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宫?含玄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你……有愿望吧?你总是告诉自己,那愿望不可能实现吧?总是担心失败之后,景况会更糟吧?”青色的少年眼中透露着怜惜,继续说:“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如何?”   深泓被青色少年的话语吸引,不由自主地凑近他。衣衫被湖水打湿,深泓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水面本该是他的倒影,为什么映出一个陌生的面孔?   青色少年继续说:“但是,我要求少许代价。”   “什么代价?”深泓的童音中夹杂了紧张。   “十年的爱,与十年的被爱。”青色少年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在愿望实现之前的十年,你无法真心去爱。愿望实现之后的十年,无人真心爱你。”   深泓期待的表情被鄙夷取代。   “这代价太廉价,我不相信。”他伸手搅乱波光水影,不再去想这少年是湖底的龙神,还是千年的水魅。   七岁那一年,梁王深泓得到他的封地――破旧的宣城。日久年深的宫殿及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原,从今往后是他与生母的居住地。深泓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移居宣城时,从母亲口中听到“放逐”二字。“我们是被放逐到那荒芜之地呀!”她苦笑着这样说。   第一次踏入离宫,深泓听到脚步在空旷的宫殿里牵出回音,感到吃惊的同时也觉得好奇。他坚强的母亲握紧了拳,誓不被来自命运之神的叹息击垮。而母亲身边的宫女,当即有几人在回声消散时落下了泪。   “不要哭。”他的母亲端妃向她们微笑。那笑容,和她在皇宫中展露幸福时一样雍容华贵。“你们还年轻,花容不该在泪水中衰减。”   她昂然走入黯淡的离宫深处,挺直的背影诉说着永不屈服。   从此,端妃果然没有落一滴眼泪。在清寂的日子中,她把心灵交给异族传来的佛教。木鱼的声音,在阴暗的离宫里不疾不徐地回荡。   当她诵完经,总是虫鸣露重的深夜。有时深泓能从房门的罅隙里看到她独立中宵,朦胧月色勉强能勾勒出她绰约的身姿,漫天星光没有一颗可与她的容颜媲美。然而她是那样沉默。   有一回,深泓忍不住拉开房门,走到她身边问:“娘娘,我们为什么被放逐?”   她低头看着他,神情萧索地回答:“殿下,因为妾输给了妾的妹妹,皇后娘娘。”   深泓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端妃俯身抚摸儿子的脸庞,微笑着回答:“当殿下不会输给您的兄弟。”   她的世界充满了输与赢,过去和未来都用成败衡量。   “那……会是什么时候?”深泓有四个兄弟,他想知道无可避免的角斗在何时开始,却没想到有生以来的七年早就身陷其中。   端妃一边摩娑他的头发,一边亲切地笑着说:“不用着急,我们等着看皇后娘娘的表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深泓听得不是很明白。端妃蹲下身,在他耳边说:“殿下,您知道吗?想要了解素氏,并不难。只要数数你有几个儿女,再看看他们的母亲是谁,就差不多知道你身边的女人各自是什么样的角色。您的父皇看透了我,但他没看透皇后娘娘――我们等着吧。”   等什么呢?深泓隐约觉得不是好事。   果然,在一年之内,他得到两个兄弟的死讯,其中有懿妃所生的太子。他的两个哥哥一死于痢疾,一死于堕马。深泓为他们感到难过,但他也发现:他成了最年长的皇子,跟在他后面的弟弟是皇后所生的秀王和襄妃所生的邕王。   秀王才三岁,深泓一想到这个弟弟,就感到自己似乎也不能活得太长久了。“娘娘……”他跪坐在端妃面前,双眉紧锁,全然没有孩童的天真。不等他说什么,恭恭敬敬抄经书的端妃放下手中笔,嫣然一笑:“殿下放心,一年之内如果有三位皇子谢世,太反常。殿下不会有事。”   “娘娘,我不明白。”深泓像所有的孩童一样,喜欢提问。   端妃想,她的儿子缺乏宫廷的启蒙,必须由她言传身教。于是她敛容回答:“如果殿下也在一年之内离奇死去,皇位的继承轮到皇后的儿子――任谁也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会有人对她的品性提出质疑,襄妃也不会错失诋毁她的良机,反倒是邕王被立的机会变大。”她微笑,说:“皇后不会轻举妄动,襄妃也不会坐以待毙。宣城里的我们,就清清静静地等着好了。”   “是皇后娘娘所为?”深泓不大相信。当那女子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常常与端妃来往――她们是姐妹,长得也有些像,都是一样的温和典雅。她待深泓的情谊,仿佛另一个母亲。端妃待她的儿子秀王,也像另一个儿子。   “没有手段,她怎么能当上皇后。”端妃淡淡地说完,又埋首于经卷。“殿下,素氏女人的真相,从脸上看不出来,从声音里听不出来。但你看她周围发生的事情,就能明白。”   素氏……与睿姓皇室一起开疆的家族,数百年来,皇室唯一的通婚对象。太安素氏、武威素氏、清河素氏、东平素氏、西陵素氏、南安素氏、北固素氏――素氏七家的女儿,从小受着特别的教育,成长的目标就是入主皇后的丹茜宫,给自己的家庭带来崇高地位和显赫权柄。深泓看了看母亲:她是太安素氏女子当中的佼佼者,尚且在争夺丹茜宫的道路上功亏一篑。真有人能够看透素氏女人的真相吗?   如今,一个有手段的素氏女子占据了后座……她的儿子是皇帝嫡子,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然而,她的后座能保留多久?她的儿子又能稳保嫡子的地位到几时呢?她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比秀王年长的皇子活着,毫不介怀呢?   这里一定有皇后的耳目吧?   每当想起这,深泓总觉得离宫里隐藏着一双阴森的眼睛。Www。。com他想要逃离,无意中走入旷野的长草深处,正是在那里,发现了那一面幽深的湖泊,听到了青色少年的建议。   从那以后,每一次他躲避离宫中的恐惧和孤独,总是不自觉地逃到湖边。   “我实现你的愿望,但是,要少少代价。十年的爱,十年的被爱,换你的愿望成真一年――如何?”青衣少年每一次都会这样说。   深泓总是在嘴角显出讥笑:“爱”与“被爱”是什么呢?他可能一生也不会拥有。用这些无用的东西,就能交换实现他难以企及的愿望?   每一次他都摇头,然后搅乱水波离去。   一天,他离开湖水回到离宫,没有听到离宫中的木鱼声。一种特异的声音,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同血腥一起随风荡漾。他循着那锐利的啸响来到端妃的门前。   野草丛生的庭院里,有两人脸朝下绑在长凳上。端妃身边最身强力壮的粗使宫女,正抡起皮鞭抽打那瘦弱少年的脊背。鞭梢加了哨,每一下都拉长成一声鬼哭。   深泓从未见过血珠四溅,也从未见过这挨打的小小少年和另一条长凳上的女人。那女人的神情让他不安:她咬紧嘴唇凝望皮开肉绽的少年,嘴角、眉梢、眼神、呼吸中没有任何一处透露出屈服。   深泓站在庭院洞门下失声:“娘娘!”   素丽大方的端妃正在庭院中欣赏恣意乱开的野菊,听到儿子的惊叫后回眸莞尔,似乎对身后的苦刑浑然不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娘娘,这是谁?是来偷窃的贼吗?”深泓问。   端妃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摇头责备:“殿下,提问就是提问,不要说出你的推测。不要让人知道,你更容易相信哪种解释。”鞭声没有停止,那粗使丫鬟失聪多年,只有端妃的手势能指挥她的行动。   深泓的目光避开鲜血淋漓的场面,瞪大眼睛望着母亲:“他们是谁?”   端妃携起儿子的手,说:“这个女人,是我晋封端妃之后,你外公送入宫中陪伴我的丫鬟。有一次我让她代我去探望你生病的外公,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如今你外公抓住了她,将她送到我这里,由我处置……逃走的奴婢被抓住,应该被打死。”   可她并没有打那女人。   端妃明白儿子的想法,幽幽地说:“我正在打她――很快,她的心就要受不住疼痛,裂成许多碎片。”   深泓怜悯地看着那女人――她还不是很老,也许和端妃的年纪相差无几。在他观察她时,她也像有所感应,向他轻轻颔首。深泓挣脱母亲的手腕,走到女人面前。   “殿下,见血是非常低劣的手段。”那女人说,“希望殿下日后不要像端妃娘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已经离开她七年,而她一成未变。”   深泓的诧异无法用语言表达:这女人完全不怕,她的双眼已经看到了未来。看透的人,无所畏惧。   端妃打个手势,一旁的宫女走到行刑者的身边拉扯她的衣袖。粗使宫女望向端妃,停下了手中的鞭。   端妃步态优雅地走到女人身边。   “寄篱妹妹……”端妃缓缓地说,“你的姑姑教导你,就像她教导我一样。所以你该明白:我可以宽宥任何一个宫女的背叛,但我不能饶恕情同姐妹的你。”她屈尊地蹲低了身子,在崔寄篱的耳边低声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的父亲叫做琚勇刚,是个军士。”   端妃对答案并不满意,摇着头说:“崔氏女子目高于顶,不会嫁给粗鄙的军卒。”   崔氏?深泓吃了一惊。他所知道的崔氏女子,全是温文典雅的高贵形象――她们世代从事一种行业:成为素氏女子的老师,教她们如何成为皇帝需要的女人,一步步走近巅峰。无论哪个素氏入主丹茜宫,崔氏全族也可从中受益。她们与素氏盘根错节,也是国中了不得的大家族。深泓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崔氏女子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不过惊痛之下仍然方寸不乱的神情,的确像是崔氏。   “我说什么娘娘都不信,为何还要问我?”崔寄篱的目光冰凉,不为所动。   端妃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深泓眼看着宫女们抬着绑了崔寄篱的长凳出去,从此再没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这女人被提起。空空荡荡的庭院中,他直视血肉模糊的少年――对方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已经死去。深泓走到他不远处,不敢十分靠近。   少年微微张开的口中掉出一团东西,裹着血水看不分明,但落地有声。深泓心中一动,忍着对血渍的厌恶,拾到手里。原来是一块漂亮的墨玉佩,约摸铜钱大小,质地非常好。那孩子一直含在嘴里,没有被人发现。   深泓听到脚步声,慌忙把它藏进袖中。宫女们向他匆匆行礼,抬起血迹斑斑的长凳和少年,又要去深泓所不知道的地方,处理这个秘密。   “放下他。”深泓忽然朗声说。   宫女们回身看着他,款款道:“殿下,奴婢们是遵照端妃娘娘的旨意。”   他的母亲虽然被幽禁,但在这些死忠之间,她仍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深泓挺直小小的身躯,昂然说:“端妃只是后宫妃嫔,皇帝的女人之一。而我,我是梁王――皇帝之子!”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镇定威严,宏亮的回音仿佛从这块小小的庭院直逼云霄。连比他年长的宫女们都为之愣神。长凳上的孩子也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微弱地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丝。   深泓的勇气得到回报――廊下传来不慌不忙的鼓掌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端妃出现在那里,微笑着走向她的儿子。“那么,让他做你的奴仆。”端妃说。“奴婢的孩子,当然还是为奴为婢。”   深泓原本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只是想放这少年一条生路。他点头,第一次运用梁王的权威,得到了第一个扈从。   少年清醒之后到深泓面前谢恩,是十天之后的事情。   “小人琚深凝,跪谢梁王殿下救命之恩。”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深泓疑心他是否还记得他母亲,是否还惦记他母亲的下落。   他的名字犯了皇子的忌讳,但深泓已经比端妃明了其中缘故。“你是奴婢,奴婢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深泓庄严地说。   少年伏在地上没有言语。他一定不甘心。名字是父母赐他生命之后,给他的第二个礼物。   深泓很明白,但他依然板着面孔,从袖中拿出洗净的玉佩,又说:“奴婢也不能拥有自己的东西――这个归我所有,由我处置。而且,你绝对不能让端妃娘娘知道你曾经有这样的东西。”   少年还是没有言语。这是他的过去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只是藏在了苦涩的匍匐里。   深泓明白,但他还是用桌上的铁砚将那块玉佩砸得粉碎。鉴于他的力气,砚台重重拍了好几下,玉佩才粉身碎骨,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很多年后,皇帝深泓偶尔说到这件事,宰相琚含玄接口道:“是八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泓听了之后,没缘由地感到怅然若失,决定再也不能提起。而宰相琚含玄立刻又说:“陛下救了臣的命……在那时。”这回答似乎暗示着什么,但深泓不能确定宰相是不是已经知道:先皇的每个儿子都有一枚那样的玉佩,上面刻着生辰八字。   崔寄篱曾在宫中侍奉。如果端妃发现她的儿子也有那样的玉佩,就不会宽宏大量留下这孩子的性命。   那时,两个男孩看着几案上的石末,半晌无语。   “我赐你一个名字,含玄。”含着黑石的人。少年梁王说完,把砸不烂的小玉石块扔出窗外。   很多年后,尽管含玄已经不再为奴,但他还是叫这个名字。他给自己起的字,来自他母亲为他起的名字,或许,是其它人为他起的名字――去掉“深”字,单叫做“凝”,避开了皇家的忌讳。   含玄是个沉默的少年,但深泓很快就发现他的眼睛灵活。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能在别人不说话时,发现对方需要什么。这敏锐的本能或者才华,让他在冷清的离宫里过得不是十分艰难。   为数不多的年轻宫女不去捉弄他。准备过冬的老鼠咬坏了她们的冬衣,气得她们说出难听的话。很快那一窝老鼠就销声匿迹。宫女们是一群聪明的人,知道离宫中谁敢与老鼠为难――含玄用树杈做了一支弹弓,弹不虚发。有时他会特意把那些丑陋的小动物驱赶到没人的地方再打死,以免宫女们看在眼中花容失色。   深泓很好奇地看着含玄用石子把那些小动物打得四脚朝天。当含玄也看到他,匍匐在地向他行礼时,深泓恢复主人的庄重,漠然说:“你会打弹弓。”   “小人是军卒的儿子。”含玄清晰地回答。   年纪大的三名女官也不去呵斥含玄。春燕归来时,她们曾向端妃抱怨所住的殿阁檐下住了鸟雀,扰人清静。不久之后,那些鸟窝就不知去向。女官们有推测事情的智慧,能猜到是谁做了好事。   深泓则亲眼看到他的扈从把鸟窝安置到远处的大树上。他还看到含玄站在树下,用自制的简陋无比的弓箭,帮新搬迁的小鸟们赶走了前来骚扰的乌鸦。   “你还会射箭。”深泓站在他的身后,不动声色地说。   含玄立刻向他跪倒,伏在地上回答:“小人是军卒的儿子。”   含玄渐渐成了离宫的一份子。没人再提起他的身世,他的母亲。   年轻的宫女们知道他沉默寡言,有时会故意逗他说话。春华秋实,夏蝉冬雪,每一样引发她们怀思的事物,都把她们的话题带向宫廷。她们向没见过世面的少年讲述宫廷的繁华,其实是向陌生人倾诉对往昔的怀念。   含玄是个很好的听众,他的神情认真专注,从不打断别人的叙述。他总是腼腆地向她们微笑,诚挚的目光像是鼓励她们说下去,把所有的心事说出来。当宫女们善意地取笑他的举止没有教养,他会羞涩地应诺,然后在她们游戏似的指教下改过。他学得那么快,宫廷中伶俐的内侍也不会比他更聪敏灵活。为这缘故,有些宫女喜欢他,像喜欢自己的弟弟。   只有一名宫女与她们不同,她对这个少年无话可说。有一次深泓问她,是不是含玄有哪里得罪了她。她很慎重地回答:“奴婢只是觉得,殿下的扈从与众不同。与他攀谈也许能得到一刻的放松,但与他分享秘密……随之而来的恐怕是更长久的惶惶不安。”   这些话不知怎么被端妃知道,这个名叫芳鸾的宫女因此得到端妃的器重。然而端妃并没有对那些亲近含玄的人动气。   “她们都是我挑选出来的宫女。”端妃在又一个冬季最冷的日子里,同儿子一起呆坐在四门紧闭的殿内。来自归霞山的风仿佛要用万年雪寒把这座宫殿冰藏,孱弱的火焰无法抵抗它的威力。端妃似乎已变成一座端庄的雕像,面容平静,语气淡然。   “我挑选她们的理由,是因她们做事稳重,守口如瓶。”端妃继续说。“可是,她们被‘寂寞’击垮。只有芳鸾还记得宫女的本分。”   深泓凝望自己的母亲――她好像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摧毁她。被放逐的命运令人唏嘘,她却安之若素。强装若无其事,很多人都能做到。但她是真正的不屈,令离宫中所有人感到敬畏。宫女们从前也许只是害怕她,如今则是对她那令人惊异的顽强感到钦佩。一个能让下人感到心折的人,也能得到深泓的敬服。   深泓想问她,是什么样的期待让她屹立不动。难道她在渴望他父亲回心转意?他还没有发问,端妃先开口说:“殿下,您要记住,被寂寞击垮的人,只会被同情,不会被尊敬。能够成就大事业的人,永远是那些能够忍受大寂寞的人。”   深泓明白了。她的忍耐,是为了成就所谓的大事业。“可是,忍受寂寞,就能够让娘娘再度得到天子垂爱?”   端妃听了儿子的话,神秘地笑了笑。她冰凉的手抓住深泓纤细的手腕,把他向自己身边拉了几寸,侧身对他说:“殿下,让妾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得到天子垂爱,从来不是素氏眼中的‘大事业’。您将来也要娶素氏女子为妻,也许还能君临天下。所以妾要提醒殿下:您也许会看到那些女子互相践踏、斗得你死我活。但您也要知道:她们抢的不是您――从来就不是您。她们抢的是那座宫殿,丹茜宫!”   她的双眼闪亮,宛如寒夜里的星子。她的神情也让深泓感到自己融化在夜空,冷得无法呼吸:她不在乎任何人,她的目标不是得到男人的欢心。   “抢到你的人,不算赢家。你那可怜的爱情,算得上什么?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但还是得到了丹茜宫,那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素氏。”端妃放开儿子的手,像是忽然觉得冷,背对着儿子向火炉靠近几分。   深泓隐约觉得,他的生母并不是对他说话。这一瞬间的发泄,是因为她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凝视她的背影问:“皇后娘娘得到了丹茜宫……她是真正的素氏?”   “不。她只是用了一些手段,暂时得到你的父皇。而你父皇暂时把丹茜宫交给她。”提起妹妹,端妃像是说到一个最平淡无奇的人,没有怨怼,没有嫉妒,“我的妹妹很会演戏,但你的父皇也不是傻瓜。他会渐渐发现,素宛嵘不是他想象的恋人。”   她回过头向深泓宛然一笑:“有一天,你也会发现:丹茜宫等待的主人不是你爱的人,而是你需要的人。” 2.月色霜庭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一转眼,深泓在宣城的第五个冬天来到了。听说,秀王在这年秋季随皇帝***猎,射杀了一只熊。深泓知道以后觉得惊讶:当初那个刚开始识字的小儿,居然变成了勇士。而他的时间却像凝滞,五年来的进步,只是在端妃的亲自教导下读完了离宫中所有的书。   一天凌晨,深泓在寒冷中猝然惊醒,发现寝殿中的炉火熄灭。他披衣起身,刚想叫人来生火,听见庭院中有呼呼声响。深泓将门拉开一条小缝,户外的冽风立刻见机而入。他打个哆嗦之后,看到寒霜覆盖的中庭有个辗转腾挪的身影。   尚未消隐的月光洒满庭院,地上白霜闪闪发亮。少年仿佛踏在无垠的薄云上,身姿如同起舞。霜华像无数璀璨星辰,活跃在他脚下,为他的每一次旋身和跳跃喝彩。他手中流淌着两道银光,时而飘忽如身生鹤翼,时而回旋若周身环电……   难以想象,这个矫捷的人曾经被绑缚在长凳上动弹不得,被打得血肉模糊、命垂一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深泓看得瞠目结舌,直到浑身颤抖着打个喷嚏。含玄立刻发现了他,将手中两根冰柱远远抛开,向他跪倒。   深泓问:“你在舞刀,还是舞剑?”   含玄低声回答:“回禀殿下,是剑。”   “冰做的剑?”深泓微笑。   含玄还是低着头说:“树枝太轻。”   深泓走出房门,拾起摔碎的冰剑端详:含玄去找了离宫檐下最大的冰柱,手握处用布缠了两圈。“是谁教你?”   含玄依旧跪着回答:“小人的父亲。他是个军卒。”   深泓觉得手心冰冷,忙把那些碎冰扔掉,又问:“你的手不会冻僵?”   “小人的父亲曾说,冬天边塞战士的剑柄,仿佛比真正的冰还冷。Www。。com”   空中飞过一片云,笼罩少年们的月光忽明忽暗。深泓看到他的扈从身上散发出微微的白气,在苍凉的月色中飞散。“你父亲对你好吗?”他问,“他总是让你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练习剑术?”   含玄真诚地回答:“小人的父亲对小人非常好。”   他的回答中没有一丝犹豫,于是深泓在那个刹那有些羡慕。   “站起来说话吧。除了弹弓、弓箭和剑术,他还教你什么?”   “骑马,爬树,游水,吹笛,锄草,包扎伤口,还有打铁。”含玄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了笑,“小人的父亲是铁匠的儿子。可那时我太小了,不能学会他的本事。当初学会的,也有很多已忘记。”   “喔――”深泓这才发现含玄不跪倒时,比自己的身量还高。含玄在不经意间长得这样高大,连主人也没有发现。Www。。com他在许多个深夜练习小时候学来的剑技,却没有人知道。   深泓默默地走开,走回他的寝殿关上门,那一整天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月照中庭时,含玄又提着两根冰溜出现,却惊讶地发现他的主人手拿一根长树枝,站得笔直。   “殿下?”他想要向这一本正经的少年行礼,却被深泓制止。   深泓冷淡地说:“你的剑术师出名门,绝对不是军卒所教。”含玄深深低着头,不敢回答。   “我不在意你从哪里学来,但我要你教给我。你能不能做到?”   含玄的头低着,深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奴仆正在难过。深泓忽然想:含玄为学习这套剑法,不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他只用一句话,就要含玄解囊相授而没有拒绝的理由……奴仆不能拒绝主人的要求。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是身世带来的差别。   “我不会让你白忙。”深泓朗声说,“所有善待我的人,我会让他们得到回报。”   “‘不求回报’是奴仆的本分。”含玄一躬到地,“殿下要求,小人无从拒绝。请恕小人失礼。”含玄说着,真的开始耐心讲解和演示。   第四天,含玄削了一把木剑送给深泓,说他自己小时候学剑时,父亲也削过这样一把。   第七天,当两个少年披着月光习剑,深泓猝然感到有人在看着他。他立刻停下来,望着廊下的黑暗。黑暗中的人见他眺望,缓缓走出来。   是他的母亲端妃。   含玄立刻跪在地上,不敢用目光亵渎端妃的容颜。而深泓无所畏惧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充满无奈和伤感。   “向奴婢的儿子学习……”端妃的声音沉痛,用袖子捂上脸,不忍再看。Www。。com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旋身而去,留下一段冰凉的香气。深泓深深地呼吸――那是她在宫廷时很喜欢使用的高贵香料,她在这里也保留这个喜好,让周身的香云与她在皇宫中并无二致。   即使在这冰天雪地的偏僻之地,她也从来不做有失身份的事。   深泓转过身背对月光,对他的仆人说:“起来,继续。”   含玄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教他剑式,一边谨慎地揣测他的脸色。直到弦月移至树梢,深泓的学习时间结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含玄躬身告退,打算去柴房做他平常的工作:帮忙拾柴割草,生火备炊。就在这时,他听到深泓问:“你一定还记得你父亲的长相。他什么样?”   含玄恭敬地回答:“虽然他是个军卒,但并不粗暴。他对我娘很好,对我也很好,经常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据说,我曾经见过我父皇一次――在我出生的第二天。”深泓用他的木剑挑拨地上的白霜。“宫女曾经告诉我:那天他来看我,而我睁开眼睛,向他微笑。”   含玄望着月光下的少年皇子。深泓的个头不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比本人还长,可含玄不觉得有趣。他看不到主人的脸,但从那道影子中看见悲伤。   “丝毫不记得他的长相……”深泓仿佛是自言自语,“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含玄对皇家的家事完全无法插嘴,又不敢失礼地走开,只能呆呆地僵立原地。   “你的母亲教你什么?”深泓又问。   含玄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于是坦然流露出复杂的微笑:“我娘教的东西,比我爹更多。”   深泓在月光下玩弄他的木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也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每个月初六,会有来自京城的马车光临离宫。乘车而来的是太安王妃派来的下人,他们为端妃送来大量时鲜或补给。对太安王妃来说,小女儿成为皇后她感到由衷高兴,大女儿的不幸也让她痛心疾首。   宣城离宫颓废荒芜,然而端妃是那么从容宁静,五年来的每一次出场都完全没有落魄之感,令娘家的奴仆们反而代她难过。唯一的麻烦是老王妃不相信他们的禀报。她不能相信好强的女儿怎能在一处废宫中安然度日。   这一次从马车中走出来的是端妃的弟弟。他奉母命来打探大姐的真实情况,他的母亲已经开始怀疑:下人们每次用谎话搪塞,其实端妃早就遇害身亡。   看到端妃仪态万方地从晦暗的宫殿深处走来,年轻的永宁郡王松了口气。Www。。com“娘娘,太安王妃惦念您的处境,让臣问问:近来可有不顺心之事?可有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   端妃正襟危坐在弟弟面前,木然听他寒暄一番,忽地一口气说:“我想请一位繁阳李氏子弟来这里,教梁王殿下习剑。”   永宁郡王怔了怔,叹息道:“这不像娘娘说的话……若非宫里默许,王府怎能每月来人探望?皇后对娘娘已经网开一面,娘娘在这时着意栽培梁王,岂不是让她平白生出忌惮?只怕日后与家人相见也难了。”   见端妃不言语,永宁郡王又道:“况且让人进来,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不知又会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娘娘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宛峻……”端妃托着腮说,“梁王是皇帝之子,却不得不向军卒的儿子请教剑术。”   永宁郡王略感歉意地垂下眼睛,缓缓回答:“宛峥姐姐,你要知道今非昔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宣城中,除却外城侍卫可以带刀佩剑,莫说剑术教习,哪怕是一柄剑、一杆枪也不能私藏。谁知道搜出这些东西,旁人会怎么说?”   端妃冷笑一声:“懦夫。宛嵘施舍你一丁点好处,你连勇气都拿给她践踏。”   “唉!姐姐……”永宁郡王一句话哽在喉头尚未吐出,端妃已站起身弃他而去。   那一天端妃有条不紊地把家中捎来的东西交给各处安排用途,也赏赐了宫女们预备过年的小玩意儿。梁王从他母亲那里得到一枚金带钩,可以挂在腰间悬剑。端妃亲手将带钩系在深泓的衣带上,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深泓看出她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情。当她下定决心时,目光总是比平常更加清澈冰凉。   那是一种预示:她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   含玄教完了所有的招式套路,深泓开始自己练习。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端妃仿佛知道他的剑术学习已告一段落,这天半夜,深泓意外地发现母亲站在月影昏黄的中庭。他吃了一惊:端妃的穿戴不同寻常,那是一身精干利落的猎装。她向深泓招招手,深泓不解地走到她身旁。   端妃挽开一张弓――深泓从未见过雍容典雅的母亲挽弓搭箭,这时如同在幻惑的梦境中看着另一个人。   她的箭只是一枝削直的木头,尾端装上简陋的飞羽,前端没有箭头,而是绑了一枚布球。球在她脚边的粉盒里蘸了一些面粉。端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瞄准远处地草靶,然后静静地将扣弦的手一松。   深泓忍不住追着风声跑向草靶――箭头无法射入,“扑”一声落地,但靶心正当中多了一块粉白。“娘娘!”深泓掩饰不住惊诧。他在这样的天气几乎看不清靶心,而他的母亲若无其事地直取目标。   “殿下,这张弓叫做‘裂鬼’,名字虽可怕,却非强弓。我把它送给你。”端妃将弓递给儿子,说,“从今天起,每日拉弓一百次。”   从此后每个冷彻肌骨难以成眠的夜晚,深泓就挥舞他的木剑,或是一次次拉开那张“裂鬼”。他逐渐喜爱这两样东西胜过他摩挲千百遍的书。   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未长久,刚出正月,宫中就有人来。离宫上下顿时心惊胆战。宫女们已经不敢妄想能重回京城,只盼没有灭顶之灾。这并非杞人忧天――皇帝久久不立储君,而诸王当中最年长的梁王渐渐长大。纵然皇后所生的秀王讨人喜欢,但梁王哪怕是在地角天涯,也会成为皇后遥远的噩梦。   然而端妃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在主殿内接待了来自丹茜宫的使者。那名中年宦官向端妃和梁王行过礼,捧上一只雕匣,说:“皇后娘娘听说您最近对宝剑颇有向往,特赐您这柄‘冰洗’。剑乃凶器,终归不祥,藏之可赏玩,挥之则见伤。皇后娘娘恳切盼望您清心寡欲,好自为之。”   端妃面不改色接过剑匣,谢了她妹妹见赐之恩,又向宦官傲慢地笑道:“潘公公气色不错,想必皇后娘娘待你不薄。”   潘姓宦官陪笑回答:“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待人一向不薄。”   “是吗?”端妃冷漠地哼了一声:“我怎么听说,我宫里的人除了你步步高升之外,其余人都散得七零八落呢?”   潘公公讪讪地干笑两声,不再多说,匆忙告辞。   深泓明白赐剑的意思,垂首道:“皇后娘娘以此威胁您,不准您轻举妄动?是因为我的缘故吗?”他精神沮丧,觉得以后恐怕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他喜欢的事情,于是难掩失望。   端妃伸手按住儿子的肩头,微笑还是那样美好:“这算不上威胁。因为我根本没有觉得害怕。”她打开剑匣,抽出宝剑递给深泓,说:“它的名字叫做冰洗,是把名剑。殿下要好好爱惜。”   冰洗名副其实,仿佛以万年寒冰锻造,如同丝绸一般光滑。殿内跳动的如豆灯光,倒映在它身上也像流星一样耀眼。深泓对它爱不释手,后来只有一次将它递给旁人――他的母亲。而端妃接过剑后,用它斩下了一个女子的头颅――就是将剑赐给她的人,日后被称为怀敏皇后的女子,她的妹妹素宛嵘。 3.沉梦?垂野星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大约有人觉得,让端妃又活了五年,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来年一个春夜,端妃像往常一样就寝,第二天却没醒来。不仅宫女们慌了手脚,连深泓也顿感无措。宣城仅有一名年老昏聩的医生救急,但他对端妃的状况束手无策。   不论周遭人来人往如何忙乱,深泓一直站在端妃的床帷之外。