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白马啸西风 - 横戈 - 马赛克 () 番外内容不一定与本书的结局关联 ----- 七月初七,阳光明媚,大气清洁度良好,晨练指数三级。柳琮踩着树林中厚厚的陈年落叶收住脚步,举目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木塔,对身后的随从们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 羽林卫副指挥使听话地命令部属乖乖站着,眼看柳琮又迈开了步子,急忙追上前去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上皇”。 “上皇,还是让臣带两个人伺候吧。” “不必。朕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你在此等候便是。”柳琮似乎连多说一句话都有些懒,他一手压低了锦帽的帽檐,挡住已经有些耀目的阳光,另一手紧紧握住那支紫铜手杖的手柄,稳稳地迈开步子朝前面不远处的指天塔走去。 指挥使还想追上去,看看柳琮越走越远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胆量违抗一向说一不二的太上皇,回头对着一干随从大声喝令:“列队,坐!” 经年累积的枯叶在脚下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仲夏的鸟儿跳跃于树枝之间,轻快地晾晒着它们漂亮的羽毛,阳光透过黄杨树枝叶间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变成了点点闪动的光斑。 柳琮一面缓步前行,一面仰望着那座让他感觉既熟悉又亲切的木塔,心中默默念道:“先生,你在那里等我吗?弟子已经照你的吩咐驱除胡虏,一统中华,今天又是七月初七,你会来见我吗?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守塔的官员早知道太上皇要来,已经将环绕指天塔的庭院洒扫一新,铺下红毡,跪在道路两旁静候御驾光临。笃笃的拐杖声响顺着青石板的地面远远传来,守塔官知道那是太上皇到了,每年七月初七的这个时候,柳琮总会独自一人登上距离běi jīng云中府城不过数里的白登山顶,命令他们打开这座尘封了足足一年的指天塔。 没有人知道这座塔是为什么修建的,就是几位尚居重位的开国元勋,也只记得宣布举国一统的同一天,当时还是天汉皇帝的太上皇便下诏建起了这座高塔,把方圆十里的山头统统划为禁区。平时塔门总是紧锁,除了太上皇一年一度的驾临之外,再也不准任何人进入塔里。 金箔包边的云杉木塔门,在二十人齐心协力的推动下,和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地敞开了,一股陈年木料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整座塔空荡荡的,除了梁头椽尾寒鸦做下的窠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之外,再也没有半点让人感觉到生气的响动。柳琮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旋梯,一步步地登上塔顶。 这塔的设计别出心裁,塔顶不是尖的,而是一个平台,平台上铺了泥土,种着许多野草,多年来虽然无人管理,可是自生自茂,居然已经长到了齐腰般高。 他挥动手杖拨开草丛,走到塔顶zhōng yāng,举目远望。天边一块云彩飘了过来,恰好挡住rì头,不多时便给阳光染上了一抹金sè。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柳琮由站到坐,又由坐到躺在了草丛之间,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紫铜手杖已经被他丢在了一边,柳琮把上衣脱下来当作枕头,两臂伸展开来,袒露出并未随着年齿增长而松弛的胸膛,静静地躺在草丛中。风吹草起,摇曳的野草像是一波连着一波的海浪,温柔地抚mo着柳琮的身体。 猎猎的风声夹着金柝铮铮,遥远地回响在耳畔。五十六岁的天汉太上皇躺在清晨的阳光下,意识渐渐融化在静得有些凝固的空气中,五十六年来的一切如千军万马般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又一哄而去,把他远远地撇在后面。 ; 第1回 王侯将相岂天定(1) - 横戈 - 马赛克 () 朔州神武县,演武场内。北风呼啸,正是隆冬时节,凛冽的寒风卷着黄沙扑打在众人的脸上,就如刀割一般疼痛,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也不眨地盯在演武场的核心。 一名胡服幞头、腰挎铜鞘弯刀的青年一手挽缰,伫立场中,对着场外一名五大三粗、面sè黧黑的汉子做了个“尽管上”的手势。 那黑面汉子接过下人递来的缰绳,轻快地认镫上马,顺手从马前得胜钩上摘下一杆五钩亮银枪,枪尖冲后,两手一抱拳,大声道:“衙内,小人冒犯了!” 那胡服青年扬声笑道:“放马过来!”却不持兵器,只是好整以暇地一手按在刀柄之上。 “喝!”黑面汉子策马前冲,一枪直奔胡服青年的面门刺来。这一枪没有半点的虚晃花招,扎扎实实地靠着臂力拧动重逾百斤的枪杆破风而至,借着惯xìng令敌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只听铮然一声裂响,一道乌光闪过,没有人看清胡服青年是如何拔刀的,黑面汉子的长枪已经受那弯刀的激荡,斜斜偏了开去,迸出一连串的火花。 胡服青年虎口一麻,幸好尚能握得住刀,忍不住打心底佩服那黑面汉的膂力,脱口叫了一声“好!” 黑面汉勒住马头,目露惊讶之sè,旋即右臂一振,银枪起处,抖开一串枪花,将胡服青年笼罩在枪影之中。 胡服青年不慌不忙地舞起弯刀格架,他这柄弯刀比寻常胡人所佩的刀长了足有数寸,刀身修长,刀背又轻又薄,通体透着一股乌亮的光芒,令人望之不自禁地生出丝丝寒意。两人刀来枪往,正战得难分难解,蓦听场边一人叫道:“郎君,郎君,老爷出事了!” 胡服青年闻言,喝一声“退”,与那黑面汉同时勒马后退,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转向方才大叫出事那人,问道:“怎么了?”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前,语无伦次地喊道:“不……不好了,朔州刺史派使者来,说是老爷虚报丁口,蒙混上司,要拿老爷上州里去问罪!老爷已经给他们锁了,娘与少娘子躲在后衙不敢露面,小人觑空子溜了出来报信,郎君快些设法去将老爷救出来!” 黑面汉大怒,喝道:“什么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待俺雷横去拾掇了他。” 胡服青年皱皱眉头,道:“雷都头,你几时改得掉那股火暴脾气?”连珠炮也似地下令道:“雷都头点起兵来等我调遣,马锐去方先生家里请他速至衙门,倘有人来缴械,只管不理便可,未得我令,不准轻举妄动!” 说罢提鞭用力一抽马臀,喝一声“驾”,便风驰电掣地出了演武场,往神武县衙方向奔去。雷横急忙下令牙兵尽数集合起来,派人跟在衙内后面打探消息,随时预备听令发兵。 却说那胡服青年便是这神武县县令柳泌的独生儿子,大号一个“琮”字,表字上子下纯,今年刚满二十三岁。柳琮听说朔州来人问罪,立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神武县归朔州管辖,从晋国太祖石敬塘时候,便将连同朔州在内的燕云一十六州尽数割与了契丹,换来一个儿皇帝的名分;这几年来契丹连年对晋用兵,兵力甚显不足,于是便令朔州、应州、蔚州等地每户抽取一丁,送往南边服役。 柳泌是一个为人忠厚笃诚的好好先生,既不敢得罪契丹人,又不愿刻剥百姓,弄得民不聊生,于是便与幕僚商议,将人户簿籍窜改了谎报上去,说是朔州已经无丁可抽,仅能募得三百余人;不知怎地却露了相,朔州刺史命人专程赶来问罪,看来是逃不过去的了。 坐骑驰入街中,便有许多人迎着马头拥上前来,柳琮勒马问道:“众父老聚在这里何干?”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上前来,颤巍巍地道:“柳大人乃是好官,窜改簿册,只是为了抚恤民生,咱们这是要往衙门去卧辕哀求,求那使者莫要押了柳大人去。” 柳琮心中一热,咬牙道:“老人家,且回去罢!家严那头的事情自有小子料理,老人家只管回家去看顾门户便好。” 那老者拉着马缰泣道:“衙内,小老儿家里的独孙,若不是柳大人施恩放免,现在早已到南朝送死,劣孙一死,小老儿如何还能活命?柳大人对我一门实在恩同再造,小老儿就是赔了这条残命也是值的,求衙内让我随同去罢!” 众人多是平时受过柳泌恩惠的,听那老者如是说,当即哗啦啦一同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求衙内让我等随去!” 柳琮心想时候耽误不起,万一父亲已经给带走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也来不及再行推让,大声道:“好!去便去得,但须应我一事:到了衙门之后不可冒犯使者,一应举动听我吩咐。”众人一齐答应,柳琮举鞭道一声“先行一步”,旋即打马飞奔而去。 柳琮在县衙大院的后门下了马,早有一名家仆探头探脑地不住张望等候,一见他来,当即迎上来,带着哭腔道:“郎君可回来了!娘和少娘子都吓得不知怎么好呢!”柳琮顾不上与他多缠,直截了当地问道:“老爷现在何处?” 那家仆愣了愣,指着前院道:“州里来的使者把老爷上了枷锁,说是要拿进州里等刺史大人发落,眼看便要起行了。”柳琮嗯了一声,甩下他拔步便走。 神武县衙内已经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身着白袍的神武县令柳泌给押入了囚车之中,颈带木枷,颔下花白胡须略有些凌乱,背脊却是丝毫不弓,挺着腰杆端坐在囚车里,双目微闭,似乎早已看破了身边妻子儿媳的哭喊。 柳琮目光一扫,便发现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站在那里指手画脚,一会命人拖开扒在囚车边上哭喊的母亲,一会又放言威胁说要将整个衙门的人从上到下一个不漏地抓将回去,立时便明白这就是那州里遣来的使者了。 想了一想,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抄手行礼道:“小人不才,是犯官柳泌的儿子。使君远来,穷乡僻壤无可招呼,真是多有怠慢。”说着伸出手去与那使者相握。这使者原本不过是朔州刺史幕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柳琮却以“使君”相呼,那是时人对待一州之长的敬称,一顶大帽子下来,当即扣得那使者浑身舒泰。 那使者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本不想搭理这个犯官之子,眼角余光却瞄见他掌心之中金光一闪,不由得心头大动,板着脸拉了拉他的手,只觉什么细小的东西暗度陈仓,从柳琮的手里到了他的手里,禁不住心下暗喜,生怕给人瞧见了,飞速收回手来捏做拳头,打起官腔道:“嗯哼!原本上头吩咐下来,是不得容人随意同犯官交谈的,不过吾看你这小儿尚属可教,便准你同他说两句告别的言语。”说着故作大度地走开几步,放柳琮父子交谈。 柳琮笑嘻嘻地唱喏道:“是,使君请上座稍候。”说着挨近囚车,故意装腔作势地对柳泌道:“爹爹,你老此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头,何不趁这个机会把咱家窖金子的所在告诉给儿子知道?”他把说话的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叫那躲在一旁伸长耳朵偷听的使者恰好听见,又装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来,似乎说的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一般。 那使者听得“黄金”二字,眼珠子便险些掉了出来,脚步向着囚车边上挪了再挪,却仍是听不清柳泌说些什么,只见柳琮不住点头,末了道:“孩儿知道了,父亲放心去罢!” 此时神武县民多已汇聚而来,闻听柳琮竟然毫不阻拦地任凭那使者将柳泌押走,立时民愤汹涌起来,打头的一个粗豪汉子一手扯开衣襟,露出一条青黢黢的蟠龙刺青,旋即卧了下来,挡在囚车前面,大声叫道:“要解姓柳的去,除非自俺的身上碾过去!” 真是一呼百应,他这一躺,旁人有样学样,也都纷纷躺了下来,地面空间有限,横七竖八地躺卧了十几个人,便再也躺不下了,后来的人便攀住囚车的车轮,有的甚至寻来斧头,准备砍断囚栏,放柳泌出来了。 那使者素知朔州民风剽悍,人人能武好斗,见此情状也吓得胆落三分,急忙喝令随行前来的州兵持刀弹压。空手究竟难敌持械,众县民怀了满腔不要命的腾腾热气而来,见了冷冰冰的刀子,也不免气馁三分,有几个胆小些的,有家口的,便爬起身来退去,不一会囚车前面只剩下最先躺下去的那个刺青汉子仍是纹风不动。 使者大怒,便要令州兵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死。柳琮斜刺里踅步上前,满脸堆笑道:“使君何必同这愚民一般见识?今rì天寒,此去州里路途遥远,何不饮一杯再走?”说着一摆手,命人捧上一瓯热酒来。那使者哼了一声,负手不答。柳琮伏在他耳边悄声道:“使君,这酒可是小人特地为大人备下的好酒。”使者心中一动,注目望向杯底,果然又见金光闪闪,当下眉开眼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却将那金叶子暗自藏在舌底,趁人不留意间吐了出来。 柳琮吩咐置酒招呼使者,席间觥筹交错,不住灌他,只是求他宽限一rì,容柳泌与家人话别,明天再走。那使者只觉这柳家衙内是个上路懂事的,似乎又有不少金子窖藏,就是急着把柳泌送进州里,也只不过给刺史老爷占去了便宜,倒不如当真留他一宿,借机多刮一些是一些,当下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柳琮大喜,更是接二连三地劝酒,不多时只见使者脑袋一歪,出溜到桌子底下,鼾声震天,不省人事了。柳琮又待了片刻,确认他不会醒来,便招手令两个家仆搀他去厢房睡下,自己却径直出去了。 ; 第1回 王侯将相岂天定(2) - 横戈 - 马赛克 () 神武县主簿方卓已经在书房中等候多时,见柳琮进来,当即起身打了一躬,急切地问道:“大人还好么?”柳琮点头道:“那厮原说连囚车也出不得的,几杯马尿下肚,口便松了,准我将爹安顿在房中过了今夜,只是颈枷已经贴了封条,却不许撕去。” 方卓闻言,神sè间稍显宽慰,慢慢坐了下来,捋须喟叹道:“唉!这年头,总是横官暴吏大行其道,替百姓着想的好官反没了活路!柳大人当rì窜改簿籍,小官便劝过他的,无奈他一意孤行,只是不听,唉!” 柳琮微微一笑,反问道:“方叔叔,你与家父也是二十几年的老交情,难道还不知他的脾气?媚上欺下的事情,你道他肯做么?” 方卓冷笑一声,愤愤不平地道:“如今的世道,便是会媚上者飞黄腾达!管你脸都不要,只索舔好了上头的屁股,莫说是官升三级,连做皇dì dū不是不能!哪像令尊这般,十几年下来还是一个芝麻点大的县令。”柳琮明白他所谓的“不要脸做皇帝”,就是当年割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换来一个“儿皇帝”名分的石敬塘。朔州大多数百姓都是当年的晋国黎民,对于侵占了自己家园的契丹人,他们虽没有多少好感,可是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忍耐下去;而对于出卖和抛弃了他们的石敬塘,则是人人恨不得把他剥皮抽骨,扔进灶里当柴火烧的。 现在柳琮却不想与他探讨做官与要脸之间究竟是不是可以鱼与熊掌二者兼得,因为当前还有比着要紧一百倍的事情摆在眼前。想了一想,问方卓道:“现下算是把那使者暂且稳住了,可是这件事不能算小,究竟要如何了局,方叔叔可有主意么?” 方卓给他问得一愣,一时间答不上来,怔了半天,才道:“那朔州刺史是个才上任的契丹人,听说从前在北边做官的时候就是有名的贪残暴戾,户口簿籍错漏本是难免,但要掐死了吹毛求疵,却也是不小的罪过。当初他上任时大人不肯屈尊巴结,现在那厮必是挟嫌报复来了。照小官看,怕是没那么轻易脱身。能够不下狱问罪已经算好的,至于纱帽……” “呵呵,方叔叔做契丹人的官儿,倒是做出了瘾头来!事到如今,还在惦记纱帽保不保得住呢!”柳琮用近乎嘲弄的口气不疼不痒地撂下一句,说得方卓的老脸唰地一下红了。 沉默良久,只听方卓叹道:“衙内,凭你说甚也罢,小官当rì本无意仕于北胡,是令尊再三相劝,要小官以神武县一县庶民百姓的生计为念,我才拼着一张老脸做那两姓臣子。衙内如此说话,未免将小官这把老骨头瞧得太也轻了。” 柳琮略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过分,忙笑道:“侄儿岂敢。只是家父出了这等事,难免心里焦急,说话无方,冲犯了方叔叔,多有得罪。”说着起身深深一揖。 方卓自不与他这等小辈一般计较,候他坐定,便问道:“老朽惭愧,徒为大人属吏多年,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助大人脱此困局。”他从小看柳琮长大,知道他素多鬼主意,看他虽然满口声称一无措手之处,可是神sè间却并没有多少焦急,便晓得他是想出了主意来要自己帮忙的,当下直言问道:“衙内若有办法,便请快说,这等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方叔叔,莫非觉得家父这神武令,还可以接着做下去的么?”柳琮手肘撑在桌上,身子前倾,用一种神神秘秘的口吻反问道。 “此话何解?”方卓一愣。 “这又有何难解?方叔叔想必知道,家父之所以获罪,乃是因为阻挠征丁;契丹皇帝征发丁口,是为了南征石晋;中原战事正紧,听那边过来的行商传说,已经快要打到开封了。朔应数州从前本来是晋地,人民全是做过大晋子民的,契丹人既然不得不从此征丁,想来是本族人不敷驱使之故。方叔叔你想,朔州是不是应当守备空虚?” 方卓要愣了一愣,才明白柳琮话中的用意,禁不住惊跳起来,愕然指着他叫道:“你……你……” “你”了几声,终于压下声音,惊愕地问道:“衙内你想造反不成?” 柳琮一笑,道:“反正契丹人从没把我们当子民看待,大晋又弃了咱们不要,那就自己来当自己的主子,却又有何不可?” 方卓不可置信地摇了半天脑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叹道:“唉,我早知你不是安于曳尾泥涂之人!”他原想不到柳琮会如此直接地把造反的意图透露给他,但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回头再想平时这位衙内的诸般行径,越想越靠谱,只觉他从十五六岁起便整rì泡在校场中与牙兵们一同训练,当时还只说这孩子生xìng好武,现在看来,恐怕牙兵都头雷横早已与他做了一路,自己不答应想也不行的了。 柳琮见他沉默不语,当即趁热打铁道:“方叔叔可知道契丹人本xìng凶残,当年朔州未割之时,年年受胡骑南下侵扰,烧杀无数,现今契丹皇帝夺了我们的土地不说,还要驱赶我们替他打仗送命,天底下可有这等好事的?若一声不吭的任凭宰割,岂不叫那些契丹狗子们变本加厉!再说男儿在世,就算不能建功立业,总也不能认敌作父,学那石敬塘一般靠在契丹胡虏的卵翼下过活!” 这一番话说得方卓面上忽红忽白,呆呆地捻须想了半天,忽然猛力一拍桌子,顺带扯掉了不少花白胡子,大声道:“老朽枉活这些年,反不如贤侄有骨气了!罢罢罢,这条残命,就卖给贤侄了罢!” 旋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可是令尊大人的脾气,是绝不肯提刀造反的,我与他认识多年,这一点大可拍胸担保。” 柳琮眉梢轻轻一挑,轻笑道:“包在侄儿身上,只要方叔叔别多跟家父说话走露了风声便可。”方卓疑疑惑惑地点了点头。 搞定方卓之后,柳琮便去校场寻雷横说话。县衙前门围聚的百姓尚未散去,一见柳琮出来,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纷纷打听柳太爷是否无恙。柳琮高声道:“大伙儿放心,家父现在甚好!诸位父老都回去罢,天寒地冻的,有几位年纪也不小了,莫要自己生了病。” 早先脱衣卧辕那刺青汉子也还没走,踏步上前,亮开洪钟也似的嗓门道:“契丹狗子不拿人当人看,太爷这等的好官,也要拿去问罪,这不是官逼民反么?” 柳琮禁不住注目望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身破烂布衫,脚底下踏着一双破草鞋,看起来穷困潦倒之极,可是身材却十分健壮,扯破的衣襟中间隐约可见一块块的腱子肉高高凸起。容貌虽然粗豪,一对眼睛之中却是神采四溢,瞧上去不是一个头脑简单之辈。 他存心结交此人,当下除了自己外衣给他披上,拍拍他肩头道:“权送兄台御寒。在下尚有勾当,再会,再会。”拱手一笑,拔步便去。那汉子在后叫道:“喂!俺老风不白要人财物!” 柳琮也不理他,转身回衙,叫来一个家丁,吩咐他乘马火速要雷横带了全部五百名牙兵来县衙听令。过没多久,只听街巷中马蹄得得作响,五百牙兵在雷横带领之下列队而入,柳琮忙迎上去叫道:“雷都头辛苦!” 雷横跳下马来,喜道:“大人没事了?!” 柳琮紧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雷横见状,心凉了一大半,惴惴不安地问道:“敢是大人……” “唉!那厮始终还是不肯放过父亲,说是明rì五更便要起解!”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伸衣袖擦了擦眼角。 “nǎinǎi雄!不给他点颜sè瞧瞧,他还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呢!”雷横勃然大怒,连声喝令兵卒牵马抬枪,要去寻那使者晦气。 柳琮急忙一把扯住,叫道:“雷都头不可造次!”闪身挡在雷横面前,诚恳地道:“雷都头待我柳家一番心意,柳琮替家父多多谢过!”说着一躬到地。 雷横顿足急道:“这都什么时候,衙内还在玩这一套酸文!便让俺杀入衙去,一刀把那使者砍了,岂不万事皆休!” “这是我柳家的晦气事,怎好连累雷都头?” “五年前若非大人救命之恩,雷横早成了荒原上一具路倒,现下大人有事,俺就算赔了一条xìng命,亦不过哪里来哪里去,又有甚可惜?” 柳琮苦笑道:“要拿家父的乃是州官,杀一个区区小吏,能有何用?” 雷横呆了,嗫嚅道:“那……” 柳琮冷冷地一笑,面sè忽变,从齿缝吐出几个字来:“要杀,便连那遭瘟的刺史,连那遭瘟的契丹皇帝一道儿宰了!” ; 第1回 王侯将相岂天定(3) - 横戈 - 马赛克 () 雷横先惊继喜,“啊哈”一声,拍手大叫道:“痛快,痛快!俺这便……”话音没落,已经甩开大步走出了十几步去。 柳琮知道他去做什么,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叫过偏将马锐来令他指挥牙兵围了县衙,却不必驱散闲人,只教他们站远些,只等雷横那边发作出来。他知道以这头猛虎的暴躁脾气,必定是持刀直入厢房,将那使者杀之而后快;惟一能管住他的父亲柳泌带枷被锁,旁人见了这等杀神下界避之犹恐不及,岂有反上去拦阻的道理?杀了州里的人,这篓子绝小不了,以柳泌的为人,是不可能弃卒保帅把雷横甩出去替自己背锅受死的,到时候不想反也得反了。 忽听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道:“逼虎吞狼,妙极,妙极。”柳琮惊出一背冷汗,扭头望去,却是那胸刺蟠龙的壮汉,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手臂上搭着一件衣服,正是方才自己脱了相赠的。心思既已被他看穿,只得强笑道:“天气寒冷,壮士何不穿了衣服再说?” 那壮汉摇头道:“风某人从不无端受人恩惠。” 柳琮微微皱眉,心说刚才不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卧辕阻拦囚车的么?面上却不动声sè地道:“壮士这话就见外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四海之内,谁人不是兄弟?”说着伸手去拍他肩膀。 那壮汉肩头飞速一缩,闪开了柳琮这一拍,仍是淡淡地道:“风某受了人家恩惠,必以十倍报偿。” 柳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想不出他这话究竟是何意思。那壮汉读出了柳琮眼中的疑惑,禁不住叹口气,摇头道:“衙内要成大事,防人之心虽不可无,却也不要过甚了。须知心眼权术或能周旋一时,yù立不世霸业,终究还要jīng诚待人,以心换心。今rì暂且告辞,往后有缘,自然再会。”说着抄手一礼,大踏步走下台阶,昂然穿过众牙兵,不一会儿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望着他的背影正在发呆,蓦听得衙门里一声大叫,继而雷横的声音哈哈大笑,叫道:“痛快,痛快!”柳琮顾不得多想,吩咐马锐务必约束好兵士,拔出弯刀来大步走入,先去一刀削断了关押柳泌那间房屋的锁头,一面喝道:“出了什么事?”一面一步不停地绕过回廊,便见雷横手中拎着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快步走来,恰好撞个对面。 柳泌带枷枯坐,听着外面人声鼎沸,早知出了大事,只恨房门紧锁,无路出去,正在那里焦急万分,忽然喀嚓一响,锁头叮当落地,跟着便听儿子的声音大声喊叫喝问。柳泌大喜,急忙扶着枷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地撞出门去,循着喊叫声传来的方向找去,不多时便看到了满身鲜血的雷横。 此刻雷横手中的人头已经从两颗增加到了六颗,不单醉睡的使者本人一命呜呼,连他带来的六名兵丁也已经给杀了五名,现下雷横正提了刀四处抓寻那孑余的最后一人,柳琮跟在他后头大声喊叫,他却恍若不闻一般。 柳泌吓了一跳,厉声喝道:“狂徒逆子,还不快些与我站住了!” 雷横吃这一吓,立时顿住了脚步,觉得有些大事不妙,提着血淋淋的人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柳泌怒道:“尔吃的是官粮,居然有胆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罢罢罢,来人啊,把这逆贼与我绑了,本官要亲自上州里去负荆请罪!” 柳琮但觉好笑不已,横身挡在雷横身前,屈膝跪了下来,昂起头不慌不忙地道:“爹爹要绑,请连儿子一块绑了。” “你……你这逆子!”柳泌劈手夺过雷横手中的长刀,架在柳琮的颈中,刀刃上沾着的污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不敢,儿子虽违父命,却是顺天而行!”柳琮眼皮也不眨一下。 “顺天?杀官造反,把黎民百姓卷入无尽杀伐之中,人人惶惶不可终rì,就是你的顺天吗?” “天意是要百姓过上老有所养,幼有所长,人有所用的rì子,不是要大伙儿在契丹人屁股底下不人不鬼地活着!”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你这痴儿怎么就不明白呢?”柳泌的脸sè开始发青。 “契丹人生xìng好战,灭了大晋之后自然又会图谋别处,难道爹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们的父老乡亲全都征发到战场上去送死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柳琮几乎已经是撕扯着嗓子吼出来的,他的声音穿透了小小的神武县衙,距离衙门口最近的几个乡民首先听见了,跟着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着衙内的这句话:难道真的要等着契丹人把自己驱赶到战场上去送死吗? 柳琮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县衙门口,指着外面的乡民大声道:“爹爹,你问问外面的乡亲们,是愿意替契丹狗子去死,还是愿意把自家的xìng命捏在自己的手里拼上一拼?”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一片静默。虽说平时大家时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发发契丹人的牢sāo,可是要真说起事造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拼命,那对于这些老实了一辈子的农民确是有些遥远的事情。 这种时候,反是那些无家无业的浪荡汉最豁得出去,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人都快要活不下去,胡狗还要抽丁当兵,老子第一个豁出去同他们玩命了!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两个还赚一个!”说着脱了上身衣衫狠狠地往地下一丢,大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众人都认得这是街巷间有名的皮黑驴,大名叫什么早没人记得了,只是因为他养着一头黑驴给人挑脚为生,所以全都叫他皮黑驴。