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缘起 第壹章:初遇 - 梨花落 - 肆鲸 榭枫山下的竹屋里,居着一姑娘,姓纪,名唤晚歌。 每日清晨,她都会上山,折一枝细竹做剑,练习着兄长之前自学的一套剑法,习毕,猎些山肴,采挖些野蔌,或是在山溪中捕几条鱼回去,一并进了她的竹筐。日子清闲,亦足温饱,甚是舒坦。 可今日,晚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日安宁的榭枫山,今日似乎并不太平。晚歌心道,不若今日便早些下山了罢。她拾敛好随身的物什,正欲下山,一声马嘶划破天际,惊飞一片鸟群。 晚歌惊了一惊。那样凄楚的马嘶,似是对生命最后的控诉。山中鲜有人来,怎会有马的哀鸣?晚歌心生困惑,又闻一声闷响,马儿长鸣一声,重重坠崖,再无声响。 似乎是后山悬崖? 晚歌有些许怕意,加快了脚步赶下山去。 “...该死。”男子浓眉紧蹙,加快了挥鞭的力度,身后之人穷追不舍,定要他性命才罢休。平日里严加防范,却忘了父亲所赐亲侍难免被调了包,就这般在他身边服侍着,唤来带他出宫的马车自然是害他的。他尽力脱逃,趁其不备上了马,慌不择路就上了眼下这座不知名的山。 他扭头看向后者,后者紧追不放,他回过头瞧见前方,惊得勒住了缰绳:前方是崖,他已无路可逃了。 一支羽箭自身后飞出,直直射入马的后臀,身下的马痛极而嘶,高高扬起前蹄,他一个跃身离马,马儿向前奔去摔下了崖。 又一只羽箭射中他左肩,他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入目是崖底,他甚至看见了坠崖马儿血肉模糊,已经了无生机。再退一步,便是深渊。 左肩撕裂的痛楚教他头晕目眩,他忍痛翻过身,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叛贼。那人一步步走近,手中旋着一把匕首:“殿下,勿要怨奴才心狠,奴才不过是奉命行事。”他阴险的笑容晃在男子眼前,碍眼的很。“奴才会给殿下一个痛快的,谁让殿下碍着咱四爷上位了呢?待到将来啊,四爷许奴才丞相之位,奴才与四爷定当替殿下打理好着万千江山,哈哈哈哈哈...”笑得何其放肆,却又愚钝不堪。 男子冷冷地睨着他,看那狗奴才做着青天白日梦。事成之后,但凡有心之人都不可能留活口,不过他并没有要告诫这个奴才的必要,就让他自食其果吧。他刚才看到了...他若是没看错,那便是天要他活,他死不了。 男子转身跳下了崖! 那奴才一惊,忙上前查看,瞧见底下远远的血肉模糊一片,他又是个畏高的,顿感晕眩,匆匆瞥了眼,觉得是亡了,便安心上马下了山。然而,男子挂在崖间横出的一节木枝上,努力寻找足尖着力点。伤口疼得有些发麻,他向下瞥去,估摸着离崖底有几多距离,慢慢向下攀。 天不亡我。他看着地面,仅余了几丈间距,心中稍安。可他一不留神,足下一块石头松动,他一紧张,左臂用的力度多了几分,伤口撕裂,疼痛几乎抵达心口,他痛极,松开了手。 摔下崖昏迷前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想着:失算了。 晚歌小心翼翼绕到崖底,她属实是好奇不已,想要一探究竟。 后山十分宁静,溪水潺潺,晚歌向前走去,约莫几十步路,清冽的山泉被血染红,她一惊,抬头看见一具马尸,吓得退了几步。“这匹马看着不普通,想来是哪个有钱人家骑出来的,也不知怎么就到这山上掉下来了...”晚歌自己壮了壮胆:“去瞧瞧罢,指不定有些银子叫我捡着了呢。”她慢慢走过去,忍着怕意在马匹的背包内翻了翻,却是一无所获。 晚歌有些泄气,转身准备走,余光却瞥见一个影子倒在溪边,殷红的血与他身下的溪泉水浑然,散漫开来。 这是何人?晚歌心中忐忑,莫不是已经...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近,俯身察看。这人受了伤,尚有微弱的气息,双目紧闭。这公子倒是生了副好皮囊,丰神俊朗,鬓若刀裁,眉似刃弯,身着被浸湿染红的月白绣花锦服,银丝白莲底纹若隐若现。 气宇轩昂。这是晚歌一时间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了--应该不是恶人,救了也无妨吧。晚歌费力架起他,一步步往家中走。 清露初曦药草香(1),榻上人缓缓睁眼。入眼所见的乃是简陋的屋顶,偏头看去,整洁简单的摆设,一间普通的竹屋。男子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肩,更为讶异:箭被取出,伤口已被处理过,还敷了药。 他坐起,头疼欲裂,努力思索身处之地为何,救己之人是何。思索无果,他翻身下床朝屋外走去。 晚歌正把着陶瓷壶的手柄将汤药倾入碗中,身后忽地传来清冷如玉的男音:“你是何人?” 晚歌一惊,汤药洒出来一点,她忙放下陶壶,转身去看,只见他站姿挺拔,身如玉树,狭长的眉眼煞是好看,此时淡漠地看向晚歌,目光中略带几分疑虑。 ...这双眼睛怎么好像有点熟悉,可是我不曾见过此人啊?晚歌心中疑惑,道:“你醒啦?这里是我的住处,公子昨日坠崖为我所救,我自作主张便将公子带了回来。”她端起盛满药汤的碗,递到男子面前。 “公子若是不嫌,便在此处养伤罢,待日后为公子引路出山。”男子迟迟不接晚歌手中的碗,定定地凝视她片刻,又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碗,不出一语。晚歌心道:“或许是他方脱险没多久,不信任我罢了。”她忙出声解释道:“这是我今早上山采的草药熬制的,我略识医术,见公子流血颇多,身子偏虚,这药虽只是便宜草,对伤口愈合利处不大,但好歹能起些滋补功效,公子莫要看不上才好。” 男子微微眯起眼。晚歌将碗放置案上,扭头去拿陶壶:“公子不信我的话,我可以把里面剩下的喝了...”帮人帮到底,他再不喝点药可能真的会出岔子的,晚歌想着。刚要拿碗把药喝掉的时候,男子一言不发坐到了桌旁,端起碗将药汤饮下。 晚歌微微一笑:他这是相信我了。她也在桌子另一头坐下,道:“公子是何身份,怎会中箭坠崖?这崖这么高,公子无事真是万幸。” 男子只是安静地将药喝完,还是不发一语。晚歌皱眉:这人怎么不发一语,不觉无礼吗?看着衣容富贵,难道是个罔顾礼义的富家公子哥不成? 晚歌正在心中猜测着,面前之人突然出声:“在下萧逸笙,感谢姑娘救命之恩。”萧逸笙抬眼,放下手中的碗。“敢问姑娘何名?” 她莞尔:“纪晚歌。” 第一卷:缘起 第贰章:纸鸢 - 梨花落 - 肆鲸 南宫绍云跪在床榻前,字字掷地有声:“千真万确!儿臣已将事情原委彻查,大哥他私自勾结胡境逆党,并趁父皇您抱恙不政期间扰乱朝廷,甚至重金套取右金吾卫将军的兵权,意在谋反!大哥现如今犯下滔天大罪,儿臣自知无法一瞒再瞒,也再顾不得兄弟情谊,便立即启禀父皇了。现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朝内人心惶惶,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大义灭亲!” 莫尘被四皇子,即南宫绍云的人控着,浑身伤痕累累,沉默却怒视着南宫绍云,心下道:“恶狗当道,一派胡言!”但他碍于圣上龙威,一语不发。 南宫绍云又道:“请父皇速速下令,将罪臣带来!”坐在塌边的皇帝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他半信半疑对身边的亲侍宦官李弘安吩咐道:“让太子过来吧。”李弘安恭敬地弓着身子:“喏。”转身欲走,南宫绍云伸手拦下他,赶忙道:“儿臣知晓太子犯下大错时遣人去将他带来,谁料太子知晓事情败露已经逃到宫外,儿臣唯恐其动兵派人捉拿,想来现在已在归途了...”忽地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哆哆嗦嗦跪地请安:“参...参见皇上,参见皇子...” 南宫绍云踹了他一脚:“混账!不是让你去将太子带回来了吗,人呢!”那人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四皇子一眼,又瞥向皇帝那头,未敢与之对视,马上伏地连叩几声响头:“皇上饶命,奴才有罪!皇子恕罪!” 皇帝淡声道:“说来听听。”那人浑身颤抖,头也不敢抬:“奴才奉皇子之命去将太子殿下带回,怎料太子殿下上马便逃,奴才去追,继而跟着太子殿下上了一座名唤榭枫的山...”听到山名,皇帝眯起眼睛思索,不待他想起,那人抖得更厉害了,一再磕头:“皇上饶命啊,奴才并非有意逼死太子,谁料太子殿下畏罪...竟跳了崖!” 皇帝瞳孔急缩,手中的茶杯坠地粉碎,周遭气温骤然降至冰点。那人颤声,涕泗横流:“望陛下保重龙体...节哀顺变。”南宫绍云故作痛色,狠狠踹向那奴才,声泪俱下:“你怎么...!大哥,我的大哥啊...”皇帝迟迟缓不过神,怔怔地看着地面。 怎么...怎会...曦云他... 良久,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都先退下吧。”李弘安担忧地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南宫绍云忙问:“那太子的贴身侍卫...该当何置?” 皇帝满脸倦容,摆手:“交给你了,退下吧。” 南宫绍云心头一喜,道:“喏,儿臣告退,父皇先休息。”南宫绍云与那唯唯诺诺之人对视一眼,勾起了唇角。 出了昭阳殿,南宫绍云只一挥手,便上来二人将那奴才钳制住。那人惊愕:“四爷?!您这是...这是要做何?!”南宫绍云阴险一笑:“送你归西!”那人被拖着,哀嚎着远去。 正当这关头,他们几人稍稍放松警惕,莫尘忽地运功,挣脱开来,几步快走登上屋顶,不顾身后南宫绍云气急败坏地叫嚷,奔走消失与晴空万里。 榭枫山!他心中暗记,踏步青云。 午后,微风徐徐。适合放纸鸢!晚歌心想着,抱起她的纸鸢向屋外走,扭头,犹犹豫豫看了一眼榻上人睡颜,悄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榻上安睡者骤然睁眼。 已经过去两日了,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把戏。萧逸笙放轻步伐,跟了上去。 晚歌很宝贝那个纸鸢。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幼时的她伏在娘亲膝上,看娘亲执着细巧的绣花针在薄绢上步步生花,几只细竹用小绳固好,便是一只漂亮的纸鸢。 起风了。晚歌看准时机,小步奔走,将纸鸢高高抛起。“娘亲进城采购,若歌儿放飞纸鸢,娘亲瞧见了,便知道歌儿想娘亲,有事找娘亲,娘亲就会快点回来找歌儿了。”以往娘亲要进城去的时候,每每都会这样叮嘱。 可是,晚歌现在爬到了山顶,纸鸢飞得这样高,娘亲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晚歌心中有事,一阵出神,没留意便让纸鸢被树的枝桠钩住了,任晚歌怎么扯也掉不下来,她又怕力气太大会扯坏,急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不远处一棵树下,萧逸笙倚着树干,尽收眼底。 起初还怀疑她身份,如今想来真是...多虑了。 念此,他动身走向晚歌。晚歌正拿着一枝细竹,踮着脚去够那只纸鸢,颤颤悠悠地摇来晃去,想将纸鸢揽下,余光一瞥,才发现萧逸笙立在她身后,眼底似笑非笑。 她心下一惊,急忙转身,细竹落了地,面颊瞬息羞红。她低着头捻着裙边,心中不满:“他站在这多久了?怎么都不出声?何时来的,是看人笑话么!” 但眼下冲其撒气并非明智之举。 她堆着笑,朝他道:“是萧公子。可否帮我个忙?我的纸鸢...”她话语未尽,眼前人在树干上急速蹬步向上,一跃一揽,晚歌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影不见,她左右找寻,萧逸笙在她身后轻轻落地。 晚歌听见声响,扭过身去,萧逸笙迈步向她,手中拿着她的纸鸢。 见晚歌惊异模样,他不免好笑:“轻功罢了,无需惊诧。”晚歌仍是怔愣模样,萧逸笙问道:“纪姑娘是不要这纸鸢了?为何迟迟不接?” 晚歌回了神,上前一步接过纸鸢,仰头朝萧逸笙粲然一笑:“萧公子会武功?”她眨眨眼,仿若不问世事的孩童听说了什么奇闻异事:“公子可否教教我?” 萧逸笙看她眉眼弯弯,怔了片刻。父皇曾经说过,天下江山王权富贵谁都念想,身为皇位接承之人更是险环周身,那些想取他项上人头者不分男女,因此谁都要提防一二。 但。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连武功都不会又救了他性命的姑娘和那些刀锋舔血的人联想到一块。 萧逸笙并未回答她,反倒问道:“姑娘家习武作何?纪姑娘又可曾习过武?”晚歌歪了歪头,笑道:“不曾。但习武可自保,亦可保护在乎之人,何不习武?” 萧逸笙凝视着晚歌双眸,对武功有了一个新的定义。 他转身下山,晚歌跟随其后。萧逸笙问她:“山底平坦开阔,为何要去树杂路陡的山顶放纸鸢?”晚歌垂下眼帘,轻声道:“因为山底...不够高呀。” 萧逸笙低头看着晚歌手里的纸鸢,低声道:“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1)不知纪姑娘想借纸鸢去往的是何方?”晚歌怔了片刻,道:“去往去不了的地方。” 萧逸笙不再语,晚歌亦是。二人各怀己思,走回了山底竹屋。 第一卷:缘起 第叁章:进城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将药碗放下,抬眼看向刚要出门去的晚歌:“纪姑娘今晨可又要放纸鸢?” 晚歌尴尬地摆摆手,打着哈哈:“不了...我只是要上山采些草药,一来是给萧公子熬药的药草用尽了需再采些回来,二来我也可以将多余的带进城内卖掉,家里有些东西用完了还需进城采购呢。” 萧逸笙沉吟片刻道:“萧某一直想问问纪姑娘,为何独自一人隐居在山中?”晚歌一愣,神色略些黯然,回道:“并非一开始便独居的...只是亲人已逝,唯有孑己一人,不知何处可去,便继续呆在山上了。” 萧逸笙默了一阵,道:“萧某随纪姑娘一同上山罢,兴许能帮上一二。”晚歌忙道:“但萧公子伤口未痊,还是莫要上山了罢。” 萧逸笙坚持道:“萧某承蒙姑娘照顾得以苟活,况身子也好了许多,不忍看姑娘独自忙活,何况姑娘是为了萧某的药草,在下更无法坐视不理。” 晚歌犹犹豫豫地,但转念一想,自己到底也是救了他,让他帮忙未尝不可,于是点了头。 三日有余了,莫尘该来找他了。萧逸笙解下随身玉佩,挂在了门口,而后跟着晚歌一起上山去。 “萧公子你瞧,像这种草就是马齿苋,可以止血用的。”晚歌惊喜地指了指坡边的野草,一边走了过去要去采:“那日匆忙,采到的药并不显效,今日碰见了马齿苋就好...”萧逸笙却眯眼看向边上,忽地走过去将晚歌往身后一扯:“当心!” 与此同时,一条银环蛇从草中窜出,萧逸笙腾起一脚将它踢飞。 晚歌惊魂未定,揪着萧逸笙衣袖:“...蛇?”萧逸笙环视一圈,未见其二,俯身将草药兜入怀中,扭头看向晚歌:“纪姑娘可有什么事吗?”晚歌似乎被吓得不轻,快速地摇头:“没有,只是被吓到了...这种蛇有剧毒,但平日里很少见过的,今日怎么...”她突然发觉自己还揪着萧逸笙不放,忙松开手,脸颊一瞬绯红。 萧逸笙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皱了皱眉:“纪姑娘上山这么多回了,怎还是这般不小心。”晚歌心下嘟喃:不知怎么了,有你在就是会分神... 萧逸笙低着头将附近仔仔细细看了一遭:“纪姑娘跟紧我罢,怕这蛇并不止一条。萧某大概知晓这种草药长什么模样了,我们速采一些,采完便下山去罢。” 晚歌点头,跟着萧逸笙继续找,不多时便采了半个竹筐。晚歌擦擦额上的汗道:“快到午时了,我们快些下山去罢。”二人一齐下了山,山下竹屋前立着一个人。 莫尘见了萧逸笙,刚要开口,萧逸笙抬手制止了他。晚歌疑惑道:“萧公子,这是何人?” 萧逸笙反问道:“纪姑娘可愿到我府上寻个差事?姑娘人家一人在山上终究有诸多不便。” 晚歌更疑惑了:“你的府上?”萧逸笙点点头,道:“或是姑娘要进城贩药,跟萧某一道入城去,萧某也好取些薄礼,回赠姑娘好心一片。” 晚歌扬起笑来:“原来萧公子是富贵人家。如此甚好,烦公子行个方便,容我搭个顺风车。”她看向小竹屋,眼底掀起异样的波澜。 这是变相拒绝了他所谓留府的建议了。萧逸笙垂下眼帘,不再言语。莫尘道:“公子,山口已备了马车。”萧逸笙“嗯”了一声,看向晚歌。晚歌想了想,将竹筐里的草药和家里剩下的一些野菜带上了。 ...她真的很特别,与旁人都不同的,萧逸笙心道。 马车摇来晃去。晚歌抱着自己的小竹筐,时不时偷偷瞥向萧逸笙,后者稳坐如钟,不发一言。晚歌莫名觉得不自在,只好偏过头去看车外风景。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萧逸笙凝视着她,思绪繁多。 暮色降临,总算是到了城关。晚歌吐了吐舌:怎么给忘了带盘缠,天呐,本就不同往时早早启程,今日到午后才出发的,这下糟了,难道我要露宿街头吗...纪晚歌,你蠢死了! 她暗自吐苦水,悄悄看向萧逸笙,正巧对上他的目光。 萧逸笙看了看天色,便知她没法贩卖她的那些草了,低声道:“天色不早了,纪姑娘到我那留宿一夜,次日再去早市吧。” 晚歌不想在这个时候矫情:“那便谢过公子了。”萧逸笙点点头。 莫尘忽地勒马,马车猛地一滞,晚歌一个重心不稳,竟然扑到身边人怀中。萧逸笙反应很快,稳稳地扶住了她。她的竹筐滚落,几片叶子掉了出来,鼻尖是淡淡的草药香,是她给他上的药,他坚实有力的胸膛里,是敲击无休的心跳。 晚歌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满面羞红,怀中若揣了一只怦怦作响的大鼓:“...无心之举,公子没事吧,我...可碰到你伤口不曾?” 她抬头,撞进他含笑的双眸,脑中轰的一声炸了个七零八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脸颊红的像火烧。她忙将头扭开,耳畔闻他悠悠开口:“无妨。” 城门口的士卒上前察看:“何人进城,出示令牌。”城中规定官民出入需手执令牌,区别在于官为金,民为木。晚歌很好奇萧逸笙究竟是商贾世家还是达官贵人,透过遮布去看,却见莫尘掏出的非金非木,竟是块玉牌!再看那门兵见了此牌,神色语气都多了几分尊敬:“那敢问车内是何许人也?” 莫尘推拒:“见了此牌放行便是,何来多举。”那兵为难道:“属下只是例行察看...”莫尘还想再说,幕布后的人出声制止,萧逸笙掀起帘布,朝那人点头示意。 晚歌还在思索玉牌意味何等身份,那人已慌乱跪下:“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在下失礼了!”城关其余门兵见状齐齐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晚歌瞪大了双眸,双手紧紧攥着裙裾,她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逸笙。萧逸笙低眸看了看她,沉声道:“平身吧。” “喏!”马车继续前行,二人无言。 他是太子?!晚歌紧咬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萧逸笙觉得她被自己真实身份惊到,出声道:“纪姑娘难道无惑要提?” 晚歌心中有了别的主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太子啊?”萧逸笙微微皱眉,他不满她像那些人一般诚惶诚恐。 “是,我正是当朝太子,南宫曦云。”他顿了顿,“起先用了萧逸笙这个名字,是担心纪姑娘知晓我身份。”南宫是皇室独有的姓氏,他不想让晚歌太早知道他是何人。 晚歌慌乱地起身:“太子殿下!”接着便一头撞上了车顶,咚的一声,她抱住脑袋,眼底已充莹光。他蹙眉,将她身子扳过来,一手揉着她发顶:“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抬头,惊慌地颤着身子:“萧公子,啊不对,是太子殿下,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殿下恕罪啊!”说罢又要起身下跪,被他拉着按到座上坐好。 “我不喜欢人人都待我这般态度这般说辞。”晚歌愣了愣,随即道歉:“殿下对不起,民女不是有意...”他有些无奈 :“你不必对我这样,像前几日那般就很好。” 她的手竟还在抖。她轻轻地问道:“...真的吗?” 他握住晚歌颤抖的双腕,双目如炬:“是。姑娘无需理会我是何身份,只当我是萧逸笙,可否?” 晚歌抿唇,怔了好一会儿,终是轻轻点头,唇角随之勾起:“...好。”萧逸笙点点头,松开手。晚歌看向窗外,心波万丈。 她改变主意了,她要留下来。 第一卷:缘起 第肆章:回宫 - 梨花落 - 肆鲸 “父皇。”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应了一声,“起来吧。” 萧逸笙纹丝不动地跪着:“父皇不信儿臣。” 皇帝揉了揉眉心,叹道:“你看你就是这个脾性,朕的皇儿朕还能不清楚吗,怎会谋反?只是老四当时太过急躁,朕也无话可说。” 萧逸笙这才站起身:“谢父皇。”皇帝见到他安然无恙显然是高兴的:“平安就好,那日听闻你坠崖,朕险些...现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朕就放心了。”萧逸笙道:“儿臣不孝,劳父皇操心了。” “嗯。”皇帝把茶杯放到一旁,双手置膝,“朕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姑娘?是何许人也?”萧逸笙抚上左肩,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了一丝他自己未发觉的柔和:“是儿臣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难忘,儿臣见她独居山上生计拮据,便将她携归,想着能取些薄礼相报。” 皇帝难得一笑:“皇儿莫不是倾心于这位姑娘了?不然大可遣人派礼,何必大费周章带她进宫?”萧逸笙愣了一下,低声道:“非也,只是...儿臣觉得她很特别,谈不上倾心...” 皇帝揶揄道:“不过是你不曾明白那是何等感受罢了。”萧逸笙低头不语,皇帝又突然严肃起来:“虽是如此,但她终究是个不明来路的,还是要查明底细,勿要大意了,免得又像这次,让旁人钻了空子。”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萧逸笙心知肚明:“儿臣明白。” 出了殿,天色已暗,萧逸笙偏头询问立在一旁待命的莫尘:“纪姑娘在何处?”莫尘回道:“在太子殿内,莫楠正给她梳妆。” 萧逸笙微微皱眉:“梳妆?” 莫尘答道:“是。皇上听闻殿下带了纪姑娘回宫,吩咐了准备晚宴,要为殿下接风洗尘,顺道感谢纪姑娘救命之恩。”萧逸笙微微眯眼:“父皇?”莫尘低着头:“卑职擅自禀告皇上纪姑娘来历,望殿下恕罪。” “无碍。”自然是父皇要莫尘说,莫尘怎瞒,到底也非大事,父皇知晓不过早晚,只是没想到父皇会设宴,太过阵仗,怕是会吓到她。 晚歌被迫洗了个澡,套上了淡蓝的绫罗裙襦,裙摆银丝绣了几只姿态各异的鹧鸪,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轻轻抚过裙裾,心中叹道:把这裙子卖了,可以换多少银子啊。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铜镜,镜中的人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云鬓峨峨,一身华丽让晚歌眼花缭乱,犹如梦境。 皇室中人都这般奢靡吗,晚歌暗自唾弃,再抬首时,莫楠也为她绾好了发髻。 “纪姑娘,这身装束可还宜心?”莫楠为她插上最后一只簪子,垂下手。晚歌有些窘迫,双手揉捏着裙摆:“我不过一介民女,你不用待我这般,我们可以如友般交谈啊。”她扭过头看莫楠:“哎,我叫晚歌,不知姑娘何名?” 莫楠微微一怔,报以微笑:“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莫楠,方才将姑娘送到这里来的,是我的兄长,莫尘。”晚歌了然地点点头,道:“莫楠无需待我太过拘谨,叫我晚歌便是。”莫楠微微颔首算作应允,又将一枚发饰取下换了另一枚。 晚歌还想说点什么,只闻门外一声抑扬顿挫的长唤:“参见太子殿下——”刹那间,周遭侍婢齐齐下跪行礼,只有晚歌一人怔坐在椅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近。 “纪姑娘...”灵魂刹时归位,她一跃而起:“太子殿下!”萧逸笙按住她双肩,让她坐下:“忘记我说过的吗?” 无需理会我是何身份,只当我是萧逸笙。 他缓缓俯身,停在她耳畔,凝视着铜镜。晚歌摒住了呼吸,靠近他的那一侧脸庞隐隐发烫。忽闻他低声道:“这身装扮很合纪姑娘,甚是好看。” 晚歌愣住了。他直起身,余光瞥见晚歌拍着胸口舒气的模样,不由得勾起唇来:“莫楠,是你安排的吗?”他看向周遭:“都起来吧。” 莫楠直起身来,回道:“是。”萧逸笙颔首:“赏。”莫楠微微倾身:“谢殿下。” 萧逸笙低头看向晚歌:“纪姑娘,走吧。”晚歌还没收拾好情绪,闻言一怔:“去哪?”萧逸笙垂眸,道:“父皇设了宴,邀你共进。” 晚歌也不知自己如何就上了宫辇,又如何进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当她远远瞧见最上位坐着的那个男人,她的心狠狠一沉。 这,就是那个手掌皇权的男人。 她眸子一深,很快反应过来,不自然地跟着萧逸笙快步向前,似乎紧张和惶恐,跪下后头向下抵到交叠的手背,行了个跪拜礼:“民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室中人一向注重礼节,要想留下来,就必须姿态端庄。晚歌所了解的礼节并不多,但好歹知晓一二,此刻便用上了。 果然,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纪姑娘救了朕的皇儿,是恩人,快快请起。”晚歌沉声道:“谢皇上。”她低着头,双手交叠于小腹,站得笔直。 皇帝忽然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倾,看不真切,他开口道:“纪姑娘真是知书达理,可否抬起头,让朕看看?” 晚歌和娘亲长得这般相像,他不会认不出吧。 晚歌轻笑一声,抬起头,直直看了过去。 不出所料,皇帝怔住了。萧逸笙觉得奇怪,微微看向晚歌,而晚歌毫不畏惧地与皇帝对视着。 晚歌就这么立在那儿,不显山不露水地睨着他,教人看不清她心思。 皇帝既然是皇帝,肯定也有一套装蒜的本事,他的讶异转瞬即逝,又有几人留意?皇帝笑了笑,努力压着颤抖的声音:“真是花容月貌,来人,赐座。”晚歌欠了欠身:“谢皇上。” 入座时,萧逸笙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向她。 用膳至一半,皇帝将话题引到了晚歌身上。“不曾问过,纪姑娘祖籍在何?”晚歌恭敬地答话:“回皇上,民女生来便居在榭枫山上,算是淮南人。” 榭枫山正巧在淮南和京都之间,晚歌便道淮南。“淮南啊...那是个好地方...”皇帝听闻榭枫山的名字,几乎要从座上站起,但终究是忍住了。 皇帝又道:“纪姑娘可有亲人?朕听闻纪姑娘独自一人居在山中。”晚歌回道:“有一兄长,偶遇山贼不幸难死,家母也于年前病逝。如今只剩孑然一身。” 萧逸笙忽地发话:“纪姑娘不若留在宫中寻个闲职,女子孤身隐居山林,并不算个好出路。”皇帝点头道:“不错,纪姑娘可有意留在宫中?” 晚歌还在想要跟皇帝讲些什么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没想到萧逸笙会先开口。她看了一眼萧逸笙,微微颔首:“...陛下仁德收留民女,民女感激不尽,也谢过太子殿下,民女...恭敬不如从命。” 留下正好,反正,也没打算离开了。 第二卷:追忆 第伍章:离歌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的娘亲离歌原是一个淮南小镇上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离歌喜欢在晚膳后沿河畔乘舟游水,唱着婉转的水乡小调,消磨平淡无奇的时光。离歌的父亲和船客乐得其中,因为离歌的父亲便是船夫,离歌的歌声吸引了不少船客。 离歌的母亲是河边客栈小楼的歌女,因而离歌也生了一副好歌喉。歌女也喜在晚时练唱,船夫经过时驻足痴听,一来二去,歌女和船夫便相爱结姻。这本是一段佳话,令人唏嘘的是歌女在生子时去了鬼门关便没再回来,诞下一女后早逝而去。 离歌,因此得名。 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往来翕忽的鱼儿还是在水里游,柔和的月光依旧洋洒在河面上,父亲仍然闲撑着船候寻船客,她也仍然坐在船后练着曲子。离歌确定以及肯定,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可正是那个夜晚,彻底颠覆了离歌本该平静无波的宿命。自她遇见那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这一生跌宕起伏。 “哟,这位客官乘船吧?请进船舱入座,客官要去哪儿啊?”父亲的声音传来,离歌知道又有客人了。离歌坐在后船板,与船舱隔着遮布,舱内的烛光映照出一个稳坐如钟的轮廓。 “随意闲游即可。”那人撑开了窗。 离歌凝视着今晚的明月,已是农历十五了,月儿盈满如盘。船桨重重一划,水波四起,离歌轻轻开了腔:“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1)...” 遮布被猛地掀起,离歌止了声,扭过头与他对上了目光。 那个男人的目光让离歌觉得有些压迫。他微微眯起眼来:“你是何人?”语罢,竟拔出腰间佩剑,直指她面庞。 剑光寒冽,离歌晃了晃神,并无惊诧意。 直至后来,离歌也没想通,为何自己当时毫无畏惧?是那人迎着月光,面色清冷,冷剑相迎,反倒消惧了? 船夫听闻声响,忙赶过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吓得腿都软了:“客官莫怒啊!那是家中小女,随船而已啊——”男子皱了皱眉,只消片刻愕然,离歌见他将佩剑收了回去。 水声哗哗作响,离歌已经不再唱了。她微微偏头,不禁透过遮布的缝隙细细打量起这个奇怪的男子。防心倒是很强,仿佛有人追杀他似的。离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莫不是什么官府逃犯不成? 离歌的胡思乱想被刚才那个低沉的声音打断:“曲子名何?”离歌没有听清,问:“客官道何?” 男子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敢问姑娘,方才的曲子何名?” 离歌眨了眨眼:“客官喜欢?那是我无意间知晓到的一句诗,便胡来地串到曲里来了,暂未起名。”男子收回目光,不再看她。离歌却不知为何还想跟他说话:“客官不若帮我给这曲子起个名吧。” 男子半晌没开口,正当离歌自讨没趣时,他突然发话:“敢问姑娘芳名?”离歌抚了抚颈边垂发:“我名纪离歌。” 男子怔了怔:“离歌?”离歌见怪不怪:“是。” 男子默了,并未再说话。离歌追问:“客官还没给我的曲子起名。” 男子有些烦躁:“这词说的是夜,叫晚歌就好了。” 离歌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那便随公子意吧。” 男子一柄长剑向下滴着血,船上一片横尸死寂,方才活生生在眼前的人此刻已经毫无声息。血液散着余温,透过船缝淌入河中,晕出一片鲜红,转瞬又消匿于水光之中。 离歌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又看了看父亲尸身,瞳孔一颤,两行清泪随之滑落,打湿了衣襟。 不过几瞬,离歌只闻有人从水中跃起,跳上船,父亲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闷声倒下,有二人冲进船舱内,刀光交错后,便是眼前这番惨象。 久静无言。离歌似乎已经失了三魂七魄,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淌着泪。男子看了看已无生息的船夫,又低头看了看离歌,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他慢慢把染血的剑收起,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那些人会...” 离歌忽地回了魂,疯了一般冲向父亲,可任她再怎么唤,父亲再也不会回来。 五脏六腑,由心脏牵扯着,撕裂一般地疼,疼得离歌张着口,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几乎呼吸不上,她满面泪水,扑在父亲胸膛,失声呜咽了起来,浑身发颤。 男子静默地看着离歌,蹲下身将两名刺客的尸首翻沉入水中,拿起船桨,生疏地撑了起来。离歌双目无神,抱着父亲,怀里的人逐渐变得冰凉。 船到了对岸,男子停下来,走到离歌面前。离歌缓缓抬头,泪眼婆娑。男子微怔,随后问道:“姑娘居何处,我送姑娘回去。” 离歌哑声问他:“你是何人?” 男子不答,“姑娘居何处。” 临岸草房,男子止船,离歌起身欲背父亲上岸,男子却先一步扶过,背着尸首上岸进了草房内。离歌跟着他,看他将父亲放置床上。男子转过身,看着离歌,犹豫再三,道:“我是当朝三皇子南宫浩。”他抬眼,想观察离歌的反应,“如今朝野动荡,皇室相残,今夜刺客不知何人所派,但我定会查明,给姑娘和令父一个交代。” 但离歌却惨淡一笑:“呵...皇子。”她起身,缓缓下跪:“皇子殿下,民女失礼了。”皇子又如何,父亲已经回不来了。 南宫浩哑然,心中百般滋味,如鲠在喉,他只能道:“免礼吧。” 离歌起身,埋着头:“民女这处简陋,容不下皇子殿下,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走吧。” 她下了逐客令,南宫浩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刺激她,只好道:“姑娘早些休息。”南宫浩顿了顿,又道:“明日我再遣人来安顿令父。” 离歌不理他,站在门边,俨然一副送客姿态,从始至终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南宫浩阖了双眼,再睁开时,举步离开了。 离歌看着他离去,合上了门,靠着门板,瞥向父亲的尸身,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掩面大哭。 第二卷:追忆 第陆章:榭枫 - 梨花落 - 肆鲸 离歌渐渐转醒,头疼欲裂,她缓缓抬起头,自己昨夜竟就这样坐在地上哭得昏睡了过去。眼皮肿的几乎要睁不开,眸中干涩而畏光。她慢慢倚着墙站了起来,努力适应晨光,拖着发麻的双腿取了布沾水,坐到床头,静静地擦拭父亲尸身上的血迹。 泪几乎流尽了,离歌哭不出来了。她苦笑一声,轻轻握住父亲的手,合上双眼静默不语。 过了不久,有人敲响了门。离歌走过去打开门,几人立在门外,为首之人揖礼后道:“可是纪姑娘?我等是三皇子派来的。” 离歌默不作声想合上门,偏头看向床上的父亲,才想到自己并无葬父之财。离歌心底悲凉,何其讽刺!既是平民难以抗皇子之令,又是贫民难以自作主张。 离歌默不作声让开了路,任由那几人走近屋去。 几人将纪父抬到了近郊的榭枫山下入土。离歌面朝墓碑,肃穆而跪,静看许久。那几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留离歌一人。 许久,离歌起身,回头看见南宫浩立在她身后,不知有多久。离歌低眸,缓缓行礼:“皇子殿下万福。”行到一半被南宫浩截住了,他道:“不必。纪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离歌偏头看墓,道:“民女只想陪伴父亲于此,再也不愿步入乱世了,”她回过头,看着南宫浩:“免得,终落得个死的不明不白的下场。” 南宫浩垂下眼,道:“纪姑娘先随我出山,我会安顿好纪姑娘,待几日后姑娘上山,定予姑娘心之所想。” 离歌摇摇头:“民女归家便是了。”南宫浩默了片刻,道:“纪姑娘有所不知,只怕他们已瞧见了我进纪姑娘家中...我只是担忧祸殃及姑娘。” 离歌不语,只微点头,权当应允。 南宫浩将她带到早已选定的客栈,临走时道:“姑娘近日就待在这处罢,食宿我都已安排妥当。”他转身欲走,离歌出了声:“多谢皇子殿下屡次帮忙,民女感激不尽。” 南宫浩回了身,道:“是我害的姑娘如今地步,但愿以此偿还姑娘。” 离歌把头扭开,无言。南宫浩自觉煎熬:“那姑娘好生歇息,我已遣人在山下建屋,日后便亲自来送姑娘上山。” “有劳殿下了。” 几日之后,离歌正绣着一手绢,有人叩门,是南宫浩的人:“叨扰姑娘了,请跟我上山罢。”离歌随他一直到了山上,一路上并未见到南宫浩。 几日前平坦开阔的空地上建成了一座竹屋。那几人将最后一些居用的物什搬进竹屋后便离去了。 自始至终,南宫浩都未曾出现,离歌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失望。 离歌取了只小碟,将镇上带进来的糕点摆好,端到墓前放着,自己自言自语道:“爹爹,你说人活这一世要知足常乐,女儿却不知要如何才能乐。” 她在碑前待了一会,走回竹屋,细细端详起这个屋子。竹屋简单结实,临近溪流,家居一应俱全,被褥衣物尽有,柴米油盐完备。后院有一只盛好水的大水缸,一个木瓢飘在上头,柴草堆满了角落,几只木桶摆放的整整齐齐。 可以说是细致至极了。离歌讶然。 离歌用了个简单的晚膳,开始收拾屋子。铺完被褥时,听闻远远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离歌感到奇怪,走到门口听,有人翻身下马,步履沉重,一步步走近了来。 出于直觉,离歌疾疾打开门,果不其然,是南宫浩。 离歌心上微喜,正欲说话,忽地发现他额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眉头蹙着,看到离歌开门时微微笑了一下。 不对劲。离歌让他进门来,借着烛光才看清南宫浩面色苍白,气短体虚,她问道:“殿下是生病了吗?”南宫浩摇了摇头,“只是路上匆忙,急了就喘了。”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离歌看着他饮,担忧地道:“民女见殿下面色不好。” 她瞥见他衣襟下片染了血色,急了,没有多想便凑近去抚那一块:“殿下受伤了?” 南宫浩惊了,连忙放下杯盏:“纪姑娘你...?” 离歌这才发现她一时心急便将手放在了他腰腹之间,脸颊一红连忙撤身:“民女失礼了!”南宫浩面上也微微泛红:“无妨...” 离歌羞得想往地里钻。南宫浩休息了一阵,稳定了气息,解释道:“这并非我的血迹,途中碰到了几个晦气的,便处理掉了。我生来患有哮喝之症,因而急躁时会气息不稳,但并不严重,休息一阵便好...有劳姑娘挂心了。” 离歌自己觉得尴尬,垂着头唔唔嗯嗯半天以作回应。 南宫浩看着她,笑道:“姑娘不问我,为何这个时候来拜访姑娘?”离歌醒过神来,道:“是...殿下为何...” 南宫浩凝视着她闪躲的双眸,离歌不知为何,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怎么换做我气息不稳了?离歌深吸一口气,望了回去。 这一望,便见他眼底带笑:“我自说过要送姑娘上山,今晨未来,而夜必偿。” 南宫浩也不知自己为何,脱了险后确保无人跟来便一路上了山,去见这个只见了几面的姑娘。只是脑中一热,忽然就很想见见她。 离歌又埋下了头,耳根却红了。 离歌对南宫浩恨不起来。到底父亲身亡与他有干系,却又不能怨他,他自己也是个本该安逸一世的皇子,却被迫成了刀头舐血的亡命徒。可离歌却又不知如何对待这个身份有别的落难皇子。 离歌话语间变得吞吐:“夜已深了,初冬天寒,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罢...”南宫浩觉得好笑:“知道天寒夜深,却还要在寒夜里遣我归去?” 离歌愣住,呐呐如蚊:“可,殿下难道要屈尊纡贵在民女这留宿不成?”南宫浩摊了摊手:“我并不觉得这是屈尊,有何不可?” 离歌觉得面色发烫,竟无法反驳他。南宫浩见她头越埋越低,又想逗逗她:“纪姑娘介意如此,我也只好离开了,只是不知马儿眼力,能否在寒夜里安然出山啊...”离歌自是担心他出事,急忙出声:“殿下还是留宿罢,免得出了什么差错,民女就...” 南宫浩双手叉腰,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就什么?” 离歌咬唇,把头别开:“民女就,小命不保了!” 南宫浩忍不住笑出了声。 离歌打算在床榻边上打地铺,把床榻让给他睡,却被南宫浩先一步:“本是我叨扰姑娘,怎好让姑娘受寒?” 深夜,离歌辗转难眠。兴许是不习惯新床罢,离歌说服自己不去怪罪地上躺着的那尊大佛,头却轻轻偏了过去,看南宫浩睡颜,竟是看痴了。 她忍不住将身子都侧了过来。南宫浩其实生的一副好面孔,面容端正,气宇不凡,眉宇间万水千山。离歌又凑得近了些,想看仔细。南宫浩双目紧闭,想来是睡熟了。离歌壮了胆,甚至伸出手来,两指想抚平他微皱的眉。未至,南宫浩猛地握住了她的手,离歌惊呼一声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攥着。 他双目并未睁开,嘴上却发话了:“姑娘,可看够了?” 离歌羞红了脸,努力将手抽回,却被他握着不放:“够...够了,殿下先松手!” 南宫浩并不松开:“这是惩罚。” 他不再言语,手却没松懈半分,就这样接着睡去。离歌挣扎了一会儿,没能挣脱,只得认输躺好,盖紧被褥,却安然入睡。 第二卷:追忆 第柒章:情起 - 梨花落 - 肆鲸 晨明,离歌起身,南宫浩的手早已松开,离歌轻轻将他的手放至他身畔,下了榻准备绕过他走去厨房,低头却瞥见他脸颊上异样的红。离歌觉得不对劲,蹲下身去用手背去贴他的额,发现他的体温有些高。 离歌皱眉:“本就吹了风受了寒,叫他逞能睡地上。”离歌费力地架起他到床榻上,南宫浩微微抬眼,又昏沉睡去。 待南宫浩再次醒来,额间敷着冷巾,离歌坐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汤轻轻搅动,见他醒来,将碗放到一旁的案上,将冷巾取下:“殿下醒了?民女晨起见殿下发了热,幸亏昨日他们几个备了好些药告与我了,否则可要折煞殿下了。”她顺手将手掌贴在南宫浩额间试温,“民女一直更替殿下额上的冷巾,所幸见效,殿下的体温总算是有所下降。”南宫浩坐起身来,定定地看了离歌一会儿,离歌怔着慢慢收回了手,想到自己逾矩,便干咳一声,端了药碗递来:“殿下快喝吧,否则药凉了。” 南宫浩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离歌看他面色仍有些发红,担忧地问道:“殿下可还不适?” 南宫浩放下碗,摇了摇头:“别的倒好,只是这药苦。”离歌忍不住笑道:“皇子也畏苦啊,良药苦口。民女进山前携了些莲子糖①,去给殿下拿来。” 离歌起身去翻找,南宫浩望着她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找到了...”离歌回身,撞上了南宫浩的视线。离歌轻咳一下,走过去将装着莲子糖的小木盒递给他:“殿下取一颗含在口中,能去些苦,莫要咬碎了。” 南宫浩点头接过,放入了口中,却是毫不犹豫咬开来。糖裹的外表,混着苦涩的莲心,亦甜亦苦,甚是独特。离歌见他咬开,张了张口,小声道:“殿下岂非苦上加苦。” 南宫浩面不改色地咬碎咽下,问道:“何故?” 离歌知道,他问的是,为何是糖中带苦的莲子糖。离歌坐在他身边,也取了一颗莲子糖,放进口中含着:“苦中一点甜②。这是阿爹教的道理。” 言罢,二人皆是沉默。离歌垂下了脑袋,陷入回忆之中。南宫浩凝视着她侧颜,久久不言语。 良久,南宫浩长出一口气,叹道:“令父乃民中君子,今得闻教。”离歌轻轻地笑了,却似讥讽:“不过一介船夫,谈不上君子,因而死于非命,也引不得世人叹惋。” 这话像一根绵密小针,扎得南宫浩好不自在。 南宫浩站起身,郑重地朝离歌揖礼:“南宫浩在此向纪姑娘立誓,必当手刃那日指示之人,替令父报仇!” 离歌抬头看着他,心中微微动容。 南宫浩连着来了几日,每每都道:“纪姑娘妙手回春,医术精湛,喝了姑娘熬的药好得快。”让离歌迫不得已赶他不能,只能愤恨道一句:“民女何曾学过医?” 有一日傍晚南宫浩来得早了些,进门时离歌正在炒菜,飘香四溢,他倚在门边望了一会她忙碌的身影,悄然走到她身后。离歌浑然不知,转身时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身后的肉墙,惊得心跳加速:“啊...” 南宫浩一怔,低下头,原本堪堪擦过她鬓角的唇无意地贴上了她的额,像一个亲昵的吻。 离歌知道是他后,心安之余又有些乱,忙推开了他:“殿下做什么...!”南宫浩乱掉的心神在这一刻回笼,偏要戏谑她:“分明是姑娘自己投怀送抱。” “胡说,明明是...”离歌咬咬牙,面颊微红,半推半赶地把他撵出了厨房:“殿下再站在这,到时候这热油不长眼睛,烫着了殿下,民女可赔不起。” 南宫浩被她推走了也不恼,坐在桌边,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离歌忙活,不觉嘴角凝了几分笑意,指节一下下叩在案上,悠哉地等待着。 离歌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不自然地挺直了腰板,有些僵,她嘀咕着,还是多加了两道菜。 饭菜上桌,南宫浩也不客气,接过了木箸便开吃,离歌坐在一旁有些拘谨,吃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反观南宫浩,自幼受着礼教,坐的端正,食不言语,却轻松自如。 待离歌食毕,却见南宫浩指示着几人搬了什么东西进屋放在了另一个角落,走近一瞧,是一榻新床。 “殿下这是做什么?”离歌有些不安。南宫浩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在离歌忍不住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时,南宫浩才道:“我无处可去,还请姑娘收留我。” 哈?离歌懵了:“殿下大可不必以这样的玩笑话作为借口,殿下贵为皇子,怎会无处可去?”南宫浩见她这副不知所措的神情,眼角带了得逞的笑意,嘴上仍然道:“山下危险,每日都下山好生不方便,倒不如住下。” 这只是南宫浩一派说辞,离歌却想到他处境艰险,山上的确是隐居之地,能够保他平安,便小心翼翼点点头:“那...殿下要住便住吧...” 南宫浩笑意渐深,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摊了摊手:“姑娘可是不相信我?在下乃是正人君子,定当不会对姑娘做些什么出格之事,还请姑娘信我。” 什么跟什么啊!离歌红了脸,自己没想到那里去好吗! “皇子殿下多虑,敝舍简陋,殿下又理应有旁人服侍,在此留宿,只怕殿下诸多不便,民女照料不及。” “纪姑娘,”南宫浩看着她,眼底似笑非笑,“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非要人服侍不可的吧?” 离歌有些尴尬:“民女以为,殿下金贵...” 那群人添了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南宫浩向前一步,离歌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扑在自己面上,莫名紧张,下意识地小退一步。 “我很早就不住宫里了,淮南是我的封地,前几年我便定居在了这里,平日里只是有几个属下偶尔使唤着做些活,但并没姑娘想的那么矜贵。” 这和离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要离宫,宫里不好么?”离歌和大多数的百姓们一样,都觉得皇宫中珍奇异宝堆积成山,还有着前前后后的奴才侍从服侍得体体贴贴,简直是人间仙境,地上蓬莱。 大抵是念起了很多事情,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讲起,南宫浩默了许久,最后道:“迟些告诉你。”他转身朝一只新搬来的衣箱走去,“我出了些薄汗,想来要去沐浴一番才舒服。” 离歌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后,脸慢慢变得通红:“你...”他怎么...这么突然! 离歌将烧热的水一瓢瓢舀进浴桶内,南宫浩几次要帮忙,都被她拦了下来。离歌想着:到底是皇子,哪里会做这些事啊...帮他便是了。见她做活娴熟,应当是做惯了,于是便在边上看了起来。 “好了...”离歌松了口气,回头想喊南宫浩来洗,结果发现他已经在解自己的衣带。离歌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南宫浩调笑道:“怎么了?”他将最后一件丢在地上,举足迈入了浴桶。 离歌捂紧双眼,扭身跑到了外屋去,跑的着急,还绊了一下。南宫浩将拇指轻轻按在唇上,慢慢摩挲着。 离歌开始烧自己的洗澡水,嘴里嘀嘀咕咕的:“到头来不还是把我当下人...”刚把水烧热,又听他在里屋喊她,离歌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忘了他还泡着水就走了进去:“皇子殿下又有何贵干!” 于是瞧见了他赤条条的上身。 离歌立即合了眼,又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忘了衣裳,劳烦姑娘帮帮忙...” 南宫浩觉得自己真是像极了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败家公子,如出一辙的流氓性子。 离歌这边埋着脑袋把衣裳揉作一团丢到他身上,幸亏他接的快,不然就泡了水了。 南宫浩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想:若是吾妻,也许日后的生活便如这般闲适... 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惊。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对待离歌的态度,的确是特别了些。我这是心悦她了。南宫浩笑了一下,又想着:若日后能和她每日做些琐事,一辈子平平淡淡,不用再去理会宫中那些事... 南宫浩暗自苦笑:怎么可能? 他不去理会,宫里那些狼豺虎豹可不会放过他。 南宫浩看着离歌的方向,眸中寒光闪现。既要安,那便一劳永逸! 这江山,我要定了! 这厢离歌并不知道南宫浩的心思,捧着自己的衣物,算好时间走进里屋,却发现南宫浩刚将洗净的浴桶从后院拎了进来。 原来他真的会做活呀!离歌有点诧异,早知道方才让他自己烧水了呢!只是,离歌却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好像有万千愁绪,又像是无尽哀怒。 他在想什么呢? 离歌微微出神,南宫浩走到她面前,收起了愁思,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姑娘是见我出浴看得痴了?” 离歌本该羞恼,正如南宫浩所想的那样,但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南宫浩,反而让南宫浩笑容一凝,呼吸顿了一顿。 她轻声道:“殿下,你心情不好么?” 她见到南宫浩的瞳孔微微放大,失措地看着她。那一瞬,他们二人相望着,万物无声。 第二卷:追忆 第捌章:诉说 - 梨花落 - 肆鲸 离歌收拾完走进屋内时,南宫浩已经躺下,见她走进来,翻了个身与她对视。离歌走到自己的那张床榻边坐下:“可是民女进屋动静叨扰殿下安睡了?” “非也,”南宫浩随手拂灭了灯盏,“我还未有倦意。”屋内仅余月光照明,他双手交叠枕于脑下,看着房顶。 虽与他相识已有近月时日,但离歌自认不甚熟络,且身份有别...她想到南宫浩第一次留宿的那一夜,不由得脸颊微红,所幸夜深,他瞧不见。 “我的母妃是今朝静妃。”南宫浩忽然出声,没来由地一句话让离歌讶然:“殿下?” 南宫浩轻轻笑了笑:“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离宫吗?我告诉你啊。” 离歌有些纠结:“民女只是随口一问,到底身份卑贱,殿下可以不告诉我的。” 南宫浩淡声接着道:“母妃曾一度受宠,先诞下了长姐,而后诞下了我。 只是,没过几年,父皇便鲜少来母妃这处,我的兄弟姐妹们越来越多,那时我尚年幼,并不知这意味这什么,只知母妃成日郁郁寡欢。 长姐生来聪慧,父皇对她向来疼爱,可有一日宫里却传出长姐和侍卫通奸...父皇大怒,将长姐远嫁藩属,不再过问。”南宫浩讲到此处时顿了许久,才接着讲。 “母妃后来知晓是当时得宠的德妃有意陷害长姐,哭喊着求父皇还长姐一个公道,要长姐回来。但木已成舟,要一个外嫁的女儿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何况父皇对长姐的关爱早已消磨殆尽。父皇降了德妃为昭仪,将当时还是婕妤的母妃提到嫔位算作安慰,此事便不了了之。”南宫浩苦笑了一下,看向离歌,离歌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之后母妃常常以泪洗面,总千叮万嘱,要我学业用功,要我听父皇的话。 一直到了那一日。二哥和五弟一同游玩时双双溺于水中,再也没回来。母妃彻底崩溃了,在宫中日复一日地提心吊胆,她早已身心俱疲。她向父皇请愿,说我生性顽劣,学业不精,理应出宫好好磨练一番。自此,我便出了宫,与母妃鲜少相见。 几个月前,父皇病重,安皇叔反叛带兵逼宫,大哥身为太子率军迎敌,虽拿下乱党,自己却死于万箭穿心。 父皇书信与母妃书信同时抵达,父皇命我速归,母妃让我快逃,离皇宫越远越好。我终是以疾相告,推脱不回。 可他们却得知了父皇予我书信的事,没日没夜要将我赶尽杀绝,甚至,还连累了你的父亲... 同辈仅余我和四弟,还有二位皇叔在一旁虎视眈眈。皇贵妃身为四弟的母妃,为了扶四弟上位竟与明皇叔勾结,或许那日登舟贼人亦出自他手,这是我今日方知晓的。 我亦知再这般躲下去,终有一日会成为争储之斗的牺牲品,欲要拼死一搏,也不知胜算几多。我本对皇位毫无心意,可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不争。” 南宫浩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从未对旁人说过的心声,他终究是情难自禁。他坐起身,看着离歌道:“只是,我怕哪一回,也会不明不白地败了。败者,惟一死局尔。” 南宫浩的声音很努力地压抑着,状似平静,但离歌听出了话语间的情绪起伏。她原以为富丽堂皇的皇宫,实则尽是些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人,为了权贵地位争得面目全非、鱼死网破。 离歌终是静静凝望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这样的相望,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终是不眠夜。 南宫浩依旧是每晚都到离歌这里来,次日一早又下山去,离歌也不过问他去做些什么,只是每晚陪他谈些琐事以缓他心忧。南宫浩也不再待她戏言细语,再无曾经信手拈来的玩笑话。 两人交心相知,无意之中愈加亲近。只是离歌发觉,他回来的时辰越来越晚。他的风寒早已痊愈,可二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曾提及是否继续这般暧昧地同居下去。许是共处已久,便已习惯了这样的相互依靠。 忽地有一日,他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离歌慌了神,每晚焦急地等,直到那一夜,他一身血衣出现在门前。 离歌很晚都没有入睡,坐在桌边绣着手帕,听闻动静心头一喜小跑到门前,一边道:“几日未见你了,今日怎生如此晚归...”却见他浴血满身。 离歌惊慌,上前扶住他:“殿下?你受伤了吗?你有没有怎么样?” 南宫浩满面疲惫,一把将她扯到身前,紧紧抱住了她。大抵真的太累了,他足底虚浮,大半个身躯都倚在了离歌身上,离歌踉跄一下才堪堪抱住了他。 南宫浩疲乏地合上双眼,气息凌乱,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呼出的浊气扑在离歌颈上,离歌不知所措地抱着他,迷茫地问道:“殿下?我扶你进去休息可好?” 她微微动了动,南宫浩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离歌偏过头,她的唇离南宫浩的脸颊仅有一寸之余,她眨了眨眼,搭在他背后的指尖轻抚着他,一下,一下,好似安慰:“...好。” 南宫浩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拥她更紧。 他说:“离歌,明王他死了,我替你父亲报仇了。” “可是,离歌,我的母妃...没了。皇贵妃知道明王出事,发起疯来杀了我的母妃...” “我还没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却再也不必回去了...” “四弟和父皇也没了...景王反叛,捅死了四弟,宰相和景王里应外合,害死了父皇。” “离歌,就剩我了。”离歌感到自己肩上有一片温热的濡湿,怀中的人微微颤抖,声音也愈发哽咽,她鼓起勇气,也用力地抱紧了他。 “那个南宫景,呵,他居然娶了父皇的皇后,自拥为帝,他个疯子...” 离歌独自在榭枫山上,外头如何翻天覆地了她一概不知,听着南宫浩絮絮叨叨,她理解了个大概,终究没他自己来得深刻。 南宫浩抹了一把面上的泪,苦笑道:“他们在外头到处找我,哈哈,他们总不会搜山吧,让他们找去吧,哈哈哈...”一面笑着,一面掉着泪。何等的悲哀!他原本是为了与离歌亲近些才居在这处,可现如今天下之大,除此之外却无一处可容他身! 离歌轻声道:“殿下便一直待在此处吧,不要再出去了,我们只要平平安安,不去争了...” 南宫浩红着眼眶,道:“离歌,我败了吗?” 他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他又问了一句,像是自问:“我败了吗?” 离歌摇了摇头:“殿下不是说,‘败者惟一死局尔’,如今殿下好好站在这里,便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要殿下愿意,那皇位,本就是你的,一定还是你的。” 南宫浩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但是,殿下,你不累吗?” 南宫浩一怔。他缓缓起身,低头看着她,月光下,只有她那一双眸中璀璨如星。 南宫浩艰难地干咽一下,但目光很是坚定:“这江山是父皇的,我一定要抢回来,况且...” 他直视着离歌,认真道:“离歌,我本想苟活一世做个无用皇子,但我遇见了你。” “我想为你争来一世锦绣繁华。” 离歌垂下了头,在心慌中沉默。其实我想要你平安,哪怕一世庸凡又有何不可。可是,你是皇子,那些是你本该拥有的。 最终,在南宫浩期待又不安的目光中,离歌抬起头,微微一笑:“殿下去做便是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第二卷:追忆 第玖章:旧爱 - 梨花落 - 肆鲸 离歌将洗净的衣物晾到竹竿上,刚收回手,一双臂膊从身后揽上了她的腰,她微微一动,后背贴上了南宫浩的胸膛。 虽已挑明心迹,离歌仍尚未适应,身子僵了僵,随后软声问道:“殿下醒了?昨夜吃了好些酒头可会疼?” 昨夜知他历经那么多事情后辗转难寐,离歌便主动抱出了他的随从们捎上来的一坛酒,问他要不要饮一些,谁知他生生喝干了一坛才勉强昏睡过去,离歌废了好大劲才将他扛上榻。 南宫浩的声音闷闷的:“我才发现,除了你以外我竟是一无所有了。” 离歌微怔,低下头看着他搂着自己的手,犹豫片刻,将柔荑覆了上去:“殿下,我会陪着你。” 南宫浩忽地将她转过身来,未等离歌惊呼,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离歌瞪大双眼,忘了呼吸。 她听见溪水潺潺,山风微微,鸟鸣清脆。 她感到他的气息,清清浅浅,暖暖扑面。 以及她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 南宫浩将唇移开后,发现她已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甫一相离,她便大口地喘气,像搁浅的鱼。 南宫浩好笑道:“不会换气吗?” 离歌呆呆地看着他,没来由地道了一句:“殿下你...洗漱过了吗?” 南宫浩的笑容崩了:“那是自然,这点习惯我还是有的!”她居然嫌弃他! 离歌“哦”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那我...怎么感觉有点醉?” 南宫浩一愣。离歌晃了晃脑袋回了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迷糊着说什么什么傻话,忙道:“不...不是!我...” 南宫浩笑出了声,把她按进了怀里,道:“离歌,别紧张。”离歌把自己埋在他胸膛,心道:“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快哎。” “过几日我要去一趟中原。”这一去不知几日才回来,两人才刚相聚,又要分开,南宫浩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离歌知道,定是与他夺权有关,事关血仇,她不能拦他,于是轻轻点点头道:“那我等殿下回来。” 南宫浩低头看她,道:“别唤我殿下了。”离歌却摇摇头,固执道:“不,我要这样唤你。” 我要记得,你是至高无上的龙血凤髓。而我是一介平民,不能奢求太多。 南宫浩不知离歌为何要执着于他身份:“离歌,你与旁人是不同的...”离歌仰起头,看着他:“殿下,若要让我别再这般唤你,惟有一法。” “我等着叫你陛下的那一天。” 南宫浩心下一动,几乎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离歌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忘记,这个男人是要做天子的。她虽是平民百姓,却也在他的讲述中懂得了皇宫里争权斗势的规矩。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帮不到他分毫,若有幸能走到最后都是天赐的恩惠,他和她是几乎不可能的、门不当户不对的。 离歌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功成,盼着他有朝一日成为那九五之尊,而到时能记得起有她这号人,她远远地看着,便很好了,能站在他身边更是不可奢想的妄念。 现在这段时日,就当她是偷来的罢。 “叶将军。”南宫浩被几个人带进了军营,一身伪装所用的戎装,眼睛清亮无比。 叶庭回首,朝他揖礼:“三皇子殿下。” 镇国将军叶庭,比南宫浩长了九岁。宫中巨变,他在边疆听闻后,马上调兵前往京城,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叶庭一向尽忠,先皇给他的兵权只谓多不谓少,南宫景不敢大意,缴了他住在京城中的妻儿,威胁他不要再往京城这里来。叶庭按兵不动,留在中原,想先南宫景一步找到南宫浩。 好在,南宫浩主动找上了他。 叶庭招呼他坐下,倾了一杯酒给他:“一路奔波而来,殿下辛苦,不知殿下会先臣一步找到这来,没有备宴,这一杯浊酒,权当为殿下接风洗尘。” 南宫浩端起酒盏,郑重地朝叶庭一礼:“我敬将军。”言罢饮尽了杯中酒。叶庭拦他不成,只好道:“殿下不必太客气,换言之叶某也在求助殿下。” 南宫浩略微思索了一番,道:“皇后娘娘不喜南宫景,将军,我说的可对?” 皇后姜妩,先皇元妻,叶庭的妹妹,如今被南宫景软禁在宫中继续做皇后。 姜家和叶家,一文一武,早在几辈前结了姻亲。 “何止是不喜,简直是厌恶至极!”提起南宫景,叶庭就来气,“天下竟真有这样的竖子,浑然忘了礼义廉耻,阿妩如今在宫内也不知受了怎样的委屈...” 因着一向在后宫中帮衬姜家不少的姜妩落在南宫景手里,姜家哪怕再为不满,也只能继续做那“皇亲国戚”,任由南宫景胡作非为。 叶姜两家都在等着一个合适的人,来代替南宫景走上皇位。 而先皇之子南宫浩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宫浩道:“如若我能即位,皇后娘娘从此便是我的母后,我会尊封她为太后。” 这正是姜家想要的,能继续和皇家沾亲带故,同时保证姜家能够牵制到皇帝。南宫浩不是不知,但他需要叶姜两家帮扶。 极好的条件,叶庭马上点了头:“殿下放心,臣等必定辅佐殿下上位。”叶庭埋首又饮一杯道:“舍妹...便拜托殿下了,叶某希望她毫发无损。” 南宫浩道:“叶将军放心,在下并非背信弃义之人,说奉娘娘为太后,便一定会做。” 叶庭沉声道:“叶家如今除臣以外兵权尽缴,南宫景那个狗贼以此相逼,如今时机不当,臣等尚需停留在中原。如今只得静候,待时机一到,臣等便带殿下进京。” 不知要候多久啊... 南宫浩道:“将军与我的随侍联络,到时我自会再来找将军。” 叶庭疑道:“殿下打算去何处?”他还在想如何安置南宫浩才算妥当呢。 “淮南。”南宫浩的目光柔了几分,“在将军找我之前,我都会在淮南等候。” 叶庭惊了一惊:“殿下不可!那处是你的封地,南宫景本就严加看守...” “他不会知道我那一处的。况且...”南宫浩抿了抿唇,“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南宫浩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回首:“一切便拜托将军。那龙椅,我定是要坐的!” 叶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分明身着普通的兵甲,浑身却不怒自威,那双眼睛眸光锐利,叫人忽视不得。叶庭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帝王。 已是十二月中旬,淮南下了薄薄一层雪,但并不冷。离歌抱着手炉,看着窗外落雪纷飞。 “离歌!”离歌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晃了晃头。直到南宫浩推门走进来,携风带雪。 离歌马上跑到门边,见到是他,喜上眉梢,扑到他身上。南宫浩笑道:“我外衣上都是雪,你这是要冷着自己,来,先起来。” 离歌悻悻站定,待他脱下外裳抖落一身雪,又扑了上去。南宫浩也回拥着她,捧起她的脸便吻了下去。 软舌相勾,倾诉着思念煎熬。吻毕,两个人气喘吁吁,依旧紧紧相拥。离歌听见头顶传来他的低叹:“美人如斯,百尝不厌。”她娇嗔,却小声道:“那便多尝几回。” 她静静地伏在他身前,感受到他胸膛一震一震,更羞恼了:“你...别笑!”南宫浩笑道:“看来离歌是真的很想我了。” 离歌憋红了脸,反正他说的是实话,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索性默不作声。忽地身体腾空,她惊叫,南宫浩将她打横抱起。 看清他走的方向之后,离歌瞪向他,他笑着说:“如此佳肴,怎能不细品。” 他把离歌轻轻放在床榻上,刮了刮她的鼻尖:“怕了?我会吃了你不成?” 离歌嘀咕道:“可不就是嘛。” 南宫浩意会,欺身压上她:“你说的可是这样?”他低低地笑着,故意道:“我本想着奔波劳累,要离歌陪我小憩片刻,不曾想离歌盛情如此,实在不忍拂了离歌心意啊——” 明明是他故意暗示,却反咬她一口!离歌气极,扯住他衣襟,往他唇上咬了上去。这倒是出乎南宫浩意料,他惊讶地一挑眉,随即合了眼,将主动权夺了回来。 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的。南宫浩心道,都到这般地步了,叫他如何能停呢,他又不是柳下惠。 南宫浩与她微微分离,他问:“离歌,可愿为吾妻?”离歌怔住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浩当她羞赧,低语道:“算了,你也没有旁的选择了。”便又吻了上去。 可离歌听得真切。他这一问,离歌记了好多年。 第二卷:追忆 番外章:姜妩 - 梨花落 - 肆鲸 “你在愚弄朕?”南宫钰低头看着眼前仅有五岁的小丫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姜远。 姜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漠然地看着南宫钰,不动声色地朝姜远迈了一步。 姜远作了一揖:“臣所言属实,只要陛下娶了小女阿妩为后,姜家必定...” “爹爹,”稚嫩的童音打断了姜远,“这个伯伯太老唔——”姜远尴尬地捂住小女的嘴巴,急道:“陛下考虑一下罢。” “姜爱卿,”南宫钰一脸黑线,“朕如今三十又五了,实在是不合适啊。” 姜远又作了一揖:“陛下,此为姜家独女。” 南宫钰走到姜妩面前,蹲下看她。小丫头神情淡淡,冷着一张脸。“姜爱卿,看她到这来这么久了也不曾笑过一下,想来是不喜朕的。” 姜远解释道:“陛下多虑,臣也不曾见过她笑。” 南宫钰:“......” 皇宫里众多嫔妃到皇后宫里等候问安。德妃往屏风后探了又探,忍不住怨道:“姐妹们来这候了起码有两柱香了,皇后娘娘可是睡过头了?” 静婕妤小声道:“不若让人去问一问吧。”德妃见到是她回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时候尚未成为皇贵妃的林皇妃摇着羽扇,嗤道:“没规没矩,这年头什么人都能上凤椅了?” 静婕妤皱了皱眉,柔声道:“姐姐莫要说此话,这是...”一把扇子砸到了脚边打断了她,林皇妃怒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敢来说本宫!” “好大的胆子,到本宫这儿来自称本宫。”众嫔妃都愣住了,因为这个声音分明是稚嫩的童声。 说来也怪,这皇后娘娘册封为后时仅有圣旨一道,连典礼也无,众妃们别说见过了,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知道有个皇后。 此为众妃初次来向皇后请安,静婕妤带着她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姐妹先行跪地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林皇妃有些不满,心存有疑:“可是皇后姐姐?”这次轮到皇后身边陪侍的老嬷嬷发话叱责:“皇后娘娘在此,还不跪下!” 林皇妃心有不甘,同余下几个还未跪地行礼的妃子们一同跪地:“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走出来,有好奇者都悄悄抬眼看,只一眼就怔了。 怎么回事啊,皇后娘娘是个小丫头? 德妃碰了碰垂着脑袋生闷气的林皇妃:“姐姐,你快瞧...”林皇妃正翻着,甩开德妃的手:“烦死了干嘛啊——”抬头的那一瞬,直接傻了眼。 只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小丫头,身着大红色的锦衣裙,想上凤椅又坐不上去,在嬷嬷的帮扶下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林皇妃没憋住笑:“谁家小丫头,满龆龀了吗就出来到处招摇呀,哈哈哈...” 当然也有一些人看见了小皇后上凤椅时的窘样,此时也都笑了出来。 小皇后淡淡地扫了众妃一眼,指着静婕妤那一小撮人道:“你们几个平身,剩下的,跪着。” 林皇妃恼羞成怒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姜妩垂眸看了她一眼,小手一挥:“来人,掌嘴。” 二十个脆生生的巴掌,林皇妃一向在宫里嚣张惯了,不曾受此委屈,眼眶一红跌坐在地上。姜妩从凤椅上跳下来,金步摇上的流苏一晃一晃,走到了林皇妃面前,向下睨着她。 “论家世,林家比不得姜家,区区御史,何足挂齿?”林皇妃缓缓抬眼,看着她。“论恩宠,本宫是后位,你只是个皇妃,本宫更受宠。” 姜妩忽地抬起一足朝林皇妃胸口狠狠踹下,她个子虽小,这一下却用了狠劲,林皇妃直接仰躺在地。姜妩勾起了唇角,年幼的脸上有着一双异于年龄、眸光犀利的眼睛:“论贵贱,本宫是皇后,你只是个妃,换言之是个妾,本宫贵,你贱。” 姜妩拂了拂云袖,走到林皇妃满面纵泪的脑袋边上,俯身看着她:“本宫说的可清楚?妹妹不懂规矩,姐姐自然倾囊相授。”姜妩故意将“妹妹”二字说得格外清楚。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明摆着不止是告诫林皇妃一人,更是在众妃眼前立个下马威。跪地的、没跪地的,一齐将头埋低了几分,更显尊敬。姜家在朝中的地位不是哪家都能比的,林皇妃若是再发作就是真愚昧了,她重新跪好,咬牙切齿地低下头:“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妹妹逾矩了。” 姜妩点点头:“嗯,那行,你接着跪罢,其他人平身。”语罢不再看着地上的林皇妃,走到了静婕妤的面前。静婕妤一愣,娘娘未免太过年幼,她虽站得规矩,但让娘娘仰头看自己也并非正举。 于是她蹲了下来,和姜妩齐高:“娘娘有何吩咐?” 姜妩的眉梢一挑,这是她心情好的象征。 “赏。” 转眼间已过了十年,皇后娘娘正值及笄之年,成了少女,此时坐在御花园的凉亭边上,背朝着众人,将双足浸到莲池中泡着,悠哉地剥莲蓬吃。 南宫钰坐在她身边面朝众人,放下了茶杯,转头对姜妩说道:“阿妩给朕剥一个可好?”姜妩头也不回,看都没看他一眼:“陛下自己剥。” 在场几位皇亲都愣住了,景王爷一双眼睛盯着少女鼓动的腮帮子,满心欢喜:“皇嫂喜欢吃,五弟再叫人多采一些来。” 南宫钰皱起眉:“此为寒食,多食伤胃,少食足矣。”南宫景满不在乎道:“喜欢吃就多吃点,有什么错?”姜妩泡水泡得厌了,直接转回身,两只玉足湿哒哒地踩在亭内,有几滴水还甩到了南宫钰的身上。南宫钰也不恼,唤人捧了锦布过来帮她擦干。 姜妩连一个目光都吝与在场的旁人,自顾自地吃,任由婢子替她穿上金丝履。林贵妃看着南宫钰无奈又宠溺的神情,恨得牙痒痒。 姜妩手一抖,一颗莲子滚落在地,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南宫浩低头看着脚边的莲子,不知所措地扯着静妃衣袖,静妃低声安抚:“捡起来就好了,没事的。” 姜妩朝静妃颔首算作招呼,远远招手示意南宫浩过来:“三皇子,过来罢。” 南宫浩彼时七岁,怯生生走近:“皇后娘娘。” 姜妩长他八岁,倒像是他姐姐,揉了揉他的脑袋,递了一个莲蓬给他:“吃不吃?” 南宫浩抬头看向父皇,见南宫钰点头默许了才接过了莲蓬:“谢娘娘。” 姜妩点点头,冲远处的静妃抬了抬下巴致意:“去罢。” 明王瞥了林贵妃一眼,问:“皇兄,怎不见太子?”南宫钰道:“练骑术去了。”明王有意替林贵妃说话:“再怎么练也要看天赋的,我先前见了四侄,骑术精湛,年幼如此便有如此天赐神力,必将前途无量。” 南宫钰细想片刻,道:“二弟莫不是记岔了,老四才六岁,谈何骑术,未免夸夸其谈。” 明王忙道:“我听闻贵妃娘娘教导有方,贤侄能文能武,属实聪慧非常。”南宫钰蹙眉,对林贵妃道:“操之过急,复伤仲永。” 林贵妃的笑容凝固了,郁闷地低了头:“臣妾受教。” 十八年后,宫中剧变,唯一不变的是皇后。 华美的衣裙,慵懒的姿态,孔雀羽扇轻摇,一如从前,仿佛宫里怎么换血都与她无关,依旧神色淡然,每日自顾自做着自认为消遣的事。三十有余的年岁,多了几分成熟冷艳。 只是这样冷漠神态的面容,本该是南宫景最爱的,如今却要逼急了他:“朕都已经为帝了,为何你还是不愿正眼看朕一眼!”他几步冲上前看着侧躺在贵妃榻里打哈欠的姜妩,“哪怕你骂朕也行,你——” 姜妩微微抬起眸,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晃到别处去了:“看完了,正眼。” 南宫景要疯了。 “阿妩!朕这般爱你!” “我知道。” 姜妩最后又把南宫景气走了。她倚在贵妃榻上,柔若无骨,将羽扇张了又合:“无趣。”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次年的三月,南宫浩一柄长剑向下滴着血,推开门:“皇后娘娘。” 姜妩打了个哈欠:“进。” 南宫浩有些犹豫:“娘娘你...”一点都不像被软禁的模样啊。“可有什么事吗?” 姜妩把玩着新染的蔻指:“本宫很好,除了日子无趣了些,其余的,吃好喝好。” 南宫浩道:“我会奉娘娘为太后,也会重用姜家,娘娘放心。” 姜妩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一样的。”她走下榻,抬头看着一只精巧的鸟笼,里头有一只金丝雀正在休憩。 她道:“还是一样的,对吧,阿妩?”鸟儿欢叫了几声。姜妩招呼着宫人把鸟笼取下来,走到殿外,亲手打开了笼子。 “再见,阿妩,飞走罢,飞到宫外去罢。” 第三卷:情深 第拾章:知情 - 梨花落 - 肆鲸 可娘亲终究是含恨死了。 宴后,晚歌起身,同众人一起恭送皇帝离开。萧逸笙刚走向晚歌,却被另一人先行一步。李弘安满面笑容地伏低身子:“纪姑娘,皇上召见,跟咱家走罢?” 晚歌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表现得一派慌乱,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离她最近的萧逸笙。萧逸笙微微皱起眉头,有几分惑意,但还是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以此作为安慰,让她心安。 晚歌点点头,随李弘安向偏殿去了。萧逸笙看着她离去,负手而立,陷入了沉思。 晚歌到偏殿,正欲行礼,皇帝却疾疾走向她,失态的握住她手腕:“离歌!” 晚歌惊慌地后退,抗拒着将手抽回:“陛下...我是晚歌!” 皇帝失了魂似的盯着她,口中喃喃自语:“不是她...”而后缓缓松开了手。晚歌看着他转过身去,慢慢踱步。 “纪姑娘和朕一个故人很是相像...甚至连名字和居所也...”他忽地回首,直视着晚歌:“可朕忘记了,朕姑且这般老态,她又何以年少。” 太像了...是她的女儿吗?皇帝越想越觉得对,看晚歌的神情愈加复杂了起来。她果真是嫁了旁人... 晚歌开口:“世人有千万,相似者大有人在,陛下认错了不足为奇。”她合了下眼,再睁开,语调却沉了一分:“想必是陛下一位很重要的故人罢?” 皇帝微微张口,而后道:“是,极为重要...”晚歌却冷哼一声:“那民女敢问皇上,为何不去寻她?” 这一声问话,更像是叱责,皇帝哑然片刻,道:“朕曾寻过,派人去过她的居所,返者却道她已与当地人家婚姻...她违背了当初与朕的约定。” 晚歌却激动异常:“皇上何故不亲自去寻她,何故相信旁人三言两语的瞎话!何故不相信她!”大滴的泪水狠命地砸,泛滥决堤,皇帝震惊地看着她,语出已然颤抖:“你是何人?” 晚歌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陛下可知,纪离歌候您一世,未候来您,未候来您的约定,只等来一场无妄之灾,含恨一生。” 皇帝几乎要癫狂,他失控地冲到晚歌面前:“你说什么?离歌在等我?”晚歌抬起袖子擦泪,不理会他。皇帝把住晚歌双肩,问她:“晚歌,你告诉朕!她在何处?她还在榭枫山吗!朕现在就——” “陛下,不必了。”晚歌努力按下情绪,道:“世上已无纪离歌了。民女不是刚告诉过陛下,民女的家母已于年前去世了。” 皇帝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他只觉头晕目眩,挣扎地走向坐榻。 离歌死了。 她等了我一世。 同安九年,朝野动荡。当朝景王同宰相勾结,弑君篡位,逼娶先皇后姜妩,要挟姜氏与其公事,大肆迫害先朝皇族,自立为皇。 次年三月,先皇之子南宫浩取得镇国将军兵符,兵变逼宫,姜家倒戈,同叶氏一起推翻景王政权,拥立南宫浩为皇。南宫浩登基为帝,更国号满昭,尊封先皇后为太后,认作母后。 不料姜氏逼迫新帝迎娶姜氏嫡女姜绛卿,新帝不从,太后便将其软禁在宫,对外假称其抱恙。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南宫浩手中捧着杯盏,心焦得一口都喝不下去。姜妩抿了一口茶道:“你知哀家亦无别的选择。姜家野心太大了,哀家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只能照办。” “可朕已有意中人了!” “我知,一介民女,不足挂齿。”姜妩看向他,道:“你费尽千辛万苦才坐上的龙椅,身负多少血仇。昔日我与你母妃一向熟络,你莫要忘了她是怎么死的。” “与姜家婚姻,于你,利大于弊,若想稳固这个位子,你必须——” “可朕答应过她——” “阿浩。”姜妩打断了他,“我答应过你母妃,定要保你安好,你若要坐稳坐实了这个皇位,必须要顺姜家的意。至于你在淮南遇到的那个民女,到时候纳入后宫也不迟。” 几日之后,几个看似寻常的奴才出了宫,向着淮南的方向去了。姜妩很无奈:“阿浩,你需明白,我是逼不得已。”她收起羽扇,向边上候命的几人命道:“去拦。” 几人领命,立刻向外走。姜妩朝边上的姜绛卿招手:“过来,让姑姑瞧瞧。” 姜绛卿满脸乖巧,状似无意朝贴身丫鬟金玲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悄悄跟了出去。 区区几百金在皇室中人眼里只是一挥手,在下层的人民这里改变一个人的命格都轻而易举。 离歌听闻门口几人是陛下派来的,毫不犹豫的跟着上了马车。她前几日刚进城中寻了大夫,大夫说她已有两个月身孕。 离歌坐在马车里,满心欢喜地抱着肚子:若他知晓我们有了孩子,会有多高兴... 到了日入之时,马车停下,外头有细小的交谈声。孕期的离歌嗜睡,悠悠转醒,刚想开口询问时,马车又开始走。她并未多想,只是略些疑惑,更多的是抱着肚子欣喜地期待。 驾车的人,行车的方向,都变了。 离歌被贱卖到山寨里,几个山贼收了钱,日日看守着她。待她逃出来时,儿子已有三岁,腹中胎儿也已有五个月。她辗转回榭枫山的竹屋,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晚歌,至此一直隐居山中,终身未嫁。 但被卖掉,被凌躏,被虐待了三年,这样的噩梦伴随了离歌一辈子。 “南宫浩,我纪离歌求的本就不多,却不知你竟能做到这么绝。” 姜绛卿这些小手段瞒不了姜妩,但瞒一个软禁中的南宫浩还是绰绰有余。姜妩虽不满姜绛卿这般毒辣的自作主张,但依旧让返宫的奴才们关紧了嘴巴,只告诉南宫浩“纪姑娘已与旁人婚姻。” 南宫浩并不知晓事情败露,伤心不已,他在姜妩解了他禁足后连夜去到榭枫山,却什么也找不到,徒留记忆一片。归来后,南宫浩醉饮几日,而后纳数十嫔妃充入后宫,不再去往淮南半步。 至于后来姜氏获罪,举族被清剿,则又是后话了。 南宫浩再也不是被随意软禁的新帝。 但他想为之争来一世繁华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 ================================================ 南宫浩无力地倚在榻上。 许久,他出声:“朕去过,朕去找她了...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晚歌冷笑道:“当然没有,娘亲被你的人卖到了山寨里,她受的折磨有谁知晓!”她转过身去怒视着南宫浩:“民女听闻过一句话,‘为帝王者,挚亲可诛。’身为皇帝当然是要足够冷血,哪怕是至亲也可有可无,何况是像娘亲这种民间的露水情缘呢?陛下至少留了娘亲一条命在,让我纪晚歌能够出世能够站到陛下面前,晚歌是不是应该感谢陛下大恩大德啊?” 南宫浩除了失魂地摇头自语以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没有,朕没有...离歌...朕没有派人这样做...” 他接受不了。怎么会这样。 晚歌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嗤道:“陛下现在这副模样,晚歌差点以为陛下真的痛心不舍呢,呵,假仁假义,陛下大可不必,不然娘亲若是瞧见了,定要觉得晦气的!” 她整理了一下裙裾,规规矩矩站好:“回禀陛下,该冒犯的民女都冒犯完了,民女一条草命随时等着陛下送去阴曹地府,到时候我见了娘亲,定会告诉她,陛下这副见了鬼的模样有多可笑!”她轻轻一笑,又补充道:“劝陛下不要心慈手软,不然,晚歌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转身离去,忽略了南宫浩紧捂心口缓缓倒地的痛色。 晚歌出殿,迎面碰上了萧逸笙,她怔了一下,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迎上去:“太子殿下。” 萧逸笙微蹙眉梢,看着她:“父皇跟纪姑娘说了些什么吗?” 晚歌轻快地道:“陛下方才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想在殿下身边寻个闲职,太子殿下,民女要给您添堵啦。” 萧逸笙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晚歌轻舒一口气。萧逸笙却想问她,为何她双眼通红。二人一言一语地聊着,慢慢走远。 李弘安端着安神汤走进殿内,看见口吐鲜血瘫倒在地的南宫浩,惊得摔了碗:“皇上!太医,快宣太医!来人啊,快派人将那纪晚歌捉回来!” 第三卷:情深 第拾壹章:宠溺 - 梨花落 - 肆鲸 南宫浩昏昏沉沉苏醒时,魏恒刚给他诊完脉,见他醒来忙问道:“陛下醒了?可好些了?” 南宫浩坐起身来,摆摆手:“朕怎么了?” 李弘安在一旁担忧道:“陛下和那纪晚歌谈过以后就昏了过去,口吐鲜血,吓死奴才了!奴才马上就让人叫魏太医来了。” 南宫浩出了一会儿神,想到了晚歌说的话,心又开始绞痛起来,喘喝之症并下,手紧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魏恒见状,急忙扶着南宫浩再躺下:“陛下,勿要想旁的事情,静心!” 南宫浩又躺下缓了好一阵,终于好了一些。他转头问魏恒:“魏恒,我这是怎么回事?”魏恒低声道:“陛下是急火攻心,一时心绞过度。” 南宫浩合上双目,长叹一声。魏恒抬头看了一眼李弘安,又对南宫浩道:“陛下莫要情绪过激,以免再复一回。” 李弘安觉得是晚歌做了什么手脚,躬下身道:“陛下放心,那纪晚歌我已派人拿下了,现在送去慎刑司了。”哪知南宫浩瞪大双眼,惊坐起大喝:“不可!”这一遭又换来心绞一阵,他粗喘着气,还要吩咐道:“去...把晚歌带出来,她若是...有损...唯你是问!” 李弘安惊了:“陛下,这——”魏恒立刻制止李弘安:“陛下说了就快去!”又在李弘安耳边低语:“别刺激陛下,他得休息,顺着他意!” 李弘安急忙去了,在路上自己纳着闷:“这纪晚歌什么来头...” 魏恒安抚着南宫浩躺下了:“陛下息怒,莫要生气,小心动了心火,陛下如今需好好休息才是。” 南宫浩喘了好久缓了气息,疲乏地挥挥手:“下去罢。”魏恒点点头“哎”了一声,道:“那陛下好好休息,臣晚些时候派人将药送来。”魏恒倒行着退了出去。 南宫浩怔怔的看着榻顶,忽地捂住双眼,极力压抑着低声啜泣起来。 李弘安赔着笑将晚歌送出慎刑司的时候,萧逸笙正在门口等她。晚歌笑着走上前:“民女进去快有小半个时辰了,殿下还在等我。”萧逸笙听闻声响望过来,上下打量起她:“他们可对纪姑娘做了什么吗?”晚歌摇摇头,道:“多亏殿下吩咐,民女不过是进去干坐着罢了。” 萧逸笙点头:“无事便好。”他朝李弘安道:“李公公。” 李弘安小步上前来:“太子殿下。” 萧逸笙道:“方才只闻公公喊来的人要拿纪姑娘,也不知缘故,可有什么误会吗?” 李弘安斟酌道:“陛下方才与纪姑娘交谈过后便昏了过去,奴才便想当然以为是纪姑娘...” 萧逸笙蹙眉:“父皇昏了?”晚歌挑挑眉,不语。李弘安道:“是,奴才方才叫了魏太医去了,陛下现在已经醒了,魏太医说是急火攻心。”他又朝晚歌点头哈腰:“奴才有眼无珠了,误会了纪姑娘,这不,陛下醒来后知晓此事,便赶紧让奴才来领姑娘了,要奴才给姑娘赔罪呢。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奴才这一回。” 晚歌微笑道:“怎会?还请公公转告陛下,晚歌感谢陛下关心,陛下对晚歌的恩情晚歌会一直铭记在心。”虚情假意到把自己的命搭上去,真是难为了这个狗皇帝! 萧逸笙不放心:“好端端的何来心火?李公公,我随你一同回去,我去看看父皇。”李弘安又是一阵赔笑,道:“殿下还是明儿再去罢,太医说陛下须得休息,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殿下也赶紧回罢,待明儿一早奴才就转告皇上。” 萧逸笙抬头望了望天,自觉不早,于是应允,带着晚歌回了东宫。“纪姑娘便在我这儿居下,待我问了父皇,再许纪姑娘一个闲职。”晚歌道:“那便谢过太子殿下了。” 萧逸笙看着她,轻叹道:“又来了。若是方才有旁人,你叫太子殿下我也就应了,可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明明答应我的——”晚歌怔愣片刻,犹豫道:“那...萧公子?” 萧逸笙摆摆手:“只要不是殿下,一切随纪姑娘怎么叫。” 他就想要晚歌特别些。或者是说,在晚歌面前特别些。 晚歌眼角弯弯:“那便依公子意。”她心底暗想着:“这个太子也别想我放过!” 晚歌在萧逸笙安排下和莫楠住到了一处。莫楠看着进门来的晚歌,觉得晚歌约莫和自己一样,都是受了太子的知遇之恩才入了宫,便也不排斥她:“晚歌。”她可还记着,晚歌让她直呼其名。 晚歌累了一天,又经历那么几桩事情,此时见到莫楠便完全放松下来:“莫楠,我以后可要同你一起住了,你可别嫌我。” 莫楠笑着道:“有人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晚歌躺在榻上,问她:“还没问过,莫楠你是哪里人,怎会和兄长一同进了宫,还凑巧都在太子座下?” 莫楠凝神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只知幼时丧父丧母,一直以来都同兄长相依为命。后来有幸遇上殿下,便被殿下带回宫来。” 晚歌的笑意凝固了:“这般啊...我并非有意——” 莫楠淡淡地笑了:“无妨,都过去了,至少当下我觉得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晚歌默了片刻,道:“是啊...但凡活在世上,便已是上天恩赐。只是莫楠尚且有兄长陪同,不至于孑然一身,已经很幸福了。”而我却形单影只地活在这世上。 莫楠感受到晚歌话语里的悲伤,但晚歌不提,她也就不多问。 ============================================ 宫人都说,太子殿下携归的纪姑娘有着天大的福气。 皇上在与纪姑娘交谈过后,不知纪姑娘说了什么,皇上病情忽地加重,待次日醒来,第一件事竟是下了圣旨一道,要将这普通民女封做帝姬,作为姜皇后之女。更让宫人们难以理解的是,这天大的恩赐到纪姑娘那处时,纪姑娘非但不领情,还打翻了圣旨大闹一场,不做锦衣玉食的帝姬,坚持要做太子殿下的殿前宫女。