一道床帷隔出两个世界,里面的端妃那么宁静,仿佛魂魄正姗姗前往另一个僻静之地,一个比离宫更空旷寂寞的地方。   和暖的春风吹入窗牗,深泓只觉得寒冷。风中熟悉的气息让他精神一震,忽然想起什么,向帷幕中的端妃庄重行礼道别。   深泓一路狂奔,来到离宫外的湖边,在这里,他曾遇见一个神秘的青色少年,要许他愿望成真一年。   “喂。”深泓站在水边,俯瞰粼粼波光中的倒影,“真能实现吗?”   青色的少年在涟漪间微笑:“只要你肯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不能实现。”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深泓仍不安心,“如果不能实现我的愿望,我要去哪里向你要回我的二十年?”   青色少年呵呵地笑起来:“有个词叫做‘义无反顾’。当你许愿,必须下定决心,这二十年就是祭品,绝不回头去要。只有那样的你,才配得到你企求的东西。”   深泓惘然地呆立片刻,点点头说:“我已下定决心。”   “那么就是今日起——”水波轻摇,影像破灭。深泓一阵目眩,定睛再看,只看见水中一片深暗的苔痕,不见什么少年。他心生忐忑,不知这是否南柯一梦。正在恍惚,听到有人呼唤他:“殿下——殿下!”   芳鸾容光焕发地奔过来,清晰而喜悦地说:“端妃娘娘醒来了!”   深泓无声地点点头。风拨动几步开外的湖水,哗哗的声音像有个藏在水底的人代他开怀大笑。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期待端妃醒来,但也明白,她一醒来,必定会有另一个人永远沉睡……   端妃醒来之后,迅速判断出一名宫女是趁夜在她枕上滴下毒液的人,然后那宫女就无影无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泓不问也知:她去了端妃本该去的地方。   端妃即使在虚弱卧床时,脸上也总是挂着从容的笑。当她日渐康复,笑容就更加充满胜利的光彩。有一天她向深泓招手,将他唤至身边,从袖中取出一管细细的青竹。“殿下请看——这就是差一点让妾殒命的毒药,它叫沉梦。”端妃拔开三寸长的竹管,迅速在桌上点了一下,留下一颗晶圆的水珠。她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口气却毫不含糊:“在衣料、枕被上滴数滴,不消片刻就化为清淡的毒氲,持久不散。人吸入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如是那时正在睡梦里,则会死得毫无知觉。”   深泓盯着那颗折射出七彩日光的水珠,见它犹如有生命似的灵动可爱。一阵风来,它顷刻就消失,唯有桌面留下一块深色痕迹。   “这是最后一滴,一丁点的危害不大。”端妃挥动衣袖,将沉梦残留的味道一挥而尽,“原先满满的一管,都已用在妾的枕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深泓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发问:“既是这样,娘娘怎么会醒来?”端妃也不大确定,迟疑道:“也许是因为……我以前有几次也闻过这味道,对它太熟悉,它伤不到我。”为什么缘故闻过?她没有说。可深泓猜得到:她既然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那几次定是有旁人没有醒来。   她偏头向深泓优雅地笑笑:“殿下记住这味道了?”“记住了。”深泓收敛容色,郑重回答。端妃轻轻颔首道:“以后哪怕是梦中有这香味,也要立刻醒来……但愿殿下一生不再闻到。”   深泓垂下头,低声问:“娘娘,你相信佛经所说的因果吗?一切所作所为,必将付出代价。”   端妃默默地凝视儿子,神情冷峻。   “我还会闻到……那是那些没有醒来的人,向娘娘索取的代价。”深泓说。   端妃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忽地掩嘴笑起来:“殿下,如果被这么愚蠢的念头束缚,战士将无法拿起剑,更别说向敌人挥动——你要面对的是世上最无情的修罗场,你该顾忌的不是那些已经死了的人,而是还没有死的。”   深泓没有与她争执。   事实上,当他在修罗场中胜利后,端妃把那支青竹管带回了宫廷,从此沉梦的香气在属于深泓的宫闱中飘荡不散。然而他一直活了下来,只是不断在香气中失去,失去了他的儿子们,以及怀有他骨肉的年轻女子。   当深泓在皇座上安坐多年以后,偶尔会觉得格外无趣。他不再年轻,这宫廷也经历了太多风雨。“芳鸾……”他的声音喑哑,“果然是那样么?”   芳鸾已经上了年纪,态度比年轻时更加沉着。“康豫太后曾经教过奴婢,如何识别沉梦的残迹。”“康豫”是端妃的谥号。   “妾将才媛娘娘的衣服用药水浸过之后,见领口留下大片的痕迹。”芳鸾说。   “有这样的事……”深泓悠悠地说着,眼前恍若看见美丽的文才媛在他面前大哭着喊冤。Www。。com“陛下,妾不是谍人!妾没有暗通南国——”她喊着喊着就昏厥不起,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伶俐的才媛文氏,本来是皇后素若星宫中的奉香女官,一个为皇后调香的仆人而已,却借机亲近深泓,一夜之间被封为文才媛。皇后是不会允许身边的人拿她当踏脚石的。   芳鸾道:“宫正司两位宫正是皇后娘娘的人,只怕此事又会不了了之。”   深泓沉默了更久,才飘忽地回答:“才媛背叛她在先……这是她要的代价。”   “陛下可知文才媛已有身孕?”芳鸾沉声问。深泓怔了一瞬,没有说什么。那天他走在宫廷中的脚步沉重了许多,可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丹茜宫。   里面的女人依然美丽,宛如白昼中敢与太阳争辉的星辰。在群星向他膜拜时,她是坦然散发自己光芒的唯一一颗。深泓凝视这个女人,她也无言地回望他。很久之后,深泓说:“香是用来敬佛的,绝不要让我的宫廷里出现恶毒的香味。Www。。com”   皇后素若星眼中晃过一片阴翳,没有答话。   可惜他挑明态度也没能阻挡沉梦,它还是像噩梦一样在深宫中飘荡。   于是他眼看着又一个年轻的女子在香氲消散时死去。   “芳鸾……”这一次,深泓心中的侥幸所剩无多。   芳鸾的声音依旧平稳:“淳媛娘娘的领口上……”   “故伎重演?”深泓摇头,“皇后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芳鸾看了看她的帝王,说:“可是沉梦的配方,后宫里只有太安素氏知道。”而皇后素若星,正是太安素氏——康豫太后的亲侄女。   是吗?深泓挑了挑眉头。芳鸾见状,从容道:“宰相大人在数年之前曾受皇后之托做过一次,他确实也知配方,但他并未陷入此事。”   谁能够断言宰相愿为皇后做到哪一步呢?他似乎能够为素若星做任何不可能的事。深泓闭上眼睛想了想,挥手道:“……我知道了。”   芳鸾行了跪拜大礼,悄无声息地向密室外退去。   “琚夫人——”深泓叫了一声,“我至今不能确定,你是否恨她。”   “她?”芳鸾回身,柔柔一笑:“陛下以为妾会为宰相而恨皇后?宰相与妾虽然名为夫妻,住在一个宅院中,但他只是妾的邻居,相邻之处没有看得见的墙而已。”她说罢欠身告退。   深泓出神地坐了一会儿,又走到了丹茜宫。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过,连皇后的面孔看在眼中,也仿佛生疏了。   “陛下很久没来。”素若星笑着说,“可妾宁愿今天没有这份荣幸。”   深泓含笑看着二十年的妻子。   “陛下来,是为了怀疑,而不是为妾洗脱嫌疑。”她苦笑,把手边一只小匣推到他面前。“这把同心锁一旦锁上,必须两支钥匙一并使用才能打开。”她说着,从脖子上取下镀银钥匙插入一个锁眼。“陛下,您的呢?”   深泓默默解下颈中金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锁应声而开,匣盖与匣身交接的缝隙中有微尘痕迹,应是很久没有开启。匣中有支青竹,还有一张叠好的纸,深泓见了就觉黯然。“都在这里……”她说,“你若选择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不信吗?深泓望着这个美丽伤感的女人,向她微笑作为安慰。“是我不好……”他没头没脑地说。   她也许会错了意,深情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但他并不是说自己不该怀疑她……他的不好,在于二十年前决心不要无用的感情,后来又让她也同他一起相信寡情少难、多情多艰。于是泉中月光一样明澈的眼神,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他当初相信那个拥有一双美丽眼睛的少女,如今无法相信这个由他缔造的女人。“若星——”他轻声说,“你曾说过,世上唯一有趣的事,就是成为丹茜宫的主人。现在还觉得有趣吗?”   皇后素若星有一刹那目光闪烁,旋即仰头笑答:“唯有那些没做过的事情,才有趣。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深泓的心一沉。一模一样的话,当她在那十方风起的草原上笑着说出时,那样天真而充满理想。第一次听到时,让他颇感心头悸动,如今只让他觉得可怕。   素若星在宣城的第一次露面,那么突然又特别,深泓一生无法忘记。   那天是夏季的某个初六。依稀是个大雨过后的清凉夏日,深泓记得不是非常清晰——似乎那天,她之外的一切都模糊,只有她鲜明。   模糊归模糊,却难以彻底忘记。深泓记得,太安王府的马车上跃下一个中年人,然后一个清秀的少年跟了下来。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气度不凡,而那少年个头不高,伶俐俊秀——深泓见他们在端妃面前跪下时,心想:真是奇妙的组合。   端妃一见那中年男子就由衷欢喜。连深泓也强烈察觉到她真心的喜悦。“惜今!”她热情地称呼对方的名字,让一旁的深泓无比诧异。   “小人李惜今拜见梁王殿下、端妃娘娘。Www。。com”中年人抬起头时,双目透出温和坚定的光华。深泓一见那双眼睛,就觉得不能讨厌他。   “这是繁阳李氏第六代当中的好手。”端妃向深泓介绍时,声音里透出别样的韵味。深泓看了李惜今一眼。繁阳李氏世家以剑术闻名,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此地,当然不是来喝茶叙旧。他会成为这人的弟子。   “小人受永宁郡王所托,探望梁王殿下和娘娘。”李惜今的措辞简短谨慎。   端妃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问:“现在会不会太晚?”李惜今那双眼睛仔细在深泓身上打量一番,笑着回答:“对梁王殿下来说,足够了。”   深泓因此松了口气——他这一年十三岁,虽然从含玄那里学来一点皮毛,但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信心能把剑技学好。不过这师父对他有信心,认为他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对一个王家子弟来说足够用。让深泓觉得更加轻松的是:自己能够毫不费力地解读他们的对话,尽管这些成人们的对话小心而隐晦。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李惜今身边的小孩子也能听得懂大人们在说的事情,他正在向深泓微笑,像是祝贺,却带有出于私心的快乐。深泓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觉得这小孩子一刹的笑脸,明亮胜过周遭的一切。他不知道这是谁,端妃也不知道。她问:“惜今,这孩子是?”   “是小人现在的弟子。”李惜今恭敬地回答,依旧惜字如金,“他无处可去,小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端妃“哦”一声,不再多问。   那天离宫中举行了皇子们通行的拜师礼。让深泓感到不安的是端妃的眼神:当它们追逐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时,舞动出灵活的光彩。深泓不想在李惜今出现的第一天就怀疑自己的母亲,然而心中已经萌发出难以抑制的阴霾。   端妃看出他的疑虑,平淡地说:“他曾经在我家担任教习。不过我那时没有学剑技,学了射术。所以,他其实是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师父。”   “您为什么不学呢?”深泓当着李惜今的面这样问。端妃毫不避讳,宁静地回答:“我不敢。和宛嵘一起学剑,她也许会强求我一起练习——我没有‘在她剑下绝不受伤’的把握,尤其不敢用这张脸冒险。”   深泓偷看李惜今的反应,发现他无动于衷。   “这柄‘冰洗’原本是李先生送给皇后娘娘的。”端妃向深泓笑道:“他们都到了殿下身边,殿下要懂得爱惜。”她说罢,携着梁王,亲自带李惜今到他暂住的地方。可李惜今却说:“小人不能在这里住。日落之后,小人就到城外的马车上休息。”端妃怔了怔,慢慢地点头说:“这很好。”深泓立刻接口道:“那么我会让人送给先生一切应用之物。”李惜今又毕恭毕敬地说:“马车狭小,请殿下与娘娘收留小人的弟子。”   这件事于是圆满解决,李惜今从当天开始教深泓一些基本的技巧,夜幕初降就赶着马车往城外去了。   深泓独自琢磨他所教的东西,觉得似乎不是艰深难懂。练习一会儿之后,他看见含玄悄悄地从角落里路过。   “你去哪儿了?”他问。   含玄从容地回答:“宫女不便四处行走,所以端妃娘娘让小人给李先生送去一些被衾、酒菜。”   深泓不以为意,继续练习。又过了一会儿,李惜今的小徒弟偷偷摸摸在暗里观望。深泓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停下来问:“你跟李先生多久?”   那孩子向他甜美地笑笑,说:“七年。”   深泓大吃一惊:“那你岂不是高手?”   “差得远呢!”那孩子呵呵笑起来,声音清爽利落:“我很不成器。”   深泓喜欢他这样坦率的态度,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星儿。”他转动黑亮的眼睛,狡黠地回答,“我叫星儿。” 4.且惜今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李惜今是个不错的剑术老师,即使面对皇子,他还是一丝不苟,没有些许轻懈。当这个魁梧的人握着剑柄的一刹,浑身立刻笼罩一种别样的气势。那肃穆的气势好像涟漪向外荡漾,令周围的人精神一凛,不敢小窥。他拔剑出鞘时神情专注,不等剑端美妙的振音散去,他已经挥出一片凉风。他的剑叫做焕雯,舞动时剑光灿烂,仿佛在主人周身环护一道飞电,圆满的光华仿佛朝阳一般……   冰洗也是一柄好剑,剑光却像流动的冰泉。深泓不愿让这男人瞧不起他,用冰洗施展他学到的一切,但每一剑都寒意逼人,没有那种流畅而令人向往的流光溢彩。   李惜今没有对他的招式发表评论,只是让深泓不断调整姿势和力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当一天结束,他满意地向皇子点点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三天后的正午,深泓正与他的新老师短暂地休息,一向安静的庭院忽然喧闹起来。深泓抬头观望,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他舅父永宁郡王和端妃。   风尘仆仆的素宛峻脸色苍白,也不向深泓行礼,径直快步走到李惜今面前,颤声喝问:“她在哪儿?!”   李惜今一见永宁郡王就跪下,把头低垂。深泓看不起他的举动,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又瞪向舅父。永宁郡王这才向深泓施礼,可抬起头时,又是一脸愤愤。深泓顺他目光看去,见星儿从另一边的院门走过来,浅浅地笑着向这些大人们跪下:“拜见梁王殿下、端妃娘娘――”说罢又站起来向永宁郡王躬身:“女儿见过父亲大人。Www。。com”   “若星……”端妃嘴角轻轻挑起,深泓也很难说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若星。”端妃从没见过这个侄女,但不会搞错。素宛峻膝下有众多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素若星。   “星儿!”素宛峻咬牙瞪着他的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成何体统!立刻跟我回去。”   深泓好奇地打量他这位表妹:素若星抿嘴一笑,仰起头时,脸上没有了孩子气的天真烂漫。   “女儿已经在宣城离宫留宿三夜。”素若星昂然说道:“昨晚更是与梁王殿下同室而眠――就算父亲想让女儿入宫,怕是风言风语也不会让女儿那么顺利地进去呢。”   深泓见众人都望向他,只觉得可笑可气:这位表妹整天整夜穿着男装,又说是李惜今多年的弟子,他从没有戒备。谁知一次不多想,就让她钻了空子。昨晚她确实说居所老鼠扰人清静,恳请在梁王寝殿的外室暂息一晚。深泓只当他是个小孩子,何况又想向她打听李惜今的底细,就留她一宿。她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就到外室的坐榻上安然入睡,深泓还有短短片刻觉得她毫无心机,没料到她有这般面目。   众人见梁王只是微笑却不辩解,一时反而尴尬。端妃泰然自若地站在一边,等着看这场面会如何发展。素宛峻脸色灰青,伸手拉住女儿,道:“风言风语自有我应付――你以后只管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素若星一把甩开父亲,笑嘻嘻说:“就算旁人没有说三道四,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呢?”   她说了这话,旁边立刻一片死寂。Www。。com深泓知道她戳到永宁郡王的痛处――端妃与皇后共有五个弟弟,而素宛峻从来与端妃比较亲,皇后总疑心他想助端妃东山再起。他送来一个剑师已经有些冒险,偏偏他的女儿也迢迢地跑到宣城,到梁王殿中自荐枕席……   端妃看场面僵硬,将不相干的人一概遣退,半认真半打趣向弟弟道:“宛峻,你生了好女儿。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话虽是向着永宁郡王说,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看着素若星。   素若星向端妃欠身道:“侄女愿从今往后侍奉姑姑与梁王殿下。”端妃轻哦一声,没有表态。素宛峻叹口气,侧身向端妃道:“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性子像姐姐小时候……”   端妃不答话,却问素若星:“你的堂姐妹们长得比你更好看?做事比你更机灵?”太安素家这一代除了若星之外,还有三个女孩儿生在同年。若星想了想才回答:“姐妹们各有千秋。”   端妃嗤笑道:“要知道,我蔑视那些看到别人优点之后,就不敢与人去争的家伙。你若是自认入宫比不过她们,来我这里找退路――劝你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梁王他配得上最好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若星坦然回答:“侄女并非胆怯,只是碰巧和她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笑颜让深泓看了大为惊奇:皇家选女七年一筛,只有逢七出生的素氏少女,才有入宫的机会,如果她是素家准备入宫的女儿,那么今年应该十二岁,然而那一霎完全像更加年长的女性。   端妃绕着若星转了一圈,哼了一声:“既然梁王看得起你――”她向弟弟点了一下头,对深泓说:“殿下,妾上表请为您聘太安素氏的女儿若星,如何?”   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呢?深泓心想: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除却那些卑微的宫女之外,也只见过若星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而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永宁郡王执意要狠狠处罚李惜今,端妃以为他已经是梁王的老师,不可再当作昔日素府的门客那样对待。   深泓向若星递个眼色,在他们讨论的间隙溜出去报信:他们两人的老师当众受辱,他们一样颜面无光。   可是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深泓和若星看到含玄在他们前面飞奔,跑近李惜今的马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师父!”   午后的风掠过寂静的原野,草尖上荡起一片沙沙声。清风带着含玄的叫声扑面而来时,深泓恍然大悟:李惜今的教导没有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并不是因为老师因材施教、擅于点拨,而是因为他一直学的就是同样的东西。Www。。com   当这个男人在素家教剑术时,府里除了日后的端妃与皇后,还有崔家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崔寄篱――含玄的母亲。李惜今并非只有端妃一个朋友,也并非只有一个朋友拜托他教导孩子。   从马车旁转过身的李惜今看到了深泓和若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含玄也回头看见他们,一愣神之后,恢复了谦卑平静。   “你是他的老师?”深泓走上前问。   李惜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坦言道:“从他四岁时起。不过,只有短短两年。”   若星叹了口气:“原来――前几年的时候,先生每到双月就要出门二十天,是拿了我家的月饷教别人去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李惜今没说什么。深泓也不说什么,转身要离开。   “殿下不打算责备小人?”李惜今问。   深泓瞥了他一眼。“收什么样的徒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他笑笑:“不自量力的人不值得我责备――谁都知道素家抓住崔寄篱就不会轻饶,你在素家执教,却每年六次去崔寄篱那里。如果我没想错,大概那边的人就是跟着你,把她找到吧?素家的人,怎么可能放心一个住在自己家里的人自由自在地到处走?”   李惜今的嘴角抽动一下,满脸愧疚地看着含玄。深泓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他要做的事情,不慌不忙地往回走。Www。。com若星似乎并不知道崔寄篱是谁,只觉得其中不像有好事,于是指着含玄向李惜今道:“先生,你要不想让他遭罪,教过他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李惜今面对若星时,神态自如了许多。   若星摇头道:“你爱收什么样的徒弟,旁人无可厚非。但端妃娘娘疼爱梁王,你以为她能容忍梁王跟一个仆人用同一个老师?她念着你那一点点旧情,不为难你,但她跟这人的娘可没什么交情,定是拿他出气。”   李惜今点点头,又蹙眉道:“但是,梁王殿下向人提起此事,该怎么办?”若星眨了眨大眼睛说:“梁王殿下少言寡语,别人说与他同室而眠,他都不屑分辨,又怎么会在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多话?”   每次这个女弟子说得头头是道时,李惜今就忍不住向她的推断发难,就像成年人喜欢逗聪明的小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难免会说溜了嘴……”   “梁王殿下不是小孩子。”含玄神情郑重,淡淡地说,“他是十三岁的王。”   若星没有正眼看含玄,向李惜今浅浅一笑:“老师,不要拿你见过的那些舞刀弄剑的小孩同皇子做比较。”   一个是他钟爱的第一个徒弟,另一个是与他一直很谈得来的女弟子,李惜今对他们没有戒心,还有些好奇,因此直截了当地笑着问:“那么,‘皇子’是什么样的小孩子?”   男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有朝一日,他会让天下见识威名。”   “他生来不是嬉戏取闹的,他是为另一些事情而生的。”小姑娘含笑说:“所以老师待他,不可以像对待以前教过的那些素氏的女孩儿。”   看到他们的微笑,李惜今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在这些孩子面前,他的一把年纪都白活了。   梁王纳妃耽搁了一段时间。据闻有些人觉得梁王年纪尚小,不必急切成婚。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情又变顺利。深泓常常觉得身在僻壤,不能及时知道远方掌握他命运的人在想什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因此他也更加佩服端妃长年累月的镇定。   第二年春天,若星嫁到宣城。深泓在宣城的城门上迎接,放眼看到原野上一队衣着光鲜华美的人马,仿佛一道缓缓流动的虹霓。他笑着对身边的含玄说:“送嫁的排场很气派。”   “那是为了配得上您。”含玄很机灵地回答。   这道彩虹停在城下,从中分开,若星款款走出来。连见过很多宫廷美人的宫女们,也赞叹她的容貌和仪态。这女孩儿即使放在宫廷中也会熠熠生辉,她们不明白她何必急着嫁给放逐蛮荒的皇子。而若星在她们的疑窦中露出坚定的笑容,步伐也充满自信。她才十三岁就成了梁王妃,成了同年所生的选女们当中唯一一个早早嫁人的,也是日后唯一一个真正入主皇宫的女人。 5.帝王家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成婚第二年,年轻的深泓与若星为人父母,得到他们的第一个女儿。   若星生产时年纪尚小,宣城的气候过又于寒冷,一切都为女儿的生养增添了许多危机。孩子出世时是那么脆弱的一个小小婴儿,深泓和若星常常担心她仿若游丝的呼吸会随时中断。这个时常在阴阳界限上飘忽不定的生命,却让宣城的三个皇族捕捉到些微希望。果然,因这个小小的女婴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孙辈,于是皇帝恩封她凤烨郡主,准深泓携妻儿参加当年的皇家狩猎。   端妃以若星太年轻,不足以照料体弱的孩儿为理由,也随深泓一起来到猎场。她没有资格伴驾出猎,没有穿猎装,而是挑了一身袍袖皆宽的长裾罗裙,把岁月带给身材的变化全隐藏起来。   当途经草原的风吹到营地,朝阳在端妃身上投下第一缕金光,深泓不由得向母亲微笑:她衣袖飘飘,风姿绰约。同营地另一边的宛嵘皇后相比,她与马背上那位英姿飒爽的帝王更加般配。   深泓望向皇帝时,皇帝也望向他,目光很快一转,落在端妃身上。端妃原是侧身向他,稍片刻之后像是察觉他的注视,款款旋身行礼。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动作轻盈柔雅,仿佛还是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神情间并不如何亲切,也没有显出对多年后的重逢感慨良深。深泓密切留意父亲的反应,却只见他恍若无事一般,随意地调转了马头,仿佛方才只是和一个形似熟人的陌生人四目偶对。   深泓在他策马转身的瞬间,目光也冷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到你应该在的位置。”端妃对夫君的反应不以为意,拉着深泓的缰绳,不疾不徐地嘱咐。“然后,你要向我保证: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你从那个位置离开。”   作为最年长的儿子,深泓应该到一个距离帝王很近、很亲密的位置。他心中不自在,淡漠地说:“我与他已经分别八年……不,我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那么,我等这一刻已等了十五年。”端妃向儿子坚定地微笑,“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等更久。”   深泓在马背上俯视母亲的笑脸,慢慢地回敬她一个微笑。   就在同一天,深泓见识了弟弟秀王深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十一岁的秀王长得极像深泓,在人丁稀疏的家族成员之间,他们最像亲兄弟。深泓惊诧秀王在帝王身边那样自在地嬉戏笑闹,然后惊诧弟弟的骑术和箭术如此高明。   皇后望向自己的儿子时,带着母亲的自豪。多年不见,她依旧文雅,眼梢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慈善,一身猎装难掩温柔风范。当她慈善的双眼转向深泓时,又带着胜利者的高傲。同沉默寡言的深泓相比,秀王是众人的焦点,作为母亲和皇后,她希望深泓明白她的儿子具有别人无法企及的璀璨。也许她还在同时希望,深泓像襄妃与邕王母子那样,在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沉默。   深泓以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回应这一切。他的微笑并不能称得上温暖,然而从容得体。随行的扈从大臣们觉得这位骤然降临的梁王神秘难测,他年纪虽小可态度成熟深沉,举止沉稳。于是不少人在心中产生一个奇妙的想法:与那个有九成把握即位的嬉笑小儿相比,这一位似乎更有帝王的风范。   皇帝对深泓的态度疏离,一路也没有说几句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泓也无意急着引起他的注意,便用这机会静静观察自己的父皇――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也许岁月偏爱他,留给他的痕迹那么轻微,轻微得超乎深泓的想象。借助这优势,他的英俊也超越了深泓的想象。深泓一直以为自己面目中的美好都来自母亲,今天才发现与他相似之处更多。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听着,从皇帝的每一个传向周遭的暗示中,揣摩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半山腰的半醉台。   宴饮之后,皇帝兴致勃勃要往山顶前行。见幼子嬉闹大半日已有倦意,他说:“时候不早,当即刻出发,早去早还。”皇后温柔地笑了笑,拉着秀王,打算在此处好好休息。往常也是这样,她与儿子就在这里等皇帝带着亲卫从山顶折返。   深泓一边站起身,一边想:皇帝竟然是个体贴的父亲。想罢,他已经站在皇帝身边。他答应过母亲,绝不从皇帝的身边离开,无论皇帝走到哪里,他也要跟去。   皇后见状,轻轻蹙了蹙眉头,暗暗憎恶深泓不识眼色,一时也不愿由他们父子撇下秀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泓儿不累吗?”她的声音温绵,叫得亲切。   深泓淡淡地笑着反问:“凛儿已经累了吗?”他的声音清澈,话虽让人难堪,可话锋中听不出一丝逼人的气势,更像是长兄体恤年幼的弟弟。   秀王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位陌生的皇兄。从他的眼睛里深泓能看出来,这个孩子真是个孩子,好像并不明白哥哥与母亲之间的对话有什么趣味。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问哥哥:“山顶上有什么好玩的?”   深泓脸上还是那样的微笑,轻软的声音回答:“随侍圣驾自然要护持前后,岂能以一己好恶辛劳,轻离左右?秀王应当同去才是。”这话说完,周围便有几个侍臣颇以为然。秀王闭上嘴不再言语。深泓看得出来,弟弟从那一刻开始不喜欢他。   深泓的举动被皇帝尽收眼底,他一直冷眼看着不置一词,这时候忽然说:“便是想要护卫在朕左右,也要有那能耐。潘公公,取一张弓来。”   旁边有个近侍呵呵笑着走上前来。深泓瞥眼瞧见他态度自若,又见皇后神情放松,知道这人必定在圣驾与中宫面前都得宠。再仔细一看,认得是曾经去宣城赐剑的潘公公。看他服色,原来又混到了御前。   潘公公呈上一张通体漆黑的弓。皇帝和蔼地向两个儿子说:“谁拉开这张弓,射下那棵树上的白花,谁就同我上去。”   秀王原本是无所谓,这时却不愿在皇兄面前落下风,看了深泓一眼就抢先拿起弓箭,然而拉了四五次,总是拉不开。他自小同父亲一道狩猎,从未遇到这种尴尬,不禁涨红了脸。   皇帝看看深泓的体格,摇头道:“这一张似乎太强。换一张吧。”   “君子一言,金玉不移。”深泓说着把自己的裂鬼放到一旁,拿起那张弓,决意全力一试。   狩猎并不是他的长项,射术也只知端妃亲传的那些。至于弓……他与一张裂鬼相伴多年,并无与强弓较力的经验。可一箭射出,远远的树梢一颤。白花飘零时,深泓恍然大悟:他母亲骗了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说裂鬼的名字可怕,却非强弓。   她说了谎话。   