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如果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风从极深远的黑暗中翩翩而来。像是刚刚掠过积雪,带着冬夜的清冷。转瞬又像才挣脱一场春雨,洒落泥土芳香。   迎风站立的三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仿佛吸入清冽的风之后,眼睛就会变亮,能够看穿眼前的未知。Www。。com   夜空之云缓缓移步,露出半轮白银月亮,照亮深长的小巷。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一块接一块巨大的石板,铺成蜿蜒的甬道。青石表面光洁滑腻,呼应月光,泛起一层微茫的朦胧,仿若透明。Www。。com石板内部似有石英,借着月华散射出碎碎星光。   天上的月,地上的光,交相辉映,闪闪烁烁并未令巷口的访客们安心,反而觉得,光明从未如此叵测。   并肩站立的三人,默默地注视着闪光的小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寂静中,他们从彼此的呼吸中,听出同伴与自己一样,内心充满敬畏与毅然。Www。。com   谁都没有后悔走到这里。   一团影子掠过夜空,浮动在小巷上方,盘旋后落在三人面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是水鸟。体型硕大,毛色苍白宛如幽灵,似幻似真、说不出名目的水鸟。   三人中的女人想:原来它真的存在!   可她又想:存在?谁知道呢……也许此刻的她自己,也不存在。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水鸟望向她,青色眼睛上水汪汪的反光摄人心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秦娴。乐弥摩。”它没有张开那细长的喙,却有声音发出来――   “欢迎来到豆芽巷。”声音清柔似是少女,却没有太多的欢迎之意,更多的是凝重。   它优雅地展开双翼,翩跹而翔。   秦娴和身旁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乐弥摩,不约而同以目光追着它的身影,望向那条深不见底的小巷。他们身边的第三个人,已迈出轻快的步伐,追赶水鸟的身影。   他跑得那么洒脱,秦娴和乐弥摩被他感染,最后一丝犹豫风消云散。   没错。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人将“如果”变成真,那么他们一定会――   向前迈出一步。   他们想到了一处,迈步跑了起来。三人的身影很快被幽深的小巷吞没。   风兜圈之后掉头回到小巷里。   月退回云中。   小巷沉入黑暗。   仿佛一切从未存在。   三天前的他们,会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吗? 001 戴锁链的病人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昆吾,你要和我说话。”   安静的房间里,女人的回声不再沉着冷静。   她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下颌,这样才能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专注地凝视对面男人。   年轻的男人毫无反应,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大半个脸。女人对自己说要沉住气,如果让他发现自己紧张,对话就更难继续。   “昆吾,你得开口说话。Www。。com”她再三劝诱,“我知道你可以听见。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可以。但你最好不要一直闷不作声。对你的鉴定无法进行,我仍然可以据实报告,最终处于不利的还是你。”   男人似乎被触动,轻轻地颤抖,腕上的铁链闪出激灵灵的寒光。   “昆吾,黄警官,你必须说点什么。”女人乘胜追击,逼问道:“那天晚上,你究竟去了哪里?跟你在一起的女人,现在哪里?”   她的话仿佛一块渺小的鹅卵石,丢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水潭。男人的眼中仍是一片混沌,不见丝毫涟漪。   女人知道,他还保留有分辨危险的本能,刺到他真正关心之处,他和常人一样会惊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可是他对“危险”的标准,已经无法以常理来判断。女人不是第一天和他交锋,渐渐摸出了他心思的门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仍然在那里?昆吾,如果你不说出来,她只能一直停留在那地方。永远。”她清晰地提问,果然获得反馈。   他很介意。   “豆芽巷。”他口舌不清地呓语,反反复复只是三个字,“豆芽巷。豆芽巷。豆芽巷……”   女人有备而来,从容展开地图。Www。。com“豆芽巷在哪里?指给我看。”   年轻男子咕哝着豆芽巷三个字,渐渐紧张烦躁,但就是不看别人,更无视那张本市地图。女人缓缓地说:“根本没有这地方,对不对?”   年轻男子仿佛被针扎到,身体激烈地一震,精神再度委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沉默几分钟之后,他散漫的目光晃到女人脸上,满腹狐疑地问:“你是真的,还是幻觉?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的梦?”   他的思维散漫,前言后语全无逻辑,话题跳跃而不自知,女人凭经验看得出他处于精神分裂的困扰中。Www。。com她心平气和地回答:“昆吾,我是真的。为什么你要把我当做梦里的人物?”   “梦太真实。”年轻男子难得接上她的话,长长地吐气,神思又陷入混沌。   “昆吾,不如来说说你那些真实的梦。梦里有些什么?”女人极力抛开气馁,继续用循循善诱的声音引导这狂人的思维。   “梦……”昆吾仰起脸,露出修长整齐的眉和大而清澈的眼。笑容像破晓的初阳,从他嘴角慢慢地升起来,整张脸立刻焕发光彩。   “很温暖,很亮。”他轻柔地低喃。“五月,梦里是五月。有个少年恋爱了。”   女人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可惜他毫不知情,依旧沉浸在恋爱的梦境里。女人被他突然飘逸的神智弄得有些沮丧。她本以为,能多听一点关于那个重要地点的信息。可身陷幻觉的黄昆吾,又要开始讲故事。   她最初曾对黄昆吾的故事有所期待,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对故事失去信心。它们全是胡言乱语,而“上面”不断给她压力。找她来,不是来做研究、写论文,她是来协助破案――她不能再汇报说,今天又听了一天故事。   “昆吾,你已经给我讲过许多爱情故事。别人的故事。为什么不给我讲讲你自己呢?”   神色憔悴的年轻男子似乎对她的反馈不够满意,嘴角耷下来,玄妙莫测的语气带出一句话:“你会比较喜欢这一个。” 002 来生坊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五月,阳光妩媚柔和,明艳却不张扬。风穿梭在人海中,带着调皮的情绪。   这是一年当中最适合恋爱的季节。所有的花都开好了,只等着一双手把它们捧在怀中,送给心上人。   有一枝玫瑰带着它的使命,在光和风的抚摸下轻轻颤抖,紧张得涨红脸。手持玫瑰的少年,也和它一样满面通红。   面对玫瑰的女孩登时慌了,本能地把手藏到身后。Www。。com“我?我……”她的结巴很显然不是羞涩,是大脑在磕磕绊绊思考拒绝的句子。   不祥的预感让少年的微笑僵住,口气也变尴尬:“别临时编造理由。我很清楚你还没有男朋友。”   “是的,我没有男朋友。”女孩嘴角是奇特笑容。“可你不知道,我有意中人。”   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少年却在这片蔚蓝的笼罩下,感受到一股凉气从天而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的背影分明是逃跑,生怕在他造的窘境里跑得不够快,直到不见人影都没有停下来换口气。她甚至没有告诉他,她的意中人到底是哪个。是经常嬉皮笑脸抄她作业的小彭?每天缠着她一路回家的小万?少年低下头,手中那枝玫瑰忽然变成笑话。路过最近的垃圾箱,他一伸手,要把让人气馁的花朵丢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别扔!”身后忽然冒出清冽的声音,近似严厉。   少年回过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姿。紧盯着陌生人很失礼,但这女人的长相有吸力,他的目光一瞬间就转不开了。   清秀漂亮的脸,上了淡妆。长发垂至腰际,自然卷曲的发梢像温柔的细浪。高挑清瘦的身架在风衣下若隐若现,仿佛努力立定不被风吹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仔细去看,似乎每个地方都很普通,但她纤细的身上有股灵气,看到她,庸人也会变得诗意。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注意到他?少年懵懂地看着她,听到她质问:“这么美的花,你舍得扔进垃圾桶?”   少年从恍惚中惊醒,耸耸肩,“你喜欢,给你吧。”   女人当仁不让地接在手中,又犹豫起来,指尖拨弄玫瑰花瓣,说:“我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何况是珍贵的心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看着玫瑰时,是一种少年从未见过的表情。少年心中有东西被勾动,烦恼在她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他竟然开始觉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她手里普通的红玫瑰,在她碰触之后变得与众不同,全世界的红色都消失了,只留下这一朵玫瑰花。   “它的上面,留着少女的叹息呢。”女人清爽的声音混着玫瑰的香味,在少年面前徘徊,她看了少年一眼,好像有了主意。“我和你换这朵花。作为交换,我请你喝杯饮料怎样?不含酒精的那种。”   对,他还未成年,他应该喝不含酒精的饮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过此时,少年觉得自己需要的是一次大醉。   也许他已经醉了?也许他在丢玫瑰之前,已经鬼鬼祟祟地买了杯装的白酒,一股脑吞下肚?   少年彻底糊涂了,一瞬间,仿佛鬼迷心窍,失去了思考,失去了判断……脑中是这女人的声音回荡,而刚才发生过或者没发生过的事情,他却弄不清楚。   一朵花而已,用得着这样小题大做?少年昏昏然的心中,依然残留提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说,在失恋的一刻,他不想遇到任何熟人,不想听他们追问他沮丧的原因――陌生人也许是此刻最好的伙伴。而且,她的眼睛毫无恶意。   少年绷紧的肩膀,在她循循善诱的目光中放松。   “你请客?”这话一出口,他觉得不仅是冒失,甚至是冒险,可神智仿佛不再受理性控制,一面倒地轻信面前的女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虽然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喂,跟陌生人走掉,不太妥吧”,但他的脚步已经轻松愉快地追随那飘飘的黑风衣。   周围的景象熟悉又模糊,日光明明那么灿烂,少年的眼角却瞥到了霓虹流转。仿佛只是走了十分钟,又仿佛已经走了几个世纪;仿佛只是穿过大街,走了没几步,又仿佛已经跨越万水千山置身异乡……少年痴痴地跟着那轻摆的衣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忽然女子一闪身,失去形迹。他急忙紧追,发现眼前出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巷口墙壁上嵌块灰石板,刻着巷名。   “豆芽巷?”他端详这个伸展双臂就能轻松碰触两壁的窄巷,内心有些诧异,但没有畏惧。本能告诉他:这不是去涉险,而是去一个十分好的地方。他轻快地跨过石槛,追上女子的背影。   弯弯曲曲的巷道不知多长,越走越曲折。少年手扶冰凉的青砖墙壁,湿润光滑的触感催促他滑入秘境。终于,一股清爽的大风扑面而来,他看见小巷尽头一面青色影壁。   大气的石纹自然而活泼,影壁上镌刻着银色的楷书:“当我们身处梦境,相信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之所以相信现实中的一切,只是没有从这场更大的梦中醒来。”   少年仰视这玄妙的文字,吞了吞口水。神秘女子已经头也不回地绕过影壁,他急忙紧紧跟上。   原以为影壁后面会是老旧弄堂,或者一幢森森鬼宅,想不到竟然是宽敞的广场。五光十色的小店把广场团团围住,少年看得瞠目结舌,心中不住称奇。他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豆芽巷”――深长的小巷好像豆芽,而末端的广场就是那颗豆,包裹着奇迹的魔法豆。   他跟着黑衣女子的脚步,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门口。   占地有限,门面却着实考究。雕花垂檐十分小巧,下面挂着一块原木牌匾,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孔雀绿的隶书大字。少年学过篆刻,赞赏道:“来生坊?好漂亮的名字,好漂亮的字。”   “谢谢。”女子粲然一笑,店门应声滑开。   “你是老板?”少年说完觉得多此一问,小店和女人的气质那么相配。他不再多问,自然而然地迈进门。 003 不存在的豆芽巷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他又提到豆芽巷。女医生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这是黄昆吾第二十次提起那个不在地图上的地方。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精神上的桃花源,或者魔法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需要那个地方安置他的妄想。   但那也许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被他冠了虚幻的名字,或许暗示着一个他秘藏于心的地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Www。。com女医生想,她必须要弄清楚,他的豆芽巷是空想,还是有所指代。如果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也许就是解开案件谜团的关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你说的少年,是你吗?”她语调温和。   昆吾鄙夷地白她一眼,“当然不是。Www。。com我有说那是我吗?”   “那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我……我在旁边看着。Www。。com”昆吾口齿不清,似乎自己也不能确定。   看着?是监视?还是幻觉?女医生轻轻地问:“什么时候看到?”   “很久之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昆吾前一秒还很肯定,下一秒立刻反悔,“不不,好像是昨天晚上。Www。。com”   女医生察觉他的焦躁,宽慰道:“现在我们继续来谈谈你的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豆芽巷,你给我讲过很多次,那地方贩卖的是幸福。你梦里的少年,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幸?”   “你把‘不幸’想的太高深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和幸福一样,哪怕最细小的地方也有它们的影子。”昆吾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圈,“如果你能不经意发现幸福,就能不经意发现不幸。”   他似乎恢复了理性,但女医生凭借相处的经验知道,他只是无意识地回答。果然,女医生把他这句话记录下来的时候,他轻声重复了三四次,像一台停不了的复读机,又像是自己在琢磨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女医生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黄昆吾的脑筋忽然一跳,跳回了刚才的思维轨迹。   “不经意。所以没人在乎别人的微小不幸。”昆吾瞪着医生的笔,郑重地补充,“只有他们,会凝视,然后走上去,把不幸的人带走。”   他们……   又一个“黄昆吾才懂”的词。女医生内心叹口气:今天看来注定进展艰难。 004 失恋的碎屑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来生坊的门面小,店堂却很深很大。店里摆满直达天花板的高大木架,不是寻常的直棱角,每一层架板的外缘都是造型独特的流畅弧线。架上摆满形形**的玻璃瓶,有的方、有的圆,有的像苏丹宫廷里流失的珍宝,有的造型极简仿佛来自科幻片中的二十三世纪。   玻璃瓶瓶罐罐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干花、木屑、粉末、液体……少年宛如置身瑰丽的魔法城堡,又疑心这是女巫的房间。他惊得心神飘忽,却知道,无论哪种猜测,都距离真相万分遥远。   朦胧光线中,微亮闪烁的瓶瓶罐罐,让少年看得目不转睛,失声喃喃:“这是什么店?”   木架之间传来轻盈笑声,领路的女子三转两转,径自绕向一个角落。Www。。com少年收敛心神,紧跟上去,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仿佛越过一片玻璃森林,眼前豁然开朗。   异域风情的店里,有个西洋风格的角落。外观简洁的壁炉前,布置一套雕镂繁复的桌椅,连同壁炉上的画框、装饰,全是说不清时代的欧式造型。   女主人脱下风衣,随手放在椅背上。灰色的丝质衬衣,右肩头一簇深紫色藤花,随着她举手投足闪出莹莹光泽,蜿蜒到腰间。深紫色长裙好像把藤花溶在里面,一路铺展到膝下。刹那间她像换了一个人,前一刻像行色匆匆的旅客,后一瞬像驻守此地的千年花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随意坐下,示意少年坐到自己对面,不紧不慢地回答:“香店。”   少年更加惊讶:“香店?卖熏香、香料的店?”   “不。”女主人没有站起身,伸长手臂探到壁炉上方的搁板,取来一只玻璃瓶,打开来轻嗅,“我收购的时候比较多。香水、香花,甚至一缕香气,都是我收集的目标。”   少年有些明白了。“你想收集那朵玫瑰?玫瑰有什么稀奇?”   “爱情的味道。”女子的笑容又变得神秘莫测,“人类赋予它‘象征爱情’的意义时,它就不再是普通的花了。只是你看不到它载着多少东西。Www。。com”   少年似懂非懂,并没有深入体会她的话语。他好奇的目光从一排排木架上掠过,觉得那些色彩丰富的香料十分有趣。一瓶柔绿色的香水吸引了他。“这是什么香水?真漂亮!”他脱口赞扬,忽然想起:柔绿色,今天拒绝他的人最喜欢的颜色。   女主人草草一瞥,说:“那是‘重新开始’。充满生机的颜色。”   “重新开始?”少年拿起瓶子,想要闻一闻,却打不开瓶塞。“多少钱?”   女主人忙活着冲茶,没有立刻回答。她从一个玻璃瓶中拈出一撮干燥的植物,用沸水冲开,送到少年面前。“请用吧!我不是做饮料的行家,对花茶还是有点心得。Www。。com”   少年置若罔闻,看着瓶中绿色透亮的“重新开始”,越来越舍不得放下,急切地说:“我想买它。”   女主人将手中的花茶向前递,趁这功夫上上下下打量他,点头说:“你的确需要重新开始。让我想想,怎么来定价。”   她的眼神锐利,少年登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急急接过花茶,喝下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看到了!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有什么好笑话的?”藤花的紫色光泽在少年眼前一晃,她在他对面坐下。女掌柜轻轻耸肩,绽开一个坦率的笑,托着腮,像是在回味美好的往事,“我小的时候也爱过一个人。虽然大人们都说荒谬不懂事,但我知道,我的爱情不像他们那样权衡利弊、斤斤计较。一旦长大,懂得那些利弊,就再也找不回那种发疯发傻的感觉。”   她的话让少年连连点头。少年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女掌柜站起身,从木架上拿过一只檀木匣。匣面上刻着两个舞动的篆字,她指着那两个字说:“这就是我的名字,我叫琴涓。”   “贵姓?”   “琴涓当然姓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好罕见的姓氏。”少年吐吐舌,说,“我叫安毅,是‘毅力’的‘毅’,不是兔子坐车那个‘逸’。”   琴涓似乎对他的名字不感兴趣,把木匣放回架子上,又拿起旁边一只空的大号广口玻璃瓶把玩。   少年喝茶感慨:“你说,为什么对待感情是‘认真’还是‘胡闹’,要用年龄来判断呢?”话出口,他像在听别人的声音――奇怪呀!这话他有时会在心里想想,从没想过能说出来,而且是说给陌生人。此刻说了出来,并没有觉得丝毫羞赧。迷迷糊糊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上天派来倾听的。   “我不知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琴涓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与他探讨,“不过有的时候,少年男女的判断力是弱一些,不留神就犯错――不是‘爱’有错,而是它绽放的不是时候。”   “咳!”安毅呛了一口,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它绽放的不是时候……我觉得它最重要,这个判断让我错过了很多事情。”琴涓的神情飘渺,幽幽说,“结果爱情过去时,我也一无所有。”   她绵长地叹息让安毅浑身生凉。   “你很健谈。”安毅喝着热饮,忽然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息有色彩。   就算再昏沉再糊涂,这等惊人的发现还是让他浑身一颤:这怎么可能?!   的的确确是他的呼吸,推开百里香的香氛,在面前凝聚成一团蓝中带紫、紫中泛青的烟云。安毅惊得张大嘴巴,口中仍不断涌出那股异样的颜色,像一个喷出彩烟的人型香炉――没错,彩色的烟雾,带有香味!   琴涓处变不惊,安然地娓娓道来:“说‘一无所有’也不对,至少我得到一个经验――少年失恋时,那种痛苦并不比成年人轻微。”   她手里始终把玩广口瓶,此时拔开瓶塞,对准那片烟云。云雾急速流动,乖觉地飞进广口瓶内。很快,透明的瓶中充满了浓浓紫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烟气兀自缠绕回旋,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挤压摆弄,从无形被揉搓到有形,最后凝固为均匀的紫青色细砂,足有半瓶之多。   “这是什么东西?!”安毅失声大叫。   “失恋。”琴涓的神情像是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经历数分钟的纠结,她终于忍不住打开瓶塞,飞快地用指尖揩了一点粉末放进口中。   “失恋的滋味……”女掌柜恍惚地低喃,神情有些迷离。安毅心神骇然却无法遏制好奇,问:“苦涩吗?”   琴涓摇晃瓶子,欣赏里面的细砂流动,慢吞吞地说:“痛痛快快的‘失恋’,这味道比备受煎熬、没有结果的‘单恋’好吃多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好吃……安毅皱紧眉,不敢轻易苟同。“能让我吃一点吗?”   琴涓像个财迷似的急忙抓紧广口瓶,嘴角尴尬地扬起,含糊地说:“这种味道,你没必要多尝。失恋总归不是一件值得沉迷的事。”   “也对……”安毅似懂非懂地点头,“唉!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谈恋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琴涓仿佛听到最可笑的言论,咯咯笑起来。她笑得那么欢畅,安毅在她的笑声中尴尬得不知所措。   女掌柜用手帕揩去笑出来的眼泪,欢欢喜喜地说:“不,你还会喜欢其他人。人的心,和这道香氲一样变化莫测,因此世上才有种种希望。”   她的手腕回转,手指轻旋,安毅看着她乖张的举动,眼睛越瞪越大――在琴涓股掌之间出现一片绚烂透亮、闪烁着神秘微光的流霞!安毅确信自己嗅到它散发出甜香,还有温暖的热量。他甚至听到霞光转动时,有八音盒般的乐音!   “是不是很美?”琴涓专注地凝睇这片异彩,口气如同梦呓。“你的爱,绽放早了的‘爱’。真想收藏啊……”她的指尖一弹,那道灿烂的光骤然像星尘般散开。安毅被千千万万璀璨的光屑晃了眼,一惊之下紧闭双目。再睁开时,面前只有笑吟吟的琴涓,不见什么幻彩异香。   “它始终藏在你心里。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契机,就能够再次唤醒它。”琴涓走到木架边,拿起那瓶绿色的“重新开始”,冲安毅笑笑。“这个可以给你――只有需要重新开始的人,才能打开它。有天你会用到的。”   “不是说要用东西来换吗?”安毅接过小瓶,更加疑惑。   琴涓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一边说:“我已经收下你的‘失恋’。好啦,别垂头丧气!”   “呃?你要打烊?”安毅抱着书包,被她推推搡搡有些难堪,“你平常什么时间营业?我可以带朋友来照顾你的生意。”他挠挠头,“总觉得是我占了便宜。”   “我从不吃亏。”琴涓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笑声,“有缘再会。”   门上悬挂的银铃响叮当,安毅被它过分嘹亮、格外悠长的回音惊得激灵,回过神却置身车水马龙的路旁。他揉揉额头,脑子还不太清醒,像是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又怀疑自己醉了一千年。   他在来生坊呆了多久?一分钟?一个小时?一整天?时间好像完全没有推移,身边还是那个垃圾箱,甚至人行道上匆匆的路人也和他离开时没有两样。   只是他手中没了玫瑰,多了一瓶绿色的香水。 005 何为幻?何为真?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这不是黄昆吾第一次讲故事。女医生觉得,黄昆吾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讲故事时,他的思维清晰,情节连贯巧妙,完全不像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也是她迟迟不能为他定论的原因之一。   故事――从古到今,故事的历史也许和人类一样漫长。故事表达信仰,寄托希望,蕴含寓意。人类借故事总结自己,借故事畅所欲言。   女医生曾经深入地研究过,传说故事所反映的心理学问题。在危险的环境中,有理智的人以故事伪饰真实经历,而神智癫狂的人,譬如黄昆吾,也许正彻彻底底地生活在故事里。他不伪饰,故事就是他想诉说的真实,只不过披了一层谜语般的外衣。Www。。com   只要解开谜语的密码,就能解读故事隐藏的信息。   整个过程并不容易,不能像小说影视中那样刺激,更无法借助主人公的“灵光一闪”就水到渠成、真相大白。论证需要证据。舆论社会里,一个错误的判断要付出的代价不易估算。   她身上压力千钧,面前千头万绪。在桌子下面的手提包里,有重达4斤的文字材料,全是黄昆吾讲的故事。她分析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似是而非的结论。   女医生认真观察黄昆吾讲故事时的神情,不由得想:如果能从容地、长期地观察他,应该是个不错的课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和她的病人,好像颠倒了的天方夜谭主角。一千零一个夜晚,是听故事的君王有精神问题,讲故事的王后在为他治疗。现实里面,有病的是讲故事的昆吾,听故事的她正在努力寻找方法,诠释他的内心。   可是霎时间,女医生心里滑过一个奇妙的念头:在昆吾的世界里,她才是异常的吧?也许是他,在努力地用故事“矫正”她呢!   女医生走了神,嘴角挂上不自觉的微笑。在昆吾察觉之前,她飞快地调整心情,继续发问:“故事里的人,都有名字。是你为他们起的?”   昆吾像看无药可救的傻子似的看着她,直摇头:“他们的名字,当然是他们父母起的!”   女医生闲聊般评介:“琴涓,这名字很美。Www。。com安毅就很普通。”安毅普通吗?平心而论,应该也不是那么寻常。她恰好就认识一个安毅,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总是强调,毅力的毅。   等等……女医生神色稍变。   安毅,表白,绿色的香水……这三样似曾相识。   回忆若隐若现地一抓一挠,害她没法再保持镇定,思绪不由自主地、断断续续地飘忽。女医生神使鬼差地问:“琴涓的店铺,在哪里?琴涓――她究竟是谁?”   她仍然希望,这间来生坊,这个女店主,有所指代,预示某种真相。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可昆吾显然没有领会问题的真谛,双眼闪闪发亮,似乎进入了讲故事的最佳状态,又开始不疾不徐地介绍他的梦。   “说到琴涓啊――”他脸上漾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她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送走失恋的少年,琴涓尽力舒展四肢,伸个懒腰之后,又回到桌边坐下。她紧紧盯着安毅的玫瑰,伸出手指抚摸它的花瓣。半晌,女掌柜终于叹口气,从架子上抓过一只造型精巧的小瓶,拎起玫瑰倒悬在瓶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花瓣上承载的东西,肉眼凡胎看不到的气息,凝固为一道涓涓细流,缓缓地倾泻入小瓶里。   银门铃余音未歇,这会儿又猛地叮当乱响。冲进来生坊的客人大呼小叫:“在哪儿?在哪儿?”声音兜兜转转绕过林立的木架,瘦高挺拔的俊俏青年冲到琴涓面前。他直奔壁炉,挨个翻弄上面的玻璃瓶。“女鬼,你把那东西藏到哪儿了?”   琴涓对这冒失的家伙视若无睹。她伏在桌子上,伸展双臂,捧起那小瓶,眼睛安静地锁定瓶中物体,却好像对男子的行动了如指掌,没精打采地说:“死狐狸,你又没脱掉围裙。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面粉撒到我的地板上啦!又在每个瓶子上沾满你的白手印!每次你来过,我都得扫除。”   年轻人找了一大圈,偏偏没找到琴涓身边,一边在木架之间忙活,一边气鼓鼓地问:“你到底把‘失恋’藏到哪儿了?”   琴涓没有回答,仍旧摩挲手中的小瓶,悠然道:“失恋不是我这次的收获。九方,这才是我交易的物品。我用一杯饮料,换了一滴‘期待’。”   “说谎没用!快把‘失恋’拿出来!”九方一爪叉腰,一爪伸到琴涓面前,毛茸茸的狐爪不安分地挥动。“人类情感是危险品,不能私藏私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琴涓将脸埋到臂弯里,懒洋洋回答:“你随便找,找到就归你。”   “别想骗过我的鼻子。”九方深呼吸,嘬着鼻子迅速在木架间审视,“我明明看见你带了一个失恋的少年回来。你一向热衷于收集人的‘失恋’,不可能没做手脚。原来还从小孩子那里骗了‘期待’――你的饮料真昂贵。”   “喂喂喂,‘骗’字实在不恰当。我是履行我们豆芽巷的宗旨,‘交换’他的负面感情,维护他的精神健康。”琴涓的头枕在手臂上,斜眼看着神情严肃、搜索木架的年轻人,忽然说:“九方,那女孩还在等你。Www。。com”   九方的目光一顿。   琴涓捏着玫瑰,端详它美丽的色彩。“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坚持,所以才遇到今天的客人――是那女孩让他失恋。”   突然听到安毅表白而羞红脸的少女,从琴涓面前落荒而逃,却对她视如不见。   琴涓头一歪,枕到另一边臂膀上,声音也变得闷声闷气。“自从她去过你的面包店,已经过了五年。”   九方默默坐在琴涓身边,半晌过后轻声问:“你为什么总是偷偷跟踪她?”   “因为她真心喜欢你,我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失恋。Www。。com”琴涓把手中的小瓶推到九方面前,“这是她留在玫瑰上的‘期待’,纯度丝毫不见减弱。”   小瓶中是一滴硕大的银色水珠,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折射出明亮的光华。   “你今天真是大丰收啊。”九方没有伸手去拿,狐爪在脑门上乱挠,留下一片面粉。“无论豆芽巷外的世界如何改变,这里都是一成不变。我们选择了豆芽巷,就不能选择外面的人。”   听到狐狸义正词严的说辞,琴涓的目光带着哀求,争辩道:“期待会越来越多,直到把她压垮!去见她一面,让她死心也好啊。”   “我知道你一向同情期待中的少女。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你也清楚,当她期待的是一个异类,这故事就没有结局。”   “九方!”   狐狸九方绷着脸,声音很冷淡:“我对她的意义,只限于在五年前,用‘开朗的面包’交换她失去母亲的‘怨恨’。从那以后,她不再特别,我们也不必在豆芽巷里再度相见。”   琴涓仍不放弃,劝说道:“豆芽巷里是有许多规矩,但我们不需要刻意装作不近人情。”   “那么,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三个月之后,也就是我和她相遇满五年,她仍然保有‘期待’,我就见她,让一切结束。”九方忽地站起身,从架子上拿起一只大号广口瓶,“你以为把‘失恋’变成粉末,我就找不到么?