皇上知道后也不恼,反而让人带纪姑娘出宫游玩平复心情,还嘱咐太子要多照顾纪姑娘。 实在令人费解。再加上太子殿下的纵容爱护,纪姑娘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宫人们都惊羡不已。如此宠溺,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第二位了。 这日纪姑娘私自拿了太子殿下的出宫令牌,取了银两,带上太子殿的掌事姑姑出宫游玩,宫门侍卫竟无一人敢将其阻拦... “晚歌...”莫楠皱着眉,把看着晚歌递来的银簪,“我们这般私自出宫当真无事吗?” 晚歌看着不远处的糖画,两眼放光地拉着莫楠往那处走。她以往过得拮据,一向心仪这些个新鲜东西,这一回有了钱财出来了怎可能放过。 莫楠叹了口气:“你确定你有告诉过太子殿下吗...” 晚歌嘴里吃着糖画,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 “莫楠,我们去吃烧鸡如何?”莫楠还没答话,晚歌已经对车夫喊道:“城南!” 莫楠合上眼,心中默念:皇上和殿下饶了奴婢吧,佛祖保佑我明日尚且留得小命! 晚歌吃吃地笑着:“我听闻城南有间酒楼的烧鸡特别好吃,一直想去吃的...莫楠你就陪着我嘛,不会有事的...” 莫楠叹道:“小祖宗,你当然没事啦,有事的是我呀。这车都上了,我还能跳下去不成?” 晚歌笑得可欢。 酒楼很是热闹。正中央的戏台上,戏子正唱着人间的离合悲欢。晚歌吃得一塌糊涂,而莫楠怔怔地看着台上的花旦。 她和兄长曾是戏子,只为谋生,而后遇见了太子才得以入了宫。那时她偏爱这一曲《梨花落》,莫尘也总合着她意。 他是生,她是旦。 物是人非,那一碟日日留下的梨花糕已不知要赠与谁。 “萧郎,梨花开了。”莫楠不禁与戏子一齐念出来。这句戏词并非戏腔,曲子骤停,戏子念得空灵,是全戏点睛之笔。 一曲终了,戏子隐去,楼中掌声不断,莫楠热泪盈眶,晚歌怔着,不知想些什么。 第三卷:情深 第拾贰章:娇纵 - 梨花落 - 肆鲸 待到二人回宫时,天色已暗。晚歌拉着莫楠,轻手轻脚地走进太子殿,想趁着萧逸笙不在把他的令牌挂回去。这厢晚歌刚把令牌挂回萧逸笙的腰间白玉环,拉起边上人的手便要溜:“莫楠我们快跑...” 这只手有些冰凉,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晚歌发觉手感不对,低头一看,这只手好看的不得了,肯定不是莫楠的手...晚歌默默把手松开,也不敢抬头看人,埋着头就想走。 自她背后凉凉地飘来一句话:“纪姑娘又想去哪,又想去宫外?”晚歌吐了吐舌,心道不好,太子殿下生气了。另一边,被拦在门外的莫楠见状匆匆走过来,跪地便道:“太子殿下,是奴婢不好,私自带纪姑娘出宫游玩,殿下息怒,要责罚就责罚奴婢罢!” 萧逸笙走到殿中央的坐榻上坐下,拿起竹简:“是该罚,去慎刑司领刑!”晚歌瞪大双眼,而莫楠没有半分犹豫,低着眉眼应允,晚歌唤她她也不应,疾步离开太子殿,向着慎刑司去了。 晚歌觉得不应该,走到萧逸笙面前,问道:“太子殿下,是我带莫楠出宫的,应该领罚的人是我,为何责罚莫楠?” 萧逸笙放下竹简,抬头看她:“皇宫有皇宫的宫规,宫人私自出宫是大罪,莫楠入宫多年还明知故犯,责三十板已是从宽处理。” 晚歌气不过:“那也是我的过错,为什么要让莫楠替我承担,难道皇宫的规矩就这么不通人情不解人意吗!” 萧逸笙浓眉紧蹙,大喝:“放肆!你也知道这是皇宫,你也知道莫楠在替你领罪,还这般胡闹!” 晚歌初见他动怒,吓得瑟缩,匆忙下跪:“太子殿下,奴婢知错了,殿下息怒!” 萧逸笙见她吓着,有些心软,却还是板着面孔:“纪姑娘若是想出宫游玩,大可以告知我,姑娘家家的随意乱走,简直胡闹,也没留个音讯就不见一整天,父皇找你不见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整个皇宫差点都找翻了也找不到你,你却在外头逍遥?” 南宫浩找我?晚歌暗想着:他又有什么事情,上次都那样了也敢再找我... 这厢萧逸笙还在数落,见她没有动静了,以为她被说怕了,刚想叫她起来,结果发现她竟然走神了:“纪姑娘?纪姑娘!” 晚歌回过神来,应道:“嗯!殿下说的是,奴婢下次一定会告知殿下的。”萧逸笙气得手中竹简都丢了出去:“纪姑娘究竟有没有在听!还有下次?” 晚歌撅了撅嘴巴:“奴婢在听,殿下说的是。” 萧逸笙“嗯”了一声,“若纪姑娘想出宫玩,就告与我知晓,我...”晚歌争辩道:“可是那样的话殿下又要派人守着我,如何能玩得尽兴。” 萧逸笙气得银牙紧咬,走下榻到她面前,而晚歌略带委屈,眸中带泪,仰起头看着他。 无数责怪忽地瓦解。 萧逸笙再说不出什么重话,叹了一口气:“你呀。”把手递向她。晚歌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萧逸笙看她笑容,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坐榻,在案上作书。 晚歌笑嘻嘻地贴上去帮他研墨。“殿下的行书果真不凡,”晚歌探头看他手执狼豪、铁画银钩,“可否教教我?” 萧逸笙似是不满这一帖,抬手揭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晚歌扁了扁嘴,努力辨识那几个字:“什么子...?” “是兮不是子。”萧逸笙瞥向她,“也亏你认得这是行书。”晚歌转了转目珠:“殿下说的,无才是德嘛。” 晚歌凑近了些:“公子教我念念诗如何?”萧逸笙听到她不叫殿下了,心情好了一些:“念什么诗。”晚歌随手翻了翻他桌角的一沓晾干笔墨的宣纸,指着其中一张道:“就公子写的这张...嗯,就这句罢。” 萧逸笙当真教她念:“山有木兮木有枝。”晚歌复念一遭,忙问:“何意?”萧逸笙挑挑眉,认真讲到:“山上有木,木上有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晚歌了然地点头道:“是呢,榭枫山上有好多树,这我知道。”她指指下一句:“那这句呢?”萧逸笙忽地扭头看向她:“纪姑娘可读过书?可知诗意?” 晚歌愣了一下,笑道:“我若是会,还用公子教我吗?”她歪着头,追问道:“公子这话说的,这诗可有什么问题?”萧逸笙神色有些不自然,把头扭了回去:“没有。” “心悦君兮君不知。”晚歌一愣,忙点点头,自己跟念了几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①。”晚歌连起来认真地念了一回,发现萧逸笙低着头笑。晚歌不开心了:“是我念错了吗,何以让公子嗤笑。”萧逸笙边笑边摆手:“非也,纪姑娘念的无错。” 晚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书帖,道:“那这句心悦君兮君不知,又是何意?” 萧逸笙不回答她,反而收起书帖:“时候不早了,姑娘早些入寝歇息罢。”晚歌不愿:“公子还没告诉我呢!”萧逸笙赶她走:“我也乏了,我要就寝了。” 晚歌被他推着向外走:“可是今日时辰尚早,太子殿下平日里没那么早就寝。”萧逸笙把她推到门边:“晚睡的那是南宫曦云,与我萧逸笙何干?” 晚歌知道自己又顺口了,改口道:“公子平时没这么早睡。”萧逸笙搭着门框,道:“那我要沐浴了,你要来陪同服侍么?” 晚歌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转身跑了。 萧逸笙笑了出来。 其实他写的是“心悦卿兮卿不知”。 ============================================= “莫楠...你还好吗?”次日一早,晚歌小心翼翼的摇着莫楠的手臂。昨日晚歌等了许久也不见莫楠回来,早上睡醒之后才见着她睡在她的榻上,就过去把她摇醒了。 莫楠睁开眼睛,郁闷地看向晚歌:“我的小祖宗啊,让我多睡会呵...”晚歌撅起嘴来:“我担心你嘛。会不会很疼,我去太医院拿点药膏,我就说是殿下要的。”莫楠笑了:“你可别了,又拿殿下作妖,到头来还得我背锅呢。” 晚歌担忧地看着她:“取个药而已,殿下应该没那么小气,你就说需不需要嘛。” 莫楠轻轻打了个哈欠:“哈唔...我没事,约莫是太子殿下吩咐了,打得并不重。”晚歌眨眨眼:“真的?” 莫楠点头:“真的,能跑能跳,我就是困罢了。” 晚歌眼角一弯:“那你歇着,我去御膳司领早膳。” 晚歌提着膳盒往回走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晚歌见他穿着,暗自思索这是哪个人物,一边欠身福礼。 南宫绍云定睛一看:哟,这不是咱大哥身边那个小宫女吗? 自从那日南宫曦云完好无损地回宫以后,南宫绍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先是被皇帝骂了一通禁了足,还被南宫曦云找麻烦,自己手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兵权也被他剁了去,他现在基本上是无缘皇位了。南宫绍云越想越气,看晚歌的眼神也愈加哀怨起来:好端端的救他干什么! 晚歌半蹲着维持福礼的姿势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人说免礼,腿都酸麻了。她忍不住抬眼瞥他,却听眼前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大哥的婢子就这么不识体统吗,行礼时还敢抬头看主子的。” 大哥?原来是那个负心皇帝的儿子。晚歌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笑:他这还真是孤陋寡闻了,这宫里有几个人敢把我当婢子看,他竟然一无所知,有意思。 南宫绍云见她笑,有些恼怒:“大胆婢子不识规矩,真当我和南宫曦云一样好脾气!”他瞥了一眼边上的莲池,气道:“这处没有旁人,信不信我...” 晚歌心想:对哦,这边上又没有旁人!她索性站起身来,冲南宫绍云一笑,南宫绍云气急败坏,想将晚歌推下池中,哪知晚歌看着瘦弱,却定力十足,力气极大,反手就将南宫绍云推下了水。 “快来人呐,皇子落水啦。”晚歌蹲在池边看他扑腾,从膳盒里取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装腔作势喊了一声。这皇子不识水性,正合我意,皇室的人都该死! 晚歌吃完糕点,看南宫绍云喊得渐渐吃力,瞥见远处凑巧有几个宫人路过往这里来,索性自己也跳下水去。 南宫绍云气的不行,伸臂扯过晚歌,晚歌却深吸一口气大喊道:“皇子殿下为何要害我!来人呐!”南宫绍云被水呛了一大口,尽力去捂晚歌的嘴不让她胡说,却听见远处赶来的萧逸笙大喝:“南宫绍云,你给我住手!” 几个奴才把手伸下莲池,南宫绍云想去抓,晚歌却在水下狠狠踹了他一脚,他吃痛,晚歌先他一步把手递过。 萧逸笙急忙将晚歌拉了上来,晚歌浑身湿透,他将晚歌揽入怀中替她挡风,晚歌惊慌地抱住他的腰:“萧逸笙...” “我在。”他拥着她,手臂紧了几分,“有没有怎么样?” 却听晚歌哭了起来:“他把我推下水,说这处没有人,淹了我也没人知道,我...” “没事了,别怕。”萧逸笙后怕地拍拍她的背安抚她,看向南宫绍云的目光也变得怒火中烧。 在萧逸笙看不见的地方,晚歌勾起了嘴角。 第三卷:情深 第拾叁章:动摇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倚在床榻边,看萧逸笙捧着一碗汤药,搅动着吹气,让药尽快温凉适口,而后舀起一勺,递到晚歌嘴边。 晚歌小心地抬头看他一眼:“我可以自己来的,殿下无需...”而他的动作未收回分毫:“无妨,喝了。” 晚歌不得已小啜一口,叫道:“啊这药好苦...”她把头别开,努力熬过嘴里的苦涩,抽空说道:“可是殿下,身份有别啊,哪有太子喂药给宫女的?”萧逸笙皱了皱眉,刚要说话,晚歌忙拦住了:“知道啦知道啦,在我这你是萧逸笙。可是我还是觉得——”萧逸笙笑道:“平日就不见得你有多顾忌我身份,何况我也曾许诺过你,莫要将我看作太子。”晚歌抿嘴嘻笑,也就顺其自然享受他的服侍,喝一口药接一句苦地把药喝完了。 萧逸笙终于把见了底的药碗拿开放到一边时,晚歌早已被药苦得整个小脸都皱了起来,萧逸笙笑了一阵,道:“纪姑娘真的好生怕苦。” 晚歌点点头,道:“我很畏苦的!以往若是病了,娘亲都会——”都会给我糖吃。但晚歌顿住了,脸上的笑意也散了去。再也没有娘亲给的糖了,再苦也要自己熬着。 晚歌垂着脑袋,咬住了下唇。萧逸笙见状怔了一怔,并未追问晚歌的余话,直觉告诉他晚歌的娘亲于晚歌而言是伤心事,于是在桌案边拿起一块甜糯的梨花糕递给晚歌:“梨花糕是甜食,纪姑娘尝一个去去苦味也好。” 晚歌很快收起情绪,笑嘻嘻地冲萧逸笙道:“嗯。”她接过梨花糕,一边吃一边四处瞟,想找什么转移萧逸笙的注意,忽地看到的边上的药碗。她笑道:“公子还记不记得初次见我的情形?” 萧逸笙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只药碗。她从后山悬崖捡回他的一条命,用无名却有效的草药治了他的伤,一碗晨起熬的药汤博得他信任。 萧逸笙联想到晚歌一开始不知道他身份时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自然是记得的。” 他看向晚歌,笑道:“现在倒是轮到我给你端水送药了。” 晚歌看着他起身走到窗前关上了窗,道:“我不过是受了凉,并不是什么大病,公子不必这么细致入微罢?” “是病就要养。”萧逸笙坐回到床边,道:“纪姑娘可愿听我絮叨些杂话?” 晚歌心道:这个太子道真是信任我。 晚歌坐的更直了些:“洗耳恭听。” 萧逸笙缓声道:“自我诞下那一日起,所有人都道我是太子殿下,二十年岁过去一如既往。父皇待我严苛而不失慈爱,母后待我更是视若珍宝,周围的宫人每日都会奉承我,朝中百官对我也敬重有加。 我闻夫子言,众人敬者,君子、权贵,必为其一。我并不想要虚伪的阿谀,我想成为真正受人景仰的君子。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是何人,见了我都是敬意,无论我对错与否。 我知,他们敬我,只因我是太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摆脱太子的身份,去做我认为出于君子利于苍生的事情。 我生来是太子,此为命中注定,我自会担起职责。但我依然想要有一人,她能够不顾我是谁,不顾我身份,在我面前就是真实的一面。世人赞颂邹忌讽谏,我亦想如邹忌一般,听取真心真言,不顾趋炎奉势。” 他定定地与晚歌四目相对,告与她,他总是反复强调称呼的缘由。 他觉得晚歌在知晓他身份前的那时候,远比现在更近于真实。现在的晚歌虽异于旁人,却又让他看不透。 晚歌听罢怔了许久。他可知我亦与旁人无差,亦是别有用心。晚歌竟有些犹豫,转念却想自己乱了分寸,急忙收回了心思。 晚歌眨了眨眼睛,笑道:“萧公子说的是我?”萧逸笙笑了笑,道:“纪姑娘若是觉得是,那便是。纪姑娘若不是,那么只怪在下没能取信于姑娘。” 晚歌想:或许我方才的反应让萧逸笙觉得我不愿告诉他娘亲的事情,因而觉得我不信任他罢。 晚歌笑着眯起眼:“那么我可要收回对殿下的最后一点敬意啦,殿下不怕我闹翻天啊?” 萧逸笙低笑着,揶揄道:“怎么,原来纪姑娘还没到闹翻天的地步不成?”晚歌破颜微笑:“呐,萧公子,你是在嫌弃我上房揭瓦了?” 萧逸笙道:“那你便揭,我倒要看看纪姑娘究竟多大能耐,能揭出我都爱莫能助填补不上的洞来。” 晚歌看着他,心中微微动摇了起来,却很快又坚定了原来的想法。 萧逸笙让晚歌躺下,拾缀好她的被角:“纪姑娘好好歇息,我去处理些事情。”晚歌乖巧地点点头,合了眼安心睡去。 南宫绍云可不是小小受凉那么简单。他不识水性受了惊,又比晚歌在水中多泡了许久呛了不少水,染了风寒。但此时,他却顾不得自己的病,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父皇!真是那宫女推儿臣下水的啊!”南宫绍云真的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个宫女会让父皇这么在意,他才是父皇的亲儿子啊! 而显然的是,南宫浩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一个弱小女子能奈何你?” 南宫绍云拼命摇头:“父皇!那宫女臂力不小,定力极稳,她非但不是什么弱辈女流,反而是习武之人,父皇明鉴啊!” 南宫浩还未接话,已经有人先一步说道:“她是否练过武我看得出来,你休要在这信口雌黄!”是刚进门来的萧逸笙,他向南宫浩行礼:“参见父皇。”南宫浩点点头,示意他坐到一边:“晚歌如何了?”萧逸笙坐下后回道:“受了些惊,还有些受凉。”又低头看向地上的南宫绍云。 南宫绍云感到不可理喻,骂道:“她受惊?她没习武?她还真能编!大哥还当真相信她的鬼话!” 萧逸笙沉下脸来:“事实如此。” 南宫绍云哼道:“大哥为了一个婢子质疑兄弟,要与我反目,怎么,她就是个外人,就这么值得信任?” 萧逸笙眼角眯起:“四弟这话自是说得富丽堂皇,那日险些将我逼死在崖边的、诬陷我谋反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有何资格跟我谈及兄弟情谊!外人尚且救我性命,你如今却还要为非作歹!” 南宫绍云目瞪口呆,随即向皇帝匆促解释:“父皇,大哥他一向对我有偏见,那一回我不过是错怪了大哥而已,何来谋害一说,他却记恨至今,父皇莫要因为大哥一面之词就质疑儿臣!” 南宫浩抿了一口茶,不可置否地不做理会。 南宫绍云急了,又转向萧逸笙:“行,旁的事情姑且不谈,但我真是被她推入池内的!那婢子见有人来才跳入水中诬陷我的!大哥你这回莫要记着私仇,可否给我一个公道!” 萧逸笙冷冷回道:“公道?我亲眼所见,你在水中扯着她,还捂住她口鼻不让她叫喊,是你见人跳入水中也说不定!” 南宫绍云争辩道:“那是她胡说——” “啪!”南宫浩黑着脸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一派胡言!”南宫绍云吓得不敢说话,把头伏到地上不敢抬,萧逸笙见他动怒,不动声色地跪下。 “老四,朕对你很失望。”南宫浩疲惫的看了看南宫绍云,起身离开,萧逸笙紧随其后。一个奴才走了进来:“皇上口谕,四皇子南宫绍云今日时有过错,现责令其禁足反省,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南宫绍云瘫坐在地。 第三卷:情深 第拾肆章:重望 - 梨花落 - 肆鲸 刚走出殿外,南宫浩便猛咳起来,萧逸笙急忙扶住他:“父皇可是气着了。” 南宫浩拍了拍萧逸笙手背,示意他无碍。 萧逸笙有些担忧:“父皇不若早些回寝殿歇息,今日莫要操劳朝政了。”南宫浩点了点头,道:“也好,朕今日确实有些乏。” 萧逸笙扶着他方走了两步,南宫浩顿了步,他抬头,烈日当空。“曦云,”萧逸笙恭敬回道:“儿臣在,父皇有何吩咐。” 南宫浩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朕今日的奏折尚未批阅,你去御书房待代批了,再将一些要事口述与朕,可否?” 萧逸笙有些惊惶,不曾想南宫浩竟会将此等要任予他:“父皇,这——” 南宫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朕要你做,你去便是。” 萧逸笙激动万分,立即单膝跪地抱拳:“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谢父皇抬爱!” 南宫浩微微地笑了,挥手道:“去罢。” 萧逸笙垂着头:“儿臣告退。”起身,快走离去。 李弘安交接了萧逸笙方才的位置,扶着南宫浩继续往前走,道:“陛下这是认定了太子殿下日后即位?” 南宫浩反问道:“你来说说,除他之外,剩下的皇子又有谁够格?” 李弘安把头埋低:“确实如此。依奴才看,太子殿下品行周正,砥节励行,怀瑾握瑜,可谓不二之选,陛下英明。” 南宫浩笑道:“品性可谓其一。继续说,你还有什么看法。” 李弘安想了想道:“论太子殿下才能,可谓才高八斗,逸群之才。” 南宫浩满意地点点头,道:“朕平日里让你看的书倒是真读进去了。” 李弘安恭维道:“本是卑贱之奴,得陛下抬爱才略识文书,况太子殿下确实与奴方才所说一般无二。” 南宫浩哈哈一笑:“不错。曦云呐,生来便是来接替朕的。”他看向李弘安,道:“才学可谓其二,你可还说得出最后一项?” 李弘安细细思索,道:“奴才愚钝,想不出其三。” 南宫浩收了笑,道:“朕有多少皇儿?” 李弘安想了片刻,道:“皇子有七位。” 南宫浩长叹道:“除了曦云,哪个不盼着朕早些去了啊。”帝姬姑且不算,那么多皇子,最后忠孝的却只有一位,可谓不幸,而这一位又格外出挑,又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弘安低声道:“有太子殿下一人,便胜过余下其他人了。毕竟陛下您只需要一位太子来即位。” 已经到了昭阳殿,李弘安道:“陛下要饮了药再歇下,还是醒了再饮?” 南宫浩道:“待朕醒来罢。”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道:“晚歌在何处?” 李弘安回话道:“太子殿下把她安顿在东宫一处。” 南宫浩顿了一会儿,道:“日后让她每日来朕这里,让她服侍朕饮药。” 李弘安愣了愣,才道:“喏,那奴才现在去喊她——” 南宫浩道:“不必。待药熬好朕也差不多醒了,到那时再唤她来,曦云道她受了凉,想必现在正歇着。” 李弘安觉得意外,仍道:“喏。” 南宫浩这才进去睡下。 李弘安暗自想半天,想不明白晚歌究竟哪处值得皇上这般对待,但还是晃了晃脑袋,去吩咐小的们做事。 晚歌睡醒时,莫楠刚好进门来:“晚歌快起来,李公公有事找。” 晚歌心想:他不是皇帝的人么,难道那负心皇帝又想找我麻烦? 她简单收拾两下,走出门外,李弘安果然在那处等着她,见她出来,冲她问好道:“纪姑娘。” 晚歌道:“李公公这个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李弘安看着眼前的晚歌,知她于皇帝而言特别,却又不知特别在何处,也不敢怠慢道:“还请纪姑娘随奴才去昭阳殿,陛下有吩咐,今日起由纪姑娘服侍喂药。” 晚歌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她知道在南宫浩这里怎么胡来也不会有事,但她转念一想,微微一笑,又答应了,甚至主动提及将煎药一职也予她。 李弘安还以为晚歌又要撒泼,毕竟她连打翻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故而不放心旁人来找晚歌而是亲自来了,不曾想她答应得爽快。 晚歌在李弘安的一路催促下很快就到了南宫浩寝殿,已有人将药碗端给晚歌,帮晚歌推开了门。 晚歌只身一人进了殿,没走几步便见到坐在榻边的南宫浩。 晚歌福礼道:“参见皇上。” 南宫浩抬眼,见到晚歌这张熟悉的脸,恍惚了一会儿,才道:“这里没有旁人,晚歌若是不想行礼,可以随性。” 晚歌站直身子,微笑道:“皇上倒真能揣摩旁人心意,难怪能让娘亲当初那么相信你。” 南宫浩早就知道晚歌会话里带刺,已经做足了心中准备,倒也能接受:“朕当初真心相待,因而让她信我,并非揣摩心意。” 晚歌冷笑道:“皇上这真心,真叫人去了半条命,娘亲如何受的住这份大礼,倒不如不要。” 南宫浩缓了一阵,才道:“是朕的错,晚歌便怪罪朕就是了,晚歌想要朕怎么偿还,朕都会予你。” 晚歌把药碗搁到案上,嗤道:“偿还?”她红了眼眶,“娘亲已经去了,我要陛下偿还什么?我要陛下把命赔给娘亲,陛下敢吗?” 她走了两步,道:“娘亲一生清贫,唯有我与兄长陪着,最终染了疾也看不起大夫,而陛下呢?锦衣玉食,金殿辉煌,陛下哪里能懂娘亲辛苦?” 字字句句皆是控诉,南宫浩看着晚歌,脑海里浮现出当初第一次见到离歌,离歌迎着剑光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离歌本来安生快活,本来日日歌唱,全被他毁了,他原以为能够补偿她,最后却只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南宫浩默了许久,忽地想到:“晚歌的兄长可也是...”是山贼的孩子...南宫浩说不出口,他实在无法想象,离歌被卖到山寨时遭遇了什么。 晚歌低着头轻笑:“兄长?差点忘记告诉陛下,兄长是陛下和娘亲的孩子。” 南宫浩难以置信,说不出欣喜若狂还是激动万分:“当真?离歌,离歌她当真生下了我与她的——”南宫浩直接站了起来,走向晚歌:“晚歌,他在何处!” 晚歌抬起头,满面是泪:“陛下见过的,陛下不记得了?” 南宫浩眼角湿润了,他以为生子入宫当差了:“晚歌,你说,他是谁?” 晚歌痴痴笑了:“陛下,兄长他死了。” 南宫浩彻底怔在了原地,他喃喃道:“...什么?” 晚歌一面苦笑着一面流泪:“陛下,他当着你的面,被太子殿下一剑贯心了啊。”南宫浩无法接受地轻摇着头,忆起一张年轻且决绝的面庞。 一点点剥离的真相血淋淋展现在南宫浩眼前,教他几乎要癫狂,南宫浩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颤声道:“...朕不知晚歌如此残忍。”一次次给他希翼却又一次次毁去。 晚歌抹了一下泪,道:“是吗,不知是晚歌残忍多些,还是陛下残忍多些。” 南宫浩这回没能撑到坐榻,他跌坐在地:“为何,为何这么多年来,朕为何才知道...?” 晚歌轻声道:“是啊,凭什么陛下不知道,就是因为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才是最可恨的那一个。一切因陛下而起,陛下却安逸无辜,陛下你说,凭什么?” 南宫浩再压抑不住,埋头崩溃地嘶吼起来。 嘶吼声引来了李弘安,李弘安听闻声响马上冲了进来:“皇上?!” 南宫浩却道:“出去!全都出去!”李弘安扑到南宫浩身边:“陛下!”他抬头看晚歌:“纪姑娘?!” 晚歌冷静地福礼,道:“陛下趁早服药,药已凉了,奴婢明日再来。”她转身离开。 南宫浩口吐鲜血,又痛又恨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的心口,李弘安从来没见过陛下如此,心疼得也要哭了:“陛下快住手...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南宫浩又一次昏了过去。 第三卷:情深 第拾伍章:起疑 - 梨花落 - 肆鲸 “你是说,父皇和纪姑娘谈过之后就如此了?”萧逸笙眉头紧蹙,“她如何能够仅凭言语让父皇...” 李弘安弓着身子直叹气:“殿下,几日前陛下不也是和纪姑娘谈过后就犯了疾昏过去了么,那时奴才本想问纪姑娘,但陛下不准,甚至动了怒,奴才也就当是误会了纪姑娘,可如今——陛下毕竟久病,这短时间内...陛下如何熬得住啊!” 萧逸笙眸中暗沉,他又问一遍:“是父皇亲自让晚歌来的?” 李弘安忙点头:“是,而且是奴才亲自将纪姑娘领过来的。” 萧逸笙默了。她究竟知道些什么,让父皇又想知道,又接受不了? 纪晚歌...她不是个普通平民?若她与父皇有关联,那么她救了我是刻意为之,而非偶然? 若真是如此...萧逸笙的心一沉再沉,最后坠入深渊。 门推了开,魏恒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萧逸笙先作揖:“太子殿下。” 萧逸笙道:“魏太医,父皇怎么样?” 魏恒斟酌着措辞,道:“和上一回相似,亦有急火攻心之状,近日都要好生歇息。” 萧逸笙道:“依太医所见,父皇是这状因何而起?” 魏恒叹道:“剜心断肠之痛。” 萧逸笙怔住了,他垂眸细思,魏恒犹豫半天还是开口:“太子殿下,臣也不愿欺瞒,就实话实说,陛下本就沉疴不起、久在病榻,身子每况日下,旧病尚未痊愈,近日又受了刺激,更是糟糕万分...” 萧逸笙深呼吸片刻,道:“魏太医的意思是...?” 魏恒短叹一声:“陛下怕是...难以熬到春来。” 萧逸笙不敢相信,他颤了声:“春来...现下已是深秋,魏太医...可还有办法?” 魏恒并没有什么把握:“殿下,臣会多开些滋补的方子,但陛下身子委实是强弩之末,说是春来...也有些牵强了。” 萧逸笙眼前一黑,努力稳住了脚跟,他疾步冲进殿内,南宫浩正看着榻顶发呆。 萧逸笙“扑通”一下跪到床榻边:“父皇。” 南宫浩偏头看了看他,伸出一手,萧逸笙急忙将自己的手搭上,南宫浩握紧了他:“曦云。” 萧逸笙眼角微红:“嗯,儿臣在。” 南宫浩道:“今日你批了奏折,可有要政上报?” 萧逸笙努力压下情绪,道:“回禀父皇,天下安好。”南宫浩点点头:“嗯...如此甚好。” 南宫浩合了眼:“曦云,朕没事,你回去罢。” 萧逸笙道:“父皇素日不曾让儿臣马上就回去,可是曦云做了什么错事让父皇心寒了?” 南宫浩痛苦地看了萧逸笙一眼:“曦云,朕真是...累极了,你说朕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萧逸笙,就想起晚歌说的那句话,他和离歌的孩子... 记忆里那张染了血的面庞上,一双让南宫浩倍感熟悉的眼睛死死盯着南宫浩,至死都没合上。 萧逸笙跪得笔直:“父皇是大祁的皇上,是百官百姓的半边天,父皇活在这世上便是在拯救苍生。” 南宫浩苦笑着,收回手覆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要这皇位有何用,他终究为了这一个皇位负了她,是他没能保护好她,是他不够信任她——说到底,当初姜妩让他娶姜绛卿稳固皇位,他确实动了心。 萧逸笙低声道:“魏太医说,父皇要多休息,莫要动哀动怒。” 南宫浩道:“朕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曦云,朕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实在无法平静无波接受那样的事实。 他派人去接离歌,却遭人算计,反而教她生不如死;他去找离歌,找不到,便相信旁人的另嫁之说;他这么多年来衣食富贵,而离歌病了也看不起大夫;他甚至才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因他而死... 离歌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生下并养大了他与她的孩子,却最终死在了他的面前。 南宫浩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真相。 他以为初次见晚歌那日的真相已经够让他难熬,谁知,他本该有一个与离歌最后的也是仅存的念想... 若晚歌不告诉他该多好...他不至于现在还崩溃如此。 可他若不知道,却反而更加罪无可赦。 萧逸笙忽地道:“...父皇,纪晚歌是何人,烦请父皇告知儿臣。” 南宫浩还没从记忆里那双眼睛走出来,他长叹:“曦云...你先回去,父皇日后会告诉你。” 萧逸笙垂下头:“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南宫浩叫住他:“曦云。是父皇自己的事,莫要错怪晚歌,与她无关。” 萧逸笙的脚步一顿,回道:“儿臣明白。” 他要去问问晚歌...究竟她瞒了他什么事情,她究竟...还可不可信。 萧逸笙不得不承认,若晚歌骗了他,他会很失望,亦会...难过非常。 晚歌正在院内给花花草草浇水,见萧逸笙回了东宫,冲他笑道:“萧公子,你的事情办完了?” 萧逸笙负手而立,道:“嗯...纪姑娘在做什么?” 晚歌道:“今日浇花的婢子生病告了假,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就帮了她。” 萧逸笙定定地看着晚歌,晚歌微笑着,毫不退让地望回去。 萧逸笙道:“纪姑娘,在下有一事要问。” 晚歌收起笑:“殿下请讲。” 萧逸笙道:“纪姑娘...和父皇说了什么?” 晚歌收回目光,舀了一瓢水,道:“殿下会来问奴婢,那必然是皇上没有告诉殿下了,这既是皇上不想让殿下知情,也怨不得奴婢不讲。太子殿下明晓事理,定是不会强求奴婢的。” 萧逸笙喉头滚动,道:“你是故意的。你非要这样说话?” 晚歌将水浇到花盆里:“太子殿下本就是太子殿下,奴婢本就是奴婢,奴婢并不认为这样讲话有什么错,况且陛下的事情奴婢更是不能随意告诉殿下。” 萧逸笙道:“行,不说父皇。”萧逸笙上前夺去了晚歌手里的水瓢丢尽木桶里,要她认真听自己说话:“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晚歌也不看他,只道:“殿下请讲。” 萧逸笙道:“...那日纪姑娘救了我,可是因为知晓我是何人才救的我?” 起风了,一片落叶卷起,自两人中间飞过。 晚歌抬头看着他,而萧逸笙亦直视着晚歌。 晚歌道:“并不是。在进城前,我都不知道你是太子。” 萧逸笙试图从她的目光中捕风捉影,找到一丝心虚或谎言。但是,没有。晚歌看着他双眼,目光非常坚定,一如她说出口的话。 萧逸笙有些错愕。 晚歌又补充道:“我是与皇上有些渊源。但皇上不打算告与殿下的话,我又如何能说?” 萧逸笙觉得自己多虑了:“是在下唐突了,请纪姑娘恕罪。” 晚歌看着眼前人,努力平复了情绪,淡去那一点点恻隐之心。 他们凭什么无辜呢。他们都有错。 什么不知者不罪,所以不知者就可以毫无悔罪地过活? 晚歌不想放过有罪的不知者。 晚歌低下头,提起水桶走开,萧逸笙跟上前拦住,接过了水桶:“纪姑娘莫怒。” 晚歌深吸一口气,扬起笑来:“不会的。” 萧逸笙道:“纪姑娘告与父皇的事情,与在下是否有关?”晚歌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道:“有。” 萧逸笙道:“如此这般,在下便更加想知晓了。” 晚歌心道:只怕你不想知道的。 今晚的月牙似笼了一层薄纱,散着朦胧的光。 第三卷:情深 第拾陆章:痴心 - 梨花落 - 肆鲸 “皇上,今日还要唤纪姑娘吗?”李弘安伏着身子问榻上的南宫浩。 南宫浩颔首:“嗯。” 李弘安踌躇着:“可是陛下您...” 南宫浩道:“李弘安,朕让你去,你去便是了。”李弘安诺诺地应了,去传唤晚歌。 晚歌今日来得早些,刚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李弘安上前道:“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望纪姑娘能答应。” 晚歌道:“李公公请讲。” 李弘安道:“还请纪姑娘今日...莫要再刺激陛下了。陛下沉疴已久,怕是承受不起。” 晚歌淡声道:“李公公何出此言,晚歌并未做些什么事情,只不过说了该说的,怎么晚歌倒像是弑君贼子?” 李弘安知道晚歌在装糊涂:“纪姑娘莫要为难咱家了...” 晚歌不再理会,端着药碗向南宫浩那处走去。 进了门,晚歌直直走到了南宫浩榻边,南宫浩倚在边上,见晚歌来,放下了竹简。 晚歌也不客气,自己落了座,玉匙搅动,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宫浩近近地看着晚歌的脸,恍惚又似见到了离歌。 晚歌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知道他又在想娘亲。她朱唇诺诺,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舀起一勺喂给他。 南宫浩就着她的手喝了,问晚歌:“晚歌没有别的什么再告诉朕了?” 晚歌嗤道:“陛下,我该说你什么好,若我再告诉你旁的,你再出什么事,我怕不是直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南宫浩又喝了几口,回道:“已是残烛人,活命余几多,临走前总要当个明白人。” 晚歌道:“陛下如今再假惺惺地去知道那些过往也无用,一来不可挽回,二来徒减阳寿。” 若还有旁的晚歌怎么可能不会讲,只不过讲尽了。那些事情讲多了,晚歌自己也痛苦。 南宫浩将药喝完,晚歌起身便要走,南宫浩留住了她:“晚歌晚些走可好,陪朕聊聊天。” 晚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驻足坐了回去,把碗搁到了一边。南宫浩看着晚歌的脸,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晚歌今日安分得多。 南宫浩突然问:“晚歌可知你名字来由?” 晚歌愣了一下,答道:“不知。” 南宫浩想到那一夜的船上,他满口不耐地随便取了个名,离歌却一直记着。 南宫浩又问:“离歌怎么跟你说的朕?” 晚歌哼了一声:“恨之入骨。”南宫浩轻轻笑了笑:“那便是罢。”离歌啊离歌,你终是一直记着我。 世事虽遗憾,但好歹有让人宽慰的事情。 晚歌走出门外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人。姜绛卿匆匆瞥了一眼,只当是送药宫女,随手拦了下来:“皇上可歇下了?” 晚歌愣了一下,微微欠身行礼,道:“未曾。” 姜绛卿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但又说不上来:“你是昭阳殿新添的宫女?以往未曾在陛下这见过你,是谁家手下调过来的?” 晚歌不知姜绛卿是何人,规规矩矩回话道:“奴婢是东宫太子的殿前宫女。” 曦云? 姜绛卿死死盯着晚歌,这个是那日南宫浩突然要封为帝姬的那婢子? ...她想起她在何处见过这张脸了。姜绛卿默然地盯了晚歌许久,面色不善,嘴上道:“去罢。” 晚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福礼过后走了。 姜绛卿偏头看着她走,眸光一暗。 难怪,长得这么相像,难怪南宫浩这样对待这个婢子。 呵...南宫浩。这么多年了,我却从未得到过你,至今你也还是想着她... 金铃扶着姜绛卿跨上阶去,道:“皇后娘娘是想到什么了,那个婢子有问题?” 姜绛卿摇头道:“算不上问题。” 她只身走进殿,到南宫浩边上行礼道:“参见皇上。” 南宫浩见到是她,漠然道:“皇后没事跑到朕这处做什么。” 姜绛卿道:“臣妾听闻陛下病了便来探望陛下。况臣妾是陛下的妻,陛下病了,于臣妾而言不算是‘没事’。” 南宫浩轻嗤:“漂亮话倒是挺能讲,朕何时说过你是朕的妻室?” 姜绛卿闻他嘲讽,攥紧了裙角:“臣妾是陛下的皇后。” 南宫浩不耐烦了,挥手道:“没什么事情就跪安罢,勿要在这叨扰朕。” “陛下。”姜绛卿委屈得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了,陛下为何还要这般对臣妾,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对陛下的好,陛下看不见吗?” 南宫浩厌恶地瞥她一眼:“你错的还不够多?还敢来问朕?” 南宫浩咳了一阵,道:“本是相互利用,皇后再来跟朕谈真心就没意思了。姜家想要操控朕逼朕娶你,甚至是你给朕下药才有了曦云,之后姜家满门抄斩,朕留你一命让你继续做皇后,不算最大的恩惠?皇后莫要贪得无厌。” 姜绛卿哑然片刻,但还是喏喏道:“都已过了那么久,陛下为何要揪着不放,臣妾只是想和陛下——” 南宫浩喊道:“李弘安!” 李弘安小走着进来:“奴才在。”南宫浩指着从头到尾都跪着不曾免礼的姜绛卿道:“送皇后回去。” 姜绛卿紧咬着唇,道:“不必,臣妾自己回去。臣妾告退。” 他没有心的吗,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她又想起刚才见到的晚歌,暗自嗤笑:不,他有,甚至很痴情,只是不在我这。 这个宫女...姜绛卿思索着。听闻她救了曦云得以留宫,但怎会如此巧合,长得这么相像? 晚歌回到东宫时,萧逸笙也正好回来。萧逸笙这几日都在帮南宫浩阅政,总是到日入之时方会归来。 晚歌朝他挥手道:“萧公子。” 萧逸笙道:“纪姑娘刚从父皇那回来?”晚歌点点头,和萧逸笙一起往里走。 萧逸笙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晚歌道:“看着精神好了点。” 莫楠已经备了晚膳,萧逸笙干脆让她一起吃。他坐了下来,继续道:“这几日我都比较忙碌,劳烦纪姑娘多照顾父皇。” 晚歌也不推辞,就坐到边上,接过了碗筷:“谈不上照顾,不过是让我少说些话罢了。” 萧逸笙忍不住笑了一下:“纪姑娘这么说,仿佛纪姑娘口中说出的字句都具有杀伤力似的。” 晚歌偏了偏头,笑道:“那公子和我说了这么多,可得小心了。” 晚歌看着眼前的清蒸鲈鱼双目放光,萧逸笙不动声色将鱼推向她一些,继而说道:“我倒是想起了有一事,想问问纪姑娘有什么好法子。” 晚歌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道:“你说说看。” 萧逸笙怅然道:“浔阳知县启奏,道有一镇生了疫病,这疫病和洪涝一前一后,便想着是水的缘故。坏就坏在钱财都已用在治水之上,不知该当疫病如何是好。” 晚歌道:“公子觉得怎么做?” 萧逸笙道:“京都多派些官员前去,再多批些钱财与药材。但是,我又不放心,就怕这钱和药进了官员腰包里。” 晚歌道:“治标不治本。眼瞅着人手多了钱也多了,未必有实效。” 萧逸笙道:“正是。纪姑娘怎么看?” 晚歌道:“顺序反了,他们是看着洪涝先起便想先解决了洪涝的事,殊不知疫病要控制会比洪涝来的快。” 晚歌把鲈鱼吃掉了大半条,萧逸笙还没怎么动:“但如若先治理疫病,不怕这水放着不管再多传播疫病?” 晚歌道:“百姓想要活命。洪涝让百姓缺粮,疫病让百姓缺命。公子说疫病现在只在一镇,说明人并不多,也未必是水的原因。将染疾的百姓集中治疗并与外界隔离,能够把握药材的量,不至于给得多了让官员吞了,也能断了疫病传染。” 晚歌喝了一口汤,继续道:“派去的人不要带钱财而是带粮,用贱价卖给百姓,这样既可以保证百姓果腹,官员为了腰包也会照做。百姓有了力气,再征集百姓做人手一同治水,参与者可抵一次劳役,百姓定会抢着来做,因为田地被淹他们无事可做,倒不如来帮忙下回还能免去征役。” 萧逸笙恍然,道:“这般便解决了...”他喜道:“纪姑娘聪慧,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 鲈鱼只剩骨头了。晚歌道:“公子处政若是被官员带着思绪,便会陷入死局,要解决问题,必当着眼百姓。我是百姓,知道百姓需要的是什么,而公子只从高处去看,是看不清的。” 萧逸笙若有所思。他道:“受教了。” 晚歌又打起了哈哈:“哪里,我随口说说罢了。” 萧逸笙看着晚歌笑,自己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记下,以后每餐都要一条鱼。 第三卷:情深 番外:尘楠 - 梨花落 - 肆鲸 “尘哥哥...” 莫尘怀中抱着年幼的小女孩,小心翼翼从老榕树的树洞中爬了出来。 眼前的几间草屋在烈火中燃烧,时不时跳出一点焰星,发出“噼啪”的声响。火舌仍在吞噬着余下的物什,熯天炽地。 这是一个刚被山贼洗劫过的小村庄,仅有十几户人家,无一幸免。莫尘在早间带着邻家的小妹妹进城去采购,至暮归时正好碰上山贼,情急之下他带着小姑娘躲进了树洞中才得以幸免。 脑中全是方才听见的惨叫声,有前几日分了自家甜瓜的婶子,有帮他砍柴捕鱼的小叔...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家中现在成了怎样一番惨象。 他自己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何尝不是个孩子?他无法自制地跪到了地上,失神地望着大火,双手微微颤抖,完全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人间地狱。他慢慢低下头,手指卷起,似要握拳。 一只软软的小手忽地塞进了他的掌心,他一怔,偏头,小小的女孩蹲在他身边仰着脸,疑惑地问他:“尘哥哥,我们不回家吗?” 四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小女孩见到她一直以来都很亲近的大哥哥此时一语不发地紧咬牙关,脸颊边挂了两行清泪,更加不解,在自己的袖袋里翻来翻去:“尘哥哥不要哭,楠楠这里有糖,呐...” 莫尘一把抹去了面上的泪,拉起她朝村外走。 小姑娘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不吵不闹。莫尘顿足,朝身后烈焰中的村庄深深地望了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敢往里走。怕火,更怕眼见为实。他知道家中人已在山贼刀刃下丧了命,不愿去亲眼见证一遭。 不知走了多久,小姑娘嘴巴一撇抱怨脚酸,莫尘背后还背着白日帮各家买的东西,只好弯腰抱起她,一步步走回了城中。 身上余了几文钱,他买了几个馒头,递了一个给她,她捧着小口小口啃了个大半。莫尘看了看几个尚有余温的馒头,咬咬牙收好,将她吃剩的一小半块吃掉。 “楠楠,”莫尘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你喜不喜欢尘哥哥?”小女孩眼角一弯,笑道:“喜欢!最喜欢尘哥哥啦!” 莫尘揉了揉她的脑袋,将自己的额抵在她额间,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疲惫地合上了眼:“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兄长。” ========================================= “又是这小子,这回 一定要抓到他!”馒头摊主气急败坏,和包子铺两个打杂的下手一起追着前头飞奔的小偷。这已是莫尘这个月第三次偷馒头了,一拿就是好几个,也不知是不是被追得多了,跑的速度飞快,几乎只有残影,很快便甩掉了身后的几人。 不过...这是哪里、 ?他一路瞎跑瞎窜,已不知身处何地。 他粗喘着气,揣着馒头,四处张望想着往哪里走,身旁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伸着懒腰的贺新柳刚睡醒走出来,被院子里的莫尘吓了一跳,本来伸着的腰险些闪了:“哎哟我的娘叻!” 糟了,竟然误入了人家的庭院。莫尘的气息还是有点急,不好意思地道歉,揣好馒头想走出去。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人呢!方才还在这,快找找!” 他又收回了脚,难为情地扭头看向贺新柳。看他这副窘迫样子,贺新柳心下了然:“找你的?偷东西了?”莫尘憋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 贺新柳见他皮相不错,又是少年,招手让他走近些,瞧见了他揣着满怀的馒头,这才发觉他瘦的皮包骨,“哎哟,你没有家里人给饭吃的吗,饿成这样!” 莫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贺新柳心道:都饿得偷馒头了,大抵是个孤儿。 贺新柳瞧着少年长的一副好皮囊,问他:“我家酒楼缺个戏子,你要不要来我这,我让你有的吃有的住,如何?” 莫尘瞧着眼前身材微胖的女人,慈眉善目热心肠,心下一动,却又犹豫了:“妹妹...” 贺新柳奇道:“还有个妹妹呢。”她想了想,点头道:“行吧,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多双筷子我还是供得起的,就当行善了。去吧,带你妹妹过来,来这儿,我在这等你。” 贺新柳的酒楼从此多了一对兄妹,一个叫莫尘,一个叫莫楠。从最初的孩提角色,唱到后来百般相搭的一生一旦,他们成了远近闻名的戏子,一出《梨花落》名震天下,吸引许多人前来观赏。 直到有一日,酒楼来了一位贵客。 一位头戴帷帽的男子,身后随着两名仆从,走进了酒楼,到二楼正对着戏台的位置落座,叫了几壶清酒。 途经一桌客人,醉酒的人嗓门总是大些:“那太子殿下年方十七便能手刃刺客,日后必定是位强主啊——”“我今儿个可瞧见了,太子殿下驾着一匹白马,宛若天神下凡,形貌昳丽,面色从容...” 男子的足顿了片刻,马上又走开了。 楼下的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戏,男子约莫是第一次来,兴趣颇浓。 “奴家今见了那萧家公子,他道他名唤逸笙,他居在那银坪街头...” 剧情倒是挺俗套的,梨花糕铺的店主小女,爱上了常来此处买糕点的贵家公子,可惜家世有别,公子最终在父母与媒妁之下娶了别家千金,留下每日打扮得精致的糕铺姑娘,痴痴候着心上人来娶自己,梨花糕总要留下一碟想着要赠与他。 不过戏子演绎得情真意切,所谓俗套也令人动容,所以一曲终了时,楼中掌声不断,此起彼伏。 讨赏的小厮端着木盘笑脸相迎,男子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银元宝放了上去。 元宝的重量叫小厮忍不住抬头去瞧,天呐...五十两!?这回小厮笑得真心实意了,一个劲地躬身道谢。 男子淡淡颔首,挥手让小厮离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心里有些混乱。 方才拦在他马前的那个姑娘...她说兄长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男子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沉思着:昨夜那刺客,或许...命不该绝?他死了,那姑娘怎么办? 他的思绪被一声暴喝打断:“拦住他!他拿了我的钱袋!”男子向楼下看去,一个人在一众宾客中灵活流窜,几人在他身后追。正当那贼快要逃出门外时,男子起身准备下去帮忙,忽地瞥见有一身影飞奔而来,在贼还未看清他时,那身影飞起一脚,将那贼直直踹到了大街上。 男子眯起眼,坐了回去,饶有兴致地旁观着楼下的动静。 戏里头演萧郎的那个柔情小生,戏服还未换下,此时一把将贼按在了地上,从他身上翻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抬手丢给了赶来的客人。 贼一个挺身翻起,挥手向戏子面上袭来,戏子反应很快,闪身避过,二人扭打起来。 那贼打自一开始便处于劣势,都不待其他几个宾客上前帮忙,戏子便已将贼死死钳制在地,一片叫好声。 戏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举足要走,被一人拦住了去路:“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请。” 戏子抬头,隔着一层面纱,遥遥与楼上的男子相望。 莫尘记得贺新柳叮嘱过,这样的宾客非富即贵,是不能够怠慢的。于是他冲男子一揖礼,向二楼走去。 朦胧的面纱掩去了些许清容,莫尘看不清他眉眼,询问道:“这位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男子示意他落座,倒了一杯酒予他。“在下方才见仁兄身手不凡,又是个行侠仗义之人,那戏也唱得极好,顿生结识之意。” 莫尘也不拘谨,端起酒盏向男子一敬,便饮了下去。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男子问莫尘:“仁兄为何留在楼中唱戏,可是因着喜欢?” 莫尘思量着,最后还是说了实话:“非我心意,一为谋生,二为报恩。”他一直留在此处,是为了报答贺新柳当年收留的恩情。 男子微微颔首,又问道:“不知仁兄可愿随我进宫去?” 莫尘讶然:“公子是皇室中人?在下失礼。”语罢便要起身行礼,被男子拦了下来:“即为友人,何分礼教?仁兄只需要告与我,愿,还是不愿?” 隔着面纱,莫尘与男子对视了片刻,终点了头:“莫尘感念公子的知遇之恩。” 男子似乎笑了一下,莫尘又道:“但,另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能答应。” “兄长!你去哪里了!”一楼有个身着襦裙的女子,边呼边四处张望。 是方才那个花旦。男子将视线收回,又望向了莫尘,等着他开口。 “舍妹...可否一同入宫去?” 男子挑了挑眉。 南宫曦云将两人带回了宫中,太子殿下的身边多了两名贴身亲侍,一人负责防身,一人负责起居,这一追随便是好多年。 第三卷:情深 第拾柒章:规矩 - 梨花落 - 肆鲸 “参见母后。”清晨起来后萧逸笙就到了怡华殿,给姜绛卿请安。 姜绛卿见他来高兴还来不及,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在母后这哪来这么多规矩,快坐下。” 萧逸笙微微笑道:“谢母后。”到姜绛卿边上的坐榻落了座。 姜绛卿给他倾了一杯茶,道:“曦云好久不曾来母后这了,是什么事情让曦云这么忙,都没时间来看望我?” 萧逸笙抿了一口茶,回道:“是儿臣考虑不周,教母后忧心了。父皇近日龙体抱恙,大臣们送上来的奏折都交由儿臣批阅,此事未让旁人知情,也没告诉母后一声,儿臣疏忽了。” “奏折?”这倒是出乎姜绛卿预料,她心头喜悦,道:“你父皇倒当真是看重你!母后就知道,我的曦云是人中龙凤,岂是旁的那些王子王孙能比得过的?” 萧逸笙谦卑地笑了笑:“母后莫要这般说,是父皇抬爱,旁的弟兄们也人才辈出的,儿臣哪有什么特别。” 姜绛卿哼了一声:“曦云以后可是天子,那些人跟你差得远了,莫要妄自菲薄。” 萧逸笙抿了抿唇,并未接话。 姜绛卿又道:“母后听说曦云宫里新收了个宫女?” 萧逸笙回道:“是儿臣的救命恩人,算是友人,只不过挂了宫女的名号罢了。” 姜绛卿不以为意:“宫女和民女又有什么差别,都是下人罢了,没必要分那么清。”她抿了一口茶。 萧逸笙张口想说点什么,她又道:“曦云,你若总是这么谦逊,忘了自己主子的身份,到头来要被人利用。母后也是为你好,你若这样下去,待日后做了皇上,就免不了某些大臣踩到你头上来。” 萧逸笙欲言又止,只能道一句“儿臣受教”。 姜绛卿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萧逸笙道:“纪晚歌。” 姜绛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她撑着茶杯的三指微微颤抖,最后将茶杯放下。 是纪离歌的女儿。果然...哪有人平白无故长着同一张脸! 这对狐媚子母女,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都往皇帝身上凑! 萧逸笙看她神色不对,道:“母后,怎么了?” 姜绛卿道:“曦云对她可有心意?” 萧逸笙愣了一下,低下头,思索片刻后道:“母后怎会这么问?”纪姑娘确实很特别,但我并不知道我对她... “离她远一点。”姜绛卿直截了当地道出这一句。 萧逸笙不解:“为何这么说,她不过是儿臣的友人,儿臣...” 姜绛卿道:“你宫中不缺她一个,她是刚从外头进来的,野姑娘一个,不懂得服侍主子,只会妨碍你。你之前收留那对兄妹已经够胡闹了,这样下去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借你之手赖在宫里不走了?” 萧逸笙道:“可纪姑娘留在宫中,父皇也答应了的。” 就是因为南宫浩我才更生气!姜绛卿道:“你父皇病糊涂了,怎么由着你胡来。” 萧逸笙不知道姜绛卿今天为何如此偏激,只好沉默着。 姜绛卿自觉失态,道:“曦云啊,母后不反对你交友,只是这纪晚歌,到底不过是普通人,没有必要。” 萧逸笙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莫楠进来请安:“参见皇后娘娘。” 姜绛卿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不理会,萧逸笙解围:“莫楠,你说。” 莫楠道:“殿下,今日的奏折已经送到御书房了,奴婢来知会殿下一声。” 萧逸笙站起身来,朝姜绛卿倾身:“母后,那儿臣便去了。” 姜绛卿忙道:“哎,好。什么时候得空了就来见母后。”萧逸笙称是,道:“儿臣告退。” 莫楠低着头站起身,随萧逸笙一道出去了。 姜绛卿喝了一口茶,自语:“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总喜欢肖想着靠主子就登天了。” ======================================== 这日的下午,晚歌被叫到了怡华殿。 晚歌这回知道姜绛卿是皇后了,请安时也有了称谓:“参见皇后娘娘。” 姜绛卿并未让她平身,就像昨日南宫浩待她一样。 姜绛卿问:“本宫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奴才就是奴才,要守好自己的本分。” 晚歌皱了皱眉,道:“奴婢并未逾矩,娘娘何来本分之责?” 姜绛卿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见她还嘴更加不悦:“你这还不算逾矩?本宫说话你也敢顶嘴?” 晚歌想着这女人不讲道理不想理会,于是闭口不言。 但姜绛卿不打算停下,她俯身看晚歌:“你不过一个平民,你有本事才留在宫中,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但要有自知之明,曦云是太子,日后要继承皇位,你别不知好歹一个劲往他身上凑,少来安着山鸡变凤凰的心思靠近他!” 我靠近他,不过是想要他的命。 晚歌暗自冷笑。姜绛卿还在不停的谩骂,晚歌只当耳旁风了。 姜绛卿末了还嘀咕了一句:“果真是什么娘生出什么子...” 这一句只是姜绛卿在自言自语,却飘进了晚歌的耳朵里,她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向了姜绛卿。 姜绛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视吓了一跳,但更加恼羞成怒地瞪了回去:“你瞪本宫做什么!” 晚歌还未过来,脸上已经火辣辣的,姜绛卿直接甩了一掌到她面上,瞬间火辣一片。 姜绛卿觉得自己有替曦云教训一下不识礼数婢子的必要:“大胆婢子以下犯上,去殿外跪一个时辰,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晚歌的齿间微微颤抖,她思考利弊罢后,缓缓起身往殿外走,跪在了正对着殿门的地方。 娘亲遇上那群人,与姜绛卿脱不了干系! 果真,皇室中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晚歌计算的时间正巧,李弘安马上就找到了怡华殿来,见晚歌跪在庭院吓得不轻:“纪姑娘你怎么...” 晚歌淡声道:“皇后娘娘说,奴婢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要晚歌在此处跪着思过。劳烦李公公告诉陛下,今日晚歌无暇陪侍,晚歌要好好反省。” 李弘安“哎哟”一声,道:“这哪能让陛下知道,陛下又会动怒的...”他思来想去,心道:这姜绛卿又在作甚妖! 李弘安请姜绛卿的殿前宫女铜铃传话告诉姜绛卿,陛下找晚歌有事,谁知这铜铃是个死脑筋:“皇后娘娘说要这贱婢思过的,旁人来了也不好使。” 姜绛卿这话不过是怕曦云来带人走,想着南宫浩不可能会到她寝宫来,所以更加肆无忌惮,谁知会有服侍南宫浩饮药这一出? 李弘安心道:这婆娘没救了。 他忙去御书房请了萧逸笙来。萧逸笙还念着白日里姜绛卿说的那番话,心中不大欢愉,听闻晚歌受罚,知道是姜绛卿刻意为之,立即便动身前去。 一路上,李弘安还在碎碎念着:“本来不需要劳烦殿下,只是陛下的情况殿下您也知道,此事不可让陛下知晓,否则又要动怒。” 此事萧逸笙当然明白,当务之急便是让晚歌能够按时到南宫浩那处奉药。 萧逸笙到时,第一时间将晚歌扶了起来,“纪姑娘!可有什么事吗?” 晚歌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面上的掌印红得叫人忽视不得。晚歌抽回萧逸笙握着的手,道:“殿下莫要这样,奴婢不能逾矩的,否则皇后娘娘又要生气了...” 萧逸笙有些心焦,他道:“纪姑娘莫出此言,母后她...她只是误会了。待我去说清便好。” 萧逸笙走上殿前的台阶,铜铃以同样的话拦下了他。 母后何时变得如此苛刻...萧逸笙咬咬牙,直接拉着晚歌离开了。 晚歌讥讽一笑。 “李公公,”萧逸笙拉着晚歌到最近的亭内,拿着冰袋敷晚歌的脸:“这印子消不掉,今日父皇那可否推脱一回?” 晚歌一言不发地偏过脑袋:“奴婢自己来,不用劳烦殿下。” 萧逸笙无言,但还是坚持给她敷:“消肿。” 晚歌也不挣扎了,任他摆布。 李弘安为难道:“这...” 晚歌道:“李公公,可有面纱予我一个,我跟陛下说面上长了东西不便让陛下见着就好。” 李弘安也急,想着是个办法,便很快弄来了。 晚歌立即便去了昭阳殿,端着旁人熬的药进去了。 南宫浩见那张脸被挡了起来,问道:“怎么带起了面纱?” 晚歌道:“长了东西,不便让陛下见着。” 晚歌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姜绛卿所为,那便误会了南宫浩。但晚歌还在默念:负心是真的,错得少了也是错。而后收了心思。 南宫浩端过药,饮了一口,皱起眉,再饮一口,道:“今日不是你熬的。” 晚歌讶异地看向他,对上南宫浩的视线。 南宫浩顿了片刻,最后扶了扶额,道:“晚歌...” 晚歌问道:“你知道?” 南宫浩哑然,缓缓点头:“朕这几日一直知道...你把药换了。即便只差了一处,仍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晚歌笑了,笑着站起身,颤声道:“你以为你这样能弥补什么?” 南宫浩干咽一下,道:“...哪怕分毫。” 晚歌转身要走,南宫浩道:“晚歌,若朕把命赔了,离歌能原谅朕,朕也心甘情愿。” 晚歌想到了什么,缓缓回身,揭下了面纱,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 “陛下,我告予你一件事,但你莫要动怒,否则我也不好交代的。” 第三卷:情深 第拾捌章:怒火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的话加上李弘安的添油加醋,姜绛卿被南宫浩禁了足,罚抄《道德经》,理由是“皇后若是德不配位,就该好好抄写《道德经》反省反省”。 李弘安见陛下这回没被气出问题来,也松了一口气,到怡华殿把话带到之后看都不看姜绛卿一眼便走了。 萧逸笙看着晚歌欲言又止,晚歌先开了腔:“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萧逸笙低声道:“纪姑娘,母后所言...我替母后向纪姑娘赔个不是。” 晚歌道:“殿下莫要说此话,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奴婢确实是该离殿下远一些,毕竟,山鸡嘛,当不成凤凰。” 萧逸笙哑然,良久后道:“父皇知晓此事...可是纪姑娘主动告知的?” 晚歌看向他,道:“陛下不信奴婢容毁说辞,故而揭去奴婢面纱。不过太子殿下觉得是奴婢有意设计皇后娘娘,奴婢也只能认罪。”语罢便要跪,萧逸笙忙拦了,道:“是在下唐突,误会了姑娘,望纪姑娘海涵。” 而后,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萧逸笙轻声问道:“母后究竟对纪姑娘说了什么。” 晚歌冷哼一声:“殿下不信奴婢,奴婢说也没用。” 晚歌本想告知南宫浩,离歌之事与姜绛卿有关,可到底看着南宫浩面容憔悴,仿若日薄西山,终是不忍心他身子再遭罪,所以只是把姜绛卿骂她的那些话挑了几句,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面上的掌印,不然姜绛卿绝不只是禁足罚抄这么简单。 ...是,晚歌渐渐明了,南宫浩对离歌是真心的,哪怕晚歌再不承认,也还是看在眼里,记到心里,反复的恻隐让她罢了休。 但并未完全罢休。她看向萧逸笙,心道:兄长之仇,不能不报。 萧逸笙耐着性子问,晚歌于是把姜绛卿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晚歌本来没想太多:既是母子,必当了解姜绛卿习性,这些话用不着我来说他也能猜个大概,又何必来问我。 谁知萧逸笙的眉头越蹙越紧,竟是满脸震惊:“母后她,当真这么说?” 晚歌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告诉萧逸笙也是白搭,毕竟他是姜绛卿言传身教的亲儿子,肯定能理解姜绛卿的做派,不曾想萧逸笙会是这个反应。 啧,这几个人当真都奇怪非常。 晚歌端起杯盏喝了一口水,想着如何把自己说得再可怜一些,让计划更进一步,而萧逸笙却正色起身,认真朝晚歌揖礼:“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母后考虑不周,话语失了妥当,纪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晚歌被他认真的样子惊了一下,差点被水呛了,她干脆也起身,礼了回去:“殿下身份高贵,莫要折煞奴婢!” 萧逸笙懵了,把晚歌扶起来:“纪姑娘你...” 他又揖礼:“是在下要向姑娘道歉。”晚歌也客客气气又礼回去:“殿下不必,我受不起。” 萧逸笙有些心焦:“纪姑娘...”有错便要谢罪,父母之过亦是己过,晚歌不让他道歉,他心里难受。 晚歌叉着腰,歪头看他:“她话都说出去了,道歉有何用?我本是一介平民,殿下同我交谈已是我大恩大德,皇后娘娘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萧逸笙长叹一句:“晚歌...”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怔住了。 这是萧逸笙头一回唤晚歌名字,以往总是生疏地唤她“纪姑娘”,如今唤了名字,感觉却不怪,甚至——他喜欢唤她名字的感觉。 晚歌已经神色如常,把杯中水喝完,道:“殿下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转身要走。 “那是母后说的话,并非我说的。”萧逸笙拉住她手腕,“纪姑娘为何对我也要生分如此。纪姑...晚歌,晚歌明明答应了在下的,不可言而无信。” 晚歌乱了神,把手抽回来,道:“...殿下,皇后娘娘不会找殿下的麻烦,只会找我的麻烦。” “母后那里,在下可以去说,但晚歌这样言语待我,我心中郁结。”萧逸笙不依不饶,站到晚歌面前,“晚歌于我而言,不是婢子,不是平民,晚歌对我而言...是能够牵扯我情绪的人。” 萧逸笙顿了顿,还是坚持道:“我从初次见晚歌起,便觉得晚歌特别,于旁人相异,因而,我从未将晚歌当作什么平民,何况是婢子。” 晚歌扑朔着眼睛,竟是不敢与他对视了。 “在下不知为何,晚歌这样待我言语,在下便会失落非常。所以,晚歌答应在下,莫要再如此了。” 晚歌含含糊糊点点头,准备走了。晚歌心思全乱,下意识便要跑。 萧逸笙回想自己方才这一番话,自己竟也有些难为情了。他不知所措,道:“那...晚歌早些歇息。” 晚歌走了几步,回头,见萧逸笙还在原地,于是冲他道:“萧逸笙,你...回去。” 萧逸笙回过神,道:“嗯,晚歌去罢。” 晚歌扭头,很快走掉了。 莫尘从一旁的屋顶轻跃落地:“...萧逸笙?”要知道莫尘可是当年饰演萧郎的本尊。 萧逸笙干咳一声,道:“借用名字罢了。” ===================================== 另一头,怡华殿内,姜绛卿正在大发雷霆地摔着东西。 姜绛卿一直以来脾性都极差,只是在南宫浩面前永远都努力装着贤良淑德的样子,虽说南宫浩依旧厌恶她,但到底没对她如何,她也不过是在自己宫中发发脾气。 可这一回,南宫浩怕是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姜绛卿越想越气,将茶壶砸向了铜铃的脑袋:“你怎么办事的?啊?李弘安是陛下的人,你也敢拦,你有没有头脑!” 铜铃的鬓角血流如注,可她不敢喊疼,跪地一个劲地磕头:“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娘娘饶命啊...” 铜铃虽然是个榆木脑袋,可她知道不求饶姜绛卿绝对不可能放过她,她磕得脑袋都晕乎了,仍不敢停下来。 姜绛卿双目瞪圆:“你还敢求本宫饶命?贱婢!你知道本宫这么久以来的付出都白费了吗!”她喊道:“金铃,去把本宫的诫鞭拿来!” 金铃点头称是。银铃是铜铃的阿姐,听闻此言忙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啊!铜铃她不懂事,娘娘饶了她罢!”姜绛卿的鞭子没有轻重,以往还曾打死过人,铜铃现在脑袋还受着伤,万万不可! 姜绛卿怒不可遏:“本宫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挡本宫!” 金铃已经递过了诫鞭,姜绛卿踹开了银铃,挥鞭便抽了下去:“让你坏本宫好事!” 一次次挥鞭伴随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铜铃不断磕着头乞求姜绛卿能平息怒火,却依然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空气划破的声音,皮开肉绽的声音,求饶声,谩骂声,哭泣声,交织在这个夜晚。 铜铃被打得昏了过去,姜绛卿也没停下。 其实这一回不过是小事,姜绛卿只是借机耗着这么久以来的憋屈。皇上对她厌恶至极,宫妃们对她视而不见,现如今连那个姓纪的婢子也来参合一脚!姜绛卿气极了,一下接一下,不知疲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本宫!” 哪怕打死了又如何,她心情不好了,婢子也只是消火的工具,奴才为主子死不是应该的吗! 她双目猩红,一直到金铃上来拦她:“娘娘,很晚了,莫要生气了,早些歇息才好。”姜绛卿才肯罢休。 姜绛卿扔了鞭子,又一次踹向了边上哭干了双眼的银铃:“还有你!把这个装死的带走,你们两个给本宫到辛者库去,本宫没有你们这样的贱婢!”银铃低声呜咽着,什么话也没说。 姜绛卿撒完气,趾高气昂地由着金铃扶她进去歇息了。 银铃慢慢地爬行靠近妹妹,低声道:“好了,阿妹,我们终于可以逃离她了...我们去辛者库也比待在这儿好...” 她俯身抱铜铃,铜铃的身子已经僵了,浑身都凉透了。 银铃喃喃:“阿妹?” 银铃知道,她再也不会听到这个蠢笨的小傻瓜笑嘻嘻地喊她阿姊了。 第三卷:情深 第拾玖章:驾崩 - 梨花落 - 肆鲸 南宫浩的身子这几日似乎越来越好了,宫里各式各样的人看着有喜有忧,晚歌还是照例每日将药送去。 南宫浩喜欢看着晚歌的脸,跟她说说过往同离歌在一起时候的旧事,晚歌也就听着,并不多语。 萧逸笙偶尔会和晚歌一起来,但南宫浩却迟迟不让萧逸笙知晓有离歌这一号人物,晚歌更不可能主动提起。萧逸笙没有多问,当他发觉他在时南宫浩没怎么跟晚歌说话,他便明了南宫浩的意思,于是并不多问,甚至主动等晚歌走了才进去陪南宫浩。 南宫浩自己知道,时日不多了。 这一日南宫浩强撑着下了榻,亲自拟了一道圣旨,叫李弘安收好。 晚歌到的时候院内已经跪了一大片,有一些是嫔妃,有一些是官员。 晚歌心道:或许,今日不需要我再熬药了。 李弘安见晚歌来了,急忙向她招手:“纪姑娘。” 晚歌穿过一大片人,有的抬起头看她,有的跪在地上出神,各怀心思。 姜绛卿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哀有怒,却没有道什么,让开了路。 “皇上候了多时了,纪姑娘快请罢。” 晚歌微微点头,走了进去。她轻门熟路来到南宫浩榻前,低头看着他。 南宫浩见她来,还是笑了笑,道:“晚歌...朕要走了,朕要去找离歌了。” 晚歌面上保持着镇定,但还是跪了下来,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如同初次见面一般。而这一回,晚歌是真心地行了礼。 “能得晚歌原谅,朕已经很开心了...”晚歌垂眸,不知如何接话。 南宫浩叹了一口气,又热泪盈眶:“晚歌啊,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做了这个皇帝...” 晚歌道:“陛下之所以为陛下,就是因为天命使然。” 南宫浩恍惚间,想到离歌之前说过的:“我等着唤你陛下的那一天。” 终究他们二人都没等到这一天。 南宫浩道:“晚歌,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晚歌默然了一阵,道:“晚歌无法替娘亲做主。娘亲一直以来都误会了陛下,也恨了陛下一辈子。” “晚歌,你说相爱之人为何不能在一起?”南宫浩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但还是强撑着,一句接一句问。 晚歌道:“晚歌不懂情爱。” 南宫浩虚弱地笑了笑,道:“...好罢。晚歌如何看待曦云?” 晚歌愣了一下,不知是否要说实话。 南宫浩说:“晚歌,莫要让仇恨蒙蔽自身。” 晚歌道:“兄长于晚歌而言不是小事。” 南宫浩叹道:“但我看曦云对晚歌很不一样。晚歌...可否原谅曦云?” 晚歌沉默了,刚要答话,李弘安在门口通报道:“太子殿下求见。” 萧逸笙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渐沉,他有一些政事想向南宫浩请教,路过太医院时,竟发现里头空无一人,途中也几乎没有宫人走动。 萧逸笙感觉不安,加快了步伐,到最后竟然飞奔起来。 他赶到时,便看到一大片人跪满了庭院,他的心跳不断加速,双手紧攥而不自知。 他慢慢走近,姜绛卿满面是泪,抬眼看他,道:“去罢。” 萧逸笙失了神,走进去,来到南宫浩跟前,晚歌回头看看他,默不作声让开了。 萧逸笙双膝一软,跪在了南宫浩身边。 南宫浩伸出一手,萧逸笙忙握了上去,南宫浩道:“...曦云,今日政事处理得如何?” 萧逸笙低声哽咽,道:“回禀父皇,儿臣大都处置妥当了,但儿臣还有些问题,想同父皇探讨...” 南宫浩用拇指摩挲着萧逸笙的手,道:“父皇不同你探讨了,曦云长大了,该是时候自己去做了。” 萧逸笙呜咽着,埋头掉泪,他轻轻摇头:“父皇...曦云不知怎么做...” 南宫浩笑了,一滴浊泪从眼角滑落,他看着萧逸笙,缓声道:“曦云,就...交给你了。” 萧逸笙泣不成声。 南宫浩怔怔地看着榻顶,慢慢合上了双眼。他紧握着萧逸笙的那只手,也松开来。 萧逸笙低垂着头,肩膀隐隐抽耸,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出声。 晚歌大抵猜到了,匆匆伏地。 姜绛卿听到声响,忙推门走进去,看到此番情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门外一片人齐齐叩头。 ================================== 萧逸笙身着寿衣,笔直地跪在祠堂中,一刻不歇。 “殿下已经为先皇守孝三日了,丝毫不肯进食。”莫楠冲莫尘叹气,“纵然先帝有这样多的子女,却不曾有一个似陛下这般尽孝的,只怕殿下身子吃不消...何况陛下过几日就要登基了。” 莫尘静静地看着萧逸笙,久静末了,他道:“去寻纪姑娘帮忙罢。” 一阵风自窗吹入,晚歌打了个哆嗦。已是深秋要入冬的时节,她在十七年华的末夏入的宫,不知不觉竟在宫中待了这么久。 今夜的月很圆。她忽地想起,娘亲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圆的夜晚永远离开了她。 南宫浩选在这样一个相似的夜晚下去陪伴离歌么。 晚歌耳畔响起了娘亲说的一句话,那时娘亲已有些神志不清,处于弥留之际,她反复对晚歌说:“皇室中人不可信,不可信呐...我恨啊...” 晚歌趴在窗台边上,看着月亮,喃喃:“娘亲,兄长,他待我很好...” 但她无法忘记母亲含恨的泪,无法忘记兄长血污的脸。她失神地低下头,将自己埋进臂弯。 南宫浩问她,可否原谅萧逸笙,可否放下心仇。可晚歌做不到。 晚歌再抬头时,原本犹犹豫豫的目光染上了一丝果决。 “晚歌?睡了吗?”莫楠走进门来,晚歌从回忆中惊醒,看向莫楠:“未曾。莫楠有事找我么?” 莫楠道:“殿下好几日不曾进食了,我和兄长都毫无办法,晚歌一向同殿下熟络,去劝劝殿下罢?” 莫楠举起手中膳盒,朝晚歌晃了晃。 晚歌自然是答应了。 晚歌轻轻走近祠堂,萧逸笙独自一人跪在正中的位置。今日夜凉如水,他却衣着单薄。 晚歌微微有些刺痛。想必他现在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彷徨失措。 晚歌怔了一会儿,莫尘在门外轻声唤她:“纪姑娘?” 她缓过神来,将膳盒放在角落里,向莫尘示意。不一会儿,莫尘取来了一件外衣递给晚歌。 晚歌走近萧逸笙,将外衣披在他身后。萧逸笙意外地看着晚歌,而晚歌没说话,在他身畔跪下,同他一起陪伴这些长眠的魂灵。 不知过了多久,萧逸笙发话道:“累了就先回去歇息罢。” 晚歌低声道:“用些膳食可好?皇上定不愿见你这样受罪。”她转头看着他,“天下百姓也不愿见新帝这般不爱惜龙体。” 萧逸笙看着她,神色复杂,眸中千万种情绪,最后他低下头,道:“我...没有父亲了,晚歌,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晚歌看着他,目光如炬:“所以,殿下,要学会自称‘朕’了啊。天下还需要一位皇上,而皇上一定要比百姓更加坚强、振作。”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章:新帝 - 梨花落 - 肆鲸 满昭四十六年,帝南宫浩病逝,太子南宫曦云即位。先皇后姜氏册封为太后,先皇嫔妃各封太妃,余下皇子各封王爷去往封地。 登基这日,萧逸笙只让晚歌一人为他更衣。 明黄色的朝服上绣着九龙戏珠,高束的墨发上带着垂帘朝冠,黑锦玉珩环系腰间,身板挺立,眉眼狭长,朗朗如日月之入怀①,天子龙威得天独厚。 晚歌缓缓退后两步,郑重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如朝堂百官,对他俯首称臣,而他仿着先帝的模样,大手一挥,身处高位而声扬四方: “众卿平身。” 下了早朝,萧逸笙走进偏殿,晚歌见他进来,和余下几人一同规矩行礼:“参见皇上。” 萧逸笙看向她,怔了怔,又看向后面的人,随后应允:“免礼平身。” 他坐到案前,晚歌从莫楠手中接了茶盏,端予萧逸笙:“陛下用茶。” 萧逸笙看着她,有些不适应。一夜之间他成了大祁的圣上,而性情顽劣的姑娘一夜之间变得规矩体统。 晚歌不是没有用过敬称来对他说话,但晚歌从前不是叫着玩就是闹脾气,还是头一回这么严肃。 萧逸笙不喜欢她这样。但的确有旁人在。 萧逸笙迟迟没接过茶盏,也未有言语,晚歌低语道:“陛下不喜欢这茶?奴婢去换。” 她转身欲走,萧逸笙叫住她:“不必,放下罢。” 晚歌道:“喏。”走回来将茶杯放置案上。 晚歌心中其实复杂非常,她不知自己为何生了一种逃避的冲动。 她现在,渐渐不敢与萧逸笙对视了。晚歌心道:是因为南宫浩的缘故? 萧逸笙端起茶盏,掀盖抿了一口,微苦又回甘。 味道不太一样,萧逸笙觉得有些奇怪。 宫里供给皇族的茶都是同一品种,只会有细微的层次差别,而南宫曦云作为明立储君,所用的茶叶一向与南宫浩无二。 既然如此,那这茶味道不同,和他成了帝王并没有关系。 萧逸笙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的茶是谁泡的。” 晚歌微微抬眼,看向萧逸笙,又很快低下了。 莫楠小步上前:“回禀陛下,是奴婢泡的。” 萧逸笙瞥了莫楠一眼,又看向晚歌,道:“内务府今日将茶叶弄错了?” 莫楠一愣,道:“不应该啊...晚歌,你今日刚去领的茶不是么?” “......”萧逸笙看着晚歌,等她说话,晚歌道:“...奴婢今早去内务府领的,兴许内务府的人弄错了。奴婢见内务府有新来的下手,大抵新来的分不清楚罢。” 萧逸笙沉吟一阵,道:“除了晚歌,其他人都退下罢。” “喏。” 旁人都退了出去,萧逸笙道:“晚歌。” 晚歌一怔,道:“奴婢在。” 萧逸笙站起身来,道:“这处没有旁人。晚歌在紧张什么?” 晚歌的唇瓣微颤,她道:“...天子龙威,震撼不已。” 萧逸笙道:“可晚歌之前不是这样的。” 晚歌微微福礼:“陛下如今是天子,晚歌不得再胡来。” 萧逸笙慢慢走近她,一直走到她跟前,低头凝视着她。晚歌窒了呼吸。 萧逸笙说得对,她在紧张。晚歌这几日渐渐发现,她对萧逸笙的态度开始说不清道不明,她开始有些畏惧这种陌生的感觉。她分明该恨他,而这种恨意却时常被掩盖,晚歌不愿。 “固执,死板。”萧逸笙笑了,食指敲了敲晚歌的脑袋。晚歌一愣,抬头看他,萧逸笙道:“我跟晚歌说过多少回?我就想在晚歌面前不那么规矩,晚歌却要我难做?我与晚歌,绝非主仆关系。” 晚歌垂下眸来,佯装镇定道:“...陛下如今是国君,晚歌岂敢再放肆。”晚歌转了转目珠,“而且...陛下的自称要快点改过来了。” 萧逸笙低声笑着:“‘朕’和‘我’分别在什么时候什么人面前用,我分的清,不用你来担心这个。”晚歌话语间的生疏,萧逸笙视而不见。他走向坐榻坐下,又道:“晚歌和旁人不一样,晚歌即便是无规无矩,那也是我惯的。” 晚歌鼻尖一酸,她思索片刻后,轻轻笑着抬头:“萧公子啊...总是能让晚歌为之倾倒。” 待晚歌出了殿门,萧逸笙召了莫尘进殿。 “陛下找我何事?”莫尘走进来,问道。 “要你查一查她。”萧逸笙盯着门外。她越来越让我看不清了... “谁?纪姑娘?”莫尘讶异,“陛下不是同她很熟络吗?” 萧逸笙垂眸,道:“如同一场戏,掩着块幕布,而朕在戏中,仿若戏中人。可朕想看见的,是真实的东西。” =============================== “参见母后。”萧逸笙到怡华殿,行礼,身后一行人皆是。 姜绛卿忙下了坐榻,笑着将萧逸笙扶起:“快起来,我儿如今是皇帝了,怎好让皇上向哀家行礼?”她看了看其他人,“都起来吧。” 萧逸笙让部分侍婢下去准备菜肴,自己笑着将姜绛卿扶去坐好:“母后受朕行礼,天经地义。” 姜绛卿笑着不住点头:“好,好...我的曦云啊,长大了...” 晚歌听莫楠的吩咐将茶水送上,端给姜绛卿时,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姜绛卿真是嫉妒啊,这张脸让南宫浩那么痴恋。 晚歌冷着脸将茶杯放下便要走,姜绛卿原本的笑脸垮了下来,萧逸笙见状问道:“母后为何看着晚歌。” 姜绛卿收回目光,道:“哀家见这孩子眉目清秀,让人看着心生怜爱。” 萧逸笙心里记着晚歌前不久脸上的巴掌印,但到底没有揭穿。 晚歌暗暗翻了个白眼,欠身道:“谢太后娘娘抬爱。”她退至一旁,和其他婢子站成一排,看着两人用膳。 姜绛卿盛了一碗羹,无意间瞥向晚歌,却见晚歌冷冷地瞥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晚歌明明站在那处,她眼底的寒意却直击姜绛卿心底。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姜绛卿心想,若她知道了她母亲的事情出自我手,那就麻烦了...知晓此事的只有我宫里的人才对啊。我上回说漏嘴了? 无论如何,这个纪晚歌留不得,找些什么理由把她早些处理了,以免横生事端。 姜绛卿走了神,手中的羹汤洒落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她回过神来倒吸一口气,手中瓷碗也落了地,四分五裂,汤汁四溅。 萧逸笙忙起身:“母后怎的这么不小心?”他抬眼望去,一行人里只认得晚歌一个,只好道:“晚歌,派人取药来!” 晚歌亲自去取了膏药,递给萧逸笙,又状似无意地瞥了姜绛卿一眼。 姜绛卿本就是被晚歌惊了一下分了神才烫到的,这一眼让姜绛卿有些恼羞成怒,拍桌呵斥:“大胆婢子,如此放肆!” 太后发怒,所有的奴才都跪了地,晚歌不言语,只是跟着一起跪下来。 奴才们其实很纳闷,他们都不是姜绛卿宫里的人,而姜绛卿在外一向是以贤德心善,不曾听说她动过怒,而新帝一登基她便这般动怒,是在仗子欺奴吗?况且晚歌奉帝命取了药物予太后疗伤,大家都看着,并无不识体统的逾矩之举,怎生惹得太后怒火? 萧逸笙也惊诧了片刻,道:“母后何以动怒?儿臣并未见晚歌有所不敬。”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了晚歌。 姜绛卿惊觉失态,但强端着架子:“哀家看这婢子毫无规矩可言!递药给皇帝时竟然抬眼看主子,此虽小举,却不难看出其逾矩之心!” 姜绛卿调整了一下气息,道:“看着令人心烦,来人啊,将这贱婢拖下去!”几个奴才方要上前,萧逸笙沉声呵斥:“朕看谁敢动她!”几个奴才吓一跳,大气不敢出又跪了回去。 姜绛卿抬头,惊愕地看着她那从小至孝的曦云,过往都对自己百依百顺,唯独有关纪晚歌的事情他都要跟自己对着干。 姜绛卿咬牙:“曦云,你竟要为了一个贱婢跟母后过不去?” 萧逸笙低下眼,朝冠上的流苏晃了一晃:“朕无心忤逆母后,但就朕所见,晚歌未有大错,而她是朕的婢子,就算有错也是朕教导无方,此事朕自会处理,不劳母后操心。” 不待姜绛卿言语,他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莫楠领着一行人出去了。萧逸笙坐了下来,沉思一会儿,道:“母后前不久让朕离晚歌远些,之后又道晚歌不守规矩罚了她,刚才说晚歌眉目清秀心生怜爱,转眼间又道她惹人心烦,母后一直关注晚歌,究竟是何意?” 姜绛卿本来就此事在萧逸笙面前就有些心虚,还在思索措辞,萧逸笙想到了什么,又道:“可是与父皇有关?” 姜绛卿轻叹:“哀家乏了,皇帝回罢。” 萧逸笙默了片刻,起身:“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告退。”姜绛卿按住太阳穴,偏过头不看他。 萧逸笙走出怡华殿,见到晚歌在檐下候着,忽地一晃神。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莫楠上前倾身道:“陛下出来了,可要回御书房?” 萧逸笙摇头:“政事先缓一缓,朕另有他事,待处理完了再去御书房。” 一行人随帝摆驾回宫,萧逸笙心中有事,也没乘坐宫辇,一步步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昭阳殿前。 他伸手去碰袖袋,想起了什么,顿住了步子,回头道:“你们回宸晞宫去,朕进昭阳殿一趟。” 他看着晚歌,想了想,又道:“晚歌留下,同朕一起。” 昭阳殿是南宫浩寝宫。萧逸笙心道:或许,我很快就要知道了。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壹章:动心 - 梨花落 - 肆鲸 进了昭阳殿,萧逸笙让晚歌在正殿等待,自己只身走向偏殿。 南宫浩在时,从不允许旁人进偏殿,那处若是落了尘也不会让奴才们来做,而是亲自打扫。平日里若有什么烦心事,他也喜欢到里头待上一两个时辰。 里头究竟有什么,没人说得清。 那时候有一妃子,仗着自己独得盛宠,便要去探个究竟。她趁南宫浩早朝时进入了偏殿,不知瞧见了什么,大惊失色,又去到南宫浩面前询问此事。 妃子本以为南宫浩也会纵容她这一回,毕竟她一向恃宠而骄,谁知南宫浩勃然大怒,将妃子大叱一通,责罚五十廷杖,而后将半死不活的她打入冷宫,从此不再过问。 至此以后,无人胆敢进入偏殿。南宫浩不放心,让人打了一只铁锁,将偏殿的秘密锁了起来。 而那日,南宫浩临终前,握着萧逸笙的手时,塞入了一把钥匙。 萧逸笙推开门,走进偏殿。这一处比别的宫配置的偏殿相比小了很多,看起来似乎是南宫浩的书房。 这处有些过于简陋了,并不合皇室的标准,里头仅有一案,一柜,几本册子和几卷竹简。 萧逸笙翻看了一下,是一些先人政要,他不曾在别处看到过这些书,想必于帝王御政而言很重要,因而都收了起来,将权力束之高阁。 萧逸笙暗暗记下,想着每日都来,每回带个几本回去。 他走到案前,案上摆着一封信。萧逸笙知道,这是南宫浩留给他的东西,于是他小心地收进袖中。 只是,那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逸笙看看案上,又看看木柜,不知何处让人惊诧。 他转身欲走,顿在了原地。 若是坐在案前,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只要抬头,便能见到。 画上是一个女子,长得竟然... 晚歌?萧逸笙一惊,上前细看。不是晚歌,晚歌眉心没有这颗痣。 画是南宫浩所作,旁注一句小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萧逸笙轻抚过画卷,卷中透着隐隐的墨香。 萧逸笙细想一番,理出了一个可能性。 南宫浩和姜绛卿对晚歌的态度对比鲜明,鲜明到刻意的地步。这个画中人自然不会是晚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走出偏殿,将门锁好,转身,看见晚歌立在他身后。 小小的脸上无悲无喜,站在那里,今日的风很凉,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好似摇摇欲坠。 萧逸笙有些心疼。是怎样的亏欠,让父皇对晚歌如此特殊?母后显然知情,她是如何得知的,又曾经给画中人带去了什么,所以如今才那般想除掉晚歌? 萧逸笙没有责怪晚歌擅自跑到了这处,只是柔声问她:“不是让你在正殿候着吗,怎么跑到庭院里吹风,风这么大,当心要受寒。” 晚歌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殿中空无一人...” 她突然顿住,咬了咬下唇,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扑进萧逸笙怀中。 萧逸笙一怔,稳稳抱住了她。 只听晚歌软声说: “逸笙,我怕。” 萧逸笙心下一动,拥她更紧。 晚歌知道,她成功了。 ============================== “陛下,镇国将军边疆来信。”莫尘递上一卷信管,而后退至一旁查看窗外动静。 萧逸笙将手一翻,抖开信纸。 只有短短一句:“胡人请求停战,派遣使者来朝,恐有诈,望陛下慎行。” 萧逸笙蹙着眉,将信纸在烛心点了,慢慢燃成灰烬。 信在路上的时日和使者来朝的时日大抵相同,萧逸笙看到这封信,意味着使者也快到了。 不多时,便有守城侍卫来报:“启禀陛下,胡尔鲁族使者求见!” 萧逸笙沉着脸:“朕才刚坐上龙椅几日便这么迫不及待,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开城门,备礼设宴,朕来会一会他!” 宴上,那使者起身拜见,一念礼品清单,而后一拱手,道:“大祁和我朝相战数年,民不聊生,我朝圣主有意求和,问大祁皇上意下如何。” 萧逸笙眉眼一扫,底下大臣议论纷纷,他扬手将杯中酒饮尽,晚歌在他身后,又为他斟满一杯。 萧逸笙淡声道:“求和自好,但朕想知道,胡王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使者一笑,笑得毫不真切:“不知大祁皇上可愿和亲?” 大臣们一惊,萧逸笙抬手让大臣们安静,不动声色问道:“哦?不知使者意指,谁同谁和亲?” 使者又是一拱手:“我朝圣上之女,明珠公主,愿与皇上结姻。” 宴中惶恐,宫人私语。谁不知道明珠公主生来为痴儿,那年胡王来大祁求药,大祁未允,胡王一怒之下出兵西北,希望逼得大祁就范,大祁也非小朝,不会因为打仗而退让,两国谁也不服输,战火便一直烧到了今天。 先帝驾崩不久,新帝登基不过几日,胡人此举,分明是要趁新帝政权不稳要新帝难堪! 晚歌也是惊诧,胡人竟然这般放肆,是有多不把大祁放在眼里? 萧逸笙抬起眼,死死盯着那使者,使者张扬地笑着。 萧逸笙的面上已有愠意,他冷笑一下,让周围人感到有些发寒。 萧逸笙把玩着酒杯,道:“若朕不愿呢?” 使者眼睛往萧逸笙边上一瞥,流露出贪婪:“皇上身边婢子倾城,我与这位婢子和亲也未尝不可,想来大祁皇上为了两朝安定,定不在意这一小小婢子...”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晚歌,让晚歌心生恶寒,但晚歌一动不动,等着萧逸笙表态。 那使者话为说完,忽地被什么东西砸到,他吃痛,额间缓缓淌下几行鲜血,一只方才被萧逸笙把玩着的玉酒杯滚落在使者的脚边。 满座噤声。 萧逸笙抖了抖衣襟,偏过头拿了晚歌手中的酒壶,仰头,举壶畅饮。 李弘安识事些,喝道:“无礼使者以下犯上,不尊我朝皇上,来人,拖下去!” 毕竟是别国使者,这般做法无异于宣战! 晚歌有些担心,大祁与胡人打了这么多年也不分胜负,若这一战还打不赢,不说朝廷,百姓也会怨恨,因为胡人提出了议和,而皇上放弃了议和。 