那次狩猎,竟成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时代的肇始。   皇帝在山巅的寒潭落水,深泓沉默地目送面色泛青的父皇被人群簇拥着远去。他沉默地回到宣城,仿佛对京中种种风言风语不为所动。   当日一同出猎的素将军很看重深泓,想把两个尚未出嫁的女儿托付与他。这两位素小姐生得早了两年,年龄不在皇家七年一次的选拔之列,且比深泓还年长少许。深泓闷不作声时,端妃已痛快地答应。   提亲的人离去,深泓在屏风后面看见安静的若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除尴尬。若星却先道:“素君念、素君惜两位小姐才情高雅,在京中颇有盛名,足可匹配殿下。素将军手握重兵,护卫京畿,实是难得的臂膀。良机难逢,殿下不必因妾犹豫。若是素将军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妾愿将梁王妃之位让与将军之女。”   “你不必这样。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泓没有接受她的退让。她这一步退得太过于大义凛然,让他不敢接受盛情,况且他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的母亲、她的姑母,就算不喜欢若星,也不会同意把正妻的交椅拱手让给别的素氏。若星虚假的委曲求全,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宣城离宫不久之后就添了君念与君惜,深泓很快通过素将军收揽盟友。每次太安王府的人来了又走,端妃就怅然许久,有时一整天不做声。深泓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猜到:皇帝受寒之后的病情每况愈下。   他一定要更快、更快才行,得到更多的支持,汇聚更多的力量。这关键的一刻,与他射落树上的白花时相似,要当机立断、一击必中。   结果,他确实又一次拨得头筹。   皇帝染上风寒晏驾,一纸诏书送到宣城。深泓这样一个沉默的皇子,被撒手人寰的父亲寄予厚望,将整个帝国交在他手上。宣城三位落魄的贵族,一步跃上了天下顶峰。   端妃,深泓与若星都知道,艰苦的事情远未结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才真正开始。   秀王逃离京城,占据北部叛乱。深泓与若星带着大军围剿时,先皇的三个弟弟又在京谋反,领兵打到了宫墙之外。当时京城中只剩下已经成为皇太后的端妃。她亲自领兵抵抗,气势不凡,但三位亲王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其中一位亲王在宫墙前辱及皇太后清誉,提及剑师李惜今曾在宣城长居,他还没有说完,就死在皇太后箭下。后来,含玄带着一队为数不多的人马回京救护,三亲王在前后夹击下溃败,他们的家眷尽遭扼杀――其中有若星的堂姐妹。她们按部就班入宫,然而皇帝驾崩,选女们被遣嫁出宫。她们不幸散入三位谋反亲王的府中。   深泓原想宽恕若星的三个姐妹,以流放代替死。然而他的母亲冷笑:“陛下还没有长进吗?若是当日赐死秀王,何来北郡之乱?我们母子的经验足可说明:把野草的种子撒在荒城,它们还是会长回京城,成为参天大树――这样的草,只要我们两棵就够了。”   深泓看着她,无法反驳她的道理:她是个能对一母同胞痛下杀手的人。她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就在先皇梓宫前一剑斩下怀敏皇后的头颅。那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妹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他留下的诏书吗?……妹妹,他已经死了,一张纸能保得住你吗?现在能决定你生死的人,是我――可我们都知道,我不会放过你。这是妹妹你教给我的:就算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放逐你,你也可能会回来。”   怀敏皇后抿着嘴一言不发。她到死也没有发出一声哀求,只是在望向深泓时,眼中隐隐乞怜――那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怀中的儿子。深泓动了恻隐之心。当端妃挥去剑上的血迹,把冰洗交给深泓时,他收剑入鞘,而不是像端妃期待的那样直刺秀王的胸膛。“我饶他不死,到皇极寺修行。”深泓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   这个决定留了秀王一条生路,却让他在一天夜里销声匿迹,很快带着不知怎样聚集起来的叛党占据了北部数郡。深泓得胜之初的一念之仁,换来的是漫长的纠缠不断。   今日提起了秀王,皇太后又嘲笑深泓:“你放了自己的兄弟,只好去杀死更多人的兄弟,最终不得不把你放走的那个也杀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何必费这波折呢?”深泓安然道:“尽管如此,我那时还是要放过他――他会不会叛乱,尚未可知。他是我弟弟,却是确凿无疑。”   “那么我不仅高估了陛下的善心,还高估了陛下的眼力。”皇太后冷冷地说,“‘尚未可知’?他会叛乱,几乎是人尽皆知!”   “就算如此――我的宫廷里绝不能容忍血肉相残。”深泓说,“皇后的堂姐妹免去一死,流放樵城。”   若星立刻跪下来谢他的恩典。而皇太后又是一声冷笑:“陛下真是个仁君,对待罪人,比别人对我们要好得多呢!”宣城是最差的归宿,而樵城相对易于安身。   深泓缓缓地说:“太后似乎忘了,她们也是您的侄女。”   “我没忘记,我的侄女都是一些可怕的人。”皇太后面无表情地回应他,完全不顾若星这个侄女就在一旁跪着。   难得若星听了这些话之后,脸上全无一点难堪,反而更加屏息凝神,恭敬地聆听皇太后教训。   深泓带着期待看了他母亲一眼。他不希望看到在这时候,曾经一起于宣城共度凄寒岁月的三人,仿佛各自独立一角危冰之上,彼此虎视眈眈。皇太后明白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遣退皇后。   “你知道,人的改变比任何变化都可怕。”皇太后对她儿子说:“我们已经不再是端妃、梁王和梁王妃,不再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一起努力要回到这里的那三个人。那个让我们三人联系在一起的宏愿,已经实现,你终于君临天下。一个愿望实现之后,人们就会有更多的愿望。现在,我们三个都要为自己的愿望而活了。”   她和蔼地看了看年轻的君王,微微一笑:“你的父亲只有一点让我由衷佩服――他从来不把素氏女子当作知己,宁可忍受内心孤独,也不选择爱上素氏。”   “我并没有爱上她。”深泓缓缓地说,“我从来不明白那种感情。”   皇太后深深注视他,目光不知是安心还是遗憾,最后只点点头说:“好。还是那句老话――寡情少难,多情多艰……”   深泓离开她的身边,在花园的小径上看到他年轻的皇后。若星的仪容光艳照人,神情柔和典雅,连浅浅一笑的笑涡当中都满含体谅。无论何时看到她,深泓都对自己说:这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周围人退下之后,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多好的花园!”   “与你一直想要的,有几分相似?”深泓柔声问。   她仰头,星眸中闪烁着慧黠:“到明年春天,就会一模一样。”   当然,她是这里的主人了,任何东西都会随她的心愿。   深泓换个话题:“太后近来心情不好。”   “为了那个李姓的侍从。”若星说:“因为他随秀王跑到北郡。”这个消息在前天得到落实,自那一刻,若星不再承认李惜今曾经是她的剑术老师。“多奇怪的人!他原本是帮我们。”   深泓不觉痛惜,喟叹道:“他一向是个重承诺的人。也许,他与深凛的母亲之间也有承诺。”他看了看妻子,又说:“太后因此迁怒旁人,你要忍让。”   “我知道她并非对我不满。”若星神情淡然,“人们都说我和太后年轻时很像,大概她也这样觉得。无论怎样抱怨素氏女子,或者怎样厌恶我,至多只是痛恨自己被生养塑造成这样。”   深泓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寥落的神态,轻声问:“那么你呢?可曾怨过?”   “我没有。”若星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从不知道除此之外的生活是什么模样,所以也没有羡慕,没有遗憾。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星非常轻淡地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的侄女步入这座宫廷,我要对她很好,很好。” 6. 皇权血酬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秀王叛乱久久不能平息,颇有天下大乱的样子。尽管深泓屡次将秀王的叛军击溃,但秀王总是能神奇地携数骑逃亡。每次失败之后,秀王总是很快又在其它地方召集人马,继续颇有气势地造反。六年之内,他占据了北部,没有称王裂国,只是因为他向往更完整的皇位。   北郡流传一个传奇:怀敏皇后临盆之前,梦到一位天神,九重彩云在他身边缭绕,十色香花在他足下盛放。在十二种瑞兽的保护下,他投身人间化身秀王,注定成为真正的天子。   皇太后听过这故事之后轻蔑地大笑,向深泓说:“去吧!明天你就可以向天下散布一个故事――我在孕育皇帝陛下时梦到满天遍布百万神佛。他们护持着一位足令任何言语相形见绌的高贵大神,入我腹中。只不过,要等你在皇座上坐稳,这才能称为‘神迹’,否则就只是哗众取宠的笑话而已――就像那个愚蠢的秀王正在做的。我想,陛下可以在他的罪名当中增添一项‘妖言惑众’。”   深泓没有理会母亲的取笑,问垂首坐在一旁的含玄:“将军,你怎么看?”   含玄敛容道:“和郡一战,实力差距已见分晓,陛下不须多虑。”   纵然有三个皇叔反叛,深泓身后还是有一批睿姓皇族。除此之外,素氏七家有六家站在深泓一边,唯一没有表态的是端妃的娘家,在这样的境地中,也没有人指望他们做出何种声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秀王集结的是一批形形**的年轻人,其中不乏帝国的精华。他们相信自己拥护的就是正义,天道需要他们的力量来获得伸张。可惜,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帝国里,想以正义二字冲开一片天地,远不如依靠贵族可靠。   “那么,让这一次成为最后一战。”深泓说,“带他到我面前。”   含玄深深躬身告退。像往常一样,沉默是他最有力的保证。   皇太后目送他披着甲胄的身影从容步出殿外,若有所思地说:“每次他出现,若星都会恰好遇到事端不来……”深泓为她的语调感到不舒服:“您在担心什么?”   “他比你小一岁,也该成婚了。”皇太后的口吻毋庸置疑,“我想将芳鸾赐他。”   深泓稍稍蹙眉。“芳鸾已经二十四岁……”她比含玄年长三岁,已经错过了最动人的年华,况且她的性格又是那样少言寡语、索然无味,让她看起来远远不止二十四岁。   “有什么关系?”皇太后冷笑,“至少芳鸾忠心稳重。像琚含玄这种人,在朝中没有亲族,日后必定营结朋党。那时你要如何了解他的动向?”   深泓的嘴动了动,还没有说出什么,太后就继续说道:“如今你格外开恩,准他剑履上殿,甲胄在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也许会让他对你亲近一点,感激一点,但也让他开始自认为是你的心腹。渐渐,他会认为他的意见能够左右你……那时候,你要怎么反手抓住他的命脉?谁来帮你呢?”   深泓闭上眼睛,听到母亲说:“你难道真的以为,朝堂之上,会有所谓的朋友?”   看到深泓嘴唇轻颤却久久沉默,皇太后宽心地笑了:“那么就这样决定。”   那一次含玄凯旋时,带来了秀王和李惜今。   见弟弟之前,深泓先去看了昔日的剑术老师。李惜今的面容仍然温和,凝望深泓时有一丝无奈。深泓没有问他为什么投奔秀王,径直说:“你知道太后的为人……她将敌人逼到一败涂地之后,会放过他们。但她不宽恕朋友的背叛。”他看着李惜今,开始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她向我要了你。”   李惜今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泓知道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便问:“你还想要什么?”   “陛下可以让我见深凝吗?”李惜今一直把含玄叫做深凝。   深泓点头应允,待含玄来后,他就避开。但他们谈话的内容,他还是从某些途径得知。   李惜今并没有说许多,只对含玄委婉地说:“我年轻时,因为某些缘故,进入一个与我有天壤之别的高门之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知道,我是去做一个特别的奴仆,教那里的小姐学习剑术。在去之前,我的师父和父亲已经告诫我,绝对不能产生非分之想。”   他腼腆地笑笑,又说:“我谨遵他们的告诫。不过,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那里的贵族小姐与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让我爱恋她们,就像让凡夫俗子走入传奇,去爱恋神话中的女仙一样――不切实际。可是,那时我年轻,还是没能逃脱旖旎之想……令我心生好感的少女并不属于那个家族,她是崔氏女教习的侄女。我想,这应该不是禁忌,所以并没有刻意摒弃那种感情。”   含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然而她也有幻想。”李惜今没有指望面前这位年轻显赫的将军回应,犹自说,“她比我还傻――我知道另一个世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神话,于是我止步不前。她却不同。明明告诉她那是一个神话,她只是个凡人,可是她却一定要试试自己能否变成传奇。”   他叹了口气:“听说几代之前,有位姓田的女子在后宫留名……为这缘故,她也要尝试。她以为,只要有人能做到,她也可以做到。她以为,她虽然姓崔,但她与素氏明明是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年轻美貌……她也可以在素氏的后宫里占据一席之地。Www。。com”   含玄抿紧了嘴。   “我看得出来,她有野心。”李惜今又说,“当我问她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她用一种坚定的眼神望着我,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是因为,我一定要去更高的地方。’后来,她真的成功了。”   对往昔的回忆让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变得温柔安详。“那时我说,不跟我走也没关系――其实不是没关系。我想要的,不再是她,而是想看她如何成功,看她如何用一对柔弱的翅膀飞到那么陡峭的地方。还爱她吗?不。已经不是那种心情,可还是放不下……”   含玄一言不发,转身作势离去。   “深凝!”李惜今叫住他,“你看,我和你的母亲,都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但愿你……不要像我这样,一生迷恋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像你母亲那样幻想。”   含玄越走越远的脚步像往常一样稳定,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皇太后考虑了两天,终于想好了对李惜今的处罚。她让人把这男人的双手反绑,放在一匹劣马背上,任由那匹马向遥远的天际奔驰。   深泓心头冰凉,看着母亲将弓拉成满月。她绝不会射偏,她是那样好的一个神箭手。   然而当那匹劣马驮着摇摇欲坠的李惜今,将要逃出一箭之地,皇太后还是没有放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深泓当然不敢催她,一同伫立在城门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皇太后毫无预兆地射出了那一箭。箭带着响哨,鬼啸一般飞向远方的男人。他在马背上晃了晃,又坐稳,颠簸着化成天边一个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射偏了……”深泓难以置信地低喃。   皇太后却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坦然把弓箭丢到一旁,对她儿子说:“是啊,射偏了――不射这一箭,我不甘心。可射死了他,我会难过。”深泓诧异于她的坦率,却见阳光下的母亲展开笑颜。   “啊,这是我近来的愿望:不要为了保持一贯作风,而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轻松地说,“如果惩罚他,会比他的背叛让我更难过,我就放过他。”   深泓怔怔望着这个女人,不知是否天下的母亲在孩子眼中总是这么神奇。   皇太后没有在城头多停留,也没有多看天际一眼,带着一队侍从离去。   那个男人从此不再属于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一切在鬼箭的啸响中戛然而止,她不需为老友耿耿于怀,他与素氏纠缠的时代也就此结束。   深泓立在城头向天朗声一笑,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能像他母亲一样想得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天下在等待皇帝对秀王的判决。   秀王被囚禁在一处干净整洁的牢狱中,是他从小长大的宣惠宫。曾经是愉快成长的乐园,如今是不见枷锁的囚笼,深泓也说不清这是他给弟弟的仁慈还是残忍。   秀王不再是那个仰望哥哥的少年,如今他也同深泓一般高。侍卫呵斥他为何不跪时,他也笑,但那冷笑与深泓截然不同。   “跪天地,不跪这弑君杀父的逆贼!”秀王收敛笑容的一刹目眦近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喝,让周围所有人神情一震。唯独深泓无动于衷。弟弟这套说辞,早在他的预料。   秀王认定哥哥弑父,在他纠集的军队中,他也用这一套说辞鼓动士卒。他的口才和英姿,仿佛天生就令人信服,更何况先皇确实是同深泓一起下了崇山之后,没多久就猝然卧病,其中的内情无人知晓。这一切都使得深泓被他的敌人视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尽管当日随侍先皇的人众口一词,咬定先皇失足滑入山顶的寒湖,那湖水终年冰冷彻骨,先皇因寒染病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唯一没有附和这套说辞的正是深泓本人。   秀王从不相信父皇会这样对待自己。以长幼次序来说,深泓即位无可厚非。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秀王作为嫡子,认为自己成了一个阴谋的牺牲品,他要挥戈夺回他的皇座。于是在每一个有人愿意倾听的场合,他散布骇人听闻的真相:深泓害死了先皇,端妃亲手用剑砍下皇后的头颅。   深泓很少做出回应,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欠秀王什么解释。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实力才是决定成败的唯一因素。今日一切已见分晓,深泓终于决定要对弟弟说点什么。“朕并不是……”   “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个字自称。”秀王昂然打断他的话,“你不配。”   深泓看着弟弟脸上那股宁死不屈的傲气,又不由得微笑,却换来秀王憎恶的眼神。   “先皇染病,起因确实是在崇山之巅的寒潭意外落水,并非别的。”深泓安然说,“在他脚下的石块松动塌陷之前,他确实不喜欢我。甚至,他像你一样,憎恶我的微笑。”   虽然弟弟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但深泓没有改变说话的语调。“然而当他下山时,已经不那么疏远我――是我在他落水时,第一个跃入寒潭,比任何一个侍卫都快。因为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深凛,你该怪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   秀王的脸色倏然变了,一刹之后又恢复不信任。“石块松动塌陷?你想让我相信这样的鬼话吗?”   “啊……”深泓含笑点点头,“是。那块石头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先皇被引到那里,也是事先计划好。如果当时在他身边的人是你,你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去救你的父皇,可惜你没有拉开那张弓。”   看着弟弟错综复杂的神色,深泓惋惜地叹了口气:“其实,那张弓也是事先准备好。挑选弓的人,熟知你我的臂力,特意拿出一张我可以拉开,而你力所不能及的强弓。深凛――你在引弓之前,已经输了。”   “奸佞小人!”秀王脸色苍白地咒骂一句。   在他愤怒的目光中,深泓静静地站着没有动,挺拔的身姿像一尊安详的神像。   那一系列的事件之前,他也不知道。直到父亲落水的一刹,他脑中霎时响起端妃的话:“到他身后。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五年!”他立刻明白端妃要他不离父皇左右,等的正是这一瞬间。让疏离十五年的父子迈出父慈子孝的第一步,还有什么比共同经历一场惊险更有效?不过,直到迈入皇城,端妃变成皇太后掌控后宫而没有为难潘公公,深泓才恍然大悟:“他从来没有背叛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效忠。”皇太后狡黠地笑了笑,说:“否则他怎么会特意挑出一张让你技惊众人、让秀王出丑的弓。”   “奸佞小人!”秀王咬牙切齿地再骂一声:“是你的阴谋害死我的父皇,是那毒妇害死我的母后!”   深泓勃然变色,身子虽然未动,但神态让深凛在瞬间望而生怯。Www。。com   “真正的毒妇是谁,你应该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想。”深泓冷笑着说,“我为了亲近先皇,害他染上风寒。她却借机要了先皇的命――为了在他下决心选我之前,让你坐上皇位。”   “住口!”   “如果我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笼络睿素两族,此刻你母亲的心愿应该得遂,而且把谋害先皇的罪过全部推在我名下。就像你正在做的这样。”深泓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你知道,有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人,死得不冤。”   “住口!”秀王再一次愤怒地大吼。深泓于是闭口不提怀敏皇后的劣迹,尽管兄弟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没有哪个素氏女子一尘不染。换了深泓自己,也不能容忍别人用丑陋的事实揭发自己的母亲。   秀王缓了口气,问:“你想怎么处置我?”   深泓再度微笑,转身向外走。他一直走到宫城城门上,走到已经等了一会儿的皇太后和皇后身边。秀王被推到城门下,不解地仰望兄长。   皇太后冷眼看看这对兄弟。仿佛料到深泓还是不会当众处死他的弟弟,她用极为冷淡的口吻问:“对不信你有善意的人行善,有什么意义?”   深泓恭谨地回答:“我听说,有种帝王叫做仁君,他们以仁爱治国。Www。。com”   “呵,是这样的。”皇太后用低微的声音嘀咕,“你也可以成为那种帝王。不过,那种帝王只要对世人仁慈就可以了。只要对世人好一点,秀王这样的家伙,你杀多少个,世人也不会在乎,依然会把你奉为仁君。”   深泓没有接她的话,俯瞰城下众人,朗声道:“朕与秀王共承气血,何忍相残。昔日秀王深得先皇垂爱,朕怎忍伤逝者之心?今赦秀王无罪,于京中赐第。”深泓一挥手,城下有人捧出一张漆黑的弓和一支箭。箭虽非崇山的箭,弓却是当日的弓。“皇弟,朕将一箭之地赐你兴建王府。东南西北,不管你意在何处,但射无妨。”   那张弓对过去的秀王来说不大容易,然而今非昔比。谁也能看出这是皇帝刻意厚待弟弟。他竟这样放过秀王,让人难以猜透他到底想些什么。过去他强迫秀王在皇极寺出家,那时的秀王尚未谋反。如今他却准秀王在宫城之外京城之内兴造府邸,着实令人费解。难不成要将秀王一辈子软禁其中?   深泓话音方落,百僚之中有人发表异议:“陛下仁慈友爱,恩泽四海。然秀王谋反重罪乃十恶之首,罪不容赦……”   “哈哈哈――”那人还没说完,秀王就大笑起来,轻蔑地抄起弓箭,仰面向城楼上的深泓笑道:“果然是慈善仁厚的陛下!多么爱惜手足,多么冠冕堂皇!连我都要相信,你会真的既往不咎。”他神情戏谑,环顾四周。“我的王府,建在哪里好呢?唉――无论在哪里,都是你触目可及之处。无论我住在哪里,都要担心你有朝一日变卦,又来取我的性命。只要你活着,天下就没有能让我安心的容身之处。”   他忽然一个旋身,引弓搭箭对着深泓。仿佛料到他会妄动,守卫城下的含玄几乎在同一瞬间向他投出手中的缨枪。   弓弦“嘣”一声断了,羽箭无力地扑落在尘埃中。银色的缨枪贯穿秀王的胸膛,鲜血很快蜿蜒成触目惊心的诡异图画。   那个刹那,所有人无法回神。短暂的死寂之后,城下轰然乱了起来,诸臣都失了颜色,唯独皇太后在城上“噗”的笑出了声。“宛嵘的儿子,怎么是这样?”她用袖子捂着嘴,让人看不出是冷笑还是鄙夷。“真是个让人失望的孩子!”   深泓的神色一丝未变,看着躺在血泊与灰尘中气绝的弟弟,悠悠地说:“天真明朗、率直骄傲,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和勇气――这是您不屑的孩子,却是先皇想要的孩子,所以,他才被养成这样。”   皇太后微微偏头,斜睨了深泓一眼,点头说:“不错。”她看着城下忙乱的人群,叹道:“这一次让人再也无话可说。你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以怨报德。真是死有余辜。”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凝视深泓,又道:“不过还有小小瑕疵。如果不是琚将军救驾及时,陛下岂不被他射伤?天子性命,怎可儿戏!”   “您已经让人偷换了弓弦,一扯即断,不是吗?”深泓若无其事地说。   皇太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嫣然一笑:“连我也不得不夸奖您了。”说罢,她被簇拥着离开。深泓向若星笑笑:“走吧。”   若星与他携手回到宫中才淡淡地问:“陛下已经知道了吧?”   “嗯。”深泓很随意地回答,“如果你说的是你事先叮嘱含玄,让他一见秀王妄动就格杀――我已经知道了。”   若星的神色似乎微微变了,她迅速地掩饰过去,说:“这么说来,秀王今天又输在挽弓之前。”   深泓见她对秀王的举措有些轻视,便问:“要是你给他出谋划策,该怎么教他保命?”   “当然是别去碰那张弓,二话不说跪地谢罪。”   “是啊……”深泓点点头,“换了我也是这么做。可他是秀王,出生就被世间至尊的夫妻疼爱,从小睥睨天下。他不会当众下跪,也不会觉得自己有罪。如果他懂得忍辱偷生,当初就不会从皇极寺逃走。他是在任何时候都选择豁出性命一搏的人。”   若星托着腮望向她的夫君。他还是这么年轻,可是若星觉得他似乎突然间又变得深不可测。他不动手,但他的敌人们注定死去。他们的死亡成就他的圣名,而不能诋毁他,不能让他在旁人眼中变成一个冷血暴君。   若星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笑什么?”深泓问。   “唉――吾皇!”若星叹一声,笑着偎在他怀中,什么也没有说。 7.吾儿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秀王伏诛,叛军被剿之后,四海廓清,天下归心。当显贵们提起新的皇家,总能想到深泓聪明敏锐,朝廷之事往往略加思索便能决断。皇太后威严公允,主持后宫井井有条。   不错,在他们的心目中,后宫的主人是住在丹茜宫中,劝谏帝王、旁观朝政的皇太后素宛峥。至于皇后素若星,人们记得她有惊人的美貌,还记得她生养的大公主凤烨体弱多病,后来生的皇长子还未被立为太子,就在襁褓中病亡。再后来,她又生了一位健康的皇子和一位公主,去年生育的五皇子也是先天不足,刚刚满月就夭折――一个擅生不擅养的美丽女人。除此之外,人们对素皇后并无十分特别的印象。   皇太后一直没有让出丹茜宫,皇后一直屈居肃宁宫,这违背了皇朝的规矩。Www。。com有人提议请太后移居长宁宫,但是皇帝没有允许。   “就让皇太后在那里多住一些时日吧。”深泓与若星携手游园时,对她感到有些歉意,然而仍然坚持这种想法,“她等那座宫殿,等了很久。”   若星望向园中的花木,目光不冷不热。“陛下曾经问妾,这花园是否与妾所想的一样。”她含笑说,“妾以为春天来临,花园也会焕然一新。果然没有错――它变成皇太后所喜爱的样子。”   深泓察觉到她的怨气,隐隐觉得不祥,用严厉的目光责备她的不敬。若星垂下眼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皇太后并不在意人们如何看她,她每天都过得恣意顺畅。然而深泓开始默默计算,他想起自己与青色少年的交易――从那一个她差点死去的春夜至今,十年一晃而过,十年之后的一年也将近终点。他不知自己在计算的结果会是什么,每当那一天更近一点,他也更加忐忑。宫里的人觉得他是在为皇太后烦恼――近来她说她梦到先皇,于是斋戒之后把自己关在太庙。   深泓接连几天几夜辗转难眠,索性也沐浴焚香前往太庙。   他的母亲庄重地站立在先皇绣像之前,背对深泓一言不发。深泓静静地等待,许久才等到她转身面对他。深泓向她微笑,脸色微白的皇太后却轻轻挥手,说:“不要在他面前微笑――他很讨厌你的微笑,因为你笑起来和我一模一样。”   深泓哑然,片刻之后才问:“您同先皇说了什么?”   皇太后奇道:“我同他有什么好说呢?应该对帝王说的话,我也曾对他说过,但他渐渐不愿听我的,越来越厌恶我。Www。。com所以我把那些话全数给你,现在已经没有更多。至于要对夫君说的话……等来生再说吧。”   “来生?”   “嗯,来生。”皇太后的目光穿过窗棂,眼中倒映出苍穹的微光,“他此生这样待我,我不甘不服。来生除了他,我还会缠着谁呢?”   深泓觉得,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语调中有着奇妙的期待。他低下头,低低地说:“我还以为,日后也许要为您另行安排陵寝。如果您不愿与他葬在一处,如果您说与他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就会为您那么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可是……母后,您嫁的其实正是您想嫁的人吧?”   皇太后走到儿子面前,宛然笑道:“我做过自己不想做的事吗?”   “你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后很想保持那轻妙的一笑,然而仿佛忽然提不起力气,只露出满脸无奈和凄凉。“要知道,许多故事最大的不圆满,就是未能在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我与他之间,就是如此。我也许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太后,因为皇太后不需要讨皇帝的欢心。但我当不了很好的皇后。我的夫君开始时觉得我聪明机敏,言语冷静犀利,但很快就觉得我危言耸听、惹人心烦、麻木无趣。除了变成这样,我也想不到其它结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深泓忽然说:“母后,哪怕不圆满,也请您一直活下去,不要为了在圆满时离去,把我留下。”   “陛下,你觉得孤独吗?”皇太后温和地望着儿子说,“假如觉得孤独,就想想我从前在宣城说过的话――只有能忍受寂寞的人,才能成就事业。你是帝王,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软弱可以占据你的世界。”   深泓惭愧地垂下头,从这个无比坚定的女人面前悄然引退。   他走开没几步,忽然转身――他感到母亲在注视他。在他回首的刹那,恰好看到她向他微笑……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微笑。深泓也对她笑了一下,觉得又有勇气。   皇太后骤然昏厥,发生在次日清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据说她从太庙回宫时受了夜凉,直说头疼。