他的老婆若干年前被南下打草谷的契丹人抓去ling辱,羞愤自尽,皮黑驴含辛茹苦靠着一头黑驴把女儿养活长大,偏偏女儿又走了死去娘亲的老路,也是一般受了契丹兵的欺负,那是个烈xìng女子,拼命挣扎,咬去了契丹兵的一块皮肉,契丹兵恼羞成怒,一刀便将她给捅死了。皮黑驴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也无心去做行脚营生,每rì只是在街中晃荡,见谁家有剩饭便讨一口来吃,偶尔有人施舍了铜钱,旋即拿去换了劣酒来喝得醉醺醺的。 他的遭遇甚得乡里同情,这一挑头出来,便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挺身而出,破口大骂契丹人。柳琮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当下转身对柳泌道:“昔暴秦无道,而陈胜吴广反;十常侍鱼肉天下,而黄巾反;拓跋氏政刑酷虐,而关陇反;是暴政人皆可反也,契丹胡虏昔rì为我仇敌,今rì为我刀俎……”猛提丹田之气,用尽全力叫道:“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第1回 王侯将相岂天定(4) - 横戈 - 马赛克 () 自打晚唐以来,牙兵自行拥立主帅已经成了传统,这五百牙兵更是平时柳琮几年来一手招募挑选,jīng心豢养的,伴着他这番煽动,五百牙兵齐声叫道:“反!反!反!”在牙兵的裹挟之下,乡民们的情绪也渐渐受到感染,随着几个领头人物首先举臂高呼,叫喊“反了”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动了整座神武县城。 柳泌脸sè发白,叹息道:“唉!为父这一生做错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不该生你,第二件是不该留那怪人下来做你的馆师!他自己死得倒轻快,却把你这魔头扔与我来头痛。” 柳琮眼见父亲口风松动,忙对马锐使了个眼sè,两人不约而同,一起跪了下来,大声道:“请大将军吩咐!”他自说自话地给老爹加了个“大将军”的封号,柳泌却也无法可想,还没来得及苦笑,雷横与众牙兵已经齐刷刷地从衙门里一路跪到了巷子外面,众人各举兵刃,没兵刃的就举了拳头,齐声高叫道:“请大将军下令!” 这时两个牙兵推推搡搡地押着那一个漏网之鱼的州兵上来,原来他见事不妙,偷偷从衙后狗洞钻出,却给马锐安排下的人抓个正着,当下带来给衙内发落。柳琮一把拎起那人,叫道:“今rì正是黄道吉rì,众兄弟随我往校场去,就拿此人开刀祭旗!”说着穿过人群,一跃上马,把那州兵横放马前,轻轻一抖缰绳,放马缓缓行去。众人轰然而应,如cháo水一般追着柳琮往校场上去了。 却说这一路上,又有不少人众闻听柳琮举兵造反的情由,回家抱紧了老婆孩子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的固然有之,但更多的人却是转头去提了棍棒锄头,叫着“反!反!反!”的口号加入到人流中来。一行人穿街过巷,等走到校场的时候,已经如滚雪球一般滚起了数百人。神武县内原有驻防的契丹人,大都早已奉调南下去打后晋,只剩下老弱五十余,柳琮早在发难之前便命马锐出其不意地一举拿下,连同四五个契丹小吏,一块儿押往校场去了。 柳琮策马直入辕门,提着那州兵跃下马来,雷横和马锐一左一右,拥着刚刚“就任”的大将军柳泌向点将台上走去。柳琮命人将那州兵在木柱上缚了,高声喝道:“大伙儿每人砍此人一刀,就此反了!” 说罢,唰地抽出弯刀,手腕一抖,但见一道乌光从那州兵耳畔划过,一声惨叫,地上便多了一只连着大块皮肉的耳朵。砍罢,反手将刀插入地下,自己退开半步。 雷横跨步上前,叫道:“俺是第二个!”抄起刀来用力一劈,恰劈在那州兵的肩头,登时削掉了一块皮肉,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来。 众人依次上前,从五百牙兵开始,到寻常百姓为止,总共将近千人,每人斩了一刀。那州兵先还厉声惨叫,后来渐渐气息奄奄,刀子砍在身上,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地下也流了大大的一滩血泊,染得柳琮双脚靴子尽赤。柳泌起初倒还站在一旁不住皱眉,待到发现州兵们无不是抱着一种嗜血的畅快来砍这人的,便索xìng闭上眼睛不去瞧了。 那些平民之中有不少别说砍人,就是见血怕都没见过的,上得台来拿着刀子颤抖不已,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在那牺牲品的脸上划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血痕;但也有人手不颤,腿不软,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完成任务,带着初次尝试杀人的快感兴奋而不安地走了下去。柳琮在旁边瞧着,时不时拦住一个人下来问他姓甚名谁。 他耐心地等候众人一一上台来砍过那州兵一刀,便举刀叫道:“往后大家便是同生共命的兄弟!”打个手势,马锐捧着一幅白布走上前来。柳琮横刀在手背一划,开了一条寸许长的口子,鲜血登时汩汩流了出来。他将手掌立起,血便顺着掌缘流在白布之上,很快浸透了一大片。 马锐捧着那白布走入队列之中,命一名牙兵抽刀出鞘,自己先割破了手指滴血入布,跟着众人一一学样,九百七十八人一一滴过,白布已经是一片通红,连半点原来的颜sè都看不出来了。血腥味让训练有素的牙兵们兴奋起来,他们的情绪又感染了刚才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加入进来的乡民,众人脸上带着兴奋与担忧交杂的神情,sāo动不安地望着点将台上并肩而立的柳氏父子,低声议论着什么。 契丹俘虏都用绳子串着捆在一起,望着台上血肉模糊的同胞,有人吓得两腿战抖,眼看要跪地求饶,但更多的却是破口大骂,以至于柳琮不得不下令把他们的嘴巴都用泥土给塞起来。 柳琮条理分明地安排着一切,冷静得几乎要让柳泌以为他是从很久以前就在为这次杀官造反处心积虑地筹划预演了。他慷慨激昂地背了一通方卓临时捉刀的起兵檄文,跟着宣布义军的名号为保民军,尊父亲柳泌、不久之前的神武县令为敬天保民大将军,自封马步军都指挥使,立原先的五百牙兵为狼牙都,以雷横、马锐分任正副都头,又命马锐与另外十人负责整编新加入的乡民,把他们按照列、旗、队、都的组织编制成军,挑选反应机敏、胆大心细者担任各级军官,官兵的姓名都要逐一造册上报。 安排略定,雷横带着牙兵部署城防去了,柳琮却叫了方卓,请柳泌一同出城去走一趟。柳泌疑惑道:“天sè将黑,我儿出城何干?”柳琮神神秘秘地一笑,道:“但去便知。”城外十五六里的地方,有一片庄子是柳家的地产,柳泌平时忙于公务,多数时间不去过问庄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儿子打理。柳琮好像也十分喜欢这个地方,呆在庄里的工夫比在家还要多,后来甚至把他的西席易夫子也给迁到庄里长住,有时甚至一连十几天不回家一次。 一行人来到庄门口,两名庄丁远远望见,一个人便奔回去报信,另一人迎上来远远见礼。柳琮摆手道:“不必多礼,叫里面架起跳板,我要带爹爹进去瞧瞧。”那人应道:“是,老杆已经去了。” 柳琮勒住嚼头,对着前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柳泌心怀忐忑地跟着他策马走了几步,不由得讶然道:“这是几时挖的一条大沟?”柳琮笑道:“早已有之,只不过孩儿用柴草泥土盖住,上面加了坑板,是以爹爹每回前来,从没见过。”柳泌后脊梁一阵发冷:这逆子莫非真的从多年前就已经着手准备谋反了?他小小年纪,竟会有这等心思,怕不是那姓易的怪人教给他的!柳泌后悔万分,当年实在不该一时好心,收留了那个手足风瘫的流浪汉,后来见他文采斐然,又聘他做了儿子的馆师。也要怨自己见儿子文也来得,武也来得,又加上不大的神武县公事却不少,便渐渐不把教养之责放在心上,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是也。 一时间只顾得在那里追悔不已,却没提防马儿已经行到壕边,一不小心踏偏了蹄子,惊跳起来。柳琮眼疾手快,一把勒住缰绳,安定了惊马,才道:“爹爹受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柳泌心中一热,暗叹一口气,心想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乱世中能够活下去便是大大不易,想当年唐家太宗不也是造反起兵而有天下的么?往后只得应天顺命凭他做去,真能够开疆立国,是他小子命中该得;若是不幸一刀给人劈了,也只算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想通了这一层,也就不再把受儿子胁迫反叛这件事情看得多么要紧,随着柳琮放缰进了庄子。一面走,柳琮一面举鞭指点,告诉他何处是庄丁所住,何处是存粮的库房。听说这庄里已经有三百多名庄丁,屯粮数目足够整个神武县吃上一年,柳泌禁不住大大吃了一惊,而当他看到柳琮炫耀似地展示在他面前的八百多副盔甲和无数刀枪的时候,更是惊得连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忍了又忍,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禁不住脱口问道:“子纯我儿,你经营这庄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资本?”柳琮微微一笑,轻轻摇头,只是不答。他自然不能告诉父亲说这近年来时常埋伏在来往商旅必经之地的陈家谷抢夺财物的便是自己派出去的人,否则还不气得他老人家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么?不过柳琮做事也有分寸,一不准滥杀滥伤,二不准涸泽而渔,取财不可倾囊取尽,三不准拦截老幼、招惹官府,加上陈家谷又是南边客商贩货入北地的惟一通路,因此虽然盗贼频发,仍旧是商旅不绝,成了柳琮的一大财源。这些抢来的钱财,柳琮尽数拿去换成了粮食囤积起来,又在深山密林中开辟铁炉,设法从各地一点点地买来生铁、请来铁匠开炉打铁锻造刀枪盔甲,几年下来,竟有了如此规模。 庄头杨恪是个年不满三十的jīng壮汉子,闻说柳琮来了,急忙领着人前来迎接。一看柳泌也在旁边,不由得便是一怔,不知道是该上前行礼还是怎么,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柳泌却主动走上前去,不咸不淡地道:“杨恪,犬子真是多得你照拂啊!”他虽已不再恼怒柳琮先斩后奏,可是一想杨恪这个从小在自己跟前长大的老家人竟然帮着儿子一道欺瞒自己,这心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杨恪脸涨得通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杨恪知道错了,可是却不后悔,凭老爷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柳泌叹了口气,道:“我干么打你杀你?我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柳琮忙打圆场道:“子敬,你去准备一下,今夜便要将庄里的粮草和箭枝分七成出来运进城里,盔甲、弓弩、刀枪,有多少搬多少。还有,往后莫在称呼什么老爷、衙内,父亲大人已经是敬天保民大将军柳了,晓得么?”杨恪好似得了赦书一般,匆匆叩个头,爬起来一面唤人,一面一溜烟地办事去了。 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庄子,把庄丁集合起来命他们入城去接受马锐的整编,柳琮便拨转马头,与父亲一同回城里去。雷横正忙着指挥士兵往城上搬运土包石块,见柳琮来了,当即停下手来见礼。柳琮问道:“工事还要多久才可筑好?”雷横心下默算片刻,道:“就算全部人手都上,总也得十天上下。”柳琮嗯了一声,道:“朔州那边得到消息,怕也得十天往上。至于人手上头……方先生已经贴了安民告示出去,我料明rì还会有人前来投军。” 柳琮命人送父亲先走,自己巡视过各处城防,安排了狼牙都军士夜巡,又去察看收押契丹俘虏的所在是否稳妥,继而与马锐去安排新兵领取兵器,等折腾一rì回到衙署,已经近乎天亮了。柳琮见父亲寝室漆黑一团,料想已经睡下,便不再去问晚安,自行回房去了,刚推开门,便听见帐中隐约透出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 挑开帐子坐在床边,但见妻子赵氏面向墙壁蜷身卧着,把面孔埋在被中一动不动,好似没他这个人一般。柳琮也不恼怒,只伸手轻轻去扳她肩头,轻笑道:“娘子,今rì吓着了么?都是夫君不好,这里跟你赔不是啦。”说着伸头去吻她的香腮。 赵氏一偏头,躲了开去,泣道:“你不管不顾地做下这等大事,万一出个甚么差池,以后奴家岂不是……”yù待说出“没了夫君”几个字,却又觉得太不吉利,硬生生地吞进了喉咙里去。 柳琮满不在乎地笑道:“大丈夫当立功名于世,岂能处处缩头怕死?” 赵氏忽地坐起身来,流着眼泪道:“夫君但图自家功名,怎不想想妾跟娘在家里是如何担惊受怕的!”想起今天躲在影壁后面瞧着柳琮提刀出门那等杀气腾腾的样子,虽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十分威风,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好像突然不认识枕边人一般的恐惧,禁不住又抽噎了起来。 柳琮有些不耐烦起来,皱眉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婆婆妈妈地没个完。你就只管放心,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你夫君去撑。时候也不早了,快些睡罢。”他这一rì如陀螺一般转下来,已经疲累至于极点,只想快些入梦去会周公,说着便一头倒了下去。 赵氏口唇微启,yù言又止,一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嗫嚅道:“妾……”好容易下定决心开口,柳琮却已经低低地打着呼噜睡了过去。赵氏叹口气,轻手轻脚躺了下来,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自语道:“郎君,你可知道妾的腹中已经有了咱们的孩子吗?唉,难道男人的眼中,永远就只有偌大的天下,却不能分咫尺之地,容下这小小的闺房吗?”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1) - 横戈 - 马赛克 () 新书上传,一天一万,多谢各位支持! *   *    *  * “石匠敢凿凤凰头呀喝!” “哎嗨呀喝!” “铁匠敢打滚龙轴呀喝!” “哎嗨呀喝!” “窑匠敢烧琉璃瓦呀喝!” “哎嗨呀喝!” “木匠敢造转角楼呀喝!” “哎嗨呀喝!” “楼楼靠咱双手修呀喝!” “哎嗨呀喝!” 震天响的号子声中,保民军兵士正两两成对,抡起夯木热火朝天地垒筑土墙,尽管天气寒冷,人人头上却都是热气蒸腾,有人索xìng脱guang了膀子,露出扎实的胸膛,每抡一下木夯,胸前的肌肉便抖一抖。忽然不知是谁叫道:“都指挥大人!”负责的队长抬头望去,果见柳琮同马锐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一边牵着马往这边走了过来,连忙丢下手中的事情迎上前去参见。 保民军上下级相见不许叩拜,下级直立叉手为礼,上级颔首以示还礼即可。那队长双手交胸,大声道:“狼牙都队正白贵参见!”柳琮用力一点头,问道:“工程如何?”白贵回头看了看仍在劳作的兵士,喝道:“继续干,看我作甚!”这才答道:“回指挥大人,北城门已经竣工,南城门尚有些扫尾的工程要做。” 柳琮赞道:“好!二十rì内掘开两道深壕,又垒起了两座瓮城,真可谓是神速了。”白贵受了长官赞扬,很是高兴,挺直腰杆大声答道:“jīng忠竭力!”柳琮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到一个正抡夯打土的狼牙都军士身旁,问道:“可辛苦否?”那士兵直起腰来,答道:“不辛苦!”柳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手掌都磨了起泡,还说不辛苦么?”修筑工事的兵士本是有布条裹手的,但有些人嫌裹了之后手滑不好握持家伙,便偷偷给拿了下去,打泡自是常事了。那兵士闹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柳琮跳上一个小土堆,大声叫道:“这些天来辛苦诸位弟兄了!你们之中有狼牙都的人,也有新近加入的保民军,不论是谁的部下,诸位的辛苦柳某都瞧在眼里!咱们起事已经半月,契丹狗子随时都有可能大兵压境,来索我们的人头!现在正是同舟共济之时,我们非得把城筑得无比坚固,才能叫他们不可一世地来,夹着尾巴滚回去!”伴着他这最后一句话,人群中不禁爆发出一阵刻意压抑的哄笑。 环视众人一眼,柳琮把脸sè沉了下来,严厉地喝道:“我方才说了此刻正要大伙儿同心合力,才能在神武县站稳脚跟,可是偏偏有些人,契丹狗子还没打来,自己就先起了内讧,自家弟兄互相过不去起来了!大伙儿倒是说说,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彼此争执能有什么好处?万一船翻了,还不是叫契丹狗看了笑话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一个身形瘦小的保民军士有些不服气地叫道:“他们自恃是老兵,便不将俺们放在眼里,营里的苦活累活都叫俺们干,这让谁能咽得下这口气去?” 柳琮注目瞧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那保民军士自觉反正已经出头,索xìng出到了底,昂头道:“小人叫林树林!” 他这名字一出口,不光众人哄然大笑,连柳琮都忍不住有点莞尔不已。但他身为一军指挥,自不能去嘲笑一个部属的名字,忙板起脸来,轻咳一声,皱眉问马锐道:“他所言是真有其事么?” 马锐十分尴尬地支吾了几声,实际上他本人对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保民军士也十分看不入眼,总觉得狼牙都的士兵才是真正的jīng锐,是以平常瞧见狼牙都兵士欺负新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双方把架打到他面前来,他也免不了有些偏向自己人,袒护狼牙都的军士。此时柳琮虽没指名道姓,可他分明觉得就是在说自己一般。 柳琮见他心中有数,也就不为已甚,岔开话头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相争?有这大的过节仇恨,都发到契丹狗子的头上去!听懂了么?”众人轰然答应,柳琮指着林树林道:“你上来!” 林树林有些不安地走了上来,不知指挥大人要责备还是夸奖自己,却听柳琮道:“你敢说实话,甚好。但你要知道,一个巴掌永远是拍不响,尔等在营里受了欺压,为何不向我禀报说理,却要私下与狼牙都的人打斗?”林树林面红耳赤,知道昨天夜间强邀一名狼牙都军士私斗的事情被指挥大人知道了,当下屈膝跪了下来,叩头道:“小人知道错了,请大人责罚!” “林树林无视军律,同袍私斗,依军律当责二十杖。来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保民军都头、林树林的上司曹猛忍不住闪身求情道:“指挥大人,姑念他是初犯,饶过这一遭罢!” 柳琮低头瞧他一眼,还没出口拒绝,只听林树林大声道:“小人犯了军律,该当受罚,曹大人不必为小人求情了!” “好,来人,与我打!” 两名保民新军、林树林的同袍应声抢步上前,都想若是自己来打,便可出手轻些,让他少受些罪。 柳琮却摆手止住两人,随手指了两名狼牙都军士,道:“你二人来行军法。” 众人都是一愣,均想林树林受责的情由乃是与狼牙都的人私斗,指挥大人这不是特意给狼牙都一个挟嫌报复的机会吗?便有人要挺身出来讲理,但瞧见柳琮满脸的寒霜,却又吓得不敢动弹了。 柳琮望了众保民军士一眼,大声道:“你们觉得不公平,是么?”众人谁也不说话,但心里却都默认了柳琮的说话。只听他又道:“你们觉得不公平,那是因为不论狼牙都的人,还是保民军的新军,你们都没将对方视作自己人看待!否则又有什么不公可言的?” 一颗又一颗脑袋先后垂了下去,柳琮目光扫视一巡,道:“大家伙现下做的事情并非娶媳妇嫁女儿,却是提刀造反!往后早晚有一rì我们都要上战场去杀契丹狗子,到时候狼牙都瞧不起保民军,保民军信不过狼牙都,自己人还要先分清楚你我,这仗要怎么打法?今rì我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不在场的也要互相通通声气:兄弟们既然决意造反,就该抱成团跟契丹人干!能在战场之上为你提防背后敌人的,都是自己兄弟!往后再有自相殴斗、彼此诋毁的,休怪我军法不容情面!” 指着林树林道:“今rì此事,原是我也有错,错在不应早对汝等言明这些道理。这二十杖我便代你受了半数,往后再犯,定斩不饶!” 林树林感激不已,用力叩头道:“小人谨尊指挥吩咐,往后必以手足看待同袍,再不敢如此胡为了!” 柳琮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脱去外衣接受军法,忽听得北面城头号角连吹,一缕狼烟从城外远处袅袅升起,一名骑兵手中持锣,一面狂奔,一面敲着锣大喊道:“契丹兵来了!契丹兵来了!” 众人听见这话,都紧张地望着柳琮,等待他拿个主意。其实柳琮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紧张万分,他虽然早就把可能遇到的问题想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可是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难免一颗心怦怦怦地跳个不住,这毕竟是他破天荒第一次真正走上战场! 但是他明白此时此刻作为主帅必须冷静,否则他一慌,那全军就都慌了。他沉着地大喝道:“不要慌!契丹人虽然勇猛能斗,可是咱们的城防坚固,粮草又充足,就是和他们耗也耗得起!”他说这话纯属自欺欺人,神武县城只是一个小城,虽然经过紧急加固加高,挖了绕城壕沟,暂时抵挡千把契丹兵是没问题,可要是契丹人灭掉了大晋,南征大军班师还朝的时候顺路来神武踩这么一脚,那就能把这小小的神武县城给踩塌了。虽然如此,可是听了他这句话,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安心的表情来。 柳琮对白贵道:“明rì之前,无论如何一定要筑完南门瓮城,人手倘若不够,我另行调拨与你。”白贵挺胸道:“人手尽够,白贵连夜赶工,明早之前一定可以完成!”柳琮点点头,更不多说,跃上马背喝道:“契丹狗来了,大伙儿把他们打回去呀!”众人齐声响应,柳琮两腿一夹,飞驰而去。 他一头命人召集各部将领到县衙来会商方略,一头往北门去瞧了瞧情形,听说是柳家田庄上的哨兵发现了敌情,燃起狼烟的,不由得暗想当初把这个田庄建设成一个与神武县犄角相应的军寨,真的是走对了一步棋。 回到县衙,雷横、马锐等诸将已经都在候着,一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下的军情。柳琮疾步走了进来,闪身对后面跟着的两名士兵道:“摆在桌上。” 那是一具大型的沙盘,是柳琮亲手作定,上面包括了神武县方圆五十里的地形。沙盘这东西据说从汉朝名将马援那时候就开始用来筹划战事,高山平原,道路河川,一目了然,十分方便。雷横马锐都在柳琮的教导之下用过许多次这东西,见他命人端了上来,丝毫不觉奇怪,顺理成章地站起身来低头观看。相较而下保民军的新将领便有些“孤陋寡闻”了,几个人瞧瞧沙盘,瞧瞧指挥大人,目中都露出惊讶敬佩的神sè。 斥候快马飞报一个接着一个来到,不多久柳琮已经知道这一次来袭的契丹兵是从朔州州治鄯县而来,兵力有二千上下,步骑约在五五之数。自己这边,半个多月来神武县内有一千五百多壮丁自愿从军,柳琮把他们编为三都,分别委了都头统带,加上原有的狼牙都五百人,一共也是二千。 同样的二千,契丹兵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自己这边却是刚刚成军,一仗未打,兵将之间尚未完全磨合,更别提善战与否了。转瞬之间柳琮便在心里确定了此次作战的方针,以保民军为守城的主力,凭借城防之利,在守城的同时进行一次练兵;以狼牙都为后备力量,伺机主动出击,尽快解决战斗,绝不能拖到南下的契丹大军缓出手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又道:“诸位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说。” 雷横一拳击在桌上,叫道:“nǎinǎi雄,只要让老子亲自去砍契丹狗子,说什么都成!” 马锐心思细密得多,想了一会,道:“契丹马步军尽数南下来攻,想必州治守备空虚。我军何不趁虚而入,直捣鄯县?契丹狗子若是急着回救,那么此地围困自然解去;他若贪攻城池不顾老窝,咱们索xìng给他一锅端了便罢!” 他这想法得到不少人的赞同,但更多的人却以为太过冒险,摇头表示反对。奔袭鄯县显然不是乌合之众的保民军有能力完成的任务,必须由狼牙都去进行,而且很可能是五百人尽数押上去都不一定够用。如果在狼牙都离开期间神武县城有失,那就失了根本,无处落脚了。这是在打赌,而且赌注是两千人的全部身家xìng命,柳琮实在不敢贸然决定。 思忖片刻,道:“这一着先不忙,看看契丹狗子的动静再说。” 方卓忽道:“契丹领军的主将耶律猪粪,老朽曾经听闻此人脾xìng暴躁,勇而无谋,大可先挫其锋以乱其心智,而后以计破之。”柳琮点点头,道:“方叔叔高见。” 众人商议一番,柳琮便安排了各人的职责令其分头行事,正要离去,忽听方卓在后叫道:“衙内且稍候片刻!” 柳琮顿住步子等他,微笑道:“方叔叔还是改不过口来。” 方卓摇头道:“老了,指挥见谅。”柳琮笑道:“不打紧,侄儿只是说笑。方叔叔留下侄儿,不知有何见教?” 方卓轻捋胡须,道:“现今虽然有一千五百人情愿跟从大将军起事,可是依老朽愚见,内中必定有不少人心志不坚,倘若到了真正生死关头,难保不会弃将军而去,甚或是倒戈相向!”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2) - 横戈 - 马赛克 () 一段段的发,今天晚上再发一回,凑够一万 按,契丹人取猪粪马粪驴粪之类的名字相当常见,也算有趣的一个现象,约莫相当于汉族人叫狗蛋。 ---------- 柳琮悚然一惊,手心隐隐出汗,点头道:“方叔叔说的是。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也简单。咱们城内有七八户契丹大户,颇有资产。侄儿不妨借口有人通敌,将他们的家产尽数抄没了分与众将士,如此人人都得好处,加上手已沾腥,就算投了敌人,也落不了好,自然就会奋力死战了。” 柳琮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方卓心计如此深沉,幸亏他是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跟自己作对,否则哪里能从他手中讨得好去? 不过他这法子确是行得,柳琮忙去安排,整座县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想要往个把人头上栽赃嫁祸那是再也容易不过了。那八户契丹人自从神武县宣布造反以来一直闭门不出不敢露头,坐在家里好端端地祸事就从天上飞来,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如狼似虎的狼牙都已经端着兵刃冲入门来,把他们多年积攒下的家业扫荡一空。 柳琮把这件事情当作了一件大事来办,他交代马锐务必要按照阶级高下把这些金珠财物一一分到每个人的手里,确保每人都得到一份“赃物”。分发这些东西的时候,柳琮特地叫士卒轮班亲自前来领取,叫那八户物主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他们的财产落入别人的手里。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因为柳琮分明清楚地看见他们眼中仇恨的火苗越烧越旺,他也知道,现在拥有“保民军”这个名号的所有人,他们跟契丹人的仇算是就此结下,再也不可能解开了。 清晨,契丹人终于发起攻击了。他们的首选目标不是神武县城,而是城东十五里地的柳家庄园――或者不如说那是一座小小的堡垒,柳琮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同心堡,意在要所有人同心协力,守住神武县城。柳琮站在城头,心中无限担忧地远远望着同心堡的方向,满脑子都在想着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负责守卫同心堡的将领是马锐,柳琮认为他既冷静又机敏,正是对付耶律猪粪这种莽夫的最佳人选,所以便将这个重任放在他的肩头。同心堡有三道阔而浅的城壕,最里面的壕沟中用碗口粗的树木一株株紧紧挤在一起立起了低矮的木寨,再加上里面的一百五十名狼牙兵,以及许多冷冰冰的箭簇刀戈,这就是马锐的全部家当,他要凭着这些抵挡住两千名契丹人的攻击。 一百五十人与两千人,这是一个十分悬殊的比例。