晚歌看向萧逸笙,萧逸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顺着李弘安的意思,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拦。 萧逸笙将酒饮尽,从旁侧走出去,去了后殿。 晚歌跟随其后,萧逸笙负手而立,背对着晚歌,不知在想什么。晚歌轻声道:“与其一战,不若和亲...陛下不愿与痴儿结姻,但晚歌可以替大祁和亲。” 萧逸笙忽地转身,看着晚歌:“晚歌觉得,大祁打不赢胡人?” 晚歌哑然,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逸笙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轮,终于一把将晚歌扯进了怀中。 晚歌一惊,被萧逸笙紧紧抱在怀里。 他把头低埋在晚歌肩窝,哑了声,几乎在晚歌耳畔呢喃:“还是说,晚歌觉得,我身为大祁的皇上,畏战到要将心仪之人,送去和亲?” 他微微起身,偏头看着晚歌,终于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 晚歌眼睛瞪得大大的,抬头看他,对上萧逸笙炙热的目光,烫得她面红心跳,忙将头垂下,避开他双目。 萧逸笙不让她躲,一手抬起她下颌,要她看着他。 晚歌惊得不行,眼神四处乱瞟,小脸越来越红。 萧逸笙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萧逸笙轻轻喟叹了一声。 晚歌只觉得眼前一暗,萧逸笙的薄唇不容抗拒地覆了上来,微凉。 晚歌惊呼一声,萧逸笙按着她的脑袋,愈吻愈深。 晚歌多年以后依旧记得,这一日唇齿缠绵,他在她耳畔低声说:“等我回来。” 不知何年何月,这一熟悉的话语又可曾出现在另一对相似的人儿之间,缱绻,长思,最后却分道扬镳。 这世间本就是悲欢离合的故事罢了。 ============================= 南宫浩曾在那日的书房里,告诉自己的长子南宫曦云,他在胡人的军队里混入了一万名精锐,皆为亲信精兵。这一万名在胡人几十万骑兵内并不起眼,但若到了时候,便会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只要大祁京城一发兵西北,那些暗羽就会先将胡军内部打乱,则届时可以里应外合。镇国将军叶庭表面上和皇帝不和多年,似是拥兵自重,实则极为忠君,有一半的兵权早就转交南宫浩手中,任由其调遣。 “这一战,朕准备了好多年,朕要打的不是一时的胜仗,朕要赢,便要一劳永逸。” 南宫浩道:“胡人多年征战,早已松懈,只要大祁一有异变,他们便会想办法趁虚而入,而我们假意乱政,引其一战,到西北再与叶庭会和。右金吾卫将军会随你同战。” “同儿臣?”萧逸笙问,“父皇的意思是...” “曦云,待朕离世,你就出手。大祁,就交由你手中了。” 窗外忽地传来异响,远远听闻有巡逻侍卫大喊:“来人啊,有刺客,保护皇上!” 有人翻身进书房,一柄长剑直逼南宫浩面门:“南宫浩,你负了阿娘,我要你下去给阿娘陪葬!” 这人穿着锦衣卫的衣裳,想必是随着新征的锦衣卫一同进了宫中。他看着年轻,大概和南宫曦云差不多岁数。 南宫曦云拔出剑来,与那人相恃。刀光错杂,南宫曦云很快就试探出这人并未钻研过武学,全凭自身灵活和气力胡乱地下招式。 南宫浩看着那双眼睛,却是有些熟悉。 不多时,一群侍卫破门而入,是时那少年也败下阵来,南宫曦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次日,南宫曦云领队,带着刺客尸首游街示众,找寻刺客家属。人们口口相传,太子殿下年方十七便能手刃刺客,日后必当是强主,大祁又能强盛多年。 人群中窜出一个小小身影,拦在南宫曦云马前。是一个小姑娘,发丝凌乱,满面是泪,求太子殿下把兄长尸首还给她,那是她惟一的亲人了。 刺客尸首按例要烧毁,怎可能归还,况且刺杀圣上是大罪,家属也会被连罪刺死,一向游街时从未有人出来认领,这小姑娘出来寻死的吗? 几个侍卫挟住那姑娘,将刀横在她颈上,问太子该如何处置。 南宫曦云骑着马,高高在上地睨着她。 小小的姑娘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眉眼,只知道她很瘦,小身板在风中摇曳,好像下一秒就要倒。 这样的人儿要为负罪的兄长陪葬吗?南宫曦云不忍,他道:“他不是你兄长,勿要冒认。” 侍卫立刻会意,赶着她离开,一个会事的还往姑娘手中塞了一袋碎银,小声道:“太子殿下不杀你,快走罢!” 终究只是个小姑娘,她只记得兄长被弑,却不记得太子的恩,反倒要恨他一辈子。 她要随他进皇城,她不仅要他亡,还要那负心皇帝死。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贰章:出兵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与右金吾卫将军秉烛夜谈一个多时辰,莫楠提着膳盒同晚歌在殿外等待。 莫楠把膳盒放到地上,转了转发酸的手腕:“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好,想来对这一战尤为重视,不然陛下和将军也不至于废寝忘食谈论这么久。” 晚歌微微出神,闻言扭头看向莫楠,后者叹气道:“这一战有些麻烦,恐怕陛下要亲自带兵了。” 晚歌问:“这一战很难打吗?” 莫楠道:“你想啊,陛下刚登基,朝中尚未稳定,且不说朝廷的事情很多都未解决,熟悉西北战况的又只有常年戍边的镇国将军,而镇国将军又和先帝不和,更别说要帮新陛下了。” 晚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莫楠接着道:“陛下对西北的了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除非镇国将军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先帝之前为了防止两大世家独大,兵权大多都收了回来,现在自然在陛下手中。如果陛下不亲自去,那么就只能临时分配到一个不熟悉西北的将军头上,事情只会更糟糕,镇国将军也会觉得陛下不诚心,更不会帮忙。” 晚歌低声道:“那陛下为何要宣战...” 莫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宣战,就是要把你交出去,若是你去了,这一战就可以避免。陛下这回太冲动,怎么会拿大祁江山做赌注。” 晚歌听得出莫楠的话外音,生出些窘迫的紧张来:“这样啊...这一战打不赢么?” 莫楠叹道:“那胡尔鲁族的大王和先帝相战数年也不见得吃什么亏,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月:“谁又说得准呢。” 晚歌揉捏着裙摆,不语。 他这是为我而战? 她晃了晃脑袋。想得太多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晚歌想接近他,想报仇,但她不想让整个大祁的无辜百姓为战火遭罪。 忽地听闻萧逸笙在唤莫楠,莫楠一改面色,抖齐衣襟,低着眉眼进了殿。不多时,莫楠尾随着一位年轻男子出了殿。 晚歌匆促地行了个礼,余光看见那个男子立在她面前,止步睨着她。 这便是皇上自幼交好,朝堂中最年轻有为的将军,苏焱。 苏焱看着晚歌,皱眉:“就这么个小婢子,给出去又如何,居然要皇上置大祁的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真不知云兄怎么这么冲动。” 他忽地伸手捏住晚歌下颌,捏得晚歌生疼,又强行抬高了晚歌的脸,眯起眼端详着她。 随后,苏焱冷笑一声,把手一撇,狠戾道:“若这一战输了,我定把你这条命、这颗脑袋,拿去祭奠战场的英灵!” 他迈步离开,莫楠一愣,小声跟晚歌说:“苏将军就这样,很看重家世门第,一向都不待见奴才的,晚歌你别放在心上。”语罢便急忙小跑跟上苏焱的步伐。 晚歌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晃了晃头,提起一旁的膳盒进了殿。 “参见皇上。”晚歌半蹲着行了个福礼。 萧逸笙见她进来,即刻起身迈步向她,将她手中膳盒拿到一边,扶起她,将她拥了个满怀。 “时间紧迫,我明日就出兵。” 晚歌下意识说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萧逸笙一怔,柔声道:“我是大祁的皇上,不能不顾江山和百姓,这一战得我亲自来,不可逃避。” 晚歌默了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收紧了臂,揽住了他的腰:“你会没事的,对吗?” 晚歌想要南宫曦云死,但不是现在,若他死在战场,遭罪的就是百姓。晚歌如是安慰自己:我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萧逸笙明白小姑娘担心的为何。朝野上下都觉得他这一战胜不了,想来晚歌也有所耳闻。 萧逸笙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皇帝就这么不被看好? 虽说世事无绝对,战场无分明,可南宫浩愿意耗费多年布下这一战,想来是胜大于败的。无论如何,他都想信南宫浩这一回。 萧逸笙收紧了怀抱:“我不会有事。” 怀中的人儿好像有些不安,微微动了动,喏喏低语:“当真吗...” 萧逸笙坚定道:“当真。” 他感受到晚歌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她是相信他的话的。 小姑娘在他怀里轻舒了一口气。萧逸笙心中一软,揶揄道:“晚歌很担心我?” 晚歌瞪大了双眼,面色微红,下意识便要将他推开,无奈他梏得紧,柔软的推搡没有分毫作用。 萧逸笙低低地笑着,低下头去看晚歌,晚歌目光对上他,不知出于紧张还是心虚,又惊慌地低下眼避开他视线。 萧逸笙忽地凑上去吻住她。晚歌干瞪着眼,不知所措,任他为所欲为。萧逸笙微微睁开眼,抬手覆上她的眼睛。 晚歌听见他在唇齿间低语,像是一种难以抵抗的蛊惑:“晚歌,闭上眼睛...” 晚歌闻言,乖乖合上了眼,只觉他一点点深沉。 萧逸笙感觉晚歌在慢慢接受他,开始笨拙地回应他,此时的晚歌让他感到真实。 果然是...是他多心了...萧逸笙心中喟叹,不由得伸手按住她脑袋,吻她更深。 夜色正浓。 ========================== 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出了城。 萧逸笙和苏焱身着铁甲,骑着战马在军前带队。一路从皇城出了宫,百姓们议论纷纷之余,诚惶诚恐地让路,军队一路出了关隘。 再一次清点军粮,身后喧闹的街市中突兀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甚熟练,横冲直撞,但到底还是向着城关的方向。 士卒有好奇者回头看,萧逸笙蹙眉,苏焱将马调头,大声向军中问话:“互相看看有何人未至。” 有个军士向城关后的街市张望,随即大喊:“将军,是个女人!” 苏焱眯起眼来,萧逸笙扯了扯缰绳,也回头看。 来者似乎勒不住马,向着整齐的军队冲撞,军中皆怪而避让。 萧逸笙看清来人,眉心一紧,从马上跃下,向来者飞奔而去。有人欲拦下马匹,马儿受了惊,高高扬起前蹄,将背上的人摔下,萧逸笙一个跃步,稳稳接住了人。 萧逸笙叹了口气:“晚歌...”晚歌方被惊得小脸煞白,却又抱紧他不放:“带我走罢陛下,带我一起走,不要丢下我...” 受到惊吓的身子瑟瑟发抖,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萧逸笙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跟丢了他。 晚歌见萧逸笙没有分毫应允之意,将脸埋进他身前,软糯的声音撒起娇来:“陛下...” 身后阵阵马的嘶鸣,两个守宫门的侍卫追到了关隘,见到萧逸笙时惊慌下跪:“我等失职,没能拦住纪姑娘,陛下恕罪!” 萧逸笙把晚歌放下,无奈地揉了揉她脑袋:“你啊...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晚歌埋着头,撅着嘴,不语。 萧逸笙让两名侍卫起来,命道:“送纪姑娘回宫,若有什么差池,唯尔等是问!” “喏!”二人上前要扯过晚歌,晚歌死死抱着萧逸笙不肯松手。 军中议论纷纷,苏焱不耐道:“陛下,勿要耽误了行程!”他下了马,大力将晚歌扯过,扔给了两名侍卫,而后上马扬起了军旗,示意启程。 萧逸笙看着晚歌,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晚歌回去,而后上了马。 “走!”苏焱将军旗一挥,带队前行。 晚歌要让世人都看见,他们的陛下是怎样纵容她这个小婢子的,这一战是他们的陛下胡来的,她要他一点一点失去民心。 晚歌看着萧逸笙愈行愈远的背影,她的目的分明达成了,却并没有很高兴。她垂下眼来,向身畔二人低语:“走罢。” 两人不曾想晚歌回心转意这么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是。” 晚歌自行上了马,口中念着熟络的御马号子——马儿此番温顺得很。 晚歌会马术。之前兄长往家里弄了一只小马驹来运货,只是后来跟着兄长进皇城之后就不见了。 两人惊疑:为何她方才生疏得连马都勒不住?他们只觉得晚歌的脸拉了下来,眸中尽是淡漠,似是换了一人一般。 萧逸笙驾着马前行,最终还是按耐着心中的挂念没有回头看。身后有上万双眼睛盯着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了差错。 晚歌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让萧逸笙很是意外,他觉得晚歌不会是主动追到这处要求跟着他的性子。可是,她这么做,如果不是出于本心,那她图什么呢? 萧逸笙想不明白。 苏焱瞥见身边之人担忧的神色,忍不住出口道:“云兄,国事要紧,切忌让儿女情长乱了大局!” 萧逸笙垂下眼帘,应道:“朕自有分寸,焱兄多虑了。” 苏焱本想冷哼一声,痛斥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婢女太把自己当回事,但考虑到昔日好友如今的身份,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得沉声回道:“陛下圣明。” 萧逸笙捻了捻手中缰绳,心中思绪万千。 这么做,除了将我与晚歌的关系暴露在众人眼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依晚歌的性子显然不想让那么多人关注她,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晚歌不知,她每一步刻意,在萧逸笙眼中都无限放大。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叁章:行军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回到宸晞宫中,莫楠正看着几名婢子打扫正殿,见晚歌回来,目光耐人寻味地追着晚歌瞧。 今儿一早便听说晚歌牵了陛下的御马擅自出了城,城门侍卫拦都拦不住,想也知道她是追陛下去了。 也难怪,明面上看她是陛下的殿前大宫女,实则却尽享盛宠,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她纪晚歌是先帝和皇上的心头肉,城门守卫敢拦她吗?拦了又能奈她何? 连这一战也是因她而起,这姑娘的来历啊,当真是让人猜破了头。 晚歌佯装不知莫楠的目光,笑着迎上去:“陛下前脚刚走,后脚便叫人开始清扫,莫楠你还真是严苛。” 晚歌其实看得出来,自从宣战过后莫楠便有些不待见自己。大家都说是陛下心善,维护婢子才宣了战,因而大家对晚歌多有埋怨。 可是...如果晚歌去了,这战就不用打了么?自然还是免不了。皇上与其说是在维护婢子,倒不如是说在维护大祁的体面。 大家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大家都认为这战不好打,能迁怒皇上么?不能。所以便推脱到红颜祸水上,推脱到身份尊卑上,把过错都归结晚歌。 莫楠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笑道:“也是时候该清扫了,不然陛下一走,底下这些宫人还以为能偷闲了呢。” 晚歌冲她眨眨眼:“你看累了罢,我正闲着,不如你且去歇息,换我来盯着她们?” 莫楠笑道:“你倒好心!怕不是没使过大宫女的威风,要借机欺负她们呢!” 晚歌嬉笑着晃晃她的手臂:“哎呀,你既知晓,让我逞这一回威风不是?” 莫楠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狐假虎威!到时候陛下回来,你就等着被告状罢!” 莫楠又交代了一些事务,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晚歌便向几人令道:“陛下有令,后殿有些东西不容外晓,待下午时我会亲自点几人来打理,你们几人现下只需将前殿打点清楚,切莫去了后殿!” 得到几人应允,晚歌漫不经心地看着几人打扫一阵,便悄悄从一侧绕路进了后殿。 后殿是萧逸笙的寝殿,晚歌进过几回。晚歌轻轻阖上门,转身走向萧逸笙的书案。 几本奏折,皆是些无用的东西。 晚歌并非不识字,离歌之前习过一些字,也都教给了晚歌,因而晚歌看一些诗文都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装作不懂能省很多麻烦。 晚歌要找的不是这些。那日过后萧逸笙对她态度转变了好些,她想知道,萧逸笙究竟从南宫浩那处带回了什么东西。 但晚歌什么也没找到。她甚至觉得是寝宫内有什么暗格或机关,把地砖推来敲去一番,一无所获。 她泄气地往床榻上一趴,鼻尖嗅到了他身上常带有的檀香。 她冷哼一声:真是穷奢极欲,衣物也要熏香,想来南宫浩也一样...凭什么娘亲就要清苦一生? 但晚歌却忍不住多趴了一会儿,不自知地深嗅着他的气息,那样的贪得无厌。 她发了一阵呆,随手掀开了被褥,没看见什么东西,又掀开玉枕,枕下有信纸一张。 原来南宫浩留的是这个东西? 晚歌想了想,还是打开了信。 很多是先帝对太子的几多叮嘱,哪些臣子可用,哪些官员当除,以及一些事务的处理方式。 这一战原来也在父子二人的计划当中,呵,倒是我自作多情了,竟然以为他是为我而战...我不过是个幌子,却要承受旁人的流言蜚语! “晚歌是父皇当年所爱的女子生下的,父皇当年负了她,让她含恨而去,父皇亏欠她太多,望曦云接下来能代父皇好好照顾晚歌,也算了却父皇心事一桩。” 晚歌心道:原来他待我好都是有缘由的...倒是苦了他还要装作一派深情。 晚歌伸指覆上自己的唇,回想那些缠绵的吻,默声苦笑起来:娘亲早就说了,皇室中人不可信,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陷进了萧逸笙的虚情假意里。 怎么,当皇帝的都惯用这种手段来哄骗旁人的感情? 幸而,我现在醒悟不算迟。 晚歌将信折好放回原处,将被褥摊回原样,缓缓走了出去。日头渐高,她的心里却泛起阵阵冷意。 ============================= 行军至西北已是半月有余。 萧逸笙在营帐里写下最后一笔,将信卷好塞进信管内,交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莫尘。 “三日之内送到梡州镇国将军手里,万事小心,切莫出了差错!” “属下明白。”莫尘恭敬地接过,疾步向营外走去,马不停蹄地启程。 “启禀圣上,右金吾卫将军求见!” 萧逸笙刚抬起头应允,就见苏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云兄!前线第三营探查到胡人军队整点完毕,正向我们的方向前来!” 萧逸笙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将盛满酒的杯盏推到他面前。 “稍安勿躁。朕已通知叶庭,不出七日他手中剩余的四十万骑兵会与我们汇合。” “叶庭?”苏焱细细思索了一番,“那个镇国将军?他不是向来与朝廷不和,还被先帝贬谪了两次吗,怎么会...” 他突然领会了个中意义,原来是两位皇帝联手下的一盘大棋! 苏焱笑道:“是我太过愚钝,竟然才领会到陛下的意思,陛下果真圣明!” 萧逸笙抿了一口酒,道:“是朕没有提前知会你,有些事情不便在宫中告诉。焱兄也知道,朕做皇帝没几天,底下那群大臣盯得紧,这一战若是胜了,百姓们也能多信朕几分。”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苏焱久不见舒展的眉梢才终于是舒展开来,欢欢喜喜告辞退去。 萧逸笙并未将暗羽的事情告诉苏焱,这件事明晓的人越少越好,兴许将来别有用途。 次日一早,苏焱领着一队人前去迎战,首战打得吃力,西北毕竟是胡人的领域,约莫两个时辰,苏焱便带着余兵退离。 胡人亦是死伤一片,并未乘胜追击,更怕退兵有诈,不敢贸然举措。 谁料他们刚撤回营地打算处理伤兵,苏焱又带着更多人杀了个回马枪,击溃胡人数百名将士,还烧了一个粮仓。 胡人不知苏焱等人这一战打得如此激进,一改往年的大祁作风,亦是措手不及,弃了前线一个营,退兵二十里。 苏焱首战大捷,乐呵得不行,跑回营地找萧逸笙:“云兄!正如你说的,他们还以为我和以往驻守这里的那人一样怂,被我这一打都傻了眼!” 萧逸笙淡淡一笑,他知道以往大祁都在防守,这是南宫浩的安排。但这一回,大祁不仅要攻,还要把他们吞个干净,骨渣子都不剩。 胡王当晚就派人送来了书信:“大祁今日使诈险胜,不过我听闻汉人有句话称之‘兵不厌诈’,所以我也能理解。不知大祁皇帝能有几多兵马,如今日这般肆意又能有几回?” 话语间满是讥讽,却饱含气急败坏。萧逸笙看罢只是置之一笑,随手便丢进了火堆。 他掸了掸用衣袖,走进营帐,吩咐底下的人放烟火来庆祝。 第二日便传来胡人军营自燃,数千将士火场丧命的消息。军中人心大振,萧逸笙亲自率兵,打下胡人四个燎寨,胡人前线崩溃,溃不成军。 莫尘这夜归来,告知萧逸笙:“镇国将军说,不出四日便能与皇上汇合。” 萧逸笙看上去心情很好:“朕请你看烟火如何?” 等到夜空中真的流星似火时,莫尘才相信陛下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他怔了一会儿,才低声询问道:“陛下是在放信号?” 萧逸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胡王说的,兵不厌诈,我觉得他形容得很对。”他忽地笑了,目光中寒意闪现:“这一战会比我们想象中来得轻松。兴许我们再过一个月便能回宫了。” ============================ “李公公何事找我?”晚歌被莫楠喊到了庭院,李弘安在那处不安地踱步。他近日不用服侍萧逸笙,便在太后左右。 李弘安见晚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心中大抵猜到她有意怠慢,此刻拉上她便走:“你这脾性简直要急死咱家了,陛下现在不在宫中,若是惹了太后娘娘,看谁能保你呢!” 晚歌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任由李弘安拉着她走。 到了怡华殿前,李弘安忙让金铃通报一声,扭头又喊晚歌整理衣容,好一阵叮嘱。晚歌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不消多时,金铃便来宣晚歌进殿。 晚歌冲话未说完的李弘安摆摆手,只身进了殿。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晚歌跪得合乎礼节,教姜绛卿跳不出错,反倒叫姜绛卿有些意外,忍不住讥讽道:“怎么,曦云不在宫里了,这个时候倒是记起来了,哀家才是主子呢!” 晚歌跪得挺直,目光不曾抬起过:“奴婢愚痴,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姜绛卿气得怒目圆睁,手中的茶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了:“你还会愚痴?整日缠着皇上不放,不知廉耻,也不看自己什么地位!”姜绛卿想起晚歌先前望自己的那个眼神,透露着满满的逾矩,不由得怒上心头。 她前行几步,狠狠捏着晚歌下颌,像是要把晚歌颧骨捏碎,逼着她抬起头:“上回哀家告诉你的你都不记得了么!哀家让你离曦云远一点,你倒好,当成耳旁风,让曦云和哀家生了间隙,甚至还挑起了战,你能耐啊!” 一个耳光掴了过来,带着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歌重心不稳,跌坐一边。 姜绛卿道:“到殿外。跪一个时辰!从今日起,你每日都得到哀家这儿来跪着谢罪,告慰战场上的魂灵!”她不解气,又掴了一耳光:“现在,立刻去!” 晚歌目光不曾抬起过一下,伏地道:“奴婢告退。”语罢膝行着出去了。 姜绛卿心道:果然曦云一不在,便不敢放肆了。 姜绛卿得意地想着,还不是栽在哀家手里,看我怎么折磨她! 晚歌在庭院中跪好,李弘安担忧地看着她,晚歌抬头,轻声道:“你都看到了罢?” 规矩改变不了成见。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肆章:叶庭 - 梨花落 - 肆鲸 “莫姑姑!”李弘安匆匆地赶回宸晞宫找莫楠,“你快去看看晚歌罢!” 莫楠正在修建庭里的杂枝,闻言一怔:“晚歌怎么了?” 李弘安愁眉苦脸地道:“方才太后娘娘不是叫晚歌去吗,晚歌分明没做错什么,太后娘娘却还是要罚晚歌,晚歌现在正跪着呢,咱家现在是太后的人,不好插手,只能让姑姑亲自去领晚歌回来了。” 李弘安那时听闻姜绛卿罚晚歌跪,还以为晚歌会撒泼一番,连劝告她的说辞都想好了,谁知晚歌却格外冷静,安分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红肿的脸上无哀无怒。 晚歌这般冷静的模样格外反常,越是如此,李弘安才越是担忧,只好折回来找莫楠。 莫楠身为宸晞宫掌事,的确只有她才有理由能将晚歌接回来。 莫楠放下剪子,提起裙摆,匆忙跟着李弘安往怡华殿赶去。 别的宫人不清楚,莫楠可是实实在在知道姜绛卿是什么德行,当年她和莫尘进宫,在姜绛卿这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在宫里大多数人眼中,姜绛卿一直是个“贤良淑德”的楷模,只有她的宫人才知道姜绛卿脾性有多差。莫楠身为民女进的宫,一早就被姜绛卿盯上了,也受了不少委屈,对姜绛卿是什么人清楚的很。 莫楠担心姜绛卿会趁陛下不在对晚歌做些什么,罚跪倒是轻的,就怕她又找理由祭出她那条鞭子来,到时候晚歌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问题。 莫楠到时,怡华殿刚送走几位来请安的太妃,姜绛卿把茶杯放下准备进后殿歇息,就听闻金铃说莫楠来了,于是不甘不愿地放她进来。 莫楠其实是个女官,虽然她在外都自称奴婢,也管些宫里的琐事,但她可以伴君阅政,亦可以予君政见,实则与女官无异,姜绛卿不能不见。 “参见太后娘娘。”莫楠规矩地福礼。姜绛卿应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莫楠道:“不知晚歌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太后娘娘怒火,还请娘娘息怒。奴婢管教无方,请娘娘指点,告诉奴婢晚歌错在何处,奴婢带回去好好教导,让娘娘下一回不再受气。” 姜绛卿瞥她一眼:“这贱婢不识礼数,看着心烦,哀家想着替皇帝管教一二,怎的轮得到你来?” 莫楠顿了一下,道:“奴婢先谢过娘娘,日夜操劳为陛下分担。陛下尚未娶妻,后宫琐事皆积压在娘娘头上,奴婢也想替娘娘分担一二,毕竟娘娘位高权重,还要处理很多事情,此等管教小事交由奴婢来做就可。” 姜绛卿不喜莫楠,但莫楠这番话倒是说到她心坎子上了,舒坦得多:“哀家身为后宫之主,帮皇帝处理些事情乐意至极。你说的也是,哀家忙的很,不想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教导这个贱婢上。” 姜绛卿站起身来,道:“不过,哀家不会就这么轻饶了她,她欠管教,干脆这一个月都到哀家这来做活,好好学学怎么服侍主子,这样也不会浪费哀家的时间。你待会就告诉她,听明白没有?” 莫楠一怔,姜绛卿这是在套她,根本没想放过晚歌。而且她说的是“做活”而不是“惩罚”,她是后宫之主,本就有调遣宫人的权力,于情于理莫楠都不能再反驳。 莫楠先低头应承道:“喏。”而后退了出去。 莫楠走出去,要将晚歌扶起来,金铃却倚在门边大声道:“这位姑姑,太后娘娘让她跪的可是整整一个时辰,这才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要起来了?” 莫楠一怔,为难地看着晚歌,又看向金铃,金铃颐指气使地望着她们。 莫楠别无他法,只好立在一旁,等一个时辰到了以后,才和李弘安一起架着双腿已无知觉的晚歌回宸晞宫。 晚歌双腿没了气力,面上竟也是毫无生气,失了魂似的。 莫楠想了一阵,才安慰道:“娘娘是见陛下不在才这样生事,兴许是对你有什么误会,待陛下回来之后你告诉他,他会帮你跟娘娘说看看的。”当初也是萧逸笙替莫楠说话,才让莫楠站稳了脚跟。 何况,陛下对晚歌这么特殊...莫楠忍不住想:起初还以为晚歌同我和兄长一样是得了陛下的知遇之恩,谁知陛下对晚歌的态度已经远超友人。 莫楠帮晚歌盖好被褥,说了姜绛卿要她的事情,又道:“你今日受苦了,早些歇息,陛下回来还要很久的。” 莫楠转身要出去,晚歌突然出声叫住她:“莫楠...” 莫楠驻足,看向她:“何事?” 晚歌惨淡一笑,道:“无事,你去忙罢...” 她只是突然想出口询问:陛下何时会归来呢?却又清醒地想起那封信来,好像就没有必要了。 她不是演的么,不是刻意接近他的么,自己却差点当真了。他为着南宫浩,也和她没有区别。 这一段虚情假意,千万不能陷进去。晚歌暗暗告诫自己。 谁动情了,谁就输了。 晚歌慢慢伸手覆上自己的脸颊,红肿的疼痛散发着余温。娘亲遇上那些人,和姜绛卿脱不了干系。 晚歌心道:姜绛卿,你猜我会拿什么还给你? ======================== “臣叶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战第七日,萧逸笙终于见到了南宫浩赞不绝口的忠臣叶庭。君臣初次相见,叶庭显得中规中矩,严肃谨慎。 萧逸笙快步走向他,亲自将他扶起:“叶将军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叶庭初见新帝,不知其性情,见萧逸笙待他这般礼节,知道自己得到皇上认可,此时也放下心来,拱了拱手便坐下了。 萧逸笙向叶庭举起了酒盏:“叶将军,父皇在世时常与朕提起你,多年来镇守边疆一心为国,朕甚是敬佩。朕代父皇和大祁百姓敬将军一杯!”言罢饮尽了杯中酒。 叶庭忙道:“使不得啊陛下!”紧接着跟着饮了一杯酒,“臣不过尽份内之事,不负陛下和先皇嘱托罢了!” 萧逸笙笑了笑,抬手又斟满一杯酒:“将军不必推辞,论辈分而言,朕是晚辈,论军事而言,将军是专攻,朕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将军。” 叶庭摇了摇头,叹道:“臣已年老,将来有很多后起之秀能够代替老臣。为陛下镇守江山,平头甲子之年还能够得到圣上和朝廷的信任,臣实属感恩戴德,哪怕守疆至枯骨,亦是在所不辞。” 萧逸笙知道他方才那些话让叶庭很受用,此时也应道:“将军莫要妄自菲薄,将军尚壮年,谈何此话。” 南宫浩既说叶庭是忠臣,萧逸笙待他更是信任有加,知道叶庭戍边十几载,更是许诺他战后论功必将赐封,说得叶庭直道“谢主隆恩”。 二人聊了一阵后,苏焱也进来了,向二人道了安后,便急着报喜:“胡人似乎起了内讧,几个将领丢了命,还轮不到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乱了阵脚呢!” 胡人军中大乱,这仗这么打,就看这胡王怎么选了,看他还想不想保住那条命,那块地。 萧逸笙自是知晓这“内讧”从何而来,此时也是不动声色:“得来全不费工夫。若他们还战,我们自是奉陪到底,若这个胡王果真是死脑筋,那他脚下那片领土大祁笑纳也无妨。” 苏焱喜不胜收,先前的担忧早已灰飞烟灭:“还是云兄英明,坚持要打这一仗,我带兵这么多年,不曾想会有这么容易的胜仗!” 苏焱一直是南方的将军,对西北不了解,自是不清楚,叶庭数十年如一日和胡人对抗,此时便心生疑虑:两国争战这么多年,胡人未曾有过这样的失策...难道是以退为进?可如今一退再退,内讧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是想自取灭亡吗? 除非...叶庭抬眼看向陛下,正对上陛下含笑的目光。啊...原来是先帝留的好手,要让新帝立威名、镇四方呢。 叶庭与萧逸笙心照不宣,笑着点点头,拱手道:“陛下圣明。” 萧逸笙亦冲叶庭颔首,知道他已领会了个中深意。叶庭看着手中的酒盏,低头饮了一口,心下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年南宫浩终于集齐姜家谋反的证据,一举将姜家连根拔起,叶庭听闻此事只是叹息,姜家狼子野心迟早会栽,但他更担心姜妩的安危。 他连夜赶到皇城拜见南宫浩,请求他能够放过姜妩和姜绛卿,别的姜家臣子的确参与家族策反,但两位女流到底只是身居后宫,关联并不大。 南宫浩和叶庭是过命之交,但南宫浩对姜绛卿厌恶至极,对于姜妩当初拦着他找离歌一事更是耿耿于怀,心下犹豫。 叶庭道:“大皇子尚年幼,还需要母后教养,阿妩她是被逼无奈,还望陛下饶过她。” 南宫浩道:“姜绛卿留宫可以,朕没有旁的后位人选,但姜妩...她先前对政事参合颇多,如若平安无恙,难以服众。” 叶庭最后自愿请命:“臣愿自此为大祁镇守边疆,献出余生,陛下可以降臣的职,臣的兵权也可以给陛下,但求陛下放过阿妩。” 南宫浩想了很久,最后称太后姜妩在宫中病故,给姜妩一个新的身份,把她交给了叶庭。“朕不知如何安置她,从此她便跟着你,你们去西北,莫要到京城来。” 姜妩离开了囚笼,她开心万分。叶庭感激不已,从此便一直在西北驻守。 叶庭爱了她一辈子,护了她一辈子,最后还是南宫浩看不下去赐了婚。 后来她虽人老珠黄,但到底还是以将军夫人的身份自由地活着。 她爱笑了,这是叶庭最值得欣慰的事情。 她是自己的妹妹。叶庭为了她终生未娶旁人,也从未冒犯过她。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伍章:亏欠 - 梨花落 - 肆鲸 一月有余,胡王颁布降书,自愿成为大祁藩属,每年定期参拜大祁皇帝,并缴纳贡赋。 大祁撤兵,祁军大胜回朝,举国同庆。皇上颁布诏书,恩准将士领赏归家,宫人家属准许探望,举国免征免税一年。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大祁上下欢庆数日。 萧逸笙回到宫中时,里里外外几层宫人一齐行礼,恭贺圣主回朝。 萧逸笙看了一圈,未见晚歌,召了莫楠前来询问:“晚歌在何处?” 莫楠有些为难,斟酌着说辞:“回陛下,晚歌她...在太后娘娘召去了。” 萧逸笙蹙眉,想到了姜绛卿对晚歌不待见,以及和晚歌母亲有关的事情...他问:“为何母后叫晚歌去?” 莫楠小心翼翼地回话,她知道这双方在陛下这里都不一般,哪边都不能偏袒:“晚歌近日都被太后娘娘唤去服侍,太后娘娘说...若陛下问起,则告诉陛下说,娘娘觉得晚歌做活精细,用着舒心...” 做活精细?晚歌自打入宫至今,除了让她端茶送水以外,何时让她做过什么活? 萧逸笙浓眉紧蹙,转身便朝怡华殿走去,莫楠领着宫人急忙跟上了,萧逸笙走得过快,莫楠一行人险些跟不上。 到了怡华殿前,萧逸笙拦住了要进去传报的金铃,命周遭宫人在殿门外等候,自己则将李弘安带至一旁。 未等萧逸笙发话,李弘安先急躁地开了口:“陛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带晚歌回去罢!” 萧逸笙心下一紧,问道:“怎么回事?” 李弘安朝殿内瞟了一眼,低声说:“晚歌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对晚歌甚是严苛,还要晚歌每日跪满一个时辰才能走...晚歌的脸是肿了又肿,奴才看了都心疼啊...” 李弘安飞速地瞥了一眼萧逸笙越来越阴郁的面色,急忙说道:“奴才该死,不该说太后娘娘杂话!但是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姜绛卿在萧逸笙眼里一向是柔和慈爱的,但自从晚歌进了宫,姜绛卿就变了。 萧逸笙沉声道:“晚歌可有不守规矩冒犯了母后?” 李弘安弓着身子回话道:“回皇上的话,晚歌严守宫规,不曾有半点逾矩。” 萧逸笙忽地想,母后究竟做过什么所以才想连晚歌都处置了?她知晓晚歌是谁,知晓晚歌和父皇的关联,她做过什么? 我们对晚歌究竟亏欠几多? 萧逸笙眉头紧锁,问道:“晚歌在哪里?” 李弘安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头回话道:“这个时辰,晚歌应当是又在后院罚跪了...” 萧逸笙从殿旁小道绕至后院,果真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迎着落日跪立着,初冬的风很大,她的身子被风吹得晃动不已,好似下一刻便会倒下。 萧逸笙心头一涩,唤道:“晚歌?” 晚歌回过头,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来:“晚歌!” 萧逸笙把她搂进怀里,打横抱起。他身上还穿着未换下的兵甲,晚歌听到熟悉的声音,把自己的脑袋往他胸口缩了缩,想睁大眼睛看个仔细,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痴痴地笑了:“萧逸笙,你回来啦?” 他一怔,低头应道:“嗯,我在。” 晚歌合上双眸,轻轻摇摇头,嘟喃道:“你骗人,我肯定又在做梦了...” 萧逸笙收紧了怀抱,道:“是真的。”但晚歌没再说话了,萧逸笙定睛一看,她竟是昏了过去。 姜绛卿听闻金铃的话,急忙走出殿门,入眼便是萧逸笙抱着晚歌步履匆忙欲要离开的一幕。 姜绛卿又惊又怒,叱道:“曦云!你好不容易回了宫不来找母后也就罢了,你现在这是做什么?!”语罢,她走上前,欲要将晚歌从他怀中扯下来:“她就是个奴才,你是皇帝,你这样成何体统!” 不曾想萧逸笙微微侧身避开了姜绛卿的手,怀抱竟又紧了三分。姜绛卿感到难以置信,颤声问:“曦云...?你这是何意?” 萧逸笙偏过头,看着他一向敬重的母后,此刻竟觉得喉咙发紧,说话也变得艰难:“母后...此时是儿臣处理不周,晚些时候再来向母后请罪,烦请母后宽恕一二。” 语罢,也不等姜绛卿说些旁的什么话,匆匆撂下一句“儿臣告退”,便快步离开。 “曦云!”姜绛卿目眦欲裂,冲着萧逸笙的背影大喊。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姜绛卿这声呼唤甫一出口便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听不出怒气,倒像是有着满满的悲哀。 萧逸笙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快步走了出去。 金铃扶着姜绛卿的手,劝道:“太后娘娘,外头风大,快些进殿去罢,莫要伤了身子。” 姜绛卿半哭半笑地摇着头,有些不愿接受:“金铃,你说,哀家怎生这样命苦?” 南宫浩一生都未曾爱过她一分一毫,她已经熬过去了,但如今连她的曦云也...姜绛卿无力地抬手掩面,说道:“金铃,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去罢。” 金铃低着眉眼,恭敬地扶着她:“喏。” 姜绛卿想到当初,那个因进了南宫浩偏殿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将近癫狂地抓着她的手:“皇后娘娘!皇上的偏殿有一副画像,臣妾不过是问了皇上一句,为何那画中人长得跟臣妾颇为相像,为何皇上要珍藏那副画像,臣妾什么罪也没有,皇后娘娘帮帮臣妾罢!” 这个妃子已经是个废子了。姜绛卿冷眼看着这个蠢女人:“自以为是就是你最大的罪。莫要再叨扰本宫!” 但姜绛卿当夜便悄悄进了南宫浩的偏殿,也看见了那幅画,记住了那张脸。她与离歌素未谋面,但她妒恨了离歌一辈子。 姜绛卿以为当初那样对离歌,南宫浩找不到她,久而久之便会忘了她,便会多看姜绛卿两眼。 可那副画像告诉姜绛卿——他不曾忘记她,正如他不曾爱过我。 ========================= 晚歌转醒时,萧逸笙正低声跟魏恒说些什么,晚歌头疼欲裂,只模模糊糊听到一句“臣告退”和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晚歌难受地侧了侧身,敷在她额上的冷巾从一侧滑落,萧逸笙听闻声响,低头看向晚歌,将锦布重新沾水后放回她额间:“躺好,你发烧了。” 晚歌茫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萧逸笙动作一滞,和她四目相对,她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陛下?” 萧逸笙柔声道:“嗯,我在。”他拨开晚歌颊边的碎发,轻轻摩挲着她发烫泛红的脸颊。 他的手掌冰凉,晚歌无意识地在上面蹭了蹭,再开口时,嘶哑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委屈:“你怎么才回来...” 萧逸笙碰到了晚歌脸上未消散的肿块,晚歌不适地哼了哼,萧逸笙有些心疼:“我回来了就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晚歌烧得晕乎乎的,迷糊地笑了:“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她又昏睡过去。 萧逸笙满心郁结,深深地看了晚歌一眼。两个月不见,她原本圆润的脸颊除了伤肿便是凹陷,方才抱她回来的时候便感到她消瘦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这一切是他的母后带给她的。 李弘安所言属实。萧逸笙心中五味杂陈,看晚歌的目光也愈加复杂。无论如何,终究是我们有愧于她。 萧逸笙揉了揉眉心,召莫楠前来照料晚歌,自己则前去怡华殿。 到了殿前,金铃向萧逸笙请过安后并未侧身让路:“陛下请回罢,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萧逸笙向殿内扫了一眼,道:“灯盏未灭,想来母后尚未就寝,朕进去看看也无妨。” 金铃还是没有让开,语气愈加恭敬:“陛下,太后娘娘吩咐了,今日谁都不见。” 萧逸笙有些不耐,他本就心情不快,此时冷下声来:“你这是跟朕过不去了?” 金铃低垂着头,双膝跪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请陛下息怒。” 萧逸笙的耐心彻底耗尽,低声呵斥道:“滚开!” 金铃平静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丝裂痕,她咬了咬牙,默默膝行着让了路。未等她完全挪开,萧逸笙便大步迈了进去。 姜绛卿倚在坐榻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逸笙走进了些,唤道:“母后。” 姜绛卿回过神来,看向他,倒也不意外,应道:“哎。”她拍了拍身侧的坐榻:“过来陪母后聊聊天罢,你好久没跟母后聊过了。” 仿佛是一个寻常的母亲,找儿子陪伴谈天,再正常不过。 萧逸笙垂下眼帘,道:“喏。”说罢便坐了下来。 姜绛卿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萧逸笙轻声问她:“母后为何让金铃守在殿外,不让朕进来?” 姜绛卿微微一笑,反问道:“曦云若真有心来找哀家,金铃怎么拦得住?” 萧逸笙看着眼前的茶,道:“母后明知儿臣一定会来,不然就不会特意等着儿臣。” 姜绛卿柔声说道:“曦云知道了哀家做的事情,哀家这回倒是没有把握。”故而让金铃在门口试探。 萧逸笙看着茶杯中之间的倒影,慢慢转动着右手拇指戴的玉扳指,低声问道:“那母后为何要这么做?朕听闻晚歌不曾有什么过错。” 姜绛卿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不语。萧逸笙抿了一口茶,心下明白,他很快就要知道些什么了。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陆章:心结 - 梨花落 - 肆鲸 姜绛卿没有回答萧逸笙的问题,而是看向了宽阔的正殿,道:“曦云,你可觉得哀家这里有些空荡?这么大个宫殿,除了那些个姐妹白日里偶尔来请个安,其余时候仿佛只有哀家一人,住着仿佛浪费了。” 萧逸笙沉吟片刻,道:“母后可是嫌宫里服侍的婢子少了?朕让内务府多派一些来。父皇在时有很多嫔妃被打入冷宫,到如今太妃仅余几位,若母后无趣,不若让她们搬过来?”他有些苦恼地自责道:“朕自小就见母后身边服侍的人少,以为母后好清净。” 姜绛卿摇了摇头,道:“服侍的人并不缺,甚至有金铃一人就足够。”她抿了一口茶,久久未觉回甘。 她苦笑一声,道:“至于请安的人,哀家更是不缺,这么多年来,哀家这儿啊,就数白日的时候最热闹,都是来走个过场道个安,谁又在乎哀家‘凤体’是否真的安康?” 她侧过身来,看着萧逸笙,道:“曦云,你可知道这怡华殿,何时最安静?” 她不等萧逸笙答话,自顾自答道:“晚上。哀家的怡华殿啊,空了好多年啊...” 萧逸笙不知要答什么,只能唤她:“母后...” 姜绛卿拧着眉,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却满满都是悲哀:“曦云,哀家的确是讨厌纪晚歌,甚至是厌恶至极,因为她的母亲,你的父皇不曾正眼看过哀家一回!” 姜绛卿走到萧逸笙面前,抚着他的脸,好似他还是幼时孩提:“这么多年来,哀家恪守宫规,将贤良淑德四个字碾碎了咽下去,生怕出了什么差池,你父皇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哀家丢进冷宫里!你父皇只对一个人痴情,那我呢?他为何对我如此无情!” 多年来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她瞳孔一缩,竟在生子面前掉了几滴泪下来:“那么多看似得宠的宫妃,只因有眉眼,有歌喉,有语调,和那个纪离歌有一星半点相似的,都能踩到哀家头上来!” 萧逸笙不知作何评价,只能看着姜绛卿。姜绛卿爱怜地抚着他的发,道:“曦云,哀家如何能甘心?哀家恨死她了...连她的女儿,一介民女,也能够在哀家面前作威作福,还要抢走你,曦云啊...你说哀家如何能甘心?” 萧逸笙起身跪地,道:“母后,儿臣不孝,今后不会再让母后受人欺侮!” 姜绛卿愣了一下,坐回了坐榻,将渐冷的茶水饮尽,轻出一口气,道:“你是哀家怀胎十月生下的,你什么性子哀家最清楚,你和你父皇一样,都是个痴情种...曦云,你心仪那个纪晚歌。” 萧逸笙抬头看她,跪着不动:“母后,今后不会有宫妃逾矩,您也可以随心所欲,但...儿臣确实心悦晚歌,此为不改的事实。” 萧逸笙垂下头,顷刻间朝姜绛卿重重叩了个响头,惊得姜绛卿杏目圆睁,颤声道:“曦云?!你这是做什么!” 萧逸笙坚定道:“儿臣,欲将晚歌册封为后,请母后恕罪!” 姜绛卿手中茶杯摔落,难以置信:“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萧逸笙合上双目,道:“朕会让她孝敬母后,遵守礼节,不会让她变得跟那些宫妃一样嚣张跋扈。朕心仪她,要娶她为元妻!” 姜绛卿气得浑身发抖,一语不发地喘着粗气,气到最后,竟只剩下一句话:“你当真这么爱她?” 这句话,不知是在问萧逸笙,问当初的南宫浩,还是在问自己。 萧逸笙垂下眼帘:“是。” 姜绛卿无力地倚着桌案,看着他:“曦云...你有所不知,哀家对纪离歌做的...纪晚歌似乎已经知晓了,留着她于我而言是大害,何况是嫁你为妻?她若一直是婢子,闹不起什么浪,哀家确实也拿她撒气,可若是...” 萧逸笙看向她,双目炯炯有神:“朕直到晚歌进了宫后,才知道朕从未真正认识母后。” 姜绛卿躲开他的目光:“曦云,母后虽不好,但母后都是为了你,母后先前一直藏着掖着装模作样,也不过是怕你没了母后...” 萧逸笙默了一阵,问她:“母后做了什么?” 姜绛卿犹豫了很久,还是摇头:“曦云,哀家不愿让你看到这样的母后。” 萧逸笙低下头,道:“朕明白了。” 姜绛卿把他扶起来坐下,道:“曦云,当真是,非她不可吗?”萧逸笙道:“不瞒母后,非她不娶。” 姜绛卿叹了口气:“为何...为何偏偏就是她...”她抬手掩面,看不清她面容,但语调里有些微微的嘲讽:“哀家说不动你,你自己去同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去讲,他们的陛下要娶一位宫女为后。” 萧逸笙朝姜绛卿拜了一拜:“百官百姓那里,朕来说便是,但求母后...莫要再针对晚歌了,可好?朕明白母后受了太多委屈,但,晚歌是无辜的。” 姜绛卿重重叹了声:“莫要强求,你是皇帝不意味着你一人说了算的。”她又低声道,“哀家就是放不下,咽不下这口气...哪知曦云当真如此在乎她呢。” 萧逸笙道:“儿臣明白。” 姜绛卿又冷下声来:“但哀家对纪晚歌的厌恶不减分毫,你莫要让她在哀家跟前嚣张!” 萧逸笙起身,道:“朕有分寸。夜已深了,母后早些歇息。” “曦云。”姜绛卿拉住他,“不要厌恶母后。” “儿臣不会。”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绛卿才笑了笑:“回罢,记得多来看母后,你一处理起朝政就总会忘了来这里,此次更是有月余未见了,母后思念得紧。” 萧逸笙柔声道:“是朕疏忽了,朕会多留心。母后快些就寝罢,儿臣告退。” 待萧逸笙走后,姜绛卿脑中思绪万千,最后想到了曦云登基那日,纪晚歌睨她的那一瞬间,那个目光,她不禁心生恶寒。 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纪晚歌这一个月里循规蹈矩,除了让姜绛卿短短的泄愤以外,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一个眼神足以说明,纪晚歌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个月她忍气吞声,或许是曦云不在宫中所以不敢猖狂,抑或是有更大的目的,比如——让哀家相信她? 或是让曦云发现,哀家对一个毫无过错的婢子尚且如此...她想让曦云和哀家产生隔阂? 姜绛卿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她自嘲自己多疑:或许她真的学乖了也说不定。 ======================= 萧逸笙回到宸晞宫中,往晚歌住所走去,在门外碰见了端着碗出来的莫楠。莫楠福了福身,萧逸笙点点头,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莫楠回话道:“晚歌不久前刚醒,烧差不多退了,吃了点粥垫肚子,奴婢现在正要去将汤药端来。” 萧逸笙颔首默许,推门走了进去。 晚歌起了有一会了,意识清醒了许多,彼时正想着莫楠方才说的话:“陛下一路把你抱回宫的,宫人们哪怕没瞧见也有耳闻了,都知道晚歌你不好惹呢,陛下给你立威了,省的那群仗着太后娘娘就没眼力见的碎嘴巴子又多话!” 她心想:不过因着一个孝字罢,他为了南宫浩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晚歌心中感到酸涩不已:他明明不爱我,却装得这么像。而我自己却差点陷下去。 她抬起头,正看见萧逸笙朝自己走过来,她怔愣片刻便下床行礼。她下床急,体虚又无力,腿一软便重重跪地,她痛哼一声,但坚持把话说完:“奴婢参见皇上。” 萧逸笙快步走近将她扶起:“你这又是作甚,这里没有旁人,你又尚未痊愈,勿要再死守这些。”他将晚歌按坐在榻上,弯腰将晚歌松垮的亵裤裤腿向上拉至膝弯,引得晚歌一阵惊呼:“萧逸笙你——” 萧逸笙皱起了眉头:“膝盖都已青紫一片了,还在意那些繁枝末节!” 语气里听出了责怪,晚歌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她赌气推开他的手,把自己的裤腿放下来,把一大截小腿挡了个严严实实,耳梢还有点红,闷声说道:“太后娘娘悉心教导了一个月,陛下是陛下,奴婢是奴婢,当奴才的不能忘了规矩!” 萧逸笙被这句话呛了一声,知道她在耍小性子,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 晚歌扭头不看他:“奴婢不敢!该站着就不许坐着,该跪着就不许站着,反正跪了一个多月了,再多一块青紫也没什么差别!” 萧逸笙哭笑不得:“你听听你的语气,你这哪里是不敢?你胆子可大得很呢!” 晚歌还是不看他,萧逸笙只当她在发脾气,笑道:“我可是两个月没回来,晚歌好容易清醒了,却要冷落我?” 晚歌刚要说话,他干脆把晚歌拥进怀里,晚歌被他一拉,重心不稳跌进他怀中。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脑中一片空白,方才反复默念的“他不爱我,都是假的”全忘光了。 晚歌还在怔愣着,萧逸笙已经吻上了她的唇,绵软、炙热。 晚歌僵着一动不动,萧逸笙微微睁眼,与她对视,而她在对视的一瞬间便如同受到了惊吓,慌张地闭了眼。感觉到萧逸笙唇角微勾,知他在笑,晚歌红透了脸。 萧逸笙轻轻吮着她的唇瓣,开始不满于浅尝辄止,他低声哄道:“晚歌,张嘴。” 像一种蛊惑,晚歌深陷其中,乖乖依言张开了嘴巴。 萧逸笙将她的舌卷至自己口中细细吸吮,一手按住她的头吻她更深。 晚歌心乱如麻,死死揪着他衣袖,任他索取。 门外,窗边,莫楠惊诧地立在那处许久,最后一声不响地端着药离开。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柒章:封后 - 梨花落 - 肆鲸 “将军叶庭、苏焱参战有功,战绩显赫,赐黄金万两、府邸一座,叶庭将军功劳尤甚,特封为护国大将军,钦此。”李弘安念完一长串圣旨,毕恭毕敬地收起,站了回去。 苏焱面色淡然,只道“谢主隆恩”,他心底明白这一战他不过是带着兵听从安排,并没有什么功劳。到底西北不是他的主战场,他没有怨言。 叶庭则激动不已,“皇恩浩荡,死当结草”地讲了又讲,热泪满眶。 论了功,接着便是些地方事务,多是小事,新帝登基两月余便打下了这样的胜仗,关厚百姓更是让百姓敬重有加,官员们都不敢怠慢,兢兢业业,海晏河清,政通人和,一派安乐。 丞相杨献华上前一步,启奏道:“臣以为,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凯旋归来,正是休养生息,不若择些闺秀良女陪侍陛下,为陛下开枝散叶...” 底下大臣议论纷纷:陛下方为帝不久,此事本不该急于一时,丞相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嫡女入主后宫罢了!皇上哪会不知... 这样的话茬自然要让皇上来接话,萧逸笙抬眼看着杨献华,众人看不出陛下的心思,陛下却是应承了丞相的话:“丞相所言极是。” 众臣惊讶之余又想:也是,毕竟哪个帝王不盼着后宫佳丽三千?自家小女确实到了年纪... 正当臣子们各自打着自己女儿小算盘的时候,萧逸笙又道:“只是妃嫔一事无需急求,朕欲先将皇后一事定下,诸位爱卿可觉不妥?” 底下议论更甚,更有大臣直言不讳,问出了众臣的心思:“陛下可是已有倾心佳人?” 杨献华闻言皱起眉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萧逸笙不答,反而说道:“有一事朕想知会众位爱卿——先皇在世时拟有诏书一道。” 李弘安上前,拿出了另一道圣旨,见此,众卿立刻跪下听旨。 李弘安缓缓展开圣旨,念道:“兹有礼部尚书纪炳堂之女晚歌,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特赐婚于长子南宫曦云。,喜结良缘,佳偶天成,愿二人百年琴瑟,鸾凤和鸣,不负圣心,钦此。” 李弘安更前一步,提高音调:“尚书纪炳堂领旨!” 纪炳堂跟着忠臣一齐跪在地上,闻言一怔:是...在叫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微微抬起头,满脸讶异,余光瞥到别的臣子看向他,确定了是在叫自己。 纪炳堂心下一惊:怎会...我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女儿?再看陛下,说罢“儿臣遵旨”之后就不再语了,脸上一派平静,毫无疑惑之色。 纪炳堂明白了,是陛下的意思。别无他法,纪炳堂起身,压下了面上惊疑,越过群臣各色的目光,趋步走到最前头,恭敬地跪地啊接过眼前的圣旨,在稀里糊涂的谢恩中成了国丈。 下了早朝,纪炳堂留心着没有离开,却见丞相朝自己走来,忙拱手问好:“杨相国。” 杨献华抬手回礼:“纪大人如今要成为国丈了,怎还向我问礼了?” 纪炳堂窘迫地笑了笑,又听杨献华说:“只是,不知纪大人何时有了爱女?十几年来都只曾听闻纪大人有一子任工部侍郎,却不知纪大人藏得这样深,让女儿久居深闺都不曾现于人前啊?” 纪炳堂自是知晓瞒不过旁人,但因着陛下的意思,还是顺着杨献华的话应道:“不愿她涉世太深。” 杨献华故作疑惑道:“不过,既是纪大人如此,先帝与皇上又是何以得知纪大人还有个深闺碧玉藏在府中啊?” 纪炳堂本就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此时不断用手绢擦着额间冷汗,一时想不出措辞:“这...” 恰逢李弘安走了过来,笑着赔不是:“二位大人,奴才叨扰了,皇上召纪大人谈话,还望纪大人随奴才过去,杨相国亦早些回府歇息罢。” 纪炳堂向杨献华作揖:“姑且别过相国,另寻他时再与相国细聊。”杨献华笑着道别,待纪炳堂一走,面色便沉了下来。 昨夜的时候,萧逸笙从怡华殿出来,跟莫尘说:“查晚歌的时候,连着母后一起。这样可能能查出些什么。”莫尘上回领了事还未成时便开战了,此时尚未有方向。 莫尘还没来得及多问,李弘安先走了过来:“陛下...先帝留了一道圣旨给陛下。” 南宫浩告诉李弘安,若是曦云爱上了晚歌,便拿出这道圣旨。李弘安在暮时瞧见萧逸笙抱走晚歌的时候,眼中分明都是焦急。 萧逸笙正好需要一个由头,告诉世人,他要迎娶的是晚歌。他需要光明正大地娶她为后,而南宫浩这一道圣旨解决了很多问题。 纪炳堂走到偏殿的时候,苏焱正在里头大声疾呼:“皇上,三思啊!” 礼部尚书之女?苏焱可是清楚地知道晚歌是何许人也,不过一介婢子!苏焱满脸急躁:“云兄,皇后之位当许别家!那纪晚歌平民出身,一无地位,二无母族,对陛下稳固皇位毫无利处!” 萧逸笙喝着清茶,像是早已习惯了苏焱这般吵闹:“朕都说了,这是父皇的意思,你要朕抗旨吗?” 你若是不愿你根本不会拿出这道圣旨来! 苏焱说不出忤逆先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又不知如何反驳,憋得满脸通红。 纪炳堂走了进来:“参见皇上,见过苏将军。”萧逸笙挥手道:“爱卿免礼。” 纪炳堂拘谨地站直身子,立在一旁等候。 苏焱见纪炳堂真的来了,婚事大概是定下了,不由得失了控:“云兄!你当真要娶那婢子为后?!” 萧逸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苏将军,祸从口出!” 苏焱自知失了分寸,但又不甘心,闷声说了“皇上恕罪”之后便请辞离开了。 纪炳堂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陛下要给纪晚歌一个身份,却是要借我之手了... 萧逸笙指了指身边的坐榻:“纪尚书坐下罢,朕想同爱卿细聊一会儿。” 纪炳堂忙应了下来,坐了过去。 萧逸笙微微一笑道:“爱卿懂得个中含义,这国丈二字果真没错给旁人。”纪炳堂忙道“不敢当”,可是萧逸笙微敛了笑意道:“只不过,爱卿这国丈之位,却是非当不可。” 纪炳堂自然是明白的,机敏地应道:“陛下愿娶老臣之女,实属纪家荣幸。” 萧逸笙满意地点点头:“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爱卿。况这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确是先帝之意,爱卿不必紧张。” 纪炳堂点头称是,“只是,丞相那里...” 萧逸笙道:“爱卿若是难以言说,让丞相来朕这里便是,赐婚圣旨就在爱卿手中,由不得丞相不满。” 纪炳堂依旧有些为难,但还是一边擦汗一边应了下来。 萧逸笙也知道,纪炳堂任礼部尚书一职久了,一直平淡无波,他也一贯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不求富贵但求温饱,此时突然成为皇亲国戚,想来也是过于唐突,一时适应不了。 萧逸笙于是出言安慰道:“爱卿成了国丈,在外不必太过拘束。朕会赐爱卿一座府邸,予些财物,勿要在旁人面前失了体统。朕知爱卿本心不爱这些,但也姑且受着,莫要让人瞧着国丈俭省,反而损了皇家的颜面。” 纪炳堂当然明白这些个道理,却也担心自己这软脾气怎么改,不曾想自己曾被先帝夸赞过的“谦和有礼、勤俭朴厚”如今会成了坏处,心中叹上一口气,跪地谢恩。 ======================= “晚歌,晚歌?”莫楠把晚歌推醒,“都近午时了,你还在睡!” 晚歌转醒,坐起身来,眼中还是浑浊的困意。莫楠把裙裾丢给她,催促道:“快些更衣,梳洗过后我再把药端予你。” 晚歌迷迷糊糊地套上襦裙,莫楠余光瞥了一眼,无奈道:“小祖宗,你套反了!” 莫楠过去,三两下便将裙带系好,把晚歌推向梳妆台。 李弘安走进来时,晚歌正被莫楠灌药,见李弘安来了,忙推开碗大呼:“这药太苦了,李公公救我!” 李弘安一改往常板着脸,不理会晚歌的玩笑话,从袖中抽出一卷圣旨。 莫楠认得那是何物,匆忙下跪,晚歌怔愣了片刻,便听李弘安大声道:“纪晚歌接旨!” 晚歌惊了一下,立即跪了下来,便听李弘安念道:“兹有礼部尚书纪炳堂之女纪晚歌,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故先帝赐婚于先太子。今遵先帝遗诏册封纪氏为皇后,封后典礼将于三日后举行,钦此。” 晚歌惊诧自是不必说,莫楠更是惊异不已:陛下竟然直接封晚歌为后!原以为晚歌这样的出身顶多仗着盛宠做个妃子,陛下居然... 见晚歌怔在原地没有动静,李弘安忍不住小声开口:“晚歌,快些接旨罢,外头还有人看着呢...” 怎么会?!萧逸笙他是不是疯了! 被李弘安一唤,晚歌迟迟回过神来,叩首道:“晚歌领旨,谢主隆恩!” 她膝行过去,李弘安把圣旨递给她后忙将她扶起,道:“陛下让皇后娘娘移居锦绣宫,外头的奴才都等着帮娘娘搬东西呢。”他冲莫楠道:“莫姑姑,皇上说了,以后你就服侍皇后娘娘了,烦请你多打点。” 晚歌僵在那处一动不动,还是莫楠先反应过来救了场:“有劳公公了。” 李弘安“哎”了一声,朝外头走:“咱家在外头守着,奴才们等着做事。” 晚歌眼中无神地盯着地面,她紧张,甚至不知所措:他不是不爱我吗?为什么要封我为后?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捌章:本宫 - 梨花落 - 肆鲸 等门一关,晚歌便着急地抓住莫楠的手臂:“莫楠...我这是...” 莫楠用另一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长声唤道:“皇后娘娘——” 莫楠不过吓唬吓唬她。晚歌和莫楠熟络如此,莫楠的胆子大些,还敢继续同她开玩笑。 晚歌把眉皱成了一团:“怎么会这样,我...完全没有预先知晓啊...”晚歌现在心里,震惊肯定有,说开心倒也是有的。她心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待我是真心的? 很快她便回过神来,给自己浇了盆冷水:就算如此,我与他也没有可能。 我是来杀他的...这几个字晚歌在心中反复念,却愈加伤怀。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 晚歌的喜悦逐渐淡去,她冷静了许多,很快用那副面容迎上莫楠。她摇了摇莫楠的手臂:“莫楠,你可千万别与我生分了啊,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莫楠失笑,故意说道:“奴婢哪能和主子生分,奴婢可是要服侍娘娘的。” 此话一出反而让晚歌更焦急了:“莫楠!别和旁人一样,你若与他们无异,谁同我谈天游玩呐?” 莫楠笑着点头称是,却又认真提醒道:“不过娘娘现如今身份有别,在外头时莫要失了架子,做皇后的规矩有时比宫女还多呢!” 莫楠轻轻拍着晚歌的手让她放松下来:“做好准备,晚歌可是大祁的国母。” 晚歌看向莫楠,似乎被她这一句搞得更迷茫了。 哪个百姓要一个祸水当国母? 晚歌深吸一口气,想到了别的东西,问道:“纪炳堂是何人?为何说我是尚书之女?” 莫楠清楚这是为什么,轻轻摇头道:“陛下自有安排,这不是娘娘该操心的事。走罢?” 晚歌拧着眉,揣揣不安点了点头。 莫楠打开门,虚扶着晚歌走出去,外头一行人立即下跪:“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晚歌恍了下神,莫楠忙捏了捏她指尖提醒她,她反应过来,努力镇静地道:“免礼平身罢。”她挥手吩咐道:“你们几个帮我...帮本宫把里头两只木箱搬去就可以了。李公公带本宫过去。” 喏声一片,莫楠察觉到晚歌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低声道:“娘娘不必紧张,放轻松。” 晚歌点点头,云步而行。 到了锦绣宫,已有一些宫女在里头清扫。李弘安领着晚歌越往里走,越要多说几回“平身”,说到后面都麻木了,也不如先前那样紧张胆怯。 李弘安将晚歌带至后殿,恭敬地说道:“皇上在御书房内处理政事,约莫日入之时会来此与娘娘共用晚膳。” 晚歌忍不住笑了一下:“李公公这般教晚歌好不适应。” 李弘安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皇后娘娘可别折煞奴才了,今儿可不比当初,容不得奴才放肆。”他又站得近了些,提醒道:“娘娘也快些适应罢,若太过随和,让旁的听去了,以为娘娘好欺负。” 晚歌一听,急忙敛去了笑容,面上却有些失落。 李弘安赔罪地笑着,弓着身子道:“娘娘好生歇息,奴才告退。” 莫楠见晚歌神情失落,扶她到榻上坐下:“尊卑有别,娘娘如今位高权重,是该注意些,仔细别让那些个不识规矩的踩到娘娘头上来。娘娘将‘本宫’二字常挂嘴边,自然就习惯了。” 晚歌颔首,尝试道:“那本宫...现在应该做什么?” 莫楠笑道:“从来都是主子吩咐做什么,哪有主子问奴才该做什么的。” 不过莫楠仍是建议道:“魏太医说那药服了嗜睡,娘娘虽然起得晚,但药是方才喝的,若是到了晚间陛下来找娘娘,娘娘困顿也不是个道理,不若现在歇上一阵?” 晚歌应允,躺倒之后便昏沉睡去。 =====================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在锦秀宫住下了。”李弘安弓着背禀告。 萧逸笙似乎心情很好,手中翻着奏折,目光却移到了李弘安这里,笑着问道:“皇后什么反应?” “回皇上的话,娘娘还有些不适应,受了惊,但瞧着面上是喜的。” 萧逸笙点点头,道:“让内务府派些衣裳过去,吩咐他们赶制一下封后大典的婚服。”他想了想,补充道:“先前存放在内务府的夜明珠凤冠也找出来给皇后送去,问看看她喜不喜欢。” “喏。”李弘安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萧逸笙继续批阅奏折,近日天下清闲,并没有多少要事上报,不多时,他已将最后一册放置一旁,搁下了狼毫。莫尘走了进来,顿首道:“陛下,杨相国求见。” “宣。”萧逸笙抬起头,见杨献华小走进来作揖道:“老臣参见皇上。” 萧逸笙应允一声,道:“相国免礼,坐罢。” 杨献华拜了一拜,在一旁坐了下来。 “丞相此番进宫,所为何事?”萧逸笙接过婢子新沏的茶,抬首问道。 杨献华拱拱手,道:“有一事欲请教陛下,但不知当不当讲。” 萧逸笙道:“爱卿是为皇后一事而来?有话但说无妨。” 杨献华斟酌再三道:“新后,恐怕不是纪尚书之女罢。” 萧逸笙不答反问:“爱卿是在质疑先帝遗诏?” 杨献华忙起身谢罪道:“老臣无心之错,皇上恕罪。” 萧逸笙摆摆手,道:“爱卿坐下罢。纪尚书之女久居深闺,爱卿不知晓也合乎情理。” 杨献华道是慢慢坐下,又道:“以老臣之见,新后并不能帮扶陛下分毫,臣不曾听闻纪家有何权势,纪尚书也只是科举入仕,显然新后没有能够支撑陛下的母族。”他顿了顿,苦口婆心劝道:“陛下可有考虑另选佳人?” 萧逸笙直视着杨献华,不怒自威:“相国是在质疑朕治不了一个大祁,非得仰仗后位母族吗?” 杨献华惊惶,作势要下跪,萧逸笙拦了:“不必。朕理解爱卿担忧的是什么,只不过,父皇遗诏,朕不能不从。” 杨献华哑然,萧逸笙看着茶叶在水中浮沉,心下道:沏的不如晚歌。 萧逸笙余光瞥见那婢子贴自己很近,有些不喜,心中多少猜到她怀的是东施效颦的心思,便挥手道:“去锦秀宫吩咐一下备好晚膳,朕晚些时候过去。” 其实他早就让李弘安吩咐过,只不过想把这个婢子支开,到时候想个由头再调去别的地方。 婢子唯唯诺诺,却还要故作娇羞地福身,蹭到了萧逸笙的衣摆,而后转身离去了。 萧逸笙皱了皱眉,突然想让她干脆直接去辛者库算了。 杨献华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陛下都会以先皇遗诏来作答,只好讲一些要政之事,以免陛下对他心生厌烦。 萧逸笙亦知晓杨献华这丞相之位不是白得,所以专心下来同他细谈。 最后,杨献华起身告辞,“陛下喜结良缘,臣便预祝陛下百年琴瑟。老臣告退。”得了萧逸笙应允后,他缓缓退出去,心中叹道:只得等到选秀一时了。 ====================== 李弘安笑容可掬地走过来:“莫姑姑,这些是陛下让内务府派来的衣裳,您看放哪里合适?”莫楠用手捻了捻,心道:果真是和先前那些大为不同了,连衣裳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呢! 她开口道:“你们随我来。”便带着几个端着御盘的奴才们走到后殿的另一个角落。 零碎的声响,晚歌还是悠悠转醒。她有些口干舌燥,哑声道:“莫楠?”无人应答。更衣梳妆的地方离晚歌的床榻有些距离,莫楠忙着指示几人将裙裾挂到衣架上,更是没注意到醒来的晚歌。 晚歌起身走向床边,欲倒一杯水来饮,却听到窗外有人在谈天:“你说这纪晚歌,怎么就从宫女变成了皇后?” 晚歌的动作顿了,她凝神细听,却听另一人道:“不过是先帝逼迫的罢了,早就听闻纪晚歌是先帝在宫外的旧爱生的。” 晚歌一怔,握紧了瓷杯,骨节微微泛白。 又听前者问道:“你怎知是先帝逼迫?万一是纪晚歌自己使了手段爬了龙床...话说回来,咱们也是婢子,是不是也可以...?” 后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颇有些洋洋自得道:“我方才从御书房过来的,丞相问陛下何故娶纪晚歌为后,我亲耳听见了陛下说‘父皇遗诏,不能不从’,想来陛下也不情愿...” 之后的内容已经听不见了,晚歌心乱如麻,欲哭无泪,欲笑不能。南宫浩为着一份亏欠,竟能逼迫萧逸笙到这份地步!他心中该有多厌恶我,还要佯装真心? 晚歌自嘲一阵,心道:那我又何必心软呢。 她没发觉自己被满心的悲哀淹没,还以为是仇心发作。她的手缠得拿不住瓷杯,瓷杯摔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顷刻间便粉身碎骨。 莫楠听到声音,心道不对,匆匆走了过来。窗外两个婢子皆是一惊:“谁?” 晚歌凝视着地上的碎瓷片,忽地想到李弘安午时说的话。她反而淡淡地笑了:“既然要我做皇后,那我也得端点架子像个样子不是?” 莫楠一怔,还未发问,便见晚歌神色淡然地推开窗子,窗外两人大惊失色,跪到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晚歌兴味盎然地欣赏了一会儿她们慌乱的样子,心想: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做主子,操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当真有趣。 她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们当真要本宫放过你们?” 两个婢子痛哭流涕,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了转机,便将头磕得更响:“娘娘饶命,奴婢不敢了...” 晚歌满脸同情地点点头:“莫楠你看,她们哭的好惨,怪让人心疼的呢。” 其中一个婢子自作聪明,急忙改了口:“谢皇后娘娘,娘娘仁德!”莫楠却觉得晚歌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她。 果然,晚歌说道:“若是让旁人瞧见她们哭的这样惨,还以为不是本宫被嚼舌根,反倒是本宫在欺负她们呢。”两个婢子的面色转为惊恐,晚歌笑着召两个奴才来:“劳烦两位公公处理一下,本宫仁德,给她们一个痛快就好。” 两个奴才立即领会,将两个婢子拖了出去。 见两人被拖下去,晚歌的眸子一深,缓缓敛了笑。莫楠看着晚歌,突然觉得十分陌生。 第三卷:情深 第贰拾玖章:臣妾 - 梨花落 - 肆鲸 李弘安听到动静,疾步走了过来,恰好碰见两个婢子边哀嚎边求饶地被拖出去,心下一惊,担心出了什么乱子,忙去到晚歌身边:“皇后娘娘...这是怎的了?” 却见晚歌正使唤着一个宫女过来收拾碎瓷杯。那宫女是同内务府选出的新一批宫人一同被送过来的,不知是不够熟悉,或是被吓着了,手指头颤着不利索,碎瓷没拾起来,反倒是割伤了手指。 莫楠立在一旁,知晚歌动怒,此时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李弘安。李弘安不知情形,但约莫猜到是两个婢子坏了规矩,想着晚歌能真的下手处置她们也是好事,便慢慢走近了问道:“可是两个不懂事的坏了规矩?娘娘杯子碎了,可有伤着了?” 晚歌手里把玩着另一只瓷杯,漫不经心开口道:“两个嘴杂的坏了本宫兴致,方才叫人清理掉了,倒是没有旁的事了。” 李弘安“哎”了一声,道:“娘娘处置的好,免得有些个不懂事的再该死。” 晚歌半倚着坐榻,睨了一眼地上颤抖的宫女,道:“怎的这样害怕,本宫会吃了你不成?” 白茶听到皇后说自己,吓得更是跌坐在地,片刻后又跪直了身子道:“娘娘息怒!” 晚歌笑了一下,颇有兴致地仔细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白茶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奴婢白茶。” 晚歌抚了抚杂乱的发丝,道:“看着年龄小,新进宫的罢?”白茶点头答道:“奴婢年方十五,不久前方进了宫。” 晚歌唤道:“再来个人,过来帮本宫收拾一下!” 白茶吓得瑟瑟发抖,以为晚歌要杀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边抽泣边道:“娘娘...奴婢还有用的,奴婢下次不会这么...” 又进来了一位宫女,看着比白茶年长一些,面容镇定:“娘娘有何吩咐?” 晚歌好奇地打量着她:“你叫什么?你也是新进宫的?” 那宫女答道:“奴婢是芍药。是新进的宫。” 晚歌细细地看着芍药,芍药一动不动,没什么表情。晚歌道:“新进的宫?看着不像啊。”芍药微微抬眼看向晚歌,晚歌上句话像是不经意提了一嘴,很快又接道:“你把这些碎瓷收拾掉罢。” “喏。”芍药动作很利索,很快就收拾干净,白茶泪痕未干,呆呆地坐在地上,似是被吓傻了。 晚歌坐起身道:“莫楠!帮本宫梳妆!”又朝地上瞥了一眼,吩咐道:“李公公带她去处理一下手,免得受着伤,日后干活都这般不利索!” 李弘安忙应了下来,弯下身去拉白茶起来。 “娘娘,这些是内务府刚送来的衣裳,你想穿哪一件?”莫楠指向边上一横排的衣架子,低声问道。 晚歌扫了一眼,看见一套大红色的锦衣裙,勾了勾嘴角:“本宫正好喜欢红的,以后让内务府多择些来。” 莫楠应声,为她更上了那一套红裙。 “明儿得让内务府多送些簪子来,原本以为娘娘素日淡雅,这些个简单的碎银子倒是和这衣裙不相搭。”莫楠颇有些犹豫地为晚歌装好了发饰。 晚歌“嗯”了一声,看向一旁,问道:“那是何物?” 莫楠瞧了一眼,答道:“点翠嵌珠夜明凤冠,是陛下让人送来的,问娘娘喜不喜欢,应是大婚时戴的。” “呵...大婚...”晚歌不再看,移开了视线,照着铜镜欢喜道:“总算是明艳了些,一直穿着那些个淡色的,衬得本宫都失了颜色,才让今日那些嘴贱的敢来放肆。” 莫楠见她心情好了些,便也笑着附和道:“娘娘穿成这样,和从前大为不同,却是好看的很,更有主子的气度呢。” 晚歌站起身来走回了正殿,却见桌旁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静静等待着。黑色的锦袍衬得他周身更加清冷,却又显得威严。 晚歌顿了步,而后不紧不慢地走近了些,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逸笙听到这一声“臣妾”颇不习惯,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晚歌今日怎的穿起红衣来了?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萧逸笙站起身来,将晚歌扶起,欲向平时那般将她搂进怀里。莫楠见状默默退后了几步。 晚歌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垂眸回话道:“臣妾听闻红色是正宫才能穿的,便赶紧穿上了,免得某些不识事的,还当臣妾是宫女。” 萧逸笙怔了一下,收回手。他亦知道今日下午锦秀宫杖毙了两个宫女,便也明了地颔首道:“红色虽张扬,在晚歌身上却不显得俗气,甚是合身。” 晚歌不应他,却道:“皇上今日政务繁忙,想来腹中必定饥饿。莫楠,让人把菜肴呈上来罢!” 莫楠点头称是,便出门传唤,不多时便将菜肴布满了桌案。 萧逸笙察觉晚歌态度有别,想着晚歌初为皇后,宫人又多,便将奴才们都遣了出去,莫楠还顺手将门关了个严实。 萧逸笙靠近晚歌,抚了抚她的背道:“晚歌这是不习惯?以后我来看晚歌的时候都让他们出去。” 晚歌侧过身子,萧逸笙的手垂落。他怔住,晚歌已经伸箸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碗中,客气又疏离:“陛下尝尝这个罢。” 萧逸笙不答,手还垂落在方才的位置,静静凝视着晚歌的侧脸,目光灼灼。 晚歌装着不知,继续给他布菜:“陛下不喜这些?臣妾叫人来换。” 萧逸笙握住她双肩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定定地唤道:“晚歌。” 晚歌双睫微颤,胸腔中的脏器冲撞个不停,让她有些疼。 萧逸笙最讨厌她这样说话了,她不是应该哄萧逸笙高兴让他更相信自己吗,为什么还会赌气想惹怒他? 萧逸笙,你不爱我就好,不然我下不去手。 晚歌深吸一口气,刚想挤出一个笑容跟他解释自己没睡好等借口云云,萧逸笙忽地重重将晚歌拥进了怀中,喟叹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晚歌不高兴了?是我没提前告知晚歌封后的事情所以吓到了吗?” 明明是权倾朝野的天子,却敛尽了锋芒在这柔声安慰怀中的女子。 晚歌听出他声音中的无奈,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不由得愣住了:他竟然,在委屈? 晚歌依旧不痛不痒地回话,但软和了许多:“陛下哪里会做得不好,只是...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大好。”只是这些本不应该属于我,这被勉强来的凤椅坐着不舒服罢了。 萧逸笙忽地亲了亲她的鬓角,而后吻上了她的脸颊,欲贴上她的唇时,她已扭头躲开:“陛下先用膳罢。” 她想从他怀中起身,他却加重了力道:“唤我什么?” 晚歌避而不答,挣扎着想挣脱他怀抱,但萧逸笙箍得死紧,偏过头在她耳畔低声道:“再唤我一次陛下试试?” 灼热的气流灌入她耳中,晚歌打了个哆嗦,她双颊酡红,却依旧嘴硬道:“皇上。” 萧逸笙惩罚性地咬上了她的耳垂,她惊叫一声,萧逸笙伸舌舔了上去,又用齿轻轻嘶咬,晚歌难耐地喘息:“别...” 萧逸笙眯起了眼睛,轻轻吮吸着已经通红的耳垂,哑声威胁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不然我不介意提前圆房。” 晚歌瞪大双眼,惊呼:“萧逸笙!你别胡来!” 萧逸笙满意地松开她,坐直身子道:“用膳,菜凉了。” 晚歌惊魂未定,满面通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咬唇往后坐,想离他远点。 萧逸笙心情大好,转头问道:“不吃?要我喂你吗?” “不要!”晚歌往边上挪了一个位子的间距。 “那行,”萧逸笙笑着把她椅子拖回来,道:“那你喂我?” 晚歌气急败坏:“...萧逸笙!”他怎么这么厚颜无耻啊,以往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去哪里了! “快点。” “别碰我!” ======================== “陛下,我查到了一些事情。”莫尘跟着萧逸笙往回走时,低声道了一句话。 “嗯。”萧逸笙遣散了身后的宫人,只留他和莫尘两个人在宫道上走。“你说。” 莫尘道:“起初陛下说查纪姑娘,我从纪姑娘本身开始查,只知她是一个普通的民女,别的什么也查不到。” 萧逸笙凝神听着,“嗯”了一声。 “但是陛下提到了太后娘娘,”莫尘噤了声,一阵后道:“陛下要听吗?” 萧逸笙看向莫尘。莫尘和他很熟络,平时话不多,但二人之间都是有话就直说的。 “你说吧,朕...听着。” 莫尘简短的讲了一下当年姜绛卿派人对离歌做的事情,而后看着萧逸笙,道:“...这个离歌,就是纪姑娘生母,也是先帝当年怎么也找不到的女子。” 萧逸笙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母后这些日子给他太大的反差了。 莫尘接着道:“而后我又查了一下这位纪离歌,京城内有一位大夫认得她,说她育有一儿一女,终身未嫁。” “还有一个儿子?”萧逸笙看向他,莫尘道:“是。在宫内的名册上可查到,但...已经没了。” “他曾在宫里当过差?没了是什么意思?”萧逸笙感到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这样,他明明可以找父皇坦白,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莫尘看着萧逸笙,良久,最后低声道:“那个人,三年前被陛下一剑穿心,死了。” 萧逸笙止了步,愣在了原地。 他什么都想通了。那个眉眼很像父皇的锦衣卫,刺杀父皇的刺客,游行示威时拦在马前的那个小姑娘... 晚歌为什么要跟着他进宫?萧逸笙突然觉得晚歌进宫并不是那么单纯,甚至,救了他也未必是巧合... 萧逸笙的心情忽地低落起来。莫尘张口想说,陛下离纪晚歌远一些罢,防范于未然。 但是他看着萧逸笙的表情,默默退了几步,又回了他常匿身的屋顶上,留萧逸笙独自一人走着。 今夜的月被层层密布的乌云裹着,仅从云间缝隙中透出一缕光来。 第四卷:羁绊 第叁拾章:大婚(1) - 梨花落 - 肆鲸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晚歌看着跪地的纪炳堂,怔了一怔,道:“平身罢。”纪炳堂站定,与晚歌对视了片刻,二人窘迫无言。 封后大典明日便要举行,今日晚歌被送出宫外,回到了“娘家”,等候皇宫的接驾。名义上看,眼前这个年近半百、头发斑白的男人即是晚歌的父亲。 父亲...多陌生的词,是晚歌从未唤过的词。 这个称呼在晚歌口中翻来覆去,终是唤不出口。 纪炳堂亦是有些不安和惶恐。一直以来他膝下仅有独子相依,妻早已在多年前病逝,他也许久不曾与女人打过什么交道,此时家中突然多出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姑娘,竟要做他的女儿,他只怕出差错,更不知道如何待晚歌是好。 晚歌想了想,道:“今早送来的聘书,纪大人可看过了?可有什么问题?”纪炳堂匆促回话:“是...回娘娘,臣看了,没有问题的...” 他好紧张啊。晚歌奇了,忽地想起纪炳堂还有一子,便问道:“兄长怎的不在?” 纪炳堂忙回道:“犬子去购置娘娘的嫁妆,想来已在归途了。” 本不是亲父兄,却少不得这些,要让她风光大嫁。 晚歌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国丈将窗子关了罢,已是入冬时节,风凉得很。” “是。”纪炳堂走过去关上了窗。此处还是尚书府,规模比不得宫里,国丈府也尚在修缮,平日里父子二人节俭,此时府里内外除了送信的僮仆二人,竟没有旁人服饰。 晚歌忍不住问道:“礼部尚书官职不小,府里怎的没多些下人打点服侍?”纪炳堂关另一扇窗子的动作一顿,转身又要作揖回话,晚歌抬手打断了他:“且慢。本宫本不是重礼之人,既是在尚书自己家中,莫要再此般拘礼。” 纪炳堂忙收回将拱的手,又不知往何处放,只好抓着自己的衣襟:“...多数时候能自己做得,便也不必劳烦旁人来做。” 晚歌从莫楠那处听闻过纪炳堂,科举入仕,不比旁的官员家世显赫,故居家徒四壁,先帝甚矜,赏了如今这座尚书府。不曾想做官多年的他竟一如既往的清贫,家中器具皆是陈旧模样,也无前后服侍的仆从。 南宫浩硬是让这样的官做了国丈,虽是一番好意,也不知纪炳堂这品性是否受得起这份大礼。 晚歌对纪炳堂顿生好感,正欲发话时,前堂厅正对着的大门被推开,走进一男子,身后是宫里的奴才,正抬着几只红木箱子下马车。 男子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看着约莫是二十出头的年龄。 这就是她所谓的兄长了罢。晚歌怔愣片刻,暗自苦笑:我虽无父,兄长却是有的,如若尚在,至今也有二十岁了。 男子已然走到了晚歌面前,跪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臣来迟了,未及时恭迎,望娘娘恕罪。” 醇厚的声音唤回了晚歌的心神,晚歌定定地看着他,应允一声,道:“起来罢。” “谢娘娘。”男子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布锦书递予纪炳堂:“这是皇上让宫人送来的礼书,请父亲过目。” 纪炳堂点点头,接过礼书,问道:“予娘娘的嫁妆可准备妥当?” “已备齐全,途中碰见了宫里来的公公们帮着和彩礼一同搬了来。” 纪炳堂持着礼书,转向晚歌,努力按下将将揖礼的手有些颤:“那老臣便前去查看一二。” 不悉娘娘性情,万一被自己一礼再礼的习惯惹得厌烦了也绝非好事。 男子看着纪炳堂离去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思。 晚歌抬首,见他沉思,沉吟再三开了口:“兄长所忧何事?不知兄长何名?” “子真。”纪子真垂眸看着她,略收回了思绪。“寒舍鄙陋,只恐怠慢了娘娘。” 不知是否因为久久未见兄长,思念得紧,晚歌对这个御赐的兄长珍喜得很,便将自己的事情道了出来,也忘了自称:“我从前居的是山上的竹屋,可比此处简陋得多。” 纪子真愣住了,正对上她晶亮的双眸,问道:“娘娘是...平民出身?” 晚歌点点头,大着胆子扯住他衣襟:“兄长陪我谈天可否?坐下嘛。” 好不容易到了宫外,终于不用违心而为,晚歌轻松多了,又是最本来的模样。 纪子真被她拉过,真就坐下了。女孩子软声的请求,更是乱了他心神,他忙移开视线,脸侧微微泛红。“那娘娘可有亲人?” 晚歌眯起眼来,道:“当然有。我自小同娘亲和兄长一起居在山上。”她好似陷入了万般回忆中,纪子真没有打断她,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她颇为遗憾地笑了笑:“可惜他们都已不在了。兄长若是还在,便是同子真一般岁数了。” 她的唇角轻勾,但纪子真分明瞧见她眼底的泪珠。那一刻,他真切地心疼起她来,仿佛...真像了个兄长。 纪子真沉吟片刻,犹豫着说道:“若娘娘不介怀,子真,愿为兄长。” 晚歌愣了愣,看着他,不知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纪子真的脸红更甚,语塞地埋低了头,却听晚歌笑道:“兄长...本来就是了。” 纪子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 “迎书到——”李弘安手捧迎书,笑吟吟地走进大堂,纪子真双手接过,引着一众人向内走去,到晚歌的屋外等候。 自此,三书已齐,六聘只差最后一步——亲迎。 大红色锦布婚服上绣着百鸟朝凤,凤冠上的夜明珠耀比红烛,晚歌撑得脖子酸痛,莫楠还在往她发上插着玉搔头。 “这个凤冠也太沉了罢!”晚歌酸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瞥见莫楠又执了一支赤玉琉璃金步摇,害怕得直往回缩:“脖子会断的!” “娘娘不得胡说,好生不吉利!”莫楠按住她,将金步摇安了上去。她凝神细听,知道是宫里接亲的队伍来了,忙对着晚歌周身一阵环视,确认无误后拿了红盖头便往她头上盖。 莫楠推开门,扶起晚歌,将将走了出去,李弘安喜上眉梢,在前头引路往外走。 纪子真站在大门口,手中执着一把红伞,晚歌被扶着走到门口时,他便将红伞撑开,另一手抓着的一大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齐洒向了空中,而后用伞遮着她走上了花轿。 萧逸笙今日亲自来接亲了,他骑在马上,自晚歌出现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的笑容温柔地扬着,掩也掩不住。他今日亦着婚服,大红的长袍上,金缕绣满龙纹瑞云,遮了些威严,衬得他像是五陵子弟,却不减天子的气场。 “侍臣到,起轿——”花轿稳稳当当离了地面,又颠晃着向皇宫行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唢呐和大鼓响彻云霄,百姓们参拜了一路,此起彼伏的“万岁千岁”让晚歌有些恍惚。 自己竟真的有一日,和他一起受这万人敬仰,她真的成了大祁的国母,百姓的皇后,当朝陛下的元妻。 只是...红盖头下的晚歌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今夜,这一切便会结束了。 到了大婚典礼的殿堂,姜绛卿恨恨地看着晚歌,和挽着晚歌手朝自己走过来的萧逸笙,不满地别过了脑袋。 今日一早她便瞧见曦云带人要出宫去接亲,她道:“你是皇帝,不必同民间那般去接亲,让他自己进宫来。”曦云却摇头否决,认真道:“要明媒正娶,要三书六聘,要千里相迎,要让大祁百姓都知晓,她是朕的元妻。” 姜绛卿气得不行,南宫浩当年可是让她自己进的宫! 纪炳堂坐在姜绛卿下席,看着她不悦的神色,有些忧虑。姜绛卿不看晚歌,但晚歌敬来的茶却忽视不得,姜绛卿有意刁难,接过了不饮,置于一旁。“哀家不喜这茶,冷了怎能饮?” 已经敬到这处了,上哪去给她换茶!晚歌恨得牙痒痒,云袖下的手缓缓攥了拳头:为何,为何她到如今这时候也要为难我! 