张床,让陈琪儿和莲花一起住。 不久,陈琪儿同曾福过来了,怀中的孩子转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吧唧嘴,陈琪儿忧忧郁郁,她的眼睛还同樱桃一样红,看见庄云铖等人,就过来行礼,庄云铖就叫允芸带她去,允芸拿过曾福手上的行李,带陈琪儿去她房间里。 一会儿,她就跑出来大呼大叫,拉着小蝶说:“姐姐,你去看,那个小孩真可爱。” 小蝶随她去看,陈琪儿就把小孩儿递给允芸,她照着陈琪儿的样子抱着孩子,一左一右地摇,小孩儿只因为看这不熟悉的脸,就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看,允芸撅着嘴逗他,他也不理。 小蝶看他肉嘟嘟的脸,往上轻轻捏一把,他惊奇地转眼,满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看着,他嘴忽地瘪了,哇地一声就哭,眼里却没有眼泪。 “是想吃奶了。”陈琪儿笑说,然后接过小宝宝,侧身坐下,解开一排活扣,当允芸见她撩起自己的内衣,看见她白馥馥的肚子,她忙转过头,之后就听见小孩子吃奶的“吧嗒”声。 “姐姐——” 小蝶见她一脸错愕的样子,就说:“怕什么,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允芸直摇头,她想到这个小孩子正吸吮着一个人身体里的乳汁,还发出那样奇怪的吧唧声,浑身一哆嗦。 一天,一阵暴雨降临,把久旱的北平城冲刷得焕然一新,不久,天又放晴,一朵洁白半透明的云飘飘忽忽,把太阳遮住,却透过些微光,所以地上的一切看起来闪闪发光。庄云铖撇下允芸和小蝶再去香料铺,希望偶遇瞿颖娇,若还是不成,就先去找她的两个哥哥,然后由他们引见,只是这样又会无端引生事。 他不认识瞿颖娇,店铺的伙计认识,他就一直在店里守着。 不一会儿,伙计对昏昏欲睡的庄云铖说道:“来了。” 庄云铖抬起头,看见两个身着丽服,体态优美的女子走进来了,柔和的阳光把她们的笑容照得更明亮,庄云铖惊愕地退了一步,因为他看见两人从微光中走来,持重端庄,像极了神话中的神仙人物。接着两人身后又出现两个人,庄云铖肯定后面的两人丫头是她们的丫鬟。 “两位太太来了。”这个伙计迎去说道。 两人都只点头,然后往一侧的大柜子走去,往几个小盒子里看了看,闻了闻,问:“你们老板呢?” 庄云铖沿着柜台走过去,说:“我就是。” 瞿颖娇抬头一看,笑着摇头说:“你不是。” “夫人,云铖少爷也是。”伙计说。 瞿颖娇又看了看,说:“有点眼熟,或许见过……不过你们钟老板呢?” “他忙去了。”伙计说。 瞿颖娇点点头,仍旧只顾看眼前的香料。她们这一行四人,庄云铖也不好插话,只在一旁看。 没过多久,她们就要走,却什么都没选,庄云铖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遇到,就叫住瞿颖娇,说:“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你喜欢的香料,不过请你明天再来,我保证一定会有你喜欢的。” 瞿颖娇正摇头回绝,却看见庄云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似乎在说弦外音,她不确定,便问:“真的有?” “有。”庄云铖肯定地说。 “好。”瞿颖娇说着,转身同她朋友走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头香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家里,庄云铖已经告知过北岩关于陈琪儿去留的问题,他还没有任何说法,荣仓介执意留下她,因为她是一个关键人物,她知道得很多,却不允许说出一个有关北岩身份的字,留住她,是为了监视她,对于北岩,也是为了报答。于是北岩再行与香取子商量后,决定让她就在城里,至于住所,允芸有自己的打算,因最近庄云铖和小蝶忙于应付各种事,她闲得无聊,于是极力请求庄云铖留下陈琪儿陪自己一段时间,庄云铖虽然想到陈琪儿是个已经为人妇的的女子,不应该住这里,但允芸不肯,他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庄云铖又去店铺,瞿颖娇今天只带了她的小丫头一起。她进了店铺,发现庄云铖也在,可并没有讲一句话,而是扫视这货架上的香料格子,然后说:“这与昨天的完全一样。” 庄云铖一笑,从怀里拿出瞿天临的亲笔书信,说:“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你需要的?” 瞿颖娇眼里掠过一丝疑虑,她还是接过这张纸,低头看了几行,都明白了,她把这封信折叠起来,说:“我还有事,拿回去慢慢看,明天再来。” 庄云铖点点头,瞿颖娇随即回头,与小丫头一起打道回府。 第三天,庄云铖仍早早地去店铺,瞿颖娇并没有来。 下午,庄云铖白白等了一下午,她也没有来,就在日落西山时,她来了。 庄云铖没有问她为什么迟了,瞿颖娇也没解释,她只叫小丫头在这里配日常的香料,自己与庄云铖进里面说话。 瞿颖娇在椅子上坐了,盯他半晌,说:“你真不一般。” “怎么说?” “我爹他住在山里,我们从未告诉任何人他的具体位置,你们竟能找到他,而且从来没人请得动的,你都做到了。” “也是误打误撞。”庄云铖说。 瞿颖娇只笑了一下,她说:“看了这封信,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是谁能让爹下笔写这封信,但今天,我回娘家查了一天,或许能猜出你是谁了。” “原来你今天都干这事去了。” “是啊,我的心里装不下疑虑,”瞿颖娇说,“大约二十年前,我才九岁,我现在还依稀能记得爹慌张焦虑的神色,家里都乱套了,全家人阴阴郁郁,像丢失了魂魄,像是天就要塌了,一刻也不能安宁,我不知事,只是怕,只是哭,只是做噩梦,她们把我和娘送到舅舅家,之后的事我都不知道了,半个月后,我回到家,一切恢复如常,只有爹辞了官,赋闲在家,我那时只为他能多陪我而高兴,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庄云铖看着她,她诉说着二十年前的梦靥,脸上平静如水,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之后我渐渐长大,无论从那里,总能有意无意的了解到当年的事,但我没有深追,直到我越来越大,我明白了,就因为当年清政府打了一场败仗,又割地,又赔款……”瞿颖娇冷笑着,说,“后来层层追责,也累及爹,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或许是灭顶之灾,然而他不知道,在这种巨大的压力和焦虑和恐惧下,他写了一封信给当年一个朝中身居要职的好友,然后过了半月暗无天日的日子,事情解决了。” 庄云铖刻意避开她的眼神,瞿颖娇直直地说:“恩人姓‘庄’。” 庄云铖转而直勾勾地看着她,瞿颖娇又说:“我昨晚叫人问过,你也姓庄。” 庄云铖沉默不语,心里以为她会说尽感激的话,但看见她从容不迫的神情,又觉得她并不想自己想得那样。 “但是,虽然是爹的吩咐,我也不会轻易就对你言之必从。”瞿颖娇说。 庄云铖不知所以,问:“夫人什么意思?” 瞿颖娇只笑了一笑,犹豫半晌,从怀里拿出瞿天临的信,递给庄云铖,说:“你这上面没有我想要的香料。” 庄云铖明知这是封信,并不是香料单子,但她这样说,显然有另一个含义,但他不知道,于是试探着问:“那你想要那种香料?” 瞿颖娇说:“我要一种名为‘回头香’的香料,它也叫‘回心转意’香。” 庄云铖呆了顷刻,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香料,疑问道:“这是——” 瞿颖娇打断他,笑说:“找到它,果真有效,你的任何请求,我会尽全力。” 庄云铖还没反应过来,她早回头走了,到外堂,叫着丫头,拿上一包配好的香料走了。 庄云铖跟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感觉看着一团迷。 家中几个人早等着吃饭了,见他一脸疑虑,问:“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能见到人就算不错了,”庄云铖在桌旁坐了,说,“这个女人真是奇特。” “怎么了?”小蝶问。 “她很厉害,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却看不懂她,你知道吗,她正与你相反。”庄云铖说,“你呢,总是不苟言笑,神情时常冷漠,而她,总是神情自若,嘴角时常挂一丝微笑,给人很亲切的感觉,但这种亲切反而让人产生距离感,让人难以接近,或许是对她一无所知而生出的恐惧也说不定。” 允芸听得不明白,反问:“你这几天来来去去,只为见这个女人,事情到底成了没嘛?” “你懂什么?”庄云铖嗔她一句,接着说,“半正事呢,又不是玩!再说,你以为她是普通的女人,那就错了。” 允芸白他一眼,转头与陈琪儿低声说话。 “究竟怎么样?”小蝶问。 “等到傍晚,以为见不到了,她却来了,最后她倒说可以帮我,只是有个奇怪的条件。”庄云铖皱着眉,仍不能理解。 “什么条件?” “她要一种‘香’,说着你们恐怕都没听过。” “什么?”允芸问,“我知道得多了,任何香,你给我闻一闻,我就知道它的名字。” “呵,‘回头’香,听过吗?” “什么?” “也叫‘回心转意’香,你知道?” “这……”允芸低头冥想一阵,说,“哪里有这种香?” “说了你不知道的,”庄云铖又问小蝶,“你知道吗?” 她也摇摇头。 允芸抢着说:“我才没有说大话,任何香料,也不可能以这种字眼命名呐,我看她定杜撰了故意刁难你。” 庄云铖先以为她不服输才这样说的,细想着还真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其中有更深的含义,他也猜不着,只好再见时去问明白。 说着,陈琪儿的孩子又哭了,她只好带进去喂奶,允芸匆匆吃了饭,也跟着去,问陈琪儿,她说吃饱了,就陪小孩玩。这个孩子快到十一月,陈琪儿准备为他断奶。当他吃饱了,就不哭了,陈琪儿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趴在床上,仰着头爬,一只小手握住床头的床栏,奋力向上爬。“嘿,他想站起来。”允芸笑道。 陈琪儿就将他抱起来,让他紧挨床头拦,于是他两只小手都紧紧握住栏杆,两只脚颤颤巍巍地,允芸生怕他一下子倒下来,用手护住他周围,他吚吚哑哑地哼着,两支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一切。 “你只叫他小宝,他有全名吗?”允芸问。 “还没取呢,家乡有个习俗,如果是男孩,必须等他一岁时再起名字,”陈琪儿叹气道,“可怜的小宝,一岁没到,没了爹,谁给你起名呢?” 允芸怕她又伤心,就不再问,只是逗小宝玩。 第二天,小蝶随庄云铖一起去会面瞿颖娇,瞿颖娇见他身旁多一个女子,笑问:“这是?” “家人。” “家人?”瞿颖娇惊异道,“没人会这样回答我这个问题,是那种家人?兄妹还是夫妻?” “都不是。”庄云铖笑笑摇头。 “那就是情人了。”瞿颖娇嘴角的一丝笑意转瞬即逝,言语之间已经没有了温情,她冷冷地说,“这算不上家人。”她说着,自顾自坐了。 庄云铖不明白,但他知道,瞿颖娇有点生气,而且原因的对象是情人,他深深蹙眉,无数的思想在脑海里闪烁,小蝶拉他一下,轻声说:“回头、回心转意,你想到什么?” 庄云铖恍然,头脑的一道豁口仿佛被释放,所有思绪关联在一起,他明白了,笑道:“你要回头香,我找到了。” 瞿颖娇不为所动,她问:“世上香味何止千万,你任意捏造我也辩识不出,我要的不是香,而是它的功效。” “所以,你要的功效是‘回心转意’,那我确实没有这种香。” 瞿颖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忧愁的神色,她不言语。 “何不说明白呢?”庄云铖说,“既然你我各取所需,何必绕来绕去?” 瞿颖娇忽地转忧为喜,说:“我想看看庄少爷够不够聪明,否则你解决不了我的难题。” “那你也试探够了,瞿大小姐,我行么?” 瞿颖娇摇摇头说:“你不行,你们俩一起或许行。” 庄云铖看看小蝶,笑了笑,说:“对了,她不是我情人。”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男人看他情人的眼神,不是你这样。” 庄云铖又迷惑了,当他快要陷入臆想的泥沼里,小蝶捏他一下,他怔一下,问瞿颖娇:“既然这样明了,恕我直问,你的丈夫怎么了?” “想必你也猜得到,他心里有个情人,”瞿颖娇说,“我们夫妻十年,他中有我,我中有他,现在他爱上别人,我快要失去他。” “十年了,你们感情应当很深厚,怎么会?” 瞿颖娇无奈笑道:“他是个才子,之前我以为他钟情,如今才知道他也多情……但是我知道他仍爱我,可他现在不只是爱我,还爱她。” “你想要他回头?” “是。”瞿颖娇说,“但这很难,他的情人是个才女,如果他对我的爱是经历岁月磨砺沉淀的相偎相依,那对她的爱就是心灵交汇而成知己,难以割弃。” 庄云铖冥想顷刻,又问:“他们多久了?” “半年了,最近一个月,他已经搬出去和她住在一起,时不时回来一次,尽管如此,他还是敬我、爱我,什么都跟我直说,这教我有力没处使……就为这事,他在这文化圈子里已经弄得声名狼藉,饱受诟病,他父亲与他闹翻,甚至要同他断绝关系,可他挥袖而去,全没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亲人的感受。” “照你这样说,要他回头,比登天还难了。”庄云铖说。 瞿颖娇看着他,无言相对,只忧忧戚戚的看着。 “但多情的人总被情伤,或许……他会回头,只有等。”庄云铖说。 “等?三天五天可以,若是三年五载怎么办?我只是担心他,不愿看到他自毁前途,焉知那个女人不是个多情的,现在有她,他就不管不顾,心甘情愿承受所有压力,而一旦失去她,彦希就完了。” 庄云铖皱皱眉,说:“章彦希,你说起他,我有点印象了,我虽然不在文化圈子里混,可他几句情诗我倒还记得。” 瞿颖娇勉强笑笑,说:“我读过几年书,称不上才女,也看得懂他的诗,懂得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一直都没发现不对,直到一年前,他文字中的女主人公不再是我,至少不唯独是我。”说着,她就愣了,眼里只有无限的遐思。 “我懂了,”庄云铖说,“只是,你真的认为我能帮上你?” “我期望能,也只是病急乱投医,怪你你偏偏在这时侯找到我,我唯有一试,抛开父辈们的恩情,现在你有求与我,我提一个条件,是不是很公平?” 庄云铖只好点头,说:“可你都不了解我。” “我了解一个人,不会超过三次见面,我们这是第四次见面,我看准你了。” “你不了解我。”庄云铖信誓旦旦地摇头,嘴角一抹苦涩萦绕不去。 “那我们走着瞧。”瞿颖娇笑说,“只要让彦希回头,我几乎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任何?” “从你的眼里,我看不到野心,你的要求,我认为我能满足。” “好吧。”庄云铖撇撇嘴。 这时,太阳被一块飘过来的乌云遮住,前一刻还热辣辣的阳光消失了,乌压压的黑云重重叠叠把天空绘成一幅水墨巨画,突然,云层里一道白光闪烁,不知处传来一声惊雷,打断了人的思绪,“要下雨了。”庄云铖说。 瞿颖娇也匆匆辞别,老伙计送她一把伞,瞿颖娇另说了几句话就与小丫头出门去了。 “我们也走。”庄云铖说。 小蝶跨出门槛,望着天,阵阵狂风呼啸而过,裹挟着尘埃击打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退了回来,说:“好大的风,好黑的天,恐怕有一场大雨。” “是啊,”庄云铖也向老伙计要把伞,他却说没了,也没办法,两人就这样走,电闪雷鸣的天,狂风大作的地,街上的人像过街的老鼠般逃窜,没有人在乎身边的人,庄云铖与小蝶一路并肩跑,低着头,害怕尘土飞进眼里,眼见还有一条横街就到,大雨倾盆而下,庄云铖把只手伸着为她挡雨,这也无济于事,两人淋得一身湿嗒嗒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芒刺在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日后,刘臻失落地来,阴沉沉说道:“没戏了。” “什么?” “章彦希和他爹彻底闹翻,章彦希被赶了出去,他倒乐得跟情人住去了,只是可怜的瞿家大小姐,奈何佳人命不济。” “她怎么了?” “丈夫都被逐出家门,她能如何?跟也跟不去,留也留不住,章家她是呆不下去了,昨天回了娘家,这事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刘臻无奈叹息道,“本以为这是一场闹剧,在如此巨大的舆论压力和他父亲的压力下,章彦希会回头,没想到他这样决绝,这些文人啊,真是骨子里的傲气。” 庄云铖只是担心瞿颖娇,她那样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竟然要遭受这些痛苦。 “一旦章彦希与他父亲决裂,我们想通过瞿颖娇进而与章彦希父亲接上线就不可能了,任务取消。” 庄云铖并不在意这任务的取消与否,她只在想自己与瞿颖娇的交易是否也终结了。 “还有,华东商行最近没有动作,但不保证之后不会下手,最近又有已批从南方购置的军火和茶叶,到天津中转,你要亲自护送回来,最好后日就动身。” “一来一回得多少天?” “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要看路上的情况。”刘臻说,“再过五天,何督军大摆筵席庆寿,我定不能缺席,所以不能去了。” 庄云铖不能不答应,只好应了。 瞿颖娇回了娘家,纵使外界哗然,围绕着他们几人大做文章,自娱自乐,她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人们视线里,庄云铖怎样也找不着了,又要去天津,她的托付,只能辜负。 光阴荏苒 ,一个月后 肖金宇风风火火地从英国使馆回来,脸色并不好,他走到厅中,看见桌上摆着一杯温茶,凝重地皱眉,抿了抿,并不烫,他一口喝尽,吐出残留的茶渣,将杯子狠狠扔在地上,一个丫头吓得忙退了一步,几个人也都跑过来瞧。 “怎么了?”金霓忙从门外走进来问。 “没事。”肖金宇冷冷看她一眼,径直回房。 小丫头赶紧来打扫,金霓质问小丫头:“你们可是哪里不称他的意?” “没有啊。”众人都这样说。 金霓也疑惑,这时听见女儿的哭声,奶妈抱着她来了,金霓接过来,抱在怀里哄。她仍想,自己也不曾哪里做错了,他应该在外面受气了,于是去他房间看。 肖金宇正凭窗眺望,窗外是绿得发光的树木,金霓却看不到他眼里有任何事物。 “你……” 肖金宇回神,看见金霓和她怀里的女儿,气也消了一半,他没等金霓再说话,就走到她面前,伸手刮女儿的脸,小女孩瞪着眼睛看着他,瘪着嘴笑,金霓也跟着高兴。 “女儿多大了?” 金霓斜他一眼,嗔道:“你还是爹呢,这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前年十月十生的,只是到现在不知道多少天了。” 金霓凝神细想,说:“今天九月十日,还有一月就到两岁了。” “真快。”肖金宇笑说,“你嫁过来也有三年了。” 金霓看着他,微微地笑,心中又高兴又隐隐作痛,但高兴大大多过疼痛。 “你要抱抱她吗?”金霓问。 他刚伸手,又缩回来,说:“等我回来吧。” “还要去哪里?” “云铖家。” “明天去不行?” “除非我今晚不想睡觉。”说着,他转身走。 金霓怵了片刻,肖金宇刚走到门口,她突然说:“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肖金宇回头凝视她,金霓心突突地跳。 “你不会喜欢听这些事。” “但你从来没问过我,从来也没跟我说,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肖金宇认真地看着她,她这番话,自己竟感到有些新鲜,她也从来没说过这些话。“只是……生意上的事。”肖金宇不停地眨眼,慢吞吞地说。 金霓愣着不动,她好像也被自己吓到了,在她想来,自己从来不敢说这几句话。 肖金宇见她愣着,又说:“等会儿就回来。” 金霓不再追问,走到窗前,目送他离开门廊。 正值下午,庄云铖午觉过后往香料铺走了一趟,他以为瞿颖娇会再来,然而她没有。 肖金宇到了大门,问玳安:“你家少爷在没?” “在。”玳安说,“我去禀报。” 肖金宇点头,正往厅里走着,允芸从学校回家,也进门了,看见肖金宇,问:“金宇哥哥,你来干什么?” 肖金宇笑道:“你放心,不是找你的。” “咦……我又不怕你找我。” “是吗,那我改天专程找你,你别躲起来不见。” “切,我现在上学,时常不在家里,你见不着我也别说我故意躲了。”允芸边说边往后院走了,迎面碰见庄云铖。 “人等着你呢,快去。”允芸说。 “知道了,”庄云铖推她走,忽又回头叫住说:“你姐姐在洗头,你也去洗洗。” “好。” 允芸走到池塘旁边的大柳树下,看到小蝶正躬身洗头,她把一头长发浸在石凳上的槐香木盆里,抹皂揉搓。允芸走去,卷起她的衣领,舀水冲洗。 “怎么不在学校住?”小蝶低头问。 “烦。”允芸淡淡地说,懒得提起最近一件颇为烦扰自己的事情,她眼眉低垂,只顾出神地想,不停往庄蝶头上冲水。 “够了。” “哦。”允芸回神,拿干毛巾给她擦。 她们还不知道,仍然是那堵墙,上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刘臻的儿子,刘荨,但凡听见后院的说话声,就会跑过来偷看,他自命是一个读书人,但他克制不住干这种恶魔般的行径,可能圣贤书的的话语太过深奥,他不懂,他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此时,李婶端来一盆温水,允芸解开头发,先浸湿,她问:“姐姐,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热,却也不冷,我为什么脊背发凉呢?” 刘荨听见这话,慌得缩头,一下坐在地上。 “谁知道呢?”庄蝶边说边向四周看,她也总觉如芒刺在背般不自在,可不知为何。 前厅 肖金宇就这样样站着,坐也不坐,气愤道:“一个日本人,一个英国人,*他娘的,当着我的面,把合同撕得粉碎——” 庄云铖看着他快要冒火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多大的气。 “政治要干预,军事要垄断,经济也要控制,中国的土地上,被他划一块,起个名,修几座房子就当他们的了!” “这些外国人,本来就是强盗,干得都是强盗的行径,你与他们往来,别指望占多大便宜。” “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没这么过分,简直得寸进尺!” “跟他们没有道理可讲,”庄云铖问,“说了这么多,到底什么事?” “第一件,控制了我棉麻和金石的出口,削减了三分之一,竟然当我面撕毁合同;第二件,当年恭亲王的两件珍品在大使馆拍卖,一件是古青铜马面,一件是北海夜明珠,我本来买下,该死英国佬背后捣鬼,调包了北海夜明珠,九天后是他夫人的生日,他定算计去了。” “这两件东西,说是稀世珍品也不为过,他就这样偷走了?还有那合同,也是随便撕的?当真这是他家,这样乱来吗!”庄云铖忿忿道。 “我这次再忍不过,这事没完。”肖金宇冷言道,“让他们一次性偿清所有的债。” “他们是谁?” “一个是英国的公爵,另一个是日本人,应该是个高官,底细也不知道。”肖金宇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的嘴脸,一腔怒火,他说,“我在这名利场里混迹这些年,也没吃这样的亏,这两个人……” 庄云铖见他神情冷峻,眼里目光肃肃,知道他八成想灭口,“你的人能行吗?”庄云铖问。 “什么?”肖金宇问。 “难道你想能让这两个外国强盗为所欲为?”庄云铖冷笑道,“这里终究是中国,是北平城,一切强盗,死不足惜!过街老鼠尚且人人喊打,他们这些横行在街上的鬼,让他们不得超生。” “我知道怎样出这口气,英国佬的夫人生日当天定会宴请宾客,我让她的生日变成英国佬的忌日。”肖金宇目露凶光道。 “这样最好,只是怎样才能接近他?” “得先解决日本人,拿到他的请帖,混进去再解决英国佬。”肖金宇说,“不过时间还长,一切还有变数,让他们再活几天。” “好,你随时告知我,我和小蝶去看看。” “你们去干什么?” 庄云铖笑笑,问:“金宇,你杀过人吗?” “什么意思?” 庄云铖伸出双手,说:“我这双手沾过血,已经不干净了。” 肖金宇慎慎问:“谁?什么时候?” “几个蟊贼,一个多月前。” 肖金宇哂笑道:“云铖啊,看来我们都在变。” “是啊。” 允芸赶紧洗完了头,从后面过来,在太阳下走了一会儿,不适的感觉就消失了,庄蝶也过来,看见肖金宇刚刚出去。 “有什么事?”庄蝶问。 庄云铖瞟了眼允芸,只摇头说:“没事。” “我看有事,就是不告诉我。”允芸说着,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屋里去照镜子。 庄蝶一个眼神递过来,庄云铖眨眨眼,点点头,她就知道果然有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瞿颖娇突然来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一个月,允芸上学去了,陈琪儿不好再住这里,庄云铖帮她找了个附近的房子,让她住下,她的儿子小宝也可以扶着东西走路,陈琪儿一人尚且可以应付了,曾福隔三差五看望,允芸无事也去陪伴,所以一切安好。 北岩的曾禄的身份日渐完善,在坂田大学就读的学位证,毕业证,证明材料等一一获得审批,并秘密派发下来,近日,在京都师范大学就职日语老师,因其在政治经济方面表现出的卓越才能,同时在学校创办的进步报刊任评论员。 香取子一直租界里学习,经常出入领事馆和各种交际场所,靓丽的外表、聪慧的头脑和极高修养让她大放异彩,久而久之,几乎成了这圈子里的小明星。 今天是中秋节,为了进一步加强与中国的融合性,荣仓介督办北岩请客,共贺中秋,他不仅请了庄云铖一家,也请了同事,另外陈琪儿也在邀请之列。 当八个人坐在同一桌,两个新同事看着对面并排坐着四个女性——庄蝶,香取子,允芸,陈琪儿,他们笑问:“那位是嫂子?” 北岩看着香取子和陈琪儿,陈琪儿微低着头,其余众人皆看着北岩,他有点慌,只得抬起手,指着香取子和陈琪儿的中间,说:“她。” 两位同事不知所指,又转头看北岩,他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会转动,“琪儿。”北岩叫她。 “啊?”陈琪儿抬起头,红着脸望着他。 “这是我的朋友。”北岩说。 陈琪儿只朝他们点了点头。 香取子并不生气,只在一旁给陈琪儿夹菜。 所有人都不在意,庄云铖等人知道事情原委,两位同事也不至于有所怀疑,只是陈琪儿与北岩的生疏,与环境的格格不入让荣仓介开始思考,既然伪装,一定要够真实,虽然不可避免的有破绽,但一定要把破绽掩饰得很小很小,如同一个针眼,这样被人揭开的可能性才会最小。现在,怎样让北岩在两个身份之间转换自如成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下午,香取子与庄蝶约定,晚上去日本区内的桃园公馆玩,这里是集日本机关办公以及宴宾请客、交际的大型公馆,日本高层,机关干部,社会名流,本地文化名人也会光顾。 庄云铖和允芸把陈琪儿送回,也回家了,刚到门口,玳安说:“少爷,有个夫人在厅里等着。” “谁?” “不知道。” 庄云铖也感到奇怪,遂径直往里走,到院中,看到她的背影,非常熟悉的背影。她似乎也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笑道:“好久不见了。” “瞿颖娇。”庄云铖心想,“她怎么会亲自找到自己家里来。” “没想到我会过来,你现在很惊讶吧?”瞿颖娇忧伤地笑着。 “是啊。”庄云铖突然咧嘴笑了。 “她是谁?”允芸小声问。 “你不认识。” 允芸白他一眼,说:“我当然不认识了,你在外面认识了不知多少女人,现在都找到家里来了。” “别胡说。” “嗬!”允芸吱一声,往后走了。 庄云铖任她走了,自己则往厅里走,请瞿颖娇坐了。 “那定是你的家人了,是妹妹吗?” “是。” “看样子可不好对付。”瞿颖娇说。 “还行,就是嘴厉害,性格任性了点。”庄云铖问,“说你的事,你来是?” “我先得向你道歉,很对不住你,这些天我自己都浑浑噩噩的,也顾不及你的事。” “我的事解决了,你不用自责,倒是你自己,我都听说了。” 瞿颖娇苦笑道:“很惨,是不是?” 庄云铖怜惜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用可怜我,我还好,”瞿颖娇说,“一个月,足够我想通所有的事情,我今天找到你,就是为了解决我的事。”她继续说:“这个月,彦希接连来了几次,我都没见他,我不知道他的情况,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应该与他做个了断,否则他只会毁得更彻底,我也一直会是个被人抛弃的可怜人。” “你想怎么办?” “需要你帮帮我,去试探他,弄明白他所想,弄清楚他想怎样……如果可以,我还想挽留他,如果事与愿违,我将放弃他。” “好。”庄云铖诚挚地答应。 瞿颖娇红着眼,轻声细语说:“十年了……如果有机会,请尽量留住他,我还……”说着,她哽咽了,转过头擦眼泪。 “我会的。”庄云铖说,这时允芸过来,看见她哭,就问:“她怎么了?” 庄云铖向她努嘴,推允芸过去,允芸就走去,搂着她肩,让她坐下,安慰道:“别哭。” 瞿颖娇拉着允芸的手,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不见了眼泪,只剩红红的眼圈和湿润的睫毛,“就这样了,”瞿颖娇说,“云铖,托付给你了,但凡有事,告知我,我仍住在娘家。” “好,你放心。” 瞿颖娇就走,到门边才放开允芸的手,说:“谢谢你们。” 允芸摇摇头。 等她走远,两人回厅里,允芸问:“她到底是谁啊,哥哥。” “章彦希认识吗?” “大才子嘛,知道的。” “那他的媳妇你就不认识了?” “啊,她……她就是瞿家的大小姐啊?”允芸说,“百闻不如一见,她果真有才子夫人的风范、大小姐的气质。” “可不是,哪像你,好歹也做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却是这个样子。” “哈?我这个样子怎么了?”允芸笑着打他,“怎么了……” “好好好,别闹了……”庄云铖向后退几步,笑道,“这样也好,还好。”” “别想这样就打发我,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喜欢姐姐那样的人,自从有了她,你就变了。”允芸异常严肃地说。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嗬,分明就有,”允芸急切地说,“也不是我小气,你们时常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只和她商量,我被撂在一旁,受尽了冷落,你从来不知道!” 庄云铖被她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头皮炸炸地痒,“你怎么会这样想?”他问。 “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 “多久了?为什么不早跟我提起你这样的想法?” “很久,我不想说,但你们越来越过分,”允芸红着眼冷笑,“我没什么朋友,亲人在我心中最重要,你快要……”允芸横抹一下眼说:“我一个人很难过,所以才会把陈琪儿留下陪我,你却不让。” 庄云铖无所适从,在对于陈琪儿这件事上,他甚至有点恨自己没处理好,于是忙说:“我叫玳安把她接家里来。” “别,你也不用这样,不要以为这可以弥补,这根本不是重点。”允芸啜泣道。 庄云铖知她所指,足足看了她半晌,幽怨冷淡的眼神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这时庄云铖才意识到她或许已经在自己未察觉时就长大了。 “芸儿,”庄云铖抹去她眼眶下的眼泪,说:“如果你说我变了,那也只是我不再是小孩了,我不能成天带你疯,不能时常陪你玩,我现在有许多事去做,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如果你觉得自己还小,那你闹一闹就完了,如果你觉得自己长大了,你就要接受。” 允芸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这还不称意,“但你得清楚,我和你才是亲兄妹,她——”允芸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庄云铖轻缓地摇头。 “我知道,但你别这样说,你这样看她,是你不了解她,你不相信我,是不了解我。”庄云铖喃喃道,“如果你硬要说我偏向谁,那也是你。” 允芸疑惑地望着,选择相信,却不敢坚信。 “我保证。” 允芸转身背对他,她不知道是哥哥什么时候起说谎都不脸红心跳眼发愣了,还是他真的说的是真心话? “好了?”庄云铖推她道,“你去跟秦婶说,今晚就我两人吃饭,别弄多了饭菜。” 允芸转头看他一眼,慎慎地刚走几步,回头红着眼说:“我不敢一个人去。” “怎么了?” “因为要经过池塘边。” “你难道还怕掉下去?别靠边走就行了嘛。” “不是,那一带最近变得阴森森的,我每次到那里就感觉脊背发凉,好像有人偷窥似的。” “又哄我还是说真的?” “真的,你去看看。” 庄云铖随她去看,四周只有还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最醒目。 “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能是你的疑心病。” “不是,姐姐也这样说,你等她回来问就是了。” “行,看起来没什么,你注意着就行,发现什么告诉我。” 允芸找不出缘由也无法,只是心里想不通。 晚上,香取子与庄蝶去了桃园公馆,大门入口鲜花簇拥,与皎洁的月色相映,香取子给庄蝶换一身日式与西式结合的暗红衬里,黑紫调红边衣服,把头发盘结起来,简洁地装饰两支珠配扇形饰品,整个人看着既亲切,也优雅。 香取子带庄蝶穿过复古色调的大堂里,来到旁边,悄声说:“这里日本人多,别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你别说自己是中国人。” “好。”庄蝶看着四周来往穿梭的人,有神神秘秘,不苟言笑的特务,有穿一身制服的工作人员,有年轻漂亮的交际花,有举止不凡的贵族男女…… 第一百四十章 误解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人在红馆里面张望着,香取子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就斜眼对庄蝶说:“诺,你看,墙角边那个专注的中年人,他是个日本作家,在写纪实文学,她肯定会看我们。” 庄蝶见他鹰似的眼神深刻洞察着周围的一切,无论何所见,他总审视半天,像在挖掘深层次的东西,在看过一个漂亮的交际花取悦高层军官后,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随后将眼神移动到香取子和庄蝶身上。 香取子朝他笑了笑,他立刻认出来,也走过来。 “高桥先生,又见面了。”香取子笑说。 “香取子小姐今晚很漂亮。” 香取子笑一笑,望着周围的人,说:“这里的小姐,都很漂亮。” “不。”高桥先生说,“我不仅仅指外貌。” 香取子更开心地笑了。 “咦——你带了朋友?”高桥先生又问。 “是。” “川岛樱雪,高桥先生,你好。”樱雪十指相扣,放在身前,点头微笑。 “你好,我叫高桥楠。”高桥楠皱忽眉道,“樱雪小姐不是中国人?” 樱雪摇摇头。 “那你必然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了。” “是,我来中国一年多了。” “哦~”高桥楠点头道,“难怪,我看樱雪小姐,兼具中国女性与日本女性的气质。” 香取子笑道:“高桥先生,你该换目标了,我们要去玩了。” “好好好,你们身上没有我要挖掘得东西,再见。” “再见。” 樱雪微笑示意,高桥楠随即走开几步,把目标转向一个突然闯进进来的醉酒中国人身上,不出所料,这个酒鬼被周围值班的日本士兵驱逐,但他仍赖着不走。 香取子对庄蝶说:“高桥先生的眼睛很敏锐,再不走,多说几句话你就会暴露真正的身份。” 庄蝶随意地点点头,不以为意,然后好奇地张望,问:“第二层是什么地方?” “是各种房间,赌牌的,睡觉的,喝酒的……第三层是办公机关,闲人都不让进。”香取子说,“就第一层也还大呢,我们去后面看看。” 两人穿过宽敞的廊道,到一个大厅,大厅中间一个圆形的宽阔低地,圆的四个顶点矗立几根大柱子,四周高一手指长,上面零星地分布小桌子。 刚到,几个女人就先簇拥过来,香取子只说了几句,把他们打发。不时,一个青年男人也走来,被一旁的庄蝶吸引,问香取子:“这是你朋友?” “是。” “我是否可以与她聊几句?” “你得问她自己。” 这个男青年即刻转向庄蝶,笑道:“你好,佐佐木。” “川岛樱雪。” “请等一下。”香取子拉过樱雪去一旁,说,“他的父亲是驻中大使,他是个浪子,任性成性,被他黏上也不好摆脱,不过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你要小心点应付。” “我知道了。”樱雪说着,看向佐佐木,他正看着这里略带点邪魅地笑。 “那你自己玩,我去见个老朋友,等会儿来找你。” “好。” 香取子往前走了,樱雪站在原地,佐佐木就走过来。 “樱雪小姐,来中国多久了?” “一年。” “那边有法国运来的香槟,樱雪小姐是否赏光去喝一杯?” “好啊。”庄蝶优雅地笑道。 佐佐木满脸得意,带着樱雪往里走。 “你很不一般。”佐佐木倒一点酒,递给樱雪。 “佐佐木先生哪里看出来的?”樱雪抿一口酒问。 “感觉,与其她女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佐佐木紧紧盯着樱雪那双深不可测的神秘眼睛。 “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佐佐木知道这些交际花都很谈得来,但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反而有点诧异,“我已经喜欢上你这双眼睛了,因为她神秘地迷人,我只对未知的东西感兴趣。”他入神地说。 “还有呢?” “还有你的笑,你真的在笑吗?” “你猜呢?” “我不喜欢猜,我就喜欢这种神秘感,这增进了我探索的欲望。” 樱雪挑眉一笑,佐佐木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明晚还来么?”佐佐木问。 “或许来。” “这个我不想有第二种答案,你必须来。” “如果不来呢?” “我可以轻易地找到你。” “那你可以试试看。” “呵呵……”佐佐木笑道,“你也可以试试看,猫捉老鼠,一旦得手,老鼠可不会有活命的机会,我如果找到你,你会永远逃不掉。” 说着,又一个中年男人走来跟佐佐木打招呼,樱雪一旁看着,这个臃肿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向自己这里瞟一眼,眼神及其猥琐,也许是因为佐佐木在这里,他并不敢对樱雪说一句话,当他走时,转头间,斜眼长长地又看了一眼。 “他是谁?”樱雪问。 “通商大臣,我父亲让他办点事,他来回话,没见我父亲,就来找我。”佐佐木满脸不悦,忿忿道,“不长眼睛,你还在这里,他就来了,如果不是事情办成了,我定大骂他一顿。” 樱雪拿起酒杯呷一口,佐佐木仍然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不久,香取子过来,峨眉紧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过来就拉着樱雪回家。 “怎么了?”樱雪问。 “北岩派人监视我。”香取子愤懑道,“对我,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我回去好好问问他!” 小蝶心情也随着香取子的心情变化了,她们再没有兴趣玩,于是告别佐佐木,各自回去了。 家中 北岩正在写经济评论,忽然,他停笔,拿过旁边的几篇稿子,冷笑着自言自语:“这些人根本不懂政治经济,两者看似有别,实则血脉相连,这些人将两者割裂,即使长篇大论也无济于事。”他把稿子撕碎,仍在垃圾筐里。 庄蝶与香取子在半路分路,各自回家,香取子仍能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直到回到家中。 北岩听见声音,知道她回来了,就起身去看,刚到门边,香取子破门而入,迸开的门几乎打在北岩脸上,香取子一开门就见他怵在门边,也惊一跳。 “你——”香取子瞪着眼,也说不出话,就饶过他往屋里走。 北岩将门关了,愣愣地问:“怎么了?” “你什么意思?”香取子反问。 “我?你——”北岩不知所措,有口说不出。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在说什么?” 香取子冷笑道:“你还装糊涂?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你,你还——你越掩饰,越不承认,就是越不相信我,你怎么能这样?”香取子摔门而出,踏得地板咚咚地响。 北岩一怔一怔的,愣了半晌才追出去,香取子去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栏杆上发呆。 九月底的天气微凉,夜晚伴随着丝丝凉风,更加冰冰凉凉,北岩见她只穿一身睡衣,迎着清冷的月光而坐。 “你也不冷吗?”北岩从她身后过来,碰着她的脸也是冰清的,嘱咐道:“进屋去吧。” 北岩拉着她也不动,“再冷也没有我的心寒。”香取子忧伤地说。 北岩只好进屋给她拿一件衣服披上,什么话也不问了,只在她身边站着,依靠在栏杆尽头的柱子上。 当婆娑的树影映在她脸上,香取子问:“为什么要监视我?” 北岩暗想果然是这事,就说:“这不是监视。” 香取子冷笑两声,说:“荣仓介教你伪装与欺诈,你居然用到我身上来了?” “并没有。”北岩笃定地说。 “那你说这不是监视是什么?难道他就恰巧与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全程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那是为了保护你。” “更可笑了,你知道我多厌恶荣仓介,他只是个文职,自己尚且保护不了,你还叫他保护我?真要保护我,也应该是藤田。” “我就是叫的藤田原武。” “不,你叫的荣仓介,是他在监视我。” “我的确叫的藤田,”北岩愣愣地看着香取子,说,“既然你看见的是荣仓介,而我叫的是藤田,只要把他们叫来,你就明白了。” 香取子疑惑地望着他,藤田原武就在附近,北岩叫了一声,他就过来了。 “叫荣仓介也来。” 藤田原武去把荣仓介叫来,香取子就肃肃问:“你为什么监视我?” “奉命。” “谁?” 香取子与北岩都盯着他,他深深蹙眉,答道:“你父亲。” 香取子又气又喜,转眼看着北岩。 “我不知道。”北岩忙说。 荣仓介良久才说:“北岩先生,莜原小姐,我的任务很重,你们应尽量配合;你们的任务也很重,所以不要为这些小事费心思,晚安。”说着,他就走了,北岩与香取子根本管不了他,心里恨,却无法又无奈。 只剩藤田原武在这里,香取子问:“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是专业的,他只是业余的。” 香取子无奈地笑笑,北岩叫藤田原武下去了,对香取子说:“现在是你不相信我。” “谁知道你让他来不是监视我呢?” 北岩笑笑,说:“好了,绝对不是,我只叫他在公馆周围看着,他根本都没进去过,更没有让他时刻盯着你,你如果还不愿意,明天他就不用去了,只是大晚上的,我太担心你而已。” 香取子心怀愧疚,瘪瘪嘴,说:“算了,听你的,免得你担心,只是荣仓介,你告诉他,叫他别监视我,无论是谁,都不能监视我,我父亲也不行。” “我会跟他说。”北岩牵着她的手,问:“现在可以进屋去了吧?” “不。”香取子拉他坐下,说:“陪我坐一会儿。” 北岩靠着柱子,坐在栏杆上,香取子靠在他身上,望着月亮。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死佐佐木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庄蝶没再去桃园公馆,佐佐木苦等不见人,当时就已经生气。 肖金宇来告知,英国佬的请帖已经发下来了,那个日本人的手里有两张,一张他自己的,一张他夫人的。 又一晚,肖金宇见这日本人去了桃园公馆,庄云铖与庄蝶就去认人,“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庄蝶凝眉说。 “你怎么会见过?” “前天晚上与香取子来这里时见过。”庄蝶想起他就是自己当晚与佐佐木喝酒时遇见的猥琐的中年人,于是道:“好像是什么通商大臣。” “就是他。”肖金宇说,“我不能见他,你们想办法接近他就是。” 肖金宇刚离开,庄蝶看见佐佐木向自己走来,于是对庄云铖说:“哥哥,你等等,我先解决那个人。” 庄云铖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向后走了几步。 佐佐木走来,僵硬地笑着,问:“樱雪小姐,昨晚怎么不来?” “我不想来。” “你真任性,难道不记得我那晚的话了?” “不记得了,而且今晚来,也不是为了你。” 佐佐木拉下脸,愤然道:“你的直白,开始令我气愤了,你知道吗,樱雪小姐。” 樱雪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佐佐木一把抓住她,问:“你去哪里?” 樱雪挑挑眉,望着庄云铖。 “你真是放荡,又找上别的男人?但你今晚必须陪我。” “放开!” 佐佐木仍紧紧拽着。 庄云铖在后面冷眼看着,忽瞟到门边,日本男人跨出门,往外走了。他追过去看,只看见三个黑乎乎的身影往黑暗里走去,渐渐被淹没不见。 庄蝶也看过来,庄云铖摇了摇头,示意日本男人不见了。 佐佐木不依不饶,沉沉道:“我说过,你跑不了。” 庄蝶转身,照着他的脸一巴掌,佐佐木捂着脸,踉跄地退了一步。 大堂里的人都看过来,佐佐木往前一步,还想还手,庄云铖走到他身后,一脚踢倒。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庄云铖和小蝶趁乱走了,只剩佐佐木脸上的红手印火辣辣地痛。 “今晚没机会了。”庄云铖悄声说。 “还有五天,应该来得及,那个日本男人好对付。”庄蝶冷笑说,“他很好色。” “好色?那你的意思是靠你了?” “为什么?” “你这么漂亮,他那么好色,拿两张请帖还不容易?” “**?” “你可以吗?”庄云铖嘻嘻笑问。 庄蝶笑道:“倒也行,只是那个佐佐木可能会碍事。” “他是什么人?” “好像是驻中大使的儿子,也不是个好人。” “但凡来到这里的政治力量,都是企图灭亡中国的,怎会有好的。”庄云铖说,“今天我们打了他,再遇见可能就麻烦了,况且他也不是普通日本人,不好对付了,如果不得已,也除掉他,就当为民除害了。” 当晚,两兄妹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晚上,小蝶和庄云铖等了一会儿,看见日本男人由两人陪同,进桃园公馆去了,到门口,两个随从止步,他一个人进去,庄云铖两人也跟进去,见他往三楼机关办公处走了,两人遂被两个守卫挡在三楼的楼梯口。 两人只得下来,转台处,小蝶一转身,佐佐木出现在面前,黑着脸说:“樱雪小姐,你又来了,昨晚的耳光声还萦绕在我的耳边呢,你竟还敢来。” 小蝶示意庄云铖离开,庄云铖便向下走完楼梯,向左走到一个楼梯口,侧身躲在里面听。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胆量、有个性,又捉摸不透的女人了。” “我倒见得很多你这样涎皮赖脸,恬不知耻的轻浮男人,不过都没好下场。” 佐佐木哂笑道:“前门后门,侧窗都有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他们都会上来,你再敢动我,我让你没命活!” 樱雪蹙眉不语,嘴角浮现着不以为意的笑容。 佐佐木见她不语,便把手伸向樱雪的胳膊,一把捏着,另一只手去搂她的腰肢,待身体凑近一些,他的手就在丝滑的衣裳上摸来摸去。 樱雪起初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佐佐木肮脏的手,然而他紧追不放,恐吓道:“今晚我不要了你,我就再不踏进中国半步!你若再敢躲,我让你踏不出这公馆半步!” “是你自己不想活了。”樱雪暗想,然后把他轻轻推开,笑说:“这里人多,205房间,我等你,你看看周围,别被你的人看见。” “好。”佐佐木释然,淫邪地一笑道:“这就对了嘛。” 樱雪笑而不语,眼里的柔光让佐佐木不但毫无防备,更使他目醉神迷。 庄云铖听见立刻往205房间去,樱雪先走,佐佐木然后才下来,正好看见樱雪进了205房间。他看了一圈,没发现熟人,于是往房间里去。走到门口,开了门,侧身进屋,樱雪在门后,把佐佐木拉进屋,把门关了,反锁。佐佐木兴冲冲地就靠过来,刚闻到樱雪头发散发出的一缕幽香,嘴角刚扬,他感觉一把利器刺进腹中,刚要叫时,身后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又一把利器刺进腹部,他只是哼哼唧唧地挣扎,没有反抗的力气。随着鲜血的狂涌,佐佐木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一会儿,他没有动静了。 接下来几分钟,他们擦干血迹,将佐佐木放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小蝶撩开窗帘,看见下面有一个人,就说:“你先出去把下面的人引开,我把这房间反锁,然后从窗跳下去。” 庄云铖照做,整理了衣裳,泰然自若地从房间出去,小蝶把房间反锁,就到窗边看,庄云铖很快就到了,可以清楚地听他对这个人说:“嘿,佐佐木先生回家去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这人半信半疑,进馆去找。 小蝶拉开窗帘,扒着窗站在窗外一个窄窄的外沿上,借助一楼的窗沿轻松地跳了下来,然后与庄云铖又进公馆,到大堂中央,便看见任通商大臣的日本男人在二楼露头。 小蝶笑一笑,说:“看我的。” 庄云铖跟着笑笑,退到侧边,小蝶把头上一顶紫红卷沿礼帽往上推了推,就低头走路,走到楼梯口,弯一下腰,礼帽就掉下来,刚好掉在日本男人的脚下。 日本男人愣了一下,将礼帽捡起来,递给庄蝶。 “多谢先生。”庄蝶笑着致意。 “不用谢,”日本男人顿了顿,疑问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也觉得先生异常眼熟,”庄蝶笑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日本男人歪嘴笑了笑。 庄蝶点了点头,提步往楼上走,日本男人侧身相让,看着她的背影转弯消失。他还在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他心神不宁,变得小心翼翼。 庄蝶也感到奇怪,这个人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不像前天见过的那人。 过了约半个小时,小蝶从楼上下来,这日本男人在与人攀谈,看见庄蝶,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如此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他想。 当庄蝶经过,他问:“这位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是先生啊,我叫川岛樱雪。” 他苦想一阵,仍没有结果。 小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佐佐木面前,他对佐佐木马首是瞻,不断偷瞄自己,或许是处于一种很难解释的微妙心理,而现在,当他独自面对自己,并不像当时那样,或许对于他“好色”的定位,原本就是错的。 “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樱雪说。 “哪里?” “前天晚上,你与佐佐木见面时,我就在一旁。” 这日本男人恍然大悟,瞬间释怀,说:“想起来了。”他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佐佐木,就问:“佐佐木先生呢?” “他这个人,我不喜欢,我叫他离我远点。”樱雪说。 日本男人甚感震惊,那个佐佐木嚣张跋扈,横行惯了的,怎么会被这个女人制服呢?再看她面带微笑,而眼神冷若冰霜,有凌驾人上的气质,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原来这样,我是外务通商大臣,长野泽。” 樱雪笑笑,此刻她意识这个男人在自以为探测到自己非凡身份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说明这个男人并不好色,只是敬畏权利,努力向权利靠近,如果进一步如自己所料,他还会笼络一切可利用的权利,而现在,自己成为了他要争取的目标,他也成功挂上了自己的钩,只要用一用力,当他这条鱼浮出水面,落在地上,他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长野先生好耍,我先走了。”樱雪说。 “请便。”长野泽说。 樱雪向后厅走,长野泽杵在原地,想着先要弄清楚川岛樱雪的身份再说。 庄云铖也跟着小蝶往后厅走,随后两人上楼继续观察长野泽。 “怎么样?”庄云铖问。 “我错了,”小蝶说,“一开始就看错了,所以刚开始时我太着急,话说得比较直,表现得太分裂,这样看来,他会对我多一点戒备。” “慢慢来吧,不行的话,直接动手就是。” “嗯。”小蝶应着,然后两人继续逛。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才子和才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人在二楼廊道走动,忽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彦希,你今天的运气可不好啊。” “那小红的运气肯定不错。”另一个人又说。 庄蝶惊讶道:“是瞿颖娇的丈夫,大才子章彦希。” “还没去找他,竟在这里碰到了,”庄云铖说,“她口中的‘小红’肯定就是他的情人殷红了。” “难怪少有人找得到他,原来在这里打牌,我们再等等,兴许还能见见他和他的情人。” 这一等,竟然等到深夜,庄云铖和小蝶听见里面的摸牌声,仍然清脆响亮,也不知道他们会打到什么时候。 眼看公馆里的人渐少了,庄云铖拦住一个送水的人,问:“他们得打到什么时候?” “这可不知道,有时候现在就完了,有时候玩到下半夜,更有打通夜的时候呢。” “渍,那他们时常来吗?” “最近几乎天天来,偶尔才不来。” “那里面的人,你都认识吗?” “认识,坐在北方的是旧朝官僚的落魄儿子,叫赵守荀;南边的是当今的才子,章彦希;东边的是个写书的文人,叫林之笑;西边的是章彦希情人殷红的哥哥,叫殷灏。” 庄云铖掏出几块钱给他,说:“这水,我给你送进去吧。” 侍者欣然接受。 庄云铖又问:“殷红也在这里吗?” “在,她与众位夫人太太也在摸牌,”侍者指指第三间房说,“她就在那个房间里。” 庄云铖点头,侍者便离开。 “我进去看看这章彦希长什么样,你也去看看殷红吧。”庄云铖说。 “好。”小蝶答应着。 庄云铖进去,把水放在桌角,四个人只顾打牌说话,对其他事不闻不问。 庄云铖看向这个南边的人,他就是章彦希了,薄嘴唇,瘦削脸,丹凤眼,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但目光坚定,此时他手中的牌吃紧,他凝神皱眉,一副严肃的样子,看起来颇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吃了。”殷灏大叫道。 所有人都泄气,章彦希却笑道:“今晚运气实在不好,难以继续了。” “哎,这才几点,彦希你不要扫兴嘛。”赵守荀说,“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他运气好,也是你运气好嘛。” 殷灏又说:“才十点半,也太早了,小红不一定走呢。” “好吧。”章彦希说着同他们继续打牌。 消遣的时光迅速流逝,庄云铖替他们端茶送水也来回两三次了,十一点四十五,章彦希以为庄云铖是这里常送水的侍者,于是说:“你到那边去问问小红,看她什么时候走。” 庄云铖答应着去,走到门边敲门,里面应声叫他进,只是她们仍只顾摸牌说笑看也不看一眼,庄云铖见小蝶竟然坐着也在摸牌,庄云铖从后面推她一下,她才回头看,嘻嘻地笑了笑。 庄云铖不认识其她三个,就悄悄问:“谁是殷红?” 小蝶眼神示意是对面的一个女子,庄云铖看去,她说笑,逗趣间,眼波轻快流转,不时蹙眉沉思神情凄婉,庄云铖不自觉地将她与瞿颖娇做比较,两人完全不是一种气质,瞿颖娇持重端正,顾盼深情;殷红时而欢快跳脱,让人感到亲近,时而肃穆清冷,眼神中的孤高让人敬畏,她的情绪和气质神经质般转换,使人难以捉摸。 “殷红小姐,章先生问你什么时候走。”庄云铖走在她身边问。 殷红只顾看牌,问:“他要走了吗?” “是。” “几点了?” “快到十二点了,章先生今晚牌运不好,玩着无趣。” “哦,好,跟她说打完这一圈吧。” 庄云铖点点头,又去回章彦希。 十几分钟后,众人散了,殷红叫住小蝶,说:“陈太太明晚恐怕也不会来,你还过来玩吧。” “好。”小蝶欣然地笑道。 殷红才走几步,看见章彦希在楼下等着,于是下去挽着他胳膊,一同回家去了。 “你怎么学会打牌了?”庄云铖惊问。 “看她们打了几圈就明白了,那个杜夫人要走,她们就叫我顶替。” “你真聪明。”庄云铖捏了一下小蝶的脸。 “嘿嘿。”小蝶把他手拿开,然**着。 “输钱没有?”庄云铖又问。 “输了点,她们可厉害,是经常打牌的人。” “输点好,你与她们又不熟,要赢多了,倒疏远你。”庄云铖又问:“你看这个殷红怎么样?” “只在我现在看来,她也没报纸上描述得那样坏。” “毕竟是个才女,如果她能喜欢上一个没有婚嫁,没有成名的人,哪里会被人诟病,也不会承担这么大的舆论压力了。” “是这样……不过,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太晚了。” 两人随后回家,允芸在学校住了,庄云铖庆幸,如果让她知道这么晚回来,又引她不快。 但是他知道,此类事情以后会频繁地发生,隐瞒不了多久,自己现在做的事,她迟早会发现,“她能接受我这个如今为达目的,甚至可以杀人的亲哥哥吗?”庄云铖想,“她还是几年前的她,我已经大不同了……” 接下来,烦扰的思绪侵吞他的睡意,东方渐白时他才沉沉眯了会儿眼。 第二天,佐佐木的房间被硬撬开,他的尸体被发现。日本驻中大使的儿子被刺身亡,当局震惊,桃园公馆被封,随即展开全面的调查。 庄云铖得知消息,叹息道:“事先没有想到这个后果,现在同时失去了与长通商大臣野泽和章彦希、殷红的联系。” “时间不多了,英国人的庆生宴在三天以后,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再等下去。” “只得先拿下长野泽,无论结果如何,车到山前必有路。”庄云铖说。 随后,从肖金宇这里得知了长野泽的住所,趁长野泽的夫人外出,小蝶大摇大摆地进去,长野泽也出来迎接。由于他没有查清庄蝶的身份,仍对她的神秘保持着一份尊敬,所以对她也客客气气,以中国的茶道招待她。 两人在一炕上相对而坐,长野泽想试探她,于是说:“樱雪小姐,不知你听说没,佐佐木先生被刺身亡了。” “当然。”樱雪正襟危坐,看着他,冷冷地说:“是我杀的。” “啊?”长野泽惊掉下巴,多年政治生涯的经历积淀使他尽量保持冷静,他不可置信地问:“是你?” “是。”樱雪喝一口茶,沉缓地放下土色的茶杯。 长野泽眉毛倒竖,脸色黯淡下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杀了一个高官的儿子并且不动声色地与自己谈论。 “他对我无礼,我绝容不下他,况且长野先生也憎恶他,你应该感谢我,并且感到高兴才是。”小蝶说。 长野泽嘴角抽搐两下,对面前的川岛樱雪充满敬畏,细想下她的确做了对自己有利的事,但她站在身边,便成了一把刀,他担心这把刀会把刀尖对准自己。 “冒昧地问一句,樱雪小姐究竟是什么人?”长野泽战战兢兢地问。 “来到中国,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他是我的直属上级。其他的人,想要试探的,或已经猜到苗头的,都已经不存在了。” 长野泽心想她定是高级特务,只是不敢再说,不敢再问,他知道特务是什么,那是一柄长剑,冰冷而锋利,就像眼前的川岛樱雪。 忽然,樱雪听见一声“哐当”的声响,问道:“什么声音?” 长野泽起身去看,原来是一个中国长工在建造花坛,他不小心将青石板摔碎。 长野泽怒不可遏,他提着宽大的裙带,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瞪着眼,一脚踢在中国长工的肚腹上:“混蛋!” 这个长工措手不及,退了几步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煞白的脸立刻变得青紫。 “混蛋!”他踹了一脚。 “混蛋!”他又踹了一脚。 “可恶的支那人!” “该死的支那人!” …… 工匠、其余长工都被吓跑。 樱雪走到他身后,沉沉问道:“长野先生,你叫他什么?” 长野泽通红着脸,转身说:“支那人,中国人都是下贱的支——。” 话音未落,他果然看到一把刀的刀尖对准自己,刺进腹部,他的手抓住樱雪的胳膊,死命摇拽,樱雪看着他惊恐又绝望的眼神,波澜不惊。 “给你。”樱雪将匕首抽出来递给这个失了魂魄的中国长工。 他却只顾呼呼喘气,连滚带爬地跑了。 樱雪掰开长野泽的手,他缓缓地蹲到地上,然后横躺下,嘴角浸出一丝黑红的血,圆鼓鼓的眼睛始终睁着,里面爬满树枝状的血丝。 小蝶看着那个逃跑的长工,摇着头自言自语:“中国人从不下贱,只是太懦弱。” 趁着没人发现,她从后门翻墙而出,径直回家。 下午,长野泽的死讯传开,长野泽与佐佐木两个重要人物接连被刺身亡,日本驻中国政治力量勃然大怒,除督促北洋当局政府加紧调查,并另调动日本特务组织独立行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殷红找上门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肖金宇得知长野泽被杀的消息后才往庄云铖家里赶来,也难掩脸上的惊恐。 “太恐怖了,”肖金宇面色深沉地说,“我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死引起这样轰动,北洋政府与日本对峙的格局要变了。” 庄云铖也焦愁,杀人容易,收尸难,外面的风声如此紧,不断压迫他,“外面草木皆兵,小蝶,你一定不能再露面了。”他嘱咐道。 “知道的。”小蝶凝眉说。 “虽然没有确切的身份和相貌,但两件事都多少留了点影儿,只要不出去,没人能找过来,一旦在出去,被怀疑的几率很大,”肖金宇说,“我没想到事态的严重性,是我忽略了,那英国佬暂时也不能动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如果害了你们那我真的百死莫赎。” 庄蝶也揪着心,她第一次感到杀人原来也要付出代价,尤其在目前的政府统治下,日本势力的干预下,即使杀的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侵略者,也要受到当局者和外国势力的双重压迫。而之前在日本做特务不一样,那时的自己更像一把武器,武器杀了人,没人回责怪武器,而是追究执武器的人,现在呢,她感觉自己既是一把武器,也是执武器的人。 “你那北海夜明珠和合同的事就算了?”庄云铖问。 “这就是做生意,如果依附权利,那就比谁的权利大,这次算他狠,但我也没说要罢休,如果权利比不了,就比谁命硬。” “反正别莽撞,凡事可以和我们商量,你要记得你有一个家了,你不是一个人,别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知道。”肖金宇想着那金发碧眼,满脸胡子的英国佬,活像一只金毛狗,一只跑到自己别人家地盘上撒野还狂吠的狗,这种狗,迟早被打死。 北岩家中,荣仓介却担心起来,他并不知道两个日本人为庄蝶所杀,心思缜密的他处处防范,费尽心思要保全北岩和香取子。傍晚,香取子整妆完毕,兴兴头头地要去朋友家里看中国的京戏,最近在这里混得熟了,才发现北京城里各种好看好玩的,她乐此不疲地疯玩。 当她出屋,荣仓介堵在房门:“莜原小姐,最近刺客作案,你实在不应该出去。” “你管不着。”香取子往侧边走。 “难道你连你父亲的话也不听了?”荣仓介深深蹙眉,沉沉地说:“我也是奉命而已,小姐不要任性,而且你与北岩先生命运相连,你如果有不测,他就无法继续完成他的任务了,不为大局想,也为先生想想。” “你——你不要总是以父亲和北岩来给我压力,我只是消遣,根本不会影响北岩,更不会影响你们的任务,我白天很累,也需要休息。” “为何不在家里安心休息?” “呵——”香取子冷笑道,“那好,你会唱中国的戏剧吗,你会唱,我就在家里看你唱,不出去了。” “莜原小姐何必为难人呢?” “你不可理喻,我怎么为难你了?我要走了。”香取子不理不睬,径直往前走。 荣仓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香取子走着,转弯时,碰见北岩,一头栽在他身上。 “哎哟——”香取子扶着北岩的手臂站稳,扶了扶发髻,笑问:“你听见了?” 北岩点点头,伸手整理她弄皱的衣裳,问:“不去行不行?” 香取子敛容,忧愁道:“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一定不会去,但是,你希望我开心……是不是?” “我更希望你安全。” “藤田一直在我身边,有他在,我会很安全,你别担心。”香取子说着,突然想到个主意,说:“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更加不行!”荣仓介忙说,“以北岩先生现在所处的阶段和身份,不适合去交际场所。” “他管不了你,可约束得了我,我去不成的,更是不能去。”北岩严肃道。 香取子痴痴地望着北岩,她还在祈求着什么。 北岩咬着唇,微微露出笑意道:“那你自己去,玩开心,早点回来就是了。” “好吧。”香取子笑了,斜瞅荣仓介一眼,忿忿走了。 藤田原武紧随其后,一路跟随保护。 荣仓介的目光随香取子越走越远,很是担心,北岩都看不下去,说:“香取子的父亲把眼睛放你身上了吗?你也太谨慎了!倒像他的父亲。” 荣仓介笑笑说:“北岩先生,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 北岩也笑一笑,说:“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我对你的看法开始改观,你只是一直在做对的事,我没有任何权利指责你的行为。” “嗯?” 北岩不语,只望他一眼,回头走了。 在如此紧张的时局下,小蝶根本不能随意出门,既然暂时放弃了行刺英国佬的计划,庄云铖已经将精力放在瞿颖娇托付的事情上,“桃园”是能唯一偶遇到章彦希和殷红的地方,如今它被临时封闭,这个偶遇的机会没了,想要直接找到他们家去,又怕太突兀,恐会暴露自己的目的。 一天,肖金宇带来一位不速之客,在门外就喊:“云铖,还不出来迎接贵客?” 庄云铖出来一瞧,这人竟然是殷红。 “大才女可不常不请就到别人家的。”肖金宇风风火火地说。 殷红笑道:“你不臊,我还觉得难堪,你还这样说我不如回去了。” “别别,你现在躲着,难得一见,我也是感到荣幸。”肖金宇笑说。 庄云铖只单单见过她一面,她竟然突然来了,所以倒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在一个名声大噪的才女面前,他会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定会显得很苍白。 庄云铖把他们两人迎到厅中,看着殷红也不知道说什么。 “是庄先生?”殷红问。 肖金宇忙说:“云铖,小红文章写得清冷哀伤,冷冷调调的,人却不完全像那样的,连我这个人都可以和她说得来,你别拘谨嘛。” 庄云铖转头再看她,她微笑着,说:“金宇也才与我没见多少次,就这样了,可见我这个人不难相处的。” 庄云铖笑一笑,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金宇不是做生意嘛,我在国外留过学,他的那些从国外引进的各种玩意儿和穿戴服饰我都能接受,所以常常去买,偶尔碰见他,一回生,二回熟,就渐渐地熟了,”殷红说,“况且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都喜欢收藏,所以认识。” “小红说她那天与小蝶打过牌,又想起曾见过我们在一起,所以找到我,让我引她来见你们。” “哦~”庄云铖点点头。 说着小蝶就来了,殷红起身过去拉着她说:“自从那天约定过后,你就再没出现,可费了我一番周折才找到你。” 小蝶跟着笑,她没想到殷红居然这么热情,自己和她只打了几圈牌而已。 “杜夫人的丈夫得重病了,可能时日无多了,她日夜陪伴照顾,恐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得闲暇,所以打不成牌了,我特地来叫你的。”殷红笑盈盈地说。 “找我?没其他人可以顶替吗?” “人倒有,只是不合适。”殷红说,“虽是打牌玩,其实也是姊妹们唠唠家常,说说话,既要得失有度,又要性情相投,所以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我们虽只玩过一回,我能看得出你最合适了,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的感觉最灵敏,眼睛很犀利的,看准的人,从来不会错。” 庄云铖听到这话,想起了章彦希,正如她自己说的,她看准的人,从不会错,那章彦希也是她看准了的人,而章彦希的固执与奋不顾身,恰好印证了殷红的话……庄云铖感到想要拆散这两个,也许很难。 小蝶向庄云铖看去,这正是一个接近了解章彦希和殷红的机会,庄云铖点头示意。 “好。”小蝶答应。 殷红高兴不已,忙说:“现在也早,我等你收拾,咱们一块儿去。” 庄蝶收拾打扮一会儿,同殷红去她家,她住在京城东门区的高级寓所,这寓所中西式风格合一,倒别致新雅。 她们一走,留下庄云铖与肖金宇,庄云铖问:“晚也打牌,早也打牌,殷红平日里都这样?” “她往日不这样,只是最近几个月,你也知道她和章彦希的事,她的压力很大,有时候日夜不眠,精神都不好,更别说写诗写文章的灵感了,于是开始摸牌,近日就迷上了。” “章彦希呢?” “他是男的,压力更大,可他也傲气,硬是从他们章家净身出来了,好在自己也有积蓄,近日在师范大学教国学,白天教书,晚上与殷红一起消遣,也过得去。” “仅仅过得去?” “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他家的事我哪里知道,刚才跟你说的,是我了解的全部了。” “章彦希到底怎么想?”庄云铖喃喃问。 “你说什么?” “没事。”庄云铖摇头,请肖金宇到后院走走,又问:“外面风声怎么样?” “三天了,还是很紧,明天就是英国佬宴请宾客的日子,也没有办法。”肖金宇无奈地说:“再等等吧。” 庄云铖有意无意地点头,他无所谓早晚,最主要的是保证小蝶的安全。 第一百四十四章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边,殷红把庄蝶带到自己的寓所,此时章彦希正在学校上课,所以不在家。殷红也懒怠打理家务,她之前只是一心学习、写作和玩,现在与章彦希住在一起,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她承受了很多压力,性情变了,生活习惯也变了,所以现在更是疯玩,废弃了学习和写作,更不用谈打理家务,章彦希自与她住一起,也厌恶她生活方面的作风,于是请了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帮着打理家务、做饭等。 此时,另两位打牌的太太还没来,殷红便叫阿姨去叫她们过来,阿姨应着声去了,殷红就一心款待小蝶,又沏茶,又送点心,小蝶环顾这寓所,是一座二层寓所,虽不是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面也种有花竹,室内也摆放各种盆栽,还有许多西方的家具和玩物,有些东西自己也说不出名字。 这二层楼上仅有的五间房,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剩下的两间一间就是殷红的棋牌室,一间就是她专属放收藏品和新鲜玩意儿的房间,更不用说她卧室里那一柜时代前沿的服装了,庄蝶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一个女人竟可以将生活过成这样奢侈的样子。她就好奇,殷红的身份恐不止一个“才女”所囊括完了的。 一会儿,阿姨把另两位太太叫来了,这两位显然来惯了的,径直就上来,一时女人们的声音就充斥了这个寓所。 阿姨看见一个生脸,不知殷红是否要留下她吃饭,就在楼下问:“小姐,中午煮几个人的饭?” 殷红犹豫顷刻,说:“两个人吧。” 棋牌室里,殷红咋咋呼呼地叫着,说:“别说多话了,来打牌。”于是开始开牌,她扔三颗骰子,看清了点数,就拿牌,下家就跟着拿。 殷红边摆牌,边笑道:“小蝶也要被我带坏了,你可别怪我。” “不会。”小蝶笑说。 “对了。”殷红笑说,“那天只玩了几圈,你们也不认识,小蝶,这是刘太太。”她说着向右边努嘴,然后向左边努嘴说,“这是张太太。” 小蝶看看她们,都是年轻的太太,左边这个张太太可能大一点,也不超过三十岁,小蝶都一一致意,两位太太也微微笑着回应。 殷红又对两位太太说:“这是小蝶,还没嫁人呢,所以你们就叫她小蝶吧,以后咱们就是麻将四姐妹了。”殷红笑着,出一张牌,忽问:“小蝶,你多大了?” 她随庄云铖的生日,于是脱口而出道:“二十四了,十一月初一到二十五。” “哟!”张太太惊讶道,“都怎到二十五了,还没嫁人呐?” 刘太太也跟着附和。 殷红也说:“你看这两位姐姐,也才二十七八,孩子都八九岁了,你还没嫁呢!” 说得小蝶不好意思,忙说:“既然都是姐姐,就别取笑我了,咱们打牌吧。” 张太太抿抿嘴,说:“小红,你还说她,你自己前段时间不也满二十五了,也还不嫁?” 殷红看着桌上的牌,坦然地笑,说:“我都嫁过一次了,吃到苦头了,现在不轻易嫁人。” “哟,那你和章彦希到底要怎么样哦?他也不离,你也不嫁,你们做一辈子的情人?这样可不行的呀,名不正,言不顺,被人骂咧。” “不管他们骂,只要彦希高兴,我自己高兴就行了。”殷红一副看开的样子。 小蝶最近倒从娱乐八卦新闻中知道,殷红曾嫁过的,只是没到一年便离了,到如今也有三年了,还没有嫁人,不知道她的那段失败的婚姻中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看待目前这段与章彦希为人诟病的关系。 刘太太笑道:“小红是看透了,所以现在过得比我们还洒脱呢。” “算是看了个半透吧,如果全部看透了,估计要去山上当尼姑了。”殷红呵呵地笑。 小蝶伸手挡住殷红的头发,笑说:“嗯,你剪了头发也还好看。” “才不呢,”殷红笑道,“我当尼姑,也要带发修行。” “你——”张太太说,“恐怕还要带牌修行呢,我看你这牌恐怕都丢不下,还能丢下世间所有?” 说着几人都笑了一阵。 麻将声中,时光倏忽,三小时后。 中午 两位太太仍回家吃饭,小蝶也起身走,殷红留住说:“她们两位是常客,所以回家去吃,吃了下午还来的,你第一次来,我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呢?” “这怎么行呢?你刚才——” “彦希今天中午不回来,早晨走时跟我说过的,所以我叫阿姨仍煮两人的饭,是为你预备下的。” 小蝶不想辜负她的好意,答应留下,只是要让哥哥自己慢慢等了。 庄云铖对她放心,也预料到殷红定留饭,只等了一会儿,确定小蝶不回来,自己吃了。 一连几天,殷红成日无所事事,小蝶也无事,于是成日陪她打牌消遣。 这一下午,小蝶要去殷红家,正整装打扮。 庄云铖站在她旁边,看着镜子中的她,问:“这几天下来,你了解她了些没有?” “了解些了,虽然不曾问过她,在牌桌上,你一言她一语,也听出来许多了。”小蝶从镜子中也看见庄云铖的眼睛,说:“哥哥,我觉得你错了。” “什么错了?” “你的出发点错了。” “怎么讲?” “你最初的目的更偏向于拆散章彦希和殷红,从而成全他和瞿颖娇,这就是错的。” “这个……我也想过,大概是因为我与瞿颖娇熟一些,又见她怪可怜的,所以会想这样做,不过瞿颖娇也说过让我尽量留住章彦希。” “她的意思应该不包括使用手段去强求留住他,而是在顺其自然的基础上,能让章彦希看清状况,以大体为要。”小蝶说,“还有,如果你仅仅是因为她可怜就偏护,就更错了,你怎知道殷红就不可怜?” “那你的意思是?” “遵从章彦希的决定,他三十一岁了,会有自己独立的判断,现在的情况是他割舍不了十年发妻,也离不开心灵的知己,所以一切才拖这么久。” “这样下去,只会是三败俱伤,其实他们在这事上,都没尝到甜头,尤其是瞿颖娇。”庄云铖蹙眉说,“现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可谓煎熬……既然刚才你这样说了,那就采取最简单的方法,你让殷红催催章彦希,弄明白他心里到底怎样想,到底要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仅仅做旁观者,至多加快一下进程而已。” “嗯。”小蝶转身应着,又叹息道:“奈何他不能娶两个,否则也不会这么麻烦。” “是啊,只是他不是肖金宇这类人,娶三妻四妾都行的。他接受过高等教育,又是活跃为文化界的先进分子,此前一直倡导的就是一夫一妻制,不至于为此颠覆了十几年形成的信念和思想。” “嗯~”小蝶点头赞叹说,“其实这样看来,他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许多人只看到他这一件错事,就否定了他对文化传播和思想传播以及文学方面做出的努力,这也挺悲哀的。” 庄云铖冷笑两声,冷冷地说:“明眼人深知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极力自救,进而救人;而麻木的人不知自救,更不用谈救人,还在取笑、妄论他人,这是目前大部分人的现状。” 小蝶望着他,表示深深同意,已整理好发髻,“好了,我过去了。”她笑盈盈地说。 “嗯。”庄云铖送她到门口,小蝶欢笑着问:“我这打扮好看吗?” “好看。”庄云铖抚了抚她的发髻说。 小蝶乐呵呵地坐辆洋车去了。 到时,殷红家里的保姆阿姨忙叫住她,焦愁地说:“别进去了,少爷回来了,两人大吵了一架,气的气,哭的哭呢。” “怎么吵起来的?”庄蝶望着二楼,看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说起来竟怪我了,”保姆阿姨说,“但也不能全怪我,这场吵闹,迟早也是要发生的。” 小蝶愣着。 阿姨继续道:我早上给两位做了早饭,便与他们说过,要去城南看望姑妈,估计下午才回来,两人都答应了的,所以中午我自然没在家,谁知彦希少爷在外和几个朋友吃完了饭才回来,见殷红未动过碗筷,也没烧饭做菜,还怏怏地躺着,就有点生气。我惦记着家里,吃了午饭也匆匆赶回来,到家时,就听见彦希少爷在唠叨了。 一个小时前 “你懒得不像话了,宁愿饿着也不做饭吃?”章彦希在厨房里转悠一圈,忿忿地说:“菜也是现成的,米只煮一煮就行,你都懒怠动手了。” 殷红躺在长椅上,偏头不语。 保姆阿姨接过话,忙说:“我来做,我来做。” “我看你也才急火火地赶回来,就为给她做饭?”章彦希挥挥手说,“不必,她要一直这样,日子也过不长久,你养得了她一时,养不了她一世。” 保姆阿姨就诺诺地到门外去了,殷红听了这句话,又气又委屈,从躺椅上挣起来坐着,红着眼恍神,良久不说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甜蜜蜜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章彦希说出那句话之后空气静止了一会儿,殷红心里实在着急,急着问:“你什么意思?” 章彦希走上二楼,看着阳台上的殷红,反问:“我的意思你自己慢慢体会,我倒问你,你是怎么了?” “我哪里做得不对?”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还这样问我。”章彦希把包丢下,脱掉外衣,仍在一旁的卧室床上,反问:“你哪里是做对了的?” 殷红急得红了眼,只望着章彦希,一句话说不出。 章彦希在厅里转来转去,边走边说:“这两三个月,浑浑噩噩,颠颠倒倒,哪里干过一件正事?整天不是等吃饭,等睡觉,就是打牌,家里的事,外面的事,哪里照应过一件?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是猪过的日子!” “你以为我想这样?”殷红站起身,“难道这错不在你?” “嗬……在我?我被父亲赶出家门,被颖娇弃绝,被众人唾骂,难道不是为了你?最后还换来一句‘错在我’?”章彦希心如锥刺,狠声问:“你是不是神经了!” “你才神经了!”殷红浑身颤颤的,气急下一掌帼在章彦希脸上,手顿时颤个不停,举在空中放不下来似的僵硬着,看着章彦希灰心的眼神,她心里怕极了,怕他会离开,于是眼泪刷刷往下掉,可她心气高傲,服软的话,她说不出。 章彦希的脸像一块生铁,又冷又硬,只有一双眼还流露出些许迷惘、失望、气愤的复杂感情。 “是我傻了,明知你结婚了,还接受你的追求,”殷红啜泣不止,哽咽着:“傻到不顾流言蜚语,做一个拆散别人家庭的‘**’的地步……我又是为了什么……世人本来可以因我的才华而记住我,现在,他们只会因我是你这个大才子的情人而记住我,以后流传的不会是我的作品,而是我‘恬不知耻’的破坏行为。” 殷红哭着往自己卧室走,伏在床上大哭。 章彦希坐在客厅里,思绪凌乱,恍恍惚惚。 小蝶不忍心丢下她,所谓旁观者清,也大概知道两人的症结所在,就往楼上去说和。 章彦希这几天也常看到庄蝶,见她这时上楼来了,反而好,自己与殷红肯定说不上话,正好让她去。 “她在那屋里。”章彦希站起来,拿上外衣,提着包,说:“我们最近压力都大,心情不好,脾气自然大,我刚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叫她不要在意……还说了些伤人的话,让她别多想,我没其他意思。” 小蝶只点了点头。 “但事情终究要解决,等我们都冷静一下再说吧。”章彦希说完就下楼,小蝶在阳台看着他走出了大门。 庄蝶推开门,殷红趴在床头,一半脸埋在枕头下,一半脸露出来,眼泪横着流,浸湿了枕头。 “他走了。”庄蝶轻声说。 殷红抬起头,楚楚动人地问:“就这样走了?” “留了些话的。”庄蝶坐在床沿,扶起殷红,她的另一边绯红,还贴着几缕湿润黑亮的散发,小蝶把这几根头发拨开,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痕迹,“他叫我跟你说,让你别多想,他没有什么意思。”小蝶说。 “我怎么能不多想,他刚才说‘我还这样,这日子就过不长’,他分明有丢下我的意思。” “那是气话嘛。” “我也知道是气话,但也忍不住多想,”殷红红眼说,“以前我也不是这样的人,结婚、离婚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跟了他,我就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傻子,真的如他所说的‘神经病了’,心情好的时候很开心,伤心的时候很忧郁,也会大笑,也会大哭,阴晴不定,变得敏感……” “那是你太在乎他了。” “是啊,我很在乎他,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古人早起好了名字——爱情。”殷红眨眨眼,摇头道:“我刚才不该打他,那是他第一次骂我,我太生气了,现在好后悔,他会是怎样呢?伤心,生气,还是失落?” 庄蝶看着这个得了疑心病的殷红,章彦希使她由恣意洒脱的才女变成一个陷入爱情泥沼的小女人,而使自己也由意气风发的骏马变成负重前行的老马,那根维系两人的红线,小蝶不知道有多结实,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小蝶,我该怎么办?”殷红问,眼神凄楚。 “首先,你得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爱着他,而他为了我,奋不顾身,几乎不曾毁了自己,我相信他也与我同一感觉,我背负‘情人’这个骂名几个月了,已经承受不下去,现在只想要个结果,我要他娶我。” “你们就没商量过这事?” “前些月,都沉浸在爱恋中,况且也早,那里会讨论这个,也是最近一个月才住在一起,快乐与痛苦掺杂,但我觉得快乐多一点,只想等他自己解决他家里的事,然后顺其自然,可一切并不遂人愿,以至于到如今,我还不知道他最终的决定,心里就不放心,刚才又吵架,更加慌了。” 此时,小蝶看着她令人无限怜惜的眼神,她终于体会到人性复杂的一面,庄云铖会偏袒瞿颖娇,就像自己现在,会不自觉地偏向殷红,人永远不能站在一个绝对公平的立场上,只要还有情感和温情在。 “接下来的日子,万万不能跟他吵架了,”庄蝶劝慰道,“经历这件事后,现在是他意识到不能再拖,是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你和瞿颖娇,他只能选择一个。” 说得殷红更加心慌,在他与瞿颖娇十年夫妻情分面前,她担心,这几个月与自己在一起的日子对于章彦希来说会显得微不足道。 “我想替你去问问彦希,但我担心他不会说心里话,”庄蝶问,“他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吗?他会不会对他说呢,我好去问问。” “有,就是那天与他打牌的林之笑,他这一去,许是去他家了。” “好,等会儿我去问问。” 殷红怏怏地点头,小蝶一直陪伴,到太阳落山时回去,殷红告诉了林之笑的住所,小蝶直接去问,从他口中得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章彦希说:“若选择了殷红,我将失去世间最贤惠的妻;若选择了颖娇,我穷极一生也将无法寻觅一个心灵之知己。” “他仍无法抉择。”林之笑说。 小蝶带着这句话回家,告诉了庄云铖。 “哥哥,你说他会怎样选择?”小蝶问。 “这是一生的难题,我回答不了。” “如果是你呢?” “我?”庄云铖笑道,“这道题,超出范围了,我连一次婚都没结,怎么还让我在两个女人之间选择?” “那换个形式,假如现在就让你在她们两人中选一个结婚,你会选谁?” “呵呵,这种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庄云铖笑着转过头,他好像揣度到小蝶心里的小心思。 “你心里一定有答案,是不是?说嘛。”小蝶祈求道。 “不说。” “说。”小蝶转到他身前,直直盯着他。 庄云铖吸一口气,仰头望了望房梁,低头说:“都不是。” 说完,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波接一波的波涛冲荡,整个身体也跟着晃荡,晃荡~晃荡~晃荡地头脑一片空白。 月上树梢时,也才晚上八点多,两人仍在小亭子中的凉椅上乘凉。周围清冷的月光、静谧的环境、凉爽的清风使人精神焕发,庄云铖问:“如果抛却所有束缚条件,仅凭他的那一句话,你认为章彦希应该和谁在一起?” 小蝶扭头看看他,说:“做不到抛却客观条件,所有人都有私心,我也有,我会偏向殷红。” “为什么?” “殷红是个感性的人,为了章彦希,她可以放弃很多,唯独不能放弃他,她快魔怔了,我不知道如果章彦希放弃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瞿颖娇是个理性的人,她审时度势,懂得放弃,成全别人时,也能成全自己,没了章彦希,她仍可以过得很好。” “差了,这不能成为章彦希选殷红的理由啊。” “不!这不是理由,这是我的私心,我怜悯殷红,我希望她可以好好的。”小蝶说,“但你不能责怪我,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 “当然不会责怪。” “或许……在章彦希说出那句话时,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小蝶望着树影,念念道:“贤惠的妻,难求的知己,孰轻孰重,他当有判断,应该……他还没寻求到两者最根源的区别,所以不知他哪一种可以缺,哪一种必不可缺,因而难以取舍。” 庄云铖听着,她已经说得有点玄妙了,他跟着遐思,头便有点疼,仿佛被冲击,眼前混沌,“别说了。”他一下立起来,眼下月光幽幽,凉风习习,并无异常。 “怎么了?”小蝶问。 “不知怎么头就疼了,可能吹久了冷风,回屋睡觉吧。” “嗨,我的思绪都被你打断了。”小蝶抱怨道,挣着起来,大腿扎扎地疼:“哎,我脚麻了。” “那我替揉一揉,恢复得快。”庄云铖说着,伸手碰到她腿上,小蝶就叫起来:“别碰,更加难受了。” “那我等你一会儿好了。” “别,你来,背我还是抱我?”小蝶笑问。 “什么?” “这几天去殷红家,他俩举止亲密,时不时搂搂抱抱,我看着挺羡慕的。”小蝶笑着说:“你来抱我一回。” 庄云铖心都**了,想说话却张不开口,只抿着嘴,勉强用极低的声线说:“好。” 庄蝶展开手,庄云铖把她抱着,她搂着,只觉得甜蜜、高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成为一个小女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庄云铖去瞿颖娇家,把那话告诉了她。 “我明白了,”瞿颖娇弱弱地说,“我是彦希的‘身’,殷红是他的‘心’,他就是这个意思吧。” 庄云铖似懂非懂,说:“他的选择,或许就藏在这句话里,他能说出这话,潜意识里也许已经有答案,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你慢慢猜吧,章彦希的个性强烈,我不能左右他的抉择,剩下的事,我帮不了你了。” 瞿颖娇苦笑一阵,摇摇头道:“根本不必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章彦希。”瞿颖娇忧伤道,“以前他写过一篇文章,论述身与心,他说失去了身体这个躯壳的心灵得到的是解脱,将会永恒;失去了心的身体,空剩一副皮囊,人便成了行尸走肉。他的话,折射出来就是这个比喻,说得再明白这些,我不过是填补了他的现实生活的空缺,殷红填补了她精神世界的空虚,而他,更在意他的心。” “你一定要这样想吗?” “不是我故意这样想,而是事实,我了解他……”瞿颖娇喃喃细语,心里失落,憾然道:“我才知道,他这十年,或许没有得到真正的快乐。” “但他确实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未必能割舍得了你。” “所以他才会这么纠结,但这已经不是能否割舍问题了,当两者不能兼得,只能取舍,于是便取更重要的,在他心中,我没殷红重要……”瞿颖娇的眼神惆怅落寞,却又空明,庄云铖想起小蝶的话,她是一个理性的人,失去章彦希令她万分痛苦,但她却没有丢失未来生活的希望。 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庄云铖从未见过如此愁云惨淡的瞿颖娇,极致的痛苦让她展示出最真实的面孔,与章彦希度过的十年婚姻生活也让她这个娇纵的大小姐变成一个小女人,现在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哭,不再顾及身份和体面。 怜悯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品格,体现着对众生的慈悲关怀,庄云铖愿意以悲悯的心关怀这位比他大四五岁的姐姐,“你不是一个人。”庄云铖搂着她,瞿颖娇只静静地在别人怀里流泪,不哭一声。 后花园里,庄云铖陪她静坐了一个小时,忽然有丫头喊:“小姐,彦希少爷又来了,要不要见?” “你还见他吗?”庄云铖问。 “要见,这或许是以夫妻身份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当面感谢他,也要当面恨他。” 庄云铖陪她到门前,此时瞿颖娇的丫头,娘也都来了,庄云铖自行回家去了,章彦希就在门口站着。 “你们都走吧,我又没事。”瞿颖娇推开身边的丫头,和挽着她手的娘,说:“彦希又不会对我怎么样,他又不是杀人犯。” 这丫头和她娘却似瞪杀人犯一样瞪了章彦希一眼,丫头搀扶着瞿夫人进屋。 “你哭过?”章彦希问。 “是啊,为你哭的。”瞿颖娇丝毫不避讳。 章彦希低着头,几乎咬破嘴唇。 “进来吧。” 章彦希抬脚上了两三步梯子,跨进门槛。 眼前所见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庄云铖回到家,没见小蝶,知她是走了。 见到厅上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你可以责怪我,我真的自私了。” 庄蝶往殷红家中去了,她领会到了与瞿颖娇所想的同样的道理,到她家中时,殷红却仍在睡觉。 “都到十点了,你还睡觉?” 殷红见是小蝶,裹着睡衣就坐起来,懒懒地说:“昨天中午彦希走后,晚上才回来,他却一句话没对我说,今天早早地就走了,也不告诉我去哪儿。” “你就不起床了?”庄蝶问。 “我觉得没劲,也没精神。”殷红忽问:“你昨天去问了林之笑,他怎么说?” 庄蝶挨着殷红坐着,搂她笑道:“章彦希告诉他,你是他一生的知己。” “我也视他为知己,只是,我不想做朋友关系中的知己,而是做夫妻知己。”殷红说,“他虽然没对我说几句话,但我看得出他没有生我的气了,他只是焦虑,慌张。” “因为他在做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他选择的是一个与他共度余生的人,你得理解他。” “我理解,但我也很焦虑,很恐惧,如果那个人不是我,天就塌了。”殷红眼里流露出空洞的恐惧。 “我知道怎么缓解你的情绪,而且说不定能打动章彦希。” “什么?” “做饭。” “做饭?我也不会。” “不会可以学,”庄蝶催她起来,拉她下床,说:“彦希与你在一起,从不缺快乐,他缺少一种感觉。” “哦,什么感觉?” “家的感觉,落地的感觉,也是生活的感觉。”庄蝶说,“越有才华,越有个性的人,他的精神世界和现生活分得清晰,你是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瞿颖娇是他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你已经走进他的精神世界里,如果也能融入他的现实生活,你就会是他的唯一了。” 殷红听得也有道理,殷切地问:“真的?” “真的,你想想,你们为什么会吵架,还不是因为你脱离了现实生活,整天睡觉打牌,这不是现实生活该有的样子,随着时间推移,人始终会从理想过渡到现实中去,说得明白一点,你和彦希现在炽热的感情凌驾于生活之上,但渐渐的,再炽热的感情也会被琐碎的生活消磨成灰,”庄蝶一边帮她打理衣裳,一边说:“所以,趁你们这份感情还在,好好珍惜,用生活去巩固它,而不是消磨它。” “明白了。”殷红说,不过看着庄蝶拿上的极朴素的衣服,她又怨道:“这件衣服也太朴素了,不好看。” “你是去做饭,又不是去赴宴,该有个做饭的样子,而且连妆都不用化的,这才是下厅堂的女人,才是生活中可触及的女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 “好吧。”殷红勉强接受。 穿戴已好,一身朴素的衣服,一头淡极的装扮,黄黄脸蛋儿,眼角一颗小痣,双颊几点淡淡的雀斑。 “这样看着更亲近了。”小蝶盯着她笑说。 殷红只笑,极其不适应。 保姆阿姨帮着两人一起倒腾,到中午也弄出一桌小菜。 她累出一身的汗,脸也通红的,小蝶随后也就走了,说是明天再过来。 等了一会儿,殷红心急了,便说:“阿姨,去门口看看彦希回来没。” “没呢。” “如果不回来,岂不白费了这些精力。”殷红独自坐着,看着这些不知道好不好吃的菜,没有胃口,念念道:“中午不回来,晚上我就继续做,你终归会回来的。” 殷红趴在桌上等,一时困倦交加,就要睡着了。 一阵微风迎堂吹来,殷红仿佛看见章彦希走进来,半梦半醒间,她沉沉睡去。 章彦希走进屋里,看见一桌菜和一个趴着的人,若不是那露出的半张脸,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人是殷红。 保姆阿姨接过章彦希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就去盛饭。 “不用,我自己去。”章彦希说。 他自去厨房盛了两碗饭,轻轻放在桌上,摆好筷子,没有叫她,自己一边看着她的半边脸,一边吃饭,他尝到这菜略微咸涩,大不似阿姨的手艺,殷红的脸上细看之下,也像涂了一层油渍,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突然,殷红动了动手臂,碰到桌上的两根筷子,筷子落地,她被惊醒,猛然抬头看见章彦希。 殷红喜笑颜开,问:“你回来了?” “嗯。” “我给你盛饭。”殷红说着就起身,看见桌上已经有两碗饭了。 章彦希捡起地上的筷子,另拿一双,递给殷红,说:“吃吧。” 殷红鼻子一酸,她端起碗夹菜,把菜送进嘴里,苦笑自嘲道:“不好吃。” 章彦希却说:“好吃。” 她抿着嘴,两滴眼泪夺眶而出,又哭又笑。 她自己擦干眼泪,低着头,哽咽着吃完半碗饭。 两人无言,饭后,殷红收拾饭桌,章彦希看她忙忙碌碌,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此时的她最可爱。这时,他倒一杯水,从衣服兜里拿出两片药放进水里搅拌,殷红见到,丢下手里的碗筷,一双湿答答的手就在腰上的围巾上抹干,跑过来问:“你往里放了什么?” “药。” “什么药?” “不知道,缓焦虑的,医生给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吃?” “今天才拿。”章彦希拿起水杯,就喝。 “缓焦虑的,给我先喝一口也没事吧?”殷红从他手里拿过来,摸着是温水,于是喝了一口。 喝完递还给他,仍去洗碗。 “你知道吗,如果这是毒药,你就真的没命了。”章彦希问:“你都不怕死了?” “是毒药,你不会给我喝。”殷红自顾自地洗碗,她心里无比平静。 章彦希笑着,看着殷红的背影,问:“你今天这么乖,谁教给你的?” 殷红顿了顿,洗碗的稀里哗啦声戛然而止,空气似乎凝固,她脸一红,继续洗碗,哗啦啦的声音再次回荡客厅里,“这个要谁教么?”她问。 “是不是小蝶?” 殷红想着败露了,又愧又尴尬,不敢回头看章彦希,喃喃道:“就算是她教的,我学到了,以后也可以天天为你做饭,不好吗?” “不好。” 殷红心房一颤,心里凉了半截,她说不出任何话。这一刻的世界比刚才更安静,像是死寂。 “我不是要娶一个保姆,我们已经有一个阿姨了。” “你——你说娶——?”殷红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是,娶,娶你。” 她的红眼圈还没消退,眼睛却又泛起眼泪,幸福与绝望的辉映,让殷红经历着大悲大喜,她哭着跑来,扑在章彦希怀里,“呜呜”地放声啜泣,把所有的疑虑,委屈,恐惧……随眼泪与哭声排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海夜明珠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章彦希的真情流露使殷红也表现出最真的一面,她哭着,直到许久以后,她不再哭了,现在只剩幸福。 “你早已经走进我的心里,如果你开始走进我的生活里,那你就是唯一,生活不是做饭,但却是从吃饭开始的。”章彦希认真地说。 “我知道了。”殷红抹着眼泪笑,过了会儿,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做的选择?” “今天上午,去颖娇家里的路上。” “哦?”殷红从章彦希怀中抬起头,问: “不是我这顿饭的功劳?” “嗬,一顿饭怎么能决定呢,但是这顿饭是我们生活的开始,有更重要的意义。” 殷红抿着嘴笑,此刻,她无忧无虑的躺着,这种幸福,像十几岁时第一次爱恋,只是这次的幸福里,有爱情。 九天后 这天是瞿颖娇和章彦希孩子的十岁生日,章彦希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遂把孩子就在瞿颖娇身边,庄云铖一家都去她家,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瞿颖娇重新开始生活,似乎回到二十岁的年纪,她开朗活泼,积极乐观,这份生活态度里,比二十岁,多了份成熟和豁达。 “云铖,陪我去看看我爹,行吗?”她问。 “当然可以,你多久没去了?” “半年了,我是不是个不肖的女儿?”瞿颖娇笑问。 庄云铖呵呵笑两声,摇摇头,又问:“只你一个人去吗?” “是啊,大哥二哥都忙着呢,况且我觉得我爹喜欢我更多,我去就行了,否则去多了,他倒烦。” “是啊,瞿天临老爷子在深山里修行,像个神仙似的,而我们只是凡人。” “还有,我刚才问允芸和小蝶愿不愿意去山里玩,她们也想去,我们四个可以结伴了,一路上肯定不无聊。” “好。既然知道捷径,上午去,最多晚上就能回。” “嗯,谢谢你。”瞿颖娇说。 “这有什么可谢的?” “我不单单指这次,这段时间,还好有你们。” “没事。”庄云铖摇摇头。 当天,瞿颖娇留着他们吃了晚饭,玩到天黑,大家才散,约定十月七号去看望瞿天临。 两天后,这天距离小蝶刺杀通商大臣长野泽已经有半月,外面的风声总算松了些,可日本特务组织无处不在,必定秘密潜伏着,一切仍旧不能太张扬。 这天,允芸放假回家,大家正吃午饭,庄云铖问允芸:“你也在学校读了几个月的书了,会说英语吗?” “会一点,老师见我会日语,说我有语言天赋,也叫我学英语。” “咳,你还有语言天赋呢?”庄云铖笑道。 “不就是没你们那么有天赋,我比其他人也好多了,就小瞧我。”允芸不服气地争执着。 庄蝶笑了笑,又问:“那与英国人说话没问题吧。” “这个可以。”允芸自信道,又问。“你们想干嘛?” “明天带你去英租界玩。” 三兄妹对视着,心里充满疑惑和期待。 第二天,英国区内 红馆 这是集贸易、文化交流、娱乐以及英国贵族和高级官员居住为一体的地方,肖金宇所痛恨的英国佬就在红馆寓所区二楼居住。 这些天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行踪,他八点半去大使馆办公,他的夫人在早上九点左右去会朋友,英国佬在十一点回来,他夫在回来的时间不确定,不过在十二点之前,他们便会回寓所换一身衣服,下一楼餐厅吃午饭,参加酒会。想要拿回那颗北海夜明珠,并且解决英国佬,就必须在英国佬夫人离开以后,到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完成这两件事。 庄云铖与允芸先要进红馆探清形势,允芸心想那顶肖金宇送给自己的金羽黑白间色阔帽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她仿着英国女人穿戴,再戴上这顶大大的帽子,除了不是个英国人,也看着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毕竟几年前自己也真是个贵族。庄云铖也仿着英国“绅士”们穿戴,有模有样的,他们轻易混进红馆,这里英国人居多,说着些庄云铖听不懂的英文,允芸感叹:“这里修得真气派,古典的色调看起来就很‘贵族’。” 她看着那些英国女人尽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也把庄云铖挽着,问:“哥哥,我们去哪里玩?” 这才八点半,英国佬的夫人不知走没有,庄云铖便说:“先去寓所区看看。” 他们穿过大堂,从侧廊走,到餐厅,从餐厅后门出去,是空旷寓所区,只有一幢西式建筑,低低的三层,可看着异常豪华,应该只是贵族们的住所。周围种着花花草草,设置着简单的篱笆院墙,庄云铖绕到寓所后面,望着二楼的一间房,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正在阳台浇花,她定是英国佬的夫人。 “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庄云铖问,“你想去哪里玩?要不去尝尝英国人的早餐?” “可我吃过早饭了。” “那随你吧。” “去四处看看,走吧。”允芸拽着他走。 庄云铖得时刻注意这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女人离开的时间,无奈允芸要到处走,“那别走远了。”他说。 “这里才多大,能有多远,走了走了。”允芸不断催促。 庄云铖被他拉着走,回头时,看见英国女人已经进屋了。 接着,两人到娱乐区去看了看,都是些赌牌喝酒,跳舞的。 到九点,庄云铖估摸着英国女人走了,自己先去看了看,果然走了,便叫允芸一起去红馆后门。 “我们去哪里?”允芸问。 “我跟你说,等会儿听我的话,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啊?你要叫我干什么?” “现在别问。”庄云铖带她匆匆往后赶。 红馆后门,是一道铁拦门,门内有两个英国兵把守。 “允芸。”庄云铖对她说,“等会儿,会有两个工人从后门进,那两个守卫肯定不让他们进,你就说你的寓所修理门窗,让英国佬放他们进来。” “为什么呀?” “唉,叫你别问你还问,就照我的话说就是了。” 此时,两个身穿麻衣布衫的工人已经和门卫争执起来,由于他们听不懂彼此的话,只得比比划划,两门卫用枪比划,想赶走这两个工人。 “去吧。”庄云铖推允芸过去。 庄云铖只听见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两位英国佬的怒色渐消,接着缓缓点头,开门让这两人进来。允芸然后笑着对两人点了点头,说了句庄云铖听着像“三颗哟”的话,两英国守卫喜笑颜开,咕噜一句,目送允芸离开。 这两工人先走来知会庄云铖。 “你们直接去二楼的卫生间,确定里面没人。”庄云铖吩咐。 “是。”两人直接走了。 允芸这才走过来,惊奇地:“你今天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在做什么事?” “边走边说。”庄云铖谨谨慎慎地说,“我若说不是,是骗你的,但这事也只能对一个人说了。” “什么?” “英国人偷走了金宇的一颗北海夜明珠,你说该不该拿回来?” “啊,你们要去偷回来?” “嘘——不是偷,是拿回来,那东西本来就不是英国佬的,是中国北海产的。” “哦,好吧,那你们怎么拿?” “已经有计划了,你听我的就行。”庄云铖边说着,带允芸前往寓所二楼,寓所前仍有两个守卫把守,只是他们对过往的人不闻不问,两人径直上了二楼,无论是走廊和大堂,都有英国人走动。 “哥哥,刚才你叫那两个工人去哪里了?” “卫生间。” “卫生间?哪里有,我要去。” 庄云铖指着廊道尽头说:“走到尽头,左转,走一段你自己就能看见了。” “好,你在这里等我。” “嗯,”庄云铖在栏杆上四处望,忽说:“看清别走错了,分男女的。” “当我不识字啊。” 允芸走去看,这门框上面写的是英文,“不识英文的说不定真能走错。”她笑道,接着推门而进。 两工人进了隔壁卫生间,为了排除所有闲人,他们将门反锁,拒绝一切人进入,只等那一个人。 庄云铖等了不多久,允芸回来,两人往前面大堂去,小蝶和肖金宇也都在。 “他们准备好了吗?”肖金宇问。 “好了。”庄云铖坐下,小蝶给他和允芸倒了一杯葡萄酒。 “好喝吗?”庄云铖说,“闻着有种腐败的花瓣气味。” “外国人喜欢喝这个,你尝尝。” 庄云铖喝一口,涩而微苦,味道难以形容,反正就是不好喝,他瘪着嘴,这个高级的地方,吐一地也不雅,只好强忍着咽下去。 “哎呀,难喝,允芸,你别喝。” 允芸刚送到嘴边,闻着就觉得不舒服,听他这么说,遂放下了。 “刚开始我也喝不惯,慢慢地就好了。”肖金宇说。 “姐姐,我们去玩吧,那边有好看的。” 小蝶笑着摇头,四处望了望,喃喃自语:“去不了。” “怎么了,你昨天说带我来这里玩。” “哈,你上当了。”肖金宇笑道,“他们才不会带你,改天我请你。” “你,你们这些人啊,真是——” 话到一半,肖金宇突然看见英国佬出现在入口,“他回来了!”肖金宇忙起身说:“赶快!” 几人都倏地站起来,允芸不知所措,问:“怎么了?” 庄蝶与肖金宇已经走了,庄云铖急匆匆地说:“快跟我走。”说着就跟着英国佬一路赶。 允许在身后一路追。“你慢点儿啊。”她喊道。 一路上跌跌撞撞,她不得不把帽子拿在手里,仍撞着一边的人,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到寓所区,人少了,庄云铖盯着步履匆匆的英国佬,一边同允芸讲:“等这个英国人开门后,你立刻把他引到洗手间门前,无论用什么办法!听懂没有?” “听是听懂了,可是——” “没有可是,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了,等他开门,引他到洗手间。” “对。”庄云铖见他开始上楼,加快了步伐,边走边催:“快点跟上我。” 允芸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跟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死英国佬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小跑跟着,樱桃嘴里呼呼地喘气,但英国佬似乎有急事,步履生风地走,黄白的头发,棕黄的络腮胡,用肖金宇的话说,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落荒的金毛犬。 英国佬咚咚地走到门边,允芸一个箭步冲过去,英国佬早捏好了钥匙,瞬间把门打开,当他跨进去,正关门时,允芸忙喊:“先生,等一等。” 英国佬回头,他严肃地瞪着允芸,粗着嗓子问:“什么事?” “先生,有人找你。”允芸说。 英国佬沉沉道:“对不起,小姐,我没有时间。”说着推门,允芸站在门框,也推着们不让他关,红着脸笑说:“先生,请您务必见他,否则他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英国佬转转眼珠,并不相信,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但他急于打发允芸,便又说:“小姐,请你离开,否则你的后果也很严重。” 允芸吓一跳,瞪大眼睛,看了看庄云铖,庄云铖虽听不懂英文,却丛她眼里看出惊慌与恐惧,便知事情不好办。 英国佬用力推门,允芸心虚且力气小,快被门挤出房间,庄云铖见势走过来,允芸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夜明珠的事,既然他是偷来的,他应该很心虚,“除非你不想要北海夜明珠了!”允芸理直气壮地说。 英国佬愣了一秒,转了转眼珠,动了动嘴唇说:“等等。”然后砰的一声,还是将门关上,允芸吓得一愣一愣的,忽然,门又打开,“他在哪里?”英国佬又出来问。 “就在那里!”允芸指着走廊尽头。 英国佬不耐烦地走出门,顺手带门,并没关上,允芸看见小蝶从自己身旁漠然经过,趁英国佬眼望前方时,伸手挡住门,溜进房间。 允芸待英国佬走到尽头,然后左转,英国佬看见一个略微熟悉的背影。 “他是谁?”英国佬问。 “你的朋友。”允芸说。 待英国佬走近,肖金宇心也咚咚地跳动,他感到身后的人越走越近,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忽然,脚步声戛然而止,他背脊一凉,缓缓转身。 “是你。”英国佬皱着眉疑虑地说。 肖金宇扬起嘴角轻蔑一笑,“滚进去!”他猛地一推,将英国佬推进卫生间。 同时庄云铖看见英国佬的夫人也已经走到寓所一楼大堂,忙跑过来,叫道:“允芸,快过来!” 允芸忙跑过去,庄云铖指着楼下的一个妇女,说,急忙说:“拖住她,别让她进屋。” 允芸忙跑下楼去拦截。 英国佬趔趄一步,还没叫出声,身后出现两人,捂着他的嘴,一把短刀划过他的脖子,鲜血喷涌。一个人将他托进隔间,一个人处理地上的血迹,肖金宇跟着进来看一眼,英国佬满身血糊糊的,身体抽搐不止,泛白的眼睛像死鱼眼,快要气绝,看得肖金宇隐隐作呕,“去死吧,金毛狗!”肖金宇骂一声,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往楼下去。 两人将隔间关上倒插一把锁,随后也走出来。 允芸与英国佬的夫人在楼梯相遇,允芸故意撞她一下,她转头看一眼,是个中国人,骂道:“贱人!”然后往上赶。 “你——”允芸拉着她,红着脸说:“我听得懂英文,你敢骂我?你才是贱人!” 英国女人瞪她一眼,故作端庄,“优雅”地抬步上阶梯。允芸此刻想起一个人物,是童话中的老妖婆,今天算是见到真人了。 “你不准走。”允芸拉着她的衣服。 “放开你的手。”英国女人边挣脱,一边走。 庄云铖见肖金宇过来,叫道:“金宇,到楼下等!” 肖金宇出了洗手间的廊道,想起英国佬的惨状,气血一涌,浑身颤抖不止,听见庄云铖的话,飞快地从另一侧跑下去。眼看允芸拉不住英国女人,她已经走到门边了,“允芸,走!”庄云铖看见有人已经走进洗手间,恐会发现死去的英国佬。 允芸丢下英国女人,往庄云铖这里跑,两个工人也刚出来,庄云铖问:“成了?” 两人点头。 “你们仍然从后门出去。”庄云铖又对允芸说,“你跟着去。” 允芸遂带两人下楼往后门走。 这英国女人打不开房门,就大叫:“詹姆士,詹姆士,是你在里面吗?” 小蝶把屋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颗珠子,只发现一个沉甸甸的保险箱,听见英国佬的夫人在外面喊,知道从正门是出不去了。 英国女人见门也不开,也没人应,心中预感不好,便大叫:“来人呐,来人呐……” “不好了。”庄云铖知道小蝶不可能从这里出来,就跑下楼,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威武英国兵冲上来,心一阵狂跳。 在房间阳台下面,肖金宇也在等着,小蝶从阳台露面,扔下一个保险箱,庄云铖忙捡起来,也不敢大声喊。 “这个箱子太显眼,恐怕难以带出去,我交给他们带出去,等小蝶下来,你同她先走。”庄云铖对肖金宇说着然后,追过去,两人已经出了门,英国士兵正要关门。 “等等。” 庄云铖跑过来说:“这是他们的工具箱,带出去。” 允芸明白,接过这个箱子,身体向下一倾,“什么呀,这么重?”她问。 “不知道,快去吧。” 允芸走去对两个守门英国兵说:“这是他们的工具箱。” 于是将箱子递出去,说:“谢谢你们修好了我的窗户。” 英国士兵将门关了,允芸道了谢,往回走。 小蝶从阳台跳下,这里竟没个支撑,她崴了脚,肖金宇扶着她往前大堂走。 几个士兵撞开了门,英国女人进屋发现这里已经一团遭,发疯了似的嚎。 允芸不知道还死了一个英国人,仍慢悠悠地走,东看西看,庄云铖心急如焚,一直叫她快些。 “急什么?东西不都送出去了吗?”允芸抱怨道,“这什么鞋,膈得我脚跟生疼。” 庄云铖低头一看,她脚踝都红透了,快渗出血的样子,不过也顾不上她,一旦英国佬的尸体被发现,整个红馆的人都走不了,尤其自己这几个人又是中国人,更加危险。 “别管你的脚了,快些!”庄云铖不停催促,又不敢跑,这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做贼果然心虚。”允芸笑说,“瞧你,脸都白了。” 庄云铖给她一个白眼,自己往前走,允芸也只得追,磨得脚踝更疼。 肖金宇与小蝶也刚走,允芸走到前厅,听见一个士兵向人禀报:“詹姆士公爵寓所里失窃。” 这人只嘀咕一句,允芸没听清,她也不敢大意,与庄云铖快快地出去了。 下午,肖金宇家里 这保险箱上密码锁,箱体银铁打制,坚硬无比,肖金宇请金石匠直倒腾了一下午,才将锁撬开。 怪不得这箱子这么沉,里面装满一箱的金条、纸币和袁大头,角落里一个小木盒,果不其然,里面卧着这颗璀璨的北海夜明珠。 肖金宇只将夜明珠拿出,把剩下的许多金条、纸币等叫人一并送给庄云铖。 他拿着这颗夜明珠去往金霓的屋中,她正与一个丫头一起逗两岁的女儿玩。 金霓看着肖金宇拿着一颗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的珠子过来,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夜明珠。”肖金宇递过来,金霓拿在手里看。 “晚上看着更加明亮。”肖金宇又说。 金霓闷声看着这莹莹发光的夜明珠,眼里却难掩落寞,随即还给肖金宇。 “这是送给你的。”肖金宇说。 “我不要。” “怎么了?” “我没福气消受这样的珍宝。”金霓硬塞到肖金宇手里。 “怎么就没福气了。” “我嫁到你你家已经用尽前半生的运气,真的没福气要你这个了。” “这是什么道理?既然给你,就是你的福气,你还不要?” “配不上它,”金霓怅然说,“这夜明珠光华闪闪,给我,它就失去光泽了。” 肖金宇皱眉看着金霓,他从没注意,这个女人开始说一些自己难以理解的话,像是暗语捉摸不透,他一直以为她笨笨的,现在却觉得她心思细腻,聪慧异常。 “你不要,我给女儿玩儿。”肖金宇蹲下身,把珠子送到正坐在凉席上摆弄小玩意儿的女儿眼前,逗她道:“小苑苑,要不要呀?” 她凝神看一眼,啪地一下打掉,嘴里吚吚哑哑地念一句。 “女儿与你心意相通吗?”肖金宇惊问。 夜明珠滚到墙角,丫头去捡起,金霓说:“女儿也不要,你拿走吧,随你自己留着还是送人。” 肖金宇悻悻离开,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不要,既然金霓都说自己无福消受,那二太太艳琴更没福气了,他只去看了看她,问都没问。 这种发光的东西,藏起来觉得可惜,当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尤其在晚上,它所散发出纯粹透彻的光使肖金宇不安,决定不能留下这颗夜明珠,只有送人。在庄云铖和小蝶生日当天,他把夜明珠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们。 白辰轩当时在场,当允芸捧着这绝非凡品的夜明珠过来给他看,他的心一下沉入海底,那尊白玉昭君像还静静地摆在自己家里,可它如何能与这颗明珠相比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娶李元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天,白辰轩在医院上班,一位阔别一个多月的老朋友突然出现,让他感到不止一点儿欣慰。 “元樱?” “果然没忘记我,知道我是谁啊?”李元樱惨淡地笑。 “忘不了的,但是,你看起来精神不振,脸色也不好。” “我生病了。”李元樱怏怏地坐下,口齿不清地说。 “哪里不舒服?” 李元樱欲言又止,良久才说:“心里。” “心里……心里感觉怎样?” “痛,愁,闷。” “心病还是——” “就是心病,”李元樱怔怔地说,“我爹要把我嫁出去了。” 白辰轩的心仿佛被浪涛拨动一下,荡荡漾漾,“哦,”他答,蠕动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他说:“你……是来要回你的嫁妆的吗?我放在屋里,现在——” “不是,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李元樱问,“还在?” “当然在。” “没有送给你表妹?” 白辰轩低眉摇头。 “为什么不呢?” “不能。” 李元樱有点高兴,这点兴奋瞬间又被汹涌的悲伤淹没,荡然无存,她只得低头弄自己的衣角,愁容满面,楚楚可怜。 “那你今天是来……”白辰轩问:“吃药还是?” “不,就为告诉你,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李元樱揪着衣角拉扯,显得极难为情,她说:“前段时间媒婆来我家替我说亲事,被爹拒了,媒婆向我说的人……就是你。” “哦。”白辰轩头皮发麻,不停眨眼,回想起之前的纠葛,他脸也红了。 “父母之命,我不敢违。”李元樱轻语说,“只是,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从没见过面人,我的心病,任何药都治不好,如果你还在意我……在意我的病……不知你能否明白我的意思。”未说完,李元樱最后深情地看他一眼,走了。 白辰轩无心看病,请了假,独自在大街上漫步。天将黑,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解不开自己愁苦的根源,径直往卧室走,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李元樱的样子和她所说的话。 爹娘的呼喊声他置若罔闻,那灰暗的屋里,他感到无比孤独,日复一日的度日,漫无边际的力不从心,哪里有一个人可以陪,谁能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将来的一切还未可知,去哪里找勇气面对当前的困苦……… “我想结婚了。”白辰轩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可他不再感到突兀,又想着:“这个人不会是允芸,曾经想过,可我离她越来越远。” 这樽玉面昭君象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白辰轩看着她,想:“她一直都在这里,李元樱,原来是你,是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明白了。”白辰轩走出房间,对爹娘说:“我要去向李家提亲。” “怎么突然想开了?我经常催促看来还有用。”白辰轩的母亲欣慰道。 白辰轩不言不语,直往前走。 他爹问:“哪个李家?” “李元樱。” “是李老板的女儿?” “是。” “儿子,可他拒了,而且我听说元樱已经要嫁了。” “这事不用你们过问,我自己去办。” 第二天,白辰轩直接请了几天的假,又去找媒婆前去提亲,媒婆明知李元樱已经定了人家,断然不肯去,白辰轩遂自己去。 李元樱的爹——李晟,他不认识白辰轩,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奇怪。由于做古董生意,常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好名利而轻礼教,也并不对白辰轩的贸然来访感到反感,仍然把他请至客厅,问:“年轻人,你只说找我有事,可我也并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呢?” “晚辈白辰轩,来向李元樱小姐求亲。” 李晟愣住,想起之前媒婆曾与他家牵过线,婉言说:“元樱已经定了,你请回吧。” “你们把她亲事定了,可她心却没定,她不想嫁过去,伯父还需要多加考虑,务必照顾元樱的感受。” 李晟把脸拉黑,沉沉说:“自来结亲有媒婆牵线搭桥,你是晚辈,没有资格很我说,出去吧。” “媒婆巧言令色只为挣几个钱,我只身来比十个媒婆来更有诚意,元樱将要成年,婚姻这种大事她该有选择的权利。” 李晟气急说:“我知道你,在外国读过书,说得来几句歪道理,但没用!一个小小的医生,你有钱吗?有名吗?想娶元樱,还差得远!” 白辰轩不想与他争执,国外四年的学习成果不可能被他几句话否定,在他心里,为中国医学界引进先进的西方医疗技术是“名利”不能比较的。 “我没有大名大利,但对于元樱,‘真心实意’几个字就够了。” “呸,狗屁不如!”李晟骂道。 李元樱闻声跑出来,李晟吼道:“你跑出干什么?” 受从小的传统教育影响,李元樱对父母唯命是从,尽管天性中有些外放跳脱,在父母面前也不敢表现,她见了白辰轩一面,已是高兴,被爹一声吼,她怯怯地往后退。 “送客。”李晟冷冷地说。 管家就过来请白辰轩出去。 “我还会来。”白辰轩望着她说。 李元樱窃喜,李晟大喊:“你做梦!” 管家急忙打发白辰轩走了。 这晚,他几乎一夜无眠,重重的黑眼圈和眼角的疲倦依然遮盖不了他眼神中光辉,这一丝坚毅,一丝淡漠,使他回想起四年前的自己,那时带着理想出国求学的自己,也曾不顾一切。 第二天,他早早地站在李晟家门口,李晟出门,漠然视之,坐拉车而去。 第三天,他仍早早地等在门口,李晟漠然,吩咐所有人不得告知李元樱,白辰轩等了两天,她只字未闻。 第三天,他依旧如此,这天就有闲言碎语在邻里之间流传,李晟气急了就叫人赶。 第四天,白辰轩依然没放弃,这事传到与李元樱将要结亲的陈家,陈家已经令人来询问,李晟气急败坏,拖一跟门栓出来打,边打边骂:“混人!败坏我家名声!败坏元樱名声!”门栓实实在在地打在他腿上、背上,手臂上,白辰轩咬着牙,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这样打自己,由于每每错在自己,于是在挨打是直说:“打得好,打得好……” 现在挨着李晟的棍子,他也颤颤地说:“打得好,打得好。” 看戏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家里的人,李元樱才从家里人知道爹在打白辰轩,忙跑出来劝。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李老板,你这样要打死人勒!”有人说。 “小伙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且究竟也没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样打他?” …… 李晟只得住手,看见李元樱挤进人堆里。 “你过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哪里去撞了这个煞星!”李晟怒道,“还不回屋去,信不信给你两栓子?” 李元樱看见白辰轩殷殷期盼的眼神,杵着不走,李晟比划两下,狠狠说:“还不走!” 一个丫头这才拉着她进去,走到门框她拉着门便不走了,站在这里愣愣地看。 李晟忽地丢下门栓,显得无可奈何,歪着头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娶元樱。” “休想!做你的白日梦。” 白辰轩不说话,半晌张口缓缓说:“即使你不准,走天天守在这里,元樱也嫁不出去。” “你——你——”李晟气得暴跳,“我家元樱凭什么嫁给你?你是不是疯了?” “凭我们两厢情愿。” “呸!我把女儿养这么大,你一句话就娶了?”李晟骂道,“穷医生!要钱没钱,要名没名,一辈子别想娶。” “伯父天天把‘钱’字挂在嘴边,难道只要有钱就可以娶你的女儿?” “是!你有吗?” 元樱听了,一阵心寒。 “那好,你要多少?”白辰轩问。 李晟冷笑一声,量他拿不出,赌气说:“你要能拿出陈家答应所给出的一半,我再考虑。” “多少?” “三百大洋” “好。”白辰轩看了看大门前的李元樱,转身离开。 李元樱心里一惊,惶惶恐恐的,她不知道白辰轩这一走,是否还会回来,她的精神忽地低沉下去,像沉如湖心,周围一切窸窸窣窣的声音,完全与她无关,她失去思考的能力,无言地望着天,好一会儿过去了,她开始有一些想法,她从没想到竟会有一个男人为自己不顾一切的付出,这种付出漠视着世俗与礼教,冲击这这个思想半开半闭的时代的束缚,撼动着自己十八年来受到的父系教育形成的观念,她决定要做一件以前从不敢做的事情。 白辰轩回到家,苦苦考虑半天,他决意这样做了,于是出门。 “干什么去?”他母亲问。 “借钱。” “我们家也不缺钱,借来干什么?” “娶亲,下聘礼。” “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你要娶谁家的女儿?” “不用商量了,你们很满意,就是李元樱。” “她不是——” “娘,我走了。”白辰轩说。 “这,你这孩子,总得告诉我你去哪里借钱。” “表妹家。”白辰轩回头说,然后径直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 允芸的梦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白辰轩来到庄云铖大门前,显得有点踌躇,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他仍然有顾虑,可除了表妹家,跟自己熟的,谁也拿不出这样巨额的钱。最终,他那点小小的卑微感被对李元樱的牵念之情涤荡得一干二净。最终他跨上门槛,玳安看见了,进去通知,出来的只有允芸。 “表哥,怎么想着来看我?”允芸笑问。 白辰轩愣一愣,这个表妹仍然这么天真,“我……不是来看你的。”他说。 “哦。”允芸略微失落,不过跟白辰轩这么熟,也不在意这些。 “我找表哥,他在家吗?” “不在,等会儿就回来。”允芸问,“你找他干什么?” 白辰轩摇摇头说:“不能跟你说,我等他回来。” “什么大不了的事。”允芸翻个白眼。 白辰轩只抿嘴笑笑,闭口不言。 “那就算了,”允芸领他四处走走,到后院树旁,看到一地落花,心里想起来一件事,于是笑道:“我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什么?” “前天,我们国学老师写一副上联,要我们写一副下联,你看可写什么?”允芸吟诵道:“上联是:林黛玉低头葬花,问苍天,真女子也。对下联。” “你找一人物对出来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他说要映射当今的人物,不能随意取一个人。” 白辰轩想了顷刻,问:“你们老师是谁?” “珠心。” “作家珠心?” “嗯。” “我只是个学医的,也只有以前学过几篇文章,这样的对联,我不会。” 允芸瞅他一眼,感觉他怪怪的。 这时玳安在前面喊:“少爷回来了。” 两人返回走,遇到庄云铖。 “辰轩,有什么事吗,玳安说你专程找我?” “是,有事。” 庄云铖见他严肃的样子,停住脚步说:“你讲吧。” “我要借一些钱。” 允芸蹙眉盯着他,难怪不跟自己说,他一定很难开口,这是时隔四年后,他再一次出现这样不安的神色。 “干什么用?” “我要结婚。” “结婚?”允芸惊叫。 庄云铖也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是。” 庄云铖是因为他比自己还小几岁,所以惊异,允芸则因为他突然说要结婚而惊讶。 “当真吗?”庄云铖问。 “当真。” 他眼神中的笃定与承诺使庄云铖终于相信,“那……你要多少?”庄云铖问。 “三百大洋。” “三百,三百……”庄云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嘴里不停念着,忽然惊觉,问允芸:“你姐姐呢?” “殷红姐姐叫去了,还没回来。” 庄云铖点头,说:“家里恐怕也没那么多现钱,你去看看前些天从英国佬拿来的箱子里有多少现的,不够再找曾福支取。” 允芸于是去看,那些纸币一摞一摞的叠着,还有些大洋,可能加一块儿够了,但若只要大洋还是不够;但还有整整半箱的金条,哥哥说这不能拿出去用,她便不敢拿,于是去曾福那里取。 “说说吧,哪家的女儿,这么贵?”庄云铖问。 “古董商老板,李晟的女儿,李元樱。” “李晟,好像听过的。”庄云铖念叨,忽然笑说:“李元樱,很中肯的名字,她很漂亮吧。” 白辰轩的脑海里立刻出现她的样子,欢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羞怯的样子…… “很漂亮。”他说。 庄云铖跟着笑笑,忽然感到一丝哀伤,又问:“呃,辰轩,你多大了?” “表哥,我比你小三岁而已。” 庄云铖出神地点头,“二十二了,不小了。”他轻言轻语,像说给自己听。 一会儿,允芸提一小箱钱过来,交给白辰轩,他手下就要走,庄云铖也不留,因为知道他是去娶一个喜欢的人,那是最幸福的事,自己没必要耽误他。 “哥哥,你看什么,他都走远了。”允芸问。 庄云铖回神,看着允芸,冷笑道:“如果爹还在,一定打死我。” “为什么?” “你知道我们俩还有一个亲大哥吗?” “什么?” “他早死了,所以没人跟你提起,我知道,他如果活到现在,已经——”庄云铖心里算了一下,说:“有三十五六了,他被爹逼得未满二十就娶亲,后来大哥打仗死了,他在爹心中必定比我好百倍,才使得爹痛苦万分,在接下来十年没有生儿子,也许正因为大哥死于战场,爹才如此纵容我,身在武门,没有逼迫我习武打仗,嗬,也让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竟然还有一个大哥,家里竟然还有这些事情,我居然都不知道?”允芸惊讶。 “爹在世时谁不忍提起,并且过了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记得了,我也是很久前听娘说起。” “大哥死了,还有大嫂呢?” “紧接着死了。” “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 “大哥大嫂没儿女吗?” “有个女儿,夭折了。” 允芸如闻惊雷,吓走了魂似的,她感到后怕,一身不自在,天气虽温暖,却有一阵寒意袭遍全身,她开始胡思乱想。 “你在想什么?”庄云铖见她呆呆的,就问。 “为什么我们家的女人都这么早早地死了,你的娘,我的娘,还有大嫂和她的女儿,难道我们家的女人都——” “喂,你别乱想!”庄云铖厉声说,“生死由命,各人有个人的命运,她们没能活得长久,是自己的造化不行,哪里就牵扯到别人身上来了,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允芸心里的这阴影挥之不去,眼睛里的惊恐使庄云铖也不寒而栗。 “我不该告诉你的。”庄云铖拉着她的手,觉得比自己手冷许多,喃喃地问:“怎么这么凉?” “冷。” “唉……”庄云铖焦愁地看着她,这情形使自己难免不多想,但他知道决不能这样,否则就完了,于是安慰道:“走走就不冷了。” 庄云铖带她到集市上走走逛逛,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街市上繁荣的景象,一片生活的气息,他感觉允芸开始热乎起来,额头冒出一点点亮晶晶的细汗,放心许多。 傍晚,小蝶回家,庄云铖仍有所担心,于是叫小蝶同允芸一起睡。 午夜,允芸呓语,小蝶就发现她不对劲,冰凉的手僵硬着胡乱抓,头上冒出些虚汗。 “怎么了?”小蝶捧着她的脸,湿答答的,突然,就见她咧着嘴痛苦地说不出话,鬓间的水是横淌的眼泪。 “做噩梦了,别怕。”小蝶只有把她搂着,她不顾一切地拍打挣扎,忽然惊醒,梦里所发生的事如洪水席卷而来,突然的创痛使她伤心不已,就哭出声来,“姐姐——”她嘶声喊着。 “姐姐在这里,别怕。”小蝶抚着她的脸。 她想起梦里无尽的哀伤,直说:“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 庄蝶不知她做了什么梦,只一直安慰:“不会,永远不会……” 下半夜无眠,第二天,允芸精神恍恍,有点感冒的迹象,于是没有去上学了。 第二天,白辰轩拿着钱往李晟家里去,李晟把他拦在门外,红胀着脸,厉声问:“你个混蛋,把我女儿拐到哪里去了?” 白辰轩不知所云,反问:“我并没有拐你的女儿,”说着,提起箱子又说,“这是三百块彩礼,我真心示意想娶元樱。” 李晟又是惊讶又是着急,粗吼道:“你没示意,她怎么一个人跑了,你把她藏哪里了?” “什么意思?她这么大一个人,又不是物品,怎么说是我藏起来了?” 李晟凝神审视他,见白辰轩不像是说谎,于是没好气地说:“元樱不见了,找一早上也不见人,那你知道她往哪里去了?” “不见了?”白辰轩心里也奇怪,她一直是个乖乖女,对父母亲的话言听必从,竟然还会擅自出门? “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哪里?”李晟没好气地问。 “我不知道。”白辰轩说,“我若知道,也不会拿这些钱来了。” 李晟相信他,但也不想浪费时间,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再去找,她平常去过的地方,姑母家,舅舅家,都去找!” 说着,他自己急匆匆进门去,白辰轩愣着,心里疑惑,担心是李晟故意这样说让自己不要再来,于是拦着一个往外走的伙计问:“元樱真不见了?” “真不见了,大家伙儿早饭都没吃,一直找呢。”这人愁眉苦脸的说,“也是你害的。” “我——”白辰轩无话可说,这人走了,他也沿路一直走,边走边想,“元樱离家出走?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她爹的管教下,她从来墨守陈规,虽然有时候无理取闹,心直口快,但也不是个叛逆的人,怎么会呢?但是,她若真的离家出走,我应该找到她,在我映象中,她足不出户的时间多,年纪也不大,胆儿也不大,应该不会到不熟悉的地方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她离家出走是为了我,我想就可以推测出她去了哪里,她不知道我的家,但我们见过面的地方她可知道,一是她家的古董铺,二是医院,既然李晟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到,她必定不会在自家的店铺里,也许就在医院!” 白辰轩这样想着,就一直往医院去,越走近,他越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李元樱也叛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白辰轩就径直往医院里走,进了门,他左顾右盼,眼光仔细掠过每一个视线中的人,他什么都没想,就只平静地扫视每一张脸,走到自己工作的办公室,见门开着,他停步,心咯噔跳了一下,望着门口,期望看到元樱,却又在想如果真的是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着想着就往门边靠近,一眼看过去——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着,那是自己的同事。 他既失望,又有一丝轻松,于是转身,猛然看见李元樱就在身后不远处盯着自己。 “你……知道我在这里?”李元樱瞪着眼好奇地问。 白辰轩笑一下,“你爹快急死了。”他说。 “他不让我见你,我也快急死了,所以我逃出来了。” 白辰轩走过去,李元樱一直开心又不知所措地笑,她没想到几天前还是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再普通不过的朋友,现在就成了自己愿意托付终身的人,也许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缘分,在一瞬间的对视以后,各自心领神会,那个人就永远走进了生命里。 “这是什么?”李元樱指着小箱子问。 “你爹要的彩礼。” “三百大洋?你那儿拿来的?” “你不用管。” “我家不要,你还回去。” “那你爹不让我娶你怎么办?” “那我愿意嫁,他也不能怎么样。” 白辰轩笑而不语。 “那现在怎么办?”李元樱懵懂地问。 “回家。” “可我还不想回去。” “我说,回我家。” 李元樱心里惊喜而害怕,这是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她不知道怎么办。 “我爹娘都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可……可我是逃出来的,未换衣,未梳妆,邋里邋遢的。”李元樱脸绯红。 “这样更好了,看起来亲切。”白辰轩笑说,“走吧。” 李元樱忐忑不安,还是去了。 过了中午,李晟打听到白辰轩的家,带一个人亲自赶过来,如入无人之境般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见白辰轩就问:“你到底把我女儿藏哪里去了?” “我并没有把你的女儿藏起来,是她自己想要躲起来,我想如果你总是独断专行,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或许她一直不会见你。” “哼,我看她一定在你家,”李晟对身边的伙计说道,“找!” 李元樱在隔壁房间里由白辰轩的娘陪着,听见她爹的答话,感到伤心。 “等等。”白辰轩说,“伯父,你能主宰她一时的去留,难道能一生都守着她吗?她今天能离家出走,往后你要把她永远关在家里来阻止她离家出走吗?” 李晟停住脚步,背对白辰轩站着。 “如果元樱就在这隔壁房间,那她必定听得到我们的谈话,你的一言一行都被她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如果使她更加痛苦是你想要看到的,你就进去找吧。” “还轮不到你说教!”李晟厉声说,“她是我的女儿,她的嫁娶由我父母做主,还能让你拐骗了去?” 李晟带着伙计就往内室里走,白辰轩也不拦他,他风风火火地找遍了所有能进的房间,没有发现李元樱,还有一间房,是白辰轩母亲的卧室,无论如何没让他进,他也不敢擅闯。 “臭小子,你可真有能耐!”李晟骂骂咧咧道,“我的女儿,我还不信她不认爹娘!” 说完,他便走了,李元樱丧丧地出来,弱弱地说:“爹说得对,他们始终是爹娘,我不能不认,婚姻大事,又怎么能全凭你我做主呢,辰轩,送我回去吧。” “不是这样的,你等我。”白辰轩说着就提着钱追出去,看见李晟正脚步生风地走,叫住他说:“等等,伯父,我有话说。” 李晟自信事情不会无疾而终,他把刚才的话故意说给女儿听,是因为他坚信元樱绝不是个叛逆的人,即使有时候会调皮一些,但她识大体。 “你有什么可说的?”李晟问。 “您了解元樱,但您不了解我,所以不能完全否决我,”白辰轩说,“我是个好人,我留过学,有一份工作,我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可以保证元樱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社会变了,女人也该有选择的权利,她们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李晟漠然盯着他。 “而且,这里——”他提起箱子说,“这里是三百大洋,你的要求我也能满足。而且我们情投意合。” 李晟半晌没说话,忽然开口问:“元樱在你家吗?” 白辰轩犹豫片刻,说:“是。” “送她回家吧,黄花大闺女不能随便在外过夜。”李晟转身离开,白辰轩杵在这里,他看到希望,因为李晟没有把元樱带回去,而是叫自己送回去,但这钱他并没收,让白辰轩不能确信。 稍晚一点,白辰轩送李元樱回家。 “我爹说什么了?”元樱问。 “送你回家。” “没其他的了?” “没了,你回去以后也别乱跑,父母是天,你拗不过,你我做到这份儿上,是最大限度了。” 李元樱答应他,白辰轩送她回了家,两人终日浑浑噩噩地度日,李元樱茶饭不思,李晟一家人都很着急。 两天后 允芸那天一感冒就持续了两天,现在还没见好,多余的担忧使她心情惆怅,病情不减轻反加重了。庄云铖特地叫了陈琪儿来看望她,然后又去找白辰轩,既然中医治了不见效,就再试试西医。因为前些天答应瞿颖娇要陪她去看望瞿天临老先生的,然而允芸这样病着,是去不了了,于是叫小蝶去回话,至少也得等允芸病好之后才去。 允芸刚瘪着嘴喝一口药水,就恶心得吐出来,咧嘴皱眉说:“其实我也没多大病,每天喝这个真是遭罪了。” “病怏怏的,还嘴硬?”陈琪儿劝说,“你还是喝了吧,你不知道你哥哥多担心。” “我也知道,但我更知道我这个病多半是心病,我只是摆脱不了那个念头,一想起就觉得伤心难受。” “什么念头?” “我没对姐姐和哥哥说,害怕他们更担心,只对你说罢,你别告诉他们。” “什么?” “我觉得我活不长了。”允芸惊恐地说。 陈琪儿不悲反笑道:“你说什么呢?” “你笑什么?” “我笑你疯了,”陈琪儿抱着小宝,腾出一只手拉着允芸,说:“可别给自己胡乱许愿,我们乡下都忌讳这些的。” “你不知道。”允芸伤感地摇头说,“我们这么大个家,当初这么显赫的一个家,你看现在成什么样子?父辈,祖辈都没了,根基没了,就是树没了根,那它可怎么活,尤其是我,无依无靠……” “你还有家人,怎么就无依无靠了?” “表哥才二十二,就要结婚了,哥哥二十五,更快了,我终将成为外人而已;而且我早晚嫁出去,一切更变了,我们家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像是诅咒一样,我又怎么逃脱。”允芸出了魂儿似的,她像是描绘着将来的画卷一样,这幅画栩栩如生,让她相信这就是真的。 “你想多了,我的妹妹,”陈琪儿和声细语地说,这时小宝吚吚哑哑地做哭状,陈琪儿忙起身哄他,边说:“要说无依无靠,怎么能跟我比呢?可我只想着怎么活,从没说去想怎么死,即使生活再难,至少为他活着,把他养大。”陈琪儿看着怀里含泪的小宝,他才一岁多,没了自己,他可怎么办。 允芸有感,伸手说:“给我抱一抱吧。” 陈琪儿把小宝给允芸抱着,“我也不用上学,你在这里住几天,或许我的病还能好一些。”允芸说。 陈琪儿答应。 1915年12月初 袁世凯复辟帝制前夕 荣仓介从一幢楼里出来,走出门,下了几步楼梯,他往后看了一眼,提着公文包继续往前走。进出这幢大楼的人络绎不绝,而随后的两个身穿黑衣,面若冰霜的人在人流中显得有点特别,他们随之也各自向两边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幢大楼里传出震惊的消息——有人死了。 据查,此人男,四十二岁,外交官雍禄的翻译,被杀期间,其正在房间招妓。 荣仓介先去原木茨驻点汇报了工作,然后听取指示,后返回家里。北岩早从学校回来,正与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吃饭。 “知道你行踪不定,来去无常,所以没等你,你吃了没?”北岩问。 “没有。” “那你自己去取碗筷,一起吃吧。” 荣仓介并不介意,自己去取了碗筷,一张四方桌上,他坐了空缺的一方,举筷吃起来。 “今天又去哪里了?”香取子问。 “莜原小姐,你不必每次都问的,你只要安全,不做有损于北岩先生的事,我不会管,自然不会向上级报告,也不会向你父亲报告。”荣仓介说。 香取子心里笑一下,问:“你不耐烦了?” “并不是。”荣仓介答了一句,低头吃饭。 “别逗他。”北岩劝道,“吃饭吧。” “饭桌上不说说笑笑怎么有趣呢?”香取子说,“既然都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几个月了,应该有一家人的氛围,你们两个,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沉默寡言,吃饭我都觉得拘谨。” “莜原小姐,各自注意身份。”荣仓介看了香取子一眼。 “要这样说,你们俩也不用住我和北岩的家了,更不用说一同吃饭,还是出去另找一处住吧。” “这不行。”荣仓介说,“我和藤田不能离开,既为了工作也为了安全。” “那不就行了,不要因为身份而感到疏离,既然要长久地生活一起,也要融洽,最重要是信任,尤其是你,”香取子对荣仓介说,“几个月来,你在我心里已经改观不少了,不要还把我当做你的监视对象,否则我会重新讨厌上你。” “是!”荣仓介诺诺地答应。 “你呢?”香取子又问藤田原武。 藤田原武望一眼荣仓介,也说:“是。” “行了。”北岩看着这几人,突然觉得有点温馨的味道,笑说说:“吃饭。” 荣仓介问北岩:“先生,今天下午雍禄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荣仓介说,然后继续吃饭,北岩没有追问。 “对了,先生,最近学校忙吗?”荣仓介又问。 “还行,不算忙。” “该去看看她了。”荣仓介说,“这件事上,千万不能大意。” 北岩知他所指是陈琪儿,心里已经有自己的考虑,他点点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清闲的日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近日,长江巡阅使张勋通电支持袁世凯称帝,京中,刘臻表现尤其积极,三天前,他暗指庄云铖设法杀一个颇有声望的反对者,庄云铖表面应允,知道这人是政要,不仅不能动,而且不敢动,反倒善意提醒,使他逃过一劫。 刘臻越来越意识到庄云铖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快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他正想给这只鸟套一条无形的绳子。 正如刘臻预料的这样,庄云铖从接触到殷红,章彦希,瞿颖娇这些人,仿佛见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那刘臻头上的一尾长长的辫子,越看越像清王朝破灭后未完全割除的毒瘤。庄云铖每次想到那一尾辫子,心里泛起一股对往日的岁月的悔恨与厌恶,为了摆脱刘臻在各方面的控制,尤其经济方面的控制,他开始经营自己的一切,这从一个月前开起的一家独立火柴厂开始。 在肖金宇的佐助下,庄云铖于一月前在城南接手一座废弃的面粉厂,准备开火柴厂,十天前,工厂改造完成,只剩下些杂事,目前最重要的是购置设备,庄云铖感到手头有些拮据了,他去了钟于钱那里。 许久,当他从钟于钱家里出来,刘臻又走了进去,问:“庄云铖来这里干什么?” “他缺钱,想要退股,拿些现钱。” 刘臻细想了想,凝眉说:“他这是趁着这个机会和你我划清界线了。” 