虽然有数十架抛石车不停地往寨外洒下石雨,仍然有不要命的辽兵缩起身子躲在马腹下面冲到了壕沟前面,眼见壕沟如此之浅,马虽不能跳过,人却可以简单地步行而过,不由得尽数捧腹而笑,纷纷跳下马来打算走将过去。 马锐站在望楼上,清清楚楚地看到敌人下了马准备步行跨越壕沟,当即喝道:“放火箭!”传令兵挥动令旗,早已预备好的两列弩手轮流shè箭,箭枝带着火球飞了出去,点燃了壕沟中早已预备下的桐油,立时燃起一道火光。契丹兵给火苗烧伤的寥寥无几,但凡人究竟无法当真赴汤蹈火,一时间不得不在壕外徘徊,无法前进。 马锐一刻也不耽误,急叫道:“撤!”众军听令,当即鱼贯撤走,不多时火焰熄灭,寨中早已经是一片安静。契丹主将耶律猪粪仰天大笑,不屑地扬鞭指着寨子,对副将道:“早说南猪全是草包,远远望见我们契丹勇士的影子,就要吓得逃走,快叫所有人下马,我们要冲进去!” 契丹兵几乎没有伤亡便夺下了一个寨子,正是士气高涨,早已经按捺不住要进去抢掠财物,听得主帅下令,当即欢呼一声,如cháo水一般地涌上前去。耶律猪粪一马当先,冲进寨子,四处抓寻,却不见一个人影,禁不住又骂起胆小如鼠的南猪来。 忽然间只听战鼓大作,寨中四处火起。耶律猪粪吃一大惊,急拨马喝道:“谁走了水?”话音方落,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shè过,叮地一声扎在树上,在他鬓角擦出一道血痕。 “杀!杀!杀!”高举战刀的狼牙骑兵,列成整齐的方阵从寨后蓦地冲了出来,他们拖着柳琮亲自设计的加长弯刀,所过之处犹如镰刀割稻草一般,一下子撩倒了一片毫无防备的契丹兵。因为马锐的jīng心设计,契丹人被动地与他们的马匹分离开来,加上寨子突然起火,满心以为汉人仓皇逃走而松懈下来的契丹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了马的骑兵就像没了钳子的螃蜞一样,在训练有素又是有备而来的狼牙骑面前几乎完全无能为力。 一百五十名狼牙骑兵往复冲杀了两个来回,耶律猪粪回过神来命令士卒不得惊慌的时候,他们早已像来时那样风一般地席卷而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耶律猪粪暴跳如雷,不住驱赶士卒出寨上马,却哪里追得上?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手指缝里溜走了。耶律猪粪破口大骂,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壕沟宽阔马跃不过,那南猪的骑兵却是怎么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面前的? 等到寨子的大火熄灭之后,他终于在一片满目疮痍废墟里找到了答案。原来马锐早在寨后预备下许多装着粘稠泥浆的大型木斗,撤退之时命令士兵倾泥入壕,跟着迅速在上面盖上木板,靠着外面火壕拖延的那点时间,飞快地撤了出去,继而卷土重来,也就是循着此时铺好的路。这一次强攻同心堡,耶律猪粪得到的只不过是六十多具尸体、数百名伤兵,以及一个烧得不成样子的空寨子。 马锐带着狼牙骑撤回神武县城,柳琮亲自在城头接着,两人握手同声大笑。马锐道:“指挥这法子果然管用,不枉咱们演习了许多遍。”柳琮笑道:“也是马都头胆大心细,又不贪功逗留,若是雷横这样火爆脾气,杀起来不要命的,我可不敢叫他去。”说着对雷横笑了一笑。 雷横有些赧然,抓抓后脑道:“俺是不如马大哥,指挥干么老笑话俺?”柳琮哈哈一笑,道:“不说笑了。我料那耶律猪粪败了一阵,必定恼羞成怒,加倍发力攻打城池,赶快各集部卒,预备守城了!”两人齐声答应,一揖而去。 不出柳琮所料,第二天天刚亮,一张脸气成猪肝红sè的耶律猪粪便不顾副将的再三劝阻,定要强行攻城。横行草原的契丹骑兵显然对于攻城的经验十分不足,撞城门,蚁附爬城,他们所懂得的伎俩仅此而已。就拿这次耶律猪粪领兵讨伐神武县而言,这位大将竟然没有携带像样的攻城器械,只是扛着几根檑木,带着从同心堡那里夺来的抛石车,就冒冒失失地跑到城下列起了阵,真叫人不得不疑心他的脑袋里真的装满了猪粪。 对此柳琮感到安心,因为目前保民军的实力实在是不足以对抗太强劲的对手,耶律猪粪这样的草包正好拿来练兵。可是他也有些担心,万一这个莽夫突然开了窍围城打起持久战来怎么办呢?城里的粮食是足够支持个一年半载的,但如果南下攻晋的契丹大军派出哪怕一支小分队来支援耶律猪粪,那估计神武城就要灰飞烟灭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趁着鄯县兵力空虚之际拿下州治。那里不论城防还是物资都远胜神武小城,坚持下去的胜算也更加大些。通过马锐的试探了解了耶律猪粪的xìng格之后,柳琮更加坚定了这一决心,那就是用新兵守城拖住敌人,尽出jīng锐以最快的速度攻克鄯县! 但是,首先得击退契丹兵疯狂的攻击再说。现在的敌人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你不把他打得彻底瘫软没法动弹,他就要歇斯底里地扑上来咬你。 契丹兵像模像样地架起抛石车开始往城上丢石头。他们大概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倒城头的守兵,可是事实完全让他们失望了:马锐留在同心堡那里的全是小型的单杆人力抛石车,用于平地防守是可以的,但是拿来攻城的话,根本就无力越过护城河把石头抛到城墙的高度。而且为了躲避城头shè来的弩箭,契丹兵只好把抛石车安放在离河岸较远的地方,于是令人捧腹的场面出现了,一块块的石头噗通噗通地掉进水里,溅起一朵朵的水花,竟然还有几条倒霉的池鱼被石头砸中,血肉模糊地飞起来跌在河边。 石头掉进河里,耶律猪粪忽然似有所动,脑子转了几转,蓦然想起攻打同心堡时南猪填沟成路,当下哇哇叫着喝令契丹兵停手,跟着叫人搬运石头泥土倾入护城河中,打算填平了护城河,强行爬城。柳琮见状,冷笑一声,叫道:“兄弟们,到咱们还手的时候了!” 提一口中气,喝道:“砲手甲组听我号令,放!” 只听隆隆一阵声响,无数人头大小的石块挟着呼呼风声飞了出去,落向契丹兵的头上,登时砸倒了一片。耶律猪粪大惊,他早瞧见城头上压根没有抛石车,是以有恃无恐地躲在弩箭的shè程之外往城上丢石头,怎么忽然之间从城里飞出这么多大石块来?难道这些南猪瞬息之间都变成了大力千钧,徒手把石头丢得这么远不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柳琮用来守城的抛石机与人力拖拽的小型单梢抛石机不同,至少都有三梢至五梢,而且一概安放在城下,士兵可以站在城头,借助绞车提升梢头皮兜里放着的重物,跟着按照指砲手的命令放开绳索,靠着重物的力量,梢头猛然下坠,便把另一头石窝中准备发shè的石弹抛将出去。这种抛石机既省人力,又可以把石弹抛得更加远,而且cāo作十分简单,砲手完全从以往那种同时发力拉动绳索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只要会摇绞车便可以胜任了。 拿这次来说,负责绞砲放砲的全是新入伍的保民军,他们刚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很快便进入了状况,甲组砲手刚一放完,乙组砲手立刻接上,这个空档之中甲组绞车已经又把梢头绞了上来,乙组放完,甲组又再紧紧跟上,如此循环往复,不给敌人一点趁隙进逼靠近城池的机会。 契丹兵虽有盾牌,可是大石头砸将下来,就算垫着盾牌也砸得够呛,前锋渐渐吃不住劲。他们人人自诩勇士,宁可战死,绝不后退,虽然明知石雨漫天之中说不定哪块石头就会掉下来砸死自己,仍是一往无前地搬土填沟。城里守军砸下来的石头,恰好给他们就地取材,拿来填了河沟。 柳琮很快发现这个事实,急忙命令换用火弹。再这么发下去,自己这边石弹用尽,契丹人也把河给填平了。火弹是用易燃的木片等物包在布片当中浸透桐油做成,砲手先用火种点燃,而后才用抛石机把这些火团抛出去。有些火弹落在护城河里,当即熄灭了,有些却恰好掉在契丹士兵的身上,登时引燃起来,一时间地下躺倒了一大片,全是就地打滚灭火的契丹兵。 耶律猪粪气得哇哇大叫,举着战刀就要亲自冲上来。副将连忙拦住,叽里哇啦地大叫一番,耶律猪粪满脸涨红,大骂一通之后终于作罢,恨恨地下令鸣金收兵,退出一里安营扎寨。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3) - 横戈 - 马赛克 () 好不容易初战告捷,已经是天黑以后了。保民军方面无一战死,只有几个砲手在转动绞车的时候发力不对扭伤了胳膊,正龇牙咧嘴地坐在城垛底下给仁和堂里找来的跌打大夫上草药。柳琮叮嘱城上轮防的将领小心在意,严防契丹人趁着守军不留心偷爬上城来,这才与保民军三位都头并肩下了城头,一面道:“我料契丹人必定会趁着天黑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咱们人手不够,无法处处防范,只能守稳了城头,凭他如何挑衅,决不可轻出应战,记住么?” 三人一起点头答应,柳琮又道:“趁着契丹人新败,我要立刻领狼牙都五百兵出南门,连夜奔袭鄯县。”顿了一顿,喝道:“曹猛!刘钦!陈昌聿!此处城池就交与你等带一千五百保民军驻守,能撑几rì?” 三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一会,陈昌聿答道:“五rì内担保不失,五rì外不敢言矣。”柳琮嗯了一声,心想他的估计倒与自己相去不远,当下道:“好,就是五rì,只要守过这五rì,哪怕弃城亦算有功。”说着要他们复述一遍各种守城兵器的用法,又把马锐留了下来助他们防守。 他这壁厢安排好城防事宜,那壁厢雷横已经点起五百牙兵,随时听候调遣。柳琮手挽马缰,扫视着面前整齐的方阵,大声道:“契丹人来打咱们,咱们就去端他们的老窝!鄯县是个大城,官库想必丰盈,等到破城之后,库房里所有财物尽与众兄弟均分!” 众人闻言而喜,大声欢叫,柳琮左手虚压,叫道:“大伙儿待会须得悄悄出城绕行北上,不可给契丹狗子发现了!各部将领严查军纪,有敢大声喧哗、泄露形迹者斩,罔顾将命、迟疑不进者斩,暗放消息、款曲通敌者斩!” 五百铁骑人衔枚,马去铃,悄悄而行,趁着夜sè直出南门,循山野间小路绕个弯子径奔北去。一夜奔驰百余里,天sè微明,柳琮下令下马歇息,唤各队以上长官聚在一块大石旁边,铺开地图道:“前面便是狼牙村,距离州治还有三十余里。白贵,你带十人前去查探村里情形,有无契丹人在彼屯驻,速速回报,不得有误。”白贵叉手应诺,一声呼哨,上马而去。 柳琮想了想,道:“大伙儿都过来,听我说一条李代桃僵之计。”说着屈指将自己的计策安排一一道来,听得众人不住点头。 回头再说神武县城这边,柳琮率部离去之后,马锐便亲自在城上巡查,命城垛上处处点起火把,把个城头照得灯火通明,备齐了狼牙拍、倒牙钩、檑木、油锅、弓弩箭枝等物,令众兵士轮班看守,不可有丝毫松懈。眼看十月将过,这一夜朔风劲吹,天气忽然寒冷起来,幸得冬衣并不缺乏,众士兵虽然有些冷,躲在城头下头烤火倒还将就可过,城外宿在大帐中的契丹兵却是大吃苦头,铁甲冰冷地贴在身上,刀枪也冷得难以握持。 可是天气这一变冷,护城河旋即上冻,耶律猪粪因祸得福,不禁大喜,在大帐中盘旋来去地踱了一夜,次rì又苦候了一rì,好容易等到rì头落山,便喝令三军携了枯草踏冰攻城。 契丹兵每人带着一捆枯草,一面前行一面铺在河面之上,马锐见状急令抛石机投出石弹,不少落在冰面之上砸出一个个的大洞,契丹兵纷纷落水,距离稍近的也急忙趴下来不敢动弹。只听有人大叫道:“都头,都头,契丹人太多,已经过河来了!” 马锐急探头出去瞧时,但见果然已经有许多敌人越过护城河,齐声叫喊着往城下奔来。他谨守柳琮临去之时的吩咐绝对不可出城应战,当下又命抛石机一阵轮shè,同时数百弩手也纷纷架起弩来,只等契丹人进入shè程。 这些弩手全是临时抱佛脚,只经过了不到一个月的训练,而且此刻又是黑夜,就是好手也难有准头。马锐心知不能把注全押在他们身上,于是又命点起油锅预备好热油,狼牙拍也都立了起来。 契丹人越冲越近,马锐一声令下,弩箭齐发,四五轮shè过,当即有数十名契丹兵倒了下去,余人却已经冲到城根,有些架起木梯往城上爬,有些则扛着檑木拼命撞起城门来。 马锐指挥若定,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木梯刚刚架上城头便给推将下去,飞钩甩上城来,钩住的却是狼牙拍,撞门的契丹人劈头遭了热油浇淋,烫得躺在地下直打滚,碎石、开水不住地从城上倾泻而下,打得契丹兵无法前进半步。 耶律猪粪气恼无比,索过两张弓来,连自己的并在一处,总共是三张硬弓,双臂运力大喝一声“开!”扯开了弓,就着城上火亮,瞄准帅旗下正在城头指挥的马锐一箭放去。 马锐压根想不到契丹人竟能从城下shè箭上城,正大声招呼陈昌聿调动弩手,这一箭抽冷子飞来,正中他右边后背,登时一个趔趄,倒在一名士兵身上。 那兵士眼见马都头鲜血淋淋地瘫软在自己身上,登时吓得大叫起来,引起了一片小小的sāo动。守军一分神间,便有几名契丹兵顺着木梯攀缘而上,闻声赶来的陈昌聿见状,急命抡起檑木,钉满了倒钩铁钉的圆木对准契丹人的上身头脸挥去,登时鲜血和着脑浆四溅,契丹人一声惨呼,跌下城头。 这一夜战将下来,契丹兵数次登上城头,都被陈昌聿指挥保民军迎头痛击下去,看看东方又明,仍是无法破城,耶律猪粪虽然气恼,也知道夜间尚且无法攻破,更别提天亮之后了,当下大骂一通,鸣金收兵。 马锐伤势并不致命,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穿鲁缟,虽然耶律猪粪用了三张弓,可是箭shè上城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箭簇shè穿了马锐的皮甲之后便给嵌在肋骨之间,仁和堂金创大夫来看了,说是箭头划伤了肺叶,要他静养数rì,不可运动,马锐只得把防务移交给了陈昌聿,自己却还搬把椅子坐在城头不肯离去。 接下来的数rì之间,一直重复着那晚的故事,耶律猪粪每到天黑便趁夜攻城,却又被保民军打将下去。但是保民军也大有死伤,双方的士气都在慢慢消磨。到了第四天清晨,打退了契丹人的又一次攻击之后,马锐便叫过陈昌聿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陈昌聿领命而去,召集了一百多名大嗓门的兵士站在城头向下齐声大叫道:“耶律猪粪,满脑猪粪,在此歪缠,鄯县已失!”先用汉话,后用契丹话,一连叫了十多遍。 耶律猪粪闻听大惊失sè,叫道:“不好,不好,光顾着攻城,却给南猪捣了老巢也!”当即一叠连声地喝令拔营火速赶回鄯县去。副将提马上前,劝道:“将军,鄯县城大粮多,尚有千余兵马,守城的又是耶律达将军,岂能敌不过这些乌合之众?这必是城里的守军支撑不住,故意放言欺骗将军撤兵的!” 耶律猪粪大怒道:“你道这些是乌合之众,在那耶律达面前不堪一击,老子就偏夺不得城,是耶律达强过我了么?”那副将自知失言,仍是硬着头皮道:“昨夜我军已经登上城头,只是给打了下来,末将以为将军再攻两夜,便可破城,此时撤兵,真是功亏一篑!” “老子偏要撤,你待如何?”耶律猪粪暴躁起来,再不理那副将百般劝阻,大声喝令拔营。 契丹兵在神武县城下折了五六百人,又听说老窝被捣,垂头丧气地随在耶律猪粪马后沿着官道往北而去,一连行了一rì,终于连夜赶到狼牙村。 耶律猪粪正催马急行,忽听前锋来报,说是有一群乡民在前面拦路求见,口称有要紧军情向将军禀报,他不疑有甚别情,当即命带上前来。 那几个乡民一见耶律猪粪,便哗啦啦跪倒在地,泣道:“将军救命!” 耶律猪粪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一个乡民抬头道:“禀将军,前几天来了一伙反贼,夺了州城,四处搜罗财物,把小人们那点家当全抢去了,求将军给小人们作主!”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4) - 横戈 - 马赛克 () 耶律猪粪闻听大惊,回头对着副将大骂道:“你放的好屁!说什么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怎么耶律达把城池都给丢了?”副将心中暗自嘀咕,心想这一路上并没看见半个契丹残兵,鄯县就算被破,难道以耶律达的本事竟能全军覆没不成?可是他却不敢再把这话说出口来,只翻翻白眼,吞进了肚里。 那乡民又道:“小人们闻听将军前来收复州城,特地来此迎接,请将军驻马歇息一夜。”耶律猪粪甚是动心,瞧瞧这些一连吃了许多败仗又奔波一rì的部下,一转念间,便喝令在狼牙村住上一宿,先派探马探探城里的情形再作计较。 那乡农甚是欢喜,高高兴兴地引着耶律猪粪来到村中祠堂,好酒好肉地端了上来伺候,又有许多人打水来为契丹士兵饮马。耶律猪粪心中烦闷,不免多饮了几杯,倒头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蓦觉颈中一凉,跟着脸上啪啪两声连着了几个巴掌,耶律猪粪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破口大骂道:“哪个杂种嘈扰老子好睡!”伸手就要拔刀,赫然却见两手都给绑了起来,分毫动弹不得。 耶律猪粪大惊,只听面前一人笑道:“将军睡得太熟,小人不好意思打搅,便替将军喂了喂马,顺便请诸位军爷都睡了个好觉。”说着命人把他提溜起来押解出去,只见村头几间大房子里塞得满满地尽是契丹兵,人人脱guang了衣服,身上绳捆索绑,有的居然还在酣然打着呼噜。 柳琮哈哈大笑,抽刀出鞘,拍着耶律猪粪的脸颊道:“委屈将军先在此等上半rì,候你柳爷取了鄯县,再来请将军入城!”说着命人把他押了下去,也是一般地扒光衣服丢在人堆之中。耶律猪粪素来自恃身份,哪怕与士卒一同吃喝都认为掉了面子,何况乎今rì大家一般赤条条地坦诚相见,一时间恼得面红耳赤,耳中却又听见几个契丹兵低声窃笑,更是气冲牛斗,忍不住破口大骂那士兵的祖宗十八代不止。 却说那rì柳琮兵抵狼牙村南,众军歇息不到一个时辰,派出去哨探敌情的白贵便气喘吁吁地策马奔回,跳下马来道:“指挥大人,狼牙村本是契丹狗子的据点,屯有七八十人,但前几rì不知为何,驻在村子里的契丹兵全数移入鄯县城里去了。” 柳琮击掌叫道:“妙极!这真是上天助我。狼牙村之名与我军号暗合,真是天意要我在此大破契丹!”随即分兵二路,半数在后缓行防备敌人追来,半数自己带着赶奔狼牙村去。 这狼牙村虽然地势要紧,是南边往鄯县去的官道所经之地,可是却不繁华,只不过是一个不大的村子,总共也才有不满百户人家。适值冬季农闲时节,尽管天sè已亮,乡农却还都在呼呼大睡,柳琮带着二百多名狼牙都士兵对这村子来了一个突然袭击,将地里家里的村民尽数半软半硬地胁到一处聚集起来,大声问道:“这里谁是说话算数的?” 众乡民给这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的一彪军唬得心惊胆落两腿发颤,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顾着发抖,完全没留意到柳琮在说什么。柳琮没时间一味歪缠,霍地抽刀出鞘,喝道:“都不算数,那就给老子去死!”顿时哭喊之声大起,一个五十来岁的干枯老者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下道:“这……这村子里全是姓李的,只有一党,小……小老儿就是党长,大大大……大王有何吩咐?” 北地盗匪本多,狼牙村也时常有山贼前来sāo扰,柳琮心知这党长把自己当成山大王了,禁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从前干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今rì受这一声大王的称呼倒也实至名归。既然问出当家的,他也就不为已甚,不再恐吓这些乡民,收刀入鞘,笑眯眯地伸手搀那老者起身,道:“老丈受惊了。今rì某来此不为别事,只想借这村子一用。事情过后,当以黍十石为酬。” 一石有一百二十斤,十石便是一千二百斤,这么多的粮食对这些耕种谋生的农人来说是个极富有诱惑力的大数目,众人听了不禁尽皆动容。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伙来路不明的人要怎么借村?又借来做什么? 柳琮笑道:“甚是简单,只要众位乡亲随我的副将往别处去躲个三五七天,等我大军走后再回村来,这十石粮食我自会命人奉送到村。”笑嘻嘻地瞧着那党长道:“如何,这买卖可划的来么?”一面却举刀弹了弹刀锋,发出铮地一声。 党长甚是动心,暗想这天寒地冻的又没甚土地可种,看这大王言语凶恶,万一说个不字触怒了他,岂不要大家一块儿灭族?还不如乖乖听了他话,或者他能说话算数,还可以白赚千斤粮食呢。这么一想,一时便应允下来。 柳琮大喜,只要村民肯好好合作,他本不想用屠村这等血腥手段来解决问题,当下命个旗头引着一众乡民往预先选定的一处山坳而去,在彼处支起大帐来与他们暂行居住,要紧的是看守严密,绝不许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泄露风声。乡民们在亮晃晃的刀子胁迫之下,也只有乖乖行路,一面都是哭天抹泪,不知这一去究竟还有没有希望生还。 移去村民之后,柳琮便命狼牙军士穿了乡农的衣服守在村里村外,一连候了数rì,这天终于远远探得耶律猪粪大兵抵境,当即遣人前去诱他进村,在酒食饮水当中全下了当初做山贼时候用的蒙汗药,把契丹官兵全数麻翻过去,扒去衣甲捆猪一样捆了起来。至于耶律猪粪派出去的斥候,刚刚出村不久便给埋伏在外的狼牙兵尾追击杀,一个也没活着看到鄯县的城头。 以下的事情简直是顺理成章,柳琮从部下里面挑出一个容貌与猪粪有七八分相似的,命他穿了耶律猪粪的衣服,带着五百乔装成契丹败兵的狼牙都兵士前去鄯县城下叫城。 鄯县守城的偏将远远望见一彪军打着耶律猪粪旗号来到城下,细看却是丢盔弃甲,显然是打了败仗回来,心中均想当初神武县反叛的消息传到州治,耶律达将军不许他轻举妄动,他却非要带着大军南下,说是区区叛军用脚趾头都能碾死,如今却不是给灰头土脸地打了回来?都抱了瞧他笑话的心思,简单对答几句,便将城门开了。那装作耶律猪粪的兵士照柳琮的交代,只用几句契丹骂人话往城头吼骂,守军全不疑有什么蹊跷。 柳琮裹在军中入了城,看看自己人差不多全在城里,当下发一声喊,首先劈倒了一个契丹小校。契丹守军猝不及防,连兵器都不及拿,很快失了城门,往城里撤去。 柳琮挥军冲杀,直入刺史府中,把那刺史擒了,守军见主官遭擒,士气顿时挫了三分,主将耶律达见状不妙,当即收拢余部突出北门逃去。柳琮也不追赶,只令各部分头四处扫清城里敌人散兵残将,谨守城门,贴了安民榜文出去命人宣讲。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鄯县的居民似乎对这支赶跑了契丹人的保民军并不怎么感冒,完全没有出现柳琮期待中那种老幼箪食壶浆、男子争相从军的情形,众人听了安民榜文,只是目中露出狐疑的神sè,便三三两两地谈论着躲回自己家中去闭门不出了。 柳琮十分气闷,探听得这鄯县城里人望最重的一户乡绅姓李,便令个旗头上门去请李家家长来刺史衙门说话。此刻他已经意识到保民军虽说在神武县可以靠着柳泌的官声一呼百应,可是来到鄯县,却还非得借重本地的地头蛇不可。不料那派去请人的旗头过了好久才一脸郁闷地回来,说是李家当家称病不肯前来。 这分明不是生病,是摆架子不肯见自己了。柳琮思忖片刻,坦然道:“他不来见我,那就是我去见他也罢。”说着命那旗头前面领路,只带三五士兵跟随,轻车简从地到了李氏大宅。 他事先已经从旁探知这李家是鄯县城里的一户富豪,地连千顷,店铺如云,素有“李半城”的绰号,心想如此大家族的当家就算不是一个老头,多半也得年过不惑,没想到在厅上坐了一会,刚喝掉半盏香茶,便听屏风后面一个清脆温朗的声音笑道:“将军远来,可惜家祖父有病在身,小子侍候病榻,无暇分身,不能亲自拜见,却劳将军枉顾,恕罪恕罪。” 柳琮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未冠少年华服博带,笑嘻嘻地拱手而立,看起来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怎么也无法让人把他与“当家”这两字联系在一块。 那少年大模大样地在主位坐定,通了姓名,却叫做李封,表字应南。柳琮略带恭维地道:“李员外年轻有为,如此岁数便能独当一面,佩服,佩服。” 李封笑道:“家祖才是当家,只不过近来身子欠佳,医家嘱咐不可过劳,小子只有勉为其难,奔走马前了。” 互相吹捧寒暄了几句,柳琮便切入正题,把保民军反抗契丹征兵,起义自保的宗旨说了一遍,继而道:“贵宗乃是鄯县乡里的大族,想必素有周济乡党之念,何不与在下携手并进,一同成就大业?” 李封笑道:“敝族不过是小地方的土财主,一年到头也就是租个几亩地与别人种种,开些店铺贩卖杂货填补一下生计,岂敢提什么周济乡党!将军实在抬举过头了。薄力不足成大事,莫要误了将军才好。” 柳琮皱眉道:“员外这么说,莫非是要与我军为敌?” “岂敢岂敢!小人一介草民,如何敢与大兵相抗?那可不是螳臂挡车,蝼蚁撼树么。将军是做大事成霸业的人,不过我等凡夫俗子惟求妻儿相守、安稳度rì,实在不敢耽误将军的大事,见谅,见谅!”他车轱辘话倒来倒去,只是不住口地推搪,柳琮既说不动他,又不敢用强,正没措置处间,忽然一个旗头匆匆进来,说是雷横着急请他往刺史衙门去。柳琮趁机起身道:“在下尚有事勾当,这就暂且别过。来时匆忙未及备礼,少刻自当命人送来。”李封也不多话,起身相送,两人客气而又冷淡地拱手而别。 一进刺史衙门,便听见雷横的大嗓门高声喝骂:“俺把你这几个不争气的东西,眼孔如此之小,见了些好东西就连路都走不动了,瞧指挥大人来了怎么处罚你们!”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5) - 横戈 - 马赛克 () 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收藏啊! -------- 柳琮跨步进去,一眼瞧见地下跪着一排兵士,雷横手臂高举,连刀带鞘地往一人头上劈去,心说刀虽未曾出鞘,可是这一劈下去少说也得皮破血流,连忙抢上一步举刀一格,只觉虎口一阵发热,不由得大皱眉头,道:“雷都头,我不是已经昭示三军将官不得滥用私刑,一切处罚都要依着军律公开处断么?你这么大的力气打下去,是想把人打死吗?” 雷横脸一红,好在本来就黑如锅底,也看不怎么出来,气呼呼地瞪着那几个跪在地下的士兵道:“军律里写得明白,缴获财物须得公平分配,不准私藏私拿,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子命他们清点府库,他们居然全都清在自己腰包里头去了!”说着指了指地下,果然摆着几件金器,还有些珠玉之类的细软。 再瞧那几个士兵的衣襟全都大开,便明白定是给雷横搜了出来,心想倒难为他这老粗盯得这样仔细,却听雷横又在旁道:“老子早盯着哥几个了!打从以前在外面干买卖的时候,便觉得你们手脚有些不干不净,怎么样,今天特地给你们个机会,可被老子抓住尾巴了罢!”柳琮这才恍然大悟,拍着雷横肩头笑道:“好了,雷都头莫要着恼,这几个家伙给我来办,你去安排一下众兄弟晚上过夜的地方罢。伤兵有一百来个人,现在还在城门口关帝庙歇着呢,我命人请了大夫在那里看伤,有大房子先尽着他们占用。”雷横答应了自去。 柳琮瞧了那六名兵士一眼,冷冷的道:“今天这事,你们可承认是自己错了么?”六人一听,争先恐后地在地下叩头求饶。柳琮面无表情地道:“咱们立了好几年的规矩,是有财大家分,从来不准先行私取。军律如山,不能因为你等而破。来呀!”说当即命人就取衙门中的薄枷押了六人,要等明rì在三军面前公断。 他是存心拿这几个人杀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用战利品来犒赏士卒本是应当,但却必须等待战后清扫战场的时候集中起来,依照战功逐级分配,绝不能听凭官兵自行掠取。否则打起仗来士兵放着敌人不打,反倒一窝蜂地跑去抢金夺银,那不是军将不军了么? 忽然只听一人叫道:“指挥大人,小人们所以会私自窝藏,也是有不得已的因由!”柳琮怒道:“你有什么因由?”那士卒双膝跪倒,叩头道:“指挥大人容小人说一句话,胡队正他每次发放缴获,总是把最好最贵的东西自己留下,给咱们的都是些既不中用又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小人们出力死战,他却坐享其成,心里着实不服气!”他这一倒苦水,那另外五人也都异口同声,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自己长官的不是。 柳琮这才发现这六人原来都是狼牙都下队正胡礼所部,当即问道:“你说的可是胡礼?”那士兵点了点头。柳琮思忖片刻,道:“我明白了。虽然有这一层,但尔等犯了军律就是犯了军律,今晚且在狱里押上一夜,等明rì天亮,我自有计较。”说着也不再听那士卒百般恳求,命人全都带了下去看管起来。 保民军刚刚入城,安排防务、肃清残敌其重如天,何况还有狼牙村的一千多契丹兵等着处理,柳琮想了一阵,叫雷横秘密派几个人到村里去,对他轻轻比了个横刀砍脖子的手势。雷横惊道:“要把他们尽数杀了?”柳琮皱眉道:“不杀怎么办?他们又不会来投靠咱们,关着难道不要供吃给喝?不要人手看管?”雷横兴奋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这下老子可能杀一个过瘾了。” 柳琮气道:“谁要你自己去!莫忘了你是狼牙都的都头,我还有正事要你留在城里办理!这等事情随便叫个旗头去不成么?契丹人捆得跟肉棕子一样,你还怕他们造反啊!对了,顺便对那姓李的党长说,咱们大军没空,要他明rì过午自己派人来搬他那十石黍子。”雷横满脸可惜地嘟哝几句,还是照办了。 一夜无话,次rì一早天sè刚亮,忙碌了一晚的柳琮顾不得睡觉,带上十名全副武装的狼牙兵便又去李家大宅“拜访”,路上还顺便买了十只热气腾腾的炊饼让士兵捧着,一路走一路取饼大嚼,引来许多路人侧目而视。 来到李宅叫门,那老门房明显地愣了一愣,似乎绝没想到柳琮竟会一大早带着兵杀上门来,本能地就要关上大门缩将回去。 