萧逸笙皱起眉来:“母后...”众多官员在下头看着,宫人们在边上候着,这个时候和晚歌闹这个别扭,这不明摆着要在世人眼前损了新后的威风? 萧逸笙正想着如何才能两全时,眼前的茶忽地被端了去。纪炳堂心下紧张,面上却强撑镇定,恭敬却又不容退却地将茶杯递给姜绛卿:“太后娘娘,小女失了规矩,是小女不对,但老臣请娘娘多宽待一二,看在先帝赐婚的份上,莫要让臣之爱女失了颜面,亦损皇室尊严!” 姜绛卿瞪大了双眼,萧逸笙亦是有些讶然,这话竟会从纪炳堂的口中说出,俨然一个袒护女儿的父亲。 话已经说到先帝份上了,也由不得姜绛卿再推却,她只得愤然饮去了茶水。纪炳堂冷汗涔涔,颤着作揖道谢,晚歌心中动容不已。 萧逸笙冲纪炳堂赞许地点点头,攥紧了晚歌的手。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一章 大婚(下) - 梨花落 - 肆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两人离得太近,竟是互相磕到了脑袋,听到盖头下传来的呼痛声,萧逸笙哑然失笑。 李弘安笑吟吟地将赐婚圣旨又宣读一遍,最后高声喊出最后一句:“礼成——齐入洞房!” 话音刚落,萧逸笙已抄膝将人抱起向殿外的宫辇走去,晚歌惊呼不断,腾空的不安感使得她双臂紧紧环抱萧逸笙的脖颈,倒是正合他意,笑意更浓地加快了步伐。 姜绛卿看着这一幕,气得牙都要咬碎了:“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纪炳堂则心道:陛下倒是真心待娘娘的。 宫辇到了宸晞宫前,宫人们很识相地没有跟进去,在宫门外守着以备不时之需。萧逸笙则抱着晚歌一路走进了后殿,轻轻放在了床榻边上。 萧逸笙从桌案上拿了早已备好的喜秤,缓缓走向晚歌。晚歌正绞着手指捻裙摆,待萧逸笙在她边上坐下时,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晚歌怎么可能不紧张。但她想到这是最后一夜,她心中也不知是悲哀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了。 萧逸笙柔声道:“紧张什么,嗯?” 他伸出一手,手掌包住了她绞作麻花的十指,轻轻摩挲着。 晚歌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手指舒展,被萧逸笙握着,十指相扣。萧逸笙另一手抬起了喜秤,缓缓掀开了红盖头。 不知是因为紧张,抑或是闷得太久,晚歌的双颊绯红,在大红的婚服和胭脂下衬得更加可人,皮肤也愈加雪白。 萧逸笙怔了神,定定地看着晚歌水亮的双眸,娇俏的唇瓣,透红的脸颊。 他看得有些久,仿佛着了魔,最后是晚歌先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陛下?” 萧逸笙凑上来吻住她。 他的舌仿若攻城的兵甲,单刀直入地撬开了她的齿关,卷起她的舌便发了狠地吮。晚歌的睫微微颤了一下,便下定决心似的合上了眼,努力将头仰高迎合他的动作,也学着他那般吮起他的唇瓣来。两人口中的津|液混杂在一起,互渡着气息,再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许久不见停,晚歌的脖子先撑不住了,用了些气力挣脱了他,手推在他结实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如鹿撞般跳得极快的心跳。 晚歌呆呆的,撅起已经红肿的朱唇,开口道:“陛下...脖子疼。” 萧逸笙怔了一怔,失笑道:“怎么不早讲?”说着便拉起晚歌到铜镜前落座,一支接一支取下那些簪子。 “这凤冠也太沉了,当皇后好累...”晚歌方才被吻得舌根发麻,此时咬字不清,更添些许娇憨。 萧逸笙笑着捏了捏她的后颈,“晚歌若不喜欢,以后便不要戴了。” 晚歌鼻子一酸,真的会有以后吗? 她晃了晃脑袋,反驳道:“不行,不戴的话,别人就不知道我是陛下的皇后了。” 萧逸笙将整顶凤冠取了下来,瞥见晚歌如释重负的神情,笑道:“晚歌不戴它,也是我的皇后。”他俯下身来,像当初那般在他耳畔,与铜镜中的她对视:“娘子今日,甚是好看。” 晚歌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面上红得要滴血,他...他刚刚说什么? 萧逸笙侧过头来,轻轻吮吸着她通红发烫的耳垂。他很喜欢晚歌的耳垂,晚歌对这块肉敏感得不行。 见晚歌拧起眉眼,紧咬下唇,萧逸笙笑意更深,故意低声再唤:“娘子...?” 晚歌终是忍不住扭开了头,将耳垂解救出来,萧逸笙不依,追上去轻轻咬着,含糊地问她:“娘子该叫我什么?” 晚歌蜷起指尖,努力抑着将要自口中溢出的呼声,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叫...嗯,叫...叫什么?” 萧逸笙轻声哄骗道:“来,叫夫君。” 晚歌几度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儿子,那称呼若有千斤重,压住她舌尖。见她迟迟不开口,萧逸笙沉声道:“娘子不愿?” 晚歌正欲摇头,萧逸笙便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榻:“既然如此,那夫君便来教教娘子如何开口。” 晚歌吓得拼命摇头,“我会的!夫君!我会叫,夫君夫君!”萧逸笙已经将她放在榻上,笑着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这样才对,真乖。” 晚歌轻轻舒了一口气,萧逸笙却低声说道:“可是娘子说得太迟了...” 晚歌惊叫一声,因为萧逸笙将手探入了她的上袄。 晚歌忙扯过被褥一角,把自己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萧逸笙欺身将她压在身下,隔着被褥,她听见萧逸笙低沉的声音传来:“娘子不看不打紧,反正夜还长着。” 帷帐渐落,一室旖旎。 ========================= “歌儿?”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晚歌发现自己身处榭枫山的溪泉边,她回过头,朝记忆中的竹屋走去。 “歌儿,你回啦,哥哥今天抓了几只野兔,你快来瞧。” 晚歌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兄长:“哥哥?” 兄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快过来,这野兔可爱得很。”晚歌抹了一把面上的泪,笑着道:“这就来了。” 娘亲从屋内走出来:“别耍了,菜都凉透了!”晚歌冲兄长吐了吐舌,兄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拉着她到桌前落座。 晚歌才吃了一筷,便哽咽着看向兄长:“哥哥,晚歌好想你...” 兄长却惊诧地放下碗,站起身来,指着她道:“歌儿,你...你怎么着了婚服!” 晚歌错愕地低下头,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大红的婚裙! 娘亲走过来,大怒:“怎么绣着百鸟朝凤!你要嫁到宫里去?!” 晚歌急得直扯裙裾:“不是的娘亲!我...我是去帮娘亲和哥哥报仇的...!” 娘亲气得将手中的碗砸了过来:“报仇?报到床上去了是吧!我怎么会生出你个不要脸的女儿,我...” 兄长退后了几步,扶住了将昏的娘亲,冷声道:“晚歌要做皇后了,忘了娘亲和哥哥了!” 晚歌直掉眼泪,走过去要拉住他们:“不是这样的!” 他们却消失了。晚歌瞪大了双眼,周遭事物分崩离析,如粉如沙般消散。她一扭头,却见娘亲躺在床榻上,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她忙扑上前去,却是扑了个空,跌倒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跪坐在地上,一抬首,却是兄长被拉出来当街游行的尸首,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不要...不要!”晚歌尖叫起来,痛哭流涕,狼狈地往前爬,要拉住兄长的尸首:“还给我...还给我...” 她却被拦在了车前,她颤着抬起头,高大的马匹上,萧逸笙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睨向她,问:“你是何人?” “不要!”晚歌从梦中惊醒,心脏猛跳着,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她扭头,看见萧逸笙躺在身侧,睡意正浓。 当初说好的,接近他是为了给兄长报仇的... 晚歌凝视着他的侧脸,心中绞痛。现在这个机会终于等到了... 晚歌想起南宫浩那时对她说:“晚歌,莫要让仇恨蒙蔽自身...晚歌,可否原谅曦云?” 她当时来不及回答他,可现在她依旧不知道答案。 晚歌将手慢慢探入枕下,拿到了她藏好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颤了一下,而后握着它缓缓抽了出来。 “萧逸笙...”晚歌无神地喃喃,想去抚他的眉眼,却又怕惊醒他,颤着收回了手。 她竟是爱上了他。 饶是她一再不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晚歌咬了咬牙,用力晃着脑袋,欲抬手,手腕中却似灌满了水银般重得抬不起来。抑或是匕首太重了罢。 “不行啊...哥哥...”晚歌的心好疼,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静静地看着他,任泪水淌了满面。 对不起...让你被逼无奈娶了我,我却仍要这么做...萧逸笙,我怎能爱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爱上你... 不知过了多久,晚歌终于抬起了手,将匕首对准了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用力向下刺。 中途却又止了。她泄气地盯着手中的匕首,心道:大概,大概不用这么急于一时罢,还有娘亲的仇还没报...再等等,等我知道是不是姜绛卿,等我杀了她,我再... 再干嘛呢?她做不到。 晚歌绝望地仰了仰头,又低头看着匕首,最后把心一横,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准备将匕首埋进自己体内。 晚歌的手腕却被猛地擒住,又大力向旁一甩,匕首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逸笙坐了起来,一语不发,握着晚歌手腕的那只手掌力度极大,似是要将她腕骨捏碎。 他早就醒了... 晚歌妆泪阑干,定定地看着他,而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窗外透过的微光照在他面上,他沉着脸,双眸中满是阴翳。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彼此只闻对方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 萧逸笙失望地问她:“为什么?即便我娶了你,即便我愿意用余生来恕罪,你却还是要这样?” 晚歌哑声问道:“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萧逸笙看起来很受伤,失望透顶地松开了晚歌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晚歌看着他,忽地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因为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萧逸笙凝视着她的双眼,想要看出些什么。但晚歌的泪模糊了她的双眼,他再也看不出什么来。 爱、恨,都看不出来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二章:何罪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轻声道:“所以你宁愿自刎...?” 晚歌不想解释,于是点头道:“是,我恨你,却与你...我嫌自己脏。” 萧逸笙苦笑一下:“你何不直接告诉我?你何必...你若当真恨我,你何必...” 萧逸笙又道:“我再问一事...莫尘发现,父皇那段时间的药是你熬的,药房存有的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却比预算中的要多,可见你那时并未用那一味药...晚歌,父皇也是你...?”他自己都不愿接受,因为父皇分明留下了那一道赐婚圣旨,他希望晚歌能够告诉他“不是”。 晚歌张了张口,却无声。也罢,都到这个地步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她道:“是我。” 萧逸笙缓了很久,又艰难道:“你方才不是要杀我么,为何不动手。” 晚歌轻声道:“你怎知我不打算动手?我恨透你了。兄长之仇,怎能不报。” 萧逸笙轻轻摇着头:“你的兄长弑君,是死罪,本就该死...” 晚歌咬牙问:“他也是你的兄长呢,萧逸笙。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天子,而他生来就该死在你的剑下?!” 萧逸笙下了床塌,拾起了那把匕首,难以接受地颤着手:“你死了兄长,可我也没了父皇...晚歌,是我们亏欠你,可我娶你为后了...” 他刀锋一转,对着她,颤声说道:“即使到了这般地步了,我依然愿娶你,可你呢,你却不曾爱过我。” 冷冷的刀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刺眼,晚歌晃了晃神,闭上了眼睛。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再惧怕得失了。 萧逸笙惨淡地笑了:“让你孑然一身,我来赎罪,可我...又何罪之有?” 衣物细碎的声响。待晚歌再睁眼时,他已然离去。她撑着向床榻下看去,大红的婚裙还被弃在那里,而他的衣袍已被他穿去。清冷的月光下,连这样的艳红都失了颜色。 今日本是他们二人的大婚之日。 她这时才发觉腿心生疼,好似要把她整个人都撕裂。她无力地躺了回去,满面泪流。原来从一开始,虚情假意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是了,他何罪之有呢。但于我而言,爱与不爱,皆是罪过。 ======================= “娘娘?”晚歌再转醒时,已是次日的清晨,白茶跪立在床榻边,怯怯地唤她。 晚歌眼周红肿,抬眼都很吃力,开口时,声音嘶哑不堪:“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茶轻声回话:“回娘娘,现在快要巳时了,莫姑姑叮嘱奴婢辰末时要唤娘娘起来梳妆,得去怡华殿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晚歌欲坐起身来,但腿间传来疼痛,小腹酸涩不已,叫她呼痛出声,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 白茶被她苍白的脸色惊了一惊,忙扶着她坐起。晚歌颤着身子,虚倚在床杆上,眼神空洞。 白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埋着头候命。 晚歌低头看了她一眼,道:“起来罢,别跪着了。莫楠去哪了?” 白茶匆促地爬起,低着眉眼道:“皇上一早去上早朝的时候,将莫姑姑一并带走了。” 晚歌一怔,蹙着眉问道:“皇上早些时候从宸晞宫出去的?” 白茶也愣住了,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答道:“是,皇上昨儿不同娘娘共寝的么,娘娘莫不是忘记了?” 不对,不对,他昨夜明明走了的。 白茶小声说道:“不过陛下一早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面色并不好,似是彻夜未眠。” 若是大婚之夜他从殿中出去,叫外头宫人瞧见了,她这个皇后必定要遭人诟病...他并未上床歇息,他在殿中候了整整一夜? 晚歌双睫微颤,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不厌我么,为什么还要顾及我的名声?他是皇帝,这个时候换个皇后也没什么的吧,毕竟我不过是一个民女,换谁来做“纪晚歌”都没什么问题啊。 只有一种解释,萧逸笙不打算要她这个欺君罔上者的命,甚至还让她继续当皇后。虽然...晚歌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何意。 白茶小心地问道:“娘娘,可要梳妆了?” 晚歌看向她,轻轻颔首:“扶本宫起来。” 既然如此,那她还是皇后,她有大把的时间接近姜绛卿。 “喏。”白茶将她扶起,晚歌紧咬牙关,却觉得每一步都似刀山。原本行的是夫妻之事,可过了这一夜,怕是从今往后都再无夫妻之实了。 晚歌苦笑着,看向自己的小腹。这里会不会怀上他的子嗣?绝对不可以,她爱上他已是不可赦的罪过了。 晚歌坐到铜镜前,看到边上还有花烛的残泪。昨夜他还在这里替她取下凤冠,还说“不戴它也是皇后”,还在这处吻她。 罢了,是她自找的。她不忍心对他下手,后果就由她自己承担。 她这才注意到铜镜里的自己满脸泪痕,昨日的妆都花了大半,红肿的双眼和无神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原来白茶早就都看见了,却一直没说。 她抬首:“白茶,晚些时候去太医院取些避子汤来,本宫回来时要喝。”白茶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否该应允。 白茶为难地道:“娘娘你这是何故呢...”白茶虽然懂得不多,但是看得出来陛下和娘娘闹别扭了,但是娘娘不还是娘娘嘛,所以矛盾肯定不大,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嘛。 晚歌捧起水往自己的面上泼,清醒了一些后,道:“送去锦秀宫,本宫还是回去的好。” 白茶只好暂时应允下来,心想待到日后再告诉莫姑姑罢。 “那奴婢去唤芍药进来给娘娘梳妆。” 芍药小步地走了进来,朝晚歌福礼。晚歌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留意一下她了。 白茶走出殿外,轻舒了一口气,却又苦恼地立在原地思索,最后还是走去了太医院,抓了几包药材往锦秀宫去了。 魏恒看着白茶离去,转身对年轻的学徒说道:“江泽,去告诉皇上,皇后宫里拿了几服避子汤。” 江泽应允。他跑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御书房求见。萧逸笙刚下了早朝,才到御书房没一会儿,听到江泽说的话面色阴沉,道:“你去拿回来,她休想!” 江泽皱了皱眉,很快作揖道:“喏。” 江泽走出门去,心道:皇上和皇后这是在闹别扭? 他自认倒霉,又向着锦秀宫奔去了。 御书房内,萧逸笙黑着脸将手中奏折扔了出去,又将桌上的物什全都扫落在地。 莫楠惊了一下,心道:晚歌又做了什么事情,陛下竟然这么生气。 莫尘垂眸看了她一眼,难得低声开了口:“陛下气成这样属实少见。” 莫楠担忧的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兄长觉得会是何事?” 莫尘抬眼望了一下不远处的萧逸笙,道:“陛下不仅仅是生气这么简单。”更多的是说不清的怅然。他道:“陛下和皇后的事情交由他们自己去理罢,这不是我们该探听的。” 莫楠颔首,道:“陛下看着面色极差,我去沏一杯安神的茶来。” 她一转头,便瞧见李弘安在原地不安地张望着,无奈道:“李公公,不必再瞧了。劳烦走一趟去取些安神茶来,可否?” 李弘安拧着个眉,“哎”了一声,苦着个脸:“咱家也是愁得慌。” 莫尘和莫楠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亦是忧愁。 萧逸笙看着一室凌乱,太阳穴突突的疼。他按住眉心,跌坐回坐榻上,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可当他冷静下来后,却又满心怅然,一时间有些迷茫。 “如何是好?”她不爱我,我该怎么办。 母后亏欠她太多,我要如何还。 “如何是好啊...?”他目光散漫,喃喃自语,仰头,抬手掩面。 ===================== “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晚歌半蹲着福了福身子。身畔的芍药同她一起行了礼,有意无意地盯着姜绛卿瞧。 姜绛卿淡淡地瞥了晚歌一眼,对这一声母后不愿苟同,却又不得不接受:“起来罢。” “喏。”晚歌站起,顿觉眼前一暗,眩晕着向后倾去,芍药急忙扶稳了她,待她稳了身子才减了气力虚扶着。 姜绛卿挑了挑眉,揶揄道:“皇后这是怎的了,一到了哀家这儿总这么虚弱,莫不是又想昏过去,让皇帝再来抱你走?” 现在晚歌是皇后,姜绛卿不能像先前那般对她,逞个口舌之快她倒也乐意。 或许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罢...晚歌今天精神不好,不打算跟她起什么冲突,日子还长,姜绛卿做了什么她总能够查到。 晚歌定了定神,刻意忽略了姜绛卿的讥讽:“体弱多病,教母后见笑了。” 大抵是晚歌面色真的差到了极点,姜绛卿瞧着颇有些疑虑:啧,爬上了凤椅还这么蔫?总不能是昨夜乐得一宿未眠罢? 姜绛卿寻思着晚歌若真在她这昏了对她可谓毫无利处,反而还对曦云解释不通,于是咽下了将将出口的话,让晚歌坐下歇息。 只是这一坐下,两人的气氛便凝到了极点。姜绛卿当然不会去过问晚歌身子如何可还适应这样的事,晚歌心中介怀着姜绛卿的所作所为更是不想跟她说话,反正她只不过是按照规矩来走个过场。 眼看着这茶都饮了第二杯了,晚歌满脸心事重重,一声不吭,姜绛卿终于忍不住发问:“皇后这是宫里没茶了,要来哀家这处讨?” 晚歌回过神来,还未答话,又见姜绛卿唤了金铃过来:“内务府是怎么办事的,皇后宫里没茶叶了也不懂得派一些去。” 晚歌瞧着金铃这副欲笑不笑的模样,领会了姜绛卿的意思,回话道:“臣妾叨扰母后了?”她环顾了一遭,道:“母后这处又大又空,清净得很,臣妾这才多呆了一会,既然母后觉得是叨扰,那臣妾便先告辞了。” 这便是在说姜绛卿这处清闲无趣,用来发呆正合适了? 姜绛卿面上顿生不悦:“皇后这是把哀家这当御花园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晚歌气力回了个大半,正欲反唇相讥时,门口传来李弘安抑扬顿挫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三章 矛盾 - 梨花落 - 肆鲸 顷刻间,晚歌便又是冷汗一把。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面对萧逸笙,她惊慌地看着那一身明黄快步走近,努力定了定心神才同芍药一般福身行礼。 萧逸笙倒也没想到晚歌会在,当即便沉下脸来——晚歌亲口说的那些话教他又气又恨。她哪怕是厌我也罢了,何必要欺骗我的感情教我以为我和她两情相悦?! 何况,他刚刚才听说了晚歌要饮避子汤的事情,简直火上浇油。 晚歌不敢多逗留,忙转向了她一向讨厌的姜绛卿这里,恭恭敬敬地说道:“臣妾不便多留了,改日再来找母后谈天,臣妾告退。” 语罢,晚歌逃也似的快步离去,看都没看萧逸笙一眼。 姜绛卿感到不可思议,心道:不应该啊? 再看曦云,面上已经阴郁得不成样了,姜绛卿也不敢多问。 萧逸笙自顾自坐了下来,约莫是生着闷气,刻意将晚歌饮剩的半盏茶推到一旁,自己取了个干净的茶盏,倒了茶便饮。 姜绛卿意味深长地挑起了半边眉,手中的绢帕揉得正欢,想着这纪晚歌莫不是惹曦云不悦了,她的好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姜绛卿以为曦云来找自己诉苦,打算说说让曦云换个皇后的事情,忽地发现:曦云的第二杯茶也饮尽了,正举壶倾第三杯,直至现在都不发一言。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内务府真的没茶了罢?!姜绛卿暗自郁闷。好在曦云终于发话了:“母后今日怎么没去御花园走走?待在殿内未免无趣。” 却见姜绛卿双目嗔圆,手中绣帕一绷。 姜绛卿心中大嚷:“难道哀家这儿就这么清闲无趣么!” 她干笑一下,心想:“这一个两个都把哀家这儿当茶馆了和御花园又有什么差别!”但嘴上仍是道:“平日里偶尔走走也就罢了,今儿日头大,在殿里找了些经文来抄,抄个几章为曦云祈福也是好的。” 谁料曦云竟淡淡颔首,放下杯盏说了句“那母后便去罢,儿臣不便叨扰了”,一个谢字也无便匆匆告退! “反了反了...这,这怎么回事?”姜绛卿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郁闷过。曦云以往哪里会这样把她当空气,是纪晚歌吹了什么枕边风?可她看着分明是惹得曦云不快了啊? 金铃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地朝萧逸笙离去的背影看了又看,犹豫了一下,道:“娘娘,不若出去走走罢,或是去乐坊听个曲儿?” 姜绛卿迷茫地看了金铃一眼:“金铃,哀家活得很无聊?” 金铃心想:娘娘每日不是读书便是练字,要说日子有趣未免有些牵强。于是金铃选择了低头沉默。 姜绛卿兀自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道:“那便出去走一走罢。” ===================== “白茶姑娘!”江泽气喘吁吁地追到了锦秀宫前,拦住了刚要进去的白茶。 白茶怀里揣着药包,闻声转头向旁看去,露出疑惑之色。方才听魏太医叫他江泽,于是白茶便福了福身子道:“江太医这是有事情要吩咐吗?这药有何不妥?” 不妥大发了!江泽伸手就要抢走药包,偏偏白茶将药揣在怀中,江泽这般做法反倒似流氓非礼,白茶一惊将药包抱紧了挡在身前,一张小脸又羞又怒:“你做什么!” 白茶想骂些什么,却又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嗔骂一声:“竖子!”便想跑进宫里喊人。 江泽莫名其妙挨了这一句骂,立即拉了她往回扯:“哎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胡说些什么呢!” 江泽扯的是白茶的后衣领,将她往后一提。白茶小小的脸蛋被勒得通红,憋了一口气后大嚷道:“来人啊,非礼啊——” 江泽彻底懵住了,反应过来后忙伸手去捂她嘴:“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血口喷人啊姑娘?!” 只见锦秀宫内跑出两个奴才,一边尖声叫嚷一边将白茶抢回来:“青天白日好生大胆,淫|贼!” “白茶你没事罢!待娘娘回来让娘娘给你主持公道,绝不能放过这小子!” 白茶一边说着“我没事”一边往两人那里缩,扭头又惧又恨地瞪着江泽。 江泽一掌拍到了自己的额上,恨不能将自己当场拍昏过去:“我今儿是造了什么孽啊——” 白茶羞愤地瞪他:“坏人,待娘娘回来便治你的罪!” 提起娘娘,江泽可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即便如此,他仍是要还嘴两句以示清白:“你这丫头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污蔑我,我不过是奉皇上之命来取回皇后娘娘的药罢了,你倒好,不问个清楚便乱骂!” 白茶羞红了脸儿,急忙转正了身子指着他骂道:“你胡说八道!你若来取药为何不开口说,为何伸手就抢,还差点碰到...碰了我!”她气得一跺脚:“你是被揭穿了才谎称取药的罢!还假借陛下之命,你好大的胆子!” 江泽气极,粗喘了几口气,忽地扫了一眼白茶的身前,嗤笑道:“就你这二两肉也好意思说我非礼?我还看不上呢!” 白茶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胸口:“你!” “怎么回事儿,在本宫门前咋咋呼呼,好生热闹啊。” 江泽将要出口的讥笑立刻收回,和旁的三人一齐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晚歌懒懒地倚在凤辇上,向下头扫了一眼,道:“起来罢。怎么回事,谁来给本宫说说?” “皇后娘娘!”江泽一把推开了要上前去的白茶,抢先说道:“回娘娘的话,微臣是奉了陛下之命来将娘娘的药取回去的,但这宫女不给就罢了,还大嚷污蔑我非礼!” 白茶气得咬牙:“究竟是谁在污蔑!”她上前去回话道:“皇后娘娘!奴婢按您吩咐去太医院取了避子汤的药包,这江泽没过多久便追出来了,还说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分明是鬼话!娘娘明察!” 江泽双目瞪得溜圆:“那是因为我跑得快!” 晚歌秀眉紧锁,本欲思索,却被白茶和江泽二人的争吵打断,不免有些恼,还是芍药先反应过来,呵斥道:“住嘴,娘娘还在这儿呢!” 两人惊觉,忙垂头静默地认罪。 晚歌揉了揉眉心,心道:奉了萧逸笙的命令?他知道了? 晚歌念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起了昨夜萧逸笙那一双满是阴翳的眼睛。她心有余悸地指着江泽道:“你说是陛下的命令?他如何得知的?” 江泽一怔,开始犹豫该不该把师傅魏恒供出来:“这...” 白茶得意地嚷嚷:“我就说他是骗人的罢!” 江泽瞪向她:“我没有!” 他们二人一来二去的又开始拌嘴,晚歌听得头都大了,何况她真的担心,若萧逸笙知道了可就糟了,便想快点了结此事:“既你口说无凭,便让药留在本宫这里,待你有了证据,再找本宫取回这药,可否?” 陛下的意思不就是不许皇后喝这避子汤么?这一拿进锦秀宫里,谁知道娘娘会不会喝到,哪怕药丢了我又不能讨!若是陛下知道被娘娘喝了,反倒是我小命不保! 江泽想着,刚要斟酌词句拒绝,便又被一声责问打断:“怎么回事?” 晚歌一听这声音暗叫不好,边上几人更是立刻下跪:“参见皇上!”晚歌缓缓回头,萧逸笙正朝这里走近,他明明是走来的,可他走的速度却比宫辇快,就这样追上了她。 晚歌心如死灰,欲下凤辇行礼,可是左右都跪在地上,偏生她一迈腿又疼的不行,她痛得倒吸一口气,挣扎着要抓个什么东西扶她起来。 抓着了,明黄色的,她好死不死抓到了刚走到眼前的萧逸笙! 晚歌欲哭无泪,这厢萧逸笙垂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晚歌悻悻收回了手,萧逸笙别过头去:“江泽,怎么了?” 江泽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方才微臣来取药,闹了些误会罢了,没什么事情。” 萧逸笙知道他取的是什么药,面色冷了一分:“嗯,药呢?” 江泽抬头看了晚歌一眼,回话道:“...娘娘说微臣口说无凭,暂时还未予。” 萧逸笙眼风一扫,看向晚歌,晚歌往凤辇里一缩再缩,恨不得把自己原地缩没。 白茶则害怕不已:完了完了,真是陛下的命令! 白茶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萧逸笙瞥见白茶边上堆着的药包,冷声道:“朕就在这,朕便是凭。” 江泽敏锐地领会到意思:“喏!”过去便将药包都拿了回来。 白茶委屈地撅了撅嘴巴,江泽只消一眼便得意洋洋地挑起双眉,无声的用口型道:拿来吧你! 萧逸笙面色阴沉道:“都退下!”他又添一句:“还有,太医院往后不准再给锦秀宫一包避子汤!” 晚歌原本还想寻一丝侥幸觉得萧逸笙不知道是什么药,已经备好了说辞要咬定它是治疗头痛失眠的,这下好了,他已经知道了... 晚歌知道自己拜天拜地拜菩萨也没用了,索性把自己蜷成一团埋头装死。昨夜那一遭末了,原以为她定不会活到第二日,谁知她依旧是皇后。萧逸笙她碰不起,姜绛卿她总得搞明白。 如今她需要保住小命,想要接下来日子过得如意一点,眼下便只剩一个暴怒的萧逸笙要解决了...晚歌念此,又瑟缩地往里头挤——那跟去死有什么区别! 她因着仇恨不能够继续爱他,却又不得不顺毛哄好他,多矛盾的事情!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四章:和好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垂着头,漠然地看着晚歌把自己蜷成球,不置一语,忽地伸手把她一把扯了出来,提起她便往锦秀宫里走。 没错,是提。萧逸笙单手揪住晚歌束衣的腰带,像提着个膳盒一般,生生拎了她一路。 晚歌的脚尖在地上蹭着,踉踉跄跄被萧逸笙拖着走,她挣扎地大叫:“萧逸笙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你松手!” 萧逸笙脚步一顿,冷声道:“是吗?那朕现在松手?” 晚歌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咽了口唾沫,觉得脸蛋比尊严重要,乖乖闭了嘴。 等等,他用的是“朕”! 完蛋了,这回他真的很生气了... 萧逸笙走到后殿,将晚歌往床榻上一抛,便开始解自己的衣袍。 晚歌吓坏了,也忘了她昨夜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陛...陛下?!” 萧逸笙动作不停,脸上的阴沉没有一丝缓和。 “朕想通了,朕是皇帝,朕要什么没有?”萧逸笙睨着她,“皇后不爱朕也就罢了,不过这皇后的位置你也坐了,皇后该做些什么不需要朕明说罢?”言罢,萧逸笙侧了侧头,示意她自己动手。 晚歌叫苦道:“可是...”可是她还疼着呢! 晚歌干笑一声,道:“陛下...臣妾觉得不妥...” 萧逸笙道:“皇后的意思是,这皇后你不当了,昨夜弑君的罪你招了,欺君罔上的事情你也认了,是么?” 晚歌的脸一阵白,她似乎没有资格辩解。 萧逸笙冷着脸将中衣一把扯下,丢到了晚歌的脸上,晚歌伸手扯下来,弱弱地说道:“我...我不敢了...” 萧逸笙讥笑着:“不敢什么?你胆子大得很。不是刺杀先皇么?不是要杀朕么?不是要喝避子汤么?”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怎么忍心做到这么绝呢,连朕的孩子也不愿要?” 晚歌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往床脚缩,小声道:“陛下,臣妾错了,不会有下次了...”她还得活着找姜绛卿麻烦去呢,萧逸笙这是要活活整死她罢... 晚歌心中很悲愤:仗着我爱他就了不起! 萧逸笙叉着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错哪了?” 太多了,晚歌一时半会不知道说哪一个。 萧逸笙淡淡地笑了一下,走上前去:“看来是朕教的不够了,皇后既然不知悔改,那便好好受着。” 看着他走近,晚歌默默将他的中衣又盖回了头上。 ==================== 自打萧逸笙那日来过以后,晚歌已经在床上躺了两日,浑身上下都似散架了一般。除了每日用膳的时候萧逸笙会准时到锦秀宫来叫她起床,其余时候她便一直躺着。 晚歌感到很委屈:弑君不成大不了一命呜呼,我怎么没想过萧逸笙会留着我这条小命虐待我? 第一日的晚膳时,白茶心怀愧疚,将膳食盛了端到晚歌床前,晚歌才吃了一口,萧逸笙便又折返回来,说:“许久不曾到皇后这处用膳,今日便留在这里。” 晚歌方才疼哭的泪痕尚未完全干呢,他明明前脚刚从她这里出去! 晚歌也没有拒绝的权力,白茶早就假借“再给陛下添一副碗筷”的由头跑了,晚歌才不想面对这个恐怖的男人,把头一别道“陛下自己吃罢,臣妾起不来”。 谁知萧逸笙走过来抢了她的碗,端去放在了离床榻有十几步的案上! “皇后若不想吃,那便饿着。” 晚歌瞪大了双眼,她眼下大半个身子动一下都疼的要命,他难道要她用手撑着爬过去不成! 晚歌只能软了声音道:“陛下...臣妾真的起不来...” 萧逸笙不理会,接了白茶递过来的碗筷便用起了膳,期间晚歌从一开始的撒娇“陛下我求你了嘛真的起不来”“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到后来的“萧逸笙!把碗还给我!”萧逸笙都不为所动地稳坐如钟。 最后看他食毕起身,晚歌想“你总归是要走的罢,我待会再让白茶端过来”,结果萧逸笙却把白茶唤进来,道:“这些都撤下去倒掉。” 白茶同情地看了晚歌一眼:娘娘啊,你自求多福罢! 莫楠最近不在她这,在萧逸笙那,这下真就没人能救她了... 晚歌干脆把眼一闭,躺在床上装死。 萧逸笙走过来,站在床榻前,冷声道:“滚下床。”晚歌不依,萧逸笙直接拎起她衣领往床下拽。 晚歌大叫道:“你干嘛!” 萧逸笙冷哼一声:“死不了。”他一路拽着晚歌走,忽略她的叫嚷声,又揶揄道:“何况皇后你并不怕死。” 连刺杀先皇这种事她也敢招,她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他问过魏恒,那些多出的药材充其量不过两日的份,晚歌之后就按照正常的药来熬了,对南宫浩几乎没有影响,南宫浩本就是油尽灯枯,那些药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 至于她不爱我...萧逸笙咬牙切齿地想:演得真好,都骗我骗到嫁给我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晚歌:“呜呜呜呜呜...你带我去哪?!” 萧逸笙:“洗干净,不然你就睡地上。” 晚歌双眸一瞪:“你不走?!” 萧逸笙感到好笑:“整个皇城都是朕的,朕说要睡在锦秀宫,便睡,你若不乐意跟朕睡一起,你可以睡外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晚歌认命了,听萧逸笙声音虽无暖意,倒也缓和许多,想着今日一整个下午没白受苦,至少萧逸笙心情好了些许,很快就会放过她了罢... 可下一秒,晚歌便破口大骂:“唔!唔咕噜咕噜...” 萧逸笙直接把她丢进了浴池里! 很显然,晚歌今日从早到晚的罪都没白受,萧逸笙的心情岂止是好了一点,他明明站在那里笑得很开心! 萧逸笙低低地笑着,蹲在池边看晚歌扑腾。晚歌好不容易冒出水来,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应该啊,萧逸笙明明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什么时候成了今日这副纨绔子弟的鬼样子! 见他在那毫不掩饰地嘲笑她,晚歌往池边扑过去,拽着萧逸笙衣襟,将他一并拖下了水。 晚歌似大仇得报,笑得开怀,萧逸笙浮出水面,抹了一把面上的水,大力将她扯过来,薄唇便贴上了她那笑意未退的嘴巴。 他吻得狠,倒像是在泄愤,晚歌感到舌根生疼,生怕舌头就这般被他吮断,含泪推搡着他,才推了一下,他便不满地咬了她下唇,两人口齿间顷刻便盈满血锈的腥甜。 两人衣衫尽湿,萧逸笙嫌碍事,便几下除去了两人身上的衣物。正欲有下一步动作时,晚歌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响了好大一声。 可怜晚歌今早急着去请安只吃了几口糕点,午时又被萧逸笙逮着一顿折腾错失了午膳,方才还被萧逸笙克扣了晚膳,也就下午时萧逸笙做完事情后让她小憩了一阵,她简直浑身乏力,腹中饥饿,一点气力也使不上来,软软地倚在萧逸笙的怀里,再掀不起什么浪来。 萧逸笙动作一顿,晚歌委屈得不得了,抽抽嗒嗒地道:“陛下,等会你好了、能不能让我...吃、吃饭...”她一边抽噎一边把嘴巴撅得老高,垂着头,还小心地瞥萧逸笙,确实满脸委屈。 明明是她自找的,现在反而成了委屈的那一个。 萧逸笙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停下了原有的动作,转而帮她洗起了身子。晚歌有些紧张,但萧逸笙只是洗着,并没有过多的动作,知道他放过她了,也就乖乖让他洗。 宫人早就被他遣散,此时偌大的锦秀宫内一个宫人也无,萧逸笙将她打横抱起,湿衣裳穿了也无济于事,两人赤着身子回了后殿。怕她冷到,萧逸笙把她塞进了被褥里,在她殿里寻了件宽大的浴衣穿上,转身走了出去。 晚歌抓紧了被褥,不知所措,睁大双眼看着榻顶,倒也没睡着。不多时,萧逸笙端着一只陶罐和一只碗走了回来。他打开陶罐,一阵辛香窜入晚歌鼻腔,她撑起身子,萧逸笙盛了一碗粥坐到她身边,吹凉了喂给她。 晚歌的确饿得慌,没有矫情,就着他递来的勺,一口一口全吃了。直到陶罐见底了,她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陛下...这是你煮的吗?” 萧逸笙淡淡颔首算作回答,拿着陶罐和碗又出去了,回来时还从庭院里顺了一件晾干的里衣给晚歌穿上。晚歌还沉浸在他贵为天子竟然会下厨的震惊中时,眼前一暗,萧逸笙已经将最后一盏灯拂去,在她身畔躺下。 晚歌扭头问他:“陛下,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膳的?” 萧逸笙淡声道:“有一阵子不敢吃旁人做的东西,便自己学了。” 晚歌沉默了。他以往是太子,捧他的人多,想害他的人更多。他们二人得以相识,也是他遇刺为她所救,这才有了交集。而她竟也是欲要他性命的人之一... 她甚至在想,兄长遇害确实不能怪他,他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换谁都一样留不住兄长的命...随后又慌乱地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想法赶了出去。 晚歌心虚地别过头,又闻他道:“现如今异己大多已除,无需担忧性命,你便不曾见过我亲自动手罢了。” 晚歌闷闷地说道:“你怎么还敢跟我睡...”她不算一个当除去的异己么,她昨夜还... 萧逸笙没再答话,定定地看着她。晚歌把头扭过来,借着窗外的微光撞上了他的视线。 晚歌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许久过后,萧逸笙才低声道:“因为是你,我不信你还会...”不信你真的不爱我。 晚歌把嘴一抿,心中酸涩。 她有些哽咽:“娘亲和兄长...他们如今都不在了。可我真的放不下...” 昨夜那个噩梦就算最好的证明。 她转过去背对着萧逸笙,“陛下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怎样才是对的了...晚歌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偏向哪一方,好像都是过错。 萧逸笙从背后抱住了她,叹道:“晚歌,莫要再提了...” 晚歌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沉沉睡去了。 萧逸笙心想:千万不能让晚歌知道,母后当年做了什么...她若是知晓我一直都清楚这些,必当会恨死我... 萧逸笙心事重重,将怀抱收得更紧。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五章:回门 - 梨花落 - 肆鲸 之后的两日,萧逸笙理完政事便会到锦秀宫来,把晚歌拎下床吃饭,待她吃完再把她抱回床上,活像个好吃懒做的小米虫。他们二人不再提起新婚那夜的事情,宫人见帝后和好也欣喜。 只有晚歌闷闷不乐的,她掐了掐自己颊边的肉,似乎胖了一点? 她不想睡了,爬起来,抬手拍掉了萧逸笙手上的书,有些娇蛮:“看什么书,看我!” 萧逸笙也不恼,只是作为报复,他大掌一按把晚歌按回到床上去躺着。 这二日晚歌仗着自己“承欢过度、体弱气虚”,整日整夜地赖在床上一动不动。 避子汤的火消得差不多了,萧逸笙也没拿她怎么样,只是会把她拎起来用膳或洗浴,再把她丢回去,自愿当她的人肉凤辇。 起初晚歌觉得这样挺好的,虽说她确实需要修养,但胜在什么也不用做,还能把萧逸笙使唤来使唤去的。 这个可是陛下哎!是天子、是皇上的哎! 晚歌得意着呢。她也不敢再招惹萧逸笙,这两日二人倒是相安无事。 晚歌努力地再次爬起,萧逸笙玩心一起,把她又按了回去,晚歌又一次爬起,萧逸笙再按,如此反复。 玩上瘾了是不是!晚歌躺着不起来了,扯过萧逸笙指节分明的手,张口就咬。 萧逸笙吃痛,将身子压下去贴近她,另一手钻进了被褥里握着她的腰:“胆儿肥了是不是?信不信我让你多躺几日?”语气里满满的威胁。 晚歌被震慑到,松了口,随即又委屈道:“明明是你一直按我不让我起来。”萧逸笙当然不觉得胡闹的那个是他自己:“你说要躺在床上静养的,这才第二日。” “再躺臣妾身上就要生蘑菇了!陛下你带我出去罢...”晚歌抓着萧逸笙的手,自己过去往掌心蹭了好几下,像只猫儿。 萧逸笙哼了一声,收回手,将躺在地上的书拾了起来:“我看晚歌这‘出去’,可不只是出这个殿门这么简单罢。”小姑娘性子,成亲那日出了宫,便又想起了宫外的热闹。 晚歌嘻嘻笑着,爬起来,挂到了萧逸笙背后:“还是你懂我啊陛下,既然如此...” “不行。”萧逸笙直接了断的拒绝了,“你如今身份有别,不得胡闹。” 晚歌撅了撅嘴巴,眼珠子一转,萧逸笙看见了,又道:“别到守宫门的侍卫那处为难人,我让人吩咐下去了,不许你再像以往那般随意进出。” 晚歌假借他名义狐假虎威跑出宫也不是一两回了,萧逸笙这一下令可真是帮了守卫们的大忙,他们拿晚歌一向是毫无办法,有陛下的授意才有了底气。 晚歌一听这话,登时苦了脸,泄气地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又躺了回去,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萧逸笙凝神一听,全是骂他的,果然没一句好话。 “不过,明日会带你出宫。” 晚歌双眼放光:“当真?” 萧逸笙点点头,看她笑颜,自己的嘴角也渐渐牵起。 ====================== 按照习俗,新嫁娘三日之后回门探亲,只不过作为皇室血亲,以往都是宫外的代替着进宫来探望,几乎没有哪位皇族会真的思念家里然后亲自出宫。 本来晚歌也非真正的纪尚书之女,让纪炳堂来走个形式也就罢了,但这对帝后不同以往,亲自回门,在百姓口中又创美谈一桩。 能光明正大出宫去,晚歌自然喜不胜收,萧逸笙身为天子却陪了皇后回国丈府,百姓眼中看来便是一副帝后和睦相爱的情形,再加上萧逸笙沿途关厚百姓生计,远在高堂的天子瞬间亲民了许多,人民直呼万岁。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纪炳堂紧张得不行,须知陛下出宫在百姓眼里是亲近之举,亲自登门到哪个官员府邸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何况是拜访他这个假国丈真大臣,登门到这个连他自己都刚住进去的国丈府! 萧逸笙负手而立,淡淡颔首,语气虽平和,但周身却尽是威不可侵的帝王之气,让人敬意更甚:“平身罢,国丈不必拘礼,朕只是顺道拜访,爱卿像平日那般便可。子真亦是,随意即可。” 父子二人喏声应允,在萧逸笙示意下落座。 晚歌的目光四处乱瞟,似是对此地感到好奇,只是这样的姿态并不像皇后,更像是谁家小家碧玉的俏皮千金。察觉了纪子真的目光,晚歌转动着的眼睛落到了他那处,接着便眼角一弯笑了笑。 纪子真一怔,也朝她微微一笑。说来也怪,分明是初识不久的陌生人,可二人似乎很亲近,仿若知心知底的亲兄妹。 萧逸笙看在眼里,面色一凝。 纪炳堂拱了拱手,道:“陛下怎么不宣臣进宫,反倒大驾亲临,老臣诚惶...”萧逸笙将视线移到身畔的晚歌,见她坐得格外不安分,知她想出去玩,语气无奈,却又挂了一丝柔和在嘴边:“皇后想出宫游玩,不愿错失这次机会,朕便借此带她出来。” 原来如此。纪炳堂微微放松些许,道:“那陛下可要携娘娘上街市?那处热闹。” 萧逸笙见晚歌眼巴巴地望着他,想着她大概是在国丈府呆不下去了,可是... “朕不便出行。”晚歌一愣,纪氏父子亦是怔了片刻,旋即了然:这个是陛下,难保皇城之外没有心怀歹心的贼人,陛下上回娶亲和这回出行都携了一大众人护身,若是这么多人跟着上街反倒碍事。 晚歌垂下眼来,面上尽是失落之色。纪子真沉思片刻,须臾道:“微臣有一议,陛下可愿听听?” 不知为何,萧逸笙不太喜欢这个工部侍郎,尤其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爱卿但说无妨。” 纪子真道:“城中百姓识得陛下音容,固然危险,但娘娘那日盖头掩面,自是无人识得娘娘,因而娘娘出游确无大碍。”他作揖道:“陛下若不放心,可让娘娘戴上面纱,再派一两人暗中护着。” 这也是萧逸笙的打算。晚歌扁了扁嘴,伏到萧逸笙耳畔小声道:“陛下你不能陪我,我一人未免无趣,可否让子真陪我同行?” 萧逸笙眉头一蹙,看向了纪子真。 知道陛下不悦,纪子真安静地垂下眼等待。 萧逸笙本欲拒绝,晚歌又道:“他待我如亲,像极了兄长。” 此言一出,萧逸笙便不能够拒绝了。 萧逸笙只觉得纪子真有哪一处让他不甚满意,所以对他存有疑心。或许是他看晚歌的眼神,让萧逸笙略感不快。但念及晚歌,依旧开口道:“子真陪皇后同去罢。朕会派人跟随,爱卿也务必保证皇后的安全!” “微臣遵旨。”纪子真心头一喜,恭敬地揖礼。 纪炳堂虽察觉陛下情绪微妙,却不知原因,不便出口询问;晚歌则在不远处择着帷帽,还嫌头纱不够透气。 “快走罢,兄长!”晚歌一手扶斗笠,一手提裙裾,兴高采烈地向外奔走,活脱脱一只冲破禁锢的小灵鹊。纪子真听闻晚歌这样称呼,更是笑意盈盈地应了一声,转头对萧逸笙和纪炳堂道:“陛下,父亲,子真告退。” 萧逸笙看着晚歌离去的背影,面上说不出喜怒。 纪炳堂惊觉些许苗头,在心中将儿子翻来覆去骂了几千回:陛下肯定看出来了,儿啊,你闯祸了! 他佯装镇定,问身旁的帝王:“陛下,那您...?” 萧逸笙收回目光,面上笑着,但眼中毫无笑意,看向纪炳堂:“爱卿不必紧张,朕以为,子真是有分寸的,对否?” 纪炳堂干笑着,默默埋低了脑袋:“陛下,老臣定当教导好犬子...” ====================== 太久没出宫了,晚歌一路上几乎都是小跑,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就往上头扑,纪子真只得一直紧跟,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又跑没影了。 “晚歌,别乱跑...”纪子真很无奈,但直呼其名而不用喊她“皇后娘娘”,让他感觉放松多了。 晚歌停住了脚,不过不是因为纪子真的话,而是因为她被路边耍的杂戏迷住了。 只是转碟盘、喷火吞剑这样的江湖把戏,却让她着迷。表演末了,晚歌和路人一齐拍手叫好,待讨赏的伙计笑脸相迎端着大铜锣走到晚歌面前时,晚歌毫不犹豫扯下发间一支金步摇便放了上去。 金制的步摇分量十足,在场的人都惊住了,有人喃喃自语:“天,这是真金子啊...”百姓们见过金子的没几个,在他们眼中用来做成发饰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讨赏的伙计也呆了,端着铜锣颠了几下,确是金子的重量,而不是镀金的铜质仿品。 这姑娘竟如此财大气粗! 路人议论纷纷,只有晚歌不明所以,对着伙计解释道:“这是真的金子呢,不是假的...是我这支步摇有什么问题,抑或是不宜用作打赏?” 那伙计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没有!没问题!谢过这位小姐!” 纪子真笑着摇摇头,上前将晚歌从人群中拉出来,而晚歌尚在疑惑之中:“兄长,是我坏了什么打赏的规矩么?” 纪子真回头看了一眼观察晚歌的人们,道:“晚歌不曾坏规矩,只是赏得多了,叫人傻了眼。” 不知是哪个路人,忽地抬手揭去了晚歌的斗笠。斗笠连着头纱的帷帽落地,晚歌怔愣着,真容现于人前。 听到了咝咝吸气声以及部分人低声的惊叹,晚歌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下一刻被纪子真揽过,快步离开。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六章:赠礼 - 梨花落 - 肆鲸 纪子真心乱如麻,方才她头纱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离得那样近,晚歌脸上那一抹闷出来的俏红映入眼帘,让他差一点移不开视线。 他走得太快,晚歌感到奇怪,停住了脚步,“兄长?我的斗笠还在地上呢。” 纪子真回头看她,呼吸都错乱了:“不必戴了罢,晚歌不是觉得闷吗?” 晚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灿然一笑:“那倒是。” 纪子真怔了怔,也笑了。她并非美得倾国倾城,却动人心弦。她惊动了旁人,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不自觉拉住了晚歌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别再乱走了,险些丢了你。”晚歌对自己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被兄长拉去街市的时候,此时也没觉得他拉着自己的手有什么问题,“哦”了一声就乖乖地跟着他。 换言之,她太依赖这个天赐的兄长了。恍惚间,感觉那个疼自己的兄长又回来了。 不远处,莫尘叉着手望着两人,渐渐皱起了眉头。 两人走进了一间酒楼落座,叫了几碟小菜。 纪子真问晚歌:“晚歌,你可否与我说说,你的兄长是怎样的男子?”纪子真清楚的知道,他和晚歌要想有关联,必须要依仗“兄长”这条线。 晚歌愣了愣,看着纪子真,半晌道:“...记不清了。” 纪子真疑道:“怎会...”晚歌低声道:“兄长那年莫名其妙要进宫为锦衣卫,后来便有一年未见兄长,直到那一日在街市上看见了他...” “那便是最后一面...”晚歌垂下脑袋,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情景,窒息般难受。 “街市...?他,怎的了?”在纪子真听来,以为是晚歌的兄长升了官职流连京城,不愿回去,被晚歌碰了个正着就躲着再也不见她了。 晚歌把头埋得低低的,忽地哭了。 纪子真乱了手脚:“晚歌?晚歌莫伤怀,那样的兄长不要就是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兄长,我会一直伴你左右...” 晚歌努力抑制着哭声:“不是的...兄长他...” 她抽噎着,将娘亲的遭遇和兄长复仇不成等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纪子真。 “我不知此事是否姜绛卿所为...”晚歌说罢,哭也罢,她红着眼眶,小声道:“失了控,叫兄长见笑。” 纪子真情绪满溢:“晚歌,他杀了你的兄长,你为何还——” 晚歌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了泪:“换成是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纪子真见晚歌神情,默了——他方才竟想用这样的话来挑拨晚歌和陛下...自己这是怎的了? 纪子真又道:“那...晚歌接下来打算如何?姜绛卿到底是陛下的母后,晚歌...这般在乎陛下...” “若她当真做了那些事,我不会放过她。”晚歌很坚定,“至于陛下...若我当真对姜绛卿动了手,陛下想必不会放过我,我会以死谢罪。” 纪子真道:“晚歌,你有何罪?你不必的。” 晚歌轻轻摇头,耸耸肩,看向纪子真:“莫要说这些了。”纪子真知晓,是陛下在晚歌心中有分量,不由得失落。 晚歌看向戏台,今日唱的是《泣青州》,她想起了那场她没看仔细的《梨花落》。 两人各怀心事,食毕走出酒楼。没走多久,见晚歌又驻足,纪子真凑过去问她:“又看上什么了?” 晚歌笑笑,指着小摊上的一只香囊,散着别致的芳香。 晚歌道:“兄长可知《梨花落》?” 纪子真想了想,道:“可是一支戏曲?” 晚歌点头道:“上一回出宫时,无意间听了这段戏,虽未细听戏的内容,却对那花旦递给萧郎的是这样一只绣了梨花的香囊。我知梨花气味浓郁至腥,不解梨花何以为香囊,听闻戏子言,是滤了梨子清香,中和过后反而气味独特。”晚歌一边说,一边取了发间的一支银钗丢给那摊主,在摊主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时取了几只香囊边走。 “我自那时起,对梨花香囊十分感兴趣。”晚歌细细打量着手中的小玩意儿,低声念了一句:“萧郎。” 这香囊在戏中是女子赠与心上人的物件,纪子真笑容凝了,问她:“晚歌是要赠与心上人?” 晚歌打着哈哈道:“我学人家赠香囊给萧郎呀。” 乍听之下觉得晚歌在打趣,但也知晓她的确要赠与旁人,但...为何非是“萧郎”? 纪子真困惑了——皇上不是姓南宫的么? 两人走回国丈府,进了门,便看见了不断擦汗的纪炳堂,和神色微妙的萧逸笙,边上立着个先一步回来刚通报完合上了口的莫尘。 纪炳堂和莫尘齐声向晚歌行礼,晚歌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也没注意到萧逸笙有什么不对,而是先走向了莫尘,递给他一些她买来的小物件:“莫尘,这些劳你带去给莫楠,今日她与你共事,想来方便些。” 莫尘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还是低头先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果然不太好。 莫尘动作生硬地伸手接过:“卑职...代舍妹谢过娘娘赏赐。” 晚歌刚冲莫尘笑了笑,萧逸笙直接伸手揽过了晚歌的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朕没有?” 晚歌瞪大双眼,周围几人秉承“非礼勿视”,轻咳着背过身去。晚歌面色窘迫,小声道:“陛下,放我下来,这还有人呢!” 萧逸笙不理会,“朕的礼物呢?为何莫楠有,朕没有?” 晚歌只想快点离开:“...臣妾回去再给陛下罢,陛下先放臣妾下来!” 纪子真面上怅然,攥了拳,又无力地松开。纪炳堂侧过头去,不知该骂还是该劝:“儿啊...” 萧逸笙对晚歌的回答并不太满意,不过依然说道:“回宫罢,天色晚了。”说着便抱着晚歌站起,直直走了出去。 晚歌在萧逸笙怀中蹬着腿:这周遭侍婢奴才没有一百也有半百了罢,他不会觉得怎样,她可窘着呢! 晚歌压低声音道:“萧逸笙,放我下来!” 萧逸笙面露疑惑:“朕这几日不都是这么抱皇后的么,皇后这是怎的了?” 看底下的人们欲抬头看又不敢看,一直垂着头行礼的模样,晚歌简直要落泪了:“陛下,臣妾的腿伤好了,可以走了。”她着重强调腿伤二字,让奴才们不要多想。 萧逸笙点点头:“嗯,那朕可以继续了?” 等等,继续什么? 下人们虽然窃窃私语,但晚歌依然听见了只言片语,满脸羞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萧逸笙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吩咐下去,在场所有侍从每人都领赏。” “谢主隆恩”的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掩去了纪炳堂的责问。 纪子真自从说了“恭送陛下、恭送娘娘”之后便再也没站起来,失神地跪在那,也不知纪炳堂的话有没有听进脑子里。 萧逸笙抱着晚歌进了马车,坐定,晚歌立即要从他腿上弹起来,刚抬起身子便“咚”的一声撞上了车顶,瞬间痛出了泪花。 萧逸笙立刻伸手揉她的脑袋,无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音刚落,两人都想到了曾经相似的那一幕。晚歌抿了抿嘴巴,嘟喃道:“陛下真是一点都没变哎,原话都不带改一个字的。” 萧逸笙笑着,胸膛微微起伏:“晚歌也一样,”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是这么蠢啊。” 晚歌羞愤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从他身上滑下去。 萧逸笙把晚歌拉起来,坐到他身旁,然后伸手:“晚歌方才说的,礼物?” 晚歌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摸出那个香囊递给他。 萧逸笙挑起半边眉,细细端详着:“...《梨花落》?” 晚歌惊讶地看着他:“陛下你也知道啊?这部戏曲这么出名的呀。” 谁知萧逸笙比她还困惑:“你不是因为知晓我看过这戏才送给我的吗?” 晚歌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了?” “......”萧逸笙心道,看来她压根没细看呐,只知那一段情节罢了。于是他问道:“那你可知戏中花旦如何唤小生的?” 晚歌怔了一会儿,犹豫了许久,才学着那戏子的叫法:“...萧郎?” 好像还不错。萧逸笙勾起唇角,“以后便这么唤我罢。” 晚歌感觉有点别扭又羞涩的怪异...但她并不能拒绝。 萧逸笙收了掌,再张开,细细看了一阵,将香囊妥善收好。心下念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还知道念着我,今天先不收拾你,今天的帐之后再算。 ====================== “兄长,你在想什么?”莫尘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莫楠,沉吟片刻道:“...只是忽地发觉,楠楠长大了。” 莫楠脸颊微红:“兄长怎么突然...又想起过往的事情了么。” 莫尘看着她这副模样,有种恍惚的感慨——她原来已不算当初软软糯糯的小女孩,是大姑娘了。 莫尘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收了思绪:“只是突然想起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莫楠点了点头,道:“若是没有陛下,或许我们两人还是戏子呢...” 她也小小回忆了一番,笑道:“无论如何,只要是和兄长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看着她笑,莫尘破天荒地勾了勾唇:“嗯。” 莫楠忽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是晚歌托莫尘带回来的小玩意之一,上面绣着一枝梨花。 她故意装着崴了一下足,意料之中,这个曾经做了千百次的动作,对两人而言都是信手拈来的熟络自然,莫尘下意识地接了动作,将她扶住转了小半圈。 花旦与小生相拥满怀后,故作娇羞地起身:“是风大耶?是地不平耶?小女子失礼了——”小生似乎沉浸在方才的拥抱中,痴痴望着女子,花旦与他对视,又忸怩作态地低头,再抬头,娇哂着别过视野,将自己绣了好几日的香囊塞进小生手中。 望着自己手中的香囊,莫尘抬起头,和莫楠对视,见她似孩提戏耍得逞般的顽劣笑容,不由得哑然失笑。 “调皮。”莫楠笑着将香囊接了回来:“兄长不也合了我的意?”她便向外走边嬉笑道:“兄长像个闷木头似的无趣,不理会你了!” 见她脚步轻快,好像心情颇好。 鼻尖似乎能嗅到方才那一缕淡淡的梨花香。莫尘将手放置在心口,倚上了门框。 “楠楠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七章:喧嚣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刚为后不久,又是平民出身,没有什么心腹,不知姜绛卿的事情要从何寻起。她明白仅凭自己身份特殊根本做不到,所以她告诉了纪子真。纪子真若是有心,必定会帮她。 晚歌在榻上辗转难眠,如若真是姜绛卿,那萧逸笙该怎么办?我又该当如何?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是他的母后,不是旁人。 晚歌必定是恨透了姜绛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惟一会让她犹豫几分的,是萧逸笙。 她就这般满心郁结地睡了过去。 待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坐在桌案旁的萧逸笙,怔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陛下,你没去早朝?” 萧逸笙听闻声响看过来,道:“你睡得这样迟,早朝都变作晚朝了。”他放下手头的书,坐到她身边,刮了刮她的鼻尖:“昨儿玩疯了,累得要睡到这个时辰?” 晚歌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想起了昨日同纪子真谈的那些话。 “怎么,睡傻了?盯着我看。”萧逸笙俯下身来,在她额上印下浅浅的一个吻。 晚歌笑着摇摇头:“是萧郎生的好看。” 萧逸笙对于这个回答简直满意得不得了,伸手捞她起来:“快些起了,午膳过后去找母后请安。” 晚歌软着骨头挂在萧逸笙身上,嘀咕道:“不想见她。” 萧逸笙愣了一下,还是柔声道:“晚歌...我答应过母后,娶你之后你会尊礼,所以,虽是难为了晚歌,但也希望晚歌可以将表面的规矩做了,可好?” 晚歌抬头看他:“你既知晓她那时欺侮我,却要我对她守规守矩么?” 萧逸笙为难道:“晚歌...此亦宫规。但母后不会再欺侮晚歌,我同母后说好了的。” 晚歌从他身上起来,自己下了床:“萧郎果真要晚歌难做,恕晚歌做不到。” 她被萧逸笙惯的厉害,才不怕自己因为规矩二字得罪他。 萧逸笙无奈地挑挑眉,想着下回再说一次,跟着她走。晚歌要梳妆,萧逸笙就在边上看。 晚歌拿簪子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萧逸笙就在边上记她绾的法子。 白茶端了盆水来,晚歌洗漱,萧逸笙就趁她擦脸的功夫拆了她的发髻自己动手再盘一回。 白茶犹豫一阵,道:“娘娘...要不要唤芍药...” 晚歌想了想,道:“我不喜她梳的妆,我自己弄罢,她弄得不好。”转头看向萧逸笙:“陛下你干嘛?” 萧逸笙绾了一个很松的发髻,看起来随时会散掉。“我听闻民间的夫妻,妻会帮夫君更衣,而夫会为妻梳妆画眉,我觉得这样很好。” 白茶觉得浑身不自在,收到萧逸笙的目光后便很识事的溜了出去。 晚歌撅着嘴巴:“萧郎也想学人做寻常百姓么,寻常百姓可没有尊贵的太后为母。” 这是还在跟他忸气呢。 萧逸笙拿了银簪,晚歌的发散开来,像一长匹乌黑发亮的锦布。 萧逸笙再次尝试着绾,一边说道:“晚歌在我这里或是在旁人别处不规矩都可以,只是母后特殊些,晚歌乖一点可好?” 绾好了发髻,依旧松松散散。萧逸笙不自知,觉得看着挺好的,取了发饰要安。 晚歌本来想自己来,萧逸笙不愿,晚歌觉得自己若是拆了他绾的发髻,不知要死个几百回才作罢,索性由他胡来。 他搭了几个银饰,自以为很满意,又绕过来看晚歌的脸:“我为你画眉可好?” 晚歌眨了眨眼,看着他:“萧郎会吗?” 萧逸笙道:“凡事学了总有会的时候。我试试?” 晚歌不太相信的模样,但还是将焦柳枝条递给了萧逸笙,“我今儿想画月眉的,萧郎可知是何模样。” 萧逸笙想了一番,道:“月似弯钩,照着月儿画便是了?我习过画的,想来差不多。” 晚歌乖巧地仰高了脸儿让他发挥,萧逸笙画眉倒是习得灵通,画得极好。 萧逸笙笑了笑,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晚歌看着铜镜,面上欣喜了一些:“萧郎画眉倒是不赖嘛...”她伸着两臂钩住了萧逸笙的脖颈:“萧郎给别的姑娘家画过眉不曾?” 萧逸笙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道:“不曾,此为初次。” 萧逸笙揽着晚歌往衣架子那边去了,择了一条湖蓝色的裙裾,晚歌不乐意:“我要红色的。” 萧逸笙不依:“晚歌着淡色才好看。” 晚歌勉勉强强套上了。蓝色瞧着活泼些,晚歌本就碧玉年华,穿这些小姑娘穿的颜色合适得多。 用过午膳,晚歌想假装不记得问安的事情,要溜去戏楼看戏,被萧逸笙逮了往怡华殿走。 萧逸笙在途中也在念叨晚歌:“不过是表面功夫,晚歌做一下便是了,到底也是母后,晚歌还是要尊敬的好。” 萧逸笙想着,母后不愿提起往事,晚歌也不清不楚,他保守着母后的秘密不让旁人知晓了就好,如此一来晚歌和母后也能和睦。 晚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中在打着要不要书信予纪子真的算盘。 “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晚歌不情不愿地跟着萧逸笙行礼。 姜绛卿见二人一同来,想着这就和好了,还真是容易,懒懒的唤他们起来落座。 金铃上前倾茶,到了晚歌这处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倒到了晚歌的身上。 晚歌的面上看着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金铃要作妖。金铃欠身道:“皇后娘娘,奴婢有罪,望娘娘恕罪,奴婢是不小心的。” 晚歌笑了笑,道:“犹记得母后教导过,奴婢犯了错之后该跪着就不该站着?” 金铃脸上一阵白,思索片刻还是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姜绛卿面色不太好看了:“哀家的婢子恐怕还轮不到皇后来管罢。” 萧逸笙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姜绛卿:“母后...此事确是金铃有错。”他还是拉过晚歌的手说道:“晚歌可有烫着?”晚歌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 萧逸笙已然瞧见晚歌手背上一片红,他看向金铃,严厉道:“你为何倾茶到皇后这处时就撒了?可是有意为之?” 金铃微微开口欲作辩解,晚歌嘴角挂着笑,但眼神肃冷:“很明显是刻意罢,毕竟母后一向讨厌臣妾,母后的婢子也能踩到臣妾头上来的。”她笑吟吟地看着姜绛卿:“母后您说,臣妾说的对不对啊?” 姜绛卿冷哼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萧逸笙浓眉紧蹙:“母后...”他看向晚歌:“晚歌多心了,母后没有这般意思。” 晚歌拿手绢擦拭了一下手背和裙裾,道:“但臣妾对于母后当初悉心教导,字字句句铭记在心,所以臣妾觉得,不劳母后动手,我应当替母后教导一下婢子的。” 姜绛卿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晚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剩下的往金铃的面上泼了去。金铃被烫得叫唤了一声,惊慌地看着姜绛卿。 姜绛卿急了:“纪晚歌,这是哀家的人!” 晚歌轻轻笑了,道:“臣妾知道,臣妾在用母后的方式,替母后教导她呢。母后当初不也这么教我的么?我觉得此等方式极好,不过还未完。” 晚歌抬起足踹向了金铃:“愣着作甚?去外头风口处跪着去,不到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姜绛卿站了起来:“你!”她忽地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萧逸笙。 萧逸笙隐忍着。 他这段时间已经知道母后做过了什么事,但...母后终究是母后,是他的生母,他需得包容。 姜绛卿深吸了一口气,道:“曦云呐,母后不是那样的,你知道的罢?” 萧逸笙努力挤了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朕自然知道的。母后先坐罢,金铃到底是婢子,晚歌身为皇后,管管也无妨。”他刻意避开了晚歌口中“母后的方式”,又予了晚歌后位权力的理由,以此话术来处于中间,两头都维护得到。 姜绛卿顺着萧逸笙给的台阶下,而晚歌不甚满意,还想说些什么时,萧逸笙扯了扯她。 晚歌心里很不平衡:他难道不知晓姜绛卿做的这些?他信她,那么不就意味着不信我? 晚歌到底按下了心火,道了一句“母后见笑了。管得不够好,学母后学得不够精湛”,而后坐了下来。 姜绛卿咬牙切齿:“那皇后真得好好多学学。”她眼睁睁看着金铃出去罚跪,心中大为不快。 萧逸笙心力交瘁,他心想着:不知小姑娘这一生气又要多久才能哄好。 姜绛卿道:“哀家看皇后成了六宫之主后整日无所事事,所以才能有闲情雅致到哀家这处帮着处理事情呢。”晚歌装着听不出她嘲讽:“母后谬赞,臣妾帮母后分担是应该的。” 姜绛卿又接着道:“哀家看这后宫空荡,想到曦云也该纳妃了,以免皇后无事可做。” 纳妃? 晚歌这才想到,萧逸笙是皇帝,理应有妃嫔众多...念此,她更不高兴了。 萧逸笙看晚歌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又在嘀咕些什么,朝姜绛卿微微笑道:“此事不急的。” 姜绛卿哼道:“怎的不急?皇帝得多些得体的闺秀们来服侍,免得被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伺候不好,甚至要倒过来伺候她。” 后面就是姜绛卿自作主张地要订个时间选秀,选哪几家的闺秀,萧逸笙只听着并不做评价,晚歌心中想七想八也没听进一句话。 最后萧逸笙道:“时候差不多了,朕同皇后先离开了,不多叨扰母后。” 姜绛卿还在念叨:“哀家说的事情,皇帝可得快些做,莫要拖沓。”她觉得进宫的妃子多了,曦云自然会移情别恋,到时候看纪晚歌怎么嚣张。 萧逸笙敷衍地点点头,拉着魂不守舍的晚歌走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八章:隐忍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不打算再乘宫辇,拉着晚歌在宫道上走。 晚歌闷闷不乐的,被姜绛卿气的也有,因为萧逸笙维护姜绛卿而失望也有。还有就是...萧逸笙要纳妃,让她郁闷得慌。 但是她又想到,自己终究要对付姜绛卿,姜绛卿没来由对自己偏见颇多,必定离娘亲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她之所以给自己一个“查明真相”的由头,其实更是为了能多跟萧逸笙待几日。 待到日后,她做出了那件事,萧逸笙恐怕这辈子都不见到她了罢...多些嫔妃也好,她无法一直伴萧逸笙左右,寻旁人来替她也好... 萧逸笙知道晚歌不开心,所以陪她走一走散散心,柔声道:“她到底是我的母后,表面上多少是要护着的...让晚歌受委屈了。” 晚歌抬头看他,道:“陛下信我?” 萧逸笙愣了一下,但他...不能告诉晚歌他为何不信任姜绛卿。萧逸笙笑笑,揉揉她的脑袋:“晚歌不至于在这方面上撒谎。” 晚歌想了想,觉得也对,还是忍不住闷声道:“那陛下会纳妃吗?” 萧逸笙应道:“母后既说了纳妃,那便纳,让晚歌每日都坐在凤椅上等别人来请安,品一品后位的威风。” 他想的居然是这个么? 晚歌讶异,问道:“对萧郎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后宫佳丽三千呐... 萧逸笙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让朝中一些官臣送自家女儿进宫,多少会有些约束,多些尽忠。” 她说的哪里是这方面?晚歌无奈道:“那萧郎可成了好多人的郎君了。” 萧逸笙低笑,侧身揽过她的腰:“朝中要臣急着送女儿们进宫,想着于他们升官有利,一心培养家女,无心朝政。我将她们纳进宫来,服侍的是你这个皇后而不是我,那群朝臣也能收些心思。” 晚歌这才笑了,缠着他发丝在指尖绕啊绕,倚到他身前:“不是说自古帝王无情的么?怎的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萧逸笙俯身咬了咬她的下唇:“只对晚歌一人痴情。” 两人晃回了锦秀宫,白茶听闻晚歌回来便拿着一纸信跑来:“娘娘——”而后看见了在晚歌身侧的萧逸笙。 白茶一楞,纠结地把信纸拿在手中,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萧逸笙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白茶低头看了看,又无助地看向晚歌,才又埋头回话道:“回陛下,是宫外予娘娘的信,说是娘娘的家中寄来的。” 晚歌在宫外的家?榭枫自是不可能的。 萧逸笙明白了:“纪家?”白茶呆呆地点点头,萧逸笙走向白茶要拿走信,晚歌一惊,争上前去抢了信纸。 萧逸笙能想到的只有纪子真,至于纪子真怀的什么心思,萧逸笙心知肚明,何况昨日的时候他还碰了晚歌的手,萧逸笙本就怒不可遏。 萧逸笙不悦,伸手:“晚歌,给我。” 晚歌惊惶,佯装镇定:“我不。这是我的信,为何要予你?” 萧逸笙已经有些生气,“当真不给?”凭什么她和纪子真来往如此密切,她难道看不出纪子真心思? 晚歌知道这信既然来了,必定是纪子真知道了什么要告诉她,所以硬着头皮死抓着信,摇头道:“...不。” 萧逸笙冷笑一声:“很好。”他甩袖,背过身,快步离开。 晚歌怔怔地愣在原地,低下了头。 白茶小声道:“娘娘,陛下好像很生气...” 晚歌失神地叹了叹气,“没事。你下去罢。你们都下去罢。” “喏。”几个婢子纷纷离开。 晚歌沉了一会儿气,才走到窗边将信展开。 “昨夜托了吏部的友人帮查此事,知晓当年姜绛卿能够差遣的那几个宫人大多没了下落,现如今知晓真相的唯有姜绛卿长年携在身边的三位宫女。既在后宫,恕在下无能为力。这三名宫女,想必只有晚歌才能寻到。余下的事,便要晚歌亲自来了。” 晚歌看罢,将信在烛心点了,一点点在火盆中烧作灰烬。 她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却总是走神,定不了心思。她迷迷糊糊开始想,萧逸笙那么生气是因为讨厌我与纪子真往来罢,我该怎么哄好他? 她有预感,她能待在萧逸笙身边的时日不多了,不如珍惜好这为数不多的几天,有一天算一天。 晚歌想:明日去找他道歉,他若是问起了信,便说是纪子真听闻我爱听戏,说了些戏曲的事情罢。 这夜,晚歌方要入睡时,萧逸笙来了。 带着浓烈的酒气。 晚歌不知先前的什么时候,听莫楠说起,萧逸笙心情不好时便会饮酒,饮了酒后性格也不太相同。 不过是因为纪子真的事情,他至于到这般地步吗?晚歌有些纳闷,却又想:也许有什么我不知晓的事情。 的确,萧逸笙心中始终郁结着姜绛卿的事,他不明白从小到大一直敬重的母后为何有着那样的一面。但他心中藏了太多事,他什么也不能说,还要在晚歌、大臣、母后等人的面前装作一派平静。或许真的很累。 晚歌上前扶了萧逸笙,初次见萧逸笙饮酒,她不知晓他是什么样的,规规矩矩喊了一声:“陛下。” 萧逸笙看着晚歌,眼底是晚歌看不透的情绪。他忽地抱紧了晚歌:“晚歌,对不起。” 对不起,母后对你伤害那么多,我却连你想要个兄长这样的事情都无法包容。 晚歌愣了:“对不起什么?”该道歉的不应该是她吗? 萧逸笙缓缓扭头看着她,晚歌愣愣的,道:“...陛下?” 萧逸笙哑声道:“对不起我今日下午没陪你用晚膳的事情,以及...对不起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什么?”晚歌还没反应过来,萧逸笙已经把她推到了床上。 过了这一夜,晚歌总算明白,萧逸笙醉酒以后最大的差别,便是不再似平日那般温柔,凶残得像个暴君。 次日一早,晚歌翻了个身,被浑身的酸痛给疼得睡不着觉,醒来时见到神清气爽的萧逸笙正在准备去早朝。 “......”这不公平! 晚歌气鼓鼓的,把被子拉高,把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大概离早朝还有一些时间,萧逸笙把晚歌拉起来:“吃些早膳再接着睡?” 晚歌闷声道:“你自己吃!我才不要你!” 萧逸笙气定神闲地将碗端在手中,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晚歌不吃,她好生气,萧逸笙昨夜差点折腾死她了! 萧逸笙似叹道:“娘子若要夫君以口相哺,便接着不张口罢,不过夫君也不介意的...” 又是这两个称呼!晚歌涨红了脸,伸手去拿碗:“我自己来,唔...” 甫一张口,粥便入了口。 偏偏萧逸笙还要微笑着道:“娘子还真是孰能欲拒还迎这一套。”晚歌匆匆咽下,又要还嘴:“臣妾不知陛下竟有呃...”竟有如此卑劣的时候!可话未出口,粥又灌了进来。 识时务者如她,她不说话了,乖乖将粥吃了个干净。 萧逸笙笑着揉揉她脑袋:“这样才乖,接着睡,夫君去早朝了。” 晚歌朝他做鬼脸:“呸呸呸!” 萧逸笙心情颇好,转身离开了。 晚歌爬起来,下了床,想了半天,把白茶叫了进来:“白茶,本宫问你些事情。” 白茶虽是迟钝了些,但胜在单纯,她总感觉芍药并没那么简单。莫楠这几日都不在,说是御书房最近都要用到她,晚歌别无他法,只能碰碰运气找白茶。 白茶懵了一下,还是道:“奴婢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娘娘请说。” 晚歌问道:“本宫先前有一段时日在太后那边,太后身边有金银铜三个婢子,为何近日只剩金铃,你同为婢子,可知晓是何缘故?银铃和铜铃在何处?” 金铃自然是向着姜绛卿,晚歌要问需得从银铃和铜铃那处下手。 白茶愣愣的,道:“娘娘,奴婢前不久听闻铜铃染了很严重的风寒之后就殁了。而银铃则是因为打碎了太后娘娘心爱的瓷瓶,被娘娘罚去辛者库了。” 此事蹊跷。晚歌沉默了一阵,什么风寒和瓷瓶,必然是姜绛卿胡谄出来的。由此可见,姜绛卿虽是一直带着这三个婢子,却只有金铃是真正的心腹,其余二人是生是死她并不在乎。 晚歌想:那便只剩一个银铃,但她既然不是心腹,又何以见得她能知晓姜绛卿做过什么... 晚歌道:“那你能否去辛者库,叫那银铃来本宫这处,做本宫的婢子,告诉她本宫定会好生待她。” 白茶为难道:“奴婢只是一介小小婢子,资历浅薄,无法进到辛者库里头去...” 晚歌愣了一下,也是,若白茶贸然前去,指不定被误以为是被贬进去的,她也无法自证是晚歌的人,因为等级太低。这可如何是好... 门外有敲门声,晚歌喊了声:“进来罢。” 是芍药。芍药云步进来,跪地道:“奴婢有办法找到银铃。” 晚歌有些愠怒:“你偷听本宫讲话?” 芍药伏地道:“娘娘息怒,但奴婢所言属实。” 晚歌看着她,道:“你起来,告诉本宫,你怎么找她?你和白茶是同一资质。” 芍药抬起头,看着晚歌:“娘娘找她做什么?” 晚歌皱眉,不悦道:“这是你该过问的?” 芍药看向了白茶,又低下了头。晚歌想了想,道:“白茶,你先出去。” 白茶依言退出门外,合上了门。 晚歌道:“说罢。”芍药还是道:“娘娘寻她做什么。” 晚歌收起了怒火,冷静下来,忽然发觉,芍药的双目不太对劲。 第四卷:羁绊 第三十九章:道别 - 梨花落 - 肆鲸 按照宫规来说,新进宫的婢子们左右不过是白茶的年纪,芍药理应和白茶同龄。 只看芍药的面容,确实是年轻模样,但看她的眼睛,却显得格外的突兀。看似年轻的面庞上,那双眼睛饱含与岁月相悖的沧桑。 芍药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爱笑,总是面无表情而又娴熟地做这做那。晚歌有时候还会跟白茶抱怨,说芍药似乎每日都不开心,那张脸无动于衷得像假的一样,让她看着败兴致,不如白茶有活力。 假的? 晚歌暗自吃了一惊,细细地打量起芍药的脸来,惊惶不定。 芍药还是平静地看着晚歌,在等她开口。 晚歌沉吟片刻,还是道:“她曾是太后身边的人,我想寻她打听些事情。” 芍药似乎对于晚歌的说法早有预料,淡淡笑了笑:“她是刀尖上的亡命徒,若要她出卖太后,她也得先想想这个让她卖命的主子靠不靠谱,值不值得她把保命的东西说出来。” 晚歌不怒,反问道:“你怎知本宫要打听的一定不利于太后?怎的就是出卖?” 芍药道:“皇后娘娘和太后之间哪有什么情分,只有仇恨。” 晚歌忽地笑了出来:“真是个人精,能说会道,本宫反倒畏惧了你。” 一直以来晚歌都觉得芍药心思过重,不敢重用她,这样的刀太过于锋利,用不好便会自伤。 晚歌俯下身子靠近了她,道:“本宫是否仇恨于太后,还得看银铃说的是什么。” 芍药哑声道:“若她说了,那便是天大的仇恨。她作为知情者,说了以后于娘娘而言便是个废子,谁能保证娘娘知道后不会杀了她?” 晚歌定定地看着她,心跳骤然加快——姜绛卿...果真是她... 晚歌过于紧张,喉间发紧:“本宫能保证,她说了以后,定会保她活路,让她平安出宫去。本宫也非背信弃义之人。” 芍药笑着摇摇头:“她并不需要活着,她只是要用这条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不想在娘娘这处白白浪费了。” 晚歌看着她,问道:“她拿命来赌,求的是什么?”芍药收了笑,静静地凝视着晚歌,晚歌也看着她。 芍药开口了: “我要姜绛卿的命。” 她揭下了易容的面具。 ======================= 芍药就是银铃,铜铃的阿姊。 她们并非亲姐妹。她们很小的时候便随着京城的丐帮一同行乞,她们每日的目标就是能凑齐一碗米汤的钱,来填自己那永远填不饱的肚子。 她们会一起缩在城门的角落,相互依偎着取暖。她们认对方为亲姐妹,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家人,所以只好自己创造家人。 姜家那个时候正值兴盛,姜家里头的达官贵人们个个都腰缠万贯,好不神气。每当姜家人那四面丝绸装裹,窗牖镶金嵌宝的马车从城关进进出出时,她们总是会很羡慕地张望,因为她们认为像姜家这样的府上一定每日都有喝不完的米浆罢,一定饿不着,她们也好想进到姜家去。 她们的愿望实现了,姜家要招一批侍婢,她们这种身份低贱的人甚至不用花钱买,她们便会心甘情愿跟着去。这样廉价易得的仆从自然让习惯私吞主家银两的姜家主管看上了,他带着这两个姑娘回到了姜家去。 她们不知那是噩梦的开端,她们只是想果腹,然后活下去。 她们成了姜绛卿的婢子,在她们之前还有一个侍奉了姜绛卿好多年、名为金铃的婢子,于是她们这种新来的便要随金铃的名字,变作银和铜。 姜绛卿那时候是姜家的大小姐,受尽了宠爱而娇纵,也习惯了随意发泄的怒火。因为她是家中早就订好了的,未来会成为皇后的人,她很明确自己的身份比别人都高贵,脾性就越发的苛刻。 她这样的人,进到宫中成南宫浩的妻,一直隐忍着,属实也是为难了她。但好在她有三个听话的婢子,她可以将气撒在她们的头上。 金铃聪明灵敏,一早就取得了姜绛卿的信任,姜绛卿平日里不会伤到她,而头脑愚笨的铜铃和不善讨好的银铃便成为她发怒的对象。 她们二人习惯了顺从。她们不想挨饿,在姜绛卿身边有饭吃。她们随姜绛卿一起进了宫,一直侍奉左右。 三人中,属铜铃手脚最笨,也最不会说话,所以挨打挨骂的次数总是最多。但是她不会很难过,因为她有阿姊,银铃总是能够变出一块她最爱吃的油纸糖来给她吃,所以她知道,只要熬过了惩罚,就能够吃到糖。 她们还在想着,等到三十岁以后,她们便可以出宫去,到时候带着多年的俸禄,两个人干脆都不要嫁了,找间小屋,一起织布耕田,一起生活。 只是这样的设想终究还是太美好了,铜铃走了,银铃的世界也暗黯淡无光。 她去到辛者库,一直在找复仇的机会,她要姜绛卿偿命。她之前跟着丐帮的时候学过易容,这便派上了用场。一日被差遣去搬送内务府的东西时,她混进了后院,将原本的芍药弄昏后换成了自己的脸,被抬送回了辛者库,而她则代替了芍药,跟着新人们进到了晚歌的宫中。 她知道,晚歌和她的目的一定是一样的,她们都不想让姜绛卿好过,最好是死了一了百了。 她现在是宫女芍药,而晚歌是皇后,只有借助晚歌的名义,才能够复仇。 她在晚歌跟前口齿清晰,其实口中含了一小块油纸糖。明明是甜的,她却尝出了卧薪尝胆的苦味。 ======================= 晚歌一语不发地听芍药将当年的经过,听罢以后,才发觉自己指节泛白,双手紧攥,新染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 离歌一度以为南宫浩为了成为帝王、摆脱不必要的情缘,因而落井下石,将离歌卖掉。离歌也一直想不明白,她从不曾主动去京城找他,明明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为何要做的这么绝。为何说要接她进宫给了她希望,却又将她卖了去。为何一点情分都不顾。 当真相逐步显现,晚歌才明白,原来娘亲当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差。 这也让晚歌更加无法接受。娘亲本该和心上人在一起,本该享有荣华富贵,最后却因着姜绛卿,落得那样的下场。 晚歌似是失了三魂七魄,浑身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悲哀。 她当年听娘亲讲了过往的事情后,也曾想,娘亲为何还将她抚养成人,为何不恨透了她,她的存在不会伤害到娘亲吗。她自那时起小心翼翼地服侍患病在床的娘亲,不愿惹她生气。兄长更是直接冲动地到了京城去,以锦衣卫的名义进到宫中去找南宫浩。 直到有一日,娘亲说:“晚歌,我养你长大,一是因为,你是无辜的,二是因为,你是他带给我的...我要让自己记得,再也不要去想他了...” 娘亲最后没能熬过那个月夜,兄长也没能再回来。 晚歌很久才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颤声问她:“你...你告诉本宫这些,皆是属实?” 芍药跪在地上,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绝无欺瞒。” 晚歌单手掩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无法平复。 芍药目光森然,诱导道:“娘娘和奴婢是同一个目的,我们都要姜绛卿不得好死。” 对...姜绛卿...晚歌想着方才芍药的一字一句,心中恨意滔天——她怎么能,她怎能如此歹毒! 芍药见目的达成,缓缓叩首:“奴婢先行告退了,娘娘有什么事情再召奴婢来。” 芍药走出门外,面上晦暗不明,看了一眼天:若她做不成,那便我来做,都一样的。 “妹妹,阿姊会为你报仇的,黄泉路上等着阿姊,我们来世要做真正的姐妹。” 晚歌呆呆地坐在榻上,回想起很多往事,连萧逸笙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萧逸笙看晚歌在座上出神,便起了玩笑心思,轻轻走到晚歌身边,想拥她一个措手不及。 却注意到她颊边未干的泪痕,萧逸笙浓眉紧蹙,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晚歌愣愣的,看着他,心中一紧。 萧逸笙问道:“怎么回事?怎的哭了?” 晚歌垂下眼来,想离他远些:“无...无事。”萧逸笙更加怀疑,将她搂过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萧逸笙...晚歌鼻子一酸,很想大哭一场。 她要姜绛卿付出代价,可这意味着她陪在萧逸笙身边的时日到了头。 姜绛卿是萧逸笙的母后,若她杀了姜绛卿,萧逸笙必当会恨她,她会自行了断离开。她不希望到时候,看着萧逸笙亲手杀了自己,那将远比自刎更折磨... 晚歌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只是突然,很想萧郎。” 萧逸笙一愣,抱得更紧了,笑道:“你啊...我不是过来跟你一起用午膳了么?” 晚歌哼一声,撅高嘴巴:“今天才不要吃御膳房做的,我要吃陛下做的!” 萧逸笙哭笑不得:“你还知道我是陛下啊,啊?叫我去给你做膳,皇后好大的架子。” 晚歌往他怀里钻:“我不管!今天就要萧郎做给我!