钟于钱并不介意,人如其名,他只在乎钱而已,庄云铖的退出于他并无任何影响,如果往好处想,还有利于自己,在他入股的这大半年,多个商铺规模得以扩大,盈利平稳上升,如今他退出,反而把这些隐形的财产留下了。而刘臻却不在意这些钱财,他只想把庄云铖牢牢栓住,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当初怯怯弱弱的雏鸟慢慢长硬了翅膀,一方面他不想这样放任这个自己看着成长的鸟儿飞走;另一方面,他还想利用这鸟儿的爪牙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你怎么说?”刘臻问。 “我当然做不了主,主要还是得看你和安将军的意思。”钟于钱说。 “安言是个武将,你是个钱虫。”刘臻冷笑道,“他不会在意这些事,你却只想着钱。” “呵呵呵……”钟于钱笑道,“你了解我的。” 刘臻看着他那脸颊上鼓起来的两块横肉,尤其厌恶,已经有用不完的钱了,还贪不足,如果能有人取代他,刘臻早让这人消失了,也可能由于这个原因,钟于钱把生意上的一切抓得很牢,让自己不可或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这是他的自由,我们没理由为难,依从他吧。”刘臻说。 钟于钱随声附和。 北岩家中,香取子和藤田原武早已经回来,荣仓介得知雍禄将于几天后会见日本大臣,他猜想北岩这个点上还没回来,估计与这事有关。天黑之后,北岩脸色沉沉地回来,香取子过去接下他的手提包和外衣,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雍禄来找我了,”北岩坐下说,“他的翻译死了,要我做他的翻译,我在犹豫。” 荣仓介暗自得意,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冒险杀了那个翻译看来直接促成这件事,只是这还不能告诉北岩,“先生,这个职务,你不能拒绝,这将是一个跨越式的迈进。”荣仓介先说。 “我知道,只是会不会太快,毕竟我任职日语老师才几个月,中国有句话:‘欲速则不达’,我担心这次跨越的距离太大,一旦失足,掉落的就是深渊,将难以重头再来了。” 荣仓介笑一声说:“先生不用担心,这是后事,我会料理好的,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况且你与雍禄相识已经有两个月,他对你的印象不错,无论在任何方面,你都比死了的翻译更优秀,其实他早就想以你替换他了,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这一刻,迟早到来,我只是让它来得更早。” “什么?”北岩问。 荣仓介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笑道,“没什么。”他知道北岩还没走到可以不择手段的地步,但自己,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那天把雍禄的翻译杀死了。 “我明天会给他肯定的答复,”北岩蹙眉,深沉道:“每上一步台阶,就意味着更难,更危险,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先生,这才刚刚开始,不过你放心,以你的能力,再有我们给你铺路,一切都不会比想象更难。” 香取子亦忧心忡忡,不过在这种紧张刺激的游戏中,能和心爱的人同进退,她很满足,看着北岩眼角的意倦神疲,她问:“一个身体,过着两个人的生活,一定很累吧。” “有点。”北岩笑一笑,握住香取子的手,安慰道:“没事。” 香取子也笑一笑,然后去忙。 一会儿,饭菜妥当,几人吃饭。 两个月前 白辰轩和李元樱的事闹了一阵,庄云铖知道缘由,就去说和,声称自己做证婚人,请殷红和章彦希去沾沾喜气,李晟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白辰轩竟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背景,欣欣然答应了,殷红和章彦希为一对新人写上祝福,这作为章彦希与瞿颖娇离婚,与殷红一起出现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各报争相报道,也使李晟的古董店生意迎来一次小**,李晟不亦乐乎。 婚后几天后,白辰轩和李元樱往庄云铖家里来,因为袁世凯让历史倒退的复辟帝制举动,学校多数老师罢岗已示反对,学生们也无心上课,允芸遂在家里,那一场病,使她颓丧了一阵,后来表哥结婚,允芸看见李元樱脸上洋溢的无边幸福,她开始感觉,结婚,嫁人或许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天庄云铖与小蝶往殷红和章彦希的寓所商量火柴厂的开业事宜去了,他想这一对才子佳人能为这厂子写一副对联什么的也可以提高新厂的名气,他们都在家,于是四人聚在一起就打麻将玩,边玩边说话。 白辰轩和李元樱到时,允芸和陈琪儿在家逗小宝玩,他已经一岁多了,腿脚硬朗利索,可以扶着东西走来走去,看着他摇摇摆摆的走路,这天气也冷了,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衣,他像一只笨重的鹅,允芸乐得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这时,玳安来回说他们来了,允芸出去接,陈琪儿抱着小宝也出去,“表哥,小嫂嫂,你们才结婚几天,不在家享受着,跑来干什么?”允芸笑问。 李元樱脸一红,说:“允芸,你别这么叫,我比你小几个月呢,叫名字吧。” “所以叫你小嫂嫂嘛,快进来坐。”允芸一把拉过她,说:“看你羞羞的样子,心里可高兴了是吧,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你们两口子幸福得很。” 李元樱只是低头笑。 “他对你不好了,告诉我就是了……这外面冷,我们去里面坐吧。”允芸带两人到厅旁的房间坐下,玳安又去通知了莲花,莲花于是泡了热茶来。 李元樱把茶杯捧着暖手,慎慎地说:“我们来……确实有事。” 她看了白辰轩一眼,白辰轩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允芸知道这是自己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北海夜明珠,“干什么?”她问。 “允芸,这太贵重了,不是我们能收下的。”白辰轩伸手递着,见允芸一脸木然,也不接,他忙说:“不是表哥不领情,只是……” 允芸深情款款说道:“这颗夜明珠是我见过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我只想把它送给我最在乎的亲人,我有两个哥哥,而你结婚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收下它吧,因为我不知道我另一个哥哥要结婚时,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会怎么样,一切会又怎么样……我只是想把握现在,把最美好的东西,送给我身边最亲的人。” 白辰轩不理解允芸的心意,他愣愣的,陈琪儿与允芸朝夕相处很久,最能明白,她推回白辰轩的手,说:“你们收下吧。” 李元樱也不明所以地张望,但她能感觉到允芸的忧戚与期望,知道她的心如这颗夜明珠一样发光发亮,一样纯洁无瑕,“允芸,我们收下了。”她说。 允芸抿嘴笑一笑道:“你们就不该拿过来,好了,没事了吧,外面冷,中午不准你们回去,一定在这里吃了饭才行。” “好。”白辰轩微微笑说。 允芸就叫莲花去跟秦婶说,多做饭菜。 “元樱,你看。”允芸指着小宝说,“陈琪儿的宝宝一岁多了,长得这么可爱,你什么时候生一个呢?” 白辰轩起身,笑道:“我不跟你们在一起,我出去看看。” 留下李元樱红着脸笑,这屋里只剩三个女孩和一个小宝,她们就随意说话,无非一些女子之间的闺阁密事,白辰轩只听见她们咯咯地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殷红和章彦希家里,四人还在打麻将,庄云铖问:“你们俩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什么时候结婚呐?” “我们不急。”殷红笑道,“现在不像以前,如今我心里踏实了,不在意结婚早晚,看彦希的意思。” “这两个月里,忙于处理前一年我俩留下的烂摊子就够受了,还没想着商量这事,既然你们问了,现在开始闲下来,有些朋友也开始问了,不如就找人定个日子,把婚结了,也算跟以往说再见,一切从头开始。”章彦希出一张牌,问殷红:“你觉得怎么样?你家里人肯定催得不行了。” 殷红不为所动,半晌才说:“管他们干什么,我们愿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 “这脾气又上来了。”小蝶笑说,“我以为你改了呢。” “这可不会改的。”殷红说着,忽觉得不对,皱眉问:“你们俩,真是兄妹?” “这能有假嘛,可以滴血认亲的。”庄云铖笑道。 “时间久了,我只是看着不像,你家里的允芸看着才像你妹子。” “人各不同嘛。”庄云铖看看天,说:“打完这一圈,准备回了。” “不在这里吃饭?”殷红瞪着眼问。 “不了,家里也有两个呢,丢下他们不好的。你们定好日子了,提前告诉我,我好备礼。” “一定。”章彦希满脸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发现洞口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家中 李婶见后院的大柳树病怏怏的,天越来越冷,怕将来把它冻死了,于是给它缠草绳,那墙下的草大都枯萎了,秦婶忽看见一个拇指大的洞赫赫然出现在墙壁上,“哪儿来的一个洞?想必是以前草太茂盛,遮住了。”秦婶过去看,稍微蹲下一点,就可透过洞看见对面刘家后院的景象,“这还得了?得把这洞给封了才行,否则对面的人看过来,那成什么样子。”于是她拔一些枯草,揉成团塞进里面,死死堵了。 不久,庄云铖和小蝶回来,见白辰轩在大厅前的阶上望天,问:“辰轩,你在望什么?”说着他也仰望天,只是灰白色的一片,又说:“外面这么冷,怎不进屋?允芸呢,她也不管你?” “不冷,你们回来了。”白辰轩笑着盯了庄云铖和小蝶,嘴唇因干冷也微微开裂了。 “进屋吧。”庄云铖招手让他进屋,白辰轩点点头,小蝶跟在后面,问:“元樱没来吗?” “来了,在屋里。” 说着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笑 “她们倒高兴,把你丟在外面”小蝶催他,“快进去吧。” 白辰轩“嗯嗯”地答应,往里面走。 庄云铖还在门外,就大声问:“你们自顾自的,怎么就不管别人呢?允芸,你也不招待你表哥?” “我招待了。”允芸嘟着嘴说。 接着几个人都走进来,李元樱见白辰轩两颊红着,脸部僵硬,知道他吹了冷风,跑来拉着他的手,感觉冰凉,责问道:“你也真傻,不在这屋里呆,我以为你去另个屋了,在外面吹着干什么?” “不冷。” 李元樱看他一眼,拉他坐下。 “瞧把元樱心疼的。”庄云铖笑着,脱下手套,允芸腾出两个位置,庄云铖和小蝶挨着她坐下,“还是不够暖和,”他也刚坐下,就起身往屋外走,叫了莲花生一盆炭火,又对莲花说:“你们若没事,也别傻站着、坐着,自己生火烤烤,别冻坏了。” 莲花答应。 一会儿就生了一盆炭火,屋里就暖和多了,这里庄云铖、小蝶、允芸、陈琪儿、白辰轩、李元樱围成一圈,一下子热闹起来。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庄云铖问。 “不能告诉你。”允芸说。 庄云铖笑一下,李元樱却问:“表哥,你真的想知道?” “不是我一定得知道,大家分享分享嘛,不然这寒冷的一天,大家怎么打发呢?” “不准不准,”允芸急忙督促元樱,不让她说。 “呵呵呵呵……”李元樱笑说,“说出来,表哥说不定很快就能帮你实现了,有什么不好?” “你敢?你要说了,我也把你的秘密说给大家听,哼,表哥一定很感兴趣。”允芸看一眼白辰轩。 “什么啊?”白辰轩看着李元樱问。 “去,才不告诉你。” “这成了揭秘大会了。”庄云铖说,“我倒想听听,你们这些小女孩心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嗬,可惜不会告诉你。”允芸得意道。 “要不然来玩个游戏,既然大家也都比较熟,肯定知道彼此的秘密,我们来指一个人,依次说一个别人的秘密。” “我不玩,什么破游戏,秘密就是不能跟所有人分享的事,你倒好,还要把它公之于众。”允芸着急地说,“大家别玩,哥哥就是想坑陷我们。” “不玩就不玩,说什么坑陷,你那点心思,不说我都知道,还算什么秘密。”庄云铖说。 “你——”允芸说不出话,脸急红了。 李元樱这才知道那事的确重要,自己也不说了。 小蝶见允芸气急,拉过她的手,搂她在自己肩上靠着,说:“别听他说,他从来不懂。” 说着也斜庄云铖一眼,庄云铖疑惑地看她们一眼,不言语了。 这时小宝被烤得暖和和的,筋骨活动开来,于是吚吚哑哑地挣扎着,想要下地走路,陈琪儿退出这个圈,哄他玩。 庄云铖看见小宝,关心起元樱俩,就问:“我什么时候当舅舅?” “表哥啊,你刚惹了允芸,又来这样问我。” “自己这么大年纪还没娶个嫂子,却问起什么时候当舅舅。”允芸不怀好意地瞅着庄云铖说。 “大吗?二十五岁而已。” 白晨轩撇撇嘴,说:“有点大了,表哥。” “是啊,”陈琪儿抬头笑道,“乡下男子,十八九岁就娶媳妇了呢。” 庄云铖措手不及,只笑而不语,频频摇头。 “自讨苦吃。”小蝶轻描淡写说他一句,庄云铖竟热起来了,头皮被刺扎似的发痛发麻,“这屋里,我是呆不下去了。”庄云铖起身走出去,冷风迎面吹拂,他呼一口气,听见屋里的允芸还在叫他,他也不答,灰溜溜地走了。 逛到后院,庄云铖看见李婶正在铲墙边的枯草,就问:“李婶,这么冷的天,管这些草干什么?” “草都枯黄了,烂在墙根儿边不好看,我把它们铲了。” “歇歇吧,快吃午饭了。” “好嘞,少爷。”李婶就把铲过的草刮到一起,庄云铖看着这一片空旷的而新鲜的土地,虽然干净不少,却太死寂了,就想着能种些什么。 正当庄云铖走走逛逛,前院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允芸见他刚才走得仓促,一定是尝到苦头,于是往后院来寻他,趁机打趣他。 庄云铖正在仔细观察这棵大柳树粗糙的树皮,沟壑纵横的树皮呈现黑灰色,坚实冰冷的树皮面对寒冷不为所动,庄云铖肃然起敬。 “哥哥。”允芸边走过来,边喊。 “哦。” “吃饭了。”允芸又对李婶说,“李婶,吃饭吧。” “好。”李婶答应,忽问:“小姐,你以前常在后院玩,看见这个洞口没?” “什么洞口?” 李婶指着墙上的洞,说:“我才看见,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就把它堵了。” 允芸略有所思,但仍缓缓摇头,说:“不知道,没见过。” “这院子十年左右了,有过几代主人了,谁知道呢,”庄云铖说,“吃饭去吧。” 允芸随后就走,心里有点不安。 初冬的夜晚寒冷凄清,没有了窗外的虫鸣,四周一片寂静,万物在黑暗里沉沉地睡去。 允芸的梦境里,一片灰黑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一个闪光的洞口,她仅仅是凝视着,突然——一只眼睛出现在洞口的一端。 “啊——” 允芸惊惧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邻床的陈琪儿,对面房间的小蝶,隔着一道墙的庄云铖都被惊醒,随之,小宝从睡梦里醒来,哇哇地哭起来。 “怎么了?”陈琪儿倏地坐起来,点上灯,披上外衣,抱起小宝,走来掀开允芸的床帷,就看见她披头散发地坐着,眼神直愣愣的。 “做了个恐怖的梦。”允芸转过头惊恐地说,“是那个洞口。” “什么洞口?” “后院的洞口,”允芸说着就披衣下床,一开门,侵骨的寒气鱼贯而入,她只穿一条薄纱棉裤的双腿冻得打颤。 “怎么了?”小蝶看见微光中的允芸打开了门,她在院子对面问。 “姐姐,你快过来。”允芸颤颤地招手叫她。 陈琪儿抱着小宝,不敢让他受凉,就在屋里哄他。 “哥哥没醒?”允芸问。 小蝶往后看一眼,说:“来了,你这声音还不把所有人闹醒了?” “我跟你说,我中午在后院墙边见一个洞,眼睛大小,我预感很不好,刚才就做了个噩梦。” “什么?” “一个连通刘臻大哥后院的洞口,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庄云铖说,“况且李婶已经堵上了,别神神叨叨的,闹得所有人不安宁,回去睡觉。” “你当然不在意,你平时把心思都放到别处,越来越不关心我,怎么知道我的事?”允芸心痛地抱怨,接着喃喃道:“这晚上,我也不跟你争论了,你自己睡去吧,姐姐陪我去后院看看我才放心。” “走吧。”小蝶搂着她肩往后院走,关切地问:“怎么越来越喜欢跟哥哥争论这些呢?脾气也越来越坏,嘴巴更不饶人了。” “怪不得我。” 庄云铖心里似浇了滚烫的油,受着煎熬,他见允芸这几月来尤其易怒,常常因自己一句话生气,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更加明显,一根连接亲近和疏离的绳子被越绷越紧,允芸在两个极端游走,时而比任何时候都亲密,时而如同陌路般疏离。 他往允芸屋里走去,叫陈琪儿递给一件允芸的衣服,接着跟着她们往后院走,追上她们时,把衣服给她披上:“晚上出门,多穿点。” 允芸把衣服裹紧,心里纠纠结结,手里的灯上的火苗摇摇晃晃,正如她的心情。 他们走到墙边,允芸找到这个洞口,原本被堵上的洞口此时却是敞开的,她的心里咯噔跳一下。 “是他。”小蝶无奈说道,“可怜又可恨。” “谁?”庄云铖问: “没谁。”允芸摇头,督促着要回去了。 下半夜,她没再做噩梦,只是在想天地生人,为什么生出这样一类不幸的人,起初,她恨,后来她想及自己,觉得那个人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反的境遇;他通过那个小小的洞口,从黑暗中窥视光明和美好,自己则通过这洞口,由光明中窥见阴暗的一角,如果只把他的行为义为一种心底的渴望而不是偷窥,那他仅仅是可悲而已,绝不是个可憎的变态。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允芸想,“从我见过他的几次判断,至少他不会很坏,他那漆黑油亮的小辫子或许是一个症结。” 允芸一直想着,她终于在沉沉中睡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一番游说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这是外交官雍禄会见日本大臣的前一天。 北岩向京都师范学院提出辞职,以曾禄的身份正式提交材料,并任职翻译一职。四十四岁的雍禄身材高大而微胖,圆润大脸,看起来慈眉善目,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鼻梁与耳根上那一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一位大儒,但犀利深邃的眼神告诉每一个见过他的人,他是一个雷厉风行,颇有手腕的政客。他与北岩相识于大学校园的图书馆,因为他一直保持着周末没事读点书的习惯,那天碰见北岩,一番浅谈后,他眼前一亮,被这个不一般的年轻人吸引,又一番深刻交谈后,雍禄了解到他留学日本,精通两国语言,涉猎历史经济学,对政治有独到见解……如此年轻,如此才华,他惊叹,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只是,当他进一步触到深层次的政治红线,北岩迷惘了,他了解得不够,毕竟不是中国人,体会得不够深切,这也给了他一个警告,自己大意了,尤其在一个他国的政客面前,卖弄学问,只会暴露自己,进而引火烧身,他同时感到庆幸,这次对“谦逊、适可而止”两个词语理解更深,这更加增进了他深入挖掘中国的动力。 第一天上班回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雍禄晚上没有与日本人会面的行程,于是北岩回家。 荣仓介敏锐地察觉北岩开始受人关注,尤其是作为雍禄的翻译,将更加瞩目。他不免担心,一个隐藏在心里许久的想法应该说出来了。 饭时 “先生。”荣仓介说,“目前,你处在政治的最边缘地带,虽没接触,但已经可以瞄见一些端倪,这是个危险的地带。” “我知道。”北岩想起上班时,一些同事流露出的目光,充满审视和怀疑,北岩虽知道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但仍心悸,他回过神来说:“我不了解这里的政治环境,但我想或许和日本是差不了多大的,政治本身有最本质的特点,无论在哪个国家。” “这是一个方面,但是先生,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北岩惊奇,问:“那是什么?” 荣仓介眉宇之间表现出决绝与些许难以启齿,他望望香取子,说:“几个月来,我和先生皆放任莜原小姐的行为,莜原小姐整天抛头露面,出入高级交际场所,结识各路朋友,这——将是时候终止了。” 北岩也想及此,这些月基本没怎么干涉她的原因是自己并不引人关注,即使有人会怀疑家里怎么会有一个日本女子,总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如今却不行了,政治的危险来源于其高度敏感性、排他性和原则性,在这方面,容不得半点杂质。自己以中国人曾禄的身份自居,如今接触到政府机构,如果被人察觉有一个日本家属,这是坚决不能被容忍的。 北岩仍在蹙眉沉思,香取子理解,便问:“你说怎么办?” “以前有两个方法,一是将莜原小姐也包装成中国人;二是你们分居,只能秘密往来。” 香取子正要搭话,荣仓介立刻说:“如今看来第一种方法已然不行。” “你什么意思?”香取子怒道,“我是北岩的女友,与他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在这里生活数个月了,你要我们分开?” “目前别无他法,并且,此事不能犹豫,必须决断。”荣仓介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懈怠。 香取子看着这个不近人情,自己又没任何办法的荣仓介,只是又气又恨,转而向北岩撒娇:“北岩,你看看他说什么话,明面上叫我‘大小姐’,根本把我当做下人使唤,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还不能违抗了?” 北岩拉过她的手,只紧锁着眉头。 “莜原小姐,北岩先生在这件事上也不会包容你的,你得理解。” “我不理解,难道就只能这样?你就没想过其他办法?” “如果有,也是我暂时没想到的,我可以继续想,但北岩先生目前真的不能与你再同居,否则很危险。” “那你就想出令我满意的方法解决这件事再说吧。”香取子冷哼哼地说。 荣仓介拉黑了脸说:“莜原小姐,你不能无理取闹。” “我没有,你还有没有人性了呀?这几个月,我大事小情也尽力配合你,我与北岩的关系你明白,我不过是想与他在同一屋檐下,这是人之常情,你却胡诌这些来分开我们?”香取子说着,恍然,突然问:“哦,是不是我父亲的命令?他叫你拆散我和北岩?” 荣仓介显得无奈,“不是。”他无趣地说。 “别为难他。”北岩拉了拉香取子,让她坐下,看着这僵局,他心里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倾斜,于是劝慰道:“分居又不是分开,也不是不再见面,依他的吧,也是为了大局。” “你——”香取子瞪着他,忽温柔起来,委屈道:“可不能每天看到你,陪你吃饭,一起睡觉,为你分忧,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总不能不见面吧?”北岩问荣仓介,“你可别这样说,这样我也不答应。” 荣仓介看着北岩的眼神,立刻会意,说:“当然不会,我会安排的。” “可是——”香取子可并不是只满足于见一面而已,她正辩驳,北岩夹一口菜放在香取子嘴边,她只得吃了,就不便说话。 趁机,北岩就说:“那就这样吧,你去安排房子。” 香取子听了,浮现出那幽怨的小眼神,这让荣仓介和北岩不忍,可不得不这样。 “既然这样,割舍就要彻底,我和藤田也要搬出去。”荣仓介急说。 藤田原武本以为没自己的事,吃了饭就在窗口观望,这时他问:“我也搬出去,谁保护先生?” “目前不至于有人会害先生的,而且你我都是可疑目标,决不能与先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你们都搬,谁照顾北岩,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香取子问。 “我……”荣仓介犹豫片刻说,“我准备将陈琪儿母子接来照顾先生,顺便,让先生和她能够熟识些,不至于宣称夫妻,却形同陌路。” 香取子木然,这一连串的字眼如同晨钟声冲击着自己的脑袋,她恍恍惚惚地,似笑非笑道:“你太过分了,荣仓介,你——我跟你说,你前功尽弃了,我什么都不答应,我不会与北岩分开了!” 北岩安抚着香取子,也问:“非这样不可吗?” “一定。”荣仓介显得尤为坚决,他铿锵地说道:“试想,你现在是雍禄的直属部下,他若下决心查你,就一定查的到曾禄有个妻子,并有个孩子,到时一切摆在眼前,你要怎样辩解?这种情况下,所有辩解只是自掘坟墓,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圆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而是从一开始就把谎言编织得密不透风,让它接近真实,几乎成为事实……先生,你我都不知道会在这片土地上留多久,或许就是一辈子,你想过吗?你或许会是一辈子的曾禄,甚至会死在这里……一生这么长,要安全地走下去,每一步就要脚踏实地,不可心存起侥幸。” 北岩沉沉而思,思绪绵延,汇成座座大山倾轧而下,他感到沉重而可怖,他绝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会长眠在异国他乡。 香取子对于荣仓介的这番话并非听不进去,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对于爱情,往往自私,只想拥有,一辈子拥有,何谈拱手让人! “莜原小姐,你知道,我可有权利遣返你回国。”荣仓介说,“但我不会,因为先生需要你,以后的每一天,可以说是在刀尖上游走,先生会很疲倦,很苦,压力很大,他需要你陪伴,或许不是时时陪伴,但至少精神陪伴,让他知道身边有你……而且不是所有事都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也不是所有事只看表面,如果你觉得是我作祟,总不至于不相信先生,总不会对自己不自信,陈琪儿,一个乡下女子,不及莜原小姐万分之一。” 其实,前半句话,香取子已经明白,自己到这里来,而是因为爱着北岩,是决定追随一生的信念的驱使,自己不应该成为他事业上的阻碍,而是成为助力。但听到荣仓介难得地夸自己,她倒惊异,这个人不仅眼光长远,言语犀利,且“恩威并施”似的,让人无法反驳,甚至敬佩。 香取子瞅瞅北岩,那眼神温柔却坚定,“我答应。”她无力地说。 北岩与荣仓介松一口气。 “好,既然如此,莜原小姐明天开始在外租公寓先住着,直到找到新地方居住。” “在外租?”北岩说,“她一个人危险。” “我和藤田也会在,不用担心。” “何必呢?要你们陪,我不得闷死,我还是去小蝶家住吧,”香取子斜看北岩一眼说,“顺便跟你的‘妻子’陈琪儿说说,让她来照顾你!” 北岩听这措辞和语气中的阵阵醋意,他无奈地撇撇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分居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北岩仍上班。 香取子由藤田陪同,去了庄云铖家,荣仓介去找房子,其实他本想保留现住着的房子,另寻一个地方就够了,也早已经找到地方,但这样会使北岩和香取子隔得太远,考虑及此,所以需要重新找两所。 最近,小宝腿脚麻利了,至少站的稳,可以自己走,陈琪儿同允芸吃住在一起,心里颇内疚,总说想帮家里做做事,不让干其他重的,至少是洗衣做饭,扫地也可,允芸并不了解陈琪儿的心理,也出于好心,不让她干这些,因此陈琪儿在百无聊赖的同时,也郁闷。 藤田原武像一个闷葫芦,他眼神犀利,时刻警惕,审视周围的一切,香取子不胜其烦,见他这样子就说:“光天化日,那会有人加害我了?你不用每时每刻这样吧,我不想你做我的保镖,做一个朋友不好,和我说说话不好?” 藤田原武一本正经道:“保护你是我的职责,莜原小姐。” “你这个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保镖了,反而暴露,你得表现得自然,懂吗?”香取子抱怨道:“还有,来几个月了,也不懂改变,中国话也不学,以后你大家在一起都说中国话,你一个人什么也听不懂!我们骂你你都不知道。” “任凭莜原小姐打骂。”藤田原武说。 “你——”香取子无语,香取子大步流星地走,藤田原武紧随其后,不动声色。当到庄云铖家里是,他更加愧疚,对于在日本欺负过允芸——他习惯称她为“桃子小姐”——他仍旧耿耿于怀,想着自己一个强悍的大男人,竟然会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他开始头皮发热,刺刺地发麻,遂不停地挠。 庄云铖和小蝶去钟于钱的钱庄分割股份,以购置火柴厂的设备,刚出了门,香取子只见到允芸和陈琪儿。 允芸喜欢自己给她取的中国名字——北莜,于是笑道:“莜莜姐姐,你来了?” 香取子开心地笑,用还比较生涩的中国话答道:“芸妹妹,是呢。” “又进步了,你真聪明。”允芸说着迎他们进里屋,看着香取子身后愣愣的藤田原武,又说:“藤田,走吧。” 藤田原武像是听到命令般,点头说:“是!” 允芸见他呆板、滑稽,倒笑了。 香取子哼哼一声:“傻子!” 藤田原武也听不懂,允芸只顾笑嘻嘻。 “我呢,是无家可归了,要在你家住几天,芸妹妹不介意吧。”香取子可爱地问。 “当然不了,”允芸笑问,“只是……你说无家可归,是怎么回事?” “我与北岩要分开居住。” “为什么?” “这——是个秘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与你说。”香取子显得有点为难。 允芸并不介意,反而打趣道:“那千万别告诉我,我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多了,再装不下别人的秘密了。” 香取子笑笑,两人进了屋,陈琪儿留小宝在床上玩,见了香取子,迎过来叫“姐姐”,自己二十,香取子二十四,这样叫既合理又亲切。 香取子听得懂这简单的两个字,拉着她的手应声,陈琪儿脆弱的心似平静地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使她心里泛起涟漪,香取子样亲切优雅,美丽,大方得体,这使她自惭形秽,她甚至感觉无地自容,眼神里的躲闪被允芸瞧见。 允芸这是明白的,但她不懂得怎样让人建立自信,对于弱势群体,她只懂得投入无限的关怀和怜惜。 眼见陈琪儿转身照顾小宝去了,允芸携香取子坐着,莲花随即端来一杯热茶,“姐姐冷?喝杯茶。”允芸把茶递给香取子,说着起身关一半的窗。香取子往茶面吹了吹,感觉很烫,就放在桌上等它自凉。 允芸刚好看见藤田原武就立在门口若有其事地东张西望,知道他是不方便进屋的,但也不用死死站着吧,就支出头喊:“你别站着了,走走也好啊。” 藤田原武转身,看见窗内的允芸,眼里的冰冷的目光退却了,轻声说:“不用了,桃子小姐。” “桃子?”允芸笑道,“桃子,梨子,果子……怎么这样叫我?” “不用管他,他是个死脑筋。”香取子说,允芸遂没说了。 “他们呢?怎么你一个人在家?”香取子问。 “有事,刚走一会儿。” “哦,”香取子低眉呡一口茶,转眼看着陈琪儿和她的孩子,她已经结婚几年,还养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了,在照顾人方面,必定比自己做得更好,这样看来,让她照顾北岩自己是放心的,但就这样放出只属于自己拥有的权利和义务,她心里仍堵得慌,一筹莫展。 “姐姐怎么了?”允芸看香取子一脸的哀愁。 香取子恍过神来,说:“心里有件事。” “姐姐说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香取子笑道,“还要请你替我排解排解。” 允芸甜蜜地笑一笑,问:“什么事呀?” “既然我与北岩分开居住,连荣仓介和藤田也不能留在他身边,我想……这里没有更合适的人去照顾北岩,他工作很忙,哪里会有时间料理生活上的事,所以想请陈琪儿去照顾他一段时间。”香取子望一望陈琪儿。 允芸也望过去,陈琪儿听不懂她们说什么,看到两人不约而同看着自己,知道她们的谈话与自己有关,仅仅睁大眼疑惑地看来看去。 允芸起初震惊,细想之后便觉得失落,原来自己忽略了一个事实,陈琪儿是曾禄的妻子,北岩就是曾禄,北岩如今孤身一人,需要人照顾时,香取子若不是首选,那陈琪儿自然是首选。 香取子并不知道这个朴实的乡下女孩已然成了允芸的闺中密友,成为她精神支柱的一部分,所以对于允芸的落寞,她自以为是不舍而已。 允芸已经沉默半晌了,忽看见香取子疑惑地眼神,便问:“以什么身份呢?” “半个妻子的身份。” 允芸低眉“哦哦”应两声,她是知道北岩不会让陈琪儿去受委屈的,“哦!”她突然想起香取子的烦恼,让自己排解的,自己却想得远了,以半个妻子的身份,这看着有点儿“变态”,允芸不明白他们一家到底搞什么鬼——不过她只顾自己,对于别人秘密,无论再怎么令人费解,也不会太吸引自己——她只想到感情这东西,未免自私,香取子虽然大方,可不是在这事上能大方的,于是笑道:“让我来给你具体分析分析,看我说得对不对:如果你担心北岩哥哥不能被照顾好,就完全不用担心了,琪儿可是个细腻的人,这么小一个小孩都能照顾得好,何况北岩哥哥那么大个人呢?如果你担心你们的感情,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中国有句话叫‘情比金坚’,你们有情,什么人都拆散不了的,况且琪儿和北岩哥哥不是那种人;另外,如果你为与他分开不能时时在一起而烦恼,我就要说,这你需问你们自己,你们一定有分开的充分理由,对吗?” “对。”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那么理由自然成立,分开必然有好处,有什么好处,姐姐你自己想想——必定是为了北岩哥哥好,既然爱他,就为了他好,没什么不可以释然的。” 香取子想着自己被一个小孩儿开导,也是好笑,便说:“我知道了。”接着感到惊奇,又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大道理?连‘爱情’这个字眼你也挂在口边,难道你还经历过了?” 允芸嘻嘻笑,说:“没有没有……我从书上看到的。” 香取子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心里想道:“书上容易看,真到了这一步,你也未必能放下,未必能听进去这些道理——但是,我是必定要放下的。” 看着两人安静一会儿了,陈琪儿便问允芸:“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允芸恍然,笑说:“等会儿再告诉你。”又对香取子说:“我今晚再跟她说,好吗?还要看她愿意不愿意呢,若愿意,明天我亲自送她过去。” “当然。”香取子心里小小的纠结,倒希望她自己不愿意,可想到北岩,又希望她答应,真是纠结又无奈! 当晚,允芸把这事告诉陈琪儿,如自己所想,陈琪儿是纠结的。 她仰躺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夜空中无比遥远的星星,她有自己的考虑:在允芸这里固然好,但她终究是要去上学的,没了她,自己不方便长久地住在这里;而且自己受了两家特别多的恩惠,允芸不求回报,倒使自己觉得心不安,如今有了报答的机会,当然极好。但她突然皱眉,心里似乎有一个呼唤,因为声音太小,以至于她自己也没听清,她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求——她希望自己能够创造价值,能够长期留在这与乡下有着天壤之别的大城市,迷恋繁华的思想开始萌芽了。 一天后,荣仓介找到合适的住所,位于许多外国人居住的公寓群,外国人主持修建,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给本国人提供地方。这公寓属中级公寓,高级的是为军官贵族们居住了,此等公寓属于低调奢华的风格,不像本国的园林建筑大气磅礴,其面积小是缺点,北岩喜欢,他认为这才是目前这个身份应居住的地方。 这公寓有三层,底层最大,前有小院子,侧有花坛,二层和三层只附一个阳台。三层独立出租,北岩租下第一层,荣仓介一人租下第二层,为了与北岩能密切联络,他之前便叫人将某一房间的一层与二层间的天花板凿通,使两层的房间连通,再修葺修葺,固定一梯子,供他可以上下,于是,北岩和荣仓介的书房相连通,来往得神不知鬼不觉,两间书房就成了绝密,非自己和家人不能进出。三层被一个外国的传教士租了,由于言语不通,香取子也不去说和,于是与藤田原武租下隔壁的公寓,与北岩的公寓仅仅一墙之隔,她也满足了。 从此他们对外以邻居身份相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碰见几位师哥师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某天,距离文庭蕴生日还有两天,庄云铖嘱咐允芸:“大后天是文老师的生日,你别忘了去。” 允芸真忘了,忙问:“那我准备什么礼物?” “你自己想吧,严格来说,你才是他的学生,而且你认了师娘作干娘,文老师自然算得上你的干爹。” “你总给我个建议,我也想不出送什么。”允芸紧凝着眉头,嘟嘟道。 “文老师淡泊名利,以教育救国为己任,不是爱财的人,你别送些俗气的东西就行了,你个小孩,表达心意就行了。” “哦。”允芸问,“你们不去?” “看情况,如果太忙,定去不了。”庄云铖忽问,“你学校还没复课吗?” “没有,正乱呢。” 庄云铖愁眉不展,那街上“捍卫民主,抵制复辟”的口号、标语满天飞,整个乱糟糟的,各种集会、仪式大张旗鼓地举行,让历史倒退的复辟行为遭到了民主共和思想已经深入人心的人们的强烈反对,庄云铖不知道这种惶惶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时小蝶回来,说:“刘臻不在家。” “算了,他还要忙着去迎合袁世凯复辟的大事呢,哪管得上我们。” “不如……找金宇借些钱救救急吧。”小蝶提议 “也好,明天安排时间和设备厂的人谈谈价钱,尽早把火柴厂开起来,再耗着就越来越穷。” “嗯。”庄蝶风风火火地去往肖金宇家。 行至途中,她忽喊:“停!” 洋车夫缓缓停下,小蝶给了他钱,洋车夫擦一把汗说:“还没到地方呢,给多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就当润口费。” “小姐您问。” “你拉车几年了?” “才半年。” “那你以前干什么?” “种田。” “那你觉得以前好还是现在好?” “都不好,家里有万恶的地主老爷欺负,这里有兵痞子压榨,要交什么场地费,拉车税……车行还要收租车费。” “那你认为做什么好?” “不知道。” “做工人怎么样?” “也不好,我有个兄弟是纱厂的工人,也被工厂主欺负,逼迫他们整天整天干活,不给吃饱饭,不让多休息。” “为什么不辞工呢?” “辞了工,活也活不成,家里还有老小……这世道,干什么都不好。”这车夫东张西望,有些心不在焉,小蝶知道他是想干活儿去了,于是让他走。 洋车夫浅浅鞠躬表示感谢,一溜烟儿地跑了。 一路上,小蝶忧心地行走着,她看到的是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卖,失业的工人颓丧不已,无精打采的人们低头走路,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都低着头,小蝶望望天,乌云蔽日,这样的天,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家里,庄云铖走到院子中,往后再退一步,抬头望着自家的房顶,不知怎么就觉得伤心。 允芸走到他身边,也抬头望着,不知所以地问:“哥哥,你在看什么?” “过去的一切永远也回不来了,我还住着数年前建造的房子,它没怎么变,可房子上的一片天空都变了。” 允芸木着。 “允芸,你那天也看过北岩的新家了,你觉得怎么样?” “挺别致,风格都不一样了。” “喜欢吗?” “嘿,怎么这样问,难道你也想……” “这房子太旧了,天地都变了,我们也该变一变住的地方。”庄云铖转念一想,又说:“不过言之尚早,至少得等忙过这一阵才行了。” 允芸无语,正提起兴趣来,谋划着怎样怎样呢,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像盆冷水把自己淋得像只落汤鸡。 两天后 允芸对于给老师送礼这件事颇为烦恼,情急之下,不得不翻自家的底箱,当初爹虽身为武官,不懂那些高雅的玩意儿,不爱字画和墨宝,但人情来往间,终也收集得些年代久远的字画等物,还有庄云铖,当初也是个混混儿似的人物,为了装点门面,也收集了些喜欢的玩意儿,允芸把几箱字画,书法,文献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翻了个遍,看见有些出名的,也有些不知名的,她被一副名为“东方红”的画吸引,署名“紫云人”,允芸摇摇头,不认识,可这画却好看——幅面书桌大小,几座水墨大山巍巍屹立,高低不平,起伏跌宕,分靠一条奔腾的大河两边,大河上空,空空荡荡,越显得山之巍峨,水之激荡;天上灰里透红,远处山顶处愈红,一轮红日露着半边,却照耀了整片天空。 允芸想老师应该会喜欢的,他为自己的教育事业奋斗毕生,一定盼望中国之前途如这朝阳般终会升起。 庄蝶两天前从肖金宇处筹措到一笔现金,已经与设备提供商洽谈,今天将去签合同,于是不能去文庭蕴家。但外面太乱,复辟的阴霾下,群众反抗情绪大,行事极端暴躁,庄云铖极不放心,于是亲自送允芸去,吩咐她在自己没去接之前不要离开文老师家。 允芸到时,却先见到几个生面孔围着文庭蕴正激昂地滔滔不绝地讲,讲得情绪异常高亢。 此时,文夫人从侧房里出来,见了允芸,一声“芸儿”,打断了这几个生面孔的谈话,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允芸一惊,忙跑到文夫人身边,低声问:“他们是谁呀?” “你老师的学生们。”文夫人说着把允芸领进房内,见允芸手中拿一个筒子状的东西,允芸说是画,给了文夫人。 这几个学生也问文庭蕴:“那位女孩儿是谁?” “也是我的学生,不过是好多年前的学生了,如今是干女儿了。”文庭蕴笑说。 “哦。”他们应一声,接着对袁世凯复辟的事再次大发议论,愤慨之情显而易见。 允芸在屋里,从窗里看,围在桌边的有三个男生,衣着及其朴素,穿的是粗布棉衣,棉麻鞋,留着中分式的发型,举手投足间看着有种儒雅又具气魄的气质。俩女生穿天蓝色小棉袄,黑色贴身棉裤,外搭黑色裙子,留着齐肩的短发,看起来清秀又精神。 允芸看看自己,身穿米白色丝绸排扣短上衣,搭配印花碎裙,一个精致的发卡,别住从双肩滑下,都快及腰的长发,之前读书时还剪了头发,后来越来越懈怠了,竟不像一个学生。 文夫人对允芸说:“你也出去逛逛吧,他们都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动辄就谈的是救国、济世这样的话,这群年轻人抱负大的很呐。你也是学生,跟他们兴许谈得来。” 允许觉得不好意思,文庭蕴却看见了,招手叫她过来。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这个看似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孩身上,允芸似乎忘记了怎样走路,看着这群人热情又真诚的目光,她有点感到自惭形秽。 “这是小芸。”文庭蕴对众人说,“才十九岁,比你们之中最小的也小三岁,应是你们的师妹了。” “小师妹,”一男生笑道,“我叫陈润东。” 另外两男生也陆续说: “方志学。” “萧以恒。” 两女生说: “杨陌。” “柳芊芊。” 这一连串的字符蹿进还慌慌的允芸耳朵里,于是从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来了,她几乎没记住一个,只不断微笑点头致意。 饭后,一下午时间,允许从未想法自己有生之年会经历此情此景,以至于让她的眼界和胸怀开阔一点,让她对人生的价值与生命的意义有一丝的思考。 “当今的祖国到了破碎得不能更破碎的地步,当今的中国到了不得不即刻挽救的地步……” “青年学子肩负着救国救世的伟大历史任务……” “教育为国兴之根本,我主张教育救国——” “政治腐败是国衰之源头,我主张从政救国——” 一个老师,五个学生,满怀激情地探讨“实业救国,引进外国制度,进行改革救国……” 允芸痴痴地望着他们,在“国、世、救国、济世、理想”等的话题前,她忽然觉得自己渺小极了,自己的生命甚至不值什么。而他们地形象显得极为高大,但允芸就不觉得他们只是泛泛而谈,因为在他们眼里,允芸见到了理想之光。 一下午下来,她最终记住这五个师姐师兄的名字,自己没有插话的资格,只是默默欣赏着他们高谈阔论、认真热情的样子,但他感到身心愉悦,这是在学校没有感受到的氛围,她回想起学校里遭受的排斥与冷眼,感到伤心,她不明白自己对同学的善意和关怀为什么在她们口中,就成了“惺惺作态”和“虚伪”,所以她宁愿常常往家里跑,不愿意上学与她们相处。 一会儿,天色将暗下来了,各人都要回家,文夫人留不住,各人说着就走,对于这个一下午只说了只言片语,几乎沉默了一下午,但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师妹,几位师兄师姐也记住了她的甜美与安静,纷纷挥手说再见。 允芸也喃喃地说着再见,挥手告别,她对陈润东颇有好感,这一下午的话题尽由他掌控着进行,宽阔的脊背,高亢粗犷的嗓音,热烈的说话方式,清澈的眼神,充满理想的眼睛……都让人难忘,对于他,允芸仿佛只能是瞻仰与崇拜。用她在书上所看到的一句话形容陈润东——这个人,他日必成大器! 正当允芸的目光还聚焦在他的即将离开大门的背影时,陈润东忽然转身,两人目光相接,允芸被磁石吸引般,连躲闪也不能。 “润东,还不走?”萧以恒喊道。 陈润东这才回神,已经忘了自己转身的目的,迷糊地被几人拉着走了。 不久,庄蝶过来把允芸接回家去,庄云铖不在家里,玳安说被钟于钱叫去结算纱铺的账。允芸还没从师兄师姐的那些谈话中完全走出来,不由得把庄云铖与他们比较,“哥哥和他们真完全不是一路人。”允芸碎碎念道,“究竟也不能说谁优谁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兄妹的闲暇时光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夜幕从天际降下来,庄云铖回来了,夜风更加冷,把他的脸吹得冰块儿似的冷。 “怎么去这么久?”允芸问。 “账目复杂的很,钟于钱这个吝啬的家伙斤斤计较,一丁点儿也要算清楚了,我都说宁愿简单些算,我可以吃点亏的,他却仍怕他吃了亏,硬精打细算的。” “给。”允芸把手中捧着的一个暖瓶给他,庄云铖接过来却往脸上敷。 “怎么?”允芸问,“竟往脸上敷?” “脸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允芸起身,把暖瓶拿过来渥着,走到庄云铖身后,用手放在他他脸上贴着,说:“这不比放个瓶子在脸上好?” “好多了。”庄云铖感到眼部一阵暖,于是笑道。 允芸给他揉了两三分钟,庄云铖脸部肌肉舒展开,他做了几个表情,再没有不舒服,就说:“好了,呃……你姐姐哪里去了?” “还能哪里去?厨房里帮着烧火端菜呢,姐姐每每这样,家里人都暗地说她心肠热,没有小姐架子,让我无地自容了。” “别听她们胡说,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小姐架子,你心肠热,只是不在这上面,我知道。” “可他们说话终究不顺耳嘛。” “你要这么在意,就学着去做就是了,你姐姐这叫做勤俭持家,你早晚要学。” 允芸无声地哼哼,这时小蝶和莲花端菜来了,天气冷,他们快快地吃了,见时间早,就生一盆炭火放着,三人围着坐下烤火说话。 “你们成天往外跑,火柴厂买设备的事情怎么样了呢?”允芸问。 “不尽人意,”庄云铖说,“要价太高了,都不正常了……” “毕竟是开新厂,他们有意为难,想赚一笔。”小蝶说。 庄云铖把手放在炭火上方,盯着飘飘忽忽的火苗和炭火中心的那一团炽热的核,沉声说:“这不像做生意了,太多阻力,我以为有钱可以畅通无阻,但钱永远填不满那些人的贪欲,只用钱去砸似乎不是办法,长久倒亏得血本无归。” “那你怎么办?” “再看看,我感觉这像一个资本游戏,背后有人操纵着一套规则,我不明白这些规则……”庄云铖细想,自言自语,“我跟着钟于钱做了几个月的生意,也明白些运作规则,只是轮到自己时,倒感觉颇受到束缚。” 庄蝶蹙着眉摇头说:“不一样,我们与钟于钱玩的不是同一个游戏,他的那一套规则我们懂,现在换游戏了,也换人了,就不懂了。” “依你看怎么办?” “金宇才是这场游戏里的老手,应该问他。”庄云铖说。 “渍,不过金宇也奇怪,这么久了我还没搞懂他具体在干什么,成天与官场里的人接触着,也与外国人接触着,又不像表面这样只出货进货售卖。” “咦,你还记得当初你说要办厂,他阻止过你,劝你别往这方面走。” “记是记得,不过我只是认为他以为我经验不足,担心我吃亏,我只坚持了一下,他最终也没说什么。” “你不正是吃亏了吗?”允芸说。 “虽然是这样。”庄云铖突然心惊地说,“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不仅仅这么简单了。” 小蝶郑重其事地点头。 “金宇的生意我一直过问不多,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正好去看看他。” 这事冗杂,庄云铖见因自己烦恼,把两姐妹弄得一片愁云惨淡的样子,也过不去,遂问允芸:“今天文老师的生日,过得还好吗?” “好,文老师带着一群年轻人,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几岁一样,精力充沛得很。” “那就好,文老师有这样大的理想抱负,可不希冀年轻几岁,为教育事业多奋斗几年。” 允芸又想起陈润东几个人,他们与哥哥年龄大差不多,她禁不住问庄云铖:“哥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庄云铖婉转的目光横扫俩姐妹,笑道:“挣钱,养家?” “钱?”允芸问,“就只围着钱打转?不是说钱乃身外之物么。”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不为钱为什么?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觉得挣钱很容易呀?”庄云铖笑说,“你张口就是‘钱?’,说得那么不屑,有本事自己挣去。” “不是这样的。”允芸忙否认,嘟囔半晌,说:“我只是觉得这算不上理想。” 庄云铖思虑顷刻,说:“懂了,一是希望你们有个好归宿;二是希望战争早日结束,政权实现统一,困苦的人们可以过上好生活。” 说完,他又不自觉地想:“如果这两个算得上理想,自己几乎看不到有实现的迹象。” 允芸听完,那颗心还是落地了,谈不上失望或喜悦,她只是更加认清自己,关于理想和现实,她更看清了两者间的界线。 火红的木炭渐渐化为灰烬,时间随之流逝,小小的侧厅越来越温暖,升腾的热气和碳气充满屋子,他们感到昏昏欲睡,“睡觉去了。”庄云铖起身,脑袋一阵眩晕,他顿了顿,猛地摇摇头,说:“听人说碳气有毒,可使人窒息而死,看来越是温暖,越是致命。” 允芸脸尤其红,摇头晃脑地立着,腿脚也发软,“晕……”她嚷嚷说。 “可不是。”庄蝶忙去开了窗,一阵冷风吹进来,简直是冰的世界和火的世界的碰撞,允芸打个冷颤,呼吸了几口冷飕飕的空气,稍微好点。 庄云铖把残余的炭火扑灭,随后几人睡去了。 第二天,庄云铖在家呆了半天,同小蝶下一上午棋,允芸闲得无聊只有学习,因为开年之后就有一场升学考试,如果想上师院附中女校,也需费一番功夫,于是她下决心努力努力,争取考得上,想着换一个环境,也可改变被同学排斥冷眼的现状,毕竟学校好一些,人也不同些。 最后一局棋时,也有十一点了,庄云铖准备下完这一把去肖金宇家蹭个午饭,饭点或许是他在家的唯一时候,可棋局胶着,难解难分,恐怕还要下好一些时候。 金霓守在家中,不知道肖金宇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她反正闲着,便亲手给女儿和肖金宇织一些衣服鞋袜,她在后房窗边织着,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心想可能是他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就去看,一见果然是他,只他是愁云惨淡的眉头使金霓并高兴不起来,虽然这是常态,但每一次都使她焦心。 金霓仍笑着迎他进屋,小丫头也端来热茶水,肖金宇喝了一口,又撇下。 “来,试试我给你做的鞋,看合适不合适。”金霓说。 “我有鞋穿,你何必做。” 金霓看一眼他穿着的洋皮鞋,说:“天气这么冷,你在外面虽穿这样的,在家里还是穿棉的舒适温暖些。” 肖金宇随她到房间里,坐在炕上,金霓蹲身替他脱下洋皮鞋,把还未完工棉鞋套在他脚上,问:“合适吗?” 肖金宇动着脚趾,不松不紧,感觉很好,笑道:“可以。” 见他笑了,金霓终于欣慰,说:“今晚就能做完,到时你能穿得上。” “不用这么赶,我又不急着穿。” 金霓脱下这棉鞋,正给他穿皮鞋,肖金宇脚一收,又把另一只脚上的鞋蹬掉,转身躺在炕上。 “要睡觉去床上不好?”金霓问。 “不睡觉,我只歇一歇,累。”肖金宇躺着,闭眼养神。 金霓伸手抚他的额头,温柔地说:“休息也皱着眉,你太忧心了。” 肖金宇仍闭着眼,一言不发,只呼呼地呼吸。过一会儿,肖金宇几乎睡着,半梦半醒之间,被一个朦胧的梦惊醒,睡意全无,忽地睁开眼,只见金霓在炕边挨着自己坐着织鞋,他突然觉得好温暖。 “别织了。”肖金宇握住她的手。 金霓便放下,肖金宇拉她也躺下,金霓侧身躺在他臂弯里,肖金宇侧身看着她的脸,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他看见了金霓眉边一颗淡痣,鼻梁两边几颗碎米般大小的雀斑,眼角的细微皱纹…… 金霓也从未见过他这样认真地瞧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就撇过头说:“在家里也不出门,没认真化妆,是不是难看了?” “不是。”肖金宇觉得可爱,脑海里就浮现出允芸的样子,在“调戏”她的时候,她生气又羞涩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是他少有的乐趣,可金霓不是允芸,肖金宇却仍觉得可爱,他不知道是金霓在变还是自己在变,与自己同寝已经两年多的金霓,越来越让自己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手握着她的脸,拨过来面对自己,一只脚搭在金霓的腰上,金霓未见过他这样温存又深情地样子,此时也意醉神迷了,只能红着脸闭着眼,心狂跳,呼呼喘气……温顺得像只绵羊,肖金宇抚摸着她的鬓发,紧盯着她娇羞迷醉的面容,下定决心似的,亲上去,两片嘴唇接触时,金霓触电般融化了…… 偏在这时,饭已经好了,小姐儿哭着叫妈妈,金霓推了推,肖金宇放开她,两人起身,都通红着脸。 第一百五十七章 残酷的现实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金霓甚至不能直视他,径直溜了,肖金宇有点不知所措,一会儿,等他们都去到前面,庄云铖也过来了,“云铖?”肖金宇感到无比惊奇。 “蹭饭来了,嫂子不介意吧。”庄云铖笑说。 金霓边抱着女儿,笑道:“我可不敢介意。” “认真的,吃了没?”肖金宇问。 “没有。”庄云铖边说边往里走。 “那可正好了,兄弟我最近愁闷得很,事情也多遂没去找你,今天你来了,我们喝一喝。” “好。” 金霓自己就和二太太吃去了,留他们两个在这里喝酒,二太太艳琴是晚于金霓过门一年的,如今正有身孕,金霓自己已经不能生育,便希望她能为金宇生个男孩儿。但她心里也很恐惧,她为自己不能为肖金宇生个男孩儿而自责内疚,因此一直恪守本分,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好母亲,她为肖金宇对自己态度极大转变而感到幸福,尤其是今天刚才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幸福,却又害怕艳琴生了男孩儿之后会冷落自己,对于这点内心的纠结,她感到无力,但她确信,她深爱肖金宇,所以希望他快乐,因此希望他能有个男孩,“对自己仍旧好”现在是她最大的愿望。 “喝洋酒还是——”肖金宇问。 “喝不惯洋酒,本国酒还可。” 肖金宇吩咐一个小伙计去取,与庄云铖相对而坐,说:“最近你瘦了点,想必也并不过得很好。” “你还不是一样。” 肖金宇笑道:“是啊,都难……那天听小蝶说你们只差机器设备了。” “是。” “北平城里,但凡有生产这种设备的厂子,没有哪一个不是中外合办的,你肯定在这里遇到困难了吧。” “你知道?” “当然了,”肖金宇叹息说,“你做的事,正在损害他们的利益,没有大笔的钱,满足不了他们。” “‘他们’是谁?” “笼统地说,就是外国人,日本人,英国人,德国人……” “什么意思?我哪里损害他们了,都没见过一个。” “云铖啊。”肖金宇无奈地笑笑,半晌才说:“果然你还不了解如今的世道和生意场里的大环境。” 庄云铖对于这种未知的现象,感到了一丝恐惧。 肖金宇正色道:“也难怪,你跟着钟于钱做了几个月,并没有接触到外国资本,他的生意仅限于本土产业,不过是些由来已久的药材,香料,布匹,金石等的自经营销售,外国人插不了手;而像我,还有你的火柴厂就不一样了,这是完全可以由外国人操纵的,外国人经过工业革命,掌握了技术,赚到了钱,进而入侵中国,用技术和资本垄断了民族产业,你不跟他们合作,就得不到先进的技术和高效的设备,做任何产业都效率低下,在他们的冲击下,任何产业也难以维系,所以只能与他们达成所谓‘合作’,其实这就是帮外国人赚钱,而自己分得一些。” “这不是沦为了外国人的买办?” “就是啊,所以你到任何一家厂里去看,他们雇佣中国的工人,没日没夜地工作,而薪水却发得极少,这就是压迫、压榨,剥削……” 庄云铖恍恍的,只语不言。 “可怕吧,”肖金宇反而轻松地说,“北平城里火柴厂虽多,但中国太大,需求是不满足的,按理说可以赚钱,但这些厂没有纯粹的中国人控股,你想开起来,需要妥协,设备购置难办,是买办们和外国人的下马威,你只有出更多的钱或者是选择跟他们合作才能把这厂办起来。” “我宁愿出更多的钱。” “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何选择,这都不是结束,而是与外国资本抗争的第一步,现在做生意,谁不是挣钱?外国资本入侵,帝国主义入侵的大背景下,与外国人合作可以赚得少一点,但违背这种规则,你会破产。” 庄云铖凝眉不语,身上已经出了一些细汗,微风吹来,他感到冷飕飕的。 “我早劝你来着,只是你太固执,没亲身经历过还以为我骗你,不过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建厂的费用,亏了就亏了,对你来说也不多,你可以继续跟着钟于钱做,” “不行,刘臻与钟于钱是同路人,他们一开始都带着目的接近我,之前察觉得不深,现在他们做的事,要我做的事越来越让我难以接受,但钱易还,人情债难偿,我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他要你做什么?” “一开始,只是我只是做生意上的事,后来让我借着父亲的名,联系一些有声望的前朝遗老,他就去扯关系,比如见我和瞿天临的女儿瞿颖娇走得近,他就借着我的关系去和他的两个在政府里的哥哥来往,而且他这个人又精于这些,最近常和他们来往,连瞿颖娇也看不过去,跟我说这刘臻跟他哥哥来往得太勤,担心呢。这让我怎么说?”庄云铖接着说:“这是第一个,一个月前,他知我和章彦希和殷红关系不错,就煽动我去说和章彦希支持袁世凯复辟,章彦希本来名声大,又反对复辟,要我去说,这怎么可能?” 说着庄云铖更气,恨恨道:“只这两件事已经让我很难堪,大半月前,言语中又透露出让我去接近前督军的儿子,我真的很无话可说!只得以办厂事宜很忙推脱,他就不高兴,我真的,哎……” 肖金宇呵呵地笑,说:“这刘臻——” “我父亲早就去世,我只想让他安安心心的长眠地下,而不是被我挂在嘴边,说‘我是他儿子,父亲生前与你什么关系……’,况且朝代都变了,这样去用自己父亲的名声,你说过得去吗?”庄云铖愤懑道,“他还有理,说这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多结识人等等,可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赚点钱养活一家人而已,不至于把死了几年父亲抬出来为自己谋事谋利。” “所以你决心与他断绝钱财上的来往?” “是啊。” “可开厂真的不容易,你慎重考虑。” 庄云铖认真地看着肖金宇的眼,他相信这是最善意的提醒,可他显得疲倦不已,不再作任何回答,低头喝下一口酒。 不知不觉,到此时,酒已过半,两人都稍有醉意。 “那你?”庄云铖忽问,“已经与外国人——” “我没有办法。”肖金宇直说,“我是商人,也奔着钱去,我想尽量做一个人道的商人,可英国人和日本人不让,我没有选择,你还有。” 庄云铖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 “半月前,厂里死了两个工人,都是累死的,我要求减少工作时间,加一些工资,可我孤立无援,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不愿意,我还有人性,他们完全没有了,可我只能骂他们,我没有办法改变。” 肖金宇语气变得轻柔而充满叹息,他继续道:“我只能另拿些钱补偿他们的家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很自责,当我亲自送钱到他们家……”肖金宇红着眼,咽一下,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他们的妻儿哭得很绝望,我把这些她的丈夫用不值一文的生命替我赚来的钱给他,他们收下了,感谢不跌,因为他们被生活折磨得没有了尊严,但她可以不要尊严,她要活下去,没有男人,我知道她会很苦很苦,可她要活着……” 肖金宇滴下一滴泪,说:“我是想赚钱,可不是沾着血的钱,我有人性的,可我却不能退出,退出只能是让他们赚更多人血钱,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人血钱。” 肖金宇深吸一口气道:“最近工人反抗情绪很大,我会想办法协调,让他们同意减少时间,或者加工资……” 肖金宇咕噜咕噜地灌酒,眼神迷离了,他摇头晃脑地问:“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庄云铖只看着他。 他说:“我最怕终有一天我也会变得麻木,变得可以毫无愧疚,毫无羞耻地接受这些人血钱,变得没有人性,变得自私自利……可我不想变成那样,我厌恶官场和商场的虚假,那使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想要点真实,每次回家,每次去你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你们都是真的,你们说真话,真的笑,他们都是假的,说假话,甚至笑容都是假的,我不用防备你们,我可以很轻松……一旦我变成了吸血鬼,变得没有人性,你们不会因为我有钱而喜欢我,肯定离我而去,允芸不理我了,小蝶不和我说话了,金霓也会走了……我……我就完了。” 庄云铖恍恍惚惚地,也已经醉了,没听清他说的话,这时,他把什么都忘了,脑海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朦胧和混沌 一会儿,丫头察觉,见他们醉得不成样,胡乱躺着,忙告诉金霓,金霓和艳琴两人匆匆过来,脱了他们的外衣,用热水将身上脸上擦干净,叫人抬到床上。 小蝶吃过午饭,等了大半天了也没见人回来,知道他最近焦虑的很,生怕有一点意外,就往肖金宇家去看。到时,凝望着他们沉沉睡去的样子,小蝶不语,金霓说:“喝得也太多,恐怕得睡到明天,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这可不好。”小蝶执拗地叫来洋车,众人帮忙把他架在车上,小蝶坐在一旁扶着,路上,庄云铖躺在她腿上颠簸了一路,也没有晃荡醒,到门前,玳安帮着忙,两人一起把他扶进房间里的床上。 “你——又喝醉了。”小蝶坐在床沿,忧心忡忡,帮他盖好被子,呼吸着庄云铖浑身散发出来的酒气,她嗅到一丝丝忧伤和苦闷,小蝶只怜惜温柔地盯着他。 一会儿,允芸在外叫“姐姐”。 “这里。” 允芸半信半疑,推门进来,闻到一股酒气,就看见庄云铖沉沉地睡觉。 “哥哥喝多了?” “可不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么这样傻?”允芸也跑来摸摸他的脸,还滚烫着,酒劲正浓,质问:“不知道大家都为他担心么?” “责怪有什么用,他那里听得见,况且金宇也醉成那样,岂知不是两人心里难受。” 允芸无言,她知道哥哥最近太累了,眉头从未舒展过,所有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他不需要有多大抱负,多大理想,永远做我的亲人就够了,我不要一个大人物,我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够了……”允芸心里默想,她为昨日自己的话感到后悔,在自己看来他“平庸”的理想,其实因包含着对亲人的爱,而显得最珍贵。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此亲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下半夜,庄云铖醒过来,再睡不着,想起昨日肖金宇的话,仍旧不能释怀,一直忧心着,直到天亮。仍旧闻着身上有浓烈的酒气,自己也嫌弃,于是自行去烧水洗澡。 天已大亮,众人都起来了,允芸昨夜感慨颇多,闹得睡不着觉,所以今早起不来,还赖在床上。 小蝶早起洗脸漱口完,梳妆毕,往前厅来,看见庄云铖坐着发呆。 “你好些了没?”小蝶偏头倒弄着发髻。 “没事了,”庄云铖笑道,“今早洗了个澡,冷得我什么都好了,如果你们昨天用冷水浇我,我也许连酒都醒了。” 小蝶笑一笑,戏谑道:“还记得自己大醉了?” “记得,甚至知道你把我抬到洋车上,好不容易把我弄回来,只是眼睛睁不开,话也说不出,全身软成一滩泥了。” “看来还没喝得太多嘛,”小蝶笑道,“哪天心情又不好,找我喝不方便些,还专程跑到金宇家去闹,金霓也生气。” 庄云铖无语地摇摇头。 “事情商量得怎样了?”小蝶问。 “没有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办。”庄云铖忧愁道,“这事先搁置几天也没关系,今天我想去金宇的厂里看看,据说工人们很苦,我应当了解他们。” “我陪你去。” 庄云铖点点头。 早上八点多,大家都吃完饭了,允芸仍没起,庄云铖去看了看她,仍睡得很香,就不叫她,给她留了早饭,吩咐莲花,让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约有九点,陈琪儿来了,她来找曾福,家里就只有允芸是个小主人,莲花遂把她叫醒,允芸听说是陈琪儿来了,自己也睡足了觉,于是就睡意全消,穿衣起床,陈琪儿扭扭捏捏地走进来,笑道:“你真懒,才起来?” “你不来,我怕要睡到中午。”允芸穿上小衣,掀开帘帐下床,问:“怎么想着来了?” “今天来确实有事,倒不是专程找你。” “哦。”允芸见她一个人,就问:“小宝呢?” “天气凉,没带她出门,找了个老妈妈带着。”陈琪儿说,况且今天要出远门,带着他不方便。 这时莲花端热水来,允芸出门去洗脸,感到有一点点冷。 “出远门?你要去哪里?”允芸正洗着,忽抬头问。 陈琪儿于是把前因后果略略说了一遍。 前天天,荣仓介去曾禄的老家,一是为了完善北岩的曾禄身份,二十提醒提醒那帮村民,让他们别忘了与自己的承诺,去了才发现,原本有十几户,几十口人的村庄,如今的人却寥寥无几,只剩三四个等死的孤寡老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两月前来了一个外乡人,谁知是一个因染病而被其他村子驱逐出来的病人,他们不知道,于是接济了他,没想到因此也染上这种病,从那时起,人呐,死的死,逃的逃了,只剩下些没儿没女,手脚不便的人等死而已,荣仓介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遗憾,却为这个结果有一丝兴奋,因为这样,北岩的身份更加隐密了,这是个有两重山阻隔的村落,少有人来,也少走人出去,消息基本传不出去,如今这里的人快要绝迹,北岩替代曾禄的绝密举动,就快要随这个彻底没落的村庄,埋葬在与世隔绝的大山之中了。 如今,荣仓介只手就可以数出知道这件事的外人——庄云铖三兄妹,曾福,陈琪儿,仅此五个人。 荣仓介昨日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北岩和陈琪儿,陈琪儿知道这是瘟疫了,由此想到娘家的母亲,担心瘟疫也传到那边去,于是便提出要回去看看,在征得北岩和荣仓介的同意后,她准备叫曾福陪同自己回家看望娘家人,荣仓介虽知道关于那件事,已经深入陈琪儿的心里,但他任不厌其烦地嘱咐,一:不得泄露北岩先生的机密;二,不得把瘟疫带到家里来。 陈琪儿当然知道要保守这个秘密,至于第二点,她虽感到寒心,却知道他说得对,于是回说:“我知道,如果我也染上瘟疫,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希望你回来,并且尽快回来。”北岩敦敦嘱咐,眼神充满温暖。 陈琪儿听到这句话,无比欣慰,他是自己这一生中万万没想到能遇到的人,尽管才相处几天,却发现他是那么好的人,陈琪儿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用一生去回报他,能照顾他多久,是多久,到离开他时,便不会有遗憾。 允芸此时已经在镜前梳妆,陈琪儿在旁帮着她编头发,“这样啊,”允芸说道,“那你叫上曾福去吧。” “要耽误他一两天,也耽误你家的账目了。” “没事儿,不过是算算账,记记账,支取钱嘛,我也会,”允芸笑道,“不过你们要当心些,早去早回,无论你娘家怎样,你要好好的回来呀,我可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陈琪儿心里暖暖的,“嗯嗯”地答应。 梳妆完,允芸便去和曾福说,曾福也同意,收拾收拾便与陈琪儿同回乡下去了,先雇了驴车行到山坳,然后步行翻山回家,傍晚时分就到了。 陈琪儿见这路上有人行,村庄也一片祥和,心里放心,知道瘟疫定没传过来。 陈琪儿的娘是个铁石心肠的势利眼,她说把女儿嫁出去,是“甩掉个累赘,节省了家里的开支。”只认为儿子是个宝贝,女儿如草芥。 当她坐在门前,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一家走来,待更近一点,就确定是陈琪儿,心里不高兴,只往坏处想,说她定是走投无路回娘家来了,等她站起来,陈琪儿走得更近,她看见女儿穿得干干净净,绸缎加身的,气色也极好,便不认为她是走投无路才回来的,于是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娘。”陈琪儿笑着拥过去。 她娘也勉强笑着,抱着她。 “女儿啊,你怎么回来了?”她娘含笑问。 陈琪儿先拉她娘坐下,自己也就一个破旧的小凳子坐了,说:“听说最近有瘟疫盛行,我担心,所以来看看。” “哪儿有什么瘟疫。”她娘说,这才注意到曾福,问:“这是?” “这阿禄的弟弟,阿福,你没见过他。” 曾福笑了笑,点点头。 “哦。”她娘也不大理睬,反而问:“女儿啊,你这次来什么时候走啊,我叫你哥哥去王二家买点肉,这肉也贵的,平时很少吃。” “不用,”陈琪儿摇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娘是担心自己住太久,又带了曾福来,怕花销太多,于是说:“既然看见您没事,我们明早就走,不多耽误的。” “哦,那娘给做饭去,你们恐怕也饿了。”她娘起身,抱怨儿子又到哪里混去了,天快黑了也不回家。 “哥哥没出去找事情做?还守在家里?”陈琪儿问。 “他个二流子,村头逛了逛村尾,找个屁事做,家里用度全靠他爹供着,他那里挣过一分钱,反倒用钱。”她娘忿忿,说是去做饭,却唠叨起来了。 陈琪儿无奈,这个家,哪里像个家。见她娘喋喋不休,连做饭的兴头都没有,于是从怀里拿出十几个大洋,本来是准备走之前给她的,现在看来,若不给她,自己这个女儿别想看到娘脸上的一个好脸色。 “娘,给。”陈琪儿把十几个响当当的大洋放在她娘手心,说:“没给娘带东西,这些钱,您留着花吧。” 她娘眼睛直直地盯着这些大洋,滑到自己手心,听着那“哗哗”的响声,兴奋不已,脸上立刻堆笑,惊道:“女儿啊,你哪来这么多钱……” 说着把钱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咬了又咬,是真的大洋! “娘,阿福带我走了一天,也饿得不行,娘带我去做饭吧。” “不用你,不用你,你歇歇吧,我去做我去做……”她娘乐开了花,兴兴头头地往自己屋里去,用个小布袋把钱包了,然后放在自己怀里,才去做饭。 曾福却一阵愤愤,心想嫂子这么好个人,怎么却是由这样的娘养出来的,见陈琪儿失落的样子,便拉个凳子在她身旁,说说:“嫂子,歇歇吧。” 陈琪儿回过神,笑道:“好,你也歇歇。” 曾福随便往门槛一坐,这时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陈琪儿心想,当初自己没回娘家来是对的,若真回了,还带着小宝,不仅加大负担,而且不知道要受多少冷眼和白话,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尚是个未知。 晚上。 陈琪儿的爹在很远处的雇主家干长工,短则一月,长则几个月才回来,此时并不在家,她的流氓哥哥倒回来了,见了陈琪儿,只嘘寒问暖了几句,也无多话。 第二天早上,她哥哥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琪儿知道,娘定是把送钱的事告诉哥哥了,听说陈琪儿上午就要走:她哥哥立刻笑嘻嘻地上来说:“好不容易回家,多住几天嘛。” 她娘也跟着附和,说:“是啊,你看你一嫁出去,一年才回来一次,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了……” “不了。”陈琪儿坚持要走,想着她爹,爹是个老实的人,对自己极好,不像娘这样刻薄,陈琪儿心里尤其挂念他,说:“没见着爹,我心里很不安,爹若回来了,娘和哥哥替我转告,说女儿不孝,没曾报答。” 陈琪儿说着,叫曾福又拿出几块大洋,说:“这是给爹的,娘代为保管。” 她娘内心里已经嗷嗷直叫了,表现在脸上就是巨大的兴奋,以及不可思议的夸张表情。 他哥哥傻笑着,像一条饿极了而又面对着一块肉的狗——流着涎水,放着精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陈润东送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陈琪儿哥哥愣了一会儿,接过钱。 “这是给哥哥的。”陈琪儿说:“希望哥哥用这点钱,能够娶个媳妇,或者做些小买卖,不要只顾东游西逛。” “好妹妹,哥哥知道。”她哥只数着钱,看着钱,恬不知耻地说。 陈琪儿内心却是煎熬,唯一心疼的爹没在家,他才是最应该受这些钱的。 眼看陈琪儿要走,她娘和哥还不知足,又问:“琪儿,你到底哪儿来这么多钱?” 面对这样的纠缠,陈琪儿知是躲不过,就说:“阿禄在城里找到活儿干,主人家挺好,给的钱多。” “这样啊,你看能不能把你哥也弄过去,强过他在家无所事事。”她娘的眼睛像老鼠般,盯着陈琪儿。 陈琪儿知道坚决不可能,想到已经给了足够多的钱,她们贪心不足,还这样无理地要求自己,让人灰心。 “好妹妹,帮衬帮衬哥哥嘛,我要能去城里做几年,就可以攒够钱盖房子,娶媳妇了。” 陈琪儿不言不语,半晌才说:“不行。” “女儿啊,帮帮你哥嘛。”她娘说。 “真的不行。” 曾福看不下去,忙打断她娘,说:“嫂子也有苦衷——” “别!”陈琪儿止住他的话,怕他说了不该说的。 “什么苦衷?”她哥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哥帮你教训他”。这样说着,他立刻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曾福看了他这嘴脸,简直想吐,遂撇过头。 “没有什么苦衷,但真的不行。”陈琪儿几近哀求他们别逼自己了。 “不看在你哥份儿上,也看在把你拉扯成人的娘的份儿上,再说他是你亲哥,帮衬帮衬怎么了?你小的时候,没要你哥背过你,你哥不是处处疼你……” “娘,哥哥,你们别……我真的,不行——” 她娘面对陈琪儿这样几乎的哀求,不为所动,想着她兴许挣了大钱,这二三十个大洋还是少的,便不忿,阴阳怪气地说:“发了财就忘了祖,亲娘亲哥也不帮衬,自己城里潇洒,给的这点钱,只够盖个房子……” 这话如锥刺心,陈琪儿的心都在滴血,陈琪儿无论如何没想到她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忽地刷刷流泪,掩面躲避在曾福身后哽咽。 “你们太过分了!”曾福喝道,母子俩吓得浑身一颤。 曾福继续愤懑道:“你们简直禽——” “阿福,别。”陈琪儿拉了拉他,擦着泪,通红着眼,楚楚可怜,啜泣道:“多说无益。” 陈琪儿于是打开包袱,因为她毕竟不知道自己能否会染上瘟疫,是否能回的去,遂将钱财都带在身上,已经给过他们许多,自己仅剩一些了,曾福知道她还想再给,就去拦她。 “阿福,你别管我。”陈琪儿将剩下的钱,拿出一半递给她娘,说:“娘,哥,琪儿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们,你们那拿着这些钱好好过活吧。” 她哥她娘一脸惊愕,心怀一丝愧疚。 陈琪儿系好包袱,转身同曾福走了,俩母子细思不对,她娘说:“她这是想和我们断绝关系啊,养了她十几年,这些钱也是不能打发的。” “娘,这怎么办?”她哥问。 “嗯~我看,你悄悄地跟着他们,看曾禄到底在城里干什么,你先过去了,这臭丫头也无可奈何,必定给你谋个好差事!” 她哥觉得有道理,便收拾收拾,带几块大洋跟着去了,没成想半路跟丟,他回也不是,去城里也不是,想了半天,估摸着有几个大洋,这辈子没到城里去挥霍潇洒过,于是决定去城里挥霍一番。 曾福走后,允芸在家记账,一会儿,李婶过来支钱买菜,一会儿,秦婶也来支钱买杂七杂八的日常所用东西,也有来还债的,或许莲花见允芸和小蝶化妆的粉,胭脂等没了,也来支钱去买…… 允芸看着桌上一本厚厚的账本,都是以往的账目,还有算盘,她也不会用,正入神钻研着,玳安叫:“小姐,有人找。” “谁?” 玳安没答,允芸就起身去看,刚到门口,陈润东——那个文庭蕴生日当天,所见的老师的学生,他拿几本书来了。 “你——?” “老师说学校停课,怕你荒废学习,明年又有升学考试,所以叫我拿几本书来你看,日常学习着,以免生疏。” “哦。”允芸接过来看,一本国学,一本外国语,一本算学,一本自然哲学概论,一本历史研究,一本政治经济研究。 “这么多?”允芸笑道,“考试也考不了。” 后三本是我送的,感兴趣就可以看看,很有帮助的。 “嗯。”允芸把他带到自己书房,将书放下,请他坐了,问:“怎么是你送来?” “我与老师研讨问题,要走时谈到你了,老师便说担心你的学习,想要送几本书给你,我问了你的住所,想着就给你送来了。” “谢谢师哥了。” “没事,我还要再北京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每周到你这里来一次,你若有问题就可与我探讨。” “你不住北京?” “不,我老家在湖南,在北京上过学,最终辗转回湖南上学,此次来有事,顺便探望老师,过段时间要走的。” “哦。”允芸有点失望,虽才见过他两次,但他真的令人印象深刻,怎么看都是一个散发着独特气质的人。 “小芸师妹,是吧?”陈润东问。 “是。” “现在可有问题?否则我便要走了,一周之后再来。” “啊?”允芸不知所措,自己一时想不起什么问题,可就想多留他一会儿,于是忙结巴这说:“有有有……一个问题。” 陈润东微笑着看着她,允芸想起昨天读过的一篇文章,说:“前段时间陈独秀和胡适先生都在青年报上发表过文章,探讨青年们的思想问题,我不太懂,师哥给我说说?” “胡适先生的观点更激烈点,不过他们的观点,我皆是认为对的,这也是我认为中国青年应具有的思想和追求。” “梁启超先生说,少年强则国强,但当今的问题是少年怎样强的问题——” “摆脱不了旧思想,不是强——” “不敢走出去,封闭自守不肯学习,不是强——” …… 允芸像以看一个偶像的眼神,认真地听他高谈阔论,听他挥洒自如的演讲。 …… “嗯~”允芸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是听懂还是怎样。 “光是我说,你有什么说的没有?”陈润东疑惑地问。 “没有。”允芸笑说。 “好吧,希望你能有所收获。”陈润东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去见一个人,咱们一周后见。” “好。”允芸把他送出去,仍抑制不住地高兴。兴奋之余,看到桌上自然哲学、政治经济,允芸真心敬佩他。 庄云铖到厂房里实地考察了一上午,他知道他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只看到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工作,毫无生气地工作,甚至死气沉沉地工作,劳动的热情完全被抹杀,为月末的那一丁点救命钱,毫无节制地干活,被高高在上的买办和帝国主义、大资产阶级无情剥削和压榨。 “如果将来我的厂也办成了,我雇佣的工人也不可避免地遭受这种待遇,我该怎么办?” “这种大环境下,无论我们是否办厂,都改变不了工人的现状,听金宇的,收手吧。”小蝶说。 “小蝶,你知道吗,那天允芸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没有大的理想,但现在我多了一个愿望,我希望这些受尽压迫的工人和贫民能够挣脱压迫,不要这样受苦。” “哥哥——你——”小蝶与他并肩行着,心里颇有触动。 “可我发现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既没有足够的钱散播给受苦受难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摆脱现状……”庄云铖苦笑道,“天地生人,如此不公……” “这不怪天地,归根结底,还是人,只怪中国的统治者没让国家强大,只怪外国的统治者侵略的野心,只怪受苦受难的人们安于贫苦,甚至麻木。” 庄云铖笑笑,看着小蝶,说:“连你都比我懂得多。” 小蝶微微笑了,谦虚地摇头。 “那么,既然所有的现状都是由人造成,人一定可以改变,对吗?” “当然了,你看,孙中山先生,蔡锷将军,黄兴先生……都是可以改变历史,成就伟业的人物,将来又会出现那些改变中国人物,谁能知道?所以我说,不要悲观,不要气馁,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做多么大的事,那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无怨无悔地过完这一生,完成应有的使命就是了。” 庄云铖惊讶地看着她说:“你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感觉我们都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了。” “难道我是从古时候来的,还是从未来来的?”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庄云铖突然变了脸色。 “小心——”小蝶把他往后一拉,原来是一辆洋车从身前跑过,庄云铖惊出冷汗,把刚才小蝶的话忘了,两人漫步街上,往家里走。 “那你有最终的决定了么?”小蝶问。 “刚才还没有,听了你的话,现在有了,我决定与这些人斗一斗,金宇说很残酷,但我还是想经历经历到底是个什么残酷法,我要试试,若不妥协,又是怎么样的后果。”庄云铖问,“你同意吗?” “我不说同不同意,但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会陪着你。” 庄云铖拉着她的手,“我哪里去找你这么个好的人。”他目视着小蝶,感慨地说。 “想什么呢,我就在这里啊。” 庄云铖一阵心悸,“可我怕失去啊。”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小蝶握他的手更紧,仿佛在说“你不会失去我”。 第一百六十章 突然的提亲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北岩从政府大楼雍禄的办公室回来,香取子由藤田原武陪同着,从汉语学习班回来。 走到进去公寓区的路口,两人刚好遇见了,香取子向北岩眯眯眼,北岩开心地笑了,向家里走。 香取子知道陈琪儿没在家,想着北岩一个人累了一天,如果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未免更累,于是过去,端茶送水也好, 北岩进屋,径直进书房,扔下公文包,把外衣脱下,往书桌前坐了休息。 香取子随后也进屋,穿过客厅,往左拐,走过光线昏暗的十来步走廊,右手边就是北岩的书房的房门。 “咚咚——”有人敲门。 北岩愣地挺身,问:“谁?” “我。” “是你啊,进来。” 香取子像贼似的溜进来,就傻傻地笑,往北岩腿上坐。 “今天站了几个小时,腿正酸痛无力,你还坐。” 香取子哼哼一声,双手圈在北岩脖子上,说:“我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也坐了半天,腿也痛呢,还是这儿坐着舒服些。” 北岩无法地笑,搂着她的腰,扑在香取子怀里,抱怨道:“好累啊,又累又渴,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吧。” “唉,事怎么这么多呢?”香取子仍不起身,赖了一阵才起去倒水,边问:“陈琪儿的小宝呢?” “老妈妈带着的,在后边厨房吧。” “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北岩问,“你进来没人看到吧?” “看到又怎么样?我是以你邻居的身份进来的,难道还不允许走家串户了?”香取子端来水,递给北岩,就站在身后为他揉肩说:“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天天都来、常常来,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邻居能随便坐人家腿上?”北岩玩笑说。 “一般不的,除非这个邻居喜欢你。”香取子见北岩放下水杯,又跳上来。 “诶哟喂!”北岩搂着她安安静静休息了会儿。 忽然听见小宝在哭了,北岩便说:“这个书房是绝密的地方,不让外人进的,你这样进来老妈妈看见了也怀疑我俩的关系,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好无聊啊。”香取子趴在他肩上软绵绵地说。 “等会儿吃了饭我出来找你,我们到路上逛逛。” “好吧。”香取子这才起身,为了不碰见外人,便从这房里的楼梯,直进二层楼的荣仓介书房里,从荣仓介房间出去,再下楼回家。 这已经是十二月下旬,今年年底将火柴厂开起来是不可能了,况且眼前还有许多难题亟待解决,庄云铖计划今年先将准备工作完成,开年之后便开业。 目前,火柴杆的切削设备尚未购置,火柴皮、火柴头的制造需要调配化学药剂,这种技术手段还需要从外国人,或者同行处获得,而各种原料也需进口,不过自从制造火柴的技术传入中国,许多本国厂家兴起来,在原料的采购、配制,先进设备的制造方面都有发展,不过在工艺、效率、和质量方面尚有不足,庄云铖想着也未必要过分依赖外国人。 前段时间与‘德胜’设备厂谈了谈,这厂后面有英国人把持,极不好交涉,庄云铖把目光投向日本方面。 “还记得我们有个日本身份吗?”庄云铖问。 “记得,”小蝶笑道,“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对,而且日本方面,香取子和北岩或许帮得上忙。” “过几天就是元旦,到时聚在一起了,我去问问。”小蝶说,“北京城中的日本圈子里,她认识的人可不少。” “是啊。” 还未进门,玳安忙跑到两人面前,说:“少爷,钟于钱和刘臻在客厅里等着。” 庄云铖喜忧参半,他想可能是送钱来了,这正可解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又担心刘臻提一些难办的要求。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蝶催他赶快进门。 “云铖兄弟回来了?”刘臻在厅中喝茶,看见庄云铖进门,笑问道。 钟于钱也笑嘻嘻地看过来。 “刘臻大哥,钟老板,久等了。”庄云铖疾步走过去,还让他们坐下。 “云铖兄弟,”钟于钱指着一个箱子,笑说:“给你送钱了。” 庄云铖笑一下,点点头,“钟老板终于算清楚了?”他问。 “清楚了,”他同时从怀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说:“这是账目,你对一对。” “钟老板做事真严谨。”庄云铖笑说,然后把册子给小蝶,说:“拿给曾福。” 小蝶把钱和册子带走,钟于钱说:“谢谢云铖兄弟将近半年来的照顾,祝你那个,那个火柴厂生意兴隆呵。” “多谢钟老板吉言。” “好好,那我就走了,云铖兄弟如果对账目有疑问,尽管提,我不会亏你一分一毫的。” “好,不留。” 钟于钱走了,留下刘臻,他问:“你的厂怎么样了?” “正筹备着,还要好些日子才开张。”庄云铖问,“刘臻大哥最近忙过了?” “差不多了,所以现在得空,有一件喜事要跟云铖兄弟商量。” “哦?什么喜事?” “云铖兄弟或许不知道,小儿刘荨垂慕令妹已久了,令妹也未婚嫁,我是来向小儿提亲的,促成两个青年才俊的婚事,可不是大喜事一件呐?” 庄云铖愣住,哑口无言,狠狠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刘臻大哥你……可知道,我只有两个姊妹,一个允芸,正读书,还有一个就是她——”庄云铖见小蝶走出来,指她一指,问:“你确定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正是啊。”刘臻说,“正是芸儿小姐。” “这……”庄云铖还没缓过来,表示不理解,吞吞吐吐地问:“为……为什么突然就提亲呢?”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孩子年龄到了,自然就该谈婚论嫁,没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况且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你说是不?” 庄云铖无言以对,懵着。 小蝶冷笑一下,忙走去允芸房间告诉她:“你还在这里看书,提亲的都上门了。” “提什么亲?为谁提亲?”允芸抬头问。 “隔壁刘臻为他儿子提亲,想娶你过门呢。”小蝶笑道。 “哈——”允芸惊讶道,“怎么可能?” “都上门了,有什么不可能。” “那万万不可以答应,刘荨什么德行姐姐都知道,我才不嫁的!”允芸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不过是正看书以应对升学考试,怎么就突然有人提亲,太突然了,太夸张了。 “你不去看看?刘臻说得可认真了。” 允芸急死了,愁眉不展的,忙推小蝶说:“姐姐快出去跟哥哥说,万万不能答应,死也不嫁……” 小蝶出去跟庄云铖说,允芸就躲在客厅旁的侧厅里听,她头皮发麻,到如今一想到后院墙边的洞就觉得恐怖,偶尔做梦也梦见那一双窥视的眼,嫁给他,就真的成了每天生活在他的眼睛下了,还了得! “婚嫁大事,至少也得经过他们自己同意,突然提亲也太仓促了。”庄云铖正说。 “父母之命就足以了,长兄如父,芸儿小姐的终身大事,云铖兄弟完全做主。”刘臻说,“况且小儿爱慕芸儿小姐已久,因此思虑成疾,足见诚心。” “还是——” 刘臻止住庄云铖,继续道:“而且我们两家又相邻,芸儿嫁过来,想回家便可以回家,你也可以时常看到她,不用为她担心。” “不——刘臻大哥,我还是提倡婚姻自由,包办婚姻太过古板了,我觉得……”庄云铖见刘臻神色都变了,肯定自己这样说显得丝毫不留情面,其实并不想得罪他,于是话锋一转,委婉地说:“我的意思是,芸儿性格偏执,如果强迫,恐怕会出现不好的结果,到时候我百死莫赎,在谈婚论嫁之前,我认为至少给他们两人一个相识相处的机会,如果芸儿有意,我无不愿意。” “那依云铖兄弟所见,怎么办?”刘臻问。 “过几天是元旦,可在你家或者我家设宴,让两人见一见,彼此心里有个底,然后再慢慢来,我始终认为婚姻大事不可以随意定夺。”庄云铖心想,这时候是应该把父亲搬出来的时候了,便说:“爹生前万般嘱咐,要我照顾好芸儿,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婚姻大事上更是如此,我决不能在这上面疏忽一丁点,更不能不顾她的感受,否则不但违背爹的意愿,也是深深伤害芸儿,请刘臻大哥体谅。” 刘臻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还把他爹都搬出来,不得不缓一缓,况且庄云铖也没有说得太绝,这让他无可辩驳,于是妥协,说道:“云铖兄弟这样想无可厚非,足见你对她的关心,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唐突了,那就依云铖所言,元旦当天在我家设宴,到时让他们相见。” “再好不过了。”庄云铖笑说。 “那好,那我先回去了。”刘臻起身告辞。 “好。”庄云铖送他出去。 庄云铖松一口气,刚返回,允芸气冲冲就从侧厅里出来了,质道问:“你怎么就答应了?” “哪里就答应了?”庄云铖措手不及。 “我分明听见你要我去见他,是真心想嫁我出去?”她说着就带哭腔了。 “你这急性子,我没有,这是缓兵之计,他突然来提亲,事先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当时弄得我措手不及,为了给他留点情面,我先这样搪塞着,到时你见了他再拒绝就是了,我也向着你的,难道向着外人?”庄云铖说,“爹的确是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在婚嫁上,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放心吧。” 允芸情难自抑,转身抹眼泪,小蝶牵她坐着,这时曾福过来,说:“少爷,账目都对。” “跟自己记的账目出入可大?” “相差无几,都可忽略了。” “这个钟于钱,真是精打细算的主儿,”庄云铖转身对小蝶说,“那天借了金宇多少钱?明天还了吧。” “嗯。”小蝶应着,同时一边安慰允芸。 “姐姐比我大几岁,怎么没人来向你提亲,你没嫁之前,我绝不出嫁!” 庄云铖无奈,说:“现在嘴硬,等你遇到喜欢的人,想嫁都来不及。” “呸!”允芸白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望瞿天临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倏忽几天过去,元旦前夕瞿颖娇不期而至。 庄云铖看她脸色并不好,知道有事。 “颖姐,出什么事了?”庄云铖问。 “爹的身体不好,精气神衰得厉害,我和娘也去劝了,大哥二哥也都去过了,都不管用,爹执意不肯回来休养,还说死也死在外面才干净,就算死了也要葬在山坳中,云铖,你好歹去说说,看能不能劝回家来。” “老先生住山里这么些年,根已扎在深山里了,我去了未必管用,但我还是要去试一试,你别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瞿颖娇问,“那什么时候动身?我与你一起去。” 庄云铖想了想,后天是元旦,明天有白辰轩和李元樱一家邀请做客,后天中午邀请了北岩,后天应刘臻的宴请,大后天指不定还有事呢,也只有今天有空,而且病来如山倒,人呼喇喇地就可能倒下,老爷子是不等人的,便说:“最好今天。” “那最好,我回家换一身衣服,我们就早去。” “好,等会儿我在路口等你。” 瞿颖娇答应着,庄云铖与姐妹两交代了就走,去往路口等瞿颖娇,她不一会儿换一身蓝白相间的外衣裙赶来,与庄云铖同去了,雇一辆马车行到山边,从捷径越岭,没用到一上午时间就到了。 周围的环境与一个多月前来看他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冷了一些,山中就更冷,幸好这山沟里树木围绕,倒没有风。由于雨水少,树叶堆积得多了点,就把门前的小溪给截断了,若要喝水,只得到前面断崖出接山顶流下来的水。 自从上次知道瞿天临身体不好,就让一个老家人在这里陪伴照顾。瞿颖娇见这老家人在门前砍柴,就问:“张伯,我爹怎么样?” 张伯起身,拍拍沾着灰尘的手,说:“没甚变化,与前些天是一样的。” 瞿颖娇带庄云铖进屋,此时瞿天临正在他的小木屋里的桌前写着什么,庄云铖看过去,这个瘦削形影比之前来的时候小了一圈,庄云铖不敢出一口大气,不敢做声,生怕把他吹倒,把他惊吓了。 “爹。”瞿颖娇喊。 瞿天临转头,看见女儿和庄云铖,像个孩童一样笑了,庄云铖心里一惊,这个笑容使他枯瘦的脸看起来更瘦得骇人,可又令人心疼无比。 “你们来了。”瞿天临搁笔,蠕动着嘴,发出沙哑低沉的嗓音,他试图起来,瞿颖娇就过去扶着他,叫他仍坐着,别起来,瞿颖娇也懂爹的意思,即刻搬一条粗糙的长凳子让庄云铖坐。 庄云铖把凳子移到瞿天临身边,挨他坐着,握着他正如这冷冬里枯树皮般的手,“您感觉怎么样?”庄云铖尽量笑着,以免引得他也伤心。 “不如之前了,但也还走得动,吃得下一点饭。”瞿天临浅笑道,“估计还能活一段时间,我的身体我知道,都叫娇儿,还有她娘,她哥哥别担心了,没用。” 瞿颖娇见他还笑着,心酸不已,鼻尖一酸,快落泪了。 “对了,你娘的病好些没?”瞿天临问。 “还是那样子,医生都说是旧疾了,过了冬天就好。娘想来照顾你,我们不让。” “是不能让她来的,路程远,这里冷气重,我倒习惯了,她不习惯的,来了必定舔病,何况病着。” “可娘就想见爹一面,爹何以不答应呢,回去吧。” “不了,不了……”瞿天临摇头,笑道:“这山沟,早是我的家,我的坟墓了,你见过那个人进了坟墓还能走出去的,除非他死后成仙了,那就上天了,才出得去这坟墓。” 听到这话,瞿颖娇便绝望了,庄云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话,都将是徒劳。他抬头望着瞿颖娇浸湿的朦胧星眼,微微摇头,瞿颖娇也知道无论怎样,爹是不会回头,多说无益。 “云铖,”瞿天临望着他,拿过一挪厚厚写满字的纸,说:“这是我的纪事手稿,尚未完成,我的腕力愈加虚浮,快拿不动笔了,你要替我补全它,整理好喽,传世。” 庄云铖知道这是他一直都在写的《临仙笔记》,记录了他的一生经历,心路历程,思想历程,以及一些诡谲虚幻的关于虚无缥缈的道佛幻想。 “我会的。”庄云铖说。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这一生是圆满的,即使死了,我毫无悔恨和遗憾,所以不需要伤心,娇儿,云铖,你们比其他人更了解我一些,会明白我的意思。” “爹,我知道了。” “老先生放心,云铖明白。” “嗯……”瞿天临说了许久的话,累了,说要休息,瞿颖娇扶他上床休息。 庄云铖与瞿颖娇走到屋外,“没有解脱的其实是我们,老先生不需要我来劝。”庄云铖说。 “是啊,我明白了。”瞿颖娇问,“爹为什么会把他倾尽心血的手稿给你?” “或许,老先生觉得我和他有相似之处。”庄云铖转而又说,“颖姐,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不,你比任何人都帮得多,多过我的两个哥哥。” 庄云铖只是无言,及至中午,今天的天气比往日好,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了头,阳光普照,穿过茂密的树林,一道道白光如同锃亮的剑纵横交错,插在山头。 “颖姐,你打算怎么办?” “一切遵照爹的意愿安排,他不回去,便不回去;不想让我们陪,我们就走,如你说的,爹是解脱了的人,一旦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午后,瞿天临坚持要两人离开,只留张伯一人就可,他自己拿着个小锄头去疏通溪流,瞿颖娇只与张伯吩咐几句就与庄云铖离开。 一路上,瞿颖娇的心情都比较沉重,庄云铖遂跟她开起了小玩笑。 庄云铖问:“颖姐,你与彦希分开数月了,现今独身一人,这段时间不乏追求者吧?” 瞿颖娇羞怯地笑一笑,微红着脸,说:“哎,你说反了,封建的时代结束了,制度瓦解了,可思想却根深蒂固,我是被章家弃了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他们可认为我不干净。” “但凡有这样想法的人,都是封建的残余,都是现今的败类,你别为那些话困扰了。” “我才不理那些闲言碎语,”瞿颖娇说,“我失去了曾经最爱的人,斩断了十年的婚姻,最痛苦的事我都经历过,现在我可没那么容易受伤了。” 庄云铖感觉她的心态回复到一个坦然的状态,二十九岁的她看起来像十九岁的样子,更多一份潇洒,真心为她高兴。 傍晚到家,庄云铖在前面和后面都没见俩姐妹,就觉得奇怪,直觉驱使他往后院走,虽没见人,却听见了厨房那边传来的一些声响,他穿过一道小门,来到连接厨房的碎石路,看见她们都在厨房旁的小花坛边。 “小姐,你离远点,当心鸡血溅你身上。”秦婶说。 允芸退后两步,眼睛直直地盯着秦婶手上那只大公鸡,它还不知道自己将殒命,耷拉着肥厚的血红鸡冠,豌豆般大小的眼睛左看右看。 当秦婶举起刀,允芸看着泛光的刀锋逼近大公鸡的脖颈,允芸咧着嘴,握着拳,像是替这公鸡捏一把汗,“咦……”她沉吟一声,转身躲避,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她吓一跳,“你怎么走路也不出声啊?”她埋怨着,朝庄云铖胳膊上打一下。 “是你太专注了。” 允芸蹙眉不语,听见大公鸡扑腾翅膀的声音,转身一看,它在不停滴血,她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可怕了。这里看着也没劲了,允芸就催着庄云铖往前院走,边走边问:“那位老神仙怎么样了?” “已然得道了,看破了生死,也断绝了尘念,谈论生死已经没什么意义。” “渍,真佩服这位老爷爷,如果我有他一半的彻悟,也不至于轻易就为一点事就烦忧。” “小脑袋瓜想得还挺多。”庄云铖戏谑道。 “你脑袋瓜大!”允芸可气又可笑,一顿乱说:“你大脑袋,比大南瓜还大!比猪头还大!” 庄云铖被骂得愣了,允芸想起自己的话,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哈哈地笑傻了。这时正好刚到门边,小蝶从门那边走进来,老远就听见笑声,“你什么事这么好笑?”她问。 允芸扶着她,仍乐不可支,“你问哥哥去吧。”她喘着气说。 小蝶走来,问:“她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庄云铖问,“你去哪里了?” “章彦希去了上海,殷红一个人无聊,叫我去玩了半天。” “她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呢?” “章彦希去不了几天,而且殷红不喜欢坐火车,何必去。” “哦。” 莲花端一盆滚烫的开水来了,秦婶把大公鸡扔里面翻滚着烫,待水冷一点,就开始拔毛。 小蝶喜欢做些家务,遂叫庄云铖帮她把袖子卷起来,也帮着拔,不一会儿,这只雄壮的公鸡就光秃秃的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陈润东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在这里看得出神,看见小蝶额头冒出小汗珠,她认真的样子正深深吸引他,这时玳安跑到后院来,环顾一周,说:“少爷,前面有人找。” “谁?” “不认识,上次也来过一次了。” 庄云铖就走去看,一个俊秀挺拔的青年人站在客厅前的地坝中观望。 “你是?” “先生你好,我是小芸的同学,也是文庭蕴老师的学生,受老师所托,来辅导小芸的功课。” 庄云铖惊讶,随即微笑,说:“还是文老师想得周到,她应该在里面,你跟我来。” 庄云铖到她书屋旁,就喊:“小芸,你同学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允芸一个起身,未见其人,瞅着院门,正寻思是谁,庄云铖就进来了,随后陈润东也进来。 庄云铖指着她,对陈润东说:“诺,她在那里。” 陈润东朝庄云铖点了点头,就走过去,庄云铖回头离开了。 “你——不是说一周后才来?”允芸有点惊慌,对于突如其来的陈润东,显得不知所措,担心功课上的事令他失望。 “元旦当天要跟几个同学聚,活动也多,我担心没时间,索性今天来。”陈润东低头看书桌,上面胡乱摆放着些书籍,证明她是看过的。 “这样啊。”允芸忙把书桌收拾了,感觉比平时在学校测试时还紧张。 “这五天你都看了什么书?写了些什么?”陈润东问。 “嗯……看了国学讲义,算数,外语,历史研究,政治经济研究一点点,自然哲学一点点……不过政治经济,还有哲学这些太难懂,我只翻了翻。”允芸边说边在桌上的书堆里翻,说:“写了两篇鉴赏,一篇感悟,还做了些题目……咦,我放哪儿了?” 她仍倒腾着,陈润东见她脸都烧红了,说:“你不用这么急,我又不是什么打人的先生,也不是你老师,你不用怕我,你在怕我吗?” “不是。”允芸直摇头,“我不怕你。” 正说着,允芸找到了写的文章和题目,陈润东接过来,瞄了一眼说:“这些我拿回去再批改,下次见面再送回来,今天我们只探讨问题,你看了几天的书,对其中任何事物或者观点,有什么问题、见解,都可以说,我不当你的老师,所以不存在所谓批评,我们只探讨学习,共同进步。” 允芸看着陈润东真诚、平和的眼神,暂且轻松一点,本一片空白的记忆渐渐复苏。 “国学中谈及《水浒》,我想,宋江领导的起义力量如此强,北宋本来势弱,若宋江不接受朝廷招安,将来是否可以造就‘两分天下’,或梁山好汉‘一统天下’的局面呢?” 陈润东惊诧地盯着她,随即说:“不行,农民阶级有其局限性,成为不了造反的中坚力量,在当时的情形下,虽成为一股先锋力量,但其终究受禁与‘摇摆性’,这个阶级中也分层级,不同层级的农民根据形势的不同对造反的态度会摇摆不定……即使能取得一定阶段的胜利,甚至自建王朝,也是暂时的,归根结底,农民的阶级局限,决定其思想局限狭隘,决定其经济基础的不稳固,使其根本不具备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王朝的条件。” “那么宋江的归降,是说他有先见之明,还是他自身软弱的原因?” “显然不能说他有先见之明,否则也不会被高俅设计毒死了。”陈润东说,“还是受限于当时的社会呀,无论做何决定,都很难改变历史。” “几年前的辛亥革命的确改变了历史,润东哥有一番见解吧,说给我听。”允芸笑着。 陈润东为她这样的求知精神感到高兴,就慢慢说给她听:“我们此次事件称之为革命,而不是起义,就表明了这个壮举的性质,是一个阶级推倒了另一个阶级,反观梁山起义,若成功,必定也是建立一个封建王朝,阶级性质不变,不叫革命……” …… 允芸听得津津有味,很快日薄西山,陈润东方知自己该走了。 “每次都是我说,下次你来说。”陈润东笑说。 “你懂得比我多,嘴又利索,还是你讲,我听就行了,我不时发表点意见,插几句嘴,也算我说了,再让我说多的,可真不行了。” 陈润东笑一笑,起身说:“好了,我走了。” “嗯。”允芸点头,送他到门边,说:“等你啊。” “什么?” “七天之后。” “哦哦,”陈润东明白过来,挥一挥衣袖,步履生风地走了。 允芸目送他穿过街道,然后才转身。 “走了?”庄云铖出现在身后。 “走了。” “你这个同学看起来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他是文老师的第一得意学生,我也是在老师生日当天才见的。” “他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吗?” “第二次了,上次是五天前,你没在家。” “哦,看着像贫苦家的子弟,”庄云铖顿了顿,“然而他——” “贫苦怎么了?”没待庄云铖说完,允芸一句话打断他,继续说:“人家比你有才华,比你有理想,比你能说会道,比你——”正说着,见庄云铖一直笑,就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 “你完了。”庄云铖笑说。 “什么完了?” 庄云铖憋着笑,转身离开,允芸在后面喊:“什么意思?” 庄云铖只顾走,允芸跑上去拉着他,“说清楚了,否则你别想走。”允芸一脸凝重。 “我说什么了?” “什么完了完了的,你说!”允芸质问。 “没有,我说我完了,又没才华,又没理想,注定庸庸碌碌过一生,那比得上他呀。”庄云铖趁允芸转不过弯,挣脱着走了。 “笑里藏奸!”允芸忿忿道,“不怀好意!” 她也不明白,糊里糊涂地回房去了。 元旦当天 雍禄今天没有与日本方面约谈的日程,便给北岩放假,北岩得以回家与众人一起应庄云铖的邀请。 中国的元旦这一天,本是日本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天——新年,可北岩为隐匿身份,不得不随中国的习俗,香取子,荣仓介,藤田原武等没了北岩这个核心,只得放弃庆祝,也随中国习俗,于是才决定往庄云铖家里来。 此时不过上午十点,他们都在家里准备,香取子不能与北岩吃住一起,为了常见到他,便不顾荣仓介的劝阻,常以‘邻居’的身份串门,久而久之与陈琪儿更加熟悉了,把这里也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已经打扮好,扶着窗沿伸出头去看北岩出门没有,只看见陈琪儿抱着小宝在院前玩。 “嘿——”香取子招手。 陈琪儿看见香取子,笑说:“姐姐过来吧,先生在书房呢。” 香取子几乎听懂,兴兴头头地过来,陈琪儿说:“先生的书房从不让外人靠近。” “你也不能?” “我怎么会去问呢,我又不特别,况且那是书房,我也识不了几个字,进去也没意思。”陈琪儿笑道,“姐姐进去看吧,允芸叫我们早去,你去催催先生。” 香取子前后左右望一望,确定没有外人瞧见才一溜烟儿地进去了。 “北岩,怎么还在书房呢?” “你进来。”北岩说完,香取子推门而入,见荣仓介也在。 “你们商量什么?” 北岩一脸凝重,说:“雍禄开始打听我了,问我老家哪里,家里有什么人。” “也许只是随便打听,先生不要慌。” “我想是的,”北岩说,“但以后就说不定,他如果往深了追问,我没法作答了,曾禄本来是一个直到死都在乡下的农民,现在却成了日本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在日本的那段经历容易伪造,可之前的十几年空白期难填。” “先生放心吧,我早就在办了。” “空白期的填补,必需使后来的日本留学显得合情合理,他才不至于怀疑。” “明白。” 北岩蹙眉发了会儿呆,突然感到时间不早了,便叫荣仓介回去准备一下,就去庄云铖家,荣仓介从梯子走了。 香取子粘过来,捧着北岩的脸,说:“别想了,没事的,看我没在你身边,你整天愁眉苦脸的。” 北岩笑一笑,拉一拉她,香取子顺势坐在他腿上,北岩抱着她,说:“你也太不把荣仓介放在眼里了,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别总往这里跑。” “邻居串串门有什么不可,他有工作上的事,就给自己弄了个密道,怎么就不把我们俩的墙凿个洞,这样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来了。” “我这书房就这么点地方,顶上已经有个洞了,不能再凿了。”北岩闻到丝丝沁香清爽的气息,问:“你身上弄了什么?” “一种香,”香取子问,“好闻么?” “好是好,不过大冬天的,这香味沁沁的,难道不使人觉得更加冷?” 香取子嘿嘿笑两声,看着北岩眼里的落寞,自己也高兴不起来,“你别这样嘛。”香取子撒娇道。 北岩心里一下荡漾,眼里褪去落寞,搂着她腰会心地笑了,香取子也因此而高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凄凉的元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人腻腻歪歪地说笑着,北岩的心思一会儿又飘了,忽皱眉问:“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中国的元旦,日本的新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过了二十几个新年了,从没有那一年像今年这么凄惨!”北岩苦笑道,“一大早起来竟然担心着工作上的事……身在异国他乡,若是有家不能回,这还不算惨,我连家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家。” “北岩……” “天命如此,人难强求,今天是新年,想想她们就行了,不应该沉浸在伤痛中。”北岩告诫自己一番,忽想起一事,说:“你替我写封信,嗯……寄给大嫂或者松木都行,问一问香泽和北野的事,他们虽然不知所踪,未必就不在人世了。” “嗯,今天晚上写。” “还有你,”北岩抓着香取子的手,说:“跟我漂洋过海,离家快半年了,不想你的父亲、兄弟?” 香取子撇撇嘴,说:“没什么好想的,母亲不在了,父亲爱两个哥哥和大姐多过我,哥哥姐姐们只顾忙自己的事业,哪里关心过我,我从小处于‘放养状态’,很少跟他们在一起,感情并不深厚。” 北岩沉思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并没有表露,“时间不早了,该走了。”他说。 香取子从他腿上起来,随后几人同去庄云铖家。 北岩和陈琪儿一同走,后面香取子和藤田原武,荣仓介一同走,香取子看见北岩帮陈琪儿抱孩子,心中感觉不可名状。 不久,他们陆续到了,庄云铖迎接过来,笑说:“今天本来是你们的新年,我们招待得简单了点。” “入乡随俗嘛,况且以前在我家,也是一样的。”北岩笑说,“况且我也是半个中国人了,以后把我当中国人对待就行了。” “好,那再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过中国的新年。”庄云铖说。 “一定,”北岩问,“允芸和小蝶呢?我带了礼物来,琪儿给她们送过去吧。” “欸。”陈琪儿答应着。 庄云铖看着这小宝越来越可爱,就伸手去抱,边说:“孩子给我抱着,她们在不知道在哪里,你去找找。” 陈琪儿送过小宝,就去了。 小宝也不怕生人,庄云铖抱着他,他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庄云铖,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他能说话了吗?”庄云铖问。 “能啊,可以叫‘妈妈’了。” “那你俩住在一起,你算什么?孩子他爸?”庄云铖问,“他会叫‘爸爸’了吗?” “陈琪儿没教。” “你们这关系呀,渍渍……”庄云铖摇摇头说,“看着都头疼。” “迫不得已,工作所迫。”北岩苦笑。 庄云铖只知道北岩做了雍禄的翻译,不知道这是个步步为营的渗透计划,甚至北岩目前都没想过这样走下去的最终结果和目的,何况庄云铖还不知道这才仅仅开始,因此对于他“迫不得已”的处境丝毫不怀疑,与北岩在日本将近三年的相处所积累的情谊使庄云铖愿意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包括帮助他隐藏身份,只是对这种与香取子分开住,把陈琪儿接过去同居的有点‘过分’的做法,也不太理解,不过也不多想。 这时香取子才到,蹦跶着就跑过来了,看见小宝苹果般红的脸,捏了一下,冲他做了个鬼脸。 “妈…妈。”小宝发出稚嫩的奶音,伸着手要她抱。 “哈?”香取子惊愕道,“他叫我什么?” “他认错人了。”北岩说。 香取子接过他,抱着,“哎哟,小宝贝,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哟……”香取子嗲着说。 小宝似乎也知道了,盯着她看,愣了。 “真可爱。”香取子说,“走,带你去找妈妈。” 香取子说着就抱走了,途中遇见小蝶。 “咦——你来了,我正来看呢。”小蝶吃了一惊,痴痴地笑。 “刚到。” 香取子一时忘了把小宝送过去的事,既然他也不哭,香取子就一直抱着,同小蝶说话,小蝶谈起建厂所需要的设备以及技术,香取子想也没多想,答应去帮忙打听打听。 “这小孩瞅着人不转眼。”小蝶在他脸上轻轻划一下,笑问道:“又不是没见过,你看什么看?” “咿呀——”小宝叫着。 “这才分开多久,他定记得你,”香取子说,“来,你抱一抱,我手都酸了。” 小蝶接过来,问:“陈琪儿搬过去单独照顾北岩,你一个人还行吧?” 香取子一边扭动手臂,一边说:“行是行的,只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我觉得被冷落,今天见他们走在一起,北岩抱着琪儿的孩子,我感觉他们像一家人,我虽知道不是,但却担心这一天终将到来,因为我不知道这种情形会持续多久,几个月还好,若是一年,几年,十年……这可怎么办?” “一个身份而已,何必要如此认真呢?真的要彻底变成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替代者?” 香取子知道不能再往下说,小蝶很聪明,再多说几句,她会察觉了,于是笑着摇头说:“对于我,他无论成为谁的替代品,那个人也代替不了北岩在我心里的位置。” 小蝶笑一笑,不再问。 午后 这个午饭,吃得不尽人意,人人都有心思,尤其北岩最痛苦,他感觉自己已经在欺骗庄云铖了,而欺骗正是伤害的开端,他不再敢往下想。 香取子把小蝶请求自己联系日本方面的人以获取建厂支持的事告诉北岩,北岩异常郑重其事地说:“答应,云铖的事什么事都答应。” “当然答应,你却在激动什么?” “我预感到以后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到时便没办法补偿,趁这时,我要提前补偿他,抓住一切机会补偿他。” “你怎么会呢?” “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永远不想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我们却是属于两个敌对的阵营。” “就算是,你不知道那会是多久以后的事,不知道以后将会怎样,两难的处境使你分裂了,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让我尤其担忧,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任何让步都是为了你,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体和生命都不能照顾周全,我不会再让步,什么计划什么理想,我都让它停止。”香取子忧心忡忡地说。 北岩明白,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他无言地与香取子对视。 “我对于你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人吗?即使我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开心一点?你整天神经质般,我有很久没见你真正地笑过了,”香取子焦愁道,“不知道从什么是时候起,你变得这样悲观,完全找不到上大学的时候的一点儿影子,你那时候多阳光,多乐观,一个笑容都治愈我一整天的不开心,现在无论我怎么做,你终究摆脱不了阴阴郁郁的情绪。” 北岩阴沉着脸,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没想到这个循序渐进的变化使自己在香取子眼里已经面目全非。 “可我理解你,只因为你的理想、主张与别人不一祥,所以被免职,过了几个月压抑的生活后却被派到陌生的中国东北,而后家里遭受变故,你失去了最亲的人,现在又被派到北京执行这样隐秘危险的任务。这些接连的打击简直摧残着你,所以你变得谨小慎微,悲观失意。” “你……” “你不用说。”香取子移步到北岩身前,轻轻搂着他,轻声说:“我是你的另一半,你的喜怒哀乐都牵引着我,我知道一切回不到从前,你变不回以前的你,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与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我只希望你开心一点,乐观一点,你的痛苦使我痛不欲生,你忍心吗?” 北岩仰头深吸一口气,泛光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我明白了,”他只说了一句,低头与香取子相拥。 第二日,是刘臻请客的日子,实则是去面见刘臻的儿子刘荨,允芸万般无奈,一个“愁”字简直写在了脸上,“我不想去……”她显得弱小又无助。 “我已经答应了,不去不行,况且不是叫你去过刀山,淌火海,刘荨也不是洪水猛兽,见一面你就缺一块儿肉啊?” “可是会尴尬,而且你要我怎么说?” “你不必说,放心吧,我有对策。” “哪有什么对策,你只会瞎说。”允芸低声嘀咕。 “真的不去?” “不想去。” “好吧,不去算了,下次刘臻再来提亲,你自己应付。你要有胆子,就无情拒绝,我保证他再也不会来提亲了,而且他以后见我们就像见了仇人一样,就不会过来靠近乎了。” “你——” “不敢啊?那就换衣服。”庄云铖皱着眉,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出去等。 允芸嘟着嘴,只好气呼呼地准备,小蝶被庄云铖叫过来帮她梳妆打扮。 允芸坐在镜子前,沮丧着脸,从镜子里看见推门进来的小蝶,于是转身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姐姐,我不想去。” “怕什么?又不是要你嫁给他,姐姐也看不起他,绝不让你受委屈,我们只去应付应付就是了……好了,别耽误时间。”小蝶将她身体推正,帮她打扮。 允芸无话可说,姑且应付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日本人南田政权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午时 刘臻摆一桌丰盛的菜,为了使这饭桌显得不那么拥挤,就只安排了刘荨母子二人的座位,二太太和他的小女儿没有席位。 六个人就坐,刘太太精明的眼神就在允芸身上游移,刘臻吩咐刘荨:“荨儿,给客人盛饭。”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庄云铖摆手拒绝。 “你们是客,理当如此。” 刘荨杵着,见刘臻这样说了才走来,先给庄云铖盛饭,再给小蝶盛,最后给允芸盛。 允芸这才注意到,刘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辫子给剪掉了,如今蓄起了短发,这样看着正常多了,他羞涩、迟钝、谨慎的神情和动作让允芸没那么害怕,她想:“看整张脸比只见一只眼要好多了,只是他究竟是一个邪恶的偷窥者还是一个悲哀的可怜人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这二愣子,”小蝶低声对庄云铖说,“盛了这样满满当当的一碗饭。” 庄云铖见自己的少些,于是与她换了一碗。 刘荨正归坐,刘臻又叫:“酒都没倒,你就急着坐了?” 庄云铖也不好说话。 刘荨盯了眼庄云铖,慌慌张张地过来倒上酒。 “敬酒。”刘臻又说。 刘荨忙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说:“庄……庄大哥,祝你们今年,财源广进,加官进爵。” 小蝶忍住不笑。 庄云铖笑着回敬,心想他是念书念傻了,自己并无一官半职,哪来的加官进爵? 刘荨得以解脱似的坐下去,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荨儿!你不给芸儿小姐单独敬一杯?” 刘荨热血翻涌,拿起酒杯,只盯着允芸看着,半开半闭的嘴一动不动,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庄云铖暗地推允芸一把,允芸惊了一惊,忙拿起庄云铖的酒杯,知道他是读圣贤书读死了的,就笑道:“刘少爷,祝你……呃,早日飞黄腾达。”说完抿了一口,辣得她紧闭着嘴,生生咽下去,喉咙又涩又刺痛,半天张不开嘴。 刘荨喝下一口,还盯着人看,他娘私下里拉了一拉,他才收眼。 “荨儿没见过世面,礼数不周到,让你们兄妹三人见笑了。” “没有,小少爷只是害羞。” 刘臻笑一笑,招呼众人吃饭。 饭后,几人就回家,刘臻此时没有极力挽留。 允芸走在前面,庄云铖在后面叫住她,问:“你等等。” “怎么了?”允芸站定转身。 “我看看你少没少块肉。” 允芸假笑一声,说:“没有,不过,你身上要少一块肉。” 小蝶觉得允芸话里有话,低声提醒庄云铖道:“你要小心了。” 庄云铖不知什么意思。 允芸缓缓走来,脸上还笑着,朝他胳膊上用尽力气拧一下。 “哎——”庄云铖立刻退一步,捂着伤痛处,“你——” 允芸瞪他一眼就走了。 “哎哟——”庄云铖不停揉。 “痛啊?”小蝶问。 “可不痛,估计都淤青了。”庄云铖皱着眉头,“还好是冬天,穿得多一点,否则真揪下一块儿肉。” 这顿饭过后,刘臻看到饭桌上允芸的表现不尽人意,知道希望不大,接连几天没来问,心想庄云铖再一拒绝,就彻底没希望了,索性等段时间,若等得到个恰当的时机,一举成功也未可知。 经过一番小波折,作为日本交际圈里的小明星,香取子联系到现任通商大臣——南田政权,随即安排了庄云铖与小蝶与他见面。 见面地点在多元文化社交场——红馆。 夜晚,该是普通人家是安歇的时刻,在这座大都市里,数一数二的繁华地——红馆里正笙歌夜舞,来自西方的科学技术把这里装潢起来,柔和的灯光,迷人的小夜曲,精美的装饰把这座半西方建筑烘托得更加美轮美奂。 庄云铖不喜欢喝西方国家的香槟和红酒,可为了与南田政权靠近乎,他不得不每种点了一瓶。 他们三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上,等待南田政权的到来。 香取子说:“没人不喜欢钱,他更甚,谈条件时注意提到钱;听人说他老婆长得不好看,他喜欢和漂亮女孩子交涉,这方面小蝶可以发挥发挥;他还虚伪自大,多奉承他;喜欢中国古物,你们若有,送他一两件。这样做了,他没有什么不能答应。” “好。” 香取子往窗外望了望,心想快到了,于是起身下去看。 不一会儿,香取子引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蓄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上来了。 “来了。”小蝶说。 庄云铖立刻起身,小蝶也站起来,南田政权款款走来,满脸的虚荣和自负全堆在了那双眼角了。 香取子抢先一步走到庄云铖身边,介绍道:“这就是南田先生。” “你好,南田先生。”庄云铖笑着微微鞠躬,伸出手。 南田政权上下扫视他一番,才淡淡一笑,与庄云铖握手。 “南田先生,这就是我的朋友,川岛先生,”香取子说着转向小蝶,又说:“这是樱雪小姐。” “南田先生,你好。” 南田政权依然将小蝶打量一番,伸手握了握,说:“你好。” 香取子领几人坐下,说:“南田先生,他们两兄妹是日本的商人,国内经济不景气,遂同我来到中国,可遇到不少阻力,希望得到南田先生的帮助。” “这是必然的,不在本国,各方面要受到中国政府的限制,若没有本国政府的扶植,很难在这里扎根的,必须要投入许多的资本。” 小蝶接话道:“是啊,所以我们用尽方法才联系到南田先生,资金对于我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我们所需要的是政府的扶植政策,技术、设备、原料、进出口都需要有人帮助。” “哎呀,”南田政权笑对小蝶说,“难得樱雪小姐如此年轻,竟然有这样的财力与勇气,竟把生意做到中国来了。” “南田先生见笑了,我们初到中国,许多地方不懂,刚才所说的都还是问题,正需要本国同行和政府方面的支持,否则也不能成事。” 南田政权点点头。 小蝶给他倒上半杯红酒,邀他喝酒,庄云铖与香取子也举杯,南田政权与众人喝了一口,眼光却多停留在小蝶身上。 香取子给庄云铖一个示意,他会意,便说:“南田先生,我先失陪,樱雪同您洽谈。” 南田政权笑着点头。 香取子同庄云铖一起走来,“果然是个色鬼。”庄云铖说。 “我们在那里反倒多事。”香取子突然说,“我们俩去单独喝一喝?” 庄云铖笑道:“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你在这里可是个红人,我见许多人都对你笑,我和你喝酒,他们一定嫉妒死了。” 香取子乐得花一样,把庄云铖手臂挽着,笑说:“走,正好让有的人断绝了非分之想。” “他们不知道你和北岩?” “当然不知道。” “哦。”庄云铖想起来,北岩相当于大半个中国人了,并不往这些地方来,而且两人也并没有住在一起。 “那倾慕你的人可不少。”庄云铖说。 “是啊,我与这些人来往都保持距离,否则他们得寸进尺,今天正好,让他们知道我有人了。”香取子朝庄云铖笑一笑,说:“靠近点,装得像些。” 庄云铖同她走在一起,受着不少人嫉妒或恶意的目光,感觉脊背发凉。 “樱雪小姐是比较有眼光的,中国地大物博,资源极其丰富,劳动力十分充足,市场需求巨大,我们资本与技术的侵入是可以赚到许多钱的,你们办火柴厂的想法很好。” “我与南田先生的想法是一致的。”樱雪说,“我们挣钱,不仅是为自己,同时也是为帝国为政府。” “樱雪小姐的眼界宽阔呀,”南田政权见樱雪眼波流转,脸颊已有一点微红,又主动给倒酒,接着说:“目前,大日帝国提出的若干条件中国政府还在摇摆,因此在其本土办厂,还需中国政府同意,还有若干问题,都需要一件一件解决。” “那就要烦劳南田先生手把手教了。”樱雪与他碰一杯。 南田政权心里痒痒的,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川岛樱雪眼里的电流吸引住了,视线再也移动不到别处。 “这不是难题,”南田政权猥笑道,“只要樱雪小姐愿意学,我这里有许多可学的。” 樱雪愣了一下,见这南田政权眼里已经有些邪念,既然他已经答应,便不能再多谈了,明天再给他送一两件古字画,他不会拒绝。于是假装上洗手间离开,后背却刺刺的,就知道南田政权在看。 庄云铖与香取子就在不远处,小蝶迈着小碎步走过来,说:“已经谈好了,那个人的本性暴露无遗,***的,我再不想多看他一眼,接着怎么办?” “你喝了多少?脸这么红。” “还不是他一直倒,我总不能不喝,他正想看我这样子呢!” “他答应了?”香取子问。 “随口说的,不知他事后怎么说。” “不行,”香取子摇头道,“他这个人反复无常,尤其在这种兴奋的时候,你这时候撂下他,他未必高兴,你再回去,认认真真地同他谈,让他确切地做出承诺,他才不好抵赖。” 樱雪遂回去认真地跟他谈。 此时一个年轻的男的走过来,笑问道:“莜原小姐,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是我朋友。”香取子笑说,随即向庄云铖说:“这是麻生希少佐。” “你好,”庄云铖起身,伸出手说:“川岛伊诺。” 碍于是香取子的朋友,麻生希跟庄云铖握了握手,问:“你们是普通朋友还是?” 庄云铖不语,望着香取子,香取子微微一笑,说:“少佐,你太没礼貌了,怎么能这样打听我呢?” “莜原小姐,我没问你,我只是问他。”麻生希死盯着庄云铖,不依不饶。 庄云铖思索片刻,笑道:“目前还是普通朋友,至于将来,要看莜原小姐是否有意了。” 麻生希自信一笑,不再追问,对香取子说:“莜原小姐,我也请你喝一杯?” “好啊。” 香取子一个眼神示意,庄云铖离开这里,就在周围逛。 不久,一个眼神冷酷的人径直朝他走来,庄云铖立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越来越近。 “麻生希少佐让我告诉你,不要以后不准接近莜原小姐,否则,后果很严重。” 这人说完就转身,故意撩拨来腰间的衣角,露出一把黑褐色的手枪。 “呵。”庄云铖冷笑一声,这时香取子喝了一杯了酒也过来了,问:“刚才那是谁?” “一定是那个少佐的人,他警告我不准接近你,看来那个少佐对你特别有意思,你要小心。” “他有个有权势的父亲,所以比较霸道,一向目中无人,我也治不了他,不过他想硬来,在我这里尝不到甜头,你倒要注意点他,别让他算计。” “嗯。”庄云铖冲香取子眨眨眼,示意身后,香取子转身,看见麻生希在远处看着。 庄云铖觉得瘆人,心里有点慌。 “这个人疯起来不是人,”香取子说,“云铖,在没找到解决办法前,还是别挑衅他了。” 说着就与庄云铖分开,麻生希才收回吃人似的目光。 半晌过后,小蝶过来了,“怎么样?”庄云铖问。 “他是答应的,估计没问题,又给钱,又给古字画的,我还牺牲了色相,他什么便宜没占到?” 庄云铖瘪着嘴笑,用手碰了碰她绯红滚烫的脸,又问:“又灌了你几杯?这脸红的。” “这个人很危险,这种手段,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女人,要不是有利用价值,我早把他——”小蝶做一个置人于死地的动作。 “这种人多的是,好了,回去了,这里看着一片祥和,我却觉得危机四伏,四处纵然都这么明亮,总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说不定拿枪对准了我们。”庄云铖往四周看看,没见刚才那个人了,却总觉得他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潜伏着。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俩兄妹在与香取子告别后,走了,香取子与藤田原武还在馆内,看着麻生希和他的手下,还不放心,“注意那个人。”香取子示意麻生希和他身旁的人。 “是。”藤田原武盯着他们看了会儿,记住了两人的特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福惹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自从钓上南田政权这条鱼之后,庄云铖得到了一切所需的东西,尽管鱼饵所花的代价不小,但比起屈服英国人也好得多,此后便进行着开办火柴厂的准备工作,为了在春节之前准备就绪以在开年以后顺利开张,所有工作必须在这将近一个月之内完成,于是忙的不可开交。 这天,七日之限已到,陈润东仍往庄云铖家里来,他带来了上次允芸所作的文章和题目,从上面细致的批改文字来看,他是下了打功夫批阅的。 允芸一阵感动,笑道:“老师都没有这么细心,这不知又费了你多少时间。”她看着这些批改的痕迹,全是陈润东亲笔写下,看似是一些冷冰冰的字迹,却是他真挚的感情。 “这对我也是一种磨砺、学习,花些时间不算什么。” “你真好。”允芸说。 “你是小师妹,老师叫我多关照你,这是我应做的。”陈润东让允芸坐下,他自己站在一旁,问:“这些天看了什么书?” “你给的书我都看过一些,虽然时时都想睡觉,也读进去些。”允芸笑道,“不算辜负你的好心。” “可有不懂的问题?” “书上的没有,生活里遇到一件。” “什么?” “几千年来,女人们的婚姻掌控在父母兄长手里,一夫多妻制让女性苦不堪言,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在改变了吗?” “你能问到这个问题,我真的很对你刮目相看,你在成长,在思考。”陈润东欣慰地说。 “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我的婚姻,我自己能做主吗?” “能!”陈润东坚毅地说。 允芸仅仅从这个肯定的答案中获得莫大的欣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使她能够投入全部的信任,除了眼前这个人,他说能,允芸知道,一切都有可能了。 …… 约莫一个时辰,陈润东从庄云铖家里出来,允芸送到门口,这一幕,被刘臻看见,他心里升起一股疑虑和怅然。 允芸回头间看见刘臻,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臻问:“芸儿,那是谁?” “同学。” 刘臻朝陈润东的背影望去,无言。 允芸见他无话,转身进去,在陈润东走之后遇到了刘臻,允芸感触颇多,他们一个是新时代的新星,一个是旧时代的顽固,两种新旧思想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碰撞了,允芸则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时光荏苒,忙碌的生活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是春节,倏忽又到元宵。 袁世凯复辟阴霾笼罩下的北京城,政界动荡,文化界哀鸿遍野,老百姓疾苦,学生义愤不平……元宵节凄凉不堪。 这一个多月,庄云铖过得并不舒畅,面临着外国资本的压力,本国政府的剥削,还要与日本方面斡旋,这让他疲于奔命,可他已经决定做一件有始有终的事,即使失败,它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活到二十五岁,绝不是个废物! 在资本的剥削下,许多工厂里的工人饱受煎熬,每天十一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变人变得麻木,像一具具只知工作的机器,庄云铖以九小时工作制,提升十分之一薪酬的制度很快为火柴厂招到满额工人。 在南田政权有偿的帮助下,日本的一个技术专员和一个采购员进驻庄云铖的工厂,分别负责其中技术问题和原料以及设备采购,庄云铖不得不答应他,这并不是令庄云铖难受的点,庄云铖担心那两个技术专员和采购员是南田政权的派到这里的眼睛,但现在不得而知。 由于知根知底的人不多,庄云铖不得不把曾福调到厂里管财务,将玳安调去做个自己的眼睛,毕竟自己不能时时在哪里留着,小蝶跟两个日本技术员一起,又做翻译,又做监管。春节过后,学校复课,允芸上学去了,庄云铖与南田政权会了一面后终于偷得一点儿空,于是在家里打个盹,未多时,他惊醒,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加上天气也冷,他感到无比冷清,“唉……”尽管仍觉得疲倦,他再没有睡意,丝丝寒气侵肌入骨,因为环境过于安静,他耳边响起了虚幻的嗡嗡声,“这里不是人可以呆的地方。”他想,于是整理衣服,往工厂去。 刚到门口,与玳安迎面碰见。 “出事了——”玳安脱口而出。 庄云铖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 医院里,一个工人已经送进去救治,他伤了头,流了些血,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庄云铖和玳安赶到医院,这里只有那个受伤的人的一个朋友陪着。 “他怎么样?”庄云铖气喘喘地问。 “没事,皮外伤。” 庄云铖放下心,不禁怒上心头,“谁在搞事?”他问。 “也是一个工人,跟他打起来了。”玳安说。 “他人呢?” “还在工厂,自己也吓丟半条命。” 庄云铖吩咐了这个伤者一些话,叫他好好休养,他却想去干活,庄云铖也没让,随后与玳安去厂里看看情况。 “怎么打起来的?” “那时慌作一团,都顾着把这人往医院送,还没问。” “才几天,就出这样的事,太不像话了!”庄云铖忿忿,径直来到工厂。 小蝶已经收拾好残局,所有工人都已经复岗,只有那个打人的人在一间一层办公室内接受询问。 庄云铖进来,看见这里有三个人,除了打人者,还有小蝶和曾福。 小蝶先走过来,低声说:“这人是陈琪儿的亲哥哥。” 庄云铖惊讶不已。 原来,这人叫陈年,一个多月前,陈琪儿回老家看望爹娘,随后分别,他哥哥陈年跟出来,企图找到曾禄,让他给自己谋一份工作,没想到跟丢了,他顺便就到城里来潇洒一回,没过几天,身上的钱就用完了,他不得不返回家里,由于家里的钱只出不进,过完年后,他娘又打发他进城来找陈琪儿,陈年迷恋这大都市的繁华,欣然进城,没找到陈琪儿,又把钱得差不多了,那天恰好看见庄云铖厂里招工人,于是进厂,今天只因为其流氓习气不改,因一点小事就把人给打了。 庄云铖看了眼他,把目光转向曾福,说“陈琪儿的哥哥,那也是你的亲戚了?” “是,少爷。” “我不管谁的哥哥,不管你是谁的亲戚,说吧,你为什么打人?”庄云铖往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问。 陈年打人之后,见那人流了那么多血,就已经吓得半死,现在经庄云铖一问,自己理亏,更加觉得要死了的样子,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不停哆嗦。 庄云铖盯着他,他仍说不出话,忽地“咚”一声跪下了。 庄云铖也惊了,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你给我下跪,我不是你父母,没资格让你跪,起来说话。” 他低着头,并不起来。 庄云铖给曾福使个眼色,曾福遂把他扶起来,他也只像滩烂泥一样,曾福只觉得他更加可恨,在自己村里欺负人,在家里和他娘一同欺负陈琪儿的时候那么强势,那么涎皮赖脸,到了外面,一点儿骨气也没了,典型的欺软怕硬的烂人! “到底怎么回事?”庄云铖问侧边的小蝶。 “我也不知道,当时并不在。” “少爷,”曾福说,“他就是这样的人,喜欢惹是生非,欺软怕硬,从小就这样,把村里能得罪的全得罪了,不敢得罪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成日无所事事,只知惹事,涎皮赖脸,像个流氓一样。” 庄云铖以为曾福会袒护他这个亲戚,没想到却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又看看这个陈年,他一言不发,庄云铖知道曾福说的该是真的了,感到可恨,看他这要死的样子,又觉得可怜。 “你搞这样一出,不但这几天的工资没了,连厂里也留不下你,你走吧,那人治伤的钱,用你的工资偿还,不够的我来出。” 陈年扑通又跪下,曾福并不管他了。陈年一边磕头一边祈求:“少爷,别让我走,我只身来到这里,分文不剩了,出去就是饿死,求求你,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再也不敢惹事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别磕了。”庄云铖也焦愁,他还不停磕,额头都红了,怕再磕也把头磕破了。 “好了!起来!能让你留下,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接下来的半个月工资付给被你打伤的工人,算他的误工费,半个月后才开始计你自己的工资,且你再有打人这种行为,我就不饶你了!” 陈年心想这可不是给别人干活吗,心里已经是拒绝的,可细想,自己的主要目的是找妹妹,而这次因祸得福,找到了曾福,只要自己继续在这厂里,就可以接触曾福,找到陈琪儿就不是问题,到时候,无论是曾福还是曾禄,都可以提供给自己一份比现在要好的工作,自己就可以不在这个厂里干活,现今还是需要一个落脚和吃饭的地方,不如答应再说。 “我答应,我都答应。” 小蝶看在眼里,碰了碰庄云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说:“这个人回答时犹豫如此之久,眼神飘忽不定,他定盘算着什么,并不可靠。” “这个人只是赖,并不坏,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小蝶无言。 “下去吧,继续工作。”庄云铖说。 陈年撑着地起来,看了眼众人,退出屋去。 “曾福,他怎么会到这城里来?”庄云铖问。 “不知道,我也感到奇怪,他在山坳里呆了二十几年了,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曾福细思顷刻,恍然道,“或许是来找陈琪儿的,一个月前我们曾回家去过,他不知道我哥已经死了,那时曾执意要‘我哥’给他谋一份儿工作。” “北岩现在是你哥的身份,不能让他知道!”庄云铖说,“你万万不能告诉他。” “我决不会的,这个人简直禽兽不如,我绝不会与他交往。”曾福说。 “原来他留在这里是有目的的,也好,若出去了,倒没办法看住他,在这里至少能注意到他的动向,曾福,你平时多注意他。” “是。”曾福答应着,这里没事了,他就返回去账房工作。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先生走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兄妹俩都很心累,庄云铖坐着,小蝶在他身后为他捏肩,庄云铖问:“这里没其他事了吧?” “没有了。” “我想再找个懂日语和汉语的人来,技术指导和原料采购的事情很多,桥本和井下讲的话都要你翻译给工人们听,你还要管理,太累了。” “不累。” “这是假话。”庄云铖转身说,“你比任何人都累,我不忍心。” “再过段时间,等玳安和工人们熟练一些就好了,刚开始也是正常。”小蝶问,“出口商和渠道谈妥了吗?” “好了,这第一批次的火柴质量定不那么好,价格遂出得低些,商人都愿意购买,这个消息传出去,又对城里其他几个厂造成威胁,他们后面也是有外国人支撑的,不好办。”庄云铖说,“本来这行就是暴利了,那些资本和买办操纵的工厂又极尽剥削,没有人道了。” “等质量上去,必须把价格涨到与市场一样,否则也只是便宜了那些商人,他们卖到普通人手里的何尝不是一个牟取暴利的过程,宁愿把厂里的工人福利提高一点,这样他们干活儿才有动力一些。” “我也是这个意思,”庄云铖笑道,“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们却偏要这样,有些人要不满了。” “没办法,外国人和某些丧尽天良的走狗不把中国工人当人使唤,我们却不能。” “是啊。”庄云铖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工人们也快吃晚饭了,“我们也回家吃饭吧。” “我也回去?” “回去,一个人太冷清了,我受不了。” “好吧。”小蝶说,“让我先去同桥本和井下交代交代。” “嗯,我在这里等你。” 小蝶随即出门去了。 一会儿小蝶返回,两人走在路上,庄云铖说:“自从那天到刘臻家吃过饭,他们也见过允芸了,之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刘臻这个人也捉摸不透,他保持着旧社会的顽固,也遭受着新思想的冲击,不知道他究竟偏向那边,他总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而如今但凡接触社会的女孩们都喊着婚姻自由,他大概也在抉择中。” “希望他知难而退,这件事,我不会应,允芸更不会答应,他若坚持,只会把我们仅存的一些情谊完全摧毁了。” “顺其自然就好,若不是一路人,不做朋友最好。” “不做朋友倒没什么大不了,就怕多一个敌人,这个人做任何事的目的性就很强,有时候会不择手段,得提防一点。”庄云铖说,“他一直想把我拉上他那条船上去,还好我抽身早,他心里岂会好受?” “是啊。”小蝶说,“尤其我们还是邻居,偶尔见了面,也感到尴尬,我想,等过段时间,一切比较稳定了,我们或许可以搬离这里,而且,把曾福和玳安派到工厂里,家里人更少了,住这么大个房子,难怪你冷清,我也觉得不合适了。” “你倒提醒了我!”庄云铖笑道,“我老早就与允芸说过一次,说想要另找一处地方住,那时没时间,再没有说起,就拖延到现在,我觉得目前就正是时候了,着手去办吧。” “也好,这样不但避免与刘臻之间的问题,也不至于我们两三个人住这么大个房子,显得浪费。” “是啊,把这宅院卖了,买公寓楼,小巧紧凑些,一定可剩下许多钱,到时用来周转工厂的支出。” “嗯,等哪天清闲的时候我们去找。”小蝶说,“对允芸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也不愿意住在这里,尤其与刘臻家为邻。” “那等周末时再去,带上她一起,以她的意愿为主吧,我无大所谓。” “好。” 当他们两人到家,曾福已经在厂里吃过简单的饭,陈年打听到曾福的所在,偷偷摸摸来到账房。 “阿福。”