这东西要按规矩处理。”   琴涓跳了起来,“我只是想用它提炼‘重新开始’。”   九方锐利的目光从琴涓脸上扫过,严厉地说:“别自欺欺人。留下它,你永远不会用来配香,只会时不时偷偷品尝。”说着,他走向壁炉。“你上次过量食用‘失恋’,惹出的乱子还小吗?必须戒掉!”   九方把“失恋”和“期待”往壁炉中一丢,它们立刻像落入无底深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们换到的人类情感,一定要这样处理。”他说着,在围裙上抹抹爪子,走了。   琴涓泄气地呆坐许久,哼哼一声:“死狐狸!好端端一个大丰收,硬是给他搞成亏本!”   可她心里清楚,狐狸说的没错。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也不再具备容纳人类情感的体质。上次她换来的“失恋”,忍不住偷偷吃了一口,结果欲罢不能,一口一口吃到瓶子干干净净。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疯疯癫癫的烂醉,发狂之下险些毁掉半个豆芽巷。   人类的情感……再也与她无缘。想到这里,琴涓沉着脸地站起身,小心翼翼打开镌刻“琴涓”二字的檀木匣,拿出一只最大的广口瓶。   瓶中荡漾着银色的液体,几近盛满。女掌柜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拔开瓶塞,轻轻一嗅:通身立刻浸透了微酸微热、混合甜蜜和苦涩的气息。   “久违了,我的‘期待’。”她喃喃自语,闭上眼睛。   豆芽巷的规矩很严,不让店主们保存客人的感情,却不禁止她收集自己的。遗憾的是,琴涓到死仍能保存的感情,只有这一瓶“期待”而已。   女掌柜抚摸檀木匣上的琴涓二字,心想:她这孤魂,与满瓶的“期待”相比,也许这瓶沉甸甸的液体才是真正的琴涓。 006 名为重新开始的香水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琴涓是个死者?她就是受害人的代号吗?女医生习惯性地瞥一眼录音笔上的提示灯,确定这些话都录了下来。   狐狸指代的是某位男性,会是谁呢?他和琴涓像是朋友,又像是有生意往来的同行。他似乎比琴涓年纪大,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他提到,琴涓曾经过量服用某种药物,产生幻觉后闯了大祸。   这样的事件,应该能查到相关记录吧。女医生想着,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关键词。写完之后,她再度观察仍在絮叨的黄昆吾――他念念有词,口中的故事并未有丝毫停顿,简直像是背诵一段熟烂于心的小说。   “真正的琴涓,是痴痴守在冷清空闺的少女,日日夜夜凝聚着‘期待’――周身环绕的银色液体,那么厚重,那么浑沉,能把她单薄的身躯压碎,直到死后仍久久不散。”   女医生和颜悦色地说:“昆吾,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你想喝什么?”   黄昆吾的思绪被她的声音打断,僵硬地重复:“你想喝什么?”   女医生从容温和地说:“我喝水。你呢?”   黄昆吾直直地盯着她,郑重其事地说:“我建议你喝一杯‘重新开始’。”女医生哑然。黄昆吾又继续用同样端正的态度说:“你的那一杯‘重新开始’,她已经准备很多年。”   他的气势不疾不徐,口齿清晰。若不是手腕上的铁链簌簌闪光,他一刹那的语调让人忘记他是个病人。女医生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尽量镇定地问:“她……认识我吗?”   “嗯。”黄昆吾的双眼从女医生的脸上转开,去盯桌上的录音笔那一闪一闪的信号灯。   “她认识世上所有需要‘失恋’、所有需要‘重新开始’的人。”他的口气仿佛提起一位令人怀念的挚友,“她是解决单相思的行家。Www。。com”   说完,他像是把录音笔当作能动会听的听众,认真地对着它继续讲故事。   琴涓记得,有一天,她久病的身子恍然飘忽。懵懵懂懂的她四下环顾,什么也看不到。有人牵着她的手,在黑暗中从容漫步。   她问:“这是哪里?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身边那人笑了笑:“豆芽巷。你不是非常不甘心吗?你不是非常想做点什么,阻止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吗?琴涓,我给你机会。”   “豆芽巷?”琴涓在唇齿间回味这名字,“我能做什么?”   “在豆芽巷里,什么都可以。”那人的声音无比威严,“你想做什么呢?”   琴涓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帮单相思的少年男女放弃幻想,快快抛开无望的‘期待’。我要帮他们‘失恋’,我要帮他们‘重新开始’!”   若是能失恋,说不定她不会在期待中死去……治疗没有希望的单相思,失恋是最好的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旧世界天崩地裂,却在一切都崩溃时孕育了新的可能。   “很好啊!”那人非常高兴,“琴涓,你会适合呆在这里。”他伸出手,指向黑暗,那里仿佛忽然有了光,照亮一间小小的店面。“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里实现心愿吧!”   琴涓如愿留在来生坊,用尽各种方法,提炼“重新开始”,把这些打开新希望的香水散到人间。   蓝紫色酸涩的“失恋”,柔绿色清新的“重新开始”,都不像银白色的“期待”这样令人痴狂。而琴涓,到死都是那么痴狂,不知道“失恋”的味道。也许正因为这样,她很喜欢招徕那些失恋的少年男女,搜集他们身上的“失恋”来品尝。   豆芽巷的另一个居民,狐狸九方,与琴涓感情很好,然而他不懂女人的期待,他甚至不懂“人”。Www。。com他对人的生活从来没有体会。想到这里,琴涓不禁为恋上九方的少女惋惜。   爱一个不会回报的人,这种苦恼琴涓知道。可是琴涓试了很多次,总是不能带那女孩来到豆芽巷,赠送她一瓶“重新开始”。那女孩从来没有“失恋”。   期待早晚会压垮她,就像压垮当年的琴涓。   女掌柜叹口气,将整瓶银色的液体收回匣中,披上风衣,拿起玫瑰,向门外走去。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豆芽巷里总是非常安静。琴涓从一家家店铺前走过,脚步在静谧中牵扯出一串回响。她在7号“羽宫”前停下,隔着玻璃窗问里面的妙龄女子:“清商,你要不要收集我的足音?”   女子摇摇头。“谢谢,我已经收集了太多的‘担忧’和‘惆怅’。”   琴涓不勉强对方,又向前走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直走到31号,她再度驻足。   面前是名为“香轻堂”的花店,年轻的男女店员正在为盆花浇水。看到琴涓伫立在门口,女店员热情地迎上前:“女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今天我这儿可没有特别的香气。”   琴涓递上手中的玫瑰,“蝴蝶,你要不要――”她的话还没说完,女店员已然花容失色,一声尖叫:“蜻蜓,快拿救生瓶!”   男店员风似的冲出来,手中托着一支纤细的花瓶。   “人真是残忍。”蝴蝶眼中强忍着泪水,一边把玫瑰插入花瓶,一边说,“他们以为钱可以换取任何生命,一时高兴就糟蹋这么美丽的造物。享受过它最美的时刻,又挥手扔掉――他们怎么忍心看着它枯萎?”   花瓶中盛着半截金色的水,玫瑰细长的花茎一接触到,顿时充满生命的色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半垂的花苞渐渐挺拔,叶片缓缓舒展,花茎底端抽发嫩白色的根须。   神情焦虑的蝴蝶和蜻蜓吁了口气,感激地望着琴涓:“它还没有完全长大。等她到了怒放的年纪,我们请你一起来为她庆贺。”   这一对花店主人,总是用“年纪”来衡量花期。   琴涓点点头,不再言语。   希望那时,她可以庆祝另外一些事情。   豆芽巷的时间,与人世有微妙的差异,琴涓在巷子里转悠一大圈,掐手指算算,人世的时间一眨眼就过了三个月。   她转个身,扣开糕点店“饕斋”的大门,对忙碌的九方说:“走吧,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期待’。”   对狐狸来说,与琴涓的对话同样发生在几分钟之前,他不至于忘记约定。   九方从容不迫地从炉中取出热气腾腾的面包,一一摆进玻璃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一边工作,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如果她还在等待,你会请我让她‘失恋’?”   琴涓的双眸有些惆怅:“你给了她太漫长的‘期待’。名为期待的毒药,带来的痛苦,你无法想象。”   九方一边解下围裙,一边摇头低语:“鬼和狐的想法总是不同。”   他们结伴出豆芽巷,外面的世界正是八月,蝉声不紧不慢。   少女换了夏装,坐在秋千上轻晃。她睁大双眼,慌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诧异:“安毅?!”少年也换了短袖衫,细长的手臂晒得黝黑。   此情此景,唯有他手中的玫瑰,与三个月前一模一样。火红的花瓣怒放,把周遭的空气都灼热了。   “我想过要改变,可是我的心意没变。”安毅的神情坦然,不像初次的告白那么局促紧张,“你呢?你的心意会不会改变?”   她很惊讶,她的青梅竹马竟像是忽然长大。从他手中接过花,她的头低埋,躲避安毅热切的目光。   “我……”她想告诉安毅,五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走进神奇的糕点铺,遇到一个高大温和的哥哥。她想告诉安毅,从那天起,她懵懂的心蕴含了一段情愫。   可是她忽然想不起面包店哥哥的模样……她当时只有十三岁,记性不太好。五年光阴不断冲刷她的回忆,纵然提醒自己不能遗忘,他的面容还是在脑海中日渐模糊。   “我……”她又想告诉安毅,她早就对自己发誓,她要再见那个人,要和他谈人生中第一次恋爱。   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安毅!她一急,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落下一串眼泪,洒到玫瑰花上。Www。。com   “别哭。”安毅慌了手脚,在口袋中掏了半天,懊恼自己没养成带纸巾的习惯。   旁边伸过一只手,托着一方素绢。“用这个吧!”   “谢谢!”安毅接过来,想帮哭泣的少女擦眼泪,又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这么做。   少女从安毅手里接过手帕,偷眼打量手帕的主人――他的皮肤很白皙,白得像病态。白色短袖衫和长裤,格外耀眼。   这身衣服和她印象中的初恋对象有些相似,但他的个头似乎没有面包店的哥哥那么高,只比安毅高一点。他对好奇的少男少女笑笑,笑容十分友善。   少女擦干眼泪,羞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谢谢。”   “不必客气。”年轻人从她手中抽出手帕――这个流畅的动作让安毅想起了豆芽巷的女掌柜。她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反客为主,从他手中抽出玫瑰。Www。。com   “少女的眼泪总是很珍贵。”陌生人扔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转身便走。安毅无暇去想这话有多肉麻,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口气微嗔:“不哭了?”   女孩没有言语。流泪之后的这个时刻,对往事的眷恋轻松了许多。   “动不动就哭了,总让人以为我在欺负你。”安毅的声音总是很轻松,让人听了觉得心里踏实。“我啊,没有指望你这种黏黏糊糊的性格会马上做出决定。我只是告诉你,我还没有放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玲珑的瓶子:“拿着――它的名字叫‘重新开始’。你不是喜欢搜集瓶瓶罐罐的小玩意儿吗?这瓶子挺漂亮。瓶塞打不开,只能当装饰。”   柔绿,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女孩的脸红了,接在手中反复摩挲,轻轻一拔便拔开瓶塞。“唉?”安毅发出大惊小怪的呼声。女孩微嗔的目光在安毅诧异的脸上一转,把小瓶凑到鼻尖……   “重新开始”是一段令人心胸开阔的清淡香味。   “她拔开瓶塞。”远远观望的琴涓有些惊讶,“很轻易就拔开了?”   九方拍拍琴涓的肩膀,说:“安毅并不需要你的‘重新开始’,他不会因为失恋就放弃。”   琴涓有些糊涂了。“那女孩子没有告别旧恋情,怎么能用到‘重新开始’?”   “她期待的是自己心中的幻影,比真正的我更加美好。我已经追不上那幻想中的形象,当然无法给她‘失恋’。能让她告别期待的,不是初恋的狐狸九方,而是比九方更优秀、更真实的男子。”   他稍稍一顿,“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捉摸不定的东西――今天才是故事本来的样子。”   琴涓穿了一袭淡紫色连衣裙,上面勾画着紫藤。听了九方的话,她一身紫藤在风里轻轻颤抖。她喃喃自语:“我爱的也是幻影么?如果那时他回到我面前,我是不是也认不出来?”回想起曾经活过的琴涓,她落下一串眼泪。   “不。恐怕再没哪个人,比你更懂得相思的苦涩。只是我们做的这些生意,没有统一的模板。”九方笑了笑,用一块紫绢接住她的泪水,递在琴涓的手里,说:“人类绝对是一种……可以自救的生物。好啦,我们回豆芽巷。”   琴涓叹口气。也许她该重新研究有关单恋和失恋的问题。手绢上面沾染的眼泪,散发出玫红色的光彩和香气。琴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一绕,紫绢上的香气绕在指端:“这个香好像不错,暂时就叫‘觉悟’吧……”   “觉悟”,幸运又美丽,比她以前见过的失恋之后的解脱还要亮丽。   女鬼笑了笑――下一次,她该试着让单恋的人“觉悟”。豆芽巷的宗旨就是与人幸福嘛!觉悟应该会幸福的!她坚定地想着,忽然看见街角处一个惆怅的少女。   在肉眼凡胎的人中间,这卷发的少女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琴涓看见她的期待――银白色、闪亮的期待,像一枚巨大的蛋壳,将少女密密地包裹起来。   琴涓的眼睛一亮,微笑着走上前。几句话之后,卷发少女的神情松缓,追随琴涓的背影,走过人间与异世的分野。   青石影壁出现在面前,卷发少女茫然问:“这是哪里?”   “舍弃不幸的地方。”琴涓转过身,向少女微笑:“欢迎来到豆芽巷。” 007 回忆之证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黄昆吾没有为单恋狐狸的少女起名字。他已经讲过很多故事,女医生做了大量笔记,并不是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有详细资料。大多数主人公没有名字,没有外貌、性格的描述,只有故事。   可是这一次,女医生为不知名的少女起了名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听到安毅的玫瑰,绿色的香水,名为饕斋的糕点铺,还有那少女十三岁丧母时,女医生渐渐无法自控,在心里为少女加上名字。Www。。com   秦娴。   “秦医生,下班了?你……还好吗?”   大概是她的脸色太难看,连一向不怎么和她搭话的门卫都主动表达关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秦娴嘴唇发青,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不像努力否定什么,更像困惑不解。   你会比较喜欢这一个故事――黄昆吾的确这样说。Www。。com   我建议你喝一杯“重新开始”――黄昆吾的确这样说!   秦娴摇着头回到家,失魂落魄地跑到储物间,翻找一只只陈旧的纸箱。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有些东西仍然保留着,不是觉得多么珍贵,而是无足轻重,连花心思整理、丢掉的功夫也没必要做。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人翻遍了十几只这样的纸箱。终于在一只箱子里,和她尘封的少女时代重逢。   日记本、文件夹,甚至还有旧教科书和旧考卷。Www。。com雾蒙蒙的铝盒里,藏着某个夏天保存的干燥的玫瑰花瓣,还有小巧的玻璃瓶。   玫瑰花瓣已经变黑,而玻璃瓶擦拭之后恢复光亮,里面的液体竟还是柔柔的绿色!秦娴试着拧开,然而无论怎么使力,瓶盖纹丝不动。Www。。com用湿毛巾、橡皮套增加摩擦也无济于事,放在热水里更不见功效。   秦娴和它较上劲,但打不开就是打不开。手一滑,玻璃瓶“啪”的摔落,碎了一地。绿色的香气在她脚边一转,消失无踪。   无影无踪?液体应该会留下点痕迹吧?秦娴伏在地上寻找,只看到一地玻璃渣。仿佛被她摔碎的,本就是个空瓶子。   她呆呆地看着碎玻璃的折光,不知道看了多久。察觉到电话铃响,接起来时,打电话的人早已不耐烦了。   “你今天不太对劲啊。”电话里的人说。   秦娴还处于半失神的状态,怔怔地问:“乐警官,你说黄昆吾,能接触到我的个人资料吗?”   “你指哪方面资料?”电话那边的声音紧张起来,“秦医生,他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这种状况,有能力处理资料?你是说,他已经恢复一部分思考能力,能辨认你的身份?”   “不。算了,当我随便说说的。”秦娴懊恼地收回猜想,“他不可能知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电话那边的人喔一声,不再追问。   可秦娴的心无法不追问。   十八岁时被青梅竹马的安毅告白,距今不多不少,三十年。和后来的三十年的人生相比,那真是一件小事,留在她脑海中的回忆越变越浅。   连她自己也要忘干净的事,黄昆吾,一个不满三十岁、以前从不认识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 008 密陀市卷宗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第二天早上,秦娴按时同负责黄昆吾案件的警官碰面。昨晚电话里说,会面地点是办公大院里一座翻修没多久的新楼。   密陀市是个没火车站的小地方,只有这栋大楼外观气派,虽然不高,风格略显陈旧,但透着一股子雄霸气势。这楼年年翻新,是小地方最醒目的建筑。有人说,楼是一位大设计师没出名时的作品,现在人家发达了,年年出钱翻新,留个念想。也有人说,楼是港商台商捐赠的,内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外人可说不清。   说法很多,无凭无据没个准。反正少有人关心楼的来历,因为不愿意扯上关系:那地方从有密陀老城,就是老衙门,至今还是衙门口。   秦娴在胸前挂好证件,进新楼的东侧门。Www。。com   一直往西走,下四级台阶,刷门卡,转个弯再下十级台阶,再刷一次门卡,往前两步,就是防卫严密却乏人问津的冷衙门。   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档案库,占地颇有些规模,装修却懒于费心思。走廊两边的门,无论样式还是材质都带着各自的时间特征,没有统一换过。走廊最前端两扇门是当下流行的保险门,继续往后看就奇怪了:七七八八的门透出上世纪九十年代、七十年代、五十年代的气息。第一次来时,秦娴怀疑不小心开错门,就回到解放前,不由得感慨:“想不到下面这么大呀。”   负责人指着黑魆魆的走廊深处,说:“都是原始卷宗,要紧东西。Www。。com好些案子还没解决,可不能丢。”   提起“好些案子还没解决”,他的口气既无奈又悲凉。秦娴以专业的眼光看得出来,他因为某些缘故,对“悬而未决的案件”耿耿于怀。秦娴有自信判断:他自己也曾遇见过至今尚未能昭雪的冤情,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是发生在他的家人身上。   就算挂上了证件,秦娴也不敢乱走。在摄像头的注视下,她总是在右首第一间办公室外敲门,目光躲躲闪闪地眺望安静的走廊尽头,但从来没有试图去窥探。   今天她看着走廊深处的昏暗,忽然想:密陀市这么小的地方,竟会有这么多卷宗要管理,真是不可思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按说现在都办公电子化,他们竟还锁着整屋子的老物件,不舍得放去档案馆纪念馆之类的地方。秦娴想着,又觉得,似乎从来没有听说本市有档案馆和纪念馆。   在这里度过整个少女时期,年近五旬,她才发现对自己长大的地方不怎么了解。   那么……这走廊里,封锁的就是密陀市的历史?秦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打个激灵。   办公室里有人爽快地大声说“请进”,秦娴匆匆推门走进去,躲闪走廊里的阴凉气息。   胖警官像弥勒佛一样体态宽大,连“弥摩”这名字,也像含有某种奥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过他的谈吐却完全找不出超凡脱俗之处,是人海中再普通不过的临退休大叔。   “你说他知道你的资料,是什么情况?”乐弥摩客气的微笑中带有迫切地语气。   秦娴眼皮一沉,不知道如何讲起。说二十六岁的黄昆吾,知道三十年前一个女生的初恋?太荒诞了。她的嘴唇微微地开启,换了一种方式提起这情况。   “乐警官,你有没有,在黄昆吾的故事当中,遇到过似曾相识的情节?”秦娴谨慎地试探乐弥摩的反馈,但他的神情充满茫然。“有没有感觉,某些故事的情节,好像与自己的经历有交集?”   乐弥摩仔细想了想,摇头。秦娴顿感泄气,心想果然是自己太无聊了。   “最近有什么进展?”弥摩苦笑,“他还是在叨念‘豆芽巷’?”   “没错。”秦娴拿出档案袋。最初她准备的是一个20P的插袋文件夹,现在已经换成了能找到的最结实的档案袋。之前用一个不太结实的,被打印出来的故事撑破。   “又一个新故事。”秦娴无可奈何地说,“他可以写出一本新天方夜谭了。”   弥摩快速浏览打印好的文字,眉头紧锁,目光却像狐狸一样精明。他看完之后,熟练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图表。图上画着一枚巨大的豆芽,豆瓣用一圈数字镶边,从入口处逆时针排列。   “一号,来生坊。”胖警官在数字1旁边标注“来生坊”三个字。   1号来生坊,收售香料香水。3号奉慈书房,主营文房四宝。4号浣月坞,种子店。5号瑞英馆,买卖字画。7号羽宫,音乐用品。8号菱花苑,工艺剪纸。9号流彩庭,玻璃制品。10号藏缘楼,代制标本。11号润霞庄,专营糖果。14号镜屋,卖木偶皮影布娃娃。15号饕斋,糕点屋。19号太岁轩,花圈寿衣店。22号百草庵,药店。26号嘀哒之家,钟表店。Www。。com31号香轻堂,花店。还有在广场中央,没有门牌号码的城隍庙。   “现在有15家店铺的名字。他从来没有重复命名,也没有搞错门牌号码和主营业务。”秦娴双臂抱胸,愁眉暗结。“连几十个店主的名字,也从未弄混淆。他对那地方了如指掌,简直像一辈子都在那里生活。”   “他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是一栋建于上个世纪的单元楼,只有4层,连黄家一共16户。前几年拆了。”弥摩开始习惯性地挠头,“他说过很怀念那地方,梦到回家时,总是回到那里。你觉得这些店铺,跟他原来的家有关系吗?”   秦娴早就想过这种可能。听了来生坊的故事之后,她按捺不住,去黄家老楼的所在地走访。楼已经变成三十多层的大厦,住户大多不是老居民。秦娴可以确定,安毅的生活跟这里没有交集,没有亲戚朋友住在附近,甚至没有要好的同学曾经跟这里发生瓜葛。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三十年前,有个十八岁的少年送给十八岁的少女一瓶香水这么小的事情。   秦娴对弥摩摇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乐弥摩问:“秦医生,昆吾的病还有治吗?”   秦娴从他口中听到浓厚的怀疑。他本来就不太相信心理学,觉得心理医生跟算命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算命的捧着《周易》分析人的一辈子,心理学捧着弗洛伊德和荣格。他看得起秦娴,因为她是个留过洋、治精神病的专家,会治病是件实实在在的本事。   秦娴无法对外行解释太多,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奇怪的缘故:她从未弄清楚,黄昆吾究竟摊上什么事。   她只被告知,黄昆吾掌握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新线索,在追查一桩陈年旧案。是什么案子、什么线索,只有他知道。可他自己也摊上了案子,有个女人跟他在一起失踪。   黄昆吾出现的时候,那女人没出现。而他发了疯。   至于那女人是谁,“上面”反复叮嘱:暂时不能公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有必要让你知道的时候,会告诉你。黄昆吾的事情要严格遵守保密原则,不要让外界知道办案警官精神崩溃。   秦娴看过不少病人,唯独这回,从头到尾遮遮掩掩。到头来,却拿重重压力来压她,嫌她提交的方案收效甚微。   黄昆吾的病还有治吗?   秦娴微微地绷起嘴,挤出简短的套话:“又给他开了药。”说完去拿档案袋。   弥摩按住纸袋,说:“留下我看看。”   档案袋本来就是拿给他,秦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又像舍不得似的要带回去。她暗自诧异,投身这案件之后,她好像时常恍惚,变得粗心大意。“对了,有两份记录,是黄昆吾前天口述,我昨天晚上整理好的,你还没看过。”   她拿出两份订好的纸本,静静地放在弥摩面前。不……不是粗心大意,而是不情愿。不情愿让别人看到那些故事。   难道她竟在无意中把来生坊的故事当作自己的故事,怕别人看到自己的初恋?秦娴不由得打个哆嗦。   “月桥社,一醉庵。”胖警官戴上眼镜,神情变得认真。   “2号和12号。”秦娴说,“一家卖灯具,一家卖酒。”   弥摩拿起笔,好好地把它们标在图纸上,颔首示意秦娴可以先走。秦娴刚转身,弥摩突然想起什么,叫道:“秦医生,有件事情,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跟你说清楚。”   “乐警官请讲。”   “黄昆吾警官,并不是犯罪嫌疑人。”弥摩双手放在宽厚的胸脯上,吐了口气,“他只是最后一个见到失踪者的人,从此之后精神错乱。给他戴手铐,是他还没完全疯掉的时候,自己要求的。他说他担心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对他人造成伤害。我希望你不要对他产生误解。”   秦娴放下脸,沉声道:“我只当他是我的病人。”说罢昂然离开。   弥摩冲了一杯浓咖啡,又坐回办公桌后。对面的桌子上,还放着昆吾的玻璃杯。昆吾总是在下班前把杯子洗得铮亮,只有那天走得匆忙,杯里还留着整杯茶水。弥摩一直没给他倒掉,时至今日,蒸发剩下的茶都干透,杯身留下一圈圈烟黄色的茶渍。   现在竟然只能从纸上见见昆吾了。   弥摩叹息,开始浏览昆吾讲述的故事。   有没有在黄昆吾的故事当中,遇到过似曾相识的情节?有没有感觉,某些故事的情节,好像与自己的经历有交集?   乐弥摩无法忽略秦娴刚才的问题。坦白说,他对这位半神婆半医生的专家不怎么信任。   想要找出昆吾的心结,他更愿意靠自己。   唯有一点,他和秦娴是一致的:他也感觉,一切的关键都在故事里。 009 执迷不悟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冬日的阳光格外珍贵。   冷风迎面扑来,星蔓仰起头,任由一头长发在风里纠缠。她喜欢在大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待那些“偶然”和“碰巧”的相遇。   迎面而来的人流对她视若无睹,星蔓漠然地在他们之间漫步,穿着她一年到头不会更换的蓝色旗袍。软缎衣袂被风卷起,扑打在身边人的腿上。“哇!”星蔓娇呼一声,急忙用双手按住衣摆。   “今天好冷啊――尤其是腿,风一吹,特别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人对身边的同伴说。   星蔓微微侧头,向他抛个媚眼,笑着从他身边飘然而过。   他们看不见她。他们不是她需要找的人。   ※   乐弥摩定了定神。   一年到头穿着旗袍的女人,他曾经见过吗?乐弥摩到底还是没法装作从未听见秦娴的疑问。   星蔓……没有。记忆里没有叫这名字的年轻女人。冬天还穿旗袍的,是酒店门外的礼仪小姐?乐弥摩自己不认识,也不认为黄昆吾会认识。Www。。com   她在找谁?   乐弥摩太想从故事里找出些真实的东西,竟有点希望,故事真如秦娴所言,能带有一星半点的线索。   ※   豆芽巷里很多人不喜欢离开他们的地盘,终年守在自己的店里,等待困扰的顾客自投罗网,和他们交换黑暗、消沉的感情。但星蔓不同,她喜欢走出豆芽巷,云游四海。她喜欢跑遍大江南北,有时飘到南国,去欣赏红豆上一抹“相思”,有时飘到塞外,去追逐风里一丝“怀乡”。曾几何时,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名利场,每次都能在那里得到大丰收――各种各样的“渴慕”,足可以编写一本厚厚的目录。   在这个时代,星蔓的日子比较无聊。   豆芽巷里有些店主喜欢收集“狡诈”和“冷漠”,总是忙得热火朝天;有的店主喜欢收集“狂妄”和“暴戾”,也需要经常加班,应付时不时出现在店中的自大顾客;有些店主喜欢收集“嫉妒”,至少每天都不会空虚。   星蔓不喜欢唾手可得的东西。她今年的目标是:真诚却伤心伤神的“执迷不悟”,现如今的稀缺资源。   这个大类下面有很多品种,比如执迷不悟之追求,执迷不悟之相思,执迷不悟之犯错……以前随处可见,根本不觉得珍贵,人为了坚信的观念无视周遭的嗤笑,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为相思致死。Www。。com   现在那样的人不好找啦!人类变得太明智,太轻易改变自己,太容易放弃。   星蔓随意走着,已从飘雪的北方走到了四季如春的南国。红豆树依然高大挺拔,这些年来成了城市的装饰,只是曾经寄托的相思,早已烟消云散。星蔓看到,树下一对青年男女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走过去问:“九姨,你在这里做什么?”   容貌美艳、神态冷漠的中年女子名为明衡,是豆芽巷的另一位掌柜。Www。。com她的店铺流彩庭是第九号,别的掌柜都叫她“九姨”。   明衡嘴角一咧,指着那对男女说:“我在收集‘誓言中的虚假’。”   年轻男女十指相扣,轻语呢喃,神情无限缱绻,信誓旦旦地对彼此的未来作出保证。他们气息相交之处,一颗暗色琉璃珠渐渐成形,他们每多说一句,这颗琉璃珠便滴溜溜旋转着长大一点。Www。。com直到它不再长大时,明衡握在手里,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虚假’被我拿走啦。誓言变成了真实的约定,再也不能悔改!”她向那两个年轻人恶作剧般眨眼,道:“为旁人的美色抛弃这女孩,为旁人的财富离开这青年,毒誓可真的会实现!”   两个年轻人听不到她的话,却没来由地哆嗦一下。明衡收好了琉璃珠,并不和星蔓打招呼,径自走到另一棵红豆树下,去搜集另一颗琉璃。   星蔓不由自主皱眉头:九姨明衡对“誓言”有异乎寻常的偏爱,曾经说,誓言是苍天之下最神圣的话语,是人类以最看重的东西为代价而许的承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所有的誓言都成真的话,世间就多了信义,少了背叛和失望。她要致力于保持它的纯洁,就要抹消人类在起誓时的杂念。   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认为九姨的观念值得肯定。可星蔓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九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嘴角有近似恶毒的快意。她明知道,人类总是把言语看得很轻,认为一句话不算什么事。所以她要施展力量,让一切背叛誓言、背叛语言的人咎由自取。   星蔓回过神,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多,叹口气:别人都忙,她要加把劲才行啦!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哪里有?星蔓东奔西走,四处搜索商机未果,看到了那个人――淡白色的身影纤细单薄,琥珀色的眼珠色泽清淡,青白的嘴唇缓缓呼吸着一股寒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星蔓不由自主向他走去。   好美啊!月桥社的女掌柜目不转睛,由衷赞叹:那呼吸之间的绚美,岂是“世间少见”几个字能够形容?颜色纯正的“执迷不悟”,正在他的唇齿间徘徊!   难得的是,他听到了星蔓的脚步声,微微侧头向她含笑颔首。   “你也是鬼?”他问。   顾不上回答的星蔓摇摇头,仍痴迷于那片痴情的光彩。她不介意面前的男子是人是鬼。带她去豆芽巷的人说过,豆芽巷不是人类的桃源,是为世上所有苦恼谋求解脱的地方。顾客是人的时候比较多,但有时也会是一个游魂、一只猫妖、一朵花的精灵,甚至一股随风而至的怨气。豆芽巷的老板看重的是能不能交换客人的不幸,不在乎客人是什么身份。   星蔓向游魂露出职业笑容,真挚、充满体恤的笑容。“你很困扰吗?需要帮助吗?”她甜腻腻地说,“我对你的‘执迷不悟’很有兴趣。你是不是有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能不能说给我听?”   游魂泛白的脸上布满诧异,旋即笑笑,指着不远处一个不快乐的女人,说:“我的‘执迷不悟’只为她,不是供人消遣的谈资。”   星蔓的眉眼弯弯,微笑更加和蔼。“我从不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谈资。”女掌柜上前继续纠缠。“如果你想要找个人谈谈死后的感想――我住在豆芽巷第二号。”   “抱歉,我片刻也走不开。”游魂甩开她伺机而动的双手,耸肩微笑,礼貌中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执迷不悟的家伙通常都是这样顽固。星蔓并不坚持,轻轻颔首告辞。她一直在学着不要执着于特定的目标,忍痛让步是这项学习中的一步。   然而转过身,她还是不住地在心里叹息:“多美的痴情!”   