锦秀宫有小厨房的!” 既然有机会,便再尝最后一回罢...晚歌真的好贪心。 能够扳倒姜绛卿,是不可能的,只能像芍药所说的,破釜沉舟,一命换一命。 她现在,想好好跟萧逸笙道个别。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章:知情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拗不过她,便被晚歌拖去了小厨房。厨房里两个奴才正在清扫,看到萧逸笙进来震惊得话都说不连贯:“参参参...参见皇上!” 晚歌跟在萧逸笙背后,冒出头来,看着他们,得意地笑了。 两个奴才分别叫小顺子和小福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晚歌,其中一个道:“娘娘...陛下,您怎的到厨房这儿来了,这儿杂乱,怕脏了圣上的双履...” 是挺乱的,地上堆了些米袋子和柴火,水缸盖子上叠着乘着青菜的竹篮,能走动的位置十分狭隘,平日也不可能有主子到厨房来。 但萧逸笙上一回来过了,将食材分布看了个透,不需要两人打什么下手,嗯了一声便让两人退下了。 晚歌期待地看着萧逸笙,想看他要怎么做。 晚歌自己也是会做饭的,她那时候和离歌学了,因而在之后独居的时日里能够生活。她就想看萧逸笙为她卸下身份,为她羹汤... 萧逸笙挽了袖,回头看晚歌,低笑:“你总不能闲着?” 晚歌愣了一下,被他拉了过去:“去将菜洗了。” 两个身着华服的主子在厨房里忙上忙下,论哪个宫人看了都得感慨一句史上奇观。 何况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皇后。小顺子默默将探出脑袋窥视的小福子拽了回来,小福子小声道:“顺子,你说咱俩是不是梦着呢,这怎么可能?让太后知道了我们不干活让陛下来干,我们的脑袋还留得住吗?” 小顺子耸耸肩:“如果是为了娘娘,那陛下做出什么我都不感觉奇怪。”他拉着小福子走:“你再呆在这偷看,到时候被陛下发现,那才是真的掉脑袋。” 小福子忙跟着他走了。 厨房内,晚歌看着萧逸笙颠勺,惊得合不上嘴。原来真的有人能在厨房这种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也保持着气度超脱,颠勺这样的动作非但不掉价,反而优雅至极,仿若他在谈琴奏乐。 果然,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做什么都跟仙儿似的...晚歌笑了,却又想到这张脸以后再也触不到,便又神伤起来,收回目光,将米架起来蒸。 萧逸笙做了好几道菜,还烧了一条鲈鱼。晚歌闻着味,缠到萧逸笙背后,萧逸笙刚将菜装了盘,抓住在他腰上作乱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高兴了?” 晚歌嘻嘻笑着:“高兴得不能再高兴。” 萧逸笙很无奈地笑了笑,牵起她向外走:“回正殿去,让他们来端过去就好。” 晚歌任他牵着向外走,傻笑着,唤小顺子小福子去端菜。 小福子进到厨房,对着喷香扑鼻的红烧鲈鱼“哇”了一声:“陛下的厨艺简直太好了,香得我呀...” 小顺子敲了敲他:“干活儿呢,别把哈喇子流到菜上,不然小命不保。” 小福子一边端一边说:“等到过会儿,陛下和娘娘吃完了,咋俩把剩的端来,咱也有福气吃到皇上下的厨!这条鱼香死我了...” 小顺子鄙夷地看他:“你莫不是忘记了,咱家娘娘最爱吃的就是鱼,你不得啃鱼骨架子?” 小福子咂舌:“有骨架子嘬就不错了,这酱汁儿下饭也绝了,哪个奴才有幸能吃到皇上做的...” 他们将菜肴呈上去,很识相地退出去了,将门合上。 萧逸笙翻了一大块白白的鱼肉,挑了鱼刺放进晚歌的碗中。 晚歌乐得享受,吃到嘴里,感觉比以往吃过的鱼都要好吃。 萧逸笙忙着给晚歌挑刺,晚歌吃到一半,笑嘻嘻地说:“萧郎怎么知道我爱吃鱼呀?” 萧逸笙微微一笑:“看出来的,你那天和我一同晚膳的时候,那鱼骨头干净得一丝白肉都瞧不见。” 晚歌想了想,那天跟他说洪灾疫病说得太认真,便没顾得上太多,只顾把眼前东西吃掉,现在想想他似乎就没吃上几口? “确实喜欢,萧郎观察细致。”晚歌忙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碗中:“呐,上回没给你剩,这回分给你吃。” 萧逸笙笑道:“我要吃鱼还得靠晚歌施舍呢?”萧逸笙夹回去:“无碍,我并不喜欢吃鱼。” “真的呀?”晚歌眼睛放光,“那我不客气啦。” “嗯。以后的鱼都归晚歌。”萧逸笙夹了别的菜肴来吃。说他不喜吃鱼自然是假的,他虽是这么说,但并不介意鱼肉,不过晚歌要吃,让给她便是了。 晚歌听着这句话,险些又要泛泪花。以后她可有机会再吃到萧逸笙做的菜肴?他们哪里有以后? 萧逸笙似乎并未察觉到晚歌暗藏的小情绪,膳毕以后便要去御书房,晚间再来寻晚歌。 晚歌缠着他:“陛下不午憩么?”萧逸笙揉揉她脑袋:“政事得理完,否则今夜晚膳后还得去,倒不如现在早些去。你今日醒得早,快些去睡了。” 晚歌应了,念念不舍放开了他。萧逸笙笑了:“晚歌舍不得我?” 晚歌点点头。萧逸笙刮了刮她的鼻子:“现在早些去了,晚上有更多时间折腾你。” 晚歌愣了一下,听懂了,脸瞬间通红:“你快点去!”说罢便跑了。 萧逸笙看着她跑开,缓缓敛了笑,往御书房去了。 ====================== “微臣参见皇上。”纪子真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萧逸笙道:“平身赐座。”莫楠呈上了一杯茶,萧逸笙抿了一口,纪子真谢恩后起身坐到一旁。 纪子真揖礼道:“不知皇上忽召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萧逸笙放下茶杯:“朕只问你一件事,那日寄给皇后的信说什么了?” 纪子真一愣,才低头回话道:“娘娘那日留在了府上的物什,书信予娘娘问她如何处置。” 萧逸笙轻轻笑了一下,道:“好理由。皇后那日回了国丈府便立即被朕带回了,如何能留什么东西在府?” 纪子真立即跪地谢罪:“微臣无意欺瞒,陛下恕罪!” 萧逸笙收了笑,道:“胆子大了,竟敢欺君罔上,你父亲的品德你倒是没学到半分。” 纪子真俯首,没有说话。 萧逸笙冷声道:“朕再问最后一遍。” 纪子真微微抬起头,却道:“此事是娘娘托臣去查的私事,娘娘未说能够告与陛下,家父也不曾教导微臣去揭他人秘密。” 萧逸笙冷笑:“很好。你胆子确实比纪炳堂大得多。好一个‘家父未曾教导’,连朕的话你也敢反!” 纪子真低声道:“微臣无心忤逆陛下,只是陛下若是因为要知晓旁人信件内容而怪罪微臣,想来有损陛下圣明。” 萧逸笙嗤道:“纪子真,你威胁朕?”纪子真叩首:“微臣不敢。” 萧逸笙站起身,道:“前些日子浔阳涝灾,大概是前几年工部修建的防洪堤不到位,工部侍郎理应担责。” 纪子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陛下当真是...” 浔阳大水,是因为天降大雨,绵延不绝,以至于淹了许多地方,天要下这么多的雨,换再好的防洪堤也不管用。萧逸笙前段时间代先帝理政,分明说不怪人只怪天,这一回反倒要拎出来怪罪? 萧逸笙走到纪子真跟前:“你是真不明白,朕要谁的命,谁就得交上来,哪里有讨价还价的道理?” 纪子真缓缓埋下头,不语。 萧逸笙道:“纪炳堂是个忠臣,却养了你这佞臣。” 纪子真攥着拳,已微微有些颤抖。 莫尘这个时候进来,带进了一个官员。那人跪地行礼,说话的声音让纪子真忍不住扭头看去。 是他拜托的那位吏部友人。 那人诚惶诚恐:“陛下召微臣何事?”萧逸笙道:“纪子真前几日去了你住所拜访你,同朕说说都谈了些什么。” 那人小心地看了一眼纪子真,斟酌词句回话道:“他拜托臣找一找二十年前的官册子,要寻几个人。” 二十年前...萧逸笙如今正值弱冠,那么便是南宫浩初为帝的事情。 萧逸笙“嗯”了一声,道:“继续。” 那人道:“发现那几人都...死绝了。” 萧逸笙转动右手玉扳指的动作停了,他沉声道:“那几人是什么人。” 那人回话道:“是...当年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萧逸笙眸光一暗,思索繁多。 那年姜绛卿做了一件事,便是带去了纪离歌的灾祸。 晚歌拜托纪子真查母后当年的仆从...她知道了?萧逸笙想到晚歌今日奇怪的举动,忽地猜到了什么,心中一紧。 “纪子真留下,你们都出去。” “喏。”那人忙不迭跟着莫尘莫楠出去了。 “纪子真,”萧逸笙道,“你起来,看着朕。”纪子真没有起身:“罪臣不敢直视龙颜。” 萧逸笙拿起茶杯,饮尽了茶水,道:“皇后同你说了什么。” 纪子真道:“微臣答应过娘娘,保守秘密,恕臣不能告知陛下。” 萧逸笙勃然大怒,喝道:“你不告诉朕,朕便自己猜,皇后纪氏意图不轨要谋害太后,纪家要么清理门户,要么株连九族!” 纪子真猛地抬起头,道:“陛下不会伤害晚歌。” 萧逸笙道:“叫的倒是亲,你是忘了她是谁了!” 纪子真埋下了头:“陛下不会这么做。” 萧逸笙顿了片刻,才道:“你倒是很喜欢揣测朕的心思?你对她什么心思你当朕看不出来?”纪子真道:“陛下...爱着她,不会伤她。论这天地间谁能保她一世平安,只有陛下。” 萧逸笙背过身,负手而立,良久,他道:“纪子真,你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朕,朕再去解决又有何难?” 纪子真淡声道:“这样的事情,想必天子也解决不了。” 萧逸笙沉默了,最后道:“工部侍郎办事不力,出言忤逆,今日起都不必再上朝,在府中禁足,没朕的命令不许出府,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纪子真俯首而言:“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萧逸笙看向他:“你若是哪天要告诉朕了,随时进宫来。” 纪子真只道:“罪臣告退。” 萧逸笙把玩着空空的茶盏,陷入沉思。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一章:方法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晚膳的时候果然准时到了锦秀宫,晚歌很殷勤地在摆碗筷,见到萧逸笙便笑了:“萧郎你回啦?” “嗯。”萧逸笙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今日下午一直待在宫内,没去别处转转?” 晚歌一愣,以为萧逸笙要说她又不去请安的事情,揣揣不安回话道:“我...我不想去请安...你不在,我怕跟她再吵起来...”何况她现在根本不想见到姜绛卿。 萧逸笙听到她说的话,长叹一声:“我是问晚歌,怎的不去听戏听曲,不去御花园转转,呆着不出去不无趣么,嗯?” 晚歌怔了怔,才慌张地笑了笑:“我在等萧郎呀,萧郎说晚膳就会来的,我睡醒后看时辰不早,就不出去了。” 晚歌现在不愿惹他不快。 萧逸笙凝视着她,牵起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晚歌若不爱请安,以后便不要去了。” 到底是他太自私了,晚歌对母后介怀如此,他何必要为难她,去满足母后那一点得意,他是出于孝心想要两全,却委屈了晚歌打碎牙往里头咽。 晚歌有点惊讶,问:“我...我下次可以忍忍,不跟她吵就是了。”她觉得自己今日挺顺着他的呀,还是...让他不满了吗? 萧逸笙笑了笑,摇摇头:“晚歌,我早就说了,你像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不需要为我而改变。” 晚歌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 萧逸笙将盛好的饭推到晚歌跟前:“先用膳,今夜还长,有话可以...慢慢讲。”话语越到后面,他的声音就越发低哑,带着道不明的心意,和缱绻的情思,满是蛊惑,让晚歌沉迷其中。 晚歌莫名的有些心躁。她埋低头扒饭,耳梢微微的红了。 萧逸笙看着她,心中思虑万千。 膳毕,萧逸笙让人将酒呈上来。晚歌懵懵的,问:“萧郎心情不好?” 萧逸笙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探究。他道:“何出此言?” 晚歌愣了愣,道:“听莫楠说,陛下心情不好时,才会饮些酒。” 萧逸笙一怔,笑了:“是带来给你喝的。三月的桃花酿,放到冬日开坛,最是清香。” 晚歌拿着杯盏,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尝一小口,似果儿般甜醉。 她双眼放光:“这个好好喝!”她一饮而尽,还要接着喝。萧逸笙没有拦,这酒不烈,饮了只会微醺——正是他想要的。 晚歌喝了小半坛,开始有点迷糊。她问萧逸笙:“萧郎不喝么?”萧逸笙垂下眼,也倒了一小杯。是了,饮酒使人清明尽失,因他饮多了便会醉,他总在不愿思索的时候饮,以缓心忧。 晚歌双颊绯红,比桃花芳菲。 萧逸笙见她双目浑浊,已然有些醉了,他道:“晚歌,你又为何不开心呢。” 晚歌趴在桌上玩儿酒杯,把杯盏推来推去,清冽的酒一晃一晃散着香:“干嘛说我不开心,我哪有说不开心了。” 萧逸笙低声道:“晚歌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 晚歌一撅嘴,闹着道:“我哪有,你看错了!” 萧逸笙知道她确实醉了,笑着哄她:“好好好,我看错了。那为何我午时来看晚歌,晚歌却在偷偷掉眼泪?” 她倒是真的凝眉思索起来:“午时...”她想起来了,是芍药刚找过她的时候。想起芍药说的话,她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儿似的滚了满面。 萧逸笙静静地看着,不惊扰她,等她回答,她模样委屈巴巴的,在那嘟喃:“以后就不能跟萧郎一起了...我不想离开他...” 萧逸笙低声道:“为何会离开他?” 晚歌一边抽泣,一边嘀咕:“因为,因为,因为他肯定...肯定会很恨我...” 萧逸笙叹了口气,将她按进怀里:“晚歌可否放下过往...哪怕是为了我...” 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这道理萧逸笙懂,但他一直在想一个两全的办法,一个能让晚歌释怀,又能保全母后的办法。 晚歌迷迷糊糊地在萧逸笙怀中挣扎:“我要去找陛下...你谁啊?” 萧逸笙咬了她下唇,专心致志堵住她的话,同她一起沉沦。 他将晚歌抱上了榻。衣衫尽落,他在晚歌耳畔道:“莫要离我...莫要...”似是乞求,他几乎别无他法。 他明白晚歌在想些什么东西了,他除了多挽留她,能多一天是一天,拖出些让他想办法的时间,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纪子真说的对,萧逸笙当真...解决不了。 晚歌脑中浑浊,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觉他抱得很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与他合二为一。 细微的痛感袭来,晚歌想唤,被萧逸笙堵了嘴,陷进云里梦里。 ====================== 晚歌次日醒来时,听闻的第一件事便是萧逸笙将她禁足的消息。 “什么?”晚歌震惊道:“我干嘛了?” 她拼命思索,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我失言说了些什么? 她脸色煞白,挪下床,召了芍药进来。 芍药面上还是很平静,福了福身子:“娘娘。” 晚歌问:“陛下说了什么吗?”芍药摇头:“只说禁足,未说缘由。” 晚歌又问:“那姜绛卿——”芍药回道:“好好的在怡华殿呢。” 晚歌垂头想,越发觉得是自己酒后失言说了什么。他动作倒是快,为了保姜绛卿,二话不说就关了我。 她苦笑一阵。 芍药一开始也没把希翼寄托在晚歌身上,她只是需要得到晚歌的重用,这样才能够出去做她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在锦秀宫里成天洗衣扫地。因而晚歌禁足,与她而言不痛不痒。 而且芍药总觉得,晚歌下不去手,因为陛下。 晚歌挥手让芍药下去,自己在想接下来怎么办。芍药试探着道:“娘娘,我去太医院领些醒酒茶回来,娘娘昨夜饮了酒,今日中午让人安排着喝一点?” 晚歌心思不在,随随便便应了,也没多想出锦秀宫料理事情从来都不曾让芍药去做。 芍药得了出去的机会,恭恭敬敬告退。 她以晚歌的名义要了几样药材,离开太医院时纳进袖袋,手上只提了醒酒茶。 江泽感觉很奇怪,按照道理来说都是太医们去给主子看病,之后开了药帖,奴才们按照药方再拿药,娘娘怎么派人直接说的药名? 何况这几味药似乎...不是治病的?江泽觉得是自己医术不精,倒也没放心上。 芍药之前在姜绛卿那处便是负责医药的,她认得几味药,一旦相和便会致命。 她在自己屋内,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白茶这时推门进来,瞥见芍药在案上摆了好多药,问道:“芍药姐姐,你病了呀?” 芍药瞥了她一眼,没来得及收回的阴霾在目光中一晃而过,吓了白茶一跳。 芍药想着,白茶也不懂医术,便应道:“染了风寒,取了药,快些好了,就莫要传染给娘娘。” 白茶愣愣的点点头,话语间有些紧张:“啊,嗯...那姐姐最近少做些事情罢,若娘娘有吩咐就交给我。” 那可不行。芍药沉声道:“白茶,你真就这么喜欢讨娘娘欢心,压我一头?总是要跟我抢活干?” 白茶被她冤枉了,很委屈,忙辩解:“我...我没有,芍药姐姐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芍药又换了一种柔和些的口吻:“我也不是有意凶你,只是,娘娘有什么要出锦秀宫的事情总是交给你,我除了扫地便是洗衣服,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了。” 白茶很理解,觉得确实是自己的不对,让芍药姐姐被娘娘忽视了,于是她道:“芍药姐姐,我以后会注意的!” 芍药点点头,道:“这水壶里没有水了,可否拜托你再去烧些水来?我服药要泡水喝。” 白茶自然答应了,去厨房烧水去了。 芍药用这个时间将她需要的药粉磨了包好,收了起来。又装模做样拿其中一味药性不大的药材磨了,等白茶将水端来时当着她面喝下去,白茶彻底失了疑心。 萧逸笙还是在午膳时到了锦秀宫,看见晚歌在窗边站着,不知想什么,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晚歌想什么?” 晚歌思绪被打断,吓了一跳,揣揣不安:“在想,萧郎为何禁了我的足,我做错了什么。” 萧逸笙将头埋在她肩窝,呼出的气息扑在晚歌颈边,痒痒的。他不动声色道:“晚歌不是说不想去给母后请安?我让晚歌禁足了,便可以明目张胆不用去了。晚歌若是无聊,叫乐坊的人来奏乐,或是叫梨园班子来唱戏,反正锦秀宫地方大。” “是因为这个啊...”晚歌松了口气,萧逸笙道:“不然晚歌以为是因为什么?” 晚歌忙道:“我以为,我昨夜酒后干了什么,比如刺了陛下一刀什么的...陛下要治我的罪呢。” “......”还挺会编?萧逸笙想到了昨夜,忽地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挽留晚歌的最好办法。 他抚了抚她的小腹,这处平平坦坦。他低声道:“这处...会不会有个孩子了?” 晚歌瞪大双眼:我把这回事给忘了! 她结巴地道:“没...没罢...” 萧逸笙挑眉:“没有?” 晚歌点头如捣蒜,萧逸笙见她满脸惊恐,好像很怕会怀上,更加坚定了:“那我便多努力些。”他直接把晚歌往后殿带,晚歌慌慌张张:“萧逸笙,用膳!你还要理政呢!” 萧逸笙不管。晚歌忽然觉得,姜绛卿的事情得多缓个几日了,她得先把避子汤搞到手!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二章:误诊 - 梨花落 - 肆鲸 “白茶!”萧逸笙走后,晚歌马上召了白茶进来。 白茶见晚歌衣衫凌乱,有些脸红:“娘娘...奴婢在。”晚歌也不顾她脸红,抓着白茶道:“你去太医院取些避子汤来。” 白茶瞪大双眼,后退一步:“娘娘!陛下说了不许娘娘喝的!”晚歌很着急,说:“不行,本宫不可有身孕!” 若她真的有了孩子,就麻烦了... 白茶很为难,劝道:“娘娘,陛下待你这般好,你...为他诞个龙子又如何呢?娘娘是皇后,若有个小皇子,必定是要做储君的!” “不行!”晚歌很坚定,她道:“你不是认识那个江泽么,趁魏太医不在的时候,找他拿一些。” “娘娘...陛下上回吩咐过了,奴婢怎能...何况那江泽与我交恶,更是不冒着陛下的命令给我的。”白茶苦着一张脸,道:“娘娘,不如让芍药来罢,她懂得东西比奴婢多些,想必有法子的。” 晚歌想想也是,便让芍药去取。芍药之前就和太医院的仆役们熟络,姜绛卿为后时她常被吩咐去灌得宠的妃子们避子汤,自然轻车熟路,约莫一个时辰后便将药带了回来。 晚歌赶紧吩咐小顺子熬了,这一熬又是一时辰,晚歌看天色渐暗焦急不已,好在她赶在萧逸笙到前拿到了。只是晚歌还是留了个心眼:“芍药,陛下之前有过吩咐,你如何能拿到的?” 芍药面不改色:“回娘娘,奴婢知道避子汤是哪几味草,在太医院内等了没多久,正巧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被文太妃找去了,没注意奴婢,奴婢便自己去取了这几样。” 晚歌闻了闻药汤,她自己之前也是做草药营生,所以闻出了方子,自己推敲一番,的确没有问题,于是随口道:“你识得医术?” 芍药面色微微一变,才刻意道:“不识,只是之前帮姜绛卿办事,因而知晓避子汤,也只知晓避子汤一种。” 晚歌也没细想,姜绛卿的婢子会知道这种残害宫妃的药方子并不奇怪。 她刚把药饮完,芍药端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回来的萧逸笙。 萧逸笙当即将芍药拦了下来:“怎么回事?这碗是何物?” 芍药很冷静,道:“回皇上,娘娘染了风寒,太医院开了些方子。” 萧逸笙眉头一皱:“朕午时见她还好好的。”他不多问,加快脚步走进殿去。晚歌正指示着白茶给她拿梨花糕吃,她是个畏苦的,怕萧逸笙发现一口闷了药汤,此时苦得快哭出来。 萧逸笙边走边问:“晚歌,听说你染了风寒?” 晚歌吓一跳,忙钻进被褥里:“啊...陛下,你回来啦。”萧逸笙拐到床榻前,见到的便是闷着被褥的晚歌,她露在外头的脑袋不安分地挪了几下,在调整一个舒服的躺姿。 明明是刚躺下的。 萧逸笙装着不知,坐到她身边:“中午不是很精神么,那会儿就着凉了?” 中午...?晚歌想起了中午他们二人在做什么,脸煞那间红了:“啊...嗯,大概是...” 萧逸笙挑起半边眉,故意道:“脸怎的这样红?是不是发烧了?” 晚歌忙道:“...没,没有!” 萧逸笙佯装不悦:“太医院怎么办事的?开的药这么不管用!李弘安!”李弘安闻声赶紧进来了:“奴才在!” 晚歌惊得弹坐起来:“陛下...我已经喝过药了,很快就会好的!” 萧逸笙否认道:“饮过药后的风寒症状理应减轻,而不是加重。”他转头对李弘安道:“今天下午哪个太医给皇后问的诊,给朕喊过来,再把魏恒叫过来!” 晚歌慌了,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陛...陛下,不必了罢...” 萧逸笙蹙眉,沉声问道:“晚歌怎么如此抗拒?” 晚歌磕磕巴巴地想出一个说辞:“我...呃,药太苦了,我不想再喝一回...” 萧逸笙道:“我让魏恒开些不那么苦的方子,再给你备些糖。” 晚歌又道:“我,我怕你问罪那个太医,他,他没有开错药!” 萧逸笙道:“是吗?他有没有开错一问便知,你说说看是哪个太医?” 晚歌哪里说得出来?她咽了口唾沫,道:“呃,是新来的,陛下不认识的。” 萧逸笙笑得很柔和:“御医一职都需经过面圣殿试,我没见过的不可能进到宫里来,晚歌不必担心这个。说罢,是谁?” 晚歌支支吾吾半天,道:“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萧逸笙笑了笑:“那好办。”他对李弘安道:“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朕喊过来,让皇后来认!” 李弘安领了命,快步出去了。 晚歌眼睁睁看着李弘安出去,满脸绝望,心道:完了... 萧逸笙看在眼里,装着没看懂,把晚歌按了回去,让她躺着等太医。 晚歌不安地在榻上躺着,心里不断思索要怎么样才能让萧逸笙饶了她这一回。 魏恒听到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喊过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带着人赶路,很快就到了,四五个背着药箱子的太医们齐齐跪在晚歌床边行礼:“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萧逸笙道:“今日下午谁给皇后问的诊?” 晚歌紧张得发抖。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魏恒疑惑地问道:“今日下午文太妃病重,臣等几人便都去了太妃那处,无人到娘娘这儿来...?” “哦?”萧逸笙似笑非笑,瞥向了把头埋进被子里的晚歌,一把将被子扯下来,露出晚歌惊慌失措的小脸。 萧逸笙道:“那皇后怎么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今日给她开了风寒的药方?这药方似乎无用,皇后病没好,朕还想着看看是哪个没本事的,在太医院滥竽充数。” 魏恒跪直了身子:“斗胆请娘娘看看臣等几人,是哪一位给娘娘看的病?” 萧逸笙柔声道:“晚歌起来看看?” 晚歌紧张得牙齿都在颤:“呃...”她看了看底下的太医们,终究没忍心瞎指认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于是把眼一闭:“不,不在这里...” 魏恒瞬间明了的道:“臣知道了,除了我们几人,剩下的便是江泽那小子了,他只是个学徒,还不算什么太医,资历过浅,今日下午太医院也就只有他了,臣以为他在里屋睡觉,谁知胆大包天,拿那点本事跑来祸害娘娘!” 魏恒很生气:“孽徒啊!陛下,臣管教无方,陛下罚老臣罢,娘娘的身子若是治坏了,老臣不敢面对陛下!”他叩首请罪,晚歌慌得往床榻角落缩。 萧逸笙不动声色:“朕不怪你,李弘安,去把江泽喊过来。” 在等江泽过来的期间,萧逸笙一句话也没说,底下的太医们也不敢说话地跪着等,因为萧逸笙面无表情,谁也拿不准陛下是不是动了怒。 晚歌看着几位老太医跪着等半天,内疚得不行,内心十分煎熬。 江泽很快赶了过来,跪地请安:“参见皇上,参见陛下。” 萧逸笙应了一声,还未说什么,魏恒先按不住怒火:“孽徒!为师不在的时候就敢乱给娘娘问诊,娘娘若有什么差池看你几个脑袋够用!” “...啊?”江泽听清楚后,一脸懵:“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娘娘?” 魏恒看起来胡子都要气得竖起来了:“陛下和娘娘面前还装蒜!你今天下午给娘娘开的什么药,为师看还能不能补救!” 信息量有点大,江泽好不容易理通顺了,憋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地说了一句:“...啊?” 江泽看向萧逸笙,作揖道:“陛下,微臣今日下午一直都在太医院内,不曾出去过,也不曾给娘娘问诊,陛下明鉴!” 萧逸笙淡淡颔首,扭头看晚歌:“晚歌看看,是不是江泽?” 晚歌满脸为难,道:“不,不是...” 魏恒更疑惑了:“娘娘,太医院除我们几人外再无别的医者,只有几个打杂的太监。” 晚歌满脸纠结,萧逸笙沉声道:“晚歌?” 晚歌忽地看向了江泽,眸中皆是愧疚,江泽背脊一凉,感觉大事不妙。果然,晚歌说:“是,是他。” 萧逸笙眯起眼来,看向江泽,顺着晚歌的话道:“江泽,欺君罔上,谋害皇后,你可知罪?” 欺君...?晚歌呆了,看向萧逸笙:“没,没这么严重罢?”不是就误诊而已吗! 江泽慌张地磕了几下响头:“皇上明鉴!臣没有!” 萧逸笙很严肃地回晚歌的话:“太医院里不需要有误诊的废物,方才他还说没有,这还不够严重?” 晚歌慌得不行,一直盯着叩首的江泽,魏恒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发话:“娘娘,臣看江泽确实没有,江泽平日里不会撒谎的。娘娘是不是记错了?” “我...”晚歌的话被萧逸笙打断,萧逸笙呵斥道:“魏恒!你质疑皇后作甚,皇后难不成还会撒谎?” 魏恒埋首:“臣不敢。” 晚歌更不自在了,她揪住萧逸笙衣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逸笙却似乎震怒一般:“来人啊,拖下去,乱棍打死!” 江泽吓得大叫一声跌坐一边,边哭边叫:“陛下,陛下微臣没有!陛下明鉴啊!皇后娘娘!” 门口几个奴才已经走进来架住了江泽,晚歌急忙出声:“住手!” 几人停了下来,看向萧逸笙。 萧逸笙的眸中闪过一丝笑,但面上没有表示,而是抬手示意他们先住手,看向晚歌。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晚歌发话,晚歌额间的汗淌了下来:“臣妾以为江泽罪不至死,臣妾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萧逸笙好整以暇看着她:“那皇后说说,该当如何?” 晚歌小心翼翼说了个数:“要不...打个五大板长长记性就好?”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晚歌:这落差也太大了罢,娘娘很明显就是在撒谎,不忍心害江泽而已啊!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三章:身孕 - 梨花落 - 肆鲸 魏恒好歹是御医之首,一介老臣,自己的学徒被一个妃子泼脏水,实在看不下去:“陛下!娘娘分明是——” 萧逸笙抬手打断:“魏恒。” 魏恒忿忿不平,作揖,不说话了。萧逸笙看着晚歌,道:“皇后不可轻率,此事不小,可得好好惩罚,不然...长不了记性。” 萧逸笙的目光一直在晚歌的面上,警告意味的言语不像是在说江泽,更像是在说她。 晚歌深吸一口气,又犹豫道:“那,十板?” 简直胡闹!魏恒很想起身把晚歌骂个狗血淋头。江泽似乎也感觉到娘娘是在污蔑他,又不忍心把他害得太惨,此时也忍不住感叹一句: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造孽啊! 萧逸笙深深地看着晚歌,然后道:“那便十板,李弘安——” 李弘安回道:“奴才在。” 萧逸笙看了他一眼:“你来。”李弘安领会了,拉起江泽便往外走。 晚歌内疚得咬了咬自己食指的指节。 然而这还没完,萧逸笙让几位太医平身,然后道:“朕看皇后喝了一碗药汤,说是风寒药,既然这病江泽没看好,谁来再给皇后瞧瞧?” 魏恒第一个出来了:“既是老臣的徒弟误诊了,便由老臣来弥补。”萧逸笙点点头,起身站到一边,双手环抱,睨着晚歌,看她怎么圆谎。 晚歌不自在地往里头再缩了缩:“不必了罢,臣妾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萧逸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既然吃错了药方子,再看一看也好,以免有误了。” 魏恒已经抓了晚歌的手腕把脉:“娘娘莫要动了。” 晚歌把心一横,别过头去。 萧逸笙问道:“魏太医说说,是怎么回事?”魏恒双眼忽地瞪大,震惊地望着晚歌,再看向萧逸笙:“陛下?!”他发话问晚歌:“娘娘今日究竟喝了什么药!” 萧逸笙眉头一皱,看向晚歌。晚歌辩解道:“没什么。”魏恒还想说什么,萧逸笙沉声道:“诸位太医今日都疲乏了,既然皇后没事,诸位便早些回去歇息,本月的俸禄各翻一番。”其他的太医云里雾里,但皇上说赏,他们就识相的都退了。 萧逸笙又道:“听闻太妃病重,还请魏太医跟朕详细说说。既然皇后没什么大碍,便歇息着,魏太医到外头来跟朕讲。” 魏恒明白了萧逸笙意思,跟着出去了。晚歌愣在榻上,不知该怎么办。她心道:魏恒是发现了什么,何以这么惊讶,大不了再断一次我的避子汤而已,他活像见了鬼! 魏恒出了殿门,忙先跟萧逸笙作了个揖:“陛下...” 萧逸笙道:“魏恒,究竟是如何?” 魏恒犹豫再三,道:“皇后娘娘,已有了身孕。” 萧逸笙愣了一下,忽地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欢喜,魏恒又道:“陛下,这脉象很微弱,这皇子怕是...难保。” 萧逸笙的笑意凝固在嘴边,他难以置信地摇头,颤声道:“...为何?” 魏恒道:“这便要问娘娘了,臣以为,娘娘约莫是...饮了避子汤。” 萧逸笙的脑中变得空白,他的目光散漫,仿佛失了神,良久,他喃喃:“她...不要这个孩子?” 魏恒摇了摇头:“非也,臣以为,娘娘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饮避子汤也是凑巧。若娘娘当真要弃了这个胎儿,她应当饮的是堕胎药。” 萧逸笙怔了,他茫然地问:“既非落子汤,那为何难保?” 魏恒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针对腹中的避子汤,自然有影响。老臣不敢担保留得住,但娘娘务必要好生养着,就算留不住,身子骨也要保紧。” 萧逸笙问:“依你所言,还有留下的余地?” 魏恒点头道:“需得娘娘配合,老臣愿意一试。” 萧逸笙颔首,道:“嗯。你且回去,开了药方遣人将药送来。”他看向殿门的方向,“皇后那边,让朕来。” 魏恒走后,萧逸笙面色阴沉地走到晚歌身前,晚歌佯装淡定地问:“...魏太医说什么了吗?” 萧逸笙一把握住了晚歌的手腕,双目气得发红,咬牙切齿道:“纪晚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萧逸笙这一回生气和新婚之夜那会儿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晚歌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可怜巴巴的盯着萧逸笙看。 萧逸笙深吸一口气,才压住怒火解释道:“你有了身孕。” “...啊?”晚歌瞪大双眼,失措地看着萧逸笙:“当真...?” 萧逸笙努力不让自己发火:“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下午这一闹,差点就...”他松开晚歌,道:“魏恒会开些方子,你每日都得喝药,少一日都不可以!” 晚歌难以接受:“可是!我不想要——”不行,这孩子... 萧逸笙紧咬牙关,挤出一句:“纪晚歌,你很不想要我的孩子?” 他死死盯着晚歌,缓声道:“你怎如此无情呢,我这么爱你,你却好像...从来不愿和我有以后。” 是因为什么原因,二人都心知肚明。 晚歌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从眸中滚落。 ===================== “江泽,你回了,挨了板子可会疼?为师这儿有...”魏恒话还没说完,江泽忙把药膏推了回去:“不用,师父,压根不疼,李公公吩咐过后,他们打得跟闹着玩似的。” 魏恒想了想,觉得也是,陛下分明知情,不会欺负江泽,这才放心道:“那行,这些药送到锦秀宫去。” 江泽一瞪眼:“师父,我这才刚回来,又要我跑腿?” 魏恒瞥他,道:“为师看你活蹦乱跳的,你又说压根不疼。”江泽开始叫唤:“哎,哎,哎哟...师父,好疼啊,走不动了...” 魏恒踹了他一脚:“臭小子,赶紧去!” 江泽不情不愿地去了。到了锦秀宫前,看见门口蹲着一个人,正在打哈欠。 江泽走过去,没好气道:“喂,搁这儿偷懒不干活呢?” 白茶仰起头,一听这声音先来气:“关你什么事儿,没事又跑来这里干嘛。” 江泽“嘁”了一声,把手中提的好多个药包一并丢给了白茶:“你是皇后娘娘的婢子,娘娘的药拿好了,可别掉了。” 沉重的药包压得白茶手疼,白茶怒吼:“江泽你这个混蛋!”几个药包从边上摔下来,掉到了地上,江泽还要起哄道:“还是皇后宫里的人呢,这点事都办不好啊?摔了主子的东西,看你够不够赔!” 白茶抬脚,朝江泽狠狠踹过去,江泽一闪身躲开了:“哎,踹不着,气不气?哈哈哈哈哈...” 白茶快被他这贱样气疯了:“江泽——” 江泽毫不掩饰地嘲笑她,笑完才弯腰捡起了那些掉地上的药包:“哎呀哎呀,看在你这么可怜地求小爷帮忙,又这么努力地逗小爷开心的份上,就帮你拿一下。” 白茶怒道:“你滚开啊!”她撞了江泽一下,气呼呼地往厨房走。江泽朝她做了个鬼脸,跟着她把药包放到厨房。 小顺子和小福子正搁厨房里头聊天呢,见人进来打了声招呼:“白茶,你...”又看到江泽,纳闷道:“这淫贼怎么在这?” 江泽骂道:“你说谁淫贼呢,成天在那白茶白茶的叫,谁是淫贼自己心里头没数啊!” 小福子翻了个白眼:“嘁,贼喊捉贼。”白茶道:“你们别同这傻子吵,坏自己心情。”江泽指了指自己:“喂,他们先骂我,你反而说我傻——” 白茶不理他,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小顺子道:“御膳房的饭菜早就送来了,我们还加热了一遍,皇上和皇后也没说过要用膳,咱也不敢随便去问...” 白茶想了想,道:“那是得去说说,我去问问罢。” 她往回走,又白了江泽一眼:“愣着干嘛,等着吃陛下和娘娘的剩饭不成?” 江泽将白眼还了回去:“走了,不跟你们这群人计较。” 白茶轻轻敲了敲房门,敲门声打破了屋内两人凝固般的气氛。 萧逸笙坐在案边,一句话也不想说。晚歌坐在床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冷着快有两柱香的时间了。 晚歌听到声音,先道:“进。” 白茶推门进来,见气氛不太对,犹豫道:“参见陛下和娘娘...?” 萧逸笙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白茶只好看向晚歌:“娘娘,饭菜都凉了,小顺子他们热过一边,问陛下和娘娘要不要用膳了。” 晚歌没什么心情,道:“本宫不吃了,给陛下呈过来罢。” 萧逸笙冷笑一声:“怎么,想用这招活活饿死孩子?” 白茶没听懂,只好干等着。晚歌无奈道:“臣妾心情不好,没什么胃口,陛下九五之尊,不能饿到。” 萧逸笙讥讽道:“皇后当然没胃口,知道有了孩子,朕心中欢喜,于皇后而言可就塌下来半个天了。” 白茶懵懵的,道:“娘娘...您有喜啦?那更不能挨饿了...”又想起晚歌今天下午还在要避子汤来喝,显然是不想要孩子,此时也自觉说错了话,尴尬地闭了嘴。 萧逸笙站起来:“给皇后端过来,让她都给朕吃完,药也赶紧熬了给她!” 萧逸笙甩袖出门去了。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四章:裂痕 - 梨花落 - 肆鲸 白茶几人将饭菜和药先后呈了过来,晚歌心中想着萧逸笙离去时的表情,最后还是接过了碗筷。 晚歌草草吃过一点后,喊白茶来收走,白茶凑近了一点,看到满满当当的药碗,小声说道:“娘娘,桌上的药喝了罢,不然凉了。” 晚歌皱着眉看了一眼,道:“本宫不喝,拿去倒了。” 白茶轻轻咳了一声,道:“娘娘,陛下还没走呢。”晚歌一惊:“他刚才——” 白茶道:“陛下说娘娘喝了他就走了,他一直在庭院等着娘娘把药喝掉。” 晚歌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面当真有了他的子嗣? 他以后必当恨我,这孩子早晚都留不住,又有什么意义。有了这个孩子,我反倒要顾及,不忍心伤了萧逸笙的心... 晚歌抚着小腹,难过不已。 姜绛卿的所作所为她分明已经清清楚楚,现如今却无可救药地沉浸在萧逸笙的情意里,看不到一点出路,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如此悖论里,何处有余地容她生存。 要她放弃过往,她做不到,何况姜绛卿如今还那般张扬。要她弃了萧逸笙,她却是万般舍不得。何况现如今腹中还多了个孩子...留下了又有何用,要她带着孩子自刎吗? 不如早些让孩子...消失罢...若是没了孩子,叫萧逸笙先恨了我,我去找姜绛卿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萧逸笙多恨我少恨我些,都没有差别了... 念此,晚歌坚定地道:“本宫不喝,你把药倒进花盆里,到外面把空碗拿给陛下看便是了。” 话音刚落,萧逸笙推门走了进来:“皇后好算计!真以为瞒得了朕?” 晚歌一愣,很快垂下了眼帘:没有差别了... 她道:“陛下,臣妾不想要这个孩子。” 萧逸笙的右手缓缓攥了拳:“为何。”他以为只要有了孩子,晚歌便会心软,哪怕是为了他,能够放下母后的事情... 到头来,是他多了情。 晚歌面色不自然,道:“臣妾尚未做好为人母的准备。”萧逸笙轻嗤一声,道:“你若真是因为这个理由,你就不是晚歌了。” 他端过了药走近了两步,晚歌坐不住了,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萧逸笙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白茶努力把自己的呼吸声放低,往墙角退了几步,把自己变成透明人。 萧逸笙深吸一口气,软了软声音道:“喝了。” 晚歌低着眼眸,默了许久还是道:“陛下,臣妾不想要这个孩子。魏太医医术高明,不如干脆让他开些方子,让这个孩子没了罢。” 萧逸笙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他面色阴沉,似乎就快要发怒。白茶见陛下这个神色,有些怕了,小声劝道:“娘娘...还是喝了罢。” 萧逸笙低头看了看药碗,而后把碗放到了案上。青瓷碗底触到红木桌案,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晚歌低着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萧逸笙看了一眼在一边左右为难的白茶,道:“你先出去。” 白茶得令,忙不迭跑了,走的时候乖乖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晚歌现在怀孕不过一个月余,没有显怀,也没有不适的地方,若不是魏恒经验老道,这样弱的脉几乎让人察觉不了。还好晚歌喝药的事情叫他发现了,不然... 萧逸笙前进了一步。晚歌惊觉,退了一步。 萧逸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晚歌...” 他攥紧的拳也失了气力般松开来。萧逸笙苦笑了一阵,道:“晚歌有的时候,偏执得让我抓狂。” 晚歌双睫微颤,微微抬头,却没有对上他的双眼。 萧逸笙忽地把晚歌打横抱起,他坐到晚歌原来的椅上,让晚歌横坐在他腿上,亲昵地将她拥入怀中。晚歌惊了一惊,重心不稳,一手撑在他胸膛,呆呆地看着他。 萧逸笙气定神闲地将药碗端在手中,轻轻搅动瓷勺,瓷勺磕在碗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舀了一勺,递到晚歌嘴边,晚歌偏头躲开,则好似将头埋进他胸膛讨好他,她忙将头扭回来,则勺又抵到了她的唇边。 她死犟着不张口。 萧逸笙低声道:“不愿喝,想让孩子没了,想惹恼我,想赶我走,最好和我撇清干系,是不是?” 晚歌惊讶地看着他。 萧逸笙轻笑:“晚歌,你当真以为夫君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真不知道,还怎么做你夫君?” 晚歌脸一红,慌慌张张把头埋低了。 萧逸笙把药喂到了自己的嘴里,把碗一放,捏住晚歌的下巴抬得高些,俯首吻住了她。 晚歌惊呼一声,温热的药汁沿着双唇,渡进了她的口中。她的口中满满当当全是苦涩,她不得已咽了下去。 萧逸笙喂完药后并未离开,而是接着吻她,他含了她唇瓣,温柔地吮吸,又绕了她的软舌,轻轻啃噬。 晚歌怔了一会,闭上了双眼,安分地沉溺在这个绵长的吻中。 吻毕,萧逸笙与她微微分离,他说话的时候,蹭着晚歌的唇:“剩下的怎么喝,看你。” 晚歌满脸通红,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喝...” 萧逸笙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鼻尖:“晚歌当真是欠收拾。” 他起身,晚歌如获大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身上下来,端过了碗,又犹豫了。 萧逸笙坐在椅上,看着她。 晚歌看着药,迟迟未喝。良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萧逸笙一眼,将药一饮而尽。 她苦得要哭出来。 其实萧逸笙吩咐过,让魏恒开些适口的方子,可谁知即便如此,晚歌也还是苦得受不了。 萧逸笙挑了挑眉,这才有了点笑意:“好好养着,我每日都会看着你喝。” 晚歌苦得舌根发麻,缓了很久,才说到:“萧逸笙...” 萧逸笙发觉她神色不对,看着她。晚歌抹了一把嘴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萧逸笙心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什么?” 晚歌歪了歪头,轻声道:“我说不要这个孩子,你虽该恼怒,但绝非说出是我有意惹恼你赶你走这样的话来。若你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猜到我的企图。” “想想也是,你一定要我怀上,其实哪怕这个孩子没了,按照你平日的想法,大不了养好身子,还会有,可你格外在乎这一个,仿佛...仿佛没了这个孩子,便会失去什么。陛下的话,细究起来,当真怪异。” 萧逸笙道:“这是我与晚歌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在乎,晚歌却非常想要除掉这个孩子,要说奇怪,是不是晚歌更奇怪些?” 晚歌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是吗。我为什么要除掉他,你当真不清楚吗?”她看向他,“你很清楚我拿掉他的缘由,是想与你撇开关系,那你不可能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萧逸笙发觉晚歌察觉了什么,此时不免紧张起来,站起身抱她:“晚歌...” 晚歌终究是不买账,推开他双臂,挣开他怀抱,在萧逸笙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向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生疏开来。 她一下子联想了很多事情:“这样说来,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理解。她是陛下的母后,陛下怎么可能会一无所知?南宫浩既然告诉了陛下他与我娘亲的那段姻缘,陛下身为姜绛卿的生子,当真没有去查过?” 晚歌看着萧逸笙,不放过他一点表情:“纪子真书信与我,你没能看见内容,却就这样作罢,而且还问起了孩子的事情,孩子也是你的计划之中罢?纪子真身为朝臣,你从他那处打听到书信内容又有何难?” 晚歌越想越觉得,萧逸笙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还瞒着她:“你却还让我对你母后尊敬守礼?你接近我,你说爱我,其实是想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不去对姜绛卿下手?当真是孝心至深...” 萧逸笙定了定神,目光一沉,看着晚歌,朝她走近了两步:“晚歌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明白?母后和晚歌的娘亲有何关联?” “不要靠近我。” 萧逸笙的神色在晚歌说了这一句之后出现了裂痕。晚歌嘴角微微牵起,眼底却再无半分笑意,她现在越发的清醒,仿若终于找到了宣泄处:“陛下,真的,别对臣妾这么好,好到臣妾以为,你是真的爱臣妾。” “晚歌,”萧逸笙知道晚歌一旦分析起事情来便会沿着一点点事情无限放大,此时也有些痛恨晚歌的聪明:“我是真心待你,心悦于你,你我二人已是夫妻,为何你反而要说这样的话?” 晚歌微微一笑,眸中含了泪:“陛下是爱臣妾,还是可怜臣妾?是‘不能不从’的先帝遗旨,是‘有所亏欠’的父皇旧爱,是被你们皇室几人亲手害得家破人亡的纪晚歌!陛下可怜我,同情我,奉了南宫浩的命令,也为了护着姜绛卿,还想替他们恕罪,替你自己恕罪,是么?” 晚歌轻轻摇着头,似是很失望:“陛下...若我当真一无所知,真的要不明不白做个痴皇后了。也是,陛下九五之尊,哪里能真的爱我一个小小民女呢?陛下既然知晓姜绛卿是什么样的,又为何维护她?哦,也是,是母后呢...” 晚歌念念叨叨,也不管萧逸笙有没有在听了:“陛下当真孝顺呐...晚歌却傻成这样,连娘亲和兄长的仇都忘了,还想贪恋陛下的爱啊...”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五章:错爱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说了好大一通话,萧逸笙心中焦躁不已:“晚歌,你这又是何必?我对晚歌是真情实意,此事绝无欺瞒!母后过往确有过错,但我愿用余生来待晚歌好,来替母后赎罪,晚歌...”萧逸笙上前去抱住她,“信我...就让过往成灰,就让它过了,有何不可?” 萧逸笙有些慌张。他头一回遇到没把握的事情,事态再不能掌握,他感到惊惶。他觉得,他似乎要失去晚歌了。 晚歌双目通红:“过不了!”她几乎咬牙切齿道:“你果真知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她用力挣开萧逸笙,指着他道:“绝无欺瞒?那你为何瞒我瞒到这个时候?”她抚了抚小腹,道:“我算是想通了,你想用孩子来禁锢我,对不对?你要我永远离不开你,你甚至用情缘锁了我,这样我就会顾及着你,你就能保住你的好母后?” 晚歌嗤笑了一声,道:“好比上回,你要我对姜绛卿尊敬,可你分明知道她做过什么,又为何佯装不知?” 萧逸笙沉默了,晚歌却兀自痴笑起来:“啊,我明白了,陛下是不是怕臣妾,再送姜绛卿下去见先皇啊?” “纪晚歌!”萧逸笙惊怒,锦袖下的手微微颤抖:“莫要胡言!” 纪晚歌不知道萧逸笙已经查明南宫浩那件事,还以为萧逸笙坚信是她下的手,此时越要提及,火上浇油:“我既有本事让南宫浩下去给我娘亲赔罪,就有办法让姜绛卿跟着下九泉给我娘亲磕头!” 很好,就这样讲,教萧逸笙弃了我罢,我爱上了仇人的儿子,我怀了仇人的子嗣,他却一直都在骗我...晚歌想着,几乎要昏厥。教他恨我罢,杀了我也好,我解脱,不杀我,也再也不要和我有关联了。 萧逸笙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颤着声道:“再气也莫要胡言,当心隔墙有耳,你并非要伤母后,不然叫外人听去了,祸从口出。” 晚歌满脸无所谓:“我就是要伤她,没有错,我还要她死,要她给我娘亲陪葬!” 萧逸笙双目布满血丝:“晚歌...莫要...”他仿佛没有别的话可讲。 晚歌嚷道:“萧逸笙!失去至亲的感觉不好受,你是知道的,”她死死盯着他,口中说着那样残忍的话,直教萧逸笙心间剜得鲜血淋漓,“那为何你知晓这份痛楚,却还要我放下?世仇就在跟前,光鲜亮丽当着嚣张跋扈的太后,我却要视而不见,甚至要向她行礼喊她母后吗!” 萧逸笙知道他这样偏袒姜绛卿的确有愧于晚歌,可姜绛卿到底是血亲,要他如何才能在这矛盾双方中制衡?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萧逸笙看着眼前的晚歌,感觉很陌生。他简直要疯了:“晚歌,你先冷静,我们...有话好好说。” 晚歌摇摇头,道:“萧郎。” 萧逸笙看向她双眸,晚歌笑了一下,笑得像哭一样,“就这样罢。我放不下,你也不可能任由我去找姜绛卿的麻烦,既然如此,何苦再纠缠?你再去择一个新皇后,至于我,随你处置了,处死也好,冷宫也罢。我们便到此为止,不好吗?” 萧逸笙合上了眼,再睁开:“晚歌,我宁愿与你纠缠一辈子。” 晚歌低下头,漠声道:“萧逸笙,我不甘心啊...你就看,看姜绛卿几时会玩完。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想方设法送姜绛卿上路。” 她背过身去,轻声道:“我与萧郎,本就是...孽缘一桩。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放手归去,你我介于悖论之间,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不相往来,没有第三种结局。” 萧逸笙最终走了出去,未再对晚歌说一个字,只是朱门一合,陛下便一去数日都不曾来过锦秀宫。 ==================== “芍药。” 芍药毕恭毕敬走近了些:“奴婢在。” 这是一日的清晨,萧逸笙已有三日不曾来看晚歌。晚歌想了好几日,最后叫来了芍药。自从芍药说了那件事后,她叫芍药陪侍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本宫...放弃了。” 芍药一楞,震惊地看向她:“娘娘!”芍药若是没有晚歌的名义,她根本没有机会近姜绛卿的身。 晚歌垂下眼来:“本宫累了。我失去过至亲,知道那般苦楚有多难熬,不愿再让他再历经一遭。” 芍药面带讥讽:“是啊,娘娘竟还要给仇人生子嗣,如此气量,果真是皇后。” 晚歌当然知道,芍药肯定会不满。只是,晚歌现如今和萧逸笙这样,她再也端不住这个失了宠的金架子,婢子的讥讽也无力反驳。 她只是这几天见不到萧逸笙,静下心来想了想,发觉萧逸笙也和她一样矛盾,谁在这段感情里都不曾独善其身。 萧逸笙瞒她,她想了想,反而也觉得可以理解——因为她一旦知道了,便会闹到现如今这般地步。 芍药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娘娘放得下,奴婢放不下。” 她放得下吗?晚歌心想,真放下了就好了。她多希望,可以将过往全然忘却,爱与恨都不复存在,她也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了。 晚歌觉得小腹有点疼。她想起那些药,她这几日都没有喝。 既然无缘留住,那便跟着一起消散了罢。 晚歌突然觉得万般悲凉。她想起了娘亲,那时候知道自己被南宫浩舍弃,娘亲又为何有莫大的勇气,那般艰难也保下了兄长? 晚歌完全没勇气,保下这个注定存在于悖论之中颠沛流离不知前路的孩子。萧逸笙不爱她了,这个孩子也自然是个附随的累赘,是二人之间避不掉的牵绊。 已是深冬时节,风有些冷,晚歌让芍药去关了窗。芍药走到窗边,看到宫门被推开,远远走进来一个人。 芍药低声道:“娘娘,有人来了。” 晚歌倚在软榻上,应了一声,甚至无心朝门外看上一眼,看看是何人。来人缓缓推开了门,进来后又将门合了,越过芍药,径直走到晚歌面前,跪了下来。 “娘娘。”来者发话。晚歌疾疾坐起身来:“莫楠!” 来的人正是莫楠,莫楠脸上满是倦色,但依旧微笑着点点头:“是我,娘娘,陛下那召了新的婢子,便把我放回来了。” 芍药瞪大双眼,看着莫楠。莫楠在这处,她芍药又哪里有机会再到晚歌跟前的位置? 晚歌面露喜色,拉着莫楠落座,唤芍药盏茶,芍药的脸上晦暗不明,将茶端来后,走到了殿外。 一个失宠又禁足的皇后,跟着她究竟有何用?芍药眸子一深,决定换个地方了。 “阿妹...等着阿姊给你报仇。” “莫楠,那日我让莫尘带给你的东西,你可有收到?” 莫楠笑着道:“自然是收到了。兄长是男子,总不能私吞了那些个小玩意不成?” 晚歌亦笑道:“我又不悉你的兄长,到底是男子,心没那么细,万一丢了或是忘记了也不无可能。” 两人数日未见了,谈得熟络,话语末了,莫楠小心地问:“晚歌和陛下是怎的了?” 却见晚歌垂下眼帘,抿紧了唇角。 莫楠叹了口气:“娘娘,你可知陛下这几日有多糟糕?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没日没夜在御书房理政,朝政理罢便要酗酒...奴婢本想拦着,可别无它法,若陛下醉了睡了反而好些,这人毕竟是肉做的,陛下吃食未进几口,酒坛子却要喝干了...我服侍陛下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小酌未见大醉。陛下近日脸色极差,奴婢看着似要病倒了一般。” 晚歌合了双眼,把头别开:“莫楠,莫要再说了。陛下要如何,与我无关。” 莫楠怔了一怔,随即淡淡的叹道:“不曾想,晚歌也有这般无情的时候。” 晚歌深吸一口气,又无力地吐出:“是我无情吗...也许罢,我与他...就这样罢。” 莫楠握紧了晚歌的手:“可陛下是真心爱娘娘的,娘娘也是爱陛下的,不是吗?娘娘莫要否认,奴婢是局外人,看得透彻,陛下分明爱惨了晚歌。” 晚歌道:“一个弑我兄长的人,一个害我娘亲之人的生子,我与他相爱,别说会不会遭天谴,我娘亲和兄长的在天之灵都未必安宁。” 莫楠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晚歌长叹一声:“莫楠...你能理解吗,我和陛下本不该相爱,爱上的那一刻便注定是错的。我和陛下在一块的时候永远满心愧疚,我对不起我的至亲。陛下是天子,理应有他家良女相配,而不应该是我。” 莫楠想了一阵,道:“可是,娘娘,何不放下过往?” 这已是第三个这样问她的人了。 晚歌怔怔地看着莫楠,道:“本就是错的,何苦再错下去?” 莫楠不曾经历过,她不理解。 莫楠低下头,却惊呼道:“娘娘你——” 晚歌随着她实现低头,发觉自己的裙裾血红一片。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疼痛不止的小腹来。 看来,孩子没了。莫楠急着起身要去叫太医,晚歌却喃喃:“这最后一条线也断了...萧逸笙给我这一个孩子,我没保住,就当还了条人命,他与我两不相欠了。”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六章:雨夜 - 梨花落 - 肆鲸 魏恒来了之后,看过情况,也早知孩子难保,于是颇为惋惜地开些滋补药方,让晚歌把身子养好,不要落下病根子。 晚歌倒是没有抗拒这一回的补药,她只觉得能多活过一日是一日,等新皇后|进了宫,她的日子便到头了,还不如趁现在还是皇后的时候,养着身子,该吃吃该喝喝。 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这药饮了也无味。 莫楠在晚歌歇下之后到了御书房找萧逸笙:“陛下...娘娘腹中的孩子...” 萧逸笙原是昏昏沉沉,还未听完莫楠说的什么便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朝外头走了两步,却又止了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愣在原地。 许久,他才哑声问莫楠:“现在如何了?” 莫楠道:“魏太医看过以后,开了些药,娘娘饮了药便睡下了。” 萧逸笙垂下眼,又道:“她说什么了吗?” 莫楠犹豫了,没有说话。 萧逸笙道:“但说无妨。” 莫楠道:“...娘娘说,就当陛下还她一条人命,两不相欠了。” “......”萧逸笙默了,最后苦笑一声,低吟道:“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他走回座位,倾了一杯酒,举杯:“好一个两不相欠,跟朕断的干净利落。” 莫楠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萧逸笙,生出一丝迷惘。她未经历过情爱,她不知这是何等的煎熬,更不知两人为何相爱而相杀。 是,换做旁人,任意一人,都理解不了这究竟是为何。 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明白,前人留下的罪孽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仿佛进退皆是错。 一个介怀过去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份愧,一个倾尽一切无论如何也唤不回一颗心;一个满怀着愧疚沉溺自责之中而难以自拔,一个凉透半截心自认付出再甚也毫无意义。 芍药在那日之后请辞离开。晚歌不知道她会去到何处,但她易容技艺高超,想去哪里不行? 但芍药并未更替面容,她还是芍药,只不过,她来到了她当初百般避讳的怡华殿。 当初她易容后,本也想直接来找姜绛卿,只可惜姜绛卿那时候并不招新婢子,她只好找上了晚歌。而这一回,她是以皇后旧人的由头来找姜绛卿的。 姜绛卿并没有想要她的意思:“你既说曾是她的婢子,哀家又如何能相信你?万一她派你来的呢?” 芍药道:“皇后娘娘计谋着要太后娘娘的命,太后娘娘当真不需要奴婢告诉?” 姜绛卿大怒:“她敢!” 芍药谄媚道:“奴婢一直想为太后娘娘办事,奴婢见太后娘娘待金铃姑姑那般亲近,奴婢便一直觉得娘娘是菩萨下凡的善心主子!只可惜当初来时,太后娘娘不缺奴婢,只好去了皇后那,谁知她如此歹毒!奴婢便赶紧来告诉太后娘娘了!娘娘把奴婢留在身边,待奴婢发现了皇后要做的那件事的痕迹,便能够提醒娘娘。” 这话说的,姜绛卿心里头得意得不得了,觉得她确实有用,很高兴地将芍药留下了。虽是只让她做些清扫的重活,暂时不能靠近,但芍药会一直等,直到机会出现。 ====================== 过了不知多久,最冷的时日到了。晚歌的身子养好了,想象中的新皇后也没有出现。 禁足并没有解,晚歌只能自己找事做。 她开始学着做女红,仿着香囊上的梨花绣了几条手绢。 这一夜雨下得很大,风刮得狠,窗撑被风吹得断了,没了支撑的窗框磕在窗栏上,叩得极响。 晚歌没管。绣花针在锦上翻转,她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绣出一朵白色的梨花来。雨被风携着泼进来,烛光扑闪着仿佛随时都会灭。 已是亥时,晚歌让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宫人都入寝了,自己独自坐在榻边,任外头风吹雨打,她依旧平静无波。 青丝未绾,垂落下来,遮了些许视线,她随意别到耳后,却仍然觉得有些烦,干脆随手从梳妆镜前拿了一只簪子。 忽地想起了这簪子是萧逸笙之前学着帮她绾发的时候用的那一支。 她看了一眼梳妆镜,想起了很多事情。入宫、新婚、画眉... 最后晚歌遗憾地笑了笑,把头发草草绾了,坐回床榻边上接着绣手上的锦帕。 殿门忽地大开,“嘭”的一声,风随之灌了进来,带着雨。晚歌惊了一惊,食指被绣花针扎了一下,殷红的血珠染污了白花。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事物,走过去合上了殿门。 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将晚歌箍得死紧。背后传来衣物濡湿的感觉,约莫是雨。 鼻尖嗅到了浓烈的酒意。 原本僵直的身子放松了些,晚歌的睫颤了一颤,朱唇轻启,喃道:“陛下。”坚定又无奈的口吻。 怀抱收紧了,更像桎梏。 晚歌合了眼,只闻他低声呓语般道:“...你这女人,当真是铁石心肠。” 晚歌静静地任他抱着,未有别的动作。萧逸笙浑身衣袍尽湿,双目通红,埋头在晚歌肩窝上咬了一口。晚歌吃痛,身子抖了一抖。 萧逸笙偏过头,炙热的气息扑在她颈上:“纪晚歌,你怎生这样狠心,说断就断,我真想掏出你的心来瞧看看,究竟是不是铁铸的!” 但凡莫楠来禀报一声,说晚歌念他了,他马上就会过来,可是...一月余过去了,一次也没有! 晚歌平静地道:“皇上的衣袍都湿透了,当心染了风寒,还是回宸晞宫去,沐浴罢早些睡下的好。臣妾乏了,今日无暇陪侍。” 萧逸笙嗤笑了几声:“果真是铁打的心。” 他揽着晚歌,步伐跌跌撞撞:“我这一回不会放过你了。” 晚歌被他按倒在床榻上的时候,还迷糊地想:至少他会把这一身湿衣裳褪下来不是?穿着总归是不好的,待会儿给他盖个被子... 没有任何征兆地强行撞入,干涩,生硬,两个人都痛苦不堪。这一场无欢的欢好不知持续了多久,也不知疼痛了多久,最终萧逸笙精疲力尽地醉倒在晚歌身上,多日以来头一回真正地沉睡过去。 晚歌费力地放他躺好,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子。他消瘦了好多,眼底一片乌青,不知有多久没好好睡过觉。晚歌许多天不曾见他了,险些看得回不过神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放下心结,不知萧逸笙何时能忘了她。 腿心疼痛不已,晚歌生生忍者撕裂的痛楚,颤着走到莫楠在偏殿的住所,唤醒了她,央她打一盆热水来。 莫楠看清了晚歌后,忍不住惊呼:“娘娘你...”里衣皱乱不堪,颈间尽是青紫和牙印,有些地方还沁着血珠,满脸泪痕未干,声音暗哑无力,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看上去暧昧又可怜。 莫楠不敢拖延,忙将晚歌扶了回去,匆匆烧了热水,用盆子端来,瞥了一眼,榻上躺着一人,果然是陛下的脸。不再多言,晚歌轻轻颔首,莫楠闪身退了出去。 晚歌跪坐在床榻边,掀开了被褥,用热水浸了巾帕,拧干,一点一点擦拭着萧逸笙淋过雨的身体。事毕,将锦被给他盖好,晚歌并未上床,累极,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只觉得被人打横抱起,躺到一片温暖之中。 莫楠聪明,提前找了李弘安通知下去,陛下顺利“抱恙”,免了早朝。李弘安备好了崭新的衣袍,萧逸笙晨起后便换上了。 白茶领了早膳走进来,看到床榻边的萧逸笙时,惊得连请安的话都不会讲了,领了去太医院的吩咐便跑了出去。 萧逸笙看着晚歌沉睡着的脸庞,眸中深潭万丈。 ==================== 江泽被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醒了,他眼睛还未睁开,先抱着脑袋大嚷:“师父我真不是故意偷懒的我就是太困了——” 白茶坏笑着又拍了一掌:“乖徒儿,睁眼看看你姑奶奶我是谁?” 江泽闻声,瞪大双眼,怒道:“死丫头片子大清早不让人睡觉?”说罢抬手便要打。 白茶急忙拦住:“哎哎哎!你可是太医院当差的,误了主子的事情,当心掉脑袋!” 江泽抹了一把脸:“谁家主子大清早的让自家的疯狗跑出来乱咬人...”然后赶在白茶下手之前问她:“娘娘派你来的?我们太医院可是得了命令看好避子汤,绝对不可能再给你家娘娘了。” 白茶叉着腰瞥他:“是陛下叫我来的。” 江泽疑道:“陛下?你不是娘娘宫里当差的么?”白茶没好气地道:“陛下和娘娘是夫妻,互相在对方寝宫里点个人跑跑腿有甚奇怪?” 江泽奇了:“你家娘娘不是惹陛下生气了么,陛下又去找她了?”白茶挥挥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主子的事情少打听。” “行吧。”江泽站起,边伸懒腰边打呵欠:“你来取...什么药?” 白茶却支支吾吾地:“就是,嗯...药膏嘛,消肿抑裂的...”想到了用途,她脸红了个大半。 江泽挑起半边眉,随即了然,揶揄道:“这你也要羞,真是...”白茶怕他又说些什么混账话,忙打断他,羞恼道:“比不得你经验丰富!赶紧给药!” 江泽嘀咕道:“小爷哪来什么经验,但凡讨得到老婆...” 白茶接过药膏,啐了一口:“像你这样的忘八端,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身子一偏躲过了江泽挥来的手,江泽骂道:“你咒我?!” 白茶一溜烟跑远了,遥遥骂道:“咒的就是你,流氓!” 江泽看她跑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明明我生得玉树临风,怎么都弱冠之年也没有小姑娘看上我呢...”他打了个呵欠,又趴回去睡了。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七章:名字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动了动腿,被痛得清醒过来,睁眼,看着榻顶,茫然了片刻。夜里的记忆涌入脑海,晚歌的脸一阵白,伤口微凉,似乎上过药。 她大概知道是谁上的药了,耳梢微红了一下,偏过头,撞上了萧逸笙的视线。两人对望着,谁也没说话,晚歌往下看了看他衣着,他这一回倒是真的没去早朝了。 最后晚歌先别开了视线,将被褥扯高更欲假寐。 萧逸笙欲言又止,没来由地恼。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让外头候命的莫楠进来喂晚歌吃早膳。 莫楠故意道:“奴婢去浴池备些热汤给陛下洗浴,陛下可否唤别的人来服侍娘娘。” 哪来的旁人?萧逸笙叹道:“莫楠,朕发觉你太过聪明了。” 莫楠福了福身子:“陛下谬赞,奴婢追随陛下这么多年了,再聪明也是假机灵。奴婢虽得陛下教导,却是比不得陛下的。” 这弦外之音萧逸笙哪能听不出来——陛下这么聪明应该比她更清楚要怎么做。 萧逸笙看向莫楠:“朕确实不知如何是好了。”莫楠回道:“娘娘介怀者何事,陛下比奴婢更清楚,至少娘娘心意聊表,便是件好事,陛下尝试尝试,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萧逸笙又走了进去。白茶早些时候携来的早膳还放在那处,已是温凉,恰恰适口。萧逸笙盛了一碗清粥,用玉箸夹了些菜肴,端着坐到了床榻边。 晚歌的睫抖了一抖,仿佛要睁眼,却又忍住了。萧逸笙也不着急,轻轻用勺搅动着,瓷勺在碗壁磕得叮叮当当。 晚歌终于忍不住看向他,哑声道:“陛下很闲么?” 萧逸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起来吃点东西。”晚歌把头别开,道:“臣妾等会儿自己起来吃,不劳陛下费心。” 两人几十余日未曾见面,未曾交谈,此时便似死局一般僵住了。 萧逸笙看着手中的碗,又看了看她,道:“你起得来吗?” 这个问题...晚歌暗戳戳骂了他一句,自己用手撑了两下,无力,只好放弃了:“臣妾不吃了,陛下吃罢。” 萧逸笙把碗放到一边,伸手要扶她坐起来,她有意疏远,视而不见。 萧逸笙淡淡地瞥她,忽地伸手将她盖着的被褥掀翻,里衣舒张着,美好胴|体一览无余。 晚歌不能再平静了,羞恼着拉好衣衫,嘶哑的嗓音紧张得漏了风:“你这是作何?!” 萧逸笙趁机捉了她伸出来的手腕,拉着她坐了起来,让她倚着床杆。 晚歌忿忿不平地把被褥扯回来盖着,因着她浑身酸痛,腿脚软麻,挣扎反倒是自讨苦吃,只得维持着萧逸笙给她摆的坐姿,瞪着他。 萧逸笙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晚歌把头扭开,就是不张口。 萧逸笙道:“怎么,要像喂药那样你才肯吃?” 晚歌想起了他喂药的方式,不由得脸一红,伸手去拿勺子:“臣妾自己来。” 萧逸笙不松手,她抢不过,她道:“给——”嘴一张开,萧逸笙趁着机会边把粥灌了进去,晚歌只好咽下,又要说话:“我唔...” 萧逸笙动作很快,第二口又进了晚歌的嘴巴。又是这一招!晚歌气的不行,偏偏他这一招屡试不爽,她根本毫无办法! 晚歌知道争不过他,干脆安安分分把粥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以后,她冷声道:“吃完了,陛下可以走了罢。” 萧逸笙把碗放到案上,瞥她:“皇后用过朕了,便要弃了?” 喂个饭而已,不至于罢!晚歌瞪向他,萧逸笙淡定地走过来,将被褥丢开,把晚歌抱了起来。 晚歌垂着脑袋,嘴角不悦地下拉:“臣妾说过的话,陛下是不记得了吗?” 萧逸笙道:“朕劝皇后安分些,勿要恼了朕,否则是皇后自己受苦。” 晚歌动不得,一动腿心便疼,只能哑声问他:“陛下带臣妾去哪?” 萧逸笙边走边道:“昨夜淋了雨,只擦拭不够舒坦,去沐浴一番。” 这便是有意提及她昨夜的照顾。晚歌看着近在眼前的浴池,想起上一回被萧逸笙扔进水里的遭遇,忙开口道:“臣妾不想再呛水了。” 萧逸笙道:“皇后把朕服侍好了,朕便不会折磨你。” 萧逸笙心中堵着呢,她把孩子弄没了,这么多天没念过他,真是想断就断,干脆得很,他却难熬苦等,最后还是他醉了酒才冲动地过来,不然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逸笙把她放下来,将双臂平摊开:“皇后知道怎么做。” 腿心还疼着,晚歌颤着双腿站定,慢慢靠近他,伸手,缓缓帮他褪去了衣袍。 分明见了很多次的躯体,再次见到依旧面红耳赤。 晚歌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萧逸笙一扯便落了地。他很是自然地揽过晚歌的腰肢,让她倚着自己借力而行,一步步入了那烟雾缭绕的清池。 水温正合适,入了水,晚歌只觉得浑身酸痛都缓了个大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萧逸笙瞥她一眼,随手在边上一拿,往晚歌的手中塞入了一块巾帕。 晚歌皱起眉,昂头看向萧逸笙,眼神颇怨。萧逸笙靠着池壁,双臂大张倚在边上,用眼神示意晚歌。 晚歌不依,把布丢到了萧逸笙身上:“陛下可以自己擦。” 萧逸笙接住了布,也不恼,抬手,湿漉漉的布精准无误地拍到了晚歌的脸上。 晚歌气极,从脸上拿下了布,又闻萧逸笙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皇后昨夜分明做得很好,再来一次又何妨?” 真是...一语双关。 晚歌真是怕了他了,她不情不愿地渡过去,轻伏在他身上,帮他擦起了身子。 晚歌抬起头,看他舒坦地眯起眼,面上一派餍足,忍不住嘀咕道:“...真像个昏君。” 萧逸笙眉毛一跳,睁开眼,捧起晚歌的脸,寻了唇便咬了下去。吻得狠了,晚歌挣开,大口地喘息,却闻他在耳畔,低声道: “偶尔当个不早朝的君王也挺不错的。” ======================= 陛下这几日天天去皇后宫里,旁人都以为帝后和好了,因为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了点,荒废了好几日的政事重新拾起,又是那个世人景仰的好皇帝。 而晚歌躺在床上,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这厢萧逸笙理完了衣袍,大发慈悲地倒了杯水给她喝。 见晚歌顷刻间便喝得干干净净,萧逸笙叹道:“朕早就说了,皇后勿要再恼朕,皇后这是自讨苦吃。” 晚歌抿了抿仍有些发干的唇瓣,讥笑道:“皇上有本事一辈子关着臣妾,不然臣妾可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怡华殿就出事了。” 萧逸笙眸色一凛:“皇后再说,朕干脆直接打断你双腿,便一劳永逸了。” 晚歌又想拿这件事逼远他? 晚歌嘴巴一撇,不说话了。萧逸笙现在倒也不那么怕晚歌去找母后的麻烦,一是因为晚歌被他禁着足哪儿也去不了,二是因为... 萧逸笙看着晚歌,想到:以她的性子,她若要做什么,早就做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晚歌翻了个身,把被子扯高,不理他。他拿了本政见在边上看——今日的奏折不多,他来前已经批阅完了。 李弘安忽地求见,萧逸笙召了进来,李弘安道:“陛下,太后娘娘找您。” 晚歌一愣,霎那间身子都僵住了。萧逸笙看着晚歌的表现,便知道晚歌又要不悦,想了一阵,道:“她找我何事?” 李弘安犹豫片刻,道:“太后娘娘之前,让陛下准备的选秀纳妃...陛下那日答应了...” 萧逸笙睁大了双目,刚想问:“朕何时...” 而后便想到了先前的某一日,姜绛卿派人来问话时,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原来是这件事。 晚歌背过身去,没有说话。 萧逸笙想着,之前也跟晚歌说过选秀的事情,晚歌是能理解的,便道:“那朕待会就过去了。” 李弘安应声,退了出去。 萧逸笙站在床边,看着晚歌,道:“皇后不开心了?” 晚歌闷声回话道:“臣妾哪敢妨碍太后娘娘和陛下血肉情深呐,臣妾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血亲忘得一干二净,可不能耽误了人家母子相聚啊...” 萧逸笙就知道晚歌会提她自己的事情,心中也叹晚歌何时放得下,便轻柔地抚了抚晚歌的发丝:“晚歌不是忘恩负义,晚歌只是需要放下过去。” 晚歌忽地坐起身来,抓住萧逸笙的手便咬了下去。这回咬得真狠,痛感袭来,萧逸笙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咬人的是她,哭的人也是她,只消一会儿,晚歌的眼泪珠子便滚了满脸,呜咽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松了口,又攥起拳头,往萧逸笙胸口捶,一下不解气,双手齐用一个劲地发泄。 萧逸笙屹然不动,伏低了身子任她打。 直到她白嫩的双手捶得泛红,萧逸笙才握住她双腕,坐到榻边将她扯入怀中死死相拥:“好了好了...” 晚歌满面是泪,呜咽不止:“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如果你不是南宫曦云就好了...如果你只是萧逸笙就好了...”她哭得岔气。 这是萧逸笙第一次从晚歌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名,他的心猛地揪疼。若他本非天子,若他不是母后的孩子,若他当初没有护驾捅出那一剑... 她和他一样,一直在努力逃避他是南宫曦云这一事实。她从不唤他那个名字,她只想把他当成萧逸笙——那个普通的从山脚下拾来的贵家公子。 可他们二人怎么也避不开。可他偏偏就是。 萧逸笙失神之余,忽地想到很久以前诵过的一句诗。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八章:缺憾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到怡华殿的时候,姜绛卿正在和几个太妃谈天,见萧逸笙来,太妃们齐齐行礼:“参见皇上。” 姜绛卿看起来颇为得意:“曦云,你来啦。”萧逸笙点了点头,示意几位太妃平身落座。 姜绛卿还要故作抱怨:“妹妹们今儿来得巧了,我儿曦云平日里呀还要上朝理政,都不怎么来哀家这儿的,到底是皇帝,忙的很,不像几位妹妹的子女有空闲,能够见得着面!” 几个太妃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姜绛卿是在炫耀,此时也都陪笑道:“是姐姐有福气。” 萧逸笙看了一眼,见到前不久患病的文太妃,便和颜悦色问了句:“前不久听魏太医说文太妃抱恙,现在病可有好些?” 文太妃有些惊讶于皇帝会知晓她的事情,诚惶诚恐地答道:“哀家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年纪大了有些老毛病,谢皇上挂念。” 不怪几位太妃对于萧逸笙有忌惮,那时候仗着南宫浩在,她们几人没少对不得宠的姜绛卿冷嘲热讽,如今萧逸笙做了皇帝,不知会不会替姜绛卿报复她们几个。 萧逸笙只是笑了笑:“病好了就好,身子要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跟内务府提,朕会吩咐下去的。” 其余几位太妃张望着,摸不清萧逸笙是客套话还是真好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和姜绛卿毫不沾边。 姜绛卿见状不悦了,赶紧岔开话题:“曦云呀,先前不是说好了,到了临近春节的时候便举办选秀大典么,这会儿都快入春了,也该召新秀们进宫来,到时候春节才热闹不是?” 萧逸笙的笑凝了片刻,想起了方才晚歌的模样,顿了一会,才道:“朕以为不用那么急于一时,各家臣女也应当和家中人再一同过一次春节,到底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待到入春时候再来也不迟。” 边上的一位太妃封号作惠,觉得这个皇帝当真和他母后不一样,此时也附和道:“皇上说的在理,姐姐也不必急于一时,不然那些臣女也不乐意的。” 姜绛卿听芍药说过以后,巴不得快点来个人取代晚歌,自然是越早纳妃越好:“到时候春节,宫里头冷冷清清多难看呐,既然都是臣女,家中大臣也可以进宫来一同迎春,皇帝与臣子也能拉近距离,与民同乐有何不可?” 姜绛卿虽有些胡闹,这一提议却实实在在。一来后宫无人,皇室迎春若是冷清也是不合规矩,二来大臣以嫔妃名义进宫,不但会奉礼入宫来表达忠心、助自家女儿在皇帝面前博得一眼,更是能显得皇帝亲民和蔼,到时候还有利于广开言路。 饶是萧逸笙没什么心情,此时也不得不思索一下。因为他和晚歌都很清楚,他不仅仅是萧逸笙,他在别人眼中都是南宫皇室的天子,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够一意孤行。 文太妃发话道:“姐姐的提议的确不错,皇上不若考虑一下罢?” 另一位太妃也借机迎合姜绛卿:“是呀,太后姐姐今日一早便叫了咱们几个来,问我们家中有没有品性优良的闺女,看看能不能进宫来服侍陛下,太后姐姐对于皇上的事情当真是上了心。” 萧逸笙还未发话,姜绛卿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不若就腊月十五的时候罢,通知下去也让各家姑娘有个准备。” 此时已是腊月七,萧逸笙讶然地看向姜绛卿,有些无可奈何。 最后他道:“母后安排罢,皇后近日身体不适,只要到时候在场便可。” 姜绛卿一听到晚歌就来气:“这皇后留着究竟有什么用!后宫的事情没有一样在管,现在宫里没有别的妃嫔让她生个子嗣她还能流掉,真是搞不懂!” 几位太妃对这个婢子上位的皇后也是嗤之以鼻:“是呀,我宫里的那些分配的事情本应该让皇后来做,谁料最后还得亲自去一趟内务府。” 萧逸笙起身道:“朕还有些事情,就不陪母后和各位太妃聊天了。” 几个太妃道恭送,姜绛卿凝眉看着萧逸笙离开,心中愈加似有火在烧。 =================== 萧逸笙并没有去找晚歌,而是先去了一趟御书房。 今日的奏折已经批完,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面对晚歌。 晚歌从一开始就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公子,谁知后来越牵扯越多,最后她的血仇一样都没法报,还要待在仇人眼前,连夫君也要拱手相让,而她这个本性自由的人却要乖乖做个皇后,在后宫受尽条条框框。 说白了,他杀了她的兄长,于晚歌而言何尝不是仇家。 萧逸笙心中有愧。 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人说,他是太子,是储君,以后是皇帝,是天下百姓的皇上,皇上有多么的好,权力有多么的大。 可待到他真的坐上了龙椅,却发现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他做过最放肆、最不合规矩的,便是南宫浩有心帮他的那一回,他娶了晚歌为妻。 可是娶了晚歌,却没有让二人的关系亲近,反而每况日下。过去的事情像一张蛛网,越织越密,把两人裹得几乎窒息。本想抽丝剥茧地认识过去,却最终深陷于这张蛛网,再难自拔了。 萧逸笙头一回开始怀疑,他作为南宫曦云究竟是对是错。 他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多,除了晚歌和姜绛卿以外,其他人都是称他为皇上,他几乎快忘记自己是南宫曦云,那个天资聪颖、自幼储君、雷厉风行的南宫曦云。 知道晚歌今天说起,他才思索起来,若他不是南宫曦云,他也就不是姜绛卿的孩子,不是杀了晚歌兄长的太子,不是必须纳妃纳嫔的天子。若他只是萧逸笙,他可以安安稳稳和晚歌过一生。 萧逸笙思量着,又想起——戏曲里,萧逸笙最终也被逼无奈地娶了旁家千金。 他抬手掩面,笑得苦涩:“看来,谁都不能够活得轻松如意啊。” 莫尘正好送东西进来,见到萧逸笙这样,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萧逸笙看见他,想起莫尘先前戏服模样,突发奇想问道:“莫尘,当初那戏是何人所创?那部《梨花落》。” 莫尘奇怪地看着他:“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萧逸笙道:“只是突然觉得,萧郎也不必南宫曦云好多少,最后都是一样违心过活。” 莫尘怔了许久,才道:“是我和莫楠一起写的戏本子。” 莫尘和萧逸笙不似主仆,更似亲友,平日里没有旁人的时候都很放松,莫尘随便在边上坐了下来,道:“陛下可曾听过,戏中缺憾亦是美。” 萧逸笙不理解,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十全十美才叫美,因而他想要在晚歌和母后之前达到最好的平衡,把自己磨得很累:“为何缺憾是美?” 莫尘道:“圆满往往难得,缺憾更契合日常。陛下看天上月,圆满不过一日,余下皆是缺,正如平日里的你我。陛下是天子,不是神人,做不到万事完美无缺。戏曲里的悲剧就是一种缺憾,却更让人回味。” 莫尘头一回说这么多话,“陛下想想看,《梨花落》的剧情本就俗套,只是构思了一个建立在地位尊卑上的民间故事,何以吸引人耳目?正是因为戏剧末了的分别,让人共鸣。” 萧逸笙怔怔地想了一会,而后道:“若没有分别,不是更好吗?” 莫尘道:“有时候,分别带来的是新生。” 萧逸笙看着莫尘,道:“是这样吗?” 莫尘点头道:“是这样的。” 萧逸笙若有所思,却仍是不解。分别,与母后,还是与晚歌,他都接受不了。母后虽坏,却终究是养育他成人的母后,他虽有所改观,但...并不希望与她分别。 因为,除非生死,他和母后恐怕不会有别的原因分别。 他走到锦秀宫的时候晚歌正在用晚膳,见到萧逸笙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晚歌以为萧逸笙不会来了。 萧逸笙定定地看着晚歌,一语不发。边上的莫楠和白茶因为行礼已经半蹲了老半天,见萧逸笙走神着没有喊免礼的意思,只好求助般看向晚歌。 晚歌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磨了一阵才道:“陛下今儿有空到臣妾这处用膳啊...” 他们二人吵架这么久了,萧逸笙前几天忙,都是来收拾她一下就走了,谁知道他今天要来... 萧逸笙回过神来,走过去,把晚歌的下巴捏着往上一抬—— 萧逸笙就这么突然地吻了下去。 白茶目瞪口呆,莫楠赶紧把小姑娘双眼用手蒙了,半推半拉地拽了出去,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萧逸笙松开晚歌,晚歌呆呆地看着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陛下你饿吗?” 萧逸笙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话:“晚歌,莫要离我...” 晚歌看着他,心中筑建了一个月余的防线有些崩塌。她慌张地站起身,道:“陛下,臣妾已经说过...” “晚歌...”萧逸笙看着她,缓声道:“我也说过了,我要与你纠缠一辈子。” 萧逸笙上前了两步,把晚歌按在怀里:“就算是孽缘,我也要与你纠缠不休。我就偏不信,这缘怎么就改不了。” 晚歌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无奈道:“陛下,莫要为难臣妾了。” 萧逸笙道:“我可以等,我等你放下过去的那一天。” 晚歌摇摇头,道:“心仪陛下,于臣妾而言便是罪孽深重,陛下,另择良女罢。” 她三言两语便要把萧逸笙推得好远。 第四卷:羁绊 第四十九章:选秀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最后并没有留萧逸笙共寝,萧逸笙也没有强求。他躺在自己寝宫的床榻上辗转难眠,不断思考着对错。 他是南宫曦云,是对是错?他爱上晚歌,是对是错? 他越发茫然了。当过往的事实逐渐展现,他起初看得透彻的姑娘却让他越发看不清了。甚至,他开始看不清他自己。 晚歌不知道他是何人的时候,在他面前展现的那一面是最真实的,可惜,他现如今被层层阻挡在她心房之外,她不敢再爱他,他也再不能看见当初那个逍遥快活的山间姑娘。 新婚之夜晚歌不愿杀他,宁可自刎也不要再待在他身侧;她不能报仇,宁可他另娶旁人也不让他难做。 晚歌分明是爱他的。萧逸笙彻夜未眠。 姜绛卿这几天忙着捣鼓选秀的事情,她可乐得一刻也闲不下来。她先前做过好多年的皇后,安排起这件事情倒也井井有条。 事情多了,她也开始调遣起芍药来。芍药在姜绛卿眼中看来是一个年轻的婢子,却很清楚姜绛卿的喜好,做事也利落,和以往废掉的那个银铃比起来还更会说话,自然得了姜绛卿的喜爱,有时甚至能代金铃做些事情。 选秀这日很快便到了,大臣们这日都很识相地没有进谏,早朝过后萧逸笙便无事可做,到锦秀宫请了晚歌出来。 晚歌提前听说了选秀的事情,因而认认真真梳妆打扮,拿出她心仪的那一套红色锦服来穿。她穿得严谨,仿佛她最后一次穿着一身,反而格外珍惜。 萧逸笙到的时候,晚歌刚好走出来。萧逸笙见她一身红,恍惚间想起她大婚的模样,走了神。晚歌规规矩矩地行礼,而后问道:“今日臣妾有什么能为陛下做的?” 萧逸笙回过神来,道:“你我皆是走个过场罢了,随便留几个人下来,留谁都没有关系,与你我无关紧要。” 晚歌只是轻轻笑了笑:“臣妾会认真挑的。” 大殿里整整齐齐站了好几排的秀女,皆是已经经过了重重挑选的臣女。臣女未进宫中不可面圣,所以萧逸笙和晚歌坐在了屏风后。姜绛卿今日未到此处,萧逸笙也没有多想,毕竟选秀的事情与母后关联并不大。 按照顺序,先上前的是杨献华之女,杨婍玥。到底是从小培养的丞相之女,仪态大方,举手投足都合乎规矩,谈笑也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更是上等,让人看着便欢喜。 晚歌拿起杨婍玥的名牌来看,自己便忍不住赞叹:“婍玥,婍意为貌美,玥意为明珠,倒是没错,是个佳人。”她转过头去看萧逸笙:“陛下你看她如何,是丞相之女,日后若是能打理后宫也定然有条不紊...” 萧逸笙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晚歌“呃”了一阵,没有接着讲。 原来晚歌打的竟是替他寻个新皇后的主意?萧逸笙又想:晚歌为何...她不是不识字么,怎么知道婍玥二字何意? 晚歌见萧逸笙不说话,便自作主张地留下了杨婍玥的名牌,放到了一旁另一个木盘上。 李弘安见状,高声道:“恭喜杨氏晋升——” 一旁的嬷嬷便把这位未来的小主扶到了偏殿歇息。 下一个是户部尚书之女,名为陆婠仪,人如其名,体态美好,身形窈窕,面容也美得不可方物。与杨婍玥的美有所不同,她的容貌美得让人惊艳,妩媚而妖娆。 据述,女红琴画尤其突出,晚歌觉得很好,便也将名牌放了过去。 顺序往后的自然愈加次了些,但都是出身官门,又是精挑细选,无论是容貌还是技艺,样样都是不差的。至少晚歌觉得,比她这个平民好太多太多。 晚歌挑选得很认真,挑了二十余位女子,着重挑她们理事的能力。萧逸笙越看,越觉得心中窝火。她这么认真给他挑妃子?挑的还是些接替后宫的? 她有没有把自己当正妻、当皇后?! 晚歌终于挑选完毕,发现萧逸笙看她好久了,她悻悻地把木盘子推过去一点:“陛下若是不满,不若再挑看看?毕竟是侍奉君侧的,臣妾也不能...” 萧逸笙甩袖而起:“皇后挑的朕能说不好吗?就这么定了!皇后既然这么为朕着想,干脆封号和妃位也一并定了吧!”他说罢,便走了。 李弘安捏了一把冷汗,但觉得晚歌毕竟是皇后,决定这些事也并无不可,只要不让新的主子们知晓,她们便也就以为是皇上封的了。所以李弘安端起木盘,对晚歌道:“娘娘,您看,是在这儿还是...?” 晚歌无奈地抿了抿嘴巴,嘀咕道:“本宫挑的不好?这些秀女都挺好的啊...” 李弘安赔笑道:“娘娘,陛下心里可是只有娘娘一人,又如何看得上那些胭脂俗粉?