陈年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下班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租不起房,住在厂里。” “那你就去睡觉。”曾福站起身,说:“这是账房,你不能随便进的。” “这有什么?我又不偷不抢。”陈年笑嘻嘻地走近,曾福把账目收拾好,拦住他说:“我可不是跟你说笑,这些都是重要账目,只有少爷可以看。” “好好好……”陈年不屑地笑。 陈年退到门边,靠在门框上,嬉皮赖脸地说:“你今天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你不但不求情,还在人前骂了我一顿让我差点干不成。” “这是你自找的,你把人的头打出血,如果他死了,你这命也没了!” 陈年似笑非笑地摇头晃脑,突又冷笑道:“阿福,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儿上,给我谋个好点儿的活儿干呗,你看你,是厂里的账房先生,连你家少爷都器重你,你也挣足了面子和钱,我呢,干得要死不活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你还不知足,少爷的厂相比外面的厂,每天的工作时间已经减少了两个小时,薪酬也有所提高,你怎么就这样贪不足?” “也比不了你呀,给我的好兄弟,有福同享嘛。” 曾福知道他是个无赖,从小不学无术,根本胜任不了别的工作,于是也懒得跟他说,冷冷地瞪着他。 陈年知道没希望了,于是又说:“不帮这忙,那你告诉我,我妹妹在哪里,我去找她行了吧。” “我不知道。”曾福坐下继续整理账目,还只剩一点儿,弄完后就等庄云铖来过一过就行了。 “你别骗我了,你一定知道。” “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意思?”陈年怒道,“你不帮我算了,我找自己的亲妹妹也碍着你了?” “当然没有,那你自己去找啊,我也没挡你的路。” “你——好,不告诉我,那我就不走了。”陈年顺着门框坐到地上,悠闲地吹口哨。 曾福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整理账目。 半个小时后,曾福整理完毕,陈年依然坐在门框边,“出去!少爷等会儿要来。”曾福厉声呵斥。 “少爷来也要讲理,你明知我妹妹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她亲哥哥,进城来看她就不行了?” “你来看她?”曾福冷笑,“嫂子嫁给我大哥几年,你来看过她一次没?现在嫂子住城里了,有钱了,你就来看她?” 陈年怒道:“那我和娘把她拉扯到十七八岁,拿空气给她吃大的?况且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管,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 “哼,嫂子嫁给我大哥,就是曾家的人了,关于她的事应当是我们的家事,现在,轮不到你管,她在哪里,你也没必要知道。” “我不跟你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家少爷,让他来评评理。”陈年盘坐在地上,涎皮赖脸的样子让曾福气得胸口痛。 “那你就坐这儿吧。”曾福也不管了,回到坐上,只等庄云铖过来。 只过了一会儿,陈年心虚了,他想因为曾福跟庄云铖亲近些,所以庄云铖未必帮自己,如果曾福再添油加醋,庄云铖把自己撵了也有可能,不必冒这险,不妨等一段时间,寻找机会。这样决定后,陈年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灰溜溜走了。 之后,庄云铖吃过饭后再来过了一眼账目,巡视了一圈厂房,吩咐玳安值守,一切无虑后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天明。 庄云铖刚起床,有一个人匆匆跑来,风将他的脸刮得通红,他肃肃地说:“奉瞿大小姐之命来禀:瞿老爷走了。” 庄云铖脑袋轰鸣一下,“什么时候?”他忙问。 “凌晨一点多。”这人说。 “他们人呢?在山里还是回家了?” “瞿老爷昨晚就不行,他们都赶往山里见最后一面。” “后事怎么安排的?” “在家设灵,供人吊唁,另遵老爷遗嘱——愿长卧山坳中,因此老爷遗体不再运回,择日就在老爷长居的地方修建陵园,葬在那里。” 庄云铖愣愣的,心想瞿老爷子也算如愿,于是点点头。 这人随即告辞而去,庄云铖想此时瞿颖娇一家人定忙得不可开交,不好去打扰,况且瞿老爷子并不在乎凡俗之礼,自己只要心里有意就行了,这时他想起瞿天临所写的《临仙笔记》,庄云铖想着他的一生完整了,今早他这一走,这本《临仙笔记》也该收尾了。 三天后,是瞿天临下葬的日子。 众亲友邻舍吊唁毕,吃了丧饭各自回家,庄云铖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其实两人也只见过三面而已,更不谈多少交集,庄云铖同他并无所谓有多深情感,只是觉得自己与瞿天临有种莫名的联系,看着他,庄云铖仿佛看见了自己老去时的样子。 “怎么了?”小蝶看着皱着眉头的庄云铖问。 “瞿老先生走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庄云铖始终微微仰头看着天。 小蝶与他并排站着,十指交叉,搁在肚腹处,也看着天,一切都那么平静。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送老先生最后一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过了小半天时间,要同去的人都聚齐了。 作为曾经的女婿——章彦希也必去送他一程,殷红随同,与庄云铖和小蝶一起而行。一大早,天还未多明亮,除了这四个人穿着素服,其余一行人身穿孝服,众人一起从城里驱马车出发,往山里赶。 “其实,连我都没见过老爷子几面,但他值得所有人尊敬,每个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些珍贵的品质和让人感动的地方。”章彦希说。 “是啊,他这一生有太多故事了,历过宦海沉浮以后的归隐,他守住了最美好的东西。” …… 几人做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上午将近十一点,快到了,殷红有点不自在,问章彦希:“我也跟着来,合适吗?” “确实不不合适,不过也是为送老爷子最后一程,并没有什么不对。”章彦希说,“来都来了,别想太多,颖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况且今天是老爷子入土的日子,她也不会为难你。” “她倒不是会为难人的人,否则也不会就这样把你让给我了。” “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怎么我跟你在一起,是她让的?” 殷红一笑,说:“我说错了。” 章彦希撇撇嘴,并不责怪她。 殷红走到小蝶身边,与她一起。 四人一到,远远就看见前面树林里烟雾缭绕的,只听见些声音,看不见人。 殷红呛声说:“这是在烧纸吧。” “肯定是了。” 越走近些,便看见些人了,瞿颖娇和她的家人们都在,还有工人,木匠,丧仪等各司其职,加紧工作着,周围有数个帐篷,看来他们整夜都在这里。 “颖姐。”庄云铖喊。 “云铖,小蝶。”瞿颖娇转身看见他们,露出一丝笑意,说:“你们来了。” “嗯,来了。”庄见她仅这三四天的时间,瘦了,面容也憔悴不堪,“我先去给老爷子上柱香。” 瞿颖娇点点头。 “小蝶,你留在这里就好。”庄云铖说。 小蝶点头,就留在瞿颖娇身边,伸手握着她冰冷的手,“颖姐,还好吧?”小蝶问。 “没事。”瞿颖娇笑笑,这时又看见章彦希和殷红也走过来。 “阿娇。”章彦希走到瞿颖娇面前,也注意到她惨白的面容,心里一阵酸楚,凝眉问:“你——?” 瞿颖娇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漠漠答:“我还好,多谢挂念,也多谢你能来。” 章彦希无言,知道这是她无比脆弱的时候,如果还与她在一起,或许能为她分忧,可一切都变了,想着想着,更不能直视瞿颖娇孤独落寞的眼神,于是说:“我去送老先生一程。” 说完,章彦希转身看殷红,殷红心里也不好受,作为女人,她几乎与瞿颖娇能够感同身受,可她没有办法帮到她,“颖姐,保重身体。”殷红唯有诚挚地劝慰。 瞿颖娇略扬起嘴角,微微点头。 见她这样回应,殷红心里已是高兴,随即同章彦希一同去了。 此时庄云铖正在灵前的棺木前方点香焚纸,章彦希过来,也点了三柱香,焚化一些纸。 完了之后,两人一块儿出来,看见前方的土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想到这人一旦死后,就从人间消失,长眠地下,就觉得无欲无求。 章彦希说:“云铖,这是颖娇最难挨的时候,有时间多帮帮她。” “我知道。” “她的亲人可能都不如你们了解她,她需要人陪。” 庄云铖点点头,这时小蝶扶着瞿颖娇过来。 “定在什么时候落棺?”庄云铖问。 “十二点。” 几人都抬头看看日头,应该快到了。 十二点过后,瞿天临的棺已落土,并被填埋,瞿颖娇又落了几滴泪。 这时她的一个哥哥来了,叫她回去休息,庄云铖等人也劝道:“这些后事就让你的哥哥们处理,我们先回去,等陵园修筑完毕,我和小蝶再陪你来。” 瞿颖娇含泪答应。 将至中午,许多人都回家了,庄云铖劝瞿颖娇去自己家,她说晦气,坚决不肯,庄云铖只得让小蝶陪她回家,自己匆匆吃了点饭,担心厂里有事,往厂里去了。 几天下来,陈年再没有明面上求曾福告知自己陈琪儿的所在,他时时暗中跟踪曾福,得知了庄云铖的住所,他认为这将是有最大机会能遇到陈琪儿的地方了,于是常常关注这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俗话若能用在陈年身上,他一定会这样感慨,因为今天,在去庄云铖家的时候,他遇见了妹妹陈琪儿,前几次的教训让他学聪明了,尽管他看见陈琪儿坐一辆小洋车从前方经过,他也并没有立即就叫住她,而是一路跟踪。从小做个地痞流氓被人追赶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锻炼了他长途奔袭的耐力,他几乎可以与洋车夫保持同样的奔跑速度而不难受。约一刻多钟,陈琪儿在庄云铖家门前下车,她知道今天是周末,北岩无事,允芸也在家,所以她才有空来和允芸耍。 下车后,她把小宝放到地下来,牵着他走进去。陈年此时更不敢进庄云铖的家里,他只能在对面的摊贩处找地方坐着,盯着庄云铖的大门,等陈琪儿回家时,自己再跟着她,就能找到她的住所,以后有什么事再找她就方便了。 三月份的天气开始回暖,但毕竟是寒冬之末,其残余的冷气在消失殆尽之前最后一次发威,裹挟着春天的气息横扫北京城,陈年感到寒浸浸的,唯有搓手取暖。 “妹妹啊,怜惜你哥哥吧,快点出来呀……”陈年起身蹦蹦跳跳,让自己的手尖脚尖不至于冷得撕裂般地疼。 “买个烤地瓜,伙计?”旁边的小贩问。 “不买。”陈年摇头,可他心里恨不得把热乎乎的地瓜先握在手里,然后一口吞下去,但他没有钱,他在厂里只包吃住,挣的一分一毫都要给他打伤的那个人。 又过了一个时辰,陈年终于看到两个人出现在大门口,还有一个是怀里的小宝。陈琪儿没有叫洋车,既因为浪费钱,也觉得太冷,于是宁愿走路回家,只不过四十来分钟的样子。 陈年一路跟着,陈琪儿没有警觉性,也丝毫没有察觉。 到公寓楼前,陈年惊骇,“这也太气派了!”他及其诧异,随后便心生妒恨,忿忿骂道:“陈琪儿啊,我的亲妹妹呀,发了财住这样的房子,你亲哥哥我却吃不饱穿不暖,住厂子里的寒酸房子呀!你没良心呐!” 他在心里骂着,眼见陈琪儿进了一层楼,他远远望着,还在犹豫要不要进。 “凭什么不能进!”陈年下定决心自言自语,“我和娘从小也不曾亏待你,你如今不报答,自己住城里,把亲哥哥和亲爹娘弃在山村里,不孝!” 陈年愤然跟进,陈琪儿仍没有察觉。 将近中午,香取子竟一觉睡到现在,刚起身梳洗,感觉屋里闷闷的,就到屋前的小花坛旁呼吸新鲜空气,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就快走到北岩公寓前庭的大门了。 “琪儿——”香取子朝北岩门口喊。 陈琪儿才进去,听见声又出来,正看见陈年走到了大门。 陈年心还是虚,不过躲闪不及,一时手足无措,只好愣在原地。 “这个人是谁?”香取子问。 陈琪儿脑袋嗡嗡地响,有喜,更有忧,是怕,也有恨,太多感觉掺杂,陈琪儿懵了,根本没听见香取子的话,她不敢相信哥哥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还是木讷地走过去,问:“哥哥,你怎么来了?” 陈年准备了很多骂她的话,这时已经忘完了,“我……我来看你。”他轻声结巴着说。 陈琪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她只摇头,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不该来,你不能来。”她沉重地说,“快离开这里。” 这样绝情的话使陈年怒从心起,他立刻换了张脸似的。 “哥哥,是不是没钱用?我去拿。”陈琪儿转身跑进屋里翻开下屉子,这些钱和礼物,都是过年时云铖大哥一家和北岩他们给的,虽不多,情谊却重,她杵着,咬着嘴唇,悬停的手忽地抓起一这个钱袋。 小宝玩着玩着,突然就哭了,陈琪儿顾不上他,蹲下身哄着,“小宝别哭,妈妈就回来。”然后起身出门。小宝见状更加哭得厉害,陈琪儿只想打发陈年快走,也没再回头顾他。 北岩在书房里和荣仓介商谈事情,听见这样的哭声,感到疑惑,但凡小宝哭,陈琪儿都会哄的,现在却怎么任她哭呢? “琪儿——”北岩到书房门边喊了两声,没人应,于是给荣仓介示意,荣仓介遂从屋里楼梯上楼,回自己书房。 北岩开门,走到堂屋,就只看见小宝自己哇哇地边哭着,边迈着笨重的步伐往门口走。 “妈妈呢?”北岩过去将小宝抱起来,问他,他哭声渐小,脸朝着门外,北岩就抱着他往门外走,刚出门,看见陈琪儿,香取子,和一个陌生***在大门口。 陈琪儿正塞钱给陈年,香取子止住她,问:“他是什么人?” “我哥,是亲哥哥,”陈琪儿望着香取子,眼里充满哀怜地说:“姐姐,别为难他。” 香取子见这个人一旦见了钱,变脸比翻书还快,就很厌恶,但陈琪儿又这样说,她也不管了。 陈年拿了钱,笑嘻嘻地,还想跟她说几句话,扭捏着还没走。 “哥哥,快走吧,以后决不能来了,妹妹求你。”陈琪儿急得眼睛红了一圈,她知道这个哥哥的脾性,怕他不听,欲跪下劝服他,香取子忙扶住她。 “干什么——”北岩喊。 陈琪儿心似雪融了似的,思想在这一瞬间清空了。 “他是谁?你就跪他?”北岩走近,荣仓介和藤田原武各自在屋里都听见,于是伸出头来望,好奇心驱使他们都下楼走过来看。 陈琪儿怔怔地望着北岩,说不出话。 “他是谁?”陈年见北岩从陈琪儿房里走出来,却不是曾禄,就很好奇。 北岩一惊,知道这人肯定是认识曾禄的。 陈琪儿只得冲陈年绝望地摇头,想让他别乱问。 “他是谁?”陈年仍问。 “他是阿禄。” 陈年细看一番,摇摇头,说:“你别骗我,他才不是。” “他是曾禄。”荣仓介走来,冷漠地说。 “不是曾禄,我认识曾禄,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妹夫?” 这里没有人回答他,这里五双眼睛都盯着他,在北岩眼里,他看到了漠视;从陈琪儿眼里,他看到了恐惧;从香取子眼里,他看到了忧虑,从藤田原武眼里,他看到了蔑视;从荣仓介眼里,他看到了杀意! “你想干什么?”陈年不自觉地退一步,因为眼前的荣仓介恶如猛虎,眼神似剑。 “妹妹,我先走了。”陈年夺步而逃,荣仓介只给了藤田原武一个眼神。 陈琪儿还没反应过来,见北岩等人没有为难他,心里还宽慰。 “别!”香取子摇头道,“他是琪儿的亲哥,不能。” 北岩很诧异,看了眼荣仓介,荣仓介走到北岩身边,低声说:“此人不除,恐有后患。” “不能。”北岩也不同意,“他是个莽夫,知道什么?” “先生——” “这样,”北岩问陈琪儿,“你给过他钱了?” “嗯。” “再拿些钱给他,叫他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烂在肚子里,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以后坚决不能再到这里来,”北岩又对陈琪儿说,“琪儿,以后你不能在城里见他。” 陈琪儿思绪杂糅,只犹豫了一下,荣仓介便说:“你如果觉得这为难了你,先生自然准你回老家,每月给你用度费用,只是以后就别往城里来了。” “不是——”陈琪儿瞬间觉得脸灼烧起来,一下子变得绯红,慌忙说:“我答应……别让我回去。” “还有一点,北岩先生这里不是金库,他胆敢再来以所知道的事情做威胁而索要钱财,那他就是断绝自己的后路了。” 陈琪儿狠狠点头。 “这样,藤田,你陪琪儿再去见他最后一面,把钱给他,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北岩说,“我们不知道他住什么地方,你先跟过去截住他,免得等会儿找不到。” “是。” 藤田原武跟着过去,别岩再给了些钱,叫陈琪儿拿给她哥,陈琪儿心里感激,无以言表,只是希望哥哥千万要听进自己的话,而自己受了北岩太多恩惠,只想着一心一意报答他们。 陈年一下子又得了这么多钱,欢喜不已,陈琪儿呕心沥血的叮嘱他也没太在意,只应付着答应而已。当天,他一次付清了被打那人的误工费和治疗费,辞掉了厂里的工作逍遥去了,盘算着快活玩几天然后就回家,在村里也挣一回面子,盖上房子,把村头喜欢的姑娘娶了,再没人说自己的闲话了!这样想着,心里美滋滋的,欢喜之情全写在了脸上,走路也欢快起来,看着那热乎乎的烤地瓜,随手就买了两个捧在手里,随后就一去无踪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田政权的构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天,允芸在家闲坐着,无聊又忧伤,陈润东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她心情一点一点变坏,如同她的作业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堆积,这两者,都需要陈润东来解决。 “没有他我就不能学习了吗?”允芸质问自己,“学习是自己的事,与他是否监督没有一丝关系,我怎么就学不进去呢?以前的我可不是这样!” “哎——还是下定决心暂时忘了他,他留下的这几本书我该早些看完。”允芸在心里勉励自己,拿出那几本高深晦涩的哲学、政治经济等书翻着,“这——为什么我每读一个字,就仿佛是他的声音在我脑袋里回荡?不!是我太依赖他了,我长这么大了,学习这件事,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允芸看了几行,心烦意燥,合上书,突然好想他,她感觉不只是学习上需要陈润东,这糟糕的心情也需要他也来才能修复,“你快出现吧。”允芸望着门,心里默念,希望下一秒陈润东就走进来。 “咦?”允芸听见脚步响,下一刻就看见一只脚迈进来了,还来不及高兴,这个人就出现了,是庄云铖。 “哥哥,你回来了?”允芸激动的心情迅速恢复平静。 “嗯,看来你心情不好。”庄云铖走近苦笑说,“脸上没有一丁点的欣喜神色。” 允芸撅撅嘴,一言不发。 “怎么了?几天才回家一次,一回家就心情不好,是不是一个人无聊?” “是有点无聊。” 庄云铖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不经意地说:“我们都有点忙,不能陪你,你自己找事情做吧,我就是来看看你,马上又要走。” “嗯。”允芸敷衍似的地点头,仍提不起精神。 庄云铖刚欲转身,忽又说:“不如跟我到厂里去看看,有许多东西都是你没见过的,就当去打发时间。” “不去,我要等人。” “等谁?” “等——”允芸差点脱口而出,忙憋住,笑道:“不告诉你。” 庄云铖笑笑,说:“还不告诉我,我也总会知道的。” 允芸朝他挤挤眉,仍不说话。 “好吧,你慢慢等,不过现在家里没什么人了,你多留在家里,别出去乱逛。” “知道。”允芸乖巧地答应。 庄云铖随即走了,直至今天工厂开工已经刚好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所有火柴分四个批次销售出去。月末该是分付工人工资和结算账目的时候,曾福这时要给庄云铖汇报一个月来的账目出入。 “这一个月里,火柴以每周记一个批次,共销售了四个批次,”曾福边看账目,边说,“总体来说还是亏损的。” 小蝶拿来汇总账目递给庄云铖,说:“亏损不多,这才第一个月,很正常。” 庄云铖看着账目点点头。 “不过分批次看,我们的火柴产量是一个批次比一个批次高的,而且质量也在上升,目前差不多可以达到其他厂的水平了。”曾福说。 “而且我们厂的工人工作时间是比其他厂减少了两个时辰的,付的工资也要高一点,这样算下来,亏损这些钱也在情理之中。”小蝶说,“随后我们将价格提到市场价格之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是一方面,”庄云铖笑说,“我看到一个很好的现象,四个批次的产量是逐渐增加的,这至少可说明两点,一是工人们技术越来越娴熟,效率提高了,二是因为我们工作时间的减少和增加薪酬的决定,使工人们更加积极卖力地工作,这是我在别的厂看不到的情况。” “确实是,我们这个以时间制和薪酬制对外招工后,最近有许多人都来询问是否还要招工,他们是想进我们厂的,只是这已经满员了,就没办法。” “这是必然的,但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其他工厂的工人怨念会越来越大,情绪只会越来越崩溃,这必然影响他们工作,以至于直接影响到工厂主的利益,而我们就会成为各方势力攻击和报复的对象,因为我们破坏了规则。”庄云铖说。 “我看还是不要把时间和薪酬这两项制度公诸于众,对工人们也说一说,叫他们不要宣扬。” “尽管只是暂时的办法,也只得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庄云铖把账本给曾福,忽想起他那个亲戚陈年,就问:“阿福,你哪个亲戚哪来的钱?是你给的吗?” “不是,我没给过。” “前一天还穷得没饭吃,没地方住,怎么第二天就得了一笔钱,不但辞了工,还把那人的误工费给付了?别是偷人家的钱了!” “厂里没听人说丢了钱,应该不是。”小蝶说。 “那倒奇怪了,但也未必不是不义之财。”庄云铖说,“这个人不安分,阿福,下次他还来了,记得告诉我。” “是。”曾福说。 庄云铖与小蝶离开账房,想起晚上南田政权通过香取子告知要见一面,两人于是回家换衣服。经过一个月,玳安与曾福对工厂管理都有了一些经验和方法,于是庄云铖将更多事情交与他们,晚上工厂下班,他自己可以稍微偷懒,不用每天晚上亲自去了。 家中,允芸落寞不已,明天又要去上学了,而陈润东又没来,那意味着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又见不到他。 庄云铖回家一见她就知道她等的人没来,“他晚上该不会来了,别这么忧愁,今晚带你去玩。”庄云铖站在她背后推搡道。 “有什么好玩的。”允芸趴在桌子上咕哝道,“还不如在家里看书。” “什么书?”庄云铖拿起她身前的一本书,是一本自然哲学,他随便翻了几页,看着里面的字都认识,可这些字连成一句话就显得很深奥了,那长长的一句话,读了前面一个分句,再读后面一个分句,待读完后面的,前面的就忘了。 “我才不信你这么有耐性,有悟性,这样的书籍你能读的下去?”庄云铖扔下书问。 “不要你管。” “别拗了,去吧!况且玳安和曾福不在,我们去了家里更没人了,大晚上,你不怕吗。” 允芸想诺大的房子,空空荡荡的确实想想就令人不自在,于是良久点头答应了。 “这就对了,说不定你等的人也在那里呢!” 允芸不屑道:“人家才不会去那种地方!” 庄云铖不跟她争执了,叫小蝶督促她打扮一下,三人同去红馆。 南田政权这次却指名道姓要和庄云铖谈,因此小蝶正好带允芸去玩。 庄云铖先到,于是在老地方等他,很快他也到了,庄云铖起身鞠躬道:“南田先生。” 南田政权点点头,说:“坐!” 两人坐下,他还带了一个保镖跟随身边。 “川岛先生的所作所为令人费解,我想亲自跟你谈谈。”南田政权微微皱起了眉。 “南田先生请说。” “我得到消息,川岛先生自经营起火柴厂,违背市场规则,罔顾利益,制定出另一套时间制度和工资制。”南田政权说,“这一个月下来,厂里是亏损的吧。” 庄云铖知道,他的消息来源定是他派到厂里的技术指导员和材料设备采购员,但没办法,目前这两个人的位置和作用是别人所替代不了的。 “目前是亏损一点,南田先生,这只是暂时的。” “你说亏损是暂时的,还是你的制度是暂时的?” “亏损是暂时的,制度,我还想保留。”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想赚钱的商人,为什么呢?”南田政权质问,“中国人的钱,你为什么不赚!中国人的劳动力,你为什么不全力压榨?!” 庄云铖一时无语,看着南田政权的面目,更加可憎。 “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代表的是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南田政权语气生硬。 “我知道。”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南田先生——”庄云铖严肃道,“请——先听我解释,我一定会说得清楚。” 南田政权神情冷峻,望着庄云铖。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有一个计划。”庄云铖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目前中国劳动力确实多,但我从来没有听说多得没处雇,这正说明劳动力虽多但工业产业对劳动力的需求量同样很大很大,而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很多人更愿意自己做点小生意,或者拉洋车,或做长工,或学点小技术,他们不愿意进工厂,因为那些大资产,大地主,大买办支配下的工厂剥削太厉害了,他们是知道的。所以如果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觉得自己靠做别的事挣的钱,和进工厂挣得钱都差不多的话他们不会选择进工厂,因为进工厂无疑是间接失去自由,他们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这个计划就叫抛砖引玉,以较其他厂更优厚的条件吸引这一部分人群,随着更多的人的涌入,我的厂再增加到一个适度的规模,待有足够能力掌控我们的员工后,再增加劳动时间,减少薪酬待遇,到时挣钱就不是问题。” 南田政权凝视着庄云铖,皱着眉,说:“你的眼光长远得出奇,但却很不现实。” “有什么不现实,我是个生意人,赚钱是我的第一要务,不过我知道怎样赚大钱。” 南田政权冥思着,此时视野瞬间开阔许多,他站在一个政客的角度,站在整个日本帝国的利益层面上,他的想法开始变得疯狂,他的眼里迸射出如狼如虎的精光,“这是一个伟大的计划,深入挖掘中国的劳动力,用产业和技术的优势,以工厂管理的模式,控制中国的劳动力,把他们变成帝国的工厂奴隶,这样,不仅获得极大的利益,更弱化了整个国家的中坚力量,为日后帝国的侵入扫清巨大障碍!”南田政权心潮澎湃地想象着未来的图景。 “南田先生。”庄云铖叫他。 “哦——你的想法很好。”南田政权心里充满自己对于宏伟图景的构想,暂时没心思顾及庄云铖的小小火柴厂,就说:“先按你自己的想法继续下去。” “当然。” 南田政权起身,似笑非笑地说:“川岛先生,我走了。” 庄云铖起身,点点头,南田政权神情凝重地离开。 庄云铖不知道他给南田政权提供了一个思路,但他知道计划有变,前面有诸多问题又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红馆记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小蝶和允芸在前厅大堂,花、酒、灯、乐器……这些来自外国的东西把这里粉饰得很高雅的样子,在允芸随意逛了一圈,发现桌上摆放着一种西式糕点,而周围的人都不曾动它,“不知道能不能吃?”允芸疑惑,确实有点饿,拿起旁边的叉子挑了一块,入口即化,甜甜腻腻的,还挺好吃。 “这些东西都是摆这儿看的,你吃它干什么?”小蝶轻轻推搡她一下,疑惑地望着。 “好看有什么用,不如吃下去抵一抵饥饿,”允芸叉一块送到小蝶嘴边,说:“姐姐也吃一块。” 小蝶摇头躲避,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外国人走过来,“有人来了!”她忙提醒。 允芸瞟见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高大身材,黄头发,挺鼻梁,蓝眼睛。 允芸用旁边的花挡住被自己吃了一半的糕点,抿着嘴,侧身面对徐徐走来的英国人。 “你们……是中国人?”这人用英语问。 小蝶听不懂英语,允芸转过头,见这人眼神中带着点蔑视和厌恶,便很气,说:“是啊!” 这里本对所有人开放,只是这是英国人的主场,他们有的人看不起中国人。 “哦——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里的糕点从来没有人吃。” 允芸心想这真虚伪至极,既然不能吃何必摆着,仅仅是为了装点这个地方?这些人根本就是强盗,赚着中国人的钱,占着中国的土地,修一个房子,就认为这是他的地盘,看不起本属于这个地方的人,无耻!心里骂着,想起陈润东,他贫寒朴实,直爽不虚伪,这样想着更觉得这个地方失去所有表面的光彩,内部就是黑暗肮脏的! “姐姐,我要回去。”允芸扭过头说。 “怎么了?” “这些外国人可恶。”她拉着小蝶离开。 这个外国人跑来赔罪,允芸并不理睬他,疾步而走,英国人在背后感慨:“漂亮,却小气且没有礼貌的中国姑娘!” 两人一路走,看见在二楼走廊栏上一男的正纠缠香取子,于是上去看。 最近,麻生希更加表露出对香取子的爱意,每每看见就纠缠不休,香取子因此很久没来过这里,无奈这人竟派人跟踪至她家里,香取子异常恼火,今晚过来与他做个决断。 “事已至此,我不瞒你了,我是有未婚夫的。”香取子说。 “谁?”麻生希质问。 “我告诉你,难道又让你派你的手下拿着枪去威胁人家?” “这次我不威胁他,你说出来,我倒要看看我与他比较,那点不如他!” 香取子几乎无语,蹙眉说道:“你根本不懂!你是外部大臣的儿子,有钱有势,这是你的好,我的未婚夫虽未必如你有钱优势,可他自然也有他的好处,怎么能比呢?况且我也不喜欢你的钱你的势,所以我不会因此而选择你。” 麻生希气无可气,猛捶栏杆,心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钱和权!嗟叹之际,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楼下的庄云铖。 “是不是他?”麻生希指着他问。 “不是!”香取子啪地一下打下麻生希的手,愤懑地说:“你再敢威胁人家,我——我以后与你形同陌路!” 麻生希愁眉不展地回头,心想刚才香取子的话似乎另有一点意思,便问:“难道现在你对我还不是那么讨厌?” 香取子白他一眼说:“你并不坏,我犯不着恨你,否则我也早就收拾你了。” 麻生希更加觉得她可爱,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之外,还没人敢说能收拾自己呢。 “那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 “坚决没有!”香取子说,“而且,不准你伤害我的朋友,不然我豁了性命也不放过你,别看我是个女孩,我可有这个能耐。” 麻生希虽然失落,也没有那么失落,毕竟他心里并没有爱,而身边出现一个像香取子这样的人,亦使他觉得生活有趣,他立马笑道:“不会不会。” 允芸和小蝶在一边看着,香取子瞟见,朝他们笑一笑,对麻生希说:“我朋友来了,你走吧。” 麻生希往那边看一眼,回头说:“那你也别躲我呀,我只希望隔三差五能看到你就满足了。” “行行行,你走吧。” 麻生希遂走开,小蝶过来,望着麻生希的背影问:“他是谁?” “一个纠缠了我许久的人。” “这样的人,早该教训他一顿。” “没必要,他只比允芸大一岁,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我能应付。”香取子说,“我刚看见云铖了,他在楼下逛呢,你们怎么不在一起?” 允芸趴在栏杆上往下望,人不在了: “他应该也在找我们。”允芸问,“莜莜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们也要走了。” “也要回去了。”香取子说。 三人遂一同下楼,找到庄云铖,各自回家。 路上,夜色凄凄清清,香取子仍由藤田原武陪同着,她担心藤田原武把麻生希的事告诉荣仓介,这样只会多生事端,于是转头命令道:“藤田,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藤田原武微微低头疑惑地问。 “你别装傻,你的眼睛时时盯在我身上,我也叫你注意过那个人的,你不知道他最近在骚扰我?” “这个哦,知道。” “知道就知道,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荣仓介。”香取子说,“他这个人太狠了,怕他又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惹大事。” “嗯。”藤田原武点点头,又问:“如果北岩先生问起你最近的情况,我该不该说?” “他……随意吧,他了解我的,不会因为这个就怎么样。” “哦。” 香取子抬头盯他一眼,觉得藤田原武越来越像个朋友和心腹,而不是一个监视自己的人,因此心里更加安定。 晚上,书房内 庄云铖总觉得有事萦绕心头,当看见桌上那本《临仙笔记》,他释怀了,答应过替瞿老爷子完成书的结尾部分,并传于世的。 庄云铖写了几句,只觉得自己文笔拙劣,与老先生的原文简直判若云泥,就无心再续写,但这本笔记是瞿老爷子书写的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走完了,这本书该有个结尾,庄云铖只有硬着头皮写下去,只是他想就算这书传世了,恐怕自己所续的这一点内容受到的待遇,应该是和《红楼梦》所续部分受到的待遇一样——不被人接受,这时他心里骂自己无耻,就算续书再不济,也比自己的好,自己怎么还有脸与他比。 他写着写着,他灵感迸发,一气写到午夜,打了个哈欠,是想睡了的,可此时如果不写完,以后写得更差了,况且剩下的也不多了,他只需要从上次见面时写起,到他安葬完毕即完,统共也才几千字而已,他加紧写,到凌晨一点,终于写完,又想着像这样的人,通场都该有一篇序的,于是他仿造古人的文笔,作序道: “瞿天临,字平京,号临仙居士,京都人也。世有名德,少有宏志,愿许身以国。平京少时,父亡于战,京乃滴血明志,文则愈攻于诗书,武则愈锻其体魄。年十七,举武侍,乃别京流离,虽苦而不言,愈苦则愈勇,后拜骑都尉,参军事,迁福建——” 庄云铖写着,觉得自己实在不行了,这古文自己实在难写,于是想着不如叫章彦希写,他原就是瞿天临的女婿,而且才华横溢,最合适不过了!庄云铖松一口气,把这张纸撕得粉碎,点火烧成灰烬,他担心允芸恐怕都比自己还写得好,她若看见了一定会笑话自己。 第二日,小蝶洗漱后碰到庄云铖问:“昨天回家时允芸也在,我没好问你,南田政权找你说什么了?” “无非是问我为什么要减少工人们的工作时间,反而增加薪酬。” “你怎么说?” “我编了个理由,说是为了积攒人力,待控制了工人之后再增加劳动时间、减少薪酬。” “他信了?” “信了,但表现得很奇怪,不过像是赞同了的意思,”庄云铖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彻底踏上了一条危险之路,这个厂,随时都会破产。” “也不用如此悲观,我们倒行逆施,早知道这后果。” “是啊,从现在在开始,加紧培训出一些技术员,还有原料,设备,我们都不能过于依赖日本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终止合作,我们需要有自己的技术员,要另找一些能够与我们合作的原料设备商人。” “最好是也是中国人,才不会受到外国人的威胁和控制。” “嗯,虽然质量这些可能不如日本人制造的,但至少不用低声下气的去求他们。”庄云铖说。 小蝶点点头。 庄云铖注意到小蝶还蓬松着的头发,定还没有认真梳洗的,就很随意地帮她用手梳,边发呆,看着摸着她黑亮的头发,觉得这一头头发真如三千烦恼丝。当他瞟到她的侧脸,他又释怀了。 第一百七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英国人的医院里 白辰轩正在给人看病,李元樱探头探脑地往坐诊的房间里望,眼见白辰轩看完了最后一位病人,李元樱款款进去。白辰轩正襟危坐,正低头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眼里映入一双脚——是女人的脚,他抬头问:“小姐你——” 李元樱看着他笑。 “元樱,你来干什么?”白辰轩瞅瞅桌前的凳子,笑说:“自己坐,不要我请吧?” “我病了。”李元樱怏怏地说。 白辰轩心里咯噔一下,将她通身瞧了一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在她眼睛里看到不到病时的低沉忧郁,反而看到了小小的兴奋。 “你骗我。”白辰轩说,“可没人祈愿自己生病的。” “果然是个医生,我都骗不了你。”李元樱笑道,往桌子上趴着说:“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白辰轩拉她的手,问。 这时突然来了一个英国女人,白辰轩忙松开她的手,李元樱起身让座,这个英国女人看了两人一眼,就坐着儿。 “夫人,您怎么了?”白辰轩问。 这英国女人目光忧郁,神情焦虑,她开始描述自己的病情。 李元樱站一旁,听不懂她的英国话,就只看着白辰轩笑,白辰轩看过来,就见她动着嘴,却没说出声,白辰轩不懂,摇摇头,立即又看着这英国女人,仍用余光瞟着李元樱,见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做出一个搂孩子的动作,嘴里似乎在说“我有宝宝啦。”。 白辰轩猛地一惊,一脸疑惑,张口就要问,然这英国女人突然停住了,白辰轩意识到自己还在给人看病,而这个英国女人已经说完了自己的症状,白辰轩自认失职了,他强忍着心里的疑惑和兴奋,脸红道:“对不起,夫人,您的症状很奇特,能再给我说一遍吗?” 英国女人于是继续说,白辰轩这次听懂了,给她分析病症,开出药方,交代注意事项,然后送走她。 “你刚说什么?”白辰轩转身就问。 “我没说什么啊。”李元樱若无其事地摇头。 白辰轩笑道:“你骗我,你是不是……”他望着李元樱的肚子。 “没有,没有,我说我肚子痛。” “你还骗我,我都看见你的口型,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李元樱仍一脸无辜地问。 “还装傻。”白辰轩去把房间门关上,反锁,拉上窗,回来把她抱起来,坏笑着说:“你如果真的没有,”他又看看那桌子,又说:“我就在这里给你弄出一个宝宝来。” “你——白辰轩——你是变态!”李元樱骂道。 白辰轩抱着她,把她放在桌子上,按着她。 李元樱挣扎着起来,又难以动,也不敢大喊大叫,脸红成一片,笑骂:“你太坏了!你真——” “还哄我吗?是不是有了?” “是是是……”李元樱连连点头,“快放我下来!你个恶魔。” 白辰轩不为所动,知道她怀有宝宝了,只有高兴,他含情脉脉地往她脸上亲了一下,把她扶下来,“元樱。”他紧紧抱住,低声细语。 李元樱忘了一切,静静站着,搂着他,闭眼不语。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 “我还得给人看病呢!”白辰轩与她分开,让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自己去开了们,是一个同事和一个病人。 “你在干什么?”同事望里面张望,看见李元樱,说:“我听见些声音。” “没事,”白辰轩说,“那是我夫人。” 这同事笑一笑,说:“工作时间,工作为重。” 白辰轩不好意思,点点头,把病人迎进去。 李元樱在这里等,到中午时,他们一起回家,白辰轩问:“你怎么知道自己有了?” “妈妈告诉我的,女人怀孕当然有症状了,你是医生难道不知道?” “知道,我以为是你自己发现的呢。” “我有没多读书,没怀过孕,怎么知道。” 白辰轩瘪着嘴一笑,紧紧握着她的手,李元樱才十八岁,她像个不安分的蝴蝶,飘来飘去,走路也不谨慎,还好白辰轩把她握着,让她不至于摔倒。 最近,肖金宇的二太太艳琴生了,果然是一个男孩。 肖金宇最高兴,除了工作时间,最近陪伴艳琴的时间多,照顾她的时间也多。 金霓虽感到受冷落,但心里真真为他高兴,见他脸上总算多了点笑容,她心里也欣慰。 晚上,肖金宇回来先去看了看艳琴和孩子,仍回金霓房里睡觉。 “今晚回得更晚了。”金霓边说,为他脱下外衣。 “遇到点儿麻烦事,跟个日本人周旋了许久,刚刚又去艳琴那边多呆了会儿。”肖金宇感到极累,他脱了鞋,猛地倒在床上,一点儿也不想动。 金霓顺着他躺下,枕在他臂弯里,说:“什么都有了,你却不见多高兴。” “我高兴,”肖金宇说,“我有你,有儿有女,有朋友,又有钱,我高兴,却又像表面的高兴,我仍觉得少了些什么,我不能真正的高兴。” 女人心很敏感,金霓听他列举了一串,他把自己列在了第一位,且这里面没有艳琴的名字,她感到不解,只试探着说:“你应该多留些时间出来陪陪艳琴,她刚生了小孩。” “最近看她的时候够多了,倒是你,晚上才得空陪陪你,以后多抽空陪你吧。” 金霓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会说这些窝心的话,她心似融化了似的,化作水流淌在肖金宇身边,还在感慨,耳边却传来了肖金宇轻微的呼呼声,她抬头看,他已睡着了。 金霓侧身,搂着他,半夜未眠。 第二天,肖金宇出门,金霓饭后带着女儿去看艳琴,她正坐在床上靠着床栏上,怀里抱着小孩。 “艳琴。”金霓叫。 艳琴抬头,笑说:“姐姐来了,坐。” 金霓坐在床沿,抱着女儿,倾身过去看那婴孩,与她说一些自己的经验,嘘寒问暖。 突然,艳琴说:“姐姐,给我倒杯水吧。” 金霓愣了一下,看看周围,是没下人的,就不在意,把女儿放床上,给她倒水喝。艳琴喝了一口,金霓又把水杯放回。 “少爷外面的事又忙,回到家又来看这儿子,晚上回姐姐屋倒头就睡,姐姐定寂寞吧。” 金霓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怔住了。 “好久没见他开心,自从生下这个男孩儿,他脸上也多了些笑容。”艳琴说,“姐姐当初若能生个男孩儿,或许他……” 金霓转过头,并不看她,把女儿搂在怀里,这小女孩——苑苑两岁多了,对一切都好奇,她睁着大眼睛盯着艳琴怀里的小孩儿,嘴里呀呀地说着话,艳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苑苑怵了一下,身体一颤,眯着眼哭起来。 “咦……怎么哭了?”金霓看向女儿,余光瞟到艳琴,她的表情并不自然,还有点儿刻薄。 金霓心想自己再怎么不济,没能给金宇生个男孩儿,但也轮不到她来指指点点!遂抱着女儿离开,一出门,女儿不哭了,金霓就知道有蹊跷。 一晚,金霓服侍肖金宇睡了,忽见门外有身影,又不想问,怕吵醒了肖金宇,那人呆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金霓第二天打听了,又想起那天艳琴所说“少爷倒头就睡”等言论,越想,越觉得惊骇,难道她每天叫人来听,看自己是否与金宇在行房事?想着不觉毛骨悚然,又羞又气,但这种事也不敢与肖金宇说,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先给她提个醒,她若不改,自己再想办法整治她。 半月时间,庄云铖将这院子卖掉,买了一栋二层小洋楼,造型新颖,布置别致,正前方一片空地,铺着灰色地砖,中间一个圆形花坛,两边各一个方形花坛,楼房面积不大,只及原来这院子的五分之一,可住他们三人住也很足够了。 这天搬迁,正值春季,阳光正好,清风微拂。 因为要请的都是北岩,肖金宇,瞿颖娇,殷红,白辰轩这样的好友,怕一齐请来难免怠慢,于是决定今天中午请北岩一家,白辰轩和李元樱,和瞿颖娇;第二天中午请肖金宇,殷红和章彦希,和刘臻。想来想去,庄云铖认为与刘臻做了一年多的邻居,他也曾帮过自己,这次搬走,理当请他。 这一请,大家都趁着好春光来了,一时允芸,小蝶,香取子,陈琪儿,李元樱,瞿颖娇几个女孩儿都聚在一起,因为初春仍有寒气,于是大家端着凳子,到楼前的花坛边坐着,抬一张桌子,放着些瓜果吃。 在与陈润东失去联络的将近一个月里,允芸心情不好,今天搬迁,她终于高兴了些,见到这么多姐妹,她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许多人可以给予温暖和快乐。于是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幸福的刺痛,她吸一口气,望着天空,然后鼓着腮帮子呼出一口气,把这些烦恼甩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关于爱情的讨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阵春风拂来,允芸回过神,她灵动的双眼眨了一下,觉得眼里干涩,于是又连着眨了几下,忽然听见耳朵边传来声音,于是转过头,看见陈琪儿,李元樱她们正在笑呵呵地叫自己,她轻快地走去,笑着问:“他们那些男的聚在一起都喜欢喝酒说事,我们这里六个女孩儿,在一起能干什么呢?”允芸问。 “天这么蓝,看看天呐;光这么暖,晒晒太阳啊;风这么和,吹吹风啊,这都可以,非要做什么?”小蝶笑说。 “姐姐总是这样正经,正因为有这样好天气,所以要找些有趣的事做,这天,这光,这风,每天都有,但我们六个哪儿能天天聚在一起呢?”允许笑道,“颖姐最大,给我们想想好玩的嘛。” “你们几个,谁最小?”瞿颖娇看看这一众稚嫩的脸问。 几个人左看右看,允芸说:“元樱最小,我都大她几个月。” “那才十八岁,”瞿颖娇说,“我比你可大十一二岁,我可老了,不知你们年轻人怎么玩。” “我们这里也有大的嘛,”允芸看了看小蝶和香取子,说:“姐姐与哥哥过一个生日,那就二十五了,莜莜姐姐,哎呀!我忘了……” 允芸忙跑到香取子身旁,拉着她说:“莜莜姐,别怪我,我记性不好,告诉我,绝不会忘了。” 香取子笑着,在她脸上捏一捏,说:“叫姐姐叫得这么亲,原来是假的,我的生日都不知道。” “不是的,莜莜姐还怪我,我就无地自容了。”允芸立刻就脸红了。 “今年九月二十,二十五了。”香取子不逗她了。 “颖姐,你看,也比你小不了几岁,况且我们都是女孩儿,聚在一起不论年龄,都是一气的。” “可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玩儿的。”瞿颖娇说。 “那你比我们都大,讲些我们不知道的,让我们学习学习。” “这个……倒有得说。”瞿颖娇说,“来,带来围着桌子坐,我虽年纪大点儿,但终究是女子,见识也不多,就只能给你们讲一讲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些事,让你们能够多了解一下男人,谨防以后上当受骗,至于结了婚的,你们就当故事听吧。” “这个可以,”允芸笑说,“我正好看不懂这些男人,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呢。” 也只有允芸好意思这样说出来,其实,她们哪一个不是为这些问题感到困惑呢。 见这里叽叽喳喳吵作一团,庄云铖,北岩,白辰轩感到好奇,本想过来凑热闹,允芸看见,忙说:“你们不准过来!” 三人怵住了,止步不前。 荣仓介和藤田原武在右边花坛边掐花,也只有当北岩有空时,荣仓介才得这样一丝闲暇,他本以为工作是他的全部,现在看来,在和煦的阳光下看看风景,也另有一番滋味。 “荣仓介,”藤田原武看着那一群女孩儿,问:“你觉得她们当中,谁最好看?” 荣仓介吃惊的盯着他,说:“藤田,没想到你还挺有人味儿!我以为你只是一把剑呢。” 藤田原武瘪瘪嘴,他经历过很多事情,有的事情看淡了,有的事情却越看越重了,他理不清心里的许多思绪,但他此刻只想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于是,他淡淡地瞥荣仓介一眼,继续问:“真的,哪个最好看?” 荣仓介皱着眉,一一看去,摇头说:“没有最好看,各有各的美。” “你还能这样说,”藤田原武笑道,“看来很懂行嘛。” 荣仓介也开始想,最近这一两年,自己确实心无旁骛,一心扎到工作中来了,两年前,自己可是坂田大学的文学社领头人,只是一切都在变,自己的变化很大而已。 “你最喜欢哪一个?”藤田原武越来越有劲似的问。 “喂,藤田君,你过界了,不能冒犯她们。”荣仓介说,“尤其莜原小姐还在当中,她是北岩先生的未婚妻。” “我没有冒犯她们,我跟你一样,变了,我们都不是当年坂田大学的学生了,我明白了很多事。”藤田原武说,“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一个喜欢的人,不一定要得到她,只偶尔想到她,偶尔看到她,能感受到愉悦和感动就行了。” 荣仓介听这话,很像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两人都不说话,阳光更甚,两人眯着眼看着那群欢快活泼的人,已觉感动。 这里,瞿颖娇正说:“人是会变的,爱是永恒的,虽是永恒,也只是存在而已,因为爱会转移,一个不慎,拥有的爱就会失去……一对男女,相爱的过程就是从建立爱的基础开始,经过许多年,即使建成一座高楼,也会有面临崩塌的时候,那时候你为建这坐高楼付出的巨大努力回报给你的是相应的巨大痛苦;所以,理想的爱是种花花草草,只要勤劳松土施肥,细心呵护,她们会长得很茂盛,即使是冬天凋零,那只是爱的低潮期,不用为此担心,因为明年春天她还会长出来,或许会遇到狂风暴雨,更不用担心,因为她过几天就会长出来,只要我们保持期待和持续地关心爱护。” “高楼,花草,各自代表什么意思呢?”陈琪儿不懂,她问。 瞿颖娇笑道:“这是代表着对待爱情的两种不同的方式和态度,你要自己体会。” 允芸就打趣她,李元樱看一眼那边的白辰轩,颇有感触,就与允芸她们凑热闹。瞿颖娇绕到小蝶身边,盯着那边的几个男的说:“云铖真的很好,是不是?” “或许吧。”小蝶看着那边,庄云铖,北岩,白辰轩三个迎着正好的阳光侃侃而谈,他们满面春风的样子真的很美好。 “颖姐,你…离开彦希大半年了——” 她摇摇头,苦涩地笑一笑说:“再遇不到章彦希这种这么好,又这么坏的人了,我才明白,他的好,是对于所有的人来说的,而他的坏,只对于我一个人说的。” “颖姐…”小蝶握着她的手。 “我没事,建了十年的高楼,不如殷红种了一年的花花草草,这是命。”瞿颖娇说,“陪我去看看那边花坛里的花吧。” “嗯。”小蝶忽见香取子盯着北岩发呆,想是也被瞿颖娇的一番话戳到心坎里,于是喊道:“莜莜,过来。” 香取子恍过神,兴兴头头地过来,也去看花去了。剩下的允芸,元樱,陈琪儿年纪相仿,说的话更多些,就说笑不停。 下午,吃完饭后,众人陆续走了。 不久前,北岩让香取子写过一封信回去,问有没有查到香泽和北野的下落,最近,松本回信了。 香取子把信给他,说:“我已先看过了。” 北岩不看信,他注意着香取子的神情,眉梢间似乎有一丝喜悦之情,北岩镇定地说:“我希望我没有看错,若没好消息,你不是这个神情。” “只能说不是坏消息,”香取子冷静地说,“松木来信,说香泽极可能活着。” “什么意思?” “他打听到有人看到过香泽。” “然后呢?” “没然后,只是看到过。” 北岩皱眉,沉默半晌才说:“或许只是长得很像,或许只是偶然的一瞥,认错了人。”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我们一开始是毫无希望的。”香取子安慰道。 “我知道,在没来中国之前我就说过,只当他们不在了。”北岩拆开信看,也是香取子说的这个意思。 “现在他们知道我们的地址,一有消息,会通知我们。” “嗯。”北岩把信放在一边,发了会儿呆,忽然说:“我今天听见小蝶叫你‘莜莜’,这名字听着可爱,我也这样叫你吧。” “都可以。”香取子坐在椅子的沿上,靠在北岩身上,问:“你喜欢小孩啊?”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见你和小宝还合得来。” 小孩儿天真无邪,谁都会喜欢。 香取子盯着他问:“只是这种喜欢?” “还能怎么样?” “以为是想做父亲的那种喜欢。”香取子笑道,“如果这样,我可以考虑实现你的愿望。” “这倒不是。”北岩笑道,“都没想过。” 香取子不说话,出神地想着什么。 北岩似乎察觉到什么,问:“陈琪儿二十岁就当母亲了,你是不是也想……” “没有。”香取子浅笑摇头。 “你说谎。”北岩把她搂着,轻柔地说:“我明白,每个女人都有当母亲的愿景,因为我爱你,我会帮你实现的,当然也是实现我自己的愿景。” “真的?”香取子问,“你是真心想有小孩?不单单是为了我吧?” “我喜欢小孩。”北岩说,“等我的情况再稳定一点,我们就结婚,就在中国结婚,然后生小孩,在中国抚养他长大。” 北岩终于说出她期待已久的话,香取子好久没这么开心,她眼里闪着光,痴痴地盯着他,随后一下扑在他身上,紧紧抱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偷听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肖金宇带了金霓来,刘臻带了刘荨来。 允芸见肖金宇带着金霓,蹦跶着迎上去笑道:“看你们的样子,好幸福啊,金宇哥哥可很少带嫂子出门的。” 看见她,肖金宇仍旧心动,也不敢表露,只在她头上摸一摸,金霓不在意,允芸忙半笑半斥道:“还敢动手动脚,金霓嫂子打他一耳光!” “我可不敢。”金霓笑说,“你教训他,他定不敢还手的。” “我也不敢,这样做,嫂子要生气了。”允芸说。 金霓笑着,允芸叫他们屋里去坐。 一时见到刘臻和刘荨,有些尴尬,也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刘臻大哥,小少爷,谢谢你们能来。” “芸儿客气了。”刘臻僵硬地歪了一下嘴说。 允芸笑笑,刘荨慌慌地拿出一个礼物,说:“这是送给你们家作为搬迁的礼物,你收下吧。” 允芸望他一眼,眼神倒真诚,就收下,轻声微微点头说:“谢谢。” 刘荨摇摇头,允芸引他们进屋。 殷红和章彦希也到了,小蝶去接,殷红惊诧道:“好漂亮的房子!” “住人的地方而已。” “就是因为住人,所以漂亮更重要,走,带我逛逛。”殷红两眼放光,显得很兴奋。 “好。”小蝶看看章彦希,笑问:“难道你这就丢下彦希了?” “你们去吧,”章彦希看见庄云铖来了,说:“我找云铖说话。” 小蝶和殷红去了,庄云铖走来,问:“上次请你给瞿老爷子所写的《临仙笔记》作序,可好了?” “没有,我正看这本书呢,他这里面写得详尽,我得仔细读读,”章彦希说,“粗略看过一遍,前大半部分写他官场生涯,后小半部分写的归隐后的生活,还是很有价值。既可以作为提供研究清王朝官场生活与那些政治斗争的史料,也可以一睹瞿老爷子褪去荣耀与名利,归隐山林后的心境与状态,这种对比,是非常震撼的。” 庄云铖颇有同感。 说着,两人往里走,章彦希四处张望,感叹道:“这房子不大不小,看着还挺好,小红若喜欢,我们看什么时候也买这样的。” “你去找她们一起看看吧。”庄云铖突然瞥见了刘荨,想着需得去招呼他们。 章彦希说好。 “嘿——”殷红在二楼招手,章彦希笑了笑,前往二楼去。 庄云铖去招呼肖金宇和刘臻父子。 眼看允芸越大越长得俊秀俏丽,刘荨暗暗地看着她,只觉得心里煎熬不已。 “只知道看,你去找她说话又怎么样?”刘臻呵斥他。 刘荨蹙眉摇头。 “你身份不比她低,你家钱也不比她少,又不是高攀她,你在怕什么?” “我……” “没出息!”刘臻骂着,又说:“以往,我常看见一个男人往她家跑,一呆就是几个小时,那人还是个穷书生的模样,他都拉得下脸,你却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人家怎样看得上你!” 刘荨也认了,只蹙眉深叹。 此时允芸正和金霓说话,金霓瞥见刘荨在看她,悄声:“那个人是谁?时不时盯着你呢。” 允芸看一眼,说:“邻居家的小少爷。” “他怕是对你有意思,我看得出。” 允芸笑一声,无奈地说:“他这人,从来不敢对我多说一句话,我也不了解他,他看着不坏,只是有时候做出的事让人生畏。” “他做什么事了?” 允芸拉金霓到一旁,说:“他偷看我,两次了,一次扒在墙上,一次凿了个洞,你说突地看见一双眼睛,谁不怕呀!” “渍渍。”金霓摇头,对于此类事情,她深恶痛绝,因为她也怀疑艳琴做出这样的事。 大家只顾说话玩耍,午饭后,大家玩了会儿就回了,搬家这事就过去了。 由于秦婶翻了春觉得身体不好,于是回老家休养,只剩下莲花和李婶也搬进这里,日常做做饭,洗洗衣等。 艳琴见肖金宇把金霓也带去赴宴,心里很是不爽,虽然因为自己生了儿子,肖金宇常来看自己和儿子,可她并未感觉到自己有如金霓一般的待遇。虽然自己刚生儿子不能和肖金宇同房,但他每晚往金霓房里去睡觉,这也让她妒意滋生。 晚上,金霓已经服侍肖金宇睡下,她还在收拾、卸妆。 肖金宇忽睁开眼,偏头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喊:“小霓。” “欸。” “别忙了,过来。” 金霓转身,见他伸着手,于是走去牵着,肖金宇顺手一拉,她也躺下去,依在他身边。 “还以为你睡着了。”金霓说。 “本来要睡着了,只是刚看着你的背影,我睡不着了。” 金霓抿嘴笑。 “以前是我眼拙么,没发现你这么美。”肖金宇的手在她背上滑来滑去,闻着她松散头发里的一股馨香。 “想是以前你心里有别人。” 肖金宇想了想允芸,觉得对她的感情变淡不少,她像一个幻影,看得见摸不着,而怀里的金霓,才最真实,但这个幻影却始终磨灭不了。 “现在只有你了。”肖金宇抱得更紧,感觉她的身体在升温,变得柔软,“把鞋脱了。”他轻声说。 金霓意识里一片混沌,她从未感受到如此温存,朦胧的幸福和感动让她忘乎所以,只照着他说的话做,踢掉鞋子,双腿也摆上床。 肖金宇把一只腿靠在金霓身上,解掉她外衣,盯着红红的脸,更红的脖颈,鲜血般红的唇,肖金宇俯身亲吻她的脸她的唇,抚摸柔软的身体,金霓闭着眼,口吐芬芳,微微喘息,全身都麻木了。 “小霓。” “嗯…” “你真美。” “嗯…”金霓颤声道,“少爷,别说话,好好爱我,爱我——” 肖金宇笑一笑,忘情地抚摸着,“我去把蜡烛灭了。”他忽说,下床把蜡烛吹灭。 回来时,金霓一把搂着他,“别走,”她娇声说。 “不走了。”肖金宇褪去她一层薄纱衣,一边亲吻,一边往下抚摸。 金霓偏头,让他亲吻到自己的脖颈,微睁着眼,“啊——”她忽轻声叫唤。 肖金宇笑说:“你这地方,我也碰了两年,还这么敏感?” “不是!”金霓顿时没了任何兴致,低声呵斥:“你看窗外。” 肖金宇迷迷糊糊地看去,只见小半个身影,映在窗子旁,他正欲开口,金霓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说话,我可知道怎么回事。” “谁这样不像话?!我出去打一顿就好了。”说着就起身,整理衣服,金霓也起身整理好衣服,她不管了,这次让肖金宇知道了她那样不知羞耻的行径,该她受惩罚! “谁在外面!”肖金宇喊。 那人听见声音拔腿就跑,肖金宇出门时正看见一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喊:“站住!你是府里的人,再跑就是找死。” 这人吓得浑身颤颤,低头站着。 金霓端着蜡烛过来,看她果然是艳琴身边的一个丫头,才十七八岁。 “是你?”肖金宇骂道,“混账东西,想男人就滚出去嫁人!敢冒犯到我和夫人的身上,你想死!” 正伸手要打她,金霓忙拦住,说:“算了,她可能碰巧路过,年轻女孩,没经历过那种事,好奇。” 这丫头战战兢兢,一个字说不出。 “是不是路过?”金霓问。 “是…是!”丫头答。 “你要是个男人,我不一脚踹烂你!滚!”肖金宇厉声说,随后进屋。 金霓迟疑一会儿,悄声问:“是不是艳琴叫你来的?” 丫头犹犹豫豫,不敢答。 “我可是保全了你,你再骗我,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任凭少爷处置你。。” 丫头带着哭腔,连答:“是……是二太太叫我来的。” 金霓恨她,又可怜她,做人怎么走到这样无耻的地步,枉为人了。不过自从肖金宇对自己越来越关怀体贴,金霓心里常怀感恩,性情本来就好,这样一来更加心存善良,豁达大度,便对这丫头说:“告诉她今晚的事,叫她改过吧,否则终要自食恶果。” “是。”丫头颤颤地去了。 金霓进屋去。 “亏你看见,否则不知道她在这里听多久。”肖金宇忿忿道。 “算了,没事了,她以后再不敢了。” “这是你第一次见吗?” “只这一次。”金霓说,其实断断续续也看见两三次了,只是那些时候并没和肖金宇行房事,其中也隐晦地警告过艳琴,只是她竟不知收手,这一次后,想她或许改正,金霓也就不把事情闹大,以免惹肖金宇不开心。 “真的。” “哄你做什么!”金霓怨道,“这半月来,你哪天有今天这样的闲情逸致?不都是倒头就睡吗。” “过来。”肖金宇笑了一下,拉过她的手,笑道:“今晚好好补偿你。” 金霓小脸一红,将蜡烛熄灭,拉上围帐,随他躺下。 丫头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艳琴,艳琴朦胧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侧身一动,压到了旁边的儿子,小孩儿哇哇地哭了,她恍恍惚惚地哄着,直到儿子停止哭泣,然后慢慢睡去,然而她再也睡不着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陈润东回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乔迁新居的第二天,厂里本来是有事的,因允芸最近忧郁,所以叫小蝶留家里陪伴她一天。庄云铖几乎忘记了陈润东,因此不知道她落寞的原因,而她,或许是长大了,这事也不和庄云铖说了,只自己独自忍受。 这上午,阳光也好,小蝶坐在中央花坛边上,允芸直接躺在上面,把头放小蝶腿上,面朝太阳,她闭着眼,感觉眼前鲜红一片,小蝶摘两片绿叶放在她眼睛上,她就感觉暗了许多,允芸笑问道:“我像个什么?” “像个……”小蝶想了半天,说,“不知道像个什么。”她捏着允芸的下巴,看着她鼻梁上的一颗小痘痘发呆。 “姐姐,”允芸问,“你说十九岁的年纪该如何?” “你在问你自己?” “是啊,”允芸说,“我十九了,但是我感觉我越长大,倒越小孩子气。” “怎么了?” “当年我十四五岁时,哥哥还是个富贵闲人,他成天不务正业,走街串巷,我像个小大人,时时教导他,规劝他,如今他越长越大,一切变得像个中规中矩的大人,我怎么越长越小,不但不能再教导他,反而每每听他的教导,否则自己竟不能觉悟。” “你从小女孩儿长到现在,正经历着他以前的历程,或许,这个年纪就是恣意而为,意气用事的年纪,他走过了这个年纪,现在轮到你了,所以才会遇到这么多问题。” “真有道理。”允芸一偏头,两片绿叶掉了,她睁开眼,眯着眼问:“你说,我们三个还能一直在一起多久啊?” 小蝶微微一笑,问:“你想多久?” “不知道。”允芸说,“或许过不了多久了,我们要分开,一切都要都要变了,那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没事,你若想留,你可以永远不走;你若要走,那一定找到了可以替代我和哥哥的人,你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个人。”小蝶抚着她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说。 允芸冥想许久,不语,侧身面向小蝶,遮挡住阳光,闭眼休憩。 过了一会儿,允芸一动不动,小蝶拍她两下她也不动,恐是睡了。这时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在张望,小蝶看着眼熟,叫不出名字,想去看看,但允芸枕在腿上,也不得动,就叫她:“起来了,你看外面来了个人,像你的那个同学。” “嗯~”允芸翻过身,正对着阳光,眼前红得睁不开眼,眯着眼问:“谁?” “你的同学,那个教你功课的同学,你说过叫什么‘东’的。” “陈润东?”允芸忽地翻身起来,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她顿了顿,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她欣喜不已,却又有点生气,未多犹豫,她还是蹦哒着跑过去,扶着铁门,看着他。 “我找到你们原来的地方,里面的人说你们搬到这里来了。”陈润东嘴角含一丝笑意,眼里满是愧疚。 “你…”允芸说,“你一个月没来了,一个字没留下,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 陈润东未做解释,他深深蹙眉,说:“我失职了,但这次过来会在北京城呆一段时间,能继续辅导你么?” 允芸仅有的一点愤懑也无影无踪,她笑答:“当然可以。” 允芸于是打开门,叫他进来,陈润东走进来,见她身后小蝶走也走过来。 “允芸。”小蝶喊。 允芸惊讶,刚才竟忘了姐姐,只得羞愧地笑。 “你终于等到他,那我,可要走了。”小蝶笑道。 “我才不是只等他呢!姐姐自己想走也别问我。”允芸一脸羞怯。 小蝶朝陈润东笑一笑,进屋换衣服,随即去厂里找庄云铖。 “这是一个月前的作业,我带来了。”陈润东递给她,允芸接下,感觉一切回到以前。 允芸带他去自己读书的屋里,说:“你给的那些书,我约读到一半了,除了特别艰涩难懂的,其他的我可以理解一些。” 看见书桌前有一个凳子,陈润东仍让允芸坐着,自己站在一旁,如同一个老师一样。 “一切都要靠自己。”陈润东说。 允芸感觉他并不只指看书,于是说:“我知道,可我不行,我从小依赖惯了,我害怕一个人。” 陈润东目光深邃,看了看她。 “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句话也不留?”允芸问。 “母亲病重,我回湖南老家了。” “哦。”允芸眨眨眼,她以亲人为最重,自然理解陈润东。 “一封家信突然而至,我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跟你道别。” “那你母亲她……” “到城里医院治疗半月,好些了。” 两人都沉默,允芸看着面前的一本书发呆,陈润东翻弄着她往日的作业无言,半晌,陈润东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你以往每周只来一次,一次只逗留两三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干什么?” 陈润东愣了一愣,自己显然不是问的这个,但他也说:“看书、学习,跟同学们一起做些事。” “做什么事?我不可以跟你一起?” “你……还是安心学习,过两月就是考试,若能考上北京师范女校,那最好。”陈润东问,“除了这个,学习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英文,仍感到有点难。” “这个……我也不会。”陈润东尴尬地笑着。 “不会?” “不会。” “你这文学、政治、经济、哲学、历史都信手拈来,讨论起来长篇大论的,英文竟不懂?” “不懂,”陈润东笑道,“我可以一个时辰背下一篇上千字的研究报告,但却读不顺一句英文。” 允芸惊奇地笑,问:“要不要我教你呀?” “倒不用了,也不感兴趣。”陈润东问,“还是说你学习的事,有什么不明白?” “没有,我只想更了解你,你们这群人这么神秘,我想知道你们的理想和目标,说给我听,也让我向长见识吧。” “你真的有兴趣?” “有。” 陈润东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眼里浮现出深沉的忧虑,同时如同展开了一幅画卷一样深邃,皱眉缓缓道:“那我跟你说,如果你不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我们这群人的理想是改造中国,目前,军阀掌劝,帝国主义入侵,地主、资本主义剥削,民不聊生,我们想要改变这个现状……正如那天同学们所想,教育救国,改革救国,实业救国……到底怎样的路才是能救国的路,一切都正在探索。” 这么大的话题摆在允芸面前,她有些迷糊,若说出这话的人是别人,她定是觉得可笑,可陈润东说出来,她一点儿也不那样想。 “那你怎么看呢?”允芸试着问。 “不知道,就目前的路,我一条也不看好,北洋政府烂透了,他走什么路都救不了中国,”陈润东沉沉地说,“当今,广大贫穷的农民和无数工厂工人是非常有潜力的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我想真正能救国的路,必须是依靠农民和工人的路,可现在一切还未成形……” 允许虽听不太懂,却对他充满崇拜,她笃定地说:“你们一定能慢慢走出一条路来。” “道路艰且长,一步一步地来吧。”陈润东显得有点无奈,但目光很坚定。 他看见允芸作业上有些许错误以及一些偏颇的思想,于是给她讲讲自己的看法,允芸认真地学。 两时辰后,将近中午,陈润东要走,约定一周后再来。当允芸送他出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留恋,依恋的感觉时,她才知道自己喜欢上陈润东了。 这些年一直跟着哥哥辗转各地,这是第一次对人产生这种感情,她感到兴奋又奇妙。 厂里,庄云铖在账房里与曾福计算账目。 “这一个月,前两批次还是亏的,不过这后两批次就几乎盈亏平衡了,”曾福说,“质量上来了,价格上再涨,会越来越好。” “嗯。” 这时小蝶进来,庄云铖惊奇地问:“咦,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小蝶笑着走来,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们家允芸有意中人了。” “真的?谁?” “等会儿再告诉你。”小蝶转而问曾福,“账目算得怎样了?” “刚跟少爷说了。” “跟少爷说了就不给我说了?” “不是,”曾福笑道,“少爷也可以等会儿告诉你。” 庄云铖哈哈笑,说:“阿福每天算账,越来越精了。” 小蝶也跟着笑,说:“阿福,你倒编排起我们俩了?” 曾福正想还嘴,玳安进屋,问:“少爷,小姐,有一个中国人带着一个英国人想进厂,让不让他们进?” “英国人?”庄云铖问小蝶,“你约的吗?” “没有。” “那去看看。” 两人走到厂大门前,见一个英国人和一个中国人正驻足望着厂门,这两人见有人过来,就上前来问,这中国人开口道:“你们会说英文吗?” “不会。” 这人对英国人翻译了,这英国人叽里咕噜地说一串,翻译说:“史福特先生问你,能不能让他进厂参观?” “不行。”庄云铖说。 这中国人愣了一下,问:“你说不行?” “是,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一定得答应吗?”庄云铖反问。 这中国人无语,英国人听不懂中文,也只得愣着,在三人脸上看过来看过去,试图揣测一些内容,他问翻译:“怎么了?他怎么说?” 翻译只得实话实说,小蝶冷冷说道:“你先学会中文再来请求参观吧。” 说完同庄云铖转身就走,英国人虽不知何意,看他们走了,就知道没让,气愤交加,涨红了脸。 “他最后一句说的什么?”英国人问翻译。 “她……她说要您学会中文再来。” 这英国人骂了一句,忿忿而回。 “中文都不会,就来中国捞钱,还带个中国翻译,目中无人!” “估计不会罢休。”小蝶说,“多半也是知道了什么。” “不管,等他来再说。”庄云铖忽笑,问:“刚才你说允芸,她怎么了?” “那个陈润东,允芸多半喜欢上了。”小蝶笑说,“一看见他,什么都忘了,那什么忧郁阴霾,统统一扫而光,换了张脸似的。” “我说她最近怎么了,原来为这事,”庄云铖欣慰道,“这事都别管她,随她吧,从十五岁爹开始给她安排婚事起,她没对谁这样日思夜想,闹得忧忧郁郁过,难得遇见一个喜欢的人,让她经历经历。” “那你呢?”小蝶问,“十九岁,你在干什么?” “走街串巷,浑浑噩噩地度日。” “我呢?” “你……”庄云铖思索顷刻说,“你中了巫术,前事尽忘,像个木头一样躺着。” 小蝶不以为意,问:“所以我才会留下这种全身冰冰凉凉的后遗症?” “是啊。”庄云铖握着她的手,仍旧感到冰凉,自言自语,“这还没好啊?” “没有,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小蝶笑着,说,“就当那也是我的童年,否则我的记忆太少了。” “好啊。” 庄云铖从他记事时开始讲,一路走,一路讲,小蝶津津有味地听。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风暴将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半月无事,直到一天一个撰稿人在经济日报上写下一篇文章,这篇文章赞颂了庄云铖在厂内实行适当降低工作时间,调整薪酬的制度,颂扬该制度一定程度上充分解放了工人们的劳动力,增加了工人们的热情,在劳动力相同的情况下,尽管劳动时间减少,薪酬提高,然而工人们创造出的价值与其他厂一样,这厂里的几十个工人和厂主实现了互为合作的关系,而不是压迫! 小蝶拿着报纸进屋,庄云铖接过来看,看完,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篇文章算是揭开了斗争的序幕。”庄云铖冷笑一声,把报纸扔下。 “没有万全的对策,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蝶说,“制度是公开的,有心人想知道也容易,只是这账目、盈亏他们都能知道,我几乎敢肯定是井下和桥本泄露的。” “他们都有眼睛,又掌握着材料采购和技术指导,心里也清楚,南田政权早就想把事情闹出来了。”庄云铖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吃亏。” 小蝶无言地皱眉,气氛陷入一片凝重。 就这几天,报纸上又多了几则新闻——源牌造纸厂和城南火柴厂工人暴动,持续罢工。原因皆是不满意高强度的工作,却拿着极低的工资。 近来,也陆续有人来询问是否招工,可着厂也只容得下几十人,已经够了。而现在开始盈利,这证明制度完全可行的,他在考虑是否扩大规模。厂内一处设置了办公室,庄云铖没事在这里坐着,近日来在这里的时间更多。 同时,允芸更加痴迷陈润东了,但她绝不表露,尽管忍受着单相思的煎熬,她也绝口不提,只是希望在每次与他相见时所营造出的极其浓烈的爱恋氛围能够被他发觉,以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后对自己表露。 这天,还未到一周一次的约定时间,陈润东来了,允芸喜不自禁,以为有好事发生。可结果并不如她所想,原来陈润东听闻了庄云铖的火柴厂的事,又目睹了几个厂里的暴动和罢工,他一向是把工人看做未来开创者的先锋,因此对此非常在意,于是想来这火柴厂里考察,允芸也高兴,带着他来厂里。 允芸一径来到办公室,庄云铖像是见了神仙般惊奇,笑说:“你能来这里,我简直开了眼界,不知是那股仙风吹着你来的?” 允芸嘻嘻地笑,把陈润东从屋外拉进来,庄云铖怔怔地,不知何意。 “哥哥,润东师哥想考察考察你的厂。” 庄云铖看着陈润东,他质朴的穿着,凛然正派眼神,谦和的神情,都让人感到亲近,让人尊敬。 “庄大哥你好,我叫小芸带我来的。”陈润东儒雅而大气地说。 “嗯。”庄云铖点点头,微笑说:“叫玳安带你们四处看看吧,想了解什么都可以问,他不知道的,也可以问我。” 陈润东微笑致意,允芸望着庄云铖笑一笑,忙推陈润东出门,带他去找玳安做引导。 他们走后,庄云铖转身问小蝶:“这个陈润东,你觉得怎么样?” “不是一般人。”小蝶眼神中充满深刻的思考。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眼睛里有个世界,太广阔了。” “是啊,”庄云铖不无忧虑地说,“恐怕允芸在他心里、眼里所占的地位是不多的,我有点担心她,她若认定一个人,在她心里,恐怕那人几乎就是全部了,即使剩下一点儿空隙,也只是你我。” “你可是陪伴她将近二十年的亲哥,不至于。” “不知道。”庄云铖摇头,想了半晌,小蝶打断他,问:“考虑得怎么样了?” “哦——”庄云铖回神,说,“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如果扩大规模,一旦遭遇失利,可会倾家荡产。” “我知道。”他蹙眉盯着小蝶,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脑海里掠过二十几年的时光,他深沉道:“这二十五年,我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我都没正经干过一件事,这是第一件。” “那就做。”小蝶决绝地说,“那天,我对允芸说过,她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个人,你也是,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庄云铖抿嘴笑着,决心已定。 厂房扩建,南田政权仍表示支持,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试图把庄云铖这个厂当成试验品,通过这样人性化的制度吸引一些人,然后使用手段加以管控,让这些进了厂的工人变成“包身工”,使他们彻底成为谋利的工具,如果理想,他幻想着将此方法演化成一项政策和对华策略,即弱化、摧毁中国反抗力量的那一股中坚力量,为以后必然的入侵铺路。 庄云铖反而心忧,他从未想到日本人会这样支持自己,他不知道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那天晚上自己的一番说辞说服了他?他的忧虑没有影响厂房的扩建,厂房已经扩大至以前的两倍多,成为了北平城中较大的火柴厂,工人数扩展到一百来人,扩建带来的各种费用使庄云铖几乎倾尽了手头的钱,而他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即使现在厂房倒闭了,即使家财散尽,他想自己应该可以欣然接受。 家中,三兄妹正吃饭。 允芸最近不喜不悲,陈润东一周一次地来,她满怀期待,幸福中交杂着一些难受,她还可以接受。 庄云铖看见允芸饭碗里还剩着几口饭,她就丢了筷子,“吃完嘛,这么几口,丢这儿干嘛?”他严肃地问。 “饱了。”允芸擦擦嘴说。 庄云铖也不说她了,把她碗拿过来,自己吃起来。 “你干嘛,哥哥!”允芸伸手去抢,“我吃过的。” 庄云铖躲过,说:“我提前习惯一下吃剩饭。” “家里没饭吗?用得着你吃我的剩饭!” “这与家里有饭没饭无关,我只想试着去习惯过清贫的生活。”庄云铖说,“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将来某一天或许连饭也吃不起吗?” “不记得了。” 庄云铖摇摇头,“你还是个大小姐呀,跟我十九岁时一模一样。”他说。 “怎么了?”允芸问小蝶。 “他把所有钱都投到厂里去了。”小蝶平淡地说。 “厂里不赚钱吗?” “你还不懂。”小蝶说,“能节约就节约嘛,古人也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节约也不是坏事,我们虽衣食无忧,也是赖着你们兄妹的爹遗留下来的钱,殊不知这世上没有你们这等身份地位的人,连饭也吃不上一口的人也多。” 允芸见他们都说得这么认真,心怀愧疚,把碗抢过来几口吃完了。 “这下吃完了。”允芸搁下碗筷,笑道。 庄云铖看着她笑,允芸不知怎么了,小蝶伸手擦下两粒饭,她才醒悟。 “哥,你那厂里缺人不,让我也去呗。”允芸笑问。 “怎么突然想去厂里?” “姐姐刚才说我不懂,我想去体会体会你们的难处。” “这倒不用了,放心吧,怎么也不会让你饿肚子,大哥再不济,也不会让你们姐妹受吃不饱穿不暖那种苦。” 允芸最近敏感得很,只这样一句话,她忽觉得好感动,以前有爹,现在是大哥,他们真心地关怀自己,一点儿怨言没有。 “吃菜。”允芸拿起筷子往庄云铖和小蝶碗里夹菜,眼里泪光闪闪。 小蝶见她快哭了,就忙转移话题,问:“你和那个陈润东,最近还好吗?” “姐姐你突然问这个干嘛?”允芸不好意思地笑,把眼泪憋回去,羞怯地说:“他还是一周一次地来,帮我辅导功课。” “他白白为你浪费这些时间,你可拿什么报答?” “他又不要钱,我能怎么报答?” “不如改天请他吃饭,你也向我们正式介绍他。” “有什么好介绍的?”允芸说着低头捣弄筷子。 “他一周来一次,我们大多时候还不在家,统共也才见他三四次,值得介绍的。” “又不是那种关系,介绍来介绍去的,显得突兀,他也不好意思,还是算了。”允芸低声细语。 小蝶有意要请陈润东,可允芸似乎有顾虑,既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强求她。 一天,闹过几天罢工的城南火柴厂的厂主来了,无非是劝庄云铖不要独树一帜,要他增加工作时间,降低薪酬至与市场一致,庄云铖没听他说完,骂了他一顿,这人愤愤离开,脸色极其难看。 没过两天,又有一个英国人不期而至。 兴许是上次那个不会中文的英国人已经告知这些英国人自己的遭遇,所以今天开的这个英国人会中文,虽不是字正腔圆,说话也算听得懂。 庄云铖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客气地请他和他带的一个年轻人进屋。 “你好,我是威尔斯。”英国人伸手。 “你好,我叫庄。”庄云铖只说一个姓。 “庄,你很年轻。”威尔斯说。 庄云铖打量着他,他约又四五十岁了,宽阔脸旁,一头稀疏金黄的头发覆盖不住红里透白的头顶,大鼻子,蓝色的眼睛深邃坚定,嘴唇上覆盖了浓密的棕色胡须。 “是的,我年纪并不大。”庄云铖说。 威尔斯喉咙里嗯了一声,蹙眉说:“庄,你知不知道你厂里的工作时间制,与薪酬制与其他厂太不符了,这让很多其他厂的工人情绪很大,甚至有反抗举动,他们难以进行高效率的生产。” “所以威尔斯先生来是通知我,其他各厂也要效仿我厂的时间薪酬制度?” “并不是。”威尔斯气愤地拉下脸,他感到不可思议,眼里迸出一缕精光。 小蝶被他猝不及防的表情逗乐,在一旁笑了笑。 “这位小姐,你笑什么?”威尔斯旁的年轻人问。 小蝶并不理他。 威尔斯皱了皱眉,那年轻人却一脸愤懑。 “我是想让你改变你的制度,你应该遵循市场规则。”威尔斯显得语重心长。 “对不起,那是你们的制度,不是这个市场应有的制度。”庄云铖说,“你们的制度让工人苦不堪言,他们辛苦工作一天,你们给的钱不够他们吃一顿正常的饭,我见过他们的饭食,那不是正常人应有的待遇。” 威尔斯闭口不谈,瞪着深蓝的眼,呼呼喘息,半天才冷冰冰地说:“庄,你这种态度,我很难跟你谈。” “是吗,我之所以有这种态度,是因为我不想跟你谈!”庄云铖忽然站起身,满脸肃肃,目光坚决又冷漠。 “你——&%&#%……”威尔斯用英语说了一串话,庄云铖估计是骂人的话,既然听不懂,就当狗吠而已。 自认为高高在上的英国人,受到了他以为容易妥协的中国人的气,他甩脸就走,本来白里透红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红薯。 “中国人说不通,又来个了个英国人,不知道这以后他们又要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就是手段,而不是警告了。”庄云铖忧忧道,“这条利益链很清晰,工人—工厂主—英国人,代表的是工具—傀儡—操纵者,操纵者操纵傀儡使用工具为他们赚钱,我们使他们的工具不再那么听话,他不会罢休。” “恐怕要过一段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日子了。”小蝶说。 “是啊,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两兄妹互相盯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坚决的眼神。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收到生日礼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刘荨,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允芸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刘荨最脆弱的神经,他想拜倒在她裙下,卑微地祈求她看看自己一眼。 他的心要碎了,抓心挠肺的痛苦让他快疯了,“如果我明天就死,又会是怎么样呢!”他深刻地想,“世人都以为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那我在临死之前去见她一面又会怎么样呢!” 他紧握双拳,触在桌上,字字铿锵地说:“去见她一面!哪怕第二天就死!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有何惧!?” 刘荨恍恍惚惚地来到允芸的新居,顿了半天才扣门,李婶听见声音来瞧,允芸在二楼小书房里,听见扣门声也快快地到阳台来望。 由于铁门把他的脸挡住一部分,再者光线阻隔,她没看清,但她知道这人定不是陈润东,便不很在意。 “这不荨少爷么?”李婶边说,边打开门。 “我来找芸儿小姐。”刘荨愣愣地说,脸色复杂。 李婶心想这刘荨是以前的邻居,庄云铖与他们关系也好,于是不戒备,放他进来。 “小姐……”李婶回头一看,见允芸正趴在阳台栏杆上望,于是冲刘荨说:“喏,小姐在那里。” 刘荨抬头望去,此时上午,阳光正好照在允芸脸上,他痴呆了,感觉阳台上的允芸像被光芒包裹,是一个悬在空中的仙女。 允芸终于看清是他,不知他来干什么,只见他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便回头。 “小姐,荨少爷找你呢,不知是否有要紧事。”李婶喊。 庄云铖和小蝶都不在家,她是家里唯一的主人,既然有人来,便是客人,允芸也不好不理不睬,便下楼去见。 “荨少爷有什么事吗?”允芸一边下楼一边微笑着问。 刘荨支支吾吾地难以开口。 “如果刘臻大哥要找哥哥,这时恐见不到,他们中午或许才会回来。”允芸走下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握着放在身上。 “不是。”刘荨轻声说一句,心里不断想:“我要死了,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去死,将死之人害怕什么呢!” “我……我是来见你的。”刘荨急促地呼吸,他害怕自己稍微放松,气就会断了。 允芸一惊,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见我?”她问。 “是,我想见你。”刘荨坚信自己就要死,所以他面如死灰,并不脸红。 允芸怵了半晌,侧身想着,起初生气,后来慢慢释怀,她想:“我应该理解并尊重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的心情,因为我的心情跟他是一样的,我也想见陈润东,可我与他又不一样,我不敢跑到陈润东家里去说我想见他。” 对于刘荨,怎么也看不够她的,即使已经半天没说话了,他并不觉得不自在,他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允芸在设想自己若真的跑去见陈润东,并说自己想他,会是怎么样呢?那时候,他会怎么样,自己接下来又该说些什么呢?她似乎已经忘了旁边还有个刘荨,正当自己也想不出说了见他以后该怎么办时,她想起了刘荨,就认真地问:“现在你见到我了,然后怎么办呢?” “我这就去死。”刘荨说得极其认真,以至于当他转身,允芸一把抓住他,似笑非笑着问:“你说什么?” “我冒犯了你,我去死,死了就不会感到难受又害怕。” 允芸以为他说的是以前他曾偷看的事,便说:“我已忘了,你若还记着,现在告诉你我也不记仇,你犯不着去死,我可不想当杀人凶手。” “真的?” “不骗你,只是以后别干那些偷偷摸摸的勾当。”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刘荨很开心,他求得允芸的原谅,且不用死了,想着想着,脸突地就红了。 “想不想进屋去?这时太阳大了,晒久了也热。”允芸眯眼看着太阳,说。 刘荨点头,进屋,莲花就沏了茶来给两人喝。 允芸见他脸红得不行,端着茶的手都是抖的,便说:“我们做了一年邻居,虽不常见面,怎么着也不至于像陌生人,你见了我倒更不自在,像见了妖魔鬼怪。” 刘荨笑一下,捧着茶一直喝。 “你爹与我哥也相识,我并不与你见外,否则我也不会放你进我家屋了。”允芸笑说。 刘荨喝下一杯,觉得好些了。 允芸问他年纪,又问他读书没,把能想起来的都问了,只是这刘荨“嗯”啊,“是”啊地答,允芸很快无聊,心想他比自己有勇气,却也太无聊了,于是说:“我要回屋读书了,你来了半天,该回去了。” “好好。”刘荨既觉得解脱,又感到难过,下定决心再多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我还能来吗?”他问。 “别常来,我一个女孩子在家,你常来不像话。” “好。” 刘荨匆匆走了,他快步走到阳光下,感觉自己死而复生,心里开心多于一切的感觉。 晚上,饭时,庄云铖递给允芸一个盒子,严肃地说:“给你,虽还有一个多月才是你的生日,这个礼物,今天先送给你。” 允芸疑惑,先接下,感觉沉甸甸的,知道这礼物应该比较贵重。 “为什么要提前给我?”允芸上下摇了摇,感觉不出来是什么。 “因为今天这个日子挺特别的,”庄云铖说,“给你你就收下,别问这么多了。” “我可以打开吗?”允芸看看庄云铖和小蝶。 “打开吧。” 允芸掀开盒盖,赫然看见一支枪! “枪?”允芸惊异不已,虽然知道哥哥绝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却也心悸,“什么意思?”她问,也不敢拿。 “大哥不能时常陪伴在你身边,枪却可以,这是最好的防身武器,好好保护自己。” 允芸陡然变色,心砰砰地跳,以为他们要出什么事,“怎么了,”她急切地问。 “没事,只是做个防备,你别怕。” 允芸看着小蝶,问:“真的没事?” “没有。” “你们……你们不许骗我。”允芸不知怎么就有些哽咽了,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喃喃道:“没你们,我可活不下去。” “没有骗你,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我只是再教你怎么保全自己,没有其它意思,我们都很好。”庄云铖拉过她的手,她手都吓得冰凉了,庄云铖替她搓着,谆谆嘱咐:“人,关键时刻得靠自己,大哥只是想要你绝对地安全。” “嗯。”允芸扑上去拥抱着他,感觉到他没有说谎才放心。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敢拿起枪,问:“这东西怎么用?” “让姐姐教你。” “天晚了,”小蝶说,“明天再教吧。” 允芸把枪放进盒子里,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各自睡去了。 一天后,红馆,会见南田政权 二楼一张桌边坐着庄云铖兄妹和南田政权。 “英国人气急败坏,查到你原料的进货源,想断你的货源。” “南田先生替我挡住了吧。”庄云铖问。 “当然,日本提供的货源,哪能是他能断就断的!”南田政权说,“川岛先生这厂,规模也扩大了,前几个月训练的精干工人,带着最近新进的工人工作,氛围一片大好,我听说他们干起活儿来非常高效。” “这才是该有的风气。”庄云铖心里很开心。 但这并不是南田政权想看到的风气,他不想看到中国工业繁荣蓬勃发展,他不想这些工厂工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力量。赚钱是次要的,他真正想要得效果是弱化工人阶级,控制核心劳动力。处于风暴中心的庄云铖工厂,被人扒得很彻底,南田政权已经知道他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个中国人,但他并不揭穿,因为他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取代庄云铖,成为这个厂的掌控者,揭穿他反而适得其反。 “只是希望川岛先生不要忘记我们的初衷就好了。”南田政权笑得很深不可测。 庄云铖笑而不语,低头喝一口酒。 南田政权一转严肃神态,反而问小蝶:“樱雪小姐,喝杯酒吧。” 小蝶端起酒杯,微笑说:“南田先生,请。” 南田政权喝了半杯,本以为庄云铖会离开,而他却没有,说完了工作的事,南田政权更愿意和小蝶说话,一心打她的主意,当庄云铖不再离开,这里的氛围开始凝固。 “南田先生,”庄云铖扬起嘴角开口道,“我们兄妹累了,要回家了,您也早些好好睡上一觉吧。” 南田政权错愕,这是庄云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拉着脸,不好说什么,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两人,“再见。”庄云铖与小蝶起身,径直回家去了。 “你刚才让他很难堪,他的脸都黑了。”小蝶微微戏谑着说。 “他总想着打你的主意,我很不舒服。”庄云铖说,“以后也不用忍让了,我想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之所以不揭穿,是因为他酝酿着一个阴谋。” “我也这样想,对于现在的情形,他的无动于衷让人不得不怀疑,开工之初,他就对我们的制度不满,如今厂房扩大,工人增多,制度和管理并未改动,还开始盈利,他从中并得不到利益,没理由这样冷静。” “他必定在谋划着什么,我刚才那番不客气的话一定会使他更快暴露出目的,你我都要小心。”庄云铖盯了小蝶一眼。 “知道。” “还有,既然不可避免地会撕破脸,也别再忍让,他但凡敢侵犯你一丝一毫,就让他死在我们手里。”庄云铖眼里迸射出一丝凶狠。 小蝶点头不语。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家里,允芸还在担心,自从给了她这把枪,她不担心自己,反而认为他们在外面会遇到危险,一旦他们回得晚了,她就惶惶不安,尽管这几天庄云铖和小蝶安然无恙地回来已经证明她的忧虑是多余的,可她仍止不住,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正想着,听见大门响,知道定是他们回家,一颗心终于安定,于是飞着下楼,蹬得搂梯咚咚作响。 “这楼梯迟早被你跺烂。”庄云铖每天晚上都会听见她下楼时发出的声响。 “我有那么胖了?”允芸瞪他一眼,跑到小蝶身边,会心笑道:“姐姐,教我使枪吧,你们白天没空,前些天晚上又回来得晚,今天还早呢。” “今天先不教你使枪了,你先得明白一个道理。”小蝶盯着允芸的眼睛。 “什么道理?” “枪这种武器,造出来就是为伤人的,但我们只用于保护自己,是不得以才会伤人,”小蝶说,“所以当坏人要伤害你,你开枪前不要因为害怕伤人而犹豫不决,紧张得扣不动扳机;阻止了坏人之后,也不要因为他的死伤而留下阴影,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这枪不但不能保护你,反而会害了你。” 允芸似懂非懂地点头。 “说着容易做着难,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这种情况。” “姐姐,你…用枪伤过人?” 小蝶想起那段在日本的日子,自己的手开始沾染鲜血。 “哥哥,你也……” 庄云铖笑着,说:“爹在战场杀过无数的人,你也问吗?” 允芸竟觉得无法辩驳,来不及思虑两者的区别,看见窗外月光这么好,忙说:“今天月亮好圆,月光很盛呢,出去坐一会儿吧。” 庄云铖望了望,的确不错,把刚脱下的外衣披上,说:“走吧。” 又见允芸穿一件单衣,月光清冷,担心她着凉,而小蝶是不怕冷的,就说:“你也多穿一件,懒得上楼就穿姐姐的。” “欸。” 小蝶把自己挂在架上的外衣给她披上,允芸确觉得冷兮兮的,于是裹紧了些。 “你是不怕冷的,”庄云铖说,“如果怕风吹,披我的也行。” “不用。”小蝶帮他穿上,拉着出门,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这皓月当空、月光如洒,此刻,世界上没有比这月亮更完美的东西了,此时,三人心里觉得这一刻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时间流逝,明月依旧,原来静谧而幸福的时刻也过得飞快,他们不知道此刻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仰望这一轮月亮,但庄云铖知道允芸靠在自己肩上闭上了眼,她睡着了,少了一个看月亮的人。 过了几分钟,除了时间流逝,周围仿佛静止了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走吧,”小蝶望了望允芸说,“她都睡着了。” “真不想惊扰她,如果是几年前,我还抱得动她,现在她大了,我抱着很吃力了。”庄云铖平淡地说: 小蝶笑着,起身扶她起来。 “回屋去睡吧。”庄云铖推搡她的肩膀,允芸朦朦胧胧地醒了,慢悠悠地起来,眼睛半闭半睁。小蝶扶着她上楼进屋,允芸实在是困,走了这一段路仍不清醒,到床边也倒头就睡了,小蝶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回房,因没见庄云铖,就到阳台上去看,他还盯着月亮看。 “但愿每晚都有这样的好月亮。”庄云铖望着月亮自言自语,心里升起一丝忧伤。 “睡吧。”小蝶压低声音说。 “好。”庄云铖应一声,上楼回房睡了。 近来,庄云铖的厂成为了楷模,章彦希和殷红联名写了一篇文章呼吁工人们争取最基本的权益,斥责资本主义的剥削压榨,号召政府制定新的工作时间制度,虽然文化界附和者多,可敌不过帝国主义资本入侵大环境下的现状,他们的呼声如石沉大海,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淹没。 庄云铖感到无奈,他也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希冀能改变这个现状,但愿自己能尽可能久地坚守这块阵地,让这个厂里的一百多个员工过正常的生产生活。 但总有人不会放弃,像陈润东这类人仍在探索、奋斗,他们正是看中工人阶级这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偶尔领导罢工、暴动,让地主们,买办们,资本家们清楚,工人永远不会成为死了的工具,他们只是蛰伏着,等待爆发,然而,没有人知道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何时爆发。 英国人虽感觉不到庄云铖的威胁,但他们的眼里是容不下这种与他们营造的市场氛围背道而驰的独树一帜的做法;南田政权也开始忌惮,他没想到这个厂竟能引起如此震荡,他想必须在其羽翼未丰满之前为自己所用。 而刘臻,因为与钟于钱投资着一家纺织厂,工人们受该事件影响,罢了几天工,即使已经恢复工作,他们的情绪已经影响到工作效率,刘臻对此有些不满,终于对庄云铖的积怨爆发,决定下手搞垮庄云铖,他的最终目的仍是想让庄允芸嫁过来,他想,只有通过打压他的事业,使庄云铖家破产或者倾家荡产以磨平他与庄允芸曾为庄府小姐的优越感,这样就不会看不起刘荨,进而乖乖嫁过来。 同时期,某天,南田政权拿着一纸条约来了,他知道想让庄云铖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这个厂改造成一个监狱厂,把里面的工人变成工具是不可能了,于是便想低价购买庄云铖的火柴厂,一是从中国人手里拿过这个厂,再改造成自己想象的模式,对外界此起彼伏的罢工和暴动形成打击,二是将这厂作为试验品,开始自己把工人变成“包身工”,进而在赚钱的同时弱化工人力量的计划。 庄云铖在没有与他彻底决裂之前,仍保持着一丝合作关系,遂给了他这个面子,但是,几天没见,他也知道南田政权这次约见定有目的,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和平见面了。 家里,小蝶正帮着他张罗出门前的准备工作,边整理他的衣领,边说:“他约在九点,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我们无论如何都会迟了。” “最后一次和平见面,我们也任性一下,”庄云铖说,“以前只有我们等他,今天让他等一等我们。” “这样一做,他应该也知道我们的态度了,看他还先不着急暴露他的目的。” “他会的,其实上次他就应该察觉到我们的态度的转变,在这几天里,他肯定想好了他的计划。”庄云铖准备就绪,盯着小蝶看。 “怎么了?”她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庄云铖欣慰道,“只是觉得,即使再困难,再危险,有人陪着真好。” 小蝶抿嘴一笑,说:“再不走,南田政权等久了要气死的。” “气死他才好,否则也解不了气,每次说是与我见面,他倒贼眉鼠眼地盯着你看。” “那怪我生得太美了?”小蝶披上外衣,庄云铖为她抚平肩上的褶皱,说,“还是因为你变了许多,以前冷若冰霜的样子和眼神不知吓退了多少人,除了我,哪还有人敢多看你一眼。” “现在呢?” 庄云铖笑道:“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但凡是一个男人,忍不住看你两眼。” 小蝶被夸得倒不好意思,忙催促:“快走了。” “走吧。” 经过允芸房门,她听到声音,叫道:“早点回来。” “知道。”他们答应着下楼。 允芸已经不上学了,临近考试,她在家一心学习,心里想着一定要考上北京师范女校,这既不辜负哥哥姐姐的期望,也不辜负陈润东以及文老师和干娘的期望,只是想着陈润东,她又出神了,再过两天就会见到他了,“真希望他每天都过来,”允芸支着脑袋想,“他为什么不能每天都来了呢?我又没问,我可以问他吗,我可以叫他每天都来吗?不过……这样会不会太暴露我对他的心意,他太拙了,难道我表露得还不够明显?他为什么还没察觉呢?” 这一想,过了半个时辰,她竟在纸上画了陈润东的图像,可令她哭笑不得的是,纸上的陈润东像个邋遢的老大叔,“该学习了!”她振奋精神,心想只有钻入书本才能暂时忘却他。 红馆,南田政权已经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他还算冷静,因为他带着目的来的。 “南田先生,”庄云铖上楼转弯,看见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等,“你这次真快。” 南田政权皱了皱眉头,“川岛先生,你失约了。”他黑着脸说。 “我本以为南田先生会迟到个一二十分钟,所以在家吃饱了再来的。” 南田政权压抑着怒火,冷笑说:“两位,请坐吧。” 庄云铖与小蝶坐了,南田政权问:“不知川岛先生可否还记得你的初衷?” “什么?” “你说先以良好的时间、薪酬制吸引工人进厂,待厂扩大,再——” “这不是我的初衷。”庄云铖摇头,说,“南田先生,你想太多了。” “你——”南田政权不争执了,叫旁边的秘书发出两份条约,“川岛先生,你看看吧,我希望你同意。” 这有两份协议,庄云铖和小蝶各看一份,他们只看了第一条,便不往下看了。庄云铖望一望小蝶手上的,写的是:川岛伊诺方,让出工厂管理权,退居幕后仍持百分之百股份。 小蝶也往他这里望上面写的是:基于第一份协议,川岛伊诺方若不同意,我方愿以一万大洋购买其全部股份。 “你这什么意思?”庄云铖和小蝶都丢下协议,问。 “两位同意第一份协议还是第二份协议?” “我不可能让出工厂管理权,更不可能把这厂卖给你。” “你是对价钱不满意还是对帝国不忠心?” “这是原则问题,南田先生不必再说了,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庄云铖侧身对小蝶说,“我们走。” “你别忘了,你的厂内设备,制造原料,生产技术都是我在控制。” “我不会忘,但我更谨记,我是中国人,中国人的厂绝不允许在我的手里归于到日本人的控制下。” 南田政权忽地站起来,质问:“你这是在表明立场吗?” “我想是的!南田先生。”庄云铖转身对小蝶说,“走。” “你——”南田政权见他们决绝地下楼了,无话可说。 “先生,该怎么办?”秘书问。 “执行方案二。” 秘书无言,他盯着南田政权深沉的眼神,在里面看见满眼的愤怒和凶狠,然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低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陈年又回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回到厂里,庄云铖立即辞退了南田政权所派的采购员井下和技术员桥本。至此,这厂的方方面面与日本断绝了关系。 “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小蝶说,“我们已经掌握了技术方面,也联系好了新的原料采购厂,只有设备,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坏的。” “但我们阻止不了南田政权的报复,他还会下手。” “至少我们能有所准备。”小蝶说,“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是啊。”庄云铖散漫地坐在椅子上,眼神似乎很复杂,他盯着空气一动不动。 小蝶走到他身后,双手靠在他肩上,俯身问:“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吗,一个人忧忧郁郁的?” “不是,”庄云铖抬头望她一眼,笑道:“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的。” “那你究竟在想什么?”小蝶把他的双眼遮住,庄云铖眼前一黑,顿时觉得放松许多。 “我在想,我们以后怎么生活,未来又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想那些?” “因为我感受到了危险,我的心不能安定。”庄云铖忽拉过小蝶的手,说,“你能一直陪我,是吗?” “当然了,你永远不会孤单一个人。”她的眼神真诚恳切。 “可我仍觉得不真实。”庄云铖深深蹙起了眉。 “你握着我的手,仍能感到一丝冰凉,为什么还不真切?”小蝶从背后抱着他,低声问,“这样真切吗?” 这是庄云铖从未有过的心慌与激动,他的思绪在脑海里狂舞,那么一瞬间,他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只知道是现在应该拥抱的人,他忽地站起来,转身,眉头紧锁,睁着布满血丝眼睛,头上那充斥着血液的血管横布在太阳穴旁,“可我仍觉得抓不住你!”庄云铖抱过她,侧脸掠过她耳边的那一刻,庄云铖浑身一颤,他闻到了来自小蝶头发深处的馨香,瞬间清醒了。 “这够真切了么?”小蝶伏在他肩上,环抱着他的腰。 庄云铖晕乎乎的,有些站不稳,他不知道该把怀中的小蝶当成什么人,她虽然入世几年,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但仍心思纯净,纤尘不染,就如同几年前那个冰棺中冰清玉洁的女神,庄云铖从未想过亵渎她,可深深的依恋愈加让他害怕失去。 “小蝶,我——” “嗯,怎么了?” “少爷——”门外玳安大喊。 庄云铖与她分开,看着小蝶,心里倒害羞起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事。”庄云铖笑说。 这时玳安就进来了,说:“那个人来了。” “谁?” “就那个……”玳安皱着眉,也想不起名字,“就那个,打人那个。” 庄云铖猛然想起,问:“曾福的那个亲戚,是吗?” “对!” “叫啥名字?”庄云铖问小蝶。 “好像……陈琪儿的哥哥,陈,陈年!” “对,就是他!”玳安说。 “去了两个月了,又过来干什么?”庄云铖说,“去看看。” 陈年,他看着扩大了两倍的工厂,越感到心潮澎湃,这里已经不让人乱跑了,他只得在门口等,两个月前收了许多北岩给的钱,他果然回家就盖了小房子,娶了个小媳妇,舒舒坦坦地过了两月,眼看没钱了,他娘又叫他到城里找妹妹陈琪儿,陈年只记得妹妹曾严厉地警告过,叫自己不要再来,可手头没钱,过了两月小地主般的舒适生活,已经忍受不了过去的贫苦生活了。 庄云铖和小蝶走来,见他已经胖了一圈,这两个月,他定过得很好。 “少爷,我又回来了。”陈年笑嘻嘻的。 “回来了,”庄云铖问,“是有钱了来报答我,还是没钱了又来惹麻烦?” 陈年尴尬地笑两声,支吾道:“没钱了,还想来在这里干。” 庄云铖上下打量他一番,说:“看你长得胖胖的,哪像是没钱的人,这两个月过得很闲适吧。” 陈年无言,哀求道:“少爷,让我继续干吧。” “你真心地还是假意,上次让你干了半个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钱就跑了,这次又来找我这个地方吃着住着,又去搞一笔钱然后又走?” 陈年倏忽脸红,庄云铖说中他心里的想法。 “哼,”庄云铖冷笑到,“你这种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走吧。”小蝶拉着庄云铖。 “别,小姐,少爷,收下我,我只身来到这里,身上没钱,也没处走了。”陈年忽地又跪下。 庄云铖这次也不叫他起来了,“你这样的人,只有老老实实的呆在乡下,这城里,容不下你。”庄云铖转身走。 陈年哀嚎两声,拉住庄云铖的裤脚,声泪俱下,哀求:“少爷,你不收留我,我就饿死街头了。” 庄云铖斜他一眼,问小蝶:“怎么办?” “毕竟是琪儿的哥哥,最后给他次机会。” “谢谢,谢谢……”陈年直朝小蝶磕头。 “起来,这是看在你妹妹面上,而且又是曾福的亲戚,才最后容忍你一次,只要你跟我承诺三件事,我让你继续干。” “少爷说,我什么都答应。”陈年淌眼抹泪地说。 “第一,告诉我上次的钱哪里来的;第二,既然吃住都在厂里,以后别乱跑,别惹是生非;第三,签个契约,你若又想走,至少干够两个月才准离开。” 陈年心想找个地方住才最重要,不能流落街头,后面的打算,进厂之后再说,于是同意。 庄云铖见他同意,带他进厂。 办公室里,庄云铖叫小蝶写了一纸契约,陈年按了个手印。 “白纸黑字,你若跑了,再逮着你,你可得赔双倍的工资。” “是,不会走了。” “那你说吧,”庄云铖问,“上次的钱哪里来的?” 陈年还在分析利害关系,考虑那事能不能说。 “你说的事,我都能查证,你若说谎,我就饶不了你了。” “不敢说慌,”陈年说,“是妹妹给我的。” “陈琪儿?” “是。” “你……找到她了?” “是。” 庄云铖凝思顷刻,忙问:“那你见到北——不,曾禄了?” “没有,我见到的人不是曾禄,但所有人都说他是曾禄,但他肯定不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小蝶低声在庄云铖耳边说了一句,抬头问陈年:“他不是曾禄的事,你还跟谁说了?” “就跟我娘说了,然后就没了。” “真话?” “是真的,小姐。” 庄云铖与小蝶对视一眼,说:“暂且相信你,只是你以后就把那个人当做曾禄,当做你的妹夫,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想,也别再过去,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厂里,知道吗?” “知道。”陈年口中答应,心里却很疑惑,他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于他的技术能力已经大大落后其他的工人,于是玳安只得安排他先干一些粗重活儿,陈年本来是游手好闲的人,现在看着其他人干轻松的,自己干重的,身体累,心里更怨天怨地,但他在手头没钱时,不敢轻易出去,况且还按了手印,只得在厂里熬着再想办法。 回家时,小蝶心心念念刚才庄云铖的那句说至一半的话,他定有后文的,于是又问:“你刚才究竟想说什么?” “能不能别问,”庄云铖笑道,“我糊涂了,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 “还说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这就开始瞒我了。”小蝶抱怨。 “你总得留给人一点儿小秘密,有的话平白无故地说出来就是笑话,顺其自然吧,好不好?” “姑且算了。” 庄云铖回想起自己的行径,头皮发麻,朝她笑了笑。 “切,”小蝶不屑,“我秘密以后也藏着,你别多问。” 庄云铖瘪瘪嘴。 恍恍几天过去,这几天还算过得安稳,一切都似乎沉寂了,但沉寂得像是死寂,庄云铖开始担心起来,无论是英国人,日本人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没有动作,只能说明他们在酝酿,酝酿得越久,越令人恐惧,庄云铖感到越来越压抑,与其报复,庄云铖希他们望即刻就报复,而他们仍旧沉寂,对于这种必然会来的报复,拖的时间越久,庄云铖更加心慌、痛苦。 “哥哥。”允芸推门而入,她知道庄云铖在家里,可一直没看见他。 庄云铖坐在书桌后,忽地抬头,忧愁爬满了他的脸,他眼里散发着令人心痛的目光。 “你怎么了?”允芸怔怔地走来,她见到的是一张忧戚又憔悴的脸。 “我怎么了?”庄云铖木讷地问。 “你看你,黑黑眼圈,呆呆地目光,还有这丧丧的脸,心里能没有事堵着?” 庄云铖没有注意自己的状态,他只知道自己很压抑而已。 “没什么大事,厂里的事。”庄云铖勉强笑着。 “唉……”允芸叹口气,走到庄云铖旁边,又是帮他揉肩,又是揉眼,又是按摩。 庄云铖头靠在椅子靠背上,允芸在替他做眼睛的按摩,“我这手法还好吧?”允许问。 “还好,这一会儿,我感觉眼睛轻松多了。”庄云铖闭着眼,问,“你从哪里学的?” “润东师哥教给我的,”允芸说,“他常常写文章、看书到深夜,所以他的同学们教他这样按,那天我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眼睛胀痛,他才教给我。” “他也这样帮你按?” “才不是!”允芸说,“当然我自己按,他只教我而已,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难道不懂?” 庄云铖微微一笑。 “允芸。”庄云铖叫她。 “欸。” “我们兄妹好久没有交心地说说话了吧?” 允芸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有事,她预感到是自己的事,“嗯……是吧,哥哥你最近忙,而且……”她欲言又止。 “而且,怎么了?” “你……你……”允许按摩着的手忽然停下,说,“你和姐姐走得更近,我们兄妹仿佛疏远了。” 庄云铖虽然惊讶,却没反驳,他眨了眨眼,一言不发。 气氛凝固,允芸感到不安,这句话一直憋在心里,此刻说出来她并没觉得轻松,为了缓解气氛,她又开始为庄云铖按摩。 “其实哥哥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因为我也长大不少,有的道理我懂了,”允芸吸一口气,颤颤地说,“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身边,而姐姐,却有可能。” 庄云铖万念俱空,仍然说不出话,他感觉到允芸的手离开了自己的眼,继而听见轻微的啜泣声,他想,是允芸在哭。 她强忍住眼泪,笑道:“其实没什么,从十四五岁,爹开始为我安排婚事起我就知道,原来女孩子长大就该嫁人了,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爹娘去的早,我们兄妹相依为命,感情不只是兄妹情这么简单,你既为兄长,关心爱护我,也为爹妈,为我操持一切……我只是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要离开我最亲爱的哥哥,我不知道那是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我不敢想象身边没有你和姐姐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庄云铖看着她绯红的眼和脸,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顿生怜惜,于是起身把她抱在怀里,说:“你永远不会孤单一个人,在我身边一天,我爱护你一天,哪天你走了,也必是遇到一个比我更爱护你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允芸虽不作声,却靠在他肩上哗哗地流眼泪,流尽了长期以来的郁闷和不安,疑虑和忧伤。 庄云铖刚才本要和她说说陈润东的事,现在看来,却不是时候了,他任允芸哭湿了自己的肩膀,他想这或许是好事,这次,对于允芸来说又是一次成长。 过了一小会儿,庄云铖看见了飞到窗台上的小鸟,他从凝思中缓过来,“好了,不哭了吧?”他问。 允芸趴在他肩上,不作声。 “哭完了半年的眼泪,”庄云铖笑着,轻轻推开,看见她泪眼朦胧,脸由于靠在肩上,留下了一块儿大红印子,“行了。”庄云铖为她抹干眼泪,揉了揉大红印子。 “姐姐呢?”他问。 “刚才有个人来找,她就走了。”允芸嘶哑着声音。 “谁?” “好像是厂里的人。” “不知有什么事,我今天上午都恍了,她也没来告诉我。”庄云铖往窗外看了眼,阳光明媚,就说:“走,出去晒太阳,缓一缓心情,看姐姐回来没。” “嗯。”允芸抿嘴答应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南田政权出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将近中午,小蝶回来,脸上不是轻松的神色。 当时,庄云铖也不问,饭时,三兄妹同桌吃饭,莲花和秦婶在厨房吃。 “没人收我们的货了。”小蝶说。 庄云铖竟突然有一丝轻松,他缓缓地抿一下口中的筷子头,然后取出来,心想他们终于动手,这时至少可以想办法,而不是在猜疑和不安中感到茫茫然。 允芸不管这些事,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在小蝶和庄云铖脸上看过来看过去,心里希望事情不严重。 “为什么?”庄云铖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收了,具体原因没说,但看着像是害怕,应该是受到日本人或英国人威胁。” “一定是他们,”庄云铖问,“两个商贩都不收了吗?” “是。” 庄云铖知道事情有点严重了,可他心情并没有之前那样沉重,见允芸也在这儿,就不说了,沉默顷刻,说:“总会想到办法,先吃饭吧。” “没事吗?”允芸问。 “只是小事。”庄云铖笑着说。 “哦。”允芸不再问。 中午,庄云铖睡了个午觉,两点多时与小蝶到厂里去,允芸在家里学习,由于今天下午陈润东要来,而且上午把长期以来的心事和大哥说了,因此她心情格外的好。 午后 “哥哥,你看起来状态比昨天竟然好些。”小蝶看他的眼睛在和煦的阳光下更加炯炯有神。 “是要好些,”庄云铖问,“还能找到其他的商贩吗?” “暂时不能,我们要不要停工?” “停工……这一停工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一百多个工人该怎么办?” “如果不停,货要堆积了。” “堆积下去不是个办法,但是一旦停工,工人就会流失,以后开工,是没有办法把他们集齐的。”庄云铖想了想,忽问:“今天什么日子?” “二十一号。” “这样,做到月末,这几天若找到下一家商贩,就不用停,若找不到,就停。” “好。”小蝶问,“那我去找?” “用不着你了,别这么累,叫玳安吧,他已经熟悉了,而且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想,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得找出是谁在背后谋划,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问题只会源源不断,我们应付不过来。” “只能是那个英国人,或者南田政权。” “只有他们了,只是不知是谁动的手,南田政权的可能性更大,我们先试试他,如果是,得想办法治治他,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嗯。”小蝶说,“那今晚去红馆看看,或许可以发现些什么。” “我也这么想。”庄云铖点头赞赏。 下午,陈润东依约而来,他站在庄云铖家门口,蹙眉沉思了会儿才进来。 允芸早望见他了,伏在阳台栏杆上高兴道:“师哥,你来啦。” 陈润东仰头看着,笑了笑,进屋上楼。 “你为什么要现在门口发呆呢?”允芸问。 陈润东顿了顿,摇摇头,说:“没事。” 允芸不在意,忙拉他坐下。 “我不坐,我应该站着,”陈润东推她坐下,允芸于是坐着,问:“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和往常一样,跟同学们做做调研,写调研报告,组织联合会。”陈润东也问,“你呢,复习得怎么样?” “还好啦,”允芸一脸羞涩,就是个怀春的少女,她硬着头皮,下定决心似地说:“只是……只是,特别想你。” “嗯?”陈润东惊了一惊。 允芸倏忽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又觉得自己太张扬,于是又说:“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你很好,又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很感激……所以想如果你能天天来,在学习上我可一进步得很快。” 陈润东听她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心里已经有点疑心了,“我真的不能每天都来,我有许多事。”他说。 “我知道。”允芸转头,心底嘀咕着,“我只是想试试有没有机会。” 这时陈润东已经转过头去翻开了她身旁的一本书,在里面发现一张纸,纸上画的这个人,他觉得有点眼熟。 “这……” 允芸看见,忙将书夺过来,纸却飘飘然飞到地上,两人争着去抢,头碰到一起。 “哎哟!”允芸抬起头叫喊。 “对不起。”陈润东不知所措,忘了自己也疼着。 允芸反而笑了,说:“难道你不疼么?脑袋都是骨头和肉做的,应该一样疼才是。” “我头硬,没事。”陈润东捡起这片纸,问:“这是我么?” “你觉得像?” “大体看着像,细看又觉得不像。” 允芸揉着自己的额头,顺便用手挡住自己绯红的脸。 “看来你学习不专心。”陈润东把这纸折了两下,揣进自己兜里。 “也是学累了才放松一下。” “好吧,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研究学问好了。” “可我今天不想学习,我想……聊点别的。”允芸睁大眼看着他。 “你想聊什么?” “仍旧是你,可以吗?” “上次你已经问过了。” “这次问的不一样。” 陈润东见她深情忧郁的样子,有些受宠若惊,又有点慌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以吗?师哥,润东哥哥。” “你……”陈润东紧紧蹙眉,犹疑半晌才说:“那你,问吧。” “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润东低头沉默半晌,忽抬头皱眉,坚决地说:“有。” 允芸心怦怦地跳,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落寞,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她猜多半不是,但她又不想断绝念想,她自认为享受这七天思念他的日子,也为一周一次地见面而尤其欣喜,因此她不能断绝这种让自己幸福的机会。 “我不问了。”她忽然说,“我只是好奇,我们还是继续学习。” “好。” 这一下午,两人都没有很好的心思教、学,陈润东本来是有一件事要跟她说的,但被允芸这样一问,他忘了。 晚上,庄云铖与小蝶去红馆,走走逛逛之间,果然见南田政权正与一个人谈笑风声。 这时他身边的秘书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南田政权便向这里看过来,他随即与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便朝庄云铖这里走过来。 “川岛先生,樱雪小姐,”南田政权满脸笑意,说,“我知道你们是中国人,但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们,因为我觉得我们仍有合作关系。” “南田先生随意了,你看起来春风得意,似乎很好。”庄云铖脱下一件外衣,小蝶收着,然后挪着凳子准备坐。 “不,我很不高兴,”南田政权皱眉道,“你们兄妹利用了我,你们从一无所有,一窍不通,到如今建成这样一个大厂,大多归功于我,但现在,你们背叛了我。” “我们谈何背叛,南田先生在我们这里也得了不少好处,这是交易,不是背叛。” “呵呵,”南田政权干笑两声,冷笑说,“无论如何,我很不满,所以让你们见识了我的手段。” “果然是你。” “当然是我,有货卖不出去的滋味也不好受吧。”南田政权自信地说,“你已经没有筹码跟我谈了,这两纸协议,川岛先生准备签哪一份?” 这个秘书随即打开包,抽出几天的那两份协议。 “现在,你有三个选择了,要么卖厂,要么让权,要么倒闭。”南田政权轻蔑道,“选一个吧。” 庄云铖冷笑道:“南田先生是不给活路啊。” “前两条都是活路,后面一条才是死路,我可以告诉你,北平城只有十几家大的买卖火柴的商人,都被我控制,你的货,根本卖不出去。” “我们都不选,”小蝶笑着推开这纸协议说,“南田先生,咱们走着瞧吧。” “哈哈,樱雪小姐的脾气比你哥哥还急,其实你们还有第四条路,”南田政权打量着小蝶,邪淫着说,“如果樱雪小姐懂我的意思,那我可以再多给你们半个月时间考虑,这样的话,你们囤积了半个月的货,就可以卖出去了。” 庄云铖冷眼瞪着他,片刻,随即转身就走,小蝶紧跟其后,也走了,带起一阵微风。 南田政权一言不发,冷冷地笑一声。 两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庄云铖忿忿道:“这个老混蛋,明目张胆地打你的主意了。” “事已至此,哥哥,这个人留不得了。” “不,别急,”庄云铖放低声音说,“你已经做掉一个通商大臣,再对他动手,我有点担心了,不到万不得已,别杀人。” “我也不是随便就产生这样的念头,只是他们是侵略者,死不足惜,我杀他都不会眨眨眼。” “虽然这样说,但是侵略者千千万万,你却只有一个,”庄云铖看着她,皱眉道,“无论什么情况,你才是我首要考虑的人。” “你——我发现你最近常说这样的话,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的就好了,”庄云铖不苟言笑,说,“好了,暂且忍忍。” 小蝶撅撅嘴,不言不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令人焦虑的现状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三天后,问到玳安关于寻找火柴商的事,玳安焦虑地说:“我们这个厂是出了名的,那些商人都知道我们得罪了日本人和英国人,都不敢收货。” “这下真麻烦了。”庄云铖坐在桌子后的椅子上,沉思片刻,忽抬头,问:“能找到些小的收货商吗?” “能是能,不过那些小贩也收不了多少。” “别这样,”小蝶打断道,“日本人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你这样万一害了那些小贩怎么办?” “也是,”庄云铖深沉地点点头说,“但每天都在生产,货却屯积着,一直下去不是办法,难道真要停工了?” “这个月底停吧,货囤积着风险大,而且这账目,拖太久只会入不敷出。”曾福也说。 “行。”庄云铖说,“还有几天,真没办法就先停。” 玳安和曾福出门去了,庄云铖自言自语:“就遇到这么点事,就走不下去了?” “没事的。”小蝶安慰道,“我们是有心理准备的,想想办法吧。” “我还好,只是觉得中国的商人在这些外国人面前太软弱了,所以有才今天这个受人摆布局面。” “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有工业革命,有技术进步,我们都没有。” “哎……”庄云铖低声叹一口气。 “要不,考虑考虑我的想法。”小蝶说,“早日让他消失,我们就可以正常营业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他仍然摇头。 小蝶撅撅嘴说:“只怕到了那个地步,南田政权已经把我们欺负得体无完肤了。” “不会的,这是底线了,他再敢往前越进一步,我也忍不下去了,只是我觉得都是人,总得给别人留一条活路,但他不走活路,就另当别论,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恨他,可他真没到那种必死的地步,”庄云铖带着欣赏又调侃的味道叹道:“你呀,可真绝情又冷血。” “对待恶人,我是没有感情的,这你知道。” 庄云铖抿嘴笑一笑,说:“我知道,但对我感情可深了,是吧。” “你又调戏我?” “没有。” “哪没有?”小蝶笑道,“你越来越坏了,总说这些话,说得我心里痒痒的。” “肯定没有,只是为了缓解你的情绪而已,欸——”庄云铖忽问,“那个陈年最近还安分吧?” “很老实,只是懒,玳安说他有时候不干活,总偷空。” “他这个人死性不改,我也没辙,等过两天停工了看他怎么办。” “可得小心,他万一又找到陈琪儿,藤田和荣仓介饶不了他。”小蝶说,“那两个人可比我更绝情。” “等陈琪儿有空,接她过来一趟,叫她自己定夺吧。” “好。” 庄云铖愣了一会儿,觉得没事可做,想到工厂又要停工,心情忽地沮丧起来。 小蝶靠在桌子边想着什么。 “小蝶,陪我去看看仓库。”庄云铖缓缓起身。 “好。” 在这办公区,仍可以听见切削木材的机器发出的尖锐声,出了门,往左,那边就是厂区,分为木材切削加工区,火柴皮制作区,火柴头燃料制作区,仓库等。 玳安已经成了这几个区的总管了,木材的引进,化学原材料的引进……都经过他手。 庄云铖两人向仓库走过去,玳安正好在安排人把成品火柴运进去。 “少爷。”玳安见了,忙走过来。 “嗯,”庄云铖说,“我们去仓库看看。” 玳安领着两人进去,里面几个工人正在搬运,见他们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问候。 “大家各自干自己的,我只来看看。”庄云铖说。 众工人于是继续工作。 “都堆这么大一堆了。”庄云铖看着堆积得都比人高的大箱子说。 “是啊,厂房扩大之后之后,新招的工人上手很快,况且我们厂条件这么好,大家干得很起劲。” 庄云铖欣慰地笑一笑,看着前面几个工人不遗余力地搬着箱子往上送,他们一起使力,一起喊号子,一起卸力,配合得很好,汗水顺着他们脸上流下来,可他们随便擦了擦,没有半点抱怨不满的神态。 “我想起来了,”庄云铖问,“只想着月底停工,没考虑到那些买进的原料还剩多少。” “不多了,可能月底都撑不下去。”玳安说,“因为要停工,也没再买。” 庄云铖仰头看着这一堆箱子,凝眉注视良久。 “我不想让工人们失去这份工作。” 玳安顺着庄云铖目光,沉默不语。 “哥哥,我有一个办法。”小蝶说。 “什么办法?”庄云铖眼里闪光。 “商人不肯收,我们可以把这些货卖给其他火柴生产商,”小蝶说,“只要降低一点价格,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咦——”庄云铖眼睛一亮,转念一想说,“或许可行。” “少爷,我也觉得可行,要不要我去联系一下其他厂。”玳安问。 “小蝶,你觉得呢?”庄云铖说,“我糊涂了,没什么主意。” “这个我们去就行了,”小蝶吩咐,“玳安,你留在这里,我觉得这办法应该是可行的,或许厂里不用停工,你可以继续购置些原材料。” “好,照小姐说的做,就不停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庄云铖略有点兴奋地说。 “好。”玳安笑道。 庄云铖与小蝶出了仓库,边走边说:“昨天听阿福报账,开张这五个多月来是没赚钱的,反而还亏着许多,但这只是建设厂房和买机器设备所花的钱,生产火柴还是盈利的。” “就是时间太短了,若能一直下去,一二年也就回本儿了。” “可外国人不干了呀。” “是啊,我们逆行倒施,岂会是人人都理解。”小蝶问,“不过哥哥,只要感到高兴就好,你说是吗?” “是啊,虽然压力大,困难多,我觉得挺好的,想以前,我做个无忧无虑的少爷,也只是感觉像个行尸走肉。”庄云铖笑道,“不过那时候幸好有允芸常围着我转,也不至于过于无聊。” “怎么,现在允芸不围着你转了?”小蝶问。 庄云铖凄凄地笑一笑,说:“她长大了嘛,又读书,又交上朋友,如今连喜欢的人都有了,不再赖着我了。” “失落了吗?”小蝶戏谑道。 “不是,只是身边突然少一个人的感觉很不是滋味,我和她的感情不一般……”庄云铖怔了怔,转头看着小蝶笑说,“我扯远了,她还没嫁人呢,唉,不过不知道到她真的嫁人哪一天,一切又会是怎么样呢?” 一路上,两人言语不多,回到家,觉得累了,便休息着。 小蝶冥思苦想:“身边少一个人的感觉,这是什么感觉,然而……我应该体会过,因为我确实经历过。”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箱子,缓缓打开它,里面放着宫泽忍成的照片和他赠送的匕首。 “师哥,一年多了,你怎么样了?”她还惦念着宫泽忍成气喘的病,心里默问:“你的病痛,好了吗?” 她把宫泽忍成的照片捻在手指间,踱步到窗边,窗外风和日丽的境况也灰暗下来,她眼前一片片灰色的云仿佛汇聚成宫泽忍成的影像,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发现这原来是虚幻,接着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感觉,真难受。” 她想写信,可她却有种非常恍惚的感觉,她感到那段日本的经历很虚幻,至此时,连宫泽忍成也变得虚幻,似乎两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心猛地沉了沉,阵阵猝痛。 “姐姐。”允芸突然出现在门口,扶在门框上倾斜着身体往屋里望。 “欸。”小蝶先把照片放好,又问:“什么事啊?” “有话想跟你说。” 小蝶见她俏皮活泼的样子,不禁好奇,便问:“什么事?和哥哥说过了吗?” “没有,这事不能跟他说。” 小蝶微皱眉头,想了顷刻,笑问:“与陈润东有关的事?” “嗯嗯。”允芸挤眉点头。 “好吧。”小蝶从刚才忧郁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允芸蹦跶着就过来了,欢快的笑声和灿烂的笑容表明她心里的小兴奋。 两姐妹在楼上说着,庄云铖在楼下,因为也没见她们,自己就觉得无聊,于是就想把积货卖给谁的问题,他的脑海里迸出一个名字——杨傲悯。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庄云铖在开办这个厂使时曾向他粗略地请教过一些问题,因而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他爹是前洋务派的官员,因此接触了不少西方的技术,于是在洋务运动失败后,仍自主筹备建立火柴厂,如今他年事已高,所有事情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杨傲悯接手,杨傲悯继承了他爹雷厉风行,专横跋扈地性情,强硬的手段与深厚的背景使他能够在外国资本侵略下保持一些自己的地位,不至于成为外国人的提线木偶。庄云铖想着,或许能够找他帮帮自己。 第一百八十章 明争暗斗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庄云铖和小蝶就去找肖金宇。因为自己建厂初期经验不足,许多地方不懂,肖金宇曾把杨傲悯介绍自己认识,以便自己能够请教他一些问题,不过他这个人太傲气,行动言语中表露出一些强势和蔑视,庄云铖当时性格还比较倨傲,所以与他合不来,只见了一两次面就没怎么去找他了。这次又去求他,庄云铖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杨傲悯这个人性格方面很是奇怪,一言一行通常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表现。 两人往肖金宇家里去,自从上次搬家邀请他来自己家,到今天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他。 肖金宇正在家里发愣,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儿子的胳膊上青了一块儿,艳琴认定是金霓掐的,金霓自然否认,面对金霓与艳琴水火不容的态势,他不知道怎么办,一个是自己的大太太,一个是为自己生了儿子的二太太,他很难说要庇护谁,只是但他又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他想这种对小孩子都动手的行径不可饶恕,简直歹毒,一旦真相大白,那个人就别想留下了,无论是金霓还是艳琴,或者是他们身边的其他丫头。 早上,肖金宇先去看了看儿子,他胳膊上那淤青的一块儿还没消退,他连连摇头,要知道当初被人这么狠狠地揪一下,会哭得怎样撕心裂肺,只是他那时却没在家。 看完儿子,抱着他逗了逗,就又要走,艳琴喊道:“少爷,你也不多留一会儿?又去她哪里吗?” “不是。”肖金宇说,随即走了,艳琴没好气,不过她可知道肖金宇这些天正生气,虽没在自己这里睡,也接连将近十天晚上没往金霓屋里去睡觉,只一个人睡,连白天也没搭理她,这样想着,她又觉得有一丝安慰。 金霓郁闷不已,知道是艳琴陷害,可她只否认,也没向肖金宇过多解释什么,她知道他儿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自己解释太多反而招惹他,于是每天还是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但肖金宇现在与在这件事之前对自己态度的落差使金霓从幸福里脱离出来,她怀揣着落寞与忧伤,希望真相自会浮出水面,还自己一个公道,也消除肖金宇对自己的误解。 上午,肖金宇没有心思往外跑,在家里发呆,无聊至极,他心里是想去找金霓的,可事情没有弄清楚,他也努力克制,正好这时庄云铖和小蝶来了,金霓过来告诉他。 “少爷。”金霓走进门说。 肖金宇本来趴在书桌上,听她叫,就撑起头来,斜了一眼,问:“为什么不叫我名字?” “不敢。” “有什么不敢?” 金霓低头不说话。 肖金宇见她楚楚可怜又憔悴的模样很不忍心,可他心想,万一是她因为嫉妒而掐了儿子,这样的她,又是可恨,但事情不明不白,他也保持着不同情不憎恨的中立态度,强行忍着。 “有什么事?”他问。 “云铖和小蝶来了。” “哦?”肖金宇起身,自顾自地走了。 金霓立在一旁,听着他的冷言冷语,甚至走时一句话也没对自己说,她灰心失望,很伤心,但也跟着出去了。 “云铖,小蝶。”肖金宇笑着出来。 “这大白天,躲家里干嘛?” 肖金宇苦笑一声,半晌才开口:“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什么事也不瞒你,你既然问,我就说。的确因为一件事,弄得我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哦,好吧,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肖金宇笑道:“不是知足不知足的问题,我们到后院边走边聊吧。” “好。”庄云铖边应着,见金霓也出来了,可她的脸色却很不好,也不方便问。 “小蝶,呃,你……是跟我们还是自己玩?我们这样的关系,也不招待你了。”肖金宇说。 “谈什么招待呢,这里我也当自己家了,”小蝶笑道,“既然你们男人想说话,我不打扰你们,我找金霓玩吧。” 金霓笑着说:“好。” 肖金宇看金霓一眼,同庄云铖往后院走了。 这边,肖金宇把儿子被掐的事全给庄云铖说了;那边,金霓也把自己被诬陷的事全给小蝶说了。 “像你这样说,没有证据,没有任何可查的痕迹,只全凭你的感觉了?”庄云铖问,“你相信金霓吗?” “相信,她嫁给我几年了,没干过不当的事,”肖金宇皱眉道,“可……可艳琴总不会掐自己的亲儿子吧,还有那些丫头,给她们胆子也不敢的,如果不是小霓,又会是谁?” “这种事情,既然说不清道不明,各有各的理,靠你的推测是行不通的,只有相信你的感觉,相信她,就别怀疑她,别冷落她,难怪我看她脸色这样不好,心里指不定怎么煎熬呢。” “唉,我也不想的。” “依我说,你别纠结这事了,这事是意外也说不定,或许是碰到什么硬物了,大家互相推诿责任;再者,就算是人为,那必定是一个小阴谋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只还像以前一样就好,如果下毒手的人这次没得逞,他定会再动手,在你有防备的情况下,发现这个人就很容易了;还有,他若不动手了,皆大欢喜,小孩子嘛,红一块儿青一块儿的很正常,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一生很长,受点小病小痛不算什么。”庄云铖说,“主要别让这事毁了你的生活。” “你还真明白,说得有点道理。”肖金宇笑道,“你这个还没结婚的人,竟比我还懂这些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庄云铖说。 这边,金霓还在诉苦,因为女儿哭了,于是抱着她,说:“这么大点的小孩子,都是世间最纯洁,最天真可爱的,我怎么会伤害他们,我的女儿,我都是像爱护珍珠一样捧在手心,不敢重拿重放,生怕用大了力气弄疼她,如若艳琴真自己掐孩子以诬陷我,那也太恶毒了。” “是啊,谁会忍心呢。”小蝶看着金霓怀里的女儿,非常可爱,问:“养小孩好玩吗?” “养小孩不是好玩的,要关心爱护她,为她劳心费力,很累的,”金霓笑道,“不过有时候确实好玩。” 小蝶伸出一根手指,小女孩伸手握着,看了半晌,就往嘴里放。 “哎呀,你看她,吃我的手指。”小蝶想拿开,她紧紧握着,倒还有力气。 金霓笑着,说:“你也该生一个了。” 小蝶抬头看一眼,浅笑摇头。 “你们爹娘去得早,但长兄如父,云铖怎么就不为你的终身大事做主呢,你这个年纪该嫁人了。”金霓说,“等会儿我提醒提醒他。” 小蝶怵了一下,忙说:“别!” “怎么了?” “反正别说就是了。” “女大当嫁,错过了这个年纪当心以后没人要。” “无所谓。”小蝶苦笑摇头。 庄云铖已经跟肖金宇说过要见杨傲悯的事,下午,肖金宇便带着两人去了,刚见面,一杯热茶还没凉下来,有人来报他厂里死人了,杨傲悯立即就去处理,庄云铖等人也跟着去看,一忙就到晚上,庄云铖和杨傲悯只好另约时间。 庄云铖和小蝶目睹了杨傲悯处理这一事情的全过程,回家路上想起这事,仍然心有余悸。 “工人的命在他们眼里真不值钱。”小蝶回想起那个工人被随意处理的过程,心中一股绵绵不绝的寂灭感升腾,这个世界是人创造的,然而最基本的的——人的生命被践踏了,那世界和人本身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们的命,没有任何依托,还不如别人家的小猫小狗,至少有个主人庇护,他们什么都没有,”庄云铖叹息道,“人死了,呵,一卷凉席,一个坑就把他打发了,甚至没人悼念,没人为他讨回公道,命真贱。” “杨傲悯还算好的,给了一些钱,对他的家人来说还是一些安慰,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不公平多得是……”庄云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景象——战争,杀戮,死亡,不公平,恃强凌弱……没有人能解决这些问题吗,如果有,那个人,那群人在哪里? 暮色初现,他们回家,目睹了那些凄凉,到家时,看见允芸在门边前盼着,笑着,也一阵感动。 “哥哥,姐姐,今天回来得晚了。”允芸说,“不过正好吃饭。” 允芸早摆好了碗筷,待他们坐下,又盛饭,庄云铖感到幸福的稀罕和珍贵。 “你做的菜吗?”庄云铖扫视了桌上的几个菜。 “你太高看我了,都是秦婶和莲花做的。”允芸笑嘻嘻地说。 “成天在家,可以学着做饭嘛。” “我要学会了,秦婶和莲花岂不是没事做了,那他们怎么赚钱呢?” 小蝶笑而不语,庄云铖无言以对,只撅撅嘴,然后准备吃饭。期间,三兄妹没什么话可说,他们互相夹菜,碰到一起了,然后就微微地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理的要求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夜深,暮色浸润了天地。 肖金宇去看了看儿子和艳琴,这时准备回房,走到门廊,他驻足犹豫着,往左是金霓的房间,往右是自己单独准备的房间,他不确定往哪里走,夜风微凉,寒意凉浸浸的,他只穿一件薄单衣,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今天上午庄云铖的话,他劝自己放下,这谈何容易,但如若一直这样僵持,就真对所有人都是折磨。 他深思着,清冷的月光照出了他的愁容,他不知不觉地踱步到了金霓门口,可迟迟不敲门。 金霓在屋里看见人影,心想多半是他,忙去开门看。 肖金宇见门突然来了,恍过神,有些尴尬。 “少爷,你——要进来吗?”金霓试探着问。 “我不知道。” 金霓见他面庞在月光下泛白,身上穿着薄衣,就转身寻了一件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外面冷,你不想进来就回自己房间去吧,别在夜里晃,当心着凉。”金霓关切道。 肖金宇裹紧衣服,望了她顷刻,缓缓转身走了。 金霓无比希望他留下来,可他还是走了,看着的背影消失,金霓恍惚了一下,失落地转身进屋。 肖金宇回到自己屋里,这里清冷得没有一丝温暖,他躺在床上,身旁只有空气相伴。 “云铖说得很对,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在我心里,小霓不是那样的人,我到底在想什么!”肖金宇冥思苦想,躁动不安,折腾到半夜也没睡着。 金霓房里,她睁着大眼睛盯着床顶,把蜡烛一直点着,尽管此时眼睛已经又涩又痛,可她闭不上眼,她丝毫没有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霓睡意朦胧,眼睛半闭半睁间,烛光已经极其微弱了,突然,又见窗外一个人影,她猛然清醒,于是去开门看——果然又是肖金宇。 她扑上去,搂着他颤颤地喃喃:“我刚要睡着,你又来了,如果再走,我的心要碎了。” “你不是那种人,对吧。”肖金宇问。 “哪种人?” “艳琴口中的人。” “我不是。”金霓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一直都相信你不是。”肖金宇说,“好了,进屋,我不走了。” 当他躺在床上搂着金霓,而不是面对空气时,才念念有词:“我真傻,十天了,我折磨了你十天,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这一刻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你选择相信我,这对我来说最珍贵。” “那件事,今晚以后再不提了,云铖说得很对,我该相信我的感觉。” “嗯。”金霓小鸟依人地依偎着,她身体的热量驱散了肖金宇的寒意,两人感到温温暖暖的,很快睡着。 第二天,庄云铖和小蝶去见杨傲悯,昨天已经约在他常去的酒楼里,十一点见面,正好请他吃顿午饭,杨傲悯并不屑,但肖金宇昨天是出了面的,他迫于应付。 “杨老板,昨天死人的事……就那样处理了?”庄云铖慎慎地问。 “不然呢?他无亲无故,赔钱也没人收,既然变成了鬼,也用不了阳间的钱,否则我也可以给他一笔。”杨傲悯看见小蝶,问:“几个月前我们也见过一面,当时你没带她来,她是?” “是我胞妹,帮着我打点厂里的事,算是个助手了。” “不像。”杨傲悯摇头道,“说是表妹我还信,同胞兄妹我看着不像,你们没有一点儿相像的。” 庄云铖怵着,似笑非笑,从没人会这样说的。 “杨老板,你这眼神真犀利。”小蝶大方地笑说。 “没人能骗我,”杨傲悯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最厉害的不是手段,而是这一双眼睛。” 小蝶和庄云铖愣了愣。 杨傲悯审视着庄云铖和小蝶,以清冷坚硬地语气说:“别叫我老板,我不习惯,外国人喜欢叫我先生,家里人叫我少爷,熟悉的人叫我名字。” 庄云铖笑一笑,心想这人真不好应付,“杨先生。”他叫。 “可以。”杨傲悯说,“生意人嘛,这样叫着干脆利落,说吧,你们有什么事,既然是金宇的朋友,我可帮,则帮。” “不知杨先生知不知道,我们的货卖不出去了。”小蝶问。 杨傲悯摇头,却说:“但我知道你们厂,最近是出了名的,你们违背市场规律,减少工人工作时间,增加薪酬,这些传到我厂里,工人们也怨声很大,如果你们厂还招人,恐怕他们都往你这里跑了。” “这样……我倒不好意思开口求你帮忙了。”庄云铖尴尬地笑。 “没事,我有办法让他们留下来,”杨傲悯笑道,“首先,我不是怕这些外国人,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开厂,不就是为了赚钱,你缩短劳动时间,提高薪酬,怎么赚钱?” “也可以赚钱的,只是赚得少点,够用就行了。”庄云铖很淡然。 杨傲悯表示不理解,无语道:“好吧,那说说你的事。” “我们的出货渠道被日本人给截断了,我想,既然你家也开了火柴厂,我能不能把火柴卖给你,你再卖给你的下家,我可以降低点价格,不让你吃亏。” “那你们可更亏了。” “总比烂在仓库里好,现在还好,若一下雨,难免受潮,那就更完了。”小蝶说,“我们保密一点,南田政权也不会发现,不会牵连你。” “我不怕他。”杨傲悯当即说。 “哦,那……你能帮我们吗?”小蝶问。 “可是可以,不过我不想赚那点差价,我另有一个条件,你能同意么?”杨傲悯盯着小蝶问。 小蝶惊奇,他分明是在问自己,于是似笑非笑问:“什么条件?” “我二十九了,尚未婚配,我觉得你不错。” 庄云铖猛地一惊,望着杨傲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小蝶微微蹙眉,不解地问。 “昨天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杨傲悯说,“我本以为你们是夫妻,你们却是兄妹,我想,我应该有机会。” 说话时,杨傲悯望着庄云铖,像是征求一个同意。 “这,这是不可能的。”庄云铖木讷地摇头。 “为什么?难道她已经嫁人了?” “没有。” “定亲了?” “没有。” “那是为什么?”杨傲悯问她们。 “没有为什么。”小蝶起身,冷冷道:“不求你了,这个条件答应不了。” 庄云铖仍不解地看着杨傲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先别走。”杨傲悯叫住他们。 “杨先生,这个条件,没法儿答应。” “我只是开个玩笑,”杨傲悯笑道,“你们这样走了,我怎么见肖金宇?” 这时菜也上了,杨傲悯留住两人,说:“还有商量的余地,坐下坐下。” 庄云铖两兄妹遂坐下,杨傲悯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实话,我是很欣赏你们的做事风格和态度,那这样,我帮你们,按市场原价进购你们的货,只是我仍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什么样的人,身边必有什么样的的朋友……呃……你们能否帮我牵线搭桥,给我介绍一个。”杨傲悯笑呵呵地说。 庄云铖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你这人,你有钱又有势,哪里就愁得找不到老婆,干什么让我帮你呢?” “那些媒婆找的人都不称我的心意。” “这——”庄云铖望着小蝶,不知所措。 “只要你们答应,我可以收购你们所有的货,你们可以继续生产,我都帮你们卖出去。”杨傲悯说。 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小蝶趁此说:“可以答应你,我们就当一回月老,只是,若找不到,你也别怨我们。” “你们一定可以。”杨傲悯说,“好吧,搞定,你们现在欠我一个老婆。” 两兄妹无言以对。 此时菜、酒已经上完,杨傲悯催促着吃饭,没再说这些事。他这个人吃饭也是这样雷厉风行,从不说一句废话,庄云铖和小蝶痴痴地望着他,觉得这个人倒有些意思。 当晚,庄云铖安排着将仓库里堆积了半月多的货运送到杨傲悯的仓库里,第二天,这批货将由杨傲悯售卖给他的下家。 这样,庄云铖的工厂得以继续运作,一些恢复正轨。 “这件事情解决了,却惹上了另一件事,欠杨傲悯一个老婆,你说可笑不可笑?”庄云铖无奈道。 “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好事,你别往坏处想就是了。” “说得轻巧,哪里去找?”庄云铖突然狡黠一笑,抿着嘴笑说,“若真不行,把你嫁过去算了。” “呵,呵呵,”小蝶望着他笑两声,故意冷笑说,“好啊,只要你舍得,我就嫁过去得了。” “哈哈。” “笑什么?”小蝶问,“说!你舍不舍得?” “不告诉你。” “你说呀!” 庄云铖笑嘻嘻地往后退着跑,小蝶像只蝴蝶般,翩翩地飞着追过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失火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半月后,一天,天刚刚黑下来。 工人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在外没有住宿地方的工人往厂东一处集中住宿的地方睡觉。 这里,有个人东张西望地问:“陈年这小崽子哪里去了?” “鬼知道咯!”陈年旁铺的工友诅咒道,“这玩意儿好吃懒做,耍滑头子,永远别回来,死在外头就好了。” “嘴下留德哟。” “留个屁,前天我丢了钱,多半是那贼偷的,我的血汗钱呐,他妈的伸手就拿了,要让我逮着,不一巴掌拍死他算求了!”这人忿忿地说。 “失火了——”外面一个正撒尿的人提着裤子大喊。 “啥?”里面的人纷纷跑出来,望见厂房那边有微微火光。 “是仓库里!” “快救火啊!” 几十个人从房子里冲出来,都喊着,都叫着往那边冲过去。 因为今天要将火运给杨傲悯,庄云铖就留在厂里看着,准备等天更黑一点儿才开始,突然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哥哥——”小蝶闯进来,“仓库失火了!” 庄云铖恍了一恍,猛然站起来,出门就见浓浓的烟雾正在升腾。 玳安正领着人从厨房提水,可火柴烧起来根本势不可挡,仓库的、窗、洞冒出熊熊火苗,热气弥漫,庄云铖和小蝶隔着许远也感到极热,烟雾让所有人难以呼吸,让人眼睛刺痛。 “玳安——”庄云铖眯着眼大喊,“别救了!” “什么?”玳安灰头土脸地跑过来。 “七月的天,火柴燃起来怎么止得住?就算把火灭了,火柴也湿透了,没用!快叫人都撤回来,别死人!” 玳安看着这半月的存货,它们正燃烧着,心情恍惚。 “快去!”庄云铖命道。 “是。”玳安跑去把所有人拉开,在确定仓库里没人以后,把门关了,任这些火柴在里面燃烧。 火柴燃烧起来何其快,未到一个时辰,火光渐小。 五十几个工人神情落寞地看着这被熏黑的仓库,里面的火柴是他们半月来的心血,一下就化为了灰烬。 “清点人数,但愿人没有伤亡就好。”庄云铖伫立在半明半暗的地坝说。 这里留宿的人都有记录,他们的住宿费会从工资里扣除,玳安找来了簿册,一一点名。 “王麻子。” “这里。”王麻子从人群里伸出只手。 庄云铖望了一眼,点点头。 “李瘸子。” “是我。”李瘸子答。 “赵三儿。” “在。” …… “陈年。” 无人应。 “陈年——” 没人应。 “他下了工之后就不见了,肯定没烧死他,放心吧。”一个人没好气地说。 庄云铖却感到不安,待玳安点完所有名字,发现就他一人不在,就问曾福:“阿福,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我们很少见面。” “小蝶,你看见没有?”庄云铖又问。 小蝶摇摇头。 庄云铖凝思半晌,刚准备遣散众人,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人影攒动,众人盯着,等他走近,发现就是陈年。 “你上哪里去了?”庄云铖问。 “方便去了。” “滚蛋了你!”一个人骂道,“死球货扯谎,他每天都是早上拉屎,以为我不知道!” “老子什么时候拉屎你都要管?臭虫!”陈年瞪着眼骂。 “少爷,相信不得他,他一下工就不见了,现在才出来,都过去快两个小时了,拉屎能拉这么久?” “要你管!老子什么事都要跟你说啊?你是那根大葱?” 庄云铖受不了这些人乱吵,说话也难听,不耐烦道:“别吵了!都散了!陈年你一个人留下,跟我来。” 众人骂骂咧咧地散了,陈年急得满脸通红,只是在这黑夜看不出来。 眼见仓库烧得干净了,此时只冒着细烟,庄云铖也不管,等明天处理吧。 几人随同庄云铖走到办公小屋里,昏暗的昏黄电灯光下,几个人才稍微看清陈年惊慌的神情。 “你去哪儿了?”庄云铖皱眉严肃地问。 陈年颤颤地站了半晌,缓缓地张口,但一句话没说。 “别跟我说你拉屎去了!你要真这么说,那好,你就在这里给我蹲两个小时,还站得起来我就信你!” “我——” “快说!”小蝶厉声道,“要这么多人守着你不成?” 陈年怕小蝶更甚于庄云铖,诺诺道:“我……我去外面了。” “去外面干什么?” “玩。” “没钱你玩什么?” “没玩什么,只走走逛逛。” “你无可救药了。”庄云铖说了句,也懒得理他,自己走了。 玳安和曾福看了他一眼,各自走了,陈年眼里闪过一缕狡黠的目光,随后睡觉去了。 “怎么处理他?”小蝶问。 “明天通知陈琪儿,看她怎么说吧,反正我不准备留他了,太死性不改了。”庄云铖叹气道,“这半个月算是白干了,你说怎么无故起火了呢?” “白天还好好的,晚上都渐渐凉下来了,绝对不可能自己燃起来,怕是有人不小心点着了,”小蝶沉思顷刻,感到惊骇,疑虑道:“或许有人故意纵火也说不定,哥哥,别大意,我觉得并不这么简单。” “我也在想……只是现在人都散了,天也晚了,等明天再仔细盘查。”庄云铖心里烦躁,跟小蝶一路回去,路上没说几句话。 第二天一早,陈年不见了。 庄云铖还不知情,吩咐允芸和小蝶去北岩家,若陈琪儿有空,请她来厂里一趟。 允芸非常高兴,想着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找她玩儿了,兴兴头头地去了。近来,春季考试已经在几天前结束,允芸等待着成绩,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她也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 庄云铖只身到厂里,届时大家还没开工,都在被烧得只剩一副灰黑框架的仓库面前议论,庄云铖也过去,看着这残存的仓库,它在朝阳的照耀下更显凄凉。 玳安和曾福走到了一脸焦愁的庄云铖身边,玳安低声说:“陈年不见了。” 庄云铖皱眉望着,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一起床就发现他不见了。” “找过了吗?” “找过了,厂里没有。” “工厂大门是关了的,他怎么出去的?” “可能是翻墙,我们在后门处发现一处已经被磨损得光秃秃的草地和墙,看来他不少干这种翻墙出去的事。” “你知道什么吗?”庄云铖问曾福。 “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将近一个月了,从没找过我说话。” 庄云铖蹙眉凝思顷刻,缓缓地说:“不管他了,先查人,叫所有人到前面大坝集合。” 十分钟后,所有人在大坝集合,庄云铖与玳安站在高处,玳安一一点名,两三分钟后,人数清点完毕,除了陈年,所有人到齐了。 “昨天晚上六点多,谁守的仓库?”庄云铖问。 “我。”一个工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前面。 “还有我。”另一个也站出来。 “就你们两个吗?” “是。” “昨天谁进去过?” “除了我们厂里的人运货进去,没其他人了。” “你们谁运的货?”庄云铖问。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犹豫良久,三个人才唯唯诺诺地出来。 “只你们三个?” “四个,还有陈年。” “又有他?”庄云铖接着问,“最后一次进去有他吗?” “有,”王麻子说,“我和他运的最后一批货。” “然后就没人进去过了,我们就把仓库关了。”这两个守仓库的人说。 庄云铖没想过会是自己厂里的人故意纵火,可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于是问:“王麻子,陈年最后一次进仓库,有异常没有。” 王麻子深深皱眉,努力地想,半天才说:“他……也没什么异常,我们一起进,一起出的。” “哦,我想起来,”这个守仓库的说,“最后一批货运完之后,他说要进来数一下有多少箱。” “管他什么事,清点数目不是他的责任。”玳安说。 “我们也没有多想,就让他进了。” “少爷,”玳安凑近庄云铖身边,悄声说:“陈年很可疑。” 庄云铖心里已经认可这一点,可陈年跑了,北平城这么大,找一个人何其困难。 “又能怎么样,既然跑了,让他自生自灭吧,若真是他干的,他怕是跑到天边去了。”庄云铖平静地说,“安排十来个人收拾仓库,其余人开工吧。” 玳安吩咐下去,众人才散了,这时两姐妹带着陈琪儿来了。 “哥哥,”允芸笑着叫,走到一半,看见这黑黢黢的断壁残垣,惊奇道:“这……怎么了?” “烧了。” 允芸没来得及反应,陈琪儿赶到,也惊讶。 “琪儿,你哥哥来北平了,你知道吗?”庄云铖问。 “不知道啊,少爷见到他了?” “来了快一个月了,今天早上不知所踪了。” 陈琪儿茫然无措,她感觉气氛不太对,听到她哥哥,她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那……少爷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庄云铖边说,领着几人往露天坝走,边说:“那时他来,求我收留他,我想着他是你亲哥,我答应了,可他在厂里很不安分,昨晚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而且今儿一早不见了踪影,我本是想让你来了结这个事,如今他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小蝶问。 “不知道,”庄云铖又问陈琪儿,“他来找过你吗?” “没有,上次来我就嘱咐过他,叫他不要来了,当时北岩先生他们很不高兴,北莜姐姐见他是我哥,才替我求情,北岩先生又给了许多钱给我哥,我哥才答应不再来找我。”陈琪儿忧虑不已,紧蹙着眉头说:“他这次又来,恐怕是钱花完了,他真的是……那么多钱,他这么快……而且给少爷惹了**烦。” 曾福在旁听了气不过,气急说:“这还不算什么,恐怕那仓库都还是他烧的!” “什么?”陈琪儿怵住,直愣愣地盯着曾福。 “阿福!”庄云铖斥道,“别妄做定论!” “少爷,他这个人我最清楚了,什么勾当不干。”曾福忿忿道。 陈琪儿轰然晕眩眩的,她固然知道她这个哥哥沾染流氓习气,可不至于到放火的地步。 允芸见陈琪儿脸色都吓白了,握着她手,也辩解:“阿福,没有证据可别乱说,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意推脱到人身上。” “我——”曾福哑口无言。 “好了,你算你的账去吧,瞎掺和什么?”庄云铖斜了他一眼。 “账都算好了,少爷。”曾福喃喃道。 “你——”庄云铖无语道,“小蝶,看着他再算一遍!” 曾福一脸无辜道:“少爷我——” “去吧去吧。”小蝶笑道,“也不用我督促你了,你别连累我,自己去。” 曾福悻悻离开,果真把过去半月的账重新算一遍。 陈琪儿蹙着眉问:“阿福说的是真的?” “并不是,只是推断而已。” “也不会随意就推断到他身上,也一定是有点影儿,况且我知道我这个哥哥,他……”陈琪儿心里被一块石头堵住,她有些恍惚,眼里泪光闪闪道:“少爷,我不知道怎么办,他如果真做了这样的事,我该怎么为他补偿……” “他是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你管,你是妹妹,没有替他偿还的理。”庄云铖对允芸说,“你们回家玩去吧。” “好。”允芸拉着陈琪儿走。 “少爷,他如果又回来了,告诉我,要当面问他。”陈琪儿忽转身柔声说,眼眶仍旧红红的。 庄云铖点了点头。 小蝶悄悄问:“真是陈年烧了仓库?” “六七成把握。” “这个混蛋,真是——” “你怎么也骂起人来了?” “这种人不该骂?” 庄云铖笑笑,说:“该,该骂。” 小蝶想起一事,说:“我已经叫人去通知杨傲悯了,这半月可没货运过去了。” “嗯,白忙活半月,又不知亏了多少钱,而且还欠着杨傲悯一个人情,呵呵,半个月了,到哪里去给他找个老婆?” “我倒把这事挂在心上,已经有一个人选。”小蝶微微笑着。 “谁?” “颖姐。” 庄云铖突然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庄云铖笑得气喘吁吁的,结巴着说:“我,我只是觉得他俩简直完全不是同路人,很难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一个温柔端庄,静默贤淑,另一个却大大咧咧,口无遮拦,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怎么了,正好可以互补。” “不行,颖姐会骂我,我反正不同意,你要坚持的话,自己去跟颖姐说。”庄云铖笑嘻嘻道。 “切,难道你就那么了解人家,就知道她不会喜欢想杨傲悯这样的人?”小蝶不屑问道。 “不是很了解,不过也知之不少,颖姐不会喜欢他那样的人。” “那她喜欢哪样的人?”小蝶坏笑道,“难道喜欢你这样的人?” 庄云铖心咯噔跳一下,似笑非笑:“我可没说,你别乱说啊。” “瞧你紧张的样儿!”小蝶说,“我只想到颖姐这一个了,你不同意,我也不强求,那你自己想办法吧。” “还真是个难题了。”庄云铖呲着牙,审慎道:“这事不急,慢慢来,走,去看曾福账目算得怎么样,我想知道这次亏了多少。” “不会少。”小蝶摇头惋惜。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初次见面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刘臻大门口,在这旭日东升的阳光里,他哂笑着目送一个身影渐行渐远,这个身影就是陈年。 这半个月里,他的眼线多次看见陈年从庄云铖的厂里翻出来,于是与他建立了关系,用钱控制了他,得知由于日本人的插手庄云铖的货卖不出去,他转而把货中转一手,由杨傲悯卖出去,也得知了这个日本人是南田政权,他这才知道,对庄云铖不满的不止自己一个,还有日本人,必还有英国人,于是刘臻先与南田政权建立了对付庄云铖的联盟,命陈年烧掉仓库,是他们这个联盟的第一次出手。 而现在,陈年拿着钱又走了,刘臻丝毫不担心他会一去无踪,因为他建议陈年把家人都接到城里来住,这让陈年无比激动,过了二十来年的贫贱生活,他想着,这次翻身了!自己即将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过了几天,陈年与他爹娘和妻子一起赶赴城里,在刘臻家歇了歇脚,随即在他周边寻了个下等的房子租下来,虽是下等房,比起老家的房子却不知好了多少,陈年喜不自胜,届时,他娘,他妻子欣喜不已,一时间忙着置办家私,倒腾房子,刘臻为了更好控制他,把他爹娘也安排在自家做个苦力活儿。 但此时,陈年是回不了厂了的,刘臻却需要一个可以密切监视庄云铖厂里一举一动的人,于是命陈年笼络一个厂里的人,让他监视庄云铖厂里的动静,这样,有了陈年这个中间人,即使那个人暴露,也不至于暴露自己。 陈年想曾福是庄云铖的账房管家,是个最好的选择,但他忠心耿耿,未必会背叛庄云铖,跟他说了,自己或许还会遭殃,于是放弃了曾福,找到了平时跟自己稍微合得来的王麻子,用钱加以贿赂,在这金钱面前,没人可以抵挡得住,王麻子屈服了。 这天傍晚下工,王麻子径直往陈年家里来汇报情况,陈年却不在家。 “年哥?”王麻子在外面喊。 “没在家。”陈年的妻子——如馨答道。 王麻子没听清,遂往房里走进,“年哥——”他继续喊。 如馨走出来,看见王麻子,露出些乡下人的羞怯,有点茫然地说:“不在家。” 王麻子愣了愣,脸一红,问:“是嫂子吗?” 如馨点点头,轻语说道:“你看明天来还是在家里等一会儿吧。” 王麻子想着此事挺急,遂说在家里等。 如馨就沏茶让座招待他。 王麻子才二十二,虽然人都叫他王麻子,但他仅仅是鼻梁两边有些许麻子而已,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点清秀,加之老实本分,憨憨厚厚的,所以不招人厌。正当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没钱出入妓院,身体长期憋着一股无名之火,平时见个女人也要多看一眼,如今见到如馨——长得虽小家子气,却端端正正,此时羞羞怯怯的,又是两人独处,王麻子心神荡漾。 “喝茶。”如馨端来了茶,就往屋里躲着去了。 王麻子就在屋外等,他往屋里瞟了一眼,不停眨眼,紧张的心情如同他手中茶杯里的水一样泛起波澜。 “嫂子,年哥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王麻子问。 “不知道。” “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不是,还有爹娘,他们在刘大人家里干活儿,天黑了才回来。”如馨的声音又柔又细。 王麻子望了望外面,天还没黑呢! 王麻子此心一起,胆量倍增,咕噜噜把茶喝完了,红着脸说:“嫂子,没茶了。” 如馨出来,正看见王麻子端着个空杯子,于是把水壶提过来为他倒上,王麻子痴痴地望着,恍恍惚惚。 “好了。”如馨说着,把水壶放下,仍旧回屋。 王麻子不敢造次,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得罪陈年的,毕竟如今靠他吃饭呢,对于嫂子,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即。 等了一会儿,陈年还没回来,王麻子喝了半壶水了,他想撒尿,却找不到地方,也不好问,于是说要回家。 如馨没有挽留,王麻子遂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撒尿。 这一天没遇见陈年,第二天,王麻子又来,陈年又不在,他又喝了半壶水,胆子却比昨天又大了点,就问:“嫂子,你家茅厕在哪里,嫂子家的茶真好喝,我喝多了。” 如馨出门,忽地脸红了,朝南边指了指。 王麻子心都酥了,不经意间有些放松,他突然察觉到不对,赶紧去找到茅厕,痛快地撒了出来。 “嫂子,年哥每天都这么晚才回来吗?” “以前不是,最近几天就晚上才回来。” “哦。”王麻子见天快黑了,怕他爹娘回来,遂道别:“嫂子,我走了,明天早些来找年哥,还有,我姓王。” 如馨扶着门轻微地点了点头。 昨天,如馨把王麻子来找他的事告诉了陈年,没成想他忘了,以至于今天王麻子来他又不在,这次,如馨没有提醒他了。 第三天,王麻子依旧来,见如馨的气色不如以前好,他没问原因。 “年哥怎么又不在?”王麻子问。 如馨说:“我昨天跟他说了,想必他又忘了。” “年哥最近记性不好。”王麻子盯着如馨桃红的脸,心里燃起一股火。 “喝茶。”如馨靠近他,给他倒一杯茶。 王麻子闻到一股馨香,不知是她嘴里吐出的,还是茶散发出的,这香味令他心旷神怡,他感觉飘飘忽忽的,深吸一口气。 随后,如馨又进屋,王麻子喘着气,全身躁动不安。 良久,王麻子起身,说:“嫂子,天晚了,我走了。” 如馨出来送,到门边说:“王哥,慢走。” 王麻子感动得想哭,他恋恋不舍,又不想走了,可话已出口,他不得不走。 到半路,没想到遇到陈年,“年哥!”王麻子喊。 “喂,是你啊,王麻子。”陈年笑道,“哎哟,我忘了!我老婆说你来找过我?” “是啊,年哥。” “走,我们边喝边说!”陈年拽着他去了个小酒馆,两人喝酒,陈年最近心情大好,他咕噜咕噜地吃菜喝酒,半醉半醒间,恍惚地说:“兄弟,你,你不知道,你知道……为……为什么你下午来见不到我吗?” “不知道。” 陈年绯红着脸,眼神迷离,手舞足蹈地凑近王麻子耳边说:“哥哥我去尝甜头去了!” 王麻子猜到一半,迎合着笑。 陈年又说:“那里的娘们,比我屋里的老婆厉害多了,弄得魂不附体,欲罢不能!” 王麻子这知道了,他是去妓院了。 “哈哈哈……”陈年大笑,“兄弟你没去过吧?没事!哥哥请你,明天再去,我今天不行了……” 王麻子心里暗自高兴,心想这下自己有机可乘了。 第四天,陈年把自己昨天醉酒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下午又去了妓院。 王麻子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一些好药,因为他昨天看见如馨脸色不好,今天可趁机接近她。 “嫂子,我又来了。”王麻子是眼看着陈年去妓院的,明知道他不在,还问:“年哥今天在吗?” “不在。”如馨悻悻地说,仍给王麻子倒茶。 “嫂子,这是给你的。” “什么?”如馨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问。 “药。”王麻子一把拉过如馨的手,把药塞到她手上,他如同握在一块玉上,光滑细腻,他感到极其舒服,不想放开,可如馨却在缩手,他只得放了,同时说:“这是补身体的,我看嫂子脸色不好,熬着吃吃吧。” 如馨想推脱,王麻子笑道:“不要推脱,我受过年哥许多恩惠,这是应该的。” 如馨接了,感到一阵温馨,心想陈年已经七八天没有碰自己了,他每天晚上回来,不是醉醺醺的,就是软绵绵的,脾气还不好。想着,她又回屋,坐在床沿上发呆。 王麻子抖着腿,脸色忽变得惨白,竟流出大颗大颗的汗,“嫂子,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忽说。 如馨在屋里发愣,半晌才说:“你讲吧。” “昨天我看到年哥了……他,他……” 如馨走到门边,惊奇地问:“他怎么了?” “你知道年哥为什么回来得那么晚吗?” 如馨摇头。 “年哥在妓院玩儿女人。” 如馨心里一沉,起初不信,刚想骂王麻子,可一细想,她觉得这就说得通陈年为什么几天也不曾碰自己,原来已经在外面碰了妓女! 她神情恍惚,忙扶住门框,眼睛气得愣愣的,王麻子忙上去扶,如馨挣脱他,跑进屋里,坐在床上发怔。 过了许久,她没说话,王麻子见天快黑了。 “嫂子,”他走到门边说,忽地跪下,祈求道:“求你别把这事告诉年哥,否则我会死的。” “我不会说的。”如馨喃喃道,“你快起来。” 王麻子缓缓站起来,木然地说:“天黑了,我要走了,嫂子保重。” “好。”如馨木讷地说。 王麻子走了,心里暗自高兴。 果不其然,这晚陈年歪歪斜斜地回家,脸红红的,神色迷离,仍倒头就睡,如馨躺在他身边,他碰也不碰。 “喂,你这么快就睡觉吗?理理我。”如馨推搡他,可他不为所动,呼呼地喘气,酒气熏熏,如馨闻着恶心。 “喂——”如馨拍了拍他脸。 “滚——”陈年眼睛半闭半睁,胡乱吼她一声, 如馨怒从心起,强忍着,她原本以为自已也算乡里殷实家里的女孩,陈年娶到自己应是他的福分,可他只起初对自己好,如今有钱了却把心思放到别处了,她恨这个薄情寡义,嗜酒溺色的人。 这酒气熏人,如馨只得掉头,睡床的另一边, 可他脚也未洗,散发着汗臭,如馨气得怔怔的,坐起来死盯着他,真想一耳光抽死他,可她不敢,只得凑合睡了一晚,第二天气色更加不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了尊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早晨,陈年穿好衣服出来,见自己鞋有些旧了,“给我做双鞋。”他随口说,又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早饭也没吃就走了。 待陈年走了,他爹娘吃过饭也去刘臻家了,如馨自己在家熬昨天王麻子送来的药喝。熬着熬着就走神了,脑袋里浮现出王麻子的面容,看起来竟比陈年顺眼多了,老实憨厚,又待自己好,鼻梁两边的点点麻斑,看起来竟很可爱,想着想着,如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 上午,她去买了布、鞋垫等替陈年做鞋,傍晚,王麻子一下工就飞来了。 “嫂子,年哥在吗?”他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如馨笑问,“怎么流这样一头汗?” 说着,她端茶倒水,又递帕子给他擦汗。 “我跑过来的,没想到又来晚了。”王麻子尴尬地笑道。 “别叫我嫂子,你……”如馨忽问,“你多大?” “二十二。” “比我还大一岁呢,叫我名字吧,我叫如馨。” 王麻子喜不自禁,但他不识字,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听到个“如”字,便说:“那我叫你阿如,好吗?” “好。”如馨问,“你叫什么名字?” “就因为我鼻梁两边有些麻斑,大家叫我王麻子,我习惯了,真名倒快忘了,”王麻子思虑半晌,皱眉说:“本名好像叫王灵,天灵灵地灵灵,菩萨快显灵的‘灵’。” 王麻子又说又乱舞,逗得如馨笑了。 “既然你有名字,你别让人叫你王麻子了,回去叫他们都改。” “习惯了。”王麻子说。 “这可不好,他们这是嘲笑你呢,别这么不争气,叫他们都改,为自己争一口气。”如馨说,“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乡里也算好的,虽没怎么读过书,但也在私塾混过些日子,知道得比你多,人活着为的是一张脸,若没脸了,便不如死了。” 王麻子突然意识到一种叫“尊严”的东西,他想起小时候,“王麻子”这个称呼就是别人用来羞辱自己外貌的,而自己逐渐竟习惯了,自己被他们羞辱了这么多年而不自知。 “你怎么了?”如馨看见王灵愣愣的,疑惑地问。 王麻子此刻面对着这个女人,她给了自己莫大的力量,她让自己懂得“尊严”两个字,不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阿如,等我。” “你干什么去?”如馨忙问。 “等我!”王麻子一溜烟冲出去,径直来到厂里,看见这些住厂里的工人都在准备吃饭了。 工厂里,众人看见他,笑问:“王麻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住……住口!”王麻子心里的鼓沉重地敲起来,使他呼吸急促,脸色变红。 “啥?”这人站起来,歪着嘴问:“你说啥?” “我说你……”王麻子声音颤抖着,“住……住口。” “王麻子,你吃错药了!” “你,别叫我王麻子。”王麻子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我,我叫王灵,菩萨显灵的灵。” “死开吧,一个字不认识还知道自己名字呢,”这人笑道,“那你会写吗?你写一个我看看?” “我不会写,但我爹娘告诉过我,这个灵字,就是菩萨显灵的灵。” “哼哼……”这人笑着,大声喊:“你们来看呐,王麻子要改名字啦,这样,你爹不是死了吗,你这个灵字,是不是灵牌的灵?啊?哈哈哈哈……” 这时许多人起哄,哈哈笑着,王麻子恍恍的,他的眼前全是重影,只有一阵阵嘲笑声灌入他耳朵里。 “王麻子!” “我不是王麻子!”他猛地扑到这人身上,抡起拳头疯狂地打,两人缠在一起,众人在看热闹,并不拉扯。 王灵失去了所有意识,他只知道他想打死面前这个人,他想让所有人记住,自己不是叫王麻子,自己有个好听的名字——王灵!!! 缠打了两分钟,王灵遍体鳞伤,鼻子嘴巴都流血了,众人忙拉开两人,王灵怵怵的,不知所以,玳安见了,把两人拉到了庄云铖办公室里。 庄云铖见他俩这样做子,惊了一跳,刚想开口,却见这王麻子只低着头,口里念叨:“我叫王灵,我叫王灵……” “他说什么?”庄云铖疑惑地问。 小蝶走近,叫也叫不醒他,于是凑过去听。 “他说他叫王灵。”小蝶也不知所以,木木地回答庄云铖。 “什么意思?”庄云铖问。 玳安从其他工人处了解到情况,说:“他说他有名字,叫王灵,他不让人叫他王麻子了,有人还这样叫,所以两人就打起来了。” 庄云铖不知道王灵的心境,可见他为了这个称呼拼了命,想必这个名字对他意义重大,就吩咐厂里所有人从此刻开始都不准见他王麻子,否则,叫一次,罚一天的工钱。 “谢谢少爷。”王灵嘶哑着说。 “你快去拿点药擦擦。” “是。”王灵踉跄地迈步。 玳安带着他去擦药,王灵感觉畅快极了,即使脸上青一块肿一块,他感觉到幸福,一时忘了如馨,眼见天黑了,他想着明天再去,此刻对待如馨,他的心里更加多了一份感激和一种莫名的感觉,这让他心窝里暖。 这一晚,如馨因为王灵的不辞而别而有点担忧,她勉强睡了一晚,她竟有点期待王灵来。 这天下午,如馨在做鞋子,陈年竟回来了,如馨有些害怕起来,分明自己什么也没干,她心里紧张又慌乱。 “鞋做好了?” 如馨最后扎一扎,系了个结,抬头说:“好了。” 陈年接过来,脱掉旧鞋,穿上新的,起身跺了几下,感觉合适。 王灵也不似往日张扬,他慎慎地进门,问:“年哥在家吗?” “在。” 王灵略略失落,还是故作高兴地进来,笑道:“年哥好。” “嘿,王麻子,你被谁打啦?”陈年突然拉下脸。 王灵又听到这个旧名,嘴角翘了一下,心里已经堵着了,他说:“是,被人打了。” “谁打的?”陈年问,“我的兄弟也敢打?” “厂里的人。” “谁?” “王二。” “是他?我早就看不惯他,哪天遇见他了,打死他妈的!”陈年恨恨道。 王灵微微笑一笑,慎慎地说:“年哥,如今少爷给我去了这个外号,我现叫王灵了。” “王灵,王灵……”陈年念叨着,皱眉道:“不好,我还是叫你王麻子,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脸上的麻子。” 陈年说着哈哈笑着,他忽视了王灵眼里的怒火,如馨听见,一阵心颤,进屋给他们倒茶。 “对了,庄云铖厂里的情况怎么样?刘臻大人在问了,我得找个时间回他。” “老样子,有十二天的囤货了,这次增派了人把守仓库,进仓库的人都要登记。偶然听见庄少爷说,上次亏损很大,而且这批货再过两三天也要加紧运给杨傲悯,以缓解手头资金不足的问题。” “呵呵,这就没钱了。”陈年笑笑,又问:“还有呢?” “没有了。” “好,接着。”陈年从怀里掏出些钱,扔在他身上,其中两块大洋掉落在地上,王灵弯腰去捡,陈年笑说:“替我做事,是不是在厂里好?这十几天拿的钱,比在厂里干十个月都多吧?” 王灵仍只笑一笑。 “你拿着钱去吃顿好的吧,我今晚在家吃。”陈年忽然一把搂着如馨,在她脸上亲一口,说:“小宝贝,我好久没疼你了,今晚好好疼你。” 王灵冷眼看着,目露凶光,看着如馨扭动着躲避,他觉得她在被侮辱,就像自己被他以外号侮辱,想反抗却不能反抗,这种感受,他想,正是如馨此刻的感受,王灵身体不自觉地战栗,他幻想着冲上去把陈年的脖子扭断,告诉他:“如馨是我的女人!还有!我叫王灵,不叫王麻子!” “还有事吗?”陈年忽然转过头问。 “没了。”王灵最后瞟一眼如馨,顿了顿才说:“那……我走了。” 陈年点头,仍旧坐着,抱着如馨,把她横放在腿上,往她脸上,脖子上亲。 “宝贝儿,寂寞了吧。”陈年呼呼地说。 如馨只感到恶心,她不敢想象他这张臭嘴亲过多少妓院里的脏女人! “别。”如馨叫着。 “你难道不想要吗?”陈年只顾拱着,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解她的上衣。 “别!” “有点意思,你——” 说话间,“咚咚!”两声响,如馨知道是爹娘回来了,陈年愣住,如馨跳起来,整理整理鬓发,去接爹娘。 王灵如行尸走肉般走着,想着如馨,他心似刀搅。 晚上,陈年要强行与如馨行房,如馨拗不过,忍着受着,陈年在妓院玩多了的,现在不尽兴,把如馨一顿骂,搬着铺盖去隔壁空房间睡,如馨感觉受**,想死的心都有,回想起王灵临走时的眼神,那才是在乎自己的眼神,她恍恍惚惚,想着想着忧伤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仍旧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她感到绝望,她不知道陈年以后会怎么样对自己。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沉沦还是重生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王灵来了。 “嫂子,年哥在吗?”王灵探头问。 “你来了,”如馨柔声细语地说,“他不在。” 王灵眼睛闪烁,脑海里飘过无数的思绪,一种莫名的冲动控制了他的大脑,进而控制了他的手脚,他当即把大门关了,一把把如馨搂在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如馨使劲拍打。 王灵脑子一片混沌,心里很虚,只好猛地放开,仿佛突然灵魂归身,愣着眼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走……” “别!”如馨突然叫住他。 王灵缓缓转身,如馨看见他惨白的脸,干裂的嘴唇,心里很心疼。 “喝杯茶再走。”如馨说着去倒茶。 王灵稍微冷静,看着如馨去倒茶的背影,木然地说:“嫂子……看你的脸色更不好了,药吃完了吗?完了我再给你拿。” 如馨背对着他,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心想也只有他还在乎自己气色好不好。 王灵见她杵着不动,又问:“你……你怎么了?” 如馨抬手擦干眼泪,哽咽着说:“没事。” 王灵见她的动作是在擦泪,忙转到她面前,见她泪痕未干,眼眶红红的。 “嫂子,你怎么了?”王灵想伸手为她擦泪,可又不确定她让不让,于是抬着手,不知道怎么办,只心里着急,脱口而出:“阿如,你别哭,告诉我,你怎么了?” “真的没事。”如馨听见他这样叫自己,心里一激灵,忙擦干眼泪,为他倒茶,然后自己进屋,扑倒在床上,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想做一个没有妇德的女人,可她面对一个真正关爱自己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办,唯有哗啦啦地哭。 王灵守在门外,不知所措,听她的啜泣声,痛在自己心里,他知道,她在陈年那里受够了委屈,而自己不能为她分担。 眼看天又快黑了,王灵必须走,这次,他静悄悄地离开,如馨哭了许久,她不知道王灵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她很担心,很担心他明天不来了。 晚上,陈年回来了,一如既往的浑身酒气,倒头就睡,她这时才嘲笑着自己:“他每天在外面与妓女睡,而我,还在期盼什么呢?” 这一夜,如馨几乎没睡,她都想明白了。她将要进行的反抗不是对夫权的反抗,她只是遵循内心的正常渴望——一个弱小的女人对一点被爱的权利的争取。 第二天,陈年一早走了,她打扮得比任何一天都好看,对着小镜子里的自己,她想,陈年不喜欢自己,但,人应该先自己喜欢自己,然后让别人再喜欢自己,此刻,她觉得自己很美,然后抿着嘴笑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她明白,自己将做一件违背妇德的事,她知道这件事是错的,但她也知道这是现在唯一可以令自己高兴的事。 下午,王灵来了,他带来了药。 “年哥不在吗?” “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王灵抿抿嘴,如馨走去把门关了,锁上。 王灵微微笑着注视她的脸,如同品尝一杯淡酒,他感觉稍微有点醉了,面对比任何时候都漂亮的如馨,他却没了早些时候的欲望冲动,平静地说:“阿如,你好漂亮,气色也很好,这药,我看不必了。” “你喜欢吗?” 王灵脑袋里震了一下,木讷着。 “你就是我最好的药。”如馨缓缓走到他面前,轻轻靠过去,伏在王灵肩上,手缠着他的脖子。 王灵懵了,许久才缓过来,丢下手里的药,紧紧抱着,仿佛邂逅久违的感动,以至于忽地流泪,泣不成声。 “你是最好的,陈年是个混蛋。”如馨哽咽道,“我不想要你走了。” “我会把你解救出来的,陈年不得好死,他伤了你,我饶不过他。”王灵坚决地发誓。 如馨又哭又笑,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只有你我,没有他。” 王灵捧着她的脸,温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心要融化了,这是永生没有想象到的场景,而如馨,现在就在自己掌心。 “来。”如馨擦干他的泪,拉着他的手,走进自己房间里。 这是个女孩的闺房,王灵闻到熟悉的芬芳。 “你一定想过一百遍我的房间了,是不是?”如馨问。 “有一千一万遍了。” 如馨开心地笑,这是从未听过的情话,竟让人如痴如醉,她拉他坐在床沿上,问:“我要问你,你是仅仅需要一个女人,还是喜欢上了我。” “我不知道,”王灵摇头,木讷地说:“我只知道,自从你给我勇气让我纠正我的名字,我对你的感觉就变了,我看见陈年欺负你,我心疼,我替你痛苦,当你拒绝我,我不是害怕,我是绝望,我很痛苦,现在,我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我永远不想放开你的手。” 如馨笑着,两个酒窝出现在她双颊,她的眼里含着泪,眼珠灵动地转着,抿着嘴,扑在王灵怀里。 王灵搂着她,他什么都没想,觉得这是艰苦生活里最幸福的一刻,他没有任何邪念。直到如馨倾斜身体,躺下去。 “阿灵,我知道你爱上我了,来。”她躺着,伸着手。 王灵咽了咽口水,直直地盯着她,倾斜着身体,如馨抱过他的脖子,拉王灵俯身,王灵俯身贴在她胸脯上,亲在她脸上,他失去了力气。 王灵身心空灵了,他的瞳孔在不断放大,在眼眶里颤抖。 “你是第一次碰女人吗?”如馨感觉他好像不很熟练。 “是……是啊。” 如馨笑着,温柔道:“没事,我教你。” 王灵羞愧地低头浅笑,脸通红,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目光。 “解开我的衣服。”如馨眯着眼娇声道。 王灵颤着手逐一照做。 …… 天将黑,如馨催他起来,王灵匆匆起身穿衣。 “明天再来。”如馨轻言细语地说。 “嗯。”王灵搂着她亲一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王灵已走,如馨透过镜子,看见了自己红润的脸,上面洋溢着幸福,她要感谢自己这个错误的决定。 那夜之后,陈年更加留恋烟花地,天天眠花宿柳,对如馨越来越冷淡,想着姑且留着她给自己生孩子就行了。如馨不在意,彻底断绝了对陈年的一丝一毫的情感,爱上了王灵。 这之后,王灵仍旧为陈年做事,也是间接为刘臻和日本人做事,只是厂里的人都已经改口叫自己名字,陈年仍“王麻子,王麻子”地叫,王灵对他恨之入骨,怒气不断积攒,他强忍着,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失去理智,他正在琢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摆脱陈年的控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如馨为妻,在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之前,他必须忍气吞声。 允芸在这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京都师范女校,她欣欣喜喜,见人留搂搂抱抱以与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由于厂里本来亏着,手头没有现钱,庄云铖只得办了一个小宴席,请了文庭蕴老师和允芸干妈,还有北岩,肖金宇等人。 一天过去,允芸仍旧沉溺在喜悦之中,但唯一的缺憾是没见到陈润东,他是自己最想见得人之一。 傍晚,允芸在屋里倒腾,小蝶在外面闲逛,瞧见陈润东来了,只见他却站在门口,并不进来。 小蝶走去,笑道:“你知道允芸考上了吧?她最想见你,你不但最后来,怎么还不敢进来?” 陈润东咬着嘴唇,愁眉深蹙,点点头,终于说:“我知道。” “进来呀。”小蝶摆摆手,微微笑着。 他仍摇头,缓缓说:“小蝶姐,我……我有件事想请你转达给小芸。” “什么事不能跟她当面说?” 陈润东微低着头,扶着铁门,半晌才开口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湖南,回我的老家。” “非走不可吗?为什么是现在?” “一定要走,那个地方需要我。”陈润东目光深沉,艰难开口说,“我早就想说,可我不想影响她复习的心情,我知道她对我有情谊……而且,我想亲眼见她拿到录取通知书。” “你——为什么?”小蝶无语。 陈润东目光如炬,盯着她,小蝶从这个眼神里再一次看到了包含整个世界的目光,他的眼里,有众生,并不只是允芸一个。 “这个破碎的山河需要我们,哪里需要我,我就会去哪里。”陈润平缓地说。 “我知道了。”小蝶明白他是个胸怀世界的人,没人能阻挡他的步伐了。 这时,她一偏头,看见不远处一群朝气蓬勃的学生正望着这边。 “他们都是我同学和朋友,我们都要南下,那你是所有人梦开始的地方,现在,我们要回去为之奋斗,只为了更好的世界和稍微美好一点的生活。” 小蝶凝视着他们,“这必是一群能够改变历史的人。”她想,心情也跟着澎湃起来。 “润东,走了——”他同学在远处喊。 陈润东怕允芸也听见,为了避免相见的不舍,他匆匆告别,只留下一封信,“给小芸。”他说完即转身。 小蝶支着手缓缓接过来,深凝的眉头里也有一些解不开的结,她一言不发,目送陈润东阔步走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离别、阴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天上的云静止了,周围的一切寂静了,仿佛只有陈润东不回头地,坚决地迈着步子走啊走…… 允芸却已经听见了刚才他同学呼喊的声音,忙跑到阳台来看,只看到一个在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和巨大越拉越长的影子,他预感是陈润东,可并不完全确定。 “姐姐,是谁呀?”允芸大喊,清甜的声音扰动了天上的云,唤醒了寂静的环境。 小蝶也惊了一惊,回头望着阳台上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允芸不管不顾,忙跑下来,鬓间的几缕头发飘摇不止,终于到大门口,她见那背影越来越小了,“姐姐,是谁?是师哥,是不是?”她连续问,眼里满是期望和忧伤。 “你喜欢陈润东,是吗?” 允芸忘记了羞涩,浓浓爱慕溢出眼眸,她只犹豫顷刻,便僵僵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他,他要南下去了,刻不容缓,去跟他道别吧。”小蝶缓缓吐出这些字。 允芸轰然恍惚,“南……南下?”她茫然自语,“我从来不知道,他一句话没说啊。” 小蝶见她懵了,怔怔地杵着。 “允芸。”小蝶拉着她,轻声说:“走,去见他最后一面。” 允芸方反应过来,看见远处的一寸大小的身影,她眼眶红了,泛着泪水,撒开小蝶的手往前跑过去,小蝶跟着去了。 “师哥——”她边跑边喊,眼泪被风刮出眼眶,横流进鬓发里。 陈润东站着不动,对身后的七八个同学说:“等我五分钟。” 随即,他转身走了十几步,允芸到他面前,红着鼻尖,问:“你真的要走?” “是。” “一定要走?” “要走,小芸,你——”陈润东伸手为她擦干眼角的泪。 “为什么是现在?不走行不行啊,别走啊……”允芸止不住哭了,紧紧拽着陈润东的衣襟。 “都不重要了。”陈润东搂过她,安抚道:“你要坚强,要学会独立,要好好学习……” 允芸的一颗心瞬间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一块,整个人也往下坠。她不清楚自己在陈润东的心里版图中占多少,可她知道,自己心里,陈润东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人。她顿时泪如雨下,抱着他不想分开,“我喜欢上你了,你就要走了,我怎么办……”她发现情到浓处,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话。 陈润东呆呆地立着,眼眶泛红,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而允芸,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哀伤,脆弱。 “润东,再晚赶不上火车。”同学提醒他。 陈润东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允芸,提着气粗着嗓子说:“小芸,再见了,你不是是我第一个学生,却我最好的学生,听我的话,学会坚强,学会独立,永远去学习。” “别,别走啊。”允芸哭花了脸,仍拉着他,这是第一次与一个喜欢的人分别,她痛苦不已,丢失了体面与骄傲。 “我会给你写信的,我们……有缘再见。”陈润东拨开她拽着衣襟的手,决然转身——这群年轻人上路了。 允芸呆着,哭得不能自己,小蝶搂着她,甚至是提着她,以不让她坠到地上去。 夕阳西下,一双朦胧泪眼,一双清澈明目,目送陈润东这群人离开。 允芸那被录取的喜悦被陈润东离开的痛苦冲击得一丝不剩,她终于明白,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眉间的忧愁和欲说还休,都是因为他要离开这件事,他没有说。 庄云铖站在门口,见小蝶搂着允芸的肩走来,“怎么了?”他问。 “陈润东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南下。” 庄云铖见允芸已经哭成泪人,也拉过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她从未为一个人这样哭过。 “哥哥,师哥走了,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允芸扑到他身上,哗哗流泪,“这一辈子,不知还能不能见他一面……为什么呀……” 庄云铖深皱着眉,他心情很复杂,他不愿意看到允芸这样悲伤,但他不能阻止她喜欢上一个人,也阻止不了陈润东离开。 晚上,允芸无心吃饭,想到以后的每周连一面也见不到陈润东,她心里空空荡荡,巨大的缺失使她明白,原来陈润东在自己心里已经占有不少的地方,可他走了,这份空白,谁也弥补不了,这份空白,是丢失了的快乐,再也找不回的快乐。 “他临走之前说过他会写信给你。”小蝶说。 “真的?”允芸抬着凄伤的眼神。 “嗯,我听见的。” 允芸稍微好受一点,有个期待,有个联系总比凭空蒸发好得多。 “今晚,我陪你睡吧。”小蝶说。 允芸点头,她知道,今晚将会是个失眠的夜晚。 几天后,厂里的货囤积了,庄云铖准备将货运给杨傲悯,为了杜绝人为制造的破坏,又增添了几人严守仓库。 王灵仍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还忍气吞声,在陈年手下听使唤,他将庄云铖厂里的情况告诉了陈年,陈年汇报给了刘臻,刘臻便与南田政权商量如何应对。 南田政权驻馆里,刘臻也在这里。 “上次是放火烧光了他的货,这次如法炮制,你看是否还可行?”南田政权问。 “不可能了,没人会这么傻。”刘臻说。 “这件事,我只需要一个结果,就是让那批货不复存在,至于用什么方法,你自己去想办法,”南田政权说,“跟帝国合作没有坏处,你比他们兄妹聪明,我会给你足够的好处。” “多谢南田先生。” “嗯。”南田政权起身,嘴里叼着一支烟,刘臻随后走了。 “你们兄妹,斗不过我的。”南田政权望着窗外的风景,自言自语, 回到家,刘臻再与陈年商量,一个邪恶的想法从陈年脑海里冒出。 “刘大人,”陈年说,“毁了一样东西,让其化为灰烬是最好的办法,我看还是放火比较好。” “你也说了,庄云铖已经加紧防备,这次还能行吗?” “我有一个想法,”陈年冷言道,“先投毒,放倒所有人,然后一把火。” 刘臻愁眉深皱,喃喃道:“倒是个办法,但是,不能死人,否则后果很严重。” “我知道。”陈年说,“我去安排,只是,这……” 刘臻笑一下,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人,这个进屋拿了一筒大洋。 陈年直直地盯着,刘臻说:“先给你一半,事成,另有赏。” “谢谢刘大人!”陈年收钱走了,回家去等王灵下工过来汇报情况。 如馨见陈年今天回来这么早,倒惊奇,也略略失望。 傍晚,王灵来了,他仍在门边喊:“嫂子,年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 王灵也一惊,灰心失望,他丧丧地进来。 “王麻子,你来了。”陈年边喝茶,边问。 王灵点头不语。 “有事做了,”陈年冷笑道,“是个大生意,成了,钱多。” 王灵预感到他们要对庄云铖的厂下手了,“要我做什么?”他问。 “效仿我的做法,烧了仓库。” “可把守得很严,进出都要检查身上有没有携带点火的东西。” 陈年哂笑一阵,把投毒的计划说了一遍,王灵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杀人的事,我……我不敢做,年哥别——” “怕什么?”陈年轻描淡写地说,“当初我还不是硬着头皮上,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看,我,我现在有源源不断的钱,你只要做了,你就会有我的生活,到时,租个好房子,娶个老婆,享受齐人之福。” 这番话说得王灵有些心动,他恍恍的,思绪乱飘。 “呵呵……”陈年笑两声,看他的样子,定与当初自己的一样,那时刘臻也这样对自己说,自己做到了,果然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你回去考虑一晚上,明天下午来给我答复,不过,你别忘了,你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你已经做了厂里的卧底,你已经背叛了庄云铖,如果不答应,也会背叛我,到时你进退两难,可没有活路。”陈年深刻地叮嘱。 王灵木讷地听着,他少经世事,没怎么读书,也不像陈年这样从小就是个泼皮无赖,对于这些话,他没有绝对的分辨能力,只能被动接受。 “你回去慢慢想吧!”陈年打发王灵回去了。 王灵失魂落魄地回家,他想了许多东西,包括陈年所说的赚钱娶妻生子,回不了头,进退两难,没有活路等话,他凌乱了。 陈年悠悠闲闲,斜眼看见如馨,虽然神情凄伤,但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的,倒非常可爱,陈年动了色心,“宝贝儿,你怎么了?”他起身抱着,在她身上乱摸。 如馨在为王灵担忧,她不希望王灵做这样泯灭人性的事,而陈年已经做了这样的事,她再看陈年的脸,他的脸已经变得狰狞、丑恶,他像一只恶魔,如馨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掀开他。 “怎么了?”陈年恼火地问,他知道如馨以前从不敢对自己有半点违抗的。 如馨低着头,神情慌张。 “老子肯碰你,是看得上你,你什么意思!”陈年恶狠狠地盯着她,咆哮道。 如馨吓了一跳,身体颤颤地,退到桌子沿上靠着。 “还不让我碰了?” 如馨战栗着嘴唇,眼珠都在颤抖。 “老子今天就是要干你!”陈年粗暴地一把拉过她,如馨缩手反抗,他一耳光扇过来,一阵剧痛侵袭了她的右脸,她失去了意识,耳朵里,脑袋里只有嗡嗡声,陈年把她扛起来,扔到床上,如馨感觉全身都震荡了一下,眼里源源不断地流着绝望的眼泪。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私奔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 陈年因如馨的反抗举动气得不轻,又因为没有尽兴,于是就忘了王灵下午要来回复自己的事,跑到妓院喝酒快活去了。 “年哥。”王灵想陈年必定在家,于是径直走进来。 如馨听到这声音,如同得到救赎,她微微一笑,却牵动了脸上的肌肉,她感到右脸一阵抽痛。 “嫂子——”王灵进门一看,瞧见她红肿的脸,惊道:“你——” 如馨惊醒,掩面跑到屋里,对着镜子,看见里面不对称的脸,忽然无言而泣。 “年哥在家吗?”王灵问。 如馨的心破碎般疼痛,她只趴在床上哭。王灵不知道陈年是否在家,不敢贸然进如馨闺房,只得干着急。 “嫂子,你怎么了?”王灵焦急地叩门,左右望了望,还是不敢进去,于是又问:“年哥在家吗?” 如馨哭得提不上气,把脸埋在枕头下,只发出“嗡嗡”的声音,同时摇头。 王灵估摸着陈年不在,于是拔腿就跑去关了大门,冲进屋里,捧着如馨脸问:“你怎么了?” “别碰,疼。”如馨轻轻掀开他的手,眼泪哗哗地流。 王灵心如锥刺,张着口说不出话,半晌沙哑着问:“是……是那个混蛋干的吗?” 如馨点头。 王灵眼眶泛红,咬牙切齿,一把将如馨拥入怀里,战栗着说:“别怕,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温暖,足以让如馨有活下去的理由,昨晚,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她知道,自己会有幸福的生活,王灵会给自己幸福的生活。 “带我走吧。”如馨嘶哑嗓子说。 “会的。”王灵眼里冒出深远的目光。 相拥良久,两人分开,王灵彻底否决了自己心里为陈年做事的想法,他暂且抛开眼前的痛恨与悲伤,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如馨多留一天,她便痛苦一天,我便痛苦一天,如果现在能带她走,这是最好的……可,如何对付陈年呢?他必定会不遗余力找到自己,除非,让他自顾不暇或者死去,但,我不能杀人,因为杀人偿命,我不想死,我死了,如馨活不下去,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垮陈年呢?对了!他放火烧了庄少爷的仓库,如今又计划投毒,叫我去干,我可以揭发他,但是,这样的话,我就暴露了,庄少爷会知道我是卧底,我干了对不起他的事,我便不能在厂里干下去了,庄少爷的厂是个好地方,离开了这里,我不知道从哪里拿钱养活如馨和未来的家……该怎么办呢?咦——我想到了,庄少爷四个宽厚的人,况且这几天我只提供一些厂里的情况,并没有做怪事,只要我坦白,少爷会原谅我,而且我可以供出陈年,少爷说不定还感激我。” 如馨盯着正发愣的王灵,知道他一定在做一个决定,她心里怦怦地跳,因为她希望王灵的决定能够解脱自己。 “就这样决定了!”王灵回神,坚定地说:“阿如,收拾东西,我现在带你离开。” 如馨不敢相信,疑惑地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嘴唇一动不动。 “快,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回咱们的家。” 如馨终于听清王灵的话,这个疯狂大不逆的做法会使她背上“**,偷汉子”的罪名,可她只是认为自己是为了摆脱痛苦,追求幸福而已,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权利。 “好。”如馨赶紧进屋收拾东西,只有几件衣服而已,她很快收拾好,拿上了陈年随意放置的一些钱。 王灵带她从后门出去,回到自己的家里,但他又担心陈年会找到自己的家,于是带着她到外面先租了一间房住下,就等明天去揭发陈年。 两人累得冒汗,此时天已黑了,他们紧关着房门,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王灵的脸,如馨笑中带泪。 “别哭了。”王灵为她擦干眼泪,安慰道:“以后你是我的人了,我王灵,只会永远爱护你,绝不会允许别人再伤你一分一毫,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如馨听着,眼泪流得更甚,只是这是开心的眼泪,是脱离苦海后的感动。 当晚,陈年醉醺醺地回来,他的爹娘从刘臻家里回来,找不到如馨,等到半夜,想着问陈年,可他倒头就睡,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陈年才发现如馨不见了,找了半天,吼了半天,突然怒火攻心,反问他爹娘:“臭娘们呢?死哪儿去了?” “我们怎么知道!昨晚就不见了。”老夫妻很是不知所措。 陈年不上心,以为前天打了她,她去寻死了,就不管她,猛然想起刘臻吩咐的事,又想起昨天下午本来应见王麻子的,但现在王麻子在厂里,又只得等到下午,他在家里坐不住,但又不敢去外面喝酒玩乐,如果再耽误了事,刘臻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他就去外面逛,忽想起妹妹陈琪儿,如今自己有钱了,他想着去炫耀一番,把妹妹请回家里来玩一玩,陈年循着记忆找到北岩所住的公寓,躲在一隐秘处往里面望。 北岩上班去了,并不在家,香取子身体不舒服,于是在家里调养,北岩不在,她就无聊,想着去找陈琪儿玩,正准备出门,发现藤田原武在门口紧紧盯着什么。 “藤田,看什么呢?”香取子边倒弄着衣领,边问。 “莜原小姐,那里有个人。” “哪里?”香取子凑到他身边,歪着头问。 “诺。”藤田指了指。 香取子顺着他手看过去,在左边花坛的花草绿叶缝隙中,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的。 “看也看不清,到楼上去看。”香取子见那人往北岩屋里望,就很关心,于是上楼去看。 藤田原武也紧随其后。 到楼上,香取子紧靠窗户往下望,只有铁门挡着,没了花草挡眼,所以看得很清了。 “看着有点眼熟啊,”香取子念念有词道,“好像见过的。” “的确眼熟。”藤田说,“先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铁门外,陈年不敢进去,上次藤田原武和荣仓介的眼神仍让他心有余悸。 等了半晌,陈琪儿在门口露头,她正牵着小宝学走路。 陈年不敢大声叫,只得一直挥手,陈琪儿仍没看见,他捡起一块儿石头往里一仍,陈琪儿看过去,一下认出是他哥哥,一时错愕不已,缓了缓神,才想起他已经来了城里,而且在庄少爷厂里干活,然后就走了,并且被怀疑烧了云铖家的仓库。陈琪儿心里荡起波澜,决定去问清楚,于是把小宝交给奶妈,自己匆匆走出来。 “哦,想起来了!”香取子忽说,“他是琪儿的哥哥!” “对对对。”藤田原武点头赞同,凝眉道:“上次警告过他了,他还敢来?” “人家来看自己妹妹有什么错,妨碍不料你们的大事。” “可他知道先生不是曾禄。” “这有什么,他一个小人物,能告诉谁去,你们放心吧。” 藤田原武盯了盯香取子,无语,继续看着陈琪儿和陈年。 陈琪儿神色肃穆地走到门边,尽管心里又气,仍叫一声哥哥。 “妹妹,你还认得我呐?”陈年扶着铁门,涎皮赖脸地笑。 “二十几年的兄妹,我不敢忘。”陈琪儿悠悠地说:“只是……我听说了你不少坏事,我想当面问问你。” 陈年感到奇怪,自己是干了些事情,她难道知道? “妹妹,那个人不在家吧?”陈年斜了一眼铁门内。 “哪个人?” “我说不是曾禄,你偏偏说他就是曾禄的那个人。” “哥,求你听我的吧,就把他认做曾禄不行吗?” “为什么?他明明不是,到底有什么原因,跟我说。” “不能。” “算了。”陈年摆摆手,忽问:“他不在家,是吧?” “不在。” “那我可以进屋吗?”陈年望着这栋公寓,眼里冒出贪婪的精光,喃喃自语:“好气派的房子,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买得上这样一栋房子。” “哥哥!”陈琪儿气愤地叫一声。 “好了好了,我如今挣到钱了,我把爹妈都接到城里来了,你跟我回家去吧。” “什么?” “我有钱了,我把爹妈接城里住了,还没听清?” “你?你哪里来的钱?” “这个不需要妹妹操心,跟我走吧。”陈年拉着她往外走。 “我不走!”陈琪儿甩开他的手,肃肃地喝令道:“我要问你许多问题,你告诉我。” “哼哼,”陈年冷笑道,“外面这么大太阳,你不让我进你屋,也不跟我回家,要我就在这里晒着吗?” 陈琪儿心里乱成麻,不知道怎么办。 “算了,你这个妹妹,我当没有。”陈年转身就走。 “当我没有?”陈琪儿苦笑着说,“当初我回老家,把钱都给你了你和娘,上次你又来,我求北岩放过你,又给了你许多钱,你自己用完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了?” “有你这样的妹妹吗?把哥哥拦在门外,不让他进!” 陈琪儿心里一阵绞痛,恨恨道:“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这个屋子,不是我的家,你进去不得的!” “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问行了吧?那你跟我回家不行吗?” 陈琪儿被他说得愣愣的,望了望屋里,奶妈和小宝玩得很开心,便下决心回去看一看,也弄清楚哥哥到底干了什么事。 “好,我跟你回去。”陈琪儿咬牙说出这几个字,随后进屋吩咐了奶妈照顾小宝,自己收拾收拾就同陈年回家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坦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陈年兴兴头头地把陈琪儿带到自己家里,颇自豪地说:这个地方,虽比不上你的大公寓,比老家的房子也强个十倍吧?” 陈琪儿不语,环顾四周,心里更加疑惑。 如馨不见了,家里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陈年破口骂道”:“这人死哪里去了!” “你骂谁呢?”陈琪儿被唬了一跳,转身质问。 “哦。”陈年一笑,说:“我成亲了,娶了如馨,你知道她吧?” “知道。”陈琪儿眼睛里闪烁着一缕光,笑道:“小时候在村里一起玩的朋友,怎么能这么快忘呢。” “可她不知道哪里去了,死在外面好了!”陈年骂骂咧咧。 “哥哥!你乱说什么呀!” 陈年不回,自顾自烧水沏茶。 “你说接了爹妈,他们呢?” “干活儿去了,不在家。” “哦。”陈琪儿有点遗憾,她想见见她爹,她好久没见爹了。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中午,还早呢。” 陈琪儿无言,紧张地然后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方缓缓道:“我也跟你回来了,看到了你的新住处,这下总能跟我说说了吧,我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呀?” “这一切,怎么来的呀?买房子不要钱,接爹妈过来不要钱吗?” “你一个女人,要知道这些干什么?”陈年背对着她往杯子里倒茶叶。 “可我想知道。” “没必要,你不也有秘密吗,我都不强求你说。” “我那是苦衷,你这不是。”陈琪儿无奈地问,“你是不是在庄少爷家做过工?” “是。” “为什么又离开?” “不想干了。” “是不想干还是你犯了什么事?”陈琪儿愁眉愈紧,接着问:“有人说你烧了庄少爷厂里的仓库,是吗?” 陈年顿了顿,转身抬头问:“谁说的?” “你不否认,反而问是谁说的,你这是承认了吗?” “我没有。”陈年低头继续放茶叶。 “但庄少爷怀疑你,而且你不辞而别,那你跟我过去,你既然没干这个事,向庄少爷说明白,他不会怪你的。”陈琪儿试图拉扯他的衣袖。 “不去。”陈年一点不动,冷冰冰地答。 “为什么不去?你真的烧了庄少爷的仓库,是不是?”陈琪儿语气变得坚硬,充满了深沉的失落。 “是啊!”陈年猛地抬头,鼓着眼睛,反问:“怎么了,烧了又怎么了!” “你……你……”陈琪儿气得浑身乱颤,“你怎么可以……干了坏事还这样理直气壮?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坏呀?为什么呀?” “为什么?”陈年冷笑道,“不这样干,刘大人怎么会给我钱呢?我怎么能住这样的房子呢。” 陈琪儿望着面目全非的哥哥,心碎了,她不住地退步,直到退到门框边。 “在庄云铖那里,我干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还有你,自己住了好房子,吃好的喝好的,把我们丟在乡下,你就心安理得了?!” 陈琪儿无助地摇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这里,没人理解她,她只知道自己受了北岩和庄云铖两家莫大的恩惠,自己只是在报恩,那样的好房子不是自己的,北岩终究不是曾禄,他也不是自己的丈夫,她心里把自己当成服侍照顾他的丫头而已,眼前一切珍贵的东西都与自己无关。 “怎么了,没话说了吧?我想过的好一点有什么错?”陈年无耻地问。 陈琪儿什么都听不进去,思想一片混沌,只喃喃地规劝:“哥哥,跟我去见庄少爷吧,告诉他真相,我们兄妹一起面对,一起补偿。” “你是要害死我吗?” “没人想害你,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陈琪儿走去拉着陈年的手,含泪祈求道:“跟我去,好不好?哥哥,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你从小调皮,可你不是个坏人。” “妹妹,我不走。”陈年推开她的手,哂笑道:“我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一旦去了,那些债,我一辈子也还不完。” “去呀,求你了,庄少爷是我们的恩人,你的事我都知道的,刚去他的厂时,你打伤了人,庄少爷为你垫付了医药费,还留下了你;后来你不辞而别,今年再来,你没有地方住,没有活儿干,庄少爷不计前嫌,仍收留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爹从小教我们这个道理。”陈琪儿又拉着他的手,拉他往门外走。 “我不去!”陈甩手想挣脱。 陈琪儿两只手拉着他走。 “我不去!” “你一定要去道歉,你一定要去认错!”陈琪儿使劲拽着他。 “你是不是想让我继续过贫贱的生活!”陈年被彻底激怒,他知道,若去了,就断送前程,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庄云铖必定对自己恨之入骨,不会放过自己,他丧失了理智。 “啪——”陈年反手一巴掌,拍在陈琪儿脸上,当他的手感到一片麻木,他惊醒,悬着颤抖着手,木然了。 陈琪儿放开他,摸着脸,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琪儿万念俱灰,睁着朦胧泪眼,恍恍地蠕动着红透了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香取子闲得无聊,竟与藤田原武跟了过来,在外面听了许久,直到听到这清脆的一声,香取子径直冲进来,陈年怔着,看着香取子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混蛋!” 陈年听到这两个字,同时眼前忽闪过一个影,随后一耳光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他的脸火辣辣地疼,瞬间怒火中烧,刚想还手,却看见香取子背后的藤田原武冷冷地注视着,他浑身颤了一下,一言不发。 “我们走。”香取子搂着陈琪儿离开,陈琪儿头也不回,木讷地随香取子离开,脑袋里一片空白。 半晌之后,藤田原武折返,出现在陈年家里。 “你想干什么?”陈年退到墙边。 藤田原武走过来,揪着他衣领,猛地将他砸在地上,一脚跺在他脸上。 “啊——啊——”陈年乱叫。 藤田原武提起脚,使劲一踹,正中他肚腹,陈年被踹飞到墙根,捂着肚子吐一了摊苦水,一句话说不出,藤田原武随后也离开,追赶上香取子和陈琪儿,香取子望过来,藤田原武冲她点了点头。 厂里,王灵已经带着如馨来揭发陈年,他们一起办公室来,却没见庄云铖,只有允芸在这里。因为陈润东走了,允芸过于悲伤,庄云铖想若把她一人丢在家里更加增添她的孤寂,于是让她过来一起做点事也可以缓解忧郁的心情。 王灵从没见过她,就问:“你是?” 允芸没有答他,反问:“你找谁?” “我找少爷。” “他等会儿就回来,你们有什么事吗?”允芸丢下手头几张纸,问。 “有事,要跟少爷说。” “哦,”允芸指着旁边的凳子,淡淡地说:“那你们坐一会儿。” 王灵和如馨坐一旁,允芸那天带陈琪儿来的时候见过他一眼,觉得眼熟,又问:“你是不是这个厂里的?” “是。” “王灵?”允芸试探着问。 “你……认识我?” “怎么这时候才来?刚才厂里点人数,你没在,你不去干活儿,还带着个……”允芸注意到如馨,又问:“她是你什么人?” “我们要成亲。” “哦,未婚妻呀,恭喜你们。”允芸笑道。 “谢谢。” 这时,玳安进来了,看见王灵,也问:“咦,你迟到了,不去干活儿,在这里干什么?” 允芸抢话道:“玳安,你去叫少爷过来,王灵找他有事。” “哦。”玳安答应着去了。 一会儿,庄云铖匆匆过来,允芸让出座位给哥哥坐,站一旁说:“他们找你说事。” “什么事?”庄云铖望着两人。 “少爷,我要揭发自己,还要揭发陈年。” 庄云铖感到惊奇,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少爷,原来就是陈年放火烧了仓库,他在替别人做事。” 信息量巨大,庄云铖没反应过来,他杵着清理思绪,“真是一出好戏啊,”庄云铖看了一眼,玳安不在,就对允芸说:“去把姐姐叫来,让她也听听,她在仓库里。” 允芸应着去了,两三分钟就和小蝶一起回来了,在庄云铖身边站着,望着王灵和如馨。 “接着讲,从头开始讲。”庄云铖吩咐。 “陈年在帮一个人做事,那个人叫陈年放火烧了仓库,陈年得到了许多钱,他就再也不敢回厂里了,”王灵继续道,“但是他们并不满足,就又让陈年拿钱收买我,让我监视厂里的一举一动……我……陈年给了我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我答应了。” 王灵紧张得脸通红,幸好有如馨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得以继续:“几天前,我告诉陈年厂里又已经囤积着许多货了,他们就商量要再烧了仓库。” 允芸皱眉听着,她从未知人心如此险恶,感到心悸。 “还有呢?”小蝶冷冷地问。 “我跟他们说,现在厂里守得很严,他们又想出一个办法,叫我在水里投毒,把所有人都毒倒,然后趁机烧了仓库。” 允芸惊奇地张着嘴,她头脑里嗡地一声响,简直不敢相信人心竟这么毒。 “但你今天来了,为什么?”庄云铖问。 “我不敢做,少爷对我们很好,我不敢为了那些钱背叛你,更不敢投毒害人。”王灵战战兢兢地说,他刻意隐瞒了自己想要报复陈年的心理,但他问心无愧,他自认为自己所说所想,有百分之九十几出自真心。 “你刚才说陈年帮人做事,帮谁?”小蝶问。 王灵望了一下如馨,如馨又说:“其他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家人姓刘,陈年每每谈起他,都叫他‘刘大人’。而且陈年的爹妈都在他家当差。” “刘,刘大人?是谁?”允芸问。 庄云铖和小蝶心里都有一个名字冒出来,但都没说出口,“这是全部了吗?”庄云铖接着问。 “是,少爷,我知道的我都说了。”王灵祈求道,“我知错了,我前面被钱蒙蔽了眼,求少爷让我继续留下吧,我再不敢帮人做这些事了!” 庄云铖三兄妹审视着他,面对这突然浮出水面的阴谋,他们有点迷。 “噗通——”王灵忽地跪下,如馨也跪下去,磕头哀求道:“少爷,我知错了,别赶我走,让我留下。” 允芸最看不过去这些俗套的行为,推了推庄云铖,庄云铖便说:“起来吧,你终究没干那投毒放火的事,证明本性不坏,留下吧。” “谢谢少爷,谢谢!”王灵欣喜不已,撑着身体起来。 “好了,下去干活儿吧。” “是。”王灵应着,忽想起如馨,又说,:少爷,如馨可不可以也留在厂里?她可以帮着做饭,她什么都可以干的。” 庄云铖看了一眼如馨——是个很惹人怜,又朴实的女孩,便说:“留下吧。” “谢谢,谢谢……”如馨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激动得眼红。 “不用谢了,小蝶,去安排吧,把如馨,是如馨吗?”庄云铖问。 “是。”王灵回答。 “把如馨列如名册,安排她去厨房,从现在开始,她也是厂里的人。” “我就去办。”小蝶应着,然后带他们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解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小蝶去了之后,允芸蹙着秀眉冥思着,仍觉得不可思议,“哥哥,真有这么歹毒的人,投毒,烧仓库,这事都能做的吗?”她慎慎地问。 “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你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吧?” 允芸若有所思地点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活在保护下,没想到哥哥他们竟经历着这样的事,如果王灵真的照做了,她想都不敢想后果。 “人心险恶,你不可预测,像陈年,我亏欠过他吗?他这样对我,谁能想得到呢?” “太可怕了。”允芸自言自语。 “世事难料,你不知道无形中又有什么危险。”庄云铖转身,握着她的手,望着她,她的眼里仍有哀伤萦绕,庄云铖谆谆嘱咐道:“记住,好好对待自己,别为难自己,开心过一天总比伤心过一天好,因为每一天都很珍贵,过一天,少一天。” 允芸知道哥哥在暗示自己在陈润东走后不要过于悲伤,她也明白,在经过今天这事后,她又释怀了一些。 “知道了,哥哥。”允芸乖巧地说。 “那就好,就像姐姐曾说过,你永远不会孤单一个人,无论如何,我们始终在,明白吗?” “明白。” “嗯。”庄云铖点点头。 不久,小蝶回来。 “事情明了一些了,接下来该我们出手了。”小蝶的目光深邃绵长。 “陈年只是一个混混儿,我想知道他背后的‘刘大人’是谁。” “这个不难,王灵知道陈年的住处,据刚才如馨所说,陈年爹娘在他家干活儿,稍微跟一跟就知道了。” “对,就这样。” 当天下午,小蝶询问了陈年的住所与陈年爹妈出门的时间,第二天,她一早就去跟,跟到了刘臻家里,她虽由“刘大人”三个字可以联想到刘臻,但亲眼所见时,她仍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厂里,庄云铖和允芸在这里等待着结果,小蝶风风火火地走来了。 “怎么样?”庄云铖问。 “是刘臻。” “居然真的是他。”庄云铖喃喃自语,“我跟他虽不算深交,到底做了一年的邻居,期间也相互帮衬,就因为我不答应他儿子娶允芸,他就要杀人放火吗?” “真的吗?姐姐。”允芸也不敢相信。 “是。” “不至于的,我还是不太相信,”庄云铖说,“刘荨最近也来过咱们家两三次,并没有不对啊。” “嗯,”允芸说,“刘荨跟以前变了一些,他时不时来我家看我,陪我聊天的,我也没觉得不对,不至于他爹干这种事,他浑然不知吧。” “把陈年揪过来问问就知道了。”小蝶说。 “好,带几个工人去,抬也把他抬过来。” “等等!”允芸提醒道,“哥哥,他是陈琪儿的亲哥,要不要……” 庄云铖也感到为难,气愤道:“一个娘,怎么就生出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人,陈年真是白瞎了有这样的好妹子,这样,允芸,小蝶,你们去接陈琪儿过来,我带几个人去把陈年逮过来。” “好。”两姐妹先去,庄云铖叫上王灵一起,并带几个强壮的工人前去陈年家里。 陈琪儿被陈年打了一巴掌之后恍了一天,她还在纠结是否要把真相告诉庄云铖,可她不知道庄云铖已经知道真相了。 陈年家里,他正躺在床上抽大烟,几天前,刘臻为了彻底控制住他,给他吸食大烟,陈年起初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因为挨了藤田原武的打,如馨也不知所踪,而且与妹妹也闹翻了,他心情坏到了极点,这时,在刘臻的引诱劝导后,他吸下第一口,刚开始不觉得,越吸,他越感到满足和空灵,一切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压力全没了,他感觉比在妓院玩儿女人还快活,由此沉沦。 庄云铖带一帮人往这里赶,陈年在恍惚里睡去,当大门被一脚踢开,他从梦里惊醒。 “陈年!”王灵大喊。 陈年正寻他不着,忙起身,骂道:“王麻子,你他妈的去——” 还没骂完,包括庄云铖在内的几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顷刻,提腿想跑,工人将他给按住了。 “庄云铖,你想干什么?我不在你厂里干了,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庄云铖看到他,怒上心头,质问:“你看凭这个行不行!” 说着,一脚踢到他胸口上,工人们一撒手,陈年倒在地上,“忘恩负义,你还是人吗!”庄云铖走去提腿还要踢,陈年蜷缩着求饶。 “要不是看在陈琪儿的份儿上,我不踢烂你!” 陈年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 “带走!”庄云铖吩咐道,几人把他给带走了,王灵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见王灵的样子,陈年好像明白了什么,怒问:“王麻子,你是不是把如馨拐走了!?” “什么?”庄云铖不知所以,愣了顷刻,问王灵:“如馨?是你的那个——” 王灵一时语噎。 “王八蛋!狗日的!”陈年怒瞪双眼,冲过去要撕了王灵。 王灵惨淡着脸接连后退。 几个工人奋力把陈年拉着,陈年乱骂乱摆,没力气了才消停,嘴里仍念念有词。 “如馨是你什么人?”庄云铖问他。 “我老婆。” 庄云铖懵了,冷笑道:“真是一出好戏,回去再慢慢问你们。” 几个人押着陈年一同回了。 将近中午,小蝶和允芸也接了陈琪儿过来。 屋里,门关着,陈年被仍在角落里,蜷缩着不敢抬头。 王灵和如馨在对面低头站着,陈年时不时斜眼瞟着如馨和王灵,感觉身体要爆炸了,他在心里乱骂,眼睛气得通红。 陈琪儿看着角落的哥哥,再引不起她一丝同情。 “先解决你们的家事,再解决我的事。”庄云铖问,“王灵,你说,你们三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如……如馨,的确是陈年的人。” 众人惊骇,这里,陈琪儿,小蝶,允芸,庄云铖脸上都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你勾引人家老婆?”庄云铖责问。 王灵低头不语。 “少爷,不是他的错,”如馨几乎要咬破了嘴唇,她颤着声说:“陈年他成天喝酒不归家,在外面干了许多龌蹉事,回家对我朝打夕骂,我受不了了……阿灵对我很好,又给我送药,又安慰我,又关心我,我是自己喜欢上他的。” 王灵忽地跪下,请求道:“我真心喜欢阿如,我不忍心看她天天受陈年的欺负……求少爷成全。” 如馨眼里滑落滴滴清泪,也忽地跪下。 “别——”庄云铖示意小蝶去扶。 陈琪儿与如馨小时候是同一村子的玩伴,看见哥哥这副出息,如馨又这样可怜,刚才对她的一点背叛她哥的恨意也消失,于是过去扶起她:“如馨,是我哥哥配不上你。” 如馨见到陈琪儿,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感激之情交加,她埋在陈琪儿肩膀上默默流泪。 “少爷,成全他们吧。”陈琪儿求情。 “哥哥。”允芸也推搡他。 庄云铖盯着陈年,无奈又同情地说:“虽然王灵不厚道,终究也是你自己的错,你自己不珍惜她,她选了别人,那你也别怪谁。” 陈年急红了眼,敢怒不敢言。 氛围凝固了许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每个人各有各的想法。 “哥,愣着干嘛?”小蝶凑到庄云铖耳边低声说。 庄云铖回神,眨了眨眼说:“好了,现在处理了你们的事,我要问你我的事了,陈年,你是不是烧了我的仓库?” “是。”陈年回答的声音如同蚊蝇鸣叫。 “是谁指使?” “刘大人。” “刘大人是谁?” “刘臻,刘大人。” “还真是他。”庄云铖喃喃自语。 “还有人没?”小蝶又问。 “不知道了,我只受刘大人指派,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陈年坐在地上,望着庄云铖。 “暂且相信你,”庄云铖又问陈琪儿,“琪儿,你看我该怎么处置你这个亲哥呢?” “他罪有应得,任凭少爷处置,我不管了。”陈琪儿眼里失去了光泽,她呆呆地看着庄云铖,并不看陈年。 “妹妹……”陈年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低声嘀咕,他为那天打了她一耳光感到很心痛。 “就凭这放火的罪名,还烧了这么多货,我若把他送给警局,他恐怕要坐几年的牢。” “不要——”陈年惊恐失色,哀求陈琪儿:“妹妹替我求求少爷,我不要坐牢,不要——” 陈琪儿听说他要坐牢,也慌了,尤其自己也回不了家,他是独子,他坐牢去了,爹妈就没人照管了。 “妹妹,救救我,我不坐牢。”陈年爬到陈琪儿脚边,拉扯她的衣裙。 “少爷,我不知道北岩先生这里还需要我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要少爷不嫌弃,北岩先生不嫌弃,我愿意将自己卖给少爷家或者北岩家,永不嫁人,永不离开,一生一世服侍你们,求少爷轻饶哥哥。”陈琪儿也扑通地跪下去。 允芸总是过于善良又心软,忙去扶她起来,也说情:“哥哥,别为难他吧。 庄云铖本来也无意送他去坐牢,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吓唬吓唬他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可以饶你,但我的确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要钱你也没钱,要命,你只有一条不值钱的命。既然是刘臻背后主谋,我想就放过你,但我有几点要求,”庄云铖说,“一,以后不准出现在我眼前;二,不准再干坏事,否则我直接将你送给警局;三,不准再纠缠你妹妹。” “谢谢少爷,我答应,我全都答应。”陈年猛地磕头,仿佛获得重生。 “还有,琪儿,最后一条是相互的,也是对你的要求,我当初就说过,你如果舍不得家里人,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们一家人也可以在乡下好好生活;既然你一心要留下,北岩这里也需要你,你就要记住你的身份,记住北岩的身份,不能和你哥哥有来往了。”庄云铖说,“如果你还放不下,现在我仍可以做主,给你一些钱,你可以带着你哥哥回老家,好好地服侍爹娘,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北岩那里,我可以去说。” “我不想走。”陈琪儿环顾这一周,无论是允芸,小蝶,庄云铖,还有不在场的北岩,香取子……他们对待自己如同对待亲人,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福分,她既留恋这样的生活,也是一心一意想倾尽自己的青春去报答他们。 “好吧,”庄云铖说,“那你继续留下,允芸,带琪儿出去玩吧。” 允芸嗯了一声,带陈琪儿离开,“好自为之,哥哥。”陈琪儿最后对陈年说了一句。 陈年望着她,此时方知不舍,可他没有一丁点儿能力挽留她,就凭那天的一耳光,他也心知肚明,自己没资格挽留她了。 陈琪儿和允芸离开,庄云铖叫王灵和如馨也离开了,现在只剩小蝶和陈年。 “我不管你回乡下也好,还是去其他厂也好,或者谋其他生路,但你记住我刚才所提的三个条件,我不会再心软了,你再犯任何一条,陈琪儿也为你求不了情了。” 陈年木讷地点头。 “那你走吧。” 陈年起身,恍惚地离开,一路失魂落魄,感觉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回到家,他发现家里除了床边的一杆烟枪,空无一物,他立即兴奋了,正好烟瘾来了,他抽起来,又忘却了所有烦恼。 第一百九十章 中毒事件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厂里,庄云铖还在发愁。 “还剩个刘臻,怎么处理?”庄云铖焦愁道,“我始终不知道我们两家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关系,我不愿与他深交,但绝不想与他为敌。” “既然这样,这次让他选。”小蝶说。 “什么意思?” “别捅破这窗户纸,毕竟刘荨最近与我们有来往,让他们父子去协调,我们只等个结果,把选择权交给刘臻,他若想与我们树敌,我们没有办法,他若还想回到以前,我们仍可以给他留个余地,即使不能成为朋友了,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好,就这样。”庄云铖转念一想,觉得蹊跷,又不解地问:“你单单是说刘臻吗?他后面还会不会有人呢?我总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至于破裂至此,让他竟可以通过放火、投毒来对付我。” 小蝶凝思半晌,忽说:“英国人和日本人好久没出现在我们视线里了,他们会不会在暗中操纵?” “这是个可能,需得小心一些。” “嗯。” 中午,允芸带陈琪儿回家吃饭,庄云铖和小蝶就在厂里同工人们吃,饭后,庄云铖就在这房子里休息。 突然,他觉得肚子有点疼,以为吃胀了,也就忍着,一会儿,头也昏昏涨涨,胃里一阵恶心,他感觉要吐了,忙冲出去,在墙角吐了一地,仍觉得犯恶心,顿时就晕乎乎的。 恍惚间,他看见许多人也摇摇晃晃,听见一阵阵哀嚎。 包括庄云铖在内的二十几个人皆中毒了,小蝶从梦里惊醒,当在墙角找到他,他翻着白眼,那一瞬间刚刚闭眼,晕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缓缓睁眼时,小蝶,白辰轩,和另一个医生在一旁。 “表哥。”白辰轩说,“你中毒了,幸好下毒的人旨不在要命,否则这二十几个人性命都难保。” “不在要命,仓库!”庄云铖猛地坐起来。 “放心吧,果然又有人放火,不过被扑灭了。”小蝶推他躺下。 “人抓到没有?” “没有,看守仓库的人也中毒了。” 庄云铖头还疼,他躺下去,皱眉不语。 白辰轩和医生见他没大碍,就出去看其他人。 “我躺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了。”小蝶在床边坐下说,“我找到你时,你就蹲在墙角,眼看要倒了。” “然后呢?” “我叫人把你们安置着,我就去找白辰轩,这不,他说你们中毒了,就给你们灌药,你们吐了许久才消停。” 庄云铖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只觉得全身无力,动也懒得动。 下午,众人都好些了,庄云铖去看了看这些中毒的人,白辰轩一直留在这里照看,等所有人无恙后才放心离开回医院,庄云铖让小蝶送送他。 小蝶回来后,两兄妹在外面逛了一圈,庄云铖看见这番惨淡的景象愁眉不展,叫来王灵,仍旧虚弱地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少爷,不是我干的。”王灵吓得面色惨白。 “我没怀疑你,若真的是你,你也不会坦白了,既然你没有做,那必定另有其人,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小蝶,”庄云铖问,“清点人数没,有谁不见了吗?” “都在。” “放聪明了,下了毒,点了仓库,居然还没逃。”庄云铖无奈道,“我这厂,成了叛徒、卧底的窝点了,我不知道这一百多号人里,究竟有多少叛徒。” 这时,玳安进来,慌张地说:“少爷,有许多人都要辞工,他们不干了。” 庄云铖也不惊讶了,再好的薪酬和制度,面对有死亡的风险,谁会干呢。 “工人们都被吓到了,最近又是放火,又是投毒的,他们不敢再干了。”小蝶说,“估计也有人煽风点火,其最终目的就是要我们的厂开不下去。” “谁带的头辞工?” “没人带头,”玳安说,“突然就来了十几个人,说不干了。” “闹成这样也干不了了,只怕这是一个警告,这次投的毒不重,我担心还开工的话会出事,哥哥,停工吧。” “停吧,玳安,你吩咐下去,叫工人们赶在天黑前把厂子收拾好,停工了,晚饭也别在这里吃了,明天再过来领这二十来天的工钱。” “是。”玳安遂出去处理。 当晚,庄云铖把所囤积的货都交给了杨傲悯,第二天,工厂彻底停工。 目前的线索都仅仅指向刘臻,如果不留情面,就当面去质问,这样双方的关系将毁于一旦,庄云铖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第二天上午,刘荨突然来了,庄云铖见他凝重的神色,猜想他也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允芸因他爹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迁怒到刘荨身上,一见他,便骂:“知人知面不知心,刘荨,我看错你了,表面斯斯文文的人,背地里这样坏!” 刘荨还未说话,被她一顿骂,脸倏忽地红了,忙解释:“不是,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就是个——”允芸直愣愣地盯着刘荨骂,毫不留情。 “没完没了了!”庄云铖止住允芸,拉她后退一步,允芸忿忿地退后到小蝶身边,眼睛仍盯着慌张不已的刘荨。 “我猜你一定知道了一些事,”庄云铖说,“说说你来的目的。” “是,爹都告诉我了,我是代爹来赔罪的。” 原来,刘臻从陈年口里得知王灵再次叛变,倒戈庄云铖,他在幕后指使陈年烧仓库,又安排投毒计划的事便暴露了,虽然此事是南田政权主谋,但自己也参与了,这件事,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他意识到与庄云铖的关系会破裂,那将与自己最初的目的——通过搞垮庄云铖,来打击其高高在上的姿态,以让他能够更容易依附自己,进而为自己做事,也让刘荨可以娶到庄允芸的目的相违背,他也慌了,因为他并不想与庄云铖为敌,而是希望与他结盟,搞垮他只是使他屈服的方式,但自己暴露了,意味着失败,他告诉了儿子刘荨,刘荨希望修复这段关系,这是他前来的目的。 刘荨神色凝重地说:“爹有错,但并非完全是他的错,他的背后有日本人操纵,至于二十几天前烧毁了云铖大哥的仓库,爹愿意赔偿,也愿意改天登门道歉,求云铖大哥看在爹也曾对云铖大哥有一点儿微薄帮助的面上,原谅他。” 庄云铖三兄妹都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替爹道歉!”刘荨忽地跪下。 此事危及到庄云铖和小蝶的性命,允芸此时却没那么心软了,恨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荨,没有一点儿怜悯,甚至觉得这根本没有任何补偿。 庄云铖觉得刘臻难以原谅,这也累及刘荨,但他不喜欢别人跪在他面前说话,但有不想去扶,于是淡淡说:“你起来。” 刘荨却很固执,坚持跪地不起。 “我也不想看到我们两家走到为敌的地步,”庄云铖顿了顿,愤懑地说:“只是,昨天有人在水里投毒,几乎搞出人命,这也太狠了吧。” 刘荨抬头,吃惊道:“这事爹没提起啊。” “没提起不代表他没做,我想要知道真相。” “我回去就问。”刘荨忙说。 庄云铖点点头。 “还有,”小蝶又问,“刚才你说你爹也受日本人操纵,怎么回事?” “是有个日本人,他叫南田政权。” “这就不奇怪了。”小蝶望了望庄云铖说。 庄云铖豁然开朗,见刘荨还跪着,就叫他起来,说:“我要见你爹,你回去跟他说说,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相待,未必不能做回朋友,而且我知道,你喜欢我家允芸,必不想看到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我们也如此。” 刘荨看了允芸一眼,允芸被庄云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到,懵了。 “是,我这就回去。”刘荨起身,告辞回去了。 允芸憋着心里的气,看着刘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回过头质问:“哥哥,你胡说什么呢!” “这小子本来就喜欢你好久了,而且他今天表现不错,没那么窝窝囊囊的。” “你——”允芸羞愤道,“师哥才离开几天,我还没忘呢,你就在我面前提他,再说我生气了!” 小蝶立刻捂住庄云铖的嘴,笑嘻嘻地说:“别生气,他错了。” 庄云铖闭着嘴点点头。 允芸撅撅嘴,不理他,往楼上去了。 晚饭时,刘臻亲自来道歉,吃了一顿饭,庄云铖感受到他的诚意,释然了,但他仍坚持自己绝没有干投毒的事,庄云铖选择相信。 天开始热起来,晚上仍没褪凉,三兄妹在屋前的坝子里歇凉,小蝶躺在凉椅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还记得南田政权派来的技术员和材料采购员吗?” “记得。” “我想,咱们厂里的工人有他俩发展的内线,他们两个虽然被我们辞退,但他的内线却留了下来,作为日本人的眼睛。” “对了。”庄云铖忽睁开眼睛,念叨道:“极有可能。” “哥哥,南田政权都要弄出人命了,你还能忍吗。” 庄云铖盯着天上的星星,喃喃自语:“不能忍了。” “啪——” 庄云铖抖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允芸的扇子拍在小蝶腿上。 “有个蚊子。”允芸挪开扇子一看,蚊子已经被拍扁,粘在小蝶的腿上,她捻起来扔了。 “姐姐,你的腿太白了,把蚊子的眼睛都晃了,所以盯着你咬。”允芸戏谑地说。 小蝶无语地笑。 庄云铖看过去,这白花花的腿,他看得有点心神荡漾。 “哥哥,你看什么呢?”允芸坏笑道,“你也想咬一口吗?” 庄云铖斜她一眼,说:“我想咬你的胳膊一口。” 允芸手一收,吓跑了一只蚊子。 “睡觉去了!”庄云铖起身,打了个哈欠。 允芸躺着不起,娇声问:“有没有人抱我啊,我不想走路。” “这么大了,还小呢!自己走。” “哼,他不抱我,姐姐……” “来吧。”小蝶走到她身边,允芸伸着手,小蝶一把抱着。 “你竟抱得动?”庄云铖惊讶道。 “别小看我,我可在日本的军校训练过的,况且允芸也不重。” “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姐姐呢。”允芸嘲道。 “这什么话,来来来,我来抱。” 允芸嘻嘻地笑。 庄云铖接过来,还抱得动,回想上次这样抱她,有两三年了吧,他也不记得了。 “要上楼了,行不行呐,不行放我下来。”允芸两只手扣在他脖子上,抬头见他有点气喘吁吁的。 “行。”庄云铖蹬着楼梯上了楼,轻轻踹开门把她放在床上,立刻松了口气。 “好了,如你所愿,好好睡吧,做个好梦。”庄云铖临走前说。 “嗯,谢谢。” 庄云铖无言摇头,随后出门,遇见小蝶,她问:“南田政权已经丧心病狂了,时间越拖,我们越不利,什么时候动手解决他?” “能快则快,就凭他下毒这样的行径,我也绝情了。”庄云铖说,“这事明天再商量吧,睡觉了,你……也要我抱吗?” “你说呢?”小蝶少有地露出些娇滴滴的神情。 “来吧。”庄云铖一把把她抱起来,送到床上,然后回到自己屋里,他关上灯,眼前尽是小蝶白花花的大腿,他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心在里骂自己,直到想起要对付南田政权的事,他才逐渐转移了心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诱杀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日 由于不知道南田政权的行踪,庄云铖只好让刘臻去约他出来,最终他们又约在南田政权最喜欢的高雅之地——红馆。 为了消除南田政权的疑心,庄云铖和小蝶提前去等,南田政权故意拖延,庄云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南田政权终于出现。 “哈哈哈哈……”南田政权一阵哂笑,说:“不好意思,川岛先生,樱雪小姐,我来迟了。” “南田先生先生能来就好。”庄云铖和小蝶起身迎接。 南田政权笑盈盈地说:“好久不见了,两位的厂开得怎么样了?” “不好。” “噢,很遗憾。” 庄云铖说:“我们的厂已经开不下去了,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最近我们兄妹在考虑南田先生的那两份协议,希望可以挽回一些损失。” 南田政权难掩眼里的得意,皱眉摇头道:“不,只有一份协议。” 南田政权的秘书随即打开手提包,拿出一纸协议。 “这——” “我考虑过了,撤销一个协议,川岛先生如今只有一种选择了。” 小蝶接过来,两人看着,是那个贱卖厂房的协议。 “南田先生,你也太贪了。”庄云铖自顾自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盯着南田政权。 “你没办法了,若是不卖,就搁那儿吧,任它废弃,你一分钱也得不到,”南田政权冷笑道,“你别多想了,除了我,是没人敢买下你的厂的。” 小蝶把协议推回去,笑道:“南田先生,给我们兄妹留条活路吧,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南田政权问,“川岛先生也这样想?” “说到底,都是为了一条活路,我们才知道以前错了,只要南田先生肯继续提携,我们兄妹什么都愿意做,只是……这贱卖厂房,我们以后可怎么生存?只这一条,恕我们兄妹坚决不能服从。” “好。”南田政权笑容满面,把协议收了,说:“既然二位如此诚恳,我也不能亏待你们,这份协议作废,我会重新拟订一份协议,尽量使二位满意。” 庄云铖笑而不语。 “来,喝酒。”南田政权敬酒,喝了一回,庄云铖借故离开,南田政权也让秘书远处等着,他***地盯着小蝶说:“樱雪小姐,喝呀,喝呀。” 小蝶微笑着一饮而尽。 看着小蝶面若桃红,唇若施脂的样子和那勾魂摄魄的眼神,南田政权心里奇痒无比。 “樱雪小姐这些日子受苦了吧,厂里面临的压力一定很大。” “当然了,又有人放火,又有人投毒,哪里能开得下去呢?只好关了,否则将弄出人命来了。”小蝶秀眉一挑,嘴角微弯,故意幽怨地说。 “樱雪小姐别怕,”南田政权突然伸手,捏着小蝶的手,满嘴酒气地说:“我会帮你们的,一切好说,只要樱雪小姐愿意。” “我和哥哥吃一口饭不容易,只要南田先生留活路,我什么都愿意。”小蝶推开门他的手,喃喃道:“只是之前得罪了南田先生,怕你记仇。” 南田政权眼里放光,忙说:“不记仇,不记仇……我要记仇,那我的仇人可就数不清了,我这个人最好说话的,尤其是樱雪小姐这样的丽人,我绝不记仇。” 小蝶笑一笑,举起酒杯自己抿一口,掩盖着自己厌恶的神色。 楼下,庄云铖忽然喊:“樱雪,该走了,跟南田先生道别吧。” 小蝶往窗外望一望,南田政权也望着,看见庄云铖在一口窗口下。 “南田先生,我就不上来道别了,咱们改天再议?”庄云铖说。 南田政权正想回话,小蝶抢先说:“南田先生,那我们兄妹告辞了。” “欸——今晚还早,樱雪小姐急什么呀,”南田政权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觉抓住一块细腻光滑的美玉,舍不得放手,一双**的双眼盯着小蝶的上身瞄来瞄去,手还往胳膊上滑去,边说:“川岛先生好福气,有樱雪小姐这样的妹妹。” “别——”小蝶抽回自己的手。 南田政权握不住,感觉这块美玉滑溜溜的,一下子就丢掉了,他大为失望。 “我哥哥还在呢,南田先生别心急。” 见这样不成,南田政权敛了和颜悦色的神情,又威逼道:“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这个人虽然好说话,但阴晴不定,随时会改变主意,二位抓紧时间定夺。” “南田先生别慌嘛,”小蝶倾身,悄悄说道:“我定地点,你定个时间,但不能是今晚,否则我哥会怀疑的。” 南田政权立刻会意,心急地说:“既然这样,就明天晚上,也在这个时间。” “好,地点就在这红馆里,二楼最左边的廊道后面有一房间,我提前来等着南田先生。” “好好。”南田政权淫笑道。 “记得,我是一个人来,这种事情南田先生可别带一堆人来,我不好意思。” “知道。” “樱雪。”庄云铖在下面喊。 “来了。”小蝶起身告辞,南田政权盯着小蝶离去的背影,回味良久。 “这个禽兽,果然对我下手了。”小蝶不停搓着手,厌恶道:“这都上手了,真脏!” “你怎么说?” “明天晚上,有机会就要了他的命。” “好好想想怎么做,别让人怀疑,我们可不像以前籍籍无名,现在多少人盯着呢。” “知道。” 第二天晚上,小蝶自行先去。 庄云铖叫住允芸说:“把你的小洋服小洋帽穿戴上,今晚带你去玩。” 允芸皱眉问:“又是去那个全是外国人的地方吗?” “是啊。”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全是些外国人。”允芸不满地嘀咕道。 “走吧,你在家里也无聊。”庄云铖涎皮赖脸地劝。 “好了好了……”允芸答应着就去换衣服,换好之后,问:“咦——姐姐呢?” “她先去了,我特地等你。” “真会哄人。”允芸笑道。 庄云铖笑了笑,带着她也去了。 小蝶先到地方,检查了门锁,门窗,把周围环境了解之后,就在走廊上等,不一会儿,南田政权带着一个年轻人来了。 “又想偷腥,还是怕死。”小蝶心想,“南田政权身边的年轻人是他的保镖,也见过自己的,如果南田政权死了,他必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得想想办法。” 随后,庄云铖和允芸也到了。 庄云铖戴着帽子,微低着头,把允芸拉着,低声说:“你掩护着我,别乱跑。” “掩护你什么?” “前面有两个日本人,不能让他们看见我。” “哪里?” 庄云铖掀开帽沿,看见南田政权要上楼梯了。 “就是楼梯口那两个人。” 允芸看过去,南田政权正贼眉鼠眼地回头,允芸把庄云铖挡在身后,嘀咕道:“低着头,他回头了。” “去人多的地方。”庄云铖又说。 “哦。”允芸挽着他胳膊往窗子边走,那里是最角落的地方。 “你们干什么呀?”允芸惊奇地问。 “那个日本老男人要欺负你姐姐,我们教训他。” “那你躲这儿干嘛?” “我想办法嘛。”庄云铖也知道,南田政权若死在那个屋里,他身边的保镖定会怀疑,要解除被怀疑的可能只能是让他看见进出那个屋的人不是小蝶。 此时南田政权已经到廊道口,对他的保镖说:“你别进去了,听见什么声音也别过来,除非我叫你。” “是!”这个年轻人答道,随后守在这里,神色严肃地扫视周围。 庄云铖移到窗子边缘,指着二楼最左边的廊道,说:“你看,你姐姐在那廊道深处的最后一间房子里,刚才那个老男人也进那间房里去了,这个保镖应该就会守在廊道外了。” “然后怎么办?” “你去用日语跟他说,说你找南田先生,他就会让你屋。” “噢。”允芸问:“不过我进去干什么呀?” “进去就知道了,不过记住,无论看见什么,不要大喊大叫。” 允芸不解其意,仍答应着。 房间里,南田政权打开门,侧身进了,又回身关门,并反锁。 “不好意思,让樱雪小姐久等了。” 小蝶扬起嘴角摇摇头,问:“门锁好了吗?” “好了。” “说了不带人来,你仍带个保镖,怕我?”小蝶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盯着南田政权。 “个人习惯,无论我走到哪里,他必在我百米之内。” 小蝶不语,右手缓缓地抚摸着细滑的床单,眼睛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光,以魅惑的语气问:“那接下来……南田先生想怎么对我?” 南田政权眼里迸光,淫眼上下打量着她,缓缓走来,把小蝶推到在床上,小蝶顺势倒下去,南田政权就利索地脱衣裤。 当他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他抬头,看见小蝶原本魅惑又充满风情的脸竟变得尤其冷艳,在她的眼里,南田政权看到了曾无数次见到过的眼神——杀意。 “你——”南田政权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小蝶顺势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南田政权一崴,重重摔在地板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一只枕头已经把脸覆盖了。 外面廊道头的年轻保镖正注意着迎面走来的允芸。 房间里,小蝶半跪在地上,将枕头捂死死捂在他脸上,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 他体型太胖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粗壮的手臂全是肥肉,使不出来力气,他的脚只得不停地踢着空气,很快就失去力气。 待他不在挣扎,小蝶松开他,他的眼睛仍睁着,却翻着白眼,脸已青了。 小蝶把他拖到床上,盖上被子,捡起地上他脱下的衣服,盖在他脸上。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小蝶侧耳听着,没说话。 “南田先生,是我。”允芸说。 小蝶基本猜到庄云铖的意图了,于是开门把允芸拉进来。 “姐姐,你没事吧?”允芸忙问。 “没事。” “日本人呢?” 小蝶示意床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说。 允芸差点叫出来,小蝶赶紧捂住她的嘴,“他就是那个放火投毒的日本人,很坏很坏,他该死。”小蝶说。 允芸点点头,小蝶才松开她,允芸仍心悸,心脏怦怦地跳。 “那怎么办?”允芸又问。 “等一会儿你从门走出去,我从窗跳出去,记住,你得跟那个门廊头的保镖说,南田先生已经睡了,叫人不要打搅他。” “哦,那等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 …… 半个时辰后,小蝶从窗外跑了,允芸镇定地走出去,保镖盯着她。 “南田先生睡着了,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允芸眼睛只看着前方,平静地说。 这个人会意,点点头。 允芸下楼,庄云铖在门口等她,允芸紧张得不敢往后看,看见庄云铖,忙跑过去拉着他就出门了。 “还说来玩,原来是来吓我的。”允芸怨道,“以后再不敢来这个地方了。” “你看见了?” “哪儿敢看,只听姐姐说那个日本人已经死了,我就吓坏了。” “见多了就好了,该死的人绝不怜惜,否则容易留下阴影。” “咦——”允芸浑身一哆嗦,虽然这样说,但她并不能释怀。 说着,小蝶出来了,三人一起迅速回家,当晚,允芸拉着小蝶睡了一晚,晚上才没有做噩梦。 第一百九十二章 香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南田政权已死,唯一知情的保镖只看见允芸出去过南田政权的房间,但他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的住所,日本人只在红馆内调查了几天,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没有了南田政权的阻挠,工厂择日开工,只是到这一天,原本一百多人的工厂,因为停工,有的另谋生路,有的辞工,如今能重新招收的老工人只有一半不到。 那潜伏在工厂里的日本内线仍不明确,庄云铖不知道他是否还在。 在开工的第一天,庄云铖对着这四十几个人说:“我知道我们厂里有日本人的内线,但此时,日本人南田政权已死,你的上线没了,而且我很清楚这个内线是谁,但我不想当着这四十人的面揭穿你,我只给你今晚一晚的时间,你趁今晚自己静悄悄地离开吧,我不再追究了,如果我明天还见到你,你可能是横着出去。” 此言一出,四十几人面面相觑,庄云铖不知道这个内线是谁,但他相信自己这一番话绝对可以让内线自觉地退出。 第二天查人,果然有一个人退出,他叫李瘸子,据王灵讲,他在两月前的某一天变得异常。 庄云铖既然说过不追究,也就算了,但心里仍旧很不爽,于是想到个办法,又在众人面前说:“他放火投毒,但并没有烧毁仓库,投的毒也在掌控之中,没有害死人,我昨天说过了,我不会追究,但如果你们不放过他,我也管不着。” 这四十几个人中,有几个曾中毒的,当晚下工后,在一家小酒馆里找到李瘸子,把他的另一条腿打断了才解了心中的气。 陈年抽大烟成瘾,无法自拔,刘臻看在他也帮过自己份儿上,给了他一笔钱。 这日,陈年从烟馆里出来,又去了妓院玩儿了一回,在精神和肉体都得到了满足后,他的良知有了一点复苏,想起家里的爹妈,他有了一个主意。 他把刘臻所给的钱分出一半,给他爹妈说:“你们两个还是回老家吧,拿着这些钱,种种地,做点小生意都可以,不至于饿死,我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管我。” “你老婆呢?你不生个儿子,怎么传宗接代?” 陈年知道如馨跟着王灵跑了,他自己没有办法,当沉溺在抽大烟的快感中,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跟别人跑了的老婆,此时,他却有点寂寞了,“不用管她,指不定死哪里去了,我另外娶一个就是了,”陈年把钱塞到爹妈手里,抽抽着说:“回去吧你们,如今刘大人家里不要你们了,你们在城里也干不了什么,只有等饿死,还不如回去种田,至少有口饭吃。” “那你?” “都说了不用管我!”陈年呵斥,“滚吧滚吧,记住,实在没活路了,还到城里来,你们还有个女儿呢,你们就别指望我给你们养老送终了。” “琪儿住哪里呀?我想去看她一眼。”他爹说。 “别看了,你多活几年,她自然会来找你,现在不是时候。” 他爹无法,她娘却想着陈琪儿有钱,还想找她要,就说:“她钱多着呢,你再找她要一点儿。” “要个屁!”陈年骂道,“再去我就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们赶快收拾东西回去!” 两个人没有办法,拿着钱仍回家种田谋生去了。 陈年仍在这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混着。 北岩家里,一封书信不期而至,他不在家,香取子替她收了。 如今,这么久没出什么事,香取子明目张胆地跑到北岩这里来吃晚饭,对外宣称两家只是邻居的关系。 晚饭后,陈琪儿去洗碗筷,尽管平时北岩不赞成她做,但她认为自己不是来享福,而是来照顾服侍北岩的,于是坚持要帮着家里做一些琐事。老妈子晚上回家去了,香取子就帮她带着小宝,北岩愣愣地看着她带小孩的样子。 香取子似乎很高兴,一直望着北岩笑得合不拢嘴。 “你怎么了?”北岩笑问,“傻了啊?” 她有个天大的喜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北岩,可现在憋得很辛苦,因为她在想像北岩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表情,那一定很幸福!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香取子神神秘秘地说,眼角藏不住的喜悦。 “那一定是一间大喜事,看你高兴的。”北岩笑道。 “嗯嗯嗯。”香取子猛地点头。 “弄得我都很期待了,别卖关子了,说吧。” “好,我可说了,你听好喽。” “说吧。”北岩满脸期待。 “今天下午,我收到一封信,是松木写来的。” 北岩神色凝重起来,他知道松木写信来,可能是关于妹妹香泽和大哥北野的,而香取子这么高兴,他不禁激动起来,但他不敢多想,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于是似笑非笑地说:“继续。” “信里说,香泽没死,还活着。” 北岩头脑里恍惚了一下,香取子紧紧盯着北岩,那满脸的期待和满眼的紧张神色化为乌有,转而平静,眼里忽多了一丝泪光,他喃喃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香泽活着。”香取子即刻拿出这封信,递给北岩,北岩颤抖着手接过来,一目十行,直接锁定“香泽”两个字,在信的第三行,他看见:香泽作为遗孤,被政府救济培养,进了少年间谍特训营。 “她活着,她活着,莜莜,香泽活着……” “嗯,她活着。”香取子看见北岩幸福的样子,自己竟被感动得鼻子酸,她强忍着泪,颤抖着声音念念道:“香泽活着……” 晚上,香泽还活着的讯息使北岩激动得睡不着,这里没人能分享他的心情,他就跑到香取子门前,想叫她出来说话,但又怕叫喊声吵着别人,就拾起一块小石头扔她的窗户,香取子还没睡,跑到窗边往,见到是北岩,又惊又喜。 “下来,下来。”北岩边招手,轻声说。 这却惊动了荣仓介和藤田原武,他们各自在两边楼房的二楼看着小孩子似的北岩。 “先生今晚心情似乎很好。”荣仓介微微笑道。 北岩笑了,忽正色道:“总不至于大晚上的也不让我俩有点儿接触吧?” “先生睁着眼睛说瞎话,如今莜原小姐不把我放在眼里,天天若无其事地往这边跑,你俩还没有接触吗?”荣仓介反问。 北岩无语,对于荣仓介的严格和香取子的“无法无天”,他只得保持中立,并在其中维持平衡。 “那还真谢谢你的大度宽容了。”香取子嘲谑道,然后笑盈盈地蹦哒着下来了,一见面就搂着他胳膊。 “好了,荣仓介,晚上不归你管,你还是睡觉去吧,如果睡不着,来我这里,我给你练练就好了。”藤田原武玩笑说。 “注意你的身份,藤田,你跟着莜原小姐学坏了!”荣仓介看他一眼,随后进屋去了。 藤田原武听不懂,随之进屋。 “真好。”香取子满脸的快乐。 “什么真好?” “像当年一样,我们还在大学里,你不也是这样约我出来玩,我们像个小贼一样。”香取子笑着,“我以为再也经历不到那样的场景了。” 北岩柔和地笑一笑,忽说:“我们走。” 说着拉着香取子就往路上跑,两人迎着夜风一路跑,直到气喘吁吁,香取子止步,弯腰道:“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没关系。”北岩弯着腰说:“来,我背你。” 香取子愣了下,跳了上去。 北岩背着她,慢悠悠地散步。 “北岩,这真好。”香取子由他背着,趴在他肩上轻声说。 “嗯。” “你今天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你也给了我一个惊喜。” 香取子不说话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闭着眼,感到很幸福。 北岩背着她走了一路,心里想着生平最在乎的两个亲人——香取子和香泽,他感觉不到累。 “放我下来。”香取子忽然说。 北岩放她下来,月光如洒,照在她脸上,她的脸精致得无暇,北岩久久地凝视。 香取子的眼里星星点点,她也仰头望着北岩,忽闭上眼,北岩搂着她,亲了一下,轻声说:“我们回家。” “嗯。” 他们手拉着手,一路走着,良久无言,但心里想着彼此,偶尔的对视,一个眼神的传递却胜过千言万语。 又回到家门口,月亮已经爬上了一头,北岩送他到门口,松开她胖乎乎又洁白的手,香取子仍舍不得,回身抱着。 “我今晚将无眠了,怎么办?”香取子娇滴滴地问。 “那你就望着月亮,在月亮里面,看得到我的眼睛,因为我也会望着她的。” 香取子嗯嗯两声,坏笑道:“别回家了,跟我上楼吧,我还抱着你,就已经想你了,不想分开。” “不行,男生不让进女生宿舍的。” 香取子又想到大学时的场景,那分别的场景与现在一样,她笑着分开,干脆利落道:“好吧。”但仍然难舍,不过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上楼去了。 她上了楼,知道北岩一定还在窗下,探头去看,果然还在,于是朝他挥了挥手,北岩也挥了挥手,这才离开。北岩走了,香取子转身重重倒下,她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于是又透过窗子看着明月,皎皎月光纤尘不染,香取子的心绪受到月光的感染,逐渐褪去嘈杂,然后她才慢慢地睡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调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北岩也回到家,但他并没有去卧室,反而去了书房。香泽仍活着的讯息是他近来压抑生活中盛开的一朵鲜花,给他灰暗的生活润了润色,这可以使他高兴许久许久了,可担忧接踵而至,他敲了敲楼板,荣仓了知道有事,于是打开楼板,从二楼下来。 “先生,还没睡呀?”荣仓介问。 “没呢,高兴。” “香泽小姐活着,真是最近最大的喜讯,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荣仓介自己坐着,欣慰地说。 北岩不自觉地笑了,叹息着说:“是啊。” 接着他又开始泡茶,边问:“你对少年间谍特训营了解多少?香泽进了里面去没事吧?” “也是一个特务机构,只是这个机构专门培养些社会上孤苦无依,或者流浪的孤儿,香泽小姐与你们走散,自然失去了依靠,特务机构的眼线盯上了便引进去了,一是为了救济,二也是为了让她们能够为国家做点贡献。” “能弄出来吗?她还小,才十六岁多,我不想她走上我这条路。” “不知道,还是要让人打听,”荣仓介说,“优秀的间谍是很稀缺的,要看香泽小姐的能力,她若太优秀,政府不会放的。” “但她确实很聪明,我有点担心了。”北岩蹙眉说道,“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过那样的生活对她太不公平。” “先生也别太悲观了,”荣仓介劝慰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你想,进入间谍营,香泽小姐会得到更好的锻炼和特训,她会更懂得保护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北岩想着也对,可能是香泽自小在自己身边受保护,一时她离开自己,去到那种残酷的地方,自己不太能接受吧。 “对了,”北岩说,“最近,我这里也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 “是工作上的事,最近雍禄好像有点怀疑我,我只是他的翻译,他却有意无意地让我接触到了一些内部文件,有时还让我处理,我感到不对劲。” “他是不是有意想让你取代他的秘书。” “不像,这更像是在试探我,”北岩深沉地说,“我可能有点锋芒毕露了,昨天,他说我的能力很强,不像一个从大学里出来,只在基本机关里工作了一段时间的人。” “先生,你得收敛一点儿了,你是在政府工作了几年的,但你的新身份——曾禄,从坂田大学里出来,只在基层干过,机关能力几乎是空白,你不能表现得太有能力。”荣仓介担忧道,“我担心他会查你,我有种预感,他一定会查你!因为他想让你取代他的现任秘书,但前提是你的底子得是‘干净’的,你的日本身份决不能暴露。” “我知道。” “我已经将你曾禄的身份完善得几乎没有破绽了,是否经得住考验,现在全靠先生自己,你要将自己内化成曾禄这个人,才会消除破绽,可这不容易呀,一个莜原小姐,就把你打得原形毕露。” “这没办法,我也是人,不可能同时演好两个角色,只能尽量靠近。” “我要提醒你,神经得时刻保持清醒,精神得集中,在北岩和曾禄身份的切换要不留痕迹,不露破绽,尤其现在知道了香泽小姐还活着,得把控住情绪,因为北岩先生有这样一个妹妹,然而曾禄,他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是庄云铖家的账房先生,曾福。” “我知道,”北岩笑道,“你提醒我很多次了。” “总没有坏处。”荣仓介说,“好吧,先生,不早了,睡觉了。” “嗯。”北岩点头,荣仓介随之从楼梯走了。 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差错的行为,香取子仍替北岩回信给松木询问香泽的情况,究竟能不能把她从间谍营里弄出来,还有他大哥北野,仍不知所踪,不知香泽知不知道些什么。 只是香取子昨晚很晚才睡,今早便起不来了,北岩都准备去上班,她仍横躺着沉睡不醒。 “咚咚——” “睡呀?”香取子迷糊地问。 “莜原小姐,快起床吧,先生有话跟你说呢。”藤田原武说。 香取子睁开眼,感到惊奇,他可从来没一大早来找自己说话的,每早都自己上班去了,并不管自己。 “哦,知道了。”香取子说着就起床,掀开窗帘,没见人。 “我进来了。”北岩在门外喊。 “噢。”香取子慌乱了,赶紧照着镜子梳理乱蓬蓬的头发。 北岩进来看见,笑说:“不用了,你没睡好就继续睡,我只说两件事。” “你进来了还想走?”香取子立马把他抱着。 “别闹了,正经事,”北岩说,“一,尽快给松木回信;二,我担心雍禄已经在怀疑我了,所以你平时注意言行,明确我们在明在暗的关系,还有要警惕身边人。” “知道,在明,我们是邻居,在暗,我俩是一对嘛。” “可你表现得可不像个邻居,快放开我吧。”北岩肃肃地说,“真的,这是关键时候,上点心,别功亏一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 “哦。”香取子乖巧又幽怨地答应着。 “我也没别的事了,你别苦着脸,笑一笑,我放心了才走。” “我不笑,你就别走。”香取子坏笑着。 “小机灵鬼!”北岩在她脸上捏一下,皱眉说道:“通商大臣南田政权死了,两方政府很重视,日本方派了外交官来交涉,今天雍禄先生要会见他,我可不能迟到了。” “好吧。”香取子笑着,替他整理被自己弄皱了的衣裳,提醒说:“早点回来。” “好。”北岩遂走了,香取子一下扑倒在床上 ,也睡不着了,于是起床,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写信,把所有的疑问都提了,写好之后叫藤田原武给寄回去。 当天下班后,北岩回家,雍禄来到政府情报科。 “曾禄这个人,你们情报科掌握着什么材料?”他问。 “曾禄?”这情报科的文员问,“您的翻译曾禄?” “是。” 情报员在一个装满文件的柜子里翻出几张纸,低头看着,摇摇头说:“他的级别太低,我们没有对他进行过调查,这里只有他任职时自己带来的在日留学证明以及各种资料,还有工作时的材料。” “查查他。” “您的意思是想知道他出国留学前的状况?” “是,还有,你再核对一下你手上这资料的真实性。” “是,我立刻安排人去查。” 雍禄点点头,回去时,边想:“曾禄的能力如此强,青涩中透露着老练,这要么是政治天赋,要么就是他隐瞒了什么。” 他的确有意将秘书一职交给他,但他知道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所以必须对曾禄进行调查,确保他符合条件。 政府情报科立即着手调查,两个情报员,一个三十五岁,代号无影,一个二十九岁,代号无踪,被指派调查雍禄席下翻译官曾禄,他们已经开始秘密行动。 只跟踪了一次,知道了曾禄住的地方,于是每天在附近观察他们一家的生活规律,发现曾禄一家三口,他有个妻子和孩子,与隔壁一女邻居来往得很频繁,关系可能很好,但与楼上的男子没有来往,无影和无踪锁定了陈琪儿,因为他们发现楼上的男子神神秘秘的,一脸冷漠,很不好相处,而隔壁的女邻居和她身边的男子气质很另类,而陈琪儿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属于最易接触,最好相处的一类人。 他们发现隔一天或者两天,陈琪儿会上街去买菜,其他时间都她在屋里呆着,于是决定在她买菜的时候接触。 无影买断了一个菜农的菜,打扮成菜农的样子,清晨到陈琪儿一直去的菜场等着,无踪则悄无声息地跟随。 不久,陈琪儿牵着小宝逛到了无影的摊前,她见这菜很新鲜。 “夫人,买点吧。”无影仰头说。 陈琪儿笑一笑,蹲着看,这里有胡萝卜,白菜,地瓜,青菜,芹菜…… “妈妈,呀呀呀。”小宝指着地瓜含混不清地呓语。 “好。”陈琪儿挑了两个好的。 “夫人,多买点吧。” “够了,买多了吃不完。” “谁家没个几口人呐,一天三顿,吃吃就没了。” “家里人少,吃不完。” “夫人三口之家呀?” “嗯。” “哦,那不能买多了,这热天,剩下的容易坏。” 陈琪儿点点头,她没想到这买菜的竟还劝人少买,竟会担心买多了放着烂了。 “夫人看看,还要些什么?” 陈琪儿挑了些白菜和芹菜,抬头说:“就这些。” 无影给称了,陈琪儿付了钱,就走了。 他听得出陈琪儿这不是城里人的口音,但她不知道是那一带的,就问旁边一个卖菜的大爷:“大爷,您知道刚才那位夫人的口音是哪里的吗?” “岭南一带的,我的姑嫂也是那边的,我听得出。” 无影点点头,直到无踪过来说陈琪儿已经回家了,他收摊,与菜农约定好,自己从此买断了他的菜,这个菜农高兴得不能自己。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个佳人的大婚之日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北岩也不是每顿在家里吃,陈琪儿母子吃得不多,于是菜剩着,第二天没去,第三天听说北岩在家吃饭,于是想着做些好吃的,北岩上班走后,她又出来买菜。 无影早在这里等着,他这里的菜最好,种类最多,陈琪儿自然避不过,还是走到这里。 “夫人,我的菜还新鲜吧?。”无影笑问。 “嗯。” “夫人今天想买些什么?”无影说,“今儿刚出土的香菜,夫人买点儿吧。” 陈琪儿拿起来瞧了瞧,上面沾着新鲜的泥土和露水,她是乡下女子,自然懂这些。 “嗯,是新鲜的,你心真细,比女人还细。”陈琪儿笑说,想自己以前在家自己种地时,也从没种出这么茂盛、精神的菜。 “夫人,我们种菜为生的,种了十几年了,菜都种不好岂不是饿死。”无影笑道,“也是老天赏脸,今年没有灾祸。” 陈琪儿笑笑,仍在挑菜。 “我听着夫人的口音不是城里的呀。” “不是,我也是乡下人。” “那夫人真有福气,丈夫定在城里扎住根了。” 陈琪儿仍只笑一笑。 “听夫人这口音,像是岭南的。” 陈琪儿抬头,笑道:“是呢,我是岭南的,大伯听得出?” “我有亲戚也是岭南的。”无影问,“夫人老家住岭南哪里呀,说不定与我亲戚隔得不远呢。” 陈琪儿有点忘情了,一连串的关联使她忽想起北岩,她知道不应该说多了,便说:“穷乡僻壤,说了大伯也不知道,好了,我就要这些。” 无影也不再问,把菜称了,陈琪儿付了钱就走,又到到猪肉贩子那里买了些肉,然后回家。 无影收了摊,看着渐渐远去的陈琪儿,对无踪说:“果然是政府人员的家属,嘴挺严。” “这种事不能急,慢慢来。” “当然。” 两人早上卖菜竭尽办法接近陈琪儿,早晨以后,便从各种可能的渠道来获取关于曾禄的一切信息,只是对他的调查以前从未有过,他以前的经历一片空白,这个是很难从旁人口里问出来的,而陈琪儿的嘴很严,不透露有用的信息,无影和无踪感到困难,这样调查下去不是办法,最高效的办法是让曾禄自己提供一切信息,然后我们去验证其真假,这才是最好的办法,无影和无踪上报科长,科长对雍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雍禄决定亲自去问问曾禄的身世,然后一一验证便可。 第二天上班时,雍禄将于上午十点会见日本人,这时还不到九点,雍禄正襟危坐,拿着一份报纸,忽然抬头问:“阿禄,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半年多了,先生。” 雍禄点点头,笑问:“我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相同的字,你认不认为这是缘分?” “先生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翻译,如果不是先生提拔,我还在大学里教书呢。” “不,以你的能力,绝非是一所大学可以困住你的,走出大学是迟早的事,”雍禄问,“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没有?” “家父家母都是乡下人,不识字,但‘福、禄’,二字都是吉字,所以给我取名曾禄,弟弟曾福。” “看来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希望我加官进禄的意思,只是他们忽略了‘姓’,取名雍禄,谐音庸庸碌碌,但我并没有庸庸碌碌啊。”他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姓名终究还是个代号而已。”北岩微笑着说,忽然,当他说完这句话,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的确。”雍禄说,“我对你的能力已经足够相信,我们在学术和政见上颇有些相同的,但这只是空洞的,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完整的人格,所以,我想了解了解你的身世和经历,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有趣的事,你说给我听听吧。,” 北岩拘谨地笑一笑说:“好。” 雍禄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岩,然后叫他坐下。 北岩坐了,沉思一瞬,缓缓说道:“我是本地人,出生在城外南岭中的一个小山村里,父母都是乡下人,但是家里有几亩地,可以出租,所以家中跟同乡的人比起来还算殷实一点,我自小喜欢读书,所以父母就让我读书,我在村里、镇里都读过书,因为成绩还好,所以在十七岁的时候考上了城里的中学,城里花费高,那时父母已经付不起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那时我遇见了人生的贵人和好友——庄云铖,他是原将军府的少爷,他为我负担了很大一部分学习和生活的费用,我学习更加勤奋,后来选调为赴日留学生,在日本完成了六年多的学业,每年我都会回国,回家,也是在三年前,我娶了现任夫人——陈琪儿,她也是南岭的,只是跟我家隔着几座山而已,而且我们生了一个孩子,如今快到两岁了;回国之后,父亲和母亲相继离世,在城里的工作和生活稳定之后,我把夫人和孩子接了来,现在我们一家三口生活着,很幸福。” 北岩说到这里并不往下说了,虽然荣仓介给自己曾禄的身份填充了更多翔实的经历,但这不是刑讯逼供,自己没必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出来,他相信说得越细,破绽将会暴露,而且他也相信雍禄不会再多问。 “你刚才说你有还个弟弟——” “是。”北岩疏忽了,他与曾福来往甚少,便忘记提起他,于是忙说:“他虽读书时间不长,但也识字,我把他介绍到朋友家去当了个账房先生。” 雍禄点点头,略微思索了顷刻,果然不再问了,他也深知这不是刑讯逼供,不可能要他说出每一个自己想知道的细节,那样会显得跟怪异。 “跟我想象的一样,出身寒门,但你成功了,我相信你一定吃过不少苦。”雍禄眼神中带着关切和感叹。 北岩谦虚地摇摇头说:“吃苦也是应该的,否则也不会有今天。” 雍禄投来赞赏的目光,这时秘书来了,恭敬地说:“先生,日本人提前到了,该过去了。” “嗯。”雍禄起身,收拾一下就走,北岩和秘书紧随其后。 事后,雍禄几乎放下了对北岩的戒备,但调查还是有必要的,他相信曾禄的前途不止于此,他的资料必须详尽,这可以为以后的晋升做好铺垫,于是把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情报科,无影和无踪仍继续调查。 近来,这对苦命鸳鸯——殷红和章彦希克服重重阻力,在购置了新房之后选择结婚,这颇具争议的结合,让人们对他们的爱情褒贬不一,可两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自我主义者,高傲和特立独行的性格使他们对人们不好的言论和不友善眼光不那么上心,只要过好自己的就行了,只要自己开心就行,这是他们的爱情宣言。 婚礼举行得不大,可仍旧轰动文化圈和名流圈,来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也是社会的名流和文化名人,庄云铖兄妹几个显得很微不足道,看着殷红和章彦希忙于应付,却洋溢着幸福的样子,旁观者为之祝福。 “小红好漂亮啊。”小蝶眼睛闪着倾羡的光,站在远处望着身穿红色婚服的殷红说。 “女人一生中最漂亮的就是这一天了。”庄云铖说。 殷红似乎已经看见这里小蝶的目光了,笑着走过来,庄云铖赶紧离开,往那边正发呆的允芸身边去。 “咦——我一来,云铖怎么走了?”殷红问。 “你的嘴太毒了,他怕了你。”小蝶笑说。 殷红呵呵地笑,她总喜欢调侃庄云铖,以至于庄云铖有时候真的怕她。 “好漂亮啊,小红。”小蝶拉着她的手,感叹道:“想起以前你们遭受的苦,知道有这么一刻,什么都值了。” “是啊,只要坚持自己想要的,美好的事情总会来的。”殷红说,“小蝶,我希望你在不久的将来也能穿上这一身红装。” 小蝶抿嘴笑着,“别说了,感动得我要哭了。”她玩笑着说。 殷红把小蝶拥着抱了抱。 庄云铖走到允芸身边,拍她的肩膀问:“你发什么呆?” 允芸抖一下,回身抱怨:“吓到我了!” “胆小鬼,又出神了吧,在想什么?” “怎么能告诉你呢?”允芸回过头自顾自地拨弄着一揪儿垂到胸前的头发。 “好吧,不告诉我,我自己猜。” “不准你猜!”允芸喝道,“你们这些男的就知道乱猜别人的心思。” 庄云铖无言,看见桌子上摆着果子,就拉她坐下:“我给你剥栗子,吃不吃?” “当然吃,光看他们,都看饿了。”允芸抱怨道。 庄云铖给她剥好,允芸两只手放在桌面上,不接,只张着嘴。 “你几岁?给你剥好了还得喂?” “我三岁,你喂我嘛,我不高兴。”她可爱地嘟着嘴。 庄云铖把这栗子放进她嘴里,问:“怎么不高兴?” “不知道。”允芸神情落寞地嚼着。 庄云铖看她一眼,低头剥栗子,也不问。 允芸心里也不明白,看见殷红他们结婚,自己心里颇多感慨,也说不上不高兴,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下午,吃了晚饭后天还没黑,章彦希和殷红忙活着应付客人,庄云铖三兄妹对这些社会上文化圈,社交圈的人也聊不到一块儿,就觉得无聊,过了一会儿就回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琐事漫谈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晚 殷红被劝着喝了点儿酒,又累了几天,夜幕一至,她睡意醺醺,本来回房休息一下,就躺着睡着了。 天已黑得彻底,章彦希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身看见杯盘狼藉的一片,他微醉,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夜色凄清,静谧如许,他抬头看见二楼的房间亮着,如果不是知道殷红还在那个房间里,这样冷清的环境一定会令人抓狂。 章彦希径直往楼上去,门也没关,他进屋,见殷红横躺在床上,脸蛋儿白里透红,**微微,想她已经睡熟了,于是替她脱了鞋,盖一层薄纱被,自己回身到走到桌子边,喝了几口茶,茶杯滑落,砸地声清亮,殷红醒了,星眼朦胧,缓缓睁开,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客人都走了吗?”她问。 “走了。”章彦希笑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殷红摇头,仍躺着,偏头看了看窗外,呢喃着问:“有多晚了?” “九点多了。” “看你的样子也醉了,来,睡觉吧。”殷红说,“今晚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一晚,今晚过后,外界要叫我章太太了。” “我们算不算终成眷属?你也可以放下所有疑虑了。”章彦希走到床边,坐着,牵着她的手说。 “不能,我不确定你能爱我一辈子。”殷红认真地说,“今晚的所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你告诉我,你永远对我不离不弃。” “既然你还不放心,我的承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把这份情谊交给时间去考验吧。”章彦希也俯身躺下,与殷红四目相对说:“现在,我们只做这一刻应该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呢?” “你说呢?” “我不知道。”殷红娇羞地笑着。 “把眼睛闭上就知道了。” 殷红脸更红,她情不自禁,星眸缓缓闭上,等待幸福到来。 …… 李元樱怀孕几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允芸趁着开学前的空隙去看她,正好白辰轩也在家。 “我的小嫂子,才一个多月不见,你胖了一点了。”允芸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惊奇。 “我也发愁呢,但爹妈都说这是福气,我宁愿不要这个福气。”李元樱的眉间显露些许幸福的忧愁。 “表哥,你可别给小嫂子吃得太好了,你看以后她变个小胖妞,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办法,我管不住她的嘴。”白辰轩说,“她怀着孩子,可能吃了。” “怪你照顾得太好了。”允芸说。 白辰轩微微一笑,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就说:“你们玩,我去医院上班了。” “哦。”两人应了一声。 天气比较热,元樱靠在床栏上扇扇子,允芸也上床,与她并排坐着,拿过她的扇子替自己和她扇着,凑近她耳边,吓唬道,“许多男人都喜欢好身材的女孩儿,你变胖了,他就变心,你可当心了。” 李元樱自然知道这个理,她也焦愁,“那我怎么办,我虽可以饿着,可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吧?”她说。 “也没什么,节制,节制就行了。”允芸笑道,“再说我表哥不是那样的人,我说的是有的男人。” “可变胖了,我也不喜欢我自己呀。” “那……怪我多嘴,我逗你呢。”允芸当即又问,“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我都喜欢,但爹妈他们喜欢男娃多一些,要传宗接代嘛,当然我也希望生个男娃,就不会辜负他们的期盼。”李元樱抚摸着微微隆起肚子,自言自语:“就算是个女孩,我也会爱你的,但你若自己争气,做个男孩,大家都会爱你。” 允芸也摸上她的肚皮,感到不可思议,天真地说:“这么小个肚子,吃饭也只能吃下一碗,竟能装下个孩子,真是太神奇了。” 李元樱咯咯地笑道:“你这个比喻可真好笑了,怎能把生孩子和吃饭来比较?” “我也是好奇嘛,你说在怀胎十月之后,肚子鼓得那么大,会不会把肚皮胀得痛啊?”允芸问,“还有那么个孩子,从身体里钻出来,渍渍,不得多疼啊,哎哟……” “芸儿姐,你可别说了,我怕了。”元樱冒出了细汗。 “不说了,不说了,其实你细想想也就不那么怕了,天下人,都是由母亲生出来的,几乎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个事,过往几千年,母亲们都挺过来了,我们也可以。” “你当然这么说了,”元樱抱怨道,“你又没怀上。” “你可也别说了,难道你还羡慕我不成?我倒羡慕你呢,瞧表哥多疼爱你,我呢,孤孤单单一个人,谁来理我呀?”允芸丢下扇子,望着床顶,呆呆地出神。 “欸,前些日子听小蝶姐说起你喜欢一个叫陈润东的,怎么样了?” “别提起他了,他早南下回湖南了,临行前说给我写信,如今一个字也没看到,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或许心里心里有别人了,或许从来没喜欢过我,是我自作多情。”允芸嘟着嘴抱怨。 “那你怎么办呢?仍然耗着吗?” “能怎么办?我又没有忘了他,也喜欢不上别人了,姑且等着吧,等到他回来或者是等到我把他忘了,或者等到另一个人取代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那得等多久?” “不知道……” 夏日炎炎,蝉鸣声声催人眠,两个聊着聊着困意悄然而至,于是都睡着了。 日落西山时分,允芸醒过来,她自己也吓一跳,没想到一睡居然睡到了这么晚,今晚恐怕会彻夜无眠,她赶紧就要回家。 “在这里住一夜不好么?”白辰轩问。 “不了,临走前跟哥哥说过要回家的,若迟了他们恐怕担心,而且还会找过来,”允芸笑道,“表哥,照顾好小嫂子。” “知道。” “元樱,你也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等着吃宝宝的喜酒。” “嗯。” 白辰轩送她坐上一辆洋车,允芸挥手告别。 回到家,见有客人在,是瞿颖娇。 庄云铖知道她和章彦希的事情过去许久了,可章彦希和殷红结婚,勾起伤心情感的可能就只有她一个,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不公平的,在新旧思想的激烈碰撞中,她会受到一些非议,以至于影响后半生的生活。 庄云铖出于对她的同情和关心,就请她过来说说话。 “颖姐,你舍得来。”允芸远远地就喊。 “哟,二丫头回来了。”瞿颖娇习惯这样叫她。 “颖姐又这样叫我,我不是小丫头了。” “可你在我们这堆里还不是最小的。”瞿颖娇说。 “算了算了,颖姐怎么高兴怎么叫吧。”允芸到她身边坐着,惊奇地问:“颖姐怎么想着来了,大热天的,不嫌热啊?” “我请颖姐过来的,”庄云铖忽想起一件事,惊道:“对了,我有个东西送你,小蝶,就在楼上我的书桌前,替我拿下来。” 小蝶上楼去拿,原来是瞿天临的《临仙笔记》。 “颖姐,这是老爷子泣血书写的传奇,他倾注了许多时间、精力和心血,”庄云铖递给她,继续道:“老爷子给我的时候只是一沓纸,上面写到了老爷子临走前的一个月前,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很难集中精力,集中腕力再写,所以交给我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完稿的,后面的几千字内容是我补充,我想老爷子的人生既然完整,他的书稿也要完整才行。” 瞿颖娇缓缓接过来,那一沓稿纸如今成书,她拿在手里,感觉这么沉甸甸,这就像爹的人生一般那样沉甸甸的。 “还有,前面的序言,我写不好,遂让彦希写的,希望颖姐不要介意。” 瞿颖娇抿嘴,摇头,抚摸着这封皮,注视着它,仿佛看见爹执笔书写的样子。 “我觉得这应该是老爷子最重要的遗物了,虽然老爷子交给了我,但我想颖姐有权利拥它。” “给了我,那你——” “这个倒不用担心,这已成书刊印了,不但我手里还有,彦希也有,况且老爷子的手稿还在这里,看颖姐想要这书还是手稿?” “手稿是爹亲手给你的,我不应该要回来,见了这书,就相当于见了爹的手稿,况且里面有你的心血,也有彦希的心血,更有意义,我就要这书:” “嗯。” “颖姐,我看一看。”允芸说,瞿颖娇任允芸拿过去,小蝶问:“颖姐最近在家里干什么呢?” “一如往常,在上侍奉母亲,在下照管孩子,大哥和二哥忙于政务也不管家里事,我也管管家里的琐事。” “那倒也不闲。” “闲是不闲,可只忙活着,终究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忙活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瞿颖娇苦笑道,“没个人在身边,再忙,也觉得没意思。” “颖姐,你不该这样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或许这是命吧。”瞿颖娇眼里掩饰不住的落寞惆怅,失去挚爱章彦希让她明白有一个人爱着、疼着,与孤单一人的感觉和处境简直天壤之别,她仍渴望得到爱,那怕只有原来的一半。 小蝶于心不忍,在庄云铖耳边嘀咕一阵,她还想着想给瞿颖娇介绍杨傲悯,但庄云铖仍觉得这太不合适,甚至有点荒谬,因此他很不同意,因此这一旦撮合失败,给瞿颖娇造成的二次伤害会很大,或许就断绝了她以后想嫁人的想法了,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在感情这这条路上栽太多跟头会彻底失去信心。 小蝶拗不过他,把这事咽下去了。 “你们俩嘀咕什么?”瞿颖娇问。 “没有。”庄云铖笑道。 “心怀不轨。”瞿颖娇一眼看穿,但她不介意,眼见天快黑了,就起身要走。 允芸把书还给瞿颖娇,这也不好留的,小蝶就送她离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两出大戏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屋里留着庄云铖和允芸,两人对视一眼,都撇撇嘴,兄妹之间太熟了,一时也没什么说的,于是各自发呆,想着各自的事。 “哥哥,你们俩刚才嘀咕什么呢?”允芸胡思乱想,忽想起刚才庄云铖和小蝶在低声嘀咕,她好奇心泛滥了。 “你姐姐想给颖姐和一男人牵线搭桥,我不同意。” “为什么啊,那个男人是谁?他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合适。”庄云铖嘴快,脱口而出道:“就像你和陈——” “就像我和谁?” “没和谁。” “你说!”允芸瞪着眼,威胁道:“不说我就掐你了。” 允芸做出从小这样对待庄云铖的招牌掐人手势,庄云铖心里咯噔一跳,心想允芸看样子真生气了,说不定怎样用力呢,又会把自己掐青一块儿。 庄云铖感到为难,急中生智,结巴道:“就像你和陈…琪儿?” “你变态吗?!”允芸骂道,“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想说陈润东?” “口误,口误,”庄云铖红着脸笑着说:“是想说陈润东的,不过你别生气,我就是觉得你和陈润东不合适而已,我是兄长,也要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但我说他不合适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你千万不用在意也不用生气,你喜欢他就继续喜欢,要等就继续等,大哥反正永远站在你这边,为你着想,无论你什么决定。” 允芸顿了顿,思绪杂糅,她从未想过与陈润东合不合适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喜欢就足够了。 “嗯。”允芸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字,转身要上楼回房。 “等等。”庄云铖叫住她。 允芸站着不动。 “其实,我这里有一封信,是陈润东写来的。” 允芸回身,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我想他都走了,或许你可以放下他,也不必这么痛苦地继续在等待里纠缠,我曾想着不把信给你,但……我觉得这样做不对,而且,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会很高兴,我想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庄云铖微笑道,“信在我房间里的抽屉里,你自己去拿吧。” 