星蔓扭捏腰肢,摆出早已过时的撩人姿势,纤纤玉手放在朱红唇边,袅袅婷婷地娇呼:“喂,千万别忘记――豆芽巷二号。”   游魂一脸被骚扰的表情,换来星蔓咯咯笑。   “豆芽巷二号。豆芽巷二号。豆芽巷二号――”笑声里的回音说明:其实这位掌柜最是执迷不悟。 010 月桥社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这一天还是空手而回,但星蔓的心情非常不错。她的高跟鞋在豆芽巷里踩出一连串轻快又喜悦的声音,老远就引得羽宫的老板探头探脑。   “清商!”星蔓摆了一个撩人的姿势,恰到好处地彰显了旗袍的魅力,“要不要我的足音?你可以用一首情歌来换。”   “原来是你这二货……”羽宫失望地呸了一声,关上窗。豆芽巷中只剩下星蔓的哈哈大笑。她哼着一首老旧的情歌,扭扭捏捏地向前走。Www。。com路过来生坊时,星蔓拍拍门:“女鬼,有没有让别人敞开心扉的香?先借我使使。”   游魂的执迷不悟太诱人,星蔓很想弄到手。即使做一点投资,也很值得。   来生坊的门开了一条小缝,神情淡漠的琴涓瞥了她一眼,嘿嘿一笑:“暂时没有。如果你自愿来帮我做试验……”   “我忙。”星蔓断然拒绝。   琴涓没好气地把门合上。“靠你自己的魅力吧。”   “嘁!”星蔓嘟了嘟嘴,“如果是狐狸来要,你肯定――”她话音没落,来生坊的门又开个小缝,琴涓不高兴地瞪了这个唧唧喳喳的邻居一眼。星蔓飞快地朝她吐吐舌头,咯咯笑着跑了。即使被拒绝,她的高跟鞋还是“咔嗒咔嗒”敲出了欢快的声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模仿舞蹈演员的旋转,一下两下,就转到自家门前。   大得不合时宜的二号门牌,半截桩子似的插在月桥社前方三尺的石板中。星蔓路过时,大叫一声“呀嗬”,轻快地从上面单脚跳过去。   “我回来啦!”   霓虹灯勾勒着店名,门楣上垂下晶莹灿烂的珠帘,珠子中心都是纤巧可爱的花,红的白的花瓣具体而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珠帘后面紧贴着闪闪发光的粉色长纱,粉纱后面又是一层提花的白纱――豆芽巷很多老板嘲笑她没有品味,但星蔓不在乎。   她一直想要这样的门帘,只要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后面藏着很多幸福。   幸福,幸福,幸福――想到这个词她就忍不住微笑。她要给许多许多客人幸福,所以一定要让门面看起来幸福无比。   “浮香,我回来啦。”星蔓咯咯笑着推门而入。   店里的装潢分明不是她的手笔。若是让星蔓来做,多半又搞得像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酒吧。好在月桥社还有浮香――豆芽巷的其他店主们总是这样说。   绕过绣满紫色桔梗的金纱屏风,就是月桥社的店堂,和其他店铺一样,又深又长。Www。。com在浮香发挥想象力之后,这个店的格局非常独特:店中央挖出一个宽宽的浅池塘,占了地面的三分之二。池水上开着稀稀疏疏的紫色和白色睡莲,花叶旁漂荡着许多色彩斑斓的河灯,静静地辉映一片清波。   池塘两边,是铺着碎白石子的走道。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投下五颜六色的柔光,映照那白色道路仿若彩虹。   浮香正跪在池边放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位外表六七岁的小姑娘,有及腰的长卷发,用紫色蝴蝶结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她总是穿紫色的公主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薄纱。脚上是一双颜色略深的紫色芭蕾舞鞋,缎面又软又滑。   听见星蔓的大动静,浮香抬起头看了合伙人一眼,眼睛黑而大,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任谁看到这样一个粉白可爱的瓷娃娃似的孩子,也忍不住上前多看两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星蔓早就审美疲劳,对浮香的可爱熟视无睹。她还陶醉在对“执迷不悟”的惊鸿一瞥当中,自顾自地长吁短叹:“哎,哎。浮香,我今天终于又看到‘执迷不悟’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搞到手!”   “加油吧。”小姑娘的口气老成,神色无动于衷,“虽然……就算搜集到,你也不能保留。”   “这是一种成就,嘿嘿,成就!”星蔓踢掉鞋子跳进水池,一边嘻嘻哈哈地用脚趾拨弄那些睡莲和河灯,一边向尽头走去。忽然,她立定不动,像是想起一件重大的事:“天哪!我竟然忘了――明衡今天也在那里!她一定也看到了!啊呀呀,要是让她赶在前头,我就没生意做了!”她慌慌张张从水池里跳出来,赤脚把碎石小道上踩得都是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站住!”浮香蹙起眉头微嗔,“真是个疯丫头!连鞋子也不穿就跑出去,谁敢跟你做生意?”   “说的对。”星蔓匆忙套上鞋,一股风似的冲了出去。   浮香不多看她一眼,静静地把白纸折成的小船放进池水中,又在船上放一截蜡烛,轻吹一口气,小船就载着摇曳的烛光飘飘荡荡。   “但愿今年有好生意。”公主般的小姑娘温柔地许愿。   纸船漂开不到十厘米,星蔓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已经不知所踪……”星蔓无精打采地席地而坐,刚才自己踩出的一地水渍濡湿她的旗袍,她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浮香抬起眼看了看她,说:“随缘吧。”说完又专心致志地去看水里的纸船,微笑道:“河灯说,他会来的。”   “啊哼。”星蔓恹恹地回敬两个无意义的发音,显然对河灯的预言没有信心。   月桥社的生意始终不好,两位掌柜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每年年底,她们为来年订下计划――完成一单梦寐以求的生意,一单足够。她们明明是很有魅力的两位掌柜(自认为),而且积极努力(自认为),可是连隔壁那个阴沉沉的女鬼都生意红火,她们为什么总是不能实现年度目标?每年收购一件不幸,都成了老大难,真是匪夷所思!   星蔓把原因归咎于人心不古,而浮香越来越沉静,热衷于河灯占卜,但没人知道河灯占卜的原理在哪儿。   这次不知是浮香真的发挥出占卜实力,还是误打误撞,星蔓邂逅“执迷不悟”约摸三天,月桥社的门铃忽然响起快乐的声音。   躺在池上打发空虚的星蔓撑起身。   稀罕!竟然来了找上门的客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店中闪入一个苍白的身影,呼吸间是一片晶莹灿烂的执迷不悟。   “一个鬼闲晃,有时候挺无聊的。”游魂尴尬地说完,冲星蔓挥挥手。“有空闲聊几句吗?”    011 无所归依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星蔓笑得无比璀璨,殷勤地搀着客人,引他走到池塘尽头,为他摊开一个玫瑰色的软垫。浮香一言不发地打量客人,端出一杯古怪的东西:像含着丰沛水汽的雾,又像夹杂闪电的云。   “请坐请坐。”星蔓热情招呼,把那杯诡异的饮料放在游魂面前,“先来杯鬼界知名的地狱清茶,暖和一下。”   游魂礼貌地接过茶,盘膝坐下,姿态优雅流畅。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星蔓挺胸收腹,妩媚妖娆地挤眼睛。“我是徐星蔓,豆芽巷二号月桥社的掌柜之二,大家都叫我二货。Www。。com这位是浮香,就是掌柜之一啦。”   游魂略略打量这间中西合璧的店铺,又看看风格完全不搭的两位掌柜,显然对六七岁的浮香当掌柜这件事情很是怀疑。他没有过多询问月桥社的事务,先与掌柜闲谈。“你的店为什么叫‘月桥社’?”   星蔓今天特别能沉住气,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名字是大老板给起的。”游魂笑笑,又问:“你隔壁那间店面很好看,为什么叫‘来生坊’?你是二号的掌柜叫二货,那一号的掌柜该怎么称呼?总不能叫大货吧?”   “她叫女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星蔓洋洋得意地回答,“因为是个女鬼,除了来生之外没有啥值得期待的,所以店叫来生坊。”   游魂似乎不能认同,一边细品那杯饮料,一边幽幽回答:“我倒不觉得来生值得期待。今世已经得到样样最好的东西,真不舍得重头来。”他开朗地哈哈一笑,“我这个鬼,是比较放不开的那种。”   星蔓陪着他哈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儿,空洞的笑声分明说她不知道自己在笑啥,她的双眸还紧盯着“执迷不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有些人和事,确实是死了也不忍放开。”浮香幽幽地接口,“那么单纯,那么无瑕,那么……爱你。”   游魂吃一惊,诧异地重新打量这个仿佛人偶吉祥物般的小姑娘。   月桥社的女童掌柜直直地望回去,平板的语调说:“啊,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自我介绍。我才是大货。”   “噗――”游魂嘴里的地狱茶全都喷出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店里一瞬间变得太安静。星蔓干咳一声,“贵客,咱们月桥社虽然说不上有名,可走进来的全是生意。Www。。com说说您真正的来意吧。”   游魂想到正经事,缓缓说:“来世……真无奈的话题。我和一位女性许过愿,生生世世。但一入幽冥,谁也不能再保证诺言。谁知道来生的她还会不会爱我?来生的爱情是空谈,能在她身边,才是实实在在的。”   星蔓默默地观察他:这是一个曾经活得很现实的人。现实的人通常不会作出如此浪漫的举动,久久徘徊在爱人身边。但他却这么做了。诚挚的爱冲昏了现实的灵魂。Www。。com   在星蔓探究的目光中,游魂叹了口气,他心里的无奈溜出来,闪烁着灰暗的色彩四处游荡。星蔓不收集这种东西,随手在面前挥了挥,把那些沉闷的颜色挥得无影无踪。   “你不知道我们曾经多相爱。”游魂又叹了口气。   “曾经”二字就意味着现在不是了。他用了这个词,自己却没发现。星蔓的眼神黯淡下来,情不自禁地透出同情。   “刚开始那几天……我刚离开人世的那几天,她简直伤心得让我心痛。”仿佛害怕星蔓怀疑他的恋人,又仿佛为了说服自己,游魂絮絮说:“她的心不为任何人敞开,整天浑浑噩噩。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怜惜她,感激她的厚爱,才执意留在她身边――她可以感受到我还在!”   说到这里,他兴奋起来,语调提高了一度。“她经常对人说,她能感到我就在她身边,分分秒秒未曾离开。”   浮香白瓷般的脸上晃过一丝不信,问:“此时此刻,你不就离开了?”   游魂的脸色微变,有些不高兴。“她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生活,今天去会朋友。Www。。com我应该给她一些自己的空间――从以前,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留给对方私人空间。”   是吗?星蔓的眼中带着善意的怜惜。真正重新开始生活的话,更应该把他抛在一边吧?   游魂在她的注视下不安起来,讷讷地告辞,说:“其实我不是来光顾。我只是……有点闲,又不知道能拜访谁。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的朋友也没法招待我呀,哈哈。”   行到门边,他又转头强调一句:“她立志为我的回忆而活,赶走了所有的追求者。我不能让她连见普通朋友的机会也推掉,你们说是吧?”   星蔓一抿嘴,没答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真是敏感的游魂!   鬼总是比人类更加敏锐。仅仅剩下魂魄的他们,能体会到人类七情六欲的细微变化,得益于此,琴涓那家伙总是能招揽好生意。   游魂比他的人类女友更早、更准确地察觉情变。反复强调的原因,只是想让敏感的心安定下来吧?   星蔓忽然有些惆怅,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把游魂释放的沮丧吸入体内。她并不惊惶,几个深呼吸后,那抹幽深的色彩就被她重新捕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再一挥手,灰暗便被她打飞,“簌”一声不见踪影。   她忍不住开始为他遗憾,浮香也叹了口气:“果然是历年罕见的、高纯度的执迷不悟。”   她们等待与他下一次相遇。   星蔓每天仍然四处游荡,从草原到水乡,从高楼林立的城市到炊烟袅袅的山村。她关注流淌着各种色彩的情绪,也看到别人拥有游魂那样的执迷不悟,却不能与她结缘。痴情让那些人幸福,幸福的人看不到豆芽巷的掌柜。Www。。com   大约三个月以后,游魂又出现在来生坊。一进门,就是苦笑。面对星蔓,他省下客套。   “她曾经为我自杀殉情,被抢救活了。”他说着坐到桌边,苦恼地托着下巴。“她在死亡线上徘徊时,我的思维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是鼓励她活下去,还是让她随我来。我一直拉着她的手,自己也头脑混乱。有时,她的灵魂睁开眼睛看我,有时,她的肉体睁开眼睛,看不到我……后来,我还是希望她活下去,就放开了她的手。她又活转过去,再没有为我殉情。”   两位掌柜表示理解,不约而同点头。   游魂很体谅地说:“我没有后悔。我很高兴,她经历生命边沿的挣扎之后,活着成为更强烈的愿望。这样一来,就不会有更多的人伤心。”   星蔓擦去眼角的泪水,浮香柔软的小嘴却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你不后悔,但很纠结――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只剩对死者的深切哀悼,还是仍有爱意。我说的对不对?”   游魂被她击中心结,没有表示意见,托着腮慢悠悠说:“她不再轻生,但是也不留心其他人。她看不到我,却总是对着空气说,‘我这辈子爱过你就够了。如果你也这么想,就赶走我身边的追求者!’于是,我用一点小伎俩,把对她怀有企图的男人都赶走了。”   星蔓掩上嘴咯咯直笑,“你们真坏!”   游魂却更加愁苦,冲星蔓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但是……最近出现了一个人,无论怎样也赶不走。”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琥珀色的眼珠失去了光彩,游魂在一瞬间憔悴了许多。他的痴情不服输地闪耀,他却颓丧。   “这世上总有不怕鬼的人。”星蔓安慰。   游魂摇摇头:“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不怕鬼,而是,她总是选择给那人再一次机会。”   星蔓和浮香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似的一起点头。   也许那个不怕鬼的男人,还需要很多时日才能得到意中人的心,也许他最终得不到。但从此刻开始,那女人正式迈开脚步,即将走出为游魂而存在的世界。   游魂终于成了这个荒凉空芜的世界里,无所归依的真正游魂。 012 无药可救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豆芽巷的宗旨是只管不幸,不管幸福。游魂所爱的女人,毫无疑问将会得到现实可靠的幸福。星蔓和浮香无权发表意见。眼前这位痛苦的游魂,才是她们管得着的主顾。   剥离执迷不悟,向来只有两种方法:坚持胜利,或者放弃。两位掌柜开始用各自的眼光分析,哪种方法比较适合全年度唯一的生意。   游魂不知她们的心思,坚定地说:“她舍不得我。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开始改变,即使知道,她也不会把我抛到脑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在一起,不分离?”   他的痴情开始转变,想要占有她,绝不把她交给别人。星蔓盯着游魂琥珀色的眼睛,郑重地看了半晌才开口说:“把你的‘执迷不悟’给我,你会觉得幸福很多。”   看着游魂惊骇的脸,星蔓不紧不慢地解释:“执迷不悟总是很容易引发嫉妒、丧失理智。交出来,你会保有世上纯美的爱,永远不会因为过分的痴情而造成对别人和自己的伤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你仍然喜爱她,但不会疯狂执着。你会真诚地为她找到归宿而快乐。”   “够了!”游魂跳起来,用力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为她而生的任何情愫,都不放弃!对她的执迷不悟,是自己至今仍然存在的意义。把它给你,然后在看到她时不痛不痒地一笑而过――那还不如让我再死一次。”   星蔓不着恼,摊开双手耸耸肩:“我不过想让你幸福一点。”   游魂哼了一声,冲到门前,拉开门却不急于出去。他扭头,满脸不信。“你是谁?你真懂得我的幸福吗?!”   门被粗鲁地碰上。游魂又带着他的执迷不悟跑了。   浮香和星蔓面面相觑。   “他的执迷不悟确实是好货色,已经浓到连我们都被排斥。Www。。com”浮香哀声叹气。   “‘执迷不悟’这份商品本来就最有挑战性。”星蔓无聊地伸个拦腰,走到门外散步。她不想让浮香看出来,她这次是真的闷闷不乐。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幸福吗?游魂的质疑切中她最隐秘的心事。   幸福,幸福……也曾有人问过星蔓,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星蔓没心没肺地笑,笑完了流泪说,我知道,幸福就是徐星蔓得不到的那种东西。说完了又没心没肺地笑,从此和一群同样得不到那东西的家伙,一起留在豆芽巷。   这地方生意红火,年年岁岁,千秋万代。   五号字画店瑞英馆里有客人,三位掌柜正在向一名少年展示各种各样的图卷。星蔓瞥了一眼少年吞吐的彩香:不需要闻到气味,只要一看颜色,便知道那心情名为“狂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瑞英馆三位掌柜对人类的情感来者不拒,热诚推销他们的画作。与“只换不卖”的来生坊、“只收不卖”的月桥社不同,瑞英馆“只卖不收”。售出的画卷离了店,三位掌柜不管售后。画会日夜吸收买主的负面情绪,呈现越来越美的图案。   他们偶尔帮星蔓一些小忙,但游魂的事,他们看来帮不上。游魂哪有心情带着一卷画四处游荡?   星蔓继续向前走去。走过饮品店无忧榭,卖剪纸的菱花苑,兜售琉璃、玉石、水晶、银饰的流彩庭,标本店藏缘楼,陈设斑斓糖果的润霞庄,卖风筝的向天阁,酒气熏天的一醉庵,木偶、皮影自动说唱的镜屋……星蔓偶尔和各位掌柜打个招呼,多数时候只是从容地往前走,一直走到15号饕斋,径自推门而入。   圆形的面包店,半球状的屋顶是天窗,不过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只能看到如宇宙深处般的漆黑。天窗玻璃上密密点缀银色的星星,不时地骤然一亮。   店中间摆着圆形桌椅,仿佛从格林童话中的森林小屋里借来。“狐狸,我来了。”星蔓嘟哝着,不客气地坐下。   贴墙放置的,全部是带有玻璃门的食品柜,完全是世界各地各种口味的糕点博览会。Www。。com中国古代宫廷御用的精致酥点,意大利的提拉米苏和披萨,塔一般的结婚蛋糕,一小碗汤圆,黑森林,萨其玛,曲奇饼,圆面包,黑列巴,法棍,肉松卷,苹果派,麻团,杏仁酥……这世上任何一种能够想象的糕点,店主都可以为客人呈上。   此刻,狐狸九方正在圆屋西南的壁炉边,取出刚做好的埃及库纳法。一旁的几个篮子里分别盛着之前出炉的希腊起司派,巴伐利亚淡盐烘饼和日式抹茶松糕。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狐狸九方陶醉在作品散发的香气中,小心翼翼把它们放进食品柜――糕点一旦放入柜里,就会一直保持刚出炉的新鲜,永不变质。   做完一切,狐狸在围裙上抹了抹爪子,满意地说:“能够享受这些点心的人,想不幸福也难啊!”   星蔓难过地笑笑,“既然如此,还不快快给我拿一块!”   “二货,找我做什么?”狐狸解下围裙,坐在星蔓对面,悠闲地跷起修长双腿。   “请你帮忙。”星蔓耸肩做了一个没意义的手势。“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给游魂吃的?有没有吃了之后能让他不再执着的糕点?”   狐狸认真地想了想,毛茸茸的爪子挠挠头,俊朗的男性面孔上满是疑惑:“没有。‘执着’并不是必然不幸,有时候也会幸福。万一吃错,可就搞砸了。我没做过。”   糕点店的大门前,那只报信的奶油布谷鸟“布谷、布谷、布谷”叫了三声。“有生意上门!”九方精神一凛,收回身后的九条尾巴和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摊开的双手和跷起的腿也不再是狐爪,变成了修长的人类男子模样。   星蔓懒洋洋地告辞,与糕点店的客人错身而过。那是一个十**岁的少年,目光被举办盛大典礼似的壮观的店铺吸引。他看不到星蔓。他取得幸福的方式不需要她的存在。   游魂是无可替代的唯一主顾。   星蔓像无形的风,从九方的客人身边飘过。驻足豆芽巷内的小广场,她无聊地长吁短叹,想不出还能拜托谁来帮忙。就在垂头叹息的一瞬间,她瞥见了流彩庭的新客人在敲门――苍白清淡的身影,淡琥珀色的眼睛。   流彩庭的主人明衡打开门。这位中年女店主平常外出游荡时,穿着随意。而在店中接待客人时,她会换上得体大方的洋装,在手腕上挂一个小手袋,里面装着她喜爱的、从各处搜集来的琉璃珠。明衡向游魂一笑,神情里写满了中意。她也喜欢这个游魂,喜欢他与恋人之间隔着黄泉、无法实现的誓言。   星蔓叹口气:也罢,无论是豆芽巷的哪位店主,只要能给游魂幸福,总是一桩善事。星蔓不计较自己的营业额是不是被比了下去。 013 花房姑娘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乐弥摩站起身,续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在办公室里踱步。   他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故事看到此处,才肯停下来喘口气。   怪异而清晰的故事,如神秘河流在他脑中按部就班地流淌。思绪浮沉之间,秦娴那张神思恍惚的面孔,朦朦胧胧地浮现。“有没有在黄昆吾的故事里,遇到似曾相识的情节”……弥摩终究无法将秦娴的话置之脑后。他在故事里寻找黄昆吾和昆吾的秘密,想不到遇见更多。   交集――还真有。   有些遥远的往事,早已变得风淡云轻,此刻竟又浮了出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同昆吾的故事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碰巧,乐弥摩年轻时认得一个殉情的女孩。   一个很好的女孩,家里开个小花店,她就是歌里唱的花房姑娘。弥摩年少的时候,为了看她,和她说句话,经常去她家花店转悠。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有时候问“这是什么花”,有时候问“这花多少钱”。他的零用钱从来不够买枝花,可花房姑娘从来不会冷落他。   她会兴致勃勃地解说:“这是香槟玫瑰的一种。香槟玫瑰大类下面有好多品种,大多数人分不清,都叫香槟玫瑰。其实它叫欧赛娜。Www。。com”   她会在明知道弥摩问了价钱却买不起的时候,委婉地说:“不好意思,这些花不卖,是客人预订的。”   她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孩儿,十二岁就开始在家里的花店帮忙,一直到二十二岁。弥摩十五岁就去花店问东问西,一直到二十五岁,他已经是一部会走路的花卉百科书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他不再问“这是什么花”,他会在路过花店的时候熟稔地打招呼:“呀,今天进了尼泊尔籁箫?这么特别,是有人专门订的吧?”花房姑娘会赞许地点头,“只有你认得。连订花的客人,都管它叫‘在尼泊尔见过的旺盛的雏菊’。Www。。com”   她二十二岁,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乐弥摩不再是买不起花的穷孩子。他每次买花,都到她家的店,可是从来没有一次,买花之后大胆地说:“送给你。”   乐弥摩为她买了五十次花,每次那些花都在他自己的花瓶里枯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没有第五十一次。她同一个只买过一次花的男人恋爱了。   弥摩想到这些,总感到有些遗憾。他们两家其实是老相识,他们的父母是一条街上的老邻居。他们应该算青梅竹马,可是她闪电般地要同另一个人结婚。   有天晚上,弥摩的母亲推醒他,说:“儿子,赶紧送我去医院!”弥摩惊慌道:“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是花店闺女出事了。我去医院看看花店媳妇。”老人口中的花店媳妇,就是花房姑娘的妈妈。出事的花店闺女,让弥摩惊魂不定,陪母亲一道去了急救中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往日阳光般灿烂的姑娘,已经从急救室推出来。弥摩刚好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脸,他充当家属,帮忙把她推入病房。她的父母亲早就悲恸得无法言语行动。   她竟然会自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弥摩坐在她旁边,默不作声地从深夜一直看到黎明,眼睛酸胀,无法转动。   他听说那男人前不久死于意外事故。得知消息的时候,弥摩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但他狠心扼杀自己的预感,对自己说不关我事。   内心知道,不是不关他的事,而是害怕,一旦再次掺和到她的事情里面,又会受到挫伤。因此弥摩什么也没有做。   在微冷而灰蒙蒙的病房里,乐弥摩面对尚未苏醒的女孩,痛悔地哭出声。他对了,也错了。掺和到花房姑娘的经历中,他的确会受挫,但袖手旁观更错:她的一切经历,不是不关他的事,而是很大很大的事。   他应该弥补。   那天,乐弥摩为她买了一束花。   后来……   弥摩的咖啡流到脚面,他慌张地把杯子放一旁。糟啦,裤子又弄上咖啡渍,老婆一定要重播口头禅:“真不小心!你腰围三尺二,一条裤子顶别人两条,洗起来很费劲的!”   呼。弥摩笑着摇摇头,工作时间不该走神。   刚被勾起回忆的他,望向办公桌时,眼神变温柔。遥远的往事,不可能与昆吾的故事有关,更不可能与那件案子有关。   想起那件讨厌的案子,弥摩的心又沉下来。   密陀市首屈一指的富豪冯洪被杀,其妻失踪。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是个年轻女性――在冯洪死前,她已经被宣告死亡。死人怎么能杀人?她自己的死,本身也有段蹊跷的来历……   压力害得弥摩的耳朵里又开始嗡嗡耳鸣。   还是继续看昆吾的故事有没有透露一些信息。 014 彼岸花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015 游魂的郁金香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第二次见面,她是患者,他是医师。   “没事。”他不动声色地说,“现在的技术能够治愈,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她还是很担心:小小的花店只有四个成员,缺一不可。再说,在医院里多住一天,对她都是一种负担。   “很快会好的。”他非常肯定地说,“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她惊呼――虽然比她预计的情况好很多,但三个月的治疗仍是一笔大开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父母亲说:“你放心治病吧!”她忐忑不安地住进医院,每天计算大大小小的开支――这样的担忧让她的脸色迅速憔悴。   有一天,病床旁边的柜子上忽然多了一朵郁金香。   “罗萨丽奥(Rosario)!”她一声轻呼。   “这不是布兰达吗?”他在一边挠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笑了笑,心想:他不仅不知道花语,连花的品种也分不清。   第二天,瓶中的花换成了“狂人诗(Gander's Rhapsody)”,她轻轻念出名字的时候,分明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肯定又不是他预想的名字,他又买错了。她诚恳地说:“谢谢!不一定非要送我布兰达或者奥利斯――所有复色郁金香的花语都是一样。”她并不傻。   他很尴尬,有点手足无措。这和他谈到什么胃啊、肠啊的时候截然不同。   第三天是唐吉诃德(Don Quichotte),她没有说什么,简单地告诉他花名、特征。   第四天是中肯(Ad rem)。   第五天是烛光(Candela)。   第六天是柔道(Judith leyster)送她上手术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说:“好啦,现在我要和你身体里那些坏东西打一场,一定会赢。”她笑笑,不太担心了。   来探病的朋友在她旁边嘀咕:“医生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一句话害医生和花店姑娘无比尴尬。可在那一瞬间发现对方的尴尬之后,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悄悄地从心里蔓延到眼中,点亮眼神,四目一对,生成只有他们两人公认的东西,重新融化到心底。Www。。com   从麻醉中醒来时,她的床边放的是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红色的花瓣喜气洋洋。红色……他送她的郁金香从复色、粉色、黄色变成了红色。她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郁金香的花语。   她像他预言的那样,很快康复出院。Www。。com一个天气晴暖的周日,他来到花店前,说:“我要订一束‘匈奴王(Attila)’。”   啊!紫色的郁金香!她脱口而出:“那可是很贵呀!”   “贵才显得有诚意嘛!”他开玩笑似的重复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笑话,然后充满底气地宣布:“我已经查过了――紫色郁金香,永恒的爱、恋情!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缺乏诚意!”   讲到这里,星蔓和浮香早已对别人的幸福心驰神往,连游魂手中的笔也听得津津有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游魂继续讲道:“我们的爱情并没有遇到很大的阻挠――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人来搅闹,我们的感情大概会更加坚定。可是,没有。”   每个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游魂的母亲,那位著名的妇科医生是这样想,花店的老板娘也是这样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但她们也知道:要和对方过一辈子的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她们。只有孩子自己选择的人,才是他们认为最好的归宿。合适或不合适,孩子们自然知道,别人的意见都不算什么。   游魂和他的爱人像天下所有身处热恋的人一样,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约定此生至死相守。然而最大的考验出其不意地来到了,那个考验是――死别。   意外从天而降,他们甚至没有时间见最后一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从没有想过缠着她不放。”游魂说,“可是她得知我的死讯时,几乎活不下去。”   她日夜流着眼泪,清醒时为他的离去而哭泣,睡着时为他出现的梦境而哭泣。   游魂那时躺在一片黑暗之中沉睡,他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自己要睡到何时。Www。。com忽然,她的哭泣声传到他心底,他的脸上湿漉漉――她连日来流的泪水汇聚成泉,从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流淌到他的身边,将他全身都打湿了。   游魂登时清醒,循着那一弯哭泣的清泉向源头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光明,看到她憔悴的脸――他回到了她的身边。   游魂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那支笔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感动得不能自已。它飞快地在卡片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甜蜜的语句――任何一颗跳动的心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情诗。   豆芽巷的岁月既然无法用人世的标准衡量,而游魂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索性不停地讲述自己的爱情。短短半天功夫,鹅毛笔写下厚厚一叠卡片,星蔓在香轻堂纠缠不走,要来的花可以凑成一大捧,而浮香向豆芽巷外跑了十几趟――以人类的时间计算,她出没的时间恰好在每个星期天。   游魂一鼓作气,讲他在爱人身边守护的故事。笔似乎很久没听过人间真实的爱情故事,每次都专心致志地听着。   可是听完一下午,游魂的故事不能再让笔感动,它只是机械地在卡片上写出一些思念的话,不能再写出打动人心的妙语。游魂捧着笔,开始犹豫。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说,“我的故事只是很普通的爱情,已经讲得差不多,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动它。”   