娘娘挑的还这么认真,这是在把陛下往外推啊。” 晚歌惊讶地看向李弘安:“啊?本宫这么明显的吗?” “......”李弘安噎了。 晚歌将杨婍玥封为了美人,赐封号“昭”;陆婠仪封了才人,赐封号“婳”。余下的一些,晚歌按照记忆,各封了贵人、常在、答应。 妃嫔们领了圣旨,晚歌又给她们分配了居所。她头一回感到自己是皇后,第一次办了这些事情。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淡淡地笑了一阵。不知萧逸笙会先心仪哪一位呢?到底之后就与我无关了。 萧逸笙此时正坐在锦秀宫生闷气,金铃哭着找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晚歌回来了,结果——却得知了那样的消息。 萧逸笙一路上匆匆地走着,金铃哭哭啼啼在边上讲:“近日娘娘手头上的事情多,今早奴婢便顾不上娘娘的吃食,便派了宫里新来的芍药去领了早膳。娘娘吃过以后觉得很困要歇息,奴婢那时候刚把选秀大殿的事情收了尾,以为娘娘最近累着了,也不敢去打扰,让娘娘睡着,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奴婢觉得不对劲,才发现娘娘嘴角淌着血...” 萧逸笙听罢瞪大了双眼:“芍药?” 金铃仿佛想到什么,急忙道:“对!就是皇后之前宫里的那个芍药!”金铃哭得更大声了:“陛下!您要为太后娘娘做主啊!之前就听说皇后要害太后娘娘,谁知她真的...下如此毒手啊!” 萧逸笙脑中轰的一声,嗡音四起,思绪杂乱无章。他语无伦次地边走边问:“太医...可有请,太医可有叫了?” 金铃忙点头:“嗯,奴婢发现的时候便喊了太医来...” 萧逸笙赶到了怡华殿,匆匆跨了进去,魏恒正在指使江泽起火烧针。 “魏恒!”萧逸笙赶过去,见榻上的姜绛卿唇瓣发黑,面无血色。魏恒头都没回,也没行礼,此时顾不上这些:“陛下,太后娘娘中了毒,臣现在试试针灸,看能否将毒逼出来。若是不行...” 姜绛卿还活着...萧逸笙此时怕极了,和南宫浩离世那日一般,他手足无措,站在一旁魂不守舍地盯着姜绛卿,盯着魏恒手里的银针,盯着银针扎下去的每一寸。 “这毒杂得很,老臣未曾见过...”魏恒此时也紧张得直冒汗,“这毒就好像是,一个人知晓哪些药材对冲,于是刻意放到了一块,各类的毒混杂在一起,娘娘能否熬过去都要看天意了...” 萧逸笙发觉自己的手在抖,他完全无法思考,只是腿一软倒在姜绛卿床前,死死盯着她,生怕目光移开她就消失了。 魏恒最后一针扎下去的同时,姜绛卿口中吐了一口黑血。她的面色依旧很差,魏恒接着把脉,喃喃道:“心脉都...下的是死手啊...” 萧逸笙头疼欲裂,艰难地看向魏恒:“母后会...如何?” 魏恒道:“脑中的毒已无力回天,臣再试着能不能将心脉的毒逼出来...但臣属实不知这毒的配方...” 萧逸笙直道:“你就说,她会如何?” 魏恒犹豫了一下,道:“最好的结果是保住性命,变作痴儿,无法自理...” 天似乎塌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黑。 萧逸笙喝道:“芍药,芍药在何处!” 金铃忙上前:“奴婢已经让人把芍药关去柴房里了!”萧逸笙吼道:“把她带过来!” 芍药被压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跪地,而是大笑了一阵,道:“怎么,姜绛卿还没死啊!” 萧逸笙几乎要疯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压她过来的两个奴才踹了她的双腿让她跪下,芍药跪在地上,头一歪,笑道:“你猜?” 反正是要死的,芍药此时什么也不怕。 萧逸笙的礼教全数气忘了,却可怜他不曾学过什么脏字,连骂人都做不到。 魏恒忙转过身去看芍药:“你说,你用了什么毒,你说方子,到时候若是救得了太后娘娘的命,至少能求陛下保全你的家人!” 芍药“呸”了一声:“魏太医真是老好心啊,可惜,可惜我没有家人呐!”她往上仰了一下,扭开两个奴才的手。她狠狠地瞪着萧逸笙:“你们这群生下来便吃得饱穿得暖的人,懂得什么呢?穷人都卑贱,穷人的命就不是命!死我一个能换你们一个我也值得了!” 萧逸笙看着她,颤声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芍药头一歪,想到了什么,咧嘴笑着:“陛下呀,我是谁的婢子,你不是很清楚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清楚的很啊!” 太阳已落了,天彻底塌了。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章:崩坏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吃完晚膳的时候还未见到萧逸笙,她以为只是萧逸笙又在赌气,并没有觉得奇怪。 晚歌想着,她毕竟给他安排了那么多的妃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待到日后他去别家温柔乡了,能念起这一点,也不至于让她活活饿死在宫里头。 只是晚歌心中总有着隐隐的不安。 晚歌呆坐在贵妃榻上,想起了很多事情。有娘亲的叮嘱,兄长的决绝,南宫浩的劝告,想到最后只剩下萧逸笙前不久说的那句话—— “我宁愿与你纠缠一辈子。” 晚歌知道,自己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她分明爱萧逸笙爱得发狂,她为他放弃了太多,但她不愿再靠近他了。 无论是出于前人的恩怨,还是出于自己身份的卑微,她都认为自己不该再与萧逸笙继续下去。 她把萧逸笙推远一些,她孤独终老,也好过在愧疚中蜷缩在萧逸笙的甜言蜜语里,背弃血亲的仇怨。 如果是那样,那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待他有了新欢,希望看在旧情的份上让她出宫去,她回榭枫山... 天很暗了,晚歌没有睡意,在正殿里发着呆。殿门忽的大开,晚歌抬起头,看到是萧逸笙,刚要开口,萧逸笙红着眼冲过来,用力掐住晚歌,咆哮道:“纪晚歌!” 晚歌吓到了,怔着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逸笙,似怒似哀,双目血红,失了控,掐着她双肩狠晃:“你为何!你为何如此歹毒!你如何下得去那般重的手啊!” 晚歌不明所以,瞪大双眼看着他:“什么...?臣妾做了什——” 萧逸笙痛苦地呜咽一声,吼道:“你还装?”他竟有些站不住,颤着手后退了几步,痛恨地盯着晚歌:“我以为你不会了...为什么,我怎么就这么信你呢...你这女人,骗过我一回,我竟还信你...竟以为你好歹心性善良不会...” 晚歌懵懵地站起身:“陛下你...在说什么?” 萧逸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不去看她:“纪晚歌,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必再装罢?你平日里不是都会认么,你平日里不是什么都敢讲么?怎么这一回敢做不敢当?!” 晚歌意识到不对:“你...你说,发生了什么,我...臣妾真的不知!” 萧逸笙放下手,死死盯着她:“母后中毒,现如今还躺在榻上生死未卜,你禁足至今才出去过一回,偏偏母后今日出的事,那毒便是你拿给你那婢子的?!” 晚歌大脑一片空白,她有些语无伦次:“什么婢子...我的婢子...”她脑中忽地划过一个可能性,她看向萧逸笙:“是芍药?” 萧逸笙冷笑一声:“你这是招了?” “...陛下,那芍药与姜绛卿本就有旧怨...”晚歌还未说完,萧逸笙打断道:“小小宫女懂得什么药性?论医药,你不是懂得很吗?那毒只能是你弄的!”他靠前扼住晚歌下颌,“论旧怨,你和母后的旧怨有谁能敌?那宫女都招认了是你,现如今你还要狡辩!” 晚歌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辩起。她的确会医术识药性,她的确和姜绛卿有仇在先。她低眸默了一阵后道:“...臣妾今早和陛下一同出的这个门,我何时...” 萧逸笙不相信:“你有的是办法,将这毒带给芍药。” 晚歌抬头看着他,道:“...陛下,臣妾没有,是芍药她自己——” “够了!”萧逸笙低吼,“做便做了,你何时成了这样,连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招?” 晚歌眼底泛起了泪:“陛下,臣妾没有,真的不是我...” 萧逸笙仰头长出一口气,再低下头看晚歌:“怎么就不是你了?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她就是你的婢子,偏偏就是与你有怨的母后,偏偏就是你未禁足的今日,偏偏用的就是药毒?” 晚歌的泪不自知地淌了下来,她颤着声问他:“你...不信我?” 萧逸笙几乎崩溃:“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纪晚歌!你...” 他伸手指着晚歌,颤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晚歌站起身看他:“臣妾没有,陛下为了一个婢子的话质疑臣妾?” 萧逸笙苦笑着,睨着她:“你倒不如问问自己,有何处不可疑?” 晚歌说了最后一遍:“萧郎,我没有...” 萧逸笙吼道:“住口!”他指着晚歌的手颤得止不住,似是花去了所有的气力,“纪晚歌...你不要再这样叫朕...朕当初怎么会相信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晚歌的心脏揪疼,疼得她几乎要唤出声来。但她生生忍了,看着萧逸笙,没有说话。 萧逸笙又重复了一遍:“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后退了半步,道:“朕念在你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念在你我旧情,我不杀你...但你莫要再出现在朕眼前,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走了,再也没回头看晚歌一眼。 晚歌知道,萧郎再也不会回来了。 ===================== 新妃子进宫至今还未曾见过皇后,起初她们听闻是皇后娘娘久病缠身不宜见客,因而免了她们的参拜请安,但随着宫里流言四起,她们逐渐明白——这个皇后根本就不得宠,陛下不曾去她的宫里看过她一次。 有人说是她刺杀太后被告发了,有人说她不是病了而是被皇上禁足了,更有甚者说陛下准备废后了,正在从新进宫的妃子们当中挑着呢。 一听说最后一点,妃子们便都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想尽各种办法靠近陛下。 陛下似乎很忙,偶尔想起来了就随便去了哪个妃子的殿里,坐没一会儿又走了,但是赏赐很丰厚,大家也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只当赏赐一事是陛下表达恩宠的方式。 陛下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看不透喜怒,随口问的几句话也好像是走个形式:“近来身子可好?饭否?宫里有什么缺的?”好像不会再多说些别的了,妃子们努力引出的话茬子陛下也不接,很快便走了,还不曾有谁能留陛下就寝的,也不曾有谁晋升。 不知是谁打听到陛下经常去太后那处,妃子们便争先恐后地到太后那边争着要照顾,希望能博得君上好感。只不过,太后是个话都说不全的疯婆子,经常浑身脏兮兮的,几个妃子受不了,在皇上不在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抱怨几声。 转眼春节的时候到了,皇后并未出现在迎春大典上,让众人更加坚定了皇后形如虚设的事实,便逐渐淡忘了宫里有皇后。 春节过后天气便开始有些回暖了,不如先前那么冷,妃子们开始拿着陛下之前的赏赐,穿的花枝招展在御花园里逛,希望能哪天碰上陛下。 这些妃子里有一个人是例外的——昭美人杨婍玥。陛下也曾去过她宫里,淡淡地讲了那几句话,她也没多说什么,平淡地收下礼,平淡地送陛下走,话不多,只是会友好地笑笑,笑过以后,陛下要走要留都跟她无关似的。 陛下见她安静,有时还会破天荒在她那处用膳,在旁人看来,这个美人已经算是格外得宠了。 陛下是轮流去的各个妃子宫里,她们几乎没什么争执,不需要争宠,陛下似乎对谁都一个样。后宫里安安稳稳,没什么事情。 直到有一日,一个贵人邀陛下听戏曲,希望能试探出陛下的喜好,谁知陛下到了以后,一看戏曲是民间大红的《梨花落》,勃然大怒,将那贵人贬为了答应。 大家开始有些紧张了,原来陛下是有禁区的。虽然她们不知陛下为何会发怒,但只能默默把戏曲从心中划掉了。 妃子里比较招摇的是婳才人陆婠仪。她在新进宫的众妃里头位份仅次于昭美人,她又自认是最貌美、琴曲最擅长的那一位,她自信地认为会博得陛下的好感。宫里也逐渐形成了小分派,一半随了杨婍玥,一半跟了陆婠仪。 陛下听说之后也没说什么,似乎是为了坐实他有偏宠的妃子,他去昭美人和婳才人宫里的次数多了,虽然还是不曾留寝,但也显得格外不同。 而说到晚歌,晚歌的确是病了,她生了一场大病,魏恒那段时间都在忙姜绛卿的事情,其他的太医又不敢再去给晚歌看病,因为谁都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因此怪罪到自己头上,只能放晚歌自生自灭。 白茶求了江泽,江泽便每一回都按照晚歌给自己开的药方子偷药材出来送到锦秀宫,莫楠按照吩咐熬药给晚歌,晚歌总算是度过了那一场大病。 锦秀宫门口守门的侍卫早就撤走了,陛下并没有再禁足晚歌,只是她一直不曾出门。 和妃子们考虑的事情一样——万一出门就碰到陛下了呢?只不过妃子们是争着出门,而她是迟迟不出门。 她开始迷上了看书写字,有时还会掏出先前的女红来做。她现如今就像被打入了冷宫,只不过居所大一些。 内务府见风使舵,开始克扣锦秀宫的物资,说是“进宫的小主们多了,东西便分得少了,还请皇后娘娘勿要见怪”。莫楠有想过去内务府骂一骂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但晚歌不想生事,她只想安安静静在后宫变作一个透明人。 偶尔也会打听打听,今日陛下去了谁宫里,又赏了些什么,只言片语构建出陛下对新妃子们的宠爱有加的现象,晚歌也只会一笑而过,至少他移情别恋,便不会那么难受。 晚歌的话少了,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地看书,近日还抄起了佛经,抄给娘亲和兄长,抄给大祁江山百姓,抄给大祁的皇上,祈福庇佑。 晚歌想:总之,是不会再有交集了罢。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一章:治罪 - 梨花落 - 肆鲸 “娘娘,御花园里头开了好些花,不若出去走走罢?您都好久没出过锦秀宫了。”白茶奉茶的时候,忍不住提了一嘴。 晚歌自从病过以后便消瘦了好多,成天闷在屋里也不好,还不如出个门走一走。 晚歌没有答应,是边上陪她谈天的莫楠发话了:“已是春日,娘娘还要闷在屋里发霉么?” 晚歌微微张口,想说什么,莫楠已经把她拉起来坐到梳妆镜前,麻利的给她梳妆打扮,换上了一身月白的锦衣。晚歌太久没出去,又大病初愈,皮肤白的透光,毫无血色,穿着这一身显得更白了,有些许娇柔的病态,却不乏美感。 只是这美显得有些脆弱。 晚歌宫里原先有十几个婢子,不过后来皆是请辞离开,留下的只有莫楠、白茶、小顺子和小福子。晚歌觉得够了,也不需要再多些旁人,这样挺好。 莫楠和白茶陪着晚歌走,到御花园里。白茶说的没有错,回暖后的时节,有些花到了季节都开了些骨朵,别有一番风味。 今晨日光正好,不晒人,把晚歌浑身照得暖乎乎的,她感到惬意。 走到莲池边的小亭,晚歌走进去坐下,让莫楠和白茶先去别处,留她独自坐一会儿。白茶想推辞,莫楠拦了,让晚歌一个人呆着,拉着白茶到不远处去候命。 晚歌看向莲池,现下是春日,芙蓉尚未生出,满池的绿叶在水光粼粼中生机勃勃,让人瞧着一片绿意盎然,心里也舒坦。 她想起从前,她诬陷南宫绍云的时候,萧逸笙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她。 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了呢。萧逸笙若是愿意相信她,能够去调查芍药,至少能知道芍药就是银铃。可萧逸笙不信。 现如今芍药已死,死无对证,晚歌又有什么办法呢。 晚歌忽地觉得,这莲池的水光也有些晃眼了。 是因为什么,萧逸笙不再相信她了呢?可能是因为她一直瞒着萧逸笙,关于她接近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兄长?可能是因为她宁愿和萧逸笙了断也要迫害姜绛卿?可能因为她弄丢了他与她的孩子? 是萧逸笙更爱她,还是她更爱萧逸笙呢...此时已经没有定论了。如果她更爱萧逸笙,为何不能为了他容忍一个姜绛卿?如果萧逸笙更爱她,为何不能在这一回相信她一次? 晚歌想:可能我上辈子欠他的罢。 晚歌正盯着水面出神,身后却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啊哟,这是哪位妹妹,瞧着面生,在这坐着发呆啊?想等看看皇上会不会过来?” 晚歌回过头,看到一张画着浓妆的脸,长相妩媚,一身红衣,轻摇着团扇睨着晚歌。 晚歌一时之间未能想起来这是新妃子中的哪一个,而眼前人已然发了怒:“怎么,这位妹妹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见到本宫不用行礼?” 看来是把晚歌当作位份更低的妃子了。晚歌想了想,位份高一些的...晚歌轻声道:“原来是婳才人?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见晚歌依旧坐着,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陆婠仪更生气了:“知道本宫是谁你还不起来,好大的胆子!你是谁宫里的?是不是昭美人宫里的?还是陈贵人?” 新妃子们均分住所,能够担待一宫之主的也就这几人了,只不过她们还没有能耐像晚歌这样独居一处,只能把偏殿分给别的妃子。 晚歌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咳了几声:“有一事要提醒婳才人,红衣似乎只有正妃能穿罢?婳才人区区五品,恐怕达不到正妃的权力。” 话音刚落,一个狠戾的巴掌挥到了晚歌脸上,格外清脆响亮,晚歌白皙的脸瞬间变得通红。陆婠仪骂道:“本宫堂堂一宫之主,正五品才人,怎么就穿不得,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宫?” 晚歌愣住了,捂着自己的脸颊,感到有些发懵。自她成了皇后以来,何时受过此等欺侮,上一次被人扇了耳光,还是她封后之前,被姜绛卿打的。 只不过...她现在还当真有些忘记了,皇后的架子怎么端。 这个才人晚歌还没打算放在眼里。就算她是个失了宠的皇后,那也是皇后,在被废黜之前她都有权力收拾这个狂妄的女人。 大不了萧逸笙到时候要为了他的爱妃找我算账,我也不亏,至少能让我见他一面不是?就算他嫌我恶心不来找我,是把我弄进冷宫还是把我弄死,好像和我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差别了。 晚歌只是好奇,想看这个才人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好让她开开眼,所以她并未表明身份。 陆婠仪见晚歌不说话了,得意地笑了:“起来,你还没有资格和本宫坐在一块!” 晚歌没起来,只是笑了一下。莫楠听到动静已经跑过来了,正好目睹了晚歌被掌掴的一幕,她急忙拉着白茶跑过来,一边道:“娘娘!” 陆婠仪听到了,更加嗤之以鼻:“你还好意思说我穿红衣?好歹本宫的婢子只会喊本宫为小主,你的婢子还称你为娘娘呢,你岂不是更加大逆不道?” 莫楠听到这句话,瞬间明白了陆婠仪把晚歌当成了什么。莫楠堂堂一品女官,这么久以来为了晚歌也受了不少气,此时正好一并发挥了:“大胆宫妃!见到皇后娘娘还不下跪!” 陆婠仪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晚歌:“皇后?”她有些不相信,对莫楠道:“贱婢,你当真什么谎都敢撒!以下犯上,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逞一时口舌之快也不至于——” 陆婠仪近日的引教嬷嬷也找过来了,本来今日要教陆婠仪宫规仪态,谁知她跑来御花园赏花。嬷嬷过来时看到亭子里有旁人,便在灌木丛边上等了一会儿,谁知后来见到了莫楠,她才察觉不对,犹豫一阵走出来了。 引教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虽然晚歌是有些被流传的风言风语,不过在嬷嬷眼中依旧是皇后,是要尊敬的,于是她匆匆上前跪下了:“老奴参见皇后娘娘!婳才人有眼不识泰山,是老奴没教好,还请皇后娘娘息怒,要怪就怪老奴罢!” 陆婠仪被从身后窜出来的嬷嬷吓了一跳,听到她口中说的什么更是大惊失色:“什么?她...”嬷嬷很生气,拉着陆婠仪跪下:“快给皇后娘娘磕头认罪,求娘娘保你不死!” 陆婠仪带着的四个婢子也急忙跪下,齐刷刷地求晚歌息怒。 晚歌没说话,轻轻笑着看着陆婠仪,似乎在等她开口。陆婠仪艰难地俯首:“参见皇后娘娘...臣妾有眼无珠没认出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恕罪...” 白茶被莫楠指使去太医院拿消肿膏去了,莫楠站在边上轻嗤一声:“方才婳才人不是还理直气壮地说‘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么?这会儿怎么就忘了,简简单单说一句‘没认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娘娘心性狭隘,因为这点小事砍你头呢!才人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把刚才打娘娘的事情一并说出口啊?!” 陆婠仪被莫楠说的砍头吓得不轻,伏在地上哪敢再多嘴。晚歌淡声道:“本宫也不喜拿人性命这种凶残的行径,看在嬷嬷的份上,不至于处死婳才人。” 陆婠仪的“谢”字刚出口,晚歌又道:“不过,一个才人以下犯上穿正红色的衣裙,又逾矩到扇了本宫一耳光,这个该怎么办?” 引教嬷嬷皱起眉来:“这...” 晚歌笑了笑,道:“嬷嬷年纪大了,本宫就不为难嬷嬷动手了,莫楠,”她转过头看莫楠,“掌嘴。” “喏!”莫楠很乐意撒气,上前去,捏起了陆婠仪那张美艳的脸,狠狠掌掴下去,一下接一下,直到晚歌说停了她才住手,陆婠仪的脸也早就肿了起来。 晚歌道:“日头高了,本宫先回去用午膳了。婳才人看着有精神得很,想必还不饿,在这儿跪个一个时辰再走罢?” 引教嬷嬷很机灵,知道晚歌罚的算轻的了,急忙伏地谢恩:“谢皇后娘娘,娘娘仁德!” 晚歌看向陆婠仪:“本宫要的可不是嬷嬷的回答。” 陆婠仪嘴角淌血,颤着抬首,再俯首:“谢娘娘责罚...” 晚歌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首道:“婳才人,本宫这回责罚你,是为了告诉你,你在后宫的时候还长,位份还没有到你可以放肆的地步,别为了逞一时威风,到时候栽了,就可惜了这张脸。何况啊,”晚歌轻轻咧开嘴笑了一下,但眼底毫无笑意,“陛下不喜欢嚣张跋扈的女人。” 因为他当初一直纵容着的,最嚣张跋扈的纪晚歌,已经失宠了。 晚歌走了,留下了满脸不甘罚跪的陆婠仪和边上训斥的嬷嬷。 晚歌边走,莫楠边在边上骂:“这个才人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是一个低位份的才人,她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 晚歌淡淡地说了一句:“可能仗着陛下宠她罢。” 莫楠怔了一下,道:“娘娘你误会了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陛下对谁都一个样。”晚歌耸了耸肩:“但是你也说过他去昭美人和婳才人宫里的次数比较多。” 晚歌叹了口气:“莫楠啊...”莫楠道:“嗯?” 晚歌道:“若陛下真要为了这个婳才人,要来治我的罪呢?你就去投靠莫尘罢,反正你本就是女官,在御书房当个差也没什么的...” 莫楠道:“娘娘胡说些什么呢?娘娘本就无罪,错的是她,陛下不会不明事理。”何况陛下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下你呢,我才不信...后半句莫楠没说出口。 晚歌抿了抿嘴,走回了锦秀宫。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二章:请安 - 梨花落 - 肆鲸 “陛下,婳才人求见。”李弘安上前禀报。 萧逸笙皱了皱眉:“朕不是说嫔妃不要到御书房来找朕吗?她又有什么事情?” 李弘安犹豫一阵,道:“才人说,她被皇后娘娘责罚了,觉得皇后娘娘罚得重,求陛下为她讨回公道。” 萧逸笙愣住了,面色阴沉,许久不曾说话。 而后,萧逸笙道:“让才人回去,就说朕之后再去看她。你顺便去打听打听,究竟是什么事情,什么责罚。” 李弘安“喏”了一声,退出去。萧逸笙拿着奏折,心中烦躁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李弘安不多时又进来了:“回禀皇上,才人说她在御花园时没认出皇后娘娘,没有行礼,因而被娘娘掌了嘴、罚跪了一个时辰。” 萧逸笙凝眉:“就因为这个?”他嗤笑一声,“看来是不愿舍弃皇后这个名头,揪着点什么事情就要大肆鼓吹。” 李弘安作揖回话:“陛下,这只是才人的一面之词,怕不是...” 萧逸笙道:“难道还要去问皇后不成?她能说真话才怪!”萧逸笙把奏折一甩,“朕宁可信别人,也不会再信她的鬼话!” 李弘安不敢再多言,只能应是。 待到李弘安退下,萧逸笙坐在椅榻,又无可避免地想起许多事情来。 他怎么就和晚歌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晚歌真的没说谎,母后并非她所为。 但,那样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怎么说服自己。他烦躁地晃了一下头,又强迫自己接着看奏折。这位大臣的小错小误又一次被他批了个狗血淋头。 他近来似乎愈加暴躁了,周围的人,无论大臣、嫔妃、还是奴仆,都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惹恼了他。 杨献华代表群臣上谏,道“陛下若是宽厚仁慈,必当...”广开言路君舟民水此类云云。但萧逸笙似乎忘了怎么才能够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他去各个宫妃住所,希望能找到像曾经的晚歌那样能够让他感到轻松自在的妃子,但大多都是些庸脂俗粉,让萧逸笙看不入眼。也就杨婍玥没把萧逸笙当回事,他待在那处反倒觉得舒心些。 杨婍玥同别的妃子都不同。她每日就弹弹琴,下下棋,高兴的时候就出门去逛逛,不高兴的时候连萧逸笙去了她那儿,她都会三言两语好声好气地送客。 她倒不是冷漠,她的笑容大方自然,并不刻意,只是显得很客气。 而婳才人陆婠仪,徒有容貌,在萧逸笙眼中简直俗不可耐。萧逸笙之所以去到陆婠仪那处,也只是因为营造出“他有宠妃,还不止一个”的假象。 他为什么要营造这种无聊的假象,给谁看的啊。 萧逸笙感到有些恼,恼到自己头上来。 他并未按照约定去看陆婠仪,而是折到了杨婍玥那处。杨婍玥正巧在弹琵琶,见到萧逸笙来并没有立即行礼,而是先将曲儿弹毕,才放下琵琶,缓缓道了声安。 萧逸笙问道:“爱妃好兴致,为何看到朕来没有先行礼?不怕失了规矩?” 杨婍玥笑了笑:“曲终收拨当心画’,曲未终了何以收尾?何况,陛下是重礼的人吗?臣妾看陛下似乎没那么喜欢喊平身呐。” 萧逸笙淡淡的点点头:“你倒是很会揣测朕的心思?” 但他的确没有怪罪杨婍玥,只是坐了下来,要在她这处用膳。 杨婍玥看着奴才们上菜,随口问了一句:“陛下为何不爱吃鱼?每回陛下来了,臣妾就没有鱼吃了。” 萧逸笙一怔,这才想起之前在哪个妃子宫里用膳时对着一条鱼无端起怒,之后宫里的奴才们都不敢再将鱼端到陛下眼前。 这杨婍玥倒是胆大,真敢问他。萧逸笙随便答道:“不喜鱼肉。” 杨婍玥似乎看出萧逸笙敷衍的答话,不过她也习惯了,反正陛下对谁不敷衍? 她又道:“陛下为何不去找皇后娘娘?” 萧逸笙停下了银箸,看向杨婍玥,目光中有几分危险:“昭美人今日的话未免多了些。” 杨婍玥没在怕的,只是随和地笑笑:“臣妾今天下午听婢子说,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后娘娘今日不仅出现了,甚至还责罚了婳才人,那便是说,之前宫中流传皇后被禁足被打入冷宫的事情都是虚无的。” 萧逸笙看着杨婍玥,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杨婍玥一手撑着下巴,道:“封后大典前的某一日,爹爹忽地回来告诉臣妾,说陛下娶了个不明来路的姑娘。既然如此,想必这个姑娘必当是个没什么权势的人,那陛下娶她岂非力排众议?娶她为后如此不易,又怎会就这般恩断义绝?” 萧逸笙重新动了筷子,道:“昭美人想得未免多了些。”杨婍玥看着他手中的银箸,忽地冒出一句:“如若臣妾没猜错,皇后娘娘喜欢吃鱼罢。” 萧逸笙愣住了,口中的菜肴味如嚼蜡。 杨婍玥笑了:“臣妾猜对了?陛下,越会因为一点小事情与她有关联便斤斤计较,越显得在乎。” 萧逸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杨婍玥,等她继续讲。杨婍玥道:“臣妾实话实说罢,臣妾本就对入宫为妃不感兴趣,只是爹爹一厢情愿。陛下既然也对臣妾毫无兴趣,不若便为好友,臣妾不用再装着对陛下一往情深,陛下也不必再成日说些嘘寒问暖的话来敷衍臣妾。” 萧逸笙静默良久,忽地冷哼一声:“你何时装过对朕一往情深了?” 这一回是杨婍玥愣住了。她迷茫的说道:“臣妾演得这么不像吗?” 萧逸笙没有回答,只是看杨婍玥的眼神没先前那么戒备和刻意。 杨婍玥扒了一口饭,道:“臣妾提醒陛下一点,既然臣妾能听说这件事,那么别的妃子肯定也听说了,从明日起便会陆陆续续有妃子到皇后娘娘那处去凑个热闹。这女人一旦扎堆了,万一出了什么事,难保不是那些妃子们自己创造的,陛下是明君,可不要随便就信了。” 萧逸笙道:“你也会去?”杨婍玥笑得灿烂:“此等热闹,臣妾自然不会错过。” 萧逸笙道:“很好。既然如此,通知下去,皇后病愈,所有人明日到皇后宫里请安去。” 杨婍玥一愣:“哈?” 萧逸笙眸子一深:“你不是说,越斤斤计较,越显得在乎?朕倒要看看,她这个凤椅还坐不坐得住。” 杨婍玥看着萧逸笙,眨了眨眼睛,硬生生把“陛下你这不就是在斤斤计较么”这句话活活咽了下去。 次日一早,晚歌便被莫楠拉了起来。晚歌还未睡醒,迷茫中梳妆整齐。她睁大眼睛照着镜子,才发现莫楠今日给她穿的竟然是织金龙凤袍,头上还戴上了那顶久违的凤冠。 晚歌吓了一跳,道:“莫楠?” 莫楠注意到晚歌吓得清醒了,道:“娘娘,正殿里来了很多人,等着给娘娘请安。” 晚歌道:“怎么回事?” 莫楠道:“陛下吩咐说你病好了,众嫔妃赶紧来把请安补上。” 晚歌听到陛下二字,愣了一下,道:“他怎么突然...” 莫楠道:“是福不是祸,娘娘,先出去再说。” 晚歌自从滑了胎、生了病后,身子便虚弱至今,她被莫楠扶着,走得还是很慢,走到屏风后轻轻咳了两声,正殿里叽叽喳喳的宫妃们瞬间鸦雀无声。 她缓缓走出来,金步摇上的流苏晃了晃。 昭美人带头先行跪地,余下宫妃纷纷照做,二十几人齐刷刷请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晚歌被这阵仗惊得不轻,片刻缓神后道:“免礼平身,都坐下罢。” 她想起了萧逸笙曾经说过的:“让晚歌每日都坐在凤椅上等别人来请安,品品后位的威风。” 他相信她了么,还是说... 晚歌不明白。 底下人整整齐齐谢恩,然后起身各自寻了座位。杨婍玥拿着羽扇挡着自己的脸,悄悄瞥向这位久闻未见的皇后娘娘。看起来好柔弱啊,似是大病初愈,皮肤皓白似雪... 杨婍玥嘀咕道:原来陛下好这口? 陆婠仪阴阳怪气的:“皇后姐姐起得这般晚,妹妹们还以为姐姐又病了,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杨婍玥一向讨厌陆婠仪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不等晚歌回话便先行怼了回去:“婳才人可别带上姐妹几个,皇后姐姐好不容易病好了,我们能过来参拜请安本就荣幸之至,也就只有妹妹会担心白跑一趟罢。” 大家都是初次见皇后,哪敢和不知脾性的皇后不对付,此时都没有附和陆婠仪,默许了杨婍玥的话。 陆婠仪恼羞成怒:“杨姐姐非要跟妹妹过不去吗?” 晚歌轻轻咳嗽一下,道:“婳才人,当众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只顾着和昭美人拌嘴,想必是昨日本宫教导得不够深切?” 一说起昨日的事,陆婠仪便脸红,似乎还能听到后排嫔妃低声嘲弄,她不甘不愿道:“是臣妾不好,姐姐恕罪。” 杨婍玥心道:哎?娘娘知道我是谁啊。 陈贵人陈雪惠,位份比前头二位低些,故而没有自己的封号,此时见风使舵:“皇后姐姐宽宏大量,婳才人能够得到皇后姐姐的教导是福气,妹妹可羡慕了。” 晚歌还是分得出谁是真的帮她说话,谁是在献媚,此时也是但笑不语。 说白了,在场除了她以外,每一个都是萧逸笙的爱妃,晚歌当真是一个都喜欢不起来。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三章:不欢 - 梨花落 - 肆鲸 陆婠仪瞥了陈雪惠一眼,呛声道:“墙头草迟早会折!” 陈雪惠只顾着攀皇后的大枝,哪里会理陆婠仪。 晚歌道:“本宫病痊不久,故而拖到今日才与各位妹妹相会。诸位妹妹先前都是精挑细选到陛下身边的,希望都能和乐相处,共同侍奉好陛下。”各妃都应声道是。 底下一位答应,萧逸笙只去过她那处一次,她此时死马当活马医:“皇后姐姐入宫比妹妹们久,想必对陛下了解更甚,可否指点一二?”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晚歌这不过是客套话,怎么还有人当真了,哪个皇后会把自己争宠的秘方传授出来的? 谁知晚歌真的说了:“陛下不喜死守规矩的人,不喜刻意的阿谀奉承,不喜太过艳丽的浓妆。” 妃子们各自对号入座了,心里想着“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杨婍玥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好奇。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怎么闹成现在这样。 她摇了摇羽扇,道:“皇后姐姐宽宏大量,连此事也愿意与妹妹们分享,现下思索起来,姐姐对陛下当真是极为了解,想来在陛下心中,姐姐一定与我们都不一样的。” 晚歌怔了怔,看向杨婍玥。这个人...她不是很得宠的么。为什么她说的话好像都是与我褒义的。 晚歌手帕捂嘴,又咳了一阵。病好之后落下了病根,似乎就很容易咳个不停。她道:“哪有什么不同,陛下不是本宫一人的,总有轮到各位了解陛下的那一天。本宫说的这些所谓了解,也不过如此,接下来的时日更多的还是妹妹们在陪陛下。” 杨婍玥的羽扇停了下来,她道:“姐姐不陪陛下么?” 晚歌的话是在告诉妃子们自己多去接近陛下、了解陛下,而杨婍玥这一句问得实在太奇怪,关注点奇特,根本不像是一个想争宠的妃子能问出来的。 晚歌凝视着杨婍玥,不太明白她的用意。最后晚歌破罐子破摔,回答道:“失宠的人,谈何陪伴。” 皇后娘娘居然亲口承认自己失宠? 晚歌看向窃窃私语的妃嫔们,道:“本宫于陛下而言是过去式,而你们尚是新起之秀,本宫不与各位争,各位自己争气。” 她站起身,道:“本宫身子不适,诸位妹妹若没事情就早些归去,本宫先行离去了。” 杨婍玥眨了眨眼:是我问得太直白吓跑了她么? 妃子们自讨没趣都散了,陈雪惠拉着另一位名作林欢愉的贵人去后殿求见晚歌。 晚歌坐在榻上喝着茶,询问道:“二位妹妹有什么事情?” 陈雪惠觉得晚歌毕竟是皇后,故而拉着好友林欢愉来同晚歌多拉近些,留着以后来用:“臣妾觉得皇后姐姐性情极好,是个好相与的,便想和姐姐多谈谈天。” 晚歌垂下眼帘:“妹妹们还是请回罢,本宫自身难保,难助二位分毫。” 陈雪惠有些尴尬,晚歌就这般直接了断地拒绝了。林欢愉小声道:“那姐姐好好休息,我们...” 陈雪惠直脑筋,直接道:“皇后娘娘,你是真失宠了啊。” 林欢愉听到陈雪惠讲这种话,已经想跑了:“臣妾先告退了...”她缓缓地退出去。 晚歌闻言,心中酸楚,也有几分怒意:“此言何意?” 陈雪惠知道自己失言,但是既然是失宠的,那又何必恭维:“既然娘娘不得陛下喜爱,又何必端着个架子。” 晚歌冷眼看她,道:“不错,但本宫有资格端着架子,你却连这个资格都没有。既然你能说会道,不如到门口跪个一个时辰罢,反正你方才说很羡慕婳才人?” 陈雪惠不愿,反正陛下也不会站在一个失宠的人那边:“皇后娘娘真把自己当谁了,臣妾听闻陛下准备废了你的后位呢。今日不过是让你最后再威风一回。” 原来是这样吗?晚歌顿了顿,道:“在废后圣旨下达前,本宫都还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处死你易如反掌,本宫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晚歌马上召了莫楠,喊小顺子小福子把陈雪惠拖出去,在庭院里杖责了二十。林欢愉隔门听着,以为皇后要处死陈雪惠,于是去求见萧逸笙。 萧逸笙彼时正在杨婍玥宫中,杨婍玥倚在软榻上嗑瓜子:“陛下啊,不是臣妾说谎,臣妾怎么看皇后娘娘都像对陛下死了心似的。”萧逸笙把书翻了一页:“与朕何干?” 杨婍玥把瓜子壳吐了,道:“陛下还遮遮掩掩做什么,陛下分明还爱娘娘呢,当臣妾看不出来?” 萧逸笙烦躁道:“你的话未免有些太多了?没有就是没有!” 杨婍玥才不怕他生气:“自欺欺人!” 林欢愉这时找了过来:“陛下,不好了陛下!”萧逸笙皱眉,宣她进来:“你做什么?” 林欢愉道:“陛下,陈贵人失言惹怒了皇后娘娘,娘娘似乎要杖毙她!” 萧逸笙并不关心谁会被杖毙,只是道:“怎么失言?” 林欢愉一愣,艰难道:“陛下,臣妾以为现下应当先去救下陈贵人罢...陈贵人罪不至死...” 杨婍玥“噗嗤”一声笑了,“皇后姐姐看着脾性多软,陈贵人得说出多严重的话来才会这样?”萧逸笙瞥她一眼,对林欢愉道:“朕现在去了。” 林欢愉点点头,准备跟上萧逸笙的步子,杨婍玥在身后喊住她:“林欢愉,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林欢愉一愣,看向杨婍玥:“美人此言差矣,这怎么就多管闲事了?” 杨婍玥摇摇头,喊她坐过来,把瓜子盘往林欢愉面前推了推:“夫妻的事情要处理,你去凑什么热闹?” 林欢愉不解,小声道:“可是...娘娘不是失宠么?” 杨婍玥道:“人家谦虚一下你还当真啊?嘘,嗑瓜子,咱聊别的,少去凑那种热闹。” 萧逸笙走在宫道上,脑中有些杂乱。他一直以来都装作宠幸各个妃子的假象,就是给晚歌看的,一直不来看晚歌也是在赌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那时候江泽偷的药早就被发现了,他也是鬼使神差让人把江泽偷的普通草药替换成更好更名贵的药材。 母后现如今已经那样了,芍药也被处死了,他们二人怎么就这样断了。 他走到锦秀宫前,并没有马上进去。他已经很久不曾来了。其实静下心想,母后不过是自寻的果,而他...把自己太当回事,妄想一己之力化了两重果,亦是一种狂妄。 但他一直难以迈开这一步,一直没有对晚歌先开这个口。明明知道晚歌不会主动来找他,甚至,晚歌的心结都尚未解除。 他走进去,小顺子在门边歇息,见到萧逸笙惊得下巴都合不上:“参见陛下?!” 萧逸笙颔首,问道:“陈贵人呢?” 小顺子道:“皇后娘娘让贵人领杖二十,领完便回了。” 果然不是杖毙,晚歌明明那么心软...萧逸笙回过神:我在想什么?她会心软? 萧逸笙转身道:“嗯,那朕便走了。” 小顺子语塞一下,道:“陛下不看看娘娘么?”萧逸笙别过头看他,道:“有什么可看的?” 小顺子道:“娘娘身子虚...陛下探望一下也好...?” 萧逸笙嘴上说着:“朕不是太医,看了也无济于事。”但还是走到了后殿去。 晚歌正在埋头练字,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还说自己不曾习过字,呵,皇后到底还骗了朕多少事情。” 晚歌怔住了,缓缓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萧逸笙瘦了好多,脸颊都消瘦得深陷,下巴还长了短短的青碴。晚歌轻轻放下笔,咳了一下,轻声道:“反正在陛下眼中,臣妾不是演就是骗的,多一件事少一件事差别也不大罢。” 萧逸笙无端恼了:“那还真是为难了皇后,在朕这里过得似戏人。” 晚歌哑声道:“台下已空,何来戏子?陛下与臣妾之间,真真假假数不胜数,参不破的。” 萧逸笙攥了拳头,低声喝道:“纪晚歌!你非要恼怒朕?” 晚歌是很想他,但晚歌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陛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到臣妾这处来,臣妾怕是难以担待,别的妹妹们还在自己宫里等着陛下呢。” 萧逸笙走近些,翻了翻她的字帖,晚歌的字体娟秀,是典型的小楷。他看到晚歌摘录了完整的《越人歌》,讽笑道:“你倒是很清楚,山有木兮那句诗是什么意思。从以前到现在,都把朕哄得团团转,现在想来,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个演技精湛的戏子。” 晚歌见萧逸笙直接忽视她的话,直言道:“陛下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臣妾么,现在是在做什么?” 萧逸笙被气到无法反驳,一把握住了晚歌的手腕:“朕在想,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晚歌直视着萧逸笙双目:“该杀便杀,犹豫什么。” 萧逸笙垂下眼,低声道:“纪晚歌,你何必呢。” 晚歌扬了扬下巴,道:“陛下,既已恩断义绝,便不必再多言。” 萧逸笙沉声低语:“好一个恩断义绝...” 他咬牙切齿:“恩断义绝!亏你说得出口,便不用你偿还母后心智了吗!” 晚歌也不甘示弱,一边想抽回自己被死死攥着的手腕,一边道:“那我娘亲被欺侮的账又怎么算!我兄长的命陛下拿什么还!” 晚歌一用力,抽回了手,她倒退几步,看着萧逸笙:“陛下,算了罢。你我不可能了,何必相互纠缠,相安无事多好?臣妾一直都静静待在宫里,陛下也不用特意跑过来找臣妾麻烦罢!” “静静呆在宫里?”萧逸笙气昏了,道:“你伤了那两个妃子你是忘了个干净?” 晚歌道:“陛下是心疼爱妃受苦么?那还真是对不住,她们活该!” 萧逸笙道:“你处事过于张扬,树敌也是自招祸患,朕不会管你!” 听起来像是劝诫。晚歌道:“陛下能说会道,臣妾自愧不如,能把心疼说得深明大义,也就陛下了!” 萧逸笙气得几乎要将牙咬碎:“随你怎么想!”他甩袖离开。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四章:交友 - 梨花落 - 肆鲸 “不是吧娘娘,你们又吵架了!” “不是吧陛下,你们又吵起来了?” 莫楠和杨婍玥在不同的人面前,发出了一致的疑问。 莫楠趴到晚歌边上看她练字,道:“这么久没见,一见面是怎么吵起来的。” 晚歌抽出边上墨痕已干的宣纸,道:“因为我抄了这一句。” 莫楠看了一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怎么了?陛下看到难道不是应该高兴么?这诗是倾诉心悦的呀!” 晚歌道:“因为他不喜欢这诗罢。” 莫楠不明白:“为什么呀!” 晚歌道:“因为他给我写过。” “......”莫楠道:“娘娘,我觉得陛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晚歌摇摇头:“莫楠,小气的人是我。莫要提了,就这样罢。” 莫楠默了一阵,道:“我不明白...娘娘。相爱之人何必相杀。”晚歌搁下笔,望了望窗外月:“孽缘自是结孽果。” 莫楠道:“因着过往而毁了来者,这恐怕并不值得。” 晚歌又一次拿起手帕,捂住嘴巴咳了一阵,而后才道:“但我就是放不下过往。既是错的,勿要再错下去。” 另一边,杨婍玥喝了一口茶,道:“陛下的意思是,娘娘有心结?” 萧逸笙随便地嗯了一声,道:“杨婍玥,朕发觉你当真是八卦至极。” 杨婍玥吃了一颗桑葚,道:“陛下这是被臣妾问得恼羞成怒了?”她坐直了一点,笑道:“这宫里太无聊了,也就陛下和娘娘这点事情让臣妾有八卦的心思。” 萧逸笙摆了摆手:“你瞎操什么心。” 杨婍玥道:“陛下不知道该怎么办,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么?娘娘今早可是说了,要我们这些妃嫔啊,多多争气,多多接近陛下,了解陛下...” 萧逸笙皱眉,打断了她:“她当真这么说?” 杨婍玥道:“是呀,当着所有妃子们的面,要把陛下拱手相让...” 萧逸笙倒吸一口气,生闷气似的把头埋低看书。 杨婍玥觉得看萧逸笙生气特别好玩,比之前冷漠的样子好玩多了:“臣妾可以帮陛下。” 萧逸笙头都没抬:“你能做什么。” 杨婍玥道:“臣妾是女人,当然更懂得娘娘在想什么,没准多帮陛下说几句好话,就劝她回心转意了呢?” 萧逸笙道:“...当真?”很快他自己又反应过来:“...被你套进去了!谁跟你说朕想——” 杨婍玥无奈道:“陛下啊,你放不下娘娘,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萧逸笙沉默了一阵,道:“...朕没有。” 杨婍玥嘟喃:“嘴硬。”萧逸笙起身,道:“天色不早,朕先走了。” 杨婍玥“哎”了一声,萧逸笙已经走了,杨婍玥眯了眯眼,呸道:“什么嘛,我这是酒楼还是饭馆啊?” 杨婍玥开始计划,要怎么才能和晚歌亲近。“有了!”杨婍玥找了自己从宫外带进来的胭脂,“既然是女人,总该喜欢胭脂罢!” 杨婍玥差人将胭脂带去晚歌宫里,带话说“臣妾觉得这胭脂甚是好看,赠与姐姐一罐,希望皇后姐姐喜欢。” 锦秀宫中,莫楠拿着那罐胭脂,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不懂杨婍玥的意思:“这是在收买娘娘?” 晚歌放下书,瞥了一眼,道:“她明明很得宠,哪有什么需要我的?” “那...”莫楠把胭脂递给晚歌,“这又是何意?” 晚歌接过胭脂,打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她闻了闻,道:“这胭脂用料极好,是上乘佳品...” 晚歌皱了皱眉:“她这是做什么?”她放下胭脂,道:“或许是陛下赏赐的,她与我炫耀罢。” 莫楠拿起瓷罐子看了看,道:“似乎不是呀娘娘,这胭脂罐底下还刻了商坊,这个是宫外的东西呢。” 晚歌将信将疑拿回来看了看:“...她这是?”莫楠摇了摇头,不明白。 晚歌默了一阵,递给莫楠:“收起来罢。” 晚歌又咳了一阵,莫楠道:“宫里的药都炖完了,让白茶再去找江泽弄一些?” 晚歌微微颔首:“嗯。” ======================= “江泽!”白茶撑着柜台,喊里屋的江泽。 魏恒瞥了一眼,装着没看见,江泽见状,也知道魏恒在放水,便赶紧放下碗筷跑出来了:“死丫头,每次都挑这种时候,我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觉的,你烦不烦啊!” 白茶白了一眼:“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你跟猪有什么区别!” 江泽白眼回去:“我跟你当然有区别!” “你!”白茶一跺脚,“臭流氓,你嘴巴怎么这么贱呐!”江泽吐了吐舌:“嘁,你嘴巴就干净?小姑娘家家的整天讲脏话!” 两个人又拌嘴,魏恒在里头听着头痛,忍不住咳嗽一声,两人闻声果然小声很多,白茶嘀咕道:“你叫这么大声干嘛!是想被发现么!” 江泽唾弃道:“你不会真以为你刚才喊我很小声罢?” 白茶一愣,后知后觉捂了捂嘴:“那...那我还拿不拿药了?” 江泽已经发现之前的药被掉包了,想来陛下是知道的,“你不用操这个心!” 江泽专门挑上好的药材包起来,递给白茶,道:“娘娘这样自己开药啊,也未必准确,我师父比较专业,你回头问问娘娘的症状,我再去套师父的话。” 白茶点点头,刚想道谢,一只大手边按到了她的脑袋上:“真乖,我说什么就应什么!” 白茶当场跳脚:“江泽!” 江泽一躲,又避开了白茶的拳头:“哎哟,不是我说你,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就没点长进么,我看你要打到我得等下辈子咯!” 白茶忽地瞪大双眼,冲江泽身后福身道:“见过魏太医!” 江泽一怔,马上回头看:“师父你怎么出——” 白茶马上跳起来,给了江泽狠狠一个暴栗:“我看现在就该送你去黄泉开启你的下辈子!” 江泽吃痛,反手去捞白茶的衣领:“死丫头你胆儿是真的肥,你活腻歪了!” 白茶被揪住衣领,勒得脸通红:“救命啊,太医杀人啦——!” 魏恒看着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碗,犹豫着要不要打断门外二人,叫江泽进来洗碗。 另一个太医对魏恒道:“我看这个小姑娘跟你家江泽有戏。”魏恒道:“他们二人有戏?武打戏么?” 余下其他人笑了,魏恒自己也觉得有趣,忍不住朝门外吵吵嚷嚷的两人又瞥了一眼。 魏恒道:“这小姑娘怕是还没及笄,江泽都弱冠之年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边上有人答话道:“欸,魏兄此言差矣,这个年纪若是在宫外,出嫁的也多。” 魏恒看了看白茶,她正面红耳赤地和江泽互挠。“这姑娘热闹,和江泽倒是相似。” 白茶成为了议论对象,并不自知,一爪子把江泽的脸划出三道痕,江泽没打她,只是领着她衣领,直接把她提遛地丢出去了:“好男不跟女斗,让娘娘等久了挨骂的是你!” 白茶呸道:“怕了罢,流氓!” 她理好衣衫,拿着药包,得意洋洋地走掉了。 江泽挠了挠脑袋,嘀咕道:“我干嘛要让着这小混蛋,她真就不值得我让着她!” 他抚上自己的脸,“哎哟”一声:“这死丫头片子下手这么狠!” 魏恒见白茶总算走了,出来便丢了一罐药膏给江泽:“抹了赶紧洗碗去,师叔们都吃完了!” 江泽接了药:“师父,你徒弟被欺负了你也不安慰我吗?” 魏恒哼了一声:“被小姑娘抓两下就算欺负?你算什么男子汉?” 江泽辩解:“小姑娘挠人也很痛的!”余下几个太医也走出来了:“江泽啊,对人家小姑娘好些...” 江泽疑惑地看着他们走远,又看着手里的药:“...不是?被欺负的不是我吗?” ======================= 次日一早,杨婍玥便到晚歌这处来请安了。虽说按着惯例,妃子们每日一早都是要来请安的,但杨婍玥显得格外积极,殷勤得让晚歌惊讶。 时候还早,正殿里只有杨婍玥一个妃子,晚歌是被莫楠强行拉起来的,此时还有些迷茫。 杨婍玥笑着道:“皇后姐姐今日气色不太好,怎么没用用臣妾昨日送来的胭脂?是不合姐姐意么?” 晚歌咳了一声,轻声道:“昭美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素日不爱脂粉,梳洗罢了便足够了,毕竟再娇艳也没有人看。” 杨婍玥心中恍然:原来送错了方向。她急忙虚心请教:“那,敢问姐姐喜欢什么呢,妹妹才能投其所好。” 晚歌尴尬地笑了笑:她是...没懂我的意思么? 杨婍玥当然听懂了,晚歌这是在婉拒她,不过她就是想装傻。晚歌干脆就像昨日对待陈雪惠那样,告诉她:“本宫如今都这样了,帮不上妹妹什么忙,妹妹不必...” “姐姐误会了,”杨婍玥解释道,“臣妾单纯是喜欢姐姐,想同姐姐交好。” 晚歌一怔,没料到她是这个回答。晚歌又道:“本宫没同妹妹说笑,本宫的确是无权无势。” 杨婍玥认真道:“臣妾也没同姐姐玩笑,臣妾当真喜欢姐姐,想同姐姐亲近亲近。” 晚歌愣住了,看着她,拿不准主意,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怎么会有这般的奇女子,简直有些...离谱。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五章:懿旨 - 梨花落 - 肆鲸 莫楠盏茶过来,放到杨婍玥手边的桌案上,杨婍玥仔细瞧了瞧莫楠,道:“这位便是莫姑姑了罢?” 莫楠一愣,看了看晚歌,又看了看她,福身道:“见过美人。” 杨婍玥看起来很高兴:“之前听陛下提起过,莫尘有个妹妹,是位过目不忘的女官,但是却没有到朝堂展头露角,而是自愿陪到了皇后娘娘身侧,想必娘娘与姑姑情谊定然深厚。此等非凡能人而今总算是见到了。” 杨婍玥在心中暗暗叫道: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莫楠不明所以然,礼貌地笑了笑:“美人谬赞。” 晚歌还想问些什么,但已经有别的妃子进来请安,人越发多了,她只得作罢,看着杨婍玥笑得灿烂,不知她是何意图。 今日除了陈雪惠以外的妃子都在,陈雪惠则是以“伤痛难痊”为由告病不来。与晚歌而言没有多少差别,晚歌只当这每日请安是多余的形式,并没有计较。 陆婠仪被嬷嬷教训多了,收敛了一点,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皇后娘娘,臣妾听林贵人说,昨日陈贵人出言不逊惹怒了姐姐,姐姐便大动肝火险些处死了陈贵人?好在陛下即是赶到,才留了陈贵人一命...娘娘当真是说一不二、赏罚分明呐!” 这个罚字,咬得格外清晰,这话字里行间毫无夸赞,晚歌听罢淡声道:“婳才人入宫之前是看多了民间的话本子,跟着学了,才这么能编的罢。” 陆婠仪双眸一瞪:“臣妾可没有编造,宫里的妹妹们可都听说了这件事的!如今陈贵人没来,岂非最好的证明?皇后娘娘现下否认臣妾,未免太迟了罢!” 晚歌皱了皱眉,看向林欢愉,而后,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殿之中:“陈贵人昨日失言顶撞,本宫依照宫规杖责二十便遣人送其归去,还让太医院送了膏药给她疗伤,这怎么就成了险些处死?陛下昨日到本宫这处来找本宫,是本宫与陛下的私事,怎又成了陛下救人?” 原本听信了谣传的宫妃们觉得有趣,看向林欢愉。 林欢愉一怔,辩解道:“是...臣妾到昭美人宫里请了陛下,陛下才去找娘娘的!” 她看向昨日陪她一同嗑瓜子谈天的杨婍玥,“美人可以作证!” 谁知杨婍玥美眸一睁,道:“林贵人何来此言?陛下昨日到我这儿来,便说了要去探望皇后娘娘,还说要赠娘娘胭脂,后来陛下落在我住处,我还特意让人把胭脂送到娘娘手中了呢!”她坐直了一些,冲晚歌眨眨眼,“林贵人说谎话可要打草稿啊,别像婳才人一样,总是不能够自圆其说,还不讨好!” 她这话,一次性把锅都甩到了林欢愉身上,既帮萧逸笙说了好话,又帮晚歌澄清了谣言,顺手还倒打陆婠仪一耙。 在场宫妃,包括晚歌,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不愧是丞相之女,话术一流! 林欢愉没想到昨日还跟她相谈甚欢的杨婍玥今天立即就翻了脸,脸色一阵白:“你...我...”她说不出个完整句子来。 晚歌给她台阶下:“林贵人是担心陈贵人安危,但本宫昨日也说过不好杀虐之事,想必林贵人是忘记了,听到了什么风声就误会了本宫,对否?” 冷静想想,林欢愉也发觉自己似乎太捕风捉影了,听到晚歌一句气话就将谣言传得满宫皆知,此时也有些自愧,接了晚歌的话茬:“是...臣妾仔细想想,的确如此,是臣妾太担心陈贵人了,以至于说话没再三思量,谢皇后姐姐宽宏,不怪罪臣妾。” 其余宫妃哗然,陆婠仪见林欢愉倒戈,自己反而尴尬了起来:怎么突然就变卦! 晚歌又闲闲地唠了几句,便让宫妃们回去了。杨婍玥倒是很自觉,自己留了下来,随莫楠到了晚歌的后殿。 白茶盏了新茶过来,杨婍玥接过了,笑嘻嘻地冲晚歌道:“皇后姐姐这处的茶好喝,不知姐姐可否容妹妹以后多来几回,多喝一点?” 晚歌捂嘴咳了几声,哑声道:“昭美人若是喜爱,本宫让人将茶叶派一些去美人住处便是。” 杨婍玥看着晚歌,神色担忧:“姐姐怎的一直咳嗽,是先前留了什么病根?” 晚歌不想多解释,点点头应了。莫楠看出晚歌有戒备,但莫楠觉得杨婍玥本性不坏,于是替晚歌答道:“娘娘先前滑了胎,身子便一直都不好,腊月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便落下了病根,身子虚弱,咳嗽不止。” “滑胎?!”杨婍玥一惊。陛下一直以来都不曾召哪个妃子侍寝,还以为陛下不喜,原来是已经交代在娘娘手里了! 陛下还挺专情的嘛。 杨婍玥又想:这不会就是陛下和娘娘吵架的原因罢?她忙问道:“滑胎的确对身子损害极大...那时候宫中无妃,冒昧一问,是因为何事才...?” 按道理来讲,那会儿陛下应该更加照顾娘娘才对,怎么会让意外发生? 晚歌轻声道:“孩子...被一个名作纪晚歌的女子害丢了。” 晚歌之名在宫中隶属名讳,不为宫妃所知,杨婍玥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怎生有女子这般歹毒!是怎样的蛇蝎心肠才会对腹中胎儿下毒手...!” 晚歌淡淡地苦笑:“是呀,陛下也是这么说她的...说她歹毒,蛇蝎心肠...” “陛下难道不应该处死她么!这可是娘娘和陛下的孩子!”杨婍玥忿忿不平,莫楠在一旁扯了扯她的云袖,用目光疯狂暗示她。 杨婍玥意识到不对,努力思索,才从记忆里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想起什么: “那纪炳堂何时有过女儿!他亡妻先前仅留了一个儿子,他也不曾再娶,哪里就突然冒出一个女儿当皇后!” “这个姓纪的姑娘明显是强行安了纪尚书之女的名头,我看她不过是民女罢了,无名无份,难怪要用这种手段!” 杨婍玥瞪大双眼,看向晚歌:“...娘娘?” 是娘娘亲自弃了这个孩子? 晚歌抚了抚发丝,道:“他说的没有错,却又错得离谱。对就对在,本宫的确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错就错在...他从此不相信我了,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 哪件事呢...杨婍玥愣着,垂下眼帘。看来,娘娘的心结,也有一部分陛下的问题啊。 晚歌目光柔和地看着杨婍玥,少了好几分的戒备,却多了几分羡慕。杨婍玥真像从前的她。 也难怪萧逸笙喜欢。 杨婍玥在心中默默思索着缘由,忽略了晚歌凝视的目光。 晚歌道:“昭美人刚才是说喜欢这茶?”杨婍玥回过神来,道:“啊嗯,嗯!臣妾说能否多来姐姐这处?” 晚歌品了一口茶,道:“本宫这儿的茶早就降了次了,先前的更好,不过啊,现如今是品不到了。本宫估量着内务府派给本宫的茶叶其实和正妃没有什么两样,若美人喜欢,本宫凤印尚在,升了你的位份便可。” 杨婍玥还没反应过来:“嗯...啊?”她想清楚晚歌讲的什么,忙摆手:“娘娘!不必!臣妾只是想多来姐姐这几趟,多同姐姐聊聊天...” 晚歌没应她的话,而是接着道:“本宫虽是皇后,后宫的事情却一概不知,也正好需要有位妹妹能够帮扶。这样罢,升昭美人为贵妃,可否?” 这升的也太多了罢!!! 杨婍玥目瞪口呆:“皇后姐姐莫要开这等玩笑,吓着臣妾了...” “反正陛下也对你甚是宠爱,于情于理你都应当晋升。”晚歌看着她,道:“虽是晋升的跨度大些,但本宫就任性这么一回罢,还未曾使过凤印呢。”她扭头对莫楠道:“莫楠,拟懿旨罢!” 他那么喜欢她,那我送她往高一些,他也会高兴的罢。 杨婍玥拦不住,轻哼道:“姐姐明明知道,臣妾找姐姐不是为的这些!” 晚歌大她两岁,她这一声姐姐叫的晚歌心欢:“那你为的是什么?” 杨婍玥道:“我早就告诉姐姐了!臣妾只想同姐姐交好,姐姐为何不信。” 杨婍玥很纳闷,为什么娘娘就是觉得我是图个好处才来找的她! 晚歌笑了笑,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宫升你的位份,也不过是想找个位份得当的宫妃来协管后宫的琐事,拿你当挡箭牌罢了,哪里有那么多无缘无故对你好。” 杨婍玥转了转眼珠子,显得有些鬼灵精:“嗯,这个缘由臣妾接受,能替姐姐分担自是好的。” 晚歌点了点头。萧逸笙常去杨婍玥那处,那我平日里向杨婍玥打听打听他的近况总行罢? “奉天承运,皇后诏曰,兹有美人杨氏,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正三品贵妃,赐居华阳宫,钦此。” 当天下午,这道懿旨便传遍了整个后宫。陆婠仪惊呆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升这么多!” 陈雪惠更是百般不解,埋在林欢愉怀里哭:“为什么我就是挨罚,她就是晋升!还晋升这么多!” 萧逸笙蹙眉,看着在新居所里嗑瓜子的杨婍玥,道:“...贵妃?你做了什么?” 杨婍玥委屈:“臣妾什么也没干!”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六章:过往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坐到杨婍玥身侧的软榻上,还是忍不住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杨婍玥吐掉瓜子壳,思索起来:“嗯...臣妾也没说什么,只说要同她交友...”她忽地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 杨婍玥放下瓜子,手肘撑在桌案上,一脸认真地看着萧逸笙:“陛下,娘娘滑过胎?” 萧逸笙的目光一凛,看向杨婍玥,把杨婍玥吓了一跳。萧逸笙道:“她怎么说的?” 杨婍玥乖乖坐正,道:“起初臣妾问起娘娘为何咳嗽不止,莫楠姑姑告诉臣妾,自打娘娘滑胎以后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春节前又害了大病,身子愈发虚弱,留下了病根。臣妾看娘娘现下说几句话便要咳嗽,走几步路便要歇息。” 萧逸笙闻言,仔细想了想昨日晚歌病态的模样。那时他觉得太医院给晚歌用的药都是好的,兴许是病未痊愈,谁知...原是已有病根。 曾经活泼爱笑的姑娘如今病怏怏的,活力不复,笑容也再也见不到。 萧逸笙的目光变得黯淡,凝视着茶杯中轻轻晃荡的波澜。 杨婍玥接着道:“而后臣妾便问起,孩子是如何没了的...娘娘说...” 萧逸笙看向她,沉声道:“她说什么?” 杨婍玥道:“陛下,你还好么?面色看着不太好。” 萧逸笙一愣,伸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合了合眼,道:“你说便是了。” 杨婍玥道:“...娘娘说,孩子被一个名作纪晚歌的女子害没了。臣妾起初不知是娘娘,便说这女子...歹毒。” “娘娘说...陛下也是这么说的,说她蛇蝎心肠。” 萧逸笙怔着,久久回不过神。他好像是这么说过的,他...在那一夜,几乎嘶吼着,用他仅有的那一点难听刺耳的词句谩骂她。 杨婍玥看着萧逸笙的神情,止了声,等萧逸笙发话。 萧逸笙伤怀一阵,才低声道:“还说了什么吗?” 杨婍玥凝眉,道:“娘娘说...”说什么来着? “他说的没有错,却又错得离谱。对就对在,本宫的确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错就错在...他从此不相信我了,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 萧逸笙听完,久静不语。良久,他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也许,他当真误会晚歌极深... 但他不明白误会在何处。他更不明白芍药一个新入宫的婢子,如何就识得药性,如何就与母后结了什么深仇。 究竟在何处。 萧逸笙一言不发,走出了华阳宫。杨婍玥看着他的背影,忽地觉得有些压迫。她倚倒在贵妃榻上,呆呆地望着屋顶,觉得陛下和皇后的事情也不那么有趣了,甚至有些哀伤。 她一连看到了两人的悲哀,有些后悔入了这个局。都说旁观者清,她的确看清了,奈何也只能旁观,看着这场悲剧,难以谢幕,更难回转。 ==================== 萧逸笙去到怡华殿,凑巧撞见了出来的陆婠仪。陈雪惠刚在骂着“这老太婆哈喇子流了我一手!等那么久陛下也没来,真是白来了!” 林欢愉刚要附和,抬首便对上了萧逸笙阴沉的目光。 陈雪惠还想接着讲,林欢愉根本来不及,拦不住她嘴快:“欢愉我们还是多去御花园蹲陛下罢,这儿根本就蹲不到,还自讨苦吃——” “不必了。”萧逸笙冷冷地打断了她,“陈贵人以后都不必再等朕了。” 陈雪惠惊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陛...陛下...” 林欢愉急忙跪地:“参见皇上,陛下万福金安!” 萧逸笙震怒:“朕竟不知你们一个两个的到母后这边来都不是尽孝,而是打的这种主意!” 陈雪惠一个劲磕头,痛哭流涕:“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失言,求陛下恕罪,陛下...臣妾只是太在乎陛下了,陛下恕罪...” 李弘安跟在一旁,替陈雪惠倒捏一把冷汗。萧逸笙喝道:“贵人陈氏,妇行有亏,娇纵无礼,即刻起贬为庶人,打入辛者库!” 陈雪惠涕泗横流,拼命摇头:“陛下不要...陛下饶了臣妾罢陛下...”李弘安招了招手,上来两个奴才把陈雪惠拖走,拖出好远还能听到她的哭号。 林欢愉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低着头。萧逸笙瞥了她一眼,道:“林贵人平日里看着温婉贤淑,怎料心思竟是这般丑陋。” 林欢愉羞愧得耳根红,声如蚊呐:“陛下...臣妾只是跟错了人...但臣妾并未想过用这种手段谋得陛下恩宠...” 林欢愉胆小怕事,一进宫便找了同为贵人的陈雪惠当好友,以为能够相互扶持,也就多分把握,谁知这陈雪惠口出妄言,屡次不改,反倒徒增祸患。 萧逸笙不想同她多说话:“你运气好,未说出什么话来,朕姑且饶你一回,回去禁足一月,抄写《女四书》好好思过。” 林欢愉谢了恩,头也不敢抬,埋着头走远。 萧逸笙又难以避免想起了晚歌。像陈雪惠这般的人,晚歌惩处也非胡来,相反,晚歌太过心软,叫这陈雪惠根本为放在心上,甚至杖责后一日之内还能够出来作妖。 可他却以为晚歌在随意惩戒宫妃,觉得晚歌这样会太过树敌,还去告诫她... 他对晚歌的不信任,事事俱显,晚歌又怎会不寒心。 萧逸笙缓步走近殿内,金铃正在追着姜绛卿跑:“娘娘!娘娘您先把药喝了再玩儿呀!” 姜绛卿笑若孩提,提着裙摆一直跑:“你追不到我!” 她直直冲过来,撞进了萧逸笙怀中,她叫道:“啊!我被抓住了!是曦云!”她咯咯笑着:“曦云好棒!” 萧逸笙心中酸楚,抚了抚姜绛卿凌乱的发丝,道:“母后被儿臣抓住了,那母后要乖乖把药喝了。” 姜绛卿眉毛一皱,哭闹道:“我不要!苦!” 萧逸笙耐心地哄着:“苦一下就过去了,母后这么勇敢,忍一忍,等药喝完就给母后吃甜甜的糖,可好?” 姜绛卿似三岁孩童,一听到有糖吃就高兴:“好!曦云不许反悔!” 萧逸笙鼻子一酸,忍了泪,柔声道道:“嗯,儿臣不会骗母后。” 金铃气喘吁吁地将药端来,看着萧逸笙一口一口喂,愣是让姜绛卿乖乖喝光了,说道:“还是陛下有办法,太后娘娘根本就不听奴婢的,每一回都要耗很久才能将药喝了...” 萧逸笙淡淡颔首,道:“下一回若母后不喝药,你再来找朕便是。” 李弘安赶紧将糖献了过来,萧逸笙在姜绛卿哭闹之前将糖塞进了姜绛卿的口中,姜绛卿果然不闹了。 萧逸笙心想:母后当初,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么。 母后的确是恶人,她纵恶多端,留下了很多祸根,最后也只能自食其果。 萧逸笙暗自苦笑:可这些苦果当中,却有一颗被我和晚歌误食了啊... 萧逸笙看着姜绛卿,她吮着自己的指尖,眼巴巴地望着李弘安端着的糖盒。先前的母后,无论是端庄贤淑的母后,是相夫教子的母后,还是多行不义的母后,都不复存在了,现在只有一个孩提,就当是返璞归真。 萧逸笙低声叹道:“母后这样忘却爱恨情仇,其实也挺乐得其所的罢。” 可我,却不能忘却,而晚歌,亦不能够。 若是有朝一日,晚歌能够忘却所有,让我和她重头来过,多好?哪怕是变作母后这般,也好过如今。 晚歌啊...萧逸笙随手又拿了一颗糖,放到了双目放光的姜绛卿手心,想着:母后之事,会是我误会她了吗? 萧逸笙离开怡华殿后,鬼使神差地遣散了奴才们,到了锦秀宫的门前。 他缓步走近,没让奴才们通报,敛了声息走到了晚歌的窗边。 晚歌正在绣香囊。她已绣了好多条的手绢,如今娴熟,已能够绣一个完好的荷包,只要将香料塞进去即可。 萧逸笙不知晚歌也有心灵手巧的一面。以前的晚歌大大咧咧,最手巧的时候也就是从鱼肉里头挑刺出来,何曾学旁人女子做过什么女红。 那时候的晚歌与众不同,也格外吸引萧逸笙。 萧逸笙从前觉得晚歌不守宫规的时候,偶尔也惹些麻烦,也有时他会说教晚歌,让她收敛。 可晚歌逐渐收敛了,到如今完全变了,他才幡然悔悟,无可避免地怀念起从前的晚歌来。 原来从前的晚歌最让他动心,从前的他们尚未被前人的爱恨纠缠,从前的他们...才是最好的。 晚歌在闪烁烛光下,绣完了荷包的花样。她打开手边的小匣子,萧逸笙看到,里面已经放了好多条手绢,好多个荷包。 她究竟花了多少的时日,绣了这么多。他们二人又究竟断了多长的时日,了无声息。 萧逸笙想起晚歌练字的时候,一笔一划那样专注,也绝非一朝一夕。晚歌又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开始练字,开始书画,开始绣红,开始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萧逸笙长叹一声,眼角泛红:原来曾经的他与晚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七章:衷肠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合上了匣子,打断了萧逸笙的思绪。她忽地手绢捂嘴,又一阵咳,萧逸笙心中一紧。 莫楠正巧端着药进来,无意间瞥到了晚歌身后,站在窗外的萧逸笙,惊了一下,但很快收回目光,装作不知地将药端给了晚歌。 晚歌端过,面不改色将药饮了个干净。 萧逸笙看着,心疼不已。从前的晚歌每回一说到喝药便要躲,十分畏苦,喝一碗药都要花好长时间,还要吃一块甜甜的梨花糕。 梨花糕...她曾说,她的娘亲进城总会带梨花糕给她吃。晚歌一定很爱她的娘亲,就像我与母后一样。 她喝了多少回,喝到如今竟然不畏苦了。 莫楠瞥了一眼萧逸笙,问道:“娘娘,可要拿个糖糕含着去些苦?” 晚歌奇怪地看着她:“我先前不是说过不用了?你今儿怎么又问起啦?” 莫楠笑了笑,道:“只是觉得,娘娘以前可畏苦了,如今却不需要了。” 莫楠知道萧逸笙在想什么。 萧逸笙淡淡颔首,又闻晚歌轻声道:“喝得多了,便也不畏苦了,况且,更苦的都尝过了,这点药苦又算得了什么。” 萧逸笙定定地看着她的轮廓,她垂下眼,微颤的双睫在烛光照耀下,投下了一层淡淡的影。 莫楠有意替萧逸笙说话,便道:“苦尽自会甘来。娘娘的苦尝尽了,很快便有回甘的时候。” 晚歌苦笑一下:“是么,我竟不知甘是何等滋味了。” 她站起身,随手拔下了头顶的银簪,泼墨般的青丝倾泻下来,但光泽不复。“不知甘何时才来,但我宁愿他别来。” 萧逸笙微微凝眉,晚歌道:“他来了,何尝不是另一种苦。倒不如就保持现下,至少只有药苦。” 她把簪子递给莫楠,道:“这发丝倒是愈发枯燥了,兴许是药饮多了的缘故。” 莫楠无奈地看了看萧逸笙,道:“我明日去内务府取些膏沐,可让青丝柔顺些。”晚歌道:“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还是算了,也不愿再劳烦那些内务府的公公们。” 说到内务府,莫楠就来气,正好趁着机会也说给萧逸笙听听:“那些内务府的狗奴才!见娘娘不如意便雪上添霜,什么东西都给得吝啬,炭火俸禄、衣物檀香样样都次,简直没有王法,跟他们讨他们还阴阳怪气!” 萧逸笙皱眉:他将重心放到了朝堂,怎料后宫却乱成了这等样子! 晚歌道:“内务府的奴才要看人脸色,拿去分给了别的嫔妃也正常,陛下宠爱她们,她们应得。” 莫楠提高音量道:“什么得宠,都是假的罢,陛下哪会真的看得上她们!” 晚歌皱眉,轻声道:“是真是假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晚歌边走边道:“莫楠,别的妃子我暂且不提,但陛下倒是真的很宠爱那个杨婍玥。你瞧,我这样贸然升了她的妃位,陛下也不会觉得如何,今日下午还是照样去了她的住处,说明陛下对她还是满意的,哪怕升到贵妃也不介意。” 这话听着反而有些酸,萧逸笙哭笑不得:这是你的安排,我随你的意便是了,怎么反倒还成了我的意思? 莫楠道:“娘娘似乎也很喜欢昭贵妃的?” 晚歌道:“她...有些像从前的我。也难怪他喜欢。” 萧逸笙眯起眼,细细想了想,似乎真的有些相似。但...他对杨婍玥无心,只是当作了相熟的友人。 晚歌又道:“陛下常去她那处,同她打好了关系,到时候能从她那儿打听到陛下的消息,这样我便很高兴了。我自己无法去接近陛下,也不愿接近...用这种方式,心中多少舒坦。” 萧逸笙心道:她原来是这么想的... 晚歌问道:“还有那个陆婠仪,陛下似乎也常去她那儿?” 莫楠瞥萧逸笙一眼,老老实实道:“是。” 晚歌叹了叹气,道:“她的长相倒是极美,身段妖娆,可惜,有些嚣张跋扈,她这张嘴巴迟早招惹祸患。”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的那个引教嬷嬷倒是厉害的,只怕她以后会变样,是个厉害角色,不容小觑。” 萧逸笙想了想,陆婠仪在他面前还算老实,只是...总想着和他有接触。他之所以去她那处,也只是因为听闻了分派的事情,就给她一点甜头,让她和杨婍玥替晚歌管理好那一群嫔妃。 “只是,陛下会喜欢她,倒是让我以外。”莫楠抢着道:“我看未必。这女人太蠢了,陛下不会喜欢的。” 莫楠在她这处还真是什么都敢讲。萧逸笙有些发笑。 晚歌走到床榻边落座,咳了几声,刚想叫莫楠将窗关上,抬眼看到窗外时,和萧逸笙对上了目光,一下子愣住了。 萧逸笙见她发现了,便走进去,道:“时候还早,你便要歇息了?” 晚歌还没回过神,呆呆地看着他,萧逸笙走过去关上了窗。 晚歌咳了一声,站起身福礼:“参见陛下。” 萧逸笙没有说话,凝视着她。晚歌知道等不到萧逸笙说免礼,于是自己站直了身子:“陛下何时来的。” 萧逸笙道:“自你绣荷包的时候。” 晚歌怔住,顿了许久,“...陛下何时学会听人墙角了。” 萧逸笙道:“你未发现罢了,我并未躲藏。”晚歌嗔怪地看了莫楠一眼,莫楠装着不知看向别处去了。 晚歌道:“无事可做,早些歇息也好。臣妾乏了,陛下请回罢。” 萧逸笙怎么可能回去,他坐到边上,给自己倾了一杯水:“朕今日留在这里。”晚歌目光闪躲,道:“那臣妾...去偏殿歇息,主殿便留给陛下。” 萧逸笙喝了一口水,道:“朕让皇后侍寝,皇后听不懂吗?” 晚歌瞳孔微缩,她道:“陛下,臣妾不愿。” 萧逸笙放下杯盏,道:“朕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后没有拒绝的权力。” 晚歌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陛下,臣妾不愿意。” 萧逸笙走过去,抬高了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皇后在这个时候倔强是自讨苦吃,忘了吗?” 晚歌的脸一阵白,想起了什么,又红了。萧逸笙伏低了一些,离她很近,近得晚歌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你忘了,朕就让你想起来。” 莫楠见此,踮起脚尖,悄悄地溜了出去。 萧逸笙更低了些,几乎要贴上她的唇瓣,晚歌触电般回退,挣开了他的手。 晚歌退到床榻的角落,看着他:“陛下可以召别的妃子侍寝,为何非要是臣妾!” 萧逸笙面色不悦,一膝跪立在榻上,伸手抓住了晚歌的手腕:“朕就要你!你有何不满意!?” 晚歌用力甩,甩不开:“陛下,臣妾早就说过了!” 萧逸笙拽着她手腕,把她拉出来些,晚歌一激动,又剧烈地咳,咳得脸通红。 萧逸笙一愣,缓缓松了手,晚歌抽回手,捂着嘴咳了起来。 萧逸笙看着她,心中有些难受。晚歌咳罢,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逸笙哑声道:“你就这么不愿与我...” 晚歌直截了当地道:“是。” 萧逸笙垂下眼,道:“我不碰你,你早些歇息。”晚歌微微一愣,没想到萧逸笙会收手,萧逸笙神情失落,反而让她有些刺痛。 晚歌轻声道:“那陛下呢?” 萧逸笙转身出去,没有回答晚歌。他走出去时顺手拂去了灯,殿内黑沉一片,唯有月光透进,晚歌心中记着萧逸笙的神色,一直难以入眠。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缩在角落里,迷迷糊糊地涣散了目光。 萧逸笙不知何时回来的,他沐浴罢换上了一身浴衣,躺到了晚歌的身边。 晚歌一惊,但没有出声,装作自己已然入眠。 萧逸笙翻过身,看着她的背影。晚歌感受到了目光,落寞地拧起了眉,余光想看,却又怕覆水难收。 萧逸笙凑近了些,从背后抱住了她。 晚歌一怔,听到他低声道:“晚歌...” 再次回到这个怀抱,时隔数月,晚歌几乎要哭出来。她以为萧逸笙发现她醒着了,刚想说话,将他推开,萧逸笙又道:“你说我要如何相信你...” “我很想相信你...但我如何说服自己...” “晚歌啊,正如你,你又如何说服你自己,放下过往的心结...?” “我知道很难,因为...真的好难啊,晚歌...” 怀抱收紧了些,晚歌发觉背后的他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萧逸笙的声音低沉,还有着无尽的难过:“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晚歌...”晚歌闻言,泪止不住,无声的往下淌,顺着玉枕往下流,却一声不吭。 萧逸笙低低地说道:“我知你苦,你可知我苦?没有你在怀,我如何能入眠?晚歌,你可知,我也离不了你...?” 萧逸笙的确不知晚歌醒着,他只是一时难熬,诉尽了衷肠。 怀中的人没有动静,萧逸笙缓缓睡了过去。怀中搂着她,他总算能安睡一晚。 晚歌待他呼吸绵长,缓缓转过身来,借着月光凝视着他的脸,恍惚间回到了新婚那一夜。 晚歌小声道:“萧郎...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就这般,借着不知的由头,在萧逸笙怀中睡了过去。 苦尽一长时,换得一夜甘。这样的苦尽甘来,还算是甘来么? 兴许罢,能有共眠一夜,于二人而言便是天大的奢望了。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八章:盛宠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转醒时,第一反应是低下头去看怀中的人。晚歌面朝着他,依偎在他的怀中,睡得安稳。 她的呼吸轻轻的,扑在萧逸笙胸膛,微暖。 萧逸笙舍不得离开,这座难得的温柔乡。他微微动了动,莫楠正巧进来,见萧逸笙醒着,便上前小声问道:“陛下今日可要早朝?” 萧逸笙思虑片刻,道:“嗯。”待晚歌醒来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只贪图这片刻,等晚歌醒来,再去早朝。 莫楠了然,点点头,退出去,轻车熟路地使唤莫尘去取萧逸笙的朝服。 萧逸笙静静地看着晚歌,想伸指抚一抚她苍白的脸颊,却又怕惊醒了她。 晚歌啊,我竟有一日会这般盼着,时光过得慢些,再慢些,最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可晚歌还是醒了。晚歌悠悠转醒时,意识还很浑浊,往萧逸笙怀里钻了钻。 她以为是梦。 直到她发觉这个怀抱在收紧,搂着她的人温温热热,她才猛地惊醒,倏尔抬头,撞上萧逸笙的目光。 她倒吸了一口气,急速的气流灌入喉中,她又不合时宜地咳了起来。 虽然昨夜她提前知晓萧逸笙睡在身侧,可醒来时这个事实还是让她心中一颤。 萧逸笙当晚歌吓着了,伸手拍她的背帮她顺气。晚歌终于咳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萧逸笙,往后退了退,萧逸笙的手落了个空。 萧逸笙也知道会是这样,怔了片刻便收回了手。 两人移开目光,有些尴尬。 莫楠进来,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氛围:“娘娘,几位妃嫔已在殿外等候请安。” 晚歌冲她颔首,又看向萧逸笙,顿了顿,道:“...陛下去早朝罢。” 萧逸笙坐起身,一语不发地坐了一阵,晚歌也坐起来,等他开口。 萧逸笙忽地道:“...朕替你绾发。” 晚歌一愣,缓了缓,才道:“无需劳烦陛下,莫楠会帮臣妾。” 萧逸笙哑然,又道:“朕...给你画眉。” 晚歌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她道:“这些...臣妾都可以自己来。” 萧逸笙道:“...所以,你离了朕,还是什么都可以。” 晚歌想起了他昨夜的低语:“你可知,我离不了你...” 晚歌没有回话。莫楠在一旁,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此时脑中一团浆糊,愣是什么也憋不出来。 莫尘正巧从宸晞宫带了朝服过来,避开宫妃,绕道走到后殿的窗边:“陛下?”他唤回了萧逸笙的心神,他站起身来,莫楠过去接过了朝服,趋步呈给萧逸笙。 萧逸笙却转手丢给了晚歌。晚歌捧着龙袍,看着他,萧逸笙道:“皇后为朕更衣,是职责所在。” 晚歌没有抗拒,默默起身。莫楠埋着头溜出去找莫尘。 晚歌看着明晃晃的龙袍,想起她还是婢子时,为萧逸笙穿戴更衣的那会儿。那个时候的她,总会心中默念,“这个是南宫曦云,不是萧逸笙”,可她依旧为之倾倒。 晚歌默不作声地帮萧逸笙更衣,一切动作做得熟络,好似他们二人未曾争吵以前的日夜。 最后替他整理衣领时,晚歌踮起了足尖,他们离得那样近,遥遥望去,亲密无间。 可这之间却又隔了千军万马,难以跨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爱情,不知何以延续。 萧逸笙看着她,近在眼前,却又好似天边。他微微低头,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 晚歌察觉,还是往回退了几步。 萧逸笙又落了空,苦涩的抿了抿唇角。晚歌微微福礼,道:“陛下,好了。” 萧逸笙道:“那该轮你了。” 晚歌一怔,道:“什么?” 萧逸笙拉过她手腕,晚歌一惊要抽回,萧逸笙道:“皇后不必事事斤斤计较,皇后为朕更衣,朕为皇后梳妆,此番两不亏欠,岂不更合皇后的意?” 明知萧逸笙说的是歪理,可晚歌还是依了,借着这份侥幸,贪两人之间的半响欢。 萧逸笙拉着晚歌落座,晚歌看着铜镜,铜镜里有太多记忆,齐齐映入脑海,她一阵恍惚,马上将自己从旧忆抽离。 两人就着莫楠备好的水漱洗,洗完将锦巾放到一边。 萧逸笙执了石黛,动作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给她画眉。 萧逸笙画的很慢。晚歌也不希望他就这样画完,只想这个时间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萧逸笙拿起杨婍玥之前送来的胭脂,道:“你面色差,平日又不曾浓妆,今日用用胭脂?” 晚歌淡声道:“陛下多久未见臣妾,怎知臣妾平日?” 萧逸笙不答,道:“那便用一些。” 他用那指点江山的长指,蘸了一些胭脂,捧着晚歌的脸,涂在了她的唇瓣上。 晚歌自从病了以后,这唇瓣便一直是苍白的,这会儿涂了胭脂,好了很多,像从前那般,有了些活力。 萧逸笙忍了很久,才止了吻下去的冲动,拿了边上的银簪给她绾发。 本就不太擅长,时隔多月,他手生得不知怎么办。晚歌伸手去扶:“臣妾来罢。” 她的指尖,在蓬松的青丝中,碰到了萧逸笙的手。 萧逸笙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又在晚歌开口前松开。 晚歌反手绾起一个发髻,下一刻,萧逸笙又把银簪拔了,非要自己来。 晚歌道:“...陛下,朝臣都在等,外面的妃子也在等。” 萧逸笙很固执:“让他们等着。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等。” 晚歌无奈,坐直了些让他弄,萧逸笙捣鼓半天,还算成功地绾起了个松松的发髻。 萧逸笙拿了另一根簪子来加固,他自以为很满意。 晚歌见他总算松了手,便站起身来,转身道:“陛下快些去早朝罢。”萧逸笙反道:“皇后要到正殿,朕去上朝也会途经,那便一起走。” 晚歌本来想等萧逸笙走了她再出去,可萧逸笙却提醒了她,他从后殿出去,必然要经过正殿那些宫妃们,既然避无可避,瞒无可瞒,晚歌也就从了。 二人走到屏风后时,还听到陆婠仪在问莫楠:“皇后娘娘是不是睡迟了,你为何不去叫?我们几个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而杨婍玥正在怼陆婠仪:“婳才人有什么好抱怨的,明明是最晚来的那一个,别的妹妹都还没说什么呢。” 陆婠仪怒道:“你——昭贵妃如今高攀,就总要跟我过不去?” 晚歌还未露面,已经忍不住咳了几声,萧逸笙头一回听妃嫔们之间的对谈,挑了挑眉。 萧逸笙忽地拉过了晚歌的手腕,在晚歌怔神的时候拉着她在众妃眼前露面。 众人都惊呆了,刚想骂陆婠仪的杨婍玥下巴都忘了合上。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很快齐刷刷跪了一片:“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萧逸笙温柔地抿着笑,将晚歌扶到凤椅上坐着。他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晚歌不会抗拒,会给他留足了威严。 晚歌努力镇定,萧逸笙已经对底下道:“平身罢。朕方才给皇后梳妆,耽误了一些功夫,故而才这样晚,婳才人可还有什么异议?” 陆婠仪哪敢再有:“原来是陛下与娘娘情浓,臣妾多有误会,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萧逸笙颔首,道:“那朕便去上朝了,你们自便。”萧逸笙快步离开,众妃都福身恭送。 此时在众妃眼中,晚歌让她们艳羡得不行:陛下昨夜竟然在皇后这处,陛下竟然亲临皇后这处召皇后侍寝,陛下竟然亲自给皇后梳妆,陛下刚才——竟然对皇后笑了! 皇后果然是皇后,就是不一样啊。 众妃啧啧称奇,杨婍玥兴奋得眉梢直飞:是不是我的功劳,是不是是不是! 晚歌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妹妹安好,让诸位久等了。” 杨婍玥赶紧道:“皇后姐姐承欢劳累,还要来见各位妹妹,是各位妹妹叨扰了,要给姐姐赔不是才对!” 杨婍玥一针见血,点了在场所有努力了好久也没能侍上寝的妃子们的命穴。 底下一阵附和:“姐姐和陛下当真情好日蜜。”“姐姐上回还道失宠,没想到啊,原是在骗妹妹们,姐姐分明正得宠呢。” 晚歌扶额,道:“本宫也...”也没想到...萧逸笙昨夜听了她无意吐露的心声,几乎要将她城池攻陷。 陆婠仪道:“皇后姐姐盛宠正当时,臣妾几个呀,就是多等一个时辰也没关系的!” 这话分明是在挑事,晚歌还没说话,杨婍玥很积极,毕竟她最擅长堵陆婠仪的嘴:“可我怎么看婳才人似乎很不情愿?婳才人方才跟莫楠姑姑说的什么来着?” 陆婠仪脸一青:“贵妃姐姐大可不必揪着臣妾方才的口误不放罢!是不是真的跟臣妾作对?” 杨婍玥羽扇摇得跟她的笑容一样欢快:“哎呀呀,那你又为何揪着皇后娘娘她因为陛下帮着梳妆所以迟了些这件事不放呢,是不是跟陛下作对呀?” 底下其他宫妃乐得看戏,两派的人时不时要互相加个油填个柴,生怕事情不够大:“贵妃姐姐不必得理不饶人,才人只是担心妹妹们等久了而已。”“贵妃姐姐何曾得理不饶人?是才人一直觉得姐姐在误会她,反而给贵妃姐姐泼脏水呢!” 晚歌感到有点头疼——杨婍玥和陆婠仪这两个人一吵起来,简直比江泽和白茶还能闹! 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九章:吞声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轻轻咳了咳,清了嗓子,道:“诸位且静一静,莫要喧闹。” 妃子们识相,如今谁也不敢小看了皇后娘娘,都安安分分应声道是,各自端了手边的茶盏抿几口,润一润吵得发干的喉咙。 晚歌捏了捏眉间,缓了头痛,道:“诸位妹妹都是侍奉陛下的,理应互相扶持,莫要争争吵吵。” 杨婍玥先道:“臣妾明白,就是看婳才人明不明白了!” 陆婠仪道:“昭贵妃对臣妾如此关心,臣妾又怎会不明白贵妃姐姐良苦用心?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谨记于心,还望贵妃姐姐也能与臣妾和睦共事!” 杨婍玥嗤笑道:“嘁,还希望婳才人能够真的记得住,别等到明日又忘了个干净,把皇后姐姐的话当耳旁风!” 陆婠仪捏着茶杯的骨节都捏得泛白:“贵妃姐姐也要记得,妹妹明日不想再同姐姐有什么纠纷!” 晚歌伸手打住:“停停停。” 两人把嘴一撇,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晚歌严厉道:“本宫说过的话是过耳便罢了,不往心里头去了?” 杨婍玥先低下头,闷声道歉:“姐姐恕罪,臣妾逾矩了。”陆婠仪见状也赶紧低头:“皇后姐姐恕罪。” 晚歌对杨婍玥道:“婳才人也就罢了,贵妃妹妹怎么也这般胡来?本宫升贵妃上来不是让贵妃搅合生事的。” 杨婍玥低着头,道:“臣妾明白。” 晚歌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坐好,今日本宫还要些事情与诸位妹妹探讨...” 待宫中事宜交代过一遍,竟已是正午了。晚歌鲜少管理宫中琐事,此次总归有了皇后的样子,宫妃们也还算配合,这一场早会就此结束。 宫妃们陆陆续续离开,杨婍玥很积极地凑上来:“姐姐和陛下...?” 她一提起,晚歌便立即想起了昨夜萧逸笙的话,想起萧逸笙早上的那些举动。 昨夜,萧逸笙在她身后,抱着她,越抱越紧,她的背脊感受着他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乱了,险些被他发觉。 今晨,她为萧逸笙更衣,而萧逸笙为她梳妆,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画眉,她脑海中全是他上一回说的“画眉深浅入时无”。 也曾红了脸庞,如今红了眼眶。 晚歌垂下眼帘:“非也,不过是...凑巧。” 杨婍玥笑得鬼灵精:“凑巧一同共寝,凑巧一同走出来,凑巧...陛下就顺手给娘娘梳了妆?” 晚歌目光乱瞟,有些莫名的紧张。她道:“不知陛下何意,总归...不是因着本宫。”他也会随时到别的宫妃住处去,晚歌也不明白他什么用意——谁能揣测帝王心? 杨婍玥知道萧逸笙对晚歌一往情深,只有晚歌自己不知情:“娘娘怎知不是因着娘娘?臣妾看呐,是陛下思念姐姐,就来找姐姐了,就这么简单。” 是啊...我与他还凑巧互诉了衷肠。 二人芥蒂难消,各自心中郁结。他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正如...她努力放下过往。 可双双败局。似一盘残棋,进退两难。 