柳琮眼疾手快,半个身子早挤进门缝,笑道:“老人家怕什么?再怎么说,上门的都是客,难道贵府就是这等待客之道?” 那门房不自禁地向柳琮瞧来,目光恰好与一个士兵恶狠狠的眼神相触,不由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转头就往门里跑,一面踉跄狂奔,一面大叫道:“小小小……郎君,大事不好,杀神来了!” 柳琮不禁粲然,也不强入门扉,只悠然自得地一屁股坐在门口吃起了炊饼来。过不多时只听背后一个十分恼怒的口气道:“将军有甚指教,何不命底下人来传达?却要大清早地在我家门口坐地。”言语间满是不悦,却正是李封的口音。 “没什么,只是在下今早在城东逛早市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一样千古奇物,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以冒昧前来,邀君共赏。”他摇头晃脑地拽了两句文,便瞧着李封笑了起来。 李封毕竟尚是个少年人,好奇心给柳琮撩拨起来,打量他也没带着什么稀奇物事,忍不住顺口问道:“是什么?” 柳琮只是卖关子不肯说,李封心知他是逼迫自己邀他进门相谈,想了一想,但觉此人眼下手握重兵,好汉不吃眼前亏,跟他正面冲突着实的划不来,当下就坡下驴,命人敞开了大门,笑道:“将军难得光降寒舍,便请用一瓯粗茶再去。” 柳琮毫不客气,大咧咧地随着李封直入客座,品起茶来,不住口地大赞李家的碧螺chūn醇厚清洌,回味隽永,是正宗的江南一品好茶。李封见他半天始终不提正事,不禁毛躁起来,忍来忍去忍不住,索xìng直言相问。柳琮哈哈一笑,指着那士兵手里捧着的四五个炊饼道:“这不是么?” 李封大怒,拍案而起道:“柳将军好不欺我!”心想李家总算也是一方富豪,什么山珍海味未曾见过,他却拿着几个不值钱的炊饼上门来,那不是存心嘲弄么?一时间火气上涌,也不理什么眼前亏不眼前亏了,一迭声地命人送客。 一个青衣家丁走上前来,一个狼牙都兵士狠狠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退开”,登时把他吓得打个寒战倒退数步,抖着手不知是该听家主的吩咐强行送客呢,还是老老实实滚到一边去? 柳琮不慌不忙地笑道:“李员外xìng子忒急。”说着站起身来,从那士兵手中拿起一个炊饼,指着上面的十字形刀花说道:“晋人何曾家里巨富,rì食万钱尚无下箸之处。这人家里蒸炊饼,非坼作十字花纹的便不肯吃,这十字花的炊饼,料想就是当rì何曾家厨子留下来的,怎么不是千古奇物?” 李封张大了口,瞪着眼睛瞧瞧那炊饼,又瞧瞧柳琮,很有一股伸手摸摸他额头,瞧瞧这人是不是烧糊涂了的冲动。过了半晌,忽地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那包炊饼的草纸道:“若如此说,此纸还是蔡伦所造,较之何曾更久远了许多年呢!” “妙极妙极,果然是举一反三!”柳琮夸张地击掌赞道。 “柳将军的心意小人领了,这炊饼……”李封看了一眼那几个已经冷掉变硬的炊饼,实在不晓得说什么才好:“这炊饼小人会转致家祖,说是柳将军所赠的。”说着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柳琮目的未达,自然不肯走,笑道:“李员外何必如此薄情!柳某与李员外正是相见恨晚,英雄所见略同,想必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眼看午膳将到,不如让柳某做个东如何?” 李封本待婉拒,忽然一眼瞄见那炊饼,不禁灵机一动,沉吟片刻,眉梢微挑,道:“好啊!自古都说民以食为天,贫富贵贱皆然,就是何曾这样的人,也免不了要吃炊饼。柳将军既然以敬天保民自号,自然应当关顾百姓的疾苦,是不是?” 他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通,跟着道:“不知柳将军可知道鄯县有多少人贫苦无以过冬?官库之中又有多少绫罗黍米闲放着给虫子蛀、老鼠啃?” 柳琮不慌不忙地等他一口气说完了,才道:“现下在刺史衙门正有好戏瞧,李员外何不与我同去看看?”李封疑惑地望着他,反问道:“什么好戏?”柳琮一笑,站起身来,抖抖衣襟道:“耳闻不如目睹,李员外去看了就知。”说着伸手去挽李封,要与他一同出去。李封像是给蝎子咬了一般蓦地把手一缩,涨红了脸,笑道:“柳……柳将军先请。”随即连连退开数步,始终不即不离地跟柳琮保持一丈多的距离。 刺史衙门大门口,从早晨起就搭了一座木台,台上摆起一个大大的粮桶,里面放着糙麦、黍子,数十名兵士横持长枪,有些手里擎着明晃晃的刀站在路边维持秩序,在他们面前排起了一条长龙,一直蜿蜒到街巷拐角那头。这些人都是见了昨天的安民告示来领粮食的,柳琮下令每人只许领糙麦黍子各一斗,领过的不准再领。 清早刚刚开始摆摊的时候,众人还心怀狐疑,不知道这新来的将军是真心要分粮与他们,还是只不过做做样子,把粮桶搬出来走个过场旋即又放回去了。在从前来说,每次遭了天灾的时候,契丹刺史也都会装模作样地开仓放粮,可是真正需要粮食的贫苦百姓压根就没法子突破层层围困挤到粮桶跟前,没过半个时辰,官府就会下令收起粮来不再发放,没领到的只好自己倒霉,可是刺史仍然会跟契丹皇帝上报说放了若干粮震灾,那从中虚报出来的数目自然就进了刺史大人的口袋,被他拿去变卖钱财了。 可是当第一个人真的脱下裤子兜着一斗糙麦。一斗黍子,一面喊着“借光,借光” 一面千辛万苦往外挤的时候,众人当真开始兴奋了,他们仿佛看见粮食正在向自己招手呢。抱着希望前来看看情形的,大多是家里穷得叮当响,随时有可能揭不开锅的,见了粮食自然不要命的往上冲,一会便把两大桶粮食抢个jīng光。 柳琮一个箭步跳上台去,喝道:“都不要抢,人人有份,慢慢领来!”伸手一指,叫道:“喂,那边那名肥头大耳的,瞧你一眼看不见脚尖的样子,肚里的油水也够多了,何必来同穷人争这两斗米?那边那个怀抱孩子、背后还有一个的妇人,你不必再排了,到前面来!”瞧着队伍在兵士们竭力维持之下渐渐恢复了秩序,这才跳下来走回李封身边,瞧着众人争争抢抢的情形,轻笑道:“怎么样?李员外可满意吗?” 李封脸一红,低声道:“你自开仓放粮,干我甚事?”说着转身便走。柳琮伸臂拦住,笑道:“且慢,在下还有一物奉赠。”说着伸手在腰间一摸,旋即把手掌摊开在李封面前。 话音方落,只听人群中一声暴喝:“柳贼纳命来!”旋见一条影子扑上前来。李封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耳中已经听到一声闷哼,一个身材干瘦的黑衣汉子抱着肩头滚倒在地,痛得紧咬牙关,却不肯叫出声来。 ; 第2回 霜刃破匣今初试(6) - 横戈 - 马赛克 () 喜欢看的话,就收藏吧!第二回也写完了。 ------------------ 柳琮神sè不改,右手一翻,把一柄亮闪闪的匕首丢在地下,问那人道:“你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我xìng命?”早有狼牙都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拿了。 那人瞪了柳琮一眼,梗着脖子道:“要杀便杀,何必饶舌!” 柳琮笑道:“姓柳的不杀无名之人。” 那人冷笑道:“也罢。三年前陈家谷中,你用计害了我兄长的xìng命,怎么恁快便忘到脑后去了?” 柳琮啊地一声,终于想起此人是谁。三年前他曾与另一伙马匪在陈家谷争夺地盘,因为实力不如对方,不敢硬碰硬地作战,是以只好借口和谈,在自己营里设了埋伏将那马匪的头领诱杀。头领一死,对方阵营大乱,给柳琮杀个大败,从此便销声匿迹,陈家谷这条道也变成柳琮一人独霸。那被杀的头目本有一个兄弟,后来清扫战场,并没找到他的尸首,却原来远走高飞藏匿至今,现在又再回来报仇。 “我不杀你,你滚罢!”柳琮把匕首丢在地下,有些疲倦地道。 “哼,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今天杀不了明天,明天杀不了后天,这一生一世,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有一天安稳rì子!” 柳琮冷冷一笑,举手弹弹那人身上的尘土,满不在乎地道:“有本事,你就尽管放马过来。”说着命士兵将他带出城去释放。 李封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你的命?” “他……”柳琮望着那人给几名士兵推推搡搡拖走的背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答道:“他是我从前一个好朋友的兄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隐约蒙上了一层yīn影,肩背也紧绷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戒备,似乎一转眼间从一个爱说笑的普通青年变成了一个负案在身的逃犯。 “别说这个,你要送我什么?”李封受不了这种沉郁的气氛,主动岔开话题。其实他也很想瞧瞧柳琮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说也奇怪,现在他对柳琮这个人的印象已经不如昨rì般坏,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寻常反贼头目,可眼下却觉得这人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有时喜笑颜开、毫没正经,有时却又指挥若定,颇有些大将风范。更让他感到新鲜的是,柳琮身上的奇异之处,比他以往认识过的任何人都多,这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了解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五六岁的人。 柳琮一愣,旋即恢复了刚才没出事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摊开手掌道:“就是这个!” “你……你……”李封低头一瞧,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继而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去,只见柳琮宽大掌心里放着的是一只jīng致的小小檀香木盒,那上面的镂刻花纹李封再熟悉也不过了,正是鄯县城里第一大胭脂水粉铺“天街小雨”的独家花样。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李家娘子不要嫌弃。”柳琮仍是若无其事一般笑嘻嘻地吐出这句话。 “你怎么看出来的?”李封终于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哈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柳琮一连说了两遍“不可泄露”,倒背着双手走了开去。恰好一名狼牙军士奔过来寻他禀报什么事情,两人低声嘀咕了一阵,柳琮便回头冲这边一拱手,随那军士疾步离去,只把一个背影留给李封。 李封握着那盒胭脂,满心郁闷地回到家里,一进门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凤儿,你这调皮孩子,又趁着爷爷生病的工夫胡闹了不是?唉,那柳将军是带兵的人,不论是不是反贼,怎么是咱们一介草民轻易开罪得的?爷爷已经叫人备了帖子,明天晌午咱们请柳将军吃顿便饭,到时候你给我好好地陪个不是!” 李凤吐吐舌头,撒娇地凑上去搂住爷爷的手臂,摇晃着道:“哎呀爷爷,孙女儿知道错了嘛!”她一番痴缠,又是捏腰又是捶腿,好容易哄得李老者不生气了,这才道:“爷爷,您瞧我这男装穿起来像个男子么?” 李老者不悦道:“女孩儿家家的,整天穿着男人的衣服跑来跑去,真是成何体统!” “像不像像不像嘛?” “好好好,怕了你,像,十足十的像,走在街上都要有媒婆给你说黄花大姑娘了,可以了罢?” “可他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呢?”李凤轻声在肚里咕哝了一句,忍不住又握了一下那盒胭脂。 就从这天晌午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一些人响应了柳琮的募军榜文来投,可是人数却依然不那么乐观。鄯县有四千多户,一连十天过去,才只有四百多个壮丁情愿从军,而且还多半是那种无妻无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 这十天里柳琮忙着把两城之间的物资调动了一下,把鄯县多余的一些盔甲、兵器运回神武去装备保民军,从神武调来一些守城器械,同时又在神武开工开工赶造了一些,以备契丹人再度来袭的时候防守之用。军队也进行了一下整编,神武县保民军通过这一次守城的实战,战斗力得到明显的锻炼,可是也有不少减员,柳琮便把鄯县募集的士兵补充进去,仍是三个都的战斗编制,平时训练则是新兵与老兵暂时分开。 需要防守的城池多了一处,可是就兵力的数量上而言实际并没有增长多少。夺下鄯县大部分要归功于七分计策、三分侥幸,现在有了两个根据地,兵力变得更加分散,一旦契丹人打来防守都是问题,主动出击几乎成了不可能。战斗力不足的问题成了柳琮眼下最大的一块心病,每天翻来覆去地就是在想要如何能够补充更多的兵源。渐渐地,他的脑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构想,等到接二连三地出兵削平了县城周边的数家豪强田庄,驱逐了城里所有的契丹人,在鄯县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把这一套手段一点点地付诸实施。 根据柳琮的安排,鄯县和神武县城先后贴出了成百张榜文,每张榜文下面都站着两个士兵轮流宣讲榜文的内容。只不过是三天以后,这榜文就变成了两座城里街谈巷议的话题,很快又散布到周围的村寨沟峪里去。 这天一早,鄯县城东的早市上,一群人正围在一块听一个测字先生高谈阔论。那测字先生年约四十上下,蓄一把山羊胡子,穿着一身捉襟见肘的补丁衣衫,两边衣袖连手腕都遮不住,显见得十分穷困潦倒,可是眉目间却不颓废,两眼jīng神勃勃放着光彩。 只听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柳保民新出的榜文,你们都去看了么?” 一个卖炊饼的摇头道:“咱们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看什么?倒是听人讲了不少,可还是稀里糊涂,许多地方总也搞不明白。” 旁边一人耻笑道:“你那脑子里全塞满了炊饼,自然搞不明白了!” 卖炊饼的反唇讥道:“你是明白人,那么你倒说说,一条条的都是些啥意思?” 测字先生皱眉道:“好了好了,都听老夫说!”清清喉咙,道:“那榜上第一条,均田免役,是说往后大家都有地种,都不用再给契丹人服役。” “不用给契丹人服役,那柳保民立了新官府,咱们要不要给他服役?” “不要!榜文里说了,倘使一户之中并没一个壮丁,又或者有丁而不肯从军的,每户最多只能分给永业田五十亩;有一丁当兵,可以加分口分田三十亩、永业田二十亩,有两丁当兵,可以加分口分田七十亩、永业田五十亩。也就是说,哪怕你啥也不干,少说也会有五十亩田地啦,到时候咱们就也是地主,哈哈!” “啥叫永业田啊,是跟从前的一样,可以这辈子不还的么?” “没错!口分田呢,啥时候你家里的壮丁不当兵了,就得吐出去,要么就是花钱买下来!” “还要买啊?”卖炊饼的使劲抓抓脑袋。 “要买不假,可是也可以拿战功去换。战功积得多了,便可以当钱用拿来买土地。” “这倒不错,俺干脆也去从军罢!”说话的是一个毛头小伙子。 “第二条我可知道,三年免赋,那就是说咱们种地的三年都不用跟官府纳赋啦。”一个手脚粗大的农人有些兴奋地说。 “嘁,你家有人当兵么?你的田是开荒开来的么?你凭啥免赋啊,榜文上说了,像你这样原本就有地,还不肯当兵的,只能减赋,不给免赋!” “减……减赋也不错啊,三十抽一呢!轻得很,轻得很!”农人咧着嘴巴哈哈一笑。 “嗯,这三十税一的仁政,原是汉时文、景都这么行过,后来光武中兴,也这么干过,柳保民着实有古圣先贤之风啊!”测字先生不无慨叹地道。 感叹了一会,续道:“第三条就更明白了,驱逐胡虏,放奴为民,契丹人在的时候把驱口当牛当马一般,要杀便杀要打便打,现下城里的契丹人全给赶走了,驱口便复zì yóu之身,能分地分粮,跟咱们没什么两样。” “照这么说,跟着柳保民干岂不是大有好处?”卖炊饼的似乎有些动心。 “哼,那也得你的头莫要丢在沙场上才行!”又是方才笑他脑袋塞了炊饼的家伙。 “你干么老跟我唱反调?” “老子说两句实话,也是跟你唱反调了?” 两人对骂起来,继而演变成为互殴,拳来脚往打得鼻破血出。测字先生见状,生怕遭池鱼之殃,速速收拾了幡子抬腿便走,谁知迎面正遇上一人,笑道:“刚才说得不错啊!干么如此急走?”测字先生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方才他们谈论了半天的柳琮柳保民,一时不由得慌了起来,不知道该下跪还是该稽首,愣在那里有些僵硬。 柳琮也不理他,命兵士上去拉开了那两个打架打得入迷的家伙,笑问道:“你们空有一把力气,何不来跟我闯一番事业?” 卖炊饼的喜道:“好啊!”把围裙用力摘下来朝地下一甩,悻悻的道:“老子可受够了!”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他抬杠那人见状,也凑了上来:“将军,也算小人一个!” “你不是怕丢了头么?”卖炊饼的嘴巴丝毫不饶人。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告诉你,就算你死个一百回,老子也伤不着一块油皮!” “住口!”柳琮大喝一声,止住这两人的无谓纠缠,继而笑道:“要投军的,自去刺史衙门寻雷横雷都头!”那两人答应一声,一路互相斗着嘴骂骂咧咧地去了。 均田减赋的土地政策,转眼之间就给柳琮树立起一大批的敌人,地方上的豪强地主被他凭借武力强行剥夺了田庄,自然不可能心悦诚服,于是纷纷举家携口出逃到别的州县去,有些甚至联合起来招募“义兵”,信誓旦旦地要剿灭柳琮,夺回自己的土地。但他们所募的义兵在均田减赋的诱惑之下也慢慢瓦解,保民军所许诺的田地与旧地主一味的打骂驱赶比较起来,当然具有无上的吸引力,许多人就此倒戈投入柳琮麾下,甚至于附近州县也有不少流浪汉和一些无地可种的农民闻风来投。这一年还没过去,保民军已经扩张到七千多人,兑现这些人应得的的土地成了柳琮面临的一个大问题。 自己控制的地盘里压根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因此不通过对外扩张占据别的地盘,是不可能解决这个死结的。眼看鄯县和神武两处根据地都已经巩固,保民军经过紧张的训练战斗力大为提高,柳琮开始积极地寻找机会,准备主动进击了。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1) - 横戈 - 马赛克 () 收藏,收藏,收藏! -------- 柳琮攻取了鄯县之后,本打算趁着士气高昂寻机进攻扩展领地,但是天气一天看着一天冷了下来,已经进入滴水成冰的季节,朔方天寒地冻,连手都伸不出来,更莫说用兵打仗了。眼看敌人一时间也不会来袭,柳琮便决定暂且休兵养息,到明年chūn暖花开之时再展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暂时拖缓了他步伐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保民军的后勤供给开始出现了问题。屋外寒风飕飕地刮过鄯县有些冷清的街道,原本是刺史衙门的敬天保民大将军府里,柳琮和一群保民军的高级将领围着地炉坐成一圈,一面烤火取暖,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当下的局势。 十一月初五rì的时候柳泌已经在众人联表劝进之下自领朔州刺史,柳琮仍居兵马都指挥使,此外又从军中挑选可信可用之人分任录事参军事、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参军事,也就是素常所言的参军与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和士曹这六司,功曹掌官吏考课、军功赏罚,仓曹掌租赋、仓库、军需,户曹掌户婚、田地、市肆贸易,兵曹掌军防、烽堠,法曹掌刑狱、盗贼、军法,士曹掌道路、桥梁、水利、工艺。原先州中的官吏只要不是契丹人的都得以留用,虽然俸禄比前不变,但却已经交出了原先的权柄,只能作为新官的副手从旁予以协助,一律皆为书佐。保民军经过扩充,连狼牙都在内已经有了七千六百人的规模,柳琮把这次战役中表现优秀的士兵选拔了一百人补入狼牙都中,余下的七千人仍以五百人为一都,分别挑选都头负责管理。 这天在刺史衙门的会议,到场的有参军、六司、各都的都头,当然也少不了柳琮本人。柳泌对于这些事情提不起劲头,只是象征xìng地露了一面,便推说身体不适,躲回书房里秉卷而读去了。 父亲在与不在,对柳琮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他命各曹分别口头简要汇报上任以来的情形,赞扬了录事参军方卓、户曹杨恪、功曹马锐等几名表现格外出sè的将官之后,便问道:“韩禄,你身为仓曹,现在我军军粮、军衣的情形如何?” 韩禄眉头紧锁,答道:“不甚妙!我军刚入城时开仓放粮,约费去鄯县官仓存粮的四成,余下的只有二千五百石上下;神武那边的粮食虽多,可是现在我军已经有七千六百人,以每人每天十四两算,就要吃掉五十六石!还有蔬菜、肉食,原本都是从周围村镇购买牲口宰杀,但近来卖猪羊给我们的越来越少,士兵没有肉吃,已经有些不满了。至于军衣方面……七千人过冬御寒的绵衣、绵裤需要大量丝绵,本地人并不会种桑养蚕,城里的丝缎铺却纷纷关门不做生意,我们买不到足够的丝绵。” 柳琮奇道:“为什么会如此?”方卓沉吟道:“恕小官直言不讳,指挥当初办错了一件事情。” 柳琮本能地皱皱眉头,反问道:“什么?” “大人将那些乡里土豪一概出兵镇压,却没想到他们不光盘踞了大片土地,内中还有不少人行商作贾,城里的大小商铺多少会与这些人有些瓜葛。指挥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得罪了他们,他们明里干不过,背后便使出这种yīn招来。指挥大人可以取他们的人头,却没法子硬逼着他们开门做生意!” 方卓侃侃而谈,声音虽然不高,可是众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对于他这么当面直斥柳琮的失误,大都捏了一把汗。柳琮望着火炉愣了一会,终于点头道:“方录事说得有理,这一节当真是我思虑不周,光想着夺了他们占据的大片土地分与百姓,便可收拢人心,却没把眼光放得如此长远。” 提高声音道:“柳某决断失误,自己罚俸禄半年捐为军饷。以后诸公须得以我为戒,不可再犯这等错误!” 转问方卓道:“事已至此,方录事有什么办法补救?” 方卓想了想,道:“李家乃是本州大族之中惟一不曾被夺产充公的,虽说指挥大人当初本是想借助他家的威望募兵,但眼下却算歪打正着,小官有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解我军目前之困。”柳琮点头道:“好,待会方录事留下来与我细商。” 刑曹沙斌问道:“大人,保民军有军律管束,寻常百姓却只有那‘约法三章’,显是太简,我军既然是反了契丹,当然不能再行契丹的律法,是否改用大晋律法?”保民军入城的时候,曾经仿效汉高祖刘邦颁下约法三章之令,也就是杀人偿命,伤人抵罪,窃财还钱。 柳琮想了想,道:“当年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毫无一丝一毫的犹豫,皇帝既然不视我为人民,我又何须视彼为君主?晋律也不能用。莫如以唐律疏议为本,把条文略加改削,什么谋反谋叛之类统统删去,死罪亦要少些。总之我军根基刚立不久,为政须以宽简为要。此事由陈昌聿助你一同办理,他本来以代人书写辞牒诉状为生,谅必律条烂熟,办这件事不在话下。再有什么难以定夺的,可以去问方录事。”说着冲方卓点了点头。 又议论了些事务,柳琮便叫散了,却把方卓一人留了下来,问道:“方叔叔究竟有什么办法?那李家当家作主的是太公李勉,我与他会过几次面,觉得此人对我们是敬而远之,既不敢惹我,又不与我亲近,虽然捐了不少钱物,可是要再提别的,就再也不肯。我不想对李家用强,方叔叔有什么法子,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 方卓道:“李家势力遍及大半个鄯县乡里,用强确不是个好主意。现在我军还有借重这些豪强之处,暂时不可把所有的路子都给断了。至于如何要那李勉心甘情愿的与我们合作……” 微笑道:“大人你想,那些豪强被大人以武力夺产镇压,看着李家安然无事,心里会怎么想?是会觉得大人怕了李家呢,还是觉得李家已经与我们连成一气了?” 柳琮一愣,想了一想,道:“大概会是以为李家已经与我保民军携手合作。” 方卓点头道:“就是这么说。所以这种时候,大人便要逼那李勉弄假成真……”说着如此这般地细说一番。柳琮一面听,一面忍俊不禁,终于笑道:“看不出来,方叔叔倒是装神弄鬼的一把好手!” 方卓哈哈大笑:“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古圣如此,我们何必客气?” ;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2) - 横戈 - 马赛克 () 几天过去,柳琮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为难李勉,可是李家所开办的各处产业先后都有些流氓混混模样的人来找麻烦闹事,而且更让人惊异的是,每次那些混混把铺子砸个差不多的时候,都恰好有保民军的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鬼魅一般冒出来,以老鹰搏兔之势把前来闹事的混混一把拿住,当着许多围观者的面押回衙门去发落。 这种事一再发生,李勉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似乎他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叫了自己的拜把兄弟、生意上的左膀右臂、李家大管家杨慎来,要他帮着参详参详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慎也没了主意,左思右想半天,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来:“莫不是姓柳的嫌咱们进贡太少?”李勉怒道:“我们李家祖辈勤俭持家,这些天为了那该死的强盗已经够破财的了,难道还要再破些出去?”杨慎叹息道:“这世道本来就是个乱世,花钱买得平安rì子,也算物有所值!” 李勉有些气喘,连喝了几口茶才安静下来,颓然道:“唉,身子不行了!可惜麟儿他死得早,又没留下个一丁半口的,只有这一个孙女儿,却究竟当不得一家之主!子谨,你要多代我留意着些,遇到合适的,就快些替凤儿招赘一个如意郎君,来为我分些忧也好。” 杨慎知道李凤的婚事是义兄心里最大的一块心病,没有哪天是不挂在嘴边说个十七八次的。一面顺口答应,一面劝解道:“姻缘天定,凤儿至今未嫁,那是不曾碰到有缘人。” 李勉叹道:“唉,我头几个月总梦见麟儿来跪在床前求我,要我快些给凤儿找个归宿!现在看来,莫不是他一早知道我李家将要家道中落,特地先来报jǐng的么?”杨慎连忙宽解一番。李勉唏嘘感叹了一阵,便说要往城外的宝塔寺去焚香礼佛,求如来保佑李氏一门血脉延续,叫杨慎去安排了香烛贡物,第二天带着许多仆役随从,出城东门而去。 他上了香,写了香油,受寺里僧人招待用了点茶水糕饼,便起身回城。出得寺门不远,忽听一阵串铃叮当,一人高宣道号,唱道:“诸葛神算,九星论命,灵应择rì,堪舆寻穴!”抬头瞧去,却是一个身披道袍的术士,坐在卦桌后面,面前摆一只小小藤箱,桌边靠着一张布幡,上面大书“诸葛铁口直断吉凶”八个大字。 上了年纪的人多有些笃信神鬼,李勉今rì又是心有郁结特地来拜佛求神的,一见这算命先生,当即起了问上一卦的心思。那算卦先生瞧他一眼,笑道:“老员外问家宅,还是问钱财?” “问运道。” 算卦先生点点头,拈起墨笔,指着一张黄表纸道:“请老员外赏三个字。” 李勉会意,提笔想了一会,随便写了几个字递与那先生。算卦先生掐指算了一阵,道:“大易有三百八十四爻,所报之字笔画以三百八十四为度。老员外所报的字过了法数,须减三百八十四,余为二百六十五,便是第二百六十五签。”说着在那签匣里顺手一拈,取出一张签来,双手递与李勉。 李勉打开来看时,上面却写了这么四句话:“rì中不决,rì到方明,一场好事,六耳同成。”。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算卦先生皱着眉瞧了一阵,忽地笑道:“恭喜员外,不rì将有好运来也。” 李勉不悦道:“老夫近来百事不顺,哪得什么好运!” “不然。所谓rì中不决,是说员外现下心中尚在犹豫不定;rì到方明者,是目下时机尚且未到也;此一场好事须六耳同成,是说连员外本身在内,要有三个人齐会,才可大功告成。” 李勉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他话头问道:“哪三个人?” “请员外再赏三个字。” 李勉依言写了,这一次却是第三百二十七签,签语是“豹变成文采,乘龙福自臻,赤身成富贵,事事得振新。” “豹纹形状似钱,签有此语,是说员外这一场好事乃是财运;萧史乘金龙来迎弄玉,所谓乘龙便是指员外的东床快婿;赤身者抛衣弃裳也,布帛丝绸一类为坤,员外家中可有待嫁的女子?” 