浮香提起鹅毛笔端详:它被爱情故事浸润,由原先的纯白改变了色彩,丝丝羽毛光滑华贵,轻松折射阳光的七色。“它想要更不寻常的故事。”浮香观察之后得出结论,“没有故事,就没有动力。”   星蔓想了想,说:“那么我来代替你讲故事!”   鹅毛笔犹如重新登台的芭蕾舞演员,精神抖擞地立在纸面上。   她托着腮对那支笔说:“这个故事的年代啊,可久远啦――哎,哎,我还是学习一般故事的开头吧――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个叫星蔓的姑娘。” 016 为什么会有这故事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乐弥摩眼前发晕,伸手去揉眼睛的时候,清清楚楚感觉到手在颤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为什么会知道?   布兰达、奥利斯、罗萨里奥、狂人诗……昆吾好像能把它们分得清清楚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一个把鸢尾花叫做大水仙、把花毛茛叫做牡丹的人,看到郁金香花展的草坪上种着风信子,就把风信子也当成郁金香的黄昆吾,怎么会?   50朵布兰达,50朵奥利斯……乐弥摩能够想象那些花多么壮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Www。。com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不是想象。   是回忆。   那个小小的花店,仅有一次,被一百多颜色艳丽的郁金香撑满。年轻的乐弥摩站在门口,和花房姑娘肩并肩,欣赏这罕见的景观。   后来,后来!   乐弥摩大口呼吸时,眼睛刺痛流泪,赶紧用手背把眼泪抹掉,对自己说:白纸黑子不舒服,应该要秦娴发来电子版,配个豆绿底色阅读。秦娴之前都会发电子邮件,但最近不知怎的有点恍惚。   他顾不上走神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要读下去。   心里有一个非常清浅的声音发出疑问:这个故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会恰好到他眼前? 017 又一个死者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星蔓来到大城市时,心里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寻找爱情。   她向往一切缠绵的故事,羡慕许多故事中的女主角――她们的命运或者坎坷,或者美好,或者令人心碎……无论如何,她们身边有一个温柔体贴、才情侠气兼备的男主角。   星蔓具备所有女主人公的出身:父亲的才识让她家变成书香门第、母亲的陪嫁有万贯家财。可是她身边没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少年郎,也没有从天而降、剑胆琴心的翩翩佳公子。她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和一个毫无好感的未婚夫。Www。。com   星蔓具有所有女主人公的勇气。没有人带她私奔,她就收拾细软,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独自逃出后花园的门。她要亲自动手,从人海里找到她的男主角。   她知道她一定能够遇到一段曲折动人的姻缘,却没琢磨这过程需要多久。找来找去,她典当完所有首饰,从千金小姐变得一文不名。这还不算人生最低谷:不知怎么搞的,有一天,她忽然成了一家妓院的财产。   星蔓确实没弄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躺在客栈床上饿得发晕,忽然冲进来两个人,说她欠房租太多,要以身抵债。星蔓既没力气问自己什么时候欠的钱、欠多少,也没力气反抗,稀里糊涂被他们拖走了。   等她从昏厥中醒来,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在得意洋洋地抖着一纸卖身契――上面按着她的手印。原来那家客栈和妓院属于同一个东家,看住店房客拮据、携有年轻女眷,专等欠下房钱之后拉走姑娘到妓院抵债,是惯常的伎俩。   星蔓傻愣愣地想:这倒是她离家之后最像故事情节的场面,可惜倒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不怎么惊心动魄催人泪下,简直荒唐到欲哭无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落到这个地步,要面子的爹妈断然不会来赎她。徐星蔓从此只能靠自己了。   星蔓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地狱,也就不怎么害怕,平静地梳洗了一番,洗去连日的污垢,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平静到令人蹊跷,连妓院的老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哭不闹。   “看来你是个苦命人,离了这儿也没别的活路可走。Www。。com”老鸨简短介绍说,“我们这条路说起来不清白,可那又怎么样?世上还有几个清白人呀!笑贫不笑娼嘛,咱们这行里混好了,不知强过多少劳碌命。早点儿看开,早过几天舒坦日子。我看姑娘这小脸这身板可圈可点,要是能嘀咕几句鸟语,保你一个月混出个模样。”   星蔓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先给我盛饭!”   说完吃了三大碗。   老鸨在旁边问长问短,听说星蔓不会讲鸟语,顶多能写几首期期艾艾的诗,老鸨不由得阵阵失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吟诗是哪朝哪代的本事?陈老板新开那一家,里面的姑娘个个都能叨咕几句鸟语,还懂股票什么的,好多老板跟洋大人搞什么爬梯,都要她们去跑场子,那个洋气哟!哪像咱们家这些土包子……我总跟咱们老板说,如今的世道,生意不往大里做、不往高处走,索性就不要做了,他听不进去,拉来的姑娘总是大字不识几个!蔓蔓你算底子好的,趁着年轻,要多学习。”没几句话,徐星蔓已经成了自己人、顶梁柱。Www。。com   其实星蔓那颗爱幻想的心里另有打算:她相信命运会给她一位王子。傻得要命的她,在等待她的王子救她离开。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王子眼下在哪里混饭,但她就是觉得他一定会出现。   所幸傻傻的星蔓还不算太倒霉――星蔓吃饭的时候,发生一件大事:地头蛇柳先生的新舞厅开张,遇到对头踢场。在那里工作的女孩子们刚刚抛头露面就迎接一阵扫射。人虽然死了,生意还是要做的。柳先生忙要找人过去陪客人跳舞。舞厅和妓院不大和睦,舞厅经理跑来妓院专挑漂亮的姑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老鸨自然不高兴,上来扯了两把,但没胆量违背柳先生的意思。星蔓的饱嗝还没打出来,就被拉上另一条人生道路。   星蔓在舞厅的后台改头换面,穿上宝蓝色旗袍,把身体裹得紧绷绷。她不会跳舞,然而只是穿着这身衣服在舞池中走一遭,也足够引人注目。   曼妙的星蔓带着漠然的神情在红男绿女中穿梭,立刻吸引了方先生。   那时候,舞厅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先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舞女们私下偏向于称呼他们“有来头的人”。若说某某很有来头,简言之就是说他在黑白两道上很混得开。方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有来头的人。他对星蔓算得上厚爱,大约星蔓的样子接近他理想中的情妇。   可惜他不是星蔓理想中的王子。他用别有意味的眼光看着星蔓时,星蔓的眼睛在看着他身后的年轻人――挺拔、矫健、目光清澈的年轻人,方先生的保镖。   那才是星蔓离家要找的人。   后来的事情嘛,大约舞女当中最好运不过如此――星蔓在一条著名的街道上拥有一套洋房,邻居若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达官贵人的情妇,星蔓的同侪,和她一样早点儿想开、早点儿过上舒坦日子的女人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可是要星蔓把寻爱之旅在这里画上句号,她宁可去死。傻傻的星蔓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和年轻的保镖终于偷偷在一起――过程说出来并不光彩,连她自己也刻意遗忘,最后真的忘了他们两个是谁引诱了谁。   他们都是年轻人,都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得到更好的。Www。。com于是星蔓得到了年轻的情人,他得到了头目才能拥有的情妇。   年轻的心有年轻的冲动和勇气,还有年轻的单纯和幻想。星蔓喜欢她的秘密情人那种热烈的拥抱,掠夺一般的亲吻,还有他谈及未来时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和他在一起,星蔓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在发热。   她不喜欢方先生充满沧桑的眼睛和狡猾的眼神。和方先生在一起,星蔓从心头到手指尖都是冷的。   爱或不爱?星蔓早就不想这个问题。   答案总是伤人。星蔓宁可要虚伪的爱情,不愿要真实的答案。她常常麻醉自己:虚情假意在没有被戳穿的时候,和真心实意有什么差别?情人同样会大献殷勤、甜言蜜语、赌咒发誓……假的只要不戳穿,就是真的。所以她对年轻的情人说:“我只要你深深地看着我,用力拥抱我,不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可是假的总会露出端倪。   譬如说,她的秘密情人会突然忐忑不安,说:“我担心方先生发现了!”   星蔓会笑笑:那又如何?   她还在幻想着大无畏的爱情,还在说服自己,相信年轻的爱人愿意与她同生共死……与此同时,她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方先生真的知道了他们的事情――星蔓明白“死亡”的含义时,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她的王子,忽然几声枪响。   星蔓倒在血泊中,看着凶手乘的那辆车扬长而去,亲身体会了她的背叛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心里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她是黑帮头目的情妇,眼下是个乱世。所有因素一结合,她的死就变得合情合理、微不足道。   星蔓没有抱怨。乱世中一条人命还不如草芥。   她唯一在意的是,她的王子还会不会来。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来凭吊他的第一个女人。   这问题让星蔓死不瞑目――有些人觉得死不瞑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定有一些惊天动地的理由。可是星蔓就是会为了这样的小问题而睁着眼睛。   早说过了,她是个傻姑娘。也有人说,她是个浑人,她不是稀里糊涂死在乱世,而是一直活在梦里。 018 那些被遗忘的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又一个?又一个死者!徐星蔓是个死不瞑目的情妇,难道她对应着黄昆吾案子里的那个女人?!   乐弥摩瞪大眼睛,手不由自主到抓皱了汗淋淋的胸襟,拳头下的心脏正突突地跳。深深吸几口气之后,他忽然“呵呵”笑起来。   故事!都是黄昆吾胡诌的故事,何必认真。要是这些情节能当真,他乐弥摩离疯也不远了。   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该去吃午饭。乐弥摩站起身,看看裤腿上的咖啡渍,有点尴尬,索性回家去换一条。Www。。com   家离得不远,走捷径不过十五分钟。可乐弥摩今天神使鬼差,绕了远路。   七拐八绕的那条路,跟回家的路一样熟悉,是他从小走惯的。小时候,路边有很多店铺,如今大多搬迁。只有一家店,换了几次位置,却始终坚守在这条路旁。   此岸花店。   门前的花架上摆着喜阳植物,雨棚下的阴凉处放满了小花钵,五颜六色全是进来流行的多肉植物。   乐弥摩走过去,按几十年来的老习惯,伸长脖子向前用力一嗅,乐呵呵地吆喝:“今天有栀子花!这是雀舌栀子的香味儿呀,好得很。给我来一大捧。”   店里快步走出一个年轻女孩儿,笑嘻嘻说:“刚跟姑姑说,您来了肯定闻得出栀子的品种。果然没让我说错。”   她的语音清脆,活脱脱的冰碴子倒在瓷盘子上,和她姑姑年轻时像极了。乐弥摩问:“你姑姑在吗?”   刚问完,花店里走出来一位衣袂飘飘的清瘦妇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即使夏天,她也爱穿亚麻布宽袍大袖,说是店里空调冷,要多穿点儿,其实乐弥摩知道:她是要长袖遮住手腕上的伤疤。   “进来坐,里面凉快。”花店老板言简意赅,却透着熟稔。几十年的交情,不怕只言片语会让人感到冷落。   乐弥摩索性走到她店里去蹭空调。她的侄女又清脆麻利地说刚拌好凉面,乐叔叔一起吃。说完不等乐弥摩婉拒,一碗凉面就放在他面前,辣油的量刚刚好。   乐弥摩和她们两姑侄一起吃着凉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知怎么回事,他心不在焉,恍恍惚惚地问:“我说……你认识一个叫徐星蔓的人吗?”   花店老板仔细想了想,不紧不慢地问:“双人徐,还是言午许?”   乐弥摩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摆手掩饰,说:“不是不是。你看我这脑子,跑偏了。你肯定不认识。”   小姑娘笑嘻嘻说:“乐叔叔的脑子啥时候跑偏过。待会儿我去看看店里的订货记录,给你找找有没有这个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也不问乐弥摩找这人是什么目的,总归还是信得过他,不信他找人是为了歪门邪道。   她们这样痛快,乐弥摩更加如坐针毡,一顿凉面吃得不知滋味,匆匆吃完,如梦游一般回到办公室,自己都记得是怎么走回来。那条沾着咖啡渍的裤子还在腿上,他全然忘了回家去换。   乐弥摩站在楼道里开门的功夫,一身的汗就收敛。这间地下的办公室,无论冬夏总比别处凉快,或者说阴冷更准确。   开门的一刹,办公桌上白得刺眼的纸好像飘了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乐弥摩产生错觉:它们在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乐弥摩一瞬间心烦意乱,胸腔甚至爆出怒气,气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气那个可能会有答案却总不让他参悟的谜团。   不管了,成吗?不看了,成吗?再管下去,没准我也要发疯。他怒气冲冲地摔上门,大步走到桌前,将所有的A4纸稀里哗啦揉成一团。月桥社的故事“嘭”的冲进废纸篓,沉甸甸地坠到黑色塑料袋底端。   可是站在垃圾筐前的乐弥摩完全没放松,双眼还是紧盯着纸团。   手腕有疤的花店老板,一百朵郁金香,死去的徐星蔓,失踪的嫌疑人,没有名字的游魂,发疯的黄昆吾……   不可能不管。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弃。乐弥摩深吸口气,手探到废纸篓里,捞出那个故事,放弃了他几十年养成的午睡习惯。   ※   没人能看到星蔓。星蔓也不在意他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木然地看着形形**的人从面前走过。   一天、两天、三天……他没来。   一年、两年、三年……他没来。   第三年零二十五天,一个人在星蔓面前停下脚步。星蔓并不看她。星蔓以为她看不到自己。然而那人说:“星蔓,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星蔓随意地答应一声,目光仍聚焦在街道。   那人坐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眺望。“你爱他?”她问。   星蔓漠然回答:“我不在意他爱不爱我,只在乎他记不记得我。我这一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若是他也忘了我,我徐星蔓才算是真正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些话她想了三年,说得口若悬河、理直气壮。   那人愣了,陪星蔓坐了好久,缓缓地说:“你要不要跟我来?我有一整条地脉,虽然现在规模小了很多,但那里的灵气仍然能养活许许多多妖魔鬼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谢谢,可我要等我的答案。”星蔓看也不看她,淡淡地回答,“等我知道答案,就去。”   “你真是执迷不悟。”那人说,“我家在豆芽巷。只要想去,很快就能到达。”   星蔓没有理她,心中动了一下,觉得“执迷不悟”这个词真好。   第十年零六十八天,星蔓来到豆芽巷。在豆芽巷广场中央的“城隍庙”,她见到了邀她前来的人。   “我被遗忘了。”星蔓平静地说。她找到了答案,也快散得无形无影。   那人笑笑,随手从桌上取了件小摆设――一盏小小的路灯,同星蔓门前染血的路灯一模一样,血迹和锈迹如出一辙。那人挥手把它扔向星蔓额头,星蔓来不及躲开,却在一刹那有了骨肉,焕然一新。她再度有了身体。   那人说:“我不能让你白白分享地脉的灵气。你要用工作来换。”   星蔓无比满意地看着包裹自己玲珑身躯的蓝旗袍,妩媚地挤了挤眼睛:“什么工作?”   “幸福。”那人说,“你要用幸福去交换人世的不幸。”   星蔓的神色冷下来,悻悻说:“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   那人笑得开怀,“那就对了!你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便是幸福。”   星蔓的眼睛一亮:“原来如此,幸福是‘不会被人遗忘’。”   她想了想,越想越对劲――如果一生都能被人惦记、牵挂,即使死了也有人能将其生平娓娓道来,夫复何求?心中豁然开朗,她的脸上绽开笑颜,可是转瞬又陷入沮丧:“我上哪里去找不愿被遗忘的人?”   “这个不用担心。”那人和蔼地说,“我的豆芽巷连着古往今来、南北西东。这样的大千世界,总会有终将被遗忘又不愿被遗忘的人。”   星蔓听了高兴起来。   那人的手指向门外一指――广场一角忽然闪闪发光,一块招牌熠熠生辉,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月桥社。”星蔓轻轻念出声。   “以后,那就是你的家。”那人柔声说,“把需要你的人,带到月桥社。”   星蔓点点头出了城隍庙,什么也没问。她不需要问:从今之后,月桥社就是即将被遗忘的人的归宿,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谁也不会认错家门。 019 夜路有鬼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游魂听完星蔓的故事,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苍白。“即将被遗忘又不愿被遗忘的,是我吗?”他低声喃喃,“我找到这里不是碰巧,是她确实要把我忘了……”   星蔓一改惯常的嘻嘻哈哈,淡泊神气第一次泄露她心里的沧桑。“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说,“大千世界,人各有志,有些人不觉得遗忘是苦,将痛苦的回忆速速丢掉,内心更加轻松。”   话到此处,她那双妩媚的杏核眼向游魂身上转,娇滴滴又说:“另有些人执迷不悟,只求能被人记一生一世。Www。。com能够各偿所愿,想必就是幸福。”   “如果一个人需要忘记,另一个人需要铭记——怎样才能让他们都幸福?”游魂忧心忡忡,陷入思考。   笔静静地悬了片刻,流利地在卡片上写下一句缠绵的诗。浮香十分满意,把卡片别在花朵上,正要走,忽然被游魂拉住。   “我跟你一起去。”游魂态度坚定,说:“我想看看她拿到花的表情。”   浮香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我正等你这句话。”   他们手挽着手,走出豆芽巷没几步,就到了此岸花店的门口。   此时天蒙蒙亮,街道还未从夜里苏醒。平日商店的店主们早早起来做开张前的准备工作,可今天格外稀奇,除了花店,没有活动的人影。Www。。com   游魂的爱人依旧清瘦,但精神好了很多。浮香和游魂一起看着她拿起门前的花朵。   刹那,年轻女子的容颜焕发出充满活力的光彩。她喜爱那朵花,花上传递的情感,已经到达她的心底,和她的快乐产生共鸣。但她对卡片皱起眉,里外翻看,仿佛看不见上面的文字。   浮香略感失望,嘟着小嘴说:“那支笔是用爱意书写文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拒绝除你之外的一切爱意。她不相信那是来自你的馈赠,也就看不见上面的文字。”   阴阳的差距在这里突然划出界限。游魂看着花店少女脸上细腻的表情,不知自己是心痛还是不舍。   “我不强求她的青春在悼念中荒废,只求她不会忘了我。她还有机会去爱很多人,我这一生只有她。只要她能记得我,记得这份爱,付出什么代价我也愿意!”游魂喃喃自语的时候,身后走来一个年轻人,愉快地同游魂的爱人打招呼。   看见来人,花店女孩立刻春风满面:“我说过不用再送花给我——又让你破费了。”   游魂听到她的误解,犹如五雷轰顶,僵硬得动弹不得。而那年轻人并未否认,支吾过去,便动手帮花店女孩做开店准备。他身手灵活、力气大,前后忙活着抬水桶、支阳蓬,周身散发出生命的热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游魂怔怔地无法动弹,只能呼吸出愈加冰冷的失望。   “我猜那就是你赶不走的人。”浮香早已知道这个误会,冲游魂眨巴眼睛,说:“你要明白,人类有一种无法放弃的能力,就是忘记。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他们会在各种打击下崩溃,被各种痛苦的记忆日夜折磨。我和星蔓当然可以帮助你,牢牢掌控你在她的记忆中的一席之地,但她的爱属于她自己,由她决定去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游魂飘飘忽忽地绕道爱人身旁,幽幽地问浮香:“你看她,现在是不是好很多?我今天才发现,她变好,不是因为我的守护,而是因为她要忘记我。”   他的口气可怜,轻飘飘地苦笑道:“算了。”   “可是你的执迷不悟,依旧熠熠生辉,完全没有退散的迹象。”   游魂向浮香转过身,果然执着得发亮。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有一个新的愿望。”他说着蹲下身,附在浮香耳边细细交代,仿佛怕那对活着的年轻男女听到。   看到他嘴角坚毅的弧度,浮香微微笑了。   世上很多事情,搁浅在一块名为“有心无力”的沙滩。像游魂这样的性格,永远都有执行力。   浮香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安慰:“我见过许多游魂,顽固地要求对方为自己守节,看到对方另有新欢就作祟破坏。我向来不觉得那种举动还能称为‘爱情’。你这样的游魂,理应得到怀念。”   她的口气不仅不像女童,甚至比历经人世变换的老人还悲凉。游魂惊异地失声问:“你才多大年纪?从哪里见到那么多游魂?”   浮香咯咯笑起来,笑声是清脆的童音。   她眨着天真而纯洁的眼睛说:“我的年纪无法用人世的时间衡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的上一份工作在阴间,退休之前见过古往今来所有的鬼魂呢。”   游魂目瞪口呆,旋即摇头:“我不信!要是有奈何桥,有阴间,为什么我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已经去过了,只是不记得它的样子。”浮香看着他,神态彷如慈祥的祖母端详爱孙。“你会想起来的。”   “为什么?”   “你会离开我们,到你该去的地方——每个游魂都是这样离开。”浮香怜爱地揉了揉游魂的头,又说:“在那之前,我和星蔓会完成你的愿望。”   那天晚上,花店女孩送花回来晚了,走着走着,忽然有点发慌。   夜路并不是一开始就让人心惊胆寒,走到向前望、向后望全是一片漆黑的时候,才真正恐怖。她越走越快,几乎就要跑起来。   从前遇到这种时候,那位爱她的医生总不会忘记在路口等她。有他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怕。并不是因为他体魄强健、身手不凡,而是跟他在一起,她也变得有勇气。   路灯闪啊闪,发出嗞嗞的奇诡声音。花店女孩越来越胆怯,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让她无比慌张。忽然,所有的路灯熄灭了。她停下来,听到自己的脚步回音给黑暗吞没,几乎要尖叫。   月亮从万丈夜空洒下浅浅银辉,她一看清方向,就拔腿向前跑去。   还有一盏路灯亮着,一盏无比温和的灯,似乎专程伫立在那里,守候她的来到。花店姑娘向那个方向狂奔,没注意到路灯的样子很奇怪——是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煤气灯,表面斑斑驳驳,像来自遥远的年代。   看似很近的一段路程,花店女孩却像是跑了十万八千里、跑过前世今生才到达。   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含笑看着她。她一见那站姿,就不敢肯定自己是梦是醒,怔怔地在黑暗中停下脚步。   “是你!”花店女孩叫了出来,用更快的速度奔向他。   她一点也不害怕。   一直都是这样的,有他在,她就变得有勇气。 020 我是灯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为了来到这里相会,游魂同样走了很远的路。她没有来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昏暗。因为不能照亮她的身影,所有的路灯形同虚设。可是他又能够将道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星蔓站走他身旁。   “你的样子,好像初次约会的学生。”不靠谱的女掌柜咯咯笑着,拧了游魂的胳膊一把。游魂无心与她打岔,一个劲问:“她该来了吧?她能够看到我吗?”   星蔓对此毫不怀疑,坚定地点头说:“她会来的,她会来的!”话音未落,遥远的黑暗里响起人类的脚步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星蔓大喜过望,“来啦来啦!你要抓住机会!”   女掌柜说完揉了揉额头,朗朗地说:“我是灯,映照世间徘徊者。”这话如同咒语,说完之后,她的眉心散发出诱人的明亮,洞照幽暗,又不会刺伤眼睛。   当她的光明出现时,所有的路灯都羞愧地收敛了光芒。   游魂没有因为星蔓的表现而惊慌,反而是他熟悉的脚步声不断靠近,令他慌张起来,摇晃着星蔓的手臂,问:“等等!见到她,我该说什么呢?我该做什么呢?”   星蔓斜睨着眼睛瞅他,一瞬间,她的光华照进游魂心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没有我的光做引导,她很快会迷失在黑暗里――要是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我就把她引往别处去。”   游魂仿佛看见自己心里的答案被照亮,很快变得坚定,说:“不,让她来吧!千万别让她迷路。”   微笑赞许时,星蔓的眉间又放出光芒。   很快,游魂见到了他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光与暗的边际。   ※   他握着她的手,她仰视他的双眼。Www。。com   他的面容如此清晰,无论是美梦还是鬼故事,花店女孩都不在乎了。可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他去后,她心里有许多许多话,可这时候又觉得,那些话她已经对他说过――在梦里、在每一个清醒和恍惚的瞬间,她已把对他的爱情说过一百万遍。她还觉得,无论他是否听过,他都是知道的。   游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他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她,一直为没有机会而痛苦,可机会来到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我送你回家。”他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向星蔓指明的方向走去。   在这珍贵的一刻,他的提议竟然是这件做过无数遍的平常事。花店女孩含笑点头,搀着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一言不发地走着,彼此都觉得,任何言语都配不上这弥足珍贵的时刻。   游魂没有提及,而花店女孩没有留意:那盏灯光一直如影随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星蔓的额头闪着光,走在这对恋人的身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神情中既有羡慕,也有好奇。走着走着,她停下来,对游魂说:“就到这里吧!前面的路,你该让她独自走。”   游魂浑身一颤,终于停下脚步。   不需语言解释,他的爱人明白这是告别的地点。“听我说。”游魂抚摸着她的脸庞,柔情似水。“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判断――你要找一个关怀你的人,陪你把夜路走下去。”   他没有请她记他一辈子,请她不要将他忘记。这是他流连人间的目的,可在她身边,他忘了自己。   那一瞬间,他身上迸发出耀眼光芒,像宇宙中恒星的爆炸终结,又像黑暗中诞生新的太阳,转瞬散为无数绚丽的光点,像一只只裹着彩虹的萤火虫,绕着游魂飞舞   “执迷不悟!”星蔓看着那光,欢欣无比地大笑起来,紧接着疯疯癫癫地流下一滴眼泪――游魂的面容温和如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需要执迷不悟,他也得到了他的幸福。   “那朵花,不是别人送的,是来自你的问候吧?”游魂的爱人笑得迷离,在这似梦非梦的境地,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就在每一朵郁金香里,每一盏路灯下。我知道,你在天国也不会将我忘记。”   游魂忍不住把她紧紧拥抱:岂止是他害怕被忘记?她也是一样的。   在这阴阳混沌的地方,他们再也不需要许诺,已经得到了对方的保证。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游魂说:“答应我,你要牢牢记住一件事!”   他的话一出口,星蔓伸直脖子瞪他,想知道已经分离的执迷不悟,是不是又要回到他的灵魂里。   可是游魂说:“没有哪个鬼,有权拘束自己的爱人。如果我对你来说像心上的伤,那么,你要把伤口盖上,找一个能够疗伤的人。”花店女孩噙着眼泪点头,说:“我答应你。但那个人一定不能嫌弃我的伤痕――你是我二十三年生命的一部分。”   星蔓松了口气:这不是她被施法蛊惑,而是她的选择。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他们再一次拥抱,微笑着道别。   游魂站在星蔓身边看她渐渐远去。她走出去很远,回头向他挥手,跨过了阴阳的界限。   “谢谢你。”游魂真诚地向星蔓道谢,却见星蔓像个孩子似的,围着那绚烂的光芒嘻嘻哈哈打转。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星蔓合掌笼住光芒,又放飞,又抓住了贴在脸颊上,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对待“执迷不悟”,也很执迷不悟。   忽然一只大灯笼罩凌空一转,将所有的执迷不悟兜住。“按规矩,这东西不能保留。”挑着灯笼的长杆,正握在浮香手中。   星蔓跺着脚嚷嚷起来:“让我再看一会儿嘛!”   浮香不理她,一手挑着灯笼,一手牵起游魂。“来吧!”小姑娘微笑着说,“现在轮到我了。我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哪里?”游魂仍不明白。   浮香没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向黑暗深处走去,星蔓不甘心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赌气嘀咕。   渐渐,游魂的眼前出现一个朦胧的世界――不知是不是灯笼中的“执迷不悟”光芒太淡,他看得并不十分清楚,只看到遥遥的两排灯火。   浮香停住脚步,郑重地提高声音,“我是灯。映照幽冥往来者。”   两排灯火骤然提高亮度,将他们脚下道路照得铮亮。铺路的像细腻的金砂,又像星星的粉末,璀璨光屑如水般流动,踩上去才发现,上面覆盖着光滑平坦的水晶。   游魂惊讶得合不拢嘴,在这条动静合一的道路上缓缓前行,走近才发现,照亮道路的不是灯火,而是两排女童,站在一座桥下。他惊奇地“咿”了一声――几十个女童穿着发光的白纱裙,除了裙子颜色不同之外,她们每个都与浮香一模一样。   见游魂走上前,她们齐刷刷曲膝行礼,像一群精致的小芭蕾舞演员。整齐的队列一直延伸到那座桥上,漫长得看不到另一端的桥,被她们缀上两道珍珠般的镶边。   游魂对这情形并不觉得惊骇,仿佛曾经身临其境。他拾阶走上桥,定了定神:周围没有什么女童,只是两排白色灯笼。   他回头一望:他来的地方,盛着“执迷不悟”的灯笼还在空中悠荡,旁边是个白纱灯笼,不知被谁画满紫色睡莲。再往远处一点,有一盏精美的铸铁路灯,仿佛上世纪初的样式。她们远远地望着他,还不曾离开。   “浮香,星蔓!”他从桥上向她们挥手,“托福,我再到这里时,毫无遗憾!”   他全都想起来――想起第一次来到此处时,因为心中的不舍而躲在桥下,躲在那些灯笼照不到的地方,渐渐在黑暗阴冷中失去知觉……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冷了。 