晚歌还想反驳什么,萧逸笙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他快步走过来,杨婍玥看在是晚歌跟前,有意给萧逸笙面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晚歌轻咳一声,站起来,福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逸笙一手置于腹前,面色看着平淡无波:“起来罢。” 但晚歌注意到他那一手的拇指正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扳指。他在思量,思量着什么...? 杨婍玥抬眼瞥了眼萧逸笙,感到奇怪:陛下,不是罢,都到跟前了,怎么反而板起了脸? 晚歌看向边上的杨婍玥,心道:原来是因为杨婍玥在边上,不好与我太过交涉,免得引起杨婍玥的误会罢。 萧逸笙道:“贵妃先回去,朕有事与皇后商讨。”杨婍玥反应过来,点头道:“臣妾明白,臣妾告退!”而后便匆匆跑了。 晚歌看着她远去,心想:她果然不高兴了,走得这样快。 萧逸笙还没开口,晚歌先轻声道:“陛下不追去么?” 萧逸笙一怔,不解:“...追何?” 晚歌道:“贵妃妹妹走得那样快,陛下不去解释一下?臣妾与陛下本是毫无瓜葛,若陛下不好说,臣妾能替陛下解释一二。” 萧逸笙蹙眉,道:“你在说什么?”他理了理,有些明白了,晚歌心中想着什么。 但...眼下还是维持着杨婍玥这个爱妃形象罢,毕竟他与晚歌的事情,尚不能挑明来讲。 萧逸笙沉声道:“不劳皇后费心,此事朕会去道明。” 晚歌暗自苦笑一声:果然... 晚歌道:“陛下今日到来,可有何吩咐?” 萧逸笙道:“只是想起了,许久不曾到锦秀宫用膳,便过来了。” 晚歌轻声道:“陛下去何处不都是一样的?臣妾这处的膳食都是御膳房那处来的,许久不曾让宫里人做了,陛下来得突然,臣妾未通知御膳房...” “就是要你未通知。”萧逸笙打断她,“若朕没记错,今日内务府也凑巧要送东西过来?” 晚歌一怔,解释道:“陛下要看什么?臣妾还未派人去内务府取...” “你是皇后,按理是内务府送过来。”萧逸笙道,“朕要借皇后这处看一看,这些奴才们是怎么办的事。” 晚歌只觉得,萧逸笙是借她这处来看看宫里的办事效率,跟她并没有太多关联。 萧逸笙坐在茶案边,指节叩着案等待,晚歌坐得稍远一些,有些担忧。 小顺子和小福子将菜肴呈过来时,才知道陛下又来了,慌乱地跪地行礼。萧逸笙却越过他们,走到餐桌边查看了菜肴,低喝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很明显的残羹剩饭。只不过经由了小顺子二人的稍加处理,略显了一些菜肴的模样,但和御膳还沾不上什么边。 萧逸笙已然有些怒意:“你们两个,谁来跟朕解释一下?!”小顺子和小福子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开口才合适。 晚歌开口道:“陛下不必动怒,臣妾病榻已久,吃些清淡的与臣妾而言是——”萧逸笙皱眉看向她,低声叱责:“你是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就这么任由他们以下犯上?你为什么要看低自己?” 晚歌哑然,无力辩解,许久才道:“...奴才们也是见机行事,怨不了他们。” 萧逸笙嗤笑:“见机行事?”他朝晚歌走近一步:“把皇后贬低于他们而言是见机行事?是皇后心太宽,还是皇后觉得朕管不起这件事?” “朕的皇后受人欺侮,皇后还要朕忍气吞声?”萧逸笙觉得晚歌忍得太过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失了分寸,“皇后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晚歌低着头,没有说话。 莫楠正好从外面回来,嘴中还骂着:“这都什么人啊真是狗眼看人低——”见到萧逸笙还怔了一下,“陛下?” 萧逸笙转头看她:“你去了何处?是去内务府了?” 莫楠道:“是,陛下——” 萧逸笙直截了当打断了莫楠的话,道:“东西领回来了?” 莫楠愣了片刻,道:“呃,是...” 萧逸笙道:“他们为难你了?” 莫楠回话道:“这倒是没有,只是东西次了些,奴婢忍不住理论了一番...” 萧逸笙看了一圈几人,沉声叱责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清楚锦秀宫住着谁还是不清楚皇后的地位?若这般不识事那干脆都不要呆了!” 几人大气不敢出,莫楠斟酌了片刻,才道:“陛下误会了,是娘娘的吩咐,让奴婢几人不去叨扰陛下,尽量小事化了。” 萧逸笙这些日子暴躁惯了,在外都是随时动怒的,他许久不曾来锦秀宫,这一阵怒把几人吓得不轻。 萧逸笙看向晚歌,晚歌把头埋得低低的,没有出声,萧逸笙方察觉到众人绷得紧,想起自己动了怒,对着晚歌软了软语气:“怎么回事?皇后跟朕说?” 莫楠使眼色,把小顺子和小福子撵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顺手把门关了个严实。 萧逸笙朝晚歌走了一步,晚歌把头低得更甚。 萧逸笙蹙眉,发现了不对,过去抬高了晚歌的脸——她的泪无声地流了满面。 萧逸笙怔住了,不知所措。 晚歌倒退一步,挣开了他的手,自己伸手把泪擦了去:“还望陛下守得底线,臣妾同陛下说好了的。” 萧逸笙哑声道:“底线?那是皇后定下的,朕何时应了?” 晚歌又退了一小步,还有些细小的哭腔:“陛下前些时日都做得很好,那样便够了。” 萧逸笙的手终是收了回来,负在身后,有些微颤:“皇后说,为何御膳房和内务府都做到这种地步,却要忍气吞声?” 晚歌刚收回去的泪水又几乎夺眶而出,她不知怎么了,敏感的神经承受不住多情的委屈:“奴才们都是见陛下眼色行事,臣妾无话可说,只能忍气吞声。” 萧逸笙皱眉,有些许懊恼:“...朕疏忽了。” 他又朝晚歌进了一步,看着她:“但你是皇后,为何要忍?你职权尚在。” 晚歌仰起头,看着他:“臣妾不知,皇后一词何时会变作别人的名头,便不想滥用了。” 萧逸笙哑然无声。晚歌发觉自己在朝他倾诉委屈,回过神来又把头埋低了。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章:梦碎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低语道:“皇后永远都是皇后,不会变的。” 晚歌将手绢抬起拭去了泪,道:“陛下不必挂念旧情,硬要让臣妾为后,于臣妾而言,是苦是甜的日子都历经了一遭,如今便也没有什么差别。”她垂下手,手绢在掌心握得起皱。 “何况,本是民女,能做皇后已是恩赐,不求长长久久。” 不求长长久久的荣光,不求长长久久的恩宠,不求长长久久的情爱。 晚歌这阵时日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但她不愿萧逸笙知情——哪怕知情,在气头上的萧逸笙也未必会理会。正如晚歌有心结难消,萧逸笙也迈不过姜绛卿那道坎。 或许是因着昨夜同床共枕,或许是因着昨夜互诉衷肠,他们二人有了短暂的温存,有了更衣,有了梳妆,有了岁月静好的假象。 但假象终归是假象,沉迷终有时,他们这便醒了,不得不面对这些事。 萧逸笙攥了拳,片刻后又无力地松开,重复道:“朕说了,不会变,皇后不必多虑。” 晚歌默了一阵,道:“这是陛下的决定,臣妾无权干涉。臣妾会将皇后一职的事务办妥,理好后宫,不让陛下操心。” 萧逸笙道:“你能理好什么?内务府和御膳房成了这副模样,你何时跟朕提过?你自己何时想过解决?” 晚歌轻声道:“只不过对臣妾一人如此,对别的宫妃都未曾有不妥,无需怪罪,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逸笙气上心头:“皇后是不明白朕的意思?你不需要承受此等对待,何必要将自己放得这么低?” 晚歌回道:“陛下忘了吗,臣妾是蛇蝎女,不值得高贵。” 这一句话堵得萧逸笙哑口无言。晚歌微微笑着,有些公事公办,道:“御膳房和内务府的确有势利而行的现象,是臣妾疏忽,此事臣妾会尽快处理好,不会再用皇后的身份丢陛下的脸。” 萧逸笙哑声道:“那你我的事呢,你何时处理?” 晚歌的笑凝固了,轻声回话:“陛下,你我的事...早该了结了,可...臣妾有权力去处理吗?” 萧逸笙低着头看她,晚歌方才泛过泪的双眼还有些红,萧逸笙似是不受控制,伸手抚上了晚歌的脸,晚歌有些闪躲,抬眼看他。 萧逸笙的心弦铮一声断了,他冲动地俯首下去要吻她,刚贴上,晚歌反应极大地推开了他,一连退了好几步。 萧逸笙错愕地站稳脚,看她,道:“纪晚歌,你就这么恨我?” 晚歌说道:“跟自己的弑兄仇人恩爱?恕臣妾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那种地步!” 晚歌低着头,嚷嚷:“陛下不是觉得臣妾害得姜绛卿如今地步吗?陛下现在是在做什么?陛下能忘掉,臣妾忘不掉!姜绛卿当初对臣妾的娘亲做了什么,陛下又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若不是姜绛卿做的事情,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你和我!” “陛下和臣妾都不应该存在!我们是怎么出现的,是因为陛下的母后抢了别人的夫君,还将原配推入深渊!” “臣妾和陛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如今都知晓了事实,难道要错上加错吗!” 萧逸笙仿若大梦初醒,一语不发地凝了双目。 他看着晚歌,眸光复杂,不知是怒气还是哀怨,浑浊得晚歌几乎看不清。 似乎还有些受伤。 话音刚落,晚歌便有些懊悔,一心只想着将他推远,但姜绛卿的事于他而言应当是心事,她却又要提起,还讽他忘恩负义,不念亲情。 萧逸笙晃了晃头,很快又变回起初不冷不热的模样,方才的痴嗔瞬息即逝:“皇后用膳罢,朕先走了。” 晚歌轻轻福礼恭送,再站直身子时,已不见萧逸笙的身影。 晚歌坐到了桌边,看着桌上的残羹,头一回介意得下不去筷子。 所以他的意思是,我本不该承受这等委屈。我却以为我是理应如此,甚至因为活着而甘之如饴。 如今再看是虐待,当初却以为能有饭吃是恩赐。 晚歌甚至以为,萧逸笙拿她命不过早晚的事,她一度以为御膳房和内务府是得了萧逸笙的命令。原来他没有吗... 晚歌怔怔地看着渐冷的青蔬,放下了玉箸。 ======================== 萧逸笙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让李弘安吩咐下去,克扣内务府总管和御膳房领事一个月俸禄。 李弘安一怔:内务府总管是咱家的友人,怎么... 李弘安弓着身子问道:“敢问陛下是什么缘由,忽地要这般责罚?” 萧逸笙冷着一张脸,叱道:“不会做事还领什么俸禄?让他们自己去想,再有下次,什么总管领事都别当了!你现在就去!” 李弘安忙点头哈腰:“是,奴才这就去说。”他在心里啧啧称奇:肯定是因为皇后娘娘没跑了,能让陛下这般特殊。 李弘安通知到那位内务府的友人时,这位总管还大吃一惊:“怎会如此?前不久我到御书房参见陛下时奉了账簿,陛下还赞许我理账井井有条呢!” 李弘安道:“你可曾得罪了皇后娘娘?” 总管一惊,道:“我哪曾和娘娘打过照面,何来得罪?” 李弘安顿了顿,道:“必然是因为娘娘,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底下的人做错事,瞎了眼了。” 总管细细想着,想到大概是底下的人见势做事,失了分寸,此时也悔悟是陛下在警醒自己,只扣了一月俸禄是大恩了,急忙道:“是我管教疏忽了,底下的人太放肆,劳你回去替我跟陛下美言几句,我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到锦秀宫登门谢罪!” 李弘安点头道:“咱家看你也是个有觉悟的,以后可得小心了,陛下无论表面上对皇后娘娘什么态度,那都是表面,可别当了真,到头来倒霉的是自己!” “是是是...”总管搓了搓手,皱眉骂道:“这群小浪蹄子!我这就去管管!” 李弘安挥手道别。他又前去御膳房,找到了领事,领事见李弘安来吓了一跳,急忙堆出笑容迎上来:“劳李公公大驾光临!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李弘安一向不喜欢御膳房这个肥头大耳、趋炎附势的领事,所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陛下扣了你一个月的俸禄,让你自己想想做错了什么事,再没解决,你这个位置就保不住了。” 领事笑容一僵,低下头思索是什么原因,实在想不明白,掏出腰间一锭蹭了汗的银子,笑得牵强地塞进李弘安怀中:“劳请李公公指点。” 李弘安嫌恶地一避,银子掉到了地上,砸出一记响。领事尴尬地看着地上的银两,窘迫地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李弘安。 李弘安一甩手中拂尘:“陛下让领事自个儿去想,咱家不能就这么忤逆圣意告诉了领事,领事莫要为难咱家。” “明白,明白。”领事用力地点头哈腰,尽显谄媚,抖着一身肥膘蹲下来,迅速拾了银两又塞回了腰间。 李弘安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很快便走了。领事啐了一口:“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趾高气扬的,不还是个阉人?!” 领事刚走两步路,平日里总讨好他的庖人匆匆跑过来,撞上了他,把领事撞得一身肉都抖上了几抖。领事破口大骂:“你是眼里冒了脓了,没看到老子?!” 庖人赶忙道歉:“是小的不长眼睛,但小的是因为着急,赶紧过来就——” 领事骂道:“急什么!你赶着投胎不成?!” 庖人低声下气道:“不,是小的听闻...陛下昨儿夜里,去了皇后那处!” “什么?”领事瞪大双眼,“陛下不是——” 宫里不是流传着陛下要废后吗?! 这下糟了,因为御膳制作工艺复杂,他想着皇后如今不得宠,便悄悄把她的饭食降了次,后来见皇后忍气吞声,他便变本加厉,想着这么久了都没有问题,就心安理得... 领事抹了一把汗:陛下真是放了自己一马!否则这哪里是俸禄的问题,这,这搞不好要掉脑袋啊! 领事马上吩咐了底下的人,开始做御膳糕点,什么荷花酥、梨花糕统统安排上,生怕皇后不原谅。 晚歌未用午膳,也未曾有什么胃口,喝了几口茶倒床午憩去了。待她再次醒来时,走到正殿的屏风后,便见殿内奴才婢子们排排跪着,各自端了檀木盘,盘上的东西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其中,有两个看起来似是领头的人跪在最前头,静静地等候。 被莫楠虚扶着的晚歌惊得倒退了一小步,被莫楠扶正。 “怎么回事?”晚歌压低了声音问莫楠,莫楠翻了个白眼道:“御膳房和内务府来向娘娘请罪,真是,早干嘛去了。” 晚歌道:“怎么会突然过来?” 莫楠讶异地看着晚歌:“娘娘你睡糊涂啦?除了陛下还能因为什么?” 晚歌怔了怔:他今日走的时候还挺生气的...怎么还惦记这件事,我分明说会去解决... 她抬起头,看向那一大片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忽地有些想哭。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一章:请罪 - 梨花落 - 肆鲸 内务府总管先看到了屏风后的晚歌,连忙叩首请安:“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着等到几乎要睡着的御膳房领事听闻此言吓得一哆嗦,惊醒过来,也跟着叩首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身后的婢子奴才们齐齐问安。 晚歌走出来,坐到凤椅上,看着他们二人,开口询问:“都起来,谁先来跟本宫说说?” 二人哪敢起来,身后的人见主子没起身,也就都跪得直直的,愣是谁也没动。御膳房领事抢先答道:“回娘娘的话,卑职今日方得知了手下的奴才们前阵子不守规矩,冒犯了娘娘,特地前来向娘娘请罪,望娘娘恕罪!” 内务府总管不满地瞥他一眼,恭恭敬敬作揖回话:“回禀娘娘,微臣得知手下人先前办事不力,有东西缺漏,特此来向娘娘告罪,顺道将缺漏之物补上,望娘娘原谅。” 晚歌看向他们身后,珍品御食、锦袖华裳,看的她一阵恍惚。 迟了些,但总归是来了? 晚歌并不曾等待这一日的到来,清贫的日子她体会过,奢靡的日子她也体会过,如今再看已不会像当初那样惊喜不已,眼下更多是先前落差极大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但有什么好委屈的呢,这是她自找的。晚歌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欠萧逸笙的,这辈子要这样互相折磨。 她大可以忘却先前的仇怨,同他安安心心做夫妻,但她做不到,所以才致使如今的结局。 兴许未至结局。但是...真的太累了,心力交瘁。 何况,她自一开始,就不该是皇后这个位子上的人。她出身平民,让她为后于萧逸笙而言无势无利,她原想借此机会从这凤位退下去,拱手让给别家闺秀,哪知萧逸笙迟迟没有动静,除了禁足还是禁足。 他让晚歌看不明白,只能每一日都等着,守着这受尽轻视的后位,想着哪一日醒来就会有别的妃子来接替她这可有可无的位置。她容忍这些见势做事的侍从,因为她和他们想的一样,皇后是莫须有的存在。 至于她将后位的威风拿到受宠的妃子面前耀武扬威,不过是因为嫉妒,嫉妒她们能光明正大站在萧逸笙身边... 她嫉妒啊,她怎么不嫉妒,她对萧逸笙又爱又恨。她有时也想,自己若是哪户千金,不曾与皇室有什么恩怨就好了,这样她能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安坐在凤椅上。 但她不是什么千金,不是什么闺秀,甚至,她和萧逸笙之间隔了两条人命,隔了几桩仇。她在矛盾的中心,深陷其中,自救不得。 兄长的死,晚歌知道,那是兄长的命数。兄长刺杀圣上,怎么都是难逃一死的,萧逸笙只不过凑巧执了那把剑,她怪罪他有什么用。只是,她过不了这道心坎。 姜绛卿病疯,与晚歌无干,但萧逸笙并不信她。也罢,这是他的母后,她一样怪罪他不得。 但她不怪他,能怪谁去。她只能怪自己。 萧逸笙也一样放不下姜绛卿的事情,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困兽罢了。 但她受了这么多时日的委屈,萧逸笙却告诉她,她本不用受这些苦的。哪怕他们二人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依旧笃定地告诉她:“皇后永远是皇后。” 好似在她昏暗的前路中亮起了一盏长明灯。 他们二人显然没有结果——太多恩与仇,想忘忘不掉。那又何必要给她一盏灯,告诉她,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 娘娘实在走了太久的神,两个待罪之人等久了没有等到皇后的问话,忍不住揣揣不安地抬头望她,以为皇后生气得不愿原谅他们,或是有意让他们多跪一会儿。 但...皇后娘娘好像是真的走神了。 两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只能在底下用目光打架:“看你平时堂堂正正,没想到也不老实嘛!”“你也配说我,你现在不也跪在这儿!” 莫楠看后排有些婢子已经因为跪得太久而摇摇晃晃,有些还是她在内务府和御膳房的相识,平日里会帮些小忙,此时被连累着在这受苦。 “娘娘,娘娘...?”莫楠轻轻碰了碰晚歌的衣袖,把晚歌心神唤了回来。 晚歌轻咳几下,凝了神,看向底下一大片人,道:“都先平身罢,莫要跪着了。莫楠,将人带去,东西收好。” 底下人如释重负,抖着半麻的双腿站起来,齐声道:“谢娘娘。” 莫楠领着几排侍从到偏殿去了,留下了两个领头的人面面相觑。 晚歌揽了揽云袖,朱唇轻启:“二位不必紧张,赐座罢,白茶,盏茶。” 在边上候了许久的白茶终于能动弹了,给二人指了位置,奉上了热茶。 内务府总管作揖道谢过后,执杯小啜一口,茶味廉价,难品回甘。 这茶竟然比他这个二品官员用的茶都要次,内务府居然怠慢到这般地步了?! 总管羞愧难当,这厢御膳房领事喝过茶以后险些吐出来,他在御膳房当差,平时御膳琼露没少薅,嘴儿养叼了,这会儿以为皇后的茶定是皇家珍品,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被苦得差点叫唤出来。 领事一脸震惊地看看茶,又看向总管,总管涨红了脸。领事想到自己给皇后提供的膳食,顿觉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免也觉得羞愧,二人抬头看向晚歌,却见晚歌面色淡然地抿了一口茶,奇怪地看着他们:“二位是怎么了?” 总管讪讪开口:“未能管教好手下的人,又得皇后娘娘宽待,微臣实在羞愧难当...” 领事心道:好话都叫他说了,那老子说什么! 领事赶紧自作聪明地谄媚道:“娘娘赐的茶水是卑职不曾品过的,因而意外,谢娘娘恩赐。” 晚歌微微一笑,回道:“本宫起初品到的时候,也同二位一样意外,只是时日一长,便也习惯了。” 领事尴尬地低下了头,晚歌这话里有深意,隐晦地点破了领事假装茶水好的小心思,表面上说的是内务府的茶品次低,其实还内涵了御膳。 晚歌见二人埋着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捂嘴轻轻咳了声,而后道:“二位今日何以突然至此拜访?” 两人相望一眼,谁也不好说,总管道:“内务府没曾顾好皇后娘娘,圣上知道后责令微臣,微臣这才发现手下的奴才放肆到这般地步,因而赶紧来请罪。” 御膳房领事本就不是什么文官,实在说不出更多的什么好话,此时就跟着点点头附和:“卑职同总管大人一样的。” 还真是他去吩咐的...也罢,是不想皇后太丢皇室的脸。 晚歌淡淡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出于职责,晚歌顺道例行过问了一些常事,责令二人回去整改,莫要再出现区别对待的事情,两人赶紧点头称是——毕竟,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头一回管教他们做事,他们自然要留个听话的印象。 讲完公事,二人再三道歉保证,最后同晚歌告退。 晚歌看窗外,天色已暗,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饥饿。白茶等得犯了困,终于见晚歌起身,赶紧跟着过去扶起了她:“娘娘要用膳了么?御膳房的人刚刚已经都备过来了。” 檀木圆桌摆的满满当当,几乎要比宫宴都胜上个几筹。 晚歌疲惫地坐到一边,朝白茶道:“把小顺子小福子都叫来,把莫楠也叫来,她估计还在偏殿整理东西。” 白茶喏声应是,很快将这锦秀宫内仅有的所有人都召到桌边。 “坐下罢。”晚歌说完,几人都怔愣着,谁也说不出话来。小福子惊呆了,憋了半天,说话都结巴:“娘娘...您,您是...是要奴才...” 晚歌软声道:“本宫身边留下的也就你们几人了,你们同本宫一起吃了不少苦头,如今陪本宫用一回膳又如何呢?” 小顺子道:“可是娘娘,尊卑有别——”莫楠撞了撞小顺子的手臂:“嗐,你跟娘娘多久了?别个儿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晓得娘娘的性子?你跟娘娘计较什么尊卑?” 莫楠见三人还是没有什么动作,便出来圆场:“那便谢过娘娘了,正巧大年夜的时候漏了咱们锦秀宫,如今不就补上了?圆桌共食,咱们便亲如一家了。” 白茶眨巴着眼睛,下一秒被莫楠拽着坐下了,莫楠朝小顺子使眼色,小顺子便拉着小福子道谢后落了座。虽然几人坐得拘谨,但少了距离,多了亲近。 小顺子开了开口,没说出来,但是眼泪却跑出来了,晚歌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毛,看向他:“小顺子,怎么了?” 小顺子抬袖子,一把抹了去,然后道:“想到娘娘前些时候吃的那些东西,便觉得奴才无能,厨艺不精,不能给娘娘作膳,委屈了娘娘...” 晚歌笑了:“如今不是就好了?总有好的时候。何况,论受苦,哪有你们多?”晚歌执了箸,道:“好了好了,吃罢,今日谁都不要拘礼,不然本宫要生气的。” 众人说说笑笑地动了筷子,白茶心中默默想着:跟着娘娘果然是对的,若是跟了别的主子,指不定我现在在哪儿做洗脚婢呢... 小福子总算满足了吃热乎御膳的梦想,不用再偷偷捡娘娘剩饭吃,居然也哭了出来,晚歌还没问,小福子哭着开口:“娘娘您别管奴才,奴才只是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几人都笑了,其乐融融的。 晚歌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暗沉,但太阳似乎落到桌案上来了,暖和到心里头去。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二章:问天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站在窗外,迟迟没有动静。李弘安看着殿内,饭桌上其乐融融,锦秀宫所有人齐聚一堂,共享盛宴。 李弘安躬身,低声道:“陛下,需不需要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萧逸笙抬手制止,未说一句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晚歌的脸庞。 良久,他道:“去怡华殿。动静小一些,莫让她瞧见了。” 他转身走了,面上看不出喜怒,李弘安哎了一声,赶紧挥手让余下奴才婢子都小心些。 众人皆点头应了,放轻了步子跟着陛下走,有一两个人回头,羡慕地看着皇后娘娘窗内那几个吃得开心的、和自己一样身份的婢子奴才。看罢了,还是要跟着队伍走,只是唏嘘个几声,也就认命了。 萧逸笙走进怡华殿时,金铃正在喂姜绛卿吃药膳,姜绛卿吃得并不专注,有些粥水挂到了脸边。 如今成日素面朝天的母后还是显出了老态,再也没有昔日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细细的眼纹和渐凹的面颊将她的年龄风化,萧逸笙这才想起,母后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妪。 萧逸笙拿了一块锦帕,坐到姜绛卿身边,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去脸颊边的粥水,姜绛卿呆呆地看着他,皱眉,一时半会想不起他是谁。 李弘安知道陛下不会喜欢那么多人看着太后娘娘这副模样,平日里也不会领这么多奴婢在身边服侍,是因为今天要去找娘娘,才刻意带了那么多人,用于给皇后娘娘长面子——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处。 李弘安自己思量了一下,就让人领着悄无声息地回了宸晞宫,只留了自己在殿门外等候。 萧逸笙接过了金铃手中的碗,轻轻吹气将粥水吹得适口,递到姜绛卿嘴边,姜绛卿好奇地问他:“你是谁?” 萧逸笙耐心地答道:“儿臣曦云。” 姜绛卿嘴巴嘬着,乖乖喝了粥,眼睛直勾勾盯着萧逸笙看:“曦云?” 萧逸笙点头道:“对,曦云。” 姜绛卿迷茫道:“曦云这么大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问:“今天太傅喊你去见你父皇,是不是立储的事情?你父皇立你为储了么?” 萧逸笙闻言一楞,久久缓不过神来。 姜绛卿还在絮絮叨叨:“等你父皇下旨立了储君,你就是太子...就算不立也没事,曦云聪慧如此,哪里是别的皇子能相提并论的,大家早就默认我的曦云是太子了...” 姜绛卿今日挺安分,不会像先前那样吵闹着不吃这、不干那的,但如同着了魔一般,痴痴念叨着过去的事情。 萧逸笙鼻子一酸,握住姜绛卿颤抖的手,道:“儿臣...已是皇帝了。” 姜绛卿呆住了,苍白干涩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几下,许久,问道:“你父皇呢?” 萧逸笙差点要忍不住外溢的情绪,但还是颤声回答:“父皇已经走了。” 姜绛卿呆着,不能理解,南宫浩怎么就走了,记忆里还年少的曦云怎么就是皇帝了。 她小声地念叨:“怎么会呢,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她开始闹:“曦云,我不记得了,如何是好!”她几乎哭闹起来了。 萧逸笙安抚她好半天:“母后记不得便不要想了。”“母后莫难过了,曦云记得便好。” 哄着哄着,姜绛卿打起呵欠,念叨中昏昏欲睡,萧逸笙便让金铃把她带进后殿睡去了。 萧逸笙坐在坐榻上,久久不能平复。他忽地想起晚歌的话来: “陛下能忘掉,臣妾忘不掉!” “臣妾和陛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如今都知晓了事实,难道要错上加错吗!” 是错的吗?似是如此。 萧逸笙看向屏风后,什么也看不清,但已没了动静,姜绛卿想来已经安稳睡去。 他有时也会想,他一直尊崇的母后,其实并未曾似记忆中那般崇高。但她到底是母后,他已经失去了父皇,叫他如何再和母后生什么嫌隙? 何况,母后如今已经,是这副模样... 萧逸笙平白无故生出一抹狂躁。他知自己不能够逼迫晚歌,但谁能来体谅他,他何尝不是进退两难? 晚歌...又是晚歌。 为什么又会想起她。萧逸笙苦笑一下:“她说得对,果真是孽缘一桩。” 孽缘何解。萧逸笙想起前几日的奏折,缓缓起身,同李弘安道:“近些时日择一良时,举宫前去灵祈寺,朕看西城大旱,是以祈福日。” 不若问问神明罢,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可为天下求,为百姓求,为生母求...或许,也为自己。 他兴许算得上一位好帝王,治理天下井井有条,却在自己这里落得个一片狼藉。 先前也有大臣提议祭天祈福,但萧逸笙一向觉得以己力而治天下,方以告慰天下,而今...他却拜起了神明。 李弘安起初不明白,但很快理解了,陛下只是想问问自己的心意。 为帝王是对是错?为姜氏子是对是错?迎娶晚歌是对是错? 神明哪里能够回答,萧逸笙求的答案,不过是自问自答。 ========================== “再过五日,陛下便要领着咱们上灵祈寺祈福了。此事要娘娘在早晨的时候告知诸妃,好做准备。” 莫楠将肉糜粥从白茶手中接过,走向晚歌,顺道将刚得知的消息转告给她。 晚歌接过粥,执勺小口地抿进嘴里,有些烫。 “我听闻西城大旱,前不久杨相国还率人开粮仓救济,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此次祈福约莫也是这个缘故。” 莫楠一脸惊奇:“此事涉及政事,我也才刚知道,娘娘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晚歌吹了吹勺内的粥米,道:“贵妃一得知这个消息便来转告我了。” 莫楠了解,点点头,“是贵妃娘娘的话,便没什么好疑惑的了。”她却又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即位至今,还未曾祈福祭天过,大臣们一向知晓,陛下是不爱有求于神明的,此次有些出乎意料。” 晚歌闻言抬头,仔细想了想:“冬至也未曾?”冬至祈福祭礼一向是历代的习惯,那时候晚歌正逢禁足,又在养病,宫内大小事一概不知。 “未曾。陛下先前说过,惟有实事得以告慰天地。”莫楠想着,道:“兴许陛下只是想借机去一趟灵祈寺罢,那寺庙一向灵验。我听闻太后娘娘的病又重了,大抵也顺便为太后祈福。” “又加重了么。” 晚歌对姜绛卿已然无感,再多的恨意在得知她如今的情况以后也消散了许多,只是唏嘘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她也有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一天。 但...萧逸笙心里头必然不好受的罢。晚歌放下玉调羹,失了胃口。那是他的生母... 晚歌合了双目,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道:“白茶,茶米可备好了?” 白茶忙道:“奴婢都准备好了,已有一些娘娘到了。” 晚歌点点头,走出去,迎接属于她的参拜。 他做他的皇,她做她的后,总之...最好就这样谁也不招惹谁吧,她惹不起,难道躲不起吗。 今天妃子们看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似是花儿蔫了一般,晚歌便问道:“诸位妹妹何事操劳,看着面色都不佳。” 其实是众妃的小道消息,都知道了要出宫祈福的事情,昨日夜里都咋咋呼呼准备起来,今儿一早请安就没了精力。 陛下好几日不曾到她们的宫里,明眼人知道多多少少和皇后有关系,此次出宫有机会面圣,此等和皇上见面接触的机会她们哪能够错过。 也就杨婍玥精力充沛一些:“听闻此次要出宫祈福,妹妹们早早地就准备起来了,估计都没能睡好觉。” 晚歌柳眉一挑:“哦?本宫还未说呢,诸位倒是比本宫先知道了。” 陆婠仪倒是很积极地应话道:“听闻西城大旱,妹妹夜不能寐,这正是夏收的时节,就怕百姓们吃不饱饭,若是苍天误了大地,可是要影响来年收成的。”话语到真切的时候,她竟然还提起锦帕拭泪:“也不知百姓们究竟有没有粮食可吃…” 饶是晚歌先前就预见了陆婠仪那管教嬷嬷的厉害之处,知道陆婠仪会变,但此刻还是为之惊讶,不知陆婠仪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晚歌身为皇后,见到这样的情形,就算知道是假仁假义也要宽慰一番:“妹妹有此心,上天若知晓了,也要滴下几滴雨泪来。” 杨婍玥知晓这些妃子们打的什么主意,便笑道:“婳才人无须担心,家父早已开仓放粮,饿不着百姓。” 陆婠仪知道杨婍玥又在寻她不快,咬咬牙,便又挤出笑来:“如此甚好,臣妾家父乃户部尚书,家父前不久清点西城户口时少了许多人,臣妾还以为…饿着百姓了呢。” 若是朝堂没出面赈灾,必然要算到杨献华这个相国的头上来,陆婠仪又在跟她玩文字游戏! 杨婍玥挽了挽衣袖,有大说一场的打算,她笑眯眯问道:“听闻妹妹昨夜还催着尚衣局赶制云袖,不知是妹妹觉得穿着华丽更能吸引老天爷来降雨,还是更能吸引万岁爷啊?” “你——!”陆婠仪功夫不深,差点又说不过杨婍玥,涨红了脸,脑筋一转:“贵妃姐姐何必在国难当头的时候说这等寒心话,臣妾是真心祈福,忧心百姓,至于赶制的衣袍,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 有点意思啊,进步这么快!杨婍玥嗤笑一声:“才人有心了,到时候臣妾等着看太后娘娘穿着多光鲜!不过才人不必这么忧心,臣妾的家父连家中粮仓都放出来给了百姓,这才保得百姓们吃饱喝足,倒不知户部尚书做了什么?” 这下陆婠仪真哑口无言了。 PS:【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读者大大和作者大大们!我由于个人原因断更时间太长,也一直没能在平台上发声,我知道看我文的人很少但是我还是辜负了各位的期待!非常抱歉!我确实是卡文许久断了灵感,再加上个人生活的缘故导致迟迟没能够更文,在此对各位读者朋友表达深深的歉意,我实在无法做到稳定更新,但我一定会给这本书一个结局,一定不会草率烂尾弃文,建议是等我完结之后再一次性看掉会好一些! 对于各位支持和来访的作者大大们,也同样表达歉意,我近期会挨个拜访回去,感谢你们! 谢谢各位的支持!也祈求各位谅解,谢谢!】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三章:心计 - 梨花落 - 肆鲸 嫔妃们听了大半天的戏,晚歌这才叫停了:“好了好了,我们都不过是陛下的嫔妃,安安心心服侍好了便没我们的事情了,莫要去对陛下的忠臣说三道四,小心说错了话,遭殃的是一家子。” 杨婍玥乖乖地应了声:“谢姐姐教导,妹妹领教。” 陆婠仪皱着眉,心里觉得晚歌看戏看了个饱,早不说晚不说,见她不利了就叫停,这不是有意要妃子们看她的笑话? 换做从前陆婠仪可是万万不乐意的,定要满足个口头痛快才罢休,而今她受教颇多,此时也就忍气吞声,面上还要装着委屈的样子,唯唯诺诺道一声:“谢过姐姐教诲。” 家中父亲看过了陆婠仪写的家书,也知道女儿这脾性在宫中是妥妥的不讨好,因而重金求了宫里最会事的嬷嬷来教导她。陆婠仪虽是刁蛮,但在嬷嬷手中不听话只会吃苦头,这才安安分分从嬷嬷那学了些皮毛本事来,今日在杨婍玥跟前竟然也没吃得什么亏。 晚歌看着陆婠仪抹泪,锦帕后面的那一双媚眼没什么感情,甚至有些不甘,心里忽地有些警惕起来:这个人实在不容小觑。 晚歌平日里当然是偏袒杨婍玥的,但今日陆婠仪和杨婍玥这一谈,杨婍玥险些落了下风,饶是晚歌想要像平时那样偏颇也无能为力,此时心里便对陆婠仪多了几分忌惮。 底下的嫔妃自然也是一样的。林欢愉上一回被杨婍玥狠狠地利用一遭,栽了跟头,也明白万万不能再跟着贵妃了,这回见了陆婠仪这样,心里暗暗想着,这回不能再站错队了。 这回晚歌也就吩咐了一下注意的事情,了解一下宫里的琐事,处理几个小妃子的纠纷,无事了便放她们各自归去。 林欢愉低着头,默默跟在了陆婠仪的身后。 杨婍玥倒是顺其自然地凑过来,挽上了晚歌的手臂。晚歌微微皱了皱眉头,微微咳嗽两声,无奈笑着道:“你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边说着,和杨婍玥一同走到后殿去了。 杨婍玥笑着道:“姐姐才不会同妹妹计较呢,妹妹觉得这样同姐姐更亲近!” 晚歌领着她走到桌边坐下了,白茶端着沏好的茶过来,晚歌看着茶,似是想起什么,招招手:“白茶,去太医院,领些山楂干来,近日胃口不大好,沏茶时放几块山楂好些。” 白茶本来正走神,被晚歌一唤吓一跳,愣愣的点头答应了,便走出门外。 走出门口,方想起了去太医院又要见着江泽,心里又乐意又不乐意的,她自己都觉得心里头滋味怪异,说不上来。忸怩一阵,还是往太医院走去了。 莫楠在晚歌早会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被萧逸笙召去了,也不知缘故。外头声音渐远,妃子们都散了。 杨婍玥收了几分笑,认真地看着晚歌,柔声道:“姐姐支开了白茶,可是有何事要说?” 晚歌一怔,轻轻笑道:“贵妃妹妹太过聪颖了些。”她顿了顿,又道:“有时也莫要太过伶牙利嘴,当心他人陷害。” 杨婍玥知道晚歌忧心她,点头道:“臣妾明白,臣妾会留心的。” 至于留心谁,她们二人心知肚明。 杨婍玥抿了口茶,道:“说来奇怪,姐姐,她的变化未免大了些。” 晚歌颔首,道:“本宫先前见过婳才人的嬷嬷,在宫中资历颇深,听莫楠说是当初教导过太后的那一位,很是厉害,能够得到她的管教,想必户部尚书没少费工夫。”晚歌拍了拍杨婍玥的手背,少有的主动亲昵:“本宫倒是无所谓,就怕你这张利嘴招她记恨,你又颇得陛下好意,来日她若是成了什么角色,你就要吃苦头。” 杨婍玥毕竟还是刚进宫没多久,虽然是记得了要提防陆婠仪,但又觉得陆婠仪做不出什么事来,便回道:“臣妾也不怕,臣妾家父可是相国,她再怎么造势也不至于将臣妾害到哪去!” 晚歌摇摇头,还是再三叮嘱了她,多多留心。 “对了,过几日去灵祈寺,你没有些要准备的?”晚歌拿起杯盏,随口问道。 杨婍玥也就回道:“臣妾哪有要准备的?是那群妹妹们,太久没见着陛下,心里头痒痒,准备趁着祈福的机会,能见着陛下了,就赶紧多吸引陛下目光呢!” 杨婍玥挑了挑眉,凑近了笑着道:“姐姐可知?有的想故意在陛下眼前跌一跤,在自己宫中练习了成千上百回的摔跤,还怕摔得不够好看呢!” 说罢杨婍玥自己笑了起来:“未免太好笑了些,要让自己的婢子扶着自己,有回婢子没扶好,真让她摔到了地上去!婢子可被罚惨了,哈哈哈......” 晚歌听着也笑了,但心里想到了别的份上去:那群妃子太久没见萧逸笙,因而要准备,而杨婍玥却不需要,究竟是多大的盛宠,让杨婍玥肆无忌惮了呢? 杨婍玥没注意,晚歌的双目慢慢黯淡了下来。 ========================== 陆婠仪指尖点着一朵夏花,回头看了过去:“何人,无需躲着了。” 林欢愉小步上前,规规矩矩地福礼道:“参见婳才人。” 陆婠仪看到林欢愉,倒是有些意外:“是你?”她转了转眸子,道:“林贵人且平身罢。不知林贵人有何事找本宫?” 林欢愉一路上构思了半天要怎么开口,此时轻声道:“臣妾只是想起,和才人姐姐未有什么交集,心中觉着可惜,一直想同姐姐说说话,也找不到机会,这一回惦记着要来同姐姐交好,便一路跟了过来...” 陆婠仪心中暗自嘲弄:这借口属实有些差劲。 陆婠仪对林欢愉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上一回她帮林欢愉开口,怼了杨婍玥和晚歌,可晚歌随便给了个台阶,林欢愉就急着下,让陆婠仪当时好生尴尬。她直接开口道:“贵人有话直说。” 林欢愉哪能说出“能不能让我跟着你”这样的话,便拐弯抹角道:“只是心中一直钦佩婳才人,先前便觉得婳才人样貌出众又独得盛宠,而杨贵妃只不过是擅于耍小心思、讨好皇后娘娘,争着上位的庸人罢了,比不上才人姐姐。这一回也是大了胆子,想着来同姐姐说说话,日后与姐姐相互照拂,平日里也有同伴。” 这一番话虽然虚伪,但中听极了,陆婠仪很满意,便也回应道:“都是一家的妃子,便是自家的妹妹,自然会关照的。” 林欢愉得了回应,心中总算放下悬在心头的巨石,笑着应了。 林欢愉跟随着陆婠仪走到她所住着的隐月宫,暗自艳羡。选秀时排了住所,陆婠仪虽是才人,但也是她们之中位份最高的二者之一了,因而分了独属于自己的寝宫,而林欢愉只能够跟另外两个贵人一同居在望春苑,住所小得多。 林欢愉正在四处打量的时候,不知不觉宫人们都退了,她回过神来时,陆婠仪正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林欢愉尴尬地笑了笑,道:“姐姐住所甚好,妹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婠仪一脸笑意,但并不真诚:“妹妹跟本宫久了,自然也会有。” 林欢愉心道:她倒是很有自信?她赔着笑:“那还劳烦姐姐多加照顾。” 陆婠仪做到桌案边,示意她也落座。林欢愉坐下后,陆婠仪便直接道:“本宫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本宫日后要的可不是什么正妃贵妃皇贵妃,而是——” 陆婠仪的脸忽然凑近,几乎要碰上林欢愉,死死盯住林欢愉的双眼:“本宫要的,是凤椅,是后位!” 林欢愉吓住了,霎时间一身冷汗。她咽了一口唾沫,陆婠仪又坐了回去,挑眉看着林欢愉,嘲道:“怕了?怕了的话,林贵人还是早些回吧,本宫可带不起你这忠贞不阿的贵主。” 林欢愉大气不敢出,只敢急急地小声吐气,努力让她那颗跳的快要裂了的心脏平复下来。 终于,林欢愉那被吓得不行的喘息缓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陆婠仪:“才人姐姐...” 陆婠仪收了笑,几乎有些冷漠地瞥着林欢愉,目光更像在审视。“你跟不跟本宫做事?” 林欢愉咬咬牙:“愿为姐姐调遣。” 陆婠仪嗤的笑了:“你倒是真的敢!”她倒了一杯茶给林欢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未等林欢愉拿起杯子,陆婠仪自己与案上林欢愉那杯碰了:“本宫不会亏待你。女子以茶代酒,祝功成美满。” 陆婠仪看着杯盏,说完最后一句,眸色一深,谁也不知道她说的功成指的是怎样的功成。 之后陆婠仪只是扯着林欢愉说这说那,但林欢愉都听不太进去了。 直到林欢愉走出隐月宫,她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发颤发软,几乎要走不动路。她今日要跟陆婠仪,便没让她那仅有的两个婢子跟着,此时自己一个人迈腿都困难。 她不知今日找上陆婠仪是对是错,但她好似逃不掉了。她再一次想起陆婠仪说要后位时那一双眸子,竟让她心生寒颤,赶紧催着自己迈开腿,早些离开隐月宫,满心后怕地走掉了。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四章:情愫 - 梨花落 - 肆鲸 白茶走进太医院,左右张望了一下。树上的枝桠浓绿,一只灵鸟从一头跳到另一头,惹得树枝晃了好一阵。白茶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往里头走。 太医院的庭院静谧,时候尚早,太医们大都还歇息着,只会留着一两个侍从守在门前,以免有主子临时召唤。 白茶向药房门前两个奴才说明了来意后,便推门走了进去。药房里很安静,一眼望去没有人,白茶想着,太医们约莫是没起这么早的,便打算自己找找山楂。药香浸在空气里,白茶深深嗅了一口,不知为何,想到了江泽。 江泽身上的袍子永远都染着草药的气味,厚重又清香。 白茶又走神了。她最近总是走神,安不下心来,还总是想起江泽这个痞子来。白茶回过神,皱着眉,自言自语:“怎么又想到他,真是...” 他分明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白茶自己在药房里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山楂在哪里。她抽了一张包药用的芦苇纸,抓了一大把山楂干放在纸上,准备学江泽平时包药那样包起来。可惜她是眼睛看会了,手却没学会,怎么都包不起来。 最后白茶草草将芦苇纸四个角都捏到一起,想着拿绳子扎起来也是一样的,她回头,想去拿细草绳子,却看到了柜台边上趴着的江泽。 一堆不知是给哪位主子准备的药包,一个个垒起来堆得可高,将趴睡着的江泽遮了起来。 一大捆细绳就在江泽的手边。想来是昨儿夜里江泽得了任务,要将这些药包都扎好备着,他把活儿做完了,便直接趴在边上睡着了。 白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今日的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开玩笑着把江泽吵醒,而是想着,他一定很累才直接睡过去了,动静小些,别吵醒他,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她来过让江泽知道了又能怎样呢?白茶也说不清楚,只是没来由地想躲着他。 却又没来由的想见他。想着皇后娘娘多吩咐她来太医院,她就会不得不来,就能顺理成章地来。 多么矛盾的心思,让白茶好生纠结,吃不好睡不好,白日里还总走神。 白茶轻轻地走过去,要拿被江泽手臂压着的细绳,刚抽出来,江泽便醒了。 江泽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眯着眼:“呵呃......谁啊?” 待他皱着眉定睛一看,是不知所措的白茶立在跟前,呆呆地望着他,一手捏着一个纸包,另一手拿着刚从他手下扯来的细草绳。 江泽挑起半边眉:“白茶?”他一手抹了一把脸,问道:“你这丫头怎么在这,皇后娘娘又要取药了?” 白茶反应有些迟钝,回过神了忙收回目光来:“啊...嗯,娘娘吩咐我来拿些山楂回去,她近日胃口不太好...” 江泽看她这样,觉得好奇怪,歪头看她:“你怎么回事?没精打采的,蔫了似的。”未等白茶回答,他先看到白茶手里捏的那一包不方不圆的东西,叫道:“哇,你不会包你喊我啊,你这包的什么玩意儿,还浪费一张药纸——” 没等白茶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去拿了,手心擦过白茶的手背,将药包抢了过来,重新抽了一张芦苇纸,将山楂干拨到新的纸上,又道:“你这拿的也太多了吧,怎么包的起来——” 江泽随便将一小部分的山楂干拨到一边,利落的将药包扎成一个鼓鼓囊囊的小方包。江泽拿起多余的山楂,趁白茶怔着的时候,拿一块塞进了白茶嘴里。 白茶吓一跳,瞪他:“你干嘛?!” 江泽笑了,丢了一块进自己嘴里:“嚼看看,酸酸的,怪好吃的。” 白茶看着江泽的笑容,慢慢咬起口中的山楂。酸涩,但又有些甜味,确实挺好吃的。 白茶吃着,江泽将她的一只手拉过来摊开,把剩下那些山楂放到她手里,白茶抬头望他,江泽道:“你们小姑娘家家不都爱这些零嘴?拿着路上吃吧。”他又拿过包好的药包递给白茶,“喏,这一包拿回去够娘娘泡好久的茶了。” 白茶没有接,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山楂,迟迟没动静。 江泽轻轻敲了敲白茶的脑袋,把她的心神叫了回来:“哎,白茶?” “啊?啊,好。”白茶晃了晃脑袋,接过药包,转身要走:“那我就先走了——” 江泽拉住她,白茶回过头,江泽收起平日那副随性样子,认真地看着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茶愣愣的,看着他,眨了几下眼。江泽见状,皱着眉头,伸手覆上白茶的额头:“莫不是发烧了吧?啧,没有啊?” 白茶的脸霎一下红了大半边,她觉得今天的天气真是有些热了。 江泽低头瞧见了这异样的红,越发觉得白茶是病了,数落道:“自己病了都不知?你家娘娘对你那么好,你说一声,娘娘便让你来太医院抓药了,你看你现在都心神不宁恍惚成这样了!你看这脸红的!” 江泽转身翻药柜子:“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喉间可会疼?可有塞鼻?” 白茶无声嘟喃:你这呆子。 江泽没等到回答,喊道:“白茶,我问你呢,医者之言需细听你不知么,你——” 江泽转过身,白茶早就没影子了。 “哎?”江泽左右看,没看到人,有些生气:“这怎么还跑了?!真是病傻了!” 江泽看着手中兜着的药,念叨着:“未发热,脸又泛红,心不安神不宁,这是何症...回头问问师父,把药送去锦秀宫。” ======================= “参见陛下。”莫楠在御书房候了许久,等到了刚下早朝的萧逸笙。 “平身。”萧逸笙坐到坐榻上,抬头示意莫楠走近些。莫楠快步走近了,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可是又要问皇后娘娘的事情了?” 萧逸笙一怔,烦躁道:“没有。” 莫楠知道陛下想知道的肯定也就那些事情,便道:“娘娘这几日身子好了些,大抵是御膳房做的好了,娘娘面色都红润了,不过咳还是会咳,病根难医。” 萧逸笙没有说话,装着没有在听的样子,翻着李弘安之前整理好送过来的奏折。 莫楠接着道:“娘娘和贵妃娘娘关系越发亲近了,贵妃娘娘待娘娘真诚,娘娘心中欢喜。” 萧逸笙执起狼毫,但砚中无墨。莫楠见状,走上前研起墨来。 “还有就是,皇后娘娘问起了祈福的事情...” 萧逸笙眉头紧蹙,说到祈福,他又觉得自己有些痴狂,平日里不相信的,偏偏为了个纪晚歌,竟也想去问问灵。 “她说什么了。”萧逸笙开口问道,莫楠猜中他心思,想笑又怕冒犯,老老实实回话:“娘娘听贵妃娘娘说了西城大旱的事情,知晓祈福为了降雨,奴婢随口提及陛下还不曾祈福祭礼一事,皇后娘娘便问了,她以为冬至时已去过,只是未带上她。” “若宫里有事,她作为皇后哪有不知的道理。”萧逸笙淡声道,心里想着的尽是晚歌那天说的话,一阵寒心。 纪晚歌伤人而不自知,冷血非常,十句话里没有几句真心话,她说不知哪是真的不知,这样问莫楠反倒显得她可怜... 莫楠却道:“陛下,那会儿皇后娘娘病重在塌,又逢禁足,宫中事务确实不知晓。” 萧逸笙默了一阵,斥道:“你说这些做什么,那时候她咎由自取,你反倒说得她多惨淡,怎么,还是朕的过错了?” 莫楠福身道:“奴婢不敢。” 萧逸笙有些不悦,自己也不知缘故。 她只是个彻头彻尾都在欺骗我的人,何以叫我惦记。就连识字与否这件事她都要骗我,她究竟于我有几分真心。她既说我与她一开始就错的,那她又何必接近我... 如今想来,连最初她装着不认得我,将我于崖下救回,都未必是真的,会不会是有意接近?她当初道心悦于我,又是假话,她何曾对我动过情。 那日夜里同莫楠说的话,会不会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心中恻隐? ...萧逸笙几乎要被自己的臆想淹没。 直到莫楠打断了他:“陛下,祈福那日需要娘娘准备些什么,奴婢好提前去准备一下。” 萧逸笙惊觉,又想起,纪晚歌是他的皇后。 “...备身得体的华裳足矣。” 萧逸笙合上双目,觉得自己简直疯魔。他让莫楠离开,留他一人思索。 祈福那日又要见到她。萧逸笙想着,如今每一回见了她,就好似中了蛊。 萧逸笙不知,他和晚歌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他只是觉得,爱她爱得太过于痛苦,倒不如恨她厌她,好过与她自相残杀。 但他恨又恨不起,爱又爱不得,他只能不断给自己施加不去想晚歌的理由。 正如纪晚歌自己说的,她不愿与弑兄仇人恩爱,那我也不必对一个谋害母后的人痴情。 可惜爱或恨于萧逸笙而言都难以承受,他甚至都要求助神明了。 “真是疯魔。”他低头自语。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五章:同车 - 梨花落 - 肆鲸 祈福之日到了,天色蒙亮时,宫里一行人便出发了,车队浩浩荡荡,皇上皇后、官员臣子、嫔妃太妃,几乎去了大半个皇宫。 陛下吩咐几人一车,能够省些事,也能缩短长队,晚歌作为皇后自然而然到了陛下的马车里。 萧逸笙没有说什么,在外人面前,他可谓给足了晚歌颜面,宫妃们除了杨婍玥还无人知晓帝后再生嫌隙一事。 晚歌也知道她上回那一番话是真真切切伤到了萧逸笙,因而上车之后便一直坐在萧逸笙的对面,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一语不发。 萧逸笙见她坐得那么远,心中更是不快,冷哼一声没理会。 灵祈寺在皇城之外几十里的郊外,二人共处一车,但互不搭理,倒是相安无事了一段距离。 晚歌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绢,看着手绢上的绣花,看着渐趋褪色的指尖蔻丹红。 而萧逸笙自上马车以来便一直在看古文典籍,边上还放着前代留的几卷竹简。除了马蹄声、窗外风声、奴才们压低的交谈声外,就是萧逸笙翻阅书册的微小声响。 不知为何,在晚歌听来,这翻书页的声响在耳边也放大了许多,清晰可闻。 晚歌悄悄抬眼瞥了一眼,书名是《论衡》。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刻板无趣。晚歌虽未看过,但大概知晓,又是些阔叹古今涵盖天地的古文。 晚歌低头低得久了,便欲抬起头来看窗外,脖颈酸疼,她轻嘶一声,抬手覆上后颈,轻轻扭动缓解酸楚。 待她不那么难受了,一睁眼,对上了萧逸笙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眸,见晚歌看到他,他的眸光似是颤了一霎,而后淡然地移开视线,又看起了书。 晚歌愣了一下,悻悻将手置回膝上,转头看向窗外。 侧窗的帷幕随风鼓动,幕布下摆垂着的流苏穗子一晃一晃,晃散了晚歌的思绪。 晚歌想起,她初次坐上马车的时候,并不知萧逸笙是何人。那时的她一路望着窗外,看见什么都稀奇,直到进了城门,见了那跪了一地的守卫,她才知晓,这是她一直记恨的仇家。 她佯装是见到太子紧张,以此掩盖她因着滔天仇恨而颤抖不止的双手,她朝太子下跪,以此试探太子的心性是否容纳得下她这救命恩人。 她一开始进宫的目的很简单,接近他,毁了他,能多带走一个就多带走一个。 她不曾想会爱上他,更未想到会与他成婚,会成为皇后。 也不曾想他与她一路相爱相杀,走到如今这一步,难以前行,亦无退路。 更没想到,会有今日,他与她又像初逢那时共坐在一辆马车,而如今面面相觑,形同陌路。 命运多舛,晚歌无声地心道。直至今日也算爱过一场恨过一场,竟然还保得住小命坐得住后位,晚歌都不知是自己命太好还是太不好。 但兜兜转转一大圈,世仇到相爱,再到相看两厌,来到了比原先素不相识更加糟糕的终点。 念此,晚歌有些落寞,垂下了双眸。 萧逸笙的余光渐渐收回,但手中的典籍也看不进半个字。他自然也联想到过往种种,但现今坐在一起,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是不是窗外的风吹得晚歌冷了,或是马蹄扬起的尘土呛着晚歌了,她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手中的帕子紧紧捂在口边,萧逸笙心一揪,还未等他回神,身子已经向她凑过去,想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手伸到一半又顿在空中。晚歌咳得双目泪花,视野朦胧,抬头看萧逸笙,努力忍着让自己咳得小声点。 萧逸笙已经伸出去的手,指尖不自然地蜷缩,他转而用这只手撤去窗撑,关上了窗子。 晚歌用锦帕捂着嘴,时不时憋不住地咳了几声出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萧逸笙。 又来了...!萧逸笙咬牙,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晚歌看萧逸笙面色沉了,以为她又不知怎么惹恼萧逸笙了,大抵是吵到他阅书了,晚歌有些委屈地垂下目光,努力咳得再小声些。 萧逸笙面无表情地掀起他那一侧的车窗幕布,低声跟莫尘吩咐了什么,晚歌只听到莫尘“嗯”了一声应下了,扯了扯缰绳调了马头,往后去了。 晚歌不知道萧逸笙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萧逸笙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跟谁赌气一般,此时在那自己气自己。 “......”晚歌觉得自己不能再多事了,乖乖坐好,往角落缩了缩。 不久后,车外传来渐近的马蹄声,是刚刚离开的莫尘追上来,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萧逸笙。 萧逸笙接过,丢到了晚歌的座位旁。 晚歌定睛一看,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水囊。晚歌又悄悄抬眼瞥他,见萧逸笙没搭理她,又看起了书。 晚歌觉得有些尴尬,之前说得堂而皇之,仿佛离了他也一样的,结果一到他跟前又什么都做不好。 晚歌知道自己没必要矫情,拿起水囊想喝水。 ......打不开。 若是从前上山下河的晚歌,拔开十只水囊的塞子都不成问题,可晚歌现下是个久病未愈又被服侍了许久的弱女子,莫尘刚刚怕水漏了又塞得很紧,晚歌拿这只水囊毫无办法。 晚歌忍不住又看向了萧逸笙,萧逸笙还是没有注意她的打算。 晚歌默默的又弄了一会儿,还是打不开,于是—— 萧逸笙抬眼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啃水囊的塞子。 “......?”萧逸笙眯起眼来,她又作什么妖?他很快又发觉,晚歌可能是打不开瓶塞。 晚歌还在费力地啃着,萧逸笙一手抢了过来,一手拔开了塞子,将水囊递给了她。 晚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小声说了一句:“...谢皇上。”萧逸笙没说话,点了一下头。 晚歌静静地捧着水囊喝了几口,想塞上瓶塞,瓶塞又在萧逸笙手里,她没办法,只好伸手—— 萧逸笙看着伸过来的这一只手,怔了。也是他心事过多,没发现那只塞子握在他手中。 晚歌见他没反应,只好伸出拿着水囊的那只手,将水囊递给他,示意水囊未盖上。 “...朕不喝。”萧逸笙简直要被晚歌气着了,她果然是得寸进尺! 晚歌埋着脑袋不看他,谁知等来这一句。晚歌忙抬起头,看萧逸笙沉着脸,好像更不开心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晚歌感觉有点无奈,只好道:“陛下,瓶塞可否给臣妾。” “......”萧逸笙发现自己误会了,更恼了,将塞子抛给她,生闷气去了。 晚歌捡过座位边的瓶塞,默默塞了回去。 可能想给萧逸笙转移一下注意力,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晚歌开口道:“陛下此番祈福为的是西城百姓和太后?” 哪知萧逸笙并不领情,甚至有些气上头了:“与你何干?你还敢提母后,母后有今日岂非拜你所赐!” ...他真是越来越容易生气了。晚歌忍不住怀念起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楷模萧逸笙来。果然当皇帝了就是不一样的吧,他从前似乎也没这么暴躁过。 晚歌也有点恼,她还称姜绛卿为“太后”了呢,已是很尊敬了好吧?晚歌忍不住道:“臣妾也是随口一问,陛下也不必这般言辞罢!” 萧逸笙没想到晚歌会回嘴,瞪向她,还没开口,晚歌又道:“何况陛下心中一口咬定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杀先皇害太后堕龙子,所以臣妾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是吗?” 晚歌不提这几件事还好,一提起来简直在掰萧逸笙的逆鳞,何况还被她说中了,萧逸笙气不打一处来:“纪晚歌!你活腻了是吗!” 晚歌也懒得跟他争:“臣妾就是活腻了,臣妾干了这么多恶事,也不见得陛下早点送臣妾上路!” 其实这几件事里晚歌就干过那么一件,流掉的是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是治不好的病根,换来的是萧逸笙的冷眼,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此时她这话却显得她多么十恶不赦似的。 晚歌反倒觉得早点死了早点解脱,反正她在萧逸笙身边活的每一天都是侥幸捡来的,苟且偷生罢了。与其每天都听他和后宫佳丽你来我往,看他这副坚定质疑她的模样,晚歌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在萧逸笙听来,这又是晚歌的把戏:明知今日之行是前去祈福,她却在这寻死觅活,她就是知道我根本不会拿她怎么样! 两个人在马车上剑拔弩张似的对峙着,谁也不肯让,而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原是到了中途的驿站,例行停下车来整顿车马。 晚歌看车听了,掀起帘布就要下车,萧逸笙拽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晚歌不看他,要把手抽回来,抽不动:“臣妾不在陛下这处碍陛下的眼!” 萧逸笙没松手:“你想到哪去?车外都是人,你是非要闹到人人尽知才满意?” 晚歌看向萧逸笙,道:“那不是更好?臣妾言语不当惹怒了陛下,陛下废了臣妾重新迎娶新的皇后,是杨婍玥还是陆婠仪,还是别的妃子,都是有家室有才能,不比臣妾好?臣妾现在下车,送陛下一个顺水人情!” 萧逸笙银牙紧咬,从齿缝中挤出一声低吼:“纪、晚、歌!” 晚歌“哎”了很长一声,冷着脸道:“臣妾在,陛下有什么吩咐?” 萧逸笙气得说不上话来,晚歌压根就没变,跟以前一样,歪理一堆,张口就来,不计后果,不顾言辞,根本说不过她! 萧逸笙干脆松开手,道:“行,朕倒要看看你能干嘛?你下车,别人眼中就当你是被朕赶出去的!” 晚歌马上道:“那可真是谢陛下恩赐!”说完毫不犹豫下了车,走了。 萧逸笙怒目圆睁,晚歌还真的走了!他看向晚歌方才的座位,忽地发现水囊不见了,被她顺走了。 “...还骗,她又欺朕!”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六章:换位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当然没有走,今日为了祭典,莫楠为她穿上了一身隆重的礼裳,单是头上顶着繁复的缕鹿髻,髻上戴着的金凤祥云冠便有足足三斤重,更莫说身上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此时还是夏日,晚歌闷都要闷死了,哪里能走到哪去。 她不过是不想待在萧逸笙边上才下了马车,萧逸笙看见她顺走了水囊便知,她自一开始便想伺机下车去,而她还顺便跟他吵了一架,非要气他一顿再走。 水囊自然不是她跑路时路上要喝的,只能是她知道别的车上没有水,带去别车喝的。 萧逸笙只恨自己对她还是太过纵容,让她嚣张成这样! 莫尘本来守在陛下的车边等待吩咐,忽地看到车帘掀了,他当是萧逸笙,便下了马绕到车前,看到绛红色的裙裾边愣住了。 晚歌看到莫尘怔愣的神色,还冲他笑了一下,凑到莫尘边上压低声音道:“劳烦问一下,昭贵妃在哪辆马车上?” 莫尘微皱了下眉,低声道:“…容卑职问问,娘娘稍候。” 晚歌颔首:“有劳。”她向后瞥了一眼,赶紧离马车远一点,就怕萧逸笙怒起来真要收拾她了。 莫尘很快回来,领晚歌到了后边的一辆马车。晚歌道过谢后,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杨婍玥和陆婠仪被分到同一辆车上,早已舌战一路了,此时见到忽然上车的晚歌都懵了。 杨婍玥惊道:“是臣妾与婳才人谈得太过高声,陛下派姐姐来劝架不成?” 陆婠仪神色微变,但还是先微微屈身行了礼:“参见皇后姐姐。” 晚歌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既只有我们三人,少些规矩罢,好不容易出宫一遭,莫要再死守那些条框了。” “喏。”陆婠仪媚眼一抬,瞥了晚歌一眼:在陛下车里不好好呆着跑这来凑热闹,是被赶下车了罢? 但她没有多说,在座上坐得笔直。 这辆马车到底比不过萧逸笙那辆,晚歌上车后更是有些拥挤,杨婍玥问道:“姐姐是接下来要同臣妾二人一路了?” 晚歌点点头:“嗯,劳烦二位妹妹容纳本宫了。”晚歌说完,还往车外看了又看,仿佛在提防什么。 杨婍玥疑道:“姐姐何不同陛下一起?”陆婠仪看着晚歌,也在等答案。 晚歌顿了顿,问道:“似乎是有些拥挤了,你们谁要到陛下那处去吗?本宫同你们换。” 这是陆婠仪未曾想过的回答,她理解不来纪晚歌的心思,但眸光一亮,这岂非接近陛下的良机? 杨婍玥猜是晚歌又和陛下拌嘴了,陛下不会赶皇后下车,只有可能是皇后自己跑了的。 那陛下现在岂不是要气死了?于是杨婍玥坚决道:“姐姐还是莫要在我们这处呆着了,姐姐是皇后,哪有和宫妃挤同辆马车的道理?” 陆婠仪也虚情假意附和一番:“姐姐还是回去罢,臣妾哪能同陛下同车?” 晚歌心道,我若真回去了才难受!晚歌目光扫过她们二人,好声道:“你们同陛下都熟络,陛下待你们也恩宠,去了便说是皇后娘娘的安排,大不了说是被本宫赶下车的,陛下没道理赶你们走。” “……”杨婍玥无奈,但是她没必要去陛下那边献什么殷勤,所以她和晚歌一齐看向了陆婠仪。 陆婠仪怔了,蹙眉道:“二位姐姐看臣妾作甚,莫不是要赶臣妾下车罢?” 杨婍玥嗤道:“陆婠仪你装什么装,给你个去陛下那边献媚的机会你还不要?心里眼巴巴的罢!” 陆婠仪气得脸发白:“贵妃娘娘不必这般恶意揣摩臣妾心思罢!臣妾是想同皇后姐姐多说说话,倒是贵妃姐姐位高权重,当然要将此等到陛下面前的机会让给贵妃姐姐!” 杨婍玥听到这句话气笑了,她干脆挽过晚歌手臂,脑袋一歪靠在晚歌肩上:“妹妹想得颇多了点,似乎是我跟皇后姐姐更有话聊?” 陆婠仪没想到杨婍玥能和晚歌好成这个地步,她一时语塞,再也没法假意推脱,晚歌此时道:“婳才人不必多虑,去了便照本宫方才说的那样说,陛下不会拿你如何,何况陛下待婳才人亦是不薄。” 晚歌倒是没见过萧逸笙对陆婠仪什么样,倒是之前听过萧逸笙赏了她不少东西,也常去她那处用膳,在妃子中算偏宠的。 ……他宠的人还挺多的,我怎么觉得他对我例外了。晚歌心中不是滋味,催促道:“婳才人快去罢。” 陆婠仪心中本来就想去的,晚歌话也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就理所应当婉辞一番,下车去了。 陆婠仪一走,晚歌看起来放松多了,舒展了一下腿脚。杨婍玥歪头问晚歌:“姐姐又和陛下吵架啊?” 晚歌忙摇头道:“没有的事,是看陛下面色烦了,我不在他跟前碍着他的眼。” 杨婍玥一脸不信:“陛下怎么可能看姐姐烦,是姐姐自己想走的还差不多。” 晚歌看向她:“你把陛下想得太好了些?他在我跟前那副模样,我说他嫌我烦都算说得委婉了,他简直厌我厌得要把我废了!” 杨婍玥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陛下爱惨晚歌了还差不多,不知道陛下又在想些什么,非要跟皇后娘娘怄气。 杨婍玥决定不问了,反正这是陛下和娘娘自己的事情。 ======================= “参见陛下。”隔着车窗,陆婠仪还是先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车内的萧逸笙听见。 萧逸笙一听,顿觉不妙,他掀起了侧窗的幕布:“免礼罢,何事?” 陆婠仪微微抬眼,小心回话道:“皇后娘娘要同臣妾换位置,不由分说将臣妾赶下了车,让臣妾来寻陛下。” 萧逸笙听得额间青筋凸起,他淡声道:“上车。”语罢放下了帷幕。 “喏。”陆婠仪神色稍异,但动作轻快地上了车,坐到了萧逸笙对面的角落。 萧逸笙没打算理她,他方才被晚歌气得不轻,现下谁都不想理,何况他本就对陆婠仪没什么好感,他此时看起书籍来比方才晚歌在时认真多了。 车缓缓动了,是车队继续前行。陆婠仪一反往日,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吵萧逸笙看书。萧逸笙读的差不多了,放下书,抬眼看了陆婠仪一眼。 陆婠仪冲萧逸笙微微一笑,道:“陛下阅书甚久,后颈可会酸疼?臣妾先前学过舒经推络之法,可助陛下放松一二…” “不必。”萧逸笙拒绝了,放下书后开始闭目养神。 陆婠仪见这一招不管用,垂眸思索了一阵。有什么事情能够引得陛下开口? 陆婠仪想了想,道:“恕臣妾愚昧,不知皇后娘娘话语用意,可否请陛下解读,好让臣妾解惑?” 果然,说到晚歌,萧逸笙睁了眼,瞥向她:“她说什么了?” 陆婠仪心中窃喜,面上忧虑:“怕臣妾说了引得陛下对皇后姐姐心生误会。” 萧逸笙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婠仪,没有说话。陆婠仪忙道:“是皇后姐姐方才到了臣妾与贵妃姐姐的车上,说‘不明白陛下此行一遭有何意义,兴师动众只为上柱香添回香油。’臣妾以为,陛下此番为的是西城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不知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哪知萧逸笙没有生气,反而看陆婠仪的目光多了质疑:“皇后真这么说了?” 陆婠仪有些迟疑,犹豫道:“皇后姐姐的话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若是按陆婠仪这个理解方式来看,便有很大的缺漏,晚歌本是自平民出身,知晓百姓生计苦,不会看轻百姓。 萧逸笙知道陆婠仪在胡说八道,所以不想理她。 陆婠仪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又想起之前在宫中听过的风言风语,便试探道:“皇后姐姐还说了,对太后娘娘大不敬的话…” 萧逸笙眼风凌厉地扫了过来:“什么?” 陛下一向孝敬,皇后与太后又素有怨仇,陆婠仪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急忙接着编:“皇后姐姐说,太后娘娘如今成了这副模样,陛下再怎么祈福也改变不了的…” 一本书砸到了陆婠仪的脚边,把陆婠仪吓了一跳,陆婠仪忙跪下,拾起了那本《论衡》,口中喊着:“陛下息怒!” “母后都已成了这副模样,她究竟还有多少不满!”萧逸笙烦躁地将书丢完,双手置于膝上,别过头去。 陆婠仪跪在地上,慢慢将书抬高呈给了萧逸笙:“陛下息怒,臣妾想,皇后姐姐只是一时失言…” 萧逸笙看向她,拿过了书,不自然道:“爱妃起来罢,朕未迁怒于你。” 萧逸笙满心想的是晚歌是否真的会说出那种话来,但晚歌记恨母后他是一向知道的,不知现如今母后这副模样,晚歌是否还在记恨。 不过母后会成这样不也是她害的? 萧逸笙想着,越发不快,这个女人蛇蝎心肠便罢,竟到别的妃子跟前也要这么说! 他刚刚就应该让她咳死算了,理会她作甚!她根本毫无悔过之心,他却还要想着谅解她! 而陆婠仪这厢得了起身的命令,竟也顺理成章坐到了萧逸笙边上来。 待萧逸笙发现时,已经不好让她坐去另一侧,何况方才还朝她这无辜之人动了怒,萧逸笙想着,便默许了陆婠仪的行为。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七章:误解 - 梨花落 - 肆鲸 已是到了近郊,路便不如城里的平整,马车颠簸着,陆婠仪有意无意地蹭着萧逸笙的手臂。 萧逸笙偏头看她,陆婠仪面上佯装不知,一脸茫然地冲萧逸笙眨了眨眼睛:“陛下有何吩咐?” 萧逸笙沉默了片刻,道:“朕不喜他人靠得太近。” 陆婠仪便做出惶恐的模样:“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有意……”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而马车又一阵颠簸,她便站不稳,扑进了萧逸笙的怀中。 萧逸笙瞠目,动作极快地扶起了陆婠仪,双手撑着她,尽量减少了与她的接触。 陆婠仪见状,面露痛色:“嘶……”萧逸笙蹙眉,问道:“…爱妃何事?” 话音刚落,陆婠仪便委屈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的:“陛下恕罪,臣妾愚昧站不稳,方才那一下,怕是扭伤了足踝…” 萧逸笙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先扶着陆婠仪坐到了另一边去,自己则与她保持着间距:“可有大碍,朕传唤太医。” 陆婠仪哑然,忙道:“臣妾可以忍受,陛下莫要为了臣妾耽误了行程才好…” 萧逸笙淡声道:“无碍,先处理一下,莫要拖久了,反而加重伤患。” 语罢,萧逸笙掀开帷幕,道:“莫尘,传下去,都先停下,把魏太医喊来,就道婳才人扭伤了足踝。” 莫尘领命,立即去通知,而陆婠仪见太医要来,趁萧逸笙跟莫尘说话,咬牙狠着心,用力地一脚踩了自己另一只脚的脚踝,伪造出扭伤的迹象。因着疼痛,又怕萧逸笙发觉,她忍痛咬唇,下唇都咬得沁出血珠来。 萧逸笙回过头时,看见陆婠仪面色发白地咬着唇瓣,腿部还微微颤抖着,有些诧异,便问道:“怎这般疼痛?” 陆婠仪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她冒着虚汗喘着气,艰难地笑着答道:“臣妾…给陛下添麻烦了…” 萧逸笙看她真的疼成这样了,心中微愧,方才以为这是陆婠仪自导自演,还想着让太医来揭穿她… 想着,萧逸笙便安慰道:“…爱妃多虑,伤处要紧。”陆婠仪轻轻点头,乖巧的模样还有些楚楚可怜。 车马渐渐都停了下来,众人都感到惊异,纷纷探窗张望询问,晚歌自然也注意到了,道:“这是怎的了?” 杨婍玥掀开帷幕向外看:“都停了,约莫是前头出了什么事情。”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晚歌透过帷幕的缝隙看,正好瞧见了莫尘经过。 是萧逸笙的命令?晚歌皱眉,心道:难不成是陆婠仪…… 杨婍玥也瞧见了莫尘,道:“姐姐,莫不是陆婠仪又做了什么事?” “兴许。”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晚歌总觉得,肯定与陆婠仪有关。 没过多久,又听到了马蹄声,晚歌忙凑去窗边看,看见马上除了莫尘以外多了一个人,晚歌定睛一瞧,发现是魏恒。 那一瞬间,晚歌心中想到了许多可能性,她担心是萧逸笙出了事,双手揪着裙摆,满心不安。 杨婍玥看到莫尘身后还有人,问道:“姐姐,那是何人?” 晚歌心神不宁,看向杨婍玥:“那是魏太医…”杨婍玥一惊,急道:“莫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情?!” 晚歌担心的正是这个,她纠结着要不要去看看,但又觉得未必是萧逸笙,是前头马车里哪位太妃突生疾病也有可能。 杨婍玥看出晚歌犹豫不决的模样,劝道:“姐姐,你是皇后,出了事情前去探望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晚歌看向杨婍玥,良久,杨婍玥知道晚歌心中疑虑,便拍拍晚歌的手背:“姐姐,没事的,你可是皇后呐!” 晚歌垂眸想着,微笑着冲杨婍玥点了点头,下车去了。 另一头,魏恒到了,匆匆上了马车:“参见陛下,见过才人。”萧逸笙点点头:“不必多礼,看看才人怎么样了。” 魏恒看向陆婠仪,陆婠仪一手抬着锦帕,遮在唇前,警惕地看着魏恒,生怕他看出什么异样。 魏恒不知陆婠仪敌意何来,道:“若有冒犯,才人须得担待。” 陆婠仪泪痕未干,看着柔弱极了,她轻声道:“有劳魏太医。” 魏恒蹲下身来,慢慢卷高了陆婠仪的裙摆,露出她的脚来。陆婠仪紧张地看着魏恒,萧逸笙见状,道:“无须紧张,魏太医从医已久,经验颇深。” 陆婠仪忙笑着柔声道:“臣妾明白的,只是…臣妾到底是陛下的宫妃,因而觉得…” 萧逸笙知道陆婠仪想说些什么,便应付道:“太医不是旁人。” 陆婠仪匆匆点头,又继续盯着魏恒看。 魏恒褪去了陆婠仪的丝履,惊讶道:“怎会肿成这副模样?”他抬头问,“才人是如何伤到的?” 陆婠仪有些支支吾吾:“方才站起身来时,车正巧晃了,一时没站稳就…” “那也不至于如此,至多只会轻微扭伤些,而才人现下走路都难。”魏恒皱着眉,拆去了罗袜的丝带,缓缓将她的罗袜褪下。 陆婠仪随便嗯了几声,抬眼看到萧逸笙看着她,面露质疑之色。 陆婠仪便赶紧又解释道:“是臣妾自小的毛病,一点小伤小病总要比被人严重,大抵是太过娇生惯养,让陛下和太医见笑了…” 魏恒看到陆婠仪的足踝肿的似泛紫的馒头,疑惑不已:“才人的体质当真有些特殊,平日里更要加以注意。” 魏恒看了一眼马车,道:“如今在途中,处理起来也麻烦,一时不知该如何。” 萧逸笙发话了:“是要如何,你说。”魏恒道:“须得才人侧身,先将足垫高来,但这车内又没有太大的空间…才人是宫妃,不知陛下可方便,横抱着才人?” 萧逸笙沉默了,他看着陆婠仪,沉思了许久。魏恒看出萧逸笙不乐意,便道:“也可不劳烦陛下,找个旁人来代替着也行,老臣去唤江泽…” 陆婠仪却忽地哭了起来,她满脸惶恐:“陛下…陛下,臣妾是陛下的妃子,陛下便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不愿旁人来抱臣妾!” 萧逸笙倒吸了一口气,但陆婠仪这套说辞都出来了,萧逸笙再推辞,反而显得先前恩宠的假象都破灭了。况且,陆婠仪又是在他边上受的伤。 魏恒语塞:“陛下,这…” 萧逸笙自认倒霉,道:“无碍,朕来罢。” 萧逸笙动作僵硬地将陆婠仪打横抱过,坐到座上,让魏恒处理。魏恒将冷毛巾敷在陆婠仪的足踝:“须得一会儿,辛苦陛下了。” 萧逸笙没心情多说话,道:“嗯。” 陆婠仪可没打算就这么消停,她泪眼汪汪地倚靠在萧逸笙肩上,带着哭腔道:“陛下,方才臣妾并非有意,陛下可要相信臣妾…” 萧逸笙:“……嗯,朕知道。”说着默默抬高了下颌,看向别处去。 陆婠仪一手悄悄搭上了萧逸笙的胸膛,继续哭腔道:“臣妾方才痛极了,现下惭愧不已,耽误了行程…陛下不会怪罪臣妾罢?” 萧逸笙默默地看了陆婠仪一眼,有声似无声。 陆婠仪马上闭嘴了,但还是不知好歹地靠在萧逸笙怀里。 晚歌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她因为着急,怕是萧逸笙出了事,过来时便直接掀开了车帘,看见的却是萧逸笙端坐正中,陆婠仪被他横抱在怀中,亲昵地倚着。 萧逸笙也看见了晚歌,瞪大双目,第一反应是想把陆婠仪丢下去,但他还是忍住了。 晚歌的脸一阵白,唇齿翕动一阵,说不出话来。 魏恒听到声响看向晚歌,请安道:“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来了?陆婠仪忙扭头去看,双手不经意地搂上了萧逸笙的脖子:“皇后姐姐……” 萧逸笙直直地盯着晚歌,没有说话。陆婠仪说的话还在耳边,他尚且不知晚歌究竟为何那般心狠,此时心中芥蒂,没有发声。 晚歌回过神来,挤出笑来:“魏太医免礼,才人妹妹这是怎的了?” 魏恒知晓陛下有多重视皇后,抢着解释道:“才人扭伤了足踝,须得将足垫高来,便于血流,不知该当如何,便斗胆劳烦了陛下…” 陆婠仪忙插话道:“皇后姐姐,方才是臣妾愚笨,扭伤了足踝,幸好有陛下在,陛下吩咐停下车马,喊了魏太医来,这才及时处理了,皇后姐姐不必担忧臣妾了,臣妾没事的。” “……”萧逸笙更想将她丢下去了,但他看着晚歌,想知道晚歌什么反应。 “如此…甚好,无碍便好。”晚歌按下心中苦涩,微微笑着道,“既然陛下在这处,也无需我再来瞎操什么心了,才人妹妹下回可要细心些。” 晚歌看着萧逸笙,道:“那陛下,臣妾先行告退了。” 萧逸笙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她,微微颔首。 晚歌垂下眼,放下了车帘,忙走开了。没走几步,泪便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她赶紧用锦帕擦去了,不让旁人瞧见。 萧逸笙指尖蜷缩,渐渐握成了一只拳,带着几分隐忍。 陆婠仪还想说话:“陛下,皇后姐姐她——” 萧逸笙垂眼看她,道:“朕奉劝才人,莫要再多说了。”他的目光带着警告,连客套的“爱妃”都不说了,陆婠仪不敢再说话,收回了手,安安分分不再乱动。 萧逸笙将目光移开,看向窗外,思绪暗涌。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八章:恫吓 - 梨花落 - 肆鲸 一炷香时间到了,魏恒刚将药上完,陆婠仪便被萧逸笙丢到了座位上,陆婠仪晃到伤处,再疼也不敢多言,咬牙忍着,抬头看萧逸笙。 萧逸笙冷着脸,喊来莫尘:“将魏太医送回去后即刻启程,加快速度。” 莫尘领命,带着魏恒离开。 而另一头,晚歌浑浑噩噩地走回了杨婍玥那处,钻进了马车里。杨婍玥见她回来,问道:“姐姐,是出了何事,可是陛下的事情?” 晚歌轻轻地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她双目放空,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杨婍玥疑惑,注意到晚歌泛红的眼角,妆泪阑干,她有些着急,凑近看晚歌:“姐姐!究竟是怎的了?” 晚歌慢慢地看向她,忍了几时的泪还是滑了下来,她茫然地看着杨婍玥,萧逸笙跟杨婍玥在一起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 她先前知道萧逸笙会时常去找陆婠仪和杨婍玥,但他从未留宿过,她便存有一丝侥幸…… 即便晚歌设想过,设想过他会和别的妃子…但她如今见了,她依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杨婍玥一直在说话,但晚歌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杨婍玥碰上了她的手,晚歌便似受了惊吓般抽了回来。 杨婍玥愣住了,自打与晚歌交好以来,晚歌从未有哪一天,  用这般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皇后姐姐?” 晚歌看着杨婍玥,想起,这些宫妃还是她亲自选给萧逸笙的呢,哪一个不是才貌俱佳,她和萧逸笙又是如今这样,又何来的身份去指责他移情别恋。 是啊,她是皇后…自古以来,皇后就是要这样的,宠辱偕在,她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吗? 马车渐渐动了,模糊的视线随之晃动,她又想起曾经某个时候,她朝萧逸笙抱怨:“那萧郎可成了好多人的郎君了。” 萧逸笙那时怎么说的呢?“只对晚歌一人痴情。” 现在到底是不同了,晚歌心道,纪晚歌呀纪晚歌,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你是特殊的那一个? 晚歌缓缓垂下眼来,用手帕拭去了泪:“……莫要再问了,就此为止罢。” 杨婍玥知道,晚歌又对她设了一道屏障,而她再想越过这层屏障,恐怕难了。 杨婍玥沉默了片刻,还是补了一句:“臣妾从未对不起姐姐,皇后姐姐信则信…不信也罢。” 晚歌没有说话。杨婍玥心中难受,坐远了一些,让晚歌冷静冷静。 她不知道晚歌看到了什么,但约莫也猜到了。 ======================= 马车停下来后,剩下一段路便需要徒步走去,晚歌作为皇后,祈福时按照规矩,需得在皇帝的身边。晚歌收了收情绪,还是决定先走去萧逸笙那处。 萧逸笙看车停了,准备自己下车时,陆婠仪又喊住了他:“陛下…” 萧逸笙回头看她,陆婠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臣妾该当如何?” 萧逸笙道:“留在车上罢,不用下来了。”说罢便要走,陆婠仪忙扯住了他的衣袖:“陛下!臣妾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的,若苍天看见臣妾这般过门不入,定然觉得臣妾不够心诚,到时候若是降不了雨,臣妾对不住万千百姓!” 萧逸笙道:“嗯,在理,那你去,朕喊你的婢子过来扶你。”陆婠仪又道:“陛下……臣妾未带婢子前来。” 萧逸笙已经下车去了,正好撞见了晚歌。他一怔,晚歌呆呆地看着他,福身道:“陛下。” 萧逸笙匆匆颔首,道:“你……” 陆婠仪在马车里,听到了晚歌的声音,她赶紧喊道:“皇后姐姐!皇后姐姐可否扶一下臣妾?” 萧逸笙彻底恼了:“莫要再胡闹!皇后不是你的婢子,你怎——” “无碍,臣妾来扶她罢,”萧逸笙愣住,看向晚歌,晚歌低声道:“婢子…臣妾原先不就是做这个活的?何况,皇后照料一下受伤的宫妃没什么不妥。” “……”萧逸笙沉默了,又想起陆婠仪说的那些,一甩袖,不管她了:“既你执着如此,朕也无话可说。” 晚歌点点头,道:“陛下先去,臣妾尽快过来。” 萧逸笙张了张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跟莫尘吩咐几句,走了。 莫尘传令下去,众人纷纷下了车,各自做起准备。 晚歌掀开车帘,向陆婠仪伸手:“妹妹当心些,下来后本宫扶你过去。” 陆婠仪暗笑一声,将手搭了上去,却没有按晚歌说的慢慢下车,而是直接跳了下去,晚歌踉跄几下,才勉强扶稳了她。 陆婠仪便阴阳怪气道:“姐姐呀,若是做不好又何必勉强,换个婢子来多好,姐姐娇贵得很呢。” 晚歌没有心情和她争辩,道:“眼下没有婢子闲暇来扶妹妹,还望妹妹容忍这一段路。” 晚歌扶着她走,陆婠仪忽地灿然一笑:“真是谢谢姐姐宽宏大量啊。” 晚歌低头走着,没有理会。 陆婠仪凑到她耳边,恶意地问道:“很难受罢?看陛下那么宠爱我,姐姐心里头难过死了罢?” 晚歌的步伐一顿,随即又接着走:“看陛下宠爱妹妹,姐姐心里替妹妹高兴。” 陆婠仪冷笑一声:“姐姐挺会忍的?” 晚歌扶着她,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带她进寺庙去,就能把她交给别人。 “别急啊姐姐,”陆婠仪用力地按了按她的手,道:“若是我一不小心摔了还是扭了,姐姐该当何罪呀,猜猜陛下会不会生气?” 萧逸笙当然不会为了陆婠仪对晚歌怎样,陆婠仪只是故意这样说说,试试晚歌的底。 从前的晚歌可能不信,但晚歌现在信:“那还请妹妹好生走路,莫要再伤着了,本宫担待不起。” 陆婠仪笑了起来:“姐姐真是有意思,嘴上客客气气的,我看姐姐倒是恨极我了。” 晚歌没有回话,眼看就要进灵祈寺的大门了,后面一段路是长阶,她若有看到谁,便可以将陆婠仪交给旁人照料。 陆婠仪看了一眼长阶,直通半山的灵祈寺,她笑道:“这么长的台阶,若是摔了…” 晚歌转头看向陆婠仪,颤声道:“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晚歌拉着她走了几个台阶,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可以替她扶着陆婠仪的,人虽然多,但晚歌在宫中见过的人并不多,何况大多数时候都在禁足,眼下看到一群人,有些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皇后,熙熙攘攘地往上走去了。 这时,晚歌忽地感觉手上扶着的力度不大对,她忙转去看陆婠仪,陆婠仪倾身向后倒去,晚歌一惊,用力拽住了她。 陆婠仪站稳,哈哈大笑:“皇后姐姐是觉得臣妾要摔下去了?” 晚歌冒了些冷汗,怔着看她。 陆婠仪看着晚歌,收了笑:“臣妾不傻,这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句实话就能让臣妾万劫不复。” 她盯着晚歌,低声道:“但是姐姐,总会有那一天的,姐姐可要当心,休怪妹妹没提醒姐姐。” 晚歌同她对视着,忽地觉得陆婠仪有些可怕。 此时,晚歌看到了人群中的林欢愉,她把林欢愉喊过来,将陆婠仪交给她,稀里糊涂不知道吩咐了什么,便加快脚步往寺里去。 陆婠仪冷眼地看着晚歌离去,林欢愉扶着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晚歌的背影。林欢愉怯怯地问道:“姐姐,走罢?”陆婠仪看向林欢愉,笑道:“你猜,她心中该有多恨我?” 林欢愉不知发生了什么,低着头,没有回答。 陆婠仪低声喃道:“她嫉妒我,嫉妒得抓狂……她越嫉妒,我越要让她看着。她当初扇我的那几巴掌,我要让她一点一点偿还。” 晚歌失魂落魄地走进寺内,莫楠等在门边,见到晚歌便拉着她走:“娘娘快些,时辰快到了,陛下在住持屋内等待娘娘,兄长让我来接娘娘。” 晚歌点点头,跟着莫楠快步走着。登上石阶,穿过长长的堂廊,待晚歌推门进去时,看到萧逸笙坐在木桌边,一位衣着朴素的长者坐在另一侧。 晚歌看到萧逸笙,怔了怔,长者已然站起身来:“想来是皇后娘娘,老衲这厢有礼了。” 晚歌朝他福身,看长者身着素青色长袍,身披旧袈裟,一手执杖,一手佛珠,便柔声问道:“不知怎么称呼师父?” 老者弓着背,朝晚歌点头:“贫僧谨悫。” 萧逸笙看着她,良久,他站起身,朝谨悫方丈一礼:“既皇后已到,时辰也差不多了,劳请方丈指引。” 谨悫方丈点点头,屈臂横摆道:“都已备好,陛下,请。” 方丈在前头走着,晚歌和萧逸笙并行跟在身后,二人一语不发,三人静静地走着。 谨悫方丈出了声:“陛下同皇后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二人一怔,晚歌垂下了眸,萧逸笙低头瞥了她一眼,道:“住持何出此言。” 谨悫方丈笑了笑,道:“寻常夫妻若不恩爱,便会貌合神离,久而久之一拍即散,陛下和娘娘不同,面和心和却默不作声,倒像是吵了架。” 萧逸笙看向方丈的背影,道:“是吗,住持慧眼。” 谨悫方丈没有回头,道:“阿弥陀佛,不知老衲此言合适与否,陛下和娘娘有话当好好说清,既是恩爱,莫要走散了。” 晚歌心道,可是师父,若已经走散了,该怎么办呢。 第四卷:羁绊 第六十九章:心坎 - 梨花落 - 肆鲸 因为此次安排祈福时间紧迫,又是临时决定,因而舍去了许多繁琐的步骤,并不如历代冬至祭礼那般隆重。祭祀也只是其次,只为补上冬至的欠缺,以祈福求安为重。 大祁皇室到了这代已经不如前朝那般信奉神灵,萧逸笙又是素来不看重的,所以便吩咐以供奉为主,上香祈福为次,这般便省了许多事情。 萧逸笙和晚歌并肩齐行,慢慢走进正堂,在高大的神像前跪立祈拜,先行代表着皇室众人,在香炉正中上了几炷香。 萧逸笙先前到过寺庙祈过福,但没有一回是为的自己,今日的他跪立在软蒲团上,头一回抬起头来,看向了佛像。 明亮的大堂中央,巨石雕成的佛像生着一副慈悲柔和的面容,笑眯着双眸俯瞰着芸芸众生,佛身处极乐,无忧无虑。 萧逸笙心想:人问佛世间之苦,但佛身处无苦无痛之所,又怎能答得上来? 但他还是尽可能虔诚地拜了一拜,一为西城祈雨,二为母后平安,三为…… 萧逸笙余光中,瞥见了晚歌的侧脸。晚歌亦在祈拜,不知她拜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萧逸笙有些失神,抬头又看了一眼佛像,佛像还是一样的悲悯,但萧逸笙总觉得佛的面容变了。 