李勉脑中混乱,胡乱点了点头,只听那算卦先生道:“女子未嫁之时为兑,嫁为人妇方称得坤。员外这场财运,须得家中待字的姑娘出了阁才能来到,员外将来的女婿,便是这运中的贵人。” 这一番胡说骗得李勉晕晕乎乎,那先生提出要给他孙女儿算算八字,他也没怎么多想,便顺手将李凤的生辰写了下来。 那先生越看眉头越紧,蓦地用力一拍桌子,大叫道:“啊呀!” 李勉吓了一跳,还以为孙女的八字有甚大碍,急问道:“先生,敢是……” “小人有眼无珠,冲犯了国丈,该死,该死!”那算卦先生哧溜一声钻到了桌子底下去,鸡啄米一般不住叩头。 李勉手忙脚乱起来,忙叫家人去搀,好容易拉他起身坐定,忙问道:“先生为何呼我国丈?” “此命当母仪天下!” “什么?!”李勉大惊,一时间自己的两腿也禁不住软了起来,只听那先生摇头晃脑地赞叹道:“小人行卦一生,明年便六十岁了,正打算金盆洗手,没想到暮年却还见了这一对奇贵的八字!” 李勉听他说“一对”八字,忍不住有些好奇,问道:“那个八字是什么人?” “是……”算卦先生顾左右而言他,只说那人命中有帝王之相,再也不肯说究竟是哪个人的。 李勉也无心与他磨牙下去,胡乱给了卦资,一路上嘀嘀咕咕地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便觉事情有些不对,人人脸上都有些发青,顺手扯住一个下人问道:“我这大半rì不在,可有什么事?”那下人吭吭吃吃地答不上来,正在那里着急,忽见李凤迎了上来,满脸焦急愤怒神sè地道:“爷爷,您可回来了!家里出了大事了!” 李勉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李凤有些气急败坏,跺着脚道:“不知哪儿的坏小子,往咱们李家祠堂里头扔了个大炮仗,旁的牌位都好好的,单把爹的给炸翻了!” ;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3) - 横戈 - 马赛克 () 她本以为爷爷听了必然大怒,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李勉苍老的脸上像是石化了一般,纵横交错的皱纹里透露不出半点情感,好像那牌位被打翻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般。李凤忽然有点害怕起来,呆呆地看着爷爷,忍不住伸手拉着他衣角问道道:“爷……爷爷,你没事么?”李勉却不答话,回转头来注目瞧着李凤,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凤儿,你也该嫁人了罢?” 李凤听此一语,立时羞得双颊飞红,背转身去顿足道:“人家不干啦!爷爷怎么总说这些话?凤儿要一辈子陪在爷爷身边,哪儿都不去。”李勉叹口气,“嗯”了一声,便倒背着手往房里走去,刚刚转过屏风,忽地驻足道:“但爷爷总是要死的,爷爷死了,你怎么办?”李凤一惊,只觉万分不祥,想说些话来宽慰,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瞧着李勉佝偻颤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那头了。 她心中郁闷,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不住转来转去地叹气。贴身的丫头阿玉与她年纪相仿,从小一同长大的,向来是情同姐妹,见主人愁闷,自然在一旁百般宽解,李凤却只是闷闷不乐。 阿玉眼珠一转,鬼主意说来便来,伏在李凤耳边道:“小娘,阿玉白rì出街买丝线的时候听人传说,都道今儿个rì落之后那柳大将军在天香楼前举行拔河大赛,说是军民同乐,不论男女老幼都可前去玩耍。小娘,咱们何不去凑凑热闹?” 李凤本是小孩子好玩的心xìng,听说有拔河比赛可瞧,登时有些心动,却又不忍把爷爷独自一个撇在家里。阿玉去瞧了一趟,回来说李勉和衣倒卧榻上,睡得正熟,李凤犹豫了半天,终于道:“好,咱们去看一眼就回来,莫给爷爷发觉了。” 两人都换了男子装束,李凤是一身白袍,阿玉却是青衣小帽,宛然一个十几岁的小书童,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凤身后。来到天香楼前,只见楼檐挂起数盏灯笼,照得一片明亮,场中已经围了不少人,震鼓叫噪,喧乎动地,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李凤眼看有热闹瞧,一天心事全扔在了九霄云外,顺手一拽阿玉,挤将过去瞧时,却是一条四五十丈的大麻绳,两头分系小绳无数,每一条都挂在一人胸前,总也有百多人一个个蚂蚱般栓在绳上。大绳中间立有一旗,百来人分作两队,背向东西,朝旗子两方拚命牵引拖拽。观众大声呼喝,一个肥肥白白的锦衣男子站在当中,叫道:“用力,用力!” 拔河之戏早已有之,无非就是两边角力,只要哪边排头的脚步过了中旗,就算这边输了。两边争执了一阵,东边这一队渐渐向西移去,两边观众都捏紧了拳头替自己这头加油助威,终于随着西边爆发出一阵欢呼,东边的五十多人立足不住,一连串地给西边拖了过去,横七竖八倒在一堆。 那身材肥胖的仲裁把小旗一挥,大声道:“西队胜了,每人来领十五文赏钱!”西队五十多人齐声欢叫,循着狼牙都持棍兵士的安排鱼贯下去。李凤有些奇怪,忍不住自语道:“拔河还有钱拿的么?”忽听身边一个声音暴躁地道:“老子叫你买西边,你偏不买,这下亏了罢?”另一人哭丧着脸道:“西边那群人生得又干又瘦,谁想到他们竟会胜了?”先前那人哼了一声,回身走了。 阿玉在一旁低声道:“听说不论男女,只要出一文钱便可以下场拔河,如果自己这队赢了,每人可以得赏钱十五文。还有不少人在那拔河的身上下注赌钱呢。”李凤随口答应,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柳琮的身影,却发现他似乎并不曾来,心中隐约竟浮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之情。 忽听众士兵齐声大喝道:“参见大帅!”李凤jīng神一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见柳琮缓辔放马行来,在马上一抱拳,大声道:“多谢众父老赏面光顾,柳某荣幸之至!”众人连忙下跪磕头,柳琮跳下马来,笑道:“本镇说了,今天乃是军民同乐,无须多礼!”说着招手叫那仲裁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又塞与他什么东西。 那仲裁会意,爬上台去高声大叫道:“有谁要同柳将军角力?”一连喊了三遍,众人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台。仲裁又道:“公平交手,点到为止,输了赔偿汤药,胜了赏黄金五两!”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小条黄澄澄的金子,高高举过了头顶。 此言一出,人群中登时炸开了锅,黄金五两,对于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来说是一个连想都不敢想的天字号大数目,现在摆在面前,岂有不让人心动之理? 心动归心动,仍是没有谁敢冒着这种生命危险去与柳琮过招,他毕竟是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军阀,一时心情好了起来想要与民同乐,万一不小心给人打败,恼羞成怒起来大杀四方,那可怎么得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柳琮正有些失望,忽听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叫道:“柳将军,就让在下来会你一会!”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跳上台去,稳稳站在那仲裁的面前,冷然道:“老子要报名。”那仲裁给他的杀气吓得打了个寒战,禁不住转头向柳琮望去。 李凤定睛瞧那人的长相,禁不住啊地一声脱口惊呼,伸手紧紧握住了阿玉的手腕。阿玉不明所以,惊问道:“小娘,怎么了?”李凤急得快要哭了出来,道:“那……那人是……” 原来那上台搦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当rì那个行刺柳琮又给他放走了的刺客。阿玉听李凤扼要说了事情经过,忍不住笑道:“小娘何苦担这多余的心?他上次杀不了柳将军,难道这次就能得手不成?” 李凤急道:“那个人说过‘今天杀不了明天,明天杀不了后天’,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要缠着柳将军不放;况且他身手比柳将军差得太远,刚给放走没多久又再回来挑衅,没有几分必胜的把握,会来白白送死吗?” 阿玉一愣,心想确是这么回事,只得安慰道:“这里这么多人,谅他不敢耍什么花样。” 李凤顿足道:“唉,你真不聪明!他就是瞧准了这儿人多,柳将军既然说要与民同乐,胜者有赏无罪,这人上台挑战,就是趁机下了黑手,柳将军也不能办他,否则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信!” 阿玉听说,也有些紧张起来,喃喃道:“那怎么办?” 李凤忽然咬牙道:“不行,我要叫柳将军不可跟他交手。”说着便在人群中寻找缝隙,准备挤到柳琮的身边去。 “小娘?你……柳将军为什么要听你的说话?” “为什么……”李凤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浑身无力地望着台上,呆呆地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什么?” 柳琮自然也认出了他,只是微微一怔,旋即神sè如常地跳上台去,哈哈大笑道:“好一位壮士!”笑嘻嘻地上前去与他拉手,却压低声音道:“宁保中,你想干什么?” 宁保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杀你!” 话音方落,蓦地向后跃开,圈臂成环,两手抓住了柳琮的双臂往后推去。柳琮也使出浑身力气抵挡,只听那仲裁叫道:“谁给推下台去,就算输了!” 李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瞧着两人在台上你进我退,互不相让,心中只怕那个刺客趁着柳琮不备突下杀手。 两人斗了一阵,渐渐陷于胶着,宁保中一手接着一手,都是要命的招数,柳琮却只是护住自己要害,躲开了对方的攻击便罢,偶尔反击一下,也并不趁势进逼,是以看起来反倒是落了下风。 角力的规矩,哪一方先出了圈子,或是先掉下台去,就算输家。柳琮两脚如同生根一般牢牢扎在台上,缩头躲过宁保中挥来的一拳,低声喝道:“宁保中,我与你哥哥八拜为交,岂有害他的道理?那天在陈家谷我们本是公平交手,讲好了死生有命,凭胜负输赢来定陈家谷的归属。他自打不过我,这也是天意,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你现在若后悔,还可以离去,我不命人追你!” 宁保中冷笑道:“哼,天意?天意教你骗我哥哥去你的营中送死吗?他在你的地盘跟你打斗,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老子不听你的胡扯八道,总之哥哥是死在你的手里,今rì就要你拿xìng命来赔!”说着飞起一脚,向柳琮小腹踢来。 柳琮眼角余光瞥见亮光一闪即逝,急忙转身躲避,却慢了半拍,这一脚踢在他的大腿内侧,登时觉得裤腿一热,什么尖利的东西贴着皮肉划过。低头看时,玄sè裤子已经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定睛瞧去,只见宁保中的靴尖露出一截刀刃,想必就是用这法子伤了自己的。 这伤势看起来十分可怕,柳琮却一点不觉得疼痛,反而有些**辣、麻酥酥的感觉。他是干山贼的行家里手,对这些毒箭、毒刀之类钻研深厚,知道伤口若是不痛反麻,那多半是刀刃上浸了东西,不由得又惊又怒,喝道:“你好卑鄙!” 宁保中哈哈狂笑道:“怎比得过你?”仰天高叫道:“哥哥,兄弟今rì可跟你报仇雪恨了!” 他目的一达,立时收手后退,自知已不可能从人山人海之中脱身,索xìng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不动,等着狼牙都士卒拥上前来将他扭了。 一众平民见状,早已经吓得作鸟兽散,只怕扯上半点的关系。李凤奔上台去,只见柳琮坐倒在地,大腿根处紧紧扎着一根腰带,身下积了一大滩血泊,禁不住吓得哭了起来。 柳琮神智不失,抬头见她在身边哭泣,只觉很是意外,不由得愣了一下,抬手道:“别哭,没……” “没事”二字还没说完,突然间两眼一翻,咕咚一声仰天倒了下去。 剑拔弩张的狼牙都兵士用滑竿抬起柳琮,团团拥着他往刺史衙门飞奔而去,刚才还是热闹无比的天香楼顿时变得鬼域一般冷清。天香楼的老板不住叫苦,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拍一下柳琮的马屁,没想到却弄出这种事来,这不是马屁拍进了牛腚眼,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凤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地下留着的一大滩血,忽然间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紧紧抓住了她。 方卓听说柳琮遇刺昏迷的消息,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张脸顿时好像吞了一个苦李子一般皱成一团,待到听了经过,心底更是禁不住连连埋怨柳琮行事太过自负,自以为身手了得便不提防,结果给人趁虚而入,弄得一塌糊涂。 柳琮不仅被刺,而且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这消息压根就封锁不住。沉下心来思索片刻,对马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定军心。前些时候被我们夺产镇压的豪强尚不死心,我们自己阵脚一慌,这些人说不准又会起兵作乱。命令各部严密稽查城防,十二个时辰轮班防守,城上城下都要派人巡查,特别是城里的小巷死角,务必要万无一失;尤其须得小心火烛,在军械库、粮草库都备好水龙。全城颁下禁夜令,天黑之后有在街中行走者一一盘查,倘有可疑,尽数拿回刺史衙门与我亲自按问。各部都头、队正、旗头、列长务必安抚士卒,谁的部下吵闹哗变,造谣蛊惑,就把谁军法责问。”他虽是文官出身,但是久在边疆,对于这些军中事务很是熟悉,一条条分派开来,连马锐这等七八年的宿将都不得不佩服。 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道:“这件事情暂且不可给刺史大人知道,免得他过分担忧。”马锐面露难sè,但仍然点了点头。 他吩咐定了这些要紧的事情,即刻便去看柳琮的伤势如何。鄯县城中只有两家医馆、三间药铺,雷横早已带着人把所有的大夫、学徒连同捣药的小童一块儿全架了来,大喊大叫地命他们非得医好了柳琮不可,否则便要大斧劈烂他们的招牌当柴火烧。 几个坐堂大夫战战兢兢地围过来看了伤口,又轮流把了脉,谁也不敢下药。雷横恼了起来,抽刀要砍,恰好方卓走进门来,连忙喝止道:“住手!” 雷横悻悻地回刀入鞘,骂道:“你们这些窝囊废给老子竖起耳朵听了,柳帅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统统给老子陪葬!” 方卓连忙在他身后用力扯了一把,笑道:“诸位国手不必在意,我们这位将军是个粗人,天生的不太会说话。请问我家指挥伤势究竟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钳口不言。方卓忽地把脸一沉,道:“人命关天,诸位若不肯实话实说,莫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百般相逼,好不容易逼得一个山羊胡子的大夫开了金口:“柳将军刀伤甚轻,但却中了一种毒,这种毒咱们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解毒的办法。”另外几名大夫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方卓皱眉道:“那难道就无法可医?” 山羊胡子摇摇头:“小人学艺不jīng,惭愧,惭愧。” 方卓心中一片冰冷,茫然挥挥手,命人带着他们下去,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床边,望着柳琮双目紧闭的脸发呆,一瞬间与柳家几十年来相交相知的一幕幕尽数涌上心头,从二十三年前柳琮呱呱坠地,到长大chéng rén,娶妻立业,再到后来的揭竿起事,无不如同昨rì重现,清清楚楚犹在眼前。 禁不住叹道:“唉,若是当初方叔叔拦阻于你,不准你造反起兵,是不是你今天就不会命悬一线?” 摇了摇头,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这孩子命里注定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就算是不曾反叛,早晚也会干出别的事来将自身置于险地。或许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喜欢让自己的毕生都在冒险之中渡过,好像在刀山上舞蹈的舞娘一般,虽然华丽而危险,却不得不令人由衷地赞叹。 正在那里沉思,忽然雷横大步闯了进来大叫道:“好了好了,有救了!” 方卓一惊,抬起头来,但见雷横满面喜sè,手舞足蹈,咧着大嘴只叫“好了”,身后却跟着一个衣衫破烂、跣足蓬头的孩子,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一个小乞丐。忍不住不悦道:“雷都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雷横顿足道:“俺怎么是胡说!这孩子当真有办法能够救得柳帅的xìng命。”说着一把将那脏孩子提溜到面前来,喝道:“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跟方录事说上一遍!” 那孩子虽然年小,却不怕生,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的很是机灵。打量了方卓两眼,口齿清楚地道:“我爷爷有办法,一定能救得活柳将军。” 方卓又惊又喜,又怕那孩子信口胡说,急忙蹲了下来问道:“你是说真的?令祖父姓甚名谁?” “我爷爷叫孙曜!” “孙曜?”方卓一时间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是却来不及多想:“那令祖父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见他!”方卓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城里的大夫连方子都不敢开,就算这孩子是骗人的,他也不愿意放过这最后的一线希望。 ;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4) - 横戈 - 马赛克 () “喂,你听说了吗?”鄯县城东门下,两个挑脚的力夫踞坐于地,一人手里捧着几个馒头在吃早饭。一个年纪大些、头顶秃得厉害的一面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着馒头,一面含糊不清地对另一人说。 “什么?”答话的那个力夫头上戴着一顶破烂的羊皮毡帽,帽檐低低地盖住了眼睛。 “听说啊,”秃头露出神秘的表情,吞下口里的馒头,凑过来道:“听说玉皇大帝派了他外甥二郎真君下凡来,施法让柳将军死而复生呢。” “真的?你亲眼见来?” “俺骗你作甚?我跟你说,那柳将军本来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到人间来建功立业的,怎么能让他随随便便的死了?玉皇大帝听说阎王命黑白无常索了他的魂去,登时大怒,拍着桌子叫阎王把他放了回去,又命二郎真君亲自下凡,帮他还魂呢。” 他说得一板一眼,言之凿凿,羊皮毡帽不由得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秃头一撇嘴,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道:“那天我在西城揽活,忽然下了雨,于是跑到宝塔寺去避雨;没想到正好碰见柳将军跟那个诸葛先生算卦。” “诸葛先生?就是从前算出来要闹蝗灾的那个诸葛铁嘴吗?他说什么?”羊皮毡帽来了兴致,提起身旁放着的瓦罐,替秃头倒上满满一碗粗茶,催着要他快说。 秃头却拿着架子不肯开口,直到许多闲人围了过来,这才口沫横飞地道:“诸葛铁嘴说,柳将军的生辰八字,是个真龙天子的命数,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 “真龙天子?屁可以随便放,这话可不是胡乱说的!” “哼,这世道乱得要命,是个人就说自己生来注定是要当皇帝的,还不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借口!总归倒霉的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罢了。”这说话的是一个头戴幞头、身着青衫的士人,衣裳浆洗得十分干净笔挺,却掩饰不住臂肘、前襟的几块大补丁,稀疏的胡须理得整整齐齐,一张脸却满是菜sè,一望可知十分贫困。 那落魄士人小心翼翼地理着颔下胡须,露出满脸悲天悯人的神情道:“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 羊皮毡帽皱眉道:“康先生,俺们都是粗人,听不懂你拽些什么。不过要真有谁能一统天下,俺老孟是举两手两脚的乐意。到那时候,别管哪个混账王八蛋当了皇帝,好歹也可以不用整天价打仗,害得咱们出门跑趟生活都得担心受怕的了。又要躲契丹人打草谷,又要躲满地都是的强盗,这碗饭还让不让人吃了?俺们家里都有一大家子张着嘴嗷嗷叫等俺养活,可不比康先生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那落魄士人给羊皮毡帽一番粗话堵得哑口无言,悻悻道:“无知愚民,吾瞧你们也只是给那姓柳的蒙骗去送命罢了!”说罢拂袖而去。 羊皮毡帽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吐沫,转过头来催促那秃头道:“你还听见什么了?再说说。” 那秃头在西门指手画脚地白话了一阵,推说要去揽活,起身扛着杠子离去,拐过了几条街,一眼瞧见几个熟人,便又凑上前去,大谈他那一套玉皇大帝、二郎真君的论调。因为刺史衙门颁下禁夜令,天sè刚黑,街中便没人行走,这秃头力夫三拐两拐,拐入了一条小巷,一眼瞧见一个戴斗笠的汉子站在巷底,急忙奔了上去,讨好地笑道:“爷,小的今天一共跟二百五十六个人传了陈爷吩咐的说话。” 那斗笠汉子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串钱,数出二百五十六枚,仍旧穿作一串,道:“一人一文,是二百五十六文。” 秃头嬉皮笑脸地道:“爷,爷,填满个零头算作二百六罢。” 斗笠汉子不声不响地又取了四文,连同先前那一串钱一同塞在秃头怀里,冷冷地威胁道:“明rì仍照着今天这样,传完了话,就来这里同我领赏。这事只有你我知道,若有第五只耳朵听见,你就自己好生摸摸脑袋,看还在不在!” 秃头打了个寒噤,卑躬屈膝地应道:“是,是,小人的嘴巴比蚌壳还要严实,一个字都漏不出去。” 斗笠汉子更不理他,迈步便走。一路走,一路瞧着身后,确认没人发现,这才循着小巷来到刺史府后门,把斗笠摘了下来,原来却是马锐。 马锐寻到方卓,对他道:“照方录事吩咐下的,今rì一共寻了十个地赖光棍,令他们在城里散播咱们编造的谣言。”方卓点点头,叹道:“唉,但望天从人愿,孙曜果然能把柳帅给医好了!否则三军无主,老朽这几rì来心力交瘁,真难说还能撑得多久。” 马锐道:“军中情形尚好。都要归功于兴文兄出了一个主意,选一名容貌酷似柳帅的兵士,着了柳帅的战袍,趁黄昏天暗瞧不清楚,,打了帅旗乘滑竿遍巡城中,只说柳帅xìng命已经无碍,总算三军大都相信,不曾起得什么波澜。约莫两三rì内,城里的谣言也要大盛,咱们只说柳帅要闭门养伤,不见外客,却也无从揭穿。”兴文是陈昌聿的表字,他是代写讼状出身,头脑格外机敏,与马锐很谈得来。 方卓深深叹了口气,道:“子纯这孩子也太莽撞!等他醒来,老夫非得好好说他两句不可。”他没有后代,一直是把柳琮当作自己儿子看待的,见他如今生死未卜,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马锐明白他的心意,轻声叹道:“唉,那刺客要不是宁保正的弟弟,柳帅也不至于如此丝毫不肯躲避提防。” “对了,老夫正要问你此事,沙刑曹他们审问刺客,只问出他的名字叫宁保中来,别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只是口口声声的指斥柳帅用下三滥手段害死他兄长,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由?”方卓目光灼灼地盯着马锐,大有不挖地三尺弄明白事情真相不肯罢休的架势。 “这……”马锐躲闪着方卓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末将也不知情。” “哼,你会不知道?”方卓显然不信马锐的胡说八道。 “这……我……唉!”马锐垂头不语,心知若是把陈家谷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就必然拔起萝卜带起泥,连这些年柳琮主使牙兵抢掠来往客商的行径一并抖落出来。方卓虽肯造反,但那是因为反的是契丹人,如果他知道柳琮曾经做过抢劫平民的强盗,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秘密已经保持了许多年,大概还是继续保持下去的好。方卓十分失望,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马锐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吁了口气,离开衙门。刚迈出大门,蓦见一人站在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李家小娘子身边的贴身丫环,那天出事的时候马锐还盘问过她,依稀记得长相,当下客客气气地道:“玉娘子你好,不知有何贵干?”柳琮突然出事,拉拢李家的计划来不及执行,幸好李勉因为心脉郁结也生了病,两下里都是焦头烂额,也就顾不上对方了。 两人走到一旁僻静的所在说话,阿玉因为要进衙门,仍是穿了一身青衣小帽的家丁装扮,学着男子礼节见了,道:“马将军,我家小娘命我代她来探病,请问柳将军伤势如何?”马锐一个机灵,打醒jīng神,笑道:“多谢关顾,柳将军得了一位大国手相救,已经xìng命无恙,现下正在休养。” 阿玉抚着胸口道:“那就好,我家小娘可是担心的很呢。”眼珠转了一转,笑道:“小娘命阿玉带来一些大补的药物,叫阿玉当面送给柳将军。” “不行!”马锐不假思索一口否决,旋即掩饰道:“柳帅重伤初愈,要安静些调养,一概不见外客。” “是吗?”阿玉显得有些失望。马锐盼着她说出告辞的话来,好快快结束这种折磨,可没想到阿玉朱唇轻启,吐出来的竟是一句令他又惊又怕的说话:“我家小娘还要我转告方录事一句话,不知将军可否代达?” “请说。” “我家小娘说,扮柳将军的那人不像,脸长了些,鬓须也太浓密,还有……个头比柳将军矮了足足一头还多。” 马锐大惊,喝道:“你说什么!”目露凶光地横身挡在她面前,两臂蓄力,随时准备捏碎她的咽喉。 ;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5) - 横戈 - 马赛克 () 阿玉见了马锐那恶狠狠的样子,禁不住吓得一连倒退好几步,战战兢兢地道:“马……马将军,我家小娘并没恶意,只是想知道柳将军现在安危如何。” 马锐闷哼一声,心中瞬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李凤为什么对柳琮的生死这么感兴趣?连许多一同在战场上出入的部下尚且没能瞧出来的破绽,为什么她可以瞧出来?片刻之间,心下已有决断,沉声道:“这件事你家小娘可曾告诉给李老员外知道?” 阿玉摇头道:“没有,爷爷又生病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杨总管cāo持,小姐没对他说。”马锐笑道:“你家小娘弄错了,那rì巡城的确是柳帅,不是什么人假冒的。”瞧她一眼,道:“你要不信,请跟我来见柳帅便可。”说着对着刺史府大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阿玉望他一眼,只觉他笑嘻嘻的脸下面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忍不住打个寒噤,怯然退开几步,慌慌张张地道:“小……小娘要我来看看,我来过了,告辞,告辞!” 