021 既不算活着,也没有死掉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我们成功了!”星蔓无比自豪地跳入月桥社的池塘中,踢得水花四溅。   “年度目标终于完成。”浮香把那盏困住“执迷不悟”的灯笼放进池塘,它立刻沉入水底,消失不见。小女孩吁了口气,扭头向搭档喊:“明年的计划要早早制定呀!”   星蔓坐在池边,双脚踢着水花:“明年该你出去找客人!浮香,你想好找什么样的客人了吗?痛不欲生的?生不如死的?死里逃生的?苟且偷生的?”   浮香一向对生生死死的事情很感兴趣。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今年她似乎想做点改变,无比认真的想着,喃喃自语:“那些全部都找到了……我想要难一点的挑战。‘既不算活着,也没有死掉的’怎么样?”   “好像很容易找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星蔓咯咯笑起来。   浮香在嘴角勾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这可不一定。”她说,“毕竟这世上,很多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处境。”   年度任务完成,月桥社今夜的霓虹格外耀眼,以至于谁也没看到:阴影中躲着一条黑色的飞蛇,偷听两位老板的计划之后拍着翅膀飞走了。   ※   乐弥摩动弹不得。寒意顺着脊梁骨往全身乱窜。   纸上的字变成回忆,跳出来冲他笑:“我说过不用再送花给我――又让你破费了。”   他只买过一次花,可是花房姑娘每周收到一支玫瑰。   这么快就出现竞争对手!年轻的乐弥摩暗自惊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玫瑰出现的顺序按照雷杜德《玫瑰圣经》的顺序来。这本不太常见的书,附近居民当中只有他和花房姑娘看过,难怪她首先判断是他。   普罗旺斯蔷薇,小蘖叶蔷薇,硫黄色月季,麝香玫瑰,茶玫瑰……送花的人一次也没有现身。   一定是非常有钱的人,不,不止是有钱,应该还有着非凡的影响力,不然要从哪里找到品种齐全的玫瑰?乐弥摩的自信被严重挫伤,他觉得他又要战败了。   怀着对竞争对手的敌意和可怜的自尊心,他没有承认花不是他送的。可是随着玫瑰越来越昂贵,越来越珍稀,后来甚至出现了已经绝种的品种,他知道他再也无力承担谎言。Www。。com   到底是谁?乐弥摩不止一次被这问题逼得快要神经错乱。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花房姑娘?到底有什么目的?乐弥摩想堂堂正正地同这个隐形人竞争,但从始至终没有机会。   乐弥摩还记得,曾有一天,花房姑娘突然失踪。   她自杀未遂之后,不再做那些会让父母亲伤心的事情,做事很有交待。Www。。com可是那天,她整整24个小时不见踪影。   她的父母弟弟急疯了,到处去找,乐弥摩当然也去帮忙。可是找遍密陀市的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她。   第二天晚上,她无声无息地站在花店门前。乐弥摩一直守在花店,却没看见她是怎么出现。Www。。com   她像木头人似的站着,双眼无神,简直不像活人。以至于乐弥摩第一时间没敢走上去,浑身僵硬地隔着玻璃窗,直勾勾看着她。   忽然她像大梦初醒,眼中有了灵气,面容缓缓染上温度。玻璃窗后的乐弥摩仍旧动弹不得,等到她自己推门进来,乐弥摩发现她从出现到进门,不过半分钟时间,可他已经冷汗浃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说她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为此,乐弥摩在她父母的拜托下,带她去医院做了一套检查。   可是去之前,乐弥摩就隐约知道:不会查出结果。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后来她委婉地同他分手。乐弥摩似乎知道原因,但又说不清。   他们各自成家立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直到今天,他还是会路过她的花店,熟稔地招呼:“哈,今天有流星玫瑰上货?新品种,花型像五星,花瓣像丝绒,很贵吧?”她会熟稔地点头莞尔:“还是你最识货。”   少年事都化为风淡云轻。   乐弥摩不想承认:看到她的时候,心里总有根弦,干涩地绷着。这根弦本来能弹出点乐曲,只是出了差错,暗哑地横在那里。   乐弥摩多年来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错,读完昆吾的故事,他好像明白了。   一个鬼故事。   一个游魂,两个女鬼,还有一个活着的女人。乐弥摩不在里面,又好像在故事里面。似乎与他无关,可他竟明白了。   他一开始就应该说出来:“什么花?我没有送玫瑰啊!”   他觉得没有机会堂堂正正同隐形人竞争。其实他有过,是他自己没有堂堂正正。   乐弥摩长长地嗟叹。几十年没有拨动过的弦,忽然从心里松动。   “你们是谁?”他问纸上的字,话一出口才发觉有多可笑。   那两个女鬼,荒诞不经的鬼故事,他竟然会问她们是谁!   昆吾……他是有意讲这样一个故事吗?乐弥摩边想边喝光了杯里的冷咖啡。“昆吾,昆吾。”他无意识地念叨两声。“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故事,到底有什么意图?”   他看着昆吾的茶杯。玻璃杯被茶渍泡得脏兮兮,他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杯茶刚冲好时的情景。   那天昆吾靠在椅背上,睡了一个短短的午觉,醒来之后,脸上又是那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表情。“到点打卡了,昆吾。”乐弥摩善意提醒。   昆吾站起来活动了四肢,泡好茶,忽然问:“老乐,你说幸福是什么?” 022 好奇害死猫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秦娴又坐在书桌前出神。   今天她应该去看黄昆吾,可她翘了班。从业几十年,她从来没有翘班,可今天,她不在乎“上面”怎么想。她在乎的只有眼前那个旧得发黄的硬壳纸本。   那是一本同学录,和香水瓶放在一起。秦娴几天前把它拿出来摆在桌上,从此之后没敢打开。   密陀市一中78班秦娴。封面上有她强装连笔的字迹。   同学录的侧边是字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本能够按照姓氏首字母检索的同学录,第一页就是安毅。从乐弥摩的办公室回家之后,秦娴坐在桌前好几个小时,出神地盯着泛黄变色的封面。   同学录旁边,是黄昆吾的档案夹,秦娴反复看过几遍。   二十六岁的黄昆吾,有一份漂亮的履历。成绩单排名从来是第一,所有奖学金、奖状都是一等奖。他的智商并不惊人,只是正常水平略略偏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的一切成绩来自比别人更加刻苦努力。   如此刻苦的黄昆吾,应该有高远的人生目标吧?可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好像迷失了方向,就业志愿居然是密陀市那个冷衙门。   最了解他的人,是他的同事乐弥摩。就连乐弥摩也说不清,黄昆吾为什么必须要到这里管一堆故纸。乐弥摩只是说:“他有一个很沉重的秘密。也许有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说到这里就沉默,似乎怕自己的秘密也受到波及。   “他不喜欢说话。”黄昆吾的另一位同事如此评价他。这位同事姓卜,人称大卜,有股玩世不恭的气质。秦娴讨厌他却不是因为他对人对事都极不认真,而是他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这都是命”。   “他很喜欢钻研。”大卜说着,目光投向阴冷的楼道深处,凝望那些来自不同时代的门扉。Www。。com“小黄比谁都爱看那些老东西。我总觉着,他在里面找什么。”   秦娴对他神神叨叨的气质深深反感,但她比谁都希望弄清楚,黄昆吾到底在找什么。   爱读档案的黄昆吾,是在某个档案中见过秦娴吗?   究竟是什么档案?   秦娴飞快地一伸手,掀开了面前的同学录。   看,很简单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对自己说。你在怕什么呢?   三十年前的纸张被岁月染出独一无二的痕迹。   当年是圆珠笔的天下,人人笔盒里都有一大把,没想过它不耐岁月侵蚀,三十年后字迹都晕开变模糊,只看得见一团团蓝的、红的小小圆渍。   当初十七八岁的人,怎么会想两倍于他们寿命的未来呢?变老之后的事情,根本没有想过。   只有安毅用的是碳素钢笔,存心要在秦娴的记忆里留一辈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姓名、性别、星座、座右铭、喜欢的花、喜欢的食品、喜欢的运动、喜欢的名言、喜欢的偶像……同学录做得像本私家档案。秦娴不禁微笑起来,那时候他们竟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   毕业留言、通讯地址、电话……   电话。秦娴看到那串数字,又胆怯了。你到底在怕什么?她又问自己,还是没找到答案。无端的恐惧。   总归要战胜恐惧才行。她常常用这话引导病人,没道理自己会做不到。   那时候电话号码只有7位数,后来首位后面加了0,不知道他家是不是这号。秦娴拨了号码,短短一刹希望听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但耳边响起了一连串“嘟”。   嘟――嘟――嘟――   “喂?”少年的声音冒了出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秦娴感觉在瞬间穿越时光,忍不住脱口而出:“安毅?!”   “喔,等一下。”少年把听筒搁一旁。秦娴听到他喊:“爸,电话!”   秦娴木然时,听筒里传来另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喂,您好。”   “……安毅?”秦娴对陌生的声音不大确定。   “是。您是哪位?”中年男士彬彬有礼。   “我,秦娴。”   那边沉默了,不知是想起了她,还是想不起来。稍一停顿,男人带着欢快的口气问:“秦娴?什么时候回国的?”   “没多久。”秦娴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怎么那样傻!这是三十年后,他们都老了,都经历了无数故事,谁还会为了年少无知时的恋情脸红?“很久没见过老同学,想见见大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嘴上说是“大家”,其实很多同学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好呀。”安毅高高兴兴应承,随后扯出一大片话题,提到这个同学如今怎样,那个同学如今怎样。   秦娴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着,还是忍不住问:“安毅,你记不记得高三那年夏天,你送给我的香水?我想再买一支,可是这么多年找遍商场都找不到。那到底是什么牌子?”   电话那边的安毅毫不迟疑地接上她的思路。“你说的是玻璃瓶,绿色的,‘重新开始’?”   秦娴用力点头,完全没想到对方看不见。安毅尴尬地干笑一声,说:“我那时哪能买得起大品牌,是从小店里淘的。”   “卖香水的小店,在哪里?”秦娴的心开始砰砰跳。   安毅没有马上回答。“这么多年,不知道店还在不在。你出国的这些年,城市整个大变样啦。”   “总要找找看才知道。”   安毅含含糊糊地说:“位置……我记不太清楚。”秦娴凭着多年的经验,听得出他确实在认真地回想,模糊的回忆让他迟钝。   “那家店,是不是叫‘来生坊’?”秦娴开始碰运气,“是不是在豆芽巷?”   听到那几个神秘无解的字眼,安毅的情绪立刻活跃。“哎,对对,应该是这名字。我想起来了!孔雀绿色的篆字招牌,来生坊,很美的名字,很美的字。”   秦娴砰砰跳的心,猛地跳不动了。   她现在明白,是什么让她感到恐惧,让她不敢联系安毅――   黄昆吾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去过……”她喉咙干涩,不知是失了力气,还是喘息艰难。她的声音变细,“难道我也去过?叫做饕斋的面包店,真的存在?可我想不起来。”   “秦娴?喂?你怎么了?”安毅渐渐听不清她的声音,正感到诧异,只听耳边切入忙音,那头的秦娴匆匆挂断了电话。 023 见过。有时。梦里。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乐弥摩下班时走的是几十年不变的路线,绕点儿远路。   他喜欢在这条街上步行,尽管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街道不复他少年时的样子,但只要他还坚持走这条路,他就是不变的风景。这想法根深蒂固,乐弥摩坚持做变化中不变的因素。   和他秉持同样观点的,还有花店老板。她有机会把店铺搬到商业区,但没那么做。乐弥摩知道她不舍得――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遇到生死相恋的男医生,她在这里留下手腕上的伤疤,这里是她第一次生命和第二次生命的起点。   多年以来,乐弥摩每天下班路过她的花店,冬天五点半,夏天六点整。她那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向店外张望,于是两人点头微笑打个招呼。有时候乐弥摩走进去买一枝花,送给妻子,送给女儿,送给小外孙。   今天他下班迟了很多,照旧走进去,带着花店老板和她侄女很少见到的表情。他没注意到店里正经手一批口红水仙,往常他可不会错过点评。   “乐叔叔,你中午要的雀舌栀子,忘记带走啦。”年轻女孩麻利扎出一小把花朵。乐弥摩接过话,吞吞吐吐说:“哎,那个……”   花店老板猜到他一定遇上大难题,停下手中活计,静心倾听,准备拔刀相助。她想不到的是,让乐弥摩如此为难的,竟是一个单纯到有些可爱的问题。   “当年,到底是谁送花给你?”   不需追问“当年”是哪年,“花”是什么花,花店老板的嘴角翘起美妙的弧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么些年过去,她眼角还能绽放出那种特定的温柔神色。   “那些花呀!”她的表情发亮,恢复了少女时代的甜蜜,带着半认真半神秘的口吻说:“是他从天国送来的。”   乐弥摩的心陡然一沉,嘴唇止不住颤抖。“是他生前委托花店,按时送给你?”他舌头不大麻利,勉强吐出最靠谱最科学的推理。   “差不多是这样吧。”花店老板竟脸红了,羞涩地不肯再提旧事,打发侄女去整理花。   “你……后来见过他吗?”乐弥摩真想在自己脑门上砸一拳,居然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整理口红水仙的花店老板故意不看他,动作轻柔,口气也轻柔:“见过。有时。梦里。Www。。com”   六个字,乐弥摩听得真真切切,喉头一哽,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自己感动什么。为了不让花店老板看出他的失态,乐弥摩飞快地从店里跑出来,脚步踉跄。   或许他太把昆吾的故事当真,竟然丝毫没有嫉妒和遗憾,而是很高兴自己看到了昆吾也没看到的结局,游魂故事的最终结局――   她没有忘了他。   “老乐,你说幸福是什么?”   乐弥摩又想起昆吾满是困惑的声音,不由得攥紧拳,牢牢握住那束栀子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有个好结局。就算好结局不属于我,但能温暖我,我就幸福。”乐弥摩心里这样说。   “昆吾,你在经历什么?到底知道什么?你在做的事,能够给你一个好结局吗?能够温暖别人的心吗?”中年大叔抬头仰望昏黄的街灯,提了无人回答的问题。   “傅玲珑和江心月这样的女人,你想用她们的故事传达什么信息?昆吾,为什么不能直白地说出来――是谁杀了冯洪!”   盛夏的夜晚还是热烘烘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路灯像一块要融化的硬糖。   夜色和灯光中,乐弥摩眼前恍惚浮现昆吾的脸,刚从白日梦中惊醒,带着茫然的神色。   乐弥摩直直地瞪着眼前幻影,忽然浑身窜过一阵颤抖。他打个激灵,原来是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老款式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最近常用的联系人。Www。。com乐弥摩接起来,听见秦娴颤抖起伏的声音:“黄昆吾到底是什么人?我必须知道!”   乐弥摩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问题。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我要去城西的王大妈面馆吃晚饭。你要是还没吃过,就一起来吧。”   挂了电话,乐弥摩又想起点儿事,返回办公室拿了一样东西,到王大妈面馆时,秦娴已经坐在里面,但她什么也没有点。   乐弥摩点了一碗鸡腿面,等上饭的时候,把他从办公室拿的东西推到秦娴面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一个普通的、便宜的笔记本,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是厚。数字化时代,用纸和笔写字的人越来越少,很少见到有人用这么厚的笔记本。   封面上写着黄昆吾的名字,秦娴认出,那笔迹跟黄昆吾在很多表格上的签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贸然去碰黄昆吾的东西,讷讷地问:“这是?”   “黄昆吾的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乐弥摩等到了他的大碗面,边吃边说:“他习惯把梦记下来。”   秦娴皱起眉。这方法在心理学中很常见,有些心理医生鼓励患者这么做,但也会提醒他们:有风险。外行贸然去探究自己的内心世界,可能适得其反,引发精神分裂。   “他以前就看过心理医生?”   “不。从网上学的。”乐弥摩神情凝重,看得出他食不知味。   秦娴的手放在笔记本封面上摸了摸,“这是他的隐私。我们看,合适吗?”   乐弥摩吸着汤汁鲜香的面条,没有回答,但也没闲着,低沉地说:“昆吾跟我说,他读大学的时候遇过意外。是一件改变他性格和命运的大事。”   他好像是故意把头低的很低,紧盯着面条说:“他的女朋友,和同学们去春游时,在一座水库溺死了。昆吾从那时候开始做梦。”   秦娴刚想说什么,乐弥摩伸手压在笔记本上,又向秦娴推进几厘米,不容置疑地说:“他跟我说过他的梦,我都没怎么当回事。直到他出事……我想,他把这个本子放在桌上,一直等着有人帮他解开迷惑。你先看看再说。”   他说的这么郑重,秦娴觉得他接近故弄玄虚。可是笔记本上写的是“黄昆吾”。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本来就玄虚。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再婚,他读大学的时候去世了。他毕业就来到密陀市,我从来没见过他和继母之类的亲戚联系。”   乐弥摩絮絮叨叨的旁白,夹杂在哧溜吃面的声响中。   “昆吾来密陀市,因为他的女朋友是密陀市人。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的女朋友。”   秦娴的目光被笔记本吸引住时,耳边依稀听见乐弥摩说:“我只知道,那女孩子的名字,叫芦雁吟。”   秦娴的耳膜像被猛地刺痛,抬起头,大睁的眼睛紧盯乐弥摩沾着鸡汤的油腻嘴唇。“你说什么?芦雁吟?芦苇的芦?”   “芦苇的芦。”乐弥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秦娴手指冰冷,惊骇的目光缓缓从乐弥摩脸上落回笔记本上。 024 芦苇的芦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6月24日。中午打了一个盹,约摸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就做了两场梦。”   秦娴从黄昆吾的最后一篇记事开始看,越看越是惊心,仿佛置身于黄昆吾做梦的那个中午,走入他的梦境。   起初的梦境,是个极为明亮的夏天。他是羞涩的中学生,在一家古怪的店铺里得到一瓶香水,送给心上人。哎哟,这不是传说中青涩的初恋?昆吾在少年的身躯里,既羞赧又迷惑。他尚保留着“昆吾”的一丝自觉,觉得自己人生当中并没有这个少女和这段恋情。   他在梦境里迅速长大成人,不对,不是长大成人,而是换了一个人。Www。。com他变成年轻的医生,遇到充满活力、眼睛会笑的花店姑娘。   他们是怎样开始的?昆吾的梦境对此未加详解,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另外两个人。二十来岁的女性,穿着宝蓝色旗袍,身材妖娆,笑容黠慧。六七岁的女孩,十足似个瓷娃娃,蓬蓬纱裙,怀抱一盏圆圆的纸灯笼。昆吾心里充盈感激,可他又好像从未见过她们。感激她们的是谁?不认识她们的又是谁?昆吾迷惑了。   “昆吾,你……还好吗?”有个细如蚊吟的声音问。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这……太难回答。什么是好?一团酸楚溢满黄昆吾的胸口。   “昆――吾――”   昆吾艰难地挣扎着醒来,眼角是湿润的。同事乐弥摩正悠闲地摇着扇子,“到点打卡了,昆吾。”乐弥摩笑眯眯的,像一尊衣冠整齐的弥勒。   午休结束,昆吾怅然若失。   如果梦继续下去,会是什么样?   会有更多的梦。   如果,不再醒来呢?昆吾痴痴地打开他的笔记本,写下迷惑和幻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如果不再醒来,他会去哪里?   不是说他的身躯会去哪里――多半要进医院。他,黄昆吾,会去哪里?会像刚才的梦,进入别人的躯壳里吗?刚才是两个人,少年和医生。如果做梦的时间够长久,他能进入多少个人的躯壳?在那些人的躯壳里,他会随着他们走遍人海吗?会再一次,遇见她吗?   ※   来生坊与月桥社!对所有故事了如指掌的秦娴,立刻认出了那两个梦。   黄昆吾一直在讲他的梦!秦娴不由得暗自恼火。她一直以来聆听的东西,早就在这个笔记本里。   “他的梦和他的故事――”秦娴还没说完,乐弥摩打个手势制止她。   “故事更详细。”他说,“笔记本里的梦,还写有别的东西。你先看一遍,再总结意见。”   秦娴为了忍住脾气,喝了一大口冰凉茶,可语气中的火药味儿还是十足:“能直接告诉我,节约时间吗?”   乐弥摩似乎有一些迟疑,默默地吃完面,用自带的手帕擦干净嘴角,专注地望着秦娴,说:“我也说不好。你注意看他记事的日期。不过你看了可能也没有特别感觉……我这么说吧……黄昆吾的梦,能够预知未来。”   秦娴差点把嘴里的凉茶全喷到乐弥摩脸上。   乐弥摩拿手帕抹净了嘴巴,又抹光亮的头顶,边擦边说:“最后一页是6月24日。你看6月23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秦娴向前翻,手上的汗水濡湿了页脚。   “6月23日。梦到一个炎热的中午。脑子昏昏沉沉塞了很多梦中梦。就在这时手机响起。铃声是她选的,自从她离开,没有换过,希望能有一次响起,哪怕只有一次,是她打过来。但不会是这一次。来电显示‘克拉克疗养院’。我一不小心按了免提扬声器。‘黄警官你好。傅玲珑她……出事了!’电话里声音忐忑,除了紧张,还有惊骇和困惑。‘我马上过去。’我说着,把白日梦丢开。”   秦娴不明所以,向乐弥摩投来追问的眼神。   乐弥摩擦干头顶的汗,收起手帕说:“6月23日写的那个‘炎热的中午’,就是6月24日。”   秦娴怔了怔。   乐弥摩说:“我的耳朵很尖,况且他开了扬声器,电话里的声音尖厉,说的就是傅玲珑。昆吾说的就是‘我马上过去’。我还问他‘你朋友又出事了?’这些他没写在里面。”   秦娴不可思议地前后翻动那两页纸。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黄昆吾有个麻烦的朋友,据说是个女疯子。这事情很出名,同事们早就知道。克拉克疗养院经常打电话来,向昆吾报告女病患的情况,之前也有几次,昆吾挂了电话就匆匆地请假离开。”乐弥摩说。   “那天,他嗯一声糊弄过去,喝一口刚沏的茶,急急忙忙地跑了。茶水没有倒掉,可能他想着,回来之后还可以续上。可他再也没回到办公室。那天是6月24日,他桌上的工作日历一直没翻页。”   乐弥摩看着惊讶合不拢嘴的秦娴,一字一句说:“黄昆吾能够梦见未来。Www。。com我也不想相信,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刚才说的不是唯一一次。自从他女朋友出事,他来到密陀市开始做梦、记梦,他就知道,自己能够预见明天。”乐弥摩说完,伸手去翻到笔记本的第一页:扉页上贴着一张彩色照片。   长发女孩青春靓丽,穿着一条碎花长裙,双手拘束地握在身前,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   “雁吟……”秦娴的嘴唇颤抖,汗淋淋的手掌托住沉重的前额,头还是重重地低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乐弥摩问:“你认识?”   秦娴不言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瞬息之间,脸色像大病一场。“这本笔记,我能拿回去看吗?”   “我已经留了复印本。”乐弥摩的回答算是同意,旋即抛出自己的条件:“秦医生,明天你去看昆吾,能不能让我一起去?”   秦娴点头,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点头,她将那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失魂落魄地走出面馆。   夜色已经笼罩密陀市,夜风中似乎飘过一个轻微柔软的声音:“秦老师。”   秦娴蓦然回身,没有在夜色中看见那个瘦瘦的长发女孩儿。   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女孩儿,可是秦娴记忆犹新。“我叫芦雁吟,芦苇的芦,大雁的雁,吟诗的吟。”她羞怯地说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着躲避秦娴的目光。   “秦老师,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秦娴只是去大学里做一次心理健康的讲座,却被好多学生缠住。他们大多是想考研究生,七嘴八舌地咨询,只有芦雁吟一个人,等到所有人离开,心惊胆战地告诉秦娴,她觉得自己有精神病。   秦娴无儿无女,看见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比较有耐心和他们交流的。听完芦雁吟的自述,她说:“我觉得你没有大问题。你是压力太大,情绪不良。要积极调节,多和朋友沟通,如果有条件,去新环境转化情绪。”   芦雁吟欲言又止,秦娴忍不住追问她是不是有别的问题,她却不说了。   “过几天,我要回家乡去面试,正好几个朋友约定一起去密陀水库玩。既然您这样说,我和他们一起去吧。”   秦娴不由得多看她几眼,“你是密陀市人?我们是同乡啊。”   后来她们说了些零零碎碎的无关话题,就告别。秦娴差点把这个孩子忘了,可是她还记得“芦苇的芦,大雁的雁,吟诗的吟”――如诗如画的名字。   原来那个孩子,在水库中香消玉殒。   一旦想起来,秦娴杰出的记忆力将那天的一切都想起来,芦雁吟所说的“病症”,她都想起来了。   黄昆吾是她的男朋友,那么雁吟认为自己有精神病的根源之一,就是黄昆吾……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为什么又让她遇见黄昆吾?   为什么黄昆吾又是一个问题人士,一个能够预见明天的病人…… 025 做梦的人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乐弥摩带着一包故事,秦娴带着一本写满梦境的笔记本,一起来到克拉克疗养院。   密陀市小到没有专门的精神病院,却有一座私人建立的疗养院,专门收留精神病人。乐弥摩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地方,最近才觉得密陀市真是有各种不合理的地方。   他胸前挂的牌子不足以让他走进房间,乐弥摩只好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秦娴和黄昆吾。   秦娴再一次检查录音笔的电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给电池充电是她昨晚的头等大事,不仅充好电,还特意带了备用电池。而且十分钟内,她已经是第五次检查电量。让不明就里的人看见,会以为神情焦躁、精神紧张的她才是病人。   “昆吾。”秦娴终于开口,声音涩涩的,“你给我讲过很多故事,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豆芽巷在哪里?”   黄昆吾没有反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秦娴一字一句又问一遍。他仿佛这才听见,豆芽巷三字入耳之后,震得他的头狠狠哆嗦几下。   “你去过吗?”秦娴轻柔地问,“哪一家是你光顾的店铺?你要求哪种幸福?”   黄昆吾缓慢地摇头,持续摇了几分钟,神情像沉浸在一首歌里,样子很像幻听加重。摇着摇着,他开始哼唱。旋律宁静而悲伤,像是一首不太热门的世界名曲,秦娴觉得熟悉,但说不出曲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在秦娴感到失望的时候,黄昆吾利用吟唱的间隙恍恍惚惚地回答:“没去过。”   “那是谁把豆芽巷的故事告诉你?”   “雁吟。”黄昆吾边唱边抬头看着秦娴微笑,大大的眼睛弯起来,目光暖得像暮春的天气。   秦娴早已领教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可还是为这回答吃了一惊。她以平缓坚定的声音说;“昆吾,我认识芦雁吟。”黄昆吾对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秦娴继续说:“我昨晚给大学里的朋友打电话,问了芦雁吟的事――她的事,很出名。你告诉老乐,她死了。可是她没有死。芦雁吟是失踪了,对吗?”   “雁吟没有失踪。”黄昆吾乐呵呵地笑起来,“我知道她在哪里。”说到此处,他的额头忽然笼罩阴霾,重得让他垂下头,歌也唱不出来。   秦娴又看一眼录音笔的电量,好声好气说:“你知道芦雁吟的下落,告诉我好不好呢?她的父母还在找她。”   “她不会回来。”黄昆吾懊丧地喃喃,“她不会离开那地方。”   “那地方?是豆芽巷吗?她也去过豆芽巷?”   “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黄昆吾有些沮丧,有些心痛,清清楚楚地回答:“她在马蹄街。”   秦娴被他弄糊涂,“马蹄街是……”   “散布不幸的恶魔之家。”昆吾飞快地接续她的话。“这世上有人以给人幸福为目标,就有人以赐人不幸为己任。前者通常被尊称为神仙,后者一般都叫魔头。有一群魔头,住在一个叫做马蹄街的地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秦娴不由得神色一凛:黄昆吾开始描述另一个地方:马蹄街。   豆芽巷是昆吾对一类事物的寄托,里面充满了昆吾认为善美、助人的意象,随着病况严重,他会不断充实这个理想国,所以豆芽巷的店铺越来越多。渐渐的,他把自己也封闭在里面。秦娴认为,当病况加深到一定程度,黄昆吾会开始创造敌人――美善的敌人,豆芽巷的敌人,黄昆吾心智的敌人。Www。。com   现在对立的意象出现了。马蹄街,不幸的聚集地。如无意外,他会尝试击败它,在这过程当中他会责难自己,挑战自己的是非观,思维也会更加错乱。   “马蹄街在哪里?”秦娴小心翼翼地问。   黄昆吾不假思索地说:“U形的马蹄街就在豆芽巷隔壁,U字凹回去的那一块,正包裹着豆芽巷的那颗“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雁吟说,不幸和幸福从来只有一线之隔。”他顿了顿,忽然冲秦娴嫣然一笑,“雁吟还说,我不能相信你,你不是真正的医生。你应该相信我。”   秦娴不为他的言语打扰,在“马蹄街”旁边写下一些蓝色笔迹。   听过芦雁吟讲过的故事,秦娴以为黄昆吾很爱失踪的芦雁吟,可是他用恶魔来定位雁吟在他幻想世界里的形象。秦娴不禁问:“雁吟做了什么事,变成恶魔?”   黄昆吾紧紧闭着嘴,像是打定主意拒绝回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昆吾,你要说出来。”秦娴这次没有说“这样我才能帮你”,她不知何时开始动摇,不敢肯定能否帮上他。   不知何时,她模糊了自己的目的。也许不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弄明白,那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   黄昆吾露出半哀半怜的目光,像哄任性的孩子似的对秦娴说:“听别的故事好吗?”   秦娴怔了怔,柔声说:“好吧,我不问雁吟做了什么。但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再见面。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黄昆吾听了她的要求,仿佛听到小孩子追问公主和王子的邂逅,认真地回答:“就在那天啊!那个重要的日子。”   “你是说……”   “6月24日。”黄昆吾闭上眼睛还在微笑,又开始哼那首歌。   “6月24日是……”秦娴险些咬到舌,终把话头打住。   是他梦境笔记的最后一页。   是案发当天。   黄昆吾唱了一会儿歌,思维突然跳回来。“你问的是那个故事吧?”他嘴里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秦娴没有问任何故事,可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幻想中被人提问。黄昆吾自顾自地说:“那个故事确实是个很重要的故事,应该告诉你了――可是它还没有结束。”   秦娴来不及插话,黄昆吾带着少许愧疚说:“傅玲珑的故事,早就该告诉你。