第二天一早她起身之后还是觉得昏昏沉沉,梳洗未毕就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   深泓中断早朝,匆匆赶往丹茜宫,看也未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惊呼着快步冲到皇太后床边。“母后!”   她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深泓骤然战栗,无力地跪倒在她身边。   这一刻就像他在宣城的少年时代,她又变成了游离在人世和幽冥的存在。深泓感到多年不曾有过的恐惧再次袭来,他害怕她不会再醒来。   “陛下。”若星走到他身边跪下,悄悄握住他的手。深泓却无动于衷,无声地、怔怔地紧盯他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皇太后鼻腔中发出一声细细的轻哼,深泓看到希望,挺直了身子。她果然幽幽转醒,认出深泓时,平静地笑了笑。   深泓挣开若星握着他的那只手,随意挥了一下:“你出去。”   若星愣了一霎,乖觉地带领内官与宫女们离开。宫中只剩下两三名皇太后亲信的老宫女,气氛忽然悲凉。   皇太后长长地吁了口气,精神稍为振奋。“这一次,似乎要糟糕了……我好像真的看见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来拉扯我。”她自嘲似的说,“丹茜宫也是时候该让给若星。”   “母后……”深泓的声音和缓轻柔,“您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皇太后鄙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我,曾经在鬼神的面前许了一个心愿。”深泓宁静地笑起来,笑容像一个爽朗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年轻的帝王,“那时我十二岁。那时,您眼看要死去。”   皇太后的面部轻轻抽动,很快又恢复平常。   “我向他乞求――用十年爱与十年被爱,换一年实现心愿。”深泓的容色温润,用只有他们母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希望在这一年当中,您能成为丹茜宫的主人,这样您就可以得到所有未曾得到过的美好,随心所欲地生活。这样,您可以有机会发现自己想要什么,什么能让您快乐。只要您觉得能够补偿过去那些凄苦,就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就算世上有果报,让我偿付。”   皇太后带着震骇的神情望着深泓,即使是她这样的女子,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母后,这一年,您过得好么?”   皇太后没有回答,眉目间漾起温柔。“真傻……”她说,“为什么不许一个更难实现的愿望?”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让你这样的女人感到快乐更难吗?”   “有的。”皇太后安详地回答,“譬如,让你自己无忧无虑地过一年。”   深泓想要苦笑,结果只露出令人心痛的难过。“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史上也有过绰号‘无愁天子’的皇帝。可是,天子无愁,天下就该发愁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深吸口气,又说,“相比之下,我宁愿希求再把你称为‘娘娘’,仿佛你和那些没有生我一场的妃嫔毫无差别。我想把生养我的女人叫做‘母后’――唯有站在皇朝之巅,这才能实现,那么我就让它实现,哪怕只有一年。”   “唉……唉……”皇太后说不出话,连叹了两声,抬起手,用手背抚过深泓的脸庞。“这一年很好,最好的就是这一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在最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着,绽放出优雅的笑容,欣慰地叹息,“唉,吾儿!”   她的手垂下的那一刻,深泓也把头低下,仿佛追逐她最后的温暖。   谁也没有看到年轻皇帝的表情,那个距离他最近的宫女猜测:皇太后拭去了皇帝脸颊上的眼泪。但谁也说不清这猜测是否是真的。   谁也没有见过皇帝的眼泪,即使在他母亲死后。但无人怀疑他的孝心。他是那么悲恸,让所有人明白:真正的悲伤,已经不需要眼泪来点缀。   皇太后丧期过后,若星成为丹茜宫新主人的那天,握住她夫君的手,郑重地说:“陛下,请节哀――还有妾在。”   深泓浅浅地笑了一下。如果她认为自己能够完全取代上一位主人,那她就是不明白康豫太后对深泓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是最亲的亲人,最令人尊敬的老师,最精明的谋士和最坚强的盟友。   “是呀。还有你在。”深泓拥抱丹茜宫新的主人。尽管在他的心里,悄悄地萌发了一个疑窦。不,不是在这时候突发。很久之前他曾阻止皇太后把沉梦的配方传给若星。丹茜宫的主人怎能把毒药交给等待这座宫殿的人?然而皇太后用超然的口吻说:“这是迟早的事。”她是否也预见到什么呢?太医说她的死因是体内郁结了多年的残毒突发。这解释听起来很可信,深泓没有道理再去怀疑谁。   同一天,深泓还见到了芳鸾。她虽是琚夫人,可一直都是太后的心腹。这天她来拜见皇后,像是与深泓不期而遇,居然说了同样的话:“陛下若有差遣,琚府那边,有妾在。”这便是认了深泓作为新的主君。   深泓“哦”一声,产生一种朦胧的感觉。   再晚些时候,潘公公也来说了相似的话。   深泓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第二天上朝时,他沉默地俯瞰文武百官:每看到一个,脑海中就想起他母亲对此人的评价。她目光犀利,看人极准。她留给他的亲信全部在前列,她担心不能对他誓死效忠的人,不知何时从朝堂上消失……深泓不由自主地无声笑了――他母亲留给他一个井井有条的世界。她为深泓找了可以替代她的良师益友,谋士和盟友。   深泓想到这里,险些在他们面前落下眼泪,好在及时止住。   她唯一没有找到的替代,就是他最亲的亲人。   她为深泓找到了若星,据说与她年轻时很相似的女人。可深泓明白,丹茜宫再也不可能有她那样的主人。 8.逝水流年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慈明六年,无论怎样看都不是一个好年景。   这一年适逢丙午,距离康豫太后驾薨,将近二十年。民间有传言,说是年值丙午、丁未,天下必然有乱。   果不其然,二月,已出嫁几年的三公主盛乐送来急报:她的驸马征虏将军在西陲一次出战中,被西国所杀,她将择日扶柩回朝。朝中顿时乱了几天:征虏将军纵横沙场十年,战功赫赫,驻守西陲四年从未有过闪失,没想到竟一朝殒命。   国事正焦头烂额,后宫又出意外:宫中井水被污,妃嫔、选女、宫人们骤然暴病,连皇后也未能幸免。太医们被这奇症弄得措手不及,虽全力救护,仍然暴毙二十余人。皇后身体稍有起色,见后宫一片愁云惨雾,便向深泓进言,恳请放那些年长的宫女出宫择配,选女们想出宫休养的,也一并应准。   这一番折腾,后宫中一时萧条惨淡。可丙午之年的劫难远没有结束,而是在四月涌向顶峰――宫中女伶告发皇后素若星与一名琴师私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一向在言论中袒护皇后的宰相,这次竟唱起反调,主张废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忠心于他的人自然随声附和,他们声势咄咄逼人,深泓便作出决定:废黜皇后素氏,放逐缦城。   六月的最后一夜,连绵数日的大雨终于止息,圆月重现夜空,光彻人间。   深泓透过如水的月色眺望丹茜宫。若星……当初带着冒险精神闯到宣城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结局是被废吧?皇朝硕果仅存的五位后嗣,除了盛乐公主,都是她的孩子。她是皇家唯一幸存的皇子之母。在她心中的未来,应该是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看着她的孩子们生儿育女,从此安享天伦吧?   深泓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个告发。若星不会用秽行玷污她来之不易的丹茜宫。可是所有证据做得功夫到位,宰相琚含玄也相信了一切属实。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她身为皇后和妻子的一切热情都已耗尽。她的儿子已经长成,那才是让她看到更多期望、更多未来的人。   既然她不再满足于做他的皇后,那么,就不要再做啦!深泓的嘴角提起一个苦笑,立刻收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好亮的月光!”他掩饰似的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预示着什么。”   “月中兔与蟾蜍骤然不见,是缺失中宫的缘故,应当速立皇后。”跪在不远处的芳鸾木然接口,“陛下明天就会听到星官这样说。”   深泓呵地笑一声,亲手关上窗。   丹茜宫是一座永远不会冷场的舞台。如果那里没有一名素皇后坐镇,素氏七家都会对他产生疑惑,继而产生猜忌和隔阂。但是,他早已暗下决心,丹茜宫不是奖品,不是用来奖励后宫中最狡猾、最渴望在他眼中形成假象的女人。“那么,来说说你所知的那些名媛。”   芳鸾仿佛早就知道他不会在后宫当中择取人选,有条不紊地说:“素氏七家当中,三家有达到适婚之年却未出嫁的女儿。东平郡王家的六小姐,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   “是什么样的人?”   芳鸾略为沉吟,说:“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本也是逢七出生,早些年订了婚,因此不在选女之列。可惜尚未出嫁,对方就战死西陲,因此她至今留在闺中。这位小姐才情极高,性情方面,据说较为严苛,不仅自律极严,待人也是求全责备。”   “另外两位呢?”   芳鸾犹豫一下,说:“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曾经去相府走动过几次,令妾印象颇深。”   深泓坐在窗边品尝一盏温水,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生的年份不对,无法入宫,人又聪明好强,不肯屈就,因此耽搁至今也未嫁出去。”芳鸾深深叹了口气,“言谈举止,心思眼色,性格态度……无论怎样看,简直像是康豫太后再生。”   深泓的手托着玉盏停在空中不动,半晌才问:“东平郡王家的那位呢?听说她是你的义女,该不会差吧。”   芳鸾笑笑,回答:“东平郡王家的素盈也是生早了一点。Www。。com样貌自是没话说,性情也还好,向来谨言慎行,规规矩矩的。陛下应该见过她――前两年宫里流行调香时,她曾与文才媛一起在丹茜宫侍奉过几日。”   “哦?”似乎是有这样一个女孩。深泓仔细地想了想,只想起一个匍匐在地的轮廓,“她是不是有个哥哥,从小在东宫侍读?”   “陛下记得一点不错。她哥哥正是东宫右卫率素飒。因为素飒的缘故,她在宫里的时候,与东宫的交情尚可。”芳鸾抿嘴笑道。   深泓拧了拧眉,想起曾有一次撞见儿子同一个纤弱的少女在一座亭子里调配香料。女孩儿的面目虽记不清,那柔弱的态度却还记得一二分。“仿佛是个忧愁的人。”   芳鸾敏感地察觉到他对这一位小姐格外在意,于是代素盈叹了口气:“东平郡王年少时十分风流,家中除了出身皇族的正妻睿氏,还有十一位五花八门的小夫人。素盈的生母是第九位,十几年前就殁了。一个没生对年份、没法入宫的女孩儿,又没有生母庇护,自小过得很不如意,性子难免怯懦多疑,自怜自哀。不过,这孩子令人意外的不肯认输。拜宰相与妾为义父母,也有寻找机会入宫为女官的企图。后来认认真真地学过调香,手艺精湛,不负奉香女官之名。看得出来,是个想凭自己的努力做点事情的女孩儿。可惜皇后计较她是宰相的义女,不愿久留她,随便找个由头赶了出去。”   “入宫又被逐的女儿,在素家处境艰难可想而知。在那之后不久,平王便要打发她嫁人。订亲的是丹茜宫副卫尉白信默。可谁知……”芳鸾顿了顿,口气里添了谨慎:“陛下一定记得。荣安公主正是夺了她的未婚夫当驸马。”   “啊!”深泓记得这事。当初听说东宫右卫率素飒的妹妹与丹茜宫副卫尉白信默订婚,他想,这样是否合适呢?素飒与白信默自幼与东宫一起长大,堪称东宫的心腹。他们是他挑选出来,要成为儿子左膀右臂的年轻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们的联姻,对性格温儒的东宫而言,是否有利呢?答案当然是不。若是他们成为姻亲,利害一致,必能够左右东宫的言行。   巧的是荣安公主誓要嫁那白信默。皇后素若星纵容女儿,一力赞成。他以自己的立场想,觉得这样一来,问题就全部解决了。为这件事情,白家与东平素氏从此反目成仇。还有人面谏他不该私爱女儿,坏人婚约。   他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婚约中的那个女孩儿……   “宰相偏向荣安,素盈便不怎么走动了。后来东宫选侧妃,素盈也在父兄安排下参选。以她与东宫的情谊来看,连废后与东宫妃素璃都以为她会中选,谁知东宫竟舍她而选别人。”   “后来她怎样了?”   “能怎样呢?” 芳鸾随意地笑笑,说,“她那性子,是无论遇到什么事,也要忍着过下去的。”   深泓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究竟是哪里打动了他,他却说不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她家中亲戚可有丑声?”他问。   芳鸾大大地吃了一惊――这问题无异于明示,他心目中的丹茜宫之主大致确定。“她……”芳鸾张口回答时,声音略有些颤,立刻就恢复清晰稳定:“东平郡王虽然风流倜傥不成大器,儿女却出众。除了方才提到的素飒,东平郡王还有五位公子。长子素沉是凤烨公主的驸马,陛下知道,那简直是无可挑剔的青年。二公子素震乃四夫人养子,出身于驰阳谢氏,因生性耿直,自小与东平郡王不睦,少年时期离家从军,颇有战功,已升至襄武将军。因本家男子悉数战死,他已认祖归宗,改回谢姓。依妾所见,也是一个诚恳上进的青年。”   芳鸾偷眼看了看深泓的脸色,小心翼翼斟酌着说:“听说谢震自幼与素府上下关系淡漠,唯独与四夫人和素盈亲厚……异姓兄妹情深弥笃,难免有些奇怪的谣言。”   “哦?”   “妾倒是没看出什么。大约只是同病相怜吧。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芳鸾轻快地一语带过,又说:“剩下三个公子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深泓面上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表情。   听起来似乎是个有点聪明却无力抗争的女人。深泓缓缓说:“那么,琚相将要保荐的,必是这一位了。”   芳鸾没有做声,算是默认。“容妾坦言――素盈自幼未受过宫廷教育,并非皇后之材。陛下若是另有所属,妾不妨在宰相那边旁敲侧击……”   “不必。这一位听起来不错。”深泓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选那个最懦弱的。”他留意到芳鸾的神色,一挑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陛下……变了。”她以为,他会属意像他母亲的那一位。   深泓面无表情。是啊,变了。谁不会变呢?   他曾经认为,唯有像他母亲那样的女人,才能成为冠绝古今的完美皇后。他现在仍然完完全全地崇拜母亲,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素氏太特殊,这家族的女性一旦成为皇后就有能力干预朝政,翻云覆雨。Www。。com无论什么样的皇帝,也绝不能忍受自己的皇后在政治上大施拳脚。他的父皇并非翻脸无情的男人,只是一个如常的帝王,所以伪装温婉的怀敏皇后能坐上后位,而康豫太后当不了皇后,只能当皇太后。   他也只是那样一个帝王。他可以允许一个女人分享至尊的荣耀,但不想再看一个女人希图触摸他的权柄。宰相也不会保举一个有野心褫夺皇权的女人,那样的女人不会受他的操控。   深泓这样想着,有点同情叫做素盈的少女。这感觉让他略微诧异――他还以为,他早就忘记如何同情一个出身素氏的女人。毕竟,这家族里的女性只需要步步高升,不需要同情。除非别人的同情对她们有利。   深泓很快听到宰相向他推荐东平郡王的六女素盈。他也听到了更多关于这少女的争议:如果那些反对者所说的一切属实――她竟然是个疯子。为她治过病的医生说,她能看到子虚乌有的白衣女人,对着她不断说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啊……深泓忽然觉得一阵心惊,旋即微笑。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把童年时代那个青衣少年的故事说出来,一定也被当作疯子吧?   含玄似是对这女孩儿有极大的期待,不遗余力为她游说。他懂得与皇帝交谈的分寸和技巧,可是他也绝不会想到,深泓究竟为什么对这女孩儿有点好奇。   中元节前的夜晚,在宰相的安排下,深泓见到了素盈。果然是个敏感谨慎的少女。她拈着一朵花,面对月光……那么纤细的手腕和孤立无助的眼神……深泓看着默默拿定主意。   当然是选最懦弱的那一个。   那时他绝对没有想到,他对这女人的判断,几乎完全错。   她的确有怯懦的一面,退让是她面对难题的解决之道。然而当她站定脚跟不再后退的时候,竟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   这不是一个随意牵扯的玩偶。既然她有她的想法,必定也有她的欲望。她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能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就知道如何控制她,哪怕他只是在病榻上寸步难行的帝王……   药香袅袅,深泓从梦中醒来。他看见皇后素盈坐在不远处的书案边,案上是各种奏章。她早已熟知他醒来时的动静,分毫不差地在他望向她时,向他微微一笑,亲手端了清水走到他身边。   喝过水,他恍恍惚惚地问素盈:“奏章里说些什么?”   素盈一怔,婉转回答:“妾不知。”   深泓取笑她:“宁可坐在旁边发呆,也不去看几眼打发时间吗?”   素盈用丝绢拭去他腮边的水渍,安然道:“陛下需要妾知道时,自然会让妾知道。”   深泓深深注视她一眼,又仰面躺下,飘忽地说:“你这样……很好。”才说完,他就迷迷糊糊地沉入另一个梦境。   梦里的他坐在朝堂之上,身边侧立的女人仿佛是母亲。她站着的身姿比坐在宝座上的他更高,挡住了日光,把他完全笼入阴影。深泓心里不大情愿,努力去看她的脸,见她脸上是他最熟悉的笑容。   “所以我说,最圆满的结局,就是在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你会永远崇敬我,因为我在适当的时候放手死去。”   深泓正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她渐渐蹲下身,跪在他身边。阳光这时能照在她脸上,深泓看清了――不是母亲,是若星。她抚摸着他的御座,喃喃着说:“如果我一直活下去,分享你的国家,你会怎么对我?”   深泓摸了摸她的脸,用手托住她冰冷的脸庞,仔细一看,原来是素盈。他笑着说:“你敢那样做,我会像对待若星那样对你。”说罢,忽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是说了梦话,还是真的面对她。   素盈向他灿烂地笑了。深泓恼恨自己竟分不清此刻是梦中还是现实。既然素盈笑得仿佛梦境,他也索性当这是幻中对话。她娇嗔:“说得好像真要把妾怎么样似的。”   他笑得泰然自若:“不怕的话,你尽管来试试看!”   深泓有一个秘密:在巍峨皇宫之中,有个青色的少年在水波中荡漾。深泓在太平湖上泛舟时,或者对着一杯酒时,这青色少年就出现在倒影里。甚至素盈刚才奉上的一盏清水中,也有他的面容。   “你有愿望吧?”他还是哀怜地看着深泓,问:“还是会担心失败之后,景况更糟吧?给我少许代价,我帮你实现愿望,如何?”   “不需要。”深泓默默地向他微笑,心中说,“我已不再担心。”   二十余年前,坐上皇位的一天他就知道,争天的道路远未到头。   然而他也知道,无论对手是谁――   他不会轻易输掉。 1.七兽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七枚鎏银的红玉棋子,七枚鎏金的白银棋子,雕成七种惟妙惟肖的野兽形象,森然伫立在棋盘上,对中央的黄金兔子虎视眈眈。   皇帝将它们一一拿起来端详,叹息道:“太奢华了。”连他也说出这种话,这一套七兽棋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连棋盘也是白玉和青玉拼雕。送给真宁的生辰礼物,要这么破费吗?”他转眼去看对面的皇后素盈,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生辰,她只唱了一首歌。”   素盈拈起一只白银虎王放在手心,用赞叹的目光欣赏精工细作的鎏金鬃毛。是的,十三岁的小公主真宁只是唱了一首简短的歌。可是在他眼里,真宁能为她唱一首歌,已经了不起。她若准备差强人意的礼物,立刻就成了凉薄的继母。怎么能不挑选惊人的礼物呢?   素盈向旁边的真宁友善地微笑。而真宁显然对礼物并不热衷。她心里有另一盒简陋的木头棋子:曾经有一天偷偷溜出宫廷,在外面的集市上买来。她无比珍爱这份闯荡外界的纪念品,可是第二天就被父皇没收,拿去与皇后对弈。于是真宁亲手将皇后还来的七兽棋扔进了湖里。   “公主,下一盘试试如何?”素盈提议。   真宁瞥了素盈一眼:她不过虚长几岁,口气俨然是个长辈,虽是询问的语调,可态度毋庸置疑。Www。。com只有习惯了别人惟命是从的人,才有这种态度,被废的母后过去也是这样讲话。而素盈,初入宫廷时不过是个卑微的奉香女官,在母后的面前连头也不敢抬。如今她也会用这种口吻了。   每次真宁听见素盈说话,无论她说的内容是什么,立刻就想对她唱反调。可今天,卧病的父皇在一旁含笑注视,真宁无法生硬地拒绝素盈,不情愿地选择了可以先行的红色棋子和白色阵地。她是招招都要抢先的。   方形棋盘上,山、林、水、原四种地形各两块,一共八块,分蓝、白两色。两位棋手都有七种野兽猛禽:虎、豹、狼、狐、马、羚羊、鹰,一组红色,一组白色。另外还有一只黄兔藏在棋盘中心。棋手们要利用七兽在不同地域中的优势设法捕捉黄兔,同时要提防和攻击对方的猛兽。   这种游戏最险峻的地方,是棋子没有固定的位置。棋手自行安排它们的起点,从布局开始,就已经是生死竞争了。而且它不像围棋可以一子接一子从容赴阵,它只有七枚棋子。   摆开阵势时,真宁不假思索地将羚羊放在了最无足轻重的位置上。从最弱的兽和最弱的地形开始,这是常见的、诱敌轻视的起步。羚羊是开局之前就准备好牺牲的棋子,没人在乎它。Www。。com   素盈拿起自己的羚羊,无端地苦笑了一下:只见过一个人,将羚羊看得与虎王一样重要,将它们好好地保护在核心位置。“羚羊在这局里没法依靠任何猛兽,是唯一真正不希望虎王死去的。”皇帝下棋时这样说。   话虽如此,留着羚羊,也只是看重它能为虎王抵挡敌人的攻击吧?挡过了攻击,一样要被丢弃。就像他说的:“我想选的皇后,其实是一个牺牲……当我西去净土,你选一座寺庙,为我诵经,最好远离京城。”那时他躺在病榻上,仿佛预知了自己的死亡。羚羊必须同他一起离开,不能给他的继承人添麻烦。   “素皇后的未来只有两种:成为素太后,或者神秘地死去,只留一个生卒年月,死因被一笔带过。现在我给你第三个选择。”他这样说。   他好像从不知道,“选择”不是别人给的,应是自己做出的。是坐以待毙,还是奋力一搏?最弱的羚羊也有夺取黄兔的一跃!   真宁见皇后紧握着一枚羚羊,不知她有什么奇怪的打算。忽然见她摊开手优雅地笑了一下,将它放在一个少见的位置。皇帝轻轻地蹙眉:“皇后总是让人吃一惊。羚羊放在这里,不能一举夺取黄兔的话,可要转瞬即逝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是。”素盈浅浅地勾起嘴角。   真宁没有见过素盈这样的布局,不由得认真起来。七种野兽有自己最容易发挥优势的位置,也有最受限制的位置。   野马放在哪里最好呢?它很好使,但是想要接近黄兔,只能跃过羚羊的背。真宁轻蔑地想:同那些外戚一样,看起来很矫健,可是必须通过一个女人,才能碰触至高的权力。   “娘娘,听说是您怂恿自己的哥哥上战场。为什么?”真宁故作天真,“他是皇后的亲哥哥,即使没有更多战功,也已经是兰陵郡王、龙骧将军。还要追寻什么呢?”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他是我的兄长。”素盈口气飘飘,应付一句,温柔地将自己的野马放在羚羊旁边。   她并不想让素飒去。上一次上战场,他带回了龙骧将军的头衔、女将军盛乐公主的芳心,也带回了满身伤疤。但素飒说:“我若不去,娘娘日后坐在金銮殿上也要像今日这样,不住环顾别人的脸色。”没有战功就难以拥有具备说服力的实权。他会为了她的后位稳固,尽一切努力。   是羚羊在庇护野马,也是野马在做羚羊的后盾。不只是他,皇后家中所有的人,都已变成了野马。她的妹妹素澜,从小为踏足宫廷做够准备,结果错失机缘,嫁给宰相的次子。本以为能够影响国家的未来,结果一切成了泡影。“老天不成全我,我只能指望姐姐成全。”素澜这样表态之后,尽心尽力为素盈出谋划策。她要跃过这只羚羊的背,在国家的顶峰留下足迹。   “可惜流年不利!没解救西陲的危机,却要洵哥哥挂帅去解救他。”真宁咕哝一声,将自己的豹狠狠地放在棋盘上。   东宫洵……素盈拿着自己的银豹,一下子不知该放在哪里。若是一年前,她会安心地让豹子同羚羊在一起。当她出人意料地成为皇后,只有他真诚地说:“你要小心。”小心他被废黜的母亲卷土重来。   那时候她以为,东宫真心喜欢过她,她真心仰慕过他,他们可以宁静地相处。为了洵的储位不受威胁,她甚至私下违背众多人的期待,不愿再孕皇子。可是,并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当真有孕之后,正是他,送了一碗下药的甜藕羹。   终究是一只豹子啊!素盈遗憾地偷偷吁气,将银豹放在适合它的草原上,远离羚羊与野马的森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狼要放在哪里最有利呢?这是个关键的棋子,不能好好地控制它,胜算就丢掉一半。真宁迟迟下不了主意,索性先在棋盘上放了狐狸。能够把狐狸操纵好,不亚于凶狠的狼。   素盈却对狼的位置胸有成竹——山。它的地盘不同于羚羊与豹,它是那块地盘上的无冕之王。至于狐狸……这大臣啊,忠于虎王,辅助豹子,对狼则是马首是瞻。棋盘上的狐狸最灵活,放在哪里都好用呢。素盈把狐狸放在羚羊之前——只要用得巧妙,狐狸可以为羚羊挡去很多麻烦。   “用狐狸看顾羚羊?”真宁觉得蹊跷,“娘娘的棋盘,竟然是以羚羊为中心。”   “为什么不呢?”素盈轻盈地笑了:“每个人都比她强大,不好好地保护好,就要无谓地死掉。我只有七枚棋子啊。”   真宁咬着嘴唇想了想,冷哼一声:“即使保护好,又能怎么样呢?她又不像豹子。就算虎王死了,豹子夺兔还算胜利。虎王一死,羚羊就算夺取黄兔,还是败局一场。”   这盘棋最让人满怀信心的地方,是它不会因虎王的死去而散场。豹子可以即位为王,它亲手夺得黄兔,依然算是胜者。素盈半开玩笑似的说:“公主不要太早定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接下来是鹰。它在山、林与草原之间任意翱翔,但必须要借助任意一种同伴的背,才可以越水取兔。   真宁向素盈笑道:“娘娘一定要把它安排在羚羊后面吧?你的鹰,一定要通过羚羊,才能有所斩获。”   “不错。”素盈微微笑着,将鹰放好。抬起头时,她看见丹茜宫秉仪崔落花与丹茜宫副监白信则。一个是她入宫之前的老师,一个是她入宫之后重用的宦官。这两个和其他宫人一样,可以投靠任何人,不一定必须效忠她。除非她能够给他们别人无法提供的机会。   她可以保住崔落花的性命。当素盈还不是皇后时,她父亲的爵位没有晋为平王,而是东平郡王。为了不让崔落花不再教育出一个同素盈一样的少女,在素盈立后前夕,东平郡王觉得有必要除掉崔落花。素盈将她带入宫廷,成为心腹女官,一下子从东平郡王的眼中钉变成了盟友。崔落花没有辜负她,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   至于白信则……她需要仔细地考虑。他的弟弟是同素盈悔婚之后去娶荣安公主的白信默。从此“白”字是皇后娘家的肉中刺。白信则是个能干的人,如何用他,一直是素盈很小心对待的问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毕竟他是一名参与过秀王谋反,被没为宫奴的宦官,却大胆地追求丹茜宫卫尉之职:领兵五千,官拜四品的内宫武官丹茜宫卫尉。他的内心是骄傲的。成全他,也许就得到一个游刃有余的得力助手。   素盈沉吟时,真宁已经将虎王放好了,筹谋第一轮进攻。   素盈将虎王放在山地的中心位置。这是从皇帝的棋盘上学来的招数。他放好了虎王就不再碰,通常只要差遣其他六个棋子,他就可以赢得胜利。素盈以前没有试过这种布局,不过值得一试。   他最好在那里,不要动。   “这是不可能的吧!”皇帝忽然呵呵笑着插了一句话,简直像是回应素盈的心声。素盈不知道他说什么事情不可能,静下心与真宁游戏。她的豹子落了单,虎王又太远。而真宁擅用鹰与狐狸,一番激斗竟将素盈的狼、豹全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素盈依旧不动声色,操纵她的羚羊左右跳跃。   对手的狼阻挠她,豹威胁她,狐狸也在若即若离地迷惑她。她只是安稳地跳跃,跳跃。连皇帝也看得入神:本以为她的羚羊会很快死掉,想不到有一群同盟的接济,竟别开生面。   真宁渐渐沉不住气:从没有见过,有人仅用羚羊就能与对手的一群猛兽周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决心奋力一击,将讨厌的羚羊置诸死地。而这一步果然很成功,她在素盈的脸上看到了困窘。   “真是越来越有趣的游戏。”皇帝来了兴致,温和地拍了拍素盈的肩说,“你的布局有所偏废,而真宁强攻弱守。无视虎王是不可能的啊!”   “父皇!”真宁不满地嘟起嘴,抱怨父亲插手。   素盈赧颜道:“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她的虎王一动,立刻乾坤掉转。真宁猝不及防,费心去保自己的虎王时,素盈的羚羊一跃,夺得了黄兔。   真宁心下着恼,脸上却挂着笑容说:“看见娘娘布局独特,我就知道必定要费一番辛苦。能斩获娘娘的豹与狼,我已心满意足了。这两个棋子,娘娘弃得很痛快呢。”   素盈握着黄兔,柔柔地莞尔道:“我已经有了想要的结果。”话到此处,被一阵婴孩的啼哭打断。素盈连忙去看宫女怀中的孩子,向皇帝道:“皇孙该进食了,容妾告退。”   皇帝颔首赞许道:“东宫夫妇领兵出征的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他。”   素盈谦和地笑了笑,抱起皇孙走出玉屑宫。Www。。com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来凝望远处。   “娘娘在看什么?”素盈身后一名女子低声问,“玉屑宫中燃的香,让娘娘又看见白色幻影吗?”她不是女官与宫娥的打扮,说话却大胆。王秋莹,她是唯一让素盈短暂离开过幻觉的女医。   素盈扫了她一眼,微笑着说:“秋莹,我找你进宫来,是请你救助圣上。你只要专注地观察他,就够了。”   夏天皇帝昏倒时,太医说是中暑。为皇帝治病的太医,总是对皇后有所隐瞒,生怕她知道真实情况后轻举妄动。可他病倒一个多月还不能离床,中暑二字来骗人,实在不够分量。素盈找王秋莹为皇帝看病的第一天,她就坦率地说:“是中毒。”   那时素盈有点庆幸,无处求援时,她还有一个可以祈求的神祇。“如果,给你一年时间权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为结果,你要不要?”幻觉中的白衣女子总是这样说。   “你真能给我天下?”   “当然——我帮你,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左右天下!只要你情愿用二十年作为代价。”   “我要我的丈夫活着。”素盈这样答她,“站在高处的男人,有时需要面对江山美人的抉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而站在高处的素氏女人,不需要想这么多——他就是我的天下。如果你能做到,就把许诺给我的天下,换作给他的寿命。”   尽管王秋莹说,她尽全力能够为皇帝拖上一年。尽管这一年当中,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健康,而且,时常还会很痛苦。但……   “这是你为他换来的一年。”素盈幻觉中的白衣女子在风中起舞,“献上祭品,努力跳跃吧,黄兔就在你的眼前。”   玉屑宫的香,的确又把这幻觉招来。