马锐“喂”地一声抢步上前,刚要伸手捉她,忽听巷子外面一个货郎大声吆喝,急忙收了步子,阿玉趁机撒腿便跑,一会就看不见人影了。马锐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心想李凤如果真要置柳琮于不利,直接把她知道的事情散布出去便好,何必多此一举地叫阿玉来说这些话?那不是等于对敌人说明白“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了,你快快准备好吧”一样的愚蠢?想了半天,只是猜不透这女子的心思,暗想这件事可轻可重,还是先去寻方卓知会一声,好歹要他有个准备。 且说李凤自晌午时候遣了阿玉往刺史衙门去打听消息,便在府里苦候起来。等了好几个时辰,并不见阿玉的影子,天sè却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李凤心中开始着急,心想莫要触犯了宵禁惹来麻烦,正在那里踌躇是否要命人打了李府的灯笼出去迎上一迎,忽听窗下咳嗽一声,却是杨慎的声音问道:“小娘睡了么?老仆有些话要说。” 李凤忙侧身窗前,隔着窗户道:“二爷爷不必客气,你是爷爷的结义弟兄,称儿的小字便可。” 杨慎又咳嗽两声,道:“凤儿,你既然还认我这个二爷爷,便听我一句话。” 李凤心中跳了起来,惴惴地问道:“二爷爷有什么话教诲?” “唉,你爷爷这一次的病,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起的?” “大夫说是心脉郁结,爷爷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大哥的心事,就是你的婚事!” “我……” “凤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已经一十六岁,礼记说女子一十有五而笄,也是时候替你寻一头好亲事,也好让大哥到了九泉之下,有话对你过世的爹爹交代!” “二爷爷,别人家女子二十来岁才嫁人的多得是呢,凤儿年龄还小,还想在爷爷身边多尽两年孝道……” “凤儿,眼下你最大的孝道,便是赶快找一个乘龙快婿,否则你爷爷真的是死不瞑目!”杨慎毫不客气地打断李凤的老生常谈。 李凤心里一慌,急忙问道:“爷爷他的病究竟怎样?” 杨慎轻叹一声,道:“一时半会儿是没有xìng命之虞,但大夫说这病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靠养,须得心怀舒畅才好。现在家里如此多事,老这么拖下去,恐怕情形也不妙。” 李凤无言可答,沉默了一阵,道:“二爷爷的意思呢?” 杨慎道:“我已命人将你的八字送与了东头说亲做媒的钱妈妈,明天一早她就来送回音。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咱们李家虽说现下暂时有些难处,可论家底子仍然是这鄯县城里最厚实的,只消我们凤儿愿嫁的一句话,青年才俊还不是排队等着你挑么?”说着笑了起来。 李凤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嫁给谁都无关紧要一般,含糊敷衍走了杨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发愣。忽然房门吱呀一响,开了一条门缝,阿玉踅身进来,慌慌张张地叫道:“小娘,小娘,你果然猜对了!” “你说什么?”李凤紧张起来,一把抓住了阿玉的手,拖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就是那柳将军啊,”阿玉喘了几口气,想想刚才马锐一副要杀了自己的神情,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那天咱们看见的那个,果然是假冒的!阿玉照着小娘的吩咐去衙门,恰好碰见马将军出来,阿玉上前去一诈,他就变了脸sè,险些要杀阿玉灭口!好怕,好怕!” 李凤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默然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阿玉大惑不解,问道:“小娘,你为什么叹气?” “二爷爷……二爷爷他……”李凤犹豫了半天,才把今天傍晚杨慎隔着窗户对她说的一番话告诉给阿玉听。 “真的?小娘要嫁人了吗?不知道未来郎君是个甚样的人?阿玉喜欢有学问的读书郎,好像小时候教小娘下棋弹琴的那位公孙先生……”她自顾自兴致勃勃地说着,猛然发觉李凤的脸sè十分不对,急忙伸手一捂嘴巴,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不敢说话了。 李凤苦笑道:“爷爷从来也没正经问过我想跟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他老人家总觉得只要找一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就算可以了。明天钱媒婆就要来了……” 愣了一阵,忽然站起身来道:“阿玉,我们悄悄地走吧!” 阿玉大吃一惊,失sè叫道:“小娘,你要干什么?” “不……不成,走不得,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爷爷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李凤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回床上,一头倒在了锦被里。 “小姐,你又何必担心?老爷有那么多年的阅历,给小姐挑选的必定是人才出众,能配得上小姐的如意郎君。”阿玉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略有些奉承地安慰道。 “如意郎君?如谁的意?”李凤茫然地喃喃自语。 就在同时,刺史衙门之中,马锐刚刚打发手下心腹把钱媒婆护送出衙,叮嘱务必亲眼看着她回到家里才可回来复命。他直瞧着两人的背影远去,这才转身回衙,刚走到正厅,迎面碰上方卓,一脸寒霜地劈面问道:“出了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照原来定下的法子办?” 马锐避而不答,只道:“既然一早做开了头,就是弩箭上弦,不得不发。” 方卓变sè道:“现在子纯能否保住xìng命尚且不知,万一……岂不是祸害人家黄花姑娘?” “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全都已经走上了这条提头卖命的路,就算是柳帅真有什么好歹,大家伙还是照样得走下去!李家在鄯县有财有势,若能帮助咱们,实在是莫大的好处,方录事,难道末将为将来打算,是错了不成?” “可是倘若子纯过世,李家又岂能不把我们恨之入骨?还谈什么臂助,不反过来处处刁难咱们才怪呢!”方卓连连顿足埋怨。 马锐瞧着方卓激动的神sè,微微一笑,唇间吐出一句话:“末将自然明白。所以……钱媒婆明天要给那李家小娘子做媒的,并不是柳帅,而是末将。”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6) - 横戈 - 马赛克 () “你……你这是何意?”方卓讶然抬头望着马锐,一瞬间心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末将……”马锐一句话还没说完,蓦然顿住了口,竖起耳朵紧张地倾听片刻,忽地伸手拉开了门,大步跨了出去,高声喝道:“出了什么事?” 一名队正匆匆奔过,停在马锐面前叉手道:“禀都头,似乎城里走水,尚不知火头在哪里!” 马锐一惊,拔步就要随着那队正前去察看,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对,转身回来冲着方卓道:“末将的法子,是眼下不得已而为之最好的法子,录事若坚持不允,就请拿出另外的办法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凭咱们眼下的力量,能不能毫不借重李家便在鄯县扎根,录事心里想必比末将有数得多!末将现下要出去指挥灭火,请录事大人在衙门坐镇。”说罢一拱手,疾步离去。 方卓目瞪口呆,好久动弹不得,愣了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心想马锐所说的也并非全没道理,但是这么做似乎仍有许多不妥的地方,譬如前些时候为了诱那李勉应许亲事所做的一番铺垫,岂不都暗暗指向马锐身上?往好里说,这是未雨绸缪,替全军将士找一条后路;往坏里说,难道不能是马锐希图借机高抬自己、压过同侪一头?方卓此刻才觉人心难测,枉活了五十多岁,竟完全看不透马锐的心思,只觉若是柳琮即刻醒来,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慢慢转过身来,不由得吓了一跳,脱口道:“孙大夫?”只见孙曜毫无表情地站在面前,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悄悄出来,自己心神散乱,竟没听见一点响动。 孙曜冷冰冰地道:“老夫已经尽心竭力,明rì鸡鸣以前病人若醒,以后xìng命当可无恙;若不醒,往后的事情便是司命之所属,就是扁鹊华佗再世,也只有束手无策。” 方卓“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孙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见他目光一闪,盯住了自己,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方大人说过的话,可别忘了。”方卓苦笑道:“你放心。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保住了子纯的xìng命,老夫任凭你处置就是了。二十年前害得你家破人亡,老夫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孙曜闷哼一声,并没有多少伤心,似乎早就已经麻木了一般,嘲讽似的说道:“方大人还记得草民的贱名,真是荣幸之至!”说着凌厉凶狠的眼神在方卓面上扫过,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去一般。 “你毁坏别人家坟墓尸首,是犯了国家律条,方卓那时身为一方父母官,虽然与你相交多年,却不能因此有半点徇私。”方卓毫不退让,抬起头与高了自己一头还多的孙曜四目相交。 “哈哈,可笑!古人论五脏六腑,处处自相矛盾,以讹传讹许多年,以致当世一帮草头庸医,打着悬壶救人的幌子胡乱下药,医死人不知凡几,谈什么杏林济世,分明是痴人说梦,蒙眼夜行!孙某坏了几具无用的死人,便可救活若干活人,谁又能说孙某错了?”他年纪虽与方卓相仿,脾气可一点都不见小,愤愤地骂了一阵,忽然笑道:“倒要多谢方大人你把我发配到这边疆蛮荒之地,这儿战火连天,却是咱们研医之人的乐土,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横死荒野没人过问,可都便宜了孙某的刀子。” “你……你医术如此jīng湛,为什么不开馆谋生,却要在那破庙里混吃等死?”方卓终于忍耐不住,问出了这个早就想问的问题。 “哼,哼!世间这些没良心的碌碌众生,哪里配我去救?我jīng研医术,只是为了图一个自己快意开心,至于旁人的死活,哪在我的眼里!”孙曜好像听见了什么极滑稽的事情一般捧腹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方卓看他一眼,默然摇头无语,正想说去看一下柳琮的情形,忽然砰地一声房门给人撞了开来,一个队正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叫道:“方录事,不好了,粮仓起火!” “你说什么?!”方卓大吃一惊,揪住那队正问道:“不是早就命你们严加巡查,在粮仓左近多置水龙吗?” 那队正顿足道:“今天二更时分,守粮仓的弟兄闻到糊味,见是仓里火起,便拉水龙车去灭火,可不知怎么回事,水龙腹里全是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 “今晚当班驻守粮仓的是谁?” “胡礼,胡队正!” “何在?” “不知去向!” 方卓心底暗叫一声糟糕,因为私吞部下奖赏,狼牙都的队正胡礼给柳琮罚了二十军棍、钱帛若干,半年之内不许升迁;料想必是他怀恨在心,放起火来便逃走了。忍不住责备似的道:“雷横好不晓事,怎么派这种人守仓!” 一夜忙乱过去,火头终于扑灭,仓中存粮也烧去了十之仈jiǔ。方卓站在一片废墟前面,真是yù哭无泪,忍不住浩叹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心中却想寒衣不继已经足够恼火,现在又加上缺粮,就是现从神武调拨粮草,恐怕路上也得走个七八天,这七八天内军心一乱,事情就要大大的糟糕了! 雷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垂头耷脑地走上前来请罪。方卓心想就是责备他也于事无补,正要宽慰两句,忽听城门方向锣声大作,众人听得清楚,心里都是一沉,不约而同地举目远远望去,只见城头左右的望楼上两股狼烟袅袅升了起来。 一名斥候飞马奔来,在方卓面前滚鞍下马,大声叫道:“方录事,雷都头,有一彪军打了契丹人的旗号,往县城这边来!” 方卓吃了一惊,忙叫雷横同上望楼去看。马锐已经在那里观望多时,一见方卓等人上来,当下道:“斥候出去探过,领头的主将像是上次给咱们打得逃走的耶律达。” 原来保民军攻取鄯县,契丹大将耶律达领着残部突围逃走,自觉无脸回大同去领罪,一念之间蓦然想起同族好友正在应州为官,于是带着数十近卫易服东行,悄悄来到应州境内,借得了一千jīng骑,打算卷土重来。鄯县境内不少豪强慑于柳琮的军威,暂时偃旗息鼓,见“王师”一来,便又纷纷召集被保民军打散了的“义兵”,沿途投奔了耶律达,加上被夺产分地的契丹人衔恨相从,一来二去的竟裹成了三千多人的一股大军。耶律达一心想要一雪前耻,亲率jīng锐昼夜兼程,此刻兵锋已经抵达鄯县城东五十里的马邑。 马邑从汉代以降就是北边要塞,保民军夺下之后驻扎了五百多人。耶律达满怀愤懑地狂攻城池,负责守卫马邑的都头见状,恐怕抵挡不住,于是急忙遣出手下十几名死士越城而出,奔赴鄯县请援。 ---------- 不好意思。。。前两天有点小事。。更新欠奉。。。今天恢复。 此外。。本书签约了。。。请以后继续支持。。 ; 第3回 英雄无非起草莽(7) - 横戈 - 马赛克 () 敌人来袭的消息很快在城内守军中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昨夜粮仓失火,雷横只顾得指挥灭火,没来得及封锁消息,到得清晨,驻守鄯县城内的五百狼牙都、三千五百保民军,已经大都听说了这件事情,而且传言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方卓还在望楼上与几名将领商量对策,城中各处驻防的兵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一名守城门的士卒怀里抱着枪杆,低声问身边的同伴道:“听说昨天那场火烧毁了不少粮食,现在契丹人又要打来,你说咱们有办法过去这一关么?” “嘿,你这担心才叫多余!”那被问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壮年老兵,一脸满不在乎地瞥了这个新从军的同袍一眼,似乎有些瞧不起他的样子:“你知道现在这是什么天气?十冬腊月啊,天寒地冻的,那些契丹狗子什么时候不好挑,偏挑这种节气来打,这才叫脑壳被门缝夹了呢!” 旁边几名兵士听了他这句话,禁不住都是压低声音一阵好笑。 “那也不见得,听说契丹人都是习惯了爬冰卧雪,出兵打仗从来不带粮草帐篷,都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天当被,地当床,倒下就睡。”那发问的新兵好像颇不以这个妄自尊大的老兵油子为然,却又不敢当面顶撞,只是含含糊糊地反驳了一句。 “哼,那又有什么可怕?你没听斥候们传说么?这回契丹人带兵的头子,就是上回被咱们抢了州城,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的那个耶律达!败军之将,也敢跟老子们逞能,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斜眼瞧着那新兵,嘲笑道:“你若怕了他,大可以立刻扔下枪、扒了这身皮钻进柴草垛里逃命去,哈哈哈哈!”众人闻言,也都应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败坏起“无能”、“熊包”、“孱头”的契丹大将来,心里却都各自有点说不出口来的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昨晚上城里大队人马忙乱着救火,李家的管家、李勉的结义弟兄杨慎也从睡梦中给吵得醒来,却又不敢随便出门,如坐针毡般好容易熬到了破晓,胡乱梳洗一番,便急急忙忙地披件皮氅去探听风声。李勉虽在病中,也无法独自安睡,爬起来苦苦等待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盼得杨慎归来,急忙拉住他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杨慎犹豫了一会,忽然道:“大哥,你我相交这么些年,做兄弟的可求过你什么事情?” 李勉一怔,一时间没醒过神来,莫名其妙地问道:“这……子谨,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是手头紧要用钱么?咱们这大的产业,哪一处没有你的心血,李家里里外外的东西,有老哥哥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大哥!”扑通一声,杨慎双膝一曲,在李勉面前跪了下来。 “这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说话。”李勉慌了手脚,气喘吁吁地拉着杨慎坐下。 “大哥,片刻之后,要有人来替那姓柳的说媒,大哥千万不可答应!” “为什么?”李勉越来越糊涂了。 “大哥记得前些rì子咱们名下产业出了不少事端么?还有大哥求神问卜,听了许多风声,都说是凤儿命中注定要嫁那姓柳的?” “要真是夙世因果,那也没办法,祸福都得认命了。”李勉一副看开了的样子。 “什么夙世因果!”杨慎跳了起来,跺着脚痛心疾首地道:“这都是那姓柳的在背后给大哥下了套子!”说着把柳琮如何捣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道:“他叫兄弟暗地里推波助澜,游说大哥应许他的婚事,便好夺李家的人望、财力为己用,大哥你想想,那人做的是造反的勾当,犯在官府手里是要杀头的,咱们这是何苦来,却要跟他搅和在一块?” 李勉愣了半天,忽地皱眉道:“你说得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良善人家,确犯不着跟反贼有什么牵连。” 语声一转,正sè问道:“但这些事情你却是从何得知?” “这……我……”杨慎脸sè发青,支吾半晌,终于咬牙道:“姓柳的手下有一员得力干将,名字叫做杨恪。” “杨……”李勉心中想了一想,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险些从椅子上翻跌下来,伸手指定了杨慎,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这……这个杨恪就是你从前对我说过那失散了多年的兄弟?” “是。”杨慎沉重地点头。 “你们几时相认的?怎么全不告诉我知道?” “过去的事是兄弟错了,要打要杀全凭大哥的一句话!只是等一下杨……劣弟要亲自带着彩礼上门来为姓柳的问名,大哥只管装病不起,万万不可见他!”杨慎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所谓问名乃是六礼之一,原是男家请了媒人到女家去问女子的生辰八字,民间婚嫁不讲许多规矩,有时往往就与纳采并做一处。彩礼一收,这婚事就无从反悔,李勉一听对方马上要找上门来,一时也有点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正相对发愁,蓦听窗外暴出“哇”地一声大哭,李勉暗叫不好,急忙拄杖起身,开门出去一瞧,却是李凤站在窗下,哭得惊天动地,梨花带雨,心知刚才自己与杨慎一番说话多半是一字不漏地给她听了去,他中年丧子,一直把这个独养孙女当眼珠子一般呵护,见她哭得这般伤心,一急之下什么也不顾了,顿着手杖道:“凤儿别哭,爷爷就是豁出去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不会把你送进虎口的!” 李凤听了这话,更是抱着李勉放声大哭,把他一件好好的锦袍弄得一塌糊涂。哭了一阵,忽地抬起头来,问道:“爷爷,二爷爷,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那些话,都是真的吗?”说着眼睁睁地看着杨慎,只盼从他嘴里说出一个“不”字来。 杨慎不敢瞧李凤的眼睛,偏转头去一语不发。李勉心如刀绞,抚着孙女的秀发低声安慰道:“凤儿别怕,那姓柳的真敢用强,爷爷就跟他拼命!” “不!”李凤擦干了眼泪,神sè变得坚定起来:“凤儿要嫁他。”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1) - 横戈 - 马赛克 () “冬天不利用兵,但契丹人世居朔漠,比咱们耐寒禁冻得多。凭马邑的城塞,以五百人抵挡三千兵马并非不能,然而今天已经腊月十八,如果一味坐守,等到明年开chūn,就算马邑粮草不尽,到时候契丹人缓过劲来,再有援军赶来,咱们也未必是对手。马邑若失,鄯县东面的门户洞开,敌人便可以长驱直入了。”柳琮靠坐在一堆绵被上,面sè仍有些苍白,说话声音也有气无力,但头脑思路却极清楚,一条条地把眼前的局势摆了出来。 “契丹人出兵打仗向来不带辎重,全靠随处抢掠。现在冰雪连天,耶律达必定是想速战速决,尽快夺取马邑休兵养息数rì,以后再缓图朔州。马邑城池方圆不过二里半,契丹人真卯起来打,刘钦不一定能守得住。”柳琮一面思忖,一面说道:“既然他想决战,我们就投其所好,给他决战!” “耶律达人马虽然不少,可是鱼龙混杂,除了借来的一千应州兵是胡骑jīng锐,余下的还有不少旧豪门拼凑起来的‘义兵’,各部中间绝不会天衣无缝、毫无可乘之机。既然如此,便好各个击破,只要那些乌合之众的阵脚先乱,应州兵军心也必动摇。我军人数虽多,不过当真能出其不意与敌人一战的,也就是狼牙都的六百人而已……” 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似乎若有所思,跟着不容置疑地道:“我亲自率军去救马邑。雷都头去点齐狼牙都随我作前锋,曹猛领本部保民军五百人分左右两翼为后援,余部谨守鄯县城池,一应军务都由方录事和陈都头两位主理。咱们与驻守马邑的刘钦刘都头里外夹攻,在马邑城下把契丹人给吃掉。” 马锐站在距离床榻最远的地方,听到柳琮这种安排,一个字也没有说。要是放在以往,柳琮会毫不犹豫地把守城的重任放在他的身上,可现在他明显已经对自己有了芥蒂,表现得十分不信任了。柳琮醒来之后与方卓单独交谈了片刻,这段时间里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马锐并不觉得后悔,因为至今他仍然认为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保民军来说那是都最好的办法,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他大概还是会那么做的。眼下他只是有点心里空落落的,没想到他死心塌地跟随柳琮这五六年的功劳,就被他这么一笔抹消了。 正在那里感慨,忽觉身边有人捅了他一下,低声道:“马都头,柳帅叫你呢。”马锐急忙抬起头来答应了一声,只见柳琮看穿了他心思似的微微一笑,道:“马锐,我另有一件要紧事交代给你办。”马锐一愣,机械地走到榻前,低头看着柳琮在沙盘上插下一只只小小的红sè木钉。 “朔州三面环山,西南北三面都是易守难攻,但也有个大大的弊端:敌人进不来,咱们自己也出不去。如果东面这条出路被堵死了,那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给人关在老窝里打了。”柳琮说完这句话,抬头环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点头表示附和,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咱们现在虽据朔州,可说不上成功,还得为以后谋一条路才行。军中多数将士原本就是晋人,当初起兵也是以反抗契丹人的暴政为旗号,所以南略大晋是不成的;往西去是东胜州,彼处与云内州都是归顺契丹已久,人心未必向我,暂且也不可贸然进兵。至于北面……”喘了口气,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盏一饮而尽,续道: “北去了过云中就是大同,自古以来得大同者得北疆,天下形势有取于山西,而山西形势却尽在大同。谁取了大同,东可以沿着桑乾河谷直入河北,南可以循飞狐关、越太行山,迂回到幽蓟西南。当初晋皇帝割十六州与契丹,大同沦于敌手,以致后来胡骑南下再不费力。以兵法而论,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现在我军后防未稳,财路不继,贸然去攻大同不一定攻得下,再说就算当真取了大同,也必定疲于防备敌人来袭,同样不是上策。” 话说到这里,几个头脑灵光些的将领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既然西南北都给否决,剩下来的只有东入应州一条路了。 马锐仔细辨认着柳琮所插红钉的位置。凭他对这一带地形的了若指掌,很快就分辨出那是应州与马邑之间的河yīn城。 柳琮指着河**:“我们此次用兵,不仅要解马邑之危,而且要顺势攻取河yīn,以为明年开chūn进取应州的跳板!” “子纯,如今天寒地冻,不宜用兵,驰援马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从我军攻取马邑以后,应州守将已经在河yīn增兵防范,我军多出则辎重繁多、行军缓慢,少出则力量难与抗衡,照老夫看,河yīn并非不该取,但还是等来年雪融之后再说为好。”说话的是方卓。 “方叔叔这话差矣。明年雪融,我们进军自然是方便许多,可是应州的援军岂不也是同样?马邑城下我军若不能迅速击退耶律达,一切自不必说;若是能够速战速决,攻取马邑之后便可将主力藏匿于河yīn西北的白草谷,同时命数百人佯攻应州州治金城,调河yīn守军出援,却趁机袭取城池。” “难!且不说河yīn的守将究竟是否上当,这应州驻军将及三千,区区几百人前去攻打,又何至于要调动河yīn的兵马?” “哈哈!”柳琮轻轻笑了起来:“方叔叔可知道汉时董卓入东京的故事?”众人多是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听了这话有些大惑不解,全都望定了方卓。 方卓点点头,道:“董卓初入洛阳,步骑不过三千,自觉兵少不足以震慑远近,于是每夜遣兵从四门悄悄溜出,第二天一早复又大张旗鼓地堂皇而入,散布传言说‘西兵复入至洛中’,如是者四五rì,洛阳人都只道他人多势众,全没想到只有寥寥的三千人。” “正是!”柳琮击掌道:“马都头,到时你领一军潜行至应州城外远远扎下营寨,每夜便令数百人举火把千余循环而行,前部入得营去,便熄了火把自小道绕回营后,复举火把而入,如此必能骗过守将。” 陈昌聿接口道:“柳帅此计甚妙,但天sè一亮,不免要给识破,末将还有一策:以十倍之数扎营立灶,示以长围久攻之意,凡取水伐柴,也照十倍之量,逐rì不断增灶,再令细作在四乡散布谣言,料想那守将必会上当。” “可要是契丹人出城来袭营,又怎么办好?”方卓xìng子小心,想得也周到许多。 “契丹人喜拜白衣观音,那耶律尧骨自从登基以来,凡出征必要先杀灰牛白马来祭拜观音,你们说若是观音在我军营中显灵,那契丹人还敢不敢出来打?”柳琮神秘地笑了起来。 众将面面相觑,好像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谁也不明白柳琮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方卓更是暗想莫非这孩子生死路上走了一遭,把脑子给烧坏了不成?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2) - 横戈 - 马赛克 () “说起来也简单……”柳琮看着大伙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禁不住有些好笑,正想细细解释一番,忽然一人匆匆推门进来,道:“郎君,小人幸不辱命,事情有眉目了!”却是杨恪。 柳琮笑道:“现在不是从前在庄子里的时候了。我从前就没把子敬你当我们柳家的下人看待,往后更加不会。郎君小人这一套称呼通通收起来罢,你眼下是咱们朔州的司户参军事呢,户曹大人。” 杨恪jīng干的脸上微微有点发红,露出一丝赧然的表情,旋即一本正经地汇报起刚才去李家问名和纳采的经过来。