可是还没有结束……既然你一直想知道,我可以先讲开头。”   傅玲珑!   秦娴和房间外的乐弥摩同时一惊。   找了这么久,问了这么久,黄昆吾终于说出一个靠谱的名字。   案件中的关键人物,傅玲珑。   黄昆吾头向后仰,任凭缭乱的头发覆在眼前。“你知道,飞向死亡是什么感觉吗?傅玲珑知道。” 026 一醉庵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有人能说出飞向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有。   那感觉……胸中透不过气,心里非常害怕。   是的,是的,非常害怕。   傅玲珑没想过,自己在这一刹那还是会害怕。她以为,迈下天台的那一刻,她已经克服了最大的恐惧,却没想到下坠让她怕得要发疯。   不!不!我不想死了!这是她想喊却没有喊出的话。   她流泪,不是被扑面的冷风刺激,而是心里后悔。如果看到她尸体上的泪痕,每个人都能猜到她是伤心而死,但谁也想不到这是最后一刻的后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这楼好高,是全省最高的。所以她落啊落,心里越来越恐慌。下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好像很无聊似的四处游荡。   倒霉的家伙!往哪儿走不好,偏走到这里!傅玲珑不知怎么,忽然大喊出来:“啊――”   那家伙迷惑地抬起头,看到了下落的傅玲珑,笑了:“你好,需要幸福吗?季末大促销哦!”   傻子!离我远一点啊!傅玲珑想着,落入了他的怀里……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傅玲珑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仰面躺在地上,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周围非常特别:光滑的木制地板上洒落些许青翠的竹叶。傅玲珑长这么大,只在电视上见过竹叶。她摸了摸,触手是一种微微发涩的冰凉,不知是幻是真。   不远处,两个人正席地而坐,悠然对弈像古装片或者古装广告中的角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听到动静,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冲对手挥动宽大袖子,说:“她醒了她醒了。”   白袍青年落下一子,微微笑道:“我赢了!我就说过,可以在她醒来之前赢你。”   “老兄――你落子的时候她已经醒来。你输了。”青衣少女哈哈大笑三声。   “输的是你,我赢了!”   “棋局是你赢了,但打赌是你输了――我们下棋本来就是为了打赌,既然打赌输了,棋局赢了也不算赢。”青衣少女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如此拗口让她差点咬到舌头。   傅玲珑看看油腔滑调的少女,又看看垂头丧气的青年,再看看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茫然问:“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白袍青年站起身施礼,但这样一来,傅玲珑反倒要仰视他才行。青年仿佛丝毫未觉不妥,一本正经地微微鞠躬,自我介绍说:“在下方休,是这一醉庵的主人。今日相见,实属有缘……”   “我叫解千愁,是一醉庵主人的主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青衣少女手脚并用蹭过来,双臂在胸前交叉,盘腿坐在傅玲珑面前。“你真是好运气,今天遇到了方休――刚好赶上我们季末大酬宾。说吧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傅玲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一个劲摇头向后躲闪。解千愁看她神情畏缩,忍不住蹙眉,道:“不想要幸福?那你干嘛冲到方休怀里呢?”   被她这样一说,傅玲珑想起来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在下坠……下坠中,有人问她:要幸福吗?   “啊!”傅玲珑浑身一哆嗦,慌张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死了?80层楼啊!”   方休一直没能插上话,这时候笑了笑,耐心解说:“因为想要幸福,所以舍不得死,投向能给你幸福的地方。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自然?傅玲珑瞪大眼睛。从80层楼上跳下来还不死,能算自然吗?   解千愁开始不耐烦。“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需要考虑?”   什么才是幸福?傅玲珑懵懵懂懂地想通了,一咬牙,“要他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幸福!”   “好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既然你这样说。”解千愁和方休甚至没有问傅玲珑“他”是谁。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似的。“那么,就按照你的愿望,给你那种幸福。”   “真的?”傅玲珑激动地涨红脸,一身血红的睡袍相形逊色。   解千愁拍了拍胸脯:“豆芽巷的掌柜,说得出、做得到!”   不知为什么,傅玲珑立刻信了她,松了口气,舒心微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长久以来第一次满怀快意和轻松――只要他死了就好!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痛苦了!   方休端来一杯酒,彬彬有礼地送到傅玲珑面前:“尝尝本店的佳酿吧,保你回味无穷,永生难忘。”   傅玲珑乖乖地捧起酒杯。杯中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醇香,只是闻一闻,就觉得烦恼退散。傅玲珑高兴地饮尽,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能死?”   解千愁扳着手指想了想,十分肯定地回答:“明天!”   太好了!傅玲珑的双颊染上兴奋的红晕。   “在明天晚上月亮落下之前,你还可以改变愿望。”方休客气地补充道,“无论更改多少次,我们都可以实现让你幸福的心愿。”   听了他的话,傅玲珑反而疑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特别的好事在她的命运中出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们可不是白做的。”解千愁嘿嘿一笑,眼中精明尽显。不等忐忑不安的傅玲珑发问,她解释说:“这是一桩交易。在明晚月落之前,我们满足你的条件,无论你想要反悔多少次,我们都不过问。而你,要把明晚之前,所有让你反悔的原因告诉我,我会从每个原因里挑一点‘东西’,作为交换。”仿佛怕傅玲珑取消交易,千愁又好心地补充:“当然,你的第一个愿望是免费的――我们无条件地让你憎恶的人去死。如果明晚之前你不后悔,不提出其他条件,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傅玲珑不明白――她一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千愁的最后一句话,并不难理解。傅玲珑觉得,只要那个人死了,一切都不成问题,她也不需要许其他心愿,当然不必向这奇诡的一男一女支付什么。   “就这样决定!”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酒劲上来了。   解千愁和方休一左一右拉起傅玲珑的手,待她如王妃。他们把晕晕乎乎的傅玲珑送到门口,拉开门,冷风扑面而来。   傅玲珑打个激灵,向身后去看,却不见什么人和房间,只见一片无底的黑暗。   黑暗中,模模糊糊传来一句话:“那么……明晚月落之前,欢迎再次光临一醉庵。”   “唔――”傅玲珑的身子不安地扭动一下,忽然清醒。   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前月色昏昧,夜光闹钟的指针一闪,刚刚走过十二点。   怎么回事?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夜空。谁把月亮切成了条?她赤着脚快步走到窗前,想要伸手把月亮拼起来。月亮可是很重要的。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有看不见的东西阻挡她。傅玲珑急得大哭大叫。   有人被她惊动,从卧室门上的窗口向内偷窥。总有人从那玻璃窗向内偷窥。傅玲珑早就想把窗户封上,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都忘记。   偷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说的话,傅玲珑似乎能听懂,又听不太懂。   “怎么办?”“要不,给江女士打电话?”“还是跟黄警官联系吧。那位江女士……总觉得她有点古怪。”“那就打给黄警官,快。”“嗯,在拨了。啊黄警官,你好,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休息,可是傅小姐又发作。” 027 6月24日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墙上的玻璃是单向透视,通过特殊的设备,玻璃墙外的乐弥摩能将室内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黄警官,江女士。乐弥摩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昆吾正在讲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这是第一个他作为主人公出现的故事。   乐弥摩毛躁地从口袋里抽出洗得僵硬的手帕,用劲擦了擦大睁的、酸涩的眼睛。   他的运气未免太好,第一次和秦娴一起出现,就听到黄昆吾主动陈述案件回顾。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甚至怀疑,昆吾是不是知道他正站在玻璃窗外聆听。   “没人比黄昆吾更渴望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许是在用自己能控制的最直接的方式,请求我们的帮助。”乐弥摩想起自己陷入这事件时的第一反应。   现在他得打起精神,看看昆吾为自己安排的角色。   ※   昆吾刚睡着一会儿就被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夜光时钟显示6月24日2点15分。他抓起手机,扫一眼来电显示,心揪了起来。值班看护的话验证了他的不祥预感,傅玲珑又发作了。他沙哑着说:“我马上到。”   前半夜下了场雨,空气凉得不像夏天。Www。。com昆吾摇下车窗,让呼呼的风帮助自己保持清醒。他没有开得太快。虽然傅玲珑难得开口出声,但昆吾对她不抱过高期待。这两个月里,他曾有两次接到克拉克疗养院的紧急电话。每次他匆匆赶去,只看到苍白瘦削的傅玲珑发出惊恐的、无意义的尖叫。   也许,叫声里应该是有什么意义的,可惜只有她自己明白。   “我要揭发一个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是傅玲珑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今年四月,她莫名其妙地体重骤减。昆吾觉得,她只是在他视野里闪走片刻,再一闪,就从圆润的花苞变成深冬的枯枝。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沉默,静得仿佛这辈子根本没学过说话似的。昆吾没有追问她,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傅玲珑是个情绪化的女人,经常说气话,过后还不准人再跟她提起。昆吾付了咖啡钱,一言不发地离开。   黄昆吾根本不喜欢傅玲珑。碰巧傅玲珑和昆吾的女友是舍友,还是最铁的闺蜜。大学时代的傅玲珑已经惹来满身是非,满城风雨,认识之前,昆吾对她就有成见。女友信誓旦旦地说,傅玲珑并不像众所周之的那么差劲,这女孩的本质不坏,就是做事糊涂。昆吾很不情愿地结识了傅玲珑,没发现她的本质好在哪里。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昆吾根本不想在毕业之后还见到她。   唯有回想起四月那天,昆吾会心生亏欠。   他应该多问一句:“你要揭发谁?”   此后的两个月,他再想知道答案,就没那么容易了。见面之后的某天,昆吾接到陌生来电,对方说是傅玲珑的表姐。昆吾冷淡地问:“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女人有条不紊地问:“请问傅玲珑找你,是为什么事?”   “你问她不就知道了。”   “她……”表姐的口气很复杂,似乎极力伪装,但演得并不成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昆吾还是轻易察觉她完全没有难过,也不焦急。她还是那种有条不紊的气度,说:“她疯了。”   ※   昆吾来到24小时设岗的大门前,已经是凌晨3点5分。   克拉克疗养院建在市郊生态区,不仅建设时引入外资,建成之后也有洋医师和护理人员,无论环境还是服务,都堪称一家豪华疗养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从前昆吾路过这里,会扫一眼各种绿色植物之间的米黄色建筑群。真是好地方。他曾经这么想。但自从傅玲珑住进去,昆吾再看这里就只有一个感觉:精装修的精神病院。   以傅玲珑的家底,疯得再有特色也住不起克拉克疗养院。可正如昆吾懊丧时说的:“世上不劳而获的事情都被她遇上了。”傅玲珑的表姐江心月,那个在电话中声音刻板的女人,是富商冯洪的妻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江心月出钱把傅玲珑养了起来,昆吾始终觉得这事儿真不可思议。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江心月对傅玲珑的态度,和她在电话中的腔调一模一样,极度冷漠。   克拉克疗养院里的傅玲珑,简直换了一个人。过去嚣张时尚美艳张狂的傅玲珑,如今安静地隐居在麻木的躯壳里,总是垂着眼睛,既不张望这个世界,也不发表评论。   昆吾心怀愧疚,去看过她几次。她可能并不知道。   听说江心月也会去看她,但昆吾仅仅遇到一次。她是位美貌妇人,绝对是傅玲珑如假包换的血亲,举手投足透出一样的桀骜不驯。   不羁的性格在年轻的傅玲珑身上,会激起异性的挑战欲望。而在江心月的身上显现出来则让昆吾感到危险,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惧。   “黄昆吾警官?”那次见面时,江心月的微笑很客气,眼神却犀利。“你……是玲珑的男朋友?”   “不。”昆吾厌恶地蹙了一下眉头。   “我也觉得不像。”江心月眉眼弯弯,笑得无声。“玲珑喜欢年纪大的男人。”   他们唯一一次简短的对话被傅玲珑的尖叫打断。傅玲珑不常发作,那次比较严重。昆吾问看护,她受了什么刺激。看护说江女士带来蛋糕和蜡烛给她过生日,除此之外和平常一样。   昆吾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蛋糕。紫色玫瑰蛋糕制作精美,玫瑰花瓣上撒着银色糖珠子,像闪闪发光的露水。江心月没兴趣看她表妹发疯,无聊地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吃。她当着昆吾的面细嚼慢咽,让昆吾无理由怀疑她在里面下毒。   后来昆吾想起“江心月”三个字,就想到米黄色的空旷走廊里,靠墙放一张紫色长沙发,美妇人优雅地端坐,银灰色套装干净利落,布料里纺织的银丝闪着幽微的光。她饱满的嘴唇闭着,下颌一动一动,细细地咀嚼,咀嚼……   这位大姐是昆吾再也不想看见的第二个人。 028 克拉克疗养院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秦娴从桌边站起身,平静地走出那个玻璃房。   乐弥摩正打电话,看见她走出来,就快速地结束通话,向她露出尴尬的似笑非笑。“我想你已经知道。”他说着指指自己的手机,“刚才领导跟我通话。早知道不可能瞒你太久。既然知道,你更应该明白保密的重要性。”   女医生的嘴角也是似笑非笑,不过和乐弥摩相比,更多一分冷嘲。   她听过的所有故事里,大多数让人稀里糊涂。但黄昆吾说过,他不给故事里的人物起名字,给他们起名的是他们的父母,也就是说,他的剧中人全是实名制登场。   听到傅玲珑和江心月的出现,秦娴就知道“上面”想从黄昆吾的嘴里挖出什么东西。   “上面”不给秦娴解释,但秦娴也是一个上网看新闻的人。最近关于傅玲珑和江心月这对表姐妹的传闻很多。Www。。com表姐江心月实在太有名了,她正是克拉克疗养院的所有人。   秦娴并不了解克拉克疗养院,看网上有人八卦说,江心月家祖宗缺德,发现精神病是处理很多麻烦的便利通道,就打着慈善的幌子,干着黑社会的事。克拉克疗养院是个活地狱,专业就是收钱之后囚禁那些不适合存在于外面世界的人。   克拉克疗养院确实是江心月家祖传的产业,但这种新闻过于夸大其词,看起来太假。Www。。com自从黄昆吾住进来,秦娴每天都要来评估他,按照她的判断,这里的病人大多数确实存在精神疾病。密陀市的精神疾病比例高的令人惊骇,简直要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可疑的是,克拉克疗养院进进出出把关严密,远超过一般的同类机构。确实让秦娴对克拉克疗养院的安保措施感到不舒服。   再说回江心月和傅玲珑:内部知情人士说,这对年纪差距颇大的表姐妹,发生很多摩擦。傅玲珑在今年春天突然发疯,住进她表姐开的疗养院。不久之前,她病死在这里。   本来这是她们家的私事,没什么人关心,可是不知是有人别有用心,还是记者抓住大线索不肯放过――傅玲珑的死被渲染成一出精心策划的情杀。   情杀的戏码还没演完,江心月的丈夫冯洪也离奇暴毙。   密陀市第一大商人冯洪,在这小地方算举足轻重的人物,总不能稀里糊涂死得没交代。可是调差刚开始,江心月也跟着失踪。   一团乱麻当中,居然又穿插了黄昆吾:要不是他今天的故事,秦娴还不知道,他的女友芦雁吟和傅玲珑是舍友,黄昆吾和傅玲珑有私交。   秦娴决定暂时不告诉乐弥摩,她也曾见过芦雁吟――这件案子当中,芦雁吟应该是个局外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这么想着,沉默地回到玻璃房间里。   黄昆吾从头至尾没注意到她离开。他不停地对录音笔讲着自己的故事,好像终于发现一个能够不厌其烦的听众。   这回他讲得很慢,秦娴没费力气就跟上他的节奏。   ※   在地下停车场锁好车,昆吾又一次走进克拉克疗养院的电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高档的装修连电梯也没放过,不像别处的钢铁盒子,克拉克疗养院的电梯间,俨然一个精心布置的小房间。   四壁贴着温暖的米黄色壁纸,朝门的那一面挂着梵高名画的仿制品,《十四朵向日葵》。地上铺着咖啡色地毯,厚厚的、柔软的毯心绽放着一朵异域风格的月季花。   厢门合拢,面对乘客的一面贴着铮亮的镜面纸,特意在四周贴上欧式镜框风格的花边,彷如童话中的魔镜,告诉乘客你就是世上最美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昆吾从不害怕乘电梯,也欣赏梵高,唯独克拉克疗养院的电梯让他别扭不安。疯子时刻如影随形――他会产生这样不友好的感觉。   傅玲珑住在四楼,确切地说,她是四楼唯一的住客。45平米客厅里陈列超大液晶电视,是她第二个电视,第一个在她发疯时摔烂了,她表姐立刻让人买了新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表姐够豪爽。可昆吾也听说,傅玲珑发疯摔电视时,里面正播她表姐夫妇参加私立幼儿园剪彩。   卧室里有巴洛克式软床,床垫看着就无比松软,像是从《豌豆公主》里直接搬出来。卫生间最夸张,配备了容积5立方、浑然一个泳池般的圆形按摩浴缸。空间会显得促狭吗?一点不会。看护想抓住乱跑的傅玲珑,还是要追得气喘吁吁。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电梯间里列队迎接昆吾的5名服务人员,全都是为傅玲珑一个人服务。有客人拜访时,他们替认不出人的傅玲珑恭恭敬敬地说“您好”。   昆吾每次看到这环境,就厌恶得蹙眉。   有钱的疯子过着皇后般的生活。   可他一点也不羡慕她。她是被人害成这样,却说不出来。昆吾看到她就觉得,她在那个只有她自己清楚的世界里,也不会快乐。   “黄警官,她已经平静了。”看护长是个很有经验的阿姨,傅玲珑发作的时候,昆吾从她眼里看到过慈悲。   “今晚是什么情况?”昆吾透过卧室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傅玲珑穿着睡袍,赤脚站在落地窗前,双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专注地仰望月亮。克拉克疗养院的窗玻璃都是高强度的,双层,没人担心她会破窗而出。负责看守她的护士强壮有力,此刻坐在窗前的沙发里玩手机,时不时抬眼看看傅玲珑。   “她忽然扑向窗子,使劲拍打。”看护长说,“后来我们把两层玻璃之间的百叶窗升起来,她看到月亮,就不哭不闹,一直保持那样。”   “月亮?”昆吾哭笑不得。他本来就不该对疯子抱有什么期待。   倦意忽然难以遏制,昆吾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意识到这是江心月曾经坐过的位置,他被扎似的跳起来,换坐另一头。   “我想她今晚不会再出什么状况。”尽管看护长这样说,昆吾还是决定多观察一会儿。   卧室、客厅甚至浴室,每堵墙壁都有一道横向缺口,大约一米高。有的摆了绿色植物作为装饰,有的只是嵌入玻璃。无论傅玲珑走到哪里,她的行踪透过玻璃一览无余。昆吾踱步到客厅,站在玻璃墙旁,打量另一边的傅玲珑。   她和上次见面没什么差别,目光涣散,脸色像洁白的牙雕。只有情绪能让人类的双颊红润,或者铁青,她的脸上不会再有那些色彩。   昆吾看了一会儿,觉得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他换个角度,蹲低仰视,终于确定――   她在微笑。 029 昆吾的秘密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6月24日凌晨3点45分,江心月还是来了。   昆吾很奇怪,她怎么肯大费周章,奉陪一个疯表妹,情愿在深夜3点舍弃宝贵睡眠,带着一脸冷漠来探视疯子。   “又见面了,黄警官。”江心月对昆吾有淡淡的敌意。昆吾不记得哪里得罪她,他想来想去,唯一能让江心月感觉不快的地方,就是他会时不时来探望傅玲珑,尤其是傅玲珑发病的时候,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这位花费巨资奉养傅玲珑的表姐,内心不希望有人来探视,不喜欢她的表妹被人关心。Www。。com   傅玲珑的最佳结局是在玻璃房里孤独终老,我出钱是为了让她过这种生活,你来做什么?昆吾从她狠厉的眼角,读出这条信息。   你以为我想来吗?他很想对态度冰冷的江心月怒吼。   如果傅玲珑不是那件事的唯一线索,我才不会紧跟着她!像朋友似的跟她见面,听她谈天说地,给她的咖啡买单,她疯了还要来探视――我根本不是她的朋友,根本不是!   江心月听不到昆吾的心声,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卧室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傅玲珑刚在看护的帮助下平躺,还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嘴角带笑。昆吾看着江心月坐到她旁边。她保养非常好的手捧着傅玲珑的脸颊,拇指轻轻压在她的酒窝上,低声问:“你在笑什么?你快乐吗?”   江心月的声音不高,但静夜帮助昆吾提高了听力。昆吾打个冷颤,想起童话故事里的继母们。卧室里那两个女人都是他不愿见的,可这时候他觉得必须紧紧盯住她们,不然一个会伤害另一个。他本能地迈开腿,大步走近她们。   月光洒在傅玲珑的脸上。她中了表姐的魔咒,双目空洞,笑容尽失。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而江心月仿佛从诅咒里汲取了生命力,浮现出暖暖的笑。“睡吧,睡吧。”她轻拍傅玲珑的脸庞,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银灰色丝衬衫倒映月光中的苍凉,冷冰冰地闪动涟漪,江心月迈着近乎轻快的脚步离开表妹床边。   昆吾眼见她走到自己面前,不由得提起精神。   “我们家的事,你没法明白。”江心月坐到沙发上,慢吞吞对昆吾说:“玲珑的妈妈只比我大3岁,不像我姨妈,像我姐姐。Www。。com她很多年前离了婚,一个人把玲珑拉扯大。当年玲珑考上大学,离密陀市很近,她妈妈托我照顾她。我没把自己当成表姐,我把她当我女儿。她要什么我都给,生怕她不开心是因为我没扮演好代理妈妈。”   “你可能觉得我很怪,很不好相处。”江心月不无遗憾地望着昆吾,说,“现在我是学会严厉了。她的所作所为,让我对她很失望,也对我自己很失望。我觉得自己非常失败,对不起她妈妈的托付。”   是这样吗?昆吾将信将疑,回想大学时代――骄纵的美少女傅玲珑,沉沦在浮华世界里,走马灯似的在校园上演世界名牌秀,用虚荣和流言蜚语堆砌她的青春。昆吾见识过她恐怖的衣箱,却没见过她的亲戚来探望。毕业那天,没人同傅玲珑合影。离校搬家时,她坐在堆成山的箱子上,像高高的古塔里的公主,不知道等谁。昆吾问她,你亲戚不是有车吗?怎么没人来帮忙?   傅玲珑说:“我没有亲戚。我只有这堆衣服。”   如果这种人生真是拜江心月所赐,傅玲珑的母亲的确是所托非人。   “黄警官,昆吾,我在这里见过你很多次,我想我能够信赖你。”江心月继续说,“你是真心关怀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你……愿意照顾玲珑的下半生吗?”   “啊?”昆吾大吃一惊。   江心月推心置腹地宣布:“我不能长命百岁,但玲珑比我年轻,应该比我活得长久。我要物色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照顾她。”   昆吾的惊讶,不是因为江心月的提议,而是亲眼看见有人能够如此镇定、面不改色地说谎。可惜他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痴情少男,他是个有直觉的警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想你搞错了。”昆吾冷淡而厌恶地说,“我关注傅玲珑,完全是公事。她是我负责的案件唯一的线索。我们见面也是为了案子。”   “喔?是这样呀。”江心月麻木的五官可以解释为失望,也可以看作松了口气,真是绝妙演技。“什么案子?我似乎没有听她提过。通常她惹上麻烦的时候,不会放过我。”看来她决心刨根问底,要在今夜弄清黄昆吾和傅玲珑的关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昆吾索性把话摊开,省得她暗地里不厌其烦地乱猜。他冷冷道:“五年前,大学四年级,傅玲珑和几个同学结伴来密陀市面试,结束之后去水库玩。她的舍友溺水。”   “啊!”江心月低呼,“是有这回事。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好女孩,漂亮又有教养,叫什么燕的。”   “芦雁吟。”昆吾嘴巴有点苦涩,“芦苇的芦,大雁的雁。”   我叫芦雁吟,芦苇的芦。她以前总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强调这一句,然后咯咯笑起来,不知道高兴什么。   “不会是玲珑干的吧?”江心月这次是真紧张,“她们两人关系很好,她是玲珑唯一的朋友。直到现在,也只有她是玲珑的朋友。玲珑跟她很亲,不会伤害她……吧?”说到后来不大自信。她其实并不了解傅玲珑和芦雁吟有多要好。   “不是傅玲珑。是意外。”昆吾的嗓音稍微有些嘶哑,回忆又在他心上剜了一下。又挨一下,他还是疼,这种疼永远不会习惯,不会麻木。   “雁吟被抢救过来,但是变成植物人。”   “啊!”江心月闻所未闻。   “第二天晚上,她从医院失踪了。”   “咦?植物人怎么会……”换江心月大吃一惊。   “监控录像显示事情发生在凌晨四点,她穿戴整齐,自己走掉。”昆吾咬了咬牙,“那天晚上是傅玲珑自告奋勇照看她,却在当时睡着了。监控录像里,雁吟临走时跟她说过话。可傅玲珑不承认,说她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江心月沉默了。   “你这些年来一直在玲珑身边,是为了……”她有点为这年轻人感动。刚才还不喜欢他,但现在不同。刚才她以为昆吾是玲珑的朋友,现在知道昆吾真正关心的是芦雁吟。江心月的世界里,忠于所爱的男人是稀有动物。昆吾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感慨。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昆吾痛苦地端详傅玲珑的睡脸,发现傅玲珑又不安分地睁开了眼睛。 030 傅玲珑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他终于要死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傅玲珑转过脸,凝望身边熟睡的男人,觉得松了口气,翻身平躺,沐浴宁静的月光。   八年前,傅玲珑遇到他,说:“我怕你会后悔,我怕我会认真。”她是知道的――这人没心没肺,却有室有家。   那时,她太抬举自己,以为自己有本事让他后悔,以为自己给出一段认真的感情,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是他的劫数。   可是他并没有后悔。他逢场作戏的经验丰厚,得心应手,从中享受乐趣。像很多男人一样,他觉得,他配。他有钱,潇洒,配得到更好的东西,更年轻的女人。   而傅玲珑却渐渐认了真,把他随随便便的喜怒哀乐,不辨真假一概陪上小心,期望以此成为他眼中乖巧伶俐识大体的红颜知己。她开始揣测他每一句话透露出的情绪:爱还是不爱?爱还是不爱……到底他有没有一点点真心爱上她?   全世界的女傻子大致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愿望:希望轻而易举让男人爱上自己。只有少少女人能撞上这种运气。Www。。com   遇到他时,傅玲珑以为自己是后者。她年轻,漂亮,一切都好。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也不过寻常。   不对。比寻常还糟。寻常女子的体内有一份矜贵,可是傅玲珑没有摆谱的资本。开始时是有一点,后来都输给他。闹一次别扭,要担心他会不会再打来电话。   要是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她也这样想过。   要是没有遇见他,也许现在的她已经为妻为母,过一份平庸、忙碌、充实或者烦恼的生活。也许要担心赶不上早班车,抱怨工资还不涨,匿名给“我的前任是极品”之类的博客留言,懊恼老公先一步到家却闲闲地等着她回来做饭,下班累得像狗还得教训他……   每当想起那个狼狈不堪的傅玲珑,她居然会微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那个傅玲珑有权利大喊大叫大发脾气,也许并不理直气壮,但她不亏心。   这个衣食无缺的傅玲珑,小心翼翼生怕砸了爱情的金苹果就再也粘不好。   哪一种未来都好过自己选择的。   傅玲珑并不是一个选了就不后悔的人。Www。。com她没那么勇敢。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时刻,都有选错的可能和后悔的权利。可惜她没法再选别的。   要是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傅玲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冒出这念头,尤其是当她提出分手,他就暴跳如雷的时候。   曾经以为,他的不同意是一种感情,后来才发觉,他只是不能容忍女人抛弃他――多么老旧的真相!放在别人身上傅玲珑一定看穿,竟一次次把自己蒙在鼓里。   那么离婚吧,或者,我死给你看!傅玲珑吵架吵晕了头,竟拿性命和他虚有其表的婚姻相提并论。   他匆匆地说:“好,离婚。”   傅玲珑以为那是他唯一一次认真。后来才晓得,是她的期望骗了眼睛,他永远不会认真。只有他有权束缚她,她绝对没有相对的权利。   不知谁把这事抖给他妻子。果然有一场轩然大波,而结果居然是喜剧收场――他是千金不换的回头浪子,他妻子是宽恕了他、大度维持婚姻的贤妻。   傅玲珑什么也不是。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不是一个好人,甚至也有被骂“不是人”的时候。   可是遇见他的时候,她只有十九岁。十九岁,法律说她成人了,其实她还是一个大孩子。也许会装着什么都懂,说到底并不明白人生是什么,没有对未来的规划,对男人几乎一无所知……她就在那时遇见他,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以为自己能一无所求、无怨无悔地陪他一辈子,以为这就是爱情!   “十九岁?”他的妻子冷冷地笑,“你现在想起来‘只有十九岁’了?当初是谁把‘爱情不分年纪’挂在嘴上?收不了场又说自己年少无知?呵呵,‘十九岁’真是个好帮手,又来救你!”   后悔,后悔,后悔!很后悔!   傅玲珑忍不住想: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Www。。com要是没有遇见他,就好了。要是世上根本没有他,就好了!   恨那个男人,恨这个世界,恨那些自以为知道一切、对她评头论足的人,也恨自己曾经那么年轻。   要是能从一切当中脱身,就好了!   想得疯狂时,心里忽然有个纤细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去死吧!这个世界真是烦死了!   她就是这样神使鬼差,来到最高的楼顶天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回想那一刻,真是太傻了!