素盈轻轻地挥了一下袖子,赶走被她取名为幽馥的幻影。傍晚时分,新月已悬在树梢了。她佯装欣赏来掩饰自己奇怪的举动,叹息道:“一颗星星也没有。真是孤独的月。”   睿洵看着渐渐染上夜色的天空,不知不觉失神。   西边弦月比他印象中的京城明月更加苍白脆弱,似乎一箭射去,它就会在蓝色天心支离破碎。   身着甲胄的东宫妃素璃走到他身边,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又在犹豫什么。“听到那声音了吗?”她问。静谧中传来异国的军歌。敌人似乎永不知气馁,永远在挑战他获胜的信心。“明日一定又是一场血战。”素璃慢悠悠地说,“明日的明日……永远是血战。你父皇如今缠绵病榻,命运叵测。我们却被皇后和宰相阻在这里。”   “不。”睿洵平静地反驳。宰相也许是那样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睿洵与宰相琚含玄,变成一山二虎,迟早要有一方以死结束角力。既然他几次出手都未能夺取宰相性命,就不得不防范来自宰相的致命一击。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掌握军权,笼络武将,方便日后铲除异己。   可是他刚出征,父皇便突然病倒。   皇帝的安康意味着什么,他与宰相都知道。他在阵前厮杀的时候,宰相一党当然是在京城中筹划万全之策。结果他这储君被排斥在外,迟迟无法回去。   可是皇后……素盈也是那样想吗?   “不?”素璃能猜到他抵触什么,冷笑道,“想想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素盈不是圣女,她同样会痛下杀手!”   母亲被废之后多次尝试重回丹茜宫。素盈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失去耐心,终于同宰相一起,逼死了她。母亲身边的侍女回到京城之后,一五一十地说出一切。“娘娘的遗言?”侍女迷雁愣了一下,低下头说,“娘娘对宰相说,照顾荣安。奴婢也要谨从她的安排,到荣安公主府上去了。”   荣安是幸运的,母亲到死偏心她。一国储君则必须要靠自己。然而那样怯生生的月牙,当真是他的弓箭能够射下吗?睿洵低下头,看到素璃手里一对匕首。也许她……她才是夫妻两人之中,更有能力劈荆斩棘的那一个。   睿洵拿起一支匕首,素璃便微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抽出另一支,在自己手掌中间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新婚枕上,他们不曾山盟海誓永结同心。此时此刻,却一起说出自己的许诺。   “杀尽奸魅,稳固储位。”素璃低低地说,“太安素氏的一切,都将成为你的力量。”   “共守天下,永昭恩眷。”睿洵说,“你将像你的姑姑、我的母亲一样,成为皇后。无论旁人如何离间构陷,我不会让你落入她被废的结局。我们的儿子睿歆,将会挑选太安素氏之女为妻。当我百年之后,他们将是又一代皇帝与皇后。”   “违此誓言,日不得安,夜不能眠。”两人齐声说罢,击掌三次。   “殿下,战场只是你积蓄力量的第一步,不会将你困住。京城,整个宫廷在等着你和我,我们必定凯旋。”素璃的口吻坚定乐观,“在那之前,必须处置龙骧将军。接下来是谢震、素盈、宰相和他的两个儿子——前往缦城离宫,将姑姑逼死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她斩钉截铁地说,“姑姑的冤屈必须昭雪,她必须是一个光华灿烂的皇后。否则,身为犯罪被废的皇后之子,你将受到多少非议!”   睿洵看着素璃,目光冷下来。除了丹茜宫,她从来没有对别的动过心,向谁挥剑都可以毫不迟疑。而他……   睿洵看着手心的伤,攥紧了拳。他不该犹豫。   他取了三枝箭,将箭头在承接二人鲜血的碗中浸过。张弓开满,松手时,弦上染血,他的脸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红。   箭直直地飞向新月。 2.步天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秋分一过,飘风渐渐捎来寒意。因帝王卧病而浮躁的宫廷,已经沉静下来。各处按部就班,未见与往昔有多大差别。   丹茜宫依然热闹。红衣宦官、青衣宫女们不知从何处移来石榴树装点庭院。入宫觐见的平王恰好从旁经过,见花叶之间已有果实,不由得勾起心事,怅怅地叹口气。   重阳将近,他来向皇后敬献节日所穿的罗衣,特意起早。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丹茜宫中,一名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在讲俏皮话,正是他的小女儿素澜。她是皇后的妹妹,旁人没有不捧场微笑的。唯独与她年纪相仿的皇后素盈一脸严肃,不知又想什么心事。   见父亲入宫来,素澜忙起身施礼,趁机使个眼色。平王便知时机不妙,小心翼翼向皇后说了几句套话,越发觉得她待自己的态度比平日更冷淡许多。他硬着头皮拿出重金置办的罗衣,素盈只淡淡地说一句收下了。他又奉上另一件稀罕物品,稍稍有了底气:“这原是要当作传家之宝的,听说宫里需要蓝缎,臣借这机会聊表心意。上年头的东西想必更能辟邪。”   约在十余天前,皇帝十分信赖的一名僧人说,皇帝起居之处需用蓝色帐幔,取一个“拦”的谐音,方能将病魔驱散。为这似真似假的治病方法,宫中四处悬挂蓝缎,甚至许多树与石上,也缠了蓝色织物。蓝染一时成了京城中紧俏的东西,一月之间价钱已翻了八倍。贵族之中,不乏借进献之机奉承请托的人。像平王这样趁机炫耀的,却不多。   素盈向来知道父亲性喜卖弄,没将他洋洋得意的神情放在心上,也不觉得一块边角褪色的缎子有何稀奇。三尺宽的缎面一铺开,她便为自己眼拙略感惭愧:上面无数流金溢彩的花朵,在一刹那尽数绽放,美得夺人心魄。花型不过寥寥数种,然而姿态各异,枝蔓纵横繁而不乱。虽然上了年头,仍可看出手法精湛。不难想象,当年这是一幅多么引人注目的杰作。   秉仪崔落花识得货色,向素盈道:“这是明元皇帝时,宫中针黹女奉旨所制。后来辗转落到您祖母惠和大长公主手中。”她顿了顿,含笑道:“从上面,可以看到当时的整个宫廷呢!”她说得玄妙,素盈潜下心来细看,片刻之后暗暗吃惊:花朵虽然婉转摇曳,排列位置却似曾相识。   “原来是宫图。”素盈一边说,一边指着青缎中央那朵独一无二的红花。“此处不是丹茜宫吗?向西的三朵稍小的红花、白花是凝芳宫、凝华宫、耽翠宫。那些更小的花,无非是各宫各院――”说到此处,她骤然停顿,忽然想:为何妃嫔寝宫颜色有别。   崔落花见她僵住,轻声提醒道:“娘娘看到的不是‘宫廷’,只是‘宫殿’而已。”一句话让素盈无言以对,呵一声:“如此蹊跷的东西,倒值得仔细欣赏。”   平王自是知道其中奥妙,在一旁默默微笑。素澜听说此物稀奇,也凑上去端详。她自小熟知宫廷典故,看了几眼便见分晓,只是不说出来,犹自佯装好奇地嘀咕:“一块绣品,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素盈伸手抚摸那些交错的金银绣线,手指触及的花蔓次第闪亮。她叹服完美的手工,指尖顺着绣线挪移,忽然若有所感,于是霎时了然。“的确不是宫院,而是宫院的主人。原来,明元帝的后宫里,也是这样红白花开,派系分明。”   崔落花说:“明元帝的第一位皇后年纪轻轻就因病仙去。第二位皇后之选,皇帝起初属意于凝芳宫元妃――所以在这副图上,她是另一朵红花。”   一向视事平淡的她,口气中也充满崇拜,素盈不禁对她所讲的故事更加在意。   “可是自从皇后驾薨,凝芳宫不断出事。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宫中数十盏灯次第爆裂灯花,吓人不轻。更漏无端溢水。书籍图册原本好好的,转身再看时,却变成了无字无画的白纸。香炉里的香是按规矩添的,与其它宫院没有差别,到了凝芳宫却发出辛辣的气味和可怖的声音。Www。。com夜里脱下来的青色衣服,第二天清晨变成很难看的苔色。衣料的手感如昨,花纹、裁减分明是原先那一件,连细微处的针脚都一模一样,唯独彻底变了色……不论怎么责罚宫人,怪事还是层出不穷。没有一件事可以归咎于无辜的元妃,但明元帝迷信,以为不吉利。渐渐又有流言说是先后作祟,人们开始怀疑元妃与先后之死有关。不过这个指控无法查证,不了了之。耽搁了两三个月,最后册立为后的不是元妃,是贵妃。”   崔落花指着绣幌上象征元妃的单薄脆弱的红色小花,说:“让她宫中的灯花爆裂,更漏溢水,图文杳迹,熏香变质,衣衫失色……比毒她、咒她、陷害她更难。这些事务分掌在不同的宫司手中,但贵妃能让他们一起发作。她不只是一朵漂亮的白花,也是绣卷上所有银色藤蔓的中心。”   银白色的绣线已经不能像往昔那样耀眼,但随着她轻轻点触,每一个角落里的白色藤蔓都活跃起来,整块青缎还是被它们牢牢掌握……素盈叹了一声,“既然有这种手段,何必舍易求难?”   “明元帝幼年失母,尤为憎恨后宫妃嫔相争。假使身为候选的元妃在后位空悬时死去,可能会让他将整个后宫里的女人视为凶手,抛开她们另觅皇后。”崔落花不慌不忙地回答。   “明元帝时常强调他最恨后宫当中有人死于非命。Www。。com贵妃封后,三十二年后宫太平。这在素氏的后宫堪比神迹。她的夫君与她相敬终生,她死后,众臣议谥号时也备加推崇:温柔圣善,恭敬鲜言。”   “原来是懿静皇后。”素盈冷笑一声:“那些女人,只是不能从她手中夺得丹茜宫,也不敢在她的注视下勾结,只能麻木地活到鹤发鸡皮。”   没有觊觎的对象,当然就没有无谓的死亡。   崔落花摸了摸那幅青缎,说:“当今圣上的祖母懿静皇后,太安素氏素如慎――娘娘手中的,正是那个女人的遗物。” 崔落花将青幔一卷,背面有墨书三字。字不大,然而笔锋飞扬,气韵不俗。“入宫八年有此成就,想必懿静皇后也很自负。”   “步天歌?”素盈静静念出了声。   “她眼中的宫廷,不是一座座位阶森严的宫殿,而是处在人世之巅,枝蔓交错的九层天――这里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一层,不完全知道下面的事,更无法全然了解上面在发生什么。由下而上攀爬的人,踩着花蔓搭成的楼梯,常常走不稳。但她做到了,不仅走上顶峰,还透彻地俯瞰九天。”崔落花停了一下,又说:“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克制自己。曾经有人告诉我,她本打算在背面做歌,但只写了三个字就停笔――毕竟,这只是建在丝绸上的阶梯,走得安静一些,不会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崔落花转脸向素盈笑笑,“臣的老习惯总改不了,又在娘娘面前多嘴了……”   她曾是素盈素澜姐妹未出嫁时的女教习,素盈一向敬她,道声“不妨”又转脸向平王道:“送这样一块东西进宫,是什么意思?”   平王只是趁机献宝,除此之外不曾多想。见女儿又沉下脸,他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又不高兴。素盈一看便知父亲没有深思熟虑,冷着脸问:“父亲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吗?”   平王本能地回答:“知道。”   皇帝卧病,东宫领兵抵挡西陲强敌。按照帝国的传统,此刻的宫廷,由皇后主内,宰相主外。这帝国还有另一个潜在的传统――掌握更多的人,要准备好承受更多的攻讦。国家有成年储君,大多臣子不愿看见皇后趁夫君有病,从幕后走到台前。素盈知道与朝臣较真毫无益处,因此在这最好的擅权的时机,她再一次向他们展现她的懦弱无为。   “懿静皇后一生过于强势,‘步天歌’三字凌厉逼人。父亲要我把这东西拿到圣上面前,向卧病的帝王示威吗?”素盈一挥手将美丽的青缎打落在地,惊得平王一哆嗦。他连连称罪,心中也怪自己多事,好端端来招惹这个思虑过度的女儿。   素盈并未用这事苛责他,却也没有放他离去的意思。平王没想到一块助兴的缎子引出许多扫兴。他还等着皇后收下罗衣之后的赏赐――这是传统,走完这个过场,他就可以从这些女人当中速速离去。可是素盈看着窗外发起呆来。平王有出息的女儿们都有点脾气,而皇后素盈一有心事就一言不发,让平王总也无法习惯,每次猜不透又提着心,情愿被她厉色呵斥几句。   “娘娘――”他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就见素盈站起身向门外走,分明不打算听他说下去。他忙跟在她身后,立在阶前。   素盈向四下望了望:火红的花朵热热闹闹开了满院。她只是随便说一句秋天的丹茜宫太冷清,添写艳丽的花才好。很快,暖色在渐深的秋意中随处可见。   平王见她盯着石榴,以为她与自己想到一处。他又了叹口气,斜眼瞄见宫女怀中活泼漂亮的皇孙,心头又嫉妒又担忧。“娘娘,圣上有上天庇佑,龙体康复是早晚的事。娘娘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不需平王发愁。”素盈的声音清脆利落,口气却不甚和善。石榴丛中闪入一列红衣宦官,每人扛着一束朱漆长棍。他们弯着腰将棍子放在阶下,又迅速地退走。素盈没有给父亲很多猜测的时间。“听说贵府的总管素平,新近在城郊买了块好地,建了庭园迎娶第四房妾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此事不假吧?”   平王怔了怔,点头道:“的确。”   素盈一声冷笑:“可知道他的地是怎么来的?女人又是怎么来的?”见平王神情迷惘,她又道:“父亲向来御下不严,府里的下人们连不如意的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他们在皇后娘家作鸡犬,只怕更加得意,积恶成习,以为世上没几个人能管得了他们吧?”   平王听女儿口气,已然心虚几分,讷讷道:“是臣失于管教……”素盈哼一声,指着那些棍子厉声说:“这是赏给平王府的――日后府上有人与平民争执,不论对错、不分主仆,先杖三十。家奴胆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杖打七十再交官府!”   “娘娘……”   素盈走下台阶,弯腰从一束长棍中抽出一根,交到平王手上,又说:“这一根留给府上的总管素平。怎么用,您心里应该清楚。”   平王接过红漆棍,脸色一片惨白。素盈甩袖走回宫中,撇下他一人尴尬地行礼,领了那一百根棍子,气鼓鼓地出宫。   素澜跟在素盈身后,赔笑道:“姐姐大义灭亲,做给旁人看看样子就罢了,何必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让父亲无地自容呢!”   素盈扫了她一眼,目光如冰似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家里从小培养你审时度势,你怎么说出这话?丹茜宫的第一位主人,我们的祖先素太后,为什么失去这座宫殿?还不是因为她的家人飞扬跋扈,民怨官嫌落人口实?我不指望父亲脱胎换骨,只要他这一年安安分分别添乱,我就省心了。”   素澜抿嘴笑笑:“我向来知道娘娘仔细,可还是忍不住又为娘娘瞎操心了。”她看看姐姐,开玩笑似的问:“娘娘近来怎么了?左一个‘一年’、右一个‘一年’,我依稀已经听过好几遍。”话到此处,素盈又避而不谈,平淡地向她说一句:“我不大能见到父亲,还要你多劝他。”   素澜知道再问也没有结果,笑笑说:“看到平王刚才的脸色,我就知道要顺道回娘家走一趟呢。”   她走后,丹茜宫中忽然冷清。素盈像浑身脱力似的,缓缓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不能再轻,不会传到第三只耳朵里,其中意味永远只有她自己明了。   片刻的疲惫很快过去,她拾起地上的青缎,向崔落花说:“懿静皇后是个人物,事迹必定不止于此。”   崔落花指着窗外种植石榴的宫人,问:“其中的人,娘娘日后能够认得几个?”素盈看忙碌的宦官宫女之中没有十分亲近的,缓缓摇头。崔落花笑道:“懿静皇后可以记住每一个一面之交的人,名字、生辰、籍贯和职位一丝不错,令人受宠若惊。”   “啊!”素盈诧了一声,旋即柔柔笑道:“下人有下人自求多福的想法,未必喜欢被高位者牢牢记住。何必生出一事,让他们终日战战兢兢?”   崔落花也知不该失言比较两位皇后,垂下眼睛,放低了声音又道:“娘娘说的是。每个皇后都有各自的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们都知道如何成为夫君需要的皇后。不这么做……她们就会从九霄之巅坠落。”   素盈心头一颤,忽感凄凉:人们都在看那瑰丽无匹的花团,看那意气飞扬的“步天歌”,却没留意到:青色是多么寂寞冷清的颜色,无论什么样的花和歌,都填不满那些空缺。   那些意气风发的皇后们,也曾经被青色愁绪笼罩吗?   她暗暗嗤笑自己:此时此刻最无用的,就是消沉。她不能在多愁善感中浪费时间。将青缎放到身边,她不紧不慢地换了话题:“崔秉仪,我记得你与王秋莹的交情非同寻常,无所不谈。为什么近来好像生疏?出了什么事?可需我从中说和?”   素盈被认定生了幻症的那一年,正是王秋莹为她治病,深得素盈信赖。可自从素盈找王秋莹入宫,为突然病倒的皇帝治疗,两人之间只谈些病情,不问其它。Www。。com今天忽然说出这样体贴的话,崔落花听了不得不生出警惕,连忙说:“臣与她并无隔阂。”   “没有就好。”素盈莞尔一笑,又说:“你去把她找来。我们去一趟玉屑宫。”   玉屑宫是皇帝生母为妃时的寝宫,多年来一直闲置。皇帝贪图清静,索性搬入其中养病。他的一举一动向来要被人揣摩,入居玉屑宫而不是丹茜宫,又让后宫之中平添许多猜测。素盈的姑姑钦妃拜见时提过几次,暗示素盈劝皇帝移居丹茜宫。素盈反而以为丹茜宫事务陡增,不是养病的地方,在皇帝面前绝口不提移驾之事。她每日往来两宫之间,殷勤侍奉,渐渐众人也就习以为常。   崔落花知道素盈要去探病,小声提醒道:“真宁公主一早拿着好几个菊花灯,去求圣上题画。这时候恐怕还在玉屑宫盘桓呢。”   素盈正从宫女怀里抱过皇孙睿歆,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一边逗睿歆发笑,一边冲崔落花眨了眨眼:“先生,你知道我小时候会说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不待崔落花回答,素盈就道:“是‘爹’。大约我娘为了讨他的欢心,只教了我一个字。”她又问:“你猜,阿寿开口说话的时候,会说什么?是‘娘娘’,还是‘娘’呢?”她狡黠地笑了笑。   崔落花性本多虑,一见之下不禁再生疑窦,慌忙告退去寻王秋莹。路上凑巧遇到,她急忙一把拉住,到僻静处说话。秋莹大约一边走路一边还在琢磨那些草药,见了崔落花担忧的神色,一点也不能理解。崔落花斟酌几番,觉得无论什么措辞都不如意,爽性单刀直入地问:“圣上的病还能拖多久?”   自从皇帝夏日昏厥之后卧床不起,这便是内宫外朝最为焦虑的问题。整个皇朝的玄机系在这个至关重要的疑问上,然而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崔落花深信,王秋莹一定知道谜底――她有那么好的医术,又那么频繁地出入玉屑宫诊疗。王秋莹却不回答,泰然反问:“这是娘娘要问,还是旁人要问?”   “是我问。”崔落花说着叹了口气:“娘娘今日旁敲侧击,责备我无法从你这里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我应该知道的――不然,我对她就没用了。”   话到此地步,王秋莹仍是不说,垂下眼缓缓道:“圣上的病是不能说的禁忌。我不能跟你讲。”崔落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王秋莹只得摇头道:“是圣上钦命。圣意难违。”她不擅长隐瞒,虽然只有九个字,已让机敏的崔落花想出头绪,释然道:“秋莹,你这固执的性格一点没变。”   王秋莹舒心一笑。崔落花却不像她这样乐观,摇着头说:“我担心的,就是你的‘不会变’。你要是能稍稍变一下,把你的目光从那些干枯的草药上,移向人们多变的脸,就好了。”   “我不过是个过客,不会一直都在这里。把自己捏成宫廷的形状,出了宫门又如何自处?”王秋莹轻笑一声,两人一同往丹茜宫走去。走开几步,王秋莹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色圆盒,递给崔落花。“我见许多宫女交换这个,也向人弄来一点。”   “冰糖莲子?”崔落花边走边打开看,笑起来。“快过重阳,又到宫女们结拜的时候。你不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何必准备这种排遣寂寞的礼物?”   “我听说十分要好的宫女之间,一起分吃了冰糖莲子就是莲子姐妹,发誓‘同甘共苦’,日后便如同家人一样。”王秋莹眼瞅着她,低声道:“落花,你怕我看不懂别人的脸,我却担心你以后越来越难做――娘娘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你想事事先知先觉,要让自己有得忙呢。”   崔落花默不作声走着走着,怅然道:“她十二岁时,我已觉得她很特别,可是从未想过她真能登上后座。更没想到,她二十岁时,会是这般光景。崔氏一直担当素氏的老师,但素氏的表现总能让我们大吃一惊。”   “所以后位从未自素氏的手上旁落。我们的娘娘,也流着素氏的血。”王秋莹不知想起什么,神采黯淡下来,“但愿娘娘能够心想事成。”   “咦?”崔落花诧异地看看她,不知这样的话怎么会从她口中冒出来。   “你没有看到――圣上昏迷转醒的那天晚上,娘娘的神情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提起来就费解:“我从来没想到,她那样小心柔弱的人也会有那么坚决的眼神。就好像是……将要死去的人是她。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碍她事的人,她会毫不留情地踢开。”   她们一起转过一个拐角,堂皇的丹茜宫便在眼前。入宫之前的崔落花,是皇后的老师,入宫之后,她是皇后的女官。她似乎是宫廷之中与皇后相处最久的人。然而她也开始觉得,并没有什么人,可以仗着资历说自己了解后宫之主。   丹茜宫比任何人更擅长塑造一个皇后。 3.皇亲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澜的马车穿越闹市时撞翻了什么,引起一阵喧闹。素澜心里一直揣摩姐姐今日的表现,没在意别的事情。过了好一阵,她才恍然察觉马车一刻也没停,向车夫道声:“方才是不是伤了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坐在车夫身边的随从随随便便回道:“人人都认得相府的马车,他们要是伤着,自然会找上门。没有动静就是没事。这种小事,少夫人大可不必挂心。”正说到这里,车夫吆喝着勒马,车子稳稳停在平王府西门外。   素澜下了车,一眼瞥见几个仆役拎着白粉刷墙。不知哪里来的顽童在王府外墙上写了一串字,笔迹笨拙缭乱,似乎是好几个孩子一起动手恶作剧。白粉盖住几个字,但素澜还是看出,那是多年前就流传的谶言:“东平素氏杀姐妹,清河素氏生反贼,正宫有子多逢难……”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被刷得一干二净。素澜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听过,此刻却想不起来。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三位谋反被诛的亲王都是清河素氏所生,这首谶诗流行了一阵。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过当时所传的是“太安素氏杀姐妹”,暗指出身太安的康豫太后杀了亲妹妹怀敏皇后。今日不知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又将丑话移花接木到东平素氏身上。   素澜瞪起眼睛怒道:“什么人唆使孩子做这种事?今日欺到平王府头上,明日难不成想造反?”又向那些仆役大声说:“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让几个孩子在墙上胡乱涂画――连一群顽童都防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在一边指挥下人的,正是总管素平的小儿子素威。见这位嫁出去的小姐又回娘家发威,他笑嘻嘻走上前道:“琚夫人有所不知,那一群孩子足有二十来个。这么多小鬼一拥而上,一人只写一个字,门房的人还没回过神,他们已经写完跑了。不过还是拿住几个,我爹正找到他们的爹娘一并管教呢。这些事情我们料理就是,怎敢劳动琚夫人生气。”   他一口一个“琚夫人”叫得生分,素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爹今日还好?”素威应一声“托赖”,素澜又冷冷一笑:“只怕过一会儿就不大好说。”说罢由西门进了府。   她没走几步,原先在她亲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迎上来,欢欢喜喜喊声:“七小姐!”素澜的脚步并不停歇,边走边问:“苑绮,府中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苑绮小声道:“大夫人的身子不行了。请了好多先生来看,都说拖一日是从阎王手里偷一日,恐怕撑不到来春。”   “病得真不是时候。”素澜嘟哝一句,又问了些其它。两人走到王府花厅外,苑绮不敢进去,素澜也不管她,自顾自迈进门。   鸦雀无声的厅中坐着平王和诸位姬妾,唯独没有平王妃睿氏。女人们一个个尴尬地观察平王脸色,不敢轻易挑起话头。见素澜进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招呼。素澜向父亲跟前行个礼,微笑道:“爹还在生闷气?”   一旁的四夫人忙接口:“一家人欢欢喜喜等着王爷回来开宴,哪想到他一进门就黑着脸不理人,分明想把我们吓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开什么宴?”平王鼓着腮帮子大吼了一句,气不打一处来,“没看见娘娘赏的棍子?领了一百根棍子也值得把酒欢庆?”   众人面面相觑,更加不敢多嘴。平王的话匣子打开,索性一口气发泄:“哎呦呦,我算是明白啦!以前还指望她把持大权,现在――算了吧!真让她掌了权,只怕连我这当爹的也要挨棍子!”   旁人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桩,素澜却清楚不过,笑嘻嘻说给她们听。七夫人白潇潇听罢一声冷哼:“娘娘以前做事就是这样,宁可委屈自己,也不给人落下口舌。王爷有这女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忘了?”平王叹息道:“就是因为她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我才有气――你们见过哪个做大事的人,像她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素澜呵呵一笑,说:“爹从前只是随便养着姐姐,不曾用心栽培,这时候又怪她拿不出气魄,岂不是冤枉人?姐姐自然有她的心思,你我不知道罢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平王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这么一句,眨巴眨巴眼睛,说:“她有什么大事要花心思?她以为这是什么年头?需要她领兵打仗,还是开疆辟土?或者需要她整顿朝纲、廓清四海?就算真有这种伟业――凭她?!”   众人听到话锋不对,越发不敢接茬。平王说得起劲,又道:“娘家一个总管娶房小妾,她也当大乱子。眼里只看着这些细枝末节,就算花上一辈子料理干净,又能怎样?正经事却不见她下功夫……”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她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趁着圣上龙体好转,赶紧生个皇子。继大统倒是不敢想,就算日后封王,对我们家也大有好处。”   他这套说辞有一大半不对素澜的心思。待他停下要茶时,素澜冷着脸说:“爹的念头转得真快。Www。。com前些日子还希望姐姐把握时机,助我们家跻身朝政。依我说,即使姐姐当真不谙政事又怎样?天子只有她这么一位皇后,天子乏力时,就该让她从旁协助。天下只有我们是皇后的娘家,她拿不出主意,我们帮她。姐姐不懂的事,爹懂、哥哥懂、我也懂,难不成一家人还帮不了一个皇后?让她像寻常人家的媳妇,整天琢磨着生孩子,不觉得可惜?”   平王一个劲咂舌:“阿澜,你是宰相家的媳妇,管好你自家的事情就好得很。宫里的事情,你跟着起什么哄?”素澜看着父亲又冷笑一声:“也对。在爹眼里,我这种进不了宫的女儿,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诸位女眷见父女二人气氛弄僵,连忙出来圆场,张罗着开宴招待素澜。平王站起身,甩袖子发威:“我头疼的事还没着落呢!去把素平叫来。”   总管素平匆匆了结了手边的事赶过去,却见一家老小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好脸色。平王手里握着一根朱红的大棍,不住在地上敲敲打打,见了素平,叹口气道:“圣贤之书上也写着聘而为妻,夺而为妾。Www。。com你那个四夫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让我们这位小题大做的皇后娘娘知道了,定要罚你挨打。”   素平吃了一惊,嗵的跪下连连哀求。平王把大棍丢给旁边的家丁,向素平道:“罢了,罢了,素平,你去挨上三十棍,就当是为日后写史书的人,添一件娘娘的正直事迹。”   素平见事情没商量,垂头丧气地告退。素澜冷眼旁观,讥诮道:“娘娘交待的七十大棍,在爹这里少了一大半――爹对素平真是仁厚得很!”   “你姐姐不明白事理,你也不懂吗?”平王狠狠瞪着女儿道:“素平投效于我的时候,你们姐妹还没生出来呢。连他都被打残了,日后还有哪个肯来尽忠?别人跟着我,不过图‘好处’二字,我要真听了你姐姐的话,不给好处只给棍子,有人会巴巴地跑上门来找打不成?”他发了半天脾气,神情大为疲惫,挥挥手道:“不吃了!我找个清静地方歇着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澜见父亲听不进别人的话,也不再激他。她用过饭就要回相府,临走之前去父亲书房告辞,只见平王搬了一把椅子面壁,对着一副画呆呆出神。素澜凑近一看,原来是当年名家所绘的平王的十二位夫人。   她觉得父亲凝望的人,一定是图中那个与众美人气质迥异的女人。那人面目极为清秀,随意地坐在一株树旁,离其它女子不远也不近,神情不亲热也不疏远,明明身在人群,却像对周遭视若无睹。“这是姐姐的亲娘九夫人?”她问。   平王向那女子“唉”一声,“她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孩子!”   素澜听他提起九夫人的另一个孩子,立刻道:“京中沸沸扬扬在说三哥的事。近来相府中来往的大人们,也在探听相爷的口风。听说这个月就要把三哥送回来。”   龙骧将军素飒因率军不利,被新任统帅的东宫睿洵卸了军职,绑缚回京定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太子亲拟的奏章已经到了宰相手中,素澜打听不到其中内容,但听说言辞犀利,列了好几条凶险的罪状。   皇后素盈原本怕睿洵到了前线,借机铲除她的哥哥素飒。她费了心思把皇孙弄到手中,挟为人质。可睿洵也非常人,径直将这烫手的山芋丢了回来。败军之将,国有常刑。皇后求情便是徇私屈法,秉公处断又对素飒大大不利。   平王思及此处,手指不住在椅子上轻轻敲击,犹豫地说:“不管怎么说,皇后的亲哥哥也在八议之列,受大罪是不至于的。”   “只怕有人还想借这机会,把姐姐一并拉下水呢。”素澜轻声道:“爹难道没有觉得,近来京中有很多不利于我们家的事情发生?”   平王埋头不语,素澜又道:“幸好同哥哥一起回来的是谢震与盛乐公主,这两个人定会为哥哥美言。”她顿了顿,又对父亲说:“大夫人的病,万万要拖住。假设哪天忽然没了,哥哥便入了孝期,与盛乐公主的婚事又要悬起来。”   “这些事情还要你交待吗?”平王望了望这个女儿,神色和缓下来,重重叹道:“要是你与你姐姐能换一换,我不知能省多少心思。”   素澜神色悻然:“爹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平王悠悠道:“你也知道你们是换不成的――那不如各安其分。你们两个要是都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我又能省不少心了。”他在椅子上伸个懒腰,又叹了口气:“你祖母是懿静皇后的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她在世时,我的日子好得很。可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王子王孙不拿我当回事,日后也不会有人给一个公主的儿子着书立传。现在才知道,离皇帝皇后越远越好。摊上你姐姐那样的皇后,我才开始担心一颗脑袋用起来不够,丢起来也不够呢。”   他看着女儿,苦涩地笑了笑:“阿盈是皇后,你是宰相的儿媳。Www。。com沉儿娶了皇帝长女,飒儿要准备娶另一个公主――我家荣耀从来未及于此。我也从未这么劳心。”   “想成就大的事业,怎能不付出大的代价?”素澜笑了笑,别过父亲。   