允芸喜笑颜开,眼里闪烁着光,连说:“谢谢。” “不用……”庄云铖还没说完,允芸飞一般地往楼上跑了,他默念:“不用谢,我是你哥哥嘛,永远希望你开心。” 楼板被允芸踏得咚咚响,她的心也咚咚跳,庄云铖手足无措,他走到门边,等着小蝶回家。 小蝶与瞿颖娇结伴同行,在路口拦一辆洋车,两人道别后小蝶返回,看见庄云铖倚在铁门边上出神。 “想什么呢?”小蝶从路沿窜出来吓他一哆嗦。 庄云铖浑身一抖,笑道:“没什么,等你。” “天快黑了,不进屋却在这里巴巴地等我?” “是啊,天色黑压压的,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觉得无聊。” “无聊?”小蝶问,“允芸呢?” “我把陈润东来信的事告诉她了,她一溜烟儿地跑了,话都没等我说完。” 小蝶戏谑地一笑,拉着他进去。 晚饭时,允芸问:“这封信什么时候到的呀?” “今天上午你一走就到了。”庄云铖刨一口饭,抬头问:“你表哥他们怎么样?” “好,都好。”允芸急忙回答,然后又问:“这都快到一个月了,他只来过一封信吗?” “怎么,怀疑我给扣押了?” “不是的。” “我是不会扣押你的信的。”庄云铖吃尽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抬头看了她一眼,搁着筷子起身就走了。 “欸,你……”允芸不知道怎么了,望向小蝶,她也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吃饭,“姐姐,他怎么了?”她问。 “不知道,可能是憋屈吧,不用管,你吃吧。”小蝶往她碗里夹菜,允芸吃着这平时最喜欢的菜,也没味儿了。 火柴厂命途多舛,一路的阻力把庄云铖手里的钱倒腾得精光,厂里的流转资金不能动,庄云铖跟小蝶正商量着,他问:“你说可不可以稍微调节一下工资和时间解决一下燃眉之急,等熬过这段时间再恢复?” “做着好事,一下子就不做好事了,那是会直接跳级成为坏人的。”小蝶说,“原来一百多人,走了一大半,现在仅剩下的这四十几个人都是愿意跟着你的老员工,不好亏待他们。” 庄云铖愁眉不展,想着前天允芸上大学去时,就伸手要学费什么的,自己拿着都很吃力。 “而且我听说他们有的人是辞了现有的工作来追随你的,除了人情外,就是想多挣点钱,少受点罪,我们若把制度变更成与其他厂一样,这让工人们怎么想?况且,他们还得担心着这被纵火、投毒的风险,一旦变更现在的制度,只怕工人们都要走完。” “唉,是啊,我考虑得不够。”庄云铖说,“那还是一切不变吧,只是看想点办法弄些钱应急,开工的头一个月肯定亏,月底没钱发工资了。” “只有去借。” “不借不行吗?” “那到哪里弄钱?只有去偷,或者抢,”小蝶笑道,“只要你说,我也可以去抢人家的。” 庄云铖瘪着嘴笑,问:“唯命是从?” “坚决执行。” “好,你看,北岩,金宇,刘臻,颖姐,章彦希,杨傲悯家里都是有钱的,你随便去哪一家,给我抢一笔回来。” 小蝶憋笑道:“那我晚上去。” 庄云铖呵呵地笑了,半晌才说:“说真的,你觉得他们哪个更有钱,我们明天去借吧。” “论有钱,只有金宇,杨傲悯,刘臻,他们都是做大生意的,颖姐和北岩家只是家底厚,来钱不快的,殷红家刚买房子,又结婚,正花钱呢。” “金宇最近也不好,他跟外国人合不来,在斗着呢。”庄云铖说,“刘臻欠着我们人情,正愁没机会还呢,但我们也不能趁此去向他借钱,否则我既感觉这就样让他还了人情也太便宜他了,又觉得不厚道。” “那只剩杨傲悯了,可跟杨傲悯没那么熟,况且你欠人家一个老婆,直到现在还没还呢。” 庄云铖叹口气,哭笑不得,“我就快忘了这个事了,不过现在南田政权死了,没人封我们的出货渠道了,不再需要他帮忙,可既然答应过他,我们不能过海拆桥,这给他拖了两个多月了,该怎么办?”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让颖姐试试你又舍不得她吃亏。” “真不是一路人,到时不欢而散弄得大家尴尬。” “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小蝶自己坐着,不再过问。 “别呀。”庄云铖起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掐肩揉背,祈求道:“我就一个帮手,没了你可不行。” “那他反正喜欢我,我嫁过去得了。”小蝶故意气呼呼地撒气道。 “这不行!” 小蝶忽地笑了,庄云铖仍在为她捶背,突然想起一个办法。 “颖姐认识的女人多,也都是同龄的女人,我找她给牵牵线,这样既可以帮到杨傲悯,也可以让颖姐间接了解到他,这样一来,就不会面临那些尴尬,至于杨傲悯最终与谁在一起,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这还行,那我明天去办这事,你去找金宇借钱,他再不济,手里是拿得出的。” “好。” 第二天,两人各自去办事情,小蝶在瞿颖娇家里聊得很顺利,庄云铖却又免费看了一出大戏。 他一进门,就有人进去通知,金霓匆匆赶来,神情慌乱,脸也红彤彤的,她忙说:“云铖,快去劝劝金宇吧。” “怎么了?” “他发脾气,把艳琴关在屋里要打呢。” “犯什么事了?” “等会儿再说吧,先去劝劝他。” “好,”庄云铖由金霓领着风风火火地穿过庭院,来到肖金宇的房间旁,这里里站着一堆的人,除了奶妈,就是服侍的丫头和好奇地奴仆。 肖金宇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麻斑棍子在艳琴眼前晃来晃去,艳琴哭丧着脸跪着,眼泪不断。 “还有脸哭!”肖金宇将棍子往地上一砸,艳琴浑身一哆嗦。 “说吧,看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打你个皮开肉绽,然后你再交代?”肖金宇抬起棍子戳她的肩,恨恨地说:“你嫁过来一年多了,我没打过你吧,也没饿着你吧,把你养得也是细皮嫩肉的,若是打你一顿,再把你撵出去,你还见人吗?” “不要,不要……”艳琴沙哑着嗓子哀求,在威严之下,她眼中除了让人同情的眼光和热泪再没有别的坏心思。 “我也知道你背地里抱怨我对你不如对大太太好,可你自己就不找原因?金霓嫁我三年多了,你才一年,你就不守本分,妄图挤兑她?我不常呆在家里,可下人们是有眼睛的,你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难道就能不为我所知?你这样品行的女人,就想让我待你如金霓?” 艳琴低头丧脸呜呜地哭,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知……知道,”艳琴抽泣道,“讨厌别人骗你。” “对,你说对了。”肖金宇说,“生意场上,我受够了谎话连篇,不希望回到家里还受家里人的欺骗,至于你的所作所为,我认为是每个女人都通有的毛病,所以并非罪不可赦,而是情有可原的。” “求少爷别撵我出去……”艳琴抽泣着拭眼泪。 “可以呀,那你就老实交代吧,若有一个欺骗我的字,我就不是撵你出去了,而是你自己爬出去!”肖金宇敲着木棍放狠话。 “是。”艳琴抹了抹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前天,是——” “停!从最开始说,从你嫁过来开始说你跟金霓的一切过节。” 艳琴唯唯诺诺,难以开口,也记不大清了。 “说啊!”肖金宇用棍子一端挑起艳琴的下巴,看见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有一些不忍,可他受不了她的所为,也毅然决然地狠心审问。 艳琴仰着头,任凭眼泪流到了嘴里,她抿着嘴,此刻方知眼泪苦涩。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情报员无踪来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庄云铖到了,金霓到门前大喊:“金宇,开门,云铖来了。” “金宇,你干嘛呢?”庄云铖拍着门问。 “云铖啊,好兄弟,你等一会儿,”肖金宇也朝门外喊,“小霓,带云铖去前大厅等我。” “我不去!你把人放出来,她哪禁得住你打?” “我还没打呢。” “我不管,赶快赶快,我找你有急事。” “渍……”肖金宇犹豫半晌,望着艳琴,厉声道:“起来,出去!过后再收拾你!” 艳琴忙起身,开了门,看见金霓,就扑倒在她身上,哭喊:“姐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你向少爷求求情,不要打我,不要撵我出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先回房去收拾一下下吧,有客人在呢!”金霓推开她说:“我会求金宇的,你先回房洗洗脸,他也出来了,看见你这样又生气,还不走!” 艳琴赶忙躲开,一个丫头跟着她回房去了。 众奴仆也急忙散了。 肖金宇把棍子丢了,缓缓走出来,笑道:“云铖,你来得真不巧,碰见我家这丑事。” “幸而来得巧,否则你不得把那二太太吓成什么样。” “别说她了,她活该。”肖金宇见金霓一旁站着,就说:“定是你告密,云铖来了,你好好招待就是了,引过来坏我的事。” 金霓只红着脸微微地笑。 “好了,我真又急事,也不骗你。”庄云铖拉着肖金宇往前厅走。 “什么事?” “借钱。”庄云铖直接了当。 “真不耽误事,”肖金宇笑问,“多少?” 庄云铖伸出两个手指头,肖金宇挑了下眉,回身对金霓说:“叫老杨支钱。” “嗯。”金霓也懂庄云铖所要得数额,自己去了。 “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你了。” “没事,我还过得去。”肖金宇说,“我们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你虽没跟我说,我也没问你,但也能从别处听得到——你的火柴厂时运不好啊?” “不好,本来就才开始盈利,谁知道又是放火,又是投毒,手里的现钱被折腾没了。” “谁干的?” “日本人。” “我就知道,”肖金宇冷哼道,“这些外国人就是在榨油,工人刚进来的时候好好的,过不了几个月,身体就消受下去了,身上的油是真的被他们给榨干的,我那个纺纱厂,纺纱的机器是从英国人那里买的,他们却不要钱,只要厂里的一部分经营管理权,一言不合就可以搬走机器,我有什么办法,我倒想给工人们弄点吃得下去的饭菜,这些英**又不同意。” “全国都是这样的,没办法,我的厂搞标新立异,却是这个下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退路了,原先一百多号人,现在只剩四十几个,他们都是兄弟,冒着危险回来跟着我干,我不能亏待他们。” “至少你很自由,一切决定自己说了算,这样……挺好。”肖金宇说。 “欸——你今天不出门吗?”庄云铖问。 “我每天都不想出门了,看着心烦,前些天听说了你的事,本想着来看你,结果又遇见家里这事。” “到底怎么了?” “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无非吃醋,嫉妒生恨,然后干一些蠢事,什么移花接木,栽赃嫁祸……简直跟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有得一拼。”肖金宇说着,冷笑一声说:“还是娶一个老婆好。” 庄云铖呵呵地笑。 金霓支了钱,过来听见了,笑道:“我又听见你说我的好话了。” “嘿,我说的都是真的,小霓,你一句话,我把艳琴给休了,从此再不娶别的女人。” “请你还是有点良心吧,人家怎么也给你生了个儿子,这样把她休了,她没法儿活。” “幸好是生了个儿子,否则就凭她的人品,我留不下她。” “别为难她了,”庄云铖劝道,“我刚见她哭得那可怜样儿,定是知错了,别在我走了后又审她。” “云铖说得对,你可别动粗,拿着个棍子,又凶神恶煞的可吓死人了,”金霓说,“我只看着就吓得腿软。” “又不是打你,你怕什么。” “我可不敢保证,哪天你发疯也打我,我可受不了,只怕一死了之。” “金霓嫂子这样的贤妻,金宇舍不得打。”庄云铖笑说。 肖金宇望她一眼,说:“我虽不是个好人,也不是善恶不分,小霓这样的人,我重话也没对你说一句,是不是,小霓?” 金霓羞红了脸,笑道:“你们别说了,我没被人这样夸过,受不了这些肉麻话……哦,云铖,钱支取好了,等会儿老杨点清了就送出来。” 庄云铖点点头。 “在这里吃饭吧,别急着走。”肖金宇说。 庄云铖想着也没事,就答应了。 “欸——小蝶怎么没跟来?”金霓问。 “我们各有各的事,她也办事去了。” “那允芸呢?她一个人在家?” “上学去了,不回家。” 肖金宇突然想起她,心想很久很久没见她了,恐怕有几个月了,几个月的时间,肯定又变了…… “你想什么?”金霓看见肖金宇发呆,于是问。 肖金宇望向她,还在出神地想,允芸和金霓,不一样的类型,不一样的感觉,自己有金霓了,可一想起允芸,一看见她,仍有莫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喜欢了她几年了吧,从她十四岁起,到现在有五年多了,五年是个很长的时间…… “金宇。”庄云铖拍了拍他。 “哦,出神了。”肖金宇揉着眼,不让庄云铖看出眼里的异样,笑说:“最近太累了,注意力不集中。” 金霓吩咐厨房做到去了,庄云铖和肖金宇仍聊天。 “芸……”肖金宇愣了一下,问:“芸儿,眼见要到二十了,你给找婆家了吗?” “不用找,她不要我管,尤其是她们仍在读书的人,倡导婚姻自由,不再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了。” “哦。”肖金宇简单地回答。 然后两人就说些闲话,叙叙各自遇到的事情,时间过得很快。 下午,庄云铖回家,见小蝶正痴痴地站在院旁的樱花树下发呆。 小蝶最喜欢樱花,这棵树是她特地买来种下的,现在比人还高一尺,虽然过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明年还会开盛开的。 “小蝶,我回来了。” 小蝶回身,问:“怎么这么晚?” “金宇留我吃午饭,中午留你一个人在家吃,对不起啊。”庄云铖表露出愧意。 “这有什么,家里还有秦婶和莲花,”小蝶似笑非笑道,“可她们都不上桌,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我没想到,我以你会留在颖姐家吃。” “颖姐留我了,可我回来了。” “你——我——”庄云铖心痛了一下,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小蝶也在担心自己一个人吃饭无聊,所以才回来的。 “别说了,进屋吧。”小蝶问,“正事怎么样?” “金宇很爽快,我去这趟还看了出戏。” “什么戏?” “我到时他正把他二太太关屋里审问呢,拿着那棍子,把个艳琴吓得半死。” “他还打人?” “你不知道,金宇脾气可不像以前,我记得大清还没亡那会儿,他爹也还关在大牢里,他温温顺顺的,一身书生软弱气,现在一身匪气,强硬得很,不过倒从没听说他打老婆,对金霓也好,今天我还在那里,看他们恩恩爱爱的,我起鸡皮疙瘩。” “那你还赖在那里不回来,害我一个人等你这么久?” “别提这事了,我要愧疚死了,你都想着我,我却没想着你。”庄云铖忙问,“颖姐那边怎么样了?” “她答应着找,我跟颖姐说了杨傲悯,她一点儿也不为所动。” “我猜对了,我了解她。” “你的意思是你了解她,胜过了解我?” 庄云铖好像觉得自己有点糊涂了,“不是,”他否认,又疑惑地说:我今天不正常似的,但我感觉你也神叨叨的。” “我没有,我是还在生气。”她说着自顾自往楼上去。 “生我的气?” “你自己知道。” 庄云铖怵了一阵,跟着上楼,问:“小蝶呀,你知不知道你变了?” “变什么了?”小蝶驻足,回身看。 “你变得越来越像个‘女人’。” “呵,我本来就是个女的。”她继续走。 刚上楼,小蝶走到阳台,看见一个人接近了自家的大门,然后站定,四处望了望,正看见她。 “请问,这是庄云铖家吗?”这人喊。 “是,你是谁?” 这人听见说是,就快步走进来,来到二楼底下,仰头问:“我想问庄先生几个问题。” “谁啊?”庄云铖问听见声音,问小蝶。 “找你的。” “我这刚上来,”庄云铖把钱交给小蝶,说:“这些钱收着,这月底发工资,补贴家用。” 小蝶收着,庄云铖又下楼,看见门前这人——并不认识。 “你找我?” “是,庄先生,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哦,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庄云铖看他样子举止谦和礼貌,自己也不能不近人情。 “我是政府里的人,要问几个关于曾禄的问题。” “曾禄?”庄云铖心惊一下,想是北岩有事了,他怕自己说错,便喊小蝶下来监督着:“小蝶,你下来。” “哦。”小蝶把钱放好了就下来。 “你请坐。”庄云铖叫这个人坐着,自己也坐在桌子对面。 这个人人正是无踪,他拿着一个本,搁在桌子上,小蝶也到了,挨着庄云铖坐着。 “谢谢二位,雍禄先生的翻译曾禄面临升职,将正式进入政府编制,我们需要核对并完善他的资料。” “这样啊,那你问吧。” “据曾禄所说,庄先生是原镇国将军府之后?” “是,父亲**,原为镇国大将军。” “嗯,”无踪将这记下,沉缓地说:“这很重要,那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曾禄?” 庄云铖记不得荣仓介跟自己所说的了,便推小蝶。 “呃……十年前,那时曾禄刚来到城里。”小蝶不慌不忙地说。 “据曾禄自己说,他是乡下人,那时并负担不起学费和生活费等,这是你们替他负担的?” “是。” “他东渡日本的时间是什么时侯?” “十年前的十一月。”庄云铖一个字不敢多说。 “什么时候回国的?” “去年七月中旬。” “这一去有九年,你们联系过吗?” “他偶尔回来,回来看我。” “二位,能说一说他的夫人吗?” “他的夫人叫陈琪儿,生了一个儿子,一岁多了。”庄云铖说,“去年曾禄工作稳定,他乡下的爹娘相继离世,于是接了陈琪儿来城里同住。” “呃……你们之间的关系好么?” “当然好,不过都忙,不常联系,逢年过节会串门。” “他的老家具体住在哪里?” “城外南岭,凤平山的山坳中,李家庄。” “嗯?”无踪皱起眉。 “怎么了?”庄云铖悄悄问小蝶,“我记错了?” “没有。”小蝶平静地说。 “我的舅舅家的闺女好像嫁到那里去了,”无踪凝思半晌,又说:“我记错了,那是陈家庄,隔着老远呢。” “哦。”庄云铖笑一笑。 “据曾禄说,他有个弟弟在你家工厂工作,我想向他问问更详细的情况。” 庄云铖想曾福是曾禄的亲弟弟,这个人问得肯定会很详细,但曾福是答不上来的,只要答错一点儿就会引起怀疑,坚决不能让他去问曾福,“他是在我厂里工作,可他现在不在呀。”庄云铖说。 “去哪里了?” 这问住了庄云铖,他有点慌乱,不知道怎么答,只好把手放下去,拧了一下小蝶的大腿,示意她说。 小蝶思虑片刻,忙抱歉地笑说:“呃,他去……他回了老家,说是有事,但我不知道什么事。” “真的?” “不骗你,你改天再来,他一定回来,他说过只要三四天的。” “那好吧,”无踪又问,“你们还认识哪些跟曾禄熟的,我再去问问。” “不认识,我只跟他一个人来往,他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哦,这样啊,我没什么问题了。” 庄云铖只抿嘴点头。 无踪随后告辞就走了,庄云铖却有点担忧。 “小蝶,你说北岩以中国人的身份进入了政府,这不是间谍吗,我们自己可就是中国人,不仅不检举,还帮他隐瞒这些?”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北岩怎么就往政府里走了呢,我担心这不是顺其自然,而是有意为之。” “你怀疑北岩就是间谍?” “我没说,但他做的事像这么回事。”小蝶说,“我们姑且别管,北岩不同于其他朋友,我们在日本可依赖了他三年,这事就先替他瞒着,走一步看一步。” “只有这样了。”庄云铖忽说,“还有,曾福那里,让荣仓介给他交代交代,若那个人又来问了,曾福才能回答得没有纰漏。”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 “好。” 此时没事可做,小蝶问:“要不要去厂里看看?” “不去了,他们都是老手,况且玳安和曾福都在,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一般事情他们都可以处理,我这个工厂主也休息休息吧。”庄云铖边说边倒下去,就趴在桌子上。 小蝶心血来潮,呢喃道:“我也要休息,嗯……哥,想睡会儿觉,你抱着我吧。” “你自己去床上不好?我俩坐这桌子边,看着不雅。” “不想动了。”小蝶说着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庄云铖就把她抱着,嘴里念着:“小蝶,小蝶蝶,小小蝶,嘿,你说我给你取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名字,呃……就是我的代号嘛,你念着好听,喊着好听就是好咯。” “我觉得可以。” “你说可以就可以。”小蝶睁眼瞧他一眼,又闭上,舒服得要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英国佬又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情报科分两边行动,无踪负责填充曾禄的资料,无影负责接近他身边的人以刺探情报。 过了这些天,陈琪儿见无影这里的菜每每都是新鲜的,种类也多,因此一旦买菜便第一个到他这里来买。 “夫人,您这也太照顾我的生意了,”无影笑道,“夫人每天大早往我这里来,无非是想买些新鲜的,这样,要不我给夫人送到家里来吧,免得您大清早跑到跑去。” “不用了,我每天来就成。”陈琪儿说。 “别介,这卖菜赶早,您买菜也赶早,大热天再新鲜的菜也容易蔫,您跑一趟,菜就不新鲜了,若我清早给您送来,您把菜泡在水里,一天也不容易蔫,早上晚上都可以给丈夫孩子吃新鲜菜。” 陈琪儿心动了,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让他送。 “我不多收夫人钱,看在夫人这么照顾我的生意的份儿上,我也不应该要多的钱。 “不是不是,我想着不能让你白送的,你跑来跑去也不容易,我多少添点儿才行。” “那随夫人的意。”无影说,“我这里也卖得差不多了,夫人等会儿,我收个摊,随您去认认家,明早就可以送来。” “好,谢谢你呀。” “不谢。” 无影收摊,挑着担子随陈琪儿走,到一处,陈琪儿指着说:“瞧,那就是我家了,正中间的一楼,旁边有一道铁门,一棵大树的那个。” “嘿,巧了,我卖菜也经过呀,正好给夫人就顺带送过来,夫人也不用给多余的钱。” “这——” “不用讲了,夫人,那您回吧,我记住了,明天给您顺便就捎来了。” “好,谢谢啊。” “甭谢,我走了。”无影朴实地笑着。 陈琪儿见他走了,自己也回家了。 第二天早,无影先联系着菜农将菜给买了,然后挑着菜担子来陈琪儿家。 天亮得早,人也起的早,陈琪儿先给北岩做早饭,她刚梳洗完毕,无影就来了。 “你真早呢。”陈琪儿说。 “得赶早,不然菜可不新鲜了。”无影将担子放下,笑说:“夫人挑些吧。” 陈琪儿挑了些,用水浸泡着,香取子就在隔壁,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伸头看,见陈琪儿在挑菜。 “琪儿,干什么呢?”香取子趴在窗沿上。 “买新鲜菜,莜莜姐,你要么?” “你还不知道我?我不要。”香取子说。 “小姐,很新鲜的,来点吧。”无影抬头对香取子喊。 香取子翘着嘴摇头,无影就不再说了,于是回过头,也只把她当做陈琪儿家的邻居,没有疑心什么。 陈琪儿挑完了菜,然后付钱,无影便径直走了,约定隔一天再来。 此时,荣仓介在二楼看见无影挑着菜离开的背影,也没有怀疑。 这边,庄云铖的火柴厂稳定运作,半月无事,转眼到了月初,慕名而来的人开始多了。厂房的规格是容得下一百多人的,庄云铖就继续招收,如今有六十几个人了。 这天,允芸不知怎么跑到厂里来了。 庄云铖在账房里看曾福结算上月的盈亏,允芸灵动地跳进来叫道:“嘿!哥哥。” 庄云铖侧身一看,惊道:“嘿!你怎么来了?” 允芸黠笑地跑过来,粘着他说:“想你了嘛。” “哈,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庄云铖笑着说。 “你越来越了解我,”允芸帮他揉着肩,说:“我已经回过家了,到处没有翻到润东的来信,你有收到藏起来了吗?” “这可没有,我收到了定放在书桌上。” 允芸立刻就丧着脸,怨道:“半个月没来信了。” “润东是干大事的人,那能隔三差五给你写信,你别愤愤不平的,人家可不欠你的。” “知道,可我看不到他的来信就不高兴嘛。” “唉,你呀。”庄云铖瞪她一眼,说:“你也别怨了,打扰阿福核对账目。” “咦——阿福,上个月赚钱了吗?”允芸问。 “赚了,”阿福抬头笑道,“够小姐的零花钱了。” “嘻嘻,那我走了。” “急什么?”庄云铖苛责道,“还说想我,就不陪我一会儿。” “哎呀,不有姐姐吗。” “哪像你,她忙着呢。” “好吧,那只陪你一会儿,我下午要回学校上课。”允芸拖一个凳子挨着庄云铖坐下。 “哦,我以为你放假了,敢情就为看来信没有?” “不全是,也是几天没见你,回来看你好不好咯。”允芸拉着他胳膊晃。 “我很好,那你既然要回学校,还是走吧。” “你不怪我?” “不怪你。” “那——”允芸话还未落地,玳安进来,急火火地说:“英国人又来了!” “又来了?”庄云铖一改轻松的神情,沉思顷刻,问允芸:“你英文说得还好吧?” “当然可以,我一直学呢,。” “好,那你别走了,跟我去会会那英国人。” “哦,好嘛。”允芸答应着,不知什么事。 庄云铖刚出门,见是肖金宇领着两个英国人过来了。 肖金宇上前,笑说:“云铖,他是——” “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他,威尔斯嘛,来过的。” 这个威尔斯点点头,用蹩脚的汉语说:“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算了。”庄云铖止住他说:“威尔斯先生还是说你们国家的语言吧,汉语你讲得太难听,我听不懂。” “你——”威尔斯无语,扭曲了脸。 允芸在一旁偷笑。 肖金宇朝她笑一下,允芸撅嘴呲他一下。 肖金宇几月没见允芸了,这下见着,没觉得疏远,反而见她这么调皮,于是有点心神荡漾。 “请进吧。”庄云铖带路,请他们进屋去。 “云铖,威尔斯先生不知怎么就知道我认识你,就非要我跟来,我是没事的,威尔斯先生有事,你自己跟他谈吧。”肖金宇说着走到允芸身边,点了点她肩膀。 “金宇哥哥,你也跑来干嘛?”允芸悄声道,“我哥看样子恨这个英国人呢。” “英国佬非要我来,可能是上次来不受待见,要我跟着来替他撑场子。” “你胡说吧,英国人要你撑场子?” “嘿嘿。”肖金宇嘻笑两声。 这个英国人就旁边的椅子坐了,果然用英文说:“庄,你的厂遭受了这样的变故,还要保持这样与市场违背的薪酬时间制度吗?” 允芸给庄云铖翻译了一遍,庄云铖笑道:“当然了,这是我的初衷,恐怕不会变了。” 威尔斯听得懂汉语,他仍问:“即使亏损也不变?” 允芸接着翻译,“不变。”庄云铖说。 威尔斯皱眉不语,盯着庄云铖,半晌才说:“你不像个商人,商人都是喜欢和我们合作的,因为跟我们合作可以挣钱,但你不想挣钱。” “那你错了,我是个商人。” “不,你是敌人,”威尔斯看着肖金宇说,“肖,他才是商人。” “咦,威尔斯先生,你别扯上我。”肖金宇肃肃地说。 “呵。”庄云铖明白了,这个威尔斯带着肖金宇来,一是拿他与自己好对话,二可能是让他策反自己。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火柴厂,跟英国人控制的许多厂比起来有点微不足道,但英国人眼里容不下一点儿沙子,他希望中国的市场完全按照他们的意志运作,习惯于统治别人的英格兰帝国不容别人有一点儿反抗情绪,他们想要铲平一切反抗的势力。 “我想直接了当地问,”威尔斯说,“我都把你最好的朋友都请来了,我想知道,你的态度依然不变,你仍要一意孤行吗?” 允芸感觉这个英国人的语言中有了些凶狠,表情有些瘆人,她有点惊慌,仍一字一字地翻译给庄云铖。 “或许是吧。”庄云铖勉强笑一下。 这个满脸胡子的英国佬深深皱眉,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肖金宇没跟着走,等英国佬走远,在庄云铖身边说:“云铖,跟他公然作对,会有麻烦的。” “呵,反正我一直麻烦不断。”庄云铖苦恼地说:“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工人干得高兴,效率奇高,我也有钱赚,虽然没那么多,可也心安理得,难道非要把这些工人当成机器使,当成奴隶一样对待吗?” “你是对的,可这些外国人早已经习惯颠倒黑白,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我不会变,对的就是对的,外国人颠倒黑白,可这些工人知道究竟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肖金宇知道自己不能劝,便不说了,忽然朝允芸笑道:“芸儿,英文越来越流利了,真好听,虽然我听不懂。” “谢谢夸奖。”允芸笑道。 “这个,金宇啊,这事你就别掺和,我们已经足够了解对方,知道各自的想法。” “知道,我除了钱,没什么能给你支持,这方面,我可以做你的后盾,你想怎么干就干吧。” “嗯。”庄云铖点点头,想起允芸要走,便说:“你要走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哦。”允芸说,“我歇一歇就走。” 肖金宇还想在这里和允芸多呆一会儿,听说她要走,灵光一闪,忙说:“那我也回了。” “嗯,你俩一路小心。” 肖金宇点点头,故意说:“芸儿,正好一起走啊,我可以送送你。” “哦,好啊。”允芸应着,两人一同出门,庄云铖去找小蝶,把这事儿告诉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允芸打开新世界大门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路上,允芸还在为刚才那个英国人的所作所为忧心,她问肖金宇:“刚才那个英国人说话好凶啊,眼神也凶,他想干嘛?” “你哥哥没跟你说这些?”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允芸懵懂地摇头。 “那你就别问了,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否则知道了什么也做不了才更加难受。” “以前我不管,可最近厂里出这么多事,现在英国人也来了,倒像是在威胁我们似的,我不想让哥哥他们一力承担,我如果什么也做不了,但若知道原因,至少可以在他们忧心时安慰他们,我现在不想当一个局外人,你告诉我吧。” 肖金宇心里笑了笑,起了一个小心思,于是止步,看着允芸说:“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满足我一个小心愿。” “什么?” “陪我吃午饭。” “去你家吃?” “不是,我俩单独吃。” 允芸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不知所措地似笑非笑道:“你呀,又动坏心眼是不是?” “什么坏心眼?请你吃饭而已,我知道我有两房太太了,怎么能委屈你嫁给我做三房呢?” “你——闭嘴!” “闭了嘴怎么跟你说?好了,我真没别的心思,我饿了,我边吃饭边告诉你不行么?” “真的?”允芸说,“好吧,那你自己在心里发个誓,可不准动这心思了,否则我告诉哥哥去,看你们以后怎么相处!” “不会不会,走吧。”肖金宇笑道,“前面不远就有个小酒楼,请你吃好的。” “那走吧,反正我也饿了。” 正走着,忽有一个女同学叫住允芸,激动地说:“允芸,下午李大钊先生去教堂讲学呢,同学们都要去,你也去吧。” “去,当然去了,下午来找你。”允芸笑着回应。 “好。” “李大钊?是谁?”肖金宇问。 “不读书,这就不懂了吧,”允芸说,“李先生是当今最著名的学识最渊博的学者,还是北京大学的教授,是我们很多青年学子的榜样。” “学者,教授,挣钱多吗?” 允芸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俗!” “哈哈,肯定没我挣钱多吧。” “是没你多,可你就算花光所有钱,你也买不到人家的学识,人家的知识。”允芸不耐烦道,“好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还不想听呢,咦,到了。”肖金宇抬头望了望饭馆的门楣说:“进去吧。” 允芸踏进去,找一个挨着窗户的地方坐了,肖金宇也坐着,饭馆的人就来招待。 一会儿,饭菜上齐,允芸斯文地吃,肖金宇只看着。 “你也吃嘛,别盯着我看。” “哦。” “跟我说说吧。”允芸抬头望他一眼。 肖金宇严肃起来,边吃边问:“你是学生,应该也知道现在中华积弱,技术落后吧?” “知道。” “我们国家是个农业国家,多的是农民和小手工业者,而现在呢,外国人齐刷刷地涌进来,带着他们先进的技术和先进的机器来开工厂,挤兑着我们国家的传统生产力,我们敌不过他们的效率啊,你看现在,无论是造纸,还是生产火柴,纺纱织布都不用手工了,全靠大机器,那机器干一天,抵过人干十天,一百天。”肖金宇说,“这就是大工业,它把我们的小工业给吞并了,但我们没有办法,只得屈服,因为自己没有技术,你不屈服人家不教给你技术,你就竞争不过人家,就挣不了钱,所以我们的工厂主,我们的地主和资本家只得屈服,为外国人打工;工人们也只得屈服,为工厂主和外国人打工,为了挣钱,他们不顾工人的死活呀,让工人们拼了命地工作,然后分发一点点钱,但工人们没有其它能力,就只能进厂为外国人和地主,工厂主打工,否则他们只能饿死。” 允芸也感觉不到饿了,她不知什么时候也放下了筷子,静静地听着。 “我也是听社会上的一些人宣言的,他们说这就叫剥削、压榨。” “这个我知道一些。”允芸说,又盯着肖金宇问:“那你……” “没错,我就是无数工厂主中的一个,但你不能看不起我,就像几年前我开烟馆一样,这个钱我不挣总有人挣,但我也要活,是不是?” 这个道理允芸明白,但她此刻有点恍惚。 “但你哥哥是个异类,他用了些手段买到了机器,学到了技术,打通了进货出货的渠道,他拒绝了日本人、英国人的操纵,给工人缩短了工作时间,增加了薪酬,他不是我这样的人。”肖金宇嘴角微杨,他既佩服,但也为庄云铖感到凶多吉少。 听到这里,允芸睁着大眼,眼里闪闪烁烁似有星星跳动。 “但日本人和英国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都想把你哥哥的厂变成一个为他们挣钱的厂,把里面的工人变成劳动机器。”肖金宇见允芸都发愣了,知道她被触动,又说:“可你哥哥没同意,这就是刚才你所看到的一幕。” “英国人会报复吗,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很可怕。”允芸回想着威尔斯的眼睛,里面冒出的精光像一把剑。 肖金宇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吃饭。 下午,允芸六神无主,她联想到之前的放火投毒事件,更加慌不择路,恍恍惚惚地跟着同学去听李大钊教授的讲学。 一个身着素衣,精神饱满,神情肃肃,双眼囧囧有神,留着两撇胡子的先生站在教堂前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振臂高呼: “同学们,老师们,所有追求共和的人民,看看呐,1911年,我们打倒了一个皇帝,1915年,一个姓袁的皇帝又上台了!就在前几个月,我们又打倒了这个姓袁的皇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一个皇帝!” “看来,他们早就忘了初衷,忘了挂在嘴边的‘共和’!什么是共和?共者,天下之共同也;和者,黎民之和谐也,专制制度不是共和!称帝独裁不是共和!” …… 李先生振臂一呼,其一呼百应,同学们口号声此起彼伏,允芸心情复杂。 今天,在学校是呆不下去了,她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家里走,到家时,庄云铖和小蝶正在吃晚饭。 “你……”庄云铖含着一口饭,没想到她在这天都快黑的时候会回来,就问:“你吃饭没?” 允芸摇摇头。 “那快坐下吃吧。”小蝶帮她拿了碗筷,盛了饭。 允芸呆呆地坐着,有些话难以启齿,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些在大学里的日子,她感受到一切都在变化,看到了可怖的事实,听到了刺耳的呼声,今天肖金宇和李大钊先生所讲的话让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个世界自己从未涉足,门里的一切都很高远,很复杂。 “我……今天看见几个孩子无饭可吃,他们……很可怜。”允芸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每天都能看到。”庄云铖嚼着饭,心情也跟着转换。 “可我今天看到的不一样,我好像看到了他们为什么没饭吃。” “你怎么了?”庄云铖察觉到一些不对,疑惑地问。 “我……我知道了许多事,堵心的事,但我说不明白。” “那就先吃饭,想明白了跟我们说,年纪越大应该会懂得更多,心里的纠结和疑惑会更多,理理清楚吧。” “嗯。”允芸拿起筷子吃饭,这次,她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 饭后,允芸上了楼,她猛然一惊,想起了抽屉里的那把枪,“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哥哥所做的决定会给全家人带来危险,所以他给自己这把枪来保护自己。 “那天杀了那个日本人,就是大哥姐姐与日本人之间的较量。”允芸想着有些心慌,“原来,危险真的离自己这么近,他们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让自己几乎认为处在一个永远不会有危险的地带,原来我错了……” 允芸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眼前却浮现出许多黑白的影像,都是凄伤的情景,令人心塞。 庄云铖望了望允芸的房间说:“今天上午来厂里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一个下午就这样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这个年纪,忧虑会越来越多的,直到她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忧虑,这才算长大。”小蝶叹息道,“我们都一样,还不是整天要担心这担心那,这不,今天上午彻底激怒那个威尔斯了。” “迟早的事,他们的野心与南田政权一样,我都没问他的条件。” “这个厂啊,命途多舛,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小蝶喃喃道。 “你说它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要么倒闭,要么落在外国人手里。” “这么惨吗,我已经有点舍不得了,”庄云铖苦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其中任何一种情况发生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以后何去何从啊?” “没想过,我只想现在。”小蝶说。 庄云铖笑道:“这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是吗,这不正好,互为补充,不至于因虑近不虑远而没有远见,也不至于虑远不虑近而过于虚无,是不是?” “倒是了。” 两兄妹相视一笑,说着说着就有点困了,于是上楼去看允芸。 庄云铖推开门,见她也没关灯,就横躺着睡了,小蝶去把她拉扯正,给她盖好被子也回去睡了。允芸确实睡着了,可能因为太累,但她思虑冗杂,一夜里睡得很不好,梦里都是许多破碎的片段。 第二百章 新的浩劫已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没过几天,一队北洋兵风风火火地朝火柴厂进发,责令停止生产,并遣散了所有工人。 庄云铖和小蝶不在厂里,当他们傍晚回来,遥遥看见工厂大门口有北洋兵把守。 “出事了。”小蝶脱口而出。 “走!” 两人来到门口,两个兵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将两人打量一阵,歪着嘴问:“你们谁呀?” 庄云铖斜他一眼,知道他不是领头的,就径直往里走。 “欸欸欸……”两个兵伸着长枪拦住,嚣张道:“不准进。” “让开!”小蝶一把掀开长枪。 “喂——你们想干什么?硬闯啊?”这些人抬起枪,对准了她们。 “我——” “先忍一忍。”庄云铖拦住小蝶,又问这几个兵:“这是我的厂,怎么,还不让进?” “你的厂?”这个兵打量着他们,在小蝶身上多看了一眼,冷笑道:“你的厂,你也不能进。” 庄云铖依然拉着小蝶,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反正你今天进不了,明天再来吧。” 小蝶朝里面望了一眼,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上空的烟也散了,想是停工了,“里面的工人呢?”小蝶问。 “走了,都走了,你们也麻溜儿地走吧,赶紧的!” 庄云铖瞪他一眼,与小蝶走到一边说:“是进不了了,玳安和曾福肯定也到处找我俩,我们先回家,找到他们问清情况再说。” “只有这样。”小蝶盯着这群北洋败类兵痞,恨恨道:“政府的军队也不好收拾,否则就凭刚才那样横的,就该打断他们腿。” “哎——消消气,这种人现在到处都是,且都是些权贵走狗,就当狗吠好了,我们回去吧。”庄云铖劝慰道。 “嗯,回吧。” 家里,玳安和曾福还有些个无家可归的工人都在等着。 “少爷!”玳安大喊。 庄云铖看见他们,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也不清楚,就是今天下午,一队兵突然就来了,把厂房的前大门和后门封堵,令我们停止了生产,还遣散了所有的工人,叫我们不用去了。” “没说原因吗?”小蝶问。 “没有,他就找少爷,但少爷那时候不在,他就走了,令几个人守这厂子,驱散了我们所有人。” “知道是谁吗?” “都是穿着制服的北洋兵,我们也没接触过,一个都都不认识。” “这能怎么办?”庄云铖凝思片刻,喃喃道:“只得等到明天去问清楚了。” 众人沉默半晌,玳安知道这两个工人在想什么,就审慎地问:“少爷,这个月已经干了十来天了,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来,都想……” 庄云铖瞧了他们一眼,既感觉他们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但细想想,也颇理解,“小蝶,去拿钱。”他说。 小蝶随之上楼拿钱。 “阿福,该结多少账就结多少账,记好每个人的名字。” “是。” 结了帐,该走的都走了,只留下玳安和曾福。 庄云铖多少有点气愤,冷冷问道:“你们两个呢?” “少爷大恩大德,我们不敢忘,今晚我们先回家去,明天同少爷一起去厂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庄云铖不语,小蝶想他们还算好,就欣慰地说:“好,但现在你们先回去吧。” 玳安和曾福一同走了,秦婶和莲花都杵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蝶朝他们示了示意,秦婶就忙去煮饭去了,莲花跟着去。 庄云铖双手放在桌上,他盯着桌面发呆。 “渴了,小蝶,给我杯水喝。”庄云铖动了动嘴唇。 小蝶为他倒了杯冷水,他咕噜噜地喝了,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还喝吗?” “不了,给你自己倒一杯吧,算是我给你倒的。” 小蝶扬起嘴角笑说:“好。” 庄云铖也笑了一下,猛地坐在椅子上,蹙眉问道:“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又是谁在捣鬼?” “也没得罪北洋政府里的人呐,谁知道呢。”小蝶端着一杯水,坐他身边,喝了一口。 “哎,你知道吗?”庄云铖转身看着她,忧愁地说:“其实,让我最难受的不是厂子被封了,而是我幸幸苦苦护着的工人太不给我长脸,头一次,一出事,辞工的辞工,找下家的找家;这一次,一出事,就跑来要工钱,呵,我都没缓过神来。” “有时候啊,做善事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庄云铖沉闷了一会儿,开始纠结一些事情,他低着头问:“我的初衷是什么?我好像快忘了。” “你没有,我们都没有,我们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你快忘了,只能说我们把初衷化为了信念,它早深深刻进我们的骨子里,它不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而是一个共同的努力方向。”小蝶说,“还记得我们的初衷,就是在力所能及处,做一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身边的人的事,跟日本人斗,跟英国人斗,我们不仅仅只是为了避免让厂里的工人沦为他们赚钱的机器,也是为了维护我们作为中国人的良知——中国人不该欺压中国人,更不应该帮着外国人欺压中国人。” 庄云铖开窍了似的,眼里迸出一缕光,抿嘴笑着,认真地说:“你的觉悟比我高。” “耳濡目染,大哥教得好。” “哎——我释怀一些了,又要多谢你。” “不谢,来,喝水。”小蝶递给他水。 “不喝了,你讲这么多,你喝吧。”庄云铖把水杯推到她嘴边,小蝶咕噜噜地喝了一半。 第二天,玳安和曾福先过厂里去了,庄云铖和小蝶也匆匆吃了早饭就去。 这时,门口只有两个北洋兵守着,看来他们是轮班守了一夜。 见庄云铖他们来了,玳安和曾福迎过来说:“少爷小姐,他们仍不让进。” “得寸进尺。”庄云铖领着往大门口走。 “站住!”北洋兵吼道。 “我门还一定要进去了。” “再走,我开枪了!”北洋兵哆嗦着举枪。 小蝶走去,一只手握住枪杆,另一只手一扭,夺过他们手里长枪,扔在地上,两三脚一踢,将两个兵放倒在地,骂道:“狗仗人势,枪都举不稳,拿不住,还当兵呢。” 刚说完,身后路边一个领头的带着一队北洋兵来了,见两个守门的躺在地上,一齐过来把庄云铖等四人围住。 玳安和曾福吓得颤颤的。 “你是厂主?”一个轮廓方正,留着小胡子的人从队里走出来,问。 “是。”庄云铖注视着他蛮横的眼神。 兵头子看了看两个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兵,骂道:“丢人!” 庄云铖冷眼瞧了眼那两个人,问这兵头子:“长官,什么意思?” “你的厂啊,它被封了,以后需停止生产。”兵头子傲气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生产的火柴它不合格,害得许多收货商亏了许多钱,他们举报了你。” “呵——”庄云铖冷笑道,“我这厂开工十个月了,一直没事。” “可现在有事了,”兵头子扭曲地一笑,漠漠地说:“我们要检查你的货。” 庄云铖还没答应,他就带着人往厂里走了,庄云铖和小蝶气得发怔,随后跟进去,又转身嘱咐:“对了,玳安,你们都走吧,没你们的事了,开不了工了,还有曾福,把所有工人的工钱结了吧。” “是。”曾福和玳安答应着就离开。 庄云铖和小蝶跟着这队兵往仓库走,仓库的门公然开着,“查!”兵头子一喊,十几个北洋兵蜂拥而进。 “你们就别进了。”兵头子把两人拦在仓库门口。 “哥哥,我预感不好。”小蝶低声说。 “这是必然的,等着看吧,他们能干出什么好事。” 这时北洋兵陆陆续续地把已装箱的火柴全搬出来,足有十几箱。 “打开!” 北洋兵用枪撬开封箱,打开火柴火柴盒,庄云铖看过去,这些火柴的颜色看起来非常深,兵头子随意拿起几根,故意在这里划呀划,也划不燃。 “哼,湿的,检查所有箱子!” 北洋兵撬开所有箱子,兵头子走了一圈,拧着眉头说:“湿的,全是湿的,你的仓库太潮湿,火柴全是潮湿的,点都点不燃,收货商当然举报你!” 庄云铖盯着他冷笑一声,转头对小蝶说:“我们走吧。” 兵头子也冷笑着,让这一箱箱火柴裸露着,带着兵撤出厂房,把大门关了。 “他们昨晚已经对这火柴动了手脚,今天才来装模作样地检查,”小蝶说,“这只是个警告。” “必然是这样,估计是英国人气急败坏,勾结了北洋势力,这是个下马威。”庄云铖无奈地笑着,他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召开什么结果,可当这个结果不期而至,他感到深深无奈,突然说:“害得我担心了一夜,今又早起,好困呐,回家睡觉。” “睡觉?”小蝶惊讶地看着他。 “嗯,睡觉,我的脑子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到了。” “好吧,睡一觉。”小蝶仔细看着庄云铖——他眼眶黑了一圈,于是叹声说:“好好睡一觉吧。” 到家,庄云铖什么也没想,其实是因为没有力气去想,仿佛万念俱空,无心无力一样,他猛地就倒在床上睡了,直到中午小蝶叫他起来吃饭才醒。 第二百零一章 一句看不懂的警告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醒了后就洗了把脸,走下楼,见小蝶系着围裙端一盘菜放到桌子上,秦婶笑说:“今天中午,这些菜大多是小姐做的,我倒清闲了一上午。” 小蝶笑着,解释道:“今天正好有空嘛,允芸不在家,你们两个也来桌上一起吃。” “不了,得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和莲花还是在厨房吃。” 庄云铖还站在楼梯转台上,劝小蝶说:“算了吧,秦婶她们上了年纪的人,有些观念转不过来。” “少爷说的是。”秦婶憨憨地笑着,将桌上的菜摆好了,就去厨房与莲花一起吃饭。 “好吧。”小蝶喊着,“那你快过来,我好久没下厨了,尝尝这菜,看我的厨艺退步没有。” “嗯~”庄云铖闻到香味儿了,边下楼边夸道:“没有,还进步了。” “尝尝才知道。”小蝶把筷子递给他,催他坐着,自己去盛饭。 “别忙了,吃吧。”庄云铖看她走来走去的,忙得不亦乐乎。 “就好。”小蝶解了围裙,洗了洗手,随意擦了额头的汗就来。 庄云铖夹一块酥肉,一口含了,嗡嗡地说道:“不错,快赶上秦婶了。” “哈,真的呀?”小蝶笑得合不拢嘴,兴兴头头地说:“改天有空,还向秦婶请教请教。” “别顾着我,你吃吧。”庄云铖夹块菜放在她碗里。 “好勒。” 兄妹俩说说笑笑地吃这顿饭,倒先把那一堆的糟心事抛诸脑后。 庄云铖睡足吃饱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涌入脑海了,小蝶见他已经沉默许久了,只顾低头吃饭,就问:“是不是又开始担心了。” “没事。”庄云铖勉强一笑,抬了一眼说:“纵使有什么事,现在也没有吃饭重要,我们先吃饭,其他事饭后再说。” “嗯。” …… 半会儿功夫,午饭时间算是过去了,庄云铖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油,感叹道:“人呐,终究要回归到有一些忧虑和难受的生活中来,吃饭、睡觉都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总不能一直吃,那会撑死,也不能一直睡,那会睡死。” “你这就彻悟了?”小蝶笑问。 “没有,一点点感受,像我们现在,吃饱了,睡好了,要为生活担忧了。” “是啊,挺有道理。”小蝶问,“我说你刚才看了厂后,一声不吭地跑回来睡觉,原来真是累坏了。” “可不,几天没睡好,今早又急火火地起来,结果倒被气了一通,就觉得没意思,倒感觉放松了,就好好睡了一觉。” “现在好了?” “好了,但烦恼也随之而来,你说这厂究竟该怎么办?” “事出有因,这个‘因’定是英国人,我们之前从未得罪过政府里的人,政府没必要来整我们。” “是啊,但这英国人也必与北洋政府有勾结,如果这仅仅是开端,那我们想不到英国人接下来会做什么。”庄云铖犹豫了片刻,沉缓地摇头说:“这个厂,开不下去了。” “对啊,这样折腾,也没几个工人敢来了,昨晚一出事工人们就来结工钱,这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小蝶说,“但是,这个厂决不能落在外国人手里。” “不能落在外国人手里,但我们自己也开不下去了……”庄云铖想着,忽问:“那你的意思是?” “即使全国的工厂都已经沦为外国人和权贵们挣钱的机器,但只要不是完全落在外国人手里,它不至于成为地狱,”小蝶说,“这些日子,我了解到一些情况,在一些完全由日本人或其他外国势力控制的工厂里,工人将自己卖给了工厂,完全失去了自己和只属于自己的自由,为工厂主挣钱是他们仅剩的价值,当初南田政权想买下我们的工厂,就是要将这个厂变成这样的地狱,把工人变成行尸走肉,那时候,工人们将会生不如死地苟活。” “我知道了,把工厂过继给杨傲悯或者金宇吧,虽然不是很好,但不至于像你刚刚说的那种情况那么坏。”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正说着,小蝶看见个信差在大门口张望,“送信的,可能是陈润东的信,这下允芸可开心了。”她笑说。 小蝶去取,却发现不是一封信,而是电报单。 上面写着她不认识的英文字,她猜是那英国人威尔斯送来的。 “站着干嘛?”庄云铖见她站在门口不动,也走过来。 “诺,你看。” 庄云铖接过来,也看不懂英文字。 “英文字,定是英国佬写的,肯定不是好事。” “允芸不在家,这还有点麻烦了。”庄云铖想了想,便问:“殷红和白辰轩都懂英文,你看去哪一家?” “殷红和彦希结婚以后我们都没去看望过,借此机会去看看吧。” “好。” 两人遂往章彦希的住所来,走到他们楼下就听见哗啦啦的抹牌声。 “还在打牌呢。”小蝶悄声说,“我们轻悄悄地上去,吓她一跳。” 庄云铖笑而不语,小蝶带头往二楼去。 刚到门边,庄云铖喊:“贼要把家里的东西搬空啦。” 殷红一个激灵,打麻将的动作停了,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一瞬间,随之反应过来,笑问:“云铖来了?快进来,进来。” 小蝶白他一眼,先进去了。 “哟,小蝶,我还在想只听见云铖的声音,以为你没来呢,快过来坐。” 小蝶笑着走进去,庄云铖也随之进去。 另三位太太也一齐看过来,她们中也有两个认识小蝶,一个姓林的,林太太忙堆笑道:“这下可好了,小蝶来了,你来接我的手,我今儿牌运不好,这里偏偏少一个,章太太呀,非逼着我打,你来了我也该下了。”说着她站起来,拉小蝶就坐。 小蝶推着不应,看着几人笑。 “正好,小蝶,别推辞,坐下吧。”殷红尽力劝着,偏头问庄云铖:“云铖,请小蝶打打牌,你不反对吧?” 庄云铖只是笑着。 “不说话就是同意,小蝶,坐下!” 小蝶红着脸坐着,庄云铖在她身后站着,无奈地说:“你看,我没同意呢,小蝶自顾自地坐了,我能说什么呢?” “看来你家小蝶做主,你呀,还得靠边儿。”殷红瞅着庄云铖说。 小蝶不管他们调侃,她看着牌,该她出牌了,就选一张掷下去。 “我说章太太,结了婚还喜欢打牌呢?”小蝶问。 “都一样,结不结婚与以前没什么区别,日子依旧那样过,”殷红忽笑道,“不过,“章太太”这个称呼我可百听不厌。” 众人都笑,小蝶又问:“彦希呢?” “在学校呢。” “人家在外挣钱,你就在家打牌呀?” “彦希疼我,不让我在外跑。”殷红洋溢着满脸的开心。 “哎哟喂,这小两口可甜得呀,腻!” 殷红脸绯红,幸福地笑,忙说:“我也没闲着,在家写文章呢,最近在写小说,这不没灵感了,就打打牌。” “哦,原来如此。”小蝶边答边出一块牌。 “欸——你们兄妹怎么想起过来?”殷红盯了两人一眼。 “有几行英文字,我们不认得,遂拿来让你看看。” “噢?拿给我看看。” 庄云铖递给她,殷红展开看,皱了皱眉,缓缓地说:“一个叫威尔斯的人写的,他说:这才只是开始,不跟大英帝国合作,后果比你想的更严重。” 小蝶杵着,回头看着庄云铖,庄云铖也一脸凝重。 “怎么,你们跟英国人过不去?”殷红问。 “没事。”庄云铖摇摇头,见小蝶杵着,催她:“你玩儿你的牌吧,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不用你担心。” 殷红又把电报单递过来,庄云铖接着,心情沉沉的。 “小蝶,没事吧?”殷红关切地问。 “没事。”小蝶故作嘻笑,出了一张牌,众人接着打牌。 这里四个女人打牌,庄云铖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没意思,就想着要走,可自己一走小蝶恐怕也想走,这样一来就没有打牌的人了,会坏了她们的兴致,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决定要走。 “呃……小红,小蝶,我就走了,”庄云铖按住小蝶的肩膀,看着众人说,“小蝶你留着玩会儿吧,陪陪众位太太。” “对,要走你走,小蝶别走,林太太已经走了,她走了怎么打牌呢,”殷红劝道,“好久没见,当陪陪我,咱们姐妹等会儿说说话。” 小蝶是想陪着庄云铖离开的,可一走,辜负了殷红,也坏了众人的兴致,于是答应留着。 “这还早呢,我只回家,你等会儿自己回来就是。”庄云铖嘱咐道。 “嗯。”小蝶答应着,殷红道别:“云铖,慢走啊,不送啦。” “好勒。”庄云铖离开,一径回到家里。 想着英国佬的话,感到气愤交加,却无可奈何,他心情一点一点变遭,忽想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把厂过继,大不了倾家荡产!自己还有朋友呢,还有最亲的小蝶和允芸,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福,他知道,自己即使一穷二白,他们是会同甘共苦的!这时,他觉得轻松了一点儿,就拿起书桌上的报纸看,可终究意乱神烦,那报纸上映入眼前的一行行文字扭曲地舞动着,像缓缓进击的蛇,庄云铖忙扔了报纸,把目光移到窗子外,无聊地看着每天都一样的风景,他更烦。 第二百零二章 穷途未必末路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站了良久,楼下莲花喊:“少爷,有客人来了。” “谁?” 莲花却没有答话。 庄云铖惊异,起身出书房去看,到门边,出门一看,原来是瞿颖娇蹑手蹑脚地上楼了。 “嘿,颖姐,你还想吓我呢。” “呵呵呵……”瞿颖娇娇笑着上来,边问:“在干嘛呢?” “闲着没事,看风景。” “小蝶呢?” “殷红家里打牌,没回来。”庄云铖迎着瞿颖娇,问:“颖姐,是下楼呢,还是进我的书房看一看?” “倒想瞧一瞧你的书房。”瞿颖娇笑着。 “那颖姐请进。”庄云铖让她走前,瞿颖娇进门,眼前也只是小桌子,小凳子,书柜,书桌,椅子,书,小花草,很是简约。 “颖姐坐。” “不坐。”瞿颖娇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说:“这书房很好,风景也不错。” “看书写字的地方嘛,简简单单就行。”庄云铖问,“颖姐这时过来不只是想看看我的书房吧?” “当然不是。”瞿颖娇边说着,边走走逛逛,左看看右看看,“那天小蝶来找我,跟我说了杨傲悯的事,要我给他牵线搭桥,我却感觉,既是给我说的,也是替别人说的。” “确实有这两个意思,颖姐你觉得……” “杨傲悯,听小蝶说着很好,但我不会见的。”瞿颖娇闪烁的眼神透露着坚定。 庄云铖无言。 “但是我有个姐妹很适合他,我已经叫媒婆联系两家了,希望他们能结成连理。” “那颖姐,你自己……” “我知道,你们都在为我担心,但我真的还好,还好……”瞿颖娇目光温柔。 “颖姐,人生还很长,生活很辛苦,而且你还年轻——” “我还年轻吗?”瞿颖娇打断他,认真地问:“云铖,你是真心觉得我年轻么?” 庄云铖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庞上,当然,她的脸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复十七八岁的少女容颜,但也仅仅是眼角多了细细的皱纹,眼里多了成熟后的坦然和沧桑。 “颖姐,你很年轻,也很漂亮。” 瞿颖娇眼里闪着光,眨了眨眼,抚着自己的羞红脸庞,笑着,笑得像一个少女,望着庄云铖,时隔十年,她再次对一个男人心动,于是笑容渐渐消失,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可这种感觉如同一个漩涡吸引着,她想转身离开这间充满爱恋气息的书房,可她知道一旦离开,自己将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去,她不忍,也不舍,亦不敢,挣扎,纠结,她乱了,“云铖,能抱抱我么?”她轻声喊。 庄云铖目睹了她笑容凝固,眼神波澜起伏的过程,他以为瞿颖娇只是伤心了,于是迈步走到她面前,拥入怀里,瞿颖娇欣欣而笑,笑着笑着,哭了,她埋在他肩膀上,心里又暖又痛。 庄云铖感受到她深深地悲伤,“颖姐,你得保重。”他安慰着。 瞿颖娇不想放手,只有这刻,她邂逅着阔别太久了的幸福。 两个时辰后,天快黑了,小蝶回来,庄云铖仍在看风景。 “输钱了。”小蝶说,“那群人真是厉害。” “她们还能是你的对手?” “我心不在焉嘛,看你走了,我也不想玩儿,英国人又说了这样的话,哪儿有心情玩儿牌。”小蝶看见小桌上有两个杯子,随意问:“来人了?” “颖姐来过,我就说嘛,她不会喜欢杨傲悯的,不对,她是根本不想再嫁了。”庄云铖说,“不过别担心,她替我们帮杨傲悯找了个准老婆,不管成不成,人情我们总算还了。” “唉~”小蝶叹气说“我们啊,怎么成了月老,只顾着帮别人去牵线了。” “怎么,想为自己想想了?” “别惹我呵。”小蝶摆出冷面孔,似笑非笑地说:“我输钱了,不高兴。” “不惹你,来,你坐。”庄云铖起来,搁下报纸,拉她坐下,笑说:“打了一下子牌,累了吧?是不是腰酸背痛,我替你揉一揉。” 小蝶放松着,庄云铖所碰到的地方,她都觉得痒,止不住地咯咯笑。“咦——那封电报单是公然的威胁了,我们怎么办?”她问。 “我看那意思是我们停工了都不行,因为停工了大家都挣不到钱,他还想要我们必须跟他合作,他好挣钱,”庄云铖冷哼道,“这绝不可能。” “那就得好好想想办法了,他能与北洋政府勾结,可要小心应付。” “是啊,刘臻路子广,能接触政府里的人,我们向他问问,了解了解这北洋政府与这些外国人是怎样勾结的,看从这方面能不能想到办法。” “也好,只是这刘臻还欠着我们人情呢。” “正好,这次大家合作一次,我也希望消除这点隔阂,你看,这样僵持着,刘荨不敢再来找允芸了。” 小蝶笑道:“那个小少爷,不知怎么说他好,其实倒钟情,只是一开始给允芸留下坏印象,胆子也小,所以允芸不待见,这下又冒出来个陈润东,呵,他就更没戏。” “世事难料,一切都说不定,你都不知道,”庄云铖笑道,“允芸呐,她可遇到好些人了,起初是定了阎维文,后来被退婚了;肖金宇父亲也求过亲,是爹没答应;后来是刘荨求亲,她自己不愿意;现在呢,她终于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陈润东,而他又南下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是天定,世事总难料?她的未来啊,还不知道定于何处呢。” 庄云铖继续给她揉着肩,小蝶舒舒服服的,她忙累了一天,感到睡意朦胧,喃喃地回应着,庄云铖神游天外,他想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呢,忽低头看见小蝶,他清醒了,提醒自己:“允芸的终身大事是自己的头等大事,答应过爹,一定要让她找到最好的归宿,自己的先靠边吧!” “要不你也睡会儿?”庄云铖问小蝶。 “嗯。”她呢喃着答应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庄云铖把她抱去床上,她睡着了。看着熟睡的小蝶,她的脸美丽又平静,可不知为何,长时间直视她的脸,一种深邃的被吸入感使他意识快要脱离身体,整个人仿佛坠入一片漆黑扭曲的世界,他奋力挣扎,突然惊醒,猛地转过头,刚才的瞬间却好像度过了很久很久,他心脏狂跳,跑到窗子边喘气,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这时身体极累,不多久,他也倒在小蝶身边睡着了。 第二天,曾福和玳安来了,带来了账本和钥匙和所剩的钱。 “少爷,工人的工钱已分发完了,”曾福将账本和钱放在桌上,说:“所有的帐也都在这里,还有剩下的钱。” 庄云铖随意翻了翻账本,看不进去,掂量了这剩下的钱,不多了,也懒得看,就问:“你们俩的工钱,自己扣除了没有?” “扣了。” “少爷,这是厂子所有门的钥匙。”玳安把一串钥匙放在桌上。 庄云铖望了他一眼,点点头。 “这厂……”曾福问,“还开吗?” 庄云铖摇摇头说:“不开了,这厂成了外国人眼中钉,开不下去了,越开越穷,现在我也不需要记账的了,也不需要看厂子的了,你们……你们俩想自己去找活儿干还是听我安排?” “听少爷安排,我们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这样,我去问问杨傲悯和肖金宇,他们都是开着厂的,如果缺人,你们去他们那里。” “好。”两人一齐跪下,“谢谢少爷。” “咦——你们跟我快两年了,怎么还留着这一套,别跪,起来。” 两人起来,眼里含着泪光。 “那你们回家等消息吧,我下午就去问,有消息了通知你们。” “是。”玳安和曾福离开,莲花和秦婶现在门边,目送他们走了,心里也悲伤。 “少爷,那我们俩……”秦婶欲言又止。 “他们是没事干了,所以我没法留,你们在家帮着做做饭,打打杂是必不可少的,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们走。” “谢天谢地。”秦婶笑着说,“少爷若让我俩也走,我们一大一小,还真找不到活路。” 庄云铖笑一笑,回头看着小蝶,惨笑道:“厂子剩个空壳,仓库的货还被他们给毁了,从金宇那里借的钱也没还,真的精穷了。” “诺,这儿不有吗?”小蝶拿起桌上的钱袋,掂量着说:“应该还有几十个大洋。” “这几十个大洋,就留着我俩吃糠咽菜吧。” 小蝶笑道:“吃什么我都陪着你,怕什么?” “有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了。”庄云铖凝视着她,严肃道:“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小蝶,该怎么办?” “有手有脚,有头有脑,总之不会饿死。”小蝶说,“也先别担心这个,想办法把厂房处理掉吧,里面的设备、材料这些一应俱全,只要有人接手,立马可以开工,最重要的是别让这厂落到外国人手里,昨晚不是说好去求刘臻帮忙打探吗?” “是呵,差点忘了,只要不被外国人套去,我们把厂子给转让了,多少也分得到一些钱,眼下得去找刘臻帮忙了,得尽快搞明白外国人的如意算盘。” “就是啊。” 说话两人就动身去刘臻家,刘臻乐意帮忙,心里也舒坦不少,下午,去了杨傲悯家,问问能不能收下玳安和曾福,另外昨天颖姐说给杨傲悯牵了一条线,不知他怎么说,正好可以去问问。 第二百零三章 惊世奇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兄妹往杨傲悯家里去,他正好在家。家人通报过后,杨傲悯兴兴头头地出来把二人迎进屋,招待喝茶。 “二位好走,总算来了。”杨傲悯笑说。 “总算来了?你是盼着我们吗?”庄云铖笑说,“我可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很少有事在我这里可以称作‘麻烦’的。”杨傲悯直爽道,“你们尽管说。” “这事先等会儿,我先问你一件事,”小蝶笑问,“这两天可有媒婆找上门来?” “是有一个……只是……”杨傲悯惊异道,“是你们安排的?” “不然呢,你急着要个老婆,我们可日夜悬心,觉都睡不好。”小蝶说,“好在委托我们一个朋友给你寻了一个。” “我说呢,我这门槛都有一年没被媒婆踏过了,那些媒婆都知道我这个人眼光奇异,不敢给我介绍姑娘,昨天下午,一个媒婆突然来我家,我惊异了好久。” “这你若看不上,我们可没办法了。”庄云铖笃信道。 “好吧,也不为难你们了,”杨傲悯看着小蝶,笑说:“那个姑娘只要有小蝶三分之二好,我就要了。” 小蝶被惊得怵了一下,当即嘲谑道:“你这个人呐,人家能不能看上你还待考证,你能说要就要了?” “不瞒你们兄妹说,也就除了小蝶对我不屑一顾,其他姑娘一见我便爱上我了,只是我不喜欢她们而已。”杨傲悯从容道。 “这——你好不要脸!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这脸是老树皮吧?”小蝶笑骂道。 “骂得好!要不我怎么一眼就看上你了呢,我就喜欢小蝶这直言直语,不拘一格的性子,不像其他姑娘腼腼腆腆的,见人半句话也说不清。”杨傲悯一本正经地说。 小蝶失语,笑得耳根子疼,“哥哥,你替我给挡挡他,我跟他简直没话说。”小蝶说着起身坐到庄云铖身后去,看不得杨傲悯。 “哇,杨傲悯呐,你也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极品。”庄云铖嗞嗞咂咂地摇头。 “过奖了,”杨傲悯作个揖,嘴角都要笑裂了,仍然自信地说:“其实我说的也是实话嘛,你看我要相貌又相貌,要气度有气度,要钱有钱,哪个女人不喜欢?” “别说了,引起不适。”庄云铖说,“难怪连媒婆也不跨你这门槛,她们也知道这世上少有女人匹配得上你了,哎呀,我开始为那个女孩儿担心了,要不就别见了吧,我怕你把人女孩儿弄得无地自容。” “别,要见的,我已经答应媒婆了。”杨傲悯蹙眉道,“我年纪不小了,不能折腾了,我自己倒不急,家里人急呀,若真到了万不得已,凑合凑合吧。” 庄云铖和小蝶也哭笑不得,那成想遇到这样自大自负,像个活宝一样的人。 “只是……”杨傲悯焦愁地盯着小蝶说,“娶不到小蝶姑娘为妻,是我一生之憾。” 庄云铖咧着嘴,见他这傻样,就只顾着笑。 “求求你别说了,”小蝶哀求道,“天下比我好的人多得是,怎么就只看得上我呢?我受了你的喜爱之情,但你说话别再带上我了!好不好?” “好好好……”杨傲悯灵光一闪,认真地说:“除非你给我抱一下,了却了我的心愿,我从此忘了你!” “渍渍渍……你呀,真坏!”小蝶瘪着嘴摇头,紧紧挨着庄云铖。 “云铖兄弟,你说行不行,就当诀别一抱。” “这……” 小蝶当然不同意,暗地里掐庄云铖的腰,示意他不能同意。 “你要不断绝了我的念想,我成天想着你,吃饭想着你,做事想着你,睡觉都想着你——” “别说了!”小蝶见他说到了无耻的地步,这一生,不怕恶人,不怕坏人,不怕敌人,就怕了他这无赖的人。“好了,成全你!”小蝶忿忿道。 庄云铖没眼看,这太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年代,为什么生出像杨傲悯这样奇怪的人!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他连礼义廉耻都不管不顾了。 小蝶起身与他抱了抱就立刻又坐下,杨傲悯心满意足,丢下这事不提了,于是缓缓道:“对了,你不说有事嘛,说说。” 庄云铖与小蝶看着他,俨然另一副面孔,深感奇怪,忙说:“我那个厂倒闭了,你有消息吗?” “有没有消息我也理解,你那样开厂,开不长,我也不奇怪。”杨傲悯问,“还要重头来吗?” “放弃了,我是跟英国人结下梁子了,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让我再有从来之日,我发现我折腾不过他们。” “当然了,那你的厂,你打算把它怎么样?” “我只怕英国人暗箱操作,把厂给夺过去,那就吃大了哑巴亏,只要不落在他们手里,怎么样都成,废弃着也无妨,当然更希望它能有点儿价值,比如你要了它。” “真舍得就让了?” “求之不得你能收下它,”庄云铖说,“反正你家也开着火柴厂,你手段多,英国人不敢得罪你。” 杨傲悯得意地笑一笑说:“我是不嫌赚钱多的,收下也可以。” “真的?” “当然,也没什么坏处,只是这么大个厂,你这样过继给我,你想多少钱卖?” “这个随你的意。” 杨傲悯沉思良久,忽说:“这样吧,我也不给你们现钱了,我接手这个厂,挣的钱我们六四分。” “嗯?”小蝶望着他。 “我六,你们四。” 小蝶不好说话,看庄云铖决断。 “可以。”庄云铖决绝道。 “痛快!”杨傲悯说,“最好赶紧办理各种程序,不能让英国人使诈把厂给夺了。” “好,你过两天来我家拿地契和钥匙,我们再去工商司做个交易程序就行了。” “好。”杨傲悯欣然答应。 “哦,对了,还有个条件,我厂里原有个账房先生和管理组长,他们都很能干,我希望他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可以了。”杨傲悯笑道,“将来这厂也有你四成嘛。” “嗯。” 正事就这样轻松地谈完了,一会儿后,两兄妹要走。 临走时,杨傲悯送了一段,随后返回。 路上,小蝶问庄云铖:“他六,我们四,他是不是有点贪心了?” “渍,一提到钱,他像变了个人,也难怪,他这个人不喜欢女人,可能就爱钱吧。” “便宜他了。”小蝶不太满意地嘟着嘴。 “算了,这也是求人,没办法,如今是真的没钱了,只得节衣缩食,先把金宇的钱还了,然后再谈怎样挣吧。” “嗯,只得如此,哪曾想这破产来得这么快。” “没事!”庄云铖振奋精神,铿锵地说:“正如你说的,有手有脚,有头有脑,饿不死,冻不死!” “正是!” 两兄妹先回家,允芸也回来了,在家里等着他们。 “那天见了那个英国人之后,又听肖金宇说了那么些话,下午听了李大钊教授的讲学,又在大学里见了,听了,学了许多东西,我觉得我至少白活了五年。”允芸徐徐说着,“这些天,我想了许多,一直心绪不宁,觉得自己不懂事,觉得对不起你们。” “傻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这是我的心里话。”允芸站起来,深深鞠躬,诚诚恳恳地说:“大哥,姐姐,辛苦了。” “真是变了呀。”庄云铖捏了捏她的肩说,“多谢你的体谅,不过当哥哥姐姐的,辛苦也是应该的。” 小蝶无言,拉她身边坐着,搂着。 “我起先不知道你们经历着什么,所以不在意,一旦了解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原来不但是你们,原来整个北平城,整个国家,整个世界都经历着苦难和挣扎,我真的错了,不该认为一切衣食无忧的生活理所当然,不该对碗里的一粒米不屑一顾。” “能明白最好,其实倒希望你活在糊涂之中,一旦醒来,什么都将会变。” “不怕,我准备好了。”允芸星眸里透露着自信。 “好。”小蝶抚摸着她的头发,细声说:“我们一起。” 允芸抿着嘴,坚定地点头。 这些天,政府情报科下属情报员无影、无踪两人所搜集到的一切信息资料表明‘曾禄’不存在任何疑点和污点,雍禄本欣赏他,签署了曾禄提任秘书一职的文件。 至此,无影的任务终止,在将近一月的接触中,他与陈琪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需要去向陈琪儿道别了,他要最后一次为她送上新鲜的菜。 一天早上,陈琪儿早早地起来。无影挑着精神而新鲜的菜,迎着初升的太阳就来了,到门前,他放下担子擦了擦汗。 陈琪儿笑着过来,无影眯着眼说:“夫人,以后我可能不能为你送菜了。” “怎么了?”陈琪儿问,“是麻烦吗?这样也好,一直让你送菜,我倒不好意思。” “不是麻烦,我要离开北平城了,乡下母亲病重,我得回老家照看。” “哦,是这样,那你赶快回去看看你母亲。” “嗯,”无影说,“我等会儿就动身,承蒙夫人多天来的照顾,今天这些菜,不要夫人的钱。” “是你照顾我才对,多谢你每天起早来送菜,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陈琪儿忙说,“你等等。” 她跑进屋,拿了些自己的私房钱,并买菜钱一起给他。 无影拒收,陈琪儿劝了半天,硬塞给他说:“你母亲病重,需要钱,而且你真的帮了我许多,你必须收下。” 无影只好收了,这时看见北岩正现在门口看着,心里感叹:“曾禄真有个好妻子。” 随后,无影挑着担子走了,北岩走过来,随意地问:“他怎么了?” “他以后不送菜了,要回乡下去照顾病重的母亲。” “哦,你可以叫别人送,如果早上懒得走这么远。” “我已经得了这么多天的便宜,先生,你可别惯着我。” “那随便你吧,。”北岩撇撇嘴,忽然问:“当着外人的面你叫我‘阿禄’,没人了又叫我‘先生’,你也叫得顺口,不会混了?” “不敢,这事已经印在我脑子里了,不会错了。”陈琪儿笑道,“先生等会儿,我去做早饭。” “嗯。”北岩答应着,走到门前,看着侧边香取子的住所——房间的窗是关着的,想她应该还没起床,他自己就在院前看看花草。 第二百零四章 茯苓川香珠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无影告别了陈琪儿,径直出寓所区,他丢下担子——至此,任务完成!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空虚。当了一个月的菜农,他挺佩服自己,好在自己父母是乡下人,所以自己装得还挺像。他想着想着便笑了,又展开手掌,看了看这一把陈琪儿硬塞给自己的钱,就迎着清晨的阳光正准备走。突然,一个人窜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人猛劲一抓,抓走了一大半的钱,剩下几块大洋也被打落在地下翻滚着。 “喂——”突如其来的抢劫使无影迟疑了顷刻,随后他提腿就追。 “站住!” 这人像一匹饿狼,不顾一切地冲,无影追了半条街,眼见那人跑得远了,已经追不上了,遂停下呼呼地喘气,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街角消失无踪。 “狗日的!”无影只得骂他两句,没有任何办法。又想起有几块钱掉落在地上了,于是回去捡。“可恶的杂碎,我要再年轻十岁,不追上你,再打死你!”无影拾起仅剩的四块大洋,喃喃自语:“可惜了曾夫人的心意。” 陈年一路跑远,在一个胡同的角落停下,累得满头大汗,他只以手擦拭着,伸手看着这些沾满汗渍的钱,咧嘴笑道:“跟我跑,你老了点。” 他心满意足,蹲着休息,由于刘臻再不管他,陈年不敢去庄云铖那里,不敢找陈琪儿,他用完了所有钱,烟瘾发作难忍,于是只得去偷去抢,此时,又有一笔钱,他兴兴头头地往烟馆去了。去烟馆的路上,他又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庄云铖兄妹们,陈年忙闪躲了,觑见他们往刘臻家方向走去。 这几天,刘臻倾力打探了英国人威尔斯同北洋政府的关系,原来这威尔斯只是一个商人,但他老婆却是英国皇室里的人,但他也绝非一般的商人,他是为英国皇室服务的商人。他的背后有权利的支撑,更有一个英格兰帝国支撑。 到刘臻家中,刘荨出来迎接,允芸见他羞羞怯怯的的样子,像个女人,或许是因为愧疚的原因,于是主动招呼道:“荨少爷,你好哇。” “云铖大哥,小蝶姐,允芸,你们好,请屋里坐。”刘荨把他们迎到厅上,下人就奉茶来。 “荨少爷,刘臻大哥呢?”庄云铖问。 “等会儿就回来,我听说也是为云铖大哥办一件事去了。”刘荨语气平和地说。 庄云铖明白了,无聊之余,忽然注意到这个小少爷,他在想自己也只比刘荨大五岁,看着他,仿佛可以看到五年前的自己,那种怯弱和青涩一览无余。 小蝶和允芸则在窃窃私语,刘荨时不时看向允芸,允芸偶尔对他莞尔一笑,他就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 一杯茶没喝完,刘臻回来了,“辛苦了,刘大哥。”庄云铖起身说。 “举手之劳。”刘臻请他们仍坐着,自己喝了口茶,说道:“威尔斯是个商人,是来中国捞钱的,他的夫人是个皇室,他俩真是一个有权,一个有钱,走到一起干什么是都无往不利,更何况现在这商界之中,外国人与政府勾结赚钱是摆在明面上的,他盯上你,这很麻烦。” “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吧?” “倒不至于,”刘臻说,“但他可以暗地里捣鬼,现在官僚要捞钱,但官僚又怕社会的舆论,所以当官僚和外国人合作时,都暗地里做手脚,你得尽快处理你的厂。” “刘臻大哥,你知道那天的北洋兵是谁调派的吗?”小蝶问。 “只是一队维持治安的散兵,随便调的,也不知是谁的狗腿,这都不是正规军,如今正规军都在前线,现在多乱啊,袁世凯一死,北洋政府根本控制不了大局,只要手中有兵权的,什么牛鬼蛇神纷纷‘占山为王’,自成一派,当个地头蛇,没人管得住,所以这仗,是说打就打,精英部队都往前线驻扎着夺地盘,这些流氓兵就缩在后面管地盘。” 庄云铖眨了眨眼,想着这混乱的局势,无可奈何。 允芸听得入神,没注意到刘荨盯着她好久了,忽然抬头,看见他,刘荨摆着手示意她过去。 允芸起身过去,“干什么呢?”她走近问。 “跟我来。”刘荨领着她过了两道门,一条游廊走到自己的房前,他进去拿了一串香珠,“送给你的。”他伸手亮出一串古香古色的香珠,说道。 “不不不,我不要。”允芸忙摆手,笑说:“可不能随便收人东西,我以前吃过一次亏的,大哥把我给一顿骂。” “为什么骂你?” “因为我那时是定着亲的,不该收另一个男人的东西。”允芸忙解释,“我不想要,是他硬塞给我,我没办法才收着,想着还是要还的,可一直没机会还,后来被哥哥发现,就惨了,他就骂了我。” “你现在也跟人订着亲吗?” “当然没有。”允芸摇头,脸颊红了。 “那管什么事?”刘荨仍伸着手说,“我只是觉得我欠你,给你了就当我们互不亏欠,否则我会一直内疚,你不收就是不原谅我。” “我早不恨你了。”允芸急着说。 刘荨仍伸着手,不说话。 允芸仍是这个性格,禁不住别人苦苦地坚持,她只好收了,将这一串香珠拿着看,问:“这珠子,叫什么名字?” “茯苓川香珠,”刘荨说,“说了你别怕,这是从宋朝一个公主墓穴中得来的,是公主的随葬品。” 允芸咧着嘴,有点小阴影。 “你别嫌弃,你细看上面,每个珠子上都刻了一个字,头一颗上还有观音像,是佛祖开过光的,是祥物,”刘荨说,“你闻闻,过了几百年,还是香喷喷的。” 允芸细看,数了数,一共十一颗,加一个小吊坠,每颗上面一个字,由于是宋朝的文字,她只认得其中七个字——容、继、富、贵、芳、安、世——都是吉字。 她又闻了闻,那是一股厚重的古香,是积淀百年的氤氲之气。 “好香啊。”允芸感叹,“不过这可太贵重了。” “不贵重。” 允芸笑着,又问:“这个是宋朝公主的川香珠,我个平民,戴手上算糟蹋了么?” “不会。”刘荨说,“你就是公主。” “别乱说啊,我从来都不是。”允芸脸又红了,惊异道:“你变了,变得会哄人了。” “是娘教我的。”刘荨笑说,“她说女孩子都得哄。” “呵呵。”允芸望他一眼,嗔道:“还变坏了,算了,不计较了,还是要谢谢你。” 刘荨微笑着摇摇头,欣慰地说:“你能喜欢就好。” “我喜欢。”允芸把川香珠揣进兜里,叫着他一同往前面去了。 厅里,庄云铖也正和刘臻告辞。 “云铖兄弟,吃了午饭再走。”刘臻苦苦挽留。 “不劳烦了,家里饭菜是备好了的。”庄云铖没见允芸,就问小蝶:“她哪里去了?你快去找,要走了。” 话音刚落,允芸屋角出现,“我来了。”她踏着小碎步快步走过来。 “现在就走?”刘荨急声问。 “荨少爷,我们要走了,你没事来玩吧。”庄云铖随口一说。 刘荨却当真了,答应道:“好,那你们慢走。” “嗯。”三兄妹答应着出门去了,允芸掏出这串川香珠说:“姐姐,你看。” “这是什么珠子?”小蝶拿过来,一眼看出其不平凡,喃喃道:“颜色怪好的。” “你猜。”允芸笑道。 小蝶只拿着,便闻见一股沉沉的香气,“好奇特的香气。”她拿着闻了闻。 庄云铖边走边看着,不说话。 “咦,上面还有字呢。”小蝶感到好奇,拿近了看,又见其纹路细腻,色泽呈暗棕红色,古玉吊坠生香,感叹道:“这东西,上百年了吧。” “几百年了呢,宋朝的,刘荨还说是一个公主戴过的呢。” 听到此,庄云铖也感兴趣了,“我看看。”他伸手来取。 小蝶给他,问允芸:“你从哪里得来的?” 允芸顿了顿,瘪了瘪嘴说:“刘荨给我的。” “哇,你就收了?怕不是成了定亲信物。”小蝶调侃。 “别胡说,他非给我,我不好不收,而且他说若我不收下,就是我还不原谅他,我能不收吗?”允芸极力辩解。 “看来他真是变了,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也明白我们可能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挺好的。” 允芸抿嘴不语。 “这我不管,”庄云铖把东西还给允芸,淡然道:“既然你现在没跟谁定亲,你收谁的东西我都不管,你自己掂量着就是。” 允芸看他一眼,仍旧不语,回头走着,她不知道这个礼物意味着什么,她也没多想。 “来,帮你戴上。”小蝶说。 允芸伸出左手,露出白白胖胖的手腕,小蝶将川香珠的金丝织线解开,把香珠套在她手腕上,又将金丝织线系上。 “好看吗?”允芸问。 “好看。”小蝶浅浅地笑着说,她心里竟有一点儿小羡慕。 庄云铖偷瞄了一眼,假装做不关心的样子,快步走在了前面。 “哥哥,你都不看一眼吗?” “哦,怎么不看?”庄云铖停下来,允芸就伸着手过来了。 庄云铖握住她四根手指,盯着她的手腕,点点头说:“挺好看的,不过宋朝公主的手腕恐怕没你手腕这么又白又胖的。” “哼哼!”允芸撅着嘴斜他一眼,缩回自己的手。 第二百零五章 又一个阴谋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次日,允芸去学校了,庄云铖在家里等杨傲悯过来,他们要办理火柴厂的转让程序。 “大哥,”小蝶笑说,“你也给我一个呗。” “什么?”庄云铖不解。 “昨天刘荨送允芸的,我也想要。”小蝶扒着庄云铖的肩膀,嗲嗲地说。 “稀奇稀奇,”庄云铖啧啧称奇,“第一次啊,你可从来没向我要礼物来着。” “所以你要送我一个咯。” “那样的香珠,说是宋朝公主带过的,我也找不到第二串,”庄云铖说,“家里虽没有现钱,但爹也遗留下来许多东西,什么字画,书法,古玩意儿莫说上百年,上千年的都有,只怕你也不想要那些东西,我一时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容我想想,以后给你。” “好啊。”小蝶微笑道,“不要多贵重的,只要有心意的。” “知道了。” 不久,杨傲悯到了。 庄云铖早已准备好厂房的地契,还有一份儿转让书,双方签了,按了手印,又到工商司办理程序,至此火柴厂归杨傲悯所有,庄云铖只得将来火柴厂盈利的四成。 由于兄妹俩失业,也只好仍到厂里工作,不过是帮杨傲悯打工了,也间接为自己打工。 杨傲悯不管不顾,择日开工。 这厂毕竟是中国人的厂,威尔斯想要据为己有,遇到许多阻力,他正在调停,不知道此厂已经过继给杨傲悯,只在开张这天知道了火柴厂重新开工的消息,异常愤怒。 乱世下,失业者多,工厂开张第一天,满员了,玳安和曾福仍在这厂里干活儿,杨傲悯将管账和管理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亲信,曾福和玳安沦为他们手下的跟班。 几天后,所有人都在忙着,又是之前那一队北洋兵来了。 杨傲悯将他们拦在门外,吩咐所有工人停工,工人们抄着棍棒,铲子等家伙涌出来,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百多号人,北洋兵吓傻了。 兵头子叫邹苟,往后推了几步,打着颤说:“你……你们想造反呐?” “是你啊,”杨傲悯冷笑道,“我认识你,邹苟,不就是个走狗!” “你,你大胆,竟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杨傲悯站在众人身前,对身后的工人们喊道:“都给我骂他,走狗!” 一百多号人齐声大骂:“走狗!走狗!走狗!” 声音撼天动地,十几个北洋兵吓得腿软。 庄云铖和小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停!”杨傲悯招呼一声,工人们停了。 “不想让我开工,就是不给这一百多号工人活路,”杨傲悯转身大问,“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工人齐声回道。 邹苟瞪着眼,脸色吓得煞白。 “别以为你有枪,敢伤我一个人,这一百个工人把你们跺成肉泥!还不快滚!” “滚!滚!滚!”工人大吼,拄着手里的棍棒家伙。 “你等着。”邹苟说一句,灰头土脸地带着北洋散兵离开。 北洋兵走远,工人们复位各自工作,心情畅快。 “小蝶,我是不是少了点儿东西?”庄云铖木然地说,“你看杨傲悯,他做得比我好,” “你少了点狠劲儿和不怕事的勇气。” “是啊。”庄云铖冷笑道,“有一点儿,我做错了。” “哪一点儿?” “我给工人们更多的工钱,让他们工作更少的时间,我以为工人们会拥护我,跟我同一信念,但今天看来,杨傲悯做得比我好,即使他没有给工人们多的钱,没有减少他们工作时间。” “没有,我们没错,”小蝶纠正道,“向善没有错,杨傲悯也没有错,错的是现在的外国人入侵背景下的社会,我们的方法只是不适合而已,因为现在贫民人太多了,我们帮不过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们保住工作,让他们活下去,这一点,我们没做到,杨傲悯做到了。” 庄云铖皱着眉想了很久,他开始思忖在现在帝国主义入侵的大背景下,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时,杨傲悯过来了,哼哼道:“对付这些孬兵,就是要来硬的。” “他们一定会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小蝶问。 “我有三条线,”杨傲悯说,“第一条,先相信法理;第二条,法理行不通,我再走关系;第三条,关系还走不通,我就走自己的路。” “你自己的路?什么路?” “武力。”杨傲悯说,“不过,我做生意倒一帆风顺,没有遇到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之前是因为有父亲铺路,之后是靠自己的关系,上至政府高官,下至市井混混,我都有人,目前还没有人敢得罪我。” 庄云铖听呆了。 “我估计刚才那北洋兵是不知道这厂归我了,否则他们可得掂量着了。” “了不起。”小蝶赞叹。 “咦,开始欣赏我了?”杨傲悯变脸问。 “你这个人,给不得你甜头,”小蝶白他一眼,“怎么什么时候也能扯到这上面来。” “嘿嘿。”杨傲悯干笑两声,说道:“云铖兄,走了。” “哦。” 杨傲悯走在前面,小蝶低声说:“看来,我们得学学他,他这个人除了不要脸,还挺厉害。” “渍渍,是啊,嗯,榜样!”庄云铖也是钦佩,叹声道:“走,干活儿去。” “走吧。”小蝶笑道,“耽误这么久,要扣工钱了。” 庄云铖瘪瘪嘴。 几天无事,这已经是火柴厂重新开工的半月了,仓库的货已经有一些了,需要供应给收货商。 封箱,装货,运走,一切有序地进行。 直到这几车货由马拉着经过城门口,被城门守卫拦住检查。 “里面是什么?”城门口的一个兵问。 “火柴。” “这几车都是?” “是。” “打开看看。” “长官,你搞错了吧。”驾马车夫说,“这是杨傲悯,杨少爷的货,从来不需要检查。” “杨傲悯……”这人冷哼问道,“谁?我怎么不认识?” 车夫把这几个守卫盯了几眼,淡然道:“长官,我是常拉货经过城门的,却从未见过你们几位长官,长官们想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这个规矩,杨老爷的货畅通无阻,不需要检查,这个您的长官可能知道。” “哼,但我却没收到可以不经过检查就放行的命令,所以,经过城门的一切货物,我说需要要检查的,都要检查,打开吧。” 车夫直盯着他,愤懑无言。 这时另外几个兵也围过来,“打开!”他们吼道。 车夫没法,吩咐众随从打开。 厂里,杨傲悯和庄云铖正在商量再次扩大厂房的问题,一个跟货的工人火急火燎地跑来,大叫:“不好了,出事了。” “你不是跟货的吗,回来干什么!”杨傲悯问。 “货,货里被堵在城门口检查……结果……结果……”他气喘吁吁地说。 杨傲悯并未听他讲完,凝眉问:“谁敢查我货?” “结果,查出了军火!” “军火?”庄云铖问。 “是,每个箱子里都有,足足几十杆长枪。” “怎么会有军火在里面?”小蝶忙说,“走私军火可是犯法的,官兵一会儿就会来。” “不知道。”这个人呼呼喘气,睁着恐慌的眼。 “如果是阴谋,官兵一来定要带人走,”杨傲悯说,“这个有证据,一切反抗都行不通,我们三个人当中,必须要去一个。” 几个人都怵了,气氛凝滞了半晌。 “事情太急,我没办法保全任何一个人,给你们时间,你如果有办法可以救我出来,我可以去。”杨傲悯说。 庄云铖并没有把握可以斗得过他们,思忖顷刻,抬头说:“我去吧。” “哥哥,我也可以。”小蝶望着他。 庄云铖惨淡地笑了笑,说:“你都叫我一声‘哥’,我还能让你去么。” 小蝶知道事情不会多严重,遂让他去,“那你要好好的出来。”她仍难掩眼里的不开心。 “嗯。” “别搞得这么伤感,你去就你去,不过是去吃几天牢饭,我会摆平一切,到时你就出来了,况且这厂现在本来就是我的,我会负责。”杨傲悯说,“趁现在官兵还没来,我问问你们,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英国人,威尔斯。” “知道了。”杨傲悯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告诉所有工人,全部停工!三天后再来上班,叫他们不要找下家,这三天,工钱照发!” “这……” “这会儿不停,等会儿等来的也是一纸封条,不给他们耀武扬威的机会,去吧。” “是。” 随后,百余人全部停工,陆续回家,他们三人走到门口,远远地看见一队几十人的队伍向这里行进,这回,是正规军。 “看,有证据了就是不一样,派了正规军来封厂抓人了。”杨傲悯冷笑道。 “还不都是些狗。” “对,经过训练的狗。” “对了,小蝶,”庄云铖转身叮嘱,“允芸若回来,别吓她,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小蝶强笑道,“第一次进牢房,怕吗?” “怕,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庄云铖看到小蝶眼里的担忧,搂着她肩,安慰着:“放心吧。” 小蝶勉强应着,仍愁眉不展。 “封厂——”兵头子带着人到了,命一队人封厂,又问:“谁是厂主?” “我。”庄云铖站出来说。 “你的货里搜出大量军火,逮捕令已经下达,跟我走吧。” “下得真快,预谋好的吧?”杨傲悯冷眼问。 兵头子扶了扶帽沿,提了提枪,走进杨傲悯,轻蔑地问:“你是谁?”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今天抓走他,改天还得给我把他老老实实送出来。”杨傲悯毫不惊慌,凌厉的眼神穿透了兵头子的眼。 “我只执行命令。”兵头子似乎感受到一股气场,不再跟他多说,命令道:“带走!” 北洋兵带走了庄云铖,小蝶的目光跟随庄云铖绵延到远处,当这一队人走远,她方回过神。 “你别急,他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处理。” 小蝶瞧着他,笃定道:“信你。” 杨傲悯郑重其事地点头。 第二百零六章 牢饭不好吃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随后,杨傲悯和小蝶两人分别,各自回家,小蝶先将这事告知了刘臻,又往瞿颖娇家里去,因为他的大哥二哥都是政府的人,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拜托了颖姐,小蝶独自回家,看着一路与自己无关的人流,她感觉有一丝孤独,“世间如果没有分别就好了。”她心里想着,回到家里,幸好又莲花和秦婶,不至于一个人守着这冷冰冰的房子。 到饭点,小蝶与秦婶莲花一起炒菜做饭,倒也觉得温馨。 “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莲花坐在灶前,往灶里仍一根柴火。 “不回来了。”小蝶正挽着衣袖洗菜。 “少爷在别处吃饭吗?” “对。”小蝶想着,“是在别处吃饭——牢房里吃饭。” “莲花废话真多,”秦婶抱怨道,“火烧得旺一些,你看这锅都不冒烟,怎么炒菜?” “哦。”莲花连忙又往灶里仍柴火,一不注意把火给扑灭了,浓烟从灶口滚滚冒出,这厨房里烟雾缭绕的,把几人呛得说不出话,秦婶还在一旁咳着骂。 当晚,庄云铖被收监,关在一监牢里,晚饭吃的是稀饭,仅此而已,如今外面的饿死的人不占少数,在牢里给饭吃已经是可以,午夜,他被饿醒,再也睡不着了,一个小窗高高在上,他连月亮都看不到,此时外面烛台上的蜡烛都燃尽了,透过小窗照射在墙壁上的月光是唯一的光亮。 四周太寂静了,静得他心里开始发慌,偶尔听到一两声虫鸣,他也觉得是一种欣慰,忽然,对面牢房里的人打呼噜了,庄云铖竟觉得高兴,他听着呼噜声,躺在破席上,看着墙壁上暗淡的月光,试图思考一些事情,可饥饿让人的精神和注意力都不集中,他暂时放弃了思考,只发呆。 同时,杨傲悯查清,原来名叫“蔡瞎子”和一个叫“李二狗”的人都是奸细,受到一个北洋官员的派遣,从工厂开工就潜进来,是他们趁收买了厨子,在下午运进一批菜时同时偷运进几十杆枪,趁着看守的空档期,将几十杆枪分装进各个箱中。 第二天一早,庄云铖饿得没什么知觉了,在清晨的微光里,他恍惚看见对面牢房里一个蜷缩的身影非常熟悉。 “喂。”庄云铖喊。 那人不动,庄云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喊他,自己仍躺着节约力气。 天亮开了,有人送饭来了,仍是一碗稀饭,这人大手大脚的,把碗随意一放,这稀饭表层的清水淌了出来。 庄云铖爬起来端着,闻到一股馊味儿,“这是昨晚的吧。”他想,嫌弃地看着这汤汁和米饭清楚分层的稀饭,有点作呕,这时已经是又饿又渴,他舔了舔嘴唇,深深皱眉,凑过嘴去抿了一口,一股咸馊味儿窜进口鼻。 “噗——”他吐出来,自言自语,“就算吃糠咽菜,也不至于吃馊的吧!” 他把这馊稀饭搁下,看着牢房对面的人把手指伸进碗里搅拌,将水和饭搅拌均匀,然后仰头一股脑儿地喝了下去。 庄云铖咧着嘴,咂咂摇头,这人忽转身,庄云铖看清楚了他的脸。 “陈年?” 陈年转头一看,“庄少爷?”他惊异。 “你怎么进来了?”庄云铖问。 “抢钱。”陈年默然地回答,又问:“你呢?” “走私军火。” “军火,什么是军火?” “枪。” 他只听说过,从没见过,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脖子抽搐了一下。 庄云铖盯着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紧接着,陈年的脸也抽出了一下,他开始摇头晃脑,接着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身上挠。 “你怎么了?” 陈年抬头望了他一眼,庄云铖惊觉他已经瘦成这样了,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郑功名。 陈年开始坐立不安,漆黑的手爪在身上乱摸乱挠,忽然,他嘴一歪,“咦——给我——”他沉声喊。 “什么给你?”庄云铖双手抓着牢房的框架上,注视着陈年的一举一动。 “放我出去!”陈年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叫:“给我,救我,放我出去!” “你吸大烟了?”庄云铖见这症状和当年的郑功名一模一样。 陈年完全听不见,已经扑在地上摩擦着身体,像一只蚯蚓般蠕动。 “救命,快救命!”庄云铖大喊。 “喊什么?”一个狱兵走过来。 “救他啊。”庄云铖瞪着他。 “怎么救?给他吸大烟呐!”狱兵撇陈年一眼,淡然地说:“他每天发作两次,过了就完了。” 狱兵说完即走,庄云铖叫了几声,他不应了。 陈年痛苦地蠕动——双手在全身上下撕抓,抓出深浅不一的血痕,抽搐的嘴源源不断流着口水,撕扯剧痛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看着他,庄云铖目瞪口呆,自己的汗毛也竖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陈年渐渐消停下来,一身出着大汗,他又在地上滚,以至于浑身黑黢黢的,已不像个人。 “少爷,稀饭给我。”陈年趴在地上,却抬头盯着庄云铖这牢房里的稀饭,他体力耗损巨大,汗出得许多,此刻已经又饿又渴。 庄云铖回头,见两只老鼠正津津有味儿地汲汤汁,“唉……”庄云铖摇头,把老鼠赶开。 “老鼠吃过的,你也要么?” “要。” 庄云铖端起这碗稀饭,走到牢房边,也递不过去,又叫来狱兵,狱兵才把稀饭递给陈年,陈年仍趴在地上,接过碗就咕噜咕噜地喝,庄云铖瘪着嘴,不忍直视他这个样子。 北洋政府效仿西方的庭审制度,在上午对庄云铖进行庭审,庄云铖始终没承认那批枪是自己的,这也没办法用私刑,只好等待上头的指令。几个兵仍把他押回牢房。 时至中午,庄云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想起早晨那碗馊饭,如果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无论如何会喝了它。 不久,狱兵终于端来午饭——仍是一碗稀饭,只是比早晨的要稠,要鲜,另配几块儿咸咸的糟菜,庄云铖几口把稀饭也喝了,菜也吃了,却像没吃一般。 “陈年,你抢了多少钱?”庄云铖睡在凉席上问。 “没多少。” “判了多久?” “一个月。”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六天前。” 庄云铖闭眼冥思,他担心陈年照这样下去会死在牢房里,同时也感到奇怪,这陈年怎么这样不言不语,他不知道的是抽大烟,抢钱被人逮住遭到殴打,如今又坐牢,这些遭遇已经让他从一个厚脸皮的流氓变成了孤言寡语又阴郁的自闭症患者。 下午,正当庄云铖肚子饿得恍惚时,两个人接近这间牢房。 “哥。”小蝶探头探脑地喊。 庄云铖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在做梦,睁眼偏头一看,是小蝶和瞿颖娇。 “你们……真的假的?”庄云铖猛然坐起来。 “真的。”小蝶笑道,“我听说这牢房里的饭菜可不好,我和颖姐特地给你送点儿。” “是啊,你快吃些吧。”瞿颖娇将饭盒打开,小蝶拿出里面一碗饭,两碟菜,说:“来吃。” 庄云铖起身走过去拿,正好看见陈年直直地盯着。 “给他分一半。”庄云铖说。 “谁?”小蝶和瞿颖娇看过去,是一个蓬头垢面,两眼无神的乞丐模样的人。 小蝶觉得眼熟,一时又认不出来。 “他是陈年呐。”庄云铖提醒道。 “小姐。”陈年叫了一声。 “啊?陈年?”小蝶不可置信地看着,问:“怎么变成这样了?” “先别问了,都饿死了,”庄云铖说,“快给他分一半吧。” “哦。”小蝶忙用筷子给他从庄云铖碗里赶了一半饭菜给他。 陈年伸手接了,狼吞虎咽地吃。 庄云铖拿过饭碗退几步盘坐在凉席上,边吃便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小蝶笑道:“你也不看看我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 庄云铖望着瞿颖娇一笑。 “是我二哥打通了这里的关系,我们才得以进来。”瞿颖娇说,“你在这里呆几天,我们都可以给你送饭。” “那最好了。” “呵呵……”小蝶和瞿颖娇都笑了,戏谑道:“看来真是吃得不好,嘿,告诉我们都吃的什么啊?” “我也不是嫌弃,但凡能给我一碗正经饭我也吃,没菜也行,但今早却给我一碗馊稀饭,这我没吃下去。” “哎呀呀,牢房不好呆,以后再别进来了。” “哪儿想得到那么远,这次先出去再说吧。”庄云铖往嘴里刨着饭,问:“杨傲悯那里怎么样了?” “上午去他家没找着人,应该在外面办事呢,别急。” “不急。”庄云铖胡吃海咽,很快吃完了,把碗递出去,边说:“谢谢你,颖姐。” “谢什么呀,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是啊,”小蝶说,“这里不好久呆,我们就走了,晚上有时间就来,没时间就不来了。” “好,你们走吧,这里也没一个坐的地方,站久了脚疼。” “嗯。”小蝶把碗碟收拾好了,装进盒子里,同瞿颖娇一起出去,临走看了眼陈年,他侧身脸朝里睡了。 第二百零七章 对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天以后。 杨傲悯已经搞清楚,最大主谋果然是英国人威尔斯,他与北洋政府内部人员建立了利益关系,督促并参与策划了军火案,杨傲悯直接找到了这个派系军阀的一个接手这个案子的小头头。 杨傲悯被安排在客厅喝茶,张全从内房出来,就为这庄云铖走私军火案,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这两天,不断有人来催,名曰好言相劝,实为威逼胁迫,要他速速审理,将庄云铖定罪,就连上司也电报催促不停,但同时又有两股幕后力量——瞿颖娇家族和刘臻的势力告知自己不要急着定罪,他头都胀大了,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只因一个庄云铖,这各股势力之间的斗争编织成一个难题,并把这个难题砸到了他头上,像两把枪对准了他。 “张参领。”杨傲悯站起来说,“你——” “慢!”张全打断他,歪了一下嘴角,不胜其烦地说道:“让先我猜猜你是保庄云铖这一派呢,还是要定他罪的这一派呢。” “错!”杨傲悯笑道,“我是来归罪的。” “归罪?” “对。”杨傲悯拿出一纸地契和权利转让书,并工商司开具的文件,笑说:“被走私军火的火柴厂分明是我的,你们想是抓错人了。” 张全接过来一看,上面白纸黑字,签名,拇指印一应俱全,他登时懵了,站着出神半晌,脸色发黄。 “张参领,还不将我抓起来,送进牢房候审?”杨傲悯问。 张全回神,他迷茫了,见这杨傲悯这么淡然,哪像一个怕事的人,于是集中他的目光问:“你是?” “我姓杨。”杨傲悯冷笑道,“你或许不认识我,但你也许听说过杨忠御。” “杨忠御老大人?”张全想,“杨忠御是前朝大员,清朝虽灭,但其威望颇高,洋务运动后开了大大小小的厂房十几个,家里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权。” “他是我父亲。”杨傲悯说。 “你……”张全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如果是我走私这一点儿军火,你说我能落个什么罪?” 张全无言以对。 杨傲悯从张全手上拿过地契等物,冷笑道:“况且我并没有走私,这都是些外国人玩儿的把戏,至于那两个厂里的叛徒,只要没死,我迟早找到他们,到时侯交给你一同审,真相就大白了。” 张全木讷地走到椅子旁,呆呆地坐下,在这暗流涌动的势力斗争里,他只是一粒沙,什么都不知道,随水漂流,遭受冲击。 “我这官职不保了。”他呆呆地说。 “把这地契什么的拿给你的上司看,他就知道庄云铖是无辜的,如果他一定要为难我,跟我做对,这就不管你的事了,你嘛……还是可以保住你的官职。” 张全又接过地契这些东西,吩咐手下:“放了庄云铖。” “是。” 杨傲悯见这个张全脸色惨淡得像一张白纸,必然是因为忧虑所致,他的同情心有感而生,无奈道:“为了保住你的官职,我还是进牢房里呆半天吧,你立刻去向你的上级请示,看他放不放我。” 张全斜他一眼,领了这个情,于是同他一起去了牢房。 “云铖兄,还好吗?”杨傲悯站在牢门外叫道。 庄云铖侧身睡着,听见声音,翻身一看,笑说:“还好,只是蚊子多,也吃不饱。” “好,该换我进来体验体验了。” “什么意思?” 杨傲悯只淡淡地笑着,看着一个看守开门。 “庄云铖,你可以出来了。”张全说。 庄云铖起身,出门,杨傲悯倒走了进去,狱兵又把门关着。 “咦,什么意思?”庄云铖阻止这看守关门。 “你不用担心,挨到晚上他就能出来。”张全说。 “云铖兄,你先走吧,晚上来我家吃饭。” 庄云铖感到疑惑,不过也不以为奇了,他知道杨傲悯不是一般人。 “那我先走了,晚上去你家吃饭呐,你这个主人可不能缺席。”庄云铖望着他说。 “一定。”杨傲悯盘腿而坐,脸上笑嘻嘻的。 庄云铖缓缓移步,忽想起陈年,看过去时,他正盯着自己,眼神落寞令人生怜,他一言不发,也不好厚着脸皮求杨傲悯也把他救出去,这种巨大的反差使庄云铖有点心痛,但他转过身,仍与张全出去了,到外面,对张全说道:“他犯了罪,理应受到惩罚,我不保他出来,但你们做点儿好饭给他吃,我会把钱给你送过来。” “可以。”张全答道。 庄云铖径直回家,由于身无分文,他只得步行,足走了两个小时,他终于望到自家大门。 到大门前,厨房的允芸透过窗外看见了,一路跑出来,打量着他,见他憔悴了一圈,疑惑地问:“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庄云铖问,“你回来了?我……” “别说了,我知道你蹲大牢去了,只要没事就好。”允芸拉他进屋,边说:“我也学着做饭了,知道你要回来,我们正做饭呢。” “嗯,没事。” “你怎么样?”允芸问,“饿得很吧?” “一般,早上喝了稀饭,主要是困,牢房里那地上又冷又潮,还有蚊子。”庄云铖挠着头,头上也痒,走了两个小时,身上也汗浸浸的,他自己也嫌弃自己。 “难怪脸上几个红点,原来被蚊子咬了,”允芸皱眉道,“身上也臭烘烘的,去洗澡后睡一觉吧,等会儿叫你起来吃饭。” “好。”庄云铖先到厨房,小蝶,秦婶,莲花都在。 “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 “看你这样子,去吧,别站这儿了。”小蝶推他出去,嘱咐道:“洗一洗去,幸好也只是关了三天,若关个一年半载,十年八年,人都疯了。” 庄云铖笑一笑,遂去洗澡睡觉,他想从来没受过牢狱之苦,如今也算长见识了,心想以后决不能进去了,更不能让她们被关进那个地方。 与此同时,张全将文件呈递给上级,言明杨傲悯正在牢里。 “为了几十杆来历不明的枪,没必要得罪杨家。”张全拧着眉头说,他仔细观察着上司的神情,见到了自己期待的畏惧和犹疑的目光,他就知道了结果。 “你也这么认为?” “有些事我是不知道的,下属只是建议,具体事宜,您得自己考虑,自己做决定。” 他忖度顷刻,“照你说的,放了他。”上司最终这样决定。 张全心底高兴,遂将杨傲悯放了,英国人及其北洋政府内的犬牙没有办法,毕竟杨忠御还在世,而杨傲悯也不是好得罪的,况且英国人的主要目标仍是庄云铖,这不仅仅是他合不合作的问题,而是庄云铖两次的拒绝让他尤其难堪,他感到自己甚至是大英帝国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此事过后,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庄云铖。 数天后的晚上,才六点多,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天黑得比较早了。 红馆,章彦希殷红夫妇与庄云铖和小蝶约定在这里玩牌。 庄云铖与章彦希在一房间里同两个男人玩,殷红与小蝶在另一间房里同两个女人一起玩。 几圈以后,殷红多喝了几口茶,要去厕所。 她下楼穿过一楼廊道,走到尽头,转个弯之后走过一个十几步的小院子,面前就是了。 她刚一走近,见到一个浑身酒气的英国男人往里走。 殷红杵着,蹙着秀眉说:“先生,这可是女厕所。” 这个英国男人似乎没有听见,仍踉跄地往里面走。 “喂——”殷红喊一声,这人还听不见。 殷红气急交加,在心里骂他变态,而这个变态不顾一切,横着就继续往里面走,碰见了刚上完厕所出来的两个英国女人,英国女人大叫一声,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边跑边用英文骂。 殷红心想不能进了,可也不能回去呀,自己已经有点急了,又不得不进。 “死酒鬼,男女都不分了!”殷红走进去,本想把他轰出来,可进门一看,他正撑在墙壁上呕吐不止。 “渍渍……”殷红皱着眉摇头,随即闻到一股混合了酒气,尿骚气,腐臭气的味儿,熏得她都要吐了,于是憋着气忙退出来,到外面尽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的天呐!”殷红无语地叹一声,心想只能多走些路,去另一处了。 这时那英国男人歪歪斜斜地出来了,看到殷红的背影,他突然摇头晃脑地大叫:“别走!” 殷红回头一看,是他,心想他虽出来了,可那恶心的气味未必消散,于是决定还是多走几步路吧,也没管他,就走了。 “站住!”英国男人颠颠倒倒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臂。 “干嘛?”殷红厌恶地摆开他的手。 “别走,我爱你。”英国男人眼神迷离,神情恍恍的。 殷红听得懂这糊里糊涂的英语,知道他可能是喝多了,也未多责怪,打开他的手说:“你认错人了!”由于尿急,她说完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英国男人从背后一把搂着殷红。 “啊——”殷红挣扎开,转身给了他一耳光:“流氓!” 这时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了,小蝶见她这半天没上楼,就下来看,见到这里围一堆人,也走来看,挤到殷红身边问:“怎么了?” “没事,他喝多了。”殷红并不多计较,悄声凑在小蝶耳边急切地说:“快走吧,我憋不住了。” “好。”小蝶应着,目光还停留在这个可恶的英国人脸上。 “我们走吧,不用管他。”殷红催促着。 英国男人好像被打懵了,也醒了几分,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集中在殷红脸上,看见她的外貌由模糊变清晰,他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小蝶感受到殷红都在发抖了,就暂时放过了这个英国男人,陪她去了厕所。 此后,殷红和小蝶没有在意这事,也再没提起,这个英国男人却再也忘不了殷红的脸。 第二百零八章 英国醉酒男杰斯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那个喝醉了的英国男人是威尔斯的侄子——杰斯,他精通中英两国语言,于是跟着威尔斯来到中国,最近由于与一个英国皇室女孩分手了——很伤心——于是喝了许多酒,把殷红认成了小女友。 自那天被英国男人骚扰,殷红和小蝶已经几天没来这地方了,而这个英国男人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自那天见了一面后便念念不忘的殷红。 一晚,杰斯仍独自喝酒,但他保持着清醒,这时,一个女孩儿迎面走来,他立刻蹙起了眉,没有好脸色。 “杰斯,”这个金发碧眼,长相可爱的英国女孩儿笑盈盈地走来,开玩笑地问:“听说你那天走进了女厕所?” 这个杰斯白她一眼,转过头不理她,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她正是与杰斯分手的女孩儿,叫Mo i i,中文翻译成莫莉莉,她是威尔斯夫人密歇尔那边的亲戚,说来与杰斯有亲。 “我跟你说过了,我仍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你,我们毕竟也是远房亲戚吧,但我们真的不合适。”莫莉莉挨着他坐下,语重心长地安慰他。 杰斯并不说话,也不看她,喝了一口酒。 “你不理我算了,反正我来中国也玩儿够了,过一段时间就回国了。”莫莉莉瘪瘪嘴。 杰斯憋了半天,终于大声问:“我们为什么不合适?” “一,你喜欢喝酒;二,你总是自作主张,从不为我考虑;三,你不懂我。” “这些都是理由,都是敷衍的借口,你说的这些我可以改的。”杰斯一把拉住莫莉莉的手,诚挚地说。 “你改不了的。”莫莉莉灰心地摇头,“我们就做普通朋友,也很好的。” 杰斯瞪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莫莉莉颤抖了一下,她其实没有说出她最受不了杰斯的一点——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骨子里有种虐待的性格和倾向,他的眼神偶尔会冷若冰霜,露出像是要吃人的眼神,尤其在他生气的时候,感觉他像要杀人,在与他争吵时,他的眼神尤其恐怖。 终于,在与他交往两周后,莫莉莉再也受不了了,这是一种心底升起来的对他的恐惧,于是分手,但毕竟是亲戚,莫莉莉不想让他太过痛苦,于是今天来安慰,正如预料的一样,他又露出这种凶狠的目光。 “我走了。”莫莉莉轻声说,然后离开,感到不寒而栗。 杰斯头也不抬,呼呼地喘气,眼里露出一缕精光,忽然,他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眼里的精光消失了,他被吸引,因为他看见殷红跟着另一个男人亲密地挽着手臂往楼上走,他有点嫉妒,尽管他只见过殷红一次,但仅仅是那一次,但他已经记住了当晚她给自己的那一耳光和她所流露出的一切特质,望着她的背影,杰斯心神荡漾,在他自己看来,她就是自己心中最喜欢的中国女人的形象,杰斯没注意到随后跟来的小蝶和庄云铖,可小蝶注意到了他,想起他就是那晚喝醉了的那个人,也注意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殷红的背影,这时,杰斯似乎也注意到有人盯着他,他转眼看见小蝶,他瘪了瘪嘴,他不喜欢小蝶这种类型,在他看来,这两个女人的气质和样貌是完全不同的,他就喜欢殷红那种灵动,机巧,高高在上的傲娇,而对小蝶的冷艳,尊贵,不容侵犯感到有点心悸。 杰斯躲过小蝶冷漠的眼神,转而看殷红,可她已经上了楼,出现在楼上的走廊,随后往里面走了——看不见了。 杰斯有一丝落寞,他信步走,不知怎么就到了刚才殷红消失的地方,他往里面望,这有几间房,他不知道殷红在什么哪间房。他只好在廊上等,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殷红从最里面的门出来,他等殷红走远了些,然后赶上去,用汉语说:“你好。” 殷红停步,转身一看,认出是那天的酒鬼,“你好。”殷红抿嘴一笑,立刻转身要走。 “我叫杰斯。”他绕到前面。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殷红说着就走。 “等等。”杰斯移到她面前。 “你究竟想干嘛?”殷红无奈,只是想去上个厕所,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坎坷,上次遇到他,这次又遇到他。 “可以认识你吗?” “不必了,我结婚了。” 杰斯愣了,杵着不动,眼神复杂。 殷红最后看他一眼,赶紧去上厕所。 殷红也只是感叹了一回,仍没上心,上了厕所回来就钻进屋里打牌去了。 “怎么又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又要去找你了。”小蝶说。 “唉,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又遇到那天那个酒鬼了,不过这次他没喝醉,就纠缠了我一会儿。” “一点儿都不奇怪,我刚才在楼下就看见他盯着你看,你小心一点,别不上心,我看他有问题。” “我会注意的。”殷红说着,一心看牌,一会儿又将这事抛诸脑后。 杰斯心情沉重,他又喝酒去了,一会儿莫莉莉却回来了,找到杰斯说:“你叔叔正找你呢。” 杰斯有些醉了,他摇头晃脑地问:“又找我干什么?” “说是明天要你跟他去见一个中国人。” “知道了。” “喂,你怎么又喝酒啊?我不想看见你这样。”莫莉莉劝道。 “都分手了,你还管我?” “你喝醉了又要出丑,而且明天要早起,你喝多了怎么起来?威尔斯叔叔会生气的。”莫莉莉说着去拉他回家。 “放开我。”杰斯一摆手,甩开莫莉莉。 莫莉莉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想着他这样也是因为自己,若出了事,威尔斯叔叔和密歇尔阿姨会责怪自己,虽分了手,也不能不管他,于是去租了间房,好歹把他弄到屋里去,然后让威尔斯叔叔来处理。 “起来!”莫莉莉把他架起来,叫着扶着他往那房间去。 牌房里,殷红手里的牌胡了,她笑道:“不好意思,我又要去厕所。” “我说章太太,”林太太没好气道,“你是尿罐子吗?上次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你才尿罐子呢,晚上吃咸了,喝茶喝得多嘛,我去去就来,你们把牌摆好等我。”殷红说着起身就走。 小蝶笑着,突然眼皮跳了跳,她不知道什么意思。 殷红下楼,看见一个英国女孩扶着刚才见过的那个男的也往这边走,住宿区在正楼后面,去那里会经过厕所。 突然,杰斯双脚一拌,整个人就往下倒,莫莉莉被他拉着也摔倒在地上,“哎哟。”她大叫一声,然后缓缓地沿着墙壁爬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皱眉,而杰斯却不为所动,在地上乱嚷乱叫,把路都给堵了。 殷红越不过去,只好看着,由于这边的动静弄大了,几个人很快地走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巡查人员问:“小姐,怎么回事?” “他喝酒了,请你帮我把他送到房间里去。”莫莉莉拧着痛苦的眉头说。 “好。”巡查人员架起杰斯,莫莉莉扶着墙,正准备走,但一用力,膝盖剧烈地疼,想必伤得很严重。 “你怎么了?”殷红忙扶住她,否则莫莉莉真要倒下去。 “谢谢。”莫莉莉背靠着墙,一只手掐住膝盖上部,仰头看着殷红说:“膝盖伤得严重,走不了路了。” “那你怎么办?”殷红问。 “我得给他带路,你能扶着我去吗?”莫莉莉问。 殷红此时也忘了自己本要去上厕所,只想着楼上的姐妹都等着呢,于是踌躇不定。 “好吧。”殷红说,她想小蝶和林太太她们一定会理解的,也怪自己,怎么就喝这么多茶水?上个厕所总遇到这些事,还都与这个酒鬼英国人有关,且算自己倒霉,想着以后打牌时一定少喝茶。 殷红扶着莫莉莉,莫莉莉一瘸一拐地往后面住宿区走,后面的巡查架着杰斯跟着,几人上了公寓二楼,第一间房就是莫莉莉租的房,她开了门,站在一门一侧,巡查把杰斯架到床上,然后出来说:“小姐,那现在我走了。” “嗯,谢谢你。”莫莉莉点头说,忽然又问:“等一等,你能不能再帮我叫一个医生来?” 巡查看了看她的膝盖,点头同意。 “谢谢。” 巡查仍点头,然后去找医生。 “我也扶你到床上坐着去吧。”殷红劝道。 “嗯。” 殷红手臂已经酸了,她仍使尽力气把莫莉莉扶到床边,莫莉莉一个屁股蹲儿坐下,松了口气,殷红也松了口气,但她感觉手臂好像虚浮无力了。 莫莉莉忽抬头笑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明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殷红笑道,“那我也走了。” “真的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非常谢谢。”莫莉莉微微弯腰点头。 “没事。”殷红说,然后边揉着胳膊边转身离开。 莫莉莉盯着殷红的背影,目送她出门,同时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从前区一只脚颠簸着走过来,她累极了,只静静地坐着,全身放松的舒适感觉稍微抵消了一些膝盖的疼痛感,对于她来说,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尤其静谧。 第二百零九章 只因一口茶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正当莫莉莉沉浸在疲惫后的轻松,突然,杰斯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啊——”她惊叫一声。 殷红刚出门,听见了叫声,止步回头看,看见杰斯搂住了莫莉莉的腰,她无语地撇了撇嘴,并没有在意。因为看见他们亲密的动作,殷红反而有点尴尬,于是灰溜溜地走。 “你干什么?”莫莉莉掰开他的手。 “莉莉,我爱你!”杰斯说着酒话,搂得更紧。 “杰斯,你放开我啊,我们是不合适的。” 杰斯仿佛没听见,猛地一用力,把她板倒在床,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凑着充满酒气的嘴就亲她。 殷红本已经走到几米之外,但她听着莫莉莉语气——是极其不情愿的语气,她怔怔地杵着不走了。作为一个作家的殷红,她有着敏感的嗅觉和联想力,心想这男的可能喜欢这个女的,但这个女的显然不喜欢他,而这个男的此时喝醉了,就想占便宜。而作为作家的另一方面,她也有着强烈的公义感,对一切不公平的,不人道的行为不能容忍。 “不要——”莫莉莉屏着呼吸,又紧紧闭着嘴,惊恐地盯着他,使劲掀开他,可她掀不动,又不得不呼吸,只得张开了嘴。杰斯疯了,整个身体压上来,在她身上乱揉乱亲。 莫莉莉绝望地挣扎,受伤的膝盖被杰斯磨蹭了,她痛得流泪,呜呜地哭。 殷红不由自主地返回到门边,看见眼前的情景,怒不可遏,也顾不了这么多,就跑进来拉扯压在莫莉莉身上的杰斯,却拉不动。 “放开她!混蛋!”殷红顺手拿起旁边的木盒子往他背上砸。 他好像感受到了疼痛感,翻身起来,莫莉莉猛地翻滚着下床,摔倒在地板上,砸到了膝盖,更加痛,她只得爬到角落,搂着膝盖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杰斯看着眼前的这个重影,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喜欢的中国女人,他失去了自控力,一把拉过她,殷红冷不防地扑倒在床上,哇地叫一声,杰斯猛然扑上来搂着她,殷红挣扎着哇哇直叫。 小蝶本来预感就不好,见殷红这么久没回来,就出来找。忽然听见尖利的叫声,她头皮瞬间也麻了,急忙顺着声音找过来。推开走廊上闻声而来的人,她先挤到了门边,看见眼前死英国人非礼殷红的情景,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两三步跑了过来。若不是见屋外面的人也涌进来了,或许就置这个英国人于死地,可她稍微冷静了一下,只揪着他的衣领甩开他,把殷红先解救出来,又将他拉到地板上,在他身上狠狠踹。 “啊——啊——啊——”杰斯半醉半醒地惨叫。 殷红木讷地看着,她浑身乱颤着整理自己的衣服,看见门口杵着许多人,羞愤难当。 “小……小蝶,别打了,走。”殷红啜泣着说。 小蝶回身,看着头发乱蓬蓬的殷红和门前诸多看热闹的人,又转眼看着蜷缩在地面,嗷嗷直叫的杰斯,她愤怒仍未消。 “走……走了。”殷红红着眼,泪眼朦胧地拉扯小蝶。 “走吧。”小蝶愤恨地盯了一眼杰斯,搂着殷红,排开周边的人离开。 莫莉莉仍在角落里哭,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和侮辱,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曾经相恋过的人赐予的。 小蝶将殷红带到一间客房里重新梳妆,看着镜子里颓丧、惊魂未定的自己,殷红喃喃道:“小蝶,别告诉彦希。” “知道。”小蝶赶紧帮她把头发整理好,稍微梳理妆容,又带她回到前面正楼,前面的人完全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依然玩乐。 章彦希和庄云铖找她俩半天没找到,就在门前等着,忽转身看见她们迎面走来,脸也都红红的,不免奇怪,“你俩干什么去了?”庄云铖问。 “没事。”殷红嘴角一扬,似笑非笑。 “林太太她们都走了。”章彦希笑说,“还抱怨你喝茶多,是个尿罐子。” 殷红看见他这样轻松地开着玩笑,也消除了些刚才的恐惧,轻声细语地说:“彦希,我们回家吧。” “嗯。”章彦希拉过她的手,向庄云铖道别:“云铖,那今天就这样了。” “好。” “小蝶,拜拜。”殷红挥了挥手,使了个眼神,应该是叫她也别告诉庄云铖。 “拜拜。”小蝶点头。 几人各自回家,章彦希却觉得不对劲,见她总低着头,也一言不发,就问:“怎么了?一路话也不说,输钱了?” “没什么,也没输钱。” “难得见你这么安静,”章彦希捏她的脸,惊讶道:“哎哟,这么烫。” “没事,又不是发烧。” 章彦希盯她一眼,也没再问了。 第二天上午,一队警察极速往庄云铖家里赶来。 “你们找谁?”秦婶吓得脸色煞白。 “庄蝶在么?”警察队长宋长军问。 “不在。” “在哪里?” “去厂里了。” “哪个厂?” “傲牌火柴厂。” 宋长军二话不说,带一队人又往杨傲悯的厂里赶,在门口,出示一张逮捕令,神色严肃地说:“叫庄蝶出来。” 守门的人立刻进去通知,宋长军命几人堵住后门,守门人办公室找到庄云铖和小蝶。 “庄蝶,有警察找你。” 小蝶预感到些什么,庄云铖一脸惊愕地问:“找你干什么?” 小蝶不言,凝眉想了顷刻说:“如果……我被抓进警局去了,你去找殷红。” “你说什么?”庄云铖心一跳,惊疑地问:“你进哪里去?” 小蝶也不回答,只说:“出去看看吧。” 庄云铖直愣愣地盯着她,小蝶避过他的目光自己先走,庄云铖跟着出去。到前门,看见外面正站着一队警察——这次来的不是北洋兵——庄云铖感到奇怪,小蝶预感到是关于昨晚的事。 宋长军俨然蹙眉,问:“你就是庄蝶?” “是。” 宋长军出示逮捕令,义正言辞地说:“英国人商人威尔斯指认你杀害其侄子杰斯,警局逮捕令已下,请你回去调查。” “死了?”小蝶惊愕。 “怎么回事?”庄云铖问,“你什么时候杀了威尔斯的侄子?” 小蝶没有听见庄云铖的问话,她还在冥思,她记得昨晚踢了他几脚,不至于就踢死他了。 “请你跟我走。”宋长军言语铿锵。 “我……”小蝶无言。 “她没杀人。”庄云铖上前两步,把小蝶护在身后。 “我不知道,我只奉命行事,”宋长军严肃道,“二位不要抗法。” “哥,去找殷红你就明白了,就说昨晚那个男人死了。”小蝶又回头说,“我跟你们走。” “你……”庄云铖仍是懵的,刚想阻拦,两个警察已经抬两杆枪对准了他。 “走!”宋长军命道,十几人列成两队,小蝶站在两队中间,走了。 庄云铖克制着,返厂交代了几句后就往殷红家里赶,正到她家门前,正好遇见从学校回来的章彦希。 “云铖,好巧啊。”章彦希笑道。 “巧什么,出大事了,我特地来找你们的。” “怎么了?” “小蝶被警察带走了,说她杀了一个英国人。”庄云铖边往他屋里赶边说,“临走前她叫我来问殷红,说她知道怎么回事。” 殷红最近在家创作一部小说,经历了昨晚的事,到现在仍有点恍惚,毫无灵感,只得发呆。 “小红!”章彦希本就有些怀疑,她从昨晚开始,一直都恍恍的,大不像之前活泼了。 “欸——”殷红在楼上答。 “快下来!” 殷红也深感章彦希的语气不好,赶紧下来,毕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看见庄云铖也来了,就问:“怎么了?” “小蝶被警察带走了,临走前昨晚的那个男人死了,她说你知道怎么回事。”庄云铖神情凝重。 殷红心里怦地一跳,“他死了?小蝶也被抓了?”她不敢相信这过于突然的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别愣着了,快说说怎么回事,才好处理。”章彦希催促道。 殷红怔怔地,终于缓过来,把昨晚她送莫莉莉去房间,看见杰斯欺负莫莉莉,自己去阻止他,结果自己又被杰斯羞辱,然后小蝶来救出自己,把杰斯踢了几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既然英国人死了,眼前小蝶也被抓了,章彦希顾不及生殷红被羞辱的气,忙问:“既然只踢了几脚,怎么也不至于踢死,他怎么会死?” “这谁知道啊。”庄云铖说,“还是得赶紧弄清小蝶在警局里的状况,弄清那个杰斯死了的真正原因,而且我们本来就与那个威尔斯有仇,他侄子死了,小蝶也卷到这事里,他不可能不报复。” 殷红思绪乱飞,突然说:“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一些事。” “谁?” “莫莉莉,当时我和小蝶虽然走了,但杰斯和莫莉莉都有受伤,莫莉莉的膝盖伤得还很严重,他们一定住进了附近的医院。” “这样,”章彦希说,“我去委托人打听小蝶在警局里的状况,你们去医院找莫莉莉。还有,如果可能,申请验验尸体,弄清楚他究竟怎么死的。” “好。”庄云铖快速地答应,殷红也冲章彦希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章 真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随后,三人兵分两路,章彦希人际颇广,只经过两层关系,就联系到警务局的一个中级官员,他答应去看看,前提是为他写一篇凸显政绩的文章,让前几个月立的一件功劳影响扩大,以为下个月升职做铺垫,章彦希答应了。 附近的医院里,白辰轩所在的医院是英国人创立的最大的医院,庄云铖和殷红先去了这里,没找到莫莉莉,更没找到杰斯,又辗转去了稍远一点儿的医院,也没找到,于是回到原点,庄云铖忽想起白辰轩是在这医院的,于是去问他。 白辰轩正在科室里面为病人看病,余光瞟见了庄云铖。 “表哥?” 庄云铖招手让他过来,白辰轩给最后一位病人开了药就起身,庄云铖见这屋里没人,就进来,殷红也跟着进来,然后将门关了。 “表哥,什么事?”白辰轩问。 “小蝶被警务局的人带走了。” “啊?为什么?” “先别问这个,”庄云铖低声说,“她的这件事与两个英国病人有关,你所在的医院离红馆最近,又是英国人的医院,这两个病人一定第一时间来这里就诊,你帮我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一个叫莫莉莉的女人住在这医院里的一个隐秘的地方,还有,一个叫杰斯的男人,他已经死了,是不是在这医院出现过或者他的尸体放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白辰轩听他说得如此神秘,又谈到个死人,便有点紧张了。 “女的膝盖受了伤,男的昨晚来时正醉着。”庄云铖补充说。 “好,”白辰轩答应着,又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 “嗯。”庄云铖和殷红就在科室里坐着,白辰轩出去把门关了,挂了个“科室无人”的牌子。 “云铖,对不起,是我害了小蝶。”殷红知道庄云铖尤其在意她,看到庄云铖为此焦虑不已,殷红感到自责。 “别这样说,你没有错,看见你受欺负她难道能不管?”庄云铖见她愧疚的样子,也很不忍,又安慰道:“换成小蝶受欺负,我相信你也会奋不顾身地救她,我们是朋友,你别多想了,我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些都是英国人的阴谋,与你没有关系。” 殷红抿抿嘴,眼眶红了,她在担心如果小蝶有什么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庄云铖会怎么样。 庄云铖忙撇开话题说:“莫莉莉是重要的人证,她可以证明小蝶当时并没有杀杰斯;杰斯死了,罪有应得,现在他对于我们唯一的价值就是证明他的致死原因与小蝶无关,我们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才重要,你别忧心了。” 殷红沉重地点头。 “威尔斯肯定也知道这个,所以把莫莉莉藏起来了,我在想,他们或许还会说服莫莉莉来指认小蝶就是凶手;但杰斯一个死人是开不了口的,英国人会把他藏起来,甚至烧了埋了,这样一旦莫莉莉指认小蝶,那一切没了对证,这才是最麻烦的。”庄云铖皱起眉头,这其中有太多谜团了,他继续自言自语:“但杰斯真正的死因呢?他什么时候死的?死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看见?若有人看见他为何而死,我们怎么样将那个人找出来作证呢?这一切——从昨晚我们回家,到小蝶被带走,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突然,门一开,白辰轩进来了。 “怎么样?”庄云铖猛然站起来问,殷红也眼神直直地白辰轩,渴望听到有利的消息。 “我只打听到昨晚的确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同时进来,但后面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因为那时正是下夜班的时候,人都走了,只有几个值班的护士和个别的医生在。”白辰轩说,“我还去了趟停尸间,但门口有人守着不让进,连我都不行,平时都没有人的,我想你们要找的其中一个死人应该在里面。” 庄云铖殷红都皱起了眉,淡淡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有思路了。 “表哥,你别急,现在是下班的时候,我来关科室的门,等会儿我去找找昨晚值班的护士,她们或许知道些什么。”白辰轩领着他们出来,说:“你们呆在这里反倒不好,容易引起怀疑,可以先去干别的事,或者就在医院附近等一会儿,我现在去打听。” 庄云铖点点头,喃喃道:“辛苦你了。” “没事,小蝶姐的事才是大事。”白辰轩说着就去了。 庄云铖与殷红出医院大门往右走,医院二楼的最角落的房间里窗帘被拉开,一个人向下探头,看见殷红,忙缩回来——这人是莫莉莉。 楼上,莫莉莉躺在床上,心咚咚地跳。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威尔斯的夫人密歇尔问。 莫莉莉低头不语。 “我是你姨娘,你得听我的,杰斯不能白死,你叔叔与那一家有仇,你一定要指认是那个姓庄的女的杀了杰斯!” 莫莉莉深深皱眉,自己明知道杰斯是昨晚半夜起床时由于醉酒,不小心摔破了头,流血而死,而现在姑妈非要自己指认是昨晚的小蝶杀了他。如果这样做,自己一生也会感到愧疚,况且要不是因为殷红帮自己,她也不会被杰斯侮辱,小蝶也不会因为救她而打了杰斯一顿,说来,一切其实怪自己,他们两个应该是恩人,自己不能恩将仇报。 “莉莉!答应我。”密歇尔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以命令的语气说:“到审理时,你只要点头就行,然后我送你回国,你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莫莉莉愁容满面,仍一言不发,使劲咬着红头了的嘴唇。 这时,医护人员来了,端着一个盛着药品和器具的碟子说:“莉莉小姐,该换药了。” “姨娘,我要换药了,我想先想一想,你走吧。” 密歇尔没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她仍不放心,就先让莫莉莉慢慢想,她出门回家去,对门前一个守卫说:“这间房,除了我和护士,谁都不准进!” “是。”守卫答道。 莫莉莉的膝盖骨挫伤,有些严重,已经下不了地,此时医护人员帮她换药,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伤,也感觉不到疼痛,听着密歇尔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她感觉姨娘的脚步如同踩在自己脆弱的心上,这比膝盖的伤更痛。密歇尔的脚步声消失,莫莉莉低头看着红肿的膝盖,想起这些乱糟糟的事,她更一筹莫展,这一切,说到底皆因为自己和杰斯而起,而他已经死了,莫莉莉只有一个人承受。 这边,杨傲悯也从厂里的人得知小蝶被抓之事,感到无语,“这两兄妹真是搞事情啊,这个刚出来,那个又进去了,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他骂骂咧咧的,也找不到庄云铖,他也只好联系人先弄清小蝶在警务局的情况再说。 同时,威尔斯正在自己家里冥思,他要理清思路,做到天衣无缝地栽赃嫁祸。 他从一开始顺着时间顺序理:就是昨天晚上,自己曾让莫莉莉去通知杰斯明天跟着去见一个中国人,然后再见莫莉莉时已经是在大约两个时辰后的医院了,还是夫人通知自己说莫莉莉和杰斯都已经住进了医院。来到医院,看着酩酊大醉,已经昏睡过去了的杰斯和膝盖骨严重受伤的莫莉莉,自己才从莫莉莉和一众旁观者口中得知莫莉莉自己是因为扶杰斯去房间而摔伤的,而杰斯因为喝了酒被人给打了,于是循着层层关系,才得知打杰斯的竟是自己的对头庄云铖家的庄蝶!因为那时已经是深夜,自己和夫人都先回家了,只留了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杰斯,当自己从梦里醒来——此时天却还没亮——却被手下告知侄子杰斯已经死了!于是自己和夫人连夜从家里又赶到医院,从护士口中得知,原来是杰斯半夜起床,可能是由于酒未醒的缘故,一不小心摔倒,将头磕破,失血而死。由于此时深夜,医院无人,因此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听见声音而来的一个护士和自己留在这里守着的人,另外莫莉莉也在医院里,也听到了风声。这一切归根究底是庄蝶引起的,不是她毒打杰斯,杰斯不会进医院,便不会死!庄蝶就是凶手!于是封锁消息,将侄子杰斯的直接死因死归于庄蝶的毒打,而真正知道细节的也只有自己和夫人,闻声而来的护士,自己的手下,还有莫莉莉,其余人都是没有确切消息的,护士?护士! 威尔斯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这个护士,由于当时忙着处理杰斯的遗体,自己将她忘了,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外人,她决不能对任何人说!但当晚值班的不止她一个护士,她会不会将真相已经告知了其他护士呢?威尔斯急了,忙叫夫人去医院找那个知道真相的护士。 但是,他记得自己当时也对在场的人说过,这事一点消息都不要透露,一句话都不要说,一切都由自己安排,他心底祈祷那个护士记住了自己所说的话,否则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干什么,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为了对付庄云铖兄妹,已经可以不择手段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顿分析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医院里,白辰轩也进行着冷静的分析,表哥要找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应该在停尸房里,另一个人伤了,或许还在医院里,但就诊记录却没有,但如果其中真的暗藏着阴谋,就诊记录是可以被消除的,这不能作为判断她没来过医院或已经不在医院的依据,况且自己是打听到昨晚有一男一女来过,而且是女的膝盖受伤,男的昏迷不醒,与庄云铖描述的一样! “膝盖受伤,外伤,还很严重,可能是膝盖受挫,那么,她应该去的外科,而且用的药物也是明确的,”白辰轩想,“但刚才自己去问了外科的医生啊,他们都说不知道,也问过几个护士,她们也说不知道,如果背后有阴谋,他们也有可能是被胁迫说谎的。” 白辰轩在走廊低头边走边冥思苦想,路过的医生都奇怪地瞧他一眼,有的跟他打招呼,他偶尔回应,偶尔都没听见。 “咦——”白辰轩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他决定去试探试探。 他走到外科室,主治医生正收拾东西下班,他是个英国人,见了白辰轩,笑道:“轩,你怎么还不走?” “我来问问你,”白辰轩说,“我的夫人怀着孕,刚才捡东西时不小心一下跪到了地上——” “啊?”医生惊讶地打断他,忙问:“那你夫人怎么样!宝宝没事吧?” “多谢关心,宝宝没事,只是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几乎走不得路了,她大着个肚子也不好来,我是内科医生,也不知道怎么了,来问问你,看用什么药擦,或者吃。” “很疼吗?”医生问,“是擦破了皮,还是膝盖骨受挫了?” “我想是受挫了。” “那我跟你回去看看你夫人。”医生热切地说。 “不必了,不必了,”白辰轩笑道,“并不是很严重的那种,我想吃点药,或者擦点啥都可以的。” “好吧,那我给你开个药方。”医生复坐下开药方,谆谆嘱咐道:“轩,叫你夫人小心,别伤到肚里的孩子。” “嗯,谢谢。”白辰轩试探道,“你最近有遇到这种膝盖受挫的病人吗,他们有没有反馈说这个几天才能好?” “没有。”医生低头写着,淡淡地答一句,忽抬头把药方给他。 “谢谢,那我走了。”白辰轩说。 “好。” 白辰轩甚至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于是又去药房拿药,此时门却关了,一个值班的医生走出来。 “史特医生,我拿药。” “轩,怎么不早来呀,我刚关门。” “麻烦你了,”白辰轩笑着递过药房,忏愧地说:“也刚拿到药方,马上就过来了,幸好你还没走。” 史特医生一看,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这个药?”他嘀咕着问。 “嗯?”白辰轩挑了挑眉。 史特没想什么,开门为他拿药,“哦?没了。”史特说,“碘片没了。” “没了?” “是,”史特问,“你要得急吗?” “我夫人膝盖受挫,疼得不得了。” 史特凝眉嘀咕,“也是膝盖受挫。”他犹豫片刻说,“那你等等,我去楼上看看。” 凭他这两句嘀咕,白辰轩几乎可以断定了那个膝盖受挫的女人必定还在。 白辰轩没有跟上去,他只走到楼边听着史特的脚步声,因为此时人少,这听得很清楚,他从楼板传来的“咚咚”声判断着史特的走向以及步数,当脚步声停止,他判断,史特走进了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房。 一会儿,史特下来,他拿到了碘片,然后又拿了其他的药,白辰轩道谢,史特遂又关门走了。 白辰轩上楼,走到右手边第二间房,敲门。 “进。”是一个女声。 白辰轩进去一看,是个护士,“轩,你找我的吗?”女护士爱丽思笑问。 “你怎么还不走?”白辰轩问。 “不行,我有任务。” “什么任务?” 爱丽思摇头不语,却看着白辰轩笑。 “我还想请你吃饭呢。”白辰轩笑说。 “你骗我,我知道你结婚了。”爱丽思撅撅嘴。 “真骗不了你,你们英国女孩子都这么机灵吗?” “呵呵呵……”爱丽思笑得花枝乱颤。 “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了,刚才我见史特医生来拿东西,我就是来看看谁下班了还不走,原来是你。” “是我,嗯……那你走吧,拜拜。”爱丽思红着脸挥手道别。 “拜拜。”白辰轩也挥挥手。 到门外,白辰轩想,她守口如瓶,不肯说自己的任务,想必就是照顾那个莫莉莉了,白辰轩于是躲在隔壁房间,静静地听她的动静。 一会儿,他听见爱丽思往右边走了,走了许久,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怎么会消失?除非……她走去了器械室?”白辰轩想,“二楼最右边的转角有一间屋,是堆医用器械的,自己从到这医院就没进去过,而且那边的屋都不是病房,是长年关着的杂物室,所以他完全没有在意过,难道莫莉莉在里面?” 一刻钟以后,脚步声再次想起,白辰轩知道爱丽思又回来了,于是他悄悄地角落的器械室走,转个弯,见器械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对不起,走错路了。”白辰轩随即转身走开,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更加确信莫莉莉就在里面,于是下楼告诉了庄云铖和殷红。 “门口有人守着,肯定是不让外人进的,你们看想什么办法吧。”白辰轩说。 殷红出了大门,往右走了一段距离,指着二楼最角落的屋问:“是这一间吗?” “是。” 殷红就捡起石子扔,小石头砸到窗户上,莫莉莉转头看了眼,没有在意,殷红等了等,见没反应,又捡起小石头扔,莫莉莉遂推窗一看,怵了。 “就是她。”殷红激动地说。 莫莉莉忙缩回了头,但她没有关窗,殷红知道她一定不会那么冷漠的,三人就一直仰头看着,莫莉莉果然又伸头来看。 “要进得去才好,这样能说什么?”庄云铖问,“什么人才能进去?” “护士。” 庄云铖想了想,说:“这样,辰轩,你去拖住照看莫莉莉的护士,别让她进去;小红,你会英文,就扮成个护士进去。” “这……可以吗?”殷红慎慎地问。 “应该行,”白辰轩说,“你就说原来的护士——她叫爱丽思,说她走了,你是替班的,肯定会让你进。” “好。”殷红答应。 “你知道要问什么,要做什么吧?”庄云铖问。 “知道。” “好,辰轩,给她找一套衣服。”庄云铖说,“我就在这里看着,一旦有什么情况,我扔石子,你就赶紧出来。” “嗯。”两人答应,随后殷红跟着白辰轩去找护士服,她穿上后就战战兢兢地过去。 白辰轩这时还没回家,李元樱想他可能忙,就给他做了饭,他妈现给送来了,白辰轩好说歹说,把晚饭收下了,叫他妈赶紧回家,又忖度着爱丽思没吃饭,就打算把这晚饭给她吃,同时也可拖住她,只是对不起元樱的一片好心了。 “嘿!”白辰轩打开爱丽思的门。 “哎哟!”爱丽思被吓一跳,又是惊恐又是笑,“轩,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吓我一跳。” “给你送饭来了,”白辰轩说,“知道你没时间吃饭,肯定饿了吧。” 爱丽思又惊又喜,突然却拉下了脸,她语重心长道:“轩,谢谢你的好意,可你是结了婚的人,我还听说你夫人都怀着宝宝了,你不应该这样。” 白辰轩内心哭笑不得,可他现在想的是尽可能久的拖住她,给殷红足够的时间。 “我知道,可我……”白辰轩故作忧伤道。 爱丽思就一个劲地讲道理,暂时忘了隔一会儿要去看莫莉莉。 这边,殷红已经走到器械室门口,这个高高大大的英国守卫威廉拦住了她,“你不是爱丽思。”他冷冷地说。 “爱丽思离开了,叫我替她。”殷红说。 “那就等爱丽思回来吧。” 殷红愣了,急中生智,故意提高声音说:“莫莉莉小姐腿脚不便,她可能想要上厕所,这里只有我可以帮她。” “这……”威廉无语。 “让她进来,”莫莉莉听见了声音,说:“我确实要上厕所,急了。” 