刚被引到厅上坐下,杨恪就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李勉和杨慎看他的目光之中都是充满了戒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他有些担心地偷眼望望杨慎,心中不禁后悔起来:虽然是兄弟,毕竟多年没见,而且又是各为其主,谁知道杨慎会不会帮自己一把呢?也许真不该把事情告诉他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李家大宅外面等候,杨恪打定了主意先礼后兵,倘若好说不能奏效,就算用强也要把这件事给办成功了。 李勉早知道今rì来者不善,一心想拒绝掉这门荒唐婚事,无奈对方手握重兵,真闹到动武的份上,自己肯定不占什么便宜,想来想去只好用个拖字,拖得过一rì算一rì。还没等杨恪把话说完,便起身道:“老夫今rì身体有些不适,将军先请回,有什么事,咱们下回再商议。”说着命仆人过来搀他回房。 杨恪叫道:“老员外且慢!”横身挡在李勉身前,嘻嘻笑道:“小将的话还没说完,老员外难道这点面子也不给吗?”说着目中露出凶光,左手握紧了腰间挂刀。他从小被爹妈给卖到柳家,得柳琮如亲兄弟一般相待,早已经对他死心塌地,从前跟着柳琮当山贼打家劫舍也无丝毫怨言,现在就算要他对李勉全家下手,只要柳琮发一句话,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李勉一个激灵,有些胆怯地退了一步,硬着头皮道:“柳将军听说已有正室,小女从小娇生惯养,恐怕xìng子别扭,不肯给人做小。” “哈哈!”杨恪毫不让步地大声笑起来:“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何况我家大帅向来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眼下又正要飞黄腾达,绝不会连累令孙女吃亏受苦的。” 李勉苦笑不已,心想你这帮反贼说不定哪天就给朝廷剿灭,到时候别说不连累凤儿受苦,搞不好连李家百多口子的命也能赔进去。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当着杨恪的面说出来,只推说李凤年龄幼小,尚不愿出阁,希图蒙混过去。 杨恪咄咄逼人地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女儿家自己作主了?也罢,既然令孙女不愿嫁,何不请出来亲口对小将说知?有小娘子这一句话,小将也好回去交差。” “你莫欺人太甚!”杨慎一直坐在一旁冷眼观看,此刻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直跳起来指着杨恪的鼻子大骂。 “这是做兄弟的跟李老员外的事情,哥哥安坐旁听不好么?”杨恪软中带硬地瞪了杨慎一眼,把他一肚子话都给吓了回去。 转过头来对李勉道:“老员外,小将带了五十名弟兄来,原说事情顺顺当当的办完便可以告辞,所以便没叫他们进来,弟兄们现在都还在外头雪地里喝冷风呢,员外再要拖延下去,小将可不得不命他们进屋来取暖了。” “你说什么胡话!我李家也不是没有家丁护院,岂能让你如此欺负!”杨慎怒不可遏地又跳了起来。 “哼,那倒正好!不知道贵府的家丁与我们狼牙都交手,是哪边厉害些?弟兄们几天没打仗手都生了,正好来练练!”说着大声打起呼哨,等在外面听消息的队正一声令下,五十名兵士各持刀枪拥了进来,整整齐齐地站在庭院里等着杨慎吩咐。 杨慎双手抱胸,笑道:“咱们狼牙都的弟兄都是喂狼一样喂大的,见血如同喝水一般寻常。老员外辛苦了一辈子,也该退养天年了,何必同咱们后辈较劲?” 李勉虽是大富之家,为人却有些胆小怕事,见到拿枪吃粮的就有些害怕,待到看见两名家丁给他们一枪杆拨拉到一边,咕噜噜滚了好几个跟头,那就更加吃不住劲,颤抖着嘴唇慌张无措起来。 “我家柳帅是个念旧情的人,令孙女跟了他,决然不会有亏吃的。”杨恪放缓口气,开始劝诱。 “让他自己来!”屏风后响起一个清脆而果决的声音。 李勉愕然回转头去,不禁脱口叫道:“凤儿,不是叫你好好在房里呆着,又出来胡闹什么?快回去,快快回去!”说着把李凤往房里推去。 “小娘子既然出来了,何不说说自家的意思?” “请你家将军自己前来,奴有几句话要先说明白了,才可嫁他。”李凤面如寒霜,眼睛红肿,却是不容置疑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杨恪把话说完,便望着柳琮等他吩咐。 “要我亲自去?你是如何对答的?”柳琮有些迟疑地望着杨恪。 “小人并未当场答应,只说要回来请大帅示下。”杨恪从实道来。 柳琮皱着眉头,勾起中指敲了一会自己的膝头,忽地一拍大腿,道:“你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去!” “子纯!你大病初愈,不好好在家歇息,干么这么跑来跑去地折腾?”方卓终于不满了。 “呵呵,方叔叔岂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不过就是要亲眼瞧瞧侄儿究竟还有几口气罢了。既然如此,就去给他们亮一亮相也无妨。明rì一早还要发兵去解马邑之围,今天能把事情定下是最好的了。”瞧了方卓一眼,笑道:“方叔叔别cāo心,侄儿现在身子好得很。那位孙大夫果然是大国手。”方卓一听他提起孙曜,脸sè登时晦暗下去,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柳琮又道:“择rì不如撞rì。子敬你快些去备好合huan、九子蒲、长命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我要纳徵、请期、亲迎一块儿办了。”这些都是聘礼之中必不可少的,杨恪早已备好一份存在库房,只等时候一到便可派上用场。 他答应一声自去筹备,柳琮又把明rì出征的细节安排一下,雷横与自己带狼牙都为先锋疾驰解围,陈昌聿率领五百保民军为后援,马锐也是带五百保民军,携砲车、云梯躲过敌人绕道赶奔白草谷,安顿好攻城器械之后便作为一支机动力量听候调动。 众将散去,柳琮这才觉得头晕眼花,一时间双眼几乎不可视物。闭目抚额在榻上歇了一阵,这才慢慢翻身下床,俯身在面盆中掬起冷水洗了把脸,只觉得清醒了许多。他在桌边坐了下来,伸手握起刀架上摆着的那柄长马刀,慢慢地抽刀出鞘,凝望着乌黑的刀刃,那上面映shè出他胡子拉碴的脸。只见他的手指如行云流水一般轻柔地滑过刀身,脸上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眉间渐渐打起一个结来,轻声自语道:“先生,弟子照您的吩咐起兵了,您看得见么?”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3) - 横戈 - 马赛克 () 没多久杨恪就把一切杂事打点妥当,过来请他吩咐下一步的行动。柳琮想了想,命他去召集起一百名兵士来,穿甲带刀,充作接亲的队伍一块儿往李府上去。于是刚过晌午,鄯县城中的街道上便出现一条惹人惊疑的长龙:前面是披红挂彩、跨着战马的柳琮,后面跟着一长溜装聘礼用的红漆喜担,再后面却是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兵卒。这哪里像是寻常人家议婚下聘,分明就是山大王抢亲的排场。 队伍最前的吹鼓手一路上吹吹打打,数名士兵一齐大声吆喝,闹得市井之间尽人皆知李家小娘子将要出嫁,新郎就是眼下跨马游街的这位柳大将军了。再加上契丹人袭击马邑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一时间众人全都议论纷纷,交口猜测柳琮究竟是什么用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坦然策马穿过人群,在县民们惊惧、怀疑与瞧热闹兼而有之的目光中率众围城绕了一个大圈,这才奔着李家大宅去了。 杨恪刚一离去,李勉便跺着脚埋怨起孙女来,直怪她不该不听自己吩咐,胡乱引狼入室。李凤却甚镇静,握着爷爷的手拉他坐下,叫人捧了杯参茶来瞧着他喝了,这才道:“爷爷,就让孙女儿去应付他。有理走遍天下,凤儿就不信,他当真能带着千军万马上门来抢了凤儿去做老婆?” 李勉皱眉道:“你这孩子好不晓事!那人是个心狠手辣的盗匪,你如何斗得过他?”李凤摇摇头,咬牙道:“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的,您能躲得了一次两次,总躲不得一辈子吧?”宛然叹息道:“总怪孙女儿不好,给爷爷惹来恁大麻烦。”说着低了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孙女儿一哭,那又要了李勉的老命,急忙安慰道:“凤儿听话,这怎么能怨在你的头上?快乖乖回后面去,等会姓柳的恶徒来了,爷爷与他虚与委蛇一番,暂且应下亲事,明rì就安排二爷爷送你出去躲上两天,找不着人,看他能把我这副老骨头怎样!” 李凤用力摇头,道:“凤儿绝不留下爷爷一个人。而且凤儿还要当面问问那人,二爷爷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如何,不是又能如何?”李勉忍不住苦笑。 李凤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两手把帕子捏做一团,在手心里揉来揉去。呆了好久,李勉忽然道:“凤儿,干脆咱们撇了家产不要,大家一齐回夏州去吧!” “夏州?” “是啊。爷爷从前没跟你说过,其实咱们李氏一族本来是夏州人,因为出了一些事情,爷爷被你的祖爷爷给赶出了家门,于是就带着一家人浪迹天涯,在这朔州扎下根来的。” “这……”李凤好像有点迷惑,夏州对她来说除了许多羌族的客商之外几乎没有一点意义,现在爷爷居然告诉她那里是自己的家乡,一时之间李凤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没等他们两个商量出一个所以然,柳琮的大队迎亲人马已经到了门口。柳琮命挑担的兵士随着自己进去,余人尽皆留在门口等候。刚上台阶,迎面撞上杨慎,柳琮坦然一笑,拱手道:“杨师爷,早听子敬说你是他失散了多年的同胞哥哥,一直没能拜侯,得罪,得罪。”杨慎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劳挂怀。” “小子今rì前来,是照府上小娘子的吩咐,亲自登门求亲的。”柳琮说着,招手命人把聘礼抬了上来。 “哼,哪家说要将女儿嫁给你了?便大模大样抬着聘礼一头闯来,好不知羞!”杨慎豁出去了,横眉怒目地瞪着柳琮。 柳琮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怎么,杨师爷好像不甚乐意?也罢,那小子便与李员外当面谈谈也好。”说着一拱手,径自绕过了杨慎,往堂上走去。杨慎追在后面想要拦阻,两名士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客客气气”地把他架到一旁歇着去了。 柳琮走上堂来,见李凤也在,不由得微微一呆,旋即点头道:“小娘子久违。”对着李勉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要求李勉把女儿许配给他。李勉刚一摇头,还没来得及口出拒绝言语,李凤已经站了起来,直视着他问道:“柳将军,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娘子请说。”柳琮微笑地迎着李凤的目光望过去。 李凤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偏转头去,平静了一下,才问道:“二爷爷说,你用了不少手段逼迫爷爷把奴许配给你,这可是真的吗?” “哦?”柳琮目光一闪,反问道:“这要紧么?不是真的怎样,如果是真的,你又要怎样?” “你干这种卑鄙的勾当,就不怕给人耻笑吗!” “哈,哈哈!”柳琮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直笑得流出了眼泪,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嘴角带着一丝嘲笑,平静地说道:“今天柳某上门是来求亲,不是来受小娘子指摘的。”说着转向李勉,深深一揖,用一种不容他拒绝的口吻客客气气地问道:“若能蒙员外青眼,以后当以祖父礼事员外,不敢有差。往后员外不单不会少掉个孙女,反倒多了半个孙子,岂不是很好?”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悬在腰间的刀柄。 “你……你……天下间岂有带刀上门求亲的?”李勉这才注意到柳琮身上还携着“凶器”,又怕又气,禁不住胡子直抖,话也说不顺溜了。 柳琮低头看看自己身侧悬刀,坦然道:“武人以刀为xìng命,弃刀之rì就是断头之rì。”说着竟唰地一声抽刀出鞘,笑道:“柳某这柄刀饮了不少敌人的鲜血,可从来不伤害自己的朋友。”挥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拿眼梢瞥着李勉,那意思是要做敌人还是做朋友,全凭你的一句话了。 李勉愕然,只觉得两腿酸软,浑身无力,颓然坐在椅中,过了好久,才垂头丧气地道:“当初不少老朋友劝我与他们一同募集义兵将你赶出鄯县去,我胆小怕事,不曾答应;现今看来,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柳琮爽快地大笑起来,纳刀入鞘,蓦地跪了下来冲着李勉一连三拜。李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已经长身站起,挺胸道:“什么是对是错?自然是对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溢着一种自信与希望相杂的神采,就连李勉看了也不禁为之心折,一时间竟有这么一个念头:面前这个青年人,说不定将来真的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4) - 横戈 - 马赛克 () 这一天傍晚,柳琮顺利地接了新娘子上轿,踏着满地的夕阳耀武扬威地从李家大宅兜了个圈子回到刺史衙门。一路上李凤的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因为在起轿之前柳琮掀开轿帘,探头进来对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世上有不少人名垂千古,也有不少人遗臭万年。人言可畏无非就是成王败寇,古来史籍全是胜者所写的,有朝一rì柳琮君临天下,自然没一个人说得动我半句坏话,到那时你耻笑不耻笑我,又有什么打紧?须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君王的脚下不是累累白骨,你要做那立功成名之人,还是要做一堆枯骨?” 这几句话让她的心里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好像被人插了一柄刀子,又撒上了一撮咸盐那样疼痛。 木然流着眼泪在轿子里摇摇晃晃了一阵,李凤终于感觉到轿夫的脚步停了下来,随着一下震动,她的双脚隔着轿板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听凭柳琮的摆布,浑浑噩噩地行了大礼入了洞房,直到坐在了大红褥子的婚床上,才愕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即将嫁给这个可怕的男人了。 她心底的恐惧和排斥越来越甚,初识柳琮时候对他的一番好感早就随着整个逼婚的过程飞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的李凤一心只想离开这座阿鼻地狱,只要能让她离开,不论付出些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军中禁酒,柳琮礼毕之后,只是命火头官煮羊肉、蒸炊饼犒赏三军,跟着也不回洞房,只是悄悄入营夜行,听兵士们议论些什么。火堆旁边十几个狼牙都的兵士一面撕扯着成块的羊肉,一面互相说着荤段子解闷,只听一个老兵cāo着晋北口音道:“话说俄们那里结婚的时候,要拿一个鹅蛋,塞到新郎倌的裤裆里,叫新娘掏出来,问那新郎倌说:这是谁的蛋?”另一个毛头小子哈哈大笑,大声答道:“鹅的蛋!”众人绝大多数都是晋人,这笑话听过了多次,但今rì大帅娶妾,又是非同一般,不由得全都哄然而笑。 柳琮忍俊不禁,板起脸来在众兵卒背后yīn森森的道:“好哇,一转头便在背后说起我的坏话,真枉老子白疼了你们这些年。”狼牙都的旧部全是柳琮这几年招揽亡命之徒,一手择优汰劣调教出来的,平时只与他们弟兄相称,虽然待遇优厚,却不准他们对自己的命令说一个不字。 那老兵抬起头来,见是柳琮,立马伸手从肉锅里掏出一块肉来,站起身来递到柳琮面前,道:“大帅请用!”柳琮也不推辞,接过来咬了两大口,吃得口角流油,顺势坐了下来,含糊不清地问道:“如何现在还不去安歇?明rì五更要开拔去增援马邑,雷都头难道没对你们说吗?” 一名大胡子士卒答道:“回大帅,咱们吃完了这些肉,便去睡觉。” 柳琮哼了一声,道:“自己的肉有什么好吃?要吃,就等打到契丹人的老家,吃他们的肉去!” 众士卒哈哈大笑,那老兵凑趣地接口道:“契丹人的肉又粗又酸,不好吃!” 大胡子士卒道:“你怎知道?莫非你吃过?” 老兵不屑一顾地道:“契丹人长得五大三粗,那肉自然也是粗的,这还用吃过了才知道?你真是个熊包!” 那大胡子恼怒起来,喝道:“你说谁是熊包?”说着跳了起来,怒目瞪视那老兵,好像要与他一决生死似的。 柳琮暴喝道:“够了!都给我坐下,一点小事就自家兄弟吵个没完,平时是怎么教训你们的?”那两人给他一喝,吓得同时收声,垂着头坐在那里不敢说话了。 柳琮平了平口气,道:“看来你两个早就互不服气了是不是?既然如此,本帅就作主让你们比试一场。等解了马邑之围以后,哪个交来的耳朵多,便算赢了,赢的那个本帅重重有赏,输的那个却要听凭赢家处置。你们可敢比吗?”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但凭大帅吩咐!”互相瞪了一眼。柳琮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开去。 他又去了几处营房,确认明天一早出兵开拔毫无问题,看看沙漏已经是时过四更,这才转身回衙门去,准备在出发之前小睡片刻。 刚进大门,突然想起似乎有些琐事要交代方卓留心一二,于是先不回杨恪在后进为他安排的洞房,却拐了个弯,往西厢房方卓的住处走去。 时已四更,方卓的屋里却是火烛通明,柳琮微觉有些异样,却没怎么在意,大步走到檐下敲门道:“方叔叔还没安歇吗?侄儿有些事情要说。” 敲了半天,方卓只是不开,灯火却突地灭了。柳琮没来由地心里一沉,踌躇片刻,提起脚来咣咣两下,便把房门踹开,推门叫道:“方叔叔?” 房里一片漆黑,柳琮在自己囊中摸出火石火镰,点燃了艾絮,举着一瞧,只见桌子上隐约伏着一个人影,一颗心禁不住立时怦怦乱跳起来。他伸手在摆油灯的所在摸了一摸,找到灯台,弄亮了油灯,这一照便吓了一跳:只见方卓趴在桌沿,脸面朝下伏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从他身上柳琮分明感觉到一种只有在死尸才会发出的冰冷气息。 伸手去扳方卓的肩头,只觉又冷又硬,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柳琮的心里一片茫然,忽然看见方卓手臂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忙用力抽出来瞧时,但见上面写了寥寥的两行字:“字付柳世兄及子纯:吾年五十,死不为夭,勿伤勿悲,切切”。 这轻轻的一张纸好像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在柳琮的胸口,砸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方卓竟是自我了断的?细看他头面并无伤痕,口唇之中却有隐隐的腥气,大概是服食了什么毒药之类。柳琮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冰冷了的方叔叔,手指用力,把那字条捏成一团,搓得一片片地落在地下。 却说李凤在洞房之中找到了一个针线箧,翻出一柄剪刀,当即紧紧握在掌中,准备等会柳琮来时当着他的面给自己咽喉上来那么一刀,就此了断了,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只想这十六年来爷爷的百般疼爱,以及今天送自己出门时候的彷徨无助,一时但觉一切的一切都是起于自己这个红颜祸水,等罪魁祸首一死,爷爷也就zì yóu了。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在心里对她呼喊:你才十六岁,正是花朵一样的年岁,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男人去死? 反复挣扎之际,忽听房门砰地一声开了,柳琮面如沉水一般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在桌旁坐了下来,一手支额,默然不语。 李凤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我现在死给你看,你不要再为难爷爷了!”说着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喉际。 柳琮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浑身哆嗦一下,抬起头来深深望了她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李凤见他这一副对自己的生死毫不介怀的样子,一时间反倒不想死了,抛下剪刀叫道:“喂,我说我要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哼,人都要死的,你自己的xìng命,自己都不在意,为什么我要替你在意?”柳琮的口气冷冰冰的,好像面前这个要死要活的女子并不是自己今天刚娶了进门的妾侍,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女人。 “你……”李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耳中只听得一声长叹,柳琮慢慢站起身来,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两眼死死地盯着她。那一瞬间李凤觉得整个身体都掉进了冰窖一样的冷,过了好久,柳琮终于放开了手,虚脱地坐在床上,往后一仰,不多时就面朝墙壁睡着了。 李凤呆呆地站在地下,一时只觉得屈辱、恐惧兼而有之,这个男人强娶了自己,却宁可倒头大睡也不碰自己一根汗毛,比起强娶的事实来,似乎这一点更加让李凤难以接受。 她摸起剪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柳琮身边,对准了他的脖子。这一剪刀刺下去,柳琮就完蛋了。 剪子尖已经碰到了柳琮的肌肤,李凤耳中忽然听到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她愣了一愣,终于确认这声音是从柳琮的喉中发出,不禁大大奇怪起来。这个想要什么就会不择手段去抢的男人,他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伤心? 柳琮翻了个身,脸面朝上。李凤吃这一吓,急忙收起剪刀,后退半步。一转眼间,蓦然瞥见一滴泪珠顺着柳琮的脸颊滑落下来,不由得彻头彻尾地呆了。 他只和衣睡了片刻便即起身,去门外抓把积雪搓了搓脸颊,回过头来对李凤道:“我走了。你……” 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词汇,终于道:“你千万别再想死,等着我回来。” 李凤脑中一团混乱,只觉柳琮看过来的目光之中不仅是命令,更有一些像是哀求,一时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脱口道:“我答应你。” 柳琮令人意外地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低低嗯了一声,踩着薄薄的积雪,转身大步离去。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5) - 横戈 - 马赛克 () 索票勾魂手~!用你们的票票砸死我吧! ----------- 雪原小径之中,五百狼牙都壮士策马急行,裹着厚厚麻布和油布的马蹄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一串蹄印,这蹄印又被后来的马匹踩踏,渐渐杂乱,最后变得不可分辨了。 雷横有些担心地望着始终与自己若即若离保持半个马头距离的柳琮。今天早晨出发之前,听到了方卓突发急病暴卒的噩耗,作为柳琮多年的部下与知交,他深知方卓在柳琮心目中有着跟父亲差不多的地位,现在他突然死了,大帅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本来觉得他一定十分伤心难过,没想到当真见到柳琮的时候,却见他一直面无表情,连提也不提起这件事情,这叫雷横十分不解。 忍了一上午,终于忍不住的雷横试探地开口了:“大帅,方录事他……”一句话没说完,西北风已经夹着雪花灌进了他的嘴里,这雪从天明开始下,到如今已经有三个多时辰了,地下的雪也越堆越厚,雷横好几次想劝说柳琮取消这一次的增援马邑计划,可是想到马邑那边刘钦也是领着区区的五百人苦守,这话便说不出口来。 柳琮好像没听见雷横说话一般,自顾自地道:“咱们再赶一阵,若是雪下得实在大,便折回鄯县去。” “回去?”雷横大大讶异:“援兵回去了,那刘都头他们怎么办?” “熬到雪化。”柳琮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万一熬不住呢?” “那是天命。” 雷横愕然!大帅什么时候相信起天命来了?他在心里暗自摇头,这可不是当初领着弟兄们造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帅了! 说归说,柳琮仍是不住打马,尽量在保留马力的前提下跑得再快一些。这些战马全都是云内州的马贩子们从倒塌岭一带贩来的良驹,虽然瞧上去身形矮小毫不起眼,可是却能耐长路,吃口又不挑,就是一天不喂料也还能奔跑。 大雪仍是纷纷扬扬地下着,不多时人马皆白,连眉毛上都挂了冰屑。不论人马的鼻孔里全都呼呼地喷着白气,却没有一个人肯掉队拉在后面。 又走一阵,马蹄在三寸余厚的积雪里起落,已经是颇有挂碍,柳琮大喝一声“止步”,后面的队伍次第停下。他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伸手插入积雪试了试深浅,又抬头仰望着撒豆一般朝下撒着鹅毛大雪的天空,皱眉沉思片刻,喝道:“三军听了,后队变前队,原路退回鄯县!白贵领二十人暂留原地,等待斥候回来,与他们一同回城。” 这命令像一枚大石头丢进结了冰的湖水,立刻激起一阵波澜。众人听说可以回去烤火,心中大多是十分高兴的,有人却觉得不能去抢劫契丹人的马匹财物有些遗憾,面上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柳琮认镫上马,刚要下令掉头,忽听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四蹄扬着雪霰远远奔来,在阵前停了下来。马上那人滚鞍落地,扯着嗓子叫道:“指挥大人,小人是保民军都头刘钦帐下亲军!” 柳琮闻言,急忙叫他上前来说话,问道:“你家刘都头派你来的吗?眼下马邑城里的情形怎样?” 那亲军一路上顶风策马狂奔,给北风灌得嘴唇也冻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弯着腰喘了一阵子气,才擦着嘴角跑出来的白沫,道:“回禀大帅,刘都头出城夜袭,给契丹狗子反扑,受了重伤!” “什么?!”柳琮惊得险些从马背上跳下来,那边厢雷横已经扯开嗓门大喊起来:“老刘怎么如此没数?就他那五百新兵,哪能拉出去跟人家硬扛!还不如乖乖缩在城里等着咱们……”一句话没说完,已经给柳琮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很是识趣地闭紧嘴巴不再作声了。 柳琮平静了一下,问那亲兵道:“刘钦前次遣人来鄯县报信,尚说决定坚守待援,怎么数rì之间竟有如此大变?” 那亲兵哭丧着脸道:“契丹兵从开始攻城那rì,人数就越来越少,刘都头命人数了他们的炊烟,借以推断人头数目,发觉每rì都要少上几百;后来抓获了两个逃兵,说是那耶律达每rì酒后鞭挞士卒,逃走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只剩下八百也不到了;刘都头说马邑除了咱们五百黄旗之外,还有临时募集的七百多民兵,人数上已然占优,倘再拖将下去,若是让契丹人这么白白逃了,不免太过可惜,不如点起兵来漏夜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口中所说的黄旗便是保民军,因为使用黄sè旗帜,所以在士兵和寻常百姓的口中,都喜欢用“黄旗兵”来代替。 柳琮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拍大腿,叫道:“糟了!那耶律达用的是减灶之计,扯开口袋只等刘钦往里钻,这回可上了大当也!” 那亲兵应道:“一如指挥所料!