她一出门遇到大哥素沉,忙拉着大哥远远走开,说:“爹这时候正闷闷不乐,大哥待会儿再去。”   “素平挨打的声音都传到我那边了。”素沉蹙着眉头问:“爹今天一早明明是高高兴兴出门,怎么回来之后又是打人又是生气?宫里出事?”   素澜随口回答一句“小事”,有意将话题扯开:“妹妹本来想去见一见凤烨公主,可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好,也不敢轻易去打扰。”她听苑绮说,大嫂凤烨公主前一阵以为又有身孕,谁知空欢喜一场,灰心之下又病恹恹地不愿意见人了。   素沉默默地走了几步,黯然叹息道:“这么多年都为这件事难过,不是喝药调理,就是想着法子保胎。偏偏天不遂愿,又伤心又伤身……她这些年也够辛苦。我是不忍心再看她这样下去。要是命中注定我们夫妇无子,不如就此作罢,保住她身子周全,我已知足。”   素澜陪着叹了口气,眼珠一转微笑道:“大哥也不用为难。妹妹虽然没用,孩子却有四个。大哥要是有心,我就想法过继一个给公主。”   素沉哑然失笑:“说什么胡话!宰相家的小公子,我们想要,相爷还不准呢。”   “不是还有忘机吗?”素澜笑嘻嘻说。   素沉颇有深意的目光从素澜面上扫过,沉默片刻冷笑道:“你女儿给了我,可是要改姓‘素’的――你想让她日后进宫?”他说得一针见血,素澜不免尴尬。“妹妹哪里敢妄想!忘机又不是逢七生的,未必有盈姐姐那样的机缘。”   皇家选女七年一筛,只选当年十四的素氏少女。素澜的女儿忘机的确错生了年份。素沉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你有这份心,你女儿还愁没有机缘么?”   素澜连忙摆手道:“大哥越说越远了――妹妹可不是来让你取笑的。”素沉也不为难她,说道:“下次你再进宫见到娘娘,代我说几句宽心的话。”   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说:“父亲总是讲,宫里的局势变动,成败取决于‘先机’和‘细节’。最纷乱的时候,谁抓住先机,谁就得了大便宜。离圣上越近,越有机会占先――这是他那个时代的变故、他那个时代的成功典范教给他的。可是父亲不想:这道理大家都知道。离圣上最近的那个人,总是旁人的眼中钉……时代已变了。好在娘娘沉得住气。”   他不再说透,素澜心里也清楚。皇帝病情最捉摸不定的时候,皇后素盈处事端默,让很多绷紧的神经暂时松弛。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有些人仍对她保持警惕,在他们眼里,她是素氏的女儿,除非剔尽全身骨血,否则她与她的先人没有区别。   素沉还想再交待几句,却见素澜唇边带笑,不禁诧异道:“你高兴什么?”   素澜眨了眨眼睛,“大哥有没有觉得,能够生在我们家,这一生注定置身于常人无法企及的变幻当中,实在是几世难得的体验?”   “你……”她眼里的光彩让素沉连连苦笑:素氏当中,有时的确会生出这样的女子,不将入宫视为畏途,而将参与帝国之巅的风云变幻当作一生荣耀。她正是这样的女子,从小为后宫生活做足准备,却阴差阳错不入宫门。   素沉当初想过,如果得到她出谋划策,宫中的皇后应可宽心不少。然而越是纵容她,越是在深想的时候更加担忧。“我宁愿替十个闷不作声的素盈担惊受怕,也不想为一个你操心。”素沉叹了口气。 4.真宁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一行前往丹茜宫,迎面遇上一人。   “娘娘,是吴太医。”崔落花在素盈身后压低声。素盈打起十分精神,含笑接受太医拜礼。然而吴太医看到王秋莹时,却露出一丝明显的倨傲。素盈一向知道太医院对自己找来的女医颇有非议,吴太医为这事特意联合外臣上过一本。   素盈和蔼地问:“圣上今日精神可佳?用了什么药?可曾按时服用?”   吴太医在宫中行走多年,应付旁人的疑问十分老练,委婉地回答:“大凡病人的心情,总是宜散不宜闷。今日有真宁公主侍疾在侧,胜于药石百倍。”天子大病向来避讳中宫东宫,他只字不提,分明不愿素盈与王秋莹知道。   素盈身后一名伶俐的女官当即取笑道:“这样好听的话,老太医该在小公主面前多说三四遍。回娘娘的问话,可不是这种答法。”语调里特意强调了老小二字,笑话吴太医恭维一个小女孩儿。吴太医讪讪地笑了笑,还是不透口风,唯唯告退。   素盈由他走出去几步远,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训了那名女官一句:“不可失敬!”行至玉屑宫门口,见到守在门边的潘公公,她才展开微笑,轻声问:“圣上这时候做什么呢?怎么连公公也被赶出来?”   潘公公在宫中侍奉了两代帝王,白眉下一双眼睛总是炯炯有神。Www。。com见皇后发问,他连忙躬身回答:“刚刚画完了灯笼,这时候正跟公主说话。”素盈奇道:“什么话这么要紧?连公公也听不得?”潘公公连忙赔笑:“娘娘折煞小人……”   “是真宁把公公轰出来的吧?”素盈笑吟吟道:“我倒要听听她在圣上面前说什么了不得的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公公且别通报。”   潘公公微笑着低头侧身,素盈便蹑手蹑足迈进玉屑宫。   静悬的蓝色绸缎为宫殿添几分冷色,让人如坠冰湖,身心一颤。素盈向前走了两步,无声地伫立在一扇木屏风后面。   屏风上镂雕十六个字:“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第一次看,她觉得崇拜。第二次看,她觉得悲哀:一个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人,该是多么了无生气。Www。。com第三次以及后来的每一次,渐渐成了习惯,不再感叹,反倒发现另外一些内容:从第三个“可”字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皇帝的床头,且不易被他看清。她现在总是在那里放慢一步,飞快地斜一眼:如果他睡着,她会轻轻落足;如果他半躺着看书,她会微笑而入;如果他在检视奏章,她会目不斜视地等在一旁。   今天他还是在看经书,真宁公主坐在他床边的脚榻上,竟然在翻弄奏章。几盏画了菊花的灯笼丢在一旁,一盒棋子散落满地,系着红线的木偶滚落在真宁脚边,床上、地上到处是翻乱的奏章。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拧紧眉头,留心听她说些什么。   “全是宰相看过的。”真宁把手里的奏章随便一扔,又从身边拿起一本。她父皇看也未看她一眼,犹自读经。   素盈心道:奏章全由宰相检阅,筛选后交由皇帝勾敕,这套祖制人尽皆知,不知道小公主故意提起来,要做什么文章。   真宁把奏章推到一边,凑在她父皇身边说:“事情都让宰相做完了,父皇做什么呢?”皇帝没回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低头看书。Www。。com真宁咯咯笑着把父亲的书夺来藏到身后,又问:“君临天下的皇帝陛下只能看宰相想让您看的东西,听他想让您听的话,这有什么好玩的?”   素盈吃了一惊,屏息听她还要如何大放厥词。皇帝温柔地笑了笑,“真宁,宰相是国之柱石,不可对他放肆。”真宁不满地嘀咕了两句,拿起她的木偶,说:“父皇,你看这个木偶好玩吗?我提着他的线,他又提着两个小木偶。要是这么玩一百年,他也许会以为自己才是别人的主宰,忘了有我在。”   素盈听得越发惊异,悄悄退到门外,向潘公公沉声道:“有劳公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潘公公提高嗓门咳一声,进去通报。素盈侧身问崔落花:“公主近来还往宫外偷跑吗?”   “偶尔。”   素盈带着众女官再走进去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见皇后驾到,真宁冷淡地行了礼,又埋头去翻奏章。素盈故作诧异地向皇帝望了一眼,却见他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真宁,不准胡闹了。”   “我想看洵哥哥写的――不知道他近来好不好。Www。。com”真宁说得清脆响亮,素盈当然知道她要借题发挥,果然听她又大呼:“在这里!洵哥哥一直在打胜仗,快要回来了吧?”   皇帝神色微嗔,真宁不敢造次。但素盈却看得出,他那目光和蔼,好像在说:女孩儿而已,由她去,能怎样?   素盈笑吟吟抱着睿歆走上前,交到皇帝怀里,让他看看他的孙子平安无事。她曾经有那么一刻以为,他隔一日要见一见孙儿,是因为卧病中无聊。后来就明白,他只是不放心在东宫西征时,把皇孙的安危交到她手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心里有点羡慕公主:病榻上的这个人,从来不低估素氏,但不提防自己的女儿。他活着,真宁是集千万宠爱的公主。他有朝一日驾鹤西去,皇后的结局很难说,而真宁还是公主……   真宁见父亲的心思都放在睿歆身上,乖觉地抱起玩偶和灯笼告退,走到素盈身边时,扑闪着大眼睛问:“娘娘,您的哥哥最近要回来了。可是我不明白――‘执送京师’是什么意思呢?”素盈愕然,她却笑嘻嘻地走了。   皇帝见状宽慰道:“十来岁的孩子总是这样,公主们又比皇子更不懂收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只得又欠身告罪:“是妾失于管教。”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妾可不信陛下当年也是这样。”   “比真宁更小的时候,我也对母亲失敬,以为自己是天子血脉,而她只是皇帝的一个女人。”皇帝脸上露出暖意,但对往事并不多提,说:“真宁身边,还是缺一个管得住她的人。”   素盈正等这个机会,佯装思忖一番,抬头笑道:“妾小时候受到崔秉仪教导,受益匪浅。她应该对公主大有裨益。”皇帝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深思,看了崔落花一眼,点头道:“那就让崔氏去吧。”   素盈一面命人将奏章整理好放到一旁,一面慢慢陪他随便聊几句。见皇帝被真宁纠缠半晌,已经不胜疲惫,她不忍再让他劳心费力。她亲自侍奉皇帝喝药之后,就起身告退。   女官们察觉皇后心事重重,纷纷慢下脚步刻意落后。唯独崔落花与王秋莹紧跟在侧。素盈低声问秋莹:“你看圣上气色如何?”见秋莹摇头,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沉下脸又道:“崔秉仪明日就去公主那里――务必弄清楚她出宫到底结交了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现在敢撺掇她在圣上面前议论宰相的长短,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崔落花诺诺答应,素盈又道:“眼看她也要十四岁。差不多该物色一位持重可靠的驸马了。”   提到真宁的驸马,崔落花想起曾听几个宫女私下说,真宁公主偷跑出宫回来后会提起一个男子。她目光闪烁被素盈发觉,素盈厉声道:“有什么话,说出来。”崔落花忙答:“空穴来风的事而已,不敢混淆娘娘视听。待有定论,再向娘娘禀报。”   素盈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向前走了几步,忽然驻足遥望长天。一直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神情寥落地说:“崔秉仪,能够步天的人,真的能够在九霄之巅放歌吗?”   崔落花看着年轻皇后的背影,心里忽然想起当年王府中那一位敏感容忍的六小姐素盈,不由自主地惋惜。她还没有做声,素盈又说:“我不信。‘步天歌’只有三个字,是因为提笔的人,心里也唱不出真正的庆歌吧……”   崔落花想要说些什么,袖子却被王秋莹轻轻地扯了一下。   谁都没再说话。 5.还朝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尽管素盈并没有把真宁孩子气的挑衅放在心上,但“执送京师”这四个字还是让她接连几天心中抑郁。北国自古器重武将,一朝挂帅,在阵前便有无限权威,生杀予夺、先斩后奏,他们尽可斟酌定夺。正因如此,素盈才担心东宫挂帅会拿她连连败阵的哥哥开刀。为这缘故,她不惜做一回恶人,逼东宫妃一同上阵,将他们的孩子接到丹茜宫看顾。   素盈记得,上一次由京中皇帝亲自裁处败寇,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次被绑回京城的,是谋反的秀王,皇帝的弟弟。秀王罪孽至深,由皇帝亲自裁断无可非议。但龙骧将军素飒连败数阵就被绑送回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反而让人始料未及。当初她只想着扣住东宫妃的独子,东宫妃自然晓得其中轻重,不会将她的哥哥阵前处死。   毕竟那时情急,不曾再做深想。没有料到东宫一石二鸟,一则夺了素飒在阵前戴罪立功的机会,二则让皇后左右为难。   素盈的嘴角向上挑了挑――在这里,无论小看了谁,都是个错误。那些活在这里的人,实在是有能活下去的缘由。   她对梳头宫女道:“今天不用这么多金的玉的。去折几枝别致的桂花来。”宫女们见她有别出心裁的兴致,暗自舒了口气。今天是龙骧将军被押回京的日子,不知道她怎么能这样轻松洒脱,但总好过终日沉着脸。   宫苑中有两株品种极佳的桂树,这时正在花期,很快就有宦官捧了一大盘花叶俱全的桂枝进来。素盈从中挑了三枝,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又轻轻笑道:“这时候再不打起精神,要被人小看了。”   宫女将桂花插上她的发髻,素盈向镜子里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才转眼,人人都不似当年……”一声叹息又让周围人提起了心,面面相觑,不敢随便出声。Www。。com   素盈认真审视自己一番,带着女官宫娥们浩浩荡荡驾临衍庆殿。殿内已放置帝后二人的御座,素盈对空置的皇座致礼再三,向后座上坐好,颔首道:“宣。”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走了一段路,衍庆殿里又太安静的缘故,此刻她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快。越是细听,心就跳得越快,她不得不深深呼吸。   一道身影挡住了门口的阳光,素盈一见那轮廓,心绪又鼓动起来,刚才的努力都化作徒劳。   那人走得有些迟缓,似乎身体不适。素盈不免关切,留神听他的声音是否清朗如常。他向御座拜谒时,气息音调都是一如既往的沉着稳健:“微臣谢震拜见至圣至明天佑皇帝,惟愿我皇福寿天齐。拜见至慈至善仁恭皇后,惟愿娘娘圣躬万福。”素盈微笑起来,朗声说:“将军跋涉不易,平身赐座。”   谢震起身时,行动明显不便。素盈徐徐道:“将军似是有伤在身。”   “微臣礼欠周全,万望娘娘恕罪。”谢震没有告诉她,他劫敌营去救素飒时,被一杆长枪刺穿了腿。说来已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伤处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她从不知道人受了那样一刺,需要用多久来疗伤。何必让她徒增担忧呢?   素盈有点后悔失言:不该撇开战局与东宫不闻不问,却先问他的伤势。她连忙又问:“不知阵前是否凶险异常?东宫向来可好?”   谢震稍微怔忡一刹,眉心不自觉地拧紧。不需要他详述,素盈已猜到战事艰难。Www。。com谁料谢震却说:“东宫殿下领军,无往不利。”他说的似乎是实情,口气却夹杂了少许的不肯定。素盈心知在这排场下,想要深谈也没可能,于是嫣然笑道:“圣上近来偶染微恙,不便召见将军,已吩咐过在殿内赐宴为将军洗尘。”说罢向一旁的宫人们丢个颜色,他们立刻传入酒宴。   酒过三巡,素盈借口退出殿外,一直远远踱到一面池塘边。此时景致略显萧瑟,却也别有风味。素盈无心观赏,低头望着池中。彩鲤牵出的涟漪或聚或散,秋风骤起,水面上微波粼粼。   她心境稍稍宁静,听到崔落花轻轻咳嗽一声――谢震跟在崔落花身后,正走过来。素盈见崔落花果然领悟自己的意思,向她微笑作为褒奖。崔落花欠了欠身,并不靠近,盯住了通向这里的唯一的路。   谢震来到近前还欲施礼,被素盈一把拉住。两人沉默了一瞬,谢震轻咳一声,道:“龙骧将军已送到京师狱,微臣与盛乐公主的奏章也已上呈。胜败无常,料想圣上能够体谅。”   他透露出奏章中的求情之意,素盈柔声道:“这事并不难办,不用操心。幸好有你一直照应,辛苦了。”她迅速理清心里的疑惑,接连问道:“我自忖东宫领军经验并不丰富,为何他能一路得胜?是东宫妃有锦囊妙计,还是东宫治军另辟蹊径?又或是,西国境内局势变化,有机可乘?”   “娘娘!”谢震轻声打断她的疑问,敛容答道:“其中内情复杂,微臣愚钝,不能明了。事情本末已上奏圣上……”   素盈愣了一愣:“之前可与人商量过?”   “事涉机密,不便外泄。Www。。com”   素盈顿足道:“你怎么这样冒失!奏章到他手中,已转了好几处,哪里还有机密可言。倘若果真有重大隐秘,也该另觅门路,面呈圣上。如今给外人看见,你不怕别人转而对付你吗?”   谢震见她不追问内容,却为自己的安危着急,坦言道:“这是密奏,微臣是托可靠的人转交,料想不会有差错。”   素盈心想:那也要看上奏的是什么事。当真只给皇帝一人看过,他的反应更难料,不知会想出什么狠心的花招。也许,还不如人尽皆知,缚住他的手脚反倒更好。   谢震观察她的神色,也能看出她对皇帝信心不大,不禁说道:“旁人不足信,唯信我君王。若是连君王也不信,怎能做得人臣?”   素盈已拿定主意,要设法弄清阵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便不再与谢震争执。她顿了顿,抚了一下鬓角,问:“桂花……比我们家的如何?”   谢震鼻端早有幽香浮动,此时深深看一眼,柔声回答:“好看多了。”   素盈浅浅地笑了笑,示意他先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扶疏的花木之间,她轻轻吁了口气。   那天去玉屑宫之前,素盈换了头上饰物,像往常一样中规中矩。可皇帝却陷入沉眠。素盈跪在他枕边仔细端详:床畔掉落一本奏章。他一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垂在床边,睡姿安稳,眉目平静,不似初卧病时那么痛苦。   夏季的那个傍晚,当他送给她一盒沾满露珠的鲜花时,仿佛即将天人永隔。自从他病情好转,绝口不提他当时说过的话――他希望东宫安然即位,而她,最好去找一座寺庙出家,给新君的宫廷太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将那些遗言一样的安排当作从未说过。他也绝不会以为她能够在听过之后浑然无事。   当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性命垂危,说出真心的安排,还是故意试探她对改朝换代的反应?这平静的睡容之下,又酝酿着什么新的计划呢?素盈不知不觉咬住下唇,发觉痛的时候,短促地叹了口气。   他真的活不过一年吗?   她温柔缓慢地把他的手臂放在床上,然后向自己身后招了招手。王秋莹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轻轻把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尽管素盈目不转睛地正视着王秋莹,这位女医却仿佛一心一意倾听患者身体传来的讯息,又像在刻意躲避探询,低垂着头不与素盈目光交接。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睑轻轻抖动,抬起头看一眼素盈,神情有些躲闪。   素盈与她默默走到屏风之外,用耳语似的低音交谈:“圣上的情形如何?”   王秋莹诺诺地低着头说:“如常。”   这不知是第几次听到王秋莹一成不变的回答。素盈不禁开始怀疑:“当真?我看圣上气色较往常好了很多。”   王秋莹从容不迫地回道:“圣上的状况非同一般,发病之前的气色不是比现在更好吗?这是不能以常理推测的。只怕以后还是会无声无息地发作起来。”   素盈还想追问,忽听御榻上衾帐摩挲,皇帝低沉的声音问:“谁?”   素盈忙让王秋莹退出去,自己绕过镂屏,向他粲然一笑。皇帝刚刚转醒,目光还有些迷离,微微张口像是想要唤一个名字,却忍住声,渐渐冷静下来。素盈在这空当为他端了一盏清水,跪着服侍他喝下。   “陛下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她柔声说着,拭去他唇边的水渍。皇帝笑了笑,伸手拾起落在床下的奏章,边看边说:“是要养好精神――你看,邕王上表,请求回京面圣。我已准了。”   乍的听到这个稀罕的人,素盈愣了一下,也微微笑了笑。她还从未见过皇帝最小的弟弟。册后之时,邕王声称染病,只有邕王妃一人入京称贺。从那以后,邕王在藩中默默无闻,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素盈相信,在皇宫里,不止她一个人忘记了这个人物的存在。   皇帝卧病,他终于坐不住,想来一探究竟了么?素盈偷瞥皇帝一眼,却被他发现了。她忙低下头,怅然道:“说到‘回京’……陛下顾惜妾的颜面才没有提起吧?今天,是龙骧将军回京的日子。”   皇帝把手里奏章放到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想为他求情?”   “妾非圣人,不能忘情。何况仅此一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若说能够不闻不问,未免近于虚伪。”   皇帝笑了一下,指着镂屏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意思是说,我永远不能在这里逞私欲。”他幽幽地说,“你也一样。”   “妾不敢以一己之私令陛下英明有亏。”素盈庄严说罢,央求道:“纵然是待罪之人,也是妾的兄长。也不知他这几个月来如何为陛下尽忠,怎能落到这般地步。这一次令国家蒙羞,妾也想要亲自责备他……”   皇帝听着听着,闭上眼睛。Www。。com素盈以为他不耐烦了,不免有些失望。他却慢悠悠地说:“毕竟血浓于水……如果你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想,无论如何也要见他――可以。”他虽然同意,话里却在暗示:在旁人处心积虑利用这个契机挫伤后家的时候,任情任性总不是稳妥的处事方式。除此之外,他没有说更多。   有他金口一诺,素盈自然知道如何安排。她谢了恩,不准备继续打扰他。他却伸出手,在她肩上拈起一点东西――原来是一朵小小的桂花。素盈心头一颤,诧异他的眼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喜欢桂花?”他很突然地问。   素盈想了想,认真回答:“大约是吧。”   “好像不肯定呢。”   素盈心里涌上一丝温暖,笑容也舒缓开来。“平王府里也有一株。”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我不顾一切地冒了险,才得到一枝,甚至从树上摔落。可惜只有一刹,它就支离破碎。大约为这个缘故,才对它另眼看待。”   他听了这个天真的故事笑起来,又问:“现在呢?会害怕从高处摔落吗?”   素盈望着他指端宛如米粒的花朵,神往似的回答:“有人会接住我。”一言已出,她立刻察觉失言,赧然垂首。   他仿佛没有留意,轻声准她告退。又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用那若无其事的声调问:“只是想见素飒一面而已?”   素盈暗自一惊,寻思自己的表现是否太过,让他起了疑心。她用浅浅一笑作为模棱两可的回答,欠身告退出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他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把那微不足道的桂花轻轻地一弹,它立刻就从他眼前消失,不知落在哪一处尘埃里了。   素盈知道父亲平王为素飒广为游说,但她听说,有些刚正不阿的官员力主依律断罪――本朝刑法太严,失阵之罪,依法当死。   龙骧将军素飒回京之后第五天,圣谕一道将他提入宫中。   素飒知道这次面圣定是妹妹周旋的结果,但他却没想到,入宫之后径直被领入丹茜宫。素盈一早等候,见哥哥风仪依旧,显然在囹圄之中没有受到委屈。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素盈执起哥哥的手,说:“圣上刚才又不舒服,不能召见哥哥了。”   在这当口,皇帝总是静观其变,不会挺身而出。   素盈轻轻地吁了口气,笑笑说:“我还记得,数年之前,哥哥曾经愤愤地向我描述废后的亲族,说他们尸位素餐,早该被人取代。”平心而论,素盈并不认为废后的父兄一无是处。他们占了“后家”这样惹眼的位置,别人总以为他们成功得太过轻巧,因此他们一次失误就被认为罪该万死。   “后家会变,从太安素氏变成了东平素氏,但人们看待后家的微妙态度不会变,如今轮到我受人指摘。”素飒说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微臣连累娘娘担忧,罪该万死……”   素盈微笑着摇摇头,又说:“那天谢震提到前线,似乎别有隐情。哥哥可有话想要我转陈圣上?”素飒见宫内并无旁人,低声道:“军中有人通敌。”他的口气如此轻易,仿佛是一件不稀罕的事情,但素盈却怔住。她原本想,也许东宫滥用权威、树立私党,或者借机勾结地方,又或者纵容军队恶行惹出了大乱子。Www。。com她全力提防的是东宫,没想到谢震与素飒担心的事却大相径庭。   她“哦”一声,立刻思忖通敌之说是否可信。明明是同一支军队,甚至与素飒的配合更加默契,但却没能在他的带领下获得胜利。东宫却带领同样的队伍连连告捷。这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骄傲的男人身上,都足够伤人。伤害常常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   素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素飒泰然自若,眼神依旧冷锐沉着――他不是一个会因挫败失去理智的人。素盈徐徐道:“东宫挂帅后,哥哥应该向他禀明。”   素飒的嘴角冷冷地上扬,“我与谢震都向他提过。不然,我们怎么会离开战场回到京城?”他提到的话题完全不是素盈日常接洽的事务,她的反应稍有些迟钝。但素飒的态度毫不隐晦,她心中猛然一沉,深觉不可思议。“哥哥是说,东宫有意包庇此事?”   素飒寒着脸道:“我手下有五个得力的人。其中一个与东宫关系过于深厚,我一直不敢特别重用。两军交战连连失利,败得太蹊跷。我曾经怀疑有内奸,但没有疑心他。直到被谢震劫营相救之后,想起种种蛛丝马迹,我才疑心那人就是奸细。”   “为何不立即除掉?”   “我还没有找到切实证物,东宫已到战场。我向他提过此事,但那人迄今仍然毫发无伤。”素飒顿了顿,又说:“东宫用兵极狠。对我十分忠诚的四个将军,被他任意安排,危急之战不是前锋就是断后,已经先后阵亡。盛乐公主与谢震被支回京城,阵前已无我的亲党故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龙骧将军麾下精锐交由他差遣,全灭也只是早晚之间。”   素盈想要宽慰,素飒又咬牙道:“为与后家倾轧,包庇奸细、糟践兵卒……孰不可忍。娘娘应该知道,匿奸与通敌同罪。这样的储君与国贼有什么不同?想到这个国家将要交到此人手上,真是令人心悸。”   “哥哥!”素盈连忙出声打断他,“就算有十成把握,也不能轻易到圣上面前指控东宫,何况此事证据渺茫。”说到这里,她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暗自想:谢震该不会已经贸然在密奏中揭发东宫吧?   她定了定心神,从容说:“不妥善处置,容易被他反将一军――诬陷储君犯了通敌重罪,这样的罪名又有谁担当得起?”她见素飒愤恨难平,又道:“眼下头等大事,还要说如何为哥哥开脱。”   素飒黯然道:“过堂听审,我并不十分为难。假设皇恩浩荡留我偷生,日后面对那四位将军的家眷,才令人惭愧。”   素盈还想再安慰几句,忽然来了一名宦官,说是皇帝方才醒来,此刻召见龙骧将军。素飒临走时以大礼拜别,素盈忙去搀扶。素飒在她相搀时,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刚才说的那个人,叫做白信端――白信默的弟弟……”   素盈“啊”一声呆在当场,心里万千个念头乱转。恍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此人,正是他,向她宣告白家悔婚,要她交出信默送她定情的翡翠。那并不是愉快的回忆。以白家和东宫的渊源来看,她也明白这个白信端无疑是东宫放在素飒身边的人。但白家纵然无赖,已经贵为皇亲国戚,说他们家出了奸细,任谁听来也觉得不大可信。她连忙在哥哥耳边叮嘱,让他仔细留意皇帝口风,千万不要再轻易提起东宫的事。   她吩咐宫中一个机灵的宫女去玉屑宫观察动静,请潘公公有空闲时来丹茜宫小坐。过了不一会儿,那宫女就回来说召见已毕,龙骧将军已被放还京师狱。又说潘公公走不开,向皇后娘娘问安,请皇后娘娘宽心。   素盈觉得召见如此短暂,大约皇帝只是聊表心意,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第二天,皇帝以重阳大节的缘故,下诏曲赦京师死罪以下,放他们归家团聚。九月恰是录囚之际,他又决定隔日在宏德殿亲录京师滞狱重囚十余人,其中也有龙骧将军素飒。   皇帝卧病已有一段时日,以赦免之举积德祈福并不令人意外。但亲录囚徒对病体来说,未免太过勉强。况且龙骧将军出现在其中,朝野惊异。有人规谏,以为此时录囚无益龙体,更有人干脆指出龙骧之狱尚未定论,并非淹久未决,不应在列。然而天子决意宣示这浩荡皇恩,完全不为所动。   有人乖觉地见风转舵。有人愤愤地认为,皇帝即位以来从不插手断罪,这次行事完全不似他稳妥的作风,大约是年轻的皇后从中作梗。   素盈对皇帝的决定也颇感意外。他原本分明表示不愿干涉,事到临头又格外开恩。事出突然,她猜不透皇帝为何对龙骧将军如此厚爱。   到了录囚当日,皇帝精神大好,手笔断决十分敏捷,不到掌灯时已全部了结。素飒果然被从轻发落,仅仅被削了将军之职,仍保留兰陵郡王之封。结论一出,朝廷公议便稍稍平息。不少人未料到平常悄无声息的皇后,竟然能鼓动皇帝为她哥哥一人劳师动众,反而因此对皇后素盈产生不满。连宰相也对帝后二人一反常态的举动感到不妥。   素盈莫名地遭到众多非议,自己也觉得郁郁不欢。她又想到哥哥被夺了实职,空留一个虚衔,说起来仿佛是皇帝厚待了她,其实是夺了后家实权,不免连连苦笑。想到素飒之事总算过去,她对旁人的吵嚷渐渐不大介怀。加之皇帝操劳之后病情果然又出现反复,她更无心其它,整日为保他的性命忙碌起来。   只有平王以为近来战事颇为凶险,这个将军不做也罢,稳妥尚主才是当务之急。平王府合家叩谢圣恩,称幸不迭。   这天,素澜为兰陵郡王的案子了结,要进宫一趟,于是早早地起身梳洗。才挽上发髻,丫鬟就来请,说是相爷要见。素澜急忙换好衣装,临走又到床前向尚未起身的丈夫道:“还不快起来?今天不是同那几个侯爷们约好去游猎么?”   云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问:“几时回来?不会又要住在宫里吧?”   “难说。要看娘娘心情。”素澜笑着挣脱,又叮嘱丫鬟不可纵容他懒睡。   清晨微凉的空气十分爽利,荷塘周围比别处更为清幽。塘中养了不少五色鲤,琚含玄常常拿着饵站在那里,仿佛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随手投食。也许他并不在意鲤鱼是饥是饱,只是喜欢一群活物给他寂静的思绪添些生气。   素澜见他身边的是自己的婆母素氏,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有雅兴凑到一起。   发现她的到来,琚含玄的眼睛离开水面,轻轻地扫了儿媳一眼,问:“近来你和娘娘之间好像很亲密。和好了?”素澜笑答:“姐妹俩闹别扭,哪有闹长久的?”琚含玄从石钵里抓了一点鱼食,一边投向池中一边说:“你姐姐那人……呵!”素澜见他神情不屑,笑嘻嘻接口道:“难道娘娘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吗?”   “好人?”琚含玄看着争食的鲤鱼,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她愿意当好人,被人摆布欺负?她以前只是没有做坏事的本事。这一次不就胡闹起来了么?你替我转告她――她还是老样子最好,这场游戏玩不好,遭殃的可不止她一个。”   一句话让素澜愣住,僵硬地笑道:“爹这话严重了。”   “严不严重,日后数数她收拾了多少个以为她好捉弄的家伙,才知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她妹妹,就得意忘形。”琚含玄说着,把整钵鱼食泼入池塘。   整个池塘沸腾起来,数十鱼头攒动争抢,搅乱一池秋水。素澜看到鱼腹翻滚、白沫四溅的景象,不免心生厌恶。琚含玄却连连冷笑,拍了拍手掌,转身走了。   他的夫人素氏向来不怎么说话,直到他走远,她的目光才从几枝摇动的残荷上收回来,向素澜颔首微笑:“相爷喜欢看它们为争食丑态毕露。”她顿了顿,又对素澜说:“你姐姐是我义女,我也倚老卖老劝她一句――她本来是个温温弱弱的人,要是逞起威风,可就不招人喜爱了。小心,被人温柔地将上一军。”她想了想,欲言又止,款款笑道:“你不妨也帮我委婉地转告她。”   