他只是那么一个龌龊的男人!应该消失的是他才对!   傅玲珑看着完美无缺的月亮,吁了口气。不知刚才境遇是梦是真,可她终于清楚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枕边人的鼻梁,接着是他的嘴唇,下颌,喉结,动脉……冰冷的长指甲勾勒他的轮廓。   明晚月落之前……傅玲珑微微地笑起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到时,就算那对奇怪的年轻男女什么也没实现,她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何必要等到明晚呢?她忽然产生另一个念头。   相信那对诡异的男女,不如相信自己。那个劝她“去死”的声音,再度出现:“你看,现在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干嘛要依靠别人呢?想要谁消失,自己动手就好啦!你又不是做不到。”   厨房里有一套崭新的刀具。傅玲珑曾经想扮演大厨,抓住他的胃,可是他根本没有在这里共进晚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一度懊丧,不知道那套刀具买来作甚。   现在她知道了。   慢慢地走到厨房,傅玲珑开始认真思考:哪一把最锋利、用起来顺手呢?   “喂,你在想什么?”酒柜上忽然发出合唱似的声响,吓得傅玲珑尖叫起来。红葡萄酒、竹叶青、白兰地争先恐后地嚷嚷:“不是说好了,你的愿望交给一醉庵吗?”   傅玲珑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心中那个尖细的声音又说:“别听他们的!几瓶吵吵闹闹的酒,能为你做什么――对了,不如在酒里下毒吧!”   “你到底是谁?”傅玲珑捂着耳朵尖叫,“出来!出来!”   “好吧,既然你有意相见。”一根细弱的丝从傅玲珑心口缓缓地钻出来,笔直地横在她眼前。   傅玲珑瞪圆了眼睛,盯着这根丝,只见它无声地折出一个人形轮廓,每个转弯都无比逼真。傅玲珑不由得专注地看。轮廓闭合之后,从那空框里出现一个人的脸、长发、连衣裙、纤细的小腿和高跟鞋……冷冰冰的美人站在傅玲珑面前,落落大方地说:“幸会。我叫鸩女,来自马蹄街。”   “抢生意!抢生意啦!”酒柜上的酒们惊声尖叫。   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鸩女笑得泰然自若,苍白纤弱的双手缓缓托住傅玲珑秀美的脸颊。“傅玲珑,你是我的。”   傅玲珑想要躲开,却无法回避那股冷入骨髓的寒气。   “不要再挣扎,不要再妄想自己能如愿以偿、美梦成真――你的梦是我的,你的世界也是我的。你是马蹄街的供品,是别人许诺给我的。”鸩女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眸里闪烁碎碎寒光,嘴角浮动着寓意无穷的笑容。   “听我的――看我给你谱写怎样的悲剧。”   供品?生意?你的?傅玲珑完全弄不明白。   厨房里忽然有无数青青竹叶飘落,傅玲珑一时分不清是幻是真。白袍的方休和青衣的解千愁出现在竹叶雨里。方休止住酒们的大呼小叫,宽慰傅玲珑道:“去睡吧,这是个混乱的梦境而已。别急,耐心等待明晚的月落。”   睡?梦?傅玲珑更加迷糊了。梦里的梦?先是梦到她跳楼了,遇到怪人,惊醒,竟然还是一个梦,又梦到更多怪人怪事。   真是个奇怪的夜晚。   那么……哪一刻不是梦?哪一个傅玲珑在过着真实的生活? 031 我们的部门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一醉庵的故事还没完,乐弥摩已是一头雾水。   内容庞杂,叙事跳跃,角色转换。故事里有两个傅玲珑,一个是克拉克疗养院的病人,被黄昆吾当作没有意识的疯女人。另一个是幻想世界里抑郁的情妇,悔恨着,回忆着,梦着,困扰着,遇到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有两个黄昆吾,一个活在现实世界中,隔着克拉克疗养院的窗玻璃,冷眼旁观疯子傅玲珑。另一个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黄昆吾。   乐弥摩的心情有点沉重,同时感到困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昆吾是个很沉默的年轻人,别人通常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根本没在想事情――他脸上不是挂着心事忡忡的表情,就是写着明白无误的走神。他出事之后,不仅开始编故事,还很能扯。弥摩认识他这几年,从来没见过他说这么多话,更不习惯看到他不停地变换角色:一会儿是黄昆吾,一会儿是梦中的傅玲珑,一会儿又变成了旁观者。   昆吾真的像他在日记里写的,潜行进入很多人的内心?从很多角度看着同一件事,从黄昆吾的角度,从傅玲珑的角度,从高高在上的角度……   他无处不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乐弥摩产生这个念头时,莫名地心虚,急忙把思绪拉回。   傅玲珑曾经尝试自杀?这事情没听说过。不仅没听说过,也没发生过。全省最高的楼只有55层,她去哪里找80层的楼?   那么昆吾记述的,是傅玲珑的梦境喽?傅玲珑梦会豆芽巷掌柜……昆吾又是怎么知道疯女人的梦境?难道疯子的梦是相通的?   乐弥摩对自己的想法啼笑皆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可以当真。要是当真,自己恐怕离疯也不远。   傅玲珑是实打实存在的人物,但昆吾讲的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就无法考证了。方休与解千愁应是虚构的某种象征,绰号不知有什么涵义,故事中的真实人物们一个个遭遇奇事,傅玲珑再不可能亲口说出真相,黄昆吾变成那样,而江心月……   乐弥摩低头看着怀里厚重的打印纸,忽然想: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交叉贯众的线索?今天的任务交给秦娴,他本应该把这堆纸里面的疑点整理好,让秦娴重点去提问。Www。。com可他居然被昆吾的讲述缚住,老半天都没想起这回事。   他坐到走廊的黄色沙发上,心想这大概和江心月坐过、黄昆吾恐惧的沙发是同一批。坐着挺舒服的。   把那些打印装订好的故事摊在膝上,乐弥摩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玻璃窗里的年轻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黄昆吾向乐弥摩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他的嘴一刻不停地动着,眼珠却僵直。怪异的景象。   乐弥摩的目光撞见他的眼睛,不由得浑身哆嗦。   黄昆吾不是部门里第一个发疯的同事,在他之前还有两个,这段隐情乐弥摩没有告诉秦娴。   部门成立之后,每三个人当中就有一个精神崩溃。即使在精神疾病高发的密陀市,这比例也高的离谱。Www。。com   他们把根源归结到那条阴森森的走廊……乐弥摩想起那些紧闭的门,又是一个哆嗦,急忙低下头。   相比之下,昆吾讲的故事,还不算头疼可怕。   可是昆吾,你为什么把我写到故事里?乐弥摩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不知不觉又去观察玻璃房里的人。   秦娴的嘴巴很紧,但乐弥摩察觉到,她也被编入黄昆吾的故事,否则她不会情绪失控打那通电话。   如果我们都在故事里,江心月、冯洪,也在故事里吗?乐弥摩翻动厚厚的纸,从字里行间寻找失踪的人物。   他没计算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秦娴从玻璃房里走出来时,他抬头的刹那发觉脖子发酸。秦娴说:“他停下来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乐弥摩点点头,两人默不做声,并肩离开克拉克疗养院。   走出挂着《十四朵向日葵》的电梯,就是昆吾在故事里形容过的那个,乐弥摩和秦娴仿佛终于走出黄昆吾目光、从他的故事里逃脱,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秦娴这时候忽然说:“乐警官,我来的第一天,领导就指示过与黄昆吾的病无关的事情不要问。我对无关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也尊重你们的保密原则。可你们到底是什么部门?这也是保密项目吗?”   乐弥摩若无其事地反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秦娴拿起录音笔摆弄,按下一个键,录音笔里发出黄昆吾的声音,乐弥摩吓一跳,仿佛突然被带回黄昆吾的控制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6月24日的故事,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昆吾在唱歌的间隙转头望向秦娴。   “当然。”秦娴保持语调的柔和,“这是我最想听到的故事。”   “听了就停不下来。”昆吾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仔细想想这倒没什么稀奇,他总是满嘴奇谈怪论。秦娴还是追问了一句:“怎么会停不下来?”   “因为我会讲出光临豆芽巷和马蹄街的路径。”昆吾一本正经地说,“人类一旦知道,一定会忍不住前往。好奇害死猫呀。”   录音笔里,秦娴的声音停了几秒钟,乐弥摩几乎能听出她呼吸顿时急促。“去了会怎么样?豆芽巷的客人,不都得到很好的结果吗?”   昆吾耐心地说:“但是也有可能走错路,走到马蹄街。或者像倒霉的冯洪,遇上马蹄街的掌柜假冒豆芽巷店主,出来招摇撞骗。”   “你说冯洪?”   昆吾遗憾地摇头,“他以为自己去的是豆芽巷,他被骗了。马蹄街的某位掌柜以骗人为乐,行骗时像天使一样好心,结账时比谁都狠毒。”   “昆吾,你走错路了吗?”   “我?没有啊,我追着她,怎么会走错呢。”   秦娴听不懂他话里的她是谁,也不打算弄清楚。“昆吾,讲出来。6月24日的故事。”   就是那一刻,昆吾向窗外的乐弥摩望了一眼,然后严肃地看着秦娴。两分钟之后,他的声音带着轻松的微笑响起来:“你渴望知道那些路径。不是为了谁,是因为你自己渴望知道。太好了!我……把消息放出来,总算有人注意到。”   “你把消息放出来?你是故意……”秦娴在这里压低声音,可录音笔忠实地履行自己的功能。“来生坊的故事,你是讲给我听?其他的故事,也有特定的听众吗?你还要引起谁的注意?”   昆吾痴痴地努力回忆,最后回答:“应该知道那条路径的人。”   他呵呵地笑了笑,说:“我们部门存在的意义,我们一直在找的答案,其实一直挺清楚的……我现在看得真清楚呀。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得这么清楚……我要多看一会儿,多看一会儿……”   乐弥摩的光头渗出一层汗。不知是不是地下停车场太阴森,他莫名感到中暑似的难受。   秦娴掐断了那段对话,默默地看着他。乐弥摩打开车门,挥手把厚重的纸袋子丢到后座,示意秦娴坐进去,“先回办公室。”秦娴不客气地坐到副驾驶位置。 032 鬼地方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032 鬼地方   车驰骋在清静的公路上,乐弥摩紧紧抿着嘴,那股中暑似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打开车窗,让新鲜空气自由地涌进来。呼吸顿时从大自然汲取了能量。   秦娴替他抽了一张纸巾,乐弥摩道谢之后匆匆地抹了抹头上的汗。“黄昆吾说的,‘总算有人注意到’――应该不止是我,还有你吧?”秦娴平静地说,“你从来没有要求去克拉克疗养院看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领导应该告诉过你,你不应该去。Www。。com”   “我们……”乐弥摩为了安全,减低了速度,好像怕讲话会带来不祥。   “我们的部门建立之初,是负责管理没过时效的案件,主要是为了给一个历史时期的冤假错案平反,后来也管别的。”他说着像回想起来某些往事,情绪平稳很多。   第一个精神出问题的同事,负责处理多年未破的年轻女性连环神秘失踪的卷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最初的案件到最新的案件,受害者多达17名,时间横跨21年。   受害人的家属还在等待真相,那位同事不甘心看着案子就这么变成一堆没有意义的纸。他走访上百人,搜集厚厚的几大本资料,最后被自己的结论击垮――拐走那些女性的是第一名失踪者,21年后她依然年轻美貌如昔。   她把自己的身体称为“魔寝殿”,有魔神不时到她的躯壳中暂住。那些失踪的女人被魔神选中,入殿侍奉,不得再走出来。很难说她还算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人类。   面对指责时,魔寝殿露出嫌恶神色:“杀了她们?当然没有!她们都好好地活着呢。在哪里?就在这里啊!”受到连连逼迫之后,魔寝殿也许是不耐烦了,把失踪者们唤出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究竟“唤出来”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乐弥摩不得而知。那位同事留下的磁带里,年轻的乐弥摩听到17名失踪者的声音,有些宽慰家人不必担心,有些啜泣说不想留在魔寝殿里,可是没有办法,一旦被带入这地方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除了磁带,同事还留下一具混沌的躯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自称魔寝殿的女人再度不知所踪。从那时候开始,这个部门走上一条不归路。   年轻的乐弥摩就是顶这位同事的空缺,来到这部门。那一年,乐弥摩趁过年和前辈一起去探望崩溃的同事,看到那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窗户下望天,可眼里什么也没有,不能发出声音,也没法自己行动。Www。。com前辈说,叫他、拖动他甚至拿刀割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年轻的乐弥摩形象地知道了什么是“失魂”。老前辈却对此不以为意,退休前对乐弥摩说:“这些陈年旧案都是老大难、硬石头,越拖越难查,线索被时间磨灭,冤情就更难昭雪。我们的工作是在还有可能找到线索的时候再努最后一把力。你得心怀受害人,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雪冤。千万不要误入歧途,整天神神叨叨信邪!那个人走偏了!哪有什么牛鬼蛇神?作怪的都是人!小乐,相信科学,科学就是力量,让你破邪避灾、伸张正义的力量!”   前辈虽然没有解决多少案件,但年轻的乐弥摩被他感动,将这段话奉为教条。   第二个出问题的同事,是昆吾那张桌子的前任主人。乐弥摩还记得他们一起把办公桌搬进新办公室的情景。那位性格火爆的汉子急于创造成绩,时常抡起卷宗拍着桌子愤愤大喊:“这是些什么鬼东西?鬼地方,鬼档案!”他创造了后来沿用下来的专有名词。   乐弥摩记得那时候他们一起加班到晚上,认认真真整理那些《聊斋志异》似的卷宗,讨论以前没有想到的种种可能,向科学求助,排除内心的恐惧和魔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最初的几年,他们好像解决了七八件陈案,受过几次表扬。记不清了。   后来这个部门的职责变了,不再指望他们从时间的痕迹中寻找线索、突破陈年旧案。不知怎么回事儿,他们成了介乎警官和档案管理员之间的特殊人类。   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他们在乎的只有那些鬼档案。   再后来他们有了电脑,有了网络――谢天谢地。这两件利器让他们接触到更辽阔的世界,给自己难以明白的怪事找到更现实的解释。那时的回忆,乐弥摩历历在目:同事激动地展示他显示器上的搜索页面。   经过那么多困惑、惊恐的日日夜夜之后,他们终于发现,同魔寝殿打过交道的同事不是中邪,应该是一种精神疾病的静默期。   那个词怎么说?是静默期还是昏沉期……乐弥摩想不起来。他在那些日子里接触了太多罕见的名词,用特有名词塞满脑袋,武装自己的思想。   感觉就像是,只要能说出那些奇怪、复杂的专有名词,科学就会救了他们。和降妖的道士嘴里喃喃的咒语异曲同工。   可是世界变广大之后,奇怪的事情也层出不穷,简直就像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他们在探究,知道他们可怜巴巴地抓着科学的护身符,于是特意找上门来折磨他们、挑战他们。   渐渐,乐弥摩能记住的,唯有堆积在卷宗里的诡谲气息。   相信科学,或许不是因为真心对科学无比信仰,而是必须相信!必须告诉自己,万事背后皆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合理解释。否则他早就被诡秘击垮,无法坚持这些年。   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当年还年轻,可以不留在这里,还有其他选择。   可这个部门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来到这里、留在这里的缘故。   失魂的同事,在连环人口失踪案里丢了自己的妹妹。昆吾的前任,直到意外坠楼之前一直在追逐一个连弥摩也不知道的东西。昆吾想弄明白植物人芦雁吟出走是怎么回事。乐弥摩,当然,也有无法抗拒、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他们追逐秘密,也保守秘密。他们向科学乞灵,也在碰触卷宗时颤缩。   只有那条走廊里的办公室,容留这样的他们。 033 芦啼鸟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乐弥摩说完时,车正好驶入单位的露天停车场。秦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跟着他下车。乐弥摩自嘲说:“大概领导是怕告诉你,你把我们全体都当作精神病人。”   秦娴看着头顶的天空,无端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是。你不觉得密陀市的精神病发病太高了吗?也许我们都被困在一座疯人之城里,扮演自己幻想的角色。”   乐弥摩呵呵地笑了笑,带她走回那条阴凉的走廊。两人再次坐到乐弥摩的办公室,把那些疯狂的猜想撇开,琢磨白纸黑字。Www。。com   “有一件事,我看你似乎在隐瞒。”乐弥摩的目光恢复了狐狸般的狡猾,害秦娴没来由警戒。   “芦雁吟。”乐弥摩不疾不徐吐出这名字。   秦娴点头,“我之前就认识她。”   “我认识的黄昆吾,一直说她死了。可见昆吾认为她不是单纯失踪,也许早就遇害。”乐弥摩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浓浓的香气中,他向秦娴晃了晃咖啡盒,当作是问她是否需要一杯。Www。。com   秦娴摇头说:“我问过知情的朋友,都说有监控录像,她是自己走掉。”   “昆吾不相信。你信吗?”乐弥摩啜了一口热咖啡,眯起眼睛。“有人鉴定过录像吗?没有鉴定,就不能排除它可以篡改、伪造。失踪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尸体,你知道这四个字能隐藏多少罪恶?”   秦娴闷不作声。   “虽然没人知道黄昆吾才知道的案件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多年来只追踪一件奇怪的案件,就是芦雁吟失踪。Www。。com”乐弥摩放下咖啡杯,望着昆吾的办公桌,说:“也许他终于弄清楚,芦雁吟可能已经遇害,当时作为证人的傅玲珑说了谎。没准他还弄清楚,傅玲珑是为什么说谎――我猜是为了她的表姐江心月。所以昆吾才会去找江心月。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在你看到他讲的那些故事之前的推测。”秦娴强调。   乐弥摩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我,思维比较可靠。Www。。com比现在的我可靠。”   “现在的你是怎么想傅玲珑和她表姐?”秦娴默默地转动手里的笔,说:“我有一个模糊的推测――江心月有办法让人发疯。傅玲珑和黄昆吾,都是受害者。你说了,失踪可以隐藏很多罪恶。江心月的失踪是隐藏别人的罪恶,还是她自己的?”   “我没有具体的依据,不能随便说。”乐弥摩说完转向秦娴,问:“那么关于芦雁吟,你还知道什么?”   秦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乐弥摩一边端着咖啡小口喝,一边打开塞满故事的档案袋,忽然听到秦娴的声音。   “芦雁吟……我不好判断,因为只听过她自己的口述,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症状。如果她自己说的都是实情,那么她……有双重人格。”   乐弥摩仿佛中了石化术,半晌才喃喃:“这也太巧了吧?又一个精神病?”   “我听说她是同乡,又有那种情况的时候,就有点担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秦娴手里的笔越转越快。“毕竟我们这里……不是乐土。”   她换了口气,说:“其实我是在那时候,从芦雁吟的叙述中,认识黄昆吾。”说完,她再一次按下录音笔的播放按钮。   黄昆吾的声音回到了这间阴凉的办公室。   ※   不论谁见到芦雁吟,都不会相信这女孩有过苦日子。   雁吟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她看人只看一眼,立即把目光调开。这是不是失礼呢?不会。无论何时看到她,她总是笑眯眯的,就算原本没在笑,只要同她打招呼,她立刻会笑着回应――不是客套地假笑,是遇到熟人让她由衷惊喜。这么小的事情,也可以让她高兴起来。   最神奇的是,她的笑脸会跟着人走。不像有些女孩,迎面笑得灿烂,擦肩而过之后嘴角立刻耷下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倒不是虚情假意,只是礼貌已经到位,没必要投入更多。而雁吟的微笑会跟着人走,走多远,那笑还在眼前。她一定在笑容里加了料,回味无穷。   昆吾第一次见她的笑脸,是在校门外的超市。她给一个速冻食品品牌打工,系着围裙做推销。“好吃吗?”顾客问。   她笑起来,仔仔细细地解说:“水煮开之后再下锅,看到滚起大水花,再添一大勺冷水,再一次滚沸之后加一勺水,等饺子煮到圆润浮起来……”表情宛如替即将吃到水饺的人感到幸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顾客早就没在听,傻呆呆地点头,提着一袋速冻饺子去结账,回到宿舍说:“我请吃夜宵。”舍友们大喜:“超市的海鲜饺子又促销?”七手八脚从角落里拿出私藏的电饭煲,一袋饺子囫囵下锅。   男生不讲究,没人按照促销员讲解的做法去煮,成品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如此重复一星期,人人都忍不住喊起来:“黄昆吾!锅里再出现海鲜饺,我们就向舍监举报你用违禁电器!”   可是昆吾被雁吟的笑容吸引,陷入失去理性的暗恋当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朋友们无不惊诧:“什么?你说芦雁吟?跟傅玲珑住同个宿舍的芦雁吟?”   雁吟仅有的一点知名度,来自她的舍友。她本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倒不太清楚。但众人无一不说:“黄昆吾你疯了!你没听说过,看一个人先看她的朋友?”   已经迟了,昆吾被那女孩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他听从朋友劝告,把他的小心思压了一段日子,但终于有天,他没忍住。那天中午,芦雁吟走在落满银杏叶的校道上,绿色的外套,米色的围巾,昆吾于众人之中一眼就看到她。   “芦雁吟!”他鬼使神差地大叫她的名字。   女孩困惑地向迎面走来的人群中寻找,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昆吾的心怦怦直跳。认出我!认出我!他心里急切呼唤。   雁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你好!”她肯定地点头微笑。   一刹那昆吾想要跳起来。但他只是友好地点头,回敬微笑,继续走路。走开二十步,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起三尺高。“哈!”一声发自内心的快乐大叫,让瞩目的人都跟着他傻笑。昆吾知道那点小心思已经压不住,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打听过五月七日是她的生日,听说长假期间她的舍友傅玲珑邀请她一起去旅游,七日回来。那么她回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昆吾放在她们宿舍门口的花束。   雁吟回来之前,女生宿舍已经被她门前的花挑得好奇心、羡慕心大爆发。雁吟回来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女生都喜气洋洋、别有心思地看着她笑。只有傅玲珑皱眉说:“你们光看热闹!有谁看清楚送花的人?”立刻有人回答:“法学院大三的黄昆吾。”傅玲珑也没话说了。   雁吟后来问昆吾:“你为什么想到送花给我?别人只要听说我是傅玲珑的舍友,就退避三舍。”昆吾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你笑得很舒心,你跟傅玲珑不是一种人。跟着你笑,我也快乐。”   那时候连昆吾也没有想过,笑得这么舒心的女孩,曾经有过苦日子。 034 湖底的锁链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我叫芦雁吟,芦苇的芦。她喜欢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特别强调姓氏,据说高考时准考证写成了没有草字头的卢,给她添了不少麻烦。说完之后她就笑起来。即使是这种烦恼过的事情,也会变成她难得的回忆,可以笑笑。   昆吾慨叹:“唉,有一个稀罕的姓氏,叫什么名字都好听。你看我们学院单名‘伟’字的,张伟**都不稀罕,人家皇甫伟,怎么看都像武林盟主。雁吟,雁吟,再配上一个芦苇的芦,想想就是风景画。你的名字怎么能这么好听?”这是只有情人不会觉得肉麻的恭维。   雁吟有点羞涩,坦诚地解说:“刚出生时营养没跟上,爸爸说我哭起来有气无力,像野鸭子叫,听了揪心,他尽量自我麻醉,就给我起了‘雁吟’这名字。Www。。com”昆吾大跌眼镜。   他们那一代人出生时,父母已经懂得科学育儿、胎教、营养均衡等等一大堆的道理。雁吟出生时竟营养不良,不难猜出是在什么条件下长大。   后来昆吾又渐渐知道,雁吟高中时,父母都失业,爸爸尝试做生意但失败了,经济条件急剧下滑。偏偏那时候猪肉开始涨价,一家人过着真正的三月不知肉味的生活。Www。。com   有天芦爸和芦妈出门采购生活用品,回家时提了一袋肉馅。芦爸有点兴奋地向雁吟宣布,他们晚上要包肉馅饺子。雁吟看到塑料袋上四十多块的标签,立刻叫了起来:“现在肉价这么贵,怎么买这么多!”   提起这件事时,雁吟说,爸爸当时眼里就闪出泪光。爸爸难过的表情和妈妈的沉默,她忘不了。他们不怕女儿抱怨没肉吃,让他们难过的是,他们夫妻亏待了雁吟,他们唯一的女儿。   十七岁的女孩像寒酸的家庭主妇,斟酌每顿饭的成本,买东西从不看品牌、包装,只看标签,一眼扫完整排货架,几秒钟内计算出同类产品哪个最实惠。Www。。com   昆吾聆听时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放开。他早已发现雁吟是个精明的顾客,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她能迅速指出:“这个便宜。”   昆吾不止一次逗她,说:“雁吟,这种方便面95克,2块3。那种112克,2块7。哪个划算?”雁吟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112克的划算。但我推荐这种――100克2块3,性价比最高,味道也不错。”昆吾像疼爱自己的小女儿那样,眉开眼笑赞美自己的小女友:“算得真快!你的数学很好嘛!”现在他知道,与数学无关,那是她练就的生活技能。Www。。com   雁吟扬起头冲他笑了笑。“后来慢慢好啦。”她笑嘻嘻说,“有机会去我家吃饭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吃肉哦。”   她这样笑的时候,身体发肤每个细胞都透露出同样的信息: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现在比过去好,以后比现在还要好。所有人都感受到她传递的无声信息,不禁跟她一起微笑,谁也看不出来,这女孩曾经过着艰辛生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这样笑的时候,昆吾就知道,他要用一辈子珍惜她。   他不知道,微笑的雁吟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雁吟只是觉得不重要和难为情,才没有把这秘密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意味着什么。   事情起源于雁吟爱昆吾。   从第一次在超市推销速冻水饺时,她就注意到这个男孩。“你买回去怎么煮呢?”她知道昆吾也住宿舍,而学校的宿舍规定不能使用电饭煲酒精炉之类的灶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昆吾红着脸说:“我自有办法。”   她做当了一个月推销员,逢单日上班共计15天。他也就买了15袋水饺。她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可是雁吟只有一半心爱昆吾。她很想全心全意,怎奈另一半她不赞同。   另一半她是在雁吟同昆吾恋爱之后出现――这个提法是不是有点可怕?自从雁吟和昆吾恋爱,另一半她开始出现在雁吟梦里,发表她的意见。于是梦里的雁吟总跟梦里的昆吾闹别扭,无论他做什么,她都看不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雁吟最初没察觉,当是无聊的梦。哪个少女没有过跟男朋友闹别扭的梦?   梦并不经常出现,但出现时,总是明白无误地让雁吟知道:她对昆吾这类型的男生不感兴趣。为此雁吟困惑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黄昆吾。   那时候雁吟没意识到:梦里的不是半个自己,而是一个完整的“她”。   “她”只在梦里时隐时现,从未出现在人前,几乎不认识什么人,更谈不上感兴趣或者喜欢。雁吟对“她”捉摸不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直到有一天,“她”表态了,把雁吟吓一大跳。   那晚雁吟的梦里,出现了她的主管,也就是她打工的超市的营业经理,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家庭背景跟雁吟差不多,但他踏实诚恳,聪明有潜力。   梦里雁吟跟他相爱,结婚,搬入一间不大的公寓,厨房里铺有橘色和咖啡色瓷砖。他们一起存钱,一起畅想未来,计划生儿育女。   “她”很坦白,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梦很温馨很幸福,可雁吟吓得醒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短暂的惊醒之后头脑依然混乱,一半是甜蜜,一半是感觉自己背叛了昆吾,震骇而且内疚。   不可以!雁吟再度入睡时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   后半个梦里,她和看不见的东西争执、厮打,最后用双手狠狠地掐住一样东西,没看清是什么,只知道必须要扼住它。   那东西愤怒地挣扎,雁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扼得它动弹不得。雁吟喘息的时候发觉,自己站在一大堆的铁链上。Www。。com她抓起手臂粗的铁链,将手里的东西一重又一重地缠住,缠着缠着,缠出一个大铁球,大到能让阿基米德放弃寻找撬动它的杠杆。   这下好了。雁吟松口气,决心醒来的时候就把这梦彻底忘记。她不希望记得自己在梦里思想出轨,爱上了昆吾以外的男人。那个缠满锁链的铁球,她要把它沉到心的最深处。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雁吟的双手还是紧扣在一起,仿佛狠狠掐着什么东西。从此之后每天入睡,雁吟都这样握着手,觉得这样一来,“她”就此不会再出现。   “她”的确没有再出现。雁吟不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了“她”。   意识到“她”不会死也不会走,是在一个多月之后。   那天雁吟在超市打工,开始时一切和平常没差别,直到某个瞬间,雁吟睁开眼,发现她在值班经理的办公室,隔着办公桌亲吻那青年。对方知道雁吟有男友,因此脸上写满不解。可他不会比雁吟自己更惊骇: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会这里。   雁吟尴尬无地自容,匆匆逃离办公室,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低声嘶吼:“刚才不是我!”   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刚才是我。”   只有一句话,没有更多,雁吟却产生一股感觉:如果不让“她”如愿,“她”还会继续作乱。这股感觉,来自被她沉入心底的锁链。   “我不会让给你。”雁吟没有说出声音。她终于明白,和“她”对话不需要发出声音,她们共享同一个身体的感觉。   “不会把我的人生让给你。”   这句话在心里回转,雁吟却说不出来,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她”的。   “她”从此沉默,然后,是那一年的四月。雁吟本来只是在水库边上玩水,神使鬼差地下水去游泳。明明不想游那么远,身体却不受控制。