刘都头前天晚上领兵出城,果然中了埋伏,颈子上中了一箭,当即昏死过去,幸得众人奋力相救,这才撤回城来闭门死守。那天契丹人几乎攻破城门,多亏夏副都头指挥若定,才算暂时将敌人给打退了!” “马邑眼下战力如何?” “前夜一战,黄旗弟兄殁了五十多人,带伤挂花的也有一百多,民兵伤亡更重些,眼下约莫只有五百人尚还能战。” “军心如何?” “大伙儿都丧气得很,那些民兵原本就是现募的,这一吃了败仗,更是说什么的也有,刘都头又不能理事,里里外外全靠夏副都头一个人撑着了!” 柳琮平静地嗯了一声,挥手命人把那亲兵带到一旁去吃些干粮,跟着便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发起了呆,外人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雷横憋得受不了,终于叫道:“大帅,还犹豫什么?咱们赶紧快马加鞭杀到马邑去,把该死的契丹狗子们砍个寸草不生!”一面说,已经跃跃yù试地把两手骨节捏得毕剥作响。 “别忙,让我想想!”柳琮竖起手掌,止住了雷横的聒噪,强迫自己因为睡眠不足和凛冽的北风而有点痛的脑袋快速盘算着眼下火烧眉毛的问题。 是掉头折回?还是继续前进?退的话,就是弃马邑与尚在彼处的保民军和民兵于不顾,这对于自己在新军之中的威信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损害。退一步说,假使马邑失陷,那朔州通往外界最平坦的一条道路便给敌人封锁,以后的战略几乎就是处处被动了。进的话,风雪正大,部下士卒能够抵受严寒深雪,急行军到马邑城下吗?抵达之后,又能有多强的战力?是否足以与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契丹人一战? 千头万绪一瞬间都在柳琮的脑海中闪过,只不过是须臾之间,他便下定了决心,轻轻咬了咬牙关,在马背上挺起身来,高声喝道:“弟兄们听我说一句话!”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6) - 横戈 - 马赛克 () 收藏啊收藏,把我放进你们的书架吧,我最最亲爱的读者们~! --------- 北风仍是劲吹,裹挟着雪花打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身上。盔甲上的落雪因为体温而融化,转眼间就又凝结成薄薄的冰屑,随着身体的动作簌簌地掉落下来。柳琮走马登上一处小山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战士们。 “冷不冷,弟兄们?”柳琮有力的声音借着呼啸的风远远传开去。 “不冷!”众将士高声回答,几乎淹没了呼呼的风声。 “打到应州去,夺取契丹人的财物,杀死契丹的男人,搂着他们的妻子女儿取暖啊!”柳琮举刀高叫道。 “喔!喔!”众人应和着齐声呐喊。 “但现在契丹人已经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咱们得先把他们打回去,否则就是咱们的钱财给人掠夺,咱们的女人被契丹狗子ling辱了!弟兄们,你们可能忍受得了?” “不能!”又是一阵齐声大喊。 “上马!目标马邑,出发!”柳琮乌亮的马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刀光刺破了白蒙蒙的雪霰,发出悦耳的破空风声。 因为大雪,战马奔驰的速度大受阻碍,冬季天黑得又早,直到太阳落山,天sè慢慢昏暗下来,柳琮一行也只不过走了三十多里地,距离马邑尚有十几里脚程。大雪一直不曾停过,此刻地上的积雪已经是深可盈尺,马匹扬蹄都有些费力。雪夜行军十分危险,柳琮想了一下,决定三军停下来扎营,也是避避风雪,等明rì天亮太阳出来再走。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冻坏了,可还是要费尽力气顶着大风拉起帐篷。众人一起动手挖掘沟谷中多rì来的积雪,垒起了半人高的环墙,又在环墙中心竖起一根木柱,融了些雪水浇灌上去,立时就结结实实地矗立在了那里。泥土早上了冻,变得硬邦邦的,军中力气最大的兵士抡起大锤,好不容易绕着环墙一个一个将铁楔砸进土里,跟着用二指粗细的麻绳勒住帐篷四角,把帐篷的中心支在木柱顶端,如此总算是在头顶撑起了一个遮风挡雪的盖子。 入夜,除了轮岗放哨的兵士之外,众人都在雪屋里铺下油布席地而坐,燃起一堆堆的马粪火,偎在跳跃的火苗旁边温暖着身体和手脚,烘着被雪水弄湿的衣服鞋袜,有的干脆就这么坐着进入了梦乡。 柳琮举了火把,带着雷横一起,挨个营房一一巡视,刚从帐篷的缝隙钻了进来,在一堆火旁坐了下来,问道:“可冷吗?” 一名士卒答道:“刚才火头官来给咱们都喝了姜汤,多谢大帅关心。” 柳琮点点头,目光逡巡,很快发现一名士卒抱着枪杆坐在一旁烤他的鞋袜,当即冲他招招手,叫道:“常胜,你的脚是不是冻伤了?来给我看。” 那士卒脸唰地一下红了,似乎很没面子地嘟哝道:“毕大夫怎么这样大嘴巴,什么鸡毛蒜皮,也都拿去告诉大帅!” 柳琮不由分说地走过去坐在他身前,抬起他的右脚放在自己膝头,一面道:“你这说什么话?我老早说过,从来都是把你们当作兄弟一般看待的,自家兄弟的事情,岂能是什么鸡毛蒜皮?”看看常胜脚趾头上的冻伤,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上身披甲,跟着松了绵衣的衣襟,不顾他拼命挣扎,硬是把他脏兮兮的脚放在了自己怀里。 常胜感动不已,有些呜咽地叫了声“大帅”。他原先是个流浪汉,到处乞食要饭,处处给人ling辱看扁。后来流落到朔州,柳琮见他体格健壮,便收入狼牙都加以锻炼,这份恩情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现在又蒙如此厚待,一时间只觉得就算是要他立刻去死,也不值得说半个不字。 柳琮微微一笑,道:“我晓得弟兄们都辛苦了。只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强大的欺负弱小的,人多的欺负人少的,咱们要想不给人欺负,就只有强大起来去欺负别人!今天在这里的大伙儿,柳琮有朝一rì出人头地了,绝忘不了你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无非都是盛赞柳琮为人重情重义。柳琮只微笑而听,时不时地应答几句。将士们都奔波了一rì,很快困倦起来。柳琮替常胜裹好暖布,站起身来道:“我还要去别处瞧瞧,弟兄们好好歇息。”说着摆摆手,转身钻出帐篷去了。 雷横紧跟他身后钻了出来,感叹道:“大帅待弟兄们如此仁义,咱们就算为大帅豁出去这条命,也是值得的!”柳琮瞧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并不答话。两人并肩走了一阵便即分手,柳琮独自踏着雪走了一阵,在一片山坡旁边停了下来,望着夜sè下幽蓝幽蓝的雪地,自语道:“雷横啊雷横,你可知道仁义有三种,最下等者心里笃信仁义,做出的事情也都合乎仁义之道;上一等者心中不信什么仁义,行事也处处乖张,既不见仁,又不见义;最上一等的找遍全身也没一根仁义的汗毛,但为人处事却叫旁人交口称赞,说是大仁大义,举世无过其右。下等人多半死得很惨,中等人虽说活得开心,但死了以后却不免给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唯有上等人既能傲立当世,又能够名垂千古。你说,我是哪种人?”说着忍不住满含讥讽地轻轻笑了起来,注目望着黑漆漆的雪沟,眼神中逐渐充满了铁一般的孤独。 次rì晌午,柳琮和他的狼牙都终于冲破了风雪,来到距离马邑不足五里的一处无名山坡。下令三军暂且停步,柳琮把各部将领唤上前来,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围着沙盘商讨起破敌之策来。 柳琮脱去厚厚的手套,捏起木钉一枚枚地插在沙盘上:“斥候方才回报,说敌人昨天又发起了一次攻击,主攻的方向乃是防守最为薄弱的北门,一度曾经攻破城门,但又被城里的守军打了出去。眼下护城河全部上冻,契丹兵在离城北门二里多的地方列阵驻扎,主力是约一千上下的应州jīng兵,另外还有豪强庄兵、以及给咱们赶出鄯县的契丹人,合起来约莫两千多。城内的形势目下尚不知晓,但预料是好不到哪里去,雪下得如此之大,陈昌聿的后援兵力看来一时之间也是无法跟上了。咱们须得准备没有外援,与契丹人单打独斗。”抬起头来威严地扫视了众将一眼,喝道:“能取胜否?” “能。”几名将领毫无底气地回答。 “还没交手便觉得自己要输,那你就输定了!”柳琮声如贯雷,震得头顶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能!” “能不能?” “能!”这一次是所有的将领同声大吼,几只老鸹受了惊,扑喇喇地飞了起来。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7) - 横戈 - 马赛克 () “我军现有五百人,雪下得如此之大,陈昌聿的后援兵力看来一时之间是无法跟上了。我已经命人设法去与城内联络,先进城去让弟兄们都暖和一下,再想办法破敌!” “这时候进城,会不会引来契丹人衔尾攻击?” “我们只有五百人,只要里外配合严密,手脚放得快些,契丹人来不及反应过来,咱们城门已经关好了!”对这一点柳琮还是比较有自信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又安排一名队正带领五十骑在计划进城的西门与北门之间游哨,万一契丹人闻风来袭,便负责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保证大部队安全进城。 没过多久,派去叫城的旗头一行三人骑马返回,说是城内保民军副都头夏立chūn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大军一到西门城下,立刻打开城门放部队进去。 下午未时,狼牙都援兵开始从西门鱼贯而入,柳琮勒马横刀,站在结了冻的护城河畔,远远望着北方契丹人可能攻来的方向,心中暗自祈求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乱子。约莫三分之二人马通过城门楼子的时候,城头望楼上的士卒突然叫道:“契丹人来了,契丹人来了!” 柳琮吃了一惊,没想到耶律达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急忙叫道:“契丹人离咱们还远,不要慌,不准拥挤,一个个的进城!”狼牙都的人马加快了脚步,在城内士卒的引导下迅速通过城门,把通道让开,给后面的人过来。柳琮喝道:“弩组列队,准备掩护!”八十名士卒应声分列在城门两侧,各自手持硬弩,伏低了身子,一旦援兵还未完全进城契丹人便冲上前来,就要靠他们暂且狙击一阵,赢得一点宝贵的时间。 城上城下,众人都是心急如焚,终于最后一名骑兵牵着两匹马通过城门,柳琮急喝令道:“弩手退!”两列弩手鱼贯退入,柳琮也策马奔进城门,数十名兵士一同用力,城门缓缓地关上了。此时此刻,契丹人距离护城河已经是只剩一箭之遥,眼看便要踏着厚厚的冰面越河而至了。耶律达眼见城门复关,赚不到什么便宜,便又骂骂咧咧地退兵,找避风的地方歇息去了。 雷横大叫道:“还有老顾带去的五十名弟兄没能进来,大帅,求你让老雷出去接应!”柳琮皱眉道:“你知道他们现在何处?”雷横一时语塞,顿足道:“那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吧?”眼睁睁地望着柳琮,满脸希望神sè,等着他点头答应。 柳琮强硬而果断地摇摇头:“不行,敌人近在咫尺,不能开城让你冒这个险。” “大帅,你不把弟兄们的xìng命当一回事吗?” “外面那五十名弟兄的xìng命固然要紧,这城里三千军民的xìng命,难道就不要紧吗?”柳琮已经面露怒sè,可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不发作出来。 “大帅……”雷横还想说什么,却被柳琮打断了:“契丹人从北而来,如果路上已经与顾麟他们交上了手,五十骑绝抵挡不了几千兵马,恐怕早已经全军覆没;若还没交上手,顾麟也不会再去硬碰硬,我料他必会见机行事躲开契丹人,另寻办法回城的。” 夏立chūn也在旁边帮腔道:“雷都头,柳帅所说有理,你何妨在城中稍候?小将这就命斥候缒城出去打听消息。”说着唤了几人过来,叫他们避开契丹人的耳目悄悄下城,看看能否发现顾麟一行人的踪迹。雷横这才作罢,不情不愿地嘟哝两句,照着柳琮的命令带领狼牙都将士休息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柳琮这才对夏立chūn道:“这两天你能临危不乱,甚好,甚好。待敌兵退后,自然会论功行赏。”夏立chūn低头道:“多谢大帅,末将不敢要一文钱赏,只求能够顺顺当当的把契丹狗子打走。”柳琮心中微微一动,注目瞧了他一眼,但觉他满脸诚挚之sè,看起来不像作伪,心中却想但凡看起来心甘情愿肯做些没利买卖的人,必定是能借由这买卖得到更大的好处,夏立chūn所指望的好处是什么? 这念头在他脑中只是一闪即逝,毕竟此人是自己亲自挑选提拔,若是处处都要疑心一二,那就什么人也没法用了。当下转开话题,问道:“目下城中防务情形如何?你细细说与我听。” “是。”夏立chūn应了一声,扳着手指一一道来:“刘都头得知契丹人来袭,便一面加固城防,一面在城内招募民兵,现在城内夜间巡守是民兵中的jīng壮负责,南城门因为地势险要防守较易,也全部是民兵在城头戍守。其他三门以及城内要害的所在仍是黄旗兵驻防。那rì刘都头夜袭失败,损伤颇为惨重,契丹人也从主要攻打东门改为猛攻北门。末将便临时调动人手,将曾训练过的主力集中在北门守城,而把轻伤兵撤下城去负责城里的巡逻。除此之外还在城内募集工匠若干,专责教导士卒制造砲车、弩机、竹排、檑木等物,守城之时都派上了用场。”柳琮一面听,一面点头,问道:“刘钦还好好活着罢?带我去见他。” 那rì刘钦受伤还城,急忙延医调治,好不容易保住了xìng命,一时间却起不来床,只得把里外事务都交托给了夏立chūn,自己从早到晚地躺在榻上长吁短叹。援兵进城的消息刚刚传来,他便知道自己轻举妄动以致挫败,这一顿责备是免不了的,连忙硬撑着爬起身来,命令亲兵抬他去柳琮面前请罪。 亲兵自是连忙劝慰,刘钦执意要去,正在拉扯之际,柳琮已经大步闯进门来,一见他靠在床沿喘气,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走上前来搀住他手臂,扶他躺回床上,拍着他的肩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一次吃了点亏,下回引为前车之鉴也就是了。” 这句宽心的话一说,刘钦但觉这几天来心里绷得紧紧的一根弦突地断了,不由得抓住柳琮双手大哭起来,涕泪交流地道:“我……我对不住死了的那些将士们!” 柳琮站起身来,黯然道:“不光你对不住他们,我也同样。耶律达遁走之后我便对他置之不理,镇压豪强之时未曾把他们的义兵也剿灭得干干净净,马邑是如此要塞,我却仅以五百新兵驻守,这三条全都是我的不对。”转头对众人道:“有过要罚,今rì当着大伙的面,我自己削了自己这马步军都指挥使之职。” 众将闻听都是大惊,急忙劝阻。夏立chūn道:“我等都知大帅赏罚分明,可大敌当前,大帅自贬官职,岂不军心动摇?”旁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柳琮只是不依,实在拗不过了,才勉强答应暂居中军都虞侯,仍摄指挥使之职,容退敌之后再定具体的处罚。其实保民军原本并未设置都虞侯一职,柳琮如此自罚,与不罚根本没有多少区别,众人听起来却都觉得他严于律己、敢作敢当,心中的敬佩又加一层。 看了夏立chūn一眼,十分痛心疾首地道:“等到战事平定,要为战殁的将士树碑立祠,到时候我要亲自前往祭上一杯浊酒。”众人纷纷点头,无不是感慨动容。 柳琮目光扫过一圈,忽地以拳击掌,叫道:“好!咱们来商量一下,如何把契丹狗子打个一塌糊涂,取了耶律达的狗头来,摆在咱们的英烈祠里当作祭肉!”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 第4回 兴衰从来不由人(8) - 横戈 - 马赛克 () 归功于五百生力军的增援,马邑城的防守力量几乎骤然增强了一倍以上,守城将士们因为前次挫败而大大受伤的自信心也很快恢复,紧绷了许久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依着柳琮的吩咐加紧制造后备的守城器械、加固在契丹人猛攻下有些崩塌的城头。 “马邑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chūn天,现在又有了柳帅带来的援兵,我们固守是没有问题的。”夏立chūn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说道。 “冬季不宜兴兵攻战,末将也以为固守才是上策。现在天寒地冻,契丹人光靠抢掠附近村寨,马匹草料早晚不继,到时候自会退兵。”躺在床上的刘钦附和道。 “哼,一味藏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却有什么意思?大帅,让俺老雷带兵出战,保证取了耶律达的人头来给你瞧瞧!”雷横一面说着,一面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刘钦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你自己吃了败仗,可不要把旁人都瞧得跟你一般脓包。 刘钦涨红了脸,刚要反唇相讥,忽听柳琮喝道:“够了!自己人吵嘴,挺有趣么?雷横你也是,有这份力气,都给我用在打仗上头去!”雷横吃了训斥,自知自己有些过分,也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打是肯定要打,但并不急于一时。契丹人眼下士气未挫,军心未散,耶律达似乎也不是一个头大无脑之辈。我们轻举妄动,说不定正好给他抓住破绽,反攻回来,那就不合算了。”柳琮和事佬似的说了几句,旋即道:“从今夜开始,每夜命人在城头上击鼓呐喊,摆出倾巢而出、与契丹人决一死战的架势来,越是热闹越好。”看着众人一笑,道:“契丹兵素来以枕戈待旦自诩,我就让他们当真一夜不得安睡。哈哈!” 安排完了城防事务,问过刘钦,方知城中眼下不光有原先的居民,也有不少左近乡里因为畏惧契丹兵的劫掠,闻风携家带口逃入城中来的难民。刘钦为他们搭起了草棚居住,又命令从这些难民里面招募民兵,以粮食偿付军饷,老人妇孺不能从军的,倘使为保民军做些切削箭枝、制作绷带之类的杂务轻活,也可以换取粮食。 难民们没别的法子养家糊口,多数只好应募为民兵或是杂役,想着就算当真去打仗也不一定死,若是不去,那说不定过两天就要冻死饿死。结果仈jiǔ百民兵之中,倒有十之仈jiǔ是外来户。柳琮觉得他这办法实在不错,着实地夸奖了两句,便要他派人领自己去看难民们所住的地方。 走在道上,随处可以看到城里见缝插针地搭起了许多低矮不堪的草庐,有几间的房子甚至因为落满了积雪摇摇yù坠。虽然是非常简陋,但刘钦能够在数rì之内做到这种地步,也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这个时候,做了民兵的男人们大都不在家,老人和妇孺便留在草庐中,用保民军送来的各种材料制作火把、绷带、箭杆。到了明天清晨,会有民兵过来收走这些东西,顺便再带来一点仅够糊口的杂粮。为了换取食物,这些可怜的人已经榨干了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点能量。柳琮并非不同情他们,但他更加知道现在不是滥用同情心的时候,粮食,特别是围城时候的粮食,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如果不能为军队做点什么,军队又为什么要给这些人提供白吃的食物呢? 走马观花地瞧了几眼,正要折往集中制造守城器械的工场去,忽然耳中响起一阵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柳琮深为讶异,不由得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间草庐门口,一名个头矮小、相貌猥琐的猴腮男子扯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拼命朝门外拽去,那娃儿号啕大哭,两脚拼命蹬地,再后面却是一个面sè焦黄的妇人,一手攀住门框,另一手死命拉着孩子的胳膊。那娃儿身上的衣裳龌龊破烂,早露出了手臂来,给她妈妈抓得又青又紫。 柳琮大皱眉头,走上前去喝道:“住手!” 那男子一愣,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虽不知道柳琮是什么人,但见他腰间悬刀,又是前呼后拥的恁大排场,想必来头很是不小。他这种人专门欺软怕硬,眼见柳琮是惹不起的,立刻松开了手,讪讪退在一旁。他这一放手,那母子俩闪了一下,一同往后仰倒,小娃儿跌在做娘的怀里,两人相拥大哭起来,四只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瞟着那男子,目光中满是惊悸和恐惧。 柳琮轻轻使了一个眼sè,两名士卒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把那男子从母子两个身边架了开来,拖到柳琮面前。柳琮问道:“你刚才究竟是要作甚?” 那男子换了一副谄媚嘴脸,道:“小人只是教训孩儿,老婆心疼,哭了几声,不料冲犯大老爷尊驾,大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说着连连叩头。柳琮见状,也懒得再过问下去,负手便走。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叫道:“大老爷,这人要把我卖了!”柳琮本来已经要走,听了这句话,又收住脚步,问道:“他不是你爹么?” 那娃儿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恨恨地道:“他才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这人硬娶了我娘。” 那猥琐男子一听,急忙鸡啄米一般的叩头,辩解道:“小人冤枉,冤枉啊!这孩子的父亲是几年前病死的,小人可怜他大小两个没人照管,这才央媒婆上门去说,都是明媒正娶,哪有强逼之事!” 柳琮皱皱眉头,十分不耐烦起来。他本不是一个断家务事官司的官儿,再说既然娶了进门,就是自家的人,愿打愿卖又干旁人底事?懒得再继续纠缠下去,举步便要离去。一转身间,那孩子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忽地映入眼帘,四道目光相触,柳琮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敲击了一下,整个胸膛都感觉到了轻微而猛烈的颤动。 “这孩子值多少?卖给我了。”柳琮平静地指着那孩子。 猥琐男子喜出望外,一面叩头,一面说了个价。柳琮不屑与他讨价还价,一口答应下来,命他自己找到县衙去领。 柳琮瞧了那孩子一眼,招手道:“过来,往后你就跟着我当个仆役,吃穿是不会缺了你的。”那孩子瞧了娘一眼,依依不舍地在娘怀里蹭了一蹭,奔到柳琮面前来跪下磕头,清脆地叫了一声“郎君”。柳琮命人送他回县衙去沐浴更衣,自己又带着众将检视一番城内各处防务,直到天sè黑了,又登上城去看着sāo扰契丹人的鼓手开始击鼓大喊。 果然不出所料,契丹人一听击鼓声急,立刻爬了起来,一片片地燃起火把,浑身绷紧了防备着敌人打来。等了好久,却是只闻击鼓声,不见人出来,过了一阵,鼓声越来越稀,跟着干脆停了。耶律达知道上了当,不禁暴跳如雷地发了一阵怒,无可奈何地命令士卒再去睡觉。契丹人刚睡着没多久,城头鼓声却又响起,于是又不得不爬起身来。如是者再二再三,直是一夜都给扰得不曾安睡。 柳琮看了一阵,觉得问题不大,便下了城,回县衙里夏立chūn为他安排的住处去睡觉。马邑县衙不大,只是前后三进,柳琮问过守卫士卒,径直往最里面他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脚尖忽然踢到什么东西,不禁吃了一惊,停住步子,低头细细看去,却是一个小小的人影缩在门口直打哆嗦。一转念间,便想到多半是白天买下那个小仆,但他不在房里等候,却一个人坐在门口干什么?俯身一把提了起来,就着月光一瞧,不由得大皱眉头,不满道:“我要人领你洗个澡换件衣服,莫非他没照办不成?” 那小仆支支吾吾,只不肯说,柳琮有些发怒,心想老子活活累了一rì,回来没得你半点伺候,还要跟你磨嘴皮子生闲气,那我买你这仆人,难道是发善心做好事来的?一时间火从心起,大声喝令士卒取浴桶来,胡乱灌些不知是冷是热的水,就这么提着那小仆,顺着桶沿噗通一声丢了下去。那小仆始终一声不吭地任凭柳琮折腾,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不让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柳琮把他扔了下去,便伸手去脱她的衣服。那小仆惊叫一声,身子往后一缩,终于还是没有闪躲,任凭柳琮剥去了上衣。 这一来倒轮到柳琮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见面前这个“小仆”胸前双峰耸起,分明就是一个女子。他只不过吓了一跳,旋即恢复正常,暗自笑话自己:自始至终也没人说过这孩子是个男孩儿,怎么他就一厢情愿地把他认作男童呢? 见她在冷水里光着上身瑟瑟发抖,一张脸忽红忽白,不由得有些后悔,伸手把她搀了出来,拉过床上被子替她裹好,又命人倒掉桶里冷水,换一桶热水来。那士卒奇怪地瞧了大帅一眼,还是照办去了。 柳琮除了外衣斜靠在床上闭目小憩,过了好久,忽觉有人站在身侧,立时霍然睁开眼来握紧了刀。一看之下,却是那女子从浴桶里出来,穿上了原先替她准备那身有些大的青布短扎,两边脸颊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泡过热水,还是因为害羞,显得有些红扑扑的。男女身材不同,她洗去浑身的污浊之后,便不复是原先那个蓬头垢面的毛头小子,竟有些妩媚动人的味道了。 她光着脚板站在地下,手指不住捻着衣角,忽然一抬手,飞快地脱去了衣服。柳琮打量着她的身体,颇有些惊讶于她身为农家女儿,皮肤却仍是十分光洁温润,并没有皴裂变粗,而且细细看上去,不论容貌还是身材,都可算是中上之选了。 “奴家的爹爹是代州人,本来开个丝绒铺子,去年有一天忽然病死了,爹的兄弟抢去了我们的家产,娘没法子,便带着奴家背井离乡,乞讨为生。漂泊中遇上了那个男人,他看上了娘的姿sè,用强娶了娘亲,多亏娘一直把奴家打扮成男子,始终不准奴家洗澡换衫,这才让奴家逃过了他的毒手。前几天契丹人打来,我们三个给困在城里出不去,又讨不到饭吃,那男人就想把奴家拉去卖了,以后的事情,郎君都知道了。”那女子双目紧闭,好像不敢看柳琮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柳琮命她坐在自己怀中,手掌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身体,把嘴唇贴在她耳边问道。自从起兵以来戎马倥偬,已经一连几个月没工夫碰女人,怀里抱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柳琮身体里积聚的yu望有一股喷薄而出的冲动。 “这……郎君不要问好么?”女童的脸上再度泛起cháo红,一小半是因为不好意思,大半却是源于柳琮的上下其手。 “不行。不告诉我,我便不要你啦,明天叫人把你还给你那个后爹去。”柳琮恐吓道。 “不……不要!”她急得哭了起来,泪水涟涟地道:“奴家说了,郎君不许笑话。” “好。不笑话。” “奴家叫……叫……叫无畚箕!” “无什么?畚箕?”柳琮愕然张大了口,继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爹为何给你取个如此好笑的名字?” “郎君应承过不笑奴家的。”无畚箕委屈地低声抱怨。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快些告诉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柳琮果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却把腰杆一挺,拿那话儿硬邦邦地顶了无畚箕的臀部一下。 无畚箕羞得满脸通红,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低语道:“其实奴家的亲生爹爹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奴家出世的时候,他一瞧是女儿,当场就要把奴家抛掉。” “奴家的家乡丢弃孩子,都是要拿一个畚箕,里面放点钱物,给那拾到孩子的人充作抚养的资本。可是那天爹爹在家里左寻右找,就是一时找不到畚箕,于是只好勉强把奴家养活下来,却给奴家取个rǔ名叫无畚箕。” 柳琮听了,再也忍俊不住,仰面倒在床上狂笑起来。好容易笑够了,正sè道:“嗯,这名儿也太难听,搞不好人家以为我柳琮是编畚箕卖畚箕的小贩呢。莫如我送你个新名字罢。”闭目思索了一阵,拍手道:“箕与姬是同音,今rì落雪如梅,就叫梅姬。好么?” “多谢郎君赐名!” “谢?你拿什么谢?”柳琮一翻身,把梅姬用力压在身下。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