她虽是宰相夫人,可从来不在家中谈论宫廷、政局、战争,仿佛这辈子只打算袖手旁观。这时竟说出这样一句话,素澜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思,心里却没有认真对待:这位琚夫人虽然也冠着素姓,却不是素氏出身。康豫太后为她指婚时,念她多年服侍,赐她素姓荣耀己身而已。素氏女子自小受教的那些周旋宫廷的道理,她一概没有学过。她平日不大显山露水,处事也未见什么高明的见地,一遇到头疼的家务,便要转交素澜整饬。无论怎么看,她也只是深院中吃斋念佛的老妇。   素澜一直暗中轻视这位婆母,觉得她不过一介主妇,见识还不及姐姐素盈。她说的话,素澜也当作妇人之见,并未十分介意。 6.邕王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宫门处早早就有丹茜宫的人在等候,一见素澜的马车到了,便向籍禁司的人道:“中宫引外命妇德昌郡主入宫。”随后领了引籍,向素澜做一个请的手势。   素澜进宫拜见早已惯了,唯独这句话,听几次都觉得不入耳。嫁入相府足够荣耀,可惜云垂胸无大志,又对他爹言听计从。琚含玄拜相第一天便宣布:家中子侄不得为官。他的想法素澜多少明白:他身为权相,自有无数人行效犬马,子弟参与官场于他没有了不得的好处。一朝触怒龙颜,反而阖家逢殃,牵连更广。   云垂从小当真断了入仕之念,至今没有一官半职,更别提封妻荫子。素澜想觐见时不得不把德昌郡主的名号拿来一用——那还是未出嫁时,父亲托宫里的姑姑为她求来的。Www。。com偏偏德昌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封邑,因此她总觉得胸臆难平。   素盈当上皇后,只随便说了句话,四姐的夫婿就当上殿中侍御史。素澜想,日后只要有机会,她也要为云垂谋划一番。否则就算自己封得更好,提起夫婿还是令人抱憾。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了丹茜宫,见宫外站着流泉宫的宫女,知道姑姑钦妃也在里面。钦妃一直对素澜很冷淡,素澜不是愚钝的人,看得出来她与自己不投缘。钦妃虽是姑姑,但素澜自恃是相府少夫人,无事求她、无事用她,犯不着看她的脸色。结果每次素澜与钦妃凑在一起都觉得索然无味。   素澜不愿在皇后面前冷场,眨眼时想了一两个大家都能谈得来的话题,却听宫中传来欢声笑语。Www。。com自从皇帝卧病,丹茜宫鲜少如此欢闹,素澜怔了一下,见门口还有两个面生的命妇,看打扮与京中贵妇不大相同。   待宫内传她进去,素澜才见到丹茜宫里来了一个小小少年。   那男孩不过**岁,长得白皙清秀,神情也十分大方,规规矩矩坐在皇后素盈身边。见素澜进来,他立刻想要站起。素盈伸手按住他,笑道:“世子对这一位可以不必多礼。”又对妹妹说:“这是邕王世子。”   素澜忙上前款款施礼,方知前些天请求回京的邕王今日进宫来了。世子年纪虽小,但态度很庄重,受了年长的人一礼,既不羞赧地躲避,也不装腔作势。这令素澜刮目相看,由衷赞道:“不愧皇家血脉,真与寻常稚童不同。Www。。com”   钦妃有心逗这个孩子,问:“这位夫人美不美?大家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世子觉得我们京城人的眼光如何?”   小少年看了素澜一眼,轻声说:“娘娘问话,不敢不回答。可是年幼的人不应该随便评价长者。京城人既然那样说,自有他们的道理吧。”他的声音未脱稚嫩,说出的却是如此一番道理,周遭又是一片赞叹。   素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全都能敏捷得体地回答,素盈大为赞赏,随手拿起水果和点心给他。世子接在手里没有吃,说:“在皇后面前进食,不雅不敬。”素盈听了更加喜欢,命人给他包好,让他带出去吃。唯独钦妃在一旁忽然伤感:“要是八皇子还在,也快到这个年纪了……”   素澜听她提起早逝的儿子,不想让她败了大家兴致,刚要打岔,有人通报说邕王从玉屑宫过来拜见。素盈拉着世子的手笑道:“正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父亲,教养了这么好的儿子。”   钦妃与素澜不便相见,相继往屏风后面回避。素澜才走到屏风边,邕王就进来了。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知道皇帝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心念一动,她有意顿了一步,飞快地回头一望:邕王正好面对着她,一眼看见她,却装作没有看见,向皇后施礼。   钦妃发现了素澜的举动,一把将她拉到屏风后面,严厉地瞪着她。素澜也羞红了脸——她原本不是个鲁莽的人,这一次自己也未想到会这样孟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匆匆一顾已令她眼界大开:邕王与冷漠深沉的皇帝和狡猾犀利的宰相绝然不同,竟是个气质温润的美男子。那神态样貌令人一见如沐春野之风,通身舒畅。   素盈也是第一次见到邕王。她早知皇帝的末弟不会逊色,然而眼见这位亲王清秀不及素飒,英朗不及谢震,俊逸不及东宫,成熟安稳又不及皇帝,她并未觉得他十分出众。只是邕王的神态平和,谈吐也温文尔雅,让人很容易安心,素盈渐渐添了几分好感。寒暄过后,素盈就问到了邕王回京的缘由。   邕王像是早料到躲不过这样一问,缓缓答道:“臣原以为圣上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不久前又听说圣上仍辗转病榻,实在令臣寝食难安。臣藩中盛产草药,特意选购精品进献御前。”说到这里他向素盈欠身道:“得知娘娘自始至终亲侍巾栉,圣上日前已能亲录囚徒,可见两位陛下仁德感天。圣上临朝听政指日可待,实乃苍生之福。”   这些翻来覆去的套话,素盈早就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好几遍,笑着客气地应付了几句。她又随口问到邕王在藩中的日常生活。邕王却答得很谨慎:“托圣上之福,这些年来并没有特别烦劳的事。平日常在藩中赏一赏四时风景,偶尔狩猎,或者与家人野外小酌。前年承蒙圣上钦赐乐班,三五不时也纵声作乐。”   素盈欣羡道:“好潇洒的日子……我们这种不潇洒的人,是万万比不上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邕王却含笑诚恳地说:“臣能有潇洒的日子,正是因为有圣上与皇后娘娘这样不潇洒的人在——天下人能无拘无束,正是因为两位陛下牢牢地约束自己,为苍生守心节欲,不任意放纵,不轻易迷惑。此乃天下万幸!”   素盈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是在暗示她不应以私废公。但这话即使不作深解,已经足够让她悲伤。她刻意换了话题:“世子年纪虽小,却很懂道理。平日是如何教养呢?”   邕王谦虚答道:“平日并没有着意教导,让他学些东西也只是为了不辱王家。所幸他不是冥顽不灵。”素盈又问除了读书之外,是否教过骑射。邕王笑道:“此次上京,他一路都是骑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入京畿之后坐骑染了病,不敢把生病的畜生带入京城,才改乘车。”   提到染病的马,世子有些怏怏不乐,素盈握着他的手柔柔笑道:“前两年我的踏雪骃在平王府生了小马。平王一直好生照料那马驹,听说长得相当不错,现在差不多可供役使。既然世子恰好缺一匹坐骑,我做主将它送给世子。”   世子连忙跪地谢恩。素盈又说:“京郊有圣上赐给平王的猎场,世子如果想要试试马匹,尽管去那里。”   邕王见皇后这样厚待他的儿子,连忙一起谢恩,又道:“臣此次并未打算在京中久留,四五日内就要折返。娘娘好意,只能心领。”   “急什么呢?”素盈装作诧异,说:“难得回京一趟,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也该走访一趟,多住几日又何妨?”她心中好奇这位藩王是否在京城中尚有结交,有意观察几日。Www。。com邕王却不动声色,委婉地应承了几句,带着世子告退。   这父子一路沉默地出了宫门,乘上马车邕王才指着儿子手中的纸包问:“是什么?”世子捧给父亲看,口中答道:“是皇后赐的水果糕点。父王说过,不可以随便吃宫里的东西。”邕王摸着他的头笑笑,待马车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他径直将那包点心扔了出去。   父子二人回到京中的邕王府,府里早已提前收拾妥当。邕王与世子迈入前庭,见院落规模尚可,却远远不及方才路过的宰相府,甚至比平王府也差得远。那两处显贵的宅邸不仅门庭堂皇,连半空的云色似乎都在倒映它们的焕然气象,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相比之下,皇帝的弟弟所住的府邸,倒与最平常的公卿宅邸相差无几。邕王并不在意,低头看看儿子的反应:难得的是,世子年纪虽小,也没有攀比好胜之心,对这平凡的宅邸不置一词。   “我的宅邸并不豪华。”邕王笑了笑,对儿子说:“不过比秀王那一抔黄土,还是强了百倍。”   正厅中迎出来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向邕王与世子行了礼。邕王在人前不与她交谈,走进内室才道:“今天见到那个女人了。放在人堆里,不觉得多么耀眼。放在素氏里面,倒显得很稀奇。宫里的安嫔、景嫔竟然让这样一个皇后坐稳了,是她们转性,还是皇后深藏不露,连我也蒙过去?”   “景嫔、安嫔在宫里的人脉早让素庶人收拾过,便宜了如今这位皇后。更何况一直谣传她们跟钦妃的皇子之死脱不开关系,钦妃整日盯着她们,就盼她们出差错呢。”那女人敛眉垂首之间已经有了老态,声音也有些拖长:“老婢斗胆问殿下,觉得皇后与素庶人相比,如何?”   邕王笑道:“素若星是何等人物?那是能与皇帝一起开疆立业的人。如今这位素皇后太淳厚了一些,不过,大约是个养老送终的好人选。我的皇兄一向很会挑人。”   “殿下看人的目光也一样精准。素盈大约还是老样子。这样老婢就不知道她学了什么手段蛊惑圣心,能让圣上带病为她哥哥断罪——京中沸沸扬扬在说这件事。”   邕王冷笑道:“他们各有各的打算。皇后不断提到她父亲,似乎想让我领她娘家的情。至于我那皇兄……呵,他大概不想要她养老送终了,否则就不会自己当了一回带病录囚的圣人,让她成了人们眼里的红颜祸水。”   世子在一旁静静听了好久,这时道:“父王,难道圣上的隆恩也会有诈吗?”   邕王耸耸肩,“我这位兄长啊……对人好的时候,才该提防呢!他对秀王大仁大义,秀王死了。他对素若星款款深情,素若星也死了。我宁可他对我差一些。”他叹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向女人道:“今天没有见到你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欠身回答:“多谢殿下关心。落花近来负责教导真宁公主,时常不在丹茜宫。”   邕王挑了挑眉:“你们之间的消息还是很灵通。你怎么不问问她,皇后近来打着什么算盘?”   女人谦和地笑了。“我们崔氏与皇家的做事方式不同。有些话我们相互说,有些话不说。”说罢她转脸向世子道:“书斋已经收拾干净,请世子稍歇之后温习功课。”   邕王叹了口气:“落霞先生,崔氏从不让学生休息吗?”   崔落霞淡淡地笑了一下:“落花的学生常常得闲。而老婢的学生里面,只有素若星一人休息了。其它人,是不敢休息的。” 7.书生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邕王觐见的这一天,崔落花并没有得闲。她一早就宣布,邕王觐见时她要在丹茜宫陪伴皇后。但是到了当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住处,静静地等着。   很快一名宫女进来报告说:“真宁公主趁今日事多,无人顾她,偷偷溜出寝宫。”崔落花笑笑,也动身了。为了弄明白真宁缘何频频出宫,她已经等了好几天。   大概是因为常常得逞,真宁公主并没有十分谨慎地掩饰行迹。她换了一身普通衣装,拿着宫女印信在籍禁司记录,然后欢欢喜喜地走出宫门。   待她走出去几十步,崔落花才不动声色地到籍禁司记名,看到自己上面那一条所记的是“丹茜宫宫女封令柔,蒙中宫恩准离宫,自卯时至午时”,出入一栏记着“卯时三刻出”。   崔落花不知封令柔是何许人也,只知道此人绝不是皇后身边的高位女官。想不到区区一个卑微宫女,竟然敢窜通公主伪造皇后谕令。Www。。com她将那名字记在心里,自己也紧随着真宁出宫。   真宁一路脚步轻快,显然早已轻车熟路。崔落花难得出宫一次,也无心留意周围繁华,双眼紧盯着真宁,遥遥地跟着她来到一处幽静院落的外墙。   真宁毫不迟疑地找到侧门,敲了敲门,与应门的人笑嘻嘻打过招呼就走了进去。崔落花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又见这宅邸清静肃穆,依稀有点印象却不记得是何处,索性沿着围墙绕到正面一探究竟。   走到大门前,她仰头一看――宏阔的大门上高挂匾额,题着“明德书院”四字,门前立着一块石碑,记明建立书院始末。与心中所想一样:这里是朝廷设立的一座公学。崔落花深深蹙眉,不知真宁公主到公学做什么。她绕着书院走了一周,见书院还有两处供杂役和访客出入的侧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真宁出入之处与书院后宅相通。崔落花更加不明白公主与书院有何瓜葛,疑惑之中走回那旁门,在一棵老杨树后静候。   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那道旁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妇人送真宁走出来。崔落花忙隐身树后,偷偷看那妇人:她至多十**岁,面目透着八分灵气,打扮却平常得很。   周围极为僻静,崔落花稍微用心就听到她们的交谈。妇人很关切地问真宁:“一次又一次这样跑出来,迟早要被你家里的人知道。被你后母发现,不会为难你吗?”真宁笑嘻嘻回答:“不是说过了?我家里以前有个飞扬跋扈的姐姐,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现在我只要装出她那种样子,大家都以为我跟她小时候一样,见了我退避三舍还来不及呢。后母最不喜欢的就是我那个姐姐,看我现在也是这样子,平常根本不愿意多理我――我现在的日子清静得很。Www。。com”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为了听怀英先生讲学,就算被她骂几句又能怎样?”   崔落花听公主的口气中充满向往,心里越发好奇。又听公主继续说:“至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已经令我深深折服。如果有朝一日能促膝长谈,可以死而无憾了!”真宁说着忽然察觉失言,拉起妇人的手笑道:“小女不知深浅,竟然在夫人面前这样议论尊夫,夫人可不要见怪。”   年轻的妇人丝毫没有愠色,只是叮嘱真宁回家路上小心。真宁道了谢,看看时间不早,匆匆沿原路返回。   崔落花所持令牌的时辰限制尚早,有意在这里多流连一会儿。恰好见一个年轻男子走到那妇人身边,侧身站立问:“走了?”   这声音柔和悦耳,崔落花不禁探头看了看,见他的背影十分挺拔,又见年轻妇人与他神态亲密,寻思这就是真宁所说的“怀英先生”。然而令真宁无比心服的是一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实在出乎崔落花的意料。   “女孩子在后院偷听授课,是不是有些不妥呢?”他的口气有些不确定。   他夫人笑道:“有何不妥?如果我当初不是偷学,又怎么会认识你?我看瑞儿小姐聪明颖慧,虚心向学又有教养,如果能在我们书院里觅得佳偶,也算一段佳话。”   “这正是我担心的。”怀英先生叹息:“这位小姐果真像你说的气度不凡,定是名门之后。我朝门第之见极深,一般公学子弟如何能匹配名门?她这样渴求学问,我不忍拒之门外,只是……你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乱了书院规矩。”   他们夫妇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掩门离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崔落花听了这些话,从藏身处走出来一声冷笑。谁知那妇人并没有走,听到动静又开了门向外一看,一眼就看见崔落花。崔落花被她发现,爽性大方地颔首致礼。   年轻妇人疑惑地问:“请问这位夫人有事么?”崔落花谦谦一笑:“为我家小公子而来。”年轻妇人指点道:“若是寻人,可以去西门通报寻找。”她态度温和,崔落花也将表情放和缓,摇摇头说:“我家小公子一心想要入书院读书,我是代替我家夫人前来一看究竟。”   年轻妇人仔细打量崔落花,见她气质高贵,心中不怎么戒备,大开了门道:“夫人若不嫌弃,请进来容愚妇奉一杯清茶。”这话正合崔落花心意,稍稍推辞就随她走进去。   小门里面是书院后宅,地方十分宽敞洁净,又广植花木,空气芳香令人心旷神怡。Www。。com崔落花暗暗赞叹,与那年轻妇人进屋坐定之后,先恭维了几句。年轻妇人十分受用,很快奉上香茗款款说道:“外子正是书院塾师,夫人若有疑惑,不妨让他来为您分解。”崔落花正有意与李怀英见一见,忙道谢。   北国男女之防原本不严,但李怀英入室之后态度十分谨慎,眼睛一刻也不随便乱瞟,说话也有分寸。崔落花见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样貌只能说是端正清秀,可是如此沉稳令人心生敬重,由此也不难解释真宁为何对他那么叹服。   随便攀谈时,她得知李怀英原来是太学当中的佼佼者。国家早在百余年前就允许各地才子入太学,结果到先帝时代太学生已经多达两千,太学子弟也难以尽数为官。李怀英没有高贵出身,去年便出了太学成亲,之后不久又到明德书院讲学。   尽管只是片刻闲聊,崔落花已从李怀英口中抓住些许危险的苗头。Www。。com她放下茶盏,面带忧色:“其实我们府中早为小公子请了塾师。那是颇有家学渊源的一位先生。但是不知为何,小公子不喜欢在家中用功,一定要来公学就读。李先生觉得,公学与家学,何者优,何者劣?”   李怀英肃容回答:“家学常常要靠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成气候。单是这‘持之以恒’一样,已经令人钦佩。无论时局如何,家学能够子承父业,将学问传承下去。这是对国家的贡献,又是一样令人仰重的。各地文人向往名士风流,竞相投奔,学问又能互相促进。此三样足可标为伟绩。”   崔落花也是世家出身,听了他的话很是称心,连连点头。   李怀英又侃侃而谈:“但公学有另外的好处。家学之内思路有限,尊卑分明,便有振聋发聩之声,又要兼顾长辈体面、本门传统,因此往往重旧说而乏新意,未免单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公学学子来自五湖四海,俊才云集,竞相讨论相得益彰,眼界与想法都更为开阔,处事态度也更有生机。”   崔落花一边听一边观察,心中暗笑他毕竟年轻天真,轻轻说:“年轻人有这种信心是很好。如果说家学不及公学子弟的眼界,那为什么朝堂上世家子弟多,公学子弟少呢?”   李怀英笑道:“朝堂之上孰多孰少,只能说朝廷用人有偏废,怎么能说明学问的高低呢?”   “先生的意思是,世家子弟都是仗势而入,尸位素餐,只有公学子弟才是以才授职,虽少犹精?”   李怀英变了脸色,他的夫人忙上前圆场:“哪里有这么严重呀。怀英,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去前面看看了?”   崔落花没有更多话想问,也匆匆道谢告辞,心里却对这一次会晤警觉起来。Www。。com   素盈得知真宁公主出宫是去公学,少少地惊疑了一下,但也没有像崔落花那般忧心忡忡。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塾师,依你来看,真宁是不是对他……”   “这倒没有。”崔落花忙说,“似乎公主只是去听他讲学,连面也没有见过。这恰是臣最担心的。”   素盈手里拿着一根发簪,不住地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敲,心中暗暗地想:真宁只是去偷听,就学会在圣上面前议论宰相的长短……那么公学里的学生,平日都学些什么呢?诽谤朝政吗?   崔落花眉头紧锁,沉声道:“公学子弟妄想动摇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过他们势单力薄,从来没有得逞的机会。公主贵为皇家血脉,受到他们教唆始终不是好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崔秉仪想得那么长远,实在太多虑了。”素盈的眼睛轻轻从崔落花脸上扫过,将金簪插到发间,悠悠地说:“区区一介书生,能有多大能耐?”   崔落花不便多言,小心地问:“那么,叫做封令柔的宫女该如何处置?”   素盈柔柔地笑了笑,“暂时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下一次真宁公主出宫,如果还是去那书院,你立刻让我知道。”她移步石榴花前,仔细欣赏之后剪下几枝花瓣完满、结有珠子大小石榴的,精心扎成一束命人送到玉屑宫。   “今天我见到邕王世子。”她说,“有那样一个让人羡慕的孩子,想必邕王就算远离繁华的京城,也不会觉得寥落。”   崔落花知道在宫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素盈操心,不敢再用公学子弟的事情烦她。   “公学与世家,皇家与平民,中宫与……”素盈咽下后面的话,叹口气,“崔先生,是时局要乱了,还是这个国家一开始就有这么纷争?是不是因为我闭上了能看见的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寻找幻梦,所以一直不知道呢?”   也许,真宁是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的人,才会喜欢跑到外面去。素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换一身衣服,装作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去看世界。可惜年纪越大,顾虑越多,渐渐……“我的世界越来越小了!”她袅袅婷婷站在繁花旁,长长地叹了口气。秋风撩动她颊边一缕发丝,更显得她眼神深幽、神情冷清。崔落花半晌没有回答。素盈缓缓转头望着她,从她的表情中骤然惊觉:在崔落花眼里,有个华贵装束包裹起来的纤弱落寞的人――这情景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之前,素盈也曾这样凝望平王的七夫人白潇潇。那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变成白潇潇的样子,可是……   素盈的心微微痛了一下,“今年重阳因为圣上卧病,也没有在宫里为平王府的人赐宴。好像他们很久没进来了……我想回去看看。”   崔落花怔了怔,躬身说:“臣这就为娘娘起草上表。”   素盈却在转瞬间改了主意,阻拦道:“不急。”说罢苦涩地抿嘴笑道:“兰陵郡王那事的余波还没平息,不要多事――什么都不做,没人会责备我无所作为,甚至会因为我循规蹈矩送个尊号。”她垂首又道:“但皇后绝不能让君王为她脱离常规,那是皇后致命的错――先生教过我的。”   她深深呼吸,再仰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如果这世上注定有很多事情与她无缘,那么她决心做好那少许与她相关的。   “说说东宫的动向吧。他近日就要回来,东宫里的人都准备好迎接了么?”她一转身,背影染上秋意。   崔落花连忙跟上,低声说:“娘娘放心。”   听到这句话,素盈的脸上才露出笑容。“事有轻重缓急,东宫里的事情要紧,千万别出了差错――至于真宁,堂堂公主私出宫廷,毕竟不能视若无睹。这个还要崔秉仪再留心。”   崔落花与素盈心中,都隐约觉得真宁亲近公学子弟似乎是个危险的预兆,但她们怎样也无法料到,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竟然是她们所轻视的一介书生,将要做出连亲王、后家这些最权威的世家贵族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事。 8.对立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邕王携子狩猎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绵绵细雨悄然消弭。世子兴致很高,他头天得到了皇后赏赐的小马和平王赠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欢新鲜的心性,一大早起来亲自扣辔头挂鞍鞯。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显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然而始终不愿太张扬,随便叫了几个好身手的家人与他同行,随身物品也尽量精简,一心想着早去早回。   素沉上门的时候,见邕王身边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边的领队递个眼色。那领队趁主人们寒暄之际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队出发时,发现素沉一行也不过十个人,笑道:“郡王贵为国中第一等的贵族子弟,出游也这样简朴,实在难得。”   素沉来时带着二三十个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随从之举瞒不过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领队,在下岂敢僭越。”这话换别人讲,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声音态度一向淳实,自他口中说来也似发自肺腑。邕王听了微微一笑,叮嘱同行诸人静静前行不可扰民,一直到出了城门才纵情策马飞驰。   平王猎苑虽然不能与皇家相比,在京城近郊也属难得之大。邕王上京时曾经路过,早知道其中茂林甘泉堪比名胜,这天当然大大赞叹一番。素沉也早打听过,知道邕王性情恬淡不喜狩猎,年幼的世子虽有豪情,可腕力臂力都有限,还没有猎过庞然大物。因此平王命人搜罗了许多野鸡野兔等小猎物,散布在猎苑内,又早早将一处幽雅的小亭收拾干净。素沉陪邕王父子尽情追逐了半日,晌午时分陪他们在亭内小憩。   这时,林间淡薄的雾气在渐渐明朗的阳光下飘逸,四处弥漫着土与叶的清香气息,一道清流在亭边蜿蜒远去,流水淙淙,鸟鸣清幽。邕王顿觉身心舒畅,命人斟酒与素沉对饮。   他们才休息了不到一刻,忽然听远处一阵喧闹越来越接近。邕王侍从们立刻排开架势严阵以待,素沉也不明所以,大为尴尬。Www。。com   不一会儿,一只鹿向他们跑来,一队人马追逐着它,旋风般卷到了眼前。素沉一见那些衣着华丽的少年贵族,就不住蹙眉。而那些少年却对他们视若无睹,追逐着鹿从亭子边呼啸而过。   鹿早已惊慌失措,不一会儿又慌张地转向转了回来,见这里有邕王等众多人马,又掉头乱跑。世子一直好奇地张望,这时忽地抓起手边的弓,搭了两支箭在弦上,一松手,那鹿两条后腿就各中了一箭。他在电光火石之间露了这样一手,连素沉身边老练的猎手们也齐齐地大声喝彩,上前为他活捉了那头鹿。   那些少年贵族正在引弓,却被一个孩童得手,不由诧异地纷纷勒马。   邕王见儿子并没有显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赞许地向他点点头,又转眼去打量那些少年。其中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看见素沉后“咦”了一声,连忙跳下来施礼:“大哥今天怎么有兴致出猎?”   邕王见这公子相貌出众,便和颜悦色地问素沉:“难道这位就是兰陵郡王?”   素沉忙回答:“兰陵郡王至今仍在府中闭门思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这是在下的妹婿,相府的二公子云垂。此地紧邻圣上赐给宰相的猎苑。狩猎时追逐猎物越过了界是常有的事,只是亲家之间从来不计较这些。未料到今天因此扰了殿下雅兴,万望殿下恕罪。”   邕王听素沉话中的意思与相府十分亲密。他原本就无意追究,又见众少年各个不似寻常出身,笑着做个顺水人情,邀他们一起饮酒休息。   那些年轻人也不推辞,一起下马谢过东道。唯独云垂见亭子狭小,力邀邕王到相府林地中一处连亭。邕王不愿与他家有瓜葛,婉言推辞。云垂也不勉强,命人铺开毡子席地而坐。一群人分了高低主次,云垂想到自己无官无职,在这里是客,就坐到了后面。有几个同行的人敬他是宰相次子、素沉的妹夫,让他往前面去,但云垂一向不以为意,随便坐在末位也自得其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邕王细细打量一遍,慨叹道:“离京多年,面孔都生了。”旋即问起众人的姓名来历。一问才知:前面坐的多是素氏,既有在京官员,也有后族子弟。其中一位衣饰极其华美的,是恭嫔与景嫔的亲弟弟,身边亲随和应用之物竟比素沉还丰厚许多。还有一个少言寡语的是安嫔的远房堂弟,与邕王妃也沾亲,邕王连忙让世子与这位表舅见礼。问到后面已经没有显赫官职,但邕王脸上始终没有半分轻慢的神色。云垂坐在最后,看在眼里不住暗暗点头,对邕王添了几分敬重。   所有人报过家门,邕王才为难地笑道:“政令原是不许藩王与京官结交。本王也未想到诸位竟有这样大的来历,实在不便多加盘桓,不如这就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素沉急忙挽留,那些年轻人也无所谓似的笑道:“殿下这样说未免不近人情。我们难得遇到殿下,刚刚心生仰慕,殿下三言两语就要打发,实在大伤人心。就算是政令,也不是不能变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又有人趁机说:“皇后娘娘赐猎,又有郡王和相爷的公子作陪,就算有人追问起来,自然有法子交待。殿下这么谨小慎微,传出去反而让人疑心。痛痛快快饮上三巡,岂不强过庸人自扰?”   邕王一向知道京中素氏行为不端,眼看他们这样轻浮,更觉得身为皇后长兄的素沉难能可贵。他也有意与素沉表示亲近,便在素沉再次挽留时道声“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渐渐聊得起劲。世子不能陪着喝,得到他父亲的许可就独自去林中玩。他走了不多远发现一只野兔,一边追一边也记了路,可是林中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树木,三转两转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   邕王等了一阵不见世子回来,有点着急,命人四下散开去寻找。他尤其担心这个独子,自己也骑了马去找,一直走到平王与宰相两家猎苑的交界处,也没有看见儿子踪影。他正想返回,却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威吓人的咆声。Www。。com邕王的直觉觉得是儿子遇险,忙偱声过去,果然见一只凶悍的大野狗在世子几步远的地方虎视眈眈。世子手里握着短刀,却没动弹。一人一狗都不敢轻易攻击对方。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还未射出,从旁已有一枝银箭“嗖”的射穿了野狗的脖子。邕王快步上前拉住儿子,见世子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寻找射箭之人。   一个穿着紫色猎装的女人牵了一匹白马,从树丛里走出来。邕王一见愣了:那女人眉目如画,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像会闪光似的。那件猎装的紫色并不十分雅致,可是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更衬得肤白如雪。   她见到邕王也愣了一下,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施礼。世子认得这是在丹茜宫见过的德昌郡主,连忙道谢。   素澜没想到偶尔跑出来骑马会遇到这样一幕。见世子手握明晃晃的短刀,她远远地笑着问:“世子持有利刃,为什么不进攻呢?”   世子收起短刀,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我没有杀死它的把握。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激怒一只无法杀死的野兽,不是明智之举。”素澜心头晃过一种熟悉之感,记得崔落花也教过她同样的话。她莞尔向邕王道:“殿下自这里向南,不需几步就可以回到平王猎苑。”说罢两人四目相对僵立片刻。   素澜欠身施礼,牵着马转身离开,边走边想:邕王双目精华暗敛,方才挽弓欲射的一刹锐气逼人。果然是皇帝的手足,不仅有十分人才,深藏不露的功夫也了得。可惜他只是京中过客,不然与他结交倒也有趣。