大抵是心境变了。 他低声问道:“佛祖呵…孽缘何解啊。” 佛当然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看着萧逸笙,静静与之对视。萧逸笙缓缓合上了双目,再睁开。 与相爱之人相恨,佛都未必知道有第二种出路。 另一边,晚歌恭谨地拜了几拜——一愿大祁山河锦绣,百姓和乐;二愿西城早日降雨,救百姓于水火;三愿…… 晚歌顿了许久,默声道:三愿萧郎,平安喜乐,事事顺遂,与心上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晚歌念毕,郑重伏地,又是一拜,而后便等着萧逸笙,待他好了,与他一同起身,插上了香。 晚歌跟着萧逸笙,从侧门要走回堂廊时,因着厚重的裙裾过于繁琐,晚歌过门时被门槛绊着踉跄了一下,萧逸笙下意识伸手去扶。 但晚歌一手撑在了门框,自己站稳了。 他不再是晚歌的依靠,晚歌哪怕要摔了,也没有向他伸手。 谨悫方丈站在边上,看到了这一幕,了然地转了转手中的佛珠。 萧逸笙怔了片刻,低眸收回了手,快步向谨悫的屋内去了。晚歌见他加快了步伐,没有追。 谨悫方丈走到晚歌身边,展臂请道:“皇后娘娘,请往老衲屋内去歇息罢。” 晚歌看向他,福身道:“师父有礼了,陛下已去,我不便再去了,周遭看看,或是陪着宫人们礼佛便好。” 谨悫方丈微微笑道:“皇后娘娘心中介怀者何事?” 晚歌讶异,看着他:“谨悫师父何故出此言。”谨悫方丈道:“娘娘,越刻意越介怀,若因心结坏了缘,老衲以为,可惜之至。” 晚歌垂眸,道:“血仇隔代,心中难捱。” 谨悫方丈面色稍异,但还是问道:“敢问娘娘所言,是已逝之人?” 晚歌点头,道:“是。”谨悫方丈面露惋惜,道:“娘娘可知,已逝之人更盼着生者能够怡悦。” 晚歌皱着眉,茫然地看向他:“逝者怀恨,我便带着恨而活,亦是为了他们活,又谈何欢愉?” 谨悫方丈摇了摇头,道:“逝者无往生,直到极乐去,便知人间苦,又怎会希望娘娘加重苦痛?” 晚歌默了,最后道:“我不知故亲是何想法,但,我想,他们定然不愿我如今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谨悫方丈道:“是娘娘自己过不去心坎,故亲只会盼着娘娘快乐。” 晚歌抬起眼来,欲言又止。谨悫方丈道:“追寻过往而抛弃如今,并非归去来兮之举,恰恰反其道而行。” 晚歌轻声道:“还请方丈指点。”谨悫方丈道:“陶潜先生追寻本心,因而追求过往归乡入隐,但不知娘娘追寻过往,为的是什么?” 晚歌哑然,她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她亦不知,究竟是什么阻挡着她。 “谨悫师父,我放不下。”晚歌最终说了这么一句话。 谨悫方丈摇了摇头:“世人皆有放不下的东西,皇后娘娘也一样会有。老衲只是问问娘娘,不觉可惜?” 晚歌默不作声,谨悫方丈道:“阿弥陀佛,老衲且是给娘娘提一议,是非对错全凭娘娘心意,将来如何只看娘娘自己。倒是娘娘莫怪老衲多事了。” “方丈此言差矣,我反欲多谢方丈才是。” ======================= 门推开了,萧逸笙看过去,是谨悫方丈,身后没有晚歌。 谨悫方丈躬了躬身:“阿弥陀佛,陛下可是在找皇后娘娘?” 萧逸笙怔了怔,道:“敢问住持,她去了何处?” 谨悫方丈转了转佛珠,道:“娘娘心乱,想寻处静心,老衲不便询问,但想来娘娘不会走到何处去,也就在周遭,陛下不必担心。” 萧逸笙垂下眼,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谨悫方丈执了茶壶,给萧逸笙倒上了一杯清茶,坐到了案边木椅上:“陛下心忧,不知老衲可否为君解忧?” 萧逸笙看着他,良久后发问:“朕有一问,烦请方丈指点。” 谨悫方丈与他对视着,微笑道:“老衲洗耳恭听。” 萧逸笙斟酌一阵,问道:“朕不知,相恋之人何以相恨,这是否意味着孽缘。” 谨悫方丈笑着摇摇头,道:“陛下可知佛法。”萧逸笙道:“略知一二,但并不详知。” 谨悫方丈道:“爱往往与情同在,情在佛法中,是‘心’在‘草’边,草便是人心中的杂念。 “爱着于情的时候,生了千头万绪,连绵纠缠,执着于情成了情执,便生了苦难。 “所谓爱,光看字形,失了心,便剩下一个‘受’,爱便成了承受,亦是忍受。 “爱是相互承受,放在心底,情是思绪纠缠,放在心外。人理要付出爱,享受情,而非享受情,困于爱。 “众生有情,所谓真情真爱讲求无私,但人将爱情变作占有和控制,爱便成了恨,成了苦痛的来源。” 谨悫方丈喝了一口茶,叹道:“所谓孽缘,实则在心间。陛下和娘娘心中有道坎,迈不过,便觉得是孽缘。事实亦是,爱恨尽在一瞬间。” 萧逸笙沉思了许久,道:“方丈可知苦痛何解?” 谨悫方丈微微笑着,道:“陛下,随它去罢,越控制它,只会越苦痛,好比手中沙,握紧了,便漏光了。陛下越去在意,越想改变方向,往往适得其反。” 萧逸笙合上双目,又慢慢转起玉扳指来。他又道:“方丈,心坎何渡?” 谨悫方丈笑着摇摇头:“阿弥陀佛,心坎在君心,唯有陛下知道怎么过。” 萧逸笙叹道:“方丈,恨源自于爱?”谨悫方丈答道:“源自有私之爱。若爱得无私,恨便不复存在。陛下困于爱,烦于情,心坎也就过不去了。” 萧逸笙若有所思,道:“谢过方丈点播。”谨悫方丈摇摇头:“陛下不必言谢,尽是佛言,老衲只是照说了。” 萧逸笙站起身来,看向门外,无言。 ======================= “晚歌。” 晚歌坐在庭院的亭子里发着呆,忽地听到了这一句,她回头看,是纪子真。 “兄长?”晚歌站起身来,“兄长怎的在此处?” 纪子真笑道:“朝臣随圣君祈福,我去过了,便寻个地方透透气,哪知看见晚歌在这儿。” 晚歌轻轻地笑了笑,道:“此处静谧,便在这坐着了。”她又道:“上回……谢过兄长了。” 纪子真柔和地笑了笑:“何必言谢,能找到晚歌的兄长,我也算力所能及为你做了些什么,不枉你也称我一句兄长。” 晚歌想起什么,道:“上回陛下可有为难子真?” 纪子真想到萧逸笙那张阴沉的脸,摇着头笑道:“未曾,晚歌无需担心,陛下看了书信,找我问了些事情。” 晚歌皱着眉,有些愧疚:“连累兄长了,是我没将信收好,引得陛下误会,迁怒于你。” 纪子真伸手,想摸摸她的发,终究还是没敢下手,收了回来:“…无碍,能帮到晚歌,我心里头高兴。下回晚歌还有求于我,随时书信,兄长会一直在。” 晚歌笑了:“子真,当真是像极了我的兄长…” 纪子真展开折扇,给晚歌扇了扇风:“傻丫头,本就是了。可惜晚歌的兄长已不在人世,晚歌若不介怀,把我当成他罢。” 晚歌轻轻地点了点头,想起她真正的兄长来。她有些想哭,但又忍耐着。 纪子真察觉了,收起折扇,探头看晚歌的面容,有些紧张:“怎得了,忽地红了眼眶?晚歌不愿的话,就还是将我与他分开看待罢,但子真仍待晚歌如家妹。” 晚歌摇摇头,笑道:“无事的……子真是个好兄长,若兄长知晓,也会替晚歌高兴。晚歌只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情,有些伤怀了。” 纪子真大概猜得到,与晚歌真正的兄长有关,更是与陛下有关,但他只能默默地陪着晚歌,与哪者都没有发言权。 当初陛下一剑穿了晚歌兄长的心,便也穿在了晚歌的心上。纪子真心中难过:若你不爱他,你又何必受这苦。 晚歌垂着脑袋,沉溺在思绪中,纪子真坐在她身边,再无发话的理由。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章:思缘 - 梨花落 - 肆鲸 萧逸笙站在不远处,无声地看着,看了许久,背过身去,负手离开。 晚歌将手中锦帕折好,又张开,忽地道:“兄长,晚歌有一事相问。” 纪子真缓过神,抿着笑问她:“何事?” 晚歌缓缓抬起眸来,看着不远处的一株野草:“兄长可曾有非常在意,得不到又放不下的事物?” 纪子真的笑容凝住了,他怔怔地看了晚歌好一阵,最后苦笑了一下,柔声回答:“…自然有的,晚歌怎问起这个了。” 晚歌看向他:“那,兄长是如何放下的呢?” 纪子真倏然与她对视,呼吸一滞,哑声答道:“晚歌,我尚未放下。” 晚歌失落地垂下眼:“兄长也不知如何放下吗?” 纪子真干咽一下,道:“晚歌,我尚未想到如何放下。” 晚歌抬头看了看亭子的石柱,上面刻着一句话:“佛曰: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晚歌道:“兄长,心灯灭了,千灯万盏也灭了罢。”纪子真没有说话,晚歌问道:“兄长放不下的是何事呢?” 纪子真纳纳地看着她,道:“我来得太迟,遇得太晚,爱得不巧,心属之人……已嫁做旁妻。” 晚歌遗憾地笑了笑:“难怪兄长放不下,竟也是情伤。” 纪子真也笑了,把呼之欲出的话又吞了回去。就这样罢,做她一辈子的兄长,能识得她便是万幸。 晚歌晃了晃脑袋,含泪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面对该面对的东西了。”晚歌站起身来,抖齐了裙裾,回头朝纪子真笑了笑:“兄长也快些回去罢。” 纪子真怔着看她,躬身作揖:“恭送皇后娘娘。” 晚歌一愣,看了他好久,最后轻轻笑了笑:“嗯。” 她转过身,提着礼裳走了。纪子真慢慢站直身来,心道:也是该放下了。 ========================= 供品都已上齐,宫人都已祈福完毕,萧逸笙又和住持谈了谈,便下令返程。 陆婠仪趴在林欢愉背后,让林欢愉把她背下山去,林欢愉本就是柔柔弱弱的身子,走了几步,脸都涨红了,双手颤得不行。 杨婍玥正巧经过,摇起羽扇来:“哦哟,婳才人,这才几个时辰未见,怎么路都走不得了?” 陆婠仪瞥了她一眼,道:“与你何干?欢愉,快些走,陛下都下山了。” 杨婍玥嘲笑道:“你快别为难林贵人了,林贵人这小身板,哪驮得下你这樽大佛啊。” 陆婠仪气得嘴歪,看向林欢愉,林欢愉已经涨红到脖子根。陆婠仪只好不耐道:“欢愉放本宫下来罢,换个婢子来。” 杨婍玥用羽扇遮着脸,尽量让自己在佛门前笑得不那么猖狂:“看来婳才人还算有点良知,没再为难林贵人,得亏林贵人心善,没把你直接丢下山!” 林欢愉动作尽量轻柔地将陆婠仪放下来,长出一口气,赶紧随便找了个搬供品的婢子过来背陆婠仪下去。 陆婠仪翻了个白眼:“至少我找得到个心甘情愿背我的,不知昭贵妃若是受了伤,能让你心心念念的皇后姐姐背你不成?” 杨婍玥愣了,想起晚歌那个陌生的目光来,她失神片刻,哼道:“本宫不同你争论这些,你可赶紧下山去讨陛下的嫌去罢!”语罢便扬着头走开。 陆婠仪朝她背影嚷道:“贵妃嫉妒我也不至于将恩宠看作讨嫌罢!”杨婍玥没理她,走了。 婢子唯唯诺诺蹲下身来:“才人……奴婢背您下山去罢。” 陆婠仪呸道:“要不是本宫伤了,你也配来背本宫?!”她将怨气往婢子身上撒完了,又伏上去让婢子背好赶紧走,误了事要婢子好看。 婢子心中叫苦连天,但身份有别,她也只能认了。 而山下,晚歌正欲往后找杨婍玥的马车时,被一只手拉住了。她转过头,是萧逸笙。 萧逸笙一直走在她身后,他在短短一段路里,思索了好多东西。 最后,他的思绪定格在记忆里的一个画面: 身着素白布衣的姑娘,红着脸笑着问他:“萧公子可否帮我个忙?我的纸鸢……” 也是在想到的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拽住了晚歌的手臂。 晚歌回过头,见到是他,愣住了。 二人无言了一阵,晚歌先低下头福身:“陛下有什么吩咐?” 萧逸笙干咳一声,道:“车在此处,朕看皇后走过头了。” 晚歌看着他,微笑道:“陛下记岔了,与陛下同车的不是臣妾。”语罢便要往后走,萧逸笙还拽着她:“不必了,皇后与朕同车便够了。” 晚歌嗤笑一下,道:“陛下忘性真大,不愧为天子。” 萧逸笙尽量忽略晚歌的冷嘲热讽,道:“皇后有什么话先上车再谈。” 晚歌道:“臣妾不明白,臣妾不得宠又作恶多端,何以与陛下同车?是陛下觉得婳才人身份不足以与陛下同车,怕旁人误会?臣妾回去便拟懿旨,将婳才人也提拔上来?” 萧逸笙忽地说道:“就凭皇后是朕的发妻,与朕同车便是于情于理都应当。” 晚歌眸光微凝,无声地看着萧逸笙。 陆婠仪这时从后边冒出头来,晚歌先看见了她,又似梦醒般,笑道:“陛下忘了,臣妾的夫君是萧郎。” 萧逸笙瞳中一颤,张了张口,欲言无话,晚歌盯着他双目,毅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声道:“臣妾告退。”语罢转身去了。 陆婠仪呆了一阵:萧郎?谁是萧郎?皇后难不成是再婚?这怎么可能? 萧逸笙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也空了。 陆婠仪把婢子挥开,自己跌跌撞撞凑过来了:“陛下……” 萧逸笙回过头,瞥她,没有说话,自己进了车,对另一侧的莫尘耳语几句。 陆婠仪本来想厚着脸皮跟着钻进车,但莫尘绕过来拽住了她。 陆婠仪回头,疑惑地看着莫尘,莫尘冷声道:“才人请回罢,陛下想一个人坐车。” 陆婠仪难以置信,朝车内嚷道:“陛下!但皇后姐姐坐了臣妾的车,臣妾能上哪去呀?!” 莫尘皱眉,不知这个女人为何这么厚颜无耻,他干脆动手将陆婠仪拽远了一些,免得吵到萧逸笙。 陆婠仪还想趁机多跟萧逸笙说几句话,莫尘见她要往回走,推了她一把:“劝才人识相,让才人离开是陛下的命令。” 陆婠仪难以接受,忍不住骂道:“你个臭侍卫有什么好得意的?不照样是个奴才?!本宫要去找陛下……” 莫尘本就没什么耐心,被陆婠仪这一句惹怒了,干脆踹了陆婠仪一脚,陆婠仪摔到了地上,放声大哭:“你怎敢?!本宫要找陛下!” 话音刚落,莫尘拔出了腰间佩剑,剑光直指陆婠仪面庞,陆婠仪吓傻了,莫尘嗤道:“陛下的命令,才人还要忤逆吗?” 陆婠仪低估了莫尘的身份,更低估了他与陛下的关系。但陆婠仪很怕莫尘真的一剑要了她的命,她连哭都不敢了,拼命摇头。 莫尘冷笑,收起了剑,道:“车马即将启程,才人自己想办法,不然便留在此处罢!” 莫尘离开了,留下地上的陆婠仪。陆婠仪感到羞耻极了,她爬起来,妆被泪花了,衣衫也脏了,一只足还跛着,莫尘又是陛下的随侍,她觉得已经上了车的人都在透过车窗看她,嘲笑着她…… 她咬牙切齿,一瘸一拐地钻进林欢愉的车,和林欢愉和另外两个答应挤在一块。 晚歌坐在车上,听到了车外的动静,但她没有理会,没仔细听发生了什么。 杨婍玥上车,看到了晚歌,眨了眨眼睛:“皇后姐姐。” 晚歌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自己默默理起谨悫方丈的话来。 杨婍玥垂下眸,满心失落,坐好,看向了窗外。车马缓缓动了,她又要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囚笼去了。 杨婍玥觉得自己在一瞬之间,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被打入了孤独的深渊。 另一边,萧逸笙坐在车上,努力从晚歌的话语中脱离出来。 谨悫方丈在临行时赠了萧逸笙一句话:“陛下,若依旧不知因果,便从缘起缘灭去思索罢。” 缘起于崖下?晚歌救他回去,为他疗伤熬药。 萧逸笙总觉得忘了什么,想了半晌,才想起许久前那一日,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伏在他的马前,哭得梨花带雨。 那时,他手刃刺客,带着刺客尸首上街游行。小姑娘求他,将兄长尸首还给她。 ……原来,自一开始,缘起便是错的。 缘灭于什么时候呢…… 是大婚之夜,晚歌举起了枕下的匕首;是晚歌饮下避子汤,不愿怀有他的种;是晚歌知晓他维护母后,要与他决裂,后来又失了孩子… 还是晚歌,药傻了母后……? 萧逸笙捏上眉间,头疼欲裂。这么多件事,萧逸笙从何忆起?越想,越觉得,若是有缘,也早已破灭。 可能我与晚歌,从一开始便有缘无分。 但若非是缘,何以与晚歌纠缠至今。弑了先皇,堕了龙子,害了太后,按晚歌所说,她所作所为桩桩是死罪,若萧逸笙当真要她性命,晚歌早已不复存在,萧逸笙更不会至今还在念想。 但晚歌当真做过吗?她弑父皇,但父皇的药按照太医所说,她仅替换了少数,根改变不了南宫浩油尽灯枯。 她堕龙子,以至于她如今还留有难医的病根,堕的亦是她的孩子。 她害母后…… 萧逸笙想,这要怎么论? 或许,他把晚歌看得太好,而晚歌……兴许一直都是个作恶多端的反派罢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一章:爱恋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回到宫中,果然按她所说的那样,拟了一道懿旨,将陆婠仪封为庶一品德妃,赐了更大的乐羽宫给她作住处。宫妃们都讶异,皇后娘娘回回晋升谁都很是大方,上回将美人提到了贵妃,这回又将才人提到了德妃的位置。 一时之间,宫妃们都纷纷到晚歌住处来讨个眼熟,盼着哪天也能够一跃上位。 陆婠仪终于也成了一位“娘娘”,喜不胜收,她觉得一定是陛下的吩咐,让皇后代为拟旨罢了,因而在宫妃面前都更加趾高气扬起来。 陆婠仪在新住处里,朝林欢愉扬了扬头:“你瞧,本宫就说了,跟着本宫,总有你好的那一日。” 林欢愉点点头,羡慕地看着陆婠仪的妃子榻,看着陆婠仪头上戴着的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金钗。 陆婠仪看破林欢愉的艳羡,暗自嘲讽,但面上不表态,大大方方地将那些颜色不合她意的布匹赐给了林欢愉,然后看林欢愉高兴的模样,陆婠仪心中得意万分。 为了显得跟着德妃娘娘有好处,陆婠仪便去找了晚歌,将她原先的住处给了林欢愉,林欢愉也就此成了隐月宫的主子,偏殿里原先居着的一个小答应,本是归陆婠仪管,现下也让林欢愉管着。 水涨船高,自然有墙头草往陆婠仪这边靠,更何况有些人听闻了陆婠仪与陛下同车、中途停的那回还是为了给她疗伤的事情后,更是前仆后继来讨好,连带着林欢愉也跟着沾点,一时间,德妃娘娘在宫中可谓风光无限。 而昭贵妃那头则冷清得多,昭贵妃本就不爱趋炎附势之人,之前有想去攀关系的最后都灰溜溜地走了,也有些人唾弃,说杨婍玥自视清高看不起宫妃们,自己反倒天天往皇后娘娘那处贴,岂不是双面人? 晚歌看过萧逸笙和陆婠仪的那一幕后,心中难受,便关起门来,传令道皇后抱恙,免去近期晨起请安的例会,不再去与妃子们打照面。如此她便闲了下来,这几日放空了脑袋,不断去思索谨悫方丈的话语。 白茶将茶水奉给晚歌的时候,晚歌捧过茶杯,想起了什么,问道:“白茶,你可有抱恙,怎未跟本宫提起?” 白茶一怔,道:“不曾,娘娘。” 晚歌挑眉,道:“那就怪了,太医院那个江泽,送了些药到锦秀宫来,说是给你治病的。昨日刚到,在小顺子手里,本宫忘了告诉你。” 白茶脸一红,嗔怪道:“谢娘娘关心…是那呆子非要说奴婢患病,奴婢上回都走了,谁知他非要送药来…” 晚歌觉得白茶这样很有些趣味,逗她:“怎的红起脸儿来了,是心上人不成?” 白茶的脸更红了,呐呐道:“娘娘莫要开此等玩笑了…” 晚歌撑着脑袋,道:“那便是他上心你了,不然又怎会记着你病不病的。” 白茶一怔,看着晚歌:“会是这样吗?” 晚歌愣了愣,还以为白茶会反驳,哪知白茶似乎对这个答案欢欣。晚歌笑道:“自然是,你既说你无病,他又说有,怕你病着又送药过来,寻常人哪有一直惦记着你的道理,岂非上了心?” 白茶低着头,忸怩道:“娘娘…或许是误会了罢。” 晚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你心中也惦记着他呢,白茶,你信不信?” 白茶呆呆地看着晚歌,晚歌道:“你再去趟太医院,将药还回去。” 白茶道:“娘娘,奴婢……” 晚歌摇摇头,道:“去了你便知了,你若心里有他,你自进门后,目光便会一直寻他,找不着,心里头失落,找着了,又不敢搭话,说了几句话,便想逃开,临走前,又舍不得他。白茶,心悦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白茶手里捧着药包往太医院走的时候,满心想着的都是晚歌这句话。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太医院的门口,守门的奴才见到是她,到底已是熟客了,没有再问便让她进去了。 白茶走进门去,下意识便张望起来,看了半天都没有江泽的身影,心中空落落的,又想起晚歌说的,惊讶的瞪大了双眸,自语道:“我不会真的心悦那个家伙了罢?!” 白茶晃了晃脑袋,道:“不会的……既然他不在,我还是先回——” 她一转身,撞进了江泽的怀中。 江泽自她身后过来,看见了她,本想自后边吓唬她一下,哪知她转过了身来。 江泽低下头,嗅到了白茶发间的清香,是皂角的气味,她大抵是刚洗过头。 白茶埋在他胸前,怔住了,她认出了江泽的衣裳。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静,白茶不知自己为何,想就这样一直待在江泽的怀中。 江泽愣愣的,将她扶起身,想缓解一下气氛,便笑骂道:“你这丫头,转过身也不看看身后的,撞得我好疼。” 白茶红了脸,骂回去:“分明是你这无赖,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江泽受了她一记拳头,应道:“行行行,是我无赖,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说罢,来做什么的?” 话刚说完,他便看见了白茶手中提着的药包,眼熟的很,那扎绳子的法子整个太医院就江泽会用。江泽皱了皱眉,道:“怎的将药拿回来了?” 白茶一愣,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药包,下一秒被江泽拿去了:“是我开的方子不对?不是,你这也没拆开来看过呀,你笨手笨脚的哪里懂得怎么绑回去……” 白茶眼睛乱瞟,就是不往江泽脸上瞧:“你才笨手笨脚!” 江泽伸出一指点了点白茶的额头:“你倒是回答我,为什么将药送回来了。” 白茶瞥他一眼,又飞速看向别处去了:“……我都说了我没病,你非要说我有,我既没有生病我吃什么药?” 江泽将信将疑地看她:“是吗?”随后又摇头道:“你的病状并未痊愈,你瞧你,双目都无法凝神,脸又一直红着,说话都结巴,说明脑中思索困难,你定是这些日子都没有安睡。我开的方子能让你多睡些,你……” 白茶反驳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与你何干呐,你管得好宽!” 江泽气道:“你——我是学医的,医者仁心,不然我还不管你了!” 白茶一怔,抬头看他,轻声问道:“所以你若不是医者,便不关心……我便与你无关了?” 江泽愣住了,辩解道:“欸?你这丫头,方才不是你说与我何干的吗,你——” 但他见白茶一脸委屈样,便别扭地改了口:“倒也不是,就算我不是医者,你也是我的…友人。你若病了,我也还是会…” 白茶渐渐红了眼眶,自己都不知情,说话也染上了哭腔:“只是友人而已吗?” 江泽有些慌乱:“白茶,你……你最近怎的了,你好生奇怪……” 白茶拼命摇头,想让自己镇静下来:“我,我不知道——”江泽抓住她双肩,让她静下心来:“白茶。” 白茶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啊?” 江泽微微皱了皱眉,好似有些苦恼:“你这是……”白茶目光闪躲,挣开他的手,道:“药已在你这处了,我便先走了。” 白茶转过身去,匆匆忙忙要走,江泽心里有些急了,上前拉住了她:“白茶!” 白茶本就心烦意乱,被他这么一拽,重心不稳直接倒向江泽,江泽干脆将她揽进了怀中,抱住了她。 白茶的心绪轰的一下全炸开,再也无法思索了。是江泽抱的她,他的心跳得却比白茶快得多,他不由自主地将怀抱又收了三分,又伸手揉了揉白茶的脑袋。 白茶把头埋低,不想离开了。 江泽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问她:“你刚刚说,你心悦谁?” 白茶一惊,忙道:“我何时说过?!” 江泽默了片刻,道:“不记得了?你方才刚进太医院的时候,你在找谁?” 白茶一愣,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想起了什么,她曾嘀嘀咕咕说自己该不会真的心悦他了。 江泽道:“……你常往太医院里跑,为的是你心上人?” 白茶摇头,道:“哪有!回回都是皇后娘娘的命令!”江泽便道:“那你家娘娘为何每次都派你来太医院?” 白茶一怔:“我……” 江泽有些失落,道:“原是你已有了心上人,想必你家娘娘知情,便总让你过来。”他想像平时那样故作轻松地把白茶推开,再随口糊弄几句玩笑话,“行了,没摔就别老赖在我这儿,你说说你看上了哪个小侍从小学徒?我帮你——”哪知他刚松手,白茶自己抱了上来,两只手臂环绕在江泽的腰间:“江泽!” 江泽愣住了,低头看她:“嗯?” 白茶把眼睛一闭,把心一横:“我只是……你不是问我病症么,我总是想起你,总是想见你,夜里睡不好觉,白日里又不住地想你,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我……” 白茶声音小了再小:“我可能,是真病了罢…” 江泽很久都没有说话,立在原地像座雕塑一般让白茶抱着。白茶没等到回应,也不敢抬头,但双臂有些没自信地松开,渐渐垂了下来。 垂到一半的时候,江泽忽地把她按进怀里,加重了原本的拥抱。 江泽的身子在颤。白茶感觉到了,她以为江泽在嘲笑她,刚想骂他,哪知江泽笑着,低声道:“傻丫头你不早说,我当你怎么了呢。” 白茶刚降了点温的脸又红了起来,她想:今天面上的红大概是消不掉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二章:麻烦 - 梨花落 - 肆鲸 “你们在这做什么?” 白茶吓得跳起来,推开了江泽。江泽见状忍笑,规规矩矩作揖道:“师父。” 魏恒干咳了一声,背着手走过来,尽量和善道:“……是何事发生,惹得你们二人——要抱在一块儿讲啊?” 白茶羞得抬不起脑袋,一个劲盯着地板缝看,喏声道:“参见魏太医。” 江泽笑了出来,埋怨道:“哎呀师父,您老人家眼睛明亮得很,干嘛要出来打搅我们小年轻亲热啊,你——” 魏恒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一脚就往江泽臀上踹:“臭小子你会不会说话!” 白茶悄悄抬起眼睛看江泽,小小扑哧一声笑了笑,正好瞥见江泽一边和魏恒插科打诨,一边挤眉弄眼朝她笑。 白茶笑得更甜了些,面上红扑扑的。 魏恒瞪了江泽一眼,拉过白茶,好声道:“白茶姑娘,江泽那小子神经大条,让你在外头站了这么久,现下也莫要再站在外头晒太阳了,有话咱们进屋内坐着说。” 白茶忙摇头:“不……不必了,奴婢,奴婢该回去了…”她看向魏恒,又匆匆瞥了江泽,忸怩地捏着手指头。 江泽刚吃了好,此时心中灿烂得跟朵花儿似的,全表现在脸上了。 魏恒想起先前几位同僚说过的,说白茶和江泽似有情愫,他便注意了一阵,白茶这小姑娘虽然仅仅十五有余的年岁,但到底也是及笄之年,江泽二十有余,也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白茶这丫头,热热闹闹的,可爱的很,魏恒很喜欢这样性子的女伢子。若这小丫头成了自己的徒媳妇儿…魏恒心里头开心不得了,此时越看白茶越发慈眉善目了,活像见了自己亲孙媳。 江泽见白茶羞怯,过去一把挂在了魏恒的脖子上:“哎呀师父!徒儿好不容易跟白茶亲近一会儿,您非要出来打搅就算了,还一直赖着白茶,你看白茶脸红的,您老人家快把她紧张死了!” 魏恒唾了江泽一口:“你小子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就谢天谢地了!你大她好几岁,人家没嫌弃你你可感恩戴德罢!还说为师老——” 江泽瞪大双眼,反驳道:“诶?师父您这话可不对,我也不过弱冠之年,如何能说老?” 魏恒怼道:“陛下也不过弱冠之年,如今成家立业纵横江山,你呢?净让我操心,连个药都不会配!”说着便来气,他伸手就要打,江泽一躲,回呛道:“师父此言差矣,我不是正在学嘛,再说了,陛下乃真龙天子,我区区小卒哪能和帝王相比?” 魏恒怒瞪双目:“为师让你上进,你倒好,曲解本意,陛下是你能乱比的?!” 江泽见魏恒要揍他了,抓起白茶的手往门外跑:“是是是,徒儿领教啦,师父您老忙活去罢,徒儿晚点再回来!” 白茶忽地被他拽起手,呆呆地跟着他跑,身后的魏恒骂了一句“臭小子”以后就进屋去了,大抵也是默许了让江泽跟白茶呆一起。 不知跑了多远距离,他们俩并肩走在宫道上,江泽不曾松开过她的手,牵着她走。 白茶道:“江泽,你……” 江泽回过头,看着她,笑道:“嗯?”他凑近了些,贱兮兮问她:“心悦本公子多久了,嗯?” 白茶本来那点娇羞的小情绪都被江泽扫走了,气道:“谁稀罕你呐,我看上你简直瞎了眼了!” 江泽哈哈大笑:“瞎了便瞎了,我不嫌弃你,大不了我养你下半辈子。” 白茶的脸红扑扑的:“…就凭你呀,魏太医方才说你连药都不会配了,你何时能转为正式的太医呐,还养我,你会做梦我可不敢做梦。” “你可别听师父瞎说,我虽不如资历深厚的长辈们,但我也是正儿八经考过了御医,才能够入宫的。”江泽用食指弹了弹白茶的脑袋:“看不起我,嗯?” 白茶翻了个白眼:“噢,原来是考进来的,我当你这地痞流氓在宫外偶遇了魏太医死缠烂打才进来的呢…” 江泽又揪了揪白茶的小辫子:“你别扯开话题,说罢,到底喜欢我多久了……” 白茶拍开他作恶的手:“谁说喜欢你!” 江泽搂过她,在她耳边道:“…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了,这可是白茶你自己说的。”白茶还想狡辩,江泽低声笑了笑:“不要紧,那白茶就当,是我先心悦的你好了。” “……”白茶微微张口,想说什么,但自己羞怯地低下了头。 江泽觉得时不时就羞的白茶很有意思,和从前闹腾的白茶完全不一样——她这一面是独独为了我才有的。 江泽像受了一种痴情的蛊,不由自主往白茶那侧靠,白茶难为情,一步步往后退,最后抵到了宫墙上。 江泽将她困在了墙边,他低眸看她:“白茶?”白茶含糊地应了一声。江泽笑道:“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么?” 白茶小声嘟喃道:“我也不知为何要躲。” 江泽将头更低了些,白茶紧张的呼吸都扑到他面上去了。江泽缓了缓,定下心想起身时,白茶却轻轻抬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蜻蜓点水。 江泽彻底愣住了,心中绷着的弦铮一下断了。白茶埋着脑袋想扯开话题:“哎,你说魏太医他——” 江泽抬起了白茶的脸,未等白茶反应,他已经吻了下去,愈吻愈深,将白茶拥进怀中。 白茶透不过气了,但还是踮着脚配合着他,努力在唇齿空隙间汲取一点点空气。 直到江泽起身,白茶才慢慢缓过气来。 江泽还想说点什么,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哎哟哟,这是谁呀,哪家的婢子侍卫在此处犯禁,亲亲我我啊?”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除了当初的姜绛卿,便只有如今晋升德妃的陆婠仪了。 白茶忙推开江泽,脸上一半红一半白,行礼道:“奴婢参见德妃娘娘。” 江泽向后看去,作揖道:“微臣参见德妃娘娘。” “哦?倒是个臣子?”陆婠仪婀娜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票的人。 江泽镇定自若,捏了捏白茶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白茶吓得小脸煞白,不住地抖,她心里知道这个德妃娘娘可不好相与。 陆婠仪看清白茶的脸后,夸张地笑了:“诶哟,还是皇后姐姐宫里的呢,哎呀,皇后姐姐也真是的,婢女不在宫中干活都不知道,放任其出来春心荡漾,损害风气。” 江泽一手凝了拳,隐忍不发道:“德妃娘娘此言差矣,白茶从锦秀宫中出来是经过娘娘准许的,况且微臣并非奴才侍卫,作为臣子可婚可娶,不知德妃娘娘这般说我们的缘由,我们犯的是哪一条宫规?” 陆婠仪睨了他一眼,怒道:“看你这官服,不过七品,怎敢在本宫面前大逆不道?!” 江泽微微低头:“微臣不曾欺侮娘娘,望娘娘秉公。” 陆婠仪倒也无意为难江泽这个正儿八经的官员,便看向白茶:“你伶牙俐齿,本宫不跟你辩,那这个婢子呢?她是真真正正犯了大忌!”陆婠仪扭头问身边随侍的婢子:“本宫问你,在宫宫女恋爱该当何罪?” 那婢子忙道:“回娘娘的话,此乃欺上瞒下,该当斩首!” 陆婠仪瞥向白茶:“听见没?这里是后宫,岂容小小婢子放肆!”她往前走几步,盯着白茶:“本宫是德妃,本就应在后宫事由上多多帮助皇后姐姐,你这点小破事,不必劳烦姐姐了,免得皇后姐姐看了心烦,本宫替姐姐分忧!” 陆婠仪招手吩咐道:“来人,把她拿下!” 江泽一把将白茶护到身后:“你们要做什么!” 白茶吓得跌坐在地:“德妃娘娘,娘娘不可…娘娘饶命,奴婢要找皇后娘娘!” 陆婠仪指着江泽,道:“你滚开!是要本宫将此事呈报到陛下那处不成!” 江泽仰了仰头,道:“娘娘要报便去就是,微臣身正不怕影子斜!宫规只说了宫女不得与侍卫和奴才恋爱,却不曾说宫女不能与官员!德妃娘娘这是在曲解宫规、强词夺理!” “反了你了!”陆婠仪刚当上德妃,威风了几天,不知江泽竟然如此出言不逊,气得她脸都歪了:“那官员不敬重宫妃私闯后宫又是一码事了,你真当本宫拿你没办法了?!本宫还不信了,陛下不站在本宫这边——” “怎么回事?”宫道后头传来的声音。 这下轮到陆婠仪错愕了,而江泽已经将地上的白茶扶起,转身揖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白茶抽抽噎噎的,赶紧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是萧逸笙,他远远听见这处出了事,便过来看看,却听见陆婠仪在拿他的名号耀武扬威。“陛下……臣妾参见陛下。” 萧逸笙随便嗯了一声,道:“德妃有事要告诉朕?现下要说便说。” 白茶抽抽嗒嗒地抬头看一眼陆婠仪,又看了看江泽,委屈地把自己躲在江泽身后。白茶明知他们二人方才不该……但她好似鬼迷了心窍,便亲了江泽一下…… 这下好了,给江泽带来麻烦不说,被德妃揪住了把柄,定会为难皇后娘娘,这当下又引来了陛下,简直是—— 白茶觉得自己真该死了算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三章:互异 - 梨花落 - 肆鲸 陆婠仪抢先发话了:“陛下,臣妾方才从附近宫道上经过,原想是去皇后姐姐宫里请安的,心里头想着姐姐爱吃什么糕点,正好瞧见了不远处姐姐身边常常侍奉着的宫女白茶,便想上前询问,哪想这婢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和这个官员亲亲我我,实在是有伤风化!臣妾本想私下替陛下和皇后姐姐解决此事,哪知二人出言不逊,还信口雌黄,臣妾……陛下定要为臣妾做主啊!此事若随意放过,日后宫中定要红杏满枝了!” 好嘛,这么一大通话随口就来,白茶目瞪口呆! 萧逸笙默默听完,转头看向江泽:“江泽,你说说看。” 江泽一礼,道:“回陛下,德妃娘娘一见到微臣与白茶在此处,便百般刁难,既说她为德妃有理管教,又说白茶在宫恋爱罪该万死,微臣斗胆问陛下,微臣虽为在宫太医,仍有婚娶之能,对否?” 白茶头一回见这般头头是道的江泽,看得一愣一愣的。 江泽平日里虽不正经,但他毕竟是正儿八经过了笔试殿试的御医,要论念书学识自然比陆婠仪这大家闺秀多得多,不似陆婠仪这般不辨是非撒泼,江泽可还知道道理二字写法的,此时一字一句恰到好处,把理都一口气夺了回来。 陆婠仪一听,急道:“陛下,他在转移话题!” 萧逸笙淡淡地瞥她一眼,道:“官员可婚娶,江泽没说错。至于宫女……”萧逸笙看向白茶,道:“此事是宫规界限模糊,朕回头修订,江泽若与白茶两情相悦,朕来日便赐婚。” “皇上!”陆婠仪双手搭上萧逸笙的手臂:“陛下不可!此次若是饶了这白茶,到时候宫女们岂不都四处招惹,无心侍奉?陛下开了这先河,那——” 萧逸笙一把甩开了陆婠仪,叱道:“德妃方才是没听清朕说的?宫规界限不明,朕会另行定夺!反倒是德妃,逾矩颇多,皇后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捷足先登来管教?” 陆婠仪哑然片刻,哭道:“陛下,是这婢子逾矩在先,臣妾一时着急,这才——” “陛下,”江泽作揖道,“是微臣方才情难自矜,疏忽了白茶身份,无视了宫规,请陛下责罚。” 江泽这是自退一步,替萧逸笙找路,同时还维护了白茶。 萧逸笙赞许地看了看他,转头对陆婠仪道:“德不配位何为德妃?你若再缠,朕看你这位子还没坐热就别要了!” 那怎么行!陆婠仪急忙跪地,哭哭啼啼道:“臣妾知错,陛下息怒!” 萧逸笙道:“德妃逾越,嚣张跋扈,自今日起禁足,抄经礼佛为西城祈福,没朕的命令不得出来。江泽无视宫规,罚去半月俸禄,去慎刑司领二十板,此事到此为止。” 陛下这是各打五十大板? 陆婠仪跌坐在地上,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萧逸笙会庇护一个婢子也不帮她说话。 但好歹还是信了她几句话,这是好事。 江泽低头:“陛下明鉴,微臣领罚,谢陛下责罚。” 白茶也赶紧福礼道:“陛下明鉴。” 萧逸笙瞥了一眼地上的陆婠仪,道:“既已禁足,莫要在外逗留,速速回宫去,半月以后将所抄经书呈与朕,若字迹与你不符,朕看你就不必留在宫中了!” “臣妾明白…”陆婠仪缓缓俯身。 萧逸笙原本是想去晚歌那处的,现下撞见了白茶,竟有几分犹豫起来,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萧逸笙转身离去,陆婠仪咬牙切齿让白茶和江泽等着,随后匆匆忙忙离开了。 又剩下了白茶和江泽两个人。 江泽静静地等着白茶开口,没有说话。白茶憋红了脸,最后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江泽扑哧一声笑出来:“你道什么歉?” 白茶伸手想揪他衣袖,但是又不敢,手卡在半空中:“……方才是我冲动了,不然也不会叫德妃娘娘揪住小辫子…” 江泽坏笑,捏了捏她伸出来的手,白茶吓得抽回手来。 江泽笑意更甚:“怎么?方才不是还勇敢得很?”他俯身凑近白茶,“小爷自己低头,不用你踮脚……再来一次?” 白茶又羞又怒:“你——少来!当心再被谁瞧见,陛下可就没耐心再帮你说话了!” 江泽笑出声来:“陛下可还说要赐婚呢,你——”白茶大概知道江泽这厮又要说出些什么登徒子话来了,一把推开他加快几步走到前头去。 江泽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喊着:“白茶,白茶——” 白茶羞道:“你别喊了!”江泽加快走上前:“你好生绝情,我待会可是要去领罚的,这是因为谁呀,嗯?” 白茶头都没回:“那你现下赶紧去慎刑司罢,赶紧领罚去,少来我这耍流氓!” 江泽试探道:“早死早超生!那我去了?”白茶埋着脑袋:“滚滚滚!你赶紧去,我要回娘娘那处了,你……欸?” 江泽没影了。白茶看了一圈,嘀咕道:“走的好快…”她有些失落,纠结一阵,还是决定先去慎刑司找江泽,刚跨过宫道转角的木坎,便被一只手揪过来,拉进角落里。 白茶还未惊呼,嘴巴便被堵上了。 吻了半天,江泽终于放开她,低声笑着:“吓着了?” 白茶恨恨地捶了他一下:“都跟你说了,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江泽道:“你说不要在方才那处,我才拉你过来的,这小角落能有谁看?来了人也是我们先发现他们,跑了不就行了?” “你又胡说!”白茶不想和他争了,红了满脸,一路和他推推搡搡往慎刑司去了。 ====================== 萧逸笙独自走着,最后还是驻足在锦秀宫前。 他心下想着太多事,不知自己走到何处去,再抬头时便是锦秀宫。他思绪顿住,最后迈足走进去。 锦秀宫庭院内空无一人,萧逸笙想起先前听闻莫楠讲的,晚歌禁足之后,让不想待的都散了,锦秀宫里一些婢子便陆陆续续请辞离开,宫里剩下的总共就五个人。直到晚歌后来不再封足,也未曾再招揽什么人,眼下快到饭点,小顺子小福子理所应当在厨房准备,白茶又在外头和江泽一道,莫楠前两天又被他叫去御书房帮忙了…… 萧逸笙心中暗自想着,还是把莫楠还回来罢。 萧逸笙往里走,走到后殿,见到了侧对着他的晚歌。晚歌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书册子,看样子是看书看睡过去了。 萧逸笙走近,晚歌没有醒,他瞥见晚歌手里的,是一本民间常有的话本子。 萧逸笙鬼使神差地,轻轻拿起那册话本,看了看。 是《梨花落》。 赫然入眼的,是书页当中的一句台词:“萧郎又可知我候了几多时?” 萧逸笙倏然合上书页,不再看了。 他低头,晚歌并没有醒,但皱了皱眉,这是她苏醒的前兆。他放下册子,转身要离开,晚歌却翻了个身,醒了。 晚歌呆呆地看着萧逸笙,双唇开开合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萧逸笙愣了愣,道:“醒了?” 晚歌刚睡醒还有点迷糊,张口想说话,还没说出来,倒是先惯例地咳嗽起来。萧逸笙蹙眉,转身走到桌案边倒水给她,晚歌咳半天,接过水:“谢…咳,谢陛下…” 萧逸笙沉默一阵,问道:“咳嗽之症还是好不了吗?”晚歌喝完水,随便应道:“兴许能好罢,臣妾不知。” “你会医术,怎会不知。”萧逸笙于是在案边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好与不好,于臣妾而言无关紧要。”晚歌无心之言,但在萧逸笙心头暗戳戳又捅了一刀。 晚歌见他坐下,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来臣妾这处做什么?” 萧逸笙喝了一口水,道:“朕不能来?为何朕每次来皇后这处,皇后都要问?” 晚歌心里犯嘀咕,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回道:“臣妾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陛下不甚熟络,因而也不值得陛下到臣妾这处来,陛下到这来是抬举臣妾了。” “……”萧逸笙还不至于听不出她刻意的话里有话:“好一个不甚熟络。” 晚歌没接话,看了看手里的话本子,面色一僵,她不知萧逸笙看到了,便悄悄地将册子塞到软枕下。 萧逸笙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晚歌和他僵持一阵,当了半天哑巴,最后道:“陛下今日无政事要理?” “白日时都处理完了。”萧逸笙看向她,道:“朕今夜便待在皇后这处。” “……陛下忘性真大。”晚歌淡声道。 萧逸笙出声了,满是隐忍:“朕劝你别再说那些话,朕只想与你待一阵,相安无事不好吗。” “可臣妾不想。”晚歌很坦诚,她现在知道说什么能够轻而易举掰断萧逸笙的逆鳞,能够将他气走。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人会喜欢,萧逸笙再有耐心,总有一天也会放过她。 况且,他前不久怀里还抱着旁人,晚歌可没忘。 萧逸笙大概也想起了这茬,便道:“那日陆婠仪……”晚歌轻轻笑了笑:“陛下无需同臣妾解释,三千佳丽岂能坐视不理?陛下失了臣妾不打紧,尚有很多妹妹能够陪侍陛下,臣妾高兴万分。” 晚歌笑得好像真的不在乎一样。萧逸笙心中冒了无名火,为何她能这般无所谓,而他看到纪子真同她在一块时便怒火难抑? 晚歌还想接着冷嘲热讽几句时,萧逸笙却突然站了起来,目眶有些泛红,像是生气了。不知他这回怎么生气得这么快,把晚歌吓了一跳。 而且……晚歌心道:我还没开始说呐!几日不见他脾气怎么更差了! 【Ps:最近作者在期末考试周,大学生考试又多又散让人挺头疼的……一直在考试也没时间写,对不起各位读者大大!(鞠躬)我会在新年的时候补上一章番外作赔偿的!再次抱歉!(鞠躬×2)】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四章:冰释 - 梨花落 - 肆鲸 小顺子和小福子正巧将菜肴呈过来,小顺子往后殿方向走了几步,隔着屏风道:“娘娘,奴才将菜肴都准备在正殿了,您——” 却听屏风后传来一声怒吼:“滚出去!” 小顺子一听吓一跳,怎么会是个男人的声音,再一想,这声音好熟悉,这…这不是陛下吗! 小顺子忙连滚带爬地逃了:“奴……奴才遵命!” 小福子还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情况?!”小顺子拉上小福子往殿门外跑:“嘘!别说话,赶紧走!” 晚歌这厢被萧逸笙逼到软榻的一角,他一步步靠近,双手直直撑在晚歌两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晚歌说话都漏风了,尊称也不提了:“你,你想干嘛?!” 萧逸笙嗤道:“你竟然真的会怕?朕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你不是整天在朕这里寻死觅活,这会儿胆子怎么小了?” 晚歌垂下眼帘,嘴硬道:“臣妾死了挺好,但至少要以一个正常方式!” “什么叫不正常?”萧逸笙掐住她的脖子,俯身贴近她的面庞:“这样?” 萧逸笙并未用几分力,但晚歌却好像因为他这份压迫感喘不上气来,满脸涨得通红:“……你松开!咳,松开我!” 萧逸笙再也绷不住心弦,狠狠吻了上去。 晚歌挣扎,但萧逸笙一手掐着她,另一手抓住她双腕不让她乱动,晚歌被按得死死的,连双腿都被他一膝横抵,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晚歌气力皆尽,瘫软在那,萧逸笙才渐渐与她唇齿相离。 晚歌小声地喘气,眸边嗜着浅浅的泪光。 萧逸笙缓着气,低声道:“这就哭了,你怎么同我争?”晚歌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心情,回道:“陛下何必要在臣妾这里一直勉强,换人不行吗!” “不行!”萧逸笙银牙紧咬,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往更后头走去。 “你干嘛!”晚歌惊恐地往后看,挣扎得更厉害了:“放开!” 萧逸笙一把将她甩到床榻上:“你无法同我好好说话,那你干脆不要说话。” 晚歌往床榻角落缩,即便毫无用处:“陛下同贵妃德妃不都挺好,你——” “好在何处?”萧逸笙已经扯去她的衣带。 “……我又不瞎,你!”晚歌只能伸手抓住他的手:“别!” 萧逸笙一定是疯了,他难道这么不长记性的吗!晚歌欲哭无泪:“我何德何能,不是,等等——” 晚歌一手抓一边,按住萧逸笙的双手:“我同你好好说话!我不讲那些了,你别动了!” 萧逸笙稍微冷静了一些,但是还是将晚歌压在身下。 这个姿势实在是让晚歌心生畏惧,她结结巴巴道:“你……先起来。” 萧逸笙没说话,但显然他不同意。 晚歌稍稍推了推他的手,纹丝不动。 晚歌干脆不动了,等萧逸笙开口:“陛下要同臣妾说什么?” 以为萧逸笙又要说些事关他母后事关她心结的事情,晚歌已经做好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哪知他开口却先是:“那日与陆婠仪……非我所愿。” “……?”晚歌呆了,又听萧逸笙道:“她先是跌倒我怀,又称其扭伤足踝,我叫魏恒来看,魏恒又说她需抬腿化血……” 萧逸笙方才还凶她,这会儿又突然解释起这种事情,生怕晚歌误会似的,落差让晚歌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让我听他解释?就这件事? 晚歌心中还记着那会儿萧逸笙和陆婠仪的样子,陆婠仪手都抚上去了,也不见萧逸笙躲一下,他这会儿又整哪一出? 晚歌把头一别,“陛下不必同臣妾说这些,陛下是天子,理应众妃相侍。” 萧逸笙见她别过头,知道她说违心话:“晚歌介怀得很,才升她为德妃。”他伸手扳正晚歌的脑袋:“晚歌不信我。” 不知是戳中晚歌哪处心,晚歌回道:“陛下和臣妾到如今了,还谈什么信不信。” 晚歌抬眼与他对视:“陛下若是信我,便不会有如今。” 萧逸笙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晚歌怨我?” 晚歌冷笑一下,推开他的手,坐起身来看着他:“陛下说得好似臣妾的错?好啊,那臣妾问陛下,姜绛卿那件事非臣妾所为,陛下信不信?” 萧逸笙双唇抿作一线,良久,答:“母后如今尚活,此事兴许是母后命数,晚歌理应恨母后的……晚歌若不计过往,我今后也不再提及——” 晚歌苦笑一下,道:“陛下你瞧,你又凭什么指责臣妾?” 萧逸笙哑然,随后将头埋低,伏在晚歌脑袋边上,轻轻抱住她。 晚歌一动不动,也不出声。说不动晚歌,萧逸笙又补充道:“母后有错在先,我不怨晚歌。” 晚歌已经无话可说了,“哈”了一声:“陛下真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臣妾佩服陛下,好气量。” 萧逸笙默了,道:“晚歌,我不知此事要如何信你。但……我日后都信你。真的。”他好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声音紧张得发颤:“晚歌与我冰释前嫌可好?”生怕她拒绝,他收紧了双臂,把晚歌搂进怀里。 晚歌仰了仰头,好似有些不舒坦,她推了推萧逸笙,没推开。 晚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晚歌知道萧逸笙能够说出这些话已是难得,他心中介怀那么久,如今说要放下,于他亦是艰辛。晚歌想,萧逸笙转变之大,这大抵是谨悫的话起了作用罢。 晚歌不由得也想起谨悫方丈的话来,本想说出口的话,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是娘娘自己过不去心坎,故亲只会盼着娘娘快乐。” “寻过往而抛弃如今,并非归去来兮之举,恰恰反其道而行。陶潜先生追寻本心,因而追求过往归乡入隐,但不知娘娘追寻过往,为的是什么?” 他们离去灵祈寺已有一周余,晚歌日夜思索,仍是没有答案。 是什么呢? 她怀着对已逝亲人的愧疚,一次又一次逃避她的真心,把她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用三言两语把萧逸笙推得好远好远。 她为的是什么,她自己若要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娘亲和兄长时常在她沉沦时涌入脑海,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中沉溺。 晚歌当了好久的哑巴,没有回应他,萧逸笙叹了口气,缓缓收了双手,大抵是想缓和气氛,便道:“……先用膳,菜凉透了。” 晚歌可能也觉得气氛凝固,便也点头同意了。 萧逸笙起身下了榻,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她,晚歌心事冗杂,忘了自己衣带刚刚被萧逸笙扯掉了,此时站起身来,裙裾便往下掉,把她惊醒过来,忙揪住了裙边往上揽。 萧逸笙目光稍凝,匆促地眨了几下眼,定住神后往正殿去了。 晚歌悻悻地看他背影,默默系好衣带跟着走出去。 菜肴摆满了半桌,但盘子小巧,倒也不至于多浪费,倒是能看出皇后娘娘待遇有多好,萧逸笙挺满意,知道御膳房没糊弄了事。 但只有一副碗筷。因着平时也就晚歌一人用膳,方才小顺子他们被赶出去了以后也没敢再过来添一副,萧逸笙拿了那唯一的一副,晚歌怔了一会,想走去门那开门出去。 中途经过萧逸笙时被他拽了过来:“你做什么?” “……臣妾出去拿一副碗筷。” 萧逸笙没松手,道:“我这副给你。”晚歌推辞:“陛下用罢。”语罢又想挣开他,萧逸笙攥得死死的,晚歌挣不开。 今日的萧逸笙格外霸道,晚歌以往的招式全都不管用,她气急道:“陛下非要让给臣妾,臣妾也不便推辞,这副碗筷臣妾用就是了,陛下松手!” “我改主意了,”萧逸笙再一用力,直接把晚歌拽进怀里,“皇后和我用一副就够了。” 晚歌忍不住低声骂道:“萧逸笙你真的很流氓。” 晚歌不经意的脱口而出让萧逸笙很高兴,他点点头:“嗯,我就是。” 晚歌刚出口也后悔了,她前不久还心灰意冷,说过自己夫君是萧郎而不是陛下之类的话,嘴硬了那么久,偏偏今日骂他不成,反而让萧逸笙占了便宜。 晚歌故意冷下脸来:“陛下若要这样,臣妾便不吃了,陛下用膳罢。” 晚歌想走,萧逸笙不让,把她死死抱在怀中。 晚歌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逸笙哑声道:“纪晚歌,我不会放开你了。” 晚歌彻底怔住了,她转头看向萧逸笙,紧蹙着眉头,眼神中满是惊疑,还有些迷茫。 萧逸笙任她看着,与她四目相对。 良久,晚歌好像才想起来要如何说话似的:“……萧逸笙你疯了。” 萧逸笙低声应了一声:“嗯,疯了。” “……我与你不该——”萧逸笙打断晚歌的话:“我知你要说的,但我再也不顾了。” 晚歌哑然,萧逸笙把头埋在她肩窝:“晚歌恨母后便恨罢,本是无法强求的事,我又怎能再三逼迫晚歌,毕竟是母后做错了……母后如今已是痴人,而晚歌的兄长……便让我来赎罪,可好?” 萧逸笙何曾有什么罪,是晚歌心中跨不越那两桩血债几多仇。 晚歌缓缓合上了双眸,再睁开时,盈满了一层晶亮的水光。 她没来由地想哭,又拼命地忍,某一瞬好似变作当初心性纯良的山间姑娘。 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上)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醒过来的时候,莫楠正指示着白茶贴窗花:“往左一点,哎,偏了,过来点,对对对,就这儿!” 白茶伸手抹平,喜道:“搞定啦,正中央!”她将窗户撑起来:“撑起来也好看呢!” 晚歌扶着脑袋坐起来:“你们在作何,吵吵嚷嚷的。” 莫楠转过身:“娘娘你起啦!”她过去拉着晚歌起来:“今儿可是除夕!娘娘忘记了么?” “除夕?”晚歌怔了怔,想起了这回事:“这么快,又是一年。” 晚歌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雪海趁她沉睡时将天地铺了个......《梨花落》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中) - 梨花落 - 肆鲸 番外 新岁(中) 除了晚歌几人,余下妃子们想见陛下一面都何其不易,此次得以在宴会上相见,自然都备好了节目,想在陛下和皇后面前表现一番。 陆婠仪自知陛下并没有那么心仪她,饶是平时自欺欺人总觉得陛下待自己有几分好意,这一回也还是精心准备,希望能让陛下多垂青片刻。 毕竟,只宠一人的帝王,陆婠仪可未曾在史书上听闻过几人,她不信纪晚歌能嚣张到几时。 几名乐坊的琴师奏起乐来,是前朝兴盛的《霓裳羽衣曲》,相传是旧时杨贵......《梨花落》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下) - 梨花落 - 肆鲸 “哎呀你别走那么快!”白茶拽回自己的手,被江泽拉着走一路了,她气喘吁吁的,“你带我去哪啊,走这么急!” 江泽往回走两步,牵起她的手:“好好好,慢些走。”他笑弯了眼睛,还是嘲笑道:“你瞧你虚的,走两步就累了,回头我得好好给你补补……” 白茶撒气般甩他的手,没甩开:“你这哪里是走两步,你分明拉着我跑了好几里了!” 江泽哭笑不得:“你胡说也得有个度罢,这才哪到哪,怎么就好几里了?”他又安抚道:“快到了,小姑奶......《梨花落》第四卷:羁绊 番外:新岁(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五章:破镜 - 梨花落 - 肆鲸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间,空气在二人之间凝结,他们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静默之中,晚歌拼命压抑着的那细微的呜咽,也变得清晰可闻。 萧逸笙先动了起来,拿腰间的锦帕替晚歌拭去了不知何时坠下的泪珠,然后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良久,晚歌启唇,低声而又谨慎地试探道:“陛下容臣妾……再想想罢。” 于她而言太过于突然,她本维持了那么久的平静,忽地被萧逸笙打破。本来一向配合她的人忽然就不乐意了,那面分明齐手打碎了的铜镜,此刻却要让其重圆。 萧逸笙都懂,于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晚歌放了下来,让她坐在另一个椅上,将碗筷给了她,自己出去找小顺子他们再取。 晚歌捧着盛得满满的碗,不知所措,连菜都不好意思夹,在那扒拉米饭吃。 萧逸笙用筷尖沿着鱼肉纹理一划,一挑,白花花的鱼肉一整片被掀起,不带一根刺,一起进了晚歌的碗里。 萧逸笙已经许久未吃过鱼肉了,自他在别的妃子那动过怒,御膳房便不敢在陛下这里有鱼,生怕陛下又恼。 晚歌当然不知情,她顿顿都在吃的鱼竟然是别的宫妃都不敢吃的,就怕吃了讨陛下的嫌。 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吃着,安静过头了,气氛有些怪异。期间萧逸笙一直在给晚歌布菜,把晚歌的碗堆得高高的。 晚歌实在是吃不下了,在萧逸笙筷子递过来的前一刻拦住了他:“陛下吃罢,不用给臣妾……” “……”萧逸笙顿了顿,道:“从前我便是这样给你布菜的,你那时吃得很欢。” 晚歌尴尬地笑了笑,道:“从前是从前……况且,自抱病一场以来,臣妾的胃口便大不如从前了。” 萧逸笙才恍然大悟,随即这份理解又染上一层难以掩盖的悲伤。 他好似太过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对晚歌的了解比任何人都透彻,但没曾想,仅仅那几个月不与晚歌相见,竟然阻断了他对晚歌的所有认知。 就好似那夜他瞧见晚歌饮药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而晚歌从前最畏苦了。 晚歌从前像个野丫头,爬山下水,折枝捕鱼,无所不能,让她学个宫规都要叫苦连天,如今却绣得一手女红,宫规记得比谁都多,走几步便会疲累咳喘。 “晚歌到底不似从前,是我疏忽。”萧逸笙忆了半天,才叹息着道了这一句,诸多遗憾堵在心口,怎么也不得舒缓。 晚歌摇摇头:“不怪陛下。”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好像不敢再抬头看萧逸笙了。 她在怕什么,她说不清,但她没有勇气再迈向萧逸笙一步,她被过去的结果吓怕了。 晚歌从前也不是没尝试过,她努力忽略姜绛卿的冷嘲热讽,努力让自己再爱萧逸笙一些,她费了多大的周折才稍微放下过往心结,萧逸笙却因着误会便不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待她好容易又接受了与萧逸笙背道而驰的情形,他却又转身回来,一遍又一遍问她: 你为何不放下过往,你为何与我形如陌路,你何不给我一次机会? 晚歌很想告诉萧逸笙,破镜既是他亲手摔碎,他又何苦要它重圆呢。 我也曾为你放下过往而日日缠绕于梦靥,我也曾夜里伤怀回念当初与你琴瑟之好…… 可是萧逸笙,你当初又可曾给过我机会—— 晚歌念此,忽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心头压着一块巨石,挪不动也移不开。 她放下了碗筷,起身道:“陛下用晚膳早日回寝殿歇息罢,臣妾今日身心不适,恐难以陪侍陛下。” 晚歌又下了逐客令,萧逸笙此次并未顺她意,皱眉问道:“何处不适?我让魏恒来看看。”他放下碗筷,急匆匆伸手去捞她,却捞了个空。 “不必。”晚歌后退一步,太急于躲开他而捂嘴咳了起来。萧逸笙深吸一口气,收回手,转身盛了碗汤端给她:“喝碗汤,这汤是药汤,对于止咳大有功效。” 晚歌喝了点汤,将碗还回去,背过身道,“臣妾想歇息了,还请陛下宽恕臣妾抱恙无礼。” 萧逸笙知道自己唐突,不怪晚歌疑心,只道:“我派人送来了桃花酿,你从前爱喝。” 晚歌没有回头,推辞道:“陛下既知臣妾咳病,又何让臣妾饮酒?” “我让人特意调制,桃花性润滋补,果酒甜香而又不烈,你从前饮过,知道这酒饮不醉。”萧逸笙垂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碗,道:“况我遣人将药融入了酒中,这般便使得药汁香甜,酒香正好将药苦祛了个彻底。” 萧逸笙放下碗,眼底有了几分了然的笑意:“晚歌虽是饮药成习,到底还是对苦药能避则避,否则这药汤,你又怎会只抿了一口便不愿再喝?”在他看来,他并非完全不了解晚歌,晚歌还是晚歌,还是那个畏苦嗜甜的小姑娘。 晚歌哑口无言,只想道自己乏了昏睡,被萧逸笙抢了话柄:“你当真不愿陪我饮酒?那我换了别的烈酒,稍饮则醉,晚歌不会忘了,我醉了以后,会如何待晚歌罢?” 那雨夜……!萧逸笙那回怀怒醉酒,将晚歌折磨了个半死,晚歌还照料了他足足一夜。 晚歌默了片刻,道:“陛下真会威胁臣妾。”她回过身坐回来,萧逸笙负手而立,站在她身后,微微笑了笑,坐到了她身旁。 恰巧小顺子也端着膳盘进来,将酒和盏都供了上来,放下后一刻不敢多待又出去了,将门关的死死的。 萧逸笙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晚歌:“皇后请罢。” 晚歌心里想着事情,端起来一饮而尽了。萧逸笙见状挑了挑眉,给自己满上,又给她添了一杯。 晚歌的酒量有多差,萧逸笙再知情不过。果酒软香酣甜,因着药材缘故不呛反润,晚歌喝着喜欢,就喝个不停,没一会就涣散了双眼。 萧逸笙试探地搂上她的肩:“晚歌?”晚歌脸颊泛红,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唔?” 真醉了。萧逸笙这才放心下来,执起晚歌双手,轻轻摩挲,轻轻说道:“晚歌只有醉了,才乖,醒着的时候谎话连篇的,动不动就因为自己胡思乱想生我气了。” 晚歌懵懵的,疑惑地歪了歪头。 萧逸笙笑着,拍了拍晚歌的脑袋,将她搂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晚歌…当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晚歌应了一声,又哝道:“我不要。” “不要什么?”萧逸笙想了一下,才知道她意思是“不要他的命”,未免忍俊不禁。 萧逸笙怕晚歌睡过去了,拉着她问正事,道:“晚歌为何不原谅我?” 晚歌柳眉一蹙,一张小脸上满是难过,好似下一秒要哭出来了。萧逸笙许久未见晚歌卸下伪装的模样,心中又哀又怜,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晚歌低声道:“那你为何又不原谅我。”萧逸笙柔声回道:“我怎么不原谅你了?我这不是在你面前么?” “从前,”晚歌嘴巴撅的好高,似乎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有多不高兴,“为了姜绛卿,你这般误会我。” 萧逸笙闻言一怔,道:“那件事…我答应过晚歌不再提了,我原谅晚歌了。” “原谅什么啊我不需要你原谅!”晚歌忽的嚷嚷起来,萧逸笙愣了愣,连声应允:“好好好,不需要不需要。” 晚歌埋着脑袋,伤心不已似的:“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萧逸笙心疼,将她搂在怀中:“我现在相信晚歌的,真的。”晚歌还在摇头,低声喃喃:“不,你不信我。” 萧逸笙刚要说话,晚歌又委屈道:“你不信我…你,你不来看我,你生我气也不理我,我病的快死了你也不来…好多人都跑了,都说我是废后了不需要服侍我了,寒冬里天天叫我吃残羹剩饭,木炭连生火取暖都不够…” “够了…够了…”萧逸笙心疼不已,将晚歌抱得好紧,“晚歌,不要再说了…” 晚歌还在自言自语:“药都要靠白茶和江泽去偷,药那么苦,连块甜糕都没得吃…宫里无聊,我本来识字不多,结果书看多了硬生生多识了好多字,还学了刺绣…你不知道那针扎的我好疼,扎到就要流血的…” 萧逸笙颤了声:“晚歌…对不起…”他将头埋在晚歌肩上,晚歌看不见他的脸庞,他双目泛红,拳头紧攥,不忍再听下去。 晚歌还要说的,她很久没这样肆意地将这些琐碎的心底话都说出来,她憋了太久了。 萧逸笙则用唇堵住了晚歌的口,晚歌在满腔酒香中,尝到了一丝咸涩的苦味。 她以为是她自己的泪,上手去抹自己的脸,脸上却干干的一片,没有眼泪。 她有点迷茫,想看萧逸笙,萧逸笙抬手捂住她双眼不让她再看,继而深吻下去。 晚歌不明白。她喝醉了,什么也想不明白。而萧逸笙此刻也不需要她清醒过来,他将晚歌打横抱起,走到后殿去了。 清风云卷,明月依旧,今夜无眠,亦无人来叨扰。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六章:了然 - 梨花落 - 肆鲸 晚歌觉得自己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深海之中。她似风浪里一只无依无靠的小帆,无可奈何地承受着海浪一次又一次的席卷,随海浪起伏跌宕。这种被动感让她无措,让她难过极了。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肆虐里,她身前有人在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她睁不开双眸不知他是谁,只能死死抱着他,使得那人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只知那人怀中温暖,但这温暖将她吞噬了个彻底。 …… 晚歌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扶额坐起,身下异样的酸疼却让她醒了大半。 她呆呆地懵了一阵,左右看了看,榻上仅她一人,仿若昨夜真的只是大梦一场。 但那感觉太过于熟悉,虽是许久未曾有过,但晚歌不会忘记的……这感受,是那叫她面红耳赤的亲昵才能带来的。 她念此,倒也真的面红耳赤了起来。 她匆匆忙忙地下了榻,没眼去看地上散落的衣衫,扯了衣架上挂着的长袍随便披上将自己裹了起来,想去找白茶。 刚推出门便撞上了下早朝归来的萧逸笙。萧逸笙惊讶了片刻,将她上下扫视一通,略带笑意:“皇后这是要去哪儿,这么急切?” 晚歌双唇翕动,慌乱地移开视线,面上还是通红不减:“……臣妾想唤白茶来梳妆。” “是吗?”萧逸笙挑起半边眉,道:“皇后倒是着急,衣衫不整就跑出来了,就为了梳妆?”晚歌闻言一怔,立即低头看自己,衣袍微敞,她慌张地拉好。 “…嗯,”晚歌不敢抬头看他,生怕穿帮了,“今日睡迟了,想快些梳妆,待会妹妹们该来请安了。” 这借口晚歌自己都不信,看天色至少也到了巳时,萧逸笙这身朝服显然是下早朝回来了,更别说妃子们的请安和早朝时间相差无多。但晚歌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别的借口,只好装傻企图蒙混过关。 “……哦?”萧逸笙唇角微翘,压着笑意:“晚歌既然这么说,那便是罢。”萧逸笙怎么可能看不出晚歌心思,但还是很配合她。 晚歌点点头想绕过萧逸笙去找白茶,萧逸笙伸手拦住了她:“晚歌进去坐着罢,我去唤白茶。” 晚歌眨眨眼,“不…不用劳烦陛下,还是臣妾去罢——”她边说着边往边上走,萧逸笙一把将欲逃的晚歌捞了回来。晚歌挣扎,萧逸笙接着道:“皇后精神得很啊,看来我也不用体恤皇后身子了,昨夜不尽兴,现下继续罢。” 萧逸笙语罢,便要将晚歌往后殿带,晚歌慌里慌张,最后咳嗽起来,萧逸笙连忙松开她一些,晚歌则顺势蹲下去脱离萧逸笙的怀抱。她继续假意咳着,然后开始演: “啊,臣妾忽然觉得咳,觉得头好晕,身子骨好软,站不起身,咳咳……”她干脆坐到地上,证明自己虚脱无力,“咳…恐怕无法,服侍陛下,咳咳咳……” 萧逸笙眯起了双目,最后无奈地拽她起来:“行了,起来,地上凉。”晚歌被他拽起来坐在了椅上,还捂嘴多咳了两声,以为自己演的天衣无缝。 萧逸笙低头看她,暗自笑了一阵,看破不说破,转身出去替她喊白茶过来。 今日一早白茶来喊晚歌起床,却撞见了刚从塌上坐起身来的萧逸笙,把白茶吓得当场跪地,话都说不利索,还好莫楠后脚也跟了进来,将朝服拿给了萧逸笙,让白茶打水给萧逸笙洗漱,自己帮萧逸笙更衣。 萧逸笙让莫楠传下去,今日无需到皇后宫里来请安,让皇后好生歇息,而白茶则让她单独留下,有话要说与她。 白茶以为自己犯了错事,或者那日和江泽的事情陛下终于要罚她了,哪知陛下开口便是:“若你家娘娘要你去找江泽讨要避子汤,你莫要听,否则朕到时候找江泽算账,清楚了?” 白茶一怔,忙应了下来。 萧逸笙心中清楚的很,第二天晚歌肯定会想要避子汤,她以为江泽以前是瞒着陛下给锦秀宫供给的药草,因此也定会认为此次能够让白茶去找江泽拿避子汤,哪知萧逸笙都知情,还提前把白茶截胡了。 白茶埋着脑袋,先向二人行礼问安,端着水过去给晚歌洗漱。 晚歌快速洗漱完,拉着白茶往梳妆台走,想离萧逸笙远一点好说悄悄话,萧逸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瞥了白茶一眼,白茶见状点了点头,把脑袋埋得更低。 晚歌到了梳妆台落座,还悄悄看了萧逸笙背影一眼,见他在那处喝茶,便拽着白茶悄悄说道:“白茶,你去找江泽——” 白茶抿紧嘴唇拼命摇头,神色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陛下,见萧逸笙没在看,才小小舒一口气,对晚歌小声说道:“娘娘,别说了。” 晚歌一脸疑惑,但她心急,揪着白茶道:“我是想让你去——”白茶还是用力地摇脑袋,为晚歌梳起头发来。 晚歌急了,又瞥一眼萧逸笙,跺了跺脚:“白茶……!本宫要避子汤,你听见没有?” 白茶更慌了,手都有点抖:“娘娘,别说了,不行的,您饶了奴婢罢!” “怎就不行了,你先前——”晚歌还想讲什么,萧逸笙不知何时走过来了:“皇后想要什么,不如告诉我,我让人送过来,省的白茶再跑一趟。” “……”晚歌瞬间心虚了,只好松开白茶,乖乖坐直了:“没,没什么。” 白茶小心地为晚歌弄好发髻,为晚歌上妆,刚为她敷粉完,萧逸笙摆摆手让白茶退下,剩下的他要亲自来。 晚歌垂下眼眸,不与他对视,萧逸笙瞥了一眼,拿了一盒胭脂,用指尖蘸了些,轻轻点在晚歌面上,点匀了,晚歌的脸色也红润起来。 萧逸笙执起石黛,为她画眉。他已经许久未做过这件事,有些生疏,但依旧为她画了一对纤细的柳叶眉。 而后他又执了一盒唇脂,点在了晚歌的唇上。每一个步骤,萧逸笙都了如指掌,当初他每日早晨都看着晚歌梳妆,便也就熟稔于心了。 晚歌倒是乖巧,任他怎么弄,她看着铜镜,恍惚间以为萧逸笙和她只是寻常的恩爱夫妻。 大祁民间有个习俗,丈夫若为妻画眉梳发,便可白头偕老。这也是萧逸笙喜为晚歌画眉,又坚持想为晚歌绾发的缘由。 但晚歌最后收回了目光。铜镜里有太多过往,她不忍看。 她初次随萧逸笙入宫,莫楠为她梳妆,她看见铜镜里,萧逸笙在身后,夸她好看; 她与萧逸笙大婚那夜,萧逸笙拉她坐到铜镜前,为她取下凤冠,与她耳鬓厮磨,唤她娘子; 她与萧逸笙新婚燕尔,萧逸笙要为她梳妆,发髻怎么也盘不好,那回他头一次为她画了眉; 她与萧逸笙互诉衷肠,次日醒来,她替他更衣,他又想为她画眉,而她推辞,将他与爱意一并推远。 ……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她入宫已是第三个年头。 萧逸笙见晚歌沉思,也同她一并想起了那些往事。但萧逸笙不认为这些往事有多珍重,他以为自己与晚歌总会和好如初,便也能够往日重现。 萧逸笙站起身来,觉得自己有必要派人去一趟太医院再吩咐一番,免得让晚歌钻了空子。晚歌则想着晚些时候如何威逼利诱白茶帮她忙,连萧逸笙何时走出去吩咐人通知太医院了都不知道,还在纳闷白茶刚刚反应怪异。 ======================= “给姐姐请安。” “免了,坐罢。”陆婠仪摇着羽扇,斜目看了林欢愉一眼,“妹妹今日怎么有闲情来找本宫了?” 林欢愉直起身子,坐到陆婠仪身边,看了看身边的婢子,对陆婠仪道:“妹妹那儿新进了一批宫人,想着这人,姐姐也许用得上,便捎来了。” “哦?”陆婠仪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婢子,婢子行礼道:“见过德妃娘娘,奴婢月季。”婢子中规中矩,看上去入宫有个几年了。 陆婠仪一手撑着头,慵懒道:“本宫没看出这个婢子有哪些过人之处,本宫这也不缺人,林贵人自己留着用罢。” 林欢愉看了看月季,柔声道:“德妃姐姐,这婢子先前在皇后宫里服侍过的,后来请辞离开,几经辗转到了妹妹这处。不过她在皇后宫里待过的时间也不算短,想来在姐姐这处兴许能派上用场。” 陆婠仪闻言微皱了眉头,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月季来,月季又福了福身子,向陆婠仪示好。 陆婠仪盯着月季看了良久,迟迟没有说话,那目光刺得月季有些头皮发麻。林欢愉以为自己自作聪明,反而惹得陆婠仪不快,心下紧张,想开口缓合一二:“姐姐怕是不喜欢月季,怪臣妾太过妄为了,姐姐莫要迁怒于月季——” 哪知陆婠仪轻声笑了起来,笑得几近猖狂,笑得阴森可怖。 她转头看林欢愉,眸中还闪着诡谲的光:“不愧是本宫的好姐妹,知道本宫要什么,这人就留下罢。” 林欢愉冷汗涔涔,连忙点头应了,而后寻了个理由先行离开了,直到出了乐羽宫的大门,她才从那深渊般噬人不吐骨的目光中脱离。 月季心道,莫不是自己进了个狼窝,看这德妃不太好相与。她有些懊悔,她借曾经服侍过皇后的由头想在性格软弱的林贵人那处上位,哪知会换来此等变故,先前好不容易换到林欢愉那边当值,这当中的功夫都白费了。 她站在那处,等着陆婠仪吩咐,而陆婠仪站起了身,一步步走近了她:“本宫不需要你来做什么活儿,本宫只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你若实话实说,本宫不会亏待你。” 月季诚惶诚恐:“娘娘请说,奴婢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婠仪终于问出她思考多日的问题,祈福那日她在萧逸笙和晚歌身后亲耳听到的那个称谓: “萧郎是何人?” 月季一怔,道:“德妃娘娘可是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的这个称谓?” 陆婠仪睨向她,默认了,等她回话。月季低着脑袋,答道:“萧郎即是陛下。” 陆婠仪瞪大了双眼,好似想通了一些事情,很快,她缓缓地勾起唇角,道:“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本宫。” 她大概知道,该如何在纪晚歌和陛下之间插足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七章:质疑 - 梨花落 - 肆鲸 杨婍玥在庭院中修花,听到不远处的侍女道了一句“参见陛下”,还愣了片刻,将手中的剪子放下,转身望过去,果真是萧逸笙。 杨婍玥走了过去,边说边道:“陛下今日怎么到臣妾这处来了,没去找皇后姐姐么?” 萧逸笙同她一起走到殿内,杨婍玥给他倒了一杯茶。萧逸笙端起茶盏,道:“刚从皇后那处出来。” 杨婍玥想了想,笑道:“倒也是,今儿一早便说不让我们去请安,免得吵到姐姐休息,想来这种吩咐也就陛下会说。”杨婍玥双手叠在桌案上,好奇道:“陛下昨夜……在姐姐那处留宿了?姐姐同陛下重归于好了?” 萧逸笙摇了摇头:“尚未。” 杨婍玥难以理解地挑起眉头,道:“那陛下如何能说服姐姐留宿?”她好似知晓了什么惊天秘密:“陛下你该不会强迫——” “你想什么呢!”萧逸笙蹙眉,将茶杯放下,刚准备斥责她,杨婍玥便赶忙打哈哈:“哎呀陛下,别当真嘛,臣妾就是开个玩笑。” “……”萧逸笙语塞,道:“你整天净在朕这处耍嘴皮子了。”杨婍玥嬉笑道:“哪有,臣妾还在皇后姐姐那处耍呢,何止陛下一人。” 念此,杨婍玥笑容一僵,想起晚歌同自己如今已没那么要好,而她连缘由都不知道,心中未免伤怀。 萧逸笙还不知道晚歌因为陆婠仪的事情连带迁怒上了杨婍玥,道:“朕有事问你。” “陛下请讲。”杨婍玥笑了笑,听萧逸笙斟酌道:“若皇后心中不仅有心结,亦对朕过往行径怀怨,朕该当如何?” “那要看陛下从前做的事情性质有多恶劣了,”杨婍玥抿了一口茶,“姐姐虽是心软柔善,却也是个记仇的,从前的事情她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是万万不愿忘怀的,陛下若当真做了过分的事,要想姐姐原谅可就难了。” “过分……”萧逸笙心想,若他当初确实误解了晚歌,那他的所作所为让晚歌恨一辈子都不为过。 但他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在母后那件事上相信晚歌的说辞。 萧逸笙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他站起身,想了想,又道:“这几日她恐怕会想着法子讨要避子汤,若是她来寻你帮忙,你莫要答应。” 杨婍玥点点头:“臣妾明白。”她心下苦笑,晚歌若是会来找自己才好呢,可惜她怕是不喜我了。也不知是我哪里做错了,叫她误会我。 原本以为在这宫里好歹有知心密友,不至于孤寂,哪知如今这偌大的皇城竟又成了令她窒息的囚笼。 “晚些时候去找姐姐罢,总该知道一个缘由。” =========================== 晚歌躺在榻上百无聊赖,不知为何,她再怎么软磨硬泡,白茶也不依,直道是陛下的命令。 晚歌很恼火:“白茶你究竟是本宫的人还是陛下的人啊!”白茶心里默默念叨:对不住了娘娘,我是娘娘的人,可江泽那条小命可还捏在陛下手里呢…… 身后有脚步声,晚歌很烦躁,嚷道:“谁啊!”她一转头,怔了,杨婍玥呆楞在那里,与她对视,而后有些尴尬地抿嘴笑了笑:“见过皇后姐姐。” 晚歌怔了一阵,才悻悻地坐起身来,道:“免了,去正殿稍坐着,本宫很快便来。” 杨婍玥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才微微笑着应了声,转身走到正殿去。 她刚转过身,笑容便险些挂不住:姐姐连后殿都不让我进了…… 晚歌心烦意乱,一时之间想起了祈福时看到的那些不好的画面。 想起陆婠仪在萧逸笙怀中,搂着萧逸笙的脖颈,回头挑衅地看她;想起陆婠仪威胁她,恫吓她,那恃宠扬威不可一世的模样。 从那时起,她便知晓,原来宫中传言萧逸笙更偏好陆婠仪竟是事实,待陆婠仪尚且如此,而同为传言中的另一宠妃,杨婍玥,在晚歌跟前乖乖巧巧,谁知她在陛下面前又是如何的亲昵? 假想中诞生而出的妒忌将晚歌心房摧了个彻底,她明白自己在乎萧逸笙,根本无法拱手相让,也就无法再接受其他嫔妃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 包括杨婍玥。她是丞相之女,深谙话术之道,简简单单几句功夫便夺得了晚歌信赖,晚歌再次回想起来,便越发不肯信其真心,因而愈加疏远。 晚歌念此,又想起萧逸笙在自己跟前那般诚恳地求和,她几乎就将心软臣服,如今想来也是笑话一场。他分明也能够拥他人入怀,又何必同我说些离了我不行的胡话? 他还同我解释,说是陆婠仪足伤,但他其实抱着也高兴罢?否则怎会在我看到的那一刻不将陆婠仪放下? 晚歌恍然,在心底默默又筑了一道墙。 晚歌披了外裳走出去,杨婍玥规规矩矩坐在下座,见晚歌出来起身福礼。晚歌点了点头,转身坐在凤椅上,唤白茶盏茶。 晚歌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头也没抬:“妹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杨婍玥微微笑着,道:“几日未找姐姐,甚是思念。” 晚歌心中已然觉得杨婍玥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便也没兴致再同她亲近:“昨日一早刚来请过安,这会儿说什么思念。” 杨婍玥的笑意有些崩塌,她犟着嘴角,道:“原先如若没有辰时请安,臣妾不也常来找姐姐的么。” 晚歌随意的应了,而后专注于喝茶,没有再搭话。 杨婍玥道:“臣妾……听闻陛下昨夜在姐姐这处留宿了,姐姐和陛下和好了么,臣妾真替姐姐高兴。” 晚歌没看她,淡声道:“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啊,陛下前脚刚从本宫这出去,后脚你便来问,怎么,你是嫉妒本宫,还是怨本宫抢了陛下?” 杨婍玥瞪大了双眼,眸间渐渐盈满水光:“……姐姐?” 杨婍玥原以为晚歌误会她与陆婠仪交好,亦或是晚歌见了陛下和陆婠仪后心情不佳,才会对她那般冷漠。她不曾想过晚歌会把她揣测成那样居心叵测的人,哪知晚歌误会至深,竟将她和陛下想到了一处去。 而且,竟是一点从前情分不顾,待她这般冷嘲热讽。 杨婍玥难以接受,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忍泪看向晚歌:“姐姐误会臣妾了,臣妾并非此意,臣妾……” 晚歌微微蹙眉,睨着她,没有说话,杨婍玥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臣妾从未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情,从未。” 晚歌犹豫了片刻,嗤道:“行了,”她别过头不看杨婍玥,“你在本宫这处装什么可怜?好似本宫欺负你,若让旁人知晓了,不就要说本宫心胸狭隘?” “不是的,臣妾……”再好的口才到此时也变得哑口无言,杨婍玥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委屈的掉眼泪。 晚歌不睬她,端着茶盏,一心用茶盖撇着茶沫子。 杨婍玥原本是因为陛下一席话,想起从前晚歌与自己有多要好,忍不住来看看晚歌,顺带也能替陛下劝劝她,却听见晚歌这般言辞,心碎万分。 杨婍玥惘然之中告退,临行前还是忍不住回头道:“皇后姐姐…众人皆知陛下待姐姐真心如一,天地可鉴,只有姐姐不知情。” 非但不知,甚至还百般猜忌。 但晚歌无错,她往日里伤之过重,于是本能地规避伤害,不肯再轻信谁了,何况是给她带来诸多苦难的萧逸笙。 晚歌怔怔地看了杨婍玥的背影好一阵,直到她拐角不见才收回目光。 杨婍玥刚出锦秀宫门没几步,便难以自控地啜泣起来,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人瞧见,结果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刚从御书房回来的萧逸笙,身后还跟着莫楠。萧逸笙看见杨婍玥,本打算开口询问她跟晚歌谈得如何,却见杨婍玥埋着头不看路,甚至还差点撞到萧逸笙怀里,萧逸笙顺势扶了她一把,仔细一瞧才见她颊边挂泪。 萧逸笙关切道:“贵妃这是作何?莫不是皇后见你不答应,与你吵架了不成?”他扶额,道:“皇后的脾性你也明白,是朕不好,朕去同她说,她怕是误会你故意不帮她了……” “不是的陛下……臣妾无事,陛下无需去姐姐那替臣妾多言,是臣妾言语不周惹姐姐不高兴了。”杨婍玥生怕萧逸笙再替她说些什么,晚歌更误会她,到时候更难与晚歌重归于好了,干脆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希望萧逸笙忽略便是。 只是她带着哭腔,倒颇为委屈,令萧逸笙有些自责,以为是杨婍玥来劝晚歌避子汤一事,而自己没跟晚歌说清此事是他的命令,导致晚歌不悦殃及他人。萧逸笙出言安慰:“你且回宫去,皇后这边朕来劝。” 杨婍玥此时也无心多说多想,匆匆用锦帕捂着脸告退了。 莫楠看在眼中,心生疑虑,杨婍玥这一套说辞未免太过委屈,显得晚歌不近人情。她一番推敲,又觉得杨婍玥兴许有意为之,不免觉得此人心机,倒是颠覆了从前的认知。 莫楠冷哼一声,果然自己从前留了个心眼是对的,知道不用对杨贵妃抱有什么太大期待,此时也就不至于震惊。她开始思量怎么同晚歌讲述此事,让晚歌也留些心思,边想着边跟着陛下进门去了。 第四卷:羁绊 第七十八章:不甘 - 梨花落 - 肆鲸 “白茶,本宫衣裳上的气味有些不同。”杨婍玥刚走,晚歌才想起要换一身衣裳,她午憩时换了闲装,见杨婍玥时仅披了件外裳,白茶为她更衣时,她嗅到了与平日不同的地方。 白茶回道:“是内务府新进了一批上好的熏香,奴婢觉得好闻,想着给娘娘用上了,娘娘可是不喜?” 晚歌仔细闻了闻,倒是没闻出什么问题,只是这香从前没闻过,很特殊。 “挺香的。你这几日不曾去过内务府,何时领回来的?”晚歌又仔细闻了闻,觉得这香很好闻,再没有别的香气同这个一样,闻过一回便会记住的。 “是月季姐姐,”白茶答道,“月季姐姐去内务府领月俸的时候碰上公公们准备送香料来娘娘这儿,见到月季姐姐,以为月季姐姐还是娘娘宫里的人,便给了她,月季姐姐干脆就主动送来了,还托奴婢向娘娘问安。” “月季?”晚歌倒是记得有这么一号人,她在锦秀宫那会儿天天想着上位,萧逸笙有来看晚歌的时候,她总会精心打扮一番,非要来给萧逸笙端茶送水献殷勤,晚歌看着不舒服,渐渐冷落她了。 再后来晚歌不得宠,她带头领着好几个宫人请辞离开,晚歌重病在身哪管那么多,之后就不曾见到她。 “呵……这会儿倒想着讨好本宫。”晚歌想起方才离去的杨婍玥。“虚情假意。” 晚歌没有多理会,这香料本就是专属于她的,换个人献上来的殷勤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她正打算再教唆白茶去太医院寻江泽帮忙,哪知瞥到门外刚进来的萧逸笙。 晚歌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待他,索性装作没瞧见,继续喝她的茶。萧逸笙则是走近了些,边走边道:“晚歌,你方才同昭贵妃说了什么话,叫她那般伤心?” 萧逸笙倒是无意在问,但到了晚歌耳边可就是另一番味道了,她放下茶杯,低声道:“她动作倒是快,陛下这就就知道了。” “晚歌误会她了,”萧逸笙坐到晚歌身边,还未说完话,先闻到了一股异香,“晚歌换了新的香囊?” 晚歌垂下眼,道:“内务府说新进的香料。”萧逸笙想了想,大概是知道了:“是了,白日里陆尚书说托下洋友人从外邦带来的香料,珍惜得很,我想着也没用,干脆让人拿来给晚歌。” 晚歌愣了一下,抬眸问道:“只有臣妾有?” “嗯。”萧逸笙笑了一下,道:“晚歌莫要费什么功夫要避子汤了,整个宫里消息我都传遍了,谁敢给你?” “……”原来是这样。但晚歌本就不是因为避子汤的事情迁怒杨婍玥,默默地开始想别的办法。 萧逸笙见晚歌兴致不高,道:“杨婍玥是还同晚歌说了别的话,惹晚歌不高兴了?” 晚歌忍不住道:“陛下倒是真心疼她,跑臣妾这质问来了。”萧逸笙愣了一下,道:“晚歌既知是误会,何必揪着不放,你们二人那般熟络——” “臣妾同她不熟。”晚歌淡声道,“陛下才是误会,臣妾何时同贵妃交好了?” 萧逸笙语噎,无奈笑道:“晚歌气得不轻,怎的了,这才多久未见,”他探身离晚歌近了些,“莫非要我一直待在晚歌身边才行?晚歌早上时候可爱些。” 晚歌定定地看了萧逸笙好一阵,心中默念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轻信他,何况……他还在替杨婍玥说话呢。 萧逸笙他这副说辞,对着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待我只是逢场作戏,我却要对他一往情深。 杨婍玥倒是提醒她了,否则她差点被萧逸笙下了迷魂汤,忘记陆婠仪那一茬。 白茶觉得自己站在边上有些不安,也不知昔日里同娘娘交好的贵妃娘娘怎么就让娘娘不悦了,而自己今日奉了陛下的命令又一直忤逆娘娘…… 白茶有点担心,毕竟自家主子到底也是皇后娘娘,饶是她不曾怨怒过自己,也不免害怕娘娘生气了,自己承受不住。 白茶想起初次见到晚歌那一日,晚歌动怒,杖毙了两个多嘴的婢子。连贵妃娘娘那样会说话的人也让皇后娘娘不高兴了,白茶好怕自己今夜也要脑袋落地。 莫楠看出白茶在发抖,但不知白茶脑袋里想着什么事情,毕竟她昨日一早就被陛下带去御书房整理奏折去了,直到方才才理好,陛下刚放她回来,此时一无所知。 “白茶,”莫楠小声道,“你作甚抖成这样,你怕什么?” “楠姐姐,你说……”白茶声若蚊蝇,“奴婢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呀,娘娘今天好像很不高兴,而且连贵妃娘娘那样的人,都让皇后娘娘骂了……” 莫楠纳闷地笑了,道:“你能做什么事情让娘娘动怒啊?”她哼了哼,“倒是贵妃娘娘这种双面人,呵,娘娘早点发现还更好呢。” 白茶不懂,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后怕地瞥了娘娘一眼。 晚歌低下脑袋,不打算跟萧逸笙再多打交道,干脆一口气把话说满:“陛下今日无事便回罢,若是陛下特地来为爱妃讨个公道,也恕臣妾无力奉陪,臣妾一时控制不住怒气出言伤害了妹妹,是臣妾不对。” 萧逸笙刚打算反驳“我何时怪罪过你”,转念又想,惊奇道:“晚歌这是呷醋了?” 晚歌瞪大双眼看他,语塞:“我——”连臣妾二字都忘了说了。 萧逸笙笑弯了眼,余光瞥了边上的莫楠和白茶一眼,摆了摆手。白茶如蒙大赦,拽着莫楠头也不回退出去了。 晚歌又气又羞,干脆起身走开了,总觉得在萧逸笙身边透不过气:“随陛下怎么说。臣妾乏了,陛下请回罢。” 萧逸笙站起身跟过来,站到她身前:“皇后歇息得这么早?今日还要留在皇后这处晚膳呢,用过晚膳以后再去歇息。” 晚歌一听,不乐意了:“陛下打得好算盘,还想再灌臣妾酒不成?”她自己说着,面上却红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背过身去:“总之今日,锦秀宫不接待陛下这尊大佛,臣妾累了。” 萧逸笙在她身后,似是若有所思:“当真累了?” “对!” “晚膳也不想用了?” “对!” “行罢,”萧逸笙居然妥协了,“皇后这么早就寝,我也拦不住。” 晚歌松一口气:“恭送陛下。”她抬足便走,被萧逸笙一把拽回了怀里,搂得死死的。晚歌吓一跳,挣扎,萧逸笙埋首,在她耳边低声道:“走得倒是利落。” 他将晚歌打横抱起,准备抱她去寝榻,“皇后既然这么着急,我也只好——” “……陛下,”晚歌知道自己争不过他,干脆放弃挣扎,商量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忽地又觉得腹中饥饿,要不……” “晚些吃也可以。” ========================== “娘娘要求别太过分了!”陆原背过身去,“你要为父把家中珍藏多年的苏合香供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为父去找陛下,让陛下见你?” 他忍不住骂道:“留不住陛下的心,你倒是真废物,也有脸来为父这要这要那?” “父亲,”陆婠仪德妃当久了,惯于高高在上,此时要低下头来都倍感牵强:“再帮本宫这一回,父亲供了上好的香给皇后,陛下多少给父亲几分薄面,也会来见本宫一回。” 陆原看起来并不乐意:“为父将你送入宫中,是让你帮为父官场得意,不是让你来给为父添堵的!”他转过身来看着陆婠仪:“我作为一个大臣,去跟陛下说,去见我女儿一面?可不可笑!你是嫔妃,你见他还得靠我?我不过一介尚书,我还能左右陛下今晚留寝何处不成?” 陆婠仪眉头微微跳着,她努力让自己按捺怒火:“父亲若是能让陛下来见本宫,本宫自然有办法。” “哼!”陆原甩袖,“你的办法有一个生效的吗?三天两头让人把我喊到宫里来,你当我很有空闲?” 他边说着,边迈步离开了。陆婠仪死死瞪着他离开,骂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宫叫嚣,自己政绩一塌糊涂,陛下没罢免你说不定就是看在本宫的面上!” 陆原从来就是把她当成官场上位的工具,陆婠仪自幼练琴练舞,只有练得好了,陆原才会分她一缕目光,不然都不会正眼看她。 凭什么纪晚歌独得皇上恩宠,杨婍玥又是相国府的心头肉,只有她陆婠仪生来就要被利用? 陆婠仪不甘。 只有她计谋夺得陛下宠幸的时候,陆原才会来见她,才会陆婠仪要什么他给什么,才会满足陆婠仪的要求。 陆婠仪又何曾没有对这个父亲抱有过一丝期待? 当初她被纪晚歌罚了掌嘴,托书信予陆原诉苦,结果换来一纸谩骂,和更加严苛的管教嬷嬷。 “在这宫里,谁都靠不住……”陆婠仪喃喃自语。她回想到许多事情,又将自己的生身父亲骂了一通,最后苦涩地泛起笑来。 月季跟在她身后,努力想着该说哪些漂亮话哄德妃开心。她在陆婠仪身边的这些日子,逐渐得到重用,挤掉了陆婠仪原本的随侍,成了新的亲侍,她自得地认为自己已经站稳了脚跟。 月季斟酌开口:“娘娘,还有奴婢在呢,奴婢永远追随娘娘,愿为娘娘效劳。” 陆婠仪扭头看她,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本宫记下了。” 娘娘明明在笑,但不知为何,月季起了寒颤。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