威廉只好让殷红进了。 殷红进门,把门反锁,走到莫莉莉床边,丢下药品,先问:“你的膝盖怎么样?” “膝盖骨挫伤了,可能要几天才能下地。” “你好好休养。”殷红眨了眨眼,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手,忧心地问:“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都知道。” “小蝶被威尔斯指认杀害了杰斯,但这一切,你心里一定有个数,是吗?”殷红盯着她蓝色的眼睛。 莫莉莉愧疚地低下头。 “我想知道杰斯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能不能帮我们作证,证明小蝶是没有杀人。” “杰斯是自己当晚摔死的,与庄蝶无关;威尔斯叔叔确实想诬陷她,但我左右为难,我不知道怎么办。” “昨晚我帮过你,但从没想过要你还什么,但面对是非,我想你应该站出来,解救一个无辜的人。”殷红祈求道,“小蝶是个好人,不应该被冠以这个罪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莫莉莉痛苦地摇头,“威尔斯叔叔和密歇尔姨娘是我在中国仅有的两个亲人,是他们带我来的中国,是她们照顾了我这几个月,如果我反过来指认他们,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自己的国家,我以后都不能面对他们了。” 殷红也深知,异国他乡的莫莉莉肯定视他的叔叔和姨娘为父母,要她违背他们,情理上也难以接受,可殷红也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她才这么痛苦,这么纠结。 沉默了片刻,殷红又问:“那还有谁知道杰斯是自己摔死的吗?” “当晚是爱丽思发现杰斯摔在地上,失血而死,她知道;还有外面的守卫威廉,他当时守着杰斯,他也知道。杰斯摔死的消息我也是听说的,我没去看,但爱丽思跟我证实了这一点,杰斯的确是自己摔死的,由于当时也有医生护士还在医院,大家口耳相传,所以知道真相的不止他们两个,但当时杰斯一被发现,威廉就立刻通知了威尔斯叔叔,他一来,就封锁了消息,还给了警告,所以大家即使知道,也都不敢说了,所以,这么大个医院,谁知道谁不知道,我也弄不清了,我只确定爱丽思和守卫肯定知道。” “爱丽思是谁?威廉又是哪个?” “爱丽思就是照顾我的护士,威廉就是外面那个人,当时他照看杰斯,杰斯一死,威尔斯叔叔叫他来盯着我。”莫莉莉说,“威廉是叔叔的人,爱丽思也是我们本国人,而且威尔斯叔叔很强势,他们都不会帮你作证的,千里迢迢来到中国,谁都想好好活着,不想惹是生非。” 殷红听了这一番话,无言,但她坚信,即使在这乱世,正义始终存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似千千结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一直在下面盯着,他坐在台阶上,脑海里冒出许多往事和念头:久走夜路必闯鬼,这次便是开端,小蝶是个三面人,对待恶人,她嫉恶如仇,毫无情感;对待陌生人,冷眼热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待亲人,她亲切温柔,温暖随和。就是这样一个人,注定不平凡,注定不世俗,从两年前于日本回到这里,无论是她,还是自己,或者两人联手,手上已经沾了数个人的血了,有土匪,有日本无赖,还有两个日本通商大臣,还有英国的强盗……之前没事,都因为隐藏得好,没被人发现,但这次不同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一条在刀锋上行走的道路,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生死。 想着想着,一个英国妇人从那边走来了,步履匆匆,神色严肃。 医院二楼房间里,面对莫莉莉,殷红不能教她怎么做,沉默半晌,忽见一个石子敲上了窗,殷红知道有人将来了,于是就走,忽想起一事,又问:“你知道杰斯遗体放哪儿吗?” “不知道。”莫莉莉摇头。 殷红点了点头,随后出来,走到爱丽思门前敲了敲门,白辰轩就知道殷红出来了。 “哎呀,轩,我还有事,你走吧。”爱丽思着急说。 “无论如何,这晚饭你吃了吧,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好好好,我等会儿就吃。”爱丽思推白辰轩出门,见他下了楼才往莫莉莉房间去,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走到门边,看见密歇尔正在与威廉说着什么。 “就是她。”威廉看着爱丽思。 爱丽思不知怎么回事。 “哦,原来是你,”密歇尔问,“昨晚的事,你没对任何人说过吧?” “没有,威尔斯先生说过不准任何人提起,我记着的。”爱丽思说。 密歇尔点点头,再次强调说:“一定要记牢,就算有人问你也不要提起,就当昨晚什么都没看见,杰斯就是被那个女人殴打致死的,知道吗?” “知道了。”爱丽思低眉点头。 密歇尔随后进屋,她顺便给莫莉莉带来了饭,莫莉莉着实饿了,尽管心情不好,她仍吃得津津有味,此刻她更明白,在中国,姨娘和叔叔就是自己的一切,没了他们,自己连饭都没得吃。 “姨娘,”莫莉莉边吃着,含泪说:“我想回家。” “你这膝盖一天好不了的,等等吧。” “我是想回我的老家,在英国的家。” “无论回哪里,你都得先治好你的膝盖,”密歇尔微微笑道,“先吃饭。” 密歇尔也深知这个女孩儿纯真善良,这也是自己喜欢她的原因,所以她也知今天下午苦苦逼她去做一件置人于死地的事,一定使她很痛苦。 很快,莫莉莉吃完了,密歇尔收拾了餐盒,看着莫莉莉暗淡的眼神,疲倦的神态,她也不忍心再逼她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谢谢姨娘今天的照顾。”莫莉莉柔声说。 “不谢,”密歇尔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回家去了,有什么状况跟护士说,若有急事,告诉威廉,让他通知我。” “嗯。”莫莉莉点点头。 楼下,白辰轩值班室里 “果然,杰斯是自己半夜起床时摔倒失血而死的,跟小蝶无关。”殷红说。 “那——” “表哥。”白辰轩打断他说,“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啊?” “昨晚小蝶打了一个英国人,他叫杰斯,然而今天早上警务局的人来带走了她,说是被英国人威尔斯,也就是杰斯的叔叔指控杀了杰斯,但小蝶也只是踢了他几脚而已,不至于到致命的程度,”庄云铖接着说,“威尔斯与我们有过节,所以蓄意诬陷,莫莉莉是昨晚的在场证人,我们想找到她,同时,也想找到杰斯的遗体,验明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白辰轩明白了十之八九。 “但莫莉莉是威尔斯夫妇的侄女,所以她有苦衷,他不可能站出来砸他叔叔和姨娘的场子,”殷红说,“但她也不愿意指认小蝶,她真的很痛苦,我看得出来。” “那还有其他证人吗?”白辰轩问。 “有,”殷红说,“爱丽思。” “她?”白辰轩惊异。 “是,就是她发现了摔倒后的杰斯,”殷红说,“还有威廉,一个威尔斯的守卫,但是这家医院是英国人的医院,里面大多是英国人,而且我们不能强迫别人帮我们作证,因为一旦这样做,她们一定会遭到威尔斯的报复,那些可怕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我们也不能这样自私。” “那现在我们只能通过验明那个杰斯的伤来证明小蝶姐没杀他了?”白辰轩问。 “嗯。” 白辰轩看了看窗外,天快暗了,就说:“表哥,今天也累了一天,那你们先回去,我再去停尸房看看什么情况。” 庄云铖看看殷红,她呆呆的,眼光灰暗下来,加上又没吃饭,肯定又累又饿,“好。”他说。 “那云铖,我们俩……”殷红问。 “这天都快黑了,我送你回去,还要问问彦希小蝶的情况。” “嗯。” 庄云铖和殷红先走,白辰轩去停尸房看,仍见两个人守着,他想进,却不让他进。 “我是这医院的医生。”白辰轩肃肃地说。 “你是院长也不行。”两守卫说。 白辰轩没办法,只得离开,然后回家。 家里,李元樱挺着大肚子正盼他回来,朦胧夜色中,窗外一个人影飘忽,她喊:“辰轩?” “欸——” “你回来啦。” “嗯。”白辰轩进屋,见元樱笑盈盈地坐在床头。 “妈给你送的饭,你吃了没?”元樱问。 白辰轩想起把饭给爱丽思吃了,她这时提起,自己才感觉已经非常饿了,“给病人吃了。”他笑说。 李元樱嘟着嘴说:“知道你是个好医生,但怎么不但给病人看病,还管饭呢?” “他没人送饭,不是谁家都有个好妻子惦念着的。”白辰轩笑说。 李元樱被这话说到心头了,怀着孕的她是那么脆弱而敏感,白辰轩的任何情话,任何暖言暖语都让她感到感动而幸福。 白辰轩走到床边搂着她,看着,抚着这大肚子,开心地说:“快了,元樱,你要当妈妈了,我要当爸爸了。” 李元樱靠在他肩上,静静地聆听,忽想起他还没吃饭,“我给你做饭吧。”她抬头说。 “你休息着,我自己去。”白辰轩问,“欸——妈呢?” “哦,在厨房烧水呢,说是天冷了要烧热水洗脚,也不让我去做,说怕厨房烟熏着。” “本来也是,你躺着吧,我等会儿来。”白辰轩说,“等会儿给你洗脚丫子。” “好啊。”元樱嘻嘻地笑。 同时,庄云铖送殷红回家,章彦希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警务局里什么情况?”庄云铖问。 “没事,小蝶只是被拘着,目前也只是威尔斯的单面控告而已,还没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呢,只要小蝶确实是被诬陷,他想证明小蝶杀人,他凑证据也得凑段日子,但这期间小蝶是不能离开警务局的,毕竟是命案,死的还是英国人,你知道,他们的命比我们本国人的命还金贵呢!”章彦希忿忿道,又说:“我托人打听到可能过两三天才会审理,我们有时间。” 庄云铖点着头,忽问:“我可以去看她吗?” “可以,得安排一下,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才行。” “好。”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章彦希问。 “这个你们两口子自己聊,殷红都知道,我就先回去了。” 殷红仍处于自责之中,她不忍心见庄云铖为此这么恍惚又落寞的样子,她知道庄云铖心里肯定隐藏着更深的痛苦,只是不愿表现出来。 “云铖,小蝶不会有事的,你别……”殷红极力劝慰。 “没事。”庄云铖努力一笑,眨了眨眼,片刻后才说:“我只是太不习惯,我知道她一定会没事的,你们别担心我,还有你,真的不用自责。” 章彦希和殷红无言,只凝视着他。 “好了,走了!”庄云铖提一口气说,转身离开,一个人丧丧地回家。孤影独自行,只有月相随。他抬头望了望灰暗的月亮,又低头望了望身下被拉得老长的影子,接着快步走回去。 秦婶和莲花做好饭菜,已经等了许久,庄云铖回到家,面对一桌子半冷半热的菜,虽没心情吃,可肚子饿是挡不住的。 “少爷,热一热吧。”秦婶说。 庄云铖只摇了摇筷子,然后随便吃了几口。 同时,威尔斯正在想,如何将侄子的死合情合理地推到庄蝶身上,目前的矛盾是庄蝶只在杰斯身上踢了几脚,而杰斯却是由于前额破裂,失血而死,如何化解这一矛盾呢?一旦指控庄蝶将杰斯踢死,当他们要求验尸时,指控就不实了,如果我现在销毁杰斯的尸体,那证据不足,不能定罪;必须将杰斯的致死因归咎与庄蝶,那么就要将她踢的那几脚和杰斯的致死因联系起来……良久,威尔斯忽然邪魅一笑,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权利、民意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密歇尔先去看了看莫莉莉,面对这个善良,此时又憔悴不堪的侄女,她还是有点仁慈之心,于是叹道:“我知道你这姑娘的性格,那好,姨娘不逼迫你指认她了,但是你只能保持中立,保持沉默,也不能为他们说话,明白吗?” 莫莉莉释怀,她想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知道真相而不挺身而出也是做坏事,那么这件坏事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莫莉莉答应了。 三天后,早上九点 这是审理杰斯死亡案的第一天。 同上次庄云铖被抓一样,这次的警务局仍旧同时受到多方势力的压迫。一方面是英国人及其收买的北洋势力,另一方面则来自章彦希,杨傲悯的关系链,庄云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暗流涌动的权利是多么恐怖,权利的斗争甚至超过了律法的约束,一个人的生命竟然跳脱出律法在在权利下运作。 尽管此时命案的审理已经沦为权利的斗争,但这个空壳却被警务局精修着,一切还得照常进行。 威尔斯呈递了杰斯的死亡证明以及验尸报告,还提供了几个当晚在场,所谓目睹庄蝶将杰斯从床上踢下,进行殴打,导致其过程中杰斯触碰到尖锐物体致头部受创,失血而死的证人,以及事后伪造的“尖锐物体”。 “我只踢了他几脚,而且没有看见什么尖锐物体。”小蝶淡然地陈述。 “我分明看见地上没有任何尖锐物体,杰斯的死绝不是庄蝶造成。”殷红陈述。 “威尔斯所提供的几个证人全是英国人,他们的一面之辞不可一味相信。”章彦希陈述。 …… 在威尔斯证据不充足,庄云铖不能完全证明小蝶无罪的情况下,双方争执了半个小时,结果无疾而终,审判并不能根据现有的证据定庄蝶的罪,但也不能将她无罪释放,更何况在双方势力的夹击下,他也不能做任何的判决,警务局只能是接着拖,等待着双方暗地里的较量分出胜负,他随便一判就行了。 两天后,庄云铖看见了威尔斯与日本人接触,他预感这次不光只是和威尔斯的恩怨较量了,还有之前的日本人,自己把他们都得罪遍了。 “这样下去不行了,”庄云铖忧虑道,“所有外国势力中,日本人和英国人在北洋政府最有权,我之前得罪日本人很深,现在英国人若勾结日本人,我想这样对峙下去不行的,我们最终会吃亏。” “我知道,所以我和小红准备试试另一种办法。”章彦希说。 “什么办法?” “舆论。” “舆论?”庄云铖问,“什么意思?” “还记不记得那晚上的事,那本来就是死了的英国鬼的错,他当时可是在侮辱小红,如果不是小蝶,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章彦希瞬间急红了眼。 “我想……”殷红不急不缓道,“把这事公诸于众,反响一定会很大。” “你们俩可是名人,而且才结婚没多久,这事怎么能拿出来宣扬?”庄云铖深知这种事一旦见诸报纸,摆在世人面前,就是一颗**爆炸。 “不是名人不名人的问题,这是大是大非,英国人在中国的行径,应该被所有人知道,小蝶救了殷红的事也应该被知道,”章彦希红着眼说,“如果我在场,他当时就死了。” 殷红通红着脸,紧接着说:“他应该死,而他也已经死了,我想即使是小蝶杀了他,社会也一定会有人为她发声,况且小蝶并没有,所以,她不应该被继续关在警务局。” 庄云铖不知道舆论能否解救小蝶,但在章彦希夫妇里,他看到了相同的东西——无畏和正义。 他也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二人能够破除重重阻碍走到一起的真正原因,他们都是这个时代前沿的作家,有着接近的理想和信念。 这天晚上,殷红提前写好了稿子,第二天一早,一篇发表在《晨报》上的名为《自诉:遭遇恶魔》的文章揭开了这次注定会掀起巨浪的飓风的序幕。 “作家殷红自诉被侵犯。” “才情女殷红遭遇英国恶魔。” “文坛小红花殷红遭遇采花盗。” “才子章彦希夫人蒙辱。” …… 无数诸如此类的以此为标题的文章开始陆续登上各大报纸最显眼的版面。 瞬间全城沸腾,殷红,三年前一夜而红的才女,细腻的文风,激烈而前沿的思想观念,不拘一格的书写风格让她成为文坛的新星宠儿,成为无数少男少女的倾慕、追捧对象,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文坛小仙女,直到介入章彦希和瞿颖娇的婚姻,她从神坛摔落下来,从两人恋爱,到同居,到章彦希为此与瞿颖娇离婚,到两人结婚,她饱受诟病和谩骂,这却使她特立独行,敢作敢当,一往无前的性格更加深深刻在人们心中,直到现在,爱她的,恨她的,赞她的,骂她的人比比皆是,但此时她被一个英国人侮辱,这伤害的不仅仅是她,她是中国人,恨她骂她都是中国人的事,绝不容许一个外国人伤害她,她的遭遇这是令所有人蒙羞的事! 所有人义愤难平,但这只是开端。 第二天,章彦希登报确认此事,直指英国商人威尔斯的侄子杰斯。 同时,殷红登文述了更为详细的过程,从数天前上厕所偶遇醉酒的杰斯,到自己被小蝶救下来的全过程。 正当所有骂声向英国人杰斯涌去,大家正在猜测这个杰斯到底是谁时,殷红和章彦希联名登文讲诉了后续一系列,从杰斯死亡起,到救殷红的庄蝶被抓,并被威尔斯恶意指控杀害杰斯,到其编凑证据诬陷,到审理无果,到现在庄蝶仍被扣押,这一切,抽丝剥茧,层层递进,比他们自己写的小说更精彩,此时愤懑、愤怒达到了新的**。 且不论庄蝶是否真的杀了杰斯,凭他的对殷红的所作所为,在人们看来已经不可饶恕,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为过。 这股飓风持续着,越来越猛,到这时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殷红受辱,庄蝶被冤的事,近年来中国人的土地被外国人践踏,民族气节被外国强权持续打压,无数人的心里对这侵略者和流氓恨之入骨,而这一次,英国人再一次施展了他们的强盗行径伤害了两个女人,这又是令所有人蒙羞的事!难道偌大的国家,在自己的土地上,都保护不了两个自家的女人了吗?! 抗议,游行……从学校到社会,各界都来了,一切都猛如飓风,裹挟着愤怒和尊严,小到为两个女人,大到为国家,争一口气! 允芸从知道小蝶被抓那一刻也参与到了游行队伍里去,庄云铖和章彦希,殷红,杨傲悯,肖金宇,瞿颖娇,白辰轩,香取子……走在一起,看着壮观的游行队伍,听着振聋发聩的呼喊声,他们的要求不仅仅是要求无罪释放小蝶,更是要对抗这帝国主义强权,更是呼吁民族气节,呼吁捡起那些丢失了的尊严! 一切权利终究抵不过民意,无论威尔斯如何气急败坏,如何苦苦挣扎,小蝶被无罪释放。 这件事过去了,统治者和侵略者或许并不在意,但在人民中,有的人通过这件事却明白了这种情况不可忽略:将来统治国家的人必然是人民,驱逐侵略者的也必然是人民! 一天过后的家里,三兄妹坐着吃饭,氛围宁静、轻快。 在警务局的监牢里呆了半月多,小蝶感到最遗憾的是没有与大家一起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她只是呆在监牢里茫然无措地呼吸着,当庄云铖和允芸给她讲诉这段令人心惊又激情的日子,她眼里充满了向往和感动。 “只可惜我没看见,”小蝶憧憬道,“但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呼天抢地的,我听了可感动了,真的很欣慰大家这样团结起来救我这个他们都不认识的人……我都能想象得到当游行队伍堵在英国使馆和警务局门口的情景,一定很壮观。” “嗯,当时我也在里面。”允芸提起来仍很兴奋,她激动地说:“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么有激情,这么畅快。” 小蝶微微笑着看着允芸。 庄云铖用筷子敲敲碗,催促道:“你们俩吃饭吧,别说了。” 小蝶看着他,心里知道那一切沸腾和激情都与他无关,这十几天大哥心里一定经历着无尽的煎熬。 “看着我干什么?吃饭吧。” “嗯。”小蝶转过眼,开始吃饭。 庄云铖心里有八分开心,两分落寞,他责怪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她被救出来,甚至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现在,小蝶和允芸就在面前,但他都没有足够的底气发誓自己从此以后绝不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哥,想什么呢?”允芸问见庄云铖捏着两只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哦,没事。”庄云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哥,”小蝶目光温柔,认真地说:“无论怎样,你才是最好的。” “嗯,大哥最好。”允芸跟着附和。 庄云铖怵了一下,各自看了她们姐妹一眼,瘪嘴笑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开枪杀了人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切趋于平静,他们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庄云铖又产生了一种与五年前相似的心理。 那时,大清刚亡,爹刚去世,他茫茫然,毫无方向,于是东渡日本;现在,受到日本人和英国人不间断的打压,他不想委曲求全,但现在能力有限,又难以跟他们对抗,他又想逃避了,或者说是去寻求另一条路。 这天,他在杨傲悯厂里为他打工,尽管自己可以收得十分之四的利润,但他并不感兴趣,于是心神不宁的。 他放下手里的活儿,问:“小蝶啊,无聊吗?” “无聊。”小蝶也忧忧愁愁的。 “呵,难道一辈子就在这厂里干这个?”庄云铖问。 “那你想干嘛?” “不知道,”庄云铖自言自语道,“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像北岩,金宇,辰轩,彦希……为什么唯独我无事可做?” “傻子,你面前还有一个厂呢,分百分之四十的利润,这也够我们一家了,你还不快做事,又偷懒。” “好好好。”庄云铖无奈道。 “快点吧,把眼前这些箱子清点清楚就回家,今天允芸或许会回来。” “哦,想起了,明天周末。”庄云铖笑道,“她要回来看陈润东来信没有。” “欸,好像是有段时间没收到了。” “家里有一封,我昨天收到的。” “那她又会高兴几天了。”小蝶笑说。 “砰——” 突然,庄云铖听到一声枪响。 “小蝶,”庄云铖惶恐地皱着眉头,出神地问:“听见没有?” “什么?” “一声枪响。” 小蝶侧耳听,没听见枪响声。 “允芸……”庄云铖突然想起她,心口疼了一下。 “允芸,允芸……”小蝶念叨两句,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快回家!” 两人丟下手里的活儿,匆忙往家里赶。 家里,楼上 一汩汩鲜红的血冒着热气从横陈的身体流出,允芸的屋子里充满了令人晕眩的血腥气味,角落里,三双惊恐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耳边还回响着这一声枪响,她们仿佛丢掉了魂魄般木然。 两个小时前。 允芸从学校出发回家,沿途中只觉得背脊发凉,一种不舒适的感觉挥之不去,走过一段距离才留意到身后有人跟随,她不敢停步,不敢跑,也不敢往后看,挑着人多的路一路往家里走。 虽然吹着冷风,她额头上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脸颊出奇的红,终于看见了自家房子,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咚咚地往家里跑,进了大门,转身关着,同时,隔着框架铁门,他瞥见一个黄发男子往自己家里跑过来。 允芸呼呼地喘气,“哥——”她边往屋里走边喊,声音里带着恐惧和心颤。 “少爷和大小姐还没回来呢。”秦婶答道。 “没回来,没回来……”她不断地念叨着,慌了。 “怎么了,小姐?” “他来了……”允芸忙把大门关上,“莲花,秦婶,快跟我上楼。” 她提着裙子慌不择路地往楼上跑,莲花突然见一个黄头发的男人竟从铁门上翻了进来,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心惊,“走,秦婶快走。”莲花怔怔地说,腿脚吓得发软,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秦婶立刻跟着跑上去,听见允芸房间里翻箱倒箧的声音。 允芸把抽屉一把拉出来,抽屉“哐当”地砸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那支漆黑乌江的手枪也落在地上,允芸全身都颤颤的,蹲身去捡,却一下坐在地上起不来,她只剩这手臂还有力气了,当莲花和秦婶突然出现在门前,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把……把门关上。”允芸战栗着说。 “砰!”楼下一声枪响。 三人全身猛然瑟缩了一下,英国男人用枪打破了大门。 “啊——”莲花大叫一声。 允芸爬到离门近一些的地方坐着,莲花睁着惊恐地眼睛忽地坐下来,“小姐……”她趴在允芸身上颤抖,秦婶退到墙壁上,这双经历半百年的老眼死死盯着门。 允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枪上膛,颤颤巍巍地举着对准了门,这枪却仿佛又千斤重,她的手臂手指又酸又痛,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下来,此时已经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逐步接近,允芸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了,流进鬓发里,流到脸上,眉里,眼里,她都不敢伸手去拭,她的两只手始终紧紧握着这枪——像姐姐平时所教的一样,“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默念着,颤抖着,眼睛被汗水浸得生生地痛,视线也模糊了,她的眼泪也跟着汗水一起从眼眶里流出来,“哥哥,姐姐啊……”她的心阵阵发痛,她害怕失去这一切。 莲花匍匐在允芸身上,眼泪往她衣服上渗,她不敢说话,不敢大口呼气。 忽然,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一团黑影出现在门底的缝隙里。 “咚!”英国男人以全身的力气和重量撞向脆弱的门。 顷刻的反应,来不及思考,正对着门中央,允芸决然扣下扳机——砰!枪响之后的这一刻,她猛地闭上了眼,耳里轰鸣,倾身往后倒下去,后脑勺砸在地板上,此刻,所有人的生死与她无关了,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意念,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倏忽晕了过去。 看着被关的大门,庄云铖有些恍惚,他没想太多,从铁门翻进去,开了门,小蝶进来直冲楼上,他们看见一摊凝固了的血。 这里安静得似乎空无一人,似乎没有生气,庄云铖反而迟钝了,他提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属于一具陌生的尸体——这个黄发的英国人的尸体。 他再抬头,看到允芸摊坐在地上,背靠着床,目光空洞。 还有莲花,秦婶,都像是丢失了魂魄。 庄云铖没有言语,跑过去推搡,“允芸,你怎么样?”他将她通身瞧了一遍,没发现伤任何口,也没见血迹。 允芸眼睛忽然有神了,目光集中在庄云铖身上,“没事。”她嘶哑着嗓音吐出两个字。 小蝶将莲花和秦婶都扶起来,她们面对那一具流血的尸体,不能释怀。 庄云铖把允芸抱起来站着,她只是站着,小蝶看见了那把枪,走来抱着她,安慰道:“你救了莲花和秦婶,救了自己,也救了我和大哥,没有你,这一生我们都会生活在痛苦里。” “姐姐……”允芸一声哭出来,眼泪哗哗地流,刚才的一切恐惧和痛苦慢慢消逝。 过了许久,三个人的情绪慢慢恢复,这具尸体已经凉透了。 “他怎么办?”小蝶望着死了的英国人。 “你刚被放出来没到十天,威尔斯又下手了,他大概是想为他的侄子报仇。”庄云铖无奈道,“威尔斯不死,我们将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 “哥,你的意思是……” “他已经疯了,成了一条疯狗,不弄死他,迟早被他咬死。”庄云铖说,“至于这尸体随便运出去埋了吧,但是得隐秘,否则又要惹事。” “嗯。”小蝶说,“晚上叫几个人去做,不会有人发现。” 庄云铖点点头,先把这尸体拖下楼,用一卷席子给裹了扔在树下,几人花了许久才把地板擦洗干净。 这个夜晚没人睡得着,允芸一闭上眼,眼前就出现血淋淋的景象,仍旧无比清晰的记忆中,那如泉水流淌的血液,狰狞的面孔,冷冰冰的尸体挥之不去,时刻提醒着她杀了人,她让一条命从此结束。 冷清的夜色中,庄云铖抬头望天,今晚的月亮是朦胧的,以至于月光极淡。 “哥,解决了他,这地方肯定是留不下去了,得罪日本人和英国人太深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但凡不能杀绝,我们将永无宁日。”小蝶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说,“就像面前的黑暗,我们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他们却将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因为目前黑暗之处太广太广,光明太少太少了。” “没错,这里已经不适合我们了,”庄云铖问,“你想去哪里?” “由你决定。” 庄云铖心里早有了主意,“上海,可好?”他问。 “好。”小蝶笑道。 庄云铖感到一丝欣慰,因为至少有个期待了,可他又不舍,“从日本回来这里快两年了,干了这么多事,重新认识了这么多朋友,颖姐,殷红,彦希,元樱,刘臻大哥……”他很不舍,心里有太多牵挂了,几年前将要去日本时,说好一两年回来,结果等了三年,现在又要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一群朋友,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自己就将要离开他们了? “哥,趁这两天,去跟他们道个别吧。”小蝶说。 “是啊,必然要道别的。” “呜~”允芸半梦半醒间,看见一颗子弹飞过来,她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庄云铖和小蝶在阳台听见这声音。 “她今晚是睡不着了,你开导开导她吧,”庄云铖感慨道,“我想有人在第一次杀人时是完全自愿的,所以这种恐怖的经历会伴随着她很久很久。” “嗯。” 这晚,小蝶陪着她睡了一晚。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生离、死别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莲花和秦婶也恍惚若梦,心头的阴影已经萦绕不散了,庄云铖想反正自己将要离开这里,因此言明让两人另谋出路。 “外面乱的很,现如今我这家里更乱,已经留不下人了。” 莲花和秦婶也看在眼里,一连串的事情早使这个家不再安宁,但她俩低头不说话。 “小蝶,给莲花和秦婶结账。” 小蝶上楼去拿钱,两人仍不言语,眼睛里冒出点点泪花。 允芸抱着这个丫头伤心地哭着,莲花已经泣不成声。 一会儿,小蝶把账结了,莲花和秦婶收拾好包裹。 “小姐,少爷,你们保重。”两人深深鞠躬。 “莲花,一个人苦,早点找个知心的人嫁了,好好生活吧。”允芸叮嘱道。 “是,小姐。” “秦婶,年纪大了,保重身体要紧。”允芸又说。 “是,谢谢小姐关心。” 声声道别敲响离别的大门,她们走了。接下来几天,三兄妹又与众位挚友告别,北岩一家人,肖金宇一家人,白辰轩一家人,殷红章彦希夫妇,刘臻父子,颖姐,杨傲悯,文庭蕴老师一家……与他们每一位都是经历过欢笑和痛苦的,都共同承受过悲伤和失望,与他们离别,仿佛是割舍着生命的重量,他们都问过同一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但我们一定会回来。”庄云铖如是说。 庄云铖兄妹三人知道,他们此刻的心情必然与自己一样,允芸哭了,瞿颖娇哭了,陈琪儿哭了,殷红哭了,李元樱哭了,香取子哭了,庄云铖和小蝶没有更多的言语,但她们并不坦然,只是这些事只需要默默承受而已。 数天后。 这些天,允芸都不敢去学校,她也从未想过自己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这性命竟然还会受到其他人的威胁,如果之前只是说说而已,那么自从经历了数天前的那件事之后,她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境遇。 他们已经决定在今天下午乘火车往上海了,临行前的最后一件事是除掉威尔斯,此刻,他们都在收拾行李。 “小蝶,把你的匕首给我用一回。”庄云铖说。 “哥,我去吧。” “这次我去。”庄云铖毅然决然。 小蝶顿了顿,终究无话,然后把这匕首交到庄云铖手上。这把匕首上仍刻着宫泽忍成的名字,让她时时知道这把匕首不属于自己,她还记得,这是师哥托垣井朴送给自己的,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师哥对自己的深爱,还有期待,小蝶理解为对‘恶’的惩治,对初心的坚持。 “金宇告诉我,威尔斯中午会出现在日本人的宴会上,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解决他。”庄云铖拔出月牙似的匕首,注视着锃亮锋利的刀锋和。 “小心。”小蝶叮嘱他,但她的眼里没有担忧,只有深信和关怀。 “知道。”庄云铖将匕身重新插回匕鞘,平静地说:“到时你和允芸就在外面等着我。” “嗯。” 中午十二点半,日本商人举办的宴会上,肖金宇和威尔斯都在。 庄云铖混了进去,在一间房里等着。 “威尔斯先生,有个人想跟你谈一笔大生意。”肖金宇微笑着走近他。 “哦?”威尔斯挺着身板,端着一杯威士忌,不屑地问:“能有多大?” “身家性命一般大。”肖金宇淡然说。 威尔斯用那蓝色的眼盯着肖金宇,冷哼一声问:“什么生意?” “威尔斯先生去了就知道了,你可以相信我。” “他自己怎么不来?” “关键他怕你不相信他,况且这里太嘈杂,不适合谈生意,于是他在房间里等你。” “他来了?” “是的,也为表示诚意。” 威尔斯犹豫片刻,嗓子里发出两声咕噜,半晌才说:“好吧,我就去见见他。” 肖金宇一笑,伸手说:“请。” 威尔斯把杯子放下,跟肖金宇走,途经厕所,肖金宇忽说:“威尔斯先生自行进去吧他就在左边第三间屋,他认识你,你也认识他,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们还认识?” “是的。”肖金宇说,“你们一定可以谈成。” 说完,肖金宇往厕所走,威尔斯也好奇,遂自行进去,肖金宇是为了摆脱嫌疑,所以故意不与他一起进去,于是在厕所远远地望着他,待威尔斯打开门进去之后,肖金宇紧接着跟了过来。 威尔斯一打开门就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往前走两步,疑惑道:“你是……” “威尔斯先生。”庄云铖转身,笑说:“你好啊。” “是你?” “是我,我希望我们可以不计前嫌,抛开所有恩怨从头再来,我有一桩大生意威尔斯先生一定会感兴趣。” 威尔斯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他现在在意的不是生意,而是在揣测庄云铖的真正意图,但他没有思路,于是随口答道:“好啊。” 庄云铖往左走了一步,正好透过未关的门看见了门外的肖金宇,两人眼神示意,威尔斯还没读懂庄云铖眼里的内容,忽然,他眼前黑了一半。 门外,是肖金宇把门关了,并给门上了一把锁,然后径直离开。 威尔斯猛然转身看,瞬间意识到这是个阴谋,还没来得及提一口气喊出声,庄云铖从他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这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一道口子突然开裂,鲜血渗出,却好像并未割到颈动脉,威尔斯回身用尽全力一推,庄云铖倾身倒在桌子边缘,掀翻了桌子。威尔斯此刻却说不出话了,他两只手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往门边走,庄云铖一把扣住他的脚,用力一拉,威尔斯往前扑倒,庄云铖执着匕首起身,朝他走过来,威尔斯翻身,掐住了正蹲下来的庄云铖的脖子,再一翻身,把他按在地上,淅淅沥沥的鲜血从威尔斯颈子上流下来,浸透了他的衣领和衣服,血红的眼睛怒睁着,红薯般的脸胀着,他用尽力气想把庄云铖掐死。 血滴在庄云铖脸上,嘴上,他眼里布满血丝,匕首往威尔斯身上乱刺,威尔斯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所有的痛苦集中在他的脖颈上,所有的力气集中在他的手臂上,他只想掐死庄云铖。 庄云铖张着嘴,脸如猪肝,他感到呼吸困难,有气无力,突然颤抖着手把匕首刺向他的脖颈,威尔斯一阵剧痛,痛得他松手,一把揪住庄云铖的手,庄云铖深吸一口气,呼出一口气,力气复苏,他一拳挥在威尔斯耳朵上,威尔斯颅内轰鸣,耳膜破裂,他却发不出声,翻倒在地,庄云铖提着匕首往他腹部刺,刺得直到威尔斯吐出黑红发泡的血。威尔斯躺在地上抽搐,庄云铖也没了力气,他瘫坐了半晌,眼睛逐渐恢复了神采。随后,他从刚才的疯狂里解脱出来,起身,将匕首擦净,把脸擦净,换了一套事先准备的衣服走到窗边,敲了几下。肖金宇过来开窗,庄云铖从窗户跳了出去。 “金宇,再见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庄云铖直直地望着他。 “没事,一定能见。”肖金宇拍了拍他的肩,替他擦干净了脸上的几点血斑,劝说:“快走吧,允芸和小蝶在等你,待会儿这里也有人要找你了。” 庄云铖不舍却决绝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小蝶和允芸在附近的报刊亭等他,允芸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他出现在街角,待他走近,允芸迎上去责问:“你到哪里去了?我们等了这么大半天。” “东西掉了,折返回去找了一会儿。”庄云铖笑道,“找到了,我们走吧。” “大手大脚的。”允芸责怪一句。 “好了,走吧。”小蝶望他一眼,庄云铖点点头。 小蝶懂了,拉着允芸走在前面。 三人走在去往火车站的途中,都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那是两年前,他们从日本途经上海回来时,也走过了这一条路,但心情却是如此不同。 一路上,三兄妹言语不多,这次去往上海,他们要割舍的东西太多了,诸多牵挂萦绕于心,他们其实不想走,如果千丝万缕的感情便是密密麻麻的树根,那他们已经在北平城扎下深深浅浅的根了,今要强行拔除,他们痛彻心扉。 “哥哥,这次去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允芸问。 “不知道,你已经问过三四遍了。” 允芸一筹莫展,“这里有亲人,又有这么多朋友,还有我费尽心思考上的大学,我就这么丢弃了……”她不断地问自己,感到这一切如梦如幻,瞬间就没了,若到了一个新地方,一切从新开始?不可理喻,不可置信! 越接近车站,人越多了,他们随着人流进入将要上火车的站台等待,悠悠扬扬的汽笛声从远方向这里推过来,拨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允芸的意识如同汽笛声般飘飘忽忽,她有点恍恍的。 “人太多了,等会儿跟紧点儿。”庄云铖大声说着,却也抵不过这里嘈杂纷乱的人声,两姐妹也不知道是否听见。 火车越来越近,汽笛声响彻这片天空,人们的情绪高涨,蠢蠢欲动,互相推推搡搡的令人心烦意乱。 终于,火车停了,门开了,里面的人像出洞的蚂蚁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待下车的人们下完,上车的人又涌过去,像波浪起起伏伏地推进,到车门口,人流密集且入口又小,他们被冲散了,允芸快要被这些人挤扁,感觉自己像个面团被揉搓一样,人流持续往门口冲,允芸被排挤到了侧边,她受不了了,只好退出来,由于不够高,踮着脚也看不到庄云铖和小蝶,叫他们也听不见回应。庄云铖伸着头看了半天,只看见小蝶还在人群里被被冲荡,允芸却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偶遇导致意外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允芸焦急地四处张望,没看见庄云铖和小蝶,却在身后的出站口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陈润东吗?”允芸想。 那人一个转身,允芸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的脸,那就是陈润东! 她又惊又喜又着急,看着这拥挤的车门口,她想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了,于是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嘿!师哥。”她开心地叫一声。 “小师妹?”陈润东惊喜地笑。 他周围的几个同学也看过来,他们也都认识庄允芸。 “你们怎么在这里?”允芸红着脸望了一圈,他们有的还是当时的那些人,只是好像少了两三个熟面孔,多了两三个生面孔。 “我们来北平有事情。”陈润东说,又急切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允芸突然想起自己要上火车的,“我要去上海。”她说。 “搬家还是……” “可能是搬家。”允芸显得有些失落,忽又问:“你们办事情,在这里呆多久啊?” “这次可长了。”其中一个同学说,“至少得大半年吧,弄不好一二年也是有可能的。” “啊?”允芸从心底冒出一股欣喜的泉水,她突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她想留下了。 她自己也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十九年来,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最亲的哥哥独自生活,可现在这个想法令她产生了一种既欣喜又畏惧的感觉,还夹杂着一分期待。 “真的?”允芸问,“师哥,你也留这么长时间吗?” “嗯。” “一年多真是个很长的时间。”允芸想,于是她决定了,要留下来!“你们等等我!”允芸撂下一句话,往火车旁跑去,她希望可以看到哥哥和姐姐,跟他们道个别,她并不是想离开她们,她只是对这个地方太不舍,不愿放弃这里的亲人朋友和学业,而这时,陈润东的出现,让她彻底鼓起了勇气。 庄云铖在车厢里艰难地走动,他找不到允芸和小蝶了。 “哥。”小蝶在不远处挥手叫道。 “你在这里,允芸呢?” “我看见她还在车下,我去接她上来。”小蝶说。 “好。” 小蝶从最近的门下车,跑了一截路才来到允芸身边,“咦——姐姐,你怎么也没上去?”允芸问。 “大哥到处找你,我们走吧。” “姐姐。”允芸杵着,拉着她的手,平静地说:“我不想走了。” “嗯?”小蝶惊讶地看着她。 “你看。”允芸朝陈润东的方向看去,满脸认真道:“我本来就割舍不下这里的一切,现在他又回来了,我不想再东奔西跑。” 小蝶语塞,她深深蹙眉,眼前的小女孩仿佛一下子变大了,她开始有主见,开始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未必不是好事,可这样的转变好像来得太突然。 “替我告诉哥哥,他是我最爱最亲的人,我不想离开他,我想永远做他身边的小妹妹,可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长大了。”允芸突然哽咽一下,努力笑道:“但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还想陪着你们,但现在有另一个选择,我想尝试,只……只要等师哥他们走后,我会再来上海找你们。” 小蝶还未言语,火车一声轰鸣,开始起步了,庄云铖惊慌失措,忙趴在火车窗口望,小蝶犹豫了一秒,和允芸赶紧追上去,庄云铖伸出个头,火车门已关,一切都来不及了。 “哥哥——”两姐妹一齐喊道。 庄云铖惊恐而无语,看着渐渐往后退的一切,他懵了。 小蝶和允芸也傻了,这一刻多么不可理喻! 小蝶边往火车行进的方向跑,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还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说:“哥,到了给我写信,我去找你!” 庄云铖只字未答,他只怔怔地望着两姐妹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定格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仍保持着刚才的姿态,看见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先生,你能坐下来么?”一个声音响起。 由于一直睁着眼,又被凉风吹,庄云铖的眼睛是又干又涩,他眨了眨眼,缩回头,撑在窗沿上的手已经麻木了,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整个人往车内倾斜,他仍难以相信,自己将一个人去往上海了,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 “咦——你——”这人认识庄云铖,他脑海里的回忆呼啦啦地冒出来,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他就差叫出他的名字。 庄云铖低头一看,如此面熟,反应了顷刻,他几乎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那个人! “庄——”他眉开眼笑道,“庄——” “云铖,”庄云铖笑逐颜开,“北丞,我改名字了。” “哈哈哈……”苏北丞一把搂住他,庄云铖也一把抱着他。 “好久没见,今天这是缘分吧?”苏北丞推开他,细细地看。 “快三年了。”庄云铖也盯着他,笑道:“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如果不是坐这相邻的座位,我们或许就擦肩而过了。” “哎呀!”苏北丞叹息着,沉浸在这种奇妙的相遇中。 “北丞,你没变。”庄云铖笑说。 “还没变?变了!”苏北丞说,“三年了,老了点了。” “呵呵呵……”庄云铖笑着说,“是啊,三年了,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日本的市场,你在做调查,还说即将去英国留学,你这就回来了?” “嗯,回来一个多月了,回了老家一趟,今天才去上海。” “去上海干什么?”庄云铖问。 “学以致用嘛,读了这么多书,也该有所用处才行。”苏北丞问,“你呢?” “避难。”庄云铖抿着嘴笑说。 “避难?我才不信,别骗我。” “也不完全骗你,一半真一半假,北平是真呆不下去了。” “哦。”苏北丞左看右看,没见允芸和小蝶,又问:“你两个妹妹呢?” 庄云铖苦笑,反问:“你说气不气人?她们没赶上火车,本来是一起走的,结果我一个人走了。” “哦,你刚才看了老半天,就看她们呐?” “是啊,她们都在车门口了却没上来,我真的……”庄云铖又气又觉得可笑。 “这个没关系,到了你就些封信回去,等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她们也就到了。” 庄云铖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小蝶,自己是放心的,有她照看允芸自己也不用过于担忧,只是威尔斯死了,不知会不会对她们俩不利。 “对了,”苏北丞忽问,“小蝶脑袋不好,上次我走时见她已经好多了,现在怎么样?” 庄云铖愣了顷刻,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为了掩饰小蝶初入世间的懵懂,才说她脑袋不好,现在听见苏北丞这样问,忙说:“完全康复了,等哪天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就好,否则上天也未免太残忍了。” 庄云铖只笑一笑。 “都还没嫁吗?”苏北丞又问。 “没有。”庄云铖说,“不都提倡婚姻自由了吗,所以他们就更挑挑拣拣的,现在都没挑出一个中意的来。” 苏北丞笑道:“这也是应该的,这对姐妹花,以后谁能娶了就是他的福气。” 庄云铖仍是笑。 “你这一去,有地方落脚吗?”苏北丞问。 “没有,临时就决定去上海,你看似有准备?” “也没有,只是有个表姐夫在上海做事,去或不去都是可以的,”苏北丞提议道,“既然也都没地方落脚,那我们又可以结伴了。” “那最好了。”庄云铖没想到遇到他,这一路有个老友陪着也弥补了一些允芸和小蝶都不在的失落。 火车站旁,姐妹俩望着渐行渐远的火车,心里的感觉难以言表。 “这下好了,哥哥一个人去了上海。”允芸杵着。 “唉,再说吧。”小蝶无奈,忽转身说:“陈润东还在等着呢,我们先回去吧。” 她们走到这一众学生身边,允芸问:“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先吃饭,大家都饿了。”陈润东说。 七八个同学跟着附和,于是簇拥着去了一个小饭馆吃饭。 允芸和小蝶吃过午饭,于是在一旁等他们,同时见到他们穿得很简朴,吃得也很简单,想必没钱,谈的却是出国勤工俭学,探索一条路什么的。 小蝶暗地里把钱付给了老板,允芸也问他们:“你们来北平干什么呀?这能告诉我吗?” 几个人互相望一眼,陈润东起头说:“大家这次来是为赴法国勤工俭学做准备的,需要在北平先学习法语,读进修班,然后成为预备生,就可以免费去法国留学了。” “哦。”允芸还懂,又问:“那这一年半年的,你们住哪里?” 几人都怵了,纷纷皱起眉头,“还不知道呢,”陈润东说,“大家都没余钱,住不起旅馆,等会儿先去拜访文庭蕴老师,然后再去找住的地方。” “要我帮忙吗?”允芸热心地问。 “这…我们先自己去找找吧。”陈润东笑说。 “好,这里我熟些,你们若找不到我可以帮忙的。” “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姐妹情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小蝶和允芸先回自己家,陈润东带着同学们先去拜访文庭蕴。 “姐姐,你怎么办?”允芸边问,边将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又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真的不去上海了?”小蝶坐在床边看着她忙碌。 “至少现在不想去,”允芸停下手,蹙眉道:“不过一个人住着这么个空荡荡的房子真不习惯,而且也怪怕的。” “你如果不想去,也别一个人住家里,去你表哥家或者北岩家都可以,这里一旦出什么事你应付不过来。” “也是呵。”允芸又把东西收起来,重新装在小箱子里,边说:“我也快到二十了,该试试一个人生活,不能总粘着你们,我先一个人过一过吧。” “这是好事啊。” “嗯,虽然有点害怕又有点舍不得你们,但这都是正常的,每个人都得面对,姐姐你说是不是?”允芸撇下这些东西,一下坐在床上。 “是。”小蝶笑道,“真的长大了。” “早就长大了,是你们把我惯坏了,仿佛我还小似的。”允芸倚靠在小蝶肩上,幻想着自己离开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哥哥会是什么样子。 小蝶握着她的手,感到欣慰,也有点感慨。 这一天也够累,允芸觉得困意来了,倒小蝶身上睡着了,小蝶搂着她,心里犹豫不决,在想是否真的要撇下允芸去上海。 过了十几分钟,允芸仍沉浸在梦里,香甜地睡着。 “小芸——”楼下一个声音忽然喊。 小蝶听出是陈润东的声音,遂把允芸抱着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到阳台上看。 “小蝶姐,小芸在家么?”陈润东仰头问。 “在,怎么了?” “真得需要她帮忙,我们找不到便宜点的住处。” “她能帮什么忙,我帮你们找找吧,她睡着觉呢。” “谢谢小蝶姐了。” 小蝶点点头,给熟睡的允芸留了张字条就出去带陈润东找房子。她心里一开始本打算将自己家的这房子租给他们住,但一旦陈润东住下,允芸恐怕也不想走了,一个女孩同几个大男子住太不好,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决定出去为他们找房。 小蝶出来一看,他们几个同学都比外面等着,“这一带的房子比较贵,你们如果不嫌路远点就到**同那边去看看。”小蝶说。 “不嫌远,只要能住人,可以遮风避雨,另外便宜点的就行了。”陈润东忙说。 小蝶抿嘴笑一笑,心想这帮学生倒不讲究,着实钦佩他们。 **同那一带,房子都是年代久远的,那里离庄云铖原来住的地方比较近,所以小蝶比较熟,尽管这里胡同交错,走进去像迷宫,可难不倒她。她带着一帮人在胡同里穿行,陈润东等人都有点晕了,小蝶信步走着,想寻一个大点儿的房子,他们这里有八个人呢。 “小蝶姐,”陈润东问,“这里有许多房子,你为什么带着我们转过来转过去?” “刚才所见到的都不够大,怎么住得下你们几个?”小蝶问,“你们也不愿意八个人住得七零八落的吧。” 陈润东笑了,解释道:“原来因为这个,你不用担心,再小我们也能住下,我看这些房子其实够大了,比一间集体宿舍大一半,够了。” “这就够了?你们可有八个人。”小蝶惊奇地望着他。 “够了,其实只要那间房能够摆下八张床就够了,我看都挺合适的,就不用挑了,况且大房子也贵一些。” “这样啊。”小蝶也不多说了,知道他们是能够吃苦耐劳的寒门学子,不会在意这么多,于是指着面前这屋,说:“那就这一间,我们进去看看。” 她敲了敲门,就走一个中年妇人来开门,“你们是……”她疑惑地问。 “大娘,我们是来租房子的,您有空房子租给我们吗?”陈润东问。 “空房子……有倒有,不过堆着杂物,而且不大,你们住几个人呐?”老大娘问。 “八个。” “八个?”大娘吃惊道,“那可住不下。” “您让我们看看吧,若住不下,我们住三四个也行。” “哦。”大娘领他们进门,从侧门进去,就看见一间屋子。 “诺,就这间。” 小蝶去开了门,一股干冷的空气夹杂着霉味儿扑面而来,她退了退,用手在脸前挥了挥。 陈润东等八个人凑过来看,笑道:“这么大间屋子,不小了,住八个人够了,我估计呀,紧挨着摆八张床,中间还能留出一条一两米的过道,角落还可以放我们八个人的所有东西了,门边摆一张桌子,还可以摆书写字。” “啊?”老大娘惊问,“这间屋子你们就想住八个人呐?不行不行,我这院子就是个小院子,你们一说话这不吵翻天了,我们老两口怎么过活儿呀?” “大娘,让他们住吧,他们只晚上住一住,不打扰您的,”小蝶拉过她说,”他们都是些好学的年轻人,没什么钱,租不起更多的房子了,您开个价,他们付一半,我替他们付一半,直接付一年的房租。” 老大娘忖度一番,同意了,开了个价,小蝶以为很多,也只不过十几块大洋,遂付了一半,老大娘又找陈润东等要了另一半。 此后,他们八个人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这时就开始收拾东西。 小蝶拉过陈润东说:“那我就回去了,你们自己收拾,看这一屋子杂物和灰尘,你们得收拾好一会儿了。” “好,谢谢小蝶姐。” “不谢,还有,允芸可能找你,你收拾好了明天来我们家吧,看她怎么说。” “好。”陈润东答应。 天将黑时,允芸醒过来,看见留下的小纸条,就在家里等。 “一个人还真冷冷清清的。”她走到阳台,看着灰黑的天空,身心惧冷,于是找一件衣服披着,想着可能还在火车上的哥哥,她自言自语:“哥,你好吗?我可能要与你分开一段时间了…不过没关系,你陪了我二十年,我总不能一直霸占着你,还得给姐姐机会是不是,等姐姐去了,你就不会孤单了…” 她想着想着,小蝶回来了,还买了些菜。 “姐姐——” “欸,”小蝶抬头笑道,“今晚可就我们自己做饭吃。” “好啊,我就下来。”允芸蹦着下来,两姐妹自己烧火做饭,简简单单地做了几个小菜。 “姐姐,你什时候走啊?”允芸矜持地嚼着菜问。 “不急,多陪你几天。”小蝶说,“也得等他在上海安顿好,给我写信才知道他住哪里。” “哦,嗯…师哥他们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他说明天来找你。” “啊?”允芸羞怯地笑问,“还找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小蝶故意说。 允芸想入非非,闷声闷气地吃完了饭,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谁洗碗呀?”小蝶搁下筷子问。 “当然我洗,你今天替他们找房子又买菜又做到,辛苦了,我洗。”允芸笑着,卷起袖子,收拾碗筷去洗碗。 小蝶仍坐着,用手撑着下巴想事情,两颗圆溜溜的眼珠盯着门外,黑暗中好像有身影攒动,她起身去看,这身影却不动。 “大小姐。”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谁?”小蝶听这声音熟悉,就边开门边问。 “是我。”他走近两步。 “陈年,你……从牢里出来了?” “出来了。” 小蝶心想他来必有事,虽然他犯过大错,但牢里那段日子也算是个惩罚,不该对他太冷漠,就叫他进大门,借着极其微弱的夜色和屋里发出来的光,小蝶将他看清了一些,他瘦了不少,头发剪得只剩一寸长,穿着破破旧旧的衣裳,却见他的眼神干净了不少。 “记得在牢里见过你一面,少爷说你在抽大烟,现在仍在抽么?”小蝶问。 “没了,牢里关了一个月,戒掉了,出来以后也没钱抽了。” “这些日子你住在哪里?” “没地方住,这个样子不敢去见我妹妹,我也不想回老家。”陈年忽地跪地,平声静气地说:“我知道我是个无赖,是个混混儿,是个废人,少爷警告过我,叫我不来再来找他,但这次我来了,我就是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即使打断我一条腿也可以,我只想求少爷小姐可以收留我。” 小蝶只望着他,半晌后才说:“你这话我都听过两三遍了,但凡有一次是真的,你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陈年无地自容,他知道是自己毁了让人能够信任的一切筹码,这一跪和这一番话已经不值得让人相信了。 小蝶仍盯着他,因为她已经被眼前这个人骗了两三次,陈年的眼泪和膝盖已经没有价值。 突然,陈年起身,拾起门口挡大门的一块儿半个头大的石头砸自己的腿。 “喂——你干什么?”小蝶走去一脚踢开他手里的石头。 “我连毒都可以戒,却再也不能让你们相信我了,”陈年抬头道,“如果断了这条腿能够让小姐相信我,我就砸烂这条腿。” “砸断了这条腿,你就真的没什么价值了,”小蝶语重心长道,“你坏,但不至于恶,我之所以能原谅你,是我觉得你有改过的决心,你若还一直错下去,下次还求我时,你割下自己的头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知道了,我知道了……”陈年不住地磕头。 “起来,我不需要你的感恩,只需要你活得像个人,但如今火柴厂已经不是我家的了,我会去求求杨傲悯,他应该会同意,从此你就在那里好好干活儿。” “是。”陈年激动地起身站着。 “今晚有住的地方吗?”小蝶问。 “没有。” “那……”小蝶想了一下,说道:“那你今晚就在我家厨房旁的柴房睡吧,你满意么?” “满意满意,能遮风避雨就行。” 小蝶扬起嘴角笑了笑,“跟我来吧。”她转身走在前面。 陈年跟在她身后,允芸早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听见脚步声近,边收拾着灶台,边问:“姐姐,是谁啊?” “他。”小蝶往后望了望。 允芸一眼看见,神情和心里并无任何波动,只觉得他也可悲,陈琪儿那样好的人,她这个哥哥怎么就这样。 “小姐。”陈年鞠了一躬。 允芸点点头。 “他今晚睡柴房,你等会儿给他拿床被子下来。” “哦。” “这里乱,你自己收拾收拾。”小蝶叮嘱陈年。 “是。”陈年就开始收拾,允芸洗了洗手,把水抹干,上楼去拿被子。 陈年自己铺了铺床,在这里睡了一晚。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碗面,两碗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小蝶把陈年塞给杨傲悯,杨傲悯不得不收下他。 “我先跟你言明,陈年这个人死皮赖脸,是个混混儿似的人物,也曾干过作奸犯科的事情,还被抓进过牢里关了一个月,你平常多留点儿心眼在他身上,他如果真的改过自新了就没事,如果还是死性不改,你也不用客气,该打就打,如果做了大奸大恶的事,仍把他送进牢房去吧。”小蝶提醒道。 “这样的人你也塞给我?我这里又不是臭水沟!” “他也受到惩罚了,我觉得他昨晚祈求我的眼神挺诚恳的,没必要绝了他的后路,你收下吧,算我求你的。” “行行行,这种人我也有办法治他。”杨傲悯说,转而又问:“你不是去上海了么?” “发生了点意外,我哥他一个人先去了,我过几天去。” “哦,我还以为不走了。”杨傲悯笑道,“我以为舍不得我呢。” “无耻,你这个人。”小蝶笑骂着,忽问:“咦,前段时间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怎么样?” “没你好,不过家里人都很满意。” “能不能不要一句话就带上我啊?欺负我哥不在这里是吧?”小蝶肃肃道,“这样我可没办法跟你说话,就走了。” 说着小蝶就转身,杨傲悯忙拉住她,他是太喜欢小蝶了,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无奈,“不说了。”杨傲悯认真道。 小蝶瞅他一眼,杨傲悯腿去了嬉皮笑脸的神情,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那你自己怎么看?”小蝶问。 “还没给答复呢,这都拖了几个月了。”杨傲悯无奈道,“媒婆都来问了几次,她家应该还看得上我吧,就等我一句话,我答应就定亲。” “那你可别让人等急了,答不答应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嘛。” “我一直以太忙而推辞,说在年前一定给答复。” “那女方脾气可真好,耐得住性子肯等你。” “说了你又不爱听,”杨傲悯说,“以往我当机立断,从没犹豫过就直接拒绝了,媒婆是最清楚了,现在我犹豫了,间接说明我在考虑她,那也是她家的荣幸。” 小蝶看着他,啧啧地摇头。 “你又看不起我,”杨傲悯苦笑道:“也就你这样,别人可不这样想。” “不是看不起你,你也谦虚一点儿嘛。” “我谦虚不来,”杨傲悯说,“从小的性子。” “好吧。”小蝶无奈,又问:“那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年节,你怎么回复她呢?”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得到你的答复,我就能回复她了。” 小蝶预感到这个问题所指,但她见杨傲悯诚挚又有点哀伤的眼神,觉得他并不是像平时一样说笑。 “你问。” “我们俩,真的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么?” 小蝶都已经准备好答案了,可当看到他无奈大于期待的眼神,她有点心疼。“对不起。”她轻声说,“我从一开始就没给过你机会,没想到你还一直这么执着,一开始就放手不好吗?明知道这些痛苦你本不该承受的。” “我愿意。”杨傲悯很失落,也很不解,“我不明白,你年纪不小了,为什么不肯嫁呢?是有其他喜欢的人吗,你早跟我说了我早就不纠结了。” “没有,我就是不嫁,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嫁。” “呵呵。”杨傲悯冷笑着,“好吧,你说得这么决绝,那就记着今天的话,将来有一天你要嫁人了,我也不会同意,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好啊。”小蝶一笑。 杨傲悯气无可气,想想也没办法,沉闷半晌才说:“那我就答应这门婚事了。” “恭喜你了,那……我们也没算失言,给你找了个老婆。”小蝶笑说。 杨傲悯斜她一眼,自己笑不出来,转而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等大哥的信。”小蝶想起一事,说:“对了,关于这每个月百分之四十的钱,你拿百分之十给允芸,她不去上海了,另外的仍存你这儿。” “她不去,怎么回事?” “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 “哦,好。”杨傲悯答应。 家里,允芸闲着看书,本来想去表哥家看李元樱,商量着在他们家住一段时间,但想着陈润东会来,于是在家里等,都快到中午了他却还没来,允芸等得有点儿焦急。 陈润东送的自然哲学她到现在都没看完,算数学已经放弃了,历史学看着倒有点趣,她偶尔看看,可经济学就很无聊,她也放弃了,她知道殷红在写小说,她觉得这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方法,她也想写,可真当她决心去写时,她发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不够多,可能是囿于生活的原因,于是她也放弃了。突然,她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如果脱离了家人,自己将怎么谋生呢? “小芸。”陈润东在楼下喊。 允芸的思绪断了,又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这或许就是她脑子里东西太少的原因,她总是被一点小欣喜小悲伤打动,于是投入到最平凡的生活中去,思考不了更加深刻的东西,这也是她最平凡的快乐,她喜欢就好。 “来了。”她回一声,咚咚咚地往楼下跑去,开了门,笑盈盈地看着他。 “在家干嘛?”陈润东笑着问。 “看书。” “哦?什么书?”陈润东边走近边问。 “杂书。”允芸想避免这个问题,她担心陈润东问道那些哲学什么的,她就糗大了,于是忙问,“你们的事情处理好没?” “差不多了,只要住宿问题处理好了,其他的就不忙。”陈润东问,“家里冷,去外面逛逛吧,要不要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好啊。”允芸欢欣地答应,锁了门就走,天气虽冷,走着走着也就热乎了。 “师哥,你也要去法国吗?” “说不定,我最近想了许多,去法国是一条路,但总得有人留下研究本国的情况,否则只学些理论回来也没什么用。” “那你不去了?” “也不确定,还有大半年呢,目前先做好眼前的事。” “哦。”允芸问,“如果你不去的话,你要往哪里去?” “回湖南吧。”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我对湖南更熟悉,那里也是理想发芽的地方,有许多工作可以更好地开展起来。” 允芸失落起来,听他的言语中好像没有一丝一毫顾及自己的意思。 “几个月前你离开这里,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允芸问。 “记得。” 允芸还等他继续说,他却什么都没说了。 “这就完了?”允芸心里想,“分明记得自己当时都表明心意了,还以为他今天来会给个回复,他竟然不主动提起,而且当自己提起后他竟什么也不说?” 允芸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她自己想着有点生气,却不能表露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主动了,不能再更加主动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心想他也刚回来,又不是个只会谈情说爱的人,这事就先搁这儿吧。 几乎到中午,两人到了**同,允芸见到了他们暂住的地方。 “同学们都不在,想是出去吃饭去了。”陈润东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你们几个人就睡这么个屋子?”允芸探头进去看着。 “是啊。” 允芸数了数,刚好八张床,“这不会太挤了吗?姐姐怎么给你们找个这么小的地方?”允芸不敢相信,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够了,是我们坚持要这间屋子的,不关你姐姐的事,你看中间还有一条这么宽的过道,后面有个空地,这里也还容得下一个书桌,足够了。”陈润东颇为满意地说。 “渍渍~”允芸不住地摇头,叹息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呐……” 陈润东笑着,看着这屋子,干干净净,紧紧凑凑的,挺好。“咦,中午了,他们都去吃饭了,我请你吃饭。”他说。 “好吧。” 胡同口有面馆,陈润东请她吃面,两人散步到门口,陈润东喊:“老板,一碗面。” “好勒。” “一碗?”允芸转头问。 “我不吃。”陈润东摇头。 允芸太明白了,这可能就是他的午饭钱吧,偏偏自己并没有带钱。 一会儿,面好了,允芸朝老板喊:“再拿一个碗和筷子来。” “好勒。” “一人一半,总不能让你望着我吃,这样我也吃不下。”允芸笑说。 陈润东无话说,允芸给他挑了一半。 两人沉默无声地吃完,允芸自己都没觉得吃饱,更不用想陈润东了。 “晚上我请你。”允芸擦擦嘴角说。 “晚上?” “怎么,晚上没空?” “或许没空,我们白天学习法语还有参加进修班,只有晚上去干点儿事才能维持这大半年的生活。” “哦,那你如果找到了地方跟我说,我来等你。” “那肯定是大晚上了,你别在外跑好一些。” “没事。” 陈润东又没话说,吃完饭就把允芸送回去,然后去法语班。这几天,他又托文庭蕴老师给找了个图书馆清洁员的工作,他就晚上去打扫图书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初次见面——冷漠的侄女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上海 庄云铖和苏北丞下火车。 “云铖,去日本的时候经过上海的吧?”苏北丞问。 “是啊,没想到这次真要在这里长久地住下了。”庄云铖望向周围,差别同北平不大,这边雨过天晴,城市看起来很新鲜的感觉。 “既然你没去处,那就跟我走吧。”苏北丞说。 “当然好,刚来什么都得重新开始,人生地不熟的就很难办,”庄云铖问,“你要去哪里呢?” “我想既然都来上海了,还是去看一看表姐一家,先在他们家住着我们再慢慢找地方住。” “你表姐家几口人?” “四口人,两口子带着两孩子,小的男孩十三四了,大的女孩应该有二十了,都在读书。”苏北丞说。 出了车站,庄云铖看着眼前的一派景象,觉得这比北平城还好些,街道宽阔,建筑新式,买卖欣荣,洋人众多。 “这个地界如今是法租界,经济贸易繁荣,新事物很多很多。”苏北丞说,“还记得赵橙大人吗?他给我写了封介绍信,给财政局一个经济顾问,因我也是学经济的,所以就叫我来试试。” “那挺好,上海这地方我也从报纸上了解过,虽说什么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划分租界盘踞着掠夺经济资源,但也间接或直接地促进了这个城市的发展,有时候真祸福相依。” “是啊,但这终究不是好事,这种外来经济刺激下的发展终究是扭曲和畸形的,这租界虽名为本土政权管辖,但其种种特权和条约限制,早使这租界变了味儿。” 庄云铖瘪瘪嘴,两人走出站,面前有许多黄包车等着发车。 “走,坐黄包车,表姐家远着呢,在租界外的一个弄堂里。” “好。” 两人在黄包车上颠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然后才到弄堂口,苏北丞知道里面四通八达,又四五年没来了,自己都不能确定知道表姐家的具体位置,所以在弄堂口下了车,走路往里面去寻。 两人在胡同里面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苏北丞表姐靳玖儿家。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苏北丞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神形有些疲惫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看样子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五了。 “表姐。”苏北丞笑着。 “北丞?”靳玖儿惊喜,眼里的疲惫一扫而光,将苏北丞细看了看,缓过神来,忙迎着进,庄云铖礼貌地点点头,也随她进去。 到小院里,她朝屋里喊:“小叶,鑫儿,你们出来。”同时把苏北丞和庄云铖引到小客房,让他们把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又叫他们坐,自己却不坐,抱着怀里的小孩儿晃来晃去。 “表姐,你这是……”苏北丞望着她怀里的小孩。 “也是你的侄子。”靳玖儿笑说。 “又生了一个?” “是啊,两岁多了。” 苏北丞笑着站起来去看,庄云铖也围过去,这小孩儿正在睡觉,不过看他眼皮一动不动,可能是被吵到了,要醒了。 这时,刚才被靳玖儿叫做“小叶,鑫儿”的人也来了。 “妈。”这个女孩冷冷叫道。 几个人同时抬头看,门边是一个穿米白色夹袄,留着齐肩短发,长相甜美的女孩,只是表情冷冷淡淡的,对苏北丞和庄云铖视若无睹。 “你们来了,这是你北丞表舅和他的朋友。”靳玖儿介绍道。 陶叶这才看了两人一眼,微微扬了扬嘴角,随即回过头。 “表舅。”陶鑫倒热情地叫了一声。 靳玖儿忙说:“你几年没来,他们都不快认识你了。” “是啊。”苏北丞微笑着摸了摸陶鑫的头,笑说:“我上次来小叶才十六岁,现在她应有二十了,莫说她不认识我,我都快认不出她了,还有小陶鑫,也长这么大了。” 苏北丞又望了望她,陶叶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眼神晃来晃去。 “妈,没事我就做饭去了。”陶叶说。 靳玖儿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不近人,她也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也不好责她,于是点了点头。 陶叶自行往厨房去做饭,靳玖儿尴尬地朝两人笑了笑,说:“北丞,帮我抱抱他,小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苏北丞接过小孩,小心翼翼地抱着。 “你们随便坐坐,我去做晚饭吃。” “好。”两人笑着答应。 “鑫儿,给两个表舅倒茶。” “嗯。”陶鑫兴兴头头地又是拿杯子,又是提水壶,又是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苏北丞感到奇怪,这两姐弟的态度截然相反,虽然女孩儿长大了可能害羞,但不至于对人冷漠吧,四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不久,小孩儿又睡沉了,苏北丞把他放床上。 很快,她们母女将晚饭好了,加苏北丞和庄云铖,一共五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苏北丞不见表姐夫,便问:“表姐,姐夫呢?” 靳玖儿似笑非笑地踌躇着还没答话,陶叶本低着头自顾自地也吃饭,却忽然停了筷,顿了顿,皱起眉说:“问他干什么?他死了。” 苏北丞和庄笙都惊了,不解地望着靳玖儿和陶叶,见陶叶姣好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永恒的淡漠。 “小叶!”靳玖儿呵斥道,“再不济,他是你爸。” “我没有爸。” “你——”靳玖儿奈何不了这个女儿,也为她爸的事感到无奈,看着苏北丞和庄云铖疑惑的眼神,半晌才说:“你姐夫他——” “不准提起他!”陶叶忿忿地说,眼里全是恨。 “算了,表姐,吃饭吧。”苏北丞说。 靳玖儿无言,她理解女儿,所以不责备她这样的态度,“北丞,你们别介意,小叶就是这样。”她说。 “没事。”苏北丞强笑着说,庄云铖就更不好说话了,于是几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陶叶带着她小弟弟在她屋里玩,靳玖儿打理好了一切,想着陶叶他爸也没回家,于是把这间空屋子收拾给苏北丞和庄云铖挤着住。 “北丞,你们别怪小叶,她近来变了很多,脾气坏了。” “这有什么,不怪她。” 靳玖儿边收拾着,边说:“都是因为她爸,她爸已经大半年不回家了。” 苏北丞和庄云铖猜想到是这种情况,但他们一言不发。 “他在外面有情人了。”靳玖儿风轻云淡地说,好似她已经看淡了一切。 “这都三个儿女了,他还这样吗?” “三个儿女又怎样,我不行了啊,没他外面的情人年轻漂亮。”靳玖儿辛酸地说。 两人无语。 “我只是个小女人,没办法,拦不住他,但他总算还是有一点良心,每个月会给点钱,对我没感情,但这三个儿女毕竟是他亲生的。” “他自己用,给他情人用,又能给你多少?” “总比没有好,凑合过吧,不至于饿死,”靳玖儿说,“幸好小叶长大了,也可以挣钱,现在是她照顾我们母子三个,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她恨她爸,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一切事,所以刚才……” 庄云铖和苏北丞见如此说,更加理解她。 “小叶没读书了么?”苏北丞问。 “没有了,现在在法国人的教堂里工作。” “陶鑫呢?” “他在读书。” 苏北丞沉思了顷刻,立马去翻箱子,掏出十几块银元,“表姐,你拿着。”苏北丞塞给她说。 “你读书才回来,哪里来的钱,我不能要!”靳玖儿推还给他。 庄云铖来上海时从杨傲悯那里预支了工厂三个月的钱,手头有现钱,见靳玖儿抚养三个儿女太不容易,况且今晚又在这里吃,又在这里住,将来可能还得住几天,所以也塞钱给她。 “我留学时边学习边打工也攒了一些钱,况且过来上海父母也给了的,你不用担心我。”苏北丞硬塞到靳玖儿手中。 “还有我的,表姐。”庄云铖也跟着苏北丞称呼,把十几个银元塞到她手中说:“这也算做我的住宿费了,我要在这里多住几天,等熟悉了情况再出去找地方住,这钱你拿着,如果不要,就是不让我在这里住,那我明天就离开。” 靳玖儿推辞不过,收下了,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其实她是很需要这笔钱的,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无以言表,只有心里深深地感激。 “妈。”陶叶在门外喊,“弟弟哭了,你快来吧。” “来了。”靳玖儿抹了抹泪,望着两人说:“床铺收拾好了,你们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嗯,表姐,你也早点休息。” 靳玖儿点点头,转身走了,陶叶正站在门外等她。 “妈,你哭过吗?”陶叶看见她眼里仍有泪光。 “走吧。”靳玖儿搂着小孩同陶叶一同回房,把手里攥着的一把钱递给陶叶。 “你跟他们说他的事了?”陶叶问。 靳玖儿停步,注视着陶叶,语重心长道:“小叶,你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你表舅和他的朋友。”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陶叶恨恨道。 “你如果真的懂事,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样想,说明你还没长大。”靳玖儿迈步继续走。 “一个陪伴了这个家二十年的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就能抛弃我们一家四个,要我怎么再相信他,怎样再相信这些男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父亲那样,至少我的父亲不是这样,北丞的父亲也不是。”靳玖儿说,“我相信北丞也不是。” 陶叶无言,她蹙着眉,她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已经变得孤独,冷漠,脾气大,而靳玖儿却看在眼里,她不希望女儿变成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到屋里,陶叶摊着手问:“这些钱都是他给的吗?” “他,是你的表舅。”靳玖儿语重心长地说,“这些钱,不是我去祈求来的,也不是他们施舍,这是北丞和他朋友完全善意的救助,他们甚至还顾及了我的尊严,即使我已经没什么尊严,你如果连这些道理都不懂,连是非好坏都分不清,那你还撑不起这个家。” “妈……”陶叶怔怔地看着她。 “你爸他抛妻弃子,我知道给你打击也很大,他混蛋,但你不能变成这样,如果你想通了,去给表舅和他的朋友道个歉,你今天对他们的态度跟你爸对我的是一样,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陶叶无言地伫立,心里出现两种声音:一种是理性的声音,一种是魔性的声音,它们在做斗争,而斗争的结果便是使陶叶身心俱伤。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朵樱花飘啊飘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早饭后。 陶叶会法语,她要去法国人的教堂里工作,苏北丞要去找一个人,庄云铖陪着一起,待苏北丞的工作确定了,他们就准备在附近租房子住。 陶叶先走,苏北丞和庄云铖后走,走出弄堂后三人却碰面了。 陶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心结缠得很死,冷漠和孤僻伴随她几个月了,对男人的恨也一时半会儿也消散不了,但昨晚靳玖儿的话打动了她,她试着去改变,但已经很难了,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声“表舅”。 恍了顷刻,陶叶没能跨出这一步,她低着头,往相反方向走。 “小叶。”苏北丞反倒先喊。 陶叶站着,没有回身。 “听说你会法语,在教堂工作?”苏北丞和庄笙走了上去。 “是。”陶叶回身面无表情地说,连眼神也没有波动。 “看见我们为什么躲?” 陶叶战战兢兢的,如果是往常,她心跳都不会加快,但此时,她很紧张,她在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 “我们是亲戚,况且四年前我们见过的,我还教你做功课,你忘了?”苏北丞轻声细语地问。 “没有。”陶叶低眉说,她根本不敢看苏北丞。 “那你是讨厌我还是怕我?” “我……”陶叶的脸红透了,她已经二十岁了,却像第一次和男人接触般羞涩紧张:“对不起!” 陶叶扔下这三个字就跑了,苏北丞喊了几声她也没止步。 “是表姐夫害了她。”苏北丞望着她奔跑的背影,心痛地说。 “这样下去对她不利,”庄云铖摇摇头说,“对亲戚都这样,那平时怎么对其他人?长期下去会疯的。” “我会试试开导她的,以前多么乐观开朗一个女孩儿啊。”苏北丞感到心痛又惋惜,随后与庄云铖一起去了政府厅,把赵橙老师的信交给了上海财政局高级经济顾问“袁昇”。 袁昇看了信,请苏北丞进了办公室。 “赵橙大人有恩于我,清廷当时派送留学生赴欧,亏恩师帮助,使我成为其中一个。”袁昇说,“但你比我更幸运,更能干呐,留学过日本,又在英国取得了剑桥大学的经济学硕士学位,还精通日语和英语,上海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不敢自诩‘能干’,更不能与您相比,”苏北丞说,“也算不上人才,我只想为国家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不辜负当年老师选中我公费赴日留学以图将来为国为民做事的期望。” 袁昇微笑着看着这个年轻人,颇为欣慰。 政府大厅外,庄云铖在外面等,站在政府大楼前的高阶上,鸟瞰眼前的景象,他在想自己能干点什么。 一会儿,苏北丞出来了。 “怎么样?”庄云铖问。 “行,我得先跟他一段时间,对于上海的情况,尤其是政治经济情况,我了解的还只是皮毛。”苏北丞转身凝视着这座政府大楼,感慨道:“这座大楼将成为我生根的地方了。” 庄云铖也看着这座楼,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在哪里生根。 接着两人去附近找地方租房子,可想要找到合适又喜欢的房子没那么容易,两人逛到中午,无功而返,在街边吃了一碗混沌,又找到下午两三点也没找到,于是回家。 这也不知道要挨多少天,庄云铖想着先给小蝶和允芸通通信,问问她们的情况,也告诉她们自己的情况,遂到电报社打了封电报到北平邮电局,这封电报将在第二天送达小蝶和允芸手里。 第二天上午,两姐妹收到电报,由于电报传信属于前端技术,因此很贵,她俩一看,上面只写了很短的一行字:兄安 勿念 你们如何 因住处未定 请静待我再来信 两姐妹相视而笑,允芸争着要回,于是到电报社给他回了几个字:一切安好 静待兄音 “你怎么不提你不去的事?” “照这样发电报,我跟他说了,不得急死,”允芸笑说,“这事等你去了一切都成定局了,你再劝劝,把我心中所想告诉他,哥哥自然不会怎么样,但若这时候一说,事情就说不定了,万一他冲动之下回来了怎么办?”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自己过一过了,我以为你只在兴头上呢。” “嗯,下决心了。”允芸说,“但生活里变数多,我也不是说不永远要与你们分别,反正目前先这样决定了,那怕明天我要改变主意也等明天说。” 小蝶微微笑着,点点头。 靳玖儿家里,傍晚。 陶叶回来了,她只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还未卸下一天的劳累就得去做晚饭,家里多了一个小弟弟,父亲也不再回家,她作为长女,承担起了照顾一家人的责任,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下,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此时,陶叶和靳玖儿在厨房烧火做饭,把两岁的小儿子交给十三岁多的陶鑫照看。 庄云铖和苏北丞从外回来,庄云铖就帮着带小孩,苏北丞往厨房里去。 “北丞,你出去吧,厨房里呛人,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靳玖儿说。 “表姐,不能这么说,”苏北丞笑道,“并不是只有女人该下厨房,男人就在外工作的,小叶读了书,在法国教堂工作,这就很好,自食其力,也能挣钱。” 靳玖儿笑笑,她很为女儿感到欣慰。 陶叶自顾自地低头洗菜。 苏北丞望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见陶叶在洗菜,觉得这个自己倒可以胜任,遂走到她身边,挽起袖子说:“小叶,这个菜我来洗。” 陶叶抬头望他一眼,顿了顿,自己走开,去刷锅洗碗,靳玖儿则准备烧火了。 “小叶,你在教堂都干些什么?”苏北丞问。 “翻译,也做杂活儿。”陶叶回答道。 “累吗?” “还好。” “她再累也不会说的,”靳玖儿心疼道,“她以前多娇滴滴一个孩子,受了点儿委屈都跟我说,现在什么苦都憋在心里。” 陶叶红着脸,一言不发,只顾干活儿,心里慌慌张张的,思绪乱飞,突然手快,丢了一个碗,瓷碗“哐当”砸在地上,分裂成几块儿。 “没事。”苏北丞忙说,“我来处理。” 他走去把大块儿的拾起来,又拿了扫把和铲子把碎渣处理掉。 陶叶退后一步,看着苏北丞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个小事故,她心里泛起一丝感动——这才是生活还有的样子! 苏北丞忽想到陶叶也有二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姑娘是该嫁人了的,即使没嫁也应考虑着的了,“表姐,小叶二十了,关于她的婚事……”苏北丞问。 靳玖儿苦笑着说:“既然到了婚嫁的年龄,为父为母的当然希望让她早些有个归宿,但这家……真缺不得她,也不是我不放她走,而是小叶也知道她走了这家难维持,她不肯嫁。” 苏北丞听到“嗒嗒”地切菜声,转头看她,她正手起刀落,刷刷地切菜,苏北丞真担心她切到自己的手。 “你别切了。”苏北丞按住她的刀,对靳玖儿说:“表姐,你来切吧,她这样切,我看着都怕。” 靳玖儿遂来切菜,苏北丞架火,陶叶炒菜。 时间在一阵阵的菜香中流逝,不久,饭菜好了,每个人都尝着这味儿不对,但没有人说。 只有陶鑫瘪了瘪嘴,皱眉道:“姐姐,你今天炒的菜怎么有的淡,有的咸,有的生,有的烂呢?” “不好吃就别吃,多什么嘴!”陶叶训了陶鑫一句,陶鑫无趣地低头,差不多只吃了一点白饭。 庄云铖和苏北丞还吃得下,勉强吃着。 “你们别吃了,”靳玖儿说,“我再去回一下锅。” “不用了。”苏北丞忙护住靳玖儿将要端走的菜碗,笑说:“能吃,还可以,不用麻烦。” 陶叶也知道难吃,但她面对这情景,只舔着筷子尖,她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见庄云铖和苏北丞若无其事地吃,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天后,苏北丞和庄云铖挑来挑去,终于在距离政府大楼最近的弄堂里租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也够他俩和小蝶允芸居住了,只是在北平住了那样的小洋楼,这一下子就住这种小院子,他除了一时不习惯,就是感到无奈,心想北平的房子没卖,所以手头并没有什么钱,等有钱了再去法租界里的住宅区看看,这地方还是离中心地有点远了,周围邻居都是走街串巷,打牌下棋的老人,他觉得这地方只适合养老,不适合年轻人居住。 在靳玖儿家住了几天,今天将要搬走了,此时苏北丞还在道别,门口,庄云铖和两辆黄包车等着。 “没什么可说的了,”苏北丞笑道,“反正我们离得不是那么远,有事可以相互照应,只是要谢谢表姐这几天的收留。” “说什么话,不然要我这个表姐干什么?”靳玖儿笑着。 “表舅再见。”陶鑫乖巧地挥手道别。 “再见,小陶鑫,听妈妈和姐姐的话,照顾好小弟弟。”苏北丞见陶叶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咬着嘴唇,手里揪着衣襟,显得很无措。 “小叶,你也保重,我已经把地址写在你书桌上的一张纸上了,家里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来找我;还有,照顾好自己和家里人。” 靳玖儿和苏北丞都望着她,她仍一句话没说,低眉玩弄着几根纤纤玉指。 “走了。”苏北丞略微失望地转身,出门,庄云铖接着他的行李,将其放在黄包车上,两人都上了车。 陶叶心突突地跳,听见车夫的一声“坐稳了,走勒!”, 她若有所失,心里空落落的,于是跑了出来,看着刚起步的黄包车,看见他俩的背影,她想说些什么,但觉得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张着嘴,想说却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好难受。 “表舅——”这两个字忽然破口而出,陶叶恍恍惚惚地立着,她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于是呼呼地喘气。 “停。”苏北丞叫停了黄包车,他回头,看见陶叶空灵的眼神。 “常来。”陶叶直直地盯着他说。 “我会的。”苏北丞笃定道。 陶叶无言。 “走。”苏北丞一声话,黄包车夫提腿就跑。 “她终于叫出口了。”庄云铖笑道。 “嗯,这是最好的践行礼,她会变回来的。”苏北丞望着天,喃喃自语,他希望看到以前的陶叶,当年的她虽羞怯却满怀热情,虽傲娇却举止亲和,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最美好的状态。 到了地方,苏北丞和庄笙收拾了两天,终于把新家所需要的一切置办妥当。庄云铖即刻就给家里的允芸和小蝶去电报一封:万事妥当 速来 地址 华兴路六道堂口仁和巷21号 家里,第二天电报单送到家里,是允芸收到的。 她看着电报单上简短的一行字,这却让她心堵,一方面,她想到姐姐也将离开了,自己真的将一个人就在北平;另一方面,她几乎可以预料到大哥得知自己不去的消息时的心情,那一定不好受,允芸怵了一会儿,她知道分别总是有代价的,只有忍受着。 一会儿,她把电报单给了小蝶看,小蝶瞄了一眼,立刻抬起头看着允芸,看见了她眼里的失落和不舍。 “如果不想我走,我就不走,我们姐妹就留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咱们再一块儿去。”小蝶说。 允芸摇摇头,轻声说:“我不想姐姐走,但我不能让你陪着我,大哥更需要你。” “没事儿。”小蝶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更需要我。” “我已经陪伴他二十年了,我该去试着习惯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日子,姐姐,你去吧,我在这边有这么多朋友,陈琪儿,润东师哥,元樱……哥哥在那里一个都没有,他会不习惯的。”允芸忽然流泪了,她却强笑着,擦拭眼泪,抽泣道:“我……我早…早就有准备的,怎么真到这个份儿上倒舍不得了?” 小蝶不语,仍搂着她,允芸伏在小蝶肩上流了好一会儿眼泪。 第二天,小蝶将陪同允芸入住她表哥白辰轩家。而开往上海的火车将于明天上午十一点出发。 第二天九点,两姐妹把东西全部收拾好,将大门锁了,前往白辰轩家去。前两天已经提前跟白辰轩家提过这事,李元樱最高兴,她已经怀胎快十月了,肚子圆圆鼓鼓,将要生了,有些事只能与姐妹说,正好允芸来了,她如获至宝一样。 十点,小蝶独自出发,她穿着绣着樱花的亦中亦西淡红的短上衣,下身穿裙,小小的薄纱白帽扣在头上,她仰着头,阳光透过帽沿可以照在她的眼睛上,她眯缝着眼,与模模糊糊的太阳对视。 十一点,她上了火车,心情谈不上高兴,也不多伤感,她就像一朵樱花,在适当的时候盛放,惊艳观赏者;在某一刻凋零,把记忆留给有心人,于是从来没有遗憾和骄傲,总是这样平平淡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允芸心情伤感,她同时也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欣慰,她早意识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尤其当自己长大后,离别不可避免,她不能一次次地逃避了。 “允芸,别想了,跟我聊聊天啊。”李元樱推搡道。 “好好好,小嫂子。”允芸盯着她的大肚子,笑着打趣道:“怎么怀孕了,就变成了个话唠?” “是肚子里的小宝宝想说的,他借我的口说而已。”元樱拿过允芸的手放在肚子上,说:“你感受感受,他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又是踢,又是打的。” 允芸触摸到这层皮,感觉这肚子像一只皮球,她不敢用力挤压。 “真的呀,他想要到外面的世界来看看了。”允芸说。 “是呀,他这么大了。”元樱抚着大肚子,逗趣说:“小宝贝,快出来吧,妈妈的肚子装不下你了。” “大概什么时候生呢?” “不知道,都说怀胎十月,我这也快怀十月了吧。” “十个月了呀,辛苦么?” “辛苦当然,不敢多吃不敢多动,生怕伤到他,整天吊着个大肚子,干什么都不方便,也不敢多做什么。”元樱笑说,“不过很幸福,我愿意承受这样的苦痛。” “可听说生孩子很痛啊。”允芸呲着嘴说。 “不知道,第一次。”元樱笑嘻嘻的,又是惊喜,又是小惧怕。 “想想也应该很痛,”允芸伸出双手比划着,说:“小孩儿怎么说也有这么大吧?” “差不多。”元樱看着她的手臂围成的一个圈。 “咦~要从那么小个地方钻出来。”允芸咧着嘴。 “别说了,你羞不羞啊,什么都不懂就乱说。” “嘻嘻。”允芸笑着,也只有跟她才能说这些话,她有那么一念觉得两个女孩儿生活在一起也挺有趣。 “喂,来我家可不能白吃白喝,”元樱笑道,“可要照顾我的。” “收到。”允芸一脸认真说。 元樱止不住地笑,她心情大好,无忧无虑,像一个小孩子拥有着平凡的幸福。 此时正是寒假,允芸没有上学,每天做自己的喜欢的事,除了长时间和李元樱呆在一起,为她解忧,偶尔去看看陈润东和他的同学们,偶尔去看看朋友们,去拜访老师和干娘,给远在上海的哥哥姐姐写信……她也乐在其中,因此感到时间过得飞快。 第二百二十章 两情不相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年零三个月后,现今1918年四月 在这一年零三个月中,允芸主要做了四件事:一,在京都女子师范继续学习;二,陪伴李元樱走过了生产期和产后期,与表哥一家把小孩儿抚养到如今的一年零两个月大了;三,试图摆脱与陈润东晦涩的,捉摸不透的关系;四,定时与在上海的庄云铖和小蝶通信。规律而充实的生活让她没有什么烦恼,于是陈润东惊起的一点儿波澜就很容易触及到她敏感脆弱的少女心,使她变得疑神疑鬼,不踏实,没安全感。 这些日子,除了允芸忙自己的事,陈润东也回过两次湖南,一次因为他母亲来省城看病,一次因为他母亲去世,加之他平日好像有百事一样忙,因此虽足足有一年多,两人见面的时间却不多,见了面也只是寒暄,允芸终究不了解陈润东,她没有真正理解他的理想和信仰,因此对陈润东种种“不热情,不主动”的行为,她理解成冷漠和不在乎,那种对他的崇拜也随着陈润东只顾忙自己的事而消散,但允芸仍喜欢着他,只是这种喜欢从最开始的单纯和平平淡变成了占有欲支配下形成的复杂、浓烈的情感,她决定了,要么去表白从而拥有他;要么决裂,从此不相往来。这不能怪她,因为从认识陈润东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年半了,允芸感觉自己一直在单相思,她的数次试探也以失败告终,她很苦闷,也有点恨陈润东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所以,在对他的喜欢大于恨时,她要去结束这段不清不白关系,不成功,便成仁! 陈润东在北京大学图书馆起先打扫卫生,后来当了个管理员,在这些日子里,他见到了许多名人,胡适,李大钊,陈独秀……他听到许多名人的讲学,读了许多书,思考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对他的冲击使他头脑里爆发出了新的观念,这让他沉溺在更深的思考和欣喜之中,因此在这段关键时期,他忽略了允芸,但他自己不知道,在冥冥中把已经把她推到了危险的边缘。 这天,允芸提着胆子去找陈润东,她把自己打扮得朴素淡雅,她知道陈润东就是个朴素不世俗的人,她怀里搂着一个包包,一步一顿地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眼睛眨不停,脸白里透红,下了这个决心后,她是比较紧张的。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陈润东和她同学们居住的地方,她清楚中午这会儿陈润东会在这里和他的同学们谈天说地。 允芸伫立在门边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情,把自己在心里预演了十几遍的场景不停重复。片刻后,她觉得可以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脚,这时走出来一个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惊了惊,将允芸打量一番,惊异地问:“你找谁?” 允芸也懵了,这里从没见女生来过的。“我……我找陈润东他们。”允芸生涩地说。 “哦。”这女生说,“你进去吧,他们都在。” 允芸未反应过来,这女同学绕过她走了。接着,允芸小心翼翼地进去,正看见陈润东靠在门框上拿一本蓝皮书哈哈大笑,屋里的几个人也哈哈地笑着。当看见允芸来了,他们突然止住,向陈润东递了个眼神,悄声说:“小师妹来了。” 陈润东也止住了笑,转眼看过来,惊讶道:“小芸,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找你的。” 陈润东错愕,屋里人就起哄了,催促着:“快去呀,快去。” 陈润东把书递给靠近的一个同学,不知所以,他没见允芸这么严肃、直白过。 “怎么了?”陈润东走进她,关切地问。 允芸抿嘴看着他,忽转身离开。陈润东虽然不懂,但也跟出去。出了门,到巷子里,允芸放慢脚步,背对着他,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朋友。” “谁的朋友?” “她与我们几个人都是朋友,还是杨佳宇的妹妹。” 允芸转身,蹙眉问:“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她是湖南人,才来没几天,不久后同学们都要去法国了,她来送送她哥,也送送这些朋友。” 允芸突然愣了一下,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她几乎忘了他们都是要去法国的,“你也去?”允芸忙问。 “我不去,我要回湖南。”陈润东说。 允芸杵住,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明现在自己在干什么,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了,他要回湖南,如果跟他确定了情侣关系,自己难道要跟过去? “吃饭没,我请你吃混沌?”陈润东笑说,“这次可以一人一碗,还可以吃大份儿的。” 允芸没太听清,但她听到陈润东说话,觉得自己总该回应一下,化解这样凝固的气氛,也为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于是,她木木地点头。 以前那个小面馆不见了,陈润东带她去了附近的面馆,叫老板煮了两碗混沌。 “是啊,你要回湖南的。”允芸望着他自言自语。 “嗯,那里是我们的战地,有许多眼前的事要做,还有许多未来的图景需要规划。” 允芸听不进去他所说的眼前的事和未来的图景,无论怎么,她现在想得到一个回答,至于他回湖南的事,到时候再看情况。 “师哥,你喜欢我吗?”允芸突然问。 陈润东刚才还充满憧憬的神色突然变得一脸茫然。他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盯着桌对面凝视着自己的小师妹,觉得她没有开玩笑。 “我明白了。”陈润东愣了半晌,突然说。 允芸不知何意,“明白了?”她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这时混沌又好了,老板端上来,陈润东把第一碗推给允芸,放了双筷子在碗上。 “吃吧。” 允芸看了眼冒热气的混沌,并没有心情吃,又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个粗人,这些事还没考虑清楚。” “这需要考虑吗?” “先吃吧。”陈润东低着眉,不敢正眼看她。 允芸很是不解,但她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心情也跌到谷底了。她痴痴地望着这碗混沌,“我吃过午饭,吃不完。”她木讷地说。 陈润东不知所措,只搅和着自己碗里的混沌。 允芸忽端起碗,往陈润东碗里赶,赶了一半去,然后她很快地吃完了,即使烫到了嘴,烫伤了舌头,但她不作声。“我先走了。”允芸起身离开,陈润东不擅长处理这些事,眼睁睁看允芸离开,他心里清楚自己将要花一下午时间来分析这件事,然后才能提出一个比较合时宜的解决方案。 允芸气冲冲地出去,嘴确实是烫到了,她感到一阵阵麻木,但这抵不过陈润东的无情带给她的压抑,她恨恨地加快了步伐。 家里,李元樱和舅妈正在逗小孩,允芸进了门,径直回屋,没有看见右边的舅妈和李元樱。 “妈,我去看一下。”李元樱说。 “嗯。” 元樱起身往允芸屋里去,到门口,叩门问:“怎么了,走路都带着**味儿,谁惹你了?” “唉~”允芸叹一口气,含糊不清地说:“你来看一下,我舌头怎么了,生疼。” 李元樱走近,允芸皱眉伸着舌头,元樱见舌头尖长上一个白色的小泡。 “哎呀!”李元樱说,“起泡了,怎么了?” “难怪疼呢,被烫了。”允芸忿忿道,“还不是因为那破师哥。” “你烫了嘴关人家什么事?”元樱笑问,看她激动的样子,赶快推她坐在床头。 “气死我了,只一个问题他就犹豫半天,还要考虑,呵,我就知道我自作多情了,他根本不喜欢我。”允芸没好气地鼓着圆溜溜的眼。 “你当真问了?” “可不,我鼓起多大勇气呀,他倒好,还要考虑,这种事情一旦还要考虑,没戏了。”允芸一头栽倒在床上,唉声叹气。 “别丧气,说不定还有希望。” “没事,我竟然觉得解脱了一点,一年半,我真的受够了煎熬的日子,说出来倒轻松一些,一直以来,我忽略了一个情况,他要走的,他要回湖南,我一开始怎么没彻底断绝对他的情感呢,果然是情爱让人变傻了。”允芸自言自语,“但我还是舍不得啊,喜欢一个人不容易,这是我第一次陷入这个美丽的陷阱里,当我发觉时,我都不想挣扎了。” “可怜的允芸,那你准备怎么办?”李元樱抚着她背。 允芸呆了半晌,忽坐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对,或许是有希望的,他在感情方面是个呆子,考虑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或许想给我一个更好地答复。” 李元樱撅了厥嘴,她刚才的话其实只是一句安慰话,她深信这种问题是不需要考虑的。 允芸决定先给他两天时间考虑,她开始欺骗自己,尽管如此,深深地失落是自欺欺人掩盖不了的,她的心还是沉了一半。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负心汉回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上海,这小四合院里,小蝶正在给自行车换一个响铃。 还记得刘荨曾送一串川香珠给允芸,小蝶很羡慕,也想庄云铖送她一件礼物,庄云铖正送了这辆自行车给她。 当初,庄云铖刚到上海,在英法租界里,尤其见许多富家小、少爷骑着自行车穿梭于街道,他一度恍惚,幻想着小蝶和允芸骑着自行车飞驰,风吹起她们的鬓发,她们在风中灿烂地笑的样子,那一定很美,于是不顾昂贵,买了自行车。 也是受这个启发,当小蝶到来之后,他们共同开起了一家车行,用以出租黄包车,买卖自行车,以及零件配换等,取名“蝴蝶车行”。 到如今,车行已经有拥有十几辆黄包车,二十几辆自行车,日子总算能过得去,可这远远不够。庄云铖经历了火柴厂破产,逃亡上海的际遇,他明白了一件事——钱和权是必要的,尤其在这军阀横行,外国势力入侵的情况下,这是对抗他们的基础资本。 小蝶安装好了响铃,轻轻拨一下,“叮铃铃”的清脆响声穿遍这个小院子。 庄云铖在屋里窗子旁的桌子坐着,听见了这悠扬的铃声,抬头就能看见小院子里的小蝶。 “弄好了?”他问。 “嗯,“好了。”她满意地笑着,又拨了几下,响声在这巷子里回荡起来。 “找个时间时间去玩吧。”小蝶走过来趴在窗沿上对屋里的庄云铖说。 “怎么玩?” “骑车去玩,去城边郊野,那里人少。” “行啊,看哪天有空才行,这车行里每天都有人来。”庄云铖皱眉道,“王二前天才租了一辆车去拉,钱还没挣到,昨天就把轱辘给弄坏了,他又赔不起,你说怎么办?” “赔不起又能怎么办,我们也是小本买卖,叫他慢慢还吧,我们只别催就是了。” 庄云铖笑问:“你也学会精打细算了?” “没钱嘛,你以为这生意好做呀,像北平那个火柴厂,让你随意给糟蹋了,没挣钱不说,亏得倾家荡产。”小蝶从门外进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上面,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世道还是不能太任性,也得有资本和本事,与人为善没错,但不能任意胡来,大义凛然也没错,但不能轻易搭上自己的性命,否则都适得其反,你看,我们那样跟日本人和英国人斗,最终赔了身家,不仅把我们自己处境弄得很危险,还差点害了允芸,结果只是杀了几个日本人和英国人,这不值当。” “挺有道理,接着说。”庄云铖倾慕地看着她。 “你要知道现在中国境内的外国人数不胜数,其中大部分是侵略者,不是好人,我们杀不完,我们能做的就是站在正义这一方长久地与之对峙,在保证自身温饱和安全的情况下行事,说白了,如果我们连饭都吃不起,拿什么跟这些坏人斗呢,总之不要任性就行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好吧,以后我当家,你当我的小跟班,一切行动听我的,行不行?”小蝶嘻嘻地笑着说。 “好啊,”庄云铖嘻笑道,“那你就是大小姐,我给你捶腿。” “来。”小蝶往后挪了挪,庄云铖给她捶腿,两人继续聊天。 这时天快黑了,苏北丞回来了。 “我做饭吧,北丞也回来了。”小蝶一下蹦下桌子。 苏北丞一年以来跟着袁昇,几个月前已正式划入财政局编制,为上海政府效力,以出色的能力在这个租界遍布,资本入侵的上海与本国人,外国人周旋着。 “北丞。”小蝶喊,“你今天回来得早些,我还没做饭呢,你可要等了。” 苏北丞笑道:“小蝶,你真在反讽我吗?我的饭都是你做,我哪能嫌慢,别折煞我了。” “呵呵呵……”小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表舅——”陶叶突然出现在苏北丞身后。 幸好声音先到,苏北丞没被吓着,他转身问:“小叶?怎么这时候来了?” 陶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弓着腰红着脸说:“他回来了。” “谁?” 小蝶和庄云铖好奇,也走过来看。 陶叶深深呼吸几口,拨了拨头发,喘着粗气说:“就是那个人。” 苏北丞见陶叶不肯称呼那个人名字,就猜到了,试探着问:“是表姐夫?” 陶叶点了点头。 苏北丞怵着,表姐夫陶卜仁已经将近两年没有管这个家,最近一年更是连一分钱也没有往家里送,然后就不知所踪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我妈还心软,想让他留下,我不想让他留下,就跟妈吵了几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陶叶迷惘地说,眼睛里装满了愤怒与无助。 “走,回去。”苏北丞叫着陶叶一起回去看看,又对庄云铖和小蝶说:“我去表姐家一趟,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嗯。”两人点头。 苏北丞和陶叶走后,小蝶忿忿地念叨:“那个抛妻弃子的人还敢回来?如果是我,我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还能跑哪里去!” “渍渍渍,你可太狠了。”庄云铖摇头说。 “他那种人还值得你同情?”小蝶反问,“两年不回家,在外面养情人,弃发妻和三个孩子不顾,这还是人吗?” “你说得对。”庄云铖笑说。 “本来就是,”小蝶不依不饶说,“这一年多,若不是北丞帮着她们,只靠陶叶那点钱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害得陶鑫也不读书了,来了我们这车行当个修车看铺的学徒赚钱,他爸真是作孽。” “是啊……不过我们也管不着,让北丞去处理吧,”庄云铖说,“我饿了,得先解决这个问题。” “饿了?好吧,做饭去。”小蝶拉着他往厨房走,边说:“替我洗菜、刷锅、架火。” “啊?这些都是我干呐?”庄云铖问,“那你干什么?” “我炒菜啊。” “欺负我不会炒菜,你真打得一个好算盘。”庄云铖嘲谑道。 “刚才还答应过我,做我的小跟班,这时候洗菜刷锅就不干了?” “没说不做,我乐意之至。”庄云铖伸着胳膊,小蝶帮他把袖子卷起来,他就去洗菜。 小蝶在一旁看着他洗菜,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似有深意地问:“哥,这样的生活你说是不是也挺好的,住一个小院子,做一个小行当,没有下人,自己烧火做饭,自己干一切能干的事……” “是挺好,不过我看你骨子里却很不安分,你想诓我是吧?”庄云铖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洗菜。 “没有,就是问一问你嘛。” “我知道你不是过这种小日子的人,你在试探我。”庄云铖自顾自地洗菜,他知道小蝶的正义感很强,是非很分明,她看不惯这世上的恶,所以不安分,“以前我说了算,你总是说‘无论你做什么,都陪着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以后你做主,那我当然也陪着你,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小蝶无言,从背后抱着他,喃喃细语:“你真好。” “你更好。” 小蝶松开他,也卷起袖子来洗菜,庄云铖抿着嘴笑了笑。 路上,苏北丞和陶叶正往家里赶。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陶叶偏执、冷漠、孤僻的毛病被苏北丞慢慢纠正,她回到了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孩该有的状态上,两年的工作经历和肩上的责任更使她变得成熟,勇敢。 “小叶,毕竟是你亲爸,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不配,表舅,别替他说话了,”陶叶怨道,“这一年来我们怎么过来的你是知道的,我们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在我们身边的人是你,你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唉,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吗?”苏北丞问。 “看他的样子肯定是走投无路了,一回来,话没说几句就要吃饭,就不想走了。” 苏北丞无言,一路听着陶叶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到家里,靳玖儿已经做了饭给陶卜仁吃,他正独自坐在桌上狼吞虎咽。 陶鑫辍学,在庄云铖的车行里做个小学徒,帮着照看车行和修理车子,为家里挣点零用钱,将近一年这样的生活让年仅十五岁的他理解到生活的艰难和困苦,因此他与陶叶一样恨他爸。 “表舅。”陶鑫看见苏北丞来了,热情地招呼。 “嗯。”苏北丞答着,同时看见了屋里吃饭的陶卜仁。 陶叶恨恨地立在这里,就知道妈心软,果然留下了他,还给他做了饭吃。 陶卜仁嘴里含着一口饭,抬起头,盯着苏北丞看。 “北丞,你来了。”靳玖儿说。 “表姐,”苏北丞走进屋,看着陶卜仁,半晌才冷淡地叫:“表姐夫。” 陶卜仁低眉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饭,把头缓缓地低下去,他只觉得没脸见人。 陶叶气呼呼的,急得要哭,她真恨这个人,但妈却还这么偏袒,难道受过的苦都忘了吗?她为自己和妈感到心疼,就坐台阶上哭了起来。 “小叶…”苏北丞过去陪她坐着,他其实理解他表姐,也理解小叶,她们虽都是女人,但年纪不一样,跟这个男人的关系也不一样,靳玖儿的包容和陶叶的不原谅都是合理的。 “呜呜呜……”陶叶埋头痛哭。 “没事的,我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解决。”苏北丞搂着她的肩,陶叶慢慢地地靠过来埋在他怀里大哭。 “一切的坎坷都熬过来了,不是吗,最苦的日子你都没哭……”苏北丞只有安慰。 陶卜仁咽下这口饭,坐在桌子边不敢抬头。 靳玖儿把饭桌收拾了,自己去厨房洗碗筷,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但她不能看着这个男人无家可归,无饭可吃,尽管他背叛了自己。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灰黑色的夜里,所有人只听得见厨房里瓷碗碰撞发出的“叮叮叮”的声音。 陶叶两眼红红,靠在苏北丞肩上睁着朦胧泪眼望着眼前无尽的黑夜,她的心思也绵延到深深的黑暗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两个女人一张床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陶卜仁哪儿也去不了了,他被那个女人骗了,骗光了所有的钱,还把自己赶了出来,他已经在外面风餐露宿两天了,寒冷和饥饿让他想起曾经的家和家人,失踪了一年多,他厚着脸皮回来了,吃了这顿饭后,他才发觉靳玖儿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表舅,我该怎么办?”陶叶沙哑着嗓子问。 “谈谈吧,总得解决,他已经进了这个屋,你总不能把他赶出去。”苏北丞拉陶叶站起来。 这时,靳玖儿洗好了碗,把围裙解下,擦了擦手,不言不语地走过来。 “表姐。”苏北丞叫住她,往屋里望了望。 这时,小儿子陶然醒了,靳玖儿又去抱了他。 一下子,一家五口加苏北丞聚在一起,陶卜仁愧疚地低着头,他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其他人站的站,坐的坐,都不看陶卜仁。这屋里,除了靳玖儿对他还有一点儿怜悯,其他人都恨他,小儿子陶然都没怎么见过这个人,也不理他。 “表姐夫,你先说说吧,你什么情况?”苏北丞问,“你都两年没管这个家了,今晚回来是……” 陶卜仁抬头看一眼苏北丞,又看了一圈,见屋里的女儿儿子们都没好眼色,又低下头。 “我被人骗了。”他低声说。 “被女人骗了?” 陶卜仁点点头,半晌后才说:“我的钱差不多都被她骗了,工作也没了,我这些天一直住街头,不敢回来,前天身上的钱也用完了。” 陶卜仁现在的样子可怜,但陶叶却越想越气,那些钱本该是属于个家的,他却挥霍在了一个情人身上,他让所有人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痛和辛酸。 “表姐夫,你知不知道你丢下她们寡母儿女,她们过得很艰难,你走时,你最小的儿子才一岁,你怎么忍心?” “我该死!”陶卜仁来回抽自己的耳光,边骂自己:“我是混蛋!被那个小妖精迷住了,她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她叫我抛妻弃子,我照做了,她叫我给十块,我情愿给一百块,我是傻子,我猪狗不如!” 陶卜仁把自己的脸打红,打出几根手指印,打得他自己都没力气了,忽然就哭了,抽泣道:“我饿了两天,在外面露宿了两天,当玖儿让我跨进这个门槛,给我吃了一碗饭,我才知道她才是最好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匍匐在桌上痛哭,这也唤不起陶叶一点儿的怜悯,她反而更恨,恨他没出息,恨他不像个父亲。 苏北丞冷眼盯着陶卜仁,然后转眼看着陶叶,她眼仍是红的,直直地盯着陶卜仁,任他骂他自己,打他自己,任他这个大男人痛哭流涕,哭得像个混账。“你不是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爸!”陶叶转身就跑了,跑出门外。 “小叶——”靳玖儿大喊。 “表姐,不用担心她,我去看。”苏北丞忙追出去。 陶鑫也悻悻地离开,回自己的房间,他明天还得早起去庄云铖的车行里做事,两年时间,陶卜仁的残忍和生活把陶鑫对他爸的感情冲得很淡了。 屋里只剩流泪的靳玖儿,抱着三岁的陶然,还有忏悔的陶卜仁。 “你知道吗,最苦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完了。”靳玖儿哽咽道,“那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日子,陶鑫冻破了一层皮,不敢吹冷风;陶然发高烧,烧得没有知觉;我的疼痛病犯了,走一步痛一步。是小叶一个人照顾我们三个,下着大雪,她到处跑,找医生治病,找北丞借钱,她在路上摔倒了都没人扶一下,脚肿了几天也没有跟我说,我听见她半夜躲在被窝里哭,而你可能在被窝里抱着别的女人……” 陶卜仁泪流满面,猛地捶桌子,心里剧痛。 外面,陶叶跑到巷子里,她靠在墙上望着黑夜的星星,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表舅,有一段时间,我两天两夜没睡觉,在家照顾妈和弟弟,妈膝盖痛得都下不了地,弟弟发着高烧,我不敢走远,但我又不得不去请医生,去借钱,我晚上不敢睡觉,我担心妈要做点什么事,担心一觉醒来弟弟就没了,我崴了脚,一瘸一拐,我痛极了,累极了,我觉得我都要死了。”陶叶抽泣道:“可他没在我们身边呐,他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我怎么原谅他啊……” “小叶……” “如果没有你又借钱,又照顾我们,我们真的会死。” “都过去了,小叶。” “可我忘不了啊……”陶叶心里的痛苦摧毁着她的意志,她觉得世界都黑暗无光。 …… 过了许久,终于没人再哭了,陶叶知道妈一定会收留他的,但自己仍没办法接受跟他同处一屋。 “妈,我今晚去表舅家住。”陶叶木然地说,看也没看陶卜仁一眼。 靳玖儿无言地看着陶叶转身离开,她知道陶卜仁已经无处可去了,她不可能把他赶出去睡街上,但她也知道留不住陶叶。 “表姐,放心吧,小叶没事。”苏北丞说,随后带小叶回家去了。由于状况突然,家里也没备多的房间和床,只得让陶叶和小蝶睡一晚,这一年多,她们见过面也谈得来,两人都没有不情愿。 小蝶也好奇,就睡不着了,侧身问:“小叶,你爸怎么回来了?” “哼,被女人骗了,没钱没吃的没地方住,就回来了。” “你都到这里来了,想必你妈让他住下了?” “嗯,妈太心软了。” “渍,是啊,这样的男人就应该让他饿死冻死在外面才好。”小蝶解恨地说。 “小蝶姐,”小叶笑问,“你也这么狠呐?” “这样的男人心这么狠,我凭什么对他不狠。” “我也这样说。”小叶忿忿道,“可妈太善良了,见不得他的眼泪和悔恨。” “你和你妈当然不一样。”小蝶说,“毕竟他们结婚二几十年了呀,你能这样狠,但你妈不能啊,你理解她的心情吗?” 陶叶摇摇头。 “也不能怪你,你年轻,还可以嫁,还可以挣钱,可你妈不能了。她需要一个依靠,因为她和你都知道,你终究要嫁的,你不是你妈一生的依靠,你爸才是。他走了,但又回来了,二十几年的感情轻易磨灭不了的。” 陶叶愣愣地听着,听小蝶这样子说,她有点理解了。 “你之所以难以理解你妈的心情,是因为你爸离你而去,他给不了你依靠,你如今长这么大,也不需要依靠他了,你还在寻找一个让你依靠的人,而你妈在二十几年前已经找到了,就是你爸,所以她不会轻易放弃。”小蝶说。 陶叶偏头看了小蝶一眼,借着月光,她看见小蝶眼里散发微光。 “刚才我们俩说的是气话,说让他在外面冻死算了,但这事你真的做得出来吗?……真的,如果你妈不介意,你爸也是真心认错,真心改过,你别为难他们,否则会让你们三个都很难受。”小蝶劝解道:“你总不想你妈下半生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吧?” “还有我呢。”陶叶说。 “可你要嫁呀。” “我——”” “打住!”小蝶打断她,笑说:“别说你不嫁,如果不嫁,等你到你妈现在这个年纪,你的状况就和你妈现在的状况一样——无依无靠,你觉得不可怜吗?” 小叶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她想了半晌,心里好受了许多,忽然坏笑问道:“你虽比我大六七岁,但也没嫁人呐,怎么懂这么多?” “我——” “哈哈,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的亲人,我都喜欢。” “不是,除了亲人以外的人,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没有啊。” “哄我呢,肯定有。” “嘿,我来给你讲道理,你倒追问起我了。”小蝶一个翻身,把脸朝着另一边说:“我睡觉了,不理你了。” “别不理我嘛。”小叶从身后抱着她,撒娇道。“我是个小孩子,好奇,你应该多告诉我一些道理。” “也二十一了,还小哇,我看如今你爸回来了,你妈可要着急把你嫁了。” “没这么快,我还不想嫁呢。” 小蝶又翻过身来,认真道:“这些事我还不懂啊,你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其实是没遇到人。我有个妹妹,允芸,比你小一岁,喜欢上一个人了,喜欢得恨不得天天粘着他,为了他,宁愿一个人留在北平,要不是人家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估计她都嫁了。” 陶叶听着,颇有些感触,他心里其实有一个人,想起他,就觉得有他陪着很幸福,什么都不怕了。 “是不是想起谁了?都傻了。”小蝶推搡着她说。 “没有。” “没有吗?”小蝶伸出一只手放在陶叶脸上,笑道:“滚烫的,一定想着谁呢,现在天黑看不见你的脸,我想一定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 “哎呀,小蝶姐,别打趣我了。”陶叶推着小蝶说,“好了好了,你快睡觉吧。” 小蝶笑着,也不再逗她,只是一点儿也睡不着,于是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她的心很平静,平静地不像一个凡间的人拥有跳动的心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选择放弃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早上,小蝶和小叶早起做早饭,苏北丞挂念这陶叶一家,也起得很早。 “表舅,昨晚耽误你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陶叶问。 “不睡了。”苏北丞问,“我一会儿得去上班,不能陪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不想回家。”陶叶无趣地说。 “你不去教堂了吗?” “今天是教堂的休息日,不用去。” “哦。”苏北丞眨眨眼,又问:“那…你怎么办?待会儿云铖和小蝶也要走,你…” “我也跟他们去,反正陶鑫不也在小蝶姐家车行吗,我正好去问问家里的情况。” “也好,那…这事…” “哎呀……表舅,你别担心我了。”陶叶说,“昨晚小蝶姐跟我说过许多了,我明白一些道理,恨他归恨他,但我也得为妈考虑……反正……我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苏北丞见小蝶一旁抿嘴着嘴笑,就问:“咦,小蝶,你倒会劝,你们都跟小叶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小蝶娇俏地说一句,自顾自地烧火做饭。 “表舅,你怎么什么都问,我们女孩之间的事,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可问的。” “好好,不问了。”苏北丞笑一笑。 “蛐蛐……”庄云铖朝苏北丞努嘴。 苏北丞看向庄云铖,不知道什么意思,疑惑地皱着眉头。 “北丞,你读书读傻了。”庄云铖笑道,然后招手让苏北丞过来,苏北丞走过来,庄云铖悄声道:“我跟女人打交道打得太多了,虽然以前是跟坏女人打交道多,现在跟好女人打交道多,但我明白,无论好坏,女人是非常复杂的,比男的复杂十倍不止,所以你跟女人相处,得谨言慎行,学会察言观色是最重要的。” “是吗?”苏北丞念念道:“我觉得小叶没那么复杂呀。”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你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你和小叶之间还隔着一层纸,你看不清她。” 苏北丞不是很赞同,但也没办法反驳,只瘪了瘪嘴。 一会儿,早饭已好,大家吃完早饭各自干各自的了,陶叶跟着庄云铖和小蝶去了弄堂外西华街头的“蝴蝶”车行。 “小蝶姐,你们这车行名是以你的名字取的吗?”陶叶问。 “你得问他。”小蝶指指庄云铖。 庄云铖笑道:“哦,是,我觉得好听,你觉得呢?” “很好。”陶叶说。 说着就到了大门口,开了门,不时陶鑫也来了,见到陶叶,他跑过来叫:“姐姐。” “嗯,昨晚妈是不是留下了他?”陶叶忙问。 “留下了。” “今早呢,他走了没?” “没有,妈做了早饭,他吃了,还帮着妈带弟弟。” “哦。”陶叶又问,“你希望他留下吗?” “不知道,我恨他,但他回来了,今早还哄弟弟玩,妈见了很高兴。” 陶叶明白该怎么做了,顿了半晌说:“行了,我知道了。” “好,那我去修车了。”陶鑫说着,拿着工具蹲在一辆坏了的自行车旁。 陶叶就在一旁看。 “姐姐,你喜欢骑车吗?”陶鑫问。 “我没骑过。” “可有趣了,小蝶姐教的我。”陶鑫笑说,“只要我把这车修好了,有空了,小蝶姐就让我坐着车去玩一会儿,她还说干完这个月底,就送我一辆,到时我教你,你就可以骑着车去教堂上班,不用那么急了。” “真的呀?”陶叶兴奋地问,她常看见街道上有富家的少爷小姐骑车,也颇羡慕。 “真的。” 小蝶正好来了,今天小叶在这里,她忽想起好玩的事,“小叶,我来教你骑车,等你会了,我们一起骑车去城边郊野玩。”小蝶开心地说。 小叶看着那些骑车的人,好像要倒下去的样子,“我有点怕。”她畏畏地笑。 “没事,起先都怕的,会了就不怕了。”小蝶去拉了一辆尺寸小些的,喋喋不休道:“快来呀,我教你。” 小叶慎慎地去,小蝶就教了她一上午。 庄云铖这里,又有人来租车,买车,换车的,他就一直处理这些事。 北平,白辰轩家里。 距离上次允芸表白遭遇心碎,撒气离开已经两天,期间陈润东没有消息,允芸的心如同沉入深深的大海,自己编再多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了。她不想去见陈润东,她不明白,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不但没有当即回答,而且现在都两天过去了他也没有给自己一个答复,他就是没有担当。 今天正好是星期六,允芸没有去任何地方,她嗜睡到十点多才起床,两只黑眼圈裹住了她的眼睛,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疼痛,面容疲倦,神情忧郁。 李元樱费力地拖她起了床,可允芸什么都不在乎,饭不想吃,妆不想化,元樱逼着她喝了几口稀饭,又帮她梳头,化妆……允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黄黄的脸蛋儿,黑黑眼圈,忧郁的眼神,整个一小丑,但她心里波澜不惊,她不在乎。 忽然,前门有人喊:“芸儿,有人找你。” 允芸转了转眼珠,忙问:“是谁?” “是我,小芸。”陈润东大声说。 “不得了了!”允芸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急道:“快帮我梳头发。” “这下着急了?”元樱笑道,“若不是我拉着你起来,恐怕你这会儿吃在床上躺着呢。” “别说风凉话了,快快。”允芸惊慌失措地说,“你帮我找件衣服,我自己梳头。” “等一等。”允芸朝外面喊了一声,自己赶紧梳头,然后去洗脸,漱口,穿衣服,弄了十几分钟才出去。可她一见陈润东,那刚激起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那天所碰了面的那一个女孩子在他身边站着。 “她…”允芸说不出话。 “她就是杨佳宇的妹妹,杨佳慧。” “你好,小芸,是吧?”杨佳慧温柔地打招呼,她笑着说:“我们那天碰巧见过一面。” 允芸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同学们都去法国了,今天上午我们俩送他们离开的。”陈润东不紧不慢地说。 “走了,走了……”允芸念叨着,她知道他的同学们走了,他就该回湖南去了。 “前两天你得上课,我没有来找你,今天是周末,刚好同学们又走了,所以我才过来,”陈润东问,“小芸,我们能进屋谈谈吗?” “好……好啊。”允芸动了动嘴唇。 “佳慧,你在外面等等我。” “嗯。” 允芸看了眼杨佳慧,不知怎么回事,看见她从容、清亮的眼神,允芸很失落,心很痛。随后,元樱在外陪着杨佳慧,允芸领着陈润东进了屋。 “我之所以当时没答复你,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答复你,我想了整整一天,但想不出一个令你不伤心的答复。”陈润东沉沉地说。 终于听见这个决绝的回答,允芸眼泪倏忽地流下,可她背对着陈润东,也不伸手擦泪,以免让他知道自己在哭。 “我是个居无定所的人,现在是这样,将来只会更加如此,”陈润东低头沉默了半晌,继续道:“两年了,我在你身上花的时间不多,但我了解你。” 允芸深吸了一口气,仰了仰头,仍说不出话。 “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人有深深的依赖,跟着我,我并不能天天陪你在一起,一个月,几个月,甚至一年,你或许都见不到我一面,你会很痛苦。” “如…”允芸沙哑着嗓子,问:“如果我不怕呢。” “但受不了这样的日子,”陈润东说,“我父母在这一年都去世了,你的哥哥和姐姐都去了上海,我们一旦分开,你就会一个人,怀孕,生孩子,带孩子,抚养孩子长大,你大多数时候会是一个人,你要怎么办?” “我——”允芸根本不敢想那样的日子,她无语,眼泪簌簌地流。 “对于喜欢不喜欢,我没什么明确的界定,但你是个好女孩,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例外,但我要为你考虑。”陈润东说,“如果你能割舍现在的一切,丢弃这样安定的生活,宁愿跟我去湖南,过动荡不安的日子,我带你走。” “丢掉一切吗?” “几乎一切。” 气氛又是很久很久的凝固,允芸发现并没有那么勇敢,她也知道陈润站得太高了,对他的喜欢源于崇拜,但自己并达不到他的高度,并没有他心里的理想和信念,她心里放弃了。 “师哥,这两年,谢谢有你。”允芸绝望地说,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小芸,保重,幸福、平安地过一生,别学我。”陈润东也知道了她心里的答案,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杨佳慧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便直接问:“我们接下来回湖南吗?” “是。”陈润东皱眉道,“回湖南,同学们去了法国学习国外的东西,我们既然就留在国内,就要做该做的事。” 杨佳慧坚定地看着陈润东,倾慕、崇拜的眼神一如允芸对陈润东的崇拜。 陈润东转身,最后望一眼,“小师妹,保重。”他心里默念,决然转身,与杨佳慧一同离开。之后,陈润东回到湖南,与诸多有志之士共同创立了《湘人评论》,与湖南大军阀斗争,激起了万万湘人的反军阀暴行的极大热情。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老朋友,来者不善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个月后,允芸看到了一张报纸,上面说“湘人评论”报社被军阀捣毁,杀伤许多报社成员和游行学生、工人,陈润东被全省通缉,已经逃往上海去了。 “师哥。”允芸行走在路上,自言自语:“你是对的,我或许真的受不了那样提心吊胆、长久分别的生活,但你还是我的好师哥,希望你逢凶化吉,实现理想。” 走着走着,允芸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家,而不是回白辰轩家里,她站在铁大门外望着,想进去看一看,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纠结片刻,她还是取钥匙打开大门。 “喂——”身后有人突然喊。 允芸转身一看,是刘荨,于是站着,刘荨就小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允芸微微笑道,感到一丝惊喜。 “我好久没见你了,一年多了吧,你去哪里了?” “我住表哥家,没住自己家。” “哦,我那天看到个人很像你,来找你好几次都没见你,今天可算遇见你了。”刘荨笑盈盈道。 “那真是巧了。”允芸笑着,已经走到大门内,并问:“你要进来吗?” “要。” 允芸将门推开,刘荨进也进来,然后把门再关上。 “你怎么不住自己家?”刘荨问。 “我一个人怕,也无聊。”允芸侧身看他,喃喃道:“看你也没怎么变,这一年多,有什么新鲜事没?” “没有,只是媒婆来了几次了,我都没理。” “哎哟,你爹妈催你娶媳妇儿了?” “是啊,快二十二了,他们急着呢。” “那你还不赶紧的?” “不,再等等。”刘荨摇摇头。 允芸已经走到屋里,瘪着嘴说:“没水,没茶,你别介意哈。” “我又不渴。” “我现在又要去楼上看看我的房间,你也要去吗?” “难道不能看?” 允芸一笑,顿了顷刻才说:“能看,只是没想到你越来越大胆了,以前可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如今还敢公然进我的房间了。” “三年多了,人会变的嘛,别打趣我了。” “呵呵。”允芸提步上楼,刘荨跟着去。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熟悉,允芸漫无目的,她只是有点感伤,有点感慨,她想起自己留下来的直接原因是陈润东来到了北平,深层原因可能是自己内心对这个老地方的留恋和一种尝试独立的心理,而现在,陈润东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否还想留在这里。 刘荨很好奇,他到处看了看,一个念头窜进了他的脑海里。 允芸走到阳台边,看着落日的余晖,她想起了远在上海的庄云铖他们,“自从师哥走后就一直没给大哥哥姐姐写信了,这段日子是我一个人挺过来的。”允芸挺为自己骄傲的,她心想以后见到大哥和姐姐,能够拍着胸脯说:我已经能够独自承受落寞和伤痛了。 当天边那一抹橙红的晚霞开始变得灰暗,允芸想自己该回去了,她回头看,没见刘荨,“刘荨,你哪里去了?”她喊。 “在这里。”刘荨在外面回答。 允芸走去,在后面的角落看到他,刘荨慌忙抬头,同时把一个东西藏进了兜里。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允芸盯着他的兜,疑惑地问:“你把什么东西放兜里了?” “没什么。” “我看见你放进去的,不能给我看吗?” 刘荨怔怔地摇头。 允芸知道他家有钱,况且自己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不至于拿什么东西,但他畏畏缩缩的,难免不让人疑惑。 “真没什么?”允芸再次询问。 “没有。”刘荨仍然面不改色地摇头。 允芸也难以强行去看他兜里的东西,于是算了,随后打发他回家,刘荨又问了她表哥家的住所,允芸没有疑心,也告诉他了。 时光悠悠,又过了七八天,允芸回归到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当中,刘荨曾到白辰轩家里来找过她几次,可当时她在学校并没有回家。 不过这天是周末,刘荨来了,允芸正好在家陪着元樱带孩子。尽管李元樱曾告诉过她有人来找过她几次,可当刘荨突然出现在这里,允芸仍觉得有点别拗。 “荨少爷,你来干嘛?”允芸惊疑地问。 “找你,你过来一下。”刘荨显得有点异常。 允芸不以为意,遂过去了,李元樱沉默不语,但她觉得这个刘荨好像有问题。 刘荨把允芸带到门外,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就目光闪烁地说:“想请你帮个忙。” 允芸见他神情别扭,举止怪异,心里感到没谱,犹豫了片刻才问:“帮什么?” “能不能把你家的房子借我住些日子。” “啥?”允芸惊异,“住我家的房子?你想干嘛?” “我跟爹妈大吵了一架,跟他们赌气不想回家,没地方住。” “跟他们赌什么气呢,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会回去,我从小就听他们的,可他们连一个小要求也不答应我,我不想再这样对他们唯命是从了。” “刘臻大哥通情达理的,怎么会呢?肯定你自己做的不对,你还是回去道歉吧,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不,我真的不会回去,不把他们吓一吓,他们会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儿子,可我不是了!”刘荨显得很急躁,恳求道:“就让我住一两天,等他们消了气,等我想通了就回去,你若不让我住,我真的只有流落街头了。” 允芸很为难,哥哥姐姐不在家,自己做主把房子交给一个男人住是不合适的,她凝眉不语,很是纠结。 “小芸,求你了,我们也是朋友一场,虽然算不上很好,但你心地善良,有情有义,总不能让我再街上挨冻吧。”刘荨望着天,凄伤地说:“你看眼见就要下雨了,我是铁了心不回去的,你若不收留我,我只得住在街头,会冷死的。” “这…” 刘荨突然看见允芸腕上的茯苓川香珠,这是自己以前送她的,她还戴着,至少说明她与自己之间是有一点情谊的,刘荨更加有把握,继续动情地说:“小芸,要我给你跪下吗?” 说着,刘荨屈膝要跪。 “别!”允芸阻止,咬了咬牙,似是下很大决心地说:“好吧,让你住几天,可别到处宣扬,也别弄乱了家里。” 刘荨喜笑颜开,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允芸斜他一眼说:“我去拿钥匙。” “好好。” 李元樱见允芸回来,悄声问:“什么事?” “没事,他借个东西,我回家一趟,替他拿。” “你跟他熟吗?” “他不是坏人,放心吧。” 元樱仍有点担心,提醒道:“小心点。” “知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允芸拿了钥匙就领着他往家里去,到家后,指着二楼一角的屋子说:“你自己把二楼的杂物房给收拾出来住吧,我们三兄弟的房间是不能让你住的。” “知道知道。” 允芸把自己和庄云铖,小蝶的房间上了锁,不准任何人进。 “其它房间你都可以进的,只是别乱进,有事才进,没事就老老实实在你自己的地方睡觉。” “知道。” “除了睡觉,看你吃什么,自己到外面吃也行,或者买菜自己在厨房做也行。”允芸把外大门钥匙和房子大门交给他,慎慎地说:“我可只让你住三天,三天后我来拿回钥匙。” 刘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好。” 允芸交代了一些事后就没管他了,自行回表哥家去。此时,正好白辰轩回来了,元樱、舅妈、表哥他们三人正围在一块儿逗女儿白思卿,家人都叫她卿卿。 “怎么样?”白辰轩见她这半天才回来,就问。 “没事,他拿了东西就走了。”允芸说,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就去抱起思卿,看她可爱的样子,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哄道:“小宝贝,真乖。” 思卿“呀呀”地嚷着,笑盈盈的,允芸看得心仿佛融化了,在表哥家住了一年多了,看着这个孩子从怀着到出生,现在长一岁多了,她的感触很深,她感觉思卿也像她自己的半个孩子。 “允芸,也喜欢孩子啊?”舅妈问。 “只喜欢别人家的孩子,自己若有了,恐怕就烦了。”允芸呵呵地笑。 “说的什么话?” “哎,想多了,不说了,都还没结婚呢,谈什么孩子。”允芸说。 “想结婚就跟舅妈说,我准给你找个你中意的。” “不急不急。”允芸忙摇摇头。 “不早了,”白辰轩插话道,“元樱比还你小一岁,你看女儿都这么大了。” “表哥,别说我,”允芸打趣道,“你们有精力就再生一个,别替我操心了。” “哎呀,允芸,你这个嘴皮子哟。”舅妈笑道,“不过是得再生,就算得不了儿子,也得要两个女儿。” “妈,这事你就别拿出来说了。”白辰轩说。 李元樱脸通红,低头笑着。 “好了,我去做饭。”舅妈说着就走,元樱也跟着去了,留白辰轩和允芸在这里带小孩儿。 第二百二十五章 毒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三天,允芸都没有管刘荨,等着三天后直接去找他要回钥匙就行了。 三天后的这天下午,允芸悠闲地往家里去,到家时,见大门是关着的。她往里面望了望,也不知道刘荨在里面没有,就喊了两声。 半晌没人答复,允芸以为他回家了,遂转身准备去他家要回钥匙。 “在!”刘荨忽答道。 允芸就在这里等,过了好一会儿,刘荨过来开门。允芸见他眼睛红红的,努力睁着,很费力的样子。 “你刚才在睡觉吗?”允芸问。 “哦,是啊,才睡醒呢。”刘荨眨了眨眼,又使劲揉搓着,然后用尽力气睁着惊恐的眼睛,允芸感觉那眼珠子要脱离眼眶掉下来了。 “给我吧。”允芸没有在意,伸着手要钥匙。 “什么?” “钥匙啊,今天是第三天了。” “这么快?” “你以为呢,快给我吧,你跟你爹妈商量好没有?” 刘荨慎慎的,他不想给,“没有,我还是不想回家。”他退了一步。 “你别赖皮呀,说了三天的,给我!”允芸严肃道。 “我可以给你钱,你就当把房子租给我,好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刘荨睁大了眼睛恳求道。 “不行,你要租房子去外面租就是了,何必要在我家?我哥和姐姐都不在,现在这房子是我一个人照管,让你住着不合适,别人看见说闲话。” “有什么闲话可说?你又没住在这里。” “可我偶尔要来看看呐,你住这里,那些人还以为我来干什么呢。” “没事,我们又没真的干什么。”刘荨脱口而出。 允芸惊愕,感觉他说话都飘飘忽忽的,怎么连这话都说出来,骂道:“刘荨,你疯了吧,越来越得寸进尺!” 刘荨恍了一下,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糊涂了。” 允芸乜斜他一眼,冷冷道:“把钥匙还我吧,你回自己家去。” “不行。” “什么?” “求你了,让我住着吧。” “呵,你——”允芸似笑非笑,心里升起一股愤然之气,忿忿地问:“你什么意思?” “小芸,我不是坏人,我只想住一住而已。”刘荨目光忽然变得哀惋。 “你在骗我!”允芸绕过他径直往屋里去,她想刘荨坚持要住在这里的理由绝不是跟爹妈吵架了,他是刘家唯一的儿子,刘臻绝不可能因此而任他在外流浪。 “小芸,让我住下吧。”刘荨在她身后追。 允芸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走到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门口,见门是关着的,还上了锁。 “锁着干嘛?打开。” 刘荨鼓着眼,摇头。 “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允芸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他,惊诧地问:“你不会带了个女人到我的家里来吧。” “没…没有。” “那你打开。” “小芸,别。”刘荨恍惚地摇头。 “这是我的家,刘荨,你已经惹得我很生气了,别让我赶你出去,把钥匙给我!” 刘荨与她对视了一眼,颤颤地伸手从兜里拿出钥匙,允芸一把抢过来,找出这间房的钥匙开门。刘荨怵在门边,摇摇晃晃的身体如同将倾的大树。 允芸猛地推门,门一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扑面而来,她呛了两声,木讷地走进去,眼前即刻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透过烟雾,她看见了床头的烟杆子,火柴,乱糟糟的床铺,横七竖八摆放的各种东西。 “你在抽大烟?”允芸忽然转过头问。 “是。”刘荨简短地答,眼里反而没有丝毫惊慌。 “你竟然抽大烟…”允芸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知道大烟害人吗?” “不害人。” “还不害人吗,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看看你的脸,你的眼睛,我以为这一年多没见,你只是长变了点,原来是抽烟抽出来的。” “没事,大烟真是好东西。”刘荨的嘴角抽搐一下,像是在发笑。 允芸没有什么话可说,作为一个朋友,心里有些替他感到哀伤、惋惜,可与他感情不深,也只是如此而已,“能戒了吗?”