她想呼救,嘴巴仿佛有意志似的不肯张开。   明明被不可估测的水深吓得发抖,四肢却能自如舒展,翩翩游到远离岸边之处。   “现在轮到我了。”心里那个声音说。   雁吟突然觉得,自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身体像被沉重的铁链一圈又一圈缠住,慢慢地坠向湖水深处…… 035 真相的面纱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035 真相的面纱   黄昆吾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克拉克疗养院的房间有很多整面的玻璃墙,“隐私”在这里的级别,远远低于“监控”,而“监控”大致与“很安全”属于同一概念。   倒影从四面八方包围昆吾,有些角度深深地形成递归,无穷尽的倒影盯着无穷尽的昆吾。   昆吾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而倒影悠然地左右摆动着头,好像跟随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   昆吾知道影子在哼唱什么――《古老的法国歌谣》,他的手机铃声,雁吟选的铃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沉重幽怨的曲调,好像送葬队伍抬不动棺材还得卖力歌唱。可她消失之前,昆吾从未这样觉得。   她总是晃着头,轻快、干脆地哼唱,稍微加快了曲子原本的节奏,音符立刻有活力,像游戏中的超级玛丽一个接一个吞下金币。   昆吾日复一日地期待,有一天,铃声响起来是她在宣告:恭喜你终于通关!我就在这里!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6月24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一到夏季,西晒的房间里简直没法活。中央空调给所有房间提供的26度冷风,吹入黄昆吾和乐弥摩的办公室时化为乌有。老乐的扇子从两个月前就没离手,一摇一晃像催眠似的。昆吾凌晨去克拉克疗养院跑一趟,再没合眼,原本就头晕脑胀,看着看着陷入昏睡。   梦里倒是异常清凉,他附体于一个游魂,走上传说中的奈何桥。Www。。com幽冥的潺潺水声里,有个细而清晰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昆吾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心里顿时充满酸涩。直到被弥摩“打卡”的提示喊醒,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酸楚。他背过身去泡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你说我还能好吗?   他试图同那个声音对话,希望它没有跟梦一起退散,还残留在他心里。   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幸福,我现在、以后还能幸福吗?雁吟!你到底去哪儿了?   昆吾有些气愤,气她不告而别,这么久也没有半点音讯,也气她失踪的那天,自己没在她身边,更气她居然问他是否还好――明知故问!如果她在乎答案,为什么要偷偷离开?   更多的是难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想起她就难过,怎么可能还好?   “老乐,你说幸福是什么?”他看着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开,一点喝的欲望也没有,只想呆呆地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乐弥摩没有理他,津津有味地看一部谍战连续剧。   克拉克疗养院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宣布傅玲珑再次出了状况。昆吾怏怏地挂断电话,浑身肌肉酸痛,头感觉要裂开。勉强开车太危险,他到路边等路过的出租车。   傅玲珑可以等。凌晨他才去看过,她没有大变化。   就在这时候,手机再次响起《古老的法国歌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昆吾。”电话里的声音让黄昆吾立刻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弄出任何声响,千万不要干扰了线路另一端的人。他必须再次听见她的声音,确定这不是夏季的酷暑制造幻觉,也不是思念开的玩笑。   “昆吾。”她说。“你好吗?”同那些梦里的发问一模一样。   黄昆吾听见自己的呼吸加重像突然喷气的高压锅,伴随那嗤嗤的气息,他还哭了起来。“雁吟!”他几乎泣不成声,“你在哪儿?”   “我已经不存在。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完全没有受到昆吾的情绪感染,平稳而冷静地说:“我和你,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昆吾,你仍然想找到我吗?”   当然。黄昆吾说。你一直都在,你从来没有消失。   静寂的电话那边,昆吾可以想象雁吟无声地笑起来。“昆吾,你不明白。”她用一种无法解释的口吻如是说。成年人无法同孩子解释一些现实而无奈的话题,就会这样轻轻带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你的梦。”她在电话那端突然提起一个不该被人知道的话题。“昆吾,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那些?”   “你……让我看?”   “嗯。我让你看到他们。求助的、助人的……那些。”她坚定的语气到末尾有些含糊。   黄昆吾被夏季的高温弄糊涂了。   “昆吾,昆吾,芦雁吟所爱的昆吾,我希望你能找到一条路,让你幸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而不是找我。”电话里的女性说。   黄昆吾一瞬间开始怀疑:她真的是雁吟吗?他从耳边移开手机,想知道电话从哪里打来。可是强烈的日光之下,屏幕黑乎乎,看不清来电显示。   “你不懂得放弃。明知自己越是追求,越是身陷不幸,你仍然不肯放弃。”电话里的声音笔直地穿透湿热的空气,直抵昆吾的耳膜,顺势侵蚀他的内心。   “现在我们有必要见一见。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把地址短信给你。”她的言语短促像命令。   这不是我认识的芦雁吟。黄昆吾刚这么想,就像是被她捕捉到思维。   她在电话中的声音稍微顿了顿,马上说:“我的样子,发生了改变。”   黄昆吾还是没有接话。她的改变反而是所有事情当中,他早就预料到而没有感觉意外的。   “还记得《塞伊斯的蒙面纱的神像》吗?”她问完不等昆吾回答,立刻说:“席勒的诗。我最后一门选修课需要的资料,是你从图书馆帮我复印。”   “面纱后面藏着真理,只有神的手能揭开面纱。凡人擅自窥探真理,真理永远不会再使他高兴。”黄昆吾讷讷地回想起来诗中的故事。   “面纱就在你我之间。”电话干净利索地挂断。昆吾眼前几乎出现了最末端的句号,像锋利的菜刀毫不迟疑地切下的新鲜黄瓜片,咔嚓、一个墨绿色的圆圈。   昆吾感觉到,电话那边的确是雁吟,憧憬神秘、蕴含着若有若无的哲理的芦雁吟。他低下头走到树荫处,终于看清来电显示:居然是傅玲珑的号码。   她们在一起?不对,傅玲珑的手机早就被疗养院没收了。   旋即短信也通过傅玲珑的号码发过来。地址是一个高级住宅小区――江心月家。   昆吾没耐心再等总也不来的出租车,返回去开了自己的车。   黄昆吾浑浑噩噩地回想着,凝望玻璃上摇头晃脑的倒影。   这是老乐和秦娴一直在等待的故事,6月24日的故事。   可是它还没有结束。他也始终没有做出决定,是否要把全部去故事告诉他们。那层面纱,不能随便掀起来。   就算他想要说,也不知道他们能否能理解:他明白他们,但他们不明白他。他们非常吃力地解读那些已经显而易见的故事――他们都在故事里面,可他们浑然不觉。   昆吾快要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任由这世界里的自己摇摇晃晃。   窥探真相的人,真相必要他付出代价。 036 女巫早就存在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036 邻居   乐弥摩与秦娴面面相觑,对视了足足五分钟。   听完芦雁吟的故事,他们都没有说话,却能够从对方的面部肌肉里,读出细微却熟悉的表情讯息:“你相信吗?”“我不信。”“我也不信。”“可是……”   最后还是乐弥摩先恢复镇定,说:“这个故事暂时放一放――跟我们要查的东西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昆吾那个案子。Www。。com”   秦娴点头的时候,乐弥摩的手机又响了。可能是当着秦娴的面不便交谈,他支支吾吾地尽量节约用语,态度却保持着敬意。   不用问,打来电话的人一定是所谓的“上面领导”。秦娴这样想,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上面”是谁。   是谁要他们从发疯的黄昆吾嘴里挖东西?为什么要揪着黄昆吾不放?   秦娴以前从不关心,只想弄明白病人的病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短短数日之间,她变得无法忽视这些疑团。她稍微留心听,但乐弥摩说话极为谨慎,“除了我也明白”、“一定会抓紧”还算长句之外,几乎都是“了解”“是的”之类的附和。   秦娴装作没有在听,手里没停:她飞快整理出一张叙事时间表。   昆吾、芦雁吟和傅玲珑的大学时代。芦雁吟离奇失踪。傅玲珑是证人。昆吾毕业后来到密陀市。Www。。com毕业之后黄昆吾和傅玲珑仍然见面。毕业之后第四年,傅玲珑试图揭发某人之前突然发疯。黄昆吾和江心月不时去探望。   接下来是非现实的后续:发疯之后的傅玲珑在幻想世界里自杀,遇到了豆芽巷的掌柜。   这次拜托豆芽巷的,不是人鬼狐,是一个疯女人在幻想世界中的分身。疯子傅玲珑的肉身在精神病院,但她的精神徘徊在另一个世界,恨不能让某个人去死。   昆吾看着精神病院里的傅玲珑,也用不为人知的方式看着幻想世界里的傅玲珑。   这故事非常关键,只也许这是黄昆吾最接近现实的一次叙述。   乐弥摩等到对方挂断电话,才叹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而不是放在办公桌上。他可能是担心秦娴看到来电显示。   “还有很多材料没有处理。Www。。com我们必须通力合作,今天要整理出一些眉目。”乐弥摩打开厚重的档案袋,揪出所有的故事,分了一沓给秦娴,命令式的说:“从里面找出和江心月有关的所有情节。哪怕只有一句话提到她,也要找出来。”   原来上面的目标不是黄昆吾,是江心月。   大富豪的遗孀,精神病院的所有人,失踪的可疑女人。秦娴早觉得,江心月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人,她像童话里的女巫,掌握法术,在缺失仙女的童话里,谁拿她也没有办法。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看来在她身上,不止有黄昆吾、傅玲珑和她自己的秘密,还有更多人的秘密。   秦娴嘴角浮起冷笑,“我在记录的时候就格外注意了。黄昆吾没有讲过关于江心月的故事。他从不使用化名,没有就是没有。”   乐弥摩仿佛已经有了线索,胸有成竹地说:“江心月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字。江春兰。”   秦娴轻轻地蹙眉,大致明白江心月为什么要改名。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早变成人们眼中大俗的名字,以江心月的身份自然不能容忍。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春兰这样略带乡土气息的名字,的确在黄昆吾的故事里出现过。乐弥摩似乎也在同时想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去抓桌上的故事,几乎是同一时间扯住了同一份装订好的故事,一人抓着一个角,四目相对脱口而出:“邻居!”   原来江心月真的在豆芽巷里。   幸好秦娴的整理习惯良好,为每个故事制作两套编号。一套按照昆吾讲述的时间排序,她深信昆吾对故事顺序的安排当中,隐藏着她还没有总结出的联系。另一套按照豆芽巷的门牌号。春兰的故事被编为4号浣月坞,种子店的故事,是黄昆吾较早时候的讲述。   当时黄昆吾精神状态很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讲了好多无关紧要的故事。一开始大家以为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暗含玄机,试图和案件挂上联系,后来发现全部是天方夜谭。秦娴渐渐慎重,拿到这故事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往江心月和冯洪身上去想。   不太厚的几页纸而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那的确是黄昆吾很早之前就讲过的故事。   也就是说,黄昆吾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他们,关于江心月的秘密。   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通往这里的路径。   这一刻,秦娴和乐弥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黄昆吾的脸,想起他那股半疯癫半戏谑的语气。   “因为我会讲出光临豆芽巷和马蹄街的路径。”昆吾一本正经地这样说。“人类一旦知道,一定会忍不住前往。好奇害死猫呀。”   乐弥摩和秦娴不由自主地抓着那故事,打个哆嗦,同时猜到,对方也是为同样的记忆而寒颤。   “只有一份。我先看吧。”乐弥摩提议。   秦娴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说:“我有电子版。传你电脑上,打印出来。”   真奇怪,在这种看似危险的时候,他们在争着冲过终点,仿佛要夺取胜利。两人对这念头笑笑,低下头。   “此时此刻还是大白天,但春兰喝醉了。醉醺醺的状态下,她做了一个白日梦。”   浣月坞的故事如此开头。   秦娴三下两下把文档中的“春兰”二字全部换成江心月,重新打印一份给乐弥摩。但乐弥摩摇着头说:“你看这个,我就看电脑。”他是不想让秦娴有机会动他的电脑。秦娴看得透,也没意见。   改了名字的故事,看起来顺气多了。   ※   江心月结婚时,已经34岁。34岁才迎来第一次婚姻,对很多人而言不可思议。和她同日拍婚纱照的那对小夫妻,足足比她小十岁,望向她时,目光带着好奇和揶揄――江心月补更多的粉,做活泼的发型,挑选更塑身的礼服,仍不能和真正的年轻人相提并论。   岁月太凶狠,但江心月并不遗憾。到这个年纪,她终于真正清楚自己要和什么样的男人共度一生。愿意与不再青春、不再娇艳的女人订下白头盟,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能共享生老病死的配偶。   遇到冯洪是一种幸运――这念头支撑她5年,今日终于到头。 037 邻居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037 邻居   江心月的婚姻失败了。   不是从她第一次发现丈夫有外遇的那刻开始失败――那时她还会伤心、气愤,会不知所措,会试图挽回,会小心翼翼隐瞒她的发现,生怕点燃导火索的是自己。   那时,既然还有一方格外在乎这段婚姻,它就不能算彻底失败。   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江心月终于对此类事件不再意外。有人委婉暗示她,冯洪又结交新女友时,她只会在心里愕然:又一个?   除此之外倒没有多少痛苦,由此也能得过且过。   今天,江心月得知冯洪又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友,据说才刚满18岁。她恶心反胃时忽然萌生一个念头:这段婚姻该结束了。   江心月知道自己要同冯洪离婚,但什么时候说出这句话,她还没想好。   不能这么简单便宜了他!她有坚定而强烈的意愿,但也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想好如何惩罚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冯洪是个恶心的背叛者,卑鄙的骗子,同时也是个成功的商人,足够奸猾狡诈、心细胆大。江心月暗自掂量过:明刀明枪也好,釜底抽薪也好,哪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   按兵不动最好,可那也意味着困在一个破落的格局中自寻烦恼。   一面想着“我要报复”一面却无计可施的江心月,不知不觉开始酗酒。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像这样在大白天烂醉,还是第一次。   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回来看到。白天不会,晚上也不会。   先把冯洪的藏酒清空再说!江心月恶狠狠地想。她不屑留到离婚时,为那些价值巨万的美酒同他争得面红耳赤。作他老婆时喝光光,名正言顺。   咦?酒瓶又空了?江心月摇晃着站起身寻酒。   晃晃悠悠走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酒柜。怎么回事呀?十几米的距离,好像走了一整年?江心月闭上眼睛,双手抱头,用力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有人在窃窃私语。是电视没关吗?不管了。   “豆芽巷的每个掌柜都必须和外界打交道。哪怕一次也好,你要去交换他们的不幸。”   “是不是一次就好?”   “总之,你先做一笔生意试试看吧。”对话飘飘摇摇,在这里打住。接下来是一声漫长的“吱呀――”有扇门打开了,门枢仿佛多年未曾上油。   江心月不记得自家有这种老古董。她晕晕乎乎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一扇门,就在她面前敞开。   她已经不在自己家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别人家的外面。门后的女主人直直地盯着她。江心月挥舞手里的空酒瓶,向人家傻笑:“你好啊。”   “你好。”那女子直视着江心月,眼睛冰凉凉的,恍若一潭微澜的深水上倒映点点细碎月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的眉目清淡,线条纤细,尤其是那张小嘴,薄得只剩细细一抹淡红。   江心月摇摇晃晃打量面前的房子,满眼绿油油的爬藤植物。   这高档社区全部是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可江心月不记得有这么绿色天然的邻居。“这是我们社区吗?我好像没来过。我住在附近,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江心月口舌不清地喷酒气。   女邻居大开了门走出来。她穿一身青色的套裙,风格比较复古。左襟上点缀一朵大大的、用丝巾结成的嫩黄色绢花。气质高雅,神情冷淡,待喝醉酒的女人却亲切热心。   “你醉得很严重,先进来坐一下吧。”女邻居走上前,伸出双手搀扶江心月。她有一双很美的手,手指修长,像珠宝店里用来展示戒指的模型。   无可挑剔的美人!江心月咕哝着“谢谢”,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臂弯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难得女邻居毫不介意江心月满身的酒气,牢牢地扶住她。   门吱呀开,吱呀关,接下来的景象让江心月大开眼界。   竟然有人在室内种爬藤植物,深而且长的房间四壁,爬满翠绿的藤蔓,巴掌大的绿叶一层层覆盖墙壁,无数个含苞待放的花蕾垂在绿叶中间。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   江心月见所未见的是,屋子中央挖出一口又大又圆的水井,足有一米多宽。井水涨满,再高一公分就要从古色古香的井台上溢出来,却恰到好处地停住。   吊顶上一盏球形灯做成月亮造型,正悬在井口上方,轻轻旋转着倾泻银光。水面上倒影变幻,从弦月到满月,再变回弦月……真独特的设计。   井台旁边散放几把藤椅。女邻居扶江心月在藤椅上坐好,自己跪到井边,从井中掬一捧水,认认真真地洗手。   江心月从没见过有人洗得这么认真,忍不住说:“你的手很好,这样用力洗不利于保养。”   女邻居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是在洗手。”她的声音十分轻,不及落叶扑地的动静。   “那你在洗什么?”江心月稀里糊涂。   “我在洗月亮的倒影。”说着,女邻居又垂下头,仔仔细细去涤荡水波。   江心月若是状态正常,必定以为女邻居脑子有问题。但她这时醉得很兴奋,觉得洗月亮的倒影实在是一件无比风雅的事情。她沉默地看了好久,问:“你洗了多久?”   女邻居仰起头思考,千万青丝在月球灯下滑动,从她的脸侧滑到身后,露出白皙的脖子。这时候江心月才发现:女邻居的眼睛是幽深的青色,映着月光,像冻土上点缀一层薄而冰凉的霜。   “很久吧……”女邻居偏偏头,乌亮的头发在月华中抖出层层浅淡的光。“一百年?”   “一百年?够毅力!”江心月哈哈大笑。女邻居也笑起来,薄嘴唇轻轻一抿,几乎不见,只留两颊一对若隐若现的笑涡。   “一百年……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真好。”江心月苦笑,“我就不行。5年前还有冯洪这样的追求者。才5年,又老了这么多。离开他,我要孤独终老么?不要离开他,用后半辈子斗法,打发无聊貌似也不错……你说呢?”   女邻居专注地洗月影,不知有没有在听。江心月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说:“她们不会老吗?有天她们也会耗尽青春,落到我的下场。”   “她们的下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落得悲惨,你不幸的婚姻就能改变吗?”女邻居缓缓地说。江心月明明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女邻居居然能完全明白。   “你说的没错。”江心月拎起酒瓶放在嘴边,可是里面早没有酒。她不高兴地丢掉酒瓶。“你说,老天爷不会瞎了眼吧?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也不来管管!”   “老天爷的心思,谁能知道呢?”女邻居不再洗月影,双臂交叠在井台上,转脸凝望江心月,纤薄的小嘴吐出一串轻微的声音。   明明轻得几不可闻,却在江心月的心头炸了一声又一声。   “我帮你,好不好?比老天爷可靠。” 038 心想事成的种子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你?”江心月失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帮我?”   “浣月。”女邻居的回答有气无力,像是时时会被风吹走。“我是豆芽巷的浣月。”   “豆芽巷?”江心月怦然心动――她听过这三个字。冯洪曾经怀着难以遏制的兴奋和再也忍不住、再也不能保守秘密的表情,神神秘秘地对她说过这地方。   为人类实现幸福的地方。冯洪在那里得到了他的幸福,从此飞黄腾达,财源滚滚,呼风唤雨心想事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是你帮冯洪发迹?”江心月稍有些清醒了。   “不是。”浣月淡然道,“你是我的第一桩交易。”   “交易?如何交易?”   “我卖种子。”浣月回答。   “什么种子?”江心月有点好奇。   浣月淡淡一笑,说:“心想事成的种子。Www。。com”她向江心月伸出手美丽的手,说:“来看看吧。”   她们牵着手走到绿墙下。面对摇曳的翠绿,浣月略有些拖长的声音仿佛催眠,“呼吸――”这两个不是她说出来,而是随着她缥缈的气息浮出来。   江心月听话地深呼吸,再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体内充满流动的绿色空气。整个过程,浣月不看她一眼,只顾紧盯着浓密的叶片。江心月忽然想,也许她并不喜欢自己的第一个主顾。Www。。com   绿叶不失时机地吸收江心月呼出的气息,微微颤动着开出新花,转眼鲜花枯萎,缩回叶底。浣月苍白的双手在大片翠叶间摸索,终于抓住了什么,用力摘下来。   是一颗已经结籽的干瘪果实。浣月掰开来看看,递给她的客人。   “拿着它。”女掌柜轻飘飘地说,“你的运气不错,里面有三颗种子。三个愿望,能让你幸福吗?”   “三个?”江心月双眸闪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不是贪心的人,同时还有点小小的精明,三个愿望足够做很多事,让她的一切伤口愈合。   “多少钱?”江心月问完,舔了舔稍嫌干涩的嘴唇。   浣月厌恶地蹙眉,伸出一根青白色的手指摇了摇。“我要钱做什么?我给你幸福,换你的不幸。你只要亲口说,把你抛弃的不幸给我,我们的合约就成立了。Www。。com”   “没问题。”江心月从没见过这样划算的生意,“我抛弃的,全给你,浣月。”   “好。”浣月对交易成功既不欣喜,也不失望,口气中还是恍恍惚惚的飘然。“把种子含在嘴里,说出的愿望就会实现。不要吞下去。”   江心月迫不及待地把三颗种子丢进口中。“让我不幸的罪魁祸首……”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生怕不留神吞到肚里,顺便稍加几秒钟的时间,想好自己要许什么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是岁月。我要青春。”   没错,最不幸的就是岁月流失。色相衰败,心志消磨,都是时间的错。她江心月不是输给其他女人,是输给了时间。她没法向时间讨回公道,无法对抗、没处发泄,不由得更加恼恨那些占尽了时间好处的女人。   假设她还拥有青春,怎会输?年轻的江心月爱憎分明,锐气十足,几时输过?   “我没法给你的肉体返老还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浣月的语气似乎不责备客人贪心,“已经过去的时间如同流走的水,谁也捞不回来。但我可以让河流冻结,不会有更多的水流逝。我让肉体的时间停止,同时帮你的内心找回年轻时的江心月,也算是恢复青春吧?”   这已经超出了江心月的期待。她不禁狂喜,同时还有怀疑。“你能够做到?”   “这代价很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浣月扳着细长青白的手指说,“你抛弃的是岁月,那么岁月赐给你的东西,我有权取走。但我担心全部取走,你使用下一个愿望时会更加不幸。我拿走一些好了。”   听闻自己要失去一些东西,江心月起初的兴奋乍然消失,惴惴不安地问:“你要拿走什么?”   “想想年轻时的江心月,和现在的你相差什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浣月说话时望着江心月的眼睛,目光一直深深地照进她心里,在江心月内心深处照亮一个年轻女子。   “她尚不知道人生百味,以为坏事只是偶然的糟运气,不会一再发生。”江心月苦笑,眼里含上泪水。   她路见不平会激愤。我路见不平,至多隔着车窗看看,连窗玻璃也不会摇下来,多半还要再加锁,以免无妄之灾殃及池鱼。   她若知道丈夫背叛婚姻,必定咬碎银牙同他势不两立。Www。。com我只在旁边看着他,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若投资,即便对方并非绝妙搭档,她也会因为对方需要机会而慷慨伸手。我则告诉自己,困难是他们的事,我要对自己负责。   她若在饭桌上讨厌某人的酒品,绝不多给半句应酬。我会照顾席间气氛,添几句玩笑,不让任何人不欢而散。   她说谎时很难开口,开口先向对方承认自己想说谎,最终还是有一说一。我说谎时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看穿他是不是也想骗我……   江心月说完,眼泪淌了满脸。一直没有表情的浣月,在此时才显露出满脸憧憬,显然是听得入了迷。   “岁月给你这么多,你还要把它抛弃!”女掌柜叹息完毕,清点账目。“对世态炎凉的麻木,对人情冷暖的愤恨,处事时的狠辣,接人待物时的圆滑,逢迎时的假笑,说谎时的技巧,这些我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你还可以再造出它们。理智、宽容、平和,还有少少的同情、正义感和羞耻,这几样我留给你。你不太可能再创造出这些东西。”   “听起来对我完全无害。”江心月揩去眼泪,非常满意。得到她的同意,一颗种子像糖块,融化在舌尖,清凉苦涩的滋味渗透全身。   “种子给谁都无所谓。”浣月悠悠地说,“给一个永葆青春的聪明女人,也不坏。”   白日梦进行到这里,江心月骤然清醒。   她躺在沙发里,身前身后全是空酒瓶,地上也横七竖八地滚着不少。   什么呀!江心月抱着疼痛的头,无比失落。是个梦而已!   可是……舌头上好像有两个硬块。   她伸手指在口中抠了抠,又跑到镜子前仔细看。摸不到,看不见,只是舌头抵着上颚的时候,感觉格外明显。   有两个肉眼不可见的硬块,在她的舌头上扎根。 039 疙瘩 - 欢迎来到豆芽巷 - 煌瑛   江心月去了医院。耳鼻喉科医生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送钱给一些把她当做神经病的人?还是算了。没人比江心月更知道什么是精神病。她自己就有一家疗养院。   她知道那里面是怎么回事,也就格外提防:万一被冯洪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岂不是离婚的好借口?江心月决定忍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经意又是5年。岁月这大敌,稍不留心就将大把时间一笔掠走。   5年变化显著,冯洪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换了两次房,换了几部车,冯洪把自己的名字也换了,把他原来土的掉渣的名字,换了一个财源滚滚如洪水的洪。Www。。com还死性不改换了几个情人。   江心月呢,完全换了一个人,锐气、张狂、意志坚决、自把自为,却不能像5年前那么看开。她已经把岁月教给她的麻木,换给了浣月,而浣月留给她的宽容,显然无法应用在冯洪身上。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她看着丈夫,只有这样一种感觉。Www。。com咬牙切齿、拼命忍耐时,她养成了轻舔上颚的习惯。   舌头抵住上颚,清清楚楚地感受那两个硬块,她的心情就好很多――那是她的王牌。   她可以许愿令冯洪恶有恶报,身遭飞来横祸、死于完美意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江心月舍不得浪费。   三个愿望,曾经看似很多,用掉一个之后,却觉得只剩两个太少了。   冯洪不配浪费一个愿望。而且江心月确信自己绝对有能力,在不借助愿望的情况下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愿望应该是更好的东西。   江心月还留着一些美好的情感,她也知道这些情感有多珍贵。她把它们无私地贡献给一个孩子――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她结婚太迟,错失了生儿育女的良机,想要孩子的时候健康受损,已经没可能留下自己的血脉。   那孩子是她的表妹,年龄却似她女儿。天真率性的表妹,像极了年轻时的江心月。江心月竭尽全力宠爱她,每个假期带她满世界飞,开阔眼界,享受人生,落地时带回全世界的奢侈品。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有时江心月也觉得过分铺张,但转念又会想:留着这些钱做什么?攒来攒去,还不知最终入谁腰包。为什么不能花在我表妹身上?这姑娘在我的身边变得又出众又有品位,难道不值得吗?   既然有了这种想法,对待自己就更不能亏欠。江心月开始报复式的消费。冯洪完全不干涉她,以她的力量,再怎样折腾也不至于散尽属于她的一半家产,更勿论他名下的。况且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江心月就会感到无聊。   如他预料,江心月的确开始无聊了。Www。。com   表妹开始躲着她。江心月听说这孩子在学校朋友很少,人缘奇差。有次她参加援助流浪猫狗活动,在校园网上拍卖自己的名牌衣包――多数一次也没用过,譬如江心月计划带她去瑞士滑雪时买的全套用品,因为行程取消从未开封。   那些东西就算白给,有几个人用得着呢?江心月怕那孩子遭遇冷场,雇了几个学生去竞拍,结果发现帖子招来数百人围攻。“你有钱,多捐钱做善事,在这儿炫富有意义么?”有人冷嘲热讽。   拿恶毒当俏皮的,更是数不胜数,无法想象它们诞生于二十来岁的大学生的键盘上。   这只是表妹遇到的七零八碎的烦心事中的一笔。   江心月想,这孩子需要学会自己处理。不久她发现表妹换了宿舍,和新舍友形影不离,却不怎么和自己见面,连电话也很少打。   早就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难伺候,江心月没太沮丧,深信过段时间就会没事。她按时给那孩子零用钱,同时过着她自己的精彩生活。   “江心月,你完全不见老啊!”若干女人由衷欣羡,“在哪里做的?”她们以为江心月动过大手术。   被人这样猜疑的时候,江心月也后悔:手术、保养,用钱就可以留住青春。当时真是喝多了,竟然和来历不明的女人做奇怪的交易,换来舌头上两块不清不楚的疙瘩。   后来她再也无法找到那户绿色覆盖的建筑。   就算搬了家,她闲时也会开车回老房子周围转悠,寻找种植爬藤的别墅,但没有一次如愿以偿。看来天注定她无法弄清疙瘩的来历。   不过再转念一想,舌头上的疙瘩算什么?心里没有疙瘩,才最重要。她换来的是三个愿望,青春不过其中一项,还有两个,她必须要用于有钱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当时想不到,第二个愿望是为了表妹。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