她问。 “戒不了,可为什么要戒?” 允芸无言,冷笑了笑,无奈道:“好吧,我也管不着,反正你家有的是钱;不过,你不能让你在我家抽,你走吧。” 刘荨这却突然慌了,抓着允芸的衣袖祈求道:“别让我走,外面到处都是人,他们会发现的,会告诉我爹,只有你这里最安全,谁都想不到这个地方。” “你爹妈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刘荨竟扯出一丝笑意,得意地说。“我晚上会回去,白天再过来,他们没发现。” 允芸只觉得惊悚,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忍心看他被这大烟祸害,苦劝道:“戒了吧,刘臻大哥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别这样毁了自己。” “不想戒,抽了大烟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刘荨深吸一口缭绕的烟雾,眼睛迷离起来,他松开允芸的袖子,自顾自地仰躺在床上,自言自语:“不仅可以脱离痛苦,我可以在梦里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 允芸杵在这里,怔怔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地形景。刘荨的眼光发散开,里面充满无限的憧憬,他顿时陷入了混沌的半梦半醒的迷境,接着缓缓抬起手臂,淫笑道:“我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你,在梦里和你——” “够了!”允芸喝止,“你这是变态。” 刘荨猛然从幻想里醒了过来,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你赶紧走。”允芸扯着这肮脏的床单,还想着又要收拾许久了。 “别让我走。”刘荨扯住她的手臂。 “撒手!”允芸甩开他的手,猛推他下楼,刘荨无计可施,出去了。 允芸又折返上楼收拾这间房,闻着这烟味儿就作呕,开了窗先通了通风,看见天色快黑了,想着若不回去表哥和舅妈会担心,于是决定明天再来收拾也不迟,反正这里烟味儿太重,等明天消散了再来正好。 允芸锁门回去,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闪了一下,她没想到刚才把刘荨赶到铁大门外,屋大门却没关,刘荨趁她上楼去了,于是翻过铁大门,进了屋,然后把屋子的后门打开了,于是允芸走后虽关了屋大门,然而刘荨如今却可以从后门来去自如了。 第二天,允芸又过来收拾刘荨曾住过的屋,她轻快地走着,虽然被昨天的刘荨气了一番,可无伤大雅。接着,开门,上楼,进屋,“啊——”她大叫一声,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个刘荨竟然赫然睡在这里。 刘荨正在梦乡,被惊醒,睁开了朦胧的眼,喃喃道:“小芸,你来了…” “滚!”允芸怒不可遏,拉他起来,可他太沉,拉也拉不动。 刘荨刚结束一杆烟,意识飘零,根本感受不到允芸的打骂,他半睁半闭着眼,沉溺在深沉的梦里,谁都不想理。 “你——你——”允芸气得说不出话,她浑身战栗,拿起一旁的枕头往他身上砸,刘荨只感觉在挠痒,仍然不为所动。允芸反而没有了力气,看着他死了的样子,知道得等他这一阵过去才行了,于是也没办法,走出房间,狠狠拉上门,坐在地上发呆。 一会儿,“吱”地一声——门开了。 “小芸。”刘荨轻声喊。 允芸仍屈膝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无力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从后门进来的。” 允芸顿了顿,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平静地说:“你走吧,我不想理你。” “我真的没地方去。” “我是不想看着你死在我的家里,我会被冤枉谋杀。” 刘荨犹豫许久,咬着嘴唇说:“好,我戒,行么?” “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的事。” “但我爹妈都不知道我在抽大烟,他们也不能知道,让我在你家里戒了它,然后我就回去。”刘荨诚恳地说。 允芸偏着头审视着他,心里的同情心随着心情的平复而复苏,疑惑地问:“你真的可以戒?” “只要你让我继续住在这里,只要你能够陪我一起,我就可以。” 允芸思考了一下,想着如果真让他把毒戒了,也算是救人一命了吧,自己不应该无情地拒绝,况且与他关系也不算坏。 “要几天?”允芸忽问。 “不知道。” “我还在上学,我不能一直看着你,最多一个星期,如果你戒不掉,也是你自己的原因,我就不管你了。” “好。”刘荨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允芸遂站起来,由于腿麻了,她站着不动,许久才缓过来,然后就将刘荨的烟杆子收了,将火柴和鸦片也收了,淡淡道:“你晚上仍回家,我也回我表哥家去,你白天就过来,我白天也再过来监督你戒毒。在这里,你一切要听我的,至于在家里,如果你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也管不着你,反正我只管你一周,一周之后,你就是抽大烟抽死了,我也不管了。” “行。” “好吧,现在帮我收拾你这个屋子,你看多乱!”允芸指着这一地的杂物说。 “好。”刘荨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允芸趁此机会就下楼把烟杆子和鸦片烧掉。接着,两人一起收拾,费了许多时间才把这里收拾干净,于是各自回家,允芸仍把钥匙给了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初次体验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沾毒容易,戒毒难。 刘荨当着允芸的面说要戒毒,但当半夜毒瘾发作,他仅有的意志力也被毒瘾摧毁得烟消云散了。他熟练地从床底下发出烟枪,点上火,吞云吐雾,他尽量做得小心翼翼,已经一个多月了,没让刘臻他们发现。但在自己家抽大烟始终提心吊胆,要想抽得没有后顾之忧,他心想只有允芸家是最好的地方,因此必须要留在那里。 第二天,刘荨早起就往允芸家里去,他先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泡茶。 允芸为了帮他戒掉毒瘾,也好要回钥匙,就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白辰轩和李元樱都不知道。吃了早饭,她出了门就没向学校去,而是径直往自己家走。到时,看见自家大门是开着的,她想刘荨应该来了,于是进屋,见刘荨正在泡茶。 “来了,喝茶。”刘荨说。 允芸看他除了瘦一点,没有很大的变化,跟正常人一样,她的戒心小了点,以为戒除毒瘾可能不会很难。 “你没事吧?”允芸坐在桌边,拿过一杯热茶。 “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允芸问,“戒毒难吗?” “不难。”刘荨微微一笑。 “但为什么有的人抽大烟可以抽得倾家荡产?”允芸吃惊地说,“以前我见过那抽大烟的瘾君子是何等令人惊骇的模样,简直不是人了,可即使变成那副容貌,他们宁愿乞讨、偷盗也不戒除,真不知道这毒瘾发作究竟能有多难受……” “不知道,可能他们没人监督着着戒掉吧。”刘荨淡淡地说,“有你陪着,我可以的。” “希望如此,我也知道抽大烟的人是什么下场的,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允芸想起几年前的郑功名,抽大烟不仅使他倾家荡产,而且他整个人也形销骨立了,深陷其中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抑或是生不如死。 刘荨低头抿抿嘴。 “你知道毒瘾发作时的感受吧?”允芸问,“我该怎么帮你?” “不用帮我,我能自己控制。” “有这么简单?” “不难的,我接触得少,时间不长,瘾不大。”刘荨表现出轻松地神情,眼光却透露着难以察觉的阴郁。 允芸看他若无其事地样子,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恐怖,戒心又小了点。 漫长而无聊的时光里,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话,时间流逝,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一壶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允芸的脸烫烫的,她起身去上厕所,猛地站起来,头也有点晕,然而她没在意,于是继续走。 一会儿,她上了厕所回来,又无所事事,就趴在桌子上打发时间。突然,她感觉很口渴,但她也知道自己明明喝了很多茶,她把目光移向那个茶壶,然后拿过来看,一壶的茶水都见底了,“为什么会口渴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刘荨又推来一杯。她分明不想多喝,可她感到渴,喉咙也干燥得要裂开一样,于是又顺手拿过茶杯又抿了一小口。 “小芸,你的脸好红啊。”刘荨说。 “是啊。”允芸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厉害,蹙着眉头喃喃道:“我有点热。” 现在是四月份,天气不冷不热的,今天外面更没有太阳,但她就是觉得热,不一会儿,额头就冒汗了,她抬手一抹,擦了一手的汗。 “我怎么了?”允芸在心里问自己,她有点慌了,这种症状从没出现在自己身上,她的心砰砰地跳。同时,她又抬头看刘荨,眼前的刘荨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紧紧盯着自己,面容平静得出奇。 “这茶…没问题吧?”允芸凝眉问。 “怎么会,我也喝了,没事啊。” 允芸不解地转过头,感觉一种“热”从心里冒出来,热中带着“痒”,比被蚊子咬后所感觉到的痒要轻一些,但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扩散”式的痒,她慌了。 “我出去吹吹风。”她说着起身,同时,整条腿向下沉了一下,她撑着桌子起来,脚步沉重然而身体轻飘飘的。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刘荨忙走到她身边,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惊慌。 “不用。”允芸掀开他,自己撑着就往外走。 刘荨呆呆地站着,他低头盯着这些茶,是自己放了鸦片在里面的,自己喝了当然没事,允芸是女孩,又是第一次,毒在此时发作了,和自己第一次抽大烟的时侯所表现的症状是一样的,但他不知道对于允芸来说是否过量了,这东西过量是会死人的。 刘荨也出了汗,他是被吓出了一身汗,于是忙跑出去看。 允芸站在门前,凉风吹来,她感觉凉风把自己裹着,往身上钻,而体内的热又往外发散,两者在皮肤表面打架,以至于身体内的“痒”的感觉往表面扩散。与此同时,她觉得身上又痒又有点痛,而心里极慌,快呼吸不过来气的样子。她怔着,只在身上摸来摸去,却没什么知觉了,“我怎么了?”允芸默念着,她不想出事,她很怕,怕自己会死去。 “小芸…”刘荨在她身后喊。 允芸没听见,“我…我要去找我表哥。”她恍惚地向前迈步。 “别走。”刘荨一把拉住她。 允芸回头,看见刘荨的三个叠影,她头也犯晕了,“放开我!”允芸用尽全力挣脱他的手。 刘荨放手,允芸向前趔趄着,恍恍惚惚,周围都模糊了,事物都颠倒了,她猛地蹲下去,坐到了地上,手撑在地上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她抬起轻盈得似乎不存在的头环顾四周,四周都是模糊的光影,一阵凉风袭来,她惊了一下,皮肤更加痒,她感觉虫子爬上了自己的手,于是拍掉它,抓了几下,然而更多的虫子爬了上来,她不停拍,不停地抓,“啊——啊——”她使劲拍打,吓得哭了,眼泪从眼角里唰唰地流下来,“这是什么呀…”她哭着喊。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刘荨只知道自己发作时是这样,可看见平日温柔可爱的允芸此时神情恍惚,坐在地上,流着眼泪在身上乱挠乱抓,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允芸的脖子上已经出现几条鲜明的抓痕,刘荨忙跑到她身边,捉住她的手:“别抓了!” 她不为所动,用力挣扎,整个人都在颤抖。 “虫,有虫子,有虫子啊…”她抽泣着,在眼里除了眼泪,就是惊恐。 刘荨眼见这朵花已经哭得枯萎了,他跑到屋里,拿出了藏好的大烟,点燃,自己猛吸了一口,将其引燃,“以毒攻毒,你吸一口,吸一口就好了。”他把烟嘴放在她嘴边。 允芸没有意识,她含住烟嘴,吸了一口气。 “咽下去。” “咳咳咳…”她猛地咳嗽,喉咙剧痛,可却感觉到了一点儿解脱,她又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直到全身轻松,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她躺下了,昏睡了,在梦里,她和庄云铖、小蝶相遇,她们永远在一起。 大约到中午,允芸醒过来,她发现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刘荨——”她叫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 刘荨在外应了一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问。 “你晕倒了,我的床脏,所以开了门把你放在你自己的床上。” 允芸努力回想,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又热又痒,头也很晕,浑身都很难受,然后就没印象了。 “我怎么会晕?” “我不知道。”刘荨摇头。 允芸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忽闻到一股烟味儿,忿忿地问:“你抽大烟了?” “没有啊。” “可我怎么闻见烟味儿?” 刘荨知道那股烟味儿可能是从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自己站在门边,身上的味儿应该传不到她身边去。 “你抽大烟了是不是?”允芸起身,忽见胳膊上几条浅红的抓痕,她凝神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管不了刘荨是否抽大烟了,指着他,厉声说:“你出去!” 刘荨出去,将门关了,允芸慌张地撩开裙子,发现腿上也有抓痕,上半身的衣服扣子也是脱落了的,她解开衣服,发现肚子上也有抓痕,她脑袋里“嗡嗡”地响着,瞬间跳下床,看着镜子,她傻眼了——脖子上也是深浅不一的抓痕。 “刘荨,刘荨……”允芸嘴里念叨着,深深地恐惧笼罩了她,这是最令她害怕的事情,她的眼泛起血色的红,踏着鞋子跑到门外,看见刘荨呆站在门前,“啪——”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刘荨并感觉不到多疼痛,他刚抽烟大烟,身体没什么知觉。 “你把我怎么了?”允芸噙着泪,恨恨地问。 “没把你怎样,你身上的伤痕是你自己抓的,我只把你抱上了床,没对你做过什么。”刘荨冷眼道,“你上衣的扣子是你自己扯开的,你的头发也是你自己抓散的。” “我不信,我为什么会晕,为什么会抓我自己?”允芸抓着他的衣领,用尽了力气推搡,嚎啕大哭,痛骂:“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混蛋,你不得好死!” 刘荨像个路人冷眼看着,允芸这样扭打他,他眼前的幻像却是允芸在笑,于是他忽然也笑了。 允芸没了力气,看着刘荨变态似的笑,她靠在墙上大哭,顺着墙壁滑下去,坐在地上大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沉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半个时辰后,允芸还在抽泣,眼泪流尽了,可脸上的泪痕还鲜明地挂着。 刘荨也倚靠在另一处的墙上,他从幻想中脱离出来,看见一塌糊涂的允芸,他心里有种深深的自责夹杂着变态的欣喜,于是他翘了翘嘴角。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她绝望又无助地弱声问。 “你放心吧,我没有把你怎么样,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刘荨冷静地回应。 允芸用尽全力挣扎着起身,刘荨来扶,她一把推开,踉跄地走进自己房间,将门锁了。她把身体检查了一遍,觉得刘荨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并没有将自己怎么样。但对于这满身的伤痕,她知道即使不是他抓的,也定与他有关系。眼前也想不了许多,她赶紧把头发梳好,把衣服裙子整理好,不过看着身上的抓痕,她想自己这一两天是不能回表哥家了,只有等着抓痕完全消失才行,不过这痕迹并不深,应该很快就能好。 她抹了抹眼角的残泪,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努力地安慰自己,庆幸还好脸上没有受到损伤。接着又忧伤地对着镜子整理妆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然漂亮——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还多了一点梨花带雨的美,她心里就释然了一些,于是准备出门买菜做饭,打算吃过饭后就把刘荨赶出去,跟他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下午,刘荨失踪了,直到六七点才回来。允芸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究竟该不该把刘荨赶出去,她翻来覆去的很是纠结,不知不觉地感到心里有点慌,她立刻警觉了,这和上午的感觉很像。 她猛地翻身起床,“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惊恐地睁着眼,跳下床在屋里转了几圈,分明不热,但她出汗了,想喝水,心里越来越慌。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她心里难受起来,热毒攻心般不舒服,身上的皮肤开始作痒,仿佛又有子爬,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抓,忽然意识到原来这抓痕是这样来的! “刘荨!”允芸大声喊。 刘荨从外面进来,一见她红着脸,知道她毒瘾犯了。 “我怎么了?”她质问。 “你……”刘荨睁着恐慌的眼,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究竟怎么了?你一定知道的……”允芸眼珠颤抖着,她退到到墙边,在身上抓,心里很痒,但她抓不到,这种痛苦让她难受极了,她又哭了,她想把胸膛抓破,伸进手去把心脏拿出来。 “你…你的毒瘾犯了。”刘荨战栗着说。 “我……我没抽大烟啊…”她蹲下去,想紧紧搂着自己,可她感觉自己身体仿佛不存在,低头看着指甲划过胳膊留下红色印记,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刘荨转身,给她拿来烟杆,递到她身旁,狠心地说:“吸了你就会好,不吸,你可以自己戒。” 允芸恍惚地抬头,红着眼盯着刘荨,盯着这烟杆,她伸着手想去抓自己的脸,但她还有一丝清醒,知道一旦抓下去,自己会毁容,但她却确信脸上爬满了虫子,那虫子啃噬肌肤,让全身由内而外地发痛,发痒。“哥哥…”她瘪着嘴,突然流下两行眼泪,不知道怎么阻止自己,“姐姐,我…我怎么办…救我,救我啊…” 刘荨绝不想见她这么痛苦,把烟嘴递到她嘴边,允芸失去了意识,一口含着,如果内心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她在那一瞬间知道,自己完了。 半个时辰后,允芸彻底清醒,她靠在床上,怔怔地睁着眼。 “我怎么染上的?”她平静而绝望地问。 “我给你喝的那杯茶。” 她猜到了,于是不语。 “如果你让我住下什么事都没有,可你赶我走,我只能让你跟我一起。” 允芸已经没有力气发火,没有力气打骂,她对刘荨恨之入骨,心中对他仅存的一点儿好感在这里烟消云散,可她刚经历了剥皮般的折磨,又经历了如梦如幻的梦境,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甚至也不想去恨。 “滚出去。”她直着眼说,却看也没看他一眼。 刘荨也没有犹豫地就出了门,回旁边的房间。 允芸把门锁了,身体及其疲惫,于是窝在被窝里睡觉。她并不坚强,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学生,禁不起毒瘾的折磨,但事已至此,远离亲人的思念、和与陈润东分开痛苦爆发了,这成为她抽大烟的唯一一个心理层次的借口。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允芸试图摆脱刘荨,可她发现已经离不开他了,她需要刘荨的大烟。同时,对他的恨有增无减,可她也没多少时间去恨他,大部分时间,她处于一种舒适的半梦半醒的幻想里,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会去恨他,才会去做饭吃。 某个清醒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将会长期待在这里了,于是回白辰轩家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在学校有许多事要做,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于是她学也不上,表哥家也不回,整天呆在自己家中,清醒的时候忏悔,毒瘾发作的时候抽大烟,日复一日,就这样生活着。 一天,刘荨去烟馆买大烟,他偷偷摸摸地进烟馆,这时尿急,想先去茅厕方便一下。 “荨少爷,来了?”老板笑问。 “嗯,”刘荨说,“老规矩。” “好勒。” 刘荨随后径直往烟馆后的茅厕里去,茅厕位于烟馆后屋外的一个独立地方,刘荨出了后门,听见茅厕里发出“呜呜”地声音。 他站在门边问:“里面有人吗?” 此时里面的声音不再响起,刘荨遂走过去。 还没来得及掀起茅厕前遮挡的一块麻布,里面一个人突然走出来。 “欸——”刘荨猛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人目不斜视,进入后门,刘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然后回过身,边解裤带,边去掀遮布。 “嚯——”刘荨突然叫一声,往后一退,摔在地上。 他看见一个死不瞑目的男人歪趟在茅厕里,头挂在坑中,脖子一片血糊糊,他把尿憋了回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荨少爷,这么快?”老板笑说。 刘荨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他不想惹是生非,“是啊。”他惨淡地笑了笑,付了钱,拿了大烟就走。 他麻溜儿地往允芸家里赶,路上看见一个跟刚才很像很像的身影,他停住了,等这个身影先走。这个身影迈着大步子走着,一直走到北岩和香取子的住所,荣仓介见他回来了,盯着他,藤田原武只冲他点了点头,荣仓介点头示意知道了。 “藤田,你到哪里去了?”香取子站在门口问。 “出去逛逛。”藤田原武说。 “骗我,你们都敢骗我了?”香取子忿忿地看一眼藤田原武,又看一眼荣仓介,没好气地说:“问这个,这个说不知道,问你呢,你说去逛逛,我都看见你俩眼神了,一定有鬼!” “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现在又是邻居,打个招呼怎么了,莜原小姐,你想多了。”荣仓介说。 “呵,可别辩解了,你们俩,要不是合伙骗我,就是有情况,”香取子惊道,“你们俩不会是…” “什么意思?”藤田原武见香取子的眼神很怪异。 “莜原小姐,你来中国学坏了。”荣仓介摇摇头。 香取子笑而不语。 “什么意思?”藤田原武一脸懵。 “问他吧。”香取子指了指荣仓介。 “莜原小姐,你的思想出现了问题。”荣仓介无语,甩头就走。 “喂——”藤田原武,叫住他问:“什么意思?” “别跟着我!”荣仓介厉声吼道。 藤田原武不追问了,但他还是很好奇,转身又问香取子:“莜原小姐,他怎么了?” “没事,不知道就算了,我也是故意气他的,让他骗我。”香取子问,“你告诉我,你到底干嘛去了?你才不会一个人出去逛呢。” “别问了,莜原小姐。”藤田原武一脸苦相。 香取子皱眉道:“你也不听话了是不是?” “有的事真不能听你的。” “呵,我就知道,你们表面叫我‘小姐,小姐’的,都是表面功夫!”香取子气嘟嘟地进屋去了,藤田原武无言以对。 他只是去杀了个人,这个人跟踪、监视北岩和香取子许久了。但荣仓介没有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只希望这样能给那个人一个警告,但香取子警觉性不高,并没有察觉。 这一年多,雍禄卷入总统府和国务院的争斗中,未能幸免,被迫转职,北岩秘书一职成为虚设,因为精通汉语和日语,留在了段祺瑞北洋政府编制内,在外交部从事翻译和文秘工作,这使他的处境更加危险,原本他只是躲在雍禄这把伞下,现在这把伞没了,他暴露在公众之中,盯着自己的眼睛多了,这个“曾禄”的身份的漏洞更容易被发现,因此他不得不更小心,荣仓介像一个裁缝,对这个身份不断缝缝补补,使其不断完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寻找香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傍晚,陈琪儿等着北岩回家吃饭,她感到了一些痛苦,她把时间和精力对半分配给照顾北岩和照顾小宝身上,同时将所有的感情也几乎倾注在儿子和“丈夫”身上,可她心里异常清楚,北岩不是“曾禄”,自己真正的丈夫已经死了,但她在北岩身上看到了双重影子,她想要接近“曾禄”这个影子,但“北岩”这个影子让她望而却步。 “爸爸。”小宝远远地见北岩回来了。 北岩接受了这个称呼,按照荣仓介的说法,一定要把自己变成“曾禄”,因此必须这样做,大不了把小宝人做干儿子,这就显得合情合理,但对于小宝管北岩叫“爸爸”这事,香取子多少有点儿吃醋。 但事已至此,这是香取子,荣仓介,陈琪儿,小宝,藤田原武五个人为北岩搭的一个戏台,然后配合着北岩的表演,任何一个人出错都将使这出大戏崩盘,所以,即使是委屈最大的香取子,她也忍受着所有的不满,全力护着北岩一直演下去。 “小宝乖。”北岩走近,摸了摸他的头,但这是第一次当“父亲”,还是个假的,所以这个角色,他扮演得比当陈琪儿的“丈夫”这角色还差。 “你抱抱他,他大些了,懂得会比较多。”陈琪儿教北岩扮演父亲的角色。 北岩笑笑,陈琪儿接过北岩的外衣和文件包,北岩蹲着把小宝抱起来,逗他玩。陈琪儿就去炒菜做饭。 玩了一会儿,小宝就从北岩怀里挣脱,自己在屋里玩小木马。 北岩走到门前,往香取子那边望了望,这是他唯一的乐趣了,紧绷的神经会在这时放松一下。听见小宝叫“爸爸”,香取子又是高兴又是忧伤,高兴的是他回来了,忧伤的是他做了别人的爸爸,每天这时候,她就过来和北岩说话。 小宝已经不小了,他会去“告密”,当他看见北岩和香取子走的很近,他往厨房去了,对陈琪儿说:“妈妈,我看见爸爸又和阿姨在说话。” 陈琪儿也很无奈。 饭时,等小宝吃完自己去玩了,陈琪儿终于忍不住,心慌地轻声说:“先生,能不能尽量别在小宝面前经常和莜莜姐见面,他越来越大了,有些事会慢慢懂,他每次来跟我说‘爸爸跟阿姨又在说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如果一直这样,他越大就会越怀疑一些事情的。” “知道了,”北岩问,“还有没有什么建议,我都听。” “没了。”陈琪儿低头,心里打鼓似的。 “说吧,”北岩笑道,“我知道有,又不怪你。” “那我说了。”陈琪儿抬头。 “我能把你吃了呀,说吧。” “平时…可不可以多陪他一会儿。”陈琪儿忙解释道,“我知道他没有亲父亲,本不该——” “可以,”北岩微笑道,“以后我回来就陪他,不老是呆在书房了。” “谢谢。” “不用说谢,这是应该的,”北岩又问,“还有呢?” “没了。” 北岩看看她,给陈琪儿碗里夹菜,边说:“以后不用炒这么多菜,又吃不完,还把你累着。” “好。”陈琪儿感到喉咙被噎住一样,她的眼泪有些绷不住。 最近,荣仓介与北岩通信的通道被香取子给占了,她想见北岩时,直接上荣仓介的家,然后从他的书房下北岩的书房,荣仓介很是无奈,把她没任何办法,还被香取子打着闹着胁迫着配了两把钥匙,此后,荣仓介的住处成了香取子来去自如的地方。 这晚,她又来了,荣仓介忿忿道:“莜原小姐,你也不必每晚都来吧,太过分了。” “厌烦了?”香取子说,“要不我们换吧,你住我那地方,我住这里。” “不行,你会经常打扰到他的。” “那就别嫌我腻烦。”香取子斜了他一眼。 “你——” 香取子不管他,直接掀开盖板,从楼梯下去了。 “我听见你们的声音了,莜莜,你别为难他,这是秘密通道,被你走成光明大道了。” 香取子晃到桌边,蹦到桌沿上坐着,正对坐在椅子上的北岩,忧戚地说:“我也不想打扰你,只是我越来越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怎么了?” “你多少岁了?” “二十九。” “我二十八了,”香取子杵着,愁眉不展地问,“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北岩猛然想起,是四年前的那个约定,他要香取子等五年,然后结婚。 “二十八不小了…”香取子喃喃道,“我以为时间会过得很慢,没想到已经是四年后了。” 北岩仰着头,拉着她的手,深情地说:“那个约定依然算数。” “可你现在这情况,比你当时被革职还要严峻,这怎么适合呢?” “没关系,还有一年,即使到时候还是这样,我们也结婚,明里不行,暗地总行,不能再让你等了,我也不想等了。” “嗯。”香取子低声答应。 两人腻腻歪歪地呆了一会儿,楼上传来荣仓介的跺脚声,香取子不耐烦,但想起荣仓介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只觉得又同情又好笑。 “好了,你回去吧,他还有事与我商量。” “哎呀……每天你也就这会儿有点儿空,他都不让我俩多呆一会儿……”香取子抱怨道。 北岩笑而不语。 “好吧,我走。”香取子从北岩腿上跳下来。 “上楼梯小心。”北岩关切道,忽又说:“还有,别每天都来,我还有你陪着,他可是一个人,你这样折磨他会把他逼疯了的。” 香取子笑道:“好吧,我上去给他道个歉。” “该道个歉。” 香取子仍然笑着,然后爬上梯子走了。 两天后,一封信漂洋过海到达香取子手中,是松木写来的。 “香泽从女子特务营顺利毕业,被派往中国上海,其任务、上线等一概不知。”香取子把信交到北岩手中。 “来中国了?” “是啊,上海。” 北岩的心情无以言表,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样,从香泽失踪到如今已经三年了,前一年多处于没有联系的状态,后一年多得知她被带进了特务营,期间一直查不到她的行踪,到现在,却被告知已经来到了中国,北岩想象不到曾经还坐在自己腿上撒娇的小妹妹到经历了什么。 “她十八岁了吧?”北岩拿着信喃喃自语。 “是啊,比你小十一岁。”香取子说。 “我有……”北岩想了想,念叨着:“快有四年年没见她了吧,她应该长变样儿了。” “是啊,在特务营里生活了三年,里面苦,香泽的变化不会小,若突然出现,你不一定认得她。” 北岩杵着,深深皱眉。 “到了中国,松木再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了,我们彻底与她失去联系,不做点儿什么吗?”香取子问。 陈琪儿也在一旁听着,她在这些年间也听说了香泽的事,就问:“她来中国了,既然知道是去了上海,为什么不去找她?” “找她?”北岩问。 “是啊,除了莜莜姐,她几乎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应该去找她。”陈琪儿说。 “莜莜?”北岩望着她,征询意见。 “的确应该。” 北岩心里燃起希望,刚要下定决心,但现实的束缚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不能走,我不是自由身,我是个两面人,‘北岩’可以走,但‘曾禄’走不了,走了一切都完了。”他肃肃地说。 “你当然不能,我能。”香取子说。 “你?” “我,就让我和藤田一起去。” 北岩心知肚明,她和藤田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认识香泽,而藤田绝对可以保护她不受到伤害,但这对她不太公平。 “莜莜,或许你也可以不用去,”北岩说,“云铖和小蝶也在上海,我叫她们留意就行。” “可是他们只在某一个地方,上海不小,能发现香泽的可能性不大,留意十年未必能发现香泽。”香取子的目光散发着光辉和温柔,“你放心,又不是上战场,我不会有事。” 北岩无言地凝思,他看了看陈琪儿,最终又把目光停留在香取子满是深情的眼睛上,头脑里又浮现出诸多杂乱无章的东西,“最多一年时间,找不到就回来。”北岩忽说。 “行。” “你们对上海不熟,我先给云铖他们这封信,你们到了先去他们那里,安排好自己再找不迟。” “知道。” 数天后,庄云铖回信,告知了住所。 第二天的早晨,香取子和藤田原武临行,北岩不能去火车站送他们,他和香取子只能在家门前告别。 “莜莜。”北岩拨了拨她的头发,又抚摸着她的脸蛋儿说说:“半年时间不长也不短,你要好好的。” “知道,你越来越啰嗦了,以前分别怎么那么决绝呢?” 北岩强笑着,知道她心里其实更不舍。 “好了,我们走了。”香取子干脆地说。 “藤田,照顾好她。” “我会的,先生。” 北岩点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喊道:“到了先给我写信!” “知道。”香取子答一声,没有回头。 走着走着,藤田原武才发现香取子的脸上挂着两滴泪。但她深吸一口气,极力憋着汹涌的情感和眼泪,快步前行。 “你还是哭了。”藤田原武说。 “管你什么事?”香取子自顾自地擦眼泪,她也不知道,跟北岩相处久了,分别变得越来越难了。 藤田原武瘪瘪嘴,扭过头又说:“莜原小姐——” “我现在不想说话,你别跟我说话。”香取子睁着朦胧泪眼瞪他一眼。 香取子在沉溺在分别的悲伤里,往往很任性,藤田原武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会儿,上了火车,熙熙攘攘的人群、风驰电掣的火车、转瞬即逝的景物……全部映入香取子的眼里,她其实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情景里,过了三年不痛不痒的生活,偶尔来一次突如其来的远行,倒是个不错的小惊喜,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她的胸怀突然开阔了,情绪有所好转。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香取子推藤田原武一下。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现在可以说了,坐火车不无聊啊?你也闷得住。”香取子嘀咕着。 藤田原武感觉香取子很好玩,跟自己没有明显的身份界线,性情很跳脱,从心里是很尊敬、喜欢她的。 这时,一个人突然蹭过来,顺便在香取子脖子上摸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 “这…”香取子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不好发火,也拉住了已经站起来的藤田原武,低声说:“算了。” 藤田原武眼见那个人逐渐走远,怒气仍未消,香取子忙拉了他几下,叫他坐下,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坐里面。”藤田原武起身让香取子坐了靠窗一边。 香取子跟藤田换了座,一路上醒着时就跟他说话,困了就靠他身上睡觉,很安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继续沉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家里。 刚吸食完鸦片的庄允芸窝在床上睡觉,原本井然有序的房间变得杂乱无章,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地鸦片香味儿。 一会儿,她从梦里醒来,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斜眼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她不关心现在几点,也不关心今天几号,她几乎全部的生活在都这间屋子里过,她只需要一杆烟就行了。 “嗯~”庄允芸哼哼一声,翻了翻身,卷起身上的被子,忽然碰到一堵墙,侧脸一看,是刘荨! 她一个激灵,猛地一滚,掉到床下,大喊:“你怎么在这里?” 刘荨醒了,面不改色,喃喃道:“不记得了。” “滚!”庄允芸套起外衣,光着脚站起来,边骂边跑到柜子边翻箱倒箧。 刘荨爬起来,并不在意,他记得的不多,但他记得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来到了这间屋,看见了沉睡的允芸,就抱着她睡了。 允芸翻出一只枪,是庄云铖送给他的那支枪,也是杀了一个英国人的那支枪,她颤颤地走过来,将枪口对准了刘荨,鼓着眼气愣愣地说:“你…你敢碰我,我杀了你。” “别,别…”刘荨脑子瞬间清醒,急往后退,颤抖着说:“千万不要,你没同意之前我不会碰你的,不会…” “滚出去!” 刘荨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庄允芸倒在床上,这时候,她又清醒了一些。“我完了,我没救了…”她问自己,“我是谁呀?…我是庄允芸,我还有哥哥呢,我还有姐姐,我还有…表哥,还有很多朋友…但是我现在变成了这样,他们要抛弃我了,我毁了…” “咚咚咚。” 允芸没有听见敲门声,她在一夜之间把自己送上了毁灭的深渊里,一切的美好与自己无关了,亲情不存在了,亲人没了…她只剩下与世隔绝的孤独。 “小芸,没了。”刘荨突然闯进来。 “你干什么?”允芸凝视着他,翻身拿枪对准他。 “烟,没了。”刘荨愣愣地说,“我也没钱了。” “你家不是那么多钱吗,够了。” “那不是我的钱,是我偷的,我把所有能当的东西当了,再弄我爹要起疑心了。” “我不管。”允芸把枪仍在床上,靠在窗户边,平静地说:“没了就算了,要么这次把大烟戒了,要么痛死在这里吧,哼,估计死在这里几个月都没人发现。” “说什么戒呢?你戒得掉?”刘荨冷笑道,“再说了,抽大烟还不好么?人呐,谁没个痛苦,你的痛苦比我更深,你更戒不掉,因为这是摆脱痛苦最好的方法了。” “是你害了我,我没办法见人了,现在让我面对他们,我不如去死。”允芸眼里充满仇恨,沉声道:“我恨你,你这辈子永远别想得到我。” 刘荨变态地笑,歪着嘴说:“不用了,我在梦里已经得到你千万次了,我已经跟你同床千万次了。” 庄允芸心里的愤恨已经快胀破胸膛,她第一次生出想要杀人的念头,紧紧凝视着刘荨,眼神像一把剑。刘荨怵了顷刻,忙转身离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允芸大口喘着气,半晌才撤去这个杀人的念头。 “表妹,在家吗?” “谁?”允芸头脑里发出疑问,她转一看,是白辰轩出现在大门外。 她本能地躲开,但白辰轩从窗户看见她躲闪的影儿了。 “表妹,我看见你了。”白辰轩叫道,“表哥来信了,送到家里,你几天没来拿。” “哥哥来信了……”允芸迟钝地思考着,“怎么办,怎么办?” “表哥,等等我,我马上就下来。”她说着,立刻去漱口,以除去嘴里的烟味儿。回来后就坐在镜子前梳头发,又粗略地画了个简单的妆,抹了一层粉才把眼眶的黑圈儿盖住,然后揉了几下眼睛,让眼睛显出神采,看着差不多了,她又到小蝶房间拿了一套衣服一双鞋穿上,在镜子前照着。她感觉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光鲜亮丽,于是会心地笑了笑,可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是短暂的表象,眼里又流露出一些悲伤。 “表妹——”白辰轩已经等了十分钟了,还没见允芸下去。 “来了!”允芸跑下去,同时警告刘荨,“别闹出动静,别说话!” 刘荨点了点头。 “表哥。”允芸笑着去开大门。 “干嘛呢你?”白辰轩盯着她。 允芸心里一阵慌乱,生怕白辰轩看出一些什么来,于是忙笑着掩饰道:“没有干什么,只是刚起床,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就梳了梳头发,换了身衣服。” 白辰轩打量着她,眼里冒出一缕疑惑地目光。 允芸惊慌,慎慎地问:“怎么了,我哪里不对吗?” “你瘦了。”白辰轩皱着眉说。 允芸突然一阵心酸,她抑制住情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双颊,仍强笑着问:“是吗?瘦得多吗?” “不多,一点点。”白辰轩说,“我去学校找过你,你不在,所以到这里来看看。” “今天休假,所以我回来看看,明天还得回学校。” “可我问你同学了,她们说有将近十天没见你了,你真的在学校吗?” “我…我只是没在学校住,平时都在图书馆,或者外面,所以她们没见到我。”允芸强行解释。 “真的?” “不骗你,表哥。”允芸鼓着眼睛,希望白辰轩相信自己,接着又忽问:“你说我哥来信了?” “是啊。”白辰轩把信给她,边说:“都几天了,我以为你会回来拿,没想到这几天你都没来,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索性今天来看看你,也把信给你。” “谢谢表哥。”允芸握着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低头不语。 “没见你这么少言寡语的,你没事儿吧?” “没事。” “既然今天周末,跟我走吧。” 允芸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她实在想不到一个完美的理由了,于是只像个小女孩儿般低着头,又摇头。 “不想去啊,在我家住一家了,住烦了?”白辰轩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表哥……”允芸犹豫着说,“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辰轩盯着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定,但又说不出,于是往屋里望了望,又问:“你一个人住?” “是啊。” “我记得你很胆小的。” “现在不了。” “行。”白辰轩感到很奇怪,以往跟允芸相处从不会没话说,从不会觉得无趣,但今天的谈话简直每一个字都是乏味的。 允芸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就低着头,咬着泛红的嘴唇,捣鼓着手里的信。 “一个人住,夜里门窗关好,别让不认识的人进去,有空了过来我家,元樱想你了。”白辰轩关怀道。 “知道了。”允芸抬起头,轻声道别:“再见,表哥。” 白辰轩点点头,这就走了,也带走了一大团疑惑。 允芸丧丧地进屋,上楼,手里幸好还有一封信,这是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了。 她把书桌收拾收拾,坐着,拆信,信封里有两张信纸,一张是庄云铖写的,一张是小蝶写的。她还没读,只嗅到这熟悉的信封纸的味儿,她的心沉了一下,紧咬着牙,努力睁着眼睛,从第一个字看起: 致 最爱的妹妹: 允芸,你好吗? 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是不是将大哥忘了? 我们兄妹分别快到一年半了,这是这二十一年来你我分别时间最长的的一次,我理解、赞同你试着独立的想法,也很为你的此次决定感到欣慰,但是,说真的,我想你了,妹妹—— 看到此,允芸的眼里早充满了眼泪,视线一片模糊,她一闭眼,几滴泪落到信纸上,她读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痛哭。 刘荨悄悄进来,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小芸。”刘荨递了两张纸给她。 允芸哭花了妆,哭出了皱纹,脸上显现出连日来的疲倦和颓废。 “为什么?”她绝望地哭诉,“你为什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把我弄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怎么去见我的哥哥、姐姐,我怎么面对他们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恨死你了…” 刘荨什么也做不了,他自己都戒不了了,更帮不了她,他没有其它的赎罪方式,只有在她犯瘾的时候为她递去烟杆,让她痛苦减轻,仅此而已,这却让她逐渐走向深渊。 “你滚开!滚开!”她痛哭着,转身在刘荨身上拍打,刘荨畏畏缩缩地出门,神志也恍惚起来。 允芸重重地将门关上,沿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看见最后一抹橙红的阳光隐匿进乌黑的云里,此时她已经是痛彻心扉,捂着胸口蜷缩在地板上抽泣。不过,没过多久,更深的毒瘾带来的痛苦替代了她对亲人的思念和心中深刻的悲伤,这种痛苦是摧毁性的,她无法承受其十分之一,但大烟帮她止住了这种痛苦,还带给她一个美丽的幻像。 她在妥协的那一刻就解脱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在梦里,她仍是那个鲜艳明亮的少女,享受着人世间的温情和美好。 第二百三十章 求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三天后。 允芸颓废地靠在床栏上,在这个清醒的时刻,她心如死灰。 “我真的没钱了,你也想想办法吧。”刘荨焦愁地说,“如果再去冒险偷家里的东西,我会被发现,我爹妈会带走我,以后就没人陪你了。” “你滚吧,我不要你陪,我宁愿死在这里。”允芸都懒得看他一眼,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弱弱地说:“等我犯瘾的时候,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别这样,你不能死,想想办法吧。” 允芸扭头瞅了他一眼,冷漠地笑了一下,只字不说。 “呵。”刘荨冷笑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除非去偷去抢,你看着办吧,你的瘾比我还大,你到时候别后悔就是了。” 允芸回过头,眼里的神色有一丝复苏。 “实在没办法我就回家,而你在这里没有至亲之人,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你怎么挺过去。”刘荨恐吓道。 “滚。”允芸淡淡一句。 刘荨忿忿地出去,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但他也知道犯瘾时的痛苦——比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还痛苦十倍,他只想了想便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他不想尝试,但允芸不作为,他也只好另想办法,反正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弄到钱。 允芸歪着头靠在床栏上,她更不想尝试那种痛苦,她也不想这样撞死,于是决定去找肖金宇或者杨傲悯借钱,而她跟肖金宇更熟,于是决定这次去找他。 她依旧把自己打扮好,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等刘荨出去后,她就紧接着去找肖金宇去了。 刚好是中午,肖金宇在家,她到时,肖金宇正和金霓吃饭,旁边坐着他四岁的女儿和快两岁的儿子,还有艳琴。 “允芸?”肖金宇突然看见她。 “可不是吗?”金霓忙起身,走过去。 “金霓姐姐。”允芸惨淡地笑着,“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有,你吃了没有?” 允芸抿嘴摇摇头。 “来一起吃。”金霓拉她来坐。 肖金宇一愣一愣地,他从未见过允芸不仅主动找上门来,还坐着儿吃饭。 “你挪一挪呀。”金霓推肖金宇。 “哦。”肖金宇想呆了,起身挪一个座位。 艳琴为她拿盛饭、拿筷,允芸接下,看着这样的一桌菜,她有点馋,眼里冒着光。她半个月没见过这样丰盛的菜了,这之前,她几乎忘记了饭菜的香味,脑子里全是鸦片的香味儿。 “吃饭吧。”金霓笑说,“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 允芸凄惨地附和着笑了笑,默默地咽口水。金霓催着她吃,她也不客气。抽大烟让她脑子也不好使了,她变得不懂规矩,变得没有礼节,不注意自己的行为和形象,碗筷起落之间,她几乎是横扫整个菜桌。不仅肖金宇,金霓,艳琴三个大人,连他的两个孩子也看呆了。 肖金宇和金霓虽不介意,但也疑惑,而艳琴却在心里暗骂。当她咽下最后一口饭,金霓伸手为她盛饭,允芸摇了摇头,抹了抹嘴说:“吃饱了。” 肖金宇与金霓对视一眼,很是不解。 “允芸,你…”肖金宇疑惑地问。 “没事,我只是很饿,忍不住。” 肖金宇抿抿嘴,让人收拾了桌子,金霓带了女儿走,艳琴带了儿子走,这里只剩他们两个。 “我很了解你,刚才那个人不是你。”肖金宇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以前我可是请你吃饭你都不吃,刚才什么情况?” 允芸不语,目光凄伤又温柔地看着他。 肖金宇之前开过烟馆,他虽知道抽大烟的人是什么样,但允芸的变化还不明显,只是瘦了点,所以他看不出她怎么了,也绝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你过得不好吗?”肖金宇问。 允芸摇头。 “不好得连饭都吃不饱?” 她点点头。 “难怪瘦了点,眼睛也肿着,想必饿哭了。”肖金宇笑道,随即又说:“但你住在你表哥家,这我是知道的,他们不至于让你连饭都吃不饱。” “我没住他们家了,我试着一个人住,一个人挣钱,但我挣不了多少。”允芸说。 “你还在读书,你怎么挣钱?” “发报纸。” “这个怎么可能养活自己?” “是啊,所以……我连饭都吃不饱。”允芸轻声说。 “你可以回你表哥家呀,他们应该不会嫌弃你住太久了吧,如果真的嫌弃,我这里你可以随便住。” “谢谢,可…我只想一个人住。”她的目光里又泛起令人同情的目光。 肖金宇猜到了,笑问:“你是找我借钱的?” 允芸点点头,脸红了。 “早说嘛,”肖金宇说,“我以为你怎么了呢。” 允芸撅撅嘴。 肖金宇一直喜欢逗她,趁此机会又说:“你知道我的,我是生意人,从不赠予,我只会交换,所以有一个小要求。” 允芸想起上次自己想让他解释哥哥和那个威尔斯的关系时,他提个要求是让自己陪他吃顿饭,她那时还犹豫了,可现在她几乎不犹豫,即刻问道:“什么要求?” 肖金宇想了半晌也没想起一个既能逗她,又不犯禁忌的点子,遂说:“等改天吧。” “哦。”允芸应一声。 “想在我家玩吗,若着急离开我现在就把钱给你。” “不玩儿了,我想回家。” “好。”肖金宇利落地答应,然后去账房给她拿来手掌大小一袋钱,里面可能有几十块大洋。 “这里不多,因为我最近也比较拮据,外国人那边逼得很紧,把很多钱都花在那些地方了。”肖金宇笑说,“不过你只吃饭用的话,也够你吃许久许久了,除非抽大烟,那这点钱就不算多。” 允芸心里一惊,头皮倏忽地一麻,细汗冒了出来,忙说:“谢谢。” “咦——我想起来了,我好久没听见你叫我了,你该怎么叫我?” “金…金宇哥哥?”允许试着问。 “欸——乖了,好了,你走吧,我等等也要出去,不留你。” “嗯。”允芸点头,走了。一路上,她的内心始终不得安宁,“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到别人家蹭饭、要钱,但我一旦开口,他们总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赠予自己,我辜负了他的爱,辜负了更多爱着、关心着自己的人的爱,我不像一个人了……”她如同行尸走肉地行走着,就感觉自己泯灭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回到家里,她见刘荨已在家,正捣鼓着做饭吃,却不知道如何动手做饭。 “小芸,做饭吃吧,我饿了。”刘荨说。 “你不是出去吃了吗?” “没有,一分钱没了,我回家去了一趟,想着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家吃了,就要了点钱买了菜过来。” “没用,没用的…”允芸心如死灰,她接受不了刘荨的任何关心。 “怎么了?”刘荨问。 “我吃过了,要吃你自己做。”允芸扔下这袋钱,冷漠道说:“拿去吧,我不能去烟馆。” 刘荨听见了大洋碰撞的声响,忙去拾起来,瞬间感到不饿了,一溜烟儿往烟馆跑去了。 允芸上楼,走到桌边,看见了桌上那封庄云铖和小蝶写来的信,她不敢再细看那两封信了,她已经把眼睛哭肿,再哭,她担心自己会瞎了,于是把两封信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简简单单地回了封信。 不久,刘荨回来了,他带来了大烟,在允芸的房门前敲了几下。 “不用管我,你滚!”允芸骂一句。 刘荨瘪瘪嘴,走进自己的脏窝里,点起了火,瘫在了床边,嘴角泛起一抹忘我地笑容。 庄允芸暂时没有犯瘾,她解开头发,拉下外衣的一排纽扣,倒头就睡。 这边,去往上海的火车仍行驶在路上,香取子靠在藤田原武的肩上睡着了。火车突然颠簸一下,香取子被惊醒了,她抬起头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听人说走了一半了,还早,你继续睡吧。” “不睡了,辛苦你了,让我靠这么久。”香取子笑道,“我的肩膀也可以借你。” “不必了,我不困。” “好吧。”香取子问,“我要你陪着我辛辛苦苦地去找香泽,你心里怨我吗?” “唉,莜原小姐,你能不能别问这些问题,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吗,我最不怕的就是‘苦,累’,跟着你去赴死都行,更何况跟着你去找北岩先生的亲妹妹,我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香取子哭笑不得,打趣地说:“我只是关心关心你嘛,我怕你说我总欺负你,万一到了一个陌生地儿你报复我怎么办?” “莜原小姐,你没有欺负我,你什么都不用怕,你甚至可以把性命交到我身上,比放你自己身上强,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差错的。” 香取子一阵感动,“藤田,有你真好,我从来都对你放心。”她挽着藤田原武的手臂,靠着他看窗外的风景,她生出一种感觉,如果北岩是自己灵魂的港湾,而藤田,是港湾里的大船,荣仓介就是船上的舵手,他们三个让自己有所依,有所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初到宝地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天下午,夕阳沉沉时,香取子和藤田原武两人到了。面对这一个崭新的地方,香取子的所有忧虑消失殆尽,为了找到香泽,她将游遍这个城市,她禁不住有点小兴奋。 她提一个小箱子,藤田提着一个大箱子,一路走出站,香取子说道:“你呀,这些年了,也不好好学学中国话,如今我可以跟他们像个本国人一样交流了,对你呢,我若不想被气死、急死,还得跟你用日语说话,我有时候都迷了。” “也不能怪我,语言这东西,哪能有这么好学,况且我哪儿有你聪明。” “唉,你多听,多说才行嘛。”香取子说,“饿了,先去吃饭,然后去云铖家,我们把住处安排了再安排找香泽的事。” “是。” 出了站,到处都是小饭馆,小面馆,他们挑最近的走进去,香取子笑说:“你去跟老板说,看你能不能吃到饭。” 没等他们开口,老板先来了,笑问:“二位吃饭呐?” “是。”藤田原武点头。 “好好,请坐。”老板笑盈盈地拥两人坐着,说道:“我们这里有正宗的老上海特色菜,请看那里。” 他指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一大串菜名。 藤田原武认得些字,但上面的菜名古里古怪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说:“第一个,第三个,第四个。” “哟,这是哪儿的口音呐?”老板惊奇。 “你别管。” “好好,”老板笑说,“等会儿,菜就来。” 香取子看着这些个字,倒认识,不过没见过,也没吃过这些菜,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会儿,三个菜来了,两菜一汤,汤是白的,上面撒着葱花;另外两盘菜,一盘满是辣椒,红得鲜艳;一盘是融的,像浆糊。 香取子呲着嘴每样挑了一点儿,汤太腥膻,一样菜太辣,一样菜太怪异,她吃不了。 “这…”老板说,“小姐吃不下吗?” “受不了。”香取子呲着嘴摇摇头。 “刚就准备问二位了,可这位不让我管,就知道你们吃不了这个,你们得问我呀,我好给你们推荐菜系。” “都怪他。”香取子笑说。 “有什么吃不下的?”藤田原武面不改色地吃。 “那你给我煮碗面吧。”香取子说。 “要什么面?” “别花里胡哨的了,最简单的就行。” “好勒。” 香取子盯着藤田原武,摇了摇头。 藤田原武吃得五味杂陈,开始冒汗,嘴唇辣得红了一圈。 当晚八点多,两人找到弄堂口,庄云铖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就只在家里等,正和小蝶在研究苏北丞送的一本研究市场和资本的外国书——《旗》。 九点多,他们听到了敲门声。 “兴许是他们到了。”小蝶起身说,“我去开门。” 庄云铖也跟着过去。 夜色中,小蝶打开昏黄的电灯,又去开门。随着门“吱”地一声缓缓打开,香取子在暗暗的灯光下,只看了个轮廓,但她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小蝶。” “莜莜,辛苦了。”小蝶笑着抱一抱她,接过香取子的箱子,迎两人进屋。 “云铖,你好哇。”香取子笑道。 “好好,你们辛苦了,”庄云铖接过藤田原武的箱子,笑说:“进屋去。” “火车上的滋味我们也知道,挺不好受的,若吃过饭了,就早些休息,什么事都等明天说,”小蝶说,“若没吃,我去做。” “吃过了,不用做了。”香取子说,“折腾一天确实累得慌,头也晕,手脚也酸痛。” 由于北岩提前就写过信,庄云铖也有所准备,把以前为允芸预备的房间和一间杂物间收拾出来给两人住。虽一年多没见,几个人也只简单地叙了叙旧,香取子疲惫不堪,洗了洗就睡去了,藤田原武没什么感觉,不过那顿饭吃得他有点难受,他肚子不太舒服,不知道折腾到晚上几点才睡着。 次日一早。蝴蝶车行的生意不能不管,庄云铖吃过早饭自己去了,小蝶留在家里陪他们。 香取子见藤田原武脸色很差,平时很精神强壮的一个人此时蔫嗒嗒的,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藤田原武装笑道。 香取子也没在意,藤田原武却深深记住了这个教训,心里下决心好好儿学学中国话,不能再吃这种没文化的亏。 “上海这个地方虽不大,但要找人也不容易,你们准备怎么着手?”小蝶问。 “我也没有主意。”香取子问,“藤田,你觉得呢?” “香泽既然是以特务的身份来到上海,必定是受上级的指派,一方面松木那边要继续调查香泽是受谁指派;另一方面,我们就在这边找,当然,不能大海捞针似的找。” “对。”小蝶说,“特务嘛,执行特殊任务,一般藏得比较隐蔽,不能用普通方法找。” “嗯。”藤田原武说,“樱雪小姐就懂得,因为她以前也是特务。” 小蝶惊异他竟然叫自己这个名字,自己都对这个名字感到有点陌生了。 “是啊,说来我们也算同学了,是吧。”小蝶笑说。 藤田原武笑了笑,他记得川岛樱雪和自己以前都是坂城军事学校特务处的学员,受教于黑川式部,川岛樱雪是最优秀的女学员,但由于那时的她冷漠不爱说话,所以自己没接触过她。 “咦~这不是叙旧啊,两位。”香取子笑说。 “我的意思是:特务执行特殊任务,为政治经济组织、集团服务,要么是杀人,要么是获取情报,”小蝶说,“所以,第一,要关注命案,特别是关键人物的命案,因为可能会是香泽杀的;第二,要关注高官身边的人,因为他身边潜伏着的可能就是香泽。” “对。”藤田赞同地点头。 “但你们刚来,一点儿也不了解上海,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们日本方面和这上海政府、军阀、财团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路还很长。”小蝶说,“不过说难不难,上海毕竟不大,能调动你们本土的特务,一定也是日本的高官了,你们顺着藤慢慢摸吧,只要香泽在这里,就有希望找到她。” 香取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那我还得先了解这座城市才行。” “是啊,我们刚来这里也是什么都不懂,还不是听别人说说,自己再问问,看看文章报纸等,你看如今的上海,各国的人都有,什么,法国人,英国人,俄国人,日本人,还有各种租界,大使馆,这其中都是经济交易,贸易往来,政治斗争……复杂得很,”小蝶笑道,“必须要好好了解一下,不然在这里立足都难,更何况你们找香泽,得呆好长一段时间。” “嗯,是啊。”香取子说,“北岩不在这里,依靠不了他,只有靠自己,这我明白。” …… 蝴蝶车行。庄云铖正为一件事忧愁,在这西华街就只有两家车行,自己这个在街尾,另一个的在街头,但由于自己这家是后来才开起来的,遂抢了另一家的生意,那家的厂主越来越不满了,前天找了个人来砸场子,故意租了一辆车去拉,结果搞得稀烂拿回来,然后制造一场小混乱把人给放跑了。 这辆车损毁了,损失弥补不了,接下来的好多天就相当于白干。 那家车行把名字也给改了,叫个“蜘蛛”车行,明显是跟庄云铖的蝴蝶车行杠上了。 昨天,在自己车行租车的车夫又被人给打了,车的轱辘也被砸烂了,但他又赔不起,庄云铖也没办法。一般这种比较横行霸道的人背后或大或小有个靠山,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以小蝶的脾气,已经把他车行都给砸了。但在这个地方,目前还是警察和军阀的天下,必须先忍一下,搞清楚那人后面的势力才行。 “云铖大哥,这样下去不行的呀。”陶鑫边修理着这车,边说。 “我知道,可有人蓄意针对我们,我目前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庄云铖叫住陶鑫说,“你也别修了,休息一会儿吧。” 陶鑫把手上的这辆搞好了就停手了,在这里的将近一年了,十五岁的他就把手磨出了厚厚的茧。 “我想着先停业吧,这个月工资给你照算,你下个月再来。”庄云铖说。 “这个月还剩一半呢,那我这半月干嘛去?” “工资是照发的,你玩都不会玩呐,在家玩儿呗。” “不习惯了,没什么可玩儿的,我喜欢修车。”陶鑫忧虑地说,“况且我们车行还亏损着,我怎能不干活儿还要钱呢。” 庄云铖望着天空思忖了半天,忽说:“那这样吧,这半月,我把这儿交给你看着,你只负责修修车就行,不卖也不租了,这样那个人也不会来找麻烦了,我得想想办法对付一下,否则就完了。” “交给我?云铖大哥……这我行吗?”陶鑫慎慎地问。 “能有什么不行的,你只修车就是了,其他一概不管。” “好。”陶鑫郑重地答应。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小孩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时,小蝶领着香取子和藤田原武也来了,小蝶让他们先到四周看看,去熟悉一下环境。 “小蝶,咱们先关半个月,你看行不行?”庄云铖问。 “刚才又出事了?” “没有,但或许等会儿就有事了,我们先关半个月,把问题解决了再说,你觉得呢?” “可行,”小蝶愁道,“倒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担心他背后有人,在这里,就是不能得罪军阀和警察,否则没完没了的。” “是啊,所以谨慎点儿好,我们才来一年,他是生在这里的,这点儿我们比不过。” 小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也是委屈,在北平连日本人和英国人都敢得罪,在这里开了车行却怕起这些地头蛇了。 次日,香取子和藤田原武依旧去外面逛,庄云铖把车行挂了个“暂停车辆买卖和租赁,只修理”的牌子,陶鑫就负责看着车行,有人来修车就替他修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蜘蛛车行的老板彭大海耳中,他自然高兴,但他并不满足,还想吞并庄云铖的车行,自言自语道:“你这只蝴蝶呀,终究是逃不过蜘蛛的网的。” 又次日,庄云铖和小蝶提着酒,拿着礼物去与彭大海“示好”——必先接近他,才能毁灭他。 彭大海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异,因为他见这种场面见得太多了,反而装作很友好的样子把两兄妹迎进屋里。 “彭老板,您是前辈,我们初来贵地,没给您打招呼,是我们的错。”庄云铖笑着说,小蝶附和,递过礼物:“请您包涵。” 彭大海抽一口老烟,笑盈盈地看着,见他倒很诚挚,便向身边的下人扭了扭头,下人就过来接下了酒和礼物。 庄云铖见他宽脸庞,塌鼻子,翘眉毛,一副凶恶面相,穿着黑布大褂,戴一顶半包头帽子,抽着老烟,脸上皱纹横陈,大约也有五十岁了,便说:“我们小兄妹今特地来道歉,只求彭老板给条路。” “好说,好说。”彭大海瞄了小蝶一眼,问:“你们俩是兄妹?” “正是。” 小蝶笑了笑,彭大海的脸抽搐了一下,转眼平淡地说:“你们刚来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既然来赔罪来了,我彭某人也不是不给人留活路的恶霸,我们可以商量嘛,来,我们屋里坐。” 他把庄云铖和小蝶领进小客厅坐,下人就拿茶来喝。 “我彭某人在这西华街混了几十年了,也没受过晚辈的气,你们一来,开个什么蝴蝶车行跟我对着干,把我这生意搞坏了一半呐,这让人不消气呀。”彭大海深沉地皱着眉。 “这是我们兄妹的错,但也是源于不知道。”小蝶庄云铖道,“如今这全部身家都扔在这里了,没了这车行就过不下去,请彭老板手下留情,我们是知道的,蝴蝶斗不过蜘蛛,我们也从未想过跟彭老板较劲。” “嗯~”彭大海点点头,他非常受用这段话,同时对小蝶的长相也非常受用,盯着她看了几眼才,忽问:“还不知道二位名字?” “哦,我们姓‘庄’,名云铖,她是我妹妹,单名一个蝶,蝴蝶的蝶。” 彭大海乜斜小蝶一眼,心想:“果然是只蝴蝶呀,既然这样,我先吃了你这只蝴蝶,再去吃你那个‘蝴蝶’车行。” 彭大海正出神,一个小孩跑来了,将彭大海盯了两眼,又跑了。 “他是我儿子。”彭大海说。 话音刚落,那边房里就传来砸东西的响声,还在叫骂,彭大海一脸惊愕,忙说了一句就去看,庄云铖和小蝶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一个女人哭着喊着,彭大海也大声呵斥,乱成一团了,于是他们就走了,走到门外碰巧遇见一个小孩进大门,“喂——你站着。”庄云铖叫住他。 “什么事?”小孩儿停住,将两人看了看,眼珠溜了溜。 “你是彭大海什么人?” “他是我爹。” “哦,”庄云铖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我有什么好处?”小孩儿眼里泛着光问。 小蝶和庄云铖对视一眼,觉得可笑,小蝶即刻笑着掏出几个铜板说:“给你钱。” “我不要。”小孩儿也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说,“我有钱。” 小蝶惊了,好奇道:“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嗯…姐姐你这么漂亮,你让我亲你一下我就什么都跟你说。” 庄云铖惊掉了下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简直无言以对。 “哇~”小蝶惊笑道,“你多大了?” “十二岁多。” “小色狼啊,果然是彭大海的儿子,他是老色狼,你就是个小色狼。”小蝶难以置信,心想这小孩怎么这么色。 “你这小孩,脑袋里装的什么啊?”庄云铖捅了捅他的头。 “不干算了,我走了。”小孩瘪着嘴往里有。 “喂——先别走,”小蝶拉住他,顿了顿说,问:“你先告诉我你跟谁学的这个?” 小孩眼珠又溜了溜,把两人叫到远处的墙边,鬼鬼祟祟道:“是我爹的小妾。” “什么意思?” “我爹有三个小妾,最小菱花的才二十二岁,长得蛮漂亮的,不过比你差一点儿。这是她教我的,我可以亲她,她也亲我,我还可以摸她。”彭小钱神气地说。 “服了。”庄云铖听着恶心,心想这不是**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小蝶肃肃地问。 “因为我可以偷钱,或者偷东西给她,她家里穷。” “你没被你爹发现呐?” “没有,我也不经常偷。” 小蝶看着这个小孩儿,思想已经不纯了,俨然成了一个大人,若是让他亲一下,相当于被非礼,“行了,你走吧。”小蝶摆了摆手说。 “你不干?”彭小钱惊奇地问。 “不干。” “为什么呀?” “这……”小蝶哑口无言,红着一片脸望着庄云铖求助。 “男人不可以花心的,你还是去亲你的爹的小妾吧。”庄云铖说。 “呃……”小孩想了想,咬了咬薄薄的嘴唇,忽说:“好吧,看你们面善,我不要好处了,你问吧。” “小孩儿,你当真?”庄云铖问。 “欸——别叫我小孩儿,我有名字,叫彭小钱。” “小钱?”小蝶说,“好,那我们问了,你别告诉你爹。” “不会的,我要是告诉我爹了,你们不把我偷他东西,亲他小妾的事告诉他呀?我知道的,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彭小钱压低了声音说。 “好,那我问了。”小蝶问,“你爹三个小妾,还有个大老婆?” “对,她就是我娘。”彭小钱说,“喜欢吃醋,反对我爹娶小妾,反对他看别的女人,喜欢砸东西,大喊大叫,听着都烦,男的不看女人,那还是男的吗?” “你个混账小子真的十二岁?”庄云铖见他语出惊人,这番话颠覆了他对小孩儿的认知。 “你才混账呢,我就是十二岁,不过要到十三了。” “你——”庄云铖无言,小蝶暗地里偷笑一声,拉扯住庄云铖,庄云铖也不多说,心想用不着跟一个小孩儿较劲。 “那你爹现在有几个儿女?”小蝶问。 “五个。”彭小钱说,“我算一个,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每个人都生过小孩儿吗?” “没有,第三个小妾没生,爹娶回来就是看她漂亮。” “哦,那你爹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来往得多,开药店的,卖丝绸的,开钱庄的,什么警察,痞子,都来往。”彭小钱说,“我爹在这里几十年了,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他也认识很多人。” “你们家只开车行吗?” “不是,还有茶馆,饭店,酒庄,大大小小十几个呢。” “你爹喜欢欺负人吗?” “爹呀,最喜欢欺负人了,一言不合就打人,有妨碍他挣钱的,他就想办法整他,把他整垮了,自己再买过来继续做买卖。” “那他不打你娘吗?” “他不敢,我娘后面有人。” 小蝶微微蹙眉,沉思顷刻,又问:“那其他人呢,不恨他吗,不报复他吗?” “没事,他们不敢。”彭小钱颇骄傲地说,“我们家这么多生意,什么酒馆,饭店,赌馆把警察和兵痞子招呼得好好儿的,谁敢来惹事都是跟警察过不去,他就得完!” 庄云铖懵了,小蝶也深深蹙起了眉,她不知道可问什么了。 “不问了吗?”彭小钱问。 “没了。” “那好,漂亮姐姐,总可以握个手吧?”彭小钱机智地问。 “可以。”小蝶笑了笑,伸出手。 彭小钱小小的手掌只能握住她的几根手指,他摇了摇,笑说:“那好,我们算朋友了吧,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好。” “呜~”彭小钱叫着往屋里跑了。 庄云铖看着彭小钱窜进家里留下的一个幻影,摇头道:“我能说什么呢?” “这小孩儿的行为也太像个大人了,可这心理却比十二岁还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小蝶问,“你们男的都这么色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能这样问。”庄云铖说,“况且这个也分情况的,彭小钱色,他却只想亲你一下;彭大海色,他想的是占有;我呢,远远地看看而已。” “我不信,”小蝶笑问,“你对我没一点儿别的念头?” 庄云铖心里一惊,如同一个秘密被发现一般紧张,倏忽红了脸。其实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可他就觉得小蝶如梦如幻,就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存在天堑般的距离,在他心里,她还是那个棺椁中的冰晶之人,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此刻,他脑海和心中翻涌起滚滚的沙尘暴,他怔怔地望着小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不可测,深不见底的空间,那深深地黑暗所在,如同一个混沌的梦,梦里忽然传来浑厚的呼喊声。 “怎么了?”小蝶拉扯他一下。 庄云铖猛然惊醒,刺眼的光束涌进他的眼睛,他感到刺眼,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才看清小蝶的脸。 “我……”庄云铖出了一头的汗,才过这么一刻,他突然觉得虚弱无力。 “这是什么病啊?”小蝶不解地喃喃道,“隔一阵子又这样,出现好多次了。” 庄云铖摇摇头,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惊恐而短暂的梦,小蝶没再追问,扶着他回家去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趣味儿彭小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渐渐的,庄云铖神识和体力恢复,只是那个恐怖的白日梦靥被淹没在已经过去的时间里,他彻底忘了。走着走着他想起彭大海的事,忽说:“这下我们知道了,彭大海可不简单,跟他硬来是万万行不通的。” 小蝶惊疑地看了看他,转而忙答道:“是——是啊,光是警察和兵痞子这两流氓我们都不好对付,更何况他还认识些什么阿猫阿狗。但是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了,他是外面硬,里面弱,你看他家里乱成什么样了?娶个大老婆,背后有人,不敢对她动粗;娶三个小老婆,鸡犬不宁,连自己儿子偷东西,跟他的小妾乱来都不知道,虽说彭小钱现在只是个小孩,但再等一二年,恐怕就不只是亲一亲,摸一摸了,更丢脸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乱,太乱了。”庄云铖咋舌。 “所以,让他们从里面烂,然后外面自然土崩瓦解。” “你说得对。” “现在我们可以回家等着去了。”小蝶说,“事情说到一半,我们刚才又不辞而别,我猜他过不了多久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况且我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庄云铖只顾点头。 “呵呵……”小蝶发笑,惊奇地说:“傻子一样,听我嘀咕半天,你都不说一句话?” “听你的吧,你比我聪明。” 小蝶笑靥如花,蹦到前面,庄云铖眯着眼,看着逆光中的她身影模模糊糊,像只蝴蝶在阳光里飞过来飞过去,一会儿就飞到了车行这里。 香取子和藤田原武也回来了,走来问:“你们去哪里了?” “处理点儿事。” “刚才有人来租车,你们为什么不租?” “惹了点麻烦,车租出去就成破烂了。”小蝶说,“得罪了一个恶霸,刚才就是去他家了。” “什么恶霸,要我帮忙吗?”藤田原武问。 “不用了,要能用武力解决也拖不到现在。”小蝶问,“你们今天上去那里了?” “没走远,就在附近看了看,这里地方还是比较偏,我想明天去公共租界的日本区看看。”香取子说。 “那挺远了,要不要骑自行车去,或者黄包车?”小蝶指了指屋里的车子。 “我不会。”香取子瘪瘪嘴。 “我可以拉你。”藤田原武当即说,“我刚才看见那些富家小姐,尊荣贵妇都喜欢坐这黄包车出行,你也可以。” “不用,我来又不是让你跑路的,我自己有腿。”香取子急着推辞。 “别废话了,就这样定了。”藤田原武决绝地说。 庄云铖笑一笑,朝屋里喊道:“陶鑫,拉一辆黄包车出来。” “好。”陶鑫随即拉了一辆出来。 “云铖!”香取子怨道,“你也跟着起哄!” 庄云铖只是哈哈地笑,小蝶陪着笑。 “坐上去。”藤田原武指着黄包车说。 “别吧,我…”香取子扭扭捏捏的,挺不好意思。 “莜莜,有人愿意拉你你还磨蹭什么,藤田是特务出身,这点儿体力活难不倒他的。”小蝶推着让她上去。 “小蝶,这——”。 “来吧。”藤田原武把车放低,拉她上去,香取子无奈坐上去了。 “好,走了。”藤田原武拉着她飞快地跑了一段,然后又绕回来,停车时,香取子赶紧下车,理了理凌乱的几缕头发,忙问:“你累不累呀?” “不累,这样跑像玩儿似的。”藤田原武说,“好,以后去哪儿我就拉你去。” 庄云铖和小蝶在一边笑着看。 “都是你们的馊主意,还笑呢!”香取子嗔他俩一眼。 “藤田也是好心嘛。”小蝶笑道。 “可——”香取子走过来,悄声道,“我们都是熟人,我怎么能让他做这个呢,哦,我坐上面安安逸逸的,他累得要死要活的?” “你想多了。”小蝶说,“他是特务出身,在军校的训练比这个苦十倍,跑跑路根本不算什么,这我是知道的;还有,你身在当局不知道,你若肯让他拉,他绝不会有怨言,他只会更高兴,这也是成人之美。” “你胡说!” “不信你看。”小蝶叫她瞅过去,藤田正兴兴头头地打量着这黄包车,满脸春风得意,眼里都欣喜。 “他…”香取子半知半解。 “我就不跟你说了,这个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蝶说。 “多少钱一辆?”藤田忽问。 “给你们要什么钱?” “我们又住又吃,现在还要这个,这也不合适啊。”香取子说。 “真不用,以后肯定有找你们帮忙的时候,藤田,话先说这儿了,以后找你帮忙你别推脱。”小蝶说。 “放心吧,绝不推脱。” 次日,彭大海家:彭小钱正往他爹的第三个小妾——菱花屋里去。他大哥二十几了,娶了大嫂,因为家里太乱了,所以他们一家人在外面住,一个姐姐十八岁,已经嫁了,现在十二三岁的他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两个弟弟只有八岁的九岁。 由于彭大海年纪大了,已经不能让这第三个小妾生孩子了,但由于她是家里最漂亮的,所以留着撑门面。 彭小钱偷偷摸摸地跑过来,走到菱花门前,轻轻推了推,透过一条缝看见里面只有菱花独坐在床沿绣花。“菱花……”他悄声喊。 “臭小子,你爹还在家呢,你过来干什么?”菱花一惊,低声嗔道。 彭小钱不管不顾,开门进来,一进门便把门关了,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他不会来的,又在跟我娘争吵,”彭小钱说,“况且他等会儿要出门。” “你个混账小子,怎么不惦记你爹的其她两个小妾?” “她们没你漂亮。”彭小钱走到她身边,笑嘻嘻地坐在她身边,看着菱花手里的绣花。 “原来你喜欢漂亮的……”菱花落寞地扔下绣花,轻声自语道:“人又能漂亮几个年头呢,况且我比你大几岁。” 彭小钱收敛起笑容,天真道:“放心吧,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我不会花心的。” “咦,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菱花惊了。 “昨天一个漂亮姐姐教我的。” “漂亮姐姐?”菱花问,“谁呀?” “不认识,跟爹有过节什么的,我刚才听爹说等会儿要去找他们。” “有我漂亮吗?”菱花问。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菱花愣了一下,“老娘不听了。”她撇过脸。 “你放心吧,你不用跟她比,她再漂亮也不让我亲,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是在乎你的。”彭小钱握着菱花白嫩爽滑的手。 “小崽子,我要熬出头可就靠你了,”菱花怨怨地说,“你只有一个大哥,以后这份家产你没一半,也有三分之一吧,到时可别忘了我。” “不会的,我正学着做生意,等老爹一走,我就站出来,跟大哥有得一争。” “唉,我就靠你了。”菱花把他一把搂在怀里,彭小钱感觉软绵绵的,又香又舒服。 彭小钱也双手环抱着她,心猿意马,“我要亲你。”他伸出头说。 菱花松开他,闭着眼,侧着脸。 “不,我要亲嘴儿。” 菱花睁眼瞪他一眼,又闭眼。 彭小钱伸着脖子亲上去,似问道一股仙气,他晕乎乎的。 “我还想睡觉。”彭小钱红着脸说。 “小崽子,毛还没长齐呢!”菱花嗔道,“等你再长两三岁才行,这会儿光天化日地,还在家里,别太放肆了,你快出去吧。” 彭小钱思忖顷刻,想起爹要去找“漂亮姐姐”的麻烦,遂告别菱花出去了。出去一看,爹已经去了,他追出去,看见了彭大海和下人大仁的身影,遂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二十来分钟,彭大海看到了庄云铖的车行。 “来了。”小蝶先看见。 “果然来了。”庄云铖望着他,他越来越近了。 “庄老板,昨天招待不周,请海涵。”彭大海隔着一条街就喊。 “不敢。” 彭小钱也看到了他们,就跑过来。 “喂,伢子,你来干什么?”彭大海问。 “我来看热闹,爹,跟您学本事。”彭小钱咧嘴笑着。 彭大海呵呵地笑了笑,没管他。 彭小钱盯着小蝶,冲她抛了个眼神,小蝶眨了眨眼。 庄云铖走上前去跟彭大海说话,小蝶在后面看着,彭小钱就跑过来,悄声说:“漂亮姐姐,你们惹上麻烦了。” “我也有名字,别这样漂亮姐姐地叫,叫我小蝶姐姐就可以了。”小蝶微微弓着腰笑说。 “哦。” “我们惹上什么麻烦了?”小蝶觑了一眼彭大海,转头问。 “**烦,你们这个车行开起来了,就让我爹赚不到那么多钱,他不会放过你们。” “不过你看,你爹看起来也没那么凶啊。”小蝶朝庄云铖和彭大海看了看。 “这是假的,他脸上越和气,心里越有坏打算,反正你们自求多福吧,这种情况我也不能求情,但是其他小事我可以帮你们。”彭小钱说。 “谢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小蝶直起腰板。 彭小钱点点头,随即跑去了彭大海身边站着看。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陶叶喝醉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小蝶冷眼盯了彭大海一眼,她也知道彭大海不可能就此摆休,于是也走过去看他到底说些什么。 “恕我直说,你们刚来,要在这里立足是很难的,这条西华街是条老街了,都是本土买卖,你们进来插一脚,这很容易就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彭大海说,“你们现在只是开个车行,这不坏了我的生意,若要开个布店,自然会坏其他人的生意,要知道我们扎根这里多年了,后面有人,你一个新人,没有个靠山混不下去的。” “彭老板还是没有直说啊。”小蝶道。 “这个小妹就是急性子,你哥还不急呢。”彭大海把烟杆子在桌上磕两下,然后猛吸了一口,吐出些薄雾,沉缓道:“你们呐,得需要一个靠山。” “彭老板的意思是,这个靠山是您了?”小蝶问。 “可不是吗,这条街都是我的地盘,大大小小十几个铺子,我是大头,其他的都是小头,他们得靠我,不靠我,喝西北风去。”彭大海肃肃道,“在这里做生意,警察、兵痞子是要收费的,什么租地费,经营费,治安费,因为这块儿地我是大头,所以我把他们都打点好了,所以在这条街做生意的都要孝敬我一点儿半点,由于之前不知道你是新人,以为你会来跟我说一说,我也不为难你了,可你是新伢子,不懂规矩,没来跟我说,这不搞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看,车行也开不成,车也给你砸烂了。” 庄云铖漠漠地盯着他,心里早燃起一团火。 “这样啊,那您说怎么办?”小蝶冷笑着问,“要多少钱?” “这个事…”彭大海顿了顿,故作难为道:“此时已经非钱所能解决了呀。” “想怎样?”庄云铖直接问。 彭大海支吾道:“还是……还是你这妹子先回避回避。” 庄云铖递给小蝶一个眼神,小蝶也自觉地走到一边。 “你想要在这里生根,没有我是不行的……嗯……呃……我直说了吧,我有意与你结为亲戚,你是长兄,自然可以替你妹子做主,只要你应允她的婚事,我保证你在这西华街步步高升。”彭大海老脸严肃。 庄云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漠漠盯着彭大海,然后看一眼小蝶,问:“应允她嫁给谁?” “我。”彭大海厚颜无耻地说。 庄云铖肚子里翻涌着一阵阵苦水,若不是早有准备,他想自己会呕吐一地。他打量着老态横陈的彭大海,无论是他半白的头发,黑黄的牙齿,深褐色的老斑,脏兮兮的皱纹都不如他刚才的那一句话来得令人恶心,庄云铖咬着牙,“考虑考虑。”他强行笑着说。 “那好,后天让我这个小崽子来问结果。”彭大海笑道。 庄云铖仍旧微微一笑。 彭大海起身走了,给桌子留下一片烟草灰。 彭小钱往这里望了一眼,皱起了眉,随后也跟着走了。 庄云铖呼一口气,像是跑了几百米似的,脸倏忽红了,心里干呕,额头也冒汗。 “糟老头子,无耻。”庄云铖忿忿地骂,“家里杵着四个老婆,小的才二十岁,他还想着往里塞!” 小蝶渍渍摇头,也是感到恶心,倒不是因为他那老态,而是说出这样令人犯呕的话。 “呼~”庄云铖吹口气,把桌上的烟灰吹掉说:“他就是这地头蛇,仗着有钱有权,就为所欲为了。” “糟老头子,五十岁了还想着吃嫩草,活不长!”小蝶也出奇地诅咒他。 “怎么办呐?”庄云铖问。 “你不是说考虑考虑吗,看你的考虑结果咯。”小蝶也坐下,直直地盯着庄云铖。 “我是不想看见他那副嘴角,赶紧发打他走,再不走我要吐了。”庄云铖眼里仍掩不住厌恶,“满脸皱纹了还想着娶小姑娘,家里的都脏成粪坑了还出来寻花问柳,真恶心!” 说着,他拿起一杯茶,刚喝到口中,又想起彭大海一本正经地说出那话时的模样,他干呕一阵,把一口茶吐了一地。 小蝶噗呲地笑了,忙帮他捶背。 夜晚,法租界,餐厅。陶叶欣欣喜喜地请他表舅苏北丞来这里吃饭,她是已然喜欢上这个一年多来对自己无微不至,全心全意付出,又才华横溢的表舅了。 “小叶,怎么来这里?周围法国人多,我又听不懂法语。”苏北丞问。 “我听得懂就行了。”陶叶笑嘻嘻的让苏北丞坐下,自己也坐对面,接着对几个服务员说了几句法语。 苏北丞一脸懵地看着,接着法国人拿来了两只杯子和一瓶酒,还给两人倒上。 “能喝吗?”陶叶问。 “能是能……可……” 话未说完,陶叶拿起杯子,苏北丞无奈地笑一声,缓缓拿起杯子。两人碰了一杯,然后抿了一口。其实这酒并不好喝,可这是调节气氛的良品,人们也不在乎是否好喝了。 “这才一口,小叶,你脸红了。”苏北丞忽说,“既然喝不得,我们还是别故作高雅了,在家里吃一顿饭倒开开心心的。” 陶叶只看着他微笑摇头,然后接连喝了几口——她的脸越来越红了,也不知道是醉酒还是心慌。 “小叶,你……你怎么了?”苏北丞笑问,他看得出来,陶叶这满脸笑意,眼睛里都闪烁着星星的模样,绝不是悲伤的神情,但至于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他却不知道。 “表——”陶叶鼓着圆溜溜的大眼,停了停说:“我不想叫你‘表舅’了。” “那你要叫我的名字吗?”苏北丞笑道,“岁数接近还行,但我可比你大七八岁,你叫着不——” “北丞。”陶叶突然吐出两个字。 苏北丞愣了,脸倏忽涨红,比陶叶脸还红。 陶叶显得无比镇静,她的眼神好像扎进了苏北丞的眼睛里,她一动不动,眼皮一眨不眨。 “你醉了还是我醉了?”苏北丞又慌又疑惑地盯着她,又自言自语道:“可我也没喝几口啊。” “嗝——”陶叶打个嗝,天真地地笑道:“是我醉了。” 苏北丞微微扬起嘴角,不言语。 “来,表舅,喝呀。”陶叶感到气氛有点儿尴尬,于是催促道。 苏北丞也察觉到这令人不安的氛围,最好的办法便是麻醉自己才能摆脱心里的不安,于是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他也欣然接受了陶叶的敬酒。 一杯,两杯,陶叶一句话不说,她的话全在酒里,她把她难以开口的话咽下肚子,然后用深情明亮的眼眸传递给苏北丞。 一会儿,一瓶红酒就完了,陶叶醉了,喝酒喝醉了;苏北丞也醉了,看陶叶看醉了。 陶叶伏在桌上,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在身边,笑一笑,又把头埋下去。 苏北丞不懂法语,但他把钱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找了零。 “小叶,我们回家。”苏北丞把她扶起来,醉了的陶叶像一块棉花糖,又软又粘。 “我要上厕所。” “厕所?”苏北丞看了一圈问:“在哪里?” 陶叶伸着手指了指右边,苏北丞就架着她往那边去。看见这厕所分有两个,上方用汉语和法语写着“男,女”而自己是个男人不好进去,他不知道怎么办。 “就是这儿了。”陶叶抬头望了望,恍惚中看见门牌,推开苏北丞,自己扶着外大门往里走。 “欸——你别摔了!” 这时一个法国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苏北丞拉着她,让她帮一下,她懂苏北丞的意思,就扶着陶叶去厕所。 好一会儿,陶叶被她扶着出来了,“谢谢。”苏北丞冲她点点头,接过陶叶。 “背我~”陶叶软绵绵地说。 “你这样子,我是得背你了。”苏北丞把她扶到墙边靠着,自己拿着她的包,微蹲着,陶叶一下倒下来,落在他肩上。 “真沉呐。”苏北丞站起来,背着他出去。 出了门,走到路口,苏北丞站住了。 “不…我不回家。”陶叶含糊不清地说。 “那怎么办?”苏北丞问,“我们家来了北岩的未婚妻和藤田,你这样醉,也不好让你和小蝶睡,你不回家睡哪里?” “不,我就不回去嘛。”陶叶不安的撒娇,更加加重了苏北丞的负担。 “好了,不回就不回吧。” “嗯~”陶叶喃喃一声,就呼呼地睡了。 离家的路也不是很近,苏北丞背不动了,叫了辆还未收工的黄包车坐了回去。然后他把陶叶抱进了自己屋里,平放在床上,给她脱鞋,擦脸。 陶叶眼睛半闭半睁,嘴唇动着像要说话。 “你跟你爸妈说了没?你不回去他们会担心的。”苏北丞说。 “我跟陶鑫说了。”陶叶呢喃着。 “只跟他说了?” “都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 “哎呀——你别说了嘛。”陶叶皱起眉头闭着眼撒泼,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我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不管是不是一样。” “怎么还急了呢?”苏北丞问,“醉了还有脾气呀?” “我不想听其他事,我只想听你说我俩的事。”陶叶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苏北丞犹豫了顷刻,握着。 陶叶猛地把他拉到身边躺下,再一翻身把腿压在他身上,整个人缩到苏北丞胸膛前。 “你——喝醉了劲儿还挺大。” “别动~”陶叶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声了,她睡着了,苏北丞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只能感受得到她身体微微起伏。苏北丞一动不动,心想陶叶自从被自己治愈好那怪癖孤冷的心理疾病后,真是换了一个人,变得热烈又大方,且不拘一格。 第二百三十五章 痞子巡警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当晚,苏北丞这样让她搂着睡了半夜,自己也差不多睡足了,醒了时天还没亮,他自己就起床,开灯看看书,想想事,假装昨晚和她没睡在一起,等了两个小时天还没亮,他又困了,就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陶叶却又醒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缓缓睁眼,眼前的景象随着她的记忆变得清晰,她看清了前面书桌上趴着的是苏北丞,她想起来昨晚怂恿他喝酒,结果自己喝醉了还不回家,偏偏要到表舅家来,她为昨晚自己的大胆感到有些害羞,也有些好笑。 “傻子,就这么正人君子?半夜这么凉也趴在桌子上睡。”陶叶起身把一件衣服给他搭上,自己睡意全无,此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小蝶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苏北丞的房间,看见里面的灯居然还亮着,而里面一个黑影正在屋里转来转去,小蝶以为他有什么事慌得睡不着觉。 “喂,北丞,你在干嘛?”小蝶走到窗边问。 陶叶惊了,她站定,手足无措。 “怎么了?”小蝶见这个黑影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半晌,陶叶开门,笑嘻嘻道:“小蝶姐,是我。” “你?”小蝶差点叫出来。 “是我。”陶叶出门,把门带上,请求道:“小蝶姐,让我我跟你睡吧,免得表舅醒了看见我尴尬,你们也误会。” “这还用误会?你们都睡一块儿了!”小蝶严肃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有,我跟你解释。”陶叶扭着小蝶回屋。 “别急,我憋着呢,要不然半夜起来干嘛?竟然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好事。” “没有~”陶叶着急地辩解。 小蝶没管她,先去解了个手,然后与陶叶一起回了屋。 “小蝶姐,我们真没有,昨天我喝醉了,又不想回家,所以表舅才把我背到他屋里,”陶叶说,“他说你们家来了人,我又醉了,就不好让我和你睡,这也没法嘛。” “真没有?” “真没有。” 小蝶露出神秘的微笑,打趣道:“我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反正迟早得有。” “小蝶姐,你嘴怎么这么毒呢?”陶叶气嘟嘟又含羞地抱怨。 “我是看得明白,你也别狡辩了,我还不知道你?”小蝶说,“好了,天至少还得有一个小时亮呢,再睡会儿吧。” 陶叶又羞又喜,但她说不过小蝶,也就放弃了。 天蒙蒙亮,苏北丞醒了,他转身一看,人不见了。“咦,人呢?”他猛地站起来,衣服掉下来了,他又捡起来,知道她肯定醒了,然后不知道去哪里了,于是他出去找了一圈仍,没见到。 “不至于天还没亮就回家去了吧?”苏北丞想,他又去看大门,大门是从内栓着的,说明她没有出门,可人却不在了。 苏北丞想了半天,心想她只能是在小蝶房间里,于是返回,又在床上躺着,这时可听见隔壁的鸡鸣,这寂静的环境里一声声高亢清亮的鸡叫使他大脑变得异常清晰,他想到了与这个侄女儿之间的事。 “自从她恢复正常,才发现她可爱,能干,大方,直爽,孝顺…”苏北丞想着,“这样的女孩没人不喜欢,可她叫我表舅,我就一直扮演的是一个长辈的角色,为她分担忧愁,排解苦痛,她的一切亲昵的行为我也只当一个表侄女儿对待表舅的正常行为,可当她竟然直呼我的名字时,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苏北丞糊里糊涂地想着,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 天亮过后,他们吃完早饭,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去公共租界的日本区看看,小蝶和庄云铖去车行,苏北丞和陶叶也需要去上班。 “小叶,给你介绍个新工作,你看合不合适?”苏北问。 “什么工作?” “法国使馆,去当翻译。” “我怎么够格啊?” “怎么不够格,只要你会中法两国语言,会为人处事就够了,”苏北丞说,“前天我跟着袁昇去法国使唤谈工作,法国人叫我们替他找的,有了这层关系,审查更不会很严格,你去就成。” “我行么?”陶叶怯怯地问。 “肯定行了,你在教堂不也翻译翻译,干些杂活儿,跟法国人已经打过一年多的交道了,比那些刚从出来的学生要好。”苏北丞笑道,“而且工资肯定比教堂好多了,你在使馆里面,会更加开阔你的眼界,而且我有时候会来,我们还能见面哟。” “好,我要去。”陶叶欣喜道。 这周我去安排,下周就能带你去上班。 “谢谢你,表舅。” “没事。” “我不只是谢你这件事,还有昨晚,你把我背回来,又让我睡你的床,自己趴桌子上睡。”陶叶不好意思地笑说。 “也没事。”苏北丞干笑两下,并不看她。 陶叶偷瞥了一眼,笑了笑,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走到一路口时才分开,各自去各自的工作地点。 庄云铖这边正与小蝶商量着怎么对付彭大海,没过一会儿,太阳渐大,两个警察在阳光下摇摇摆摆地过来了。 “喂——”这俩警察望一望这车行,用手里的棍子敲了敲桌子,蛮横地问:“你们,交费没有?” “什么费?” “各种费!”痞子巡警掰着手指头说,“经营费,租地费,治安费,保护费,我们的茶水巡逻费…” “交这么多费,让我们吃什么啊?”庄云铖似笑非笑地问。 “我管你吃土也好,喝西北风也好,不交?你这儿明天就开不了门!”这个人歪着嘴说,旁边一个看着笑。 庄云铖只是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两个流氓,一言不发。 “嘿~”这人阴阳怪气地叫一声,扭着脸说:“我*你娘的,造反了还?”说着,两个人举起警棍子威胁恐吓。 “哥。”小蝶凑过来轻声说,“定是彭大海叫来的,先给他吧,忍一忍。” 庄云铖伸手擦拭脸上被喷溅上的臭口水,咬牙切齿地问:“多少?” “五块。” “呵,五块呵。”小蝶取出几张一块的票子,递给他,笑问:“五块钱,买你们二位的名字,够不够?” “嗯?”俩警察愣了愣,皱眉道:“怕你怎么的?王横,刘油,就是这西华街的巡逻警,你们这条街的买卖,都得经过我!” 小蝶笑而不语,王横和刘油摆着架子走了。 “不给他钱,恐怕这车行要被他们砸完了,”小蝶说,“这是彭大海给的一个下马威。” “除了他也没谁了,这种地方,想赚钱可不简单,除非混成彭大海那样的,把警察和兵痞子都收买了,再从各商铺要回扣,否则以这样的小本买卖,挣点钱都给了这些地头蛇了。” “是啊。”小蝶说,“但在他们的地盘下,让他们压着,小本买卖永远翻不了身,想要翻身,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取代他。”小蝶说,“彭大海是这条街的霸主,取代了他,一跃成为这条街的主人。” 庄云铖吃惊地问:“小蝶,你是不是有点儿上头了?” “没有,哥,别怂啊,他再是个霸主,也就一条命,也是条苟延残喘的老命。”小蝶狠声道。 “不是这个意思,杀他是如同踩一只蚂蚁的,可他在这街上的势力和影响不可小觑,弄不好我们又得跑路。”庄云铖惨淡地笑道:“总不能一直跑来跑去吧。”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富贵险中求嘛。”小蝶说,“况且我现在也是说说,出口气而已,将来路远,一切都没准儿的。” “行,反正现在我听你的。” “那好,哥,我们进屋去说话,这外面人多眼杂的不好。”小蝶把庄云铖叫进里屋去,侃侃而说:“其实也到不了取人性命的地步,我虽杀了不少人,却也不是个坏人是吧……对于这彭大海,如你所说,他得罪我们,但也错不至死……对于他,我也大概有个整体的印象了,他就是外强中干那一类的,别看他外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已经完全乱套了,他有一个正房老婆,因为娘家那边有人,所以他俩基本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另外两个小妾不知道怎么样,但第三个小妾跟他儿子乱来,这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这事也太丑太脏了,如果传了出去,还不知他家会怎么样呢。”庄云铖说。 “就是啊。”小蝶一想到此处,更觉可笑,气愤道:“这已经让人恶心了,可他竟不知廉耻,还要想我给他当小妾,简直把一块老脸不要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庄云铖惊慌道,“昨天我忍受不了,情急之下说要考虑考虑,本来是快些发打他走,没当回事儿,现在想起来就……” “这……”小蝶托着腮思忖顷刻,抬头说:“如果没更好的方法,你就先答应他,他接我过门期间也还要几天准备时间呢,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拖延几天。” “呃……这样不好,过于被动。”庄云铖忽然想起彭大海那个母老虎似的老婆,问:“你说他大老婆知道这事了吗?” “应该……我不清楚。”小蝶摇头,忽然,她嘴角一扬,笑道:“我知道了,强势又善妒的女人最恐怖了,彭大海已经有三个小老婆,他那大老婆不一定还能容忍,我们或许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如果是场好戏,那我们俩自然也是第一个开腔的。”庄云铖露出略微得意地神色,说道:“现在,我们需要去找找那个小屁孩,或许可以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这场好戏的开场情况。” “嗯。”小蝶心领神会地点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场哭戏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稍时,两兄妹来到彭大海所在的弄堂,他家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旁边有一条小巷,小蝶在这里等,庄云铖到门边转悠,往院墙内扔了一块儿小石头。 “谁家的小王八蛋在捣蛋?”里面传出声音,“小王八羔子,你给我站住!” 庄云铖并没跑,大门侧边站着,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走出来。 “你扔的石头?”这人皱着眉头问。 “是,”庄云铖笑道,“抱歉啊,请问你们老爷在不在?” “不在!”中年大叔黑下脸,转身就走。 “别走啊。”庄云铖拉着他,笑说:“我找你家少爷也行。” 这人瞥了一眼庄云铖,从未见过他,他又这么鬼鬼祟祟的,心想不是什么重要人,于是骂道:“哪里来的无赖!走开!” “欸,你别后悔,我是你家少爷的朋友,你不通报,可要出事的。” “呵~”这人笑道,“我家四个少爷,大少爷不居住在此处,三个小少爷,最大的也才十二岁多,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找他们玩儿泥巴啊?” “我——”庄云铖语塞。 小蝶忙说:“你别没见过我们就瞧不起人,我们是来找那个十二岁的二少爷彭小钱,你最好去通报,就说他最想见的人来了,这于你也不过是走一走路就行了,如果真的不通报,小钱若知道了,你可能就麻烦了。” 中年大叔再将两人打量一阵,看他们也都是体体面面的人,不像是无赖,于是忍气去通报,由于不知道彭小钱在哪里,就在院子里乱喊:“二少爷——二少爷——”彭小钱此时在彭大海第三个小妾——菱花屋里玩儿,听见声音,悄悄地跑出来,没好气地问:“喊我干嘛!” “三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哦?”彭小钱疑惑顷刻,跑到门前望去,庄云铖笑嘻嘻看着他。“是你?”彭小钱跑出去,四周看了看,问:“漂亮姐姐——不对,是小蝶姐姐没来吗?” “来了。”庄云铖指了指巷口。 彭小钱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庄云铖无奈,紧随其后。 “小蝶姐姐,你来干什么?”彭小钱问。 “专程找你呀。”小蝶笑说。 “真的假的?”彭小钱显然不信。 庄云铖插话道:“有一半真的,就是要问你个事。” “你问。” “昨天你也听到了,你爹想娶她,你觉得怎么样?”庄云铖朝小蝶努了努嘴。 “爹都老成那样了,渍渍……我觉得不好,我不想你嫁给他。”彭小钱忧愁地看着小蝶。 “这也没办法呀,你爹这么厉害的人……”小蝶做出委屈的模样。 彭小钱同情地看她一眼,无奈地低下头。 庄云铖在一旁问:“你娘知道你爹又要娶个小老婆的事吗?” 彭小钱抬头说:“没有,爹叫我不能告诉,这事娘知道了要发疯的,定不会让爹娶成。所以爹娶小妾这事啊,通常都是先斩后奏,然后娘才没办法。” “怎么就没办法?” “爹呀,他先把小妾安排在另一个住处,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弄堂里,如果娘没发现他就一直这样藏着,如果发现了就把小妾接到家里来,最多又跟娘吵一架,总不至于把人给撵出去,毕竟这都是花了钱的。”彭小钱坏笑道:“爹的三房和菱花都是这样娶过来的。” “那娶媳妇儿中间什么仪式也没有了?”小蝶问。 “娶小妾又不是娶正房老婆,要什么仪式?当天答应,第二天一个马车就把人给拉去就行了。” “这样啊…”小蝶喃喃自语。 “你不敢告诉你你娘吗?”庄云铖问。 “不敢,这件事只有我和爹知道,娘若知晓了,爹一定知道是我告诉的,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那怎么办?”庄云铖朝小蝶轻声询问一句。 小蝶凝思顷刻,忽问:“小钱,你娘现在在家吗?” “不在,怎么,你要亲自告诉她?” “我自有办法了,你娘在哪里?” “带着二娘和三娘去绸缎铺子给我弟弟做衣裳。” “哪个绸缎铺子?” “就是我们自家的铺子——彭家绸缎铺,在街的那头。”彭小钱说。 “好,小钱,谢谢你。”小蝶笑道。 “没事。” “那我走了。”小蝶说。 “好。”彭小钱朝小蝶挥挥手,看着她的背影,他直摇头,为之感到惋惜。 彭家绸缎铺。小蝶和庄云铖到门前,准备进去,他们在路上已经商量好怎么做了,小蝶先做出个苦瓜脸,再想些伤心的事,把眼眶给弄湿了。 庄云铖和她一同丧丧地进去,一眼扫过去,看见那边三个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儿,于是确定是她们彭大海的妻妾。 这时铺子里的管事来询问:“两位要什么料子呢?” “你不用跟着我们,我们自己看看。”庄云铖说。 这人闻声便走开,庄云铖和小蝶就往她们那儿靠近,在他们旁边的布料摊停下。 庄云铖酝酿着情绪,从心里挖掘出许多悲伤的故事,哽咽着说:“小蝶,你就要出嫁了,哥哥没有别的东西送给你,只有给你做两件好衣裳,让你体体面面地嫁了吧,你看……你看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哥哥给你买……” 小蝶吸两口气,作哭腔抽泣道:“哥…哥哥,我不想嫁给他。” 庄云铖还是忍不住笑了一笑,心想这也太滑稽了。 小蝶用手拧了他一下,庄云铖才止住笑,伤心道:“没办法呀,彭老板要你,哥哥也保不住你。” 忽然听见“彭老板”三字,三个妇人只是疑惑,侧耳继续听。 “可…可他年纪也太大了。”小蝶瘪着嘴擦泪道,“而且家里都娶了几个妾了,我过去怎么活呀…” “你别哭了……”庄云铖忽看见她伤心的模样,突然真的伤心起来,瞬间也红了眼,继续说:“可咱家缺钱呐,多你一个人还要多煮一碗饭,正如他所说,你嫁给他,不但我们省了这碗饭,而且彭老板还答应给咱们一大笔钱,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哥哥也是没有办法呀……” “呜呜呜…”小蝶真真切切地哭起来,桃红的眼睛里溢出清亮的眼泪,眼泪淌过微微泛红的脸,停在下巴上挂着。 庄云铖一把她抱进怀里,流出一行泪,抚着小蝶的头发说:“彭老板财大气粗,就算我不稀罕他的钱,你不嫁,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的,妹妹,为了保全咱们家,只有牺牲你了,哥哥对不起你。” “呜呜呜…”小蝶把头埋在庄云铖怀里哭得更大声,泣不成声道:“彭大海,我恨你…” 三个妇人即刻转过身,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挤眉问:“你说谁?” 小蝶不理,仍扑在庄云铖怀里哭着。 “夫人,怎么了?”庄云铖含泪问。 “她刚才说谁?”妇人问,“她要嫁给谁?” “彭老板。” “那个彭老板?” “就是这家绸缎铺的老板,彭大海,彭老板。” 三个夫人面面相觑,丢下缎子,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蝶仍不理她们,只顾伏在庄云铖怀里哭。 这个妇人就走上前,拍了拍小蝶的肩,轻声说:“姑娘,你别哭了,告诉我怎么回事。” 小蝶半晌才推开庄云铖,露出一张花容失色的脸,庄云铖吓了一跳,心想这哭得也太真了些——只见绯红的眼里还含着热泪,眼泪横流,鼻子通红,鼻涕挂在嘴上。 小蝶擦了擦眼泪,庄云铖给她一张帕子,她擦了擦鼻涕,抽泣道:“一天我和哥哥在外面逛街,迎面遇见了彭老板,他一眼看上了我,就把我和哥哥请到家里去闲谈,言语中透露出要娶我的意思,我哥知道彭老板家已经有四房了,当时就没答应,等我们回家,彭老板派人来威逼利诱,我和哥哥是小户人家的孩子,没势力,家里又穷,禁不住彭老板的威胁,只好答应。他说明天就来提亲,所以哥哥今天才带我来绸缎铺子给我做衣裳。” 这个年长的妇人早气得变了色,呼呼地喘气,骂道:“老不死的,又跟我来这一套!” 其余两个妇人并不敢说什么,只站在她一旁看着。 “别哭了小姑娘,你不用嫁了。”她冷眼说着,提步而去。这老二老三见状知道要出大事,于是赶紧带着孩子追出去。 “成了。”小蝶微微地笑。 “你真厉害。”庄云铖搂着她说:“刚才看你那样子,我真心疼了。” 小蝶没有说话,又哭又笑地继续拭泪。 “喂——你俩到底买不买?”管事的不耐烦地问。 庄云铖和小蝶惊了一下,随即分开,忙推说:“不好意思,我们不买。” “那就出去!在这里哭,坏了生意。” 两兄妹相视一笑,出去了。“刚才还说要看一场大戏呢,没想到没看成别人家的戏,咱们兄妹倒先给人家演了一场戏。”小蝶红着眼说,“也不知怎么了,哭着哭着倒真的伤心起来了,便止不住地哭了。” 庄云铖深深蹙眉,凝望她一眼,也觉得颇有感触,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半天都忐忑不安。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开始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彭大海家里,屋内大厅,寂静无比,因此家外面街上发出的杂声显得特别大。正房秦氏坐在上方,三个小妾依次坐在左侧,彭小钱带着两个弟弟也依次坐在右边,这里的气氛变得异常严肃,即使是调皮捣蛋的两个小孩也不敢出声,彭小钱第三次见到娘脸上的这种表情——就是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睁到一半,别人丝毫看不出她的眼神里反映着何种情绪。他们就这样坐着,等待彭大海回来。 时至中午,彭大海回来了,他还不知情,正为他今天上午叫了两个警察去给庄云铖和小蝶一个下马威而高兴,他想着明天庄云铖是必定会答应了。 “老爷。”管家一见他回来,忙走到身边提醒。 “怎么了?” “大太太领着三位姨太太和小少爷们坐在客厅呢,看情况不太对。” 彭大海老脸一黑,径直往里走,走到厅前,看见两侧小妾和儿子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而大老秦氏婆正露出了这个自己也瘆得慌的面孔。“搞什么鬼?”他问。 没人敢说话。 “都听不见我说话呀?”彭大海责问。 仍没有人开口,只有彭小钱微微抬了抬头,盯了彭大海一眼。 “怎么回事?”彭大海问,命令道:“小钱,你说!” 彭小钱望了眼他娘,摇了摇头。 “你又在作什么妖?”彭大海走到正房秦氏面前。 “问我?”秦氏方睁眼,蔑视地问:“那你又在作什么妖?” “你——”彭大海弓着腰,瞪着眼。 “我已经人老珠黄了,入不了你的眼,”秦氏又放下眼皮,眯着眼嗓子里发出低沉地声音说:“老二老三总不算老吧?你还不知足吗?” 彭大海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愣着,可眼里已经散发出又惊又疑又惧的光。 “就算她们两个也入不了你的眼,老四才二十出头,嫩得出水,你还不知足吗?” 二三姨太太和菱花皆红脸低头,半个字不敢坑。 彭大海猛然知晓,骇然地盯着彭小钱。 彭小钱一颤,惊恐地连摇头道:“不是我说的。” “你别冤枉他,他不知情,你有什么冲我来。”秦氏缓缓地站起来,眼光直射进彭大海眼里。 彭大海转了转眼珠,脑子里一片混乱,乱成一团麻绳,他不知道从哪里牵出一个线头来。 他就这样站着,受不了秦氏的眼光,将眼睛闭上,转身离开,心里骂一句:“臭婆娘!” 回到屋里,彭大海就坐着抽烟,他的愁绪如烟雾,笼罩了整个屋子,现在他想的不是谁告诉了秦氏自己要再娶的,而是在想如何能娶到小蝶,他真替自己感到窝囊,自己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但这秦氏简直是横在自己前面的一座大山,自己想越过这座大山还是非常有难度的,她是上海一个地下帮派老大的女儿,虽然他爹死了,但她也不是彭大海随便能够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而彭大海如今发达了,也有些势力,遂秦氏也不能完全压住他,在这种相互对立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的关系中,两个人但凡不满,也只爆发些吵闹,而不敢上升到更凶残的地步,否则只能是两败俱伤。 彭大海知道明天的事算是黄了,但他并不打算罢休,这一次的冲突使他彻底爆发,既然秦氏阻止自己,他想需要先扳倒秦氏,秦氏一倒,自己以后便再没有顾虑了! 第二天,庄云铖和小蝶果然没见彭大海来,便知道他的后门起火了。 “这是彭大海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在这段时间必须做些事情,否则让他喘息过来我们就又被动了。”小蝶说。 “彭小钱是我们的眼睛,也是我们将来可以借用的一股力量,还是找他,一是要打听他家的情况,二是准备策反他。”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贱?”小蝶似笑非笑地说,“利用一个小孩子来对付他的家人。” “可以说很贱,也很无耻。”庄云铖苦笑道,“可彭大海强行要娶你,还打砸了我们的车,叫痞子警察来威逼,这也不仁义。” 小蝶笑着摇了摇头,醒悟似的说:“是我想多了,这种事跟我们在北平杀日本人、英国人的情况很不一样,这次牵扯到了无辜的人,目标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所以我有些犹疑。”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何曾不是这样想,可这样闷声闷气的倒遭这些地痞流氓,痞子警察的欺负,我受不了,你的性格更加受不了。”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想多了嘛。”小蝶抿抿嘴说,“哥,我们走吧,找彭小钱。” 眼看已经中午了,“下午去吧。”庄云铖说。 小蝶望了望天,点点头。 彭大海家里。彭大海决定孤注一掷,就算失败也不至于落得很狼狈,但一旦成功了,他就从此解脱。他知道,只要秦氏与外界断去联系,她就是一个妇人而已,就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这个家毕竟是自己做主,困住她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于她是正房,住着一个独立的小院,彭大海当即命人将小院前后门给关了,各派一个人把守,秦氏便被囚禁。 除了她嫁过来时跟的一个丫头——如今也成了四十岁的妇人是她的人,这个家的下人全是彭大海雇的,因此,彭大海只将这个妇人控制,秦氏被囚禁的消息便彻底被封锁在这家里了。 “秦氏一事,不准传出去,”彭大海告诫道,“连你们在外居住的大哥,还有嫁出去的二姐也不能说,知道吗?” “知道。” 至此,连同他的三个小妾,这几个儿子,还有众仆人都守口如瓶,不敢多说半句话。 秦氏最开始一天仍旧发疯似的骂,把送进来的饭菜打倒,东把屋里的东西一通乱砸,可这次换来的是彭大海的漠视,她由此知道彭大海这次是来真的了,她开始冷静下来,开始吃饭,开始筹划。 中午,下人给秦氏送完了饭,带了一句话出来:“老爷,大太太想见三少爷。” 彭大海看了看彭小钱,冷漠地说:“不准。” “大太太说有些话他不能亲自对老爷说,想通过三少爷代为传达。” 彭大海思虑顷刻,心想秦氏或许要认错,但他仍担心她有其它花招,于是说:“小钱,你去吧,你但记住,她是你娘,而我是你爹,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的,你别想着串通她来整我,她对你说了什么话,你等会儿出来需如实告诉我,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是。”彭小钱战战兢兢地答应,然后去见秦氏。 看门的打开门,待彭小钱进去,他又关上,彭小钱往后望了一眼,心有点怕。 “小钱,进来。”秦氏在屋里喊。 彭小钱走到门边,颤颤巍巍地问:“娘,你有什么事啊?” “你进来。” 彭小钱推开门,进去了,木讷地站在她面前。 “你爹就这么答应你来见我?” “起初没答应,过后才答应的。” “就对你没什么要求吗?” “这…” “哼,他是不是告诉你,要你出去后交代我跟你说的话?” “是。” 秦氏问:“那你是听他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娘,我若说谎,爹说扒我的皮,我不敢不听他的。” “呵。”秦氏冷笑一声。 “娘,要不你就认个错,别拦着爹娶小妾了,他就会把你放了。”彭小钱说。 “你想得太简单了,”秦氏说,“这辈子,我是不可能向他低头的,我嫁过来,成就了他这么大的事业,他如今有钱有权就要压我一头,近年来连娶了三个小妾,这个家显然已经容不下我了,没我的地位了…他这次敢囚禁我,无非是想彻底掰断了我的头,无论我认不认错,回不到之前了。” 彭小钱低头不语。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秦氏出神地注视着窗外,喃喃自语道:“他好像忘了我是谁的女儿,该让他想起来了。” “娘…” 秦氏回过头,似笑非笑道:“你会将这些话告诉他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娘,我等会儿若说不出个缘由来,爹会打死我的。”彭小钱惊俱地说。 “你怕什么?”秦氏抚着彭小钱的头冷笑道,“你的胆子还小吗?” 彭小钱忽抬起头,瞪着眼问:“我怎么了?” “你就别骗娘了,”秦氏笑道,“你跟菱花的龌龊事当我不知道呢。” 彭小钱目瞪口呆,小脸吓得煞白。 “别担心,我的儿。”秦氏说,“他早就不行了,娶个二十出头的也没用,菱花生不出孩子,就不算他的人,所以我姑且把菱花当做你的童养媳看待了。” “这…”彭小钱虽对伦理这些东西理解得不是很深刻,但也懂得一些基本的,她娘这样跟他说把他吓一跳。 “菱花漂亮吗?”秦氏问。 “漂亮。” “你喜欢吗?” “喜欢。” “想娶她做媳妇儿吗?” “想。” “那就成了。”秦氏说,“站在我这边,我不揭发你,只等斗过了他,我让你们立刻成亲。” 彭小钱有点激动,他记得菱花说过,成亲了就可以一起睡觉了,但他同时很害怕,怕爹知道了打死自己。“我…还是怕爹。”他战战兢兢地说。 “那你不怕我吗?”秦氏问,“我生你养你,你不知恩图报,看着我被关在这里?” “我…” “没什么可怕的,我只要你找个适当的时机引开后门的人,只要我一出去一切就好说了。”秦氏说,“随便想什么办法,把我在今晚或者明晚放出去就行,然后我们一起走,只要走出这个门,彭大海就完了。” “娘,我怕。”彭小钱还是这样说。 “男子汉,别想着怕,想想菱花,才二十出头,被你爹这个老杂碎欺负你忍心吗?她正期盼你救她出去呢,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能怕,你懂吗?” 彭小钱小小的心脏被这番话激励得怦怦跳,“好。”他慎慎地答应了。 “好了,你出去吧,”秦氏说,“你爹若问,就说我托你向他认错,说我不反对她娶媳妇儿,你尽量编吧。” “好。”彭小钱便出去,彭大海即刻问:“她说什么?” “娘说她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她想出来,只要爹放她出来,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也不反对你娶媳妇儿了。” “他真这么说?” “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她还说了许多,我记不住。”彭小钱说。 彭大海冷笑一声,“可惜晚了,任她说什么也没用了,她是放不得的。”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他早认定秦氏是个奸险的老妖婆,欺压了自己太多年,这次既然决心要扭断她的头,便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月夜营救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等彭大海出去了,彭小钱来到了菱花屋里。 菱花正躺床上发呆,彭小钱顺便就上了床,把她抱着,“你这会儿来干什么?”菱花忙往里躲。 “我爹走了。”彭小钱把她挤到床边了,一个劲儿抱着,兴奋地说:,“我要跟你说个事。” “说事就说事,你别乱摸呀。”菱花揪出他的手,彭小钱嘻嘻地笑了笑。 “说什么事?”菱花惊慌道,“说了赶紧走吧,老爷在气头上,若逮着我们两个了,我不死也要丢下大半条命。” “我今晚要去干一件大事。”彭小钱凑在菱花耳边轻声说。 菱花见他这么神秘,又好奇又疑惑,心慌地问:“干什么大事?” “我要把娘偷偷放出来。” “老爷会打死你的!”菱花惊恐道。 彭小钱面不改色,反而问:“你在担心我啊?” 菱花瘪瘪嘴,低眉哀怜道:“我在这个家也没生一个孩子,终究是站不住脚的。现在虽然年轻,也有一点儿模样,你爹还喜欢,一旦他娶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妾,我再年纪一大,就完了,你是我唯一的指靠。” “我不会辜负你的。”彭小钱向床头挣了挣,靠近她的脸,在菱花脸上亲了亲。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谁知道你还会喜欢我多久。”菱花忧伤道。 “所以今晚我才决定做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早日脱离我爹的魔爪,”彭小钱得意洋洋道,“只要成了,我娘说就把你嫁给我。” “真的?”菱花惊问,声音不免大了点。 “嘘……”彭小钱立刻捂着她嘴提醒道:“小声点。” 菱花一把扯过被子,把两人盖住,彭小钱说:“原来我娘早就知道我俩的事了,她今天亲口跟我说的,只要我把她放出来,她说有办法对付爹,把爹对付过去了,你就是我的了。” “真的吗?”菱花仍然难以置信。 “真的,骗你是小狗。”彭小钱真诚地说,“所以今晚我就去把娘放出来,然后我就不能在家里呆了,因为爹肯定知道是我干的,被他抓住我就完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只是出去躲着,等娘对付完了爹,我再回来。” “你别哄我,也别不回来了。”菱花祈怜道。 “不会的,放心。”彭小钱恳恳切切,不大不小的手在菱花纤腰上揉搓。 菱花心里燃起了更大的希望,这希望的光驱散了她心里常常萦绕的忧郁,她高兴又感动,心想自己的人生就寄托在这个还未满十三岁的小孩儿身上了,“我可靠你了,小祖宗。”菱花紧紧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嘻嘻……”彭小钱笑道,“我还要。” “小色鬼。”菱花笑骂,“啊——”她突然叫唤一声,是彭小钱抱她翻了个身。 “你怎么这么大力气?”菱花红脸问。 “以为我还多小呢,虽然未满十三,也快到了。”彭小钱匍匐在她胸前,就像卧在一堆新出笼鲜的馒头上——又软,又暖,闻着又香。 菱花瞪着眼前的彭小钱,突然感觉这个孩子长大了似的,她心砰砰地跳,害羞地闭眼。 两人捂在被子里玩了一会儿,彭小钱满头大汗,伸头一看,太阳光已经移过一段距离,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过于长了,于是就走。 “小钱,别忘了我。”菱花伸出头——她脸潮红,汗水打湿了她的鬓发,使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三分白,七分红的脸上。 “不会的。”彭小钱抹了抹汗水,鬼鬼祟祟地出门,又回头往屋里伸出个头说:“等我。” 菱花点点头。 彭小钱这时无事可做,当他想起今晚将要干一件意义重大的事,他觉得坐立不安,这份躁动没有地方安放,只跟菱花说了但她并不能帮自己分担,他很压抑,于是想着去告诉小蝶。 跑在路上,正好遇见他们了。“嘿,你们也是来找我的吗?”彭小钱问。 “是啊。” “别站在大路上说,边走边说,”庄云铖问,“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天翻地覆了。”彭小钱说,“爹把娘给囚禁起来了,娘让我今晚把她放出去,她要跟爹拼了呢。” “到这种地步了?” “是啊。” “你娘要怎么做?”小蝶问。 “这个不知道,但娘是很厉害的,她有办法对付爹,可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对付的。” “那你站在那一边呢?” “我起初站在爹这一边,但娘发现了我跟菱花的事,还答应我只要对付了爹就把菱花嫁给我,我就站在娘这一边了。” 庄云铖笑道:“没想到你对菱花这么有情有义啊。” “男人就是要这样,为了心爱的女人奋不顾身,即使现在她是我爹的女人,但我要抢过来。”彭小钱慷慨地引用了他娘才告诉他的话,转而又愁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如果我们也帮你呢?”小蝶问。 “你们?你们怎么帮我?” “先不用问,反正之后有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帮到你。” “好,小蝶姐姐,那我们约一个时间和地方吧,你们想找我,或者我想找你们也找得到。” 小蝶思忖顷刻后说:“就你家的绸缎铺子,每天中午一点见面怎么样?” “好。” “嗯,那就这样定了,现在再给我多讲讲你爹,你娘,你的几个二娘三娘还有你大哥这些人的事。” “好。”彭小钱就一直说起来。 三个人走了一路,直走到西华街的尽头,然后分别。 晚上。秦氏的小院子里,除了送饭,前门和后门就没开过,彭大海一眼也不想去看她,他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终极目的是长久地将其禁闭,以期逼迫她自杀或者疯掉,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永无后顾之忧。 白天,小院的前后门各一个人看着,晚上,两人轮流守着,虽然门本是上了锁的,但彭大海并不完全放心,他知道里面关着的是一只母老虎,紧紧是两把锁,一道院墙未必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约莫八九点,天完全黑了下去,彭大海的家里也只有下人们活动时点起的烛光还亮着,主人们睡得早的都差不多睡了。 彭小钱偷偷摸摸地来到了菱花房门口,他知道爹在里面。这个时刻是他最心痛的时刻,想着菱花那如白玉一样的身体被爹的一双又粗糙又苍老的手抚摸,一朵盛放正美的菱花被害虫无情摧残,他痛心疾首。 不久,菱花看见了外面的黑影,遂推开彭大海,走到门前,微微推开一个缝隙,悄声说说:“你爹他睡了,你放心去吧。” “嗯,菱花,等我来救你。” 菱花含情脉脉地点头。 彭小钱随即离开,并到屋里端了一碗药走到后门。 上半夜是这个名叫李三的人看守,他见一个黑影来了,就问:“谁?” “李三,是我。” “三少爷,你现在来干什么?”李三问。 “我今天进去看我娘,才得知她病了,我熬了一碗药给我娘喝。” “老爷知道吗?” “知道。” “但老爷没跟我说啊,要不明天再送吧,这会儿大太太可能已经睡了。”李三说。 “不行的,我娘没喝药晚上也睡不安稳。”彭小钱战战兢兢地端着碗,碗里面清澈的药水映出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但这月亮被这波纹捣得越来越碎。 “这…三少爷,这可有点为难我,老爷说过但凡开门,只能是三餐送饭时开。” “我娘病死了你负责呀,快开门!”彭小钱怒斥。 李三推推委委,不知怎么办才好。 “病死就病死!”黑暗里传出一个声音。 彭小钱吓得浑身一颤,惊得手一抖,连碗都丢了——碗里的月亮也无影无踪——他不敢转身。 李三上前一步,鞠躬道:“老爷。” 彭小钱丢了魂儿,伫立着,眼睛睁得鼓鼓的。 “大晚上的,送什么药!”彭大海呵斥道。 “我…”彭小钱半句话说不出。 彭大海抬起粗壮的手,走来揪着他的耳朵往前厅里拖,彭小钱嗷嗷直叫,凄厉的声音传遍整个家,惊动了所有的人。 母子连心,秦氏的心刺痛了一下,她只听见叫声,不知道具体情况。 这时的厅中,几个妾都来了,几个仆人也来了,彭小钱颔首低眉,站在厅中间,彭大海坐在正前方。 “送什么药啊?”彭大海问。 “娘病了。” “我怎么没听说?” “她除了我一个人也没告诉,说……说病死算了,但我不想让娘死,所……所以送药。”彭小钱浑身乱战,结巴着说。 “你编你娘的鬼话呢!”彭大海吼道,“她今天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撒谎啊爹。”彭小钱扑通跪下。 彭大海也没有实际的证据,又黑着脸问:“那你刚才来菱花的房间门口干什么呢?” “我…”彭小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吞了一口气,憋着气说:“我……来问爹睡着没有,菱花说睡着了我就没有打扰您,我本来是想跟爹说说再去送药的。” 菱花也吓得战战兢兢,她咽了一口气,只盯着他看。 彭大海心想问不出什么了,也不问了,沉默半晌后冷眼道:“病了也不给吃药,再者任何人不得探视,还有你,跪着吧,不老实交代就跪到天亮。” 彭小钱仍旧低头不语。 随后,彭大海遣散众人,只留彭小钱一个人在这里跪着。彭小钱心里脑海里如同被一阵狂风暴雨冲刷,他只感到恍恍惚惚。 第二百三十九章 妹妹靠肩头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晚,菱花一直没睡,直等到三更彭大海睡得已经打呼噜了她才敢出去看,看见厅里的彭小钱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担心他染了潮湿的地气,于是过去把他抱起来搂着。 “菱花…”彭小钱醒了,膝盖剧痛,,双腿已经站不起来,睡意朦胧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可怜你,来看看。”菱花一双明眸泛着泪花,抚摸着彭小钱的脸。 “你快走吧,”彭小钱推开她说,“等会儿爹又醒了,再看见就完了,快回去。” 菱花也一阵后怕,她实在不知道身后的黑暗里是否有一个恐怖的身影,她狠心离去。回房后,她见彭大海正睡得香,然而她怕他突然醒来,于是再不敢出去了,只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时辰。 第二天,彭大海心想已经惩罚彭小钱跪了一夜,他仍没有说什么,兴许他说的是真的,就没有再计较。但从此不准他去见秦氏,甚至不让他出门。 这天中午,庄云铖和小蝶没见到彭小钱。“他不会是忘了吧?”庄云铖问。 “忘了倒好,他昨天不是说要救他娘出来吗,我是担心他既没有救到他娘,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有可能啊,这样的话就难办了。” “昨天听彭小钱说他大哥跟他是一个娘生的,他未必知道这件事,我想我们去见见他大哥。” “嗯。”庄云铖记得彭小钱说过他大哥所在的地方,于是跟小蝶一起过去,在一弄堂口找到一家人,庄云铖扣门,一会儿就有个老管家来开门,问:“你们是?” “找彭益生。” “哦。”老管家应一声,然后进去通报,不时一个年轻的太太迎出来。 “你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找彭益生有事。”小蝶笑说。 “他不在家,去铺子里了。”年轻太太说“晚上才回来。” “哦,好,我们晚上再来。”庄云铖说。 年轻太太点点头。 晚上,两人来找到彭益生,彭益生跟彭大海长得比较像,好像就是彭大海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们二位是谁?” “我们认识彭大海,他是你的爹吧?”庄云铖问。 “是,你们是我家的朋友?”彭益生微微皱眉。 “半个朋友,”庄云铖说,“主要想来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娘和弟弟被你爹囚禁起来了。” “囚禁起来?”彭益生惊异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关在屋里不准出门。”小蝶如此直白地解释。 彭益生低头凝思半晌,他也知道爹娘关系一直很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于是问:“你们知道原因么?” “你爹还想娶小妾,你娘死活阻止。” “还娶?”彭益生自言自语,“他都五十了,家里都四个了,最小的才二十出头,他…” “你还是回去看看。”庄云铖说。 “知道了,明天就回去看看。” 庄云铖和小蝶也无可说可问的了,只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像年轻的彭大海了,神态和语气也像,所以看着他,庄云铖有点恨,有点不舒服,于是赶紧走了。到外面,庄云铖急着问:“他是不是跟彭大海很像?” “她就是彭大海。”小蝶说。 “啊?” “我的意思是他就是第二个彭大海,只是年轻一些而已,也不是善茬儿。” “我想也是。” “哎…”小蝶叹一口气,她抬头望一望天——蓝黑蓝黑的,这时七点多了,天快要完全黑下去了。 尽管这些天的糟心事令人烦躁,可两兄妹看着这清明的月亮,什么烦闷也没有了,走着走着,月光也越来越盛,他们的遐思溶进清冷银白的月光,所有世俗的念头在这一刻也悄然而逝。 “这整天跑来跑去的,累了么?”庄云铖转头看她一眼,关切道。 “不累。”小蝶眼前一亮,惊奇地说:“那天北丞和陶叶到法国餐厅吃饭约会去了,你也带我去好不好?” “法国餐厅,可我们都不会法语呀。” “去日本区的餐厅也行啊。”小蝶抱怨道,“亏得我俩都会日语,还没怎么去过那些地方逛一逛呢。” 庄云铖想起那天陶叶酩酊大醉的情形,调笑道:“然后你也喝得大醉,也要我背回来?” 小蝶低头一笑,又抬头道:“指不定谁喝醉呢。” 庄云铖望着她月光下银白的脸庞,心里一惊,顿了顿,点头道:“好吧,改天行不?我也不知道你哪儿来这么好心情,眼前这麻烦事还没解决呢。” “眼前的事倒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小蝶信心满满,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说得轻巧,你掌握什么了?” 小蝶停步,握着拳,将这小拳头举到庄云铖眼前问:“就在我手心里,要不要看?” “我不看。”庄云铖扭头继续走。 “看嘛,看嘛。”小蝶追上去,举着手在他眼前晃。 庄云铖一把抓住,笑问:“是什么?” 小蝶将手张开,什么也没有,“哈哈,什么也没有。”她笑道。 庄云铖瘪嘴笑着,继续走,小蝶弓着腰不走了。 “怎么了?” “累。” “你刚才还说不累。” “现在累了。” “什么意思?”庄云铖见她奇奇怪怪的模样。 “没什么意思。”小蝶一步一顿地走来,嘴角露出一丝神秘地微笑,“我只是…要你背我。”她忽说,然后一下蹦上庄云铖的背,压得庄云铖往下倾了倾,“哎呦,真狠,闪断我的腰了。”庄云铖沉了沉气说。 “别废话了,快背我回家吧。”小蝶白他一眼,然后静静地靠在他背上,盯着黑夜中稀疏的星星点点,自己眨眼的时候仿佛星星也在眨眼。 “小蝶。”庄云铖放缓步伐走,此时看不见她的脸,正好有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要问。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庄云铖偏了偏头。 “嗯,问吧。” “你说,我们…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你捡回来的吗?”小蝶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觉得现在这样好不好?” “不知道,我只是已经习惯了,你已经做了我六年多的兄长了。”小蝶说,“别人也都已经习惯了。” “哦。”庄云铖答一声,小蝶也看不见他的脸,但她伏在他肩膀上,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但她一言不发,心里只想着微妙的事情,感受着这微妙的感觉。 月夜下,两个人,一个影子,庄云铖背着她走一会儿,“放我下来。”小蝶说。 “怎么了?”” “不累了。” “可我想多背你一会儿。”庄云铖将她往上耸了耸。 小蝶无言,想起那个萦绕不散的问题,又隔了良久才问:“那你想是什么关系?” “我…”庄云铖犹豫着,身体开始发烫,忽说:“我想喝酒了。” “啊?”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答应你了。”庄云铖说,“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哦。”小蝶愣一愣地答应着。 第二天,彭益生回到最初的家,当初因为自己要结婚,而彭大海这里太多小妾不方便,所以他才另立门户,但他仍是彭大海在经营西华街生意的得力助手。 彭大海没想到儿子会突然回来,有点不知所措。“益生,你怎么突然来了?”彭大海把烟嘴从嘴里抽出来,愣愣地问。 “外面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我想我也应该多关心关心家里的事,所以来看看。” “慢着,”彭大海听出一些猫腻,便问:“家里的事呵,这得分清楚,如今你在外面成了家,你指你自己的家,还是我这个家?” “都是家嘛。”彭益生笑问道,“欸,爹,娘呢?” “不在家。” “去哪里了?” “外面去了。” “哦。” 这时从侧门窜出他的两个小弟弟,唯独不见彭小钱,彭益生又问:“爹,三弟呢?” “也出去了。” “哦。” 两父子其实在生意上的话比较多,在生活里并没有什么话,彭大海生活中就是女人,彭益生随他,也是女人,只是他目前只娶了两个老婆而已。 “那个…爹呀,我听说您又要娶小妾,”彭益生眼里放出一到精光,似笑非笑地说,“生意上恐怕难以有更多精力了吧,我想我可以再替您分担两个铺子,不如把钱庄和酒馆给我。” “急什么,迟早是你的。”彭大海撇了他一眼,磕了磕烟斗。 彭益生并不这样想,他只想现在就把西华街的十几个铺子全部弄到手,否则爹一死,菱花生不出儿女,虽是什么也得不到的,这几个有儿子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却会跑出来争一个两个,到那时这几个弟弟也渐大,自己再想全部收入囊中会就很麻烦。 “既然早晚的事,不如早给我,您也可以享几年清福。”彭益生喏喏地说。 “我说了,不用急。”彭大海正色道,它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一是担心他会把生意搞砸;二是担心自己一旦放了权,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三是怕这个儿子有所企图,因为他跟自己是在太像了,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而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第二百四十章 得逞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父子倔强地对峙,彭益生有点不耐烦,反而笑了笑,直说道:“爹,跟你实话说了吧,我知道娘和三弟是被你给软禁起来了,你想再娶一个小妾的事我也知道了。” 彭大海的面孔突然变得如冬天的老树皮一样坚硬、冰冷,“谁告诉你的?”他赶忙问 “这已经不重要了,”彭益生笑道,“你跟娘僵持这么多年了,今天终于忍不住了呵。” 彭大海转过身去,一丝丝的恐惧和不安从他的心里缓缓地升腾起来。 “娘是什么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们夫妻小打小闹倒没什么,只是她被囚禁的消息一旦传到她娘家这就不一样了,到时我们可不好受。”彭益生特地补充一句说:“尤其是您。” “你什么意思?”彭大海仍背对着他问。 彭益生两三步绕到彭大海身前,急切道:“爹,我都跟您说过不下十遍了吧,我就想要我家的生意,我不希望他落到任何一个人手上,我不希望将来有人跟我争。” “原来怕你那几个弟弟。”彭大海轻蔑地笑了一声。 “您都一把年纪了,家里的事没搞好,又想着生意的事,这两头兼顾你也累,不如把外面的事都交给我,”彭益生苦口劝说,“其实都是一样的,您说过,这是迟早的事,但迟则生变,我只想尽量早一些。” 彭大海凝眉杵着,仍没说话,眼睛里的目光幽深而神秘。 彭益生见他半晌不说话,心里又恨又气愤,“真是个老顽固,别怪儿子心狠,我也是随你的性情!”他恨恨地想,然后冷笑着转身。 “慢!”彭大海忽说。 彭益生笑了笑,停住脚步。 彭大海嘶声道:“儿子,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这么大份儿家产,你还有三个弟弟呢,你就想一个人要了?” 彭益生冷笑了笑,心想说到重点上来了,又重新敛了笑容,说道:“我是大哥,自然会为他们考虑。” “他们都还小,此时也经营不来生意,我若把这家产都给了你,那将来他们长大喝西北风?”彭大海说,“三弟是你的亲弟弟,四弟四弟不是一个娘生的却也是我的种,我能不为他们考虑考虑么?” “我说了,我会为他们考虑的,爹,您可放心。” “只凭一句话吗?” “那还要怎样?”彭益生问,“立字据?” “当然。” 彭益生略微思索顷刻,心想先把家产搞到手再说,三个弟弟都还小,以后再想办法对付吧。“好,就立字据。”彭益生说。 “另有三个条件。”彭大海又说。 “您说。” “一,我还要留个小茶馆,那是我打牌喝茶的去处;二,我娶五太太的事你别阻拦;三,你娘不得放出来。” 彭益生听了这三个条件,只有一和三还有值得考虑的,对于第一个条件,他可能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以答应;至于第三条,这样做对娘有些残忍了,他可能是怕娘的报复。“您打算把娘一直关着吗?”彭益生问。 “她一出来,我后半辈子别想安生。” “我若能劝她从此不管你的事了呢?” “不行,她一出来始终是个隐患,”彭大海坚决道,“既然她有独立的小院,在里面也行走自如,我一日三餐也给她供着的,又没有把她饿着,这也不算囚禁吧?另外只要是家里的人,她想见谁我可以给她见,她想要任何东西我也可以给她买,我只要她乖乖地呆在家里,别乱说,别乱叫,别乱走,别阻拦我的任何事就行了。” “那可以。”彭益生没有犹豫。 下午,彭益生和彭大海立了字据,将名下十三个包括绸缎铺,小钱庄,茶叶铺,药铺等铺子交付到彭益生手下,答应在弟弟们满十六岁时,再向每人转交两个铺子。 一切写得详细而具体,直弄到晚上才完。 “小钱还小,总不能把他一直关着吧。”彭益生说。 “你教育教育他,他听他娘的,出去了还不把事情也带出去?” “我去跟他说。”彭益生说,随即就去找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找到。 彭小钱正闷闷不乐,彭益生推门走进来。 “大哥。”彭小钱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另外,你自由了。”彭益生摸了摸他的头笑说,毕竟是亲弟弟,比另外两个弟弟亲热。 “我可以出去了?”彭小钱问。 “可以。” “爹不管了吗?” “不管,但有条件。” “什么?” “管好自己的嘴,娘的任何事,别向外透露,你也别管,能做到吗?” 彭小钱愣了愣,半晌没说话,想道:娘的事关乎自己能否娶菱花,娘若一直被困着,那菱花也一直不能从爹的魔爪里脱离出来… 彭益生看出了他偏袒娘的心思,又说:“若做不到,你只能被一直关在家里。” “我能。”彭小钱立刻说,他只想恢复自由。 “好,你谨记,如果还干有违爹心意的事,我也救不了你了。” “知道。” 彭益生的目的达到了,这份家产除了爹的小茶馆之外已经全部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至于将来要分给三个弟弟的那份儿,他另想办法弄来。 彭小钱已经两天失约于庄云铖和小蝶了,这次被彭大海关了禁闭之后他更纠结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中午一点时偷偷摸摸地去见小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彭小钱茫然道,“昨天大哥来了之后,当晚爹就放了我,准许我出门,但娘仍然是被关着的,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庄云铖问也不解,转身问:“小蝶,你怎么看?” “不知道。”小蝶也摇摇头,苦苦地想着。 “哎呀,我哥来了!”彭小钱从窗口看见了彭益生。 他还没来得及躲,彭益生已经看见他了,“小钱,躲什么躲?”他喊。 彭小钱站着不动了,庄云铖和小蝶一惊,忙转身假装挑选绸缎。 “咦——二位,前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见过?”彭益生注意到庄云铖兄妹俩。 庄云铖抬起头,惊奇道:“哦,是的。” “你们是来挑选绸缎的吗?” “他们不是!”这时店铺的老板走来,肃肃地说:“少爷,他们每次来只看不买,都四五次了,你说这——” “没看见喜欢的怎么买?”小蝶驳斥道。 彭益生笑了笑说:“这有什么,来看看也是小店的荣幸。” “大哥…”彭小钱在一旁叫。 “对了,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玩儿。” “我刚才看见你们三个在说话,你们认识?” “认识一点儿,”庄云铖说,“小钱很有趣,说话没完没了的。” “他就是这样。”彭益生说,立马又转身对老板说:“老爷年纪大了,不管生意上的事了,现在我来接手所有的事情,这个绸缎铺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我们都照看得很好,少爷只需要查查账目就行,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吩咐下来,我们照做就是。” “好,目前的一切都暗老爷说的办,等我把所有生意都熟悉一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变动的。” “是。” 临走前,彭益生又对庄云铖和小蝶说:“二位看见喜欢的可以买一买,价格可以便宜点儿,还有,多谢你们前晚把这事告诉我。” 两人点点头。 “小钱,没事回家呆着,别乱跑,别乱说话。”彭益生嘱咐。 “是,大哥。” 彭益生走了,小蝶豁然开朗,刚才彭益生说他接手所有的生意,她猜是彭大海以这个为代价封住了彭益生的嘴,没让他把秦氏被禁闭的事宣扬出去。 “老板,”小蝶笑道,“你别介意,今天我们买一匹布。” “真买?” “买。” “买布做什么?”庄云铖疑惑地问。 “做衣裳啊。” “什么意思?” “做嫁衣。”小蝶说得无比认真。 庄云铖愣了顷刻,小蝶望着他微微一笑,他幡然醒悟,心想这彭大海又要找她的麻烦了。 小蝶挑了一匹红的,一匹绿的,付了钱,走人。 “小蝶姐姐,你要嫁给谁?”彭小钱问。 “你爹啊。” “我不想你嫁给他。” “那嫁给你呀?”小蝶戏谑道。 “你才不会嫁给我,况且我要娶的是菱花。” 小蝶笑道:“挺钟情啊你。” “可现在爹还在呀。”彭小钱忧伤道,“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娶菱花。” “别急,这件事还得靠你娘。” “可她出都出不来,我也不敢去放。” 小蝶眼珠在眼眶里溜了溜,转而问:“如果我能把她你出来呢?” “你?怎么弄?” “你小蝶姐姐可不仅仅是漂亮而已,”庄云铖笑说,“身手很好哦。” “你可以飞檐走壁吗?”彭小钱问。 “那倒不行,那是假的,但我可以翻墙,像你家的院墙,我一跳一蹬就上去了。” “真的?” “真的假不了,”小蝶说,“这样,你告诉我我该什么时候进去,该从哪里进去,你娘关在那间房,她的房门钥匙在谁那里,我今晚就可以去。” 彭小钱也不怀疑,思忖半晌,悄悄说道:“晚上九点半,从我家后墙进来,那里有一棵小树,你在树下等我,等爹睡着之后我就来找你,然后带你去关我娘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有两道门,钥匙在一个人手里,你怎么对付他?” “打晕就行了。” “你打得过?” “他多高?” “只比我高一个头,瘦瘦的。” “这样的呀,我打十个都没问题。”小蝶洋洋地说。 彭小钱眼里放光,欣喜道:“别骗我,再被爹逮住,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绝不说空话。”庄云铖笃定地承诺,小蝶也深深点头。 “好,那我今晚等你。” 小蝶点头。 稍后,彭小钱飞奔着回家,回到家发现爹不在,于是又去找菱花。 “你真的要去?”庄云铖问。 “是啊。” “怎么提前不跟我商量?”庄云铖喃喃道,“我惊了一跳,却也不得不跟着附和,否则倒显得我是外人似的。” “临时想的。”小蝶抿抿嘴说:“哥,真的临时想的,没有不跟你商量的意思。” “嗯~”庄云铖点点头,仍然忧忧地说:“虽然我说过现在的事你做主,但我不希望你当我不存在,不想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也不希望你认为我没有用。” “我知道,我从来没这样认为。”小蝶笑道,“再怎么说你的肩膀还是有用的嘛,昨晚背我那么久。” 庄云铖也笑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月夜行动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晚上,九点。 天彻彻底底的黑了,不过月光挺盛,小蝶在夜光里悄悄来到彭大海家的后墙一带,她轻盈得像一只蝴蝶,飘飘忽忽地就上了墙,然后落了下去,庄云铖在一旁为她放哨,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小蝶看到那棵小树,然后谨慎地走过去,站在树旁,眼珠子溜溜地转着观察周围的的景象。 “小蝶姐姐,你来了吗?”黑暗里隐约出现一个暗淡的人影。 小蝶听见了一个极低的声音,她吹了个口哨,彭小钱遂走过来,看见了树旁的轮廓。 “过来过来…”彭小钱领着他穿过几道门,来到一堵墙后,悄咪咪地说:“你走出去就能看见关我娘的院子后门,放哨的人现在在前门,他一会儿就会过来。” “行。”小蝶提醒道:“你娘若是被放出来了,估计你爹得打死你,你跟你娘一起走吗?” “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娘斗过爹了我再回来救菱花。” “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等会儿我们一起从后门出去。” “好。”彭小钱郑重地说,好像他是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小蝶先蹑手蹑脚地去后门,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月亮,银灰色的月光铺撒下来静静地照在她身上,她也静静地紧贴着墙,倾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当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侧身转过墙角突然出现在这个人的面前,这个男人只当遇见了鬼,吓得脸色突变眼光凝滞,但还没叫出声,小蝶就将其敲晕,在他的裤腰带上取下了钥匙。 秦氏忧心忡忡,还未睡着,突然听见了开锁声,心里以为是彭小钱来了,先走到屋门前去听声音。 “秦夫人。”小蝶走到她屋前悄声喊。 “谁?” “来救你的。”小蝶补充道,“小钱叫我来的。” 秦氏不知是谁,但她没有犹豫,开了房门跟着小蝶出去了,出了院门,彭小钱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娘。”他喊了声。 “出去再说。”秦氏领着两人往后门走,一路上没人察觉,他们从后门出去了。 “你大儿子家不能去了。”小蝶说,“他站在了彭大海一边。” 秦氏咬着牙,清冷的月光更加映照出她冷漠的神情,她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令人胆寒的精光。 “丈夫囚禁我,大儿子置若罔闻,果真是亲父子,他们像极了,我信他干得出这样的事。”秦氏又温柔地说,“只有小钱,你跟他们不像,这份家业,我会帮你拿回来的,菱花,我也会帮你娶过来的。” 彭小钱兴兴头头地点着头。 之后,秦氏带着彭小钱去了二女儿家住,小蝶任务完成,与庄云铖回家去了,就等着看他们自相残杀。 这时,彭大海正睡得很安心,他心想事情结束,本可以明天就去与庄云铖商量他与小蝶的婚事了,但这仅仅是一个梦。 “老爷,老爷……”外面一个人连续地敲击菱花的门。 彭大海的梦被惊醒了,他仍迷迷糊糊的,菱花也醒了,她醒得很清醒。 “什么事?”菱花问。 “大太太跑了。” “什么?”彭大海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瞬间清醒了。 菱花也有点懵,呆呆地杵着。 “大太太不知被谁给救走了。” 彭大海披了件衣服就起身下床,怒问:“怎么就跑了?” “不知道,奴才被一个人给打晕了,他抢了钥匙开了门,把大太太给放了出去。” 彭大海恍惚若梦,他还是跑去秦氏的屋子里去看,人没了!他头脑里一片空白。“小钱呢?”他忽问了一句,又跑去小钱的房间,人也没了。他傻了,他不知道后果,但他知道秦氏不会放过自己。 秦氏是上海当地一个地下帮派老大的女儿,虽然她爹已经死了,她大哥也死了,帮派没落,没以前那样繁盛,但她还有二哥,还有一个姐姐,随便找一个人来也可以弄死彭大海。 彭大海天还没亮就去找大儿子彭益生,在他门前疯狂敲门,彭益生昨晚翻云覆雨到大半夜,此时睡得正浓,对这巨大的敲门声充耳不闻,但她的老婆醒了,却不敢独自去开门,还是把彭益生给叫醒了。 “去他娘的,谁呀?”彭益生喃喃地骂,敲门声仍然没有停止,他不得不下去看。“爹?”彭益生凑近看到他的脸。 “你娘她跑了!” “什么意思?” “小钱把她给放了。” “跑了就跑了,这你半夜也找不着啊,天亮过来来不行,非得大半夜来敲门?” “我也是着急,睡不着,你赶紧给想办法,你娘可不是好惹的,不出门她是只猫,抓抓挠挠没什么问题,出了门就是只母老虎,会咬死人的!”彭大海惊恐地说。 彭益生并不怎么上心,因为关她的人不是自己,况且自己是大儿子,她不至于对自己怎么样。“爹,明天再说吧,明天吧,您也快回去歇着吧。”彭益生忙着推他出去。 “你——” “得了,您赶紧回去吧。”彭益生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彭大海的心也砰砰地跳着,他感到无助、绝望。 度过了艰难的几个小时,彭大海终于挨到天亮,他苍老面孔上的愁容和倦容更加深刻,彭大海就瘫坐在厅中的椅子上,下面三个小妾也低头坐着,许久许久,他们一言不发。 这时,彭益生终于来了,三个小妾退下去,彭益生随便坐了,忙问:“爹,到底怎么了,昨晚也没说得清楚。” “你娘跑了,小钱也跟着跑了。” 彭益生关切道:“爹,看您这样子是一宿没睡好啊?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亲娘,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至于把您怎么样。” “说得轻巧,”彭大海抬起眼皮,凝视着他:“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她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啊,她就是只虎!摁不死就反咬你一口!” “那您说说怎么办?” 彭大海思忖半晌说:“如今这门是别轻易出了,你再去把王横和刘油叫来,有警察守着,她不至于带那些黑道上的人进我这门。” “好。”彭益生虽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彭大海要这样做也没办法,王横和刘油是西华街的巡警,平时都收着他家巨大的好处,叫他们多在自家门前转转不成问题。 此时,王横和刘油逗留在庄云铖车行这里,他们第一次是奉彭大海的命令而来,没想到轻易就得了五块钱,这次,他们没钱喝酒时想起他,于是又来。 “我们这几天就修修车,根本没赚钱,你们还来?”陶鑫愤然问。 “小屁孩儿,滚,我跟你们老板说话。”两人往屋里走去。 庄云铖和小蝶正在无所事事地看着报纸,听见外面的声音,知道是两个痞子警察来了,他们就靠在一起,用报纸挡住自己。 “喂——收费了!” 两人没理。 刘油过来敲了两下桌子,两人还是没理他。 “喂——”刘油一把夺过报纸,看到的是两双漠视的眼睛。 “两位大爷,你们还来干什么?”庄云铖淡淡地问。 “收费了。” “什么费?” “跟上次一样,五块钱。” 庄云铖眨眨眼,也没多说什么,冷笑一声,对小蝶说:“拿给他吧。” “好啊。”小蝶应一声,从兜里凑了半天,三个一块的,几个五毛的,还有一毛的,总共只有四块九,“给你吧。”她扔在桌子上。 刘油拿过来,数了数——只有四块九,他抬头看过来,发现小蝶扬着嘴角笑着,他们没说话,愣了一下,带着一丝疑虑和惊悚,拿着四块九走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得忍受多久。”庄云铖望着两个警察的背影喃喃细语。 “好像不用忍了。”小蝶看见藤田原武拉着香取子回来了,赶紧跑过去,指着王横和刘油说:“藤田,记住那两个人,找时间帮我教训他们一顿。” “他们怎么了?”香取子轻抬脚步,从黄包车上下来,边问。 “隔三差五地过来收费,没完没了的了,我也不方便动他们。”小蝶恨得咬牙切齿。 “好。”藤田原武边擦着汗说,边说:“我在这条街都看见这两人好几次了,到处收费,还打人。” “这些警察都是烂人,在这条街横行霸道,迟早殒命。”小蝶回过头,又问:“欸,你们今天去哪里了?” “还是到租界去了,”香取子瘪嘴道,“还是没收获。” “急什么,才来多久呢,”小蝶说,“你们呐,就别整天只想着找香泽,找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们得先过好日子,慢慢地找,就不会觉得又焦虑又累。” “只得这样子。”香取子点点头。 今天一天彭大海没有出门,彭益生又叫来刘油和王横,让他们在自家门前一带多巡逻巡逻,这一天各自相安无事。 夜色将至,刘油和王横往小饭馆里去吃饭喝酒,刘油将兜里的一把钱抓出来,笑说:“今天去他们那里只要了四块九,我看他们是真的没钱了。” “看他们那怂样,这次对我俩和颜悦色的,是个好欺负的,多等几天再去吧,别把老实人逼急了。”王横边嚼着花生米边笑说。 刘油也抿了一口酒,得意地抖着腿笑。 “这差事不错呀。”王横说。 “那是。” “来,干一个。” “干!” 两人喝得兴浓。 …… 结账时,刘油随意丢了几毛钱,老板也不敢吱声,只唉声叹气。 这时,天已经黑了,这两个人歪歪倒倒地回家,正遇见了藤田原武。 “咦,敢撞你巡警爷爷?”刘油扶了扶帽子,怒道:“找死啊。” 藤田原武二话没说,一拳一个小巡警,打在他们肚子上,两个人口吐清水,捂着肚子蜷缩下去,一句话说不出,“嗯,啊,哦”地叫着。 “你们平时可不是这么打人的。”藤田拾起他们身上落下的警棍,一顿劈头盖脸地乱打,两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呼天抢地地乱叫。 当他们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才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让我看看你们今天弄了多少钱。”藤田把他们的衣服扯得稀烂,抓出一大把钱,转身走了。 刘油和王横没有力气起身,全身经络痛得要命,他们衣不蔽体地横躺在在大街上直到天亮。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秦氏得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彭大海仍然不敢出门,而刘油和王横伤势过重,只吊着半条命了,所以未能依照彭大海的吩咐过来巡逻。 中午,烈日炎炎,蝉鸣声中,秦氏与彭小钱领着十几个人风风火火直奔家中,彭大海当即瘫了。 大门一闭,所有人不得出入,彭大海的小妾,儿子,下人加起来总共十五个人全部被赶到院子里站着,烈日灼烧下,他们汗流满面。 秦氏站在台阶上的阴凉处审视一众人,又看着面如死灰,歪在堂内椅子上的彭大海说:“姓彭的,几十年了我们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为了一个小妾,你怎么就突然想置我于死地?你难道忘了我的身份吗?” “我没想要你死。”彭大海当即说。 “囚禁我,这就是逼我去死,你太心狠了。”秦氏道,“你知道这些天我都在想什么吗?我一直在想出来以后怎么报复你,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你。” “夫妻一场,你不至于如此绝情吧,放过我,我不娶了。” “晚了。”秦氏说。 “那你想要怎么样?我们还是夫妻,总不至于要我死。”彭大海提起了坚硬的语气。 “跪下,磕头,认错。”秦氏冷漠道。 “要我跪?”彭大海乞怜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他五十了,二十五岁之后从未向任何人跪过,他已经忘了那种屈辱的感觉,长年以来跟她争争斗斗,虽没夺得上风,但从未低过头,他绝不会再向她跪。 “怎么?”秦氏问,“不肯吗?” “你疯了吧。”彭大海反倒冷笑一声,直愣愣地看着她。 秦氏的怒火慢慢升腾,她闭上了眼,然后缓缓睁开,尽量克制自己,但那暗黄,苍老,布满老斑的脸变得扭曲,“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她深沉而缓慢地说。 “丑婆娘!”彭大海突然大骂。 听闻这话,在场的人无不瞪着铜铃般大小眼。 “又老又丑!”彭大海的脸盛开成一朵似是被虫子啃咬的黑莲花,他张口大骂:“当年要不是老子看上你家势力,老子才不会娶你,*你娘的,白送给老子都不要!老子有钱了,就是要娶小妾,你这个妒妇!就是嫉妒我的小妾比你漂亮!万人*的死鱼眼,白瞎了才娶你!” 所有人都懵了,并没有人阻止他,他的这一顿咒骂如同**把秦氏炸得头晕目眩,她晃了晃,老脸通红,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死劲打了几巴掌,彭大海站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秦氏此时骂也骂不出口了,她的心更像是死了,被共处几十年的男人骂得狗血淋头,骂得一无是处,她觉得大半辈子白活了。 “你杀了我吧!”彭大海仰起头低沉地说。 “我怎么可能杀你呢,”秦氏缓了半晌,冷笑道:“你自己进去吧,尝尝那被囚禁的滋味儿。” 彭大海被两个壮汉拎进去了,秦氏深吸一口气,环顾了一圈,肃肃地对剩下的众人说:“以后这里我做主,奴才们先下去。” 九个奴仆赶紧散了,这里就剩三个小妾和他们的儿子。 “我的家产,是不可能平白分给外人的,老二老三,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各自带着儿子出去吧,”秦氏冷冷道:“菱花留下。” “太太!”两个小妾煞然,扑通跪下,哭道:“我们都三十左右的人了,又都是妇道人家,儿子这么小,出去怎么活啊,求大太太留下我们吧。” 菱花一愣一愣的,她感慨幸好有个靠山彭小钱。 “留下干嘛?”秦氏道,“没有留你们的理,给你们一笔钱,出去吧。” “不要…”老二老三加两个孩子都哭着磕头“求太太留下我们,出去只是死路一条啊。” “娘——”彭小钱哀求求道,“你不能把弟弟们赶出去啊,他们也算是我亲兄弟,还有二娘三娘,他们也没做错什么。” 秦氏觑着眼,表情威严、冷漠,“我家不养闲人,明儿一早就出去。”她蠕着嘴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不要,不要…”她们绝望地哭,都知道出去就没得过,这种就在眼前的绝望瞬间击溃了她们。 哭声凄厉,传到彭大海耳朵里,“有气冲我来,你敢撵他们出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彭大海扯着嗓子吼。 秦氏听着却更加生气,执意要撵她们出去,对他的话却充耳不闻。 老二老三爬过来搂着彭小钱的脚,哭喊:“三少爷,替我们求求太太吧,你四弟,五弟还这么小。” “三哥,别撵我们…”俩小孩也哭得伤心。 彭小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可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了,怎么让他们出去饿死。“你们在外面有住的地方吗?”他问。 “没有了,嫁出去的女人是泼出去的水,这里就是家呀,没别的地方可住了,而且老家路远,也是穷苦人家,养不起我们母子。” “那这可怎么办,娘这是要逼死你们吗?”彭小钱忙扶她们起身:“你们先起来回自己的房去吧,我再去求求娘。” 彭小钱去了,菱花就扶她们起来。 秦氏板着脸坐在厅中彭大海常坐的椅子上,目视前方。 “娘,求你别撵他们走。”彭小钱步履生风地跑到秦氏跟前祈求。 “我不仅要撵他们,我想了想,菱花也不能留。”秦氏瞪着他。 “啥?” “她虽还年轻,也还漂亮,但毕竟是彭大海的人,没有生孩子,但也跟你爹睡过一张床,你们在一起不像话,败坏家风!” “我不!” “由不得你。”秦氏目光阴沉。 菱花已经跟过来了,她在厅旁听见了谈话,心里一沉,仿佛从天上坠落到深渊,她的希望破灭了,并不认为彭小钱能扭转局面,于是怅然转身,木然地离开。 “娘,你答应过我的。”彭小钱气急,喉咙也嘶哑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还小,不懂规矩,不过你放心,娘会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我只要菱花!”彭小钱坚决地吼一声,转身跑了。 秦氏没管他,吩咐管家:“把大少爷给我叫来。” “是。”管家随即去了。 彭小钱径直往菱花屋里跑,在路上遇见了她,“菱花。”他喊。 菱花转身,两行泪还挂在脸上。 “你听见了?” 菱花梨花带雨,凄凉地点点头。 “别听我娘说,又不是她娶你。” “但太太会把我撵出去。” “那我也跟你出去。”彭小钱拉着她的手,诚挚地说,与她并排走,快到十三岁的彭小钱长到有菱花耳朵高了。 菱花又哭又笑,慎慎地问:“你出去了怎么养我?” “总能挣钱的。”彭小钱嘻嘻地笑。 “算我没白被你欺负,你还算有点儿良心。”菱花嗔道。 “我哪里欺负你了?” “还说没有?”菱花抹了抹眼泪,笑骂道:“小杂种,我的手,我的脸,我的嘴,哪里没被你摸过、亲过,可别忘了,你爹还在呢,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人。” “我决定了,等我下下个月满了十三岁就娶你。” “嘘——”菱花止住他,“别乱说!” “怕什么,爹都被娘关了,娘也知道我们的事,没人管得了我。”彭小钱飞奔着拉菱花进房去了。 不久,彭益生来了,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跟彭大海年轻时一个样,见了秦氏,即刻跪了。 “看来你知道自己的错。”秦氏冷笑。 “儿子错了,不该听爹的话。” “哼,看来你也狡猾嘛,把过错推给他了。” “我…”彭益生说不出话,知道这个娘好像并不容易被忽悠。 “你爹用家产作为条件就把你给收买了,你就这样看着你亲娘被关着,看来生你养你的恩情还是抵不过钱财。” “儿子错了!”彭益生狠狠磕了一头。 “男人呐,”秦氏叹道,“一有钱就变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会变,更不用说其他男人了。” 彭益生大汗淋漓,他自小只在爹面前跪着被训过,这次,对于身前的秦氏,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爹被我关起来了,你呢?” “儿子错了,接受任何惩罚,”彭益生说,“但生意之事,这个家尚且只有我一个人能料理,还请娘考虑周全,以大局为重!” “你以为我不能料理?” “不是,我只是说愿意接受惩罚。” 秦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然后缓缓站起来,轻哼了一声,喃喃道:“其实我并不想管这么多事,这样,我决定把多余的人都清除出去,你和你老婆搬过来住,生意上的事我也还让你料理。” 彭益生觑秦氏一眼,明白娘是要监视他,不过他并没有别的选择,于是答应。 第二天一早,秦氏吩咐管家带着奴仆驱赶彭大海的三个小妾和孩子,彭小钱拦都拦不住,六个人嚎啕大哭,哭声传遍了这家里的每个角落,彭大海大骂:“丑婆娘,你他娘的个毒妇!你不得好死,老子这辈子活着咒死你,死了变鬼纠缠你!” 秦氏对此充耳不闻,只更加恨她们。 彭益生也在,她们又哭求:“大少爷,救救我们…” 哭成一团了,这场景像地狱,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她们在外没有可住的地方,迟早沦落街头,那是死路一条。 彭大海骂不绝口,把脸和脖子涨得通红,但他无可奈何。 “做人不能不给人留活路…”彭益生怔怔地默念,“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大少爷——” “大哥——” “救救我们——” … 彭益生恍恍惚惚,他眼花缭乱,悲情的哭喊声唤起他一些良心,反正自己将搬过来,他就叫小钱把几个人暂时安排到自己家里去,至少给她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面对秦氏无情的做法,彭小钱彻底灰心失望,他默默地站在了彭益生一方。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着,彭小钱也不方便见菱花,更不用谈跟她玩儿了,但他势单力薄,而且年幼,他目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彭益生身上,希望事情早日有转机。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夜长大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这边,苏北丞兑现了承诺,很快将陶叶安排到法国使馆里工作,这里更多机遇,更多挑战,陶叶很适合这里,她忙碌又快乐地在这里工作着。 苏北丞到来的这一年半彻底改变了陶叶,从身心到境况,从物质到精神,她焕然一新,好像在这半年里从一无所有拥有了全世界,心里目前只有一个小愿望,她爱上了苏北丞——这个她心目中无人能及的大英雄,她渴望和他在一起,每次这样想想,陶叶会忽地脸红,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里。 “想什么?”苏北丞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没有。”她的脸更红了。 此时二人正在外面吃午饭,陶叶吃着吃着就发呆了。 “表舅,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情。”陶叶说。 “什么?” “我家离工作的地方太远了,我不想住家里了。” “不是有自行车吗?” “自行车坐久了也累呀,”陶叶说,“我想找个近点儿的地方。” “别,女孩子一个人别乱住,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苏北丞突然板着脸问,“你是不是又和你爸闹矛盾了?” “没有。” “他最近没在外面胡来吧?” “没有~”陶叶又笑又气,心想跟他说那件事,他怎么就说到这件事来了。 “那就好,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吧,才消停几个月,别又横出个事情来。” 陶叶无心听他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便咬了咬牙,心慌地问问:“表舅,你住的那弄堂里还有没有地方可住,我想来。” “不知道,得去找找,”苏北丞说,“我这儿离使馆也不近呐。” 陶叶气呼呼地,嘟着嘴。 苏北丞转而一笑,说:“好,我给你找找。” 陶叶也瞬间放下脸,不拘地笑了,露出几颗大白牙。 “正好,如果找到了,陶鑫也可以在这儿住了,这里离云铖的车行也近,他也不用每天跑这么远。”苏北丞说,“不过留表姐他们三个人在家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抱怨。 “不会的,他们年纪不是就多大了,而且我们隔几天就会回去看他们。” “嗯,也好。”苏北丞说,“那我今天回去看看吧,如果可以,我也从云铖家搬出来,如今莜莜和藤田也在,这个小院子有点挤了。” “好啊。”陶叶喜不自禁。 当下两人赶紧把饭吃了,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去了。 公共租界日本区 下午,藤田原武拉着香取子往家里跑,“你慢点行不行?”香取子坐车上颠簸得不行,她不得不紧紧扶着两边的把手不让自己晃得这么厉害。 “快吗?”藤田慢下来,回头问。 “你快把我给荡下去了。”香取子向前一倾,哭笑不得地问:“你也不累?” “没感觉。”藤田原武说。 香取子笑道:“你可真能,但别死撑着,累了就休息。” “知道。”藤田说着,看见银行那边围着一群人,周围的人还不断往那边走。 “莜原小姐,你看。”藤田向那边努了努嘴。 香取子看过去,心里有些好奇。 “我们去看看。”藤田说,又拉着黄包车飞似的跑了,香取子坐在上面像骑马一样,她真怕自己摔下去,可又无比信任他。 到了附近,香取子下来,同藤田一起去看,可人也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香取子问身边的一个人。 “听说死人了。” “啊?”香取子惊奇道,又问:“怎么死的?” “不知道。” 这时,法国巡捕房的人来了,医院的人也来了,他们排开一条通道,把躺在地上的人围起来,医院的人去检查,发现已经没气了。 “在这银行门口被杀,也不知谁这么大胆。”一个人说。 “听说是个女人杀的,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把人给杀了。” “藤田!”香取子示意他,两人当即分两路向银行的两个方向去找,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走在路中央,边走边看,目力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但没有一个可疑的影儿。 “会不会是香泽呢?”香取子心底暗想,不断默念着:“一个女杀手,女杀手…” 一会儿,藤田原武过来了,冲她摇摇头。 “这也正常,谁杀了人还徘徊在大街上,”香取子说,“我们得关注关注这个事情了,如果杀他的人会是香泽,或许在这个人身上我们能知道一些东西。” “嗯。”藤田原武应着,看着这个死了的人被抬走。 等人差不多消散了,香取子走进银行,问店员:“那个死了的人是谁呀?” “不知道,生面孔。” 这里工作的人都说是生面孔,想必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香取子也不问了,随后同藤田原武回家,等着这件凶杀案见报,自己可能会知道得更多一些。 随后他们径直奔向庄云铖的蝴蝶车行,由于彭大海失势,蝴蝶车行又重新开张,巡警刘油和王横被藤田原武一顿毒打,最近可能来不成了,庄云铖和小蝶可以安心地开张。 同时,彭家秦氏掌权,但其不让彭小钱跟菱花相处,也剥夺了彭益生的利益,庄云铖知道他们家的内斗远没有结束。 彭小钱又跑到这里来诉苦,忧愁道:“小蝶姐姐,我该怎么办?我求了娘几天,我娘死活不让我跟菱花在一起,现在她还不知道菱花和二娘三娘还有弟弟们住在原来大哥的房子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和菱花的关系很尴尬,请个神仙来也难以扯明白。”小蝶无奈地说,,突然她眼光一亮,转而说:“依我看要,么放弃,要么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彭小钱惊问,“什么意思?” “就是——” “咳!”庄云铖止住小蝶,叫她过自己这里来来。 “怎么了?”小蝶问。 “什么鱼死网破,说得这么血腥,会不会太残忍了?” “哥,你又心软了。” “说到底我们没有大怨,他们家已经乱成这样了,让他们自己斗去,我们再掺和,可能就是出人命的事了。” “我又不掺和。” “那你要给人家出什么馊主意!”庄云铖瞟了眼彭小钱,悄声说:“他是小孩,不辨是非,你说什么他听什么,你别乱给人出主意了。” “我没有~”小蝶吹嘘瞪眼。 “没有就没有嘛,还撒起娇来了。”庄云铖调戏一句,又严肃道:“我反正觉得一切适可而止,该报的仇也报了,我不想弄得人家家破人亡。” “我又不坏,我也没想过呀,好了嘛,我不说了,你去说。”小蝶嗔怪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庄云铖嘟囔两句,又去对彭小钱说:“小钱,我没有什么奇思妙想,没有妙语箴言,不能给你出主意,不过却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有句话叫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始终相信只要人与人之间有情,最终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喜欢她。”彭小钱即刻问,“这是‘情’吧?” “不是,光喜欢不行,喜欢一个人在于你能为她做些什么,如今菱花有难,就看你能为她做什么了,这才是体现你对她的感情的地方。” “那我该为她做什么?”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是啊,”小蝶笑道,“小钱,你慢慢想吧,我们所能做的就这么多。” 彭小钱半知半解,他点了点头,一路想着走回了家。 “哥,你这话说得倒真好。”小蝶奇怪地笑着。 “好吗?瞎编的。” “好虽好,但你的这番话我看点醒了彭小钱,你叫我不要乱出主意,其实你自己给他出了个更大的主意。” 庄云铖不动声色地说:“你别乱说,我才没出什么主意。” 小蝶忍笑,远远地看见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回来了,就不说了。 彭小钱陷入十三岁以来第一次深度思考之中去,他想天想地,冥思苦想,已经忘我了。 “我能为她做什么?目前我只求了求娘,如果这也算我为她所做的一件事,这件事也太小了吧,原来我喜欢她只有这么一点儿?”彭小钱忙否定,“不!我很喜欢菱花,不止这么一点儿,所以我得为她做更大的事,我该做什么呢,怎么做呢……” 他直想了半夜,在梦里似乎得到了答案,不过一大早醒来时,他往胯下一摸——湿答答的,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我是个大人了!”彭小钱稚嫩的脸庞焕发着成熟的锋芒,一夜之间,他的思绪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发芽、生花,“大人,就该做些大人该做的事!” 他把自己给收拾好,着手准备为菱花干一件实在的事。 “娘,如果你一定要逼我在您和菱花之间选一个的话,那对不起,我选她,因为您太造孽了,如果不是大哥收留菱花他们,他们六个人恐怕已经沦为死鬼,你太狠了。”彭小钱自言自语,他脸上凝聚出决绝而略带惋惜的表情,目光里深邃的情愫宣告他告别了以前懦弱、猥琐的彭小钱。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人模样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此时,彭小钱精心挑选了一件略大的衣裳,换上一双全新的布鞋,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对着镜子凝重地沉思:“目前,娘和爹都是我跟菱花在一起的阻力,我能依靠的只有大哥和自己,但依照当前的情况来看,大哥还不敢和娘明着斗……” 此时,今天第一缕橘黄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彭小钱脸上,他眯着眼盯着脸盘大的太阳,突然风风火火地推门出去,来到客厅,看见秦氏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一串佛珠,她闭着眼,边扣佛珠边念着菩萨经。 俗话说“子不嫌母丑”,此时,迎着清晨的阳光,彭小钱竟觉得这娘真丑啊,她玷污了清晨的阳光和手里的佛珠。 “娘。”彭小钱立在厅下说,“儿子请安。” “嗯。”秦氏仅吱了一声。 “我想以一个新的身份再劝诫娘一句。” 秦氏停下手里的动作,睁开眼,盯着这个怪异的儿子。 “劝您积德,他们六个人接回来,他们都不是外人,都是亲人呐。” “我跟他们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谈个屁的亲人,他们都是你的死爹肚子里的蛔虫,你爹活不成了,他们自然也该死了。”秦氏道,“还有你,穿成这个鬼样子干什么?脱了!” 彭小钱眼里露出一丝寒光,他转身离开,来到彭益生房里。 “大哥。” “小钱,怎么了?”彭益生扬起嘴角,问,“你这…要去看媳妇儿吗?”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娘其实对你一直怀恨在心,她把你安排到这里,就是想监视你,让你为她料理生意上的事,但是将来这家产没有你一分一毫。” “不给我?”彭益生转而笑道,“给你是一样的,不同于其他两个弟弟,我俩是至亲。” “大哥,你真的这样想?” 彭益生怵了,他感觉这个弟弟很怪异,并且他当然不这样想,彭小钱十三岁,再过两三岁就可以跟自己争了,他不保证能争得过他。 “你怎么了?”彭益生问。 “没怎么,你能这想就好了,我是怕以后我们为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彭小钱说。 “不,”彭益生强笑着问,“娘真的把家产全部给你?” “是啊。”彭小钱说,“你背叛过她,娘最恨背叛她的人,你和爹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没把你关起来,不过等我长大一些了,会处理生意了,她一样会把你关起来。” 彭益生复杂的面容完全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愤怒,疑虑,焦急,苦闷的心情扭曲了他的脸,彭小钱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流露出骇人的目光。 “大哥,我走了。”彭小钱径直出门,往关爹的院子里去,到门边,问看门的人,“老爷怎么样了?” “几位太太和少爷被赶了出去,老爷这几天气得要死,饭也吃得少,我给他送饭的时候进去看到他只剩一副枯骨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太太特地吩咐不让您进去。” “我知道了。”彭小钱明白娘是怕自己故技重施,于是冷眼走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复仇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晚上,月亮依旧很好 深深浅浅的黑暗里,一个影子在院子里穿梭,突然,一束淡光划过,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悬停在夜空里。 “三少爷,你这是…” “开门,否则我杀了你。” “我…若是大太太知道知道,我必死,少爷你——” “月黑风高,刀不长眼。”彭小钱举着菜刀晃,刀锋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锐利。 “别——我…我开。”他将门打开,扶着墙,看彭小钱提着菜刀进去了,“不好了——”他嘶吼一声,踉跄地边跑边喊。 此时,所有人惊动,各个房间亮起了灯。 彭大海也惊醒,起身坐着,看见房门外一个黑影。 “爹。” “小钱?” “我放你出来了。” 彭大海夺门而出,看彭小钱提着一把菜刀,骤然惊恐,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想起前几天自己不曾惩罚死这个小儿子,便害怕了,于是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给你的。”彭小钱双手捧刀,将其奉在彭大海身前。 “你…”彭大海不明白。 “娘还在屋里睡觉。”彭小钱说,“二娘三娘四娘,四弟五弟也都死了。” “死了?” “也许,他们不知所踪,几天没吃东西,即使如今没死,过不了多久也都饿死了。”彭小钱故意说得严重,激起他的怒气。 彭大海怒火中烧,愤怒的瞳孔骤缩,一把夺过菜刀,提着刀直奔秦氏卧房。 “怎么了?”秦氏听见有人大喊,还在穿衣起床看。 彭益生起床,预感到这里的不安宁,他老婆也要起来,他一把按住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要出门。” 彭益生穿好衣裳出去看,穿过一道门,正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拿着泛光的刀走过去。 正好彭小钱也过来了,“那是爹吗?”彭益生问。 “是。” 彭益生看了眼彭小钱,那清秀的小脸散发着比月光更清冷的气息,彭益生抖了抖,赶紧跟了过去。 彭大海一脚踢开秦氏的卧房门,秦氏趔趄,摔倒在床榻上,面对骷髅般的彭大海,她哑然失色。 秦氏惊叫: “小钱——” “益生——” 彭小钱和彭益生远远地站在秦氏卧房对面,听着这如同地狱传来的尖叫,看着屋里两个黑影追砍厮打,他们的心也狂跳不止,但他们始终无动于衷。 “我说过,不给人留活路是要遭报应的。”彭益生木头似的喃喃自语。 “杀人了——” “死人了——” “救命啊——” 家里的仆人们在乱叫,屋内,在惨叫、献血与洁白的月光中,彭大海终于没有了力气,倒在地上喘息,他的眼里一片血红,夜色变成血色,他看见如潮的血红色泛起波澜向自己冲荡,他的心经受着一阵又一阵的震荡。 “报应,”彭小钱满头大汗,红红的小脸上既有惊恐也有惧怕,他不断安慰自己,“这是报应,不怪我,不怪我…” 他像个木偶,僵直着身体往自己屋里走,进了屋把门窗关好,然后躺在床上,钻进厚厚的被子里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喘气。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夺权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秦氏和彭大海皆被送去了医院,第二天,两人都睁开了眼,他们都还活着。 秦氏腿残了,彭大海半疯半癫了。 彭小钱一夜没睡安稳,早上起床后,他依然来到客厅中,那个位置上如今是空荡荡的了,他杵了半晌,彭益生来了,颓丧地说:“你去医院看看他们。” “啥?” “爹和娘,他们被救过来了,只是…爹好像疯了。” “娘呢?” “瘸了,估计以后走不了路了。” 彭小钱呆了一会儿,随后去了医院。 当天,彭大海回家了,他虽然疯了,但听话不少,叫他坐着就坐着,叫他站着就站着,叫往东他不会往西,叫他脱衣服他不会脱裤子。 彭小钱也把二娘三娘菱花等人接了回来。三天后,秦氏也被接了回来,她已经走不了路,正好可以由二娘三娘照顾,疯掉的彭大海也可以由他们照顾。 数天后,秦氏和彭大海被弄到了厅上坐着——他俩坐在一起的场面也是有好久没见了。 彭大海溜着眼珠,看着厅下的一众人,什么也想不起了,他一言不发,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喝茶。 “给。”彭大海给秦氏递了一杯。 秦氏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斗来斗去,一个瘸了,一个傻了,她冷笑一声:“傻了才好,傻了你才不会处处跟我作对。” 厅下坐着众小妾和儿子,还有彭益生的老婆和儿子,彭益生说:“娘,你呢,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既然现在行动也不便,家里的大小事也都别做主了,交给我和小钱吧。” 秦氏心里早知道自己失了权,否则彭大海的小妾和儿子也不会被接回来。 “娘,我的事,你也别管了。”彭小钱说。 “不管,我都不管了。”秦氏横着眼说,“但是我想知道你们几个弟兄怎么分这一份儿家产。” 众人沉默了小半会儿。 彭益生站出来说:“我就明说了吧,这家产是爹拼下来的,您是正房,我和小钱才是正儿八百的继承人,所以我们理应多得,二娘三娘既然有儿子,她们也该得一点,菱花无儿无女,自然什么都得不到。” 众人还是无语,菱花眼神很是落寞,彭小钱与她对视了一眼。 “我是这样想的,”彭益生说,“十二个铺子,我和小钱各得五个,另外两兄弟一人一个,等他们长大这一个铺子也够养活自己,二娘三娘,你们该不会有异议吧?” “大少爷能接我们回来,我们感恩戴德,不敢多奢求什么。” “好。”彭益生说,“现在你们都还小,生意不会做,我就先替你们照管着——” “大哥,”彭小钱打断道,“我的这份儿我要自己照管。” “你自己照管?你会做生意吗?” “会。” “你会个屁!”彭益生责问,“你把生意搞垮了怎么办?”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放屁,这是爹打下来的,丝毫没有你的事!” “既然给了我就都是我的事,我就算以后穷得吃泥巴也绝不求你们。”彭小钱坚决地说。 “你——” “大哥,我那天还说过,我不希望我们将来为这个争得头破血流,既然现在说清楚了,那就分了吧。” 彭益生脸发紫,咬牙切齿道:“好,你有种了你,给你!” “谢谢。” 此后,彭益生跟这里一大家子人住不惯,仍然回自己家里去了。彭大海这个院子分东西两个院,彭小钱要了菱花,住单独的东小院,其余人住西院。 两人没拜天地,也没请喝酒席,彭小钱生生要了菱花,家里的人都暗地里骂两人,彭小钱听不着,也不在乎。 晚上,两个人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睡一张床了,彭小钱欢欢喜喜地把菱花抱着,在她怀里乱拱。 “别折磨我了!”菱花又痒又乐,一把推开他,低声叫道:“消停一会儿行不行!” “我可想了你好多天了,菱花。”彭小钱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手指头在她肚皮上画圈。 “家里人指不定怎么骂我俩呢。” “怕什么,大哥也走了,如今我当家,我要听见谁骂了,我撵了他!” 菱花侧身望着彭小钱的脸,忧心地问:“你会喜欢我一辈子么,我比你大几岁,很快我就老了,不漂亮了,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的。”彭小钱凑过去亲了她一下,“菱花,脱了衣服睡觉吧。” 菱花含羞笑说:“你还小,要不再等等吧。” “我不小了,再说现在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想抱着你睡觉。” “男人呐,都是这个德行!”菱花半推半就地脱了衣服,两人缩在被窝里,彭小钱把他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然后第二天一早裆下湿了的事告诉了她,菱花又惊又笑。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戏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彭小钱前往庄云铖这里来,春风得意的样子令小蝶也深感惊讶。 “哟,小钱,气色很好,尝到甜头了?” 彭小钱笑而不语,半天才说:“小蝶姐姐,你猜。” “还用得着猜?”小蝶笑道,“肯定跟菱花的好事成了呗。” “一猜就对了,”彭小钱探过头来,轻悄悄地说,“我昨晚和菱花睡过觉了。” “哎呀,羞。”小蝶戏谑道。 彭小钱嘻嘻地笑,然后又问:“庄大哥不在吗?” “在,怎么,今天来找他的?” “也找你。” 小蝶这却不明白了,她第一次看不懂彭小钱在想什么,皱眉道:“什么事?” “昨天我们家把家产给分了,我分得五个铺子。”彭小钱说,“有车行,生药铺,丝绸铺,小茶馆,还有一个杂货铺。” “能干了你。”小蝶问,“这就分了,你管得过来吗?” “当然管不过来,”彭小钱笑道,“所以找你们帮我。” “放着你亲大哥不让,倒让我们帮你管?” “亲大哥,只是嘴上亲,他和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彭小钱板着脸说,“如果给他照看,他指不定从中赚多少钱去,我也不傻。” “我俩可是外人,你不怕?” “不怕,”彭小钱盯着小蝶的眼睛看,说,“你是好人。” “呵呵呵…”小蝶乐了,问,“我哪里像好人?” “看着就是好人,小蝶姐姐,你别逗我了,答不答应我?” “我做不了主,得跟我哥商量,否则他生气。”小蝶悄声说。 “哦,那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我等着用你们呢。”彭小钱道,“那我走了,明天我又来,到时你得告诉我。” “好。” 彭小钱前脚刚走,庄云铖出来了,“你都听见了吧?”小蝶问。 “听见了,你觉得也么样?” “我还想问你觉得怎么样呢?”小蝶怨道,“否则又怪我自作主张。” “小气鬼,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不久,就是几天前。” “你——”庄云铖忽然笑道,“你过来。” “我不过去。”小蝶往后退一步。 “过来。” “我不!”她又退了一步。 庄云铖偏了偏头,给了她个警告的眼神,问:“还不过来?” “鬼才听你的呢!”小蝶笑靥如花,转身跑开。 庄云铖追上去,小蝶围着几辆车东躲西藏,把庄云铖累得半死。 “你是练家子,我跑不过你。”庄云铖靠在墙上呼呼地喘气。 “我也好久没乱跑了,好累呀。”小蝶红着脸笑。 “我发现现在跟你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小蝶,你怎么变得这么精呢?” “哪有?”小蝶否认。 “还没有?”庄云铖喘道,“你说你,一个小事你得记几天,我一句无意的话你念念不忘,还反过来讽我,还不精吗?” 小蝶不说话了,算是默认,她只觉得好玩。 “不闹了,”庄云铖问,“小钱的事到底答不答应?” “我觉得可以,我们自己这个车行根本挣不到钱。”小蝶说,“跟着他家,至少不会被这些地头蛇压着。” “这就沦落到别人干活儿的地步了?” “哥,我该说你野心太大还是鼠目寸光呢?” “我又怎么了?” 小蝶低头,嫣然一笑,说:“没什么,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吧,彭大海家根基深厚,我们还是得仰仗他家,而且你看,不久的将来他非得和彭益生斗个鱼死网破,我们不能错过。” “好吧,听你的。” 小蝶拱拱鼻子,朝他眯了眯眼,说:“听我的没错。” “你过来。”庄云铖招了招手。 小蝶摇头。 两人一直僵持到黄昏,简直无聊!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昨天,苏北丞就在附近租到了一座院子,今天陶叶陶鑫就忙着搬过来,苏北丞也从庄云铖这里搬了出去。 那天在银行门口的杀人案也见报了,死的是一个政府财政局的官员,报纸上只报道了消息,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因而为这案子留下了许多疑团。外行看热闹,可内行的政界和商界都在猜测并且几乎断定这个官员极大可能是被日本特务杀的,起因便是公共租界日本区内闹得很凶的一件经济纠纷。 香取子刚来这里,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对于上海这地方工、商、政界暗流涌动的斗争没什么概念,因此对于那个人的死,她的眼前仅仅是一团迷雾。 对于那个官员之死的真正原因,苏北丞给她透露了一些消息,她开始明白,若想要知道更多,看得更广,必就须身在那个圈子里,她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走进那个圈子里。 “藤田,问你个问题。”香取子优雅地说。 “你……问吧。”藤田眼前一亮,有点儿惊讶。 “我还有魅力吗?”香取子穿着一身轻盈靓丽的衣裳,转一圈。 藤田原武心神荡漾,愣着说:“有。” “迷住你没有?”香取子嘻笑着问。 “莜原小姐,你的问题太刁钻了,我回答不了。”藤田原武转身走了几步,挤了挤眉,他起了鸡皮疙瘩。 “站住!”香取子严肃道,“问你话呢。” “这话你应该问北岩先生,别问我。” “他不是不在嘛。”香取子说,“云铖和小蝶也不在家,不问你我问空气吗?” 藤田原武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香取子也对自己尚且满意,提着衣服一角左看右看。 “莜原小姐,你…你想干嘛?” “我要出山了。”香取子抬头笑说。 “什么意思?” “我们的圈子太小了,根本接触不到政商界的人物,而香泽却在这个圈子里活动,我们若走不进去,要找到香泽就是大海捞针,难!”香取子理了理鬓发,说,“所以,我决定进入交际圈,从而接触到政商界的人,就可以了解到许多外人所不知的事,我们就可以看得更广阔,发现香泽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藤田原武默默地听着,此时是真被香取子迷住了。 “就像那件凶杀案,我们作为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那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一团迷雾,”香取子认真道,“像局内人,他们就知道他为什么要死,背后是谁指使,具体又是为谁所杀,一旦我们足够了解内情,然后循迹而查,想找一个人就很容易了,你懂吗?” 藤田原武慌了神,忙说:“是啊。” “哈,”香取子笑道,“真被我迷住了吗?” 藤田原武干笑一声,又担心道:“可这种事情危险重重,值得去冒险吗?” “你不是说要我把性命托付给你吗,我以为你可以保我无忧。” “可以,那就交给我吧,很安全。”藤田原武对自己很有信心。 香取子含笑低头,她自己也很放心。 该章节已被锁定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西南颓然跌坐在地上,她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超常发挥,也不过是让月崇明伸向陆夏的巨手稍稍停滞了2秒钟。在月崇明面前,她连以卵击石的程度都不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巨手将陆夏抓在手中,提升到半空。 跑到那棵树下的时候,荀倾看到吊在树上的人已经死了,眼睛瞪大大的,瞳孔布满了血丝,嘴巴张大,舌头伸出。 “我知道你不想认我,我只想知道那场车祸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回来见我。”爵之渊急忙把面具还给了范汐汐,心里很难受,更憎恨制造那场车祸的主谋,让他差点就失去范汐汐。 愿本以为终于有人能治治张魁了,心里得意之情没忍住,可别再惹祸上身了。 “其实我们家里只希望她过的开开心心就够了,可是她偏偏懂事的让人心疼。”司霁扯了扯嘴角,其实以前他是很恨司琪的不懂事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让人只能心疼,对曾经的一切都是既往不咎。 这帮兵卒,不管入伍早晚,大概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哪个将军会和士卒一起排队吃饭的,甚至连军侯级别的,都是不曾见过有这般作为的,何况还是将军? 生铁熟铁只能锻造锤一类的钝器,熟铁能够锻造枪戟,而刀剑类武器,只能用钢锻造,否则很轻易就折断或者卷刃了。青铜武器是铁类武器的上一代,却是不能混为一谈。 过了不一会儿,五花大绑的韩赛罗被带到了刘天浩面前,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一脸坚毅,倒似是个有气节的人。 苏白鱼捏起纸看了一眼,只见某一处的地方度端端正正、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个个名字。巧的是,这些人大概的名字他都还认识。 连这样基本的虚实都没打探清楚,她这做大的是非常不合格的,我现在也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并没有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严重。 席家的庄园真的非常大,而且从开车上山到现在一路走来,她看到的每一个地方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工修整过的痕迹,她大胆判断,这整座山应该都被席家给探索过了。 然后,萧富斌又很“机智”的给东方鼎泡上一杯咖啡。东方鼎端着那杯咖啡,细细的品了一口,老板的架子是端得十足。 “什么?你对那家孤儿院还有印象?”东方奋强一听,脸色有些发白。 “哼!不过区区伪龙,竟然还自称龙族的威严!”龙爪袭来,言成不慌不忙的摊开手掌,降鳞的气息弥漫而开,而身提则是微微晃动,掠至数百米外躲开。 “你的意思是……我们传送到这个空间的地点正好是半球的中心?”李青枫问道。 这才刚刷完另一个额外任务的目标,他们居然又遇到了boss进化为狂暴状态的情况。 贺常耸了耸肩,也不解释什么,他跑到苏菲面前,割断了苏菲身上的绳索,对苏菲道:像他们那样的蠢货,就是再来三十个,我也照样杀给你看。 这跟我玩捉迷藏呢?现在我骂它,它还不乐意了,声都没有,连带整个控制界面都消失在了我眼前,妈蛋,这是认为我驾驭不了它那强大的超能力嘛? 老花家的人占据了整整一张桌子,花熊才是个霸道的,但凡有人靠近,他都会恶狠狠的把人推开。那副护食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可爱,倒是有几分厌恶。 餐厅门口处,胡晴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靳越拉着齐柔的手跳入了中央大厅,伴随着钢琴曲,翩翩起舞,整个餐厅都被清空了,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一对璧人的身上。 程泱眸子亮了一片,看着霍连城,她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眼底的忧伤。 柳氏惊叫一声,拉住了崔氏的胳膊,脸上惊疑不定,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所谓的胎中之迷,可以借助一些天地法宝保驾护航,同样,也能够通过一些提前布置的后手,唤醒自己的“本我”,从容开启第二轮人生。 “你来青辉镇办事,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想陪你办事。”张晶晶说道。 “姓邙万?“林修想了想,还的确是不知道南域有这一号超级强者,难道是其他地域的强者? 这两人正是华阳宗三大巨头之二,白头善叟彭磊、神算子鲁智深,分别是严天的大哥与二哥,号称华阳三雄。 通知完了周围一圈儿人之后,改证件反而是最容易的,直接交给助理去办,第二天,王桓就看到了自己的新名字新鲜出炉。 红衣无视如花的眼神,暗自腹诽着:说紫霞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好好学功夫,主子你又何尝不是,旦凡你平日里多练练,也不至于会被一个只会点花拳绣腿的家丁抽了一鞭子吧。 驾贴,除非仙人老祖法身亲临,否则,化身,灵识,是不可能用上驾贴的!十大仙人老祖的名头,全大夏王朝如雷贯耳,但是,亲眼见到的有几个? 按着言欢的性子,如果她想要出去,也确实的可以去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呆上一阵子,至于她要出去多长时间,这个就要看言欢的心思,陆逸都是不担心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 近来,C市发生了一件大事,C市新任市长秦科上任,获得人民的一片高呼声。 那种铁锈的腥气,她再是舔了一下,而她始终都是无神的目光,根本就聚不起来任何的光点。 “莫非王尊灵想传达的是这些?它又怎么知道魂魄界的异象?”光崖开口问道。 只见孙大力盯着张浪的双眼,瞬间就变成了通红,那样子简直就和得了红眼病差不多。 第二百五十章 发作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下午,刘荨毒瘾发作,在屋里嘶吼,乱砸东西,这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哭喊声同时震慑着庄允芸,大烟没了,她蹲在墙角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自己一会儿也会变成他那样子,只这样想着,那种还未到来的生不如死的感觉已经快使她丧失思考能力,“不行,这样不行,”她对自己念了几句。 随后,她找来一根绳子来到小蝶的房间,将自己已经疯狂生长了有一寸的指甲全部剪掉,避免等会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自己抓伤,然后钻进衣柜里,先把自己的脚绑了,然后拿另一跟绳子一头栓在衣柜的横木上,一头拿在手中,接着转圈把自己双手的手腕绑在一起,然后用嘴解下栓在横木上的一头,把这绳头揉进线圈里,这样她就把自己双手双脚绑好了,她平躺在衣柜里,然后关上衣柜门四周一片黑暗,她只闻得到小蝶衣服的香气。 “姐姐,保佑我。”她自言自语,一头埋进衣服堆里。 半个小时后,她的毒瘾发作,恍惚,剧痛,幻觉…都在她身上呈现。 衣柜里传出凄厉的哭喊声,衣柜咚咚作响。 …… 二十五分钟后,衣柜里安静了。 两个小时后,衣柜里重新有了动静,一双血糊糊的手从衣柜里伸了出来,一张苍白、疲倦、沾满血液的脸从衣柜里伸出来。 汗水浸湿了她所有的头发,她的额头撞在衣柜上,破皮了,流了一脸的血,允芸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她只想从黑暗的衣柜里爬出来,只要看到窗外的一点光明就好了,这样她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一个小时后,体力渐渐回转,她手中的绳子早已被挣开,她又解开了脚上的绳子,颤颤巍巍地又去洗澡。 洗完澡后她才感觉到自己有点饿,于是下楼去做饭,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于是抓着锅里的冷剩饭吃,而且很快就吃完了。休息了半个小时后,她的体力又渐渐恢复,此时才想起还有个刘荨。 她的屋里早已经没了动静,允芸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虽然骇人,但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刘荨毁容了,他的脸全是抓痕,抓痕中渗着血,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露出来的皮肉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抓痕,他的头下也凝固着着一摊血。 “不会是死了吧?”允芸见怪不怪,蹲着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衣不蔽体的刘荨连下体也暴露出来,允芸嫌弃地撇过头,绕过他自己去梳妆、打扮,她想事情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刘荨留在这里就是个祸害,今天就差点让自己失身,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重演。 她把自己打扮好,然后去了刘臻家,把刘荨在自己家里这事告诉了他,刘臻匆匆赶来,刘荨的惨状令他大惊失色,他赶紧将其送进了医院。 允芸却没回家,而是晃荡在路上,此时已是傍晚,她想起几个小时前如同身陷地狱的苦痛,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挺过去一次,她害怕自己就在那没有意识之中一头撞死在墙上,但她没有钱了,她还可以去向杨傲悯要,也可以向肖金宇要,这时,她叫了一辆洋车,车夫问她去哪儿,她不知道去哪儿。 “你不知道去哪儿,我怎么拉呢?”车夫笑问。 允芸把肖金宇的所在告诉了他,她一路纠结,这毒,到底戒不戒得掉?若戒,过程生不如死,而且自己说不定就在恍惚中死去了;不戒,那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还没想出一个答案,就望见肖金宇家的门楣了。 “我怎么到了这里?”允芸疑惑地下车,站着不动。 “姑娘。”车夫叫了叫她。 允芸转头看着他,不解。 “钱。” “哦。”允芸惊讶,伸手摸钱,这时才发现自己分文没有。 车夫看她仓皇失措地样子,就知道她没钱,没好气道:“你说你这么个体面的姑娘,难道没钱?” “我……”允芸登时脸绯红,终究没有半分钱,只得低着头。 “我们容易吗?你怎么这样!”车夫愁眉苦脸,心酸中透露着无奈。 允芸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更感到愧疚,忙说:“你别急,我想起来了,这家人是我的好朋友,你在这里等,我进去给借点钱。” 洋车夫并不相信的样子,心想几个子都拿不出的人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大户人家。 “你等着啊,我去去就来。”允芸踏着小碎步往肖金宇家里去了,车夫就在这里等。 管家认识允芸,赶紧去通报,一会儿金霓就出来了,见了允芸,脸上显示出疑惑地神情。 “怎…怎么了,金霓嫂子。”允芸半疑半笑。 “你…你气色不好,廋了。”金霓走近她,细细地看了一圈允芸的脸,拉着她手,说,“比上次来还不好。” “没什么。”允芸强笑道,转而露出羞愧的神色,问,“能不能…借我点钱呐?外面的车夫等着呢。” 金霓更加疑惑,连车夫的钱都给不起了?她走到门口望了望,果然见一个车夫在外面等着,“来福,去付了吧。”金霓对管家说。 “是。”管家去了。 金霓拉允芸进厅坐着,将她通身打量一番,见她这旧日的衣服都显得宽大了。 “怎么这样盯着我?”允许明知故问,看见这样的目光,她自己觉得更心酸。 “允芸,有事别瞒着我们,”金霓说,“你哥昨天来信了,说你很少写信去,写一封信呢,寥寥数语,这很不像你,担心你有什么事,叫金宇多照顾照顾你。” 允芸一阵苦楚,她赶紧抛开这话题,担心自己落泪,忙说:“我没事,呃…我来这里…” 她恍惚了,知道上次在这里借过钱了,况且金霓也起了疑心,所以不能久留,她起身想离开。 “我…”允芸想走,但她连一个理由都编不出来,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回家。” 金霓至少知道她多半是来借钱的,而现在竟然要回家,可能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她种种异常的行为掩盖不了她犯了大错的事实,金霓想挽救她,但用钱或许并不能挽救她,反而可能害了她。 “回家?”金霓问,“没有钱,你可得走很久才能回到家。” 允芸懵了,她迷惘,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她想去杨傲悯家拿钱,可她已经连付给车夫的钱都没有,仅凭双脚,她根本难以走那么远。 太无助,太痛苦,太心酸,她眼圈红了,眼眶湿了,混浊的眼泪将要夺眶而出,金霓抱着她,她的喉咙早因毒瘾发作时叫得嘶哑了,只有无声地痛哭。 天将黑时,肖金宇回来了,他们一同吃饭,允芸自从上次在他们家吃过这样的好菜后再没吃过。果不其然,她独自横扫了饭桌上一半多的饭菜,她第一次觉得吃饭是件如此幸福的事,“如果每顿都能吃这样的好饭好菜该有多好。”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又伤心,把几滴眼泪滴在饭里,她仍吃了下去。 金霓让厨艺给儿子和女儿重新烧了菜,这桌菜全部让给了允芸。 良久,她放下筷子,桌上杯盘狼藉,允芸觉得自己像一只猪。金霓又递给她一张帕子擦嘴,她接过,擦了擦嘴,把手帕紧紧握着。 第二百五十一章 求助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桌上三人都不说话,肖金宇只冷冷地看着她,允芸愧疚难当,狠狠低头,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去。 “你在搞什么?庄允芸!”肖金宇直呼她的名字,看见她这消瘦憔悴样子,为她感到怜惜;但又为她伸手要钱、胡吃海喝,却不吐露一个字的样子感到生气。 允芸抖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 “你这什么鬼样子!多少天没吃饭了?!” “金宇,”金霓责备道,“你别吓她了。” “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上次给的钱也够你吃好久了,你却像几天没吃饭一样,钱用哪儿去了?” 允芸深深蹙眉,她被这样骂,但她毫不生气。 “你照过镜子没有?你瘦了一圈知不知道?你气色像个死人一样知不知道?” “你别问了!”金霓阻止肖金宇,转而问允芸,“告诉我们,你怎么了?” 她只蠕动着嘴,她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染上了毒。 “你哥哥还给我来了信,说你不正常,我以为没什么,今天见了才知道,你现在像个傻子!” 允芸最在意的是亲人和自己的容貌,肖金宇都提起,这像一根针刺进她的心里,她心剧痛。 沉默了许久,允芸纠结了许久,她的心被揪出血了,可她不想辜负这么多人的爱,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曾经那么美好的“允芸”竟然抽大烟,从而把自己毁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不说算了,”肖金宇望了望门外,说,“送你回家吧。” 允芸坐着不动,家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杂乱无章的房间和无尽的孤独,她害怕晚上毒瘾发作时自己会死在夜里。 “要多少钱?”肖金宇问。 她摇头,拿了钱她也不知道烟馆在哪里。 “那你想干嘛?住在我们家?”肖金宇冷笑道,故意这样刺激,希望她能够敞开心扉,吐露出她的苦衷。 “别赶我走。”她轻声啜泣。 她清瘦的身影、乞怜的语气让人怜惜,金霓无奈,问:“告诉我们,你怎么了,我们想帮你。” 允芸全身颤抖起来,手指使劲搓着衣角,几乎咬破了嘴唇,眼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两人,“我…”她在努力冲破那扇禁锢自己的门,“我…抽…” 肖金宇和金霓面色沉重地看着她。 “我…抽大烟了。”话一出口,她突然全身放松了下来,什么都没了,她脑海里空荡荡的,所有的情感和认知如同洪流随着这句话决堤而出。 肖金宇和金霓却瞪着四只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许多思绪涌上心头。 “大…大烟?”肖金宇问,“鸦片?” “是。” “鸦片?大烟?”肖金宇不敢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允芸和大烟联系起来,大烟代表着堕落,毁灭,而她,是一个明亮,积极可爱的仙女式的女孩儿。 “是,我毁了自己。”允芸如今什么都可以表露了,她支吾着说。 肖金宇仍不确信,但当他重新审视她的脸庞,他开始接受,这张消瘦,憔悴,死气沉沉的脸绝不是她以前的样子,这就是一个人吸食了鸦片的样子。 “你…多久了?”金霓问。 “快两个月了。”允芸细语轻声道。 “你是疯了吗?”肖金宇直直地注视她,异常平静地问。 “我没疯,是刘荨害了我,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向我的茶里投了鸦片,我不知道,我喝了,然后我就忍不了了,你们没试过,你们不知道犯瘾的时候有多难受,这种痛苦没人愿意去尝试第二次,所以我就一发不可收拾…金宇哥哥,你开过大烟馆,见过抽大烟的人,如果这种痛苦受得了,那这些人就不会倾家荡产地去抽了。” “两个月了,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我难受啊,陈润东走了,大哥和姐姐也走了,我受不了这种冷清、这种寂寞,我上瘾了,我想逃避…”允芸吸一口气,哽咽道,“我也不想让你们知道我变成了这样子,我希望我在你们心目中永远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不想你们认为我是个坏女人…” “允芸…”金霓挪凳子到她身边,搂着她,允芸靠在金霓肩上抽泣。 “直到我没钱了,直到那个禽兽今天侮辱我,我没有办法了,在这北平城里,有北岩和陈琪儿,有颖姐,殷红姐,还有表哥和元樱,也有你们,但我想来想去,我只能来找你们,因为我认识金宇哥哥有七年了,我知道你,你会包容我,他们也会包容我,但只有你会骂我,我需要一个能够骂我的人,骂醒我。” 肖金宇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伤感和怜惜,“我不会骂你了。”他动了动嘴唇。 金霓一边安慰一边为她擦眼泪,她总是这么脆弱,今天哭了太多次了,又把眼睛哭肿了。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肖金宇问。 允芸没有主意,她无助地摇头。 “戒了吧。” “可真的好难受啊……”允芸的声音明显颤了颤。 “不戒就是慢慢死,你一直这样下去,生不如死,现在时间不算很长,大家还不知道,等时间一久,你整个人都会变的,你见过抽了一两年的人——七年前的郑功名,记得吗?你会变成那个样子,试想,你哥哥看见了作何感想?”肖金宇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个一二年,两三年,我们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却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太婆,你怎么见大家?” 允芸虽觉得夸张,但她仍毛骨悚然,她深刻记得当年郑功名的模样,是个鬼! “别告诉任何人,更别告诉我哥、姐。”允芸根本不敢想象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后的反应。 “只要你答应戒了,我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肖金宇说,“到时你恢复如初,我守口如瓶。” 允芸点点头。 当晚,允芸在肖金宇家睡了一夜。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戒毒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为了不吓到家里的孩子,肖金宇把她带回了她自己的家。 “你要明白,你才两个月,瘾不算特别大;而且想想自己,想想我们,想想你大哥和姐姐,想想你的学业,你生活也不算很遭,你没必要用鸦片来麻醉自己。这样想着你才能坚定你的决心,知道吗?” 允芸信誓旦旦地点头,说:“你不能走啊。” “不走,这些天都陪你。”肖金宇说,“金霓一旦得空了也会过来煮煮饭,你别担心。” 允芸慎慎地点头,想起那种犯瘾时万蚁啮骨、万针穿心的痛,她瑟缩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眼光。 家里,乱糟糟的二楼房间里留下许多昨天的痕迹,肖金宇咋舌,嘲谑道:“这就是庄大小姐的房间?像个狗窝。” 允芸脸红,忙自去收拾,肖金宇帮着收拾,问:“你昨天说被谁差点侮辱?” “刘荨,就是他带我抽大烟的,就是个禽兽,侮辱我不成,我把他关在这屋里,他毒瘾发作,应是昏死过去了,我就叫他爹来把他弄走了。” “你这差不多两个月里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肖金宇顿了顿,问,“什么都没发生?” 允芸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真诚地面对他:“没有。” 肖金宇低头继续收拾东西,很失落的样子。 允芸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真的没有。”她说,使劲睁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他不相信。 “知道了。”肖金宇淡淡地说一句,显得很不在意。 允芸为此焦愁不已,她不想给仍何人留下坏印象。 只这一件屋子,他们收拾了半个上午,允芸累了,坐在床边儿休息,她头脑有点发热,于是伸手挠了挠,不知是出汗的缘故还是累了的缘故,她觉得不舒服,她烦躁,焦虑,又恐慌。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挠了几下自己的头皮了,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动一动就觉得不舒服一样,她有点害怕,却不知道在怕什么,她赶紧让自己忙起来,打扫屋子,下厨房准备午饭,她出着一头大汗,可她不停歇。 午饭后,允芸自觉地洗了碗刷了筷子,肖金宇让她尽力做一些事,他从来没见允芸这么勤奋,这样子挺可爱的。 除了手忙脚乱,她目前没有其他严重的症状,这样子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她上了楼,心里更加慌,更加焦虑,“金宇哥哥,上来陪着我吧,我不太好。”允芸察觉到一种惊惧的感觉像虫子一样慢慢地爬到自己的脑子里。 “哦。”肖金宇应一声,上楼来。 “别离开我,呆在我身边。”允芸冒着汗,眼里满是无助。 “嗯。”肖金宇见她这有点异常的样子,自己也有点慌了,走到她身边坐下。 “真的,别走,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我不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我怕。”允芸含泪的眼眸望着肖金宇,同时捉住他的手。 “不走,不走,放心吧,放心……” 允芸身体时不时颤抖一下,距离上次毒瘾发作已经过去二十多个了,她知道要来了,痛苦要来了…… 又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允芸蜷缩在肖金宇怀里颤抖,肖金宇大汗直流,低头看着她这可怜的样子,他很心痛。 她越来越抖,搂他越来越紧,面目扭曲,哼哼唧唧地哭了,“救我,救我……”允芸低声嘶哑地喊。 “别怕…” 一切才刚刚开始,焦虑和恐慌的症状逐渐被恐惧和痛苦取代,她如临深渊,深渊之底无数只磨牙吮血的怪物冲出来,万嘴吮血的苦痛侵袭全身,允芸全身紧绷,力气骤然增大,肖金宇也难以控制住疯狂扭动的身躯。 “不戒了,不戒了……给我吧…给我!”她汗泪齐流,双手双脚僵硬地伸展、收缩。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肖金宇只能用尽力气搂着她,不让她伤害到她自己。 金霓才来,推门而入,允芸的惨状让她胆战心惊,她惊恐地睁着眼,失去力气靠在墙上目睹这极其揪心的挣扎。 万刀切肤,万虫噬骨的痛苦,痛不欲生的痛苦…允芸嚎啕大哭,嘶声喊叫。 “过来堵住她的嘴!”肖金宇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住她,束缚住她乱舞乱蹬的双手双脚,然后紧紧抱着她,像抱着一只巨大的疯狂扭动毛毛虫。 金霓颤颤巍巍地过来用一件揉成团的衣服堵住她的嘴,与肖金宇一起控制住她。 …… 半个小时后,由于精神和体力的极度耗损,她无力挣扎,昏睡过去。 肖金宇也瘫了,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给她做点好吃的,这样一闹,醒来一定很饿。”他说。 “嗯。”金霓还好,不过也弄得满头大汗,衣服也湿透了,除了许多力气,更多时被允芸这症状吓到的。 一个多小时后,她醒了,金霓端上饭菜上楼喂她吃了饭。此时天黑,她还得回家照顾家里,遂准备回去。 “路上小心。”肖金宇叮嘱。 “嗯。”金霓应声,然后离开,今天的所见挥之不去,将永远成为她的阴影和警醒。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迷失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一个多小时候,允芸体力恢复,精神也好了一些,她仍平躺在床上,看见肖金宇在坐在自己枕边,靠在床头栏上,她偏头看了看床外,天黑了。 “欸——”她呼唤一声。 肖金宇低头,笑问:“有力气说话了?” 她惨淡地笑着点点头。 “怎么样,舒服些了吗?” “好多了。” “我下次应该用绳子把你绑起来,你的力气也太大了,我一个人搂不住你。” 允芸抿嘴一笑,说:“晚上也别走,行吗?” “没说要走,我等会儿就睡隔壁。” “别,别去隔壁,就睡我身边。”允芸往里挪了挪,指着身边这个空地方。 “这……” 痛苦将她的什么勇气,礼仪,信念都磨灭了,她无比脆弱,只想在需要人的时候可以立马抓住他,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怕。”她喃喃道。 “我就在隔壁,你一叫我就可以来的。”肖金宇并不想欺负她一个病人。 允芸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嗓子哑了,叫不出声。” “那……好吧。” 两人各睡半边床,盖各自的被子。 一会儿,允芸去洗了个澡出来,就躺在肖金宇旁边。她身体散发出一阵阵芬芳,朦胧的灯光里,气氛变得紧张而暧昧,空气里充满情愫。 肖金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两人的呼吸声,他不敢侧脸去看她。 允芸睁着大眼直直地望着楼顶,她用薄纱被子把自己胸口下的身体盖着,两只手臂搭在被子上,她春心萌动,跟肖金宇认识七年,这是感情基础;如今的自己离不开他的照料,这是深深地依恋;自己最需要人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自己,这是感动和感激。三者加起来,那对于肖金宇,允芸对他的感觉若不是爱,那喜欢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想献身。 允芸脸红心跳,她刻意往肖金宇这边挪了挪,然后掀开自己的被子,露出还算玲珑有致的身体——如在两个月前,她会对自己的身材更有自信。 肖金宇瞥了一眼,以为她要下床,就往外挪了挪。 允芸见他躲,疑惑了顷刻,又挪了挪,然后掀开他的被子,扯过来盖着自己。 “允芸……你?”肖金宇一脸茫然。 “你也喜欢我,我知道。”她低头往下移,睡在他胳膊下。 “这——”肖金宇骇然失色,不知所措。 她一言不发,与他挨着,肖金宇感到一阵柔软和热度传过来,他有些轻飘飘的。这时,允芸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她更努力靠过来,睡在了他的胸膛上。 允芸就这样了,躺着,希望他自己完成接下来的事。 肖金宇心里狂跳,僵持了半分钟,他恍惚了。开始抚摸,然后亲吻,允芸眯着眼,她完全没有不情愿,甚至很享受。 “呃……”允芸闭眼轻叹,沉溺在这种感觉里。 从额头到胸前,从香肩到小腹,肖金宇抚摸,亲吻…… “哐当——” 允芸忽然睁眼,肖金宇抬头。 他走下床到阳台去看,是一只白猫爬上铁了大门,“没事。”肖金宇转头,允芸微微一笑,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肖金宇站在较远处看她,才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允芸”,这个人比允芸瘦了一些,神态奇怪一些,她是个迷失了自己的允芸!他开始想,她这样主动又有一丝放荡,可能源于鸦片的毒害,如果等她好了,她未必还是这个样子,如果以后回想起来今晚做了这种事,两人不知道该怎样相见了。 “我……还是去隔壁睡吧。”肖金宇踌躇着,然后看了她一眼,没等她答话,径直离开。 允芸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她羞涩又自愧。 第二百五十四章 毒打一顿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第二天,金霓来了,允芸见了她,对昨晚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不已,她让自己的丈夫连夜陪自己,自己却差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该死!此后,允芸撇下那些杂念,一心应对毒瘾。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才两三天下来,肖金宇和金霓都很累,而照顾允芸又是极其需要耐心和耐力的,他有生意上的事,而且自家也还有一家人需要照看,又担心跟她处长久终究要出事,于是把事情告诉了允芸的表哥白辰轩。 眼看治愈之日遥遥无期,允芸虽说绝不希望庄云铖和小蝶知道,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的关心和照顾,金霓和肖金宇又商量一阵,决定告诉庄云铖,于是发了封电报过去。 白辰轩和李元樱是个小家庭,白辰轩又是医生,照顾她很方便,他们把一岁多的“思卿”交给白辰轩的妈照顾,白辰轩和李元樱就直接搬了过来住这里。面对瞒了他们两个月的表哥和元樱,庄允芸愧疚得无以复加。 “这两个月,见过你三四次,每次还精心画过妆,所以没察觉到你的变化,直到昨天乍然一看,才发现你原来已经瘦了一圈。”白辰轩背靠在窗户上望着坐在床头的允芸,说,“你也是费尽心思地来骗我们。” 允芸狠狠低头。 元樱坐在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目睹了一次她昨天毒瘾犯了时的骇人状,替她惋惜又心痛。 “对不起。”她喃喃细语。 “你没有对不起,你又没做对不起我们的事,怪我们没有早点发现,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元樱安慰道,说着与她并排坐着,搂着她。 白辰轩看过去,允芸和元樱的脸盘子本来差不多大的,但元樱结婚生过孩子后又胖了点,现在这样对比着看,显得允芸的脸更加瘦而憔悴,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 “咦~”李元樱嗔视他一眼,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们一胖一瘦的,我倒觉得有点儿面生。” “你竟然说我胖?” 白辰轩敛了笑容,慌忙解释:“不是胖,你不胖,我只是相对允芸说你脸上肉多一点儿。” 李元樱白他一眼,不想计较,对允芸说:“你放心,你会长回来的。” 允芸瘪嘴笑着,只觉得有人陪真好。 一天后,允芸毒瘾发作。 肖金宇得空也来了,大家正忙着控制她,刘荨叮叮咚咚地冲上楼,破门而入! 他一进门,怵了怵,元樱转身一看,是一个满脸划痕的男人。 “小芸,我给你送来了!”刘荨手里拿着大烟。 痛苦之中的允芸意识一片模糊,没有任何意志力,看见刘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她挣扎着过去,像一头牛乱冲乱撞。 肖金宇暴怒,“元樱,过来按住她。”他说。 李元樱忙过来抚慰暴躁的允芸,允芸急红了眼,嘶哑地哭喊:“给我,给我!” “我*你祖宗!”肖金宇一把把刘荨推倒在地,乱脚踢出这间屋,一顿乱打。 “滚!” 刘荨蜷缩在地,被打懵了,倚靠在附近的栏杆上流鼻血。 他本来也在家戒毒,但他娘见不得他太痛苦,稍微放松了一刻,他就又跑去烟馆抽大烟,这时却想起允芸,于是跑过来给她带来大烟,没想到会被人打一顿,不过他完全失去了尊严和任何,痛觉也不敏感,这顿打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只是目睹了允芸的样子,心里阵阵地痛,他也清楚毒瘾发作时的痛不欲生。 肖金宇摔门而入,把刘荨关在门外,自己赶紧去照顾允芸。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多小时,没多久,刘臻找到这里来,把刘荨带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庄云铖知道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咦~”李元樱嗔视他一眼,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们一胖一瘦的,我倒觉得有点儿面生。” “你竟然说我胖?” 白辰轩敛了笑容,慌忙解释:“不是胖,你不胖,我只是相对允芸说你脸上肉多一点儿。” 李元樱白他一眼,不想计较,对允芸说:“你放心,你会长回来的。” 允芸瘪嘴笑着,只觉得有人陪真好。 一天后,允芸毒瘾发作。 肖金宇得空也来了,大家正忙着控制她,刘荨叮叮咚咚地冲上楼,破门而入! 他一进门,怵了怵,元樱转身一看,是一个满脸划痕的男人。 “小芸,我给你送来了!”刘荨手里拿着大烟。 痛苦之中的允芸意识一片模糊,没有任何意志力,看见刘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她挣扎着过去,像一头牛乱冲乱撞。 肖金宇暴怒,“元樱,过来按住她。”他说。 李元樱忙过来抚慰暴躁的允芸,允芸急红了眼,嘶哑地哭喊:“给我,给我!” “我*你祖宗!”肖金宇一把把刘荨推倒在地,乱脚踢出这间屋,一顿乱打。 “滚!” 刘荨蜷缩在地,被打懵了,倚靠在附近的栏杆上流鼻血。 他本来也在家戒毒,但他娘见不得他太痛苦,稍微放松了一刻,他就又跑去烟馆抽大烟,这时却想起允芸,于是跑过来给她带来大烟,没想到会被人打一顿,不过他完全失去了尊严和任何,痛觉也不敏感,这顿打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只是目睹了允芸的样子,心里阵阵地痛,他也清楚毒瘾发作时的痛不欲生。 肖金宇摔门而入,把刘荨关在门外,自己赶紧去照顾允芸。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多小时,没多久,刘臻找到这里来,把刘荨带走。 上海,蝴蝶车行 小蝶收到了一封昨天的电报单,是肖金宇发来的。 当他提及允芸抽大烟上瘾,小蝶怔了半晌,在她印象里,大烟和允芸根本不是存在同一个世界的东西,如同天上的神与地狱的鬼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有着天壤之别的身份般不可同日而语,当她独自怵了许久后,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才明白神鬼一念之间,或者说神也有着鬼一般凶恶的一面,鬼也有着神一般的慈悲的一面,凡事没有绝对。 不久,她准备把电报单拿给庄云铖看,她把拿着电报单的手放在身后走到正在看一本书的庄云铖面前,庄云铖抬头,有点惊讶于她脸上异常严肃地神情。 “怎么了?” “肖金宇给你回电报了。” “哦,他说什么?” “关于允芸的事,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庄云铖本就觉得最近允芸的来信表现出她不同寻常的状态,现在又听小蝶这样说,他有点慌,快速地眨了眨眼,猜疑了顷刻,无果,慎慎地问:“不是什么大事吧?” “没有生命危险,”小蝶吞吐道,“她……抽大烟。” “啥?” “鸦片,大烟。” “她会抽大烟?”庄云铖丢下书站起来,惊问,“怎……怎么可能,大烟?没搞错吧?” 小蝶把电报单递给他。 庄云铖仔细读了一遍,“大烟?鸦片,她…这…是会成瘾的大烟?”他的脑的事物好像失去了关联,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允芸和大烟联系在一起。 “就是大烟,遗害无穷的大烟,能上瘾的鸦片,能害死人的大烟。” 庄云铖懵了,他回想起郑功名,回想起陈年,他们都是抽过大烟的人,而如今,自己的亲妹妹,允芸,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乖巧可爱的女孩儿抽大烟,成了与疯狂、落拓、堕落的瘾君子一样的人?他不能接受! 小蝶眼见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眼神越来越低落,神情越来越复杂,她推了推他,将他从出神中拽回来。 “哥,你回去看看吧。”小蝶说。 “回去…”他默念一声,“是,是啊,是得回去。” “尽快吧。” “那你呢?”庄云铖问,“你不回去吗?” “一旦回去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过来,刚刚在这里扎着根,不可能丟弃吧?” “不能,不能,不能这样折腾,不能放弃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们。” 庄云铖的心猝然痛了一下,他看见小蝶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的眼神就为此心疼。 “没事。”小蝶劝说,“赶紧回家,我替你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火车站,送你。” 那边允芸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意味着这边的分离就刻不容缓,庄云铖点点头。 半天后,火车站,临别时。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别一步三回头了,”小蝶笑道,“能早点儿过来就早点儿过来,告诉允芸,姐姐不能回去看她,别责怪我,也别让她别忘了我。” “嗯,”庄云铖叮嘱,“自己照顾自己。” “知道了,你快走吧。” 庄云铖蹙眉转身,消失在人潮里,小蝶独自回家,家里还有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她也不至于孤单无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哥哥回来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在火车上度过了漫长而无聊的一个下午,庄云铖到北平城时,时至晚上九点,天已黑了,城里的主干道上已经点亮了不很明亮的灯泡,庄云铖雇了洋车迅速往家里赶。 家里,允芸已经睡了,身旁是元樱陪睡着,白辰轩在另一间房睡。 这时,铁大门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李元樱最先惊醒,她亮起灯,并没叫醒沉睡的允芸,但她又不敢一个人下去,于是去叫白辰轩,两人一同下去开门。 “表哥?” “元樱,辰轩。”庄云铖抿抿嘴。 白辰轩开门,庄云铖进来,也有一年多没见他们了,以这种情况相见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允芸的事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庄云铖说,虽在夜里,白辰轩和李元樱也能看见他的眼里闪着光。 两人摇摇头,看了看楼上,说:“她睡着了,这些天太累了。” 庄云铖无言,与他们一同放轻脚步上楼。 到楼上,庄云铖往屋里觑了一眼,看见了沉睡的允芸,小声对两人说:“你们也累,去睡觉吧,我照顾她。” “嗯。” 庄云铖随即进屋,环顾了她这屋子一圈,虽然被收拾过,却仍掩不住混乱,“嗯…”允许呓语一声。他缓步靠近,隔着一箭之地也能看见她的变化,心里很不好受,直到来到她身边,终于看见这张阔别一年多的熟悉又陌生的脸。 瘦,憔悴,疲倦,凄伤——这是这张脸给庄云铖的第一印象。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坐在床沿,伸出颤抖的手,想去安抚这张一定经历过许多痛苦地脸,可又怕弄醒她。 “你受苦了,受苦了…”庄云铖放下发抖的手,狠狠低头,鼻子一酸,流下两滴清泪,深深自责。 “哥哥……”允芸呓语。 庄云铖抬头,见她仍闭着眼,下一刻,她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允芸瞪着大眼,全是惊讶和疑惑。 庄云铖微笑着,充满怜惜和温柔。 允芸眨了眨眼,仍一动不动。 庄云铖看见她这滑稽的样子,哭笑了两声,抚着她的脸,说:“怎么,不认识了?” 允芸又眨了眨眼,看一眼窗外,天是黑的,她懵了,坚信这是个梦,于是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紧闭着眼,然后猛地睁开,眼前的他还在,于是从被子下伸出只热乎乎的手,庄云铖将她握着。 “哥哥?” “是我啊,你都睡懵了。”庄云铖说。 “真是的…” “真的,我知道了,就赶忙回来了,一年多没见,你…”庄云铖慎了慎,说,“你怎么这么傻?” 一年多没见,在如梦如幻的晚上,在现实和梦境的临界边上,他突然出现,当允芸感受到庄云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接收到他眼里传来的怜惜和关爱,她确定了这是一年多没见,然而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亲哥哥呀! 她什么都抛却了,忘记了屈辱和痛苦,丢下了颜面,此时的心里只有难以言表的心酸和委屈,只剩那一股哭泣的冲动,当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她起身扑在大哥身上,那些思念,痛苦,无助,心酸全部化作眼泪,流啊流,不停流。 许久,她红肿着眼,盯着庄云铖,问:“哥,我丑吗?” “不丑。” 允芸笑着,她不在意这是否是真心话,她只需要人安慰,那怕是假话,这样就知道有人仍然爱她,不会因此而嫌弃她。 “姐姐没回来吗?” “没有,那边很忙,但她很担心你,叫你别怪她,叫你别忘了她,她想让你知道即使隔着很远,仍有人关心你。” “嗯。” “十点多了,困了就睡觉吧,我知道你很累。” “嗯。”允芸躺下去,庄云铖为她盖好被子。 “哥……你……不会走吧?”允芸突然有点担心。 “走哪儿去?我刚回来呢。”庄云铖笑道。 “晚上都是元樱陪我睡着,我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你睡吧,我守这儿,等你睡着了我去隔壁睡。” 允芸摇头,“我不想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她无比认真地说。 庄云铖思忖半晌,想着元樱该睡了,不可能去打扰她,遂抱了被子和枕头,铺在允芸床下,“这样行吧?”他问。 “可以。”允芸心满意足,她受够了孤独,同时也受够了一个人时的恐惧,这不是矫情,而是一种病态下的心理失衡,只要毒瘾戒除,她会好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兄妹的日常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清早,大家正吃早饭 庄云铖说:“这些天都辛苦你们了,你们自己也有家,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她。” “行么?”元樱问。 “行的,”庄云铖说,“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总不能让你们一直在这里陪她,每人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元樱,你得回家照顾孩子;辰轩,你医院也得上班,回去吧,耽误你们我们兄妹也过不去。” 允芸清楚表哥他们还是比较担心的,便也笑劝道:“是啊,我哥一个人也行的,你们别耽误自己的事了。” 白辰轩微微点头说:“好吧,金宇说近两次发作时的反应没那么大了,慢慢会好的。” 允芸低了低眉,任何情况她也不敢回忆那种痛苦。 “吃饭吧。”庄云铖看了她一看。 允芸继续低头吃饭,白辰轩和李元樱回去了,“过两天就来看你。”元樱临走前说。 他们兄妹点头回应。 “哥,你没见过我犯瘾时的样子,我……”允芸感到一阵痛心,她支吾着。 “我是你亲哥,金宇和辰轩都能照顾得了你,我更能照顾你。”庄云铖搂着她肩一同往屋里走,叮嘱道,“我们兄妹一起走过二十几年了,甚至都曾经历生死的,没什么过不去,记得那次你开枪杀了那个英国人吗,你救了自己,留了莲花和秦婶,你是英雄。” 允芸感到欣慰,抬起头问:“你什么时候会走?” 庄云铖愣了愣,真诚地看着她:“不走,一直陪着你。” “那姐姐呢?” “别顾她了,顾你自己吧,现在你最重要,知道吗?” 允芸不语。 “我们一起去买菜吧,家里好像没菜了,”庄云铖笑道,“我们在上海自己下厨,我学得一手好厨艺。” “好啊。”允芸兴兴头头地应着,然后一起逛街买菜,她暂时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感觉回到了从前最快乐的时光。 “想吃什么?” “我想吃肉,瘦了一圈,我要长回来!” 庄云铖会心地笑,如果她以前是一朵开得正盛时的桃花,那现在就是即将枯萎的桃花,他能看到这朵桃花容颜和内在的一些东西的变化。 庄云铖的回来延长了她犯瘾的时间,吃过午饭,一些焦虑,恐慌的症状显现,她极慌张,以至于干什么都心烦意燥,她就蹲在头看庄云铖收拾这间屋子,但她不断冒虚汗,庄云铖则冒着热汗。 “哥……”允芸双手抱膝,睁着有一丝慌张,有一丝恐惧的眼,说,“别忙了,来…陪着我,我……” 庄云铖转身看过来,看见她的身体颤了一下,于是先把自己头上的汗擦了,走近看见她脸上细微的神情时,他都有些紧张了。 “好。”庄云铖挨着床头坐,拿帕子擦拭她额头的汗,把浸湿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去。 “没事的,没事的……”庄云铖搂着她不断安慰,“我会一直陪着,挺过去就好了。” 允芸展开僵直的手臂搂着庄云铖,时不时痉挛一下,庄云铖的心也跟着抽搐一下。 时间流逝,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两个多小时后,所有痛苦达到巅峰,庄云铖第一次看到了处于疯狂状态的庄允芸,也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深切感受到毒瘾的恐怖,此时一切安慰语言的话成为泡沫和光影,对于庄允芸来说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庄云铖最大的痛苦是不能为她分担痛苦,他能做的就是牢牢控制住她,避免她伤害她自己。 …… 毒瘾过后的允芸继续沉睡,这种安详与恢复平静后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庄云铖也很累,但他不能休息,他得去做饭。 一个多小时后,她醒了,庄云铖将饭菜端上了楼。 “我刚才恐怖吗?”允芸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还好,没把我心脏吓得跳出来。”庄云铖端着饭,问:“自己吃还是要我喂呀?” “自己来吧,这点力气还是有,”允芸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说,“哥,你也吃吧。” “嗯。” “我真想看看自己犯瘾的时候是什么样。”允芸淡淡地笑。 “还是别看才好。”庄云铖笑着,看见她嘴角的一粒饭,提醒了她一下。 允芸抹了下来喂进自己嘴里,笑道:“粒粒皆辛苦。” “看来你饿过肚子了。” 允芸语重心长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将来或许连饭吃不起的日子都有,那时我不信,这回我领略到了,前段时间没钱的时候,我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想那时如果有谁给我一碗饭,我定一辈子记住他了……后来有到金宇哥哥家去过,我一个人吃了他们一家人的一多半饭菜,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那时我想幸福真简单,哪怕天天有好菜好饭吃就是莫大的幸福。” “如果你的幸福真的这么简单,我也能给你一辈子的幸福。”庄云铖半开玩笑地说。 允芸笑而不语,吃完饭,他们随意聊天,许久之后才睡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明珠公馆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庄云铖离开,小蝶略显无聊,还好香取子和藤田原武在,她不至于无聊透顶。 这晚,香取子准备租界日本区内找找机会,既然决定要进入交际圈,她得花费时间多多抛头露面,这对于她并不难,因为她从小过的都是这种引人注目的生活,她的身边从来不乏围着自己打转的人,更何况在北平,在日本的交际圈里已经是个小明星,在这里应当差不多的。 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她自信自己的容貌和气质可以吸引一批男人了,虽然她不屑于这么做,可当这成为一种工作,人有时候并没有其他选择。 “小蝶,云铖已经回去了,你跟我去玩吧。”香取子邀请道。 “准备去哪里?” “明珠公馆” “什么地方?” “和北平的红馆是一样的,社会名流们玩乐的地方。” 小蝶皱眉问:“去哪里干嘛?玩?” 香取子坏笑道:“去看看有没有值得我关注的男人。” “啊呀!”小蝶故作惊讶,笑说:“莜莜,你变坏了。” “反正北岩也不在,云铖也不在,咱们两个女孩子也去放肆一回,”香取子推她去化妆,边说:“变坏我也要拉你一起。” 小蝶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不甘于太平淡的生活,于是化了妆,换了衣服就跟着去,藤田原武作为保镖跟着一起。 明珠公馆建立在公共租界日本区的中心地带,三层楼高,作为最高级的娱乐商政务地,一楼休闲娱乐,二三楼作为不对外公开的商务办公和行政办公地,有日本特务和警察守卫,不允许没有通行证的人随意出入。 这里虽高级,但由于公此时的公共租界为英美占主导地位,因此这里比不上北平的红馆,也比不过英国区和美国区繁荣,不过相对其他地方也非常不错。 此时的日本区,日本侨民达到几万人,所以这个明珠公馆不仅中国人多,日本人也不少。 三人步入红馆,丝丝甜酒香味扑面而来,这是奢侈的味道,诺大的空间里,光与影交织,留声机里的新式唱片发出并不大清楚的西洋歌曲与这里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放眼望去,除了角落里的特务和偶尔走过的巡逻人员,这里全是气质很高贵,举止很优雅,笑容很自信的名流们。 小蝶和香取子都能融入其中,只是第一次来还显得比较不自在,看着周围的人随意攀谈,从容自在的样子,她们一时不知道干嘛。 “莜莜,”小蝶环顾一周说,“我们还是找个角落坐下吧,站在中间挺难堪的。” “嗯,先低调一些吧,等熟悉一点才有张扬的资格。”香取子携小蝶往角落边去坐着,藤田原武跟着她们,在她们附近走动。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呐?”香取子望了一圈,特别想弄清楚这里这些人的身份。 “有钱、有势、有名、有才,有脸的呗。”小蝶说,“日本最近两年在上海开办了许多纺纱厂,对公共租界有一定得行政管理权,我猜当官的和办公司的人多……你也是日本人,都不知道吗?” “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的,只是这次为了香泽得注意这些事了。”香取子问,“如何才能攀附上这些人?” “莜莜,你想干嘛呀?”小蝶虽坚信她是爱北岩的,可这样乱来却不好。 “能干嘛?”香取子道,“我可是见过世面的,对这些权利金钱没兴趣,对这些男人更没兴趣,你还担心我失足?” “你语出惊人,‘攀附’两个字显得太不雅了。” “这有什么办法,现在我们是底层,跟他们不对等,这就叫‘攀附’!”香取子说,“我也是为了香泽,希望早点找到她。” “确定她在上海吗?” “几乎确定,上周北岩来信了,说香泽就在上海,只是也不确定就在这个租界里,更不知道受命于谁,执行什么任务了。” “可怜的小香泽,十五岁就进特务营,那里面的苦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她挺过来了,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小蝶感慨,回想起自己在军校的一段时光,有点怀念,也有点后怕。 “希望能早点儿找到她,她也一定很想念北岩。”香取子说着,然后有人送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第二百五十九章 莫名的盘问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两人谈正在谈论香泽,却有个人送来法国红酒和杯子,两人皆差异。 “我们没要酒。”香取子抬头对一个侍者说。 “一位先生送的。”侍者转眼示意,香取子和小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小蝶听这人说的是日语,她就在想自己就用川岛樱雪这个日本身份吧,她悄悄对香取子笑说:“看来我们坐这个角落里也是发着光的。” 香取子微微笑,对侍者说:“我不要这个酒,还给他。” 侍者惊了,看香取子和小蝶都转过头不理他,他拿着酒返回了。 “看不起?”小蝶问。 “这酒太便宜,这人吝啬。”香取子嫌弃。 “据我所知也不便宜了,你我现在怕都喝不起。” “我们虽没什么钱,但他们不缺钱,这瓶酒对于他们来说是便宜的,没有诚意。” 小蝶瞥了一眼那边送酒的男人,他正皱眉往这里时不时看着,脸色并不好。 “莜莜,你可真行啊。”小蝶笑道,“这还挑三拣四的呢。” “哈哈,小蝶,我这是在教你。”香取子左看右看,问,“你觉得这里的人,哪一个看起来最有钱?” “人不可貌相,这样是看不出的。” “说错了,这句话不能用在这里,这里的人都是可以貌相的,”香取子说,“你猜一个。” 小蝶环顾一周,目光锁定在这间房的右上方一个人身上,“就是他,”小蝶盯着那个男人说。 “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脸圆润油腻,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一些架势,应该是个不小的官员,”小蝶继续道,“看他身边围着的人,都一副攀附奉承的样子,其中一个我好像见过,是一个纺纱厂的老板,所以这个男人必很有钱。” “眼光独到,只是这五短身材,肥头大耳……”香取子啧啧感叹。 “你选丈夫来了!”小蝶白了她一眼说,“要论长相,那我看这里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北岩。” 香取子笑道:“是我错了,我面对北岩太长时间了,看别的男人总喜欢和他比较。” “完了!”小蝶忙回头,捂嘴说:“别看,那个人注意到我俩了。” 香取子瘪着嘴,有点尴尬。 果然,一会儿倒来了个年轻的,是那个男人的手下。 “两位认识高竺先生?” “什么?”小蝶故意装作听不懂,然后说了句日语。 这人听不懂,但他知道这是日本语,所以以为两人都是日本人,于是把两人各自盯了一眼,回去禀告。 小蝶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才过几分钟又来了个人,“你们认识高竺先生?”他用日语说。 小蝶和香取子惊了,没想到他惊又叫了个日本人过来。 “不认识。”香取子答。 “但你们盯着高竺先生看了许久,还在讨论,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小蝶与香取子对视一眼,心想可能遇到个狠角色。 “我们不是谁,只是偶尔看见他而已。” 正说着,又来了两个人,说:“那么,请你们配合,我们需核实你们的身份。” “什么意思?”香取子不解。 “那人一定不简单,把我俩当特务,以为我们要对他怎么样呢。”小蝶悄声说。 “呵,”香取子冷笑道,“看他一眼就要接受审查?” “请配合。”两人正色道。 藤田原武在远处看到她们被三个人围着,就过来看,走近时,香取子给他使了个眼神,藤田原武暂时观望,没有继续走了。 小蝶看见他们腰间有枪,手就放在附近,随时准备拔枪的样子,就知道这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了,“跟们去吧,他们有枪。”小蝶低声说。 “跟你们走。”香取子说,同时冲藤田原武摇摇头,接着跟他们走到明珠公馆深处的一间房间里。 看见房间立着一个肥胖的背影,是高竺,还有五六个保镖立在旁边,随即有人将门关了。 香取子被关门声吓得一抖,小蝶拉着她,叫她别惊慌。 “你们是日本人?”高竺问。 小蝶和香取子还得听他的翻译翻译一遍,然后才答:“是。” “谁派你们来的?” “什么意思?”小蝶说,“我们是正经百姓,想来就来,不需要谁派遣。” “难道你们不是特务?不是派来杀我的吗?” “你搞错了,我们没想过杀你。”香取子说。 “你俩盯了我很久,鬼鬼祟祟,还在说些什么,不是在商量怎么杀我?” 小蝶此时又是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高竺先生,我们只是多看你几眼,你竟然认为我们要杀你?” “这里毕竟是明珠公馆,是你们日本人在中国建的,我得留情面,只要你们证明你们不是特务,我自然放了你们。” “我们根本不是,何需要证明?” 高竺不苟言笑,冷笑道:“十几天前,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银行门口,一个日本女特务把**官员杀了,不留痕迹地跑了,我了解特务的恐怖之处,所以你们不能证明自己,我惧怕你们,有理由怀疑你们。” “我……”香取子没成想这局势怎么如此紧张,本是一个跟小蝶的玩笑,怎么演变成这个样子。 “在这公馆里,若要杀你,总得带上刀枪吧,你可以搜搜看,看我们有没有。” 高竺即刻示意身边的人,这人搜了一通,没发现有,香取子自觉着被人这样污蔑,又被搜身,感到气愤,小蝶给她使眼色稳住。 高竺拧着眉头,目光深邃地打量两人,边说道: “我还是不放心,或许你们正在记住我的相貌,然后另找机会动手。” “如果你疑心病这么重的话,我们根本就没办法证明了,”小蝶冷冷道,“请放我们走。” “事情没弄清楚,你们不可能走。”这个翻译兼保镖的人拦住了她们。 “那我如果告诉你我是一个中国人呢?”小蝶转身,忽然说汉语。 高竺顿了一下。 “那我详细告诉我,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北平人,一年半前来到上海,如今住在华新街附近的弄堂里,周围的邻居都可以证明,我还认识财政科的苏北丞,也可以为我证明,”小蝶道,“如果你都不相信,那请你慢慢调查我,也可以追根溯源,查到北平去,看我是不是日本派来的间谍,如果你只因为我多看了你一眼然后就认为我一个中国人要杀一个我素未谋面的人的中国人话,我真的没法儿证明我自己,高竺先生!” 高竺恍了恍,转头向香取子,问:“她呢?” “她是日本人,但她也绝不是特务,”小蝶继续道,“她只是我的朋友,是一个来中国玩耍的日本富家小姐,枪都拿不稳,怎么去杀人,你不是官大吗,你若不信,可以查到日本去求证,看她是不是特务。” 高竺语噎,半晌才问:“你俩叫什么名?” “庄蝶。” “莜原香取子。” “我记住你们俩了,我会令人查的,一旦查实,你们或许就没再见我的机会了。”高竺眼里发出似信非信的光,随即说,“放。” 门边的人开门,两人出去,藤田原武就在门前不远处,看见她们出来就放心了。 “唉……”香取子叹叹气,着实被小吓了一跳。 “我们没地位,没身份,别人难免怀疑,没想到第一次来就被欺负了,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就算是一个教训吧。”小蝶说,“以后在这里把脸混熟了就没这种事发生了。” “还来呀?” “得来,不来倒显得我们怯了,也白受今天的气,”小蝶说,“不仅以后要来,今天我们还要多玩一会儿再回去。” 香取子转惊为喜,对身后的藤田说:“给我们拿瓶酒来喝喝。” 藤田去了,很快回来,说:“都很贵。” “买便宜点的嘛。” “也贵。”藤田原武说,“我们的钱都是北岩先生寄来的,本来也不多,自己都没挣钱,还是别买这些奢侈品了吧?” 香取子一下就丧了,可怜自己都二十八了,居然还没学会挣钱,想起来一阵悲伤。 “刚才还说你是富家小姐,你这就打脸,还是写封信回去向你父亲要吧。” “才不向他要,他最近也不管我了,”香取子说,“我这几年没回去,他也难以认我这个女儿,我还是向北岩要吧,或者自己挣。” “也是啊,你几年没回去了,不回去看看?” “不回,”香取子凄伤道,“两个大哥,还有个姐姐都在,不用我陪,我最爱的母亲在十几岁去世了,父亲从小没怎么管过我,我跟他感情不深。” 小蝶撇撇嘴,把钱给藤田叫他去买,香取子想起诸多事情,比如自己还未嫁,事业也无成,跟家人感情不深……她心情瞬间跌落万丈,喝了许多酒,醉了。 小蝶半醉,和藤田原武把她合力弄回家,“我照顾她吧,你去你去休息。”小蝶对藤田说。 藤田点点头,回房了。 第二百六十章 陶叶的烦难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嗯……”香取子不安地在床上翻滚。 小蝶帮她洗脸,脱衣,脱鞋,香取子一把抱住她。 “北岩……”她双手挂在小蝶脖子上。 “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哎哟,你认错人了!”小蝶越挣脱她扣得越紧。 “别走!”香取子使劲拉着。 小蝶哭笑不得,随她把自己拉下去抱着,耳边听着她对北岩说的情话,真是肉麻。 “谁能想到再漂亮,平日再开心活泼的女人,背后也有许多苦衷。”小蝶此时觉得她也不容易,于是一边抚着她的鬓发,一边安慰,香取子好像听进去了似的,不说话了,很快就呼呼地睡了。 静夜安稳,一夜无梦,时间倏忽溜过去。 第二天一早,香取子醒来,仍有点迷糊。 “醒了?”小蝶在厨房做早饭,笑盈盈地问。 “嗯。”香取子看见她在笑,没在意,于是去洗脸,漱口,梳头。 好一会儿,她回到厨房见小蝶又怪怪地笑。 “你笑什么?”香取子笑问。 “笑你。” “我怎么了?”香取子刚才照过镜子,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记得昨晚的话了?” “不记得,”香取子紧张道,“我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不过是些呓语。” “那有什么好笑的,你骗我。”香取子走来缠她,说,“你到底在笑什么?” “别挠我,我说就是了,”小蝶回眸笑问,“真的要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香取子不太确定。 “可以,”小蝶模仿她醉酒的神态,说,“你把我当成北岩了,一把抱着我,在我脸上磨蹭。” 香取子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说着什么‘北岩,你什么时候娶我啊……我爱你……我等不及——’。” “啊——”香取子忙把她嘴捂住,脸绯红。 小蝶挣来她继续道:“我想你,我离不开你——” “别说了!”香取子跑来搂着她,捂着她的嘴。 “嗯嗯!”小蝶住了嘴,头往窗外偏,藤田原武正目瞪口呆地看着。 香取子忙松开她,两人调整一下情绪,一块儿做早饭。 “我……什么也没看见。”藤田原武随即离开。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做饭。 “好不害臊啊你,昨晚把我脸给啃红了。”小蝶笑道。 “我才没有,别乱说!” 小蝶见她已经很不堪羞了,于是不说了,正经问:“真想嫁人了?” 面对这个问题,香取子并不避讳,说:“二十八了,不嫁就老了。” “急什么,反正同北岩吃住一起,也不相当于嫁给他了吗?” “总得要个仪式,否则总感觉不牢靠。”香取子说,“前段时间我没走时北岩答应我明年结婚,可我不想拖,但如今我又跑到这里来了,也没办法。” “唉,生活嘛,接受它,开开心心地过,既然知道有些美好的事迟早要来临,满怀期待就行了。” 香取子听着很中肯,想着自己与小蝶都算是“沦落人”,很庆幸有她陪着,慢慢忘记烦恼,问:“今晚还去吗?” “你答应别喝酒就去,我才不想被你搂着抱着叫北岩呢!” “不喝了。”香取子羞涩地笑。 “那就去。” 没隔几个院子的一处房子是苏北丞还有陶叶陶鑫两兄妹住的地方,陶叶作为这里唯一的女人,她快乐地肩负起了给苏北丞和陶鑫做饭的责任。 这几天,苏北丞察觉到她有点儿不太对。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陶叶反问。 “你心不在焉似的。” “没有。” 陶鑫看了她一眼,嘀咕到:“明明有。” “欸,你说什么?”陶叶问。 “你就是心不在焉,你自己尝尝,这面这么咸还能吃吗?”陶鑫吃一口面,喝一口水。 “面?”陶叶挑着往嘴里喂了一口,咸得她也呲嘴。 “表舅,我重新去做吧。” “来不及了,随便吃两口就行了。”苏北丞刷刷地吃完了,喝了许多水,然后准备先走,提醒道:“小叶,有事别憋着,说出来,否则这面……吃一次还行,第二次就吃不下了。” “好。” 苏北丞走了,陶叶看着陶鑫碗里还剩着的大半碗,说:“你必须把它吃完了!” “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表舅都吃完了。” “他是他,他年纪比我大,食量当然比我大,他吃得下,我吃不下。” “狡辩,不准浪费!”陶叶严厉地指着陶鑫,警告道,“你今天能吃多少我以后就给你留多少,你若今天就吃这么几口,你以后的量也只有这么点!” 陶鑫哭丧着脸。 “吃吧,我去给你端水。”陶叶给他打了水,陶鑫吃一口就要喝一口。 陶叶笑着,自己更得以身作则,呼噜噜地一顿吃,很快吃了,也大口喝了几口水。 “姐,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分明有事情分了你的心,你这几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小屁孩儿,有事情也不跟你说。”陶叶乜斜他一眼。 “我才不小。”陶鑫站起来,将到15岁的他比陶叶只矮一个拳头高,“我明年就能长比你高。” “那你长一辈子也比我小五岁,还改得了你弟弟的身份呐?” “哼!”陶鑫读的书没她多,不会争辩,只哼哼了一句。 陶叶只是遇到点儿麻烦事,她那天去法国人的医院看看病,遇到一个法国医生,他纠缠几天了,听说她在大使馆当翻译,于是几乎天天来等,还要与她约会。 这天下午,这个法国医生又来了,拿着一束鲜花。 陶叶从使馆出来,被这鲜艳的花闪得眼睛痛,其实是受够了他的纠缠,看见他就眼睛痛。 “布雷斯,你们医生也下班这么早吗?” “不是,”这个中等身材,黄棕头发,瘦削脸高鼻梁,鼻翼两边有点点斑点的法国人说,“我请假了。” 陶叶摇摇头,无奈道:“一个医生,为一丁点小事就请假,这是对病人的不尊重,你还是回去上班吧。” “这不是小事,我给你送花来了,我的病人会理解我的。” “如果我是病人,我绝对不会理解你,”陶叶语重心长道,“回去吧,你们医院的医生本来就不多,你再一走,那新来的病人就得多遭许久的罪。” “可见不到你我就遭罪。”布雷斯脸上呈现出忧伤的神情。 陶叶不是很能接受这种直白话和他脸上这种突如其来的忧伤,她不喜欢法国人的这种外露的表达方式和表现方式,即使是在为法国人翻译时,她也会尽量做到委婉和“中庸”。她比较喜欢中国传统中的隐忍和克制,就像苏北丞,高兴时不会欣喜若狂,心情不好也不随意摆出一副苦瓜脸,即使在对待感情时他的隐忍显然过了头,陶叶仍觉得这样显得有另一种滋味,而这个布雷斯则完全相反。 陶叶对他脸上的忧伤神情已经完全免疫了,第一二次面对这种表情,她心里是不忍和同情的,可现在她觉得毫无所谓。 “布雷斯,求你别说这种话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那你得接受我的花。”布雷斯伸着手。 陶叶咬咬牙,勉强笑了笑,“好。”她说,然后接过来。 “晚上请你吃饭吧。”布雷斯脸上浮现出笑意。 “不了,我得回家。” 布雷斯立刻收敛笑容,凄伤道:“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陶叶简直是在看一个人变脸,布雷斯总是把各种表情演绎到极致,每一种表情下好像是另一个人。 “对不起。”陶叶仍转身走了,她没把花丢下,布雷斯则认为还有希望。 这个布雷斯成了陶叶最大的梦魇,他每天的纠缠倒是其次,陶叶是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正常,他好像有多副面孔,每一种面孔对应一种心情,所以当他的心情转化时,他的表情甚至没有慢慢地过渡,而是直接转换到对应该心情的面孔上,这种转变令人心惊,陶叶心想万一他那天想对自己不利,是不是也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给怎么样了。 陶叶不知道布雷斯是否离开了,但她只是快步走,因为她怕慢走一步,布雷斯就会追上来。 可当她准备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她愣了——车的轮胎瘪了下去,一点儿气没有。 更令她绝望的是布雷斯竟然没有走,反而慢慢地朝自己过来了。 “叶子,”他这样叫她,“怎么了,车子没气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陶叶疑惑地摸着脑袋,蹲身检查,没检查出个什么。 “让我送你吧。”布雷斯抢先一步上来握着自行车的车把。 “欸——你——”陶叶被挤着退了一步,气愤地盯着他。 “哦,对不起。”布雷斯又变成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说,“我来送你回家。” 看着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陶叶的心肝被气得生疼,他甚至怀疑这车胎的气就是他给放了的。 布雷斯见陶叶生气了,他倏忽之间也凝眉,表情夹杂了悔恨和自责,“对不起,走吧,我送你。”他催促道。 “我不要这个车了!” 陶叶当即快步离开,拦了一辆黄包车飞驰而去,布雷斯握着自行车,看着陶叶远去的背影,一阵凄凉之感油然而生。 当黄包车载着她远去,一股股风吹过她的鬓发,她清醒了一些,能够想象得到布雷斯失落的眼神,可这时她不再习以为常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自己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罪名加给他,也不该这样决绝地拒绝他的好意,然后一声不吭地丢下他一个人。本来是一件小事,这却把陶叶心里弄崩溃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布雷斯告白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做晚饭时,陶叶想着想着又出神了,至于连苏北丞走到身后也不知道。 “喂,菜冒烟了。” 陶叶一抖,忙低头和菜,眼看着这菜糊了一些。 “你不说也没关系,那你慢慢想吧,我来炒菜。”苏北丞拿过勺子,说,“我可不想半夜起来几次去上厕所。” 陶叶木木的,她退到一边,说:“表舅,我做了一件坏事。” “什么坏事?” “唉……”陶叶皱眉道,“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算了,我明天去做个了断吧。” “就不能告诉我?”苏北丞问,“以前没住一起倒无话不说,现在走得越近,心却越来越远了吗?” “不是~表舅,你别这样想,否则我会更自责了。”陶叶心里的石头仿佛更重了。 苏北丞偶然一撇,见她的表情非常凝重,不再激她,赶紧把菜给盛上来,端给她,说:“我没这样想,你放心吧。” “还有一个菜我来炒。”陶叶把这盘菜端去放着,然后又回来。 “不会走神了吧?” “保证不会,有你看着就不会。”陶叶笑着,这次果然没有出神。 然而苏北丞还有没有能挽救回来那个半路接手过来的菜,陶叶知错,说:“我吃,这个菜我一个人吃。” 于是她把那个充满糊味儿的菜给自己一个人吃了。 第二天早上,陶叶来到法国大使馆,她看见自己的自行车仍放置在原来的位置,她走近去看,轮胎完好如初,她心猝痛。 这一天在焦躁不安中度过,没到下班时间,但使馆工作皆完成得差不多了,陶叶骑车去医院向布雷斯道歉,疾驰的自行车载着她一路奔袭,呼呼的风刮得她脑袋痛,这事情如若还憋在心里,她要爆炸了。 来到医院,她找到布雷斯,布雷斯惊喜得像找回一件曾经丢失了的宝贝似的,“叶子,没想到你能开。”他笑道。 “我的车……” “我帮你修好了,你看见了吧?”布雷斯有意无意地说,他正低头在病历上写着什么。 “看见了,我就是来多谢你,”陶叶眼珠溜了溜,支吾道,“还有就是……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布雷斯突然停笔,抬头问。 陶叶此时心里好受多了,但她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脸泛着微红,不安地笑了笑,说:“就是昨天,我……不该那样决绝地拒绝你的好意,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还误会你弄坏了我的车。” “没关系。”布雷斯咧着嘴笑,嘴角上扬得厉害,因此他的嘴显得很大。 陶叶局促不安,因为她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以勉强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同时找着离开的说辞。 “我请你吃饭吧。”布雷斯突然说。 陶叶惊讶,她瞪着圆溜溜的眼,说不出话。 布雷斯看呆了,眼前的陶叶经风吹过,她的齐肩短发蓬松地耷拉着,未完全遮住脸庞两侧,更显出她圆润、精致的鹅蛋脸,略微凌乱的刘海挂在额前,粗细合宜的眉毛下是两颗圆溜溜水汪汪的圆眼,如同镶嵌在碧玉上的玲珑宝石。 “我……” “我就快下班了,餐厅不远,我们去吧。”布雷斯说着回神,然后低头继续写,他只要写完就可以走了。 陶叶不能再让自己陷入无端的愧疚之中,她说:“好吧。” “等我一下。”布雷斯说。 陶叶点点头,然后出门等她,她想着吃就吃吧,反正最后一次。 下班后,布雷斯带她来到不远处的法式餐厅,让陶叶点菜,她不点,然后布雷斯自己就点了。 “喝酒吗?” 陶叶笑着摇摇头,规规矩矩地坐着,很拘谨。 “喝一点儿吧。”布雷斯招来侍者,要了一瓶法国红酒。 “你晚上得值班,你是医生,怎么能喝酒?” “没事,平时偶尔一次嘛。” “可你是医生,万一等会儿要动手术,偶尔一次也会害人的。” “你不相信我吗?我是专业的医生,我知道怎么处理。”布雷斯冷淡地说。 陶叶不语,这时红酒来了,菜也陆续来了,陶叶并不喜欢法国的菜,也不喜欢法国的酒,她唯一一次来这里就是带苏北丞来的那一次,是看中了这里撩人、浓厚的浪漫氛围。 布雷斯给陶叶和自己倒了酒,“干杯。”他举杯说。 陶叶抿抿嘴,端起酒杯沾了一点儿。 布雷斯并不注意这些细节,当一瓶红酒喝了一半时,陶叶的杯子里还剩一半——布雷斯喝多了。 “叶……叶子!”布雷斯支着手,终于看到陶叶杯子里还剩一半,迷糊问道,“你怎么不喝酒?” “不会,”陶叶拿过剩下的半瓶,说,“你也不能喝了,你得值班。” 布雷斯含糊地笑了笑,说:“还早呢,我……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陶叶只盯着他。 “我,我从第一眼见你就爱上你了,你……爱不爱我?” 陶叶瞟了一眼他脸上的红晕,相信他是喝酒喝出来的,而不是感到羞臊,这种问题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不知他是将这个问题时常挂在嘴边以至于习以为常还是他足够勇敢,如果是因为勇敢,陶叶还佩服他,因为自己一年半以来都没向苏北丞问过这个问题,而他才认识几天就能这样问了;如果是习以为常的缘故,陶叶只会感到别拗,因为这种人要么是朝秦暮楚的烂人,要么是心理不成熟的小孩儿。 “布雷斯,你喝多了。”陶叶说。 他脸上抽抽几下,眼前的陶叶重重叠叠,他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陶叶叫侍者端来了醒酒的汤,顺便结了帐,喂他喝了几口汤,布雷斯并没有大醉,只趴在桌子休息了一会儿,他清醒了,发现陶叶不在了。 家里,苏北丞和陶鑫早做了饭,等了她一个小时没等到,于是自己吃了。 陶叶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她只能听见自己脚踏地板的声音。 苏北丞在自己房间里写一篇经济报告,听见脚步声,是陶叶的脚步声,“回来了?”他问,同时仍继续写着。 “嗯。”陶叶答应着,先往自己屋里走,走到镜子前,她整理了头发,发现自己虽只喝了几口,但自己是个喝酒上脸的人,所以脸仍微红。 苏北丞没有说话了,陶叶就往他屋里走。 “吃饭没有?”苏北丞又听见了脚步声。 陶叶不知怎么答,她表面上是吃过了,可并没怎么吃,所以还是饿的,而她经过一间房时,闻见残留的菜香味儿,知道他们是吃过了,于是说:“吃过了。” 苏北丞没问了,仍低头专心写报告,当陶叶走到自己身边他也没抬头,当闻到一股酒味儿时,他才突然搁笔,抬头问:“你喝酒了?” “呃……”陶叶惊诧,没想到这还能闻出来,便支吾道,“喝酒几口,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吗?” 苏北丞看着她红红的脸上泛着笑意,忙低头继续写,又问:“跟谁吃饭?” 陶叶先是有点慌,然后心生一计,笑道:“一个男人,医院认识的。” 苏北丞又搁笔,呆着不动了,竖着眉头沉思。 “在浪漫的法国餐厅。”陶叶轻松地说,却一直盯着苏北丞的表情,她心里暗自高兴。 苏北丞拿起笔想继续写,发现思绪完全断了。他将笔杵在纸上,笔尖下的黑点越来越大,他忙将笔提起来悬空,脸上变换着各种复杂的神情。 “哦,知道了,”苏北丞并不看她,目光斜视前下方,似笑非笑道,“你……先出去吧,我得完成这个报告。” 陶叶看见他这个表情,并不感到高兴,也跟着伤心了,有些于心不忍,但她不确定,想继续试探。 她缓步走出去,苏北丞却始终没看她,只低着头。 陶叶关门,但未关严,留了一个缝,苏北丞也没发现。当他确定陶叶出门去了,他更深深皱起了眉,颤抖着手,紧握着笔,突然抬手,将笔尖狠狠扎在木制写字台上。 “啊~”陶叶看见,哼了一声,她又看见了这种区别于布雷斯的隐忍。 苏北丞听见了门外的轻声呼喊,转头看见门缝的陶叶,说:“你没有啊?我……没事,只是这报告不好写,我,我心情不好。” 陶叶心里应该是相当明确的了,她推门缓缓进来,苏北丞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盯着她,但看见了她眼里的温婉和柔情。 “表舅。”陶叶俯身抱过来。 苏北丞猛地站起来,陶叶踮起脚更顺手地抱着他,紧紧抱着,苏北丞还不明白,他只是站着,双手垂着,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个同情的拥抱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直到陶叶的脸颊蹭到他的脸上,他浑身颤了一下,这种温暖又细滑的感觉使他醉了,他也确信了,抬起手臂环抱陶叶的腰。 “北丞~”陶叶呢喃。 “姐——表舅——”陶鑫在外面喊,“小蝶姐姐来了——” 似乎是一道霹雳把两个猛地分开,他们看着对方绯红的脸,笑了。 一会儿后,陶鑫走进来,问:“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什么?”陶叶还恍恍的,接着想起陶鑫说小蝶来了,便猛然想起,正色道:“今天是莜莜姐的生日,说好去吃完饭,那天跟我说过的,我忘了告诉你们。” “你呀,只顾陪别人去法国餐厅喝酒,竟忘了朋友的生日!” “你——”陶叶瞪了他一眼,有些话当着陶鑫的面不好说,于是忙转开话题,忙说:“赶快去吧,还耽误时间!” 说着三人就走,陶鑫忽看见一支钢笔插在桌子上,说:“表舅,我读书少,但也知道钢笔可不是这样放的。” 陶鑫将钢笔用力拔出来,注视着弯曲的笔尖,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笔,用不了了。” 陶叶坏笑着望了望苏北丞,苏北丞有点不知所措,解释道:“没事,本来笔尖就坏了,我明天去换一个就行了,快走吧,等会儿莜莜她们等急了。” 陶鑫放下笔,三人一同去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香取子加入小蝶的行列 - 梦里春秋:二少爷的梦 - 孽海花 香取子二十八岁生日,她心里复杂得很,还好北岩来了一封信,上面写道: 挚爱的莜莜: 今天是可爱的你的二十八岁生日,希望你快乐,我在家里为你祝福。我还为你买下了一枚戒指,你一定喜欢,但我们相隔两地,我不能为你亲手戴上,我想我们能够望着同一轮月亮,约誓订亲,从此这枚戒指属于你,当你回来时,便是结婚日,我会把这枚戒指亲手戴在我最爱的妻子手上。 想到戒指,想到定亲,想到回去就结婚,香取子喜极而泣,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尽管此时是虚无的,但北岩的诺言却是真的,她看见了前途的一片光明,又充满了信心。 “别哭了。”小蝶不断安慰着。 可香取子的眼泪流不停,她伸着手,仿佛看见一枚闪闪发光的结婚戒指。 “来了。”小蝶听见了苏北丞他们的脚步声,起身去接,香取子也忙擦干眼泪,收了信,揣在怀里。 “寿星怎么眼红红的?”苏北丞笑问。 “没事。”香取子擦泪,说,“你们快坐,我去收拾一下。” 她随即去屋里对着镜子整理整理。 “莜莜姐怎么了?”陶叶问。 “没事,未婚夫来信了,喜极而泣。”小蝶说,“好了,我们俩手艺不好,也不熟练,做一桌子菜弄到现在,快吃吧。” 小蝶把他们领到桌前,大家一起吃饭,陶鑫和苏北丞都吃过了,但仍吃一些,陶叶却很饿,吃得很香,只是愧疚不已,因为自己的事竟然忘了今晚要过来吃饭,否则定不会答应布雷斯的邀请。 一小时后,大家都吃好了,陶叶留这里帮着收拾残局,苏北丞和陶鑫先回家去了。 半小时后,一切收拾妥当,陶叶因忘了她生日,跟香取子道了个歉,香取子并不介意。 这时已经九点了,天黑了,尽管只隔着两三百米,香取子还是叫藤田原武送陶叶回家。 今天很累,可香取子却睡不着,硬拉着小蝶一起睡,需找个人倾吐。 苏北丞另找了一支笔继续完成下午未完成的经济报告,只是却有些心不在焉,当他听见大门响,知道是陶叶回来了,就更写不下去了。 他停笔,刚才笔摩擦纸发出的“呲呲”声也销声匿迹了,他只听见黑暗中的阵阵脚步声,忽然,连脚步声也停止了,他就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陶叶在踌躇,她看见了苏北丞屋里的光亮和他映出来的影子,她决定去。 苏北丞又听见脚步声,并且这脚步声越来越大了,他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 “吱——”门开了一条缝,陶叶出现在缝里。 苏北丞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笑问:“要进来吗?” “你想不想要我进来?” 苏北丞起身,柔情似水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陶叶开门进来,关上门,一下扑在他身上,“我想你,好想你。”她几乎是颤抖着说。 尘埃落定,苏北丞抱着她,没有任何顾虑了:“小叶~” 陶叶忘情地搂着,小声呢喃:“我该早些就说出来的,也不用遭受近一年的相思之苦了。” “是我的错,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你了,可我没有表露。” “算了,都过去了,北丞~”陶叶仰头捧着他的脸叫。 “你是不是早就没把我当你的表舅了?叫我的名字叫得这么顺口。” “是啊,我几个月前就把你当做我的男人了。”陶叶闭着眼,嘤嘤细语,“亲我。” 苏北丞注视着这张精致的鹅蛋脸,火红的樱桃嘴,亲了上去,陶叶回报以更热烈的激吻,苏北丞没想到陶叶行事风风火火,感情也是这么热烈,正像一团火。享受如沐春风般的美好与舒适,他们不自觉地移到床边,缓缓倒了下去,“我……我们……”陶叶突然问,“我们俩是亲戚,这……这会有什么吗?” 苏北丞怔了怔,说:“你的妈是我的表姐……也就是说……” 陶叶盯着出神地苏北丞。 “我俩之间就血缘来说隔着四代,没有什么。” 陶叶红彤彤的脸上冒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一头钻进苏北丞的怀里。 “今晚不行,这太突然了,陶鑫就在那边,知道了不好。”苏北丞说。 “我知道,我只在这里躺一会儿就回去,你以为我要干嘛?” 苏北丞惊了一惊,反问:“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陶叶抬头一看,娇声笑道:“你真坏~” 苏北丞笑而不语,两人只搂了一会儿,陶叶就回去了,幸好这篇报告要得不急,苏北丞也不写了,此时是完全没有思绪。 生日过后,香取子显得无所事事,她是来找香泽的,可这是一个需要是长期努力的过程,仅仅抱着美好愿景,希望进入交际圈以攀附权贵来获取更多消息并不容易,因为这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香取子和藤田原武陷入两难的境地,短期内的毫无成效使他们感到空虚和失落。 小蝶早就知道症结所在,遂建议道:“莜莜,你们就是太无聊了,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好不好?” “好啊。” “跟着我干吧,”小蝶说,“我们自己家也有车行,另外我帮着彭小钱做事,活儿并不少,你们可以来帮忙。” “怎么帮?” “我想过一下,如今哥哥回北平了,蝴蝶车行是由陶鑫照看,他要买卖车,租车,还要修车,这难为他了,藤田可以去帮忙;莜莜你就跟着我,彭小钱是个小孩,她把五个店铺的生意交给我照管我也忙不过来的,你能来帮帮我就好了,”小蝶说,“这样你们不会闲得无聊,而且这个活儿不累不占时间,我们晚上想去玩儿,你想去找香泽都可以的,两边不耽误。” “好是好,可……”香取子瘪嘴笑道,“我不会,你知道我这个人——” “简单得很,我教你就是,而且只要干活儿,每个月给你们发工资,你们这么大的人,也不用只依靠北岩了。” “我觉得可以。”藤田说,“实在太无聊了。” 小蝶笑盈盈地说:“就是,你看藤田这么大个块头,哪有闲着的理由。” “好……好吧。”香取子眼里流露出依恋的目光,说,“你可得教我。” “当然了。” “那我……不跟着你了?”藤田原武问。 “成天跟着我干什么?”香取子觑一眼,说,“我有胳膊有腿,也不需要你跟着,小蝶会保护我。” 小蝶只笑笑。 藤田原武点头,从此跟着陶鑫帮着处理蝴蝶车行的买卖,香取子跟着小蝶学生意上的事。 这天,小蝶往绸缎铺去,彭小钱正好也在。 “咦——”彭小钱眼前一亮,木讷道,“又来了个漂亮姐姐。” “小老板,你别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蝶责了他一句,给他们相互介绍了。 香取子拉着小蝶悄悄打趣道:“这个是你的老板?” “是啊,是个小大人,说话口无遮拦,若得罪你了,别理他就是了。” 香取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偷瞄他一眼,说:“***的样子。” “是个小色鬼,别看才十三岁,他都有老婆了。” “啊?”香取子惊异。 “喂——两位姐姐,”彭小钱掉过头来问,“别说我坏话了!我可有顺风耳,该干活儿了。” “是。”小蝶答着,香取子见他一本正经指挥人的样子倒觉得好笑。 “小钱,这是月初,上个月的账目对了没?”小蝶随意一问。 “我不知道,你得问老张。” “你自己不对一对吗?” “我对它干什么,老张帮我管店,这些事当然是他做,我只收钱就行了。” 老张年过五十,听见这些话,从旁边走来说:“是啊,我帮少爷管店,进货出货,账目,一切我都料理,少爷只每月结账收钱就是了。” 彭小钱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账目给我看看。”小蝶冷冷道。 “这……”老张为难,似笑非笑道,“我已经对过了。” “拿来。” “这……”老张看着彭小钱,不想动身。 “小蝶姐姐,你非要看账干什么?”彭小钱问。 “呵,要不说你是个小孩儿,给点便宜就沾沾自喜,像你这样做生意早垮了!”小蝶转头向老张,命令,“拿过来。” 彭小钱见小蝶神情严肃,像是面对一件大事似的,就说:“老张,小蝶姐姐是我请来做事的人,拿给她看看。” 老张歪着嘴,半白的头发下冒出细细的汗,紧锁的眉头使他脸上的沟壑看起来更加明显。 老张颤颤巍巍地走过柜台后面,对专门记账的中年人账房先生说:“拿……拿出来吧。” 账房先生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盯着老张和彭小钱等一众人。 小蝶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令道:“快些拿出来。” 账房先生从旁边的一摞账本上取出最上面的,抖着手递给小蝶。 小蝶夺过来看着,香取子和彭小钱也凑过来看。 彭小钱看着这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根本没有心情看。 “小钱,总账是谁管?” “家里有一个管总账的账房先生,总账在他那里记着。” 小蝶拿着账本,从上个月初开始翻——那时自己还没帮彭小钱做事。 她的眼睛一一扫过这一行行数字,其中进货量,出货量,进钱数,出钱数都写明了,但她看了看便知这数量和钱与平时的客流量、购买量不匹配,而且差得不少。 “小钱,叫人去把总账房先生带来,带上他的账本。” “哦。” 小蝶把账本合上,望向老张和账房先生,他们的脸都绿了,汗大颗大颗滴下来。 “贪这么多钱,我可以让你们坐大牢。”小蝶平静地说。 “不要!”账房先生倏忽跪下了,“我家有老母和幼仔,不能坐牢啊。” 彭小钱还不太明白,见他跪下了,倒吃了一惊。 “是老张叫我做假账的,不做的话就开除我。”他哭诉,鼻涕眼泪齐流。 老张的老脸耷拉下来,由于年迈,他缓缓跪下,低头不语,汗却滴滴落在地上。 “老张,你——”彭小钱语噎。 “少爷,老张我一把年纪,用也用不了多少钱,在这里为少爷做事也够养家糊口,我并不想铤而走险,为少爷家做了五年了,我也不想把老脸丢尽,可……” “彭益生叫你做的吧。”小蝶推测。 “是。”老张狠狠低下头。 “大哥?” “是。” “除了他,谁还命令得动这个在这里管了绸缎铺五年的老板,”小蝶说,“以前没分家,你们的家产由你们爹分配,现在既然分了家,亲兄弟明算账,各自干各自的,你若不注意,他早晚把你这五个铺子都掏空了。” 彭小钱听得心里直跳,他感觉自己确实年纪小,被大哥耍了。 “这一个月来,拿了多少去?”小蝶问。 “二三十大洋。”老张说。 “他得了多少,你们又得了多少?” “他二十,我俩一人几块。” 小蝶转向彭小钱,问:“你一个月又在这里铺子得多少?” “二十六。” “你你自己看看,一半儿都没有。”小蝶说,“这还是一家铺子的,还不算其他四家,你是不是以为加起来有个一百来块就差不多了?” 彭小钱傻了,这才明白自己亏了这么多。 “你们起来吧。”小蝶皱眉道,“这是分家后,你们第一个月为彭小钱做事,出了这样的丑事,怎么办?” 两人不起,颤颤地说:“我们知错了,愿把多的钱连同上个月的工钱一起拿出来交还做为为惩罚,只……只是大少爷拿去的,我们实在不敢去要。” “世道艰难,只求少爷和小蝶小姐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五十的四十了,出去了没有其它路走。”两个加起来也有一百岁的人,瞪着颤颤巍巍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盯着小蝶。 香取子看着雷厉风行的小蝶,颇为佩服,同时痛恨却也同情这两个人。 “小钱,他是你们家的人,你自己处理吧。” “我……”彭小钱左右为难,无计可施。 小蝶就知道他拿不出个主意,瞪了他一眼,回头说:“你们都是老家人,走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顶替你们的人,可以留下,只是你们好自为之,不要做丢了老脸的事,再犯就没办法了。” “谢谢,谢谢…”二人抹泪道谢。 一会儿,管总账的人也来了,小蝶叫他们一一核对上一个月的账目,完了之后又带他去往另外四家铺子,把这些缺账,漏账,错账,假账揪了出来,发现另外四个铺子中有两个是帮彭益生捞钱的,小蝶一一肃清、处理。这一天忙下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小蝶姐姐,你帮我找回这么多钱,我该怎么谢你?”彭小钱问。 “还不够,你大哥拿走的更多,你想不想要回来。” 彭小钱拉下脸,眼里投射出无可奈何的落寞,“我怎么跟大哥斗,他比我精,比我大,做生意有几年了,我才刚开始。”他丧丧道。 “我又不是吃素的,你想要我就给你要回来。”小蝶风轻云淡地说。 “真行?” “你等着吧。”香取子说,“你小蝶姐姐厉害着呢。” 彭小钱笑嘻嘻的望着她俩。 小蝶忽想起一事,提醒道:“对了,你莜莜姐从此也帮着我一起给你管事,每月也得给她发工钱。” “当然,你们要多少我发多少。”彭小钱扬眉提声说。 “呵呵呵……”香取子见他实在是逗,咯咯地笑。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