想着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邕王也回头望她。   这一个回眸让邕王想起了丹茜宫中惊鸿一瞥,原来就是她。他不便请教人家女眷的来历,问儿子又只知道是德昌郡主,却说不出德昌郡主是哪一家出身。他心里带了一个大大的疑团与素沉等人会合,提起这一场虚惊,大家才笑道:“原来是郡王的妹妹,琚兄的贤内助——杀只野狗对那位夫人不过是牛刀小试,正经出猎时,指挥调遣人马、打虎杀熊猎鹿都不在话下。Www。。com威风机智,让我们这些男儿都无地自容呢。”   云垂听了心里不大自在,只陪着微微笑了一下。邕王谦谦有礼地赞一句:“琚公子之福真令人羡慕。如此说来,尊夫人算一位女杰,若是生为男儿,真让人有心结交。”   云垂淡淡地说了声:“这样的女人在素氏也不稀奇,何况拙荆原本是娘家用心栽培的。嫁入我们这等人家,倒是阴差阳错可惜她了。”旁人不好说什么,素沉出来圆场道:“秋日昼短,天色不早。殿下与世子又经历一场虚惊,不如早些回城。”众人连声应诺,结伴回家。   去时不过二十来人,回时却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他们走在路上不免引人注目。邕王向来不喜欢被人关注,觉得十分不自在,偏偏那些素氏少年骄纵惯了,飞鹰猎犬又热闹得不得了。他们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迎面忽然撞上一队仪仗,双方僵持住谁也动弹不得。仪卫中负责清道的两人知道这一班都是贵族子弟,也不愿得罪,反而是原本不需避让的邕王不愿在京城中多事,没有声张就挽了缰绳侧身一旁。这一来又被那些贵族少年轻视了几分,觉得这位亲王太没有威仪。唯有素沉与云垂两人觉得他不拘小节的气度令人佩服。   贵族少年们暗自数了数,那仪卫中除却清道的两人外,有青衣女官六人,后面跟着偏扇、团扇、方扇各十六枝。他们心中各自称奇,再看三具行帐、两具坐障之后跟着翟车,两边走着十六个婢女。仔细数了数驭手,发现是八人,这才知道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外命妇仪仗。众人连忙控住鹰犬不许它们叫嚣隳突,心里猜测是哪位外命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流连。   邕王与素沉见车上包裹着白铜制成的花纹装饰,比别人更惊异:仪仗主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京城的王妃仅有平王妃而已,邕王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素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沉见队伍仿佛要去平王府,但平王妃身子没有大好,平日足不出户。又猜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要去迎接凤烨公主入宫。素沉心里疑惑,刚想告辞回家,却眼见那仪仗转了个弯,走到另一方向。   年轻人们心里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借机与他们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不是这个走法,不知道哪里还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贵公子中。   他们尚且觉得这种阵仗蹊跷,寻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汹汹人流尾随其后,场面颇为壮观。   不想这一队神秘的仪仗,竟停在一座清静肃穆的书院前面。大家正啧啧称奇,书院大门洞开,一个少女走出来,院内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众人见书院之内走出一个女子已觉十分奇妙,又见仪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惊诧。仪卫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仪,万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陆续跪拜,不敢以目光亵渎。   素沉知道这女孩儿是真宁公主,也吃惊不小。只见真宁满脸羞愤,几乎气得哭出来。他也早知道真宁有时会偷溜出宫,素盈一向管不住。出动仪仗的事除了皇后没人能做得出,然而令一个未出嫁的小公主如此蒙羞,素沉也觉得稍显过分。   见他只是下马侧立,仪令上前欲以长杖击打。素沉身边的随从一跃而起,横身拦住她朗声说:“东洛郡王在此。”仪令听说是皇后长兄,忙撤回长杖。   真宁公主听得分明,厉声道:“公主位列品外,亲王皇子以下皆要对我行礼。此人对公主仪仗无礼,为何不打?”她的行踪被素盈揭穿,又令她在人前颜面尽失,此刻不免言辞刻薄,神情又透出狠毒。素沉不由得拧眉紧紧盯着这个嚣张的小公主。   真宁一碰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地想起素盈拜后那天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连带着深深憎恶素沉,仰起头狠狠瞪着他。   那随从又仗着胆子道:“世上岂有姐夫跪拜小姨、母舅跪拜……”   他还没说完,真宁已笑起来:“他是谁母舅?我倒想见见他的外甥呢!可惜还没出世吧?”笑毕冷哼一声:“看在大姐份上,恕你无罪。”竟步入翟车扬长而去。   素沉望着路上飞尘不住摇头。那些站起身的少年贵族也咂舌,又见好脾气的素沉也黑青了脸,他们都不敢多话,转而好奇地向书院里面张望,嘀咕这明德书院有什么名堂,怎蒙公主大驾光临。   明德书院的学生们见门外有这么一群沾尘带血、呼鹰唤犬的贵族,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贵族少年们都非迟钝之人,自然体会到他们的敌意,一个个也横眉冷对,满脸不屑。双方互相看不上眼,贵族们呼喝着纷纷上马离去,学子们也纷纷转身入内。   一名塾师正打算将大门合拢,素沉用马鞭抵住,两人隔门对视一眼。素沉毕竟年纪大,诚恳道歉:“猎物血污弄脏贵地,自有我家家奴善后,望先生见谅。”   年轻的塾师笑道:“郡王不必挂心,区区几块青石板,书院弟子足能应付。”不容素沉再开口,塾师伸手拦住,缓缓又道:“否则何以扫天下。”   素氏乃是国中第一等名门,其它贵族根本不能入他们的法眼,对一名布衣平民如此谦和,足可令寻常人颜面生辉。可这塾师说出“扫天下”三字时,却如同他当真会有凌驾素氏的那一天。素沉没见过哪个读书人有他这气势,心里生出一丝好感,有心与他结交:“先生尊姓大名?”   “李怀英。”塾师微笑着关上了门。   他报上姓名的神态,仿佛整个世界都将认得他、记住他。 9.不眠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真宁公主仪仗回宫之后,把自己关在寝宫内谁也不见。她这一次出宫回宫动作太大,连玉屑宫也被惊动。   素盈往玉屑宫侍奉晚膳时,自然而然地在第三个“可”字后面望了一眼,发现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她脚下不由自主快了起来,三步两步到他身边。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了然,皇帝微笑着一手扶着窗棂,一手伸去挽她。可这一下他又站立不稳,素盈忙用身子支撑住他,宫女们七手八脚将皇帝搀回床上。他脸上的微笑变成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还以为总算有点起色……”皇帝轻轻叹了一声。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边喂他进食,一面宽慰说:“祛病如抽丝,陛下不必急在一时。”皇帝吃了一点点东西就再也吃不下,反而说起真宁拒用晚膳,语气中对素盈有少许责备。“动用全套仪仗,让未成亲的真宁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这样羞辱她,是你做得太过了。”   素盈知道皇帝偏爱公主,但还是倔强地说:“让她蒙羞的是她自己――她如果还记得自己是没成亲的女孩儿,就不该跑到那年轻男子云集的地方。”   皇帝目光灼灼,素盈被他看得心虚,稍稍侧了侧身。Www。。com心里却又想:真宁也以不着边际的借口对素沉无理取闹。这样一想就觉得对她这种女孩子,教训一下没什么不对。皇帝却不以为然,说:“十来岁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宫中,对外面有所好奇,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况且她去开开眼界,也不算为非作歹。”   “陛下一直都知道?”素盈心中还有些不服气,“陛下知道她在那书院里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我面前说出素氏和崔氏绝对不会教她的话,自然是那书院的影响。可是,偶尔会觉得,她的想法也很有趣。”皇帝握着素盈的手微笑起来,“她虽然性子不好,但是会成为一个有主见、与她兄姐完全不一样的人――当父亲的对一个女儿还能奢求什么呢?”   素盈见他如此偏袒,只得缄口。   “你呀,是在嫉妒她。她的身份,她的胆量,她的冒失……”皇帝不疾不徐地说,“现在,她再也不能去那座书院,他们也不敢再接待私自离宫的公主。她甚至不能再离开宫廷――外面会有人认出她,还有可能伤害她。”他叹了口气,“可是,你把这个小东西跟自己关在一起,能管得住她么?”   素盈转过身,口气平淡:“陛下难道不觉得,为真宁挑选驸马的时候到了吗?”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是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答允得这么爽快,素盈却无法高兴――最近实在太顺利,无论她有什么愿望,他都为她实现。她不放心素飒,还不需要开口,他就轻判了。她不放心真宁,大略一提,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他是怎么想的呢?   素盈凝视着他,目光渐渐飘忽,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是她付出代价的愿望正在实现吗?她决心再试一次――   “今晚让我留下吧……”   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素盈想,他的包容还没有让他放弃固执。明天,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树拔掉。   可是他这时候说:“留下吧。”   素盈撑起身看着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静,与她对视时毫不动摇――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这个刹那清楚地证实了自己的疑虑:他心里一定有另一个信念,让他能够在表面上对她不断妥协。   她释然一笑,摇头道:“妾一时任性,现在已后悔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陛下身体刚刚有康复的迹象,妾不敢妨碍陛下休养。”说罢站起身,像往常一样井井有条地安排皇帝休息。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彻夜未睡。   真宁在自己的寝宫中又饿又恨无法成眠,暗暗发誓决不被素盈吓倒,有机会一定要再出去,让素盈再也无计可施。又不知道怀英先生和冯氏经过这一番闹腾,对自己是何感想,还会不会欢迎她再一次出现……不会的,他们一定不会畏惧。他们是懂得许多道理的人。她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请教怀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怀英先生所通晓的学问,她一定可以变成一个和姐姐们不一样的公主!   想起两个姐姐,真宁又想起近来宫女们偷偷告诉她,天子和皇后要为她择婿了。想到这个真宁就觉得恶心。像荣安姐姐那样千挑万选,欢天喜地地嫁人,不过是嫁给一个白信默而已。荣安是犯了傻,才没发觉自己所托非人。现在又要让另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统?绝不!   她要走的,是另一种道路!   明德书院的后宅里,李怀英的夫人冯氏犹自嗟叹:“那瑞儿姑娘,竟然是……唉!”   李怀英仰面躺在床上,一双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抚琴一般,悠闲地轻轻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说:“瑞儿姑娘平常是怎么说她家里的事?好像听你说过,她提到家里父亲卧病,后母生性懦弱却想要霸占家产,还有一个阴险的管家在一旁觊觎?”他脸上绽放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呵!她还说过什么呢?”   冯氏反正睡不着,将真宁数次来时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丈夫。李怀英默默听着,偶尔点点头。末了冯氏惋惜道:“挺好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公主……只怕以后再见不到了。”   李怀英却笑道:“等着吧!她还会来的。”   邕王府里也有一盏孤灯迟迟不灭。邕王在灯旁悠闲地翻阅书籍,时不时拿书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请教几句。书案前跪着世子,他们两人却视而不见。世子平心静气地听他们谈天说地,明明已经跪了很久,却没有一丝怨色。   邕王看完了一本书,问儿子:“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世子恭敬地回答:“因为孩儿在郡主面前多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你面对野狗的时候,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但面对人的时候却忘了谨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断力。”邕王温和地说,“她看起来不像野狗那样凶残,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时,她学的东西已经比你更圆滑复杂。”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说道:“世子可知,大约就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杀死了自己怀孕的妹妹。不久之后,陷害了当时的皇后――那时她不过是个没进过宫门的年轻女子。”世子与邕王都吃了一惊,崔落霞接着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在入宫参选之前毒害郡主。她入宫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过几个月就得到圣上逾制临幸,进而封为淳媛,有了身孕。东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对这个小女儿满怀希望,对郡主受害一事只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隐忍不发,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愿望落空,还把罪证隐隐地指向了当时的皇后。”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星后被废之前已经大约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别人说是死者在宫外的姐姐所为,任谁也会觉得她异想天开。Www。。com而且郡主又是相府的儿媳,星后鞭长莫及,加之当日所处的境地复杂,根本无法与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这个亏,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德昌郡主的亲姐姐。原意是报复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发大胆,险胜一次还不罢手,居然为宫里的另一个姐姐出谋划策,将星后也陷害了。”   她摇头叹道:“那女人像无处施展的野藤,野心极大!给她一个缝隙,她就会破壁而出,肆无忌惮地蔓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宏图伟业,只是为了证明她有能力做到。”   邕王端坐细听,末了,肃容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人在素氏当中也是个奇人……”   “殿下如想韬光养晦,最好不要与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说,“谁能控制野藤的长势呢?”   世子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却见父亲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寝之前,世子忍不住仰头问父亲:“素氏的女人当真那么狠毒吗?母妃可不是这样。父王的母亲也不是吧?”   持灯徐行的邕王顿住脚步,僵硬的身影一动不动,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肩膀。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转身蹲在儿子身边时,脸色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苍白,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你的母妃和我母亲成襄太妃,的确与‘心狠手辣’毫不沾边,她们连保护年幼的孩子也很难做到。”   他的声音温软,像在叙述无关痛痒的点滴回忆,“很多年前,秀王死的那一天,我亲眼看见长枪刺穿他的胸膛……我想,也许是梦,像我过去的梦境一样,深受父皇宠爱的深凛哥哥死了。但是这里很疼。”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说:“痛楚提醒我不是梦境――我的母亲,当时的襄妃娘娘站在我身后,紧盯着秀王的尸身,双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陷入我的肉里。后来她问我,‘你能做到吗?杀死自己的兄弟,还名正言顺受人敬仰。’我说不能。她说,‘皇座上那人能够做到。你离开京城吧,越远越好。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冤死的垫脚石。’她只能用这法子保我的命。那时候我十二岁,带着少得可怜的随从,像被流放一样前往藩地。”   世子柔软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邕王又说:“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与皇帝血脉如此接近的血亲,等到别人诬告我们谋反的时候再为自己辩白,一切都晚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向皇座上的人证明我们的忠心,证明我们绝对没有觊觎皇位的念头。我从来没有一次,哪怕是在心里,把他叫做‘哥哥’。因为实在太害怕他。怕他想起我是他的弟弟。他是一个可以看着弟弟去死的人。”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听说,太子也可以冷酷地杀死自己未出世的同胞――如今这位皇后曾有身孕,正是被他下药落胎。如果后宫妃嫔不再产下皇子,当他即位,你就是惟一一个与他同辈的皇族。这是我请来崔氏的缘故――不是让你拥有足够炫耀的才学,而是要你足够狡猾,足够迷惑他,让他对你放心。”   世子点点头,“父王的教诲,孩儿一定牢记。”他想了想,又说:“以后我有机会遇见德昌郡主,也不会去招惹她了。”   “为什么?因为她狠毒可怕?”邕王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说:“这是不是一定不好呢?康豫太后比我母亲狠毒,她把儿子推上了王位,我们现在都要看他的脸色,靠揣摩他的心思过活。如果我的母亲是她,也许就不必过得这么小心翼翼。”这样一说,世子又糊涂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样的人作为敌人固然可怕,可是若能为我所用,就能获得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就。下次见到她,我会对她更加恭敬。”   邕王摸着儿子的头,微笑道:“如果你生来就是个痴痴傻傻的孩子,我虽然伤心,却也知道你性命无虞。可是,儿子生得聪颖,父母亲就免不了要多费一番心思为将来打算。若是你的母亲能像那位郡主,大约我会省很多心思吧。”   一片乌云笼住月光,楼台阴翳中的一盏红纱灯变得分外耀眼。一名宫中侍卫遥遥看见这盏纱灯,正想上前查问,红光却伴着一声奇怪的响动骤然消失。他走到灯笼消失处,月亮恰好悠悠地从云后游荡出来,照亮了三面宫墙――是个死胡同,墙头露出玉屑宫的一角屋檐。   古老的宫廷流传着很多神秘流言,其中之一是说,每当皇帝在玉屑宫留宿追思他的母亲,就会有女人的幽灵循着这条旧路前往玉屑宫。据说那是怀敏皇后的幽灵以为姐姐康豫太后又回到昔日的寝宫,所以前去索命。为了阻挡她的去路,这条路上立起一面墙。她总是找不到通向玉屑宫的路,在这里愤愤地低喝一声才离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侍卫打个哆嗦,疑心自己眼花,摇着头走了。   墙那边的玉屑宫一片寂静,值夜的人已经被支开。潘公公提着红灯笼,推开宫门,向里面轻声说:“陛下,她来了。”   深泓披衣坐在窗边,目不斜视地眺望窗外夜空。夜风从窗缝中涌入,他仿若浑然不觉。满天星辉映在他双眸中,让那双眼睛又充满灵秀。   女人一进门就察觉一股热浪扑面――玉屑宫里竟然已经生上炉火。她走上前,轻轻合上窗说:“陛下小心一冷一热令御体违和。”   “芳鸾。”深泓向她一笑:“好久不见。”   女人向他跪拜,真诚地说:“陛下气色大好,实在令人欣慰。”   偌大的宫廷之中,只有三个人知道:往玉屑宫而来的并非怀敏皇后的幽灵,而是与皇帝在此会面的琚夫人。   “让你带来的东西呢?”   芳鸾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绣囊,迟疑一下才交到深泓手中。“陛下要知道,这东西对陛下目前的健康十分有害。”   深泓捏了捏那个绣囊无所表示,又问:“外面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有意引开话题,芳鸾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不再提绣囊的事,回答道:“近来的大事无非兰陵郡王与邕王回京。邕王殿下自小就处事老成,这一次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至于兰陵郡王,听闻皇后娘娘已经责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芳鸾看了看深泓的脸色,轻声道:“群臣连日对皇后娘娘略有非议,但娘娘襟怀博大,对所有言论一概容忍,令他们也渐渐失语。素氏的年轻女子能如皇后娘娘这样,如今的确少见了。”   深泓勾起嘴角,笑容却不似赞许。芳鸾察觉到其中微妙,问:“陛下是否需要妾更加留心后家的举动?”   “你看得还不够仔细。”深泓幽幽地说,“素盈的目光……她以前不会那样看着我。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我有点担心。”   他的神情让芳鸾一怔,口齿也含糊起来:“陛、陛下,对皇后娘娘……”深泓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芳鸾生生地收回了后半句话,换了话题道:“近来相府中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妾听到一些不敬的言论。”她吸口气又说:“有人在猜,这一次太子回京之后,陛下是否会让位与他。”   她一说完,深泓的表情与动作皆停滞住,气氛骤然陷入死寂。芳鸾大气也不敢出,纵使与他密谈已有十余年的经验,也不曾记得几时像此刻这么凝重。   “说这话的有谁?”深泓悠长的语调非同寻常,芳鸾不敢欺瞒,为他数出几个人。深泓不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去。   当芳鸾站起身时,他又问:“芳鸾,如果有人出于好意,要你做一件非常不想做的事,令你对他的为人大失所望……你会怎么样?”芳鸾略一沉吟,回答道:“如果那人是陛下,无论吩咐什么事,妾一定照办。”   深泓笑了笑,“不必借机表示忠心――我从来不怀疑你的忠心。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这就是妾的真心回答。”芳鸾欠身道:“妾明白陛下如何向别人表示善意,也亲眼见过那些自不量力、辜负陛下好意的人,是什么下场。”   深泓“呵”的笑了一声,说:“你也别太高估我对你的宽容,也许有一天,我会为这句话治你的罪。”   “如果妾自不量力,甘愿受罚。”芳鸾说完施礼告退,门口的潘公公还是提着那盏红纱灯送她。   深泓扶着墙站起身,深深呼吸几次,迈开脚步挪向床榻。好容易撑到床边,他身子一侧倒在床上,勉力抱过玉枕,又从怀中摸出芳鸾进献的绣囊。他的玉枕也是个匣子,打开之后可以放些小东西。深泓把绣囊里的东西尽数倒出:一粒粒珠子一样圆润的果实和几片新鲜的绿叶落出来。   冬珊瑚……最好不要用到。但世事难料,有备无患。   深泓轻轻地叹了一声,合上玉枕,把绣囊扔到火炉中烧了,这才仰面躺在床上,轻轻阖上眼睛。 10.宫女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静静地坐到入夜仍未就寝。她把皇帝卧病以来的行为言语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忽然惊觉:时间在等待哥哥回京之时溜走了两个月。眼看东宫也快要还朝,她还有很多事情应该做。   这天她的精神不错,又恰好有很好的理由,于是命人叫来白信则说:“你去帮我找两个人进来。”   信则听她口风不对,小心地问:“是哪两个?”   “宫正司杨芳,还有我们这里的一个宫女,封令柔。”素盈一边说着一边揭开手边的茶壶,说:“对她要客气——我请她来喝茶叙旧。”   信则在宫道上等了没多久,就看到宫女令柔提着一吊铜铃沿道巡行而来。   夜间的提铃人是最辛苦的宫人之一,每走几步就要一上一下地震动铃铛,惊散宫廷中的妖孽凶灵。这么走到黎明曙光再临,她们才能休息。这差使最为劳累而且不吉,总是由犯了宫禁、被重重责罚的人担任。信则以前也留心过这名与自己一样,特意被素盈调回丹茜宫的宫女,但令柔长久以来无声无息,素盈也仿佛把她遗忘。直到这天晚上,信则才见到封令柔的庐山真面——好像幽灵一样安静,不止脸庞有着病态的孱弱,目光也似虚无一般,不知最终轻飘飘落在何处。   得知中宫急召,她手里的铃铛扑簌簌响起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让她提铃并非皇后亲自指示,只是宫中势利的人猜到她得罪了皇后,故意欺负她。但始终没人能说出,她到底为什么倒霉。信则知道,数年之前,素盈曾一度入宫充任丹茜宫奉香女官。封令柔正是当时照料她饮食起居的两个宫女之一,两人应有短暂的主仆情分。定是那时有大变故,否则素盈不会如此苛待旧人。“你在怕什么?”信则问。   令柔吐了口气,将铃铛挂在最近的一丛花上,忧郁地说:“大人有自信,奴婢没有。”   夜已深,丹茜宫的灯火熄灭大半,残光中的轮廓格外崔嵬。令柔忐忑不安地接近这黑魆魆的庞然大物,迈入宫门的一刻浑身一颤,好像感到自己活生生被它吞没。   宫中珠帘垂地,闪亮的珠子折射出满屋莹莹微光。皇后素盈安然坐在明灯旁翻阅一册书薄。令柔大礼跪拜,静静地听她发落。   “丹茜宫宫女封令柔,蒙中宫恩准离宫,自卯时至午时。”素盈把手中的卷簿放到一边,“籍禁司一口咬定校对无误,准条带有皇后表记,确实出自中宫。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恩典。令柔,今天叫你来只是想问问,哪位皇后赐你出宫的准条?”   令柔咬了咬牙,一言不发。素盈轻盈地拨开珠帘走到她身边,把手压在她的肩上安慰道:“如果是公主强人所难,窜通伪造,倒也情有可原,我不会为难你。毕竟,你是我初入宫廷时很重要的老师。”   珠帘摇曳时晃动了满室萤光,飘舞的光点让令柔心慌意乱,身子也开始在素盈手下轻颤。“老师?”   素盈微笑道:“当然称得上‘老师’——白天是乖巧伶俐的宫女,事事为我着想,教我怎样博得上位贵妇的欢心,教我怎样在她们之间周旋,教我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什么时候应该讨巧……多亏你和婉微,我这个没得到素氏真传的傻丫头,才知道宫廷里的人事和我娘家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家里,长辈不喜欢太木讷的孩子;在这里,大家都不喜欢太机灵的人。”   她咯咯一笑,缓缓地绕着令柔一边踱步一边说:“更让人受教的是,到了晚上,这么贴心知己、善解人意的小宫女,就变成了屠夫,在我的茶水中做手脚……令柔,多亏与你日夜相处,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宫廷是怎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地方。为这,我该敬你一杯。”   她向角落里颔首,一道影子从黑暗里移动出来,把一碗清澈剔透的水捧到令柔面前。令柔见这人是宫正司的杨芳,大吃了一惊,端着茶碗不敢动弹。可是素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只得硬着头皮仰脖喝尽。   “骆驼蓬泡的茶,好喝么?”素盈轻轻地说:“偶然少少服用一次并无大碍,稍多则令人产生幻觉、梦呓,更多则会窒息昏厥,超过了一定限量甚至会死。拜你所赐,我把所有症状都试过一遍,所幸没有丢了性命。而我当面揭穿之后,你的好姐妹婉微只是随随便便地笑了笑说,那东西在宫里常用,没什么害处……你猜,这一碗里面加了多少骆驼蓬呢?”   令柔浑身颤抖着落下眼泪,却还是咬紧牙不置一词。素盈叹了口气:“倔强又有什么用呢?过一会儿你神志不清,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令柔,阴森森说:“当年你和婉微不也是这样,每晚等着我梦呓时抖露心迹么?”   “嘡啷”一声,令柔手中的碗落在地上。“请娘娘赐奴婢一死。”   “我留你活到现在,不是为了把这些话说明白再让你死。”素盈冷哼一声,“我听说你也来自太安,家中一直受到太安素氏关照,自小入宫侍奉素庶人。Www。。com看样子,素庶人死了,你又变成真宁公主的忠仆。”   令柔匍匐在地,把脸藏起来。但素盈拉起她,面对面厉声说:“令柔!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没有发现?你为她们尽忠,只是在害人、在冒险违反宫规!她们让你做的事情不过是一错再错,难道你已经忠心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难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为自己的罪孽害怕?”   令柔张了张口,猛然察觉舌头开始麻木不听使唤。她眼前变得昏暗,素盈的脸庞也化成一片模糊。   “棋局已经换了主人,责怪前人用过的棋子也没有意义。”素盈缓了口气,郑重地说,“我饶恕你。但我很想知道,这一粒子是要为我效力、向我恕罪,还是执迷不悟,想随离局的人而去。”   “娘娘……”令柔颤巍巍地笑了:“棋子无心,人有心。”   素盈变了脸色,霍的站起身,寒着脸道:“伪造中宫准条之罪,你已准备好?”   “并非伪造。”令柔昏昏然强辩:“那十张准条,是星后格外开恩赐给我的。因故未用,交给公主作为悼念星的纪念。”她神智渐渐不清,忘了自称奴婢,且把废后素若星称为星后。素盈并不揭穿,冷笑道:“她对你这么好?赐你那么多准条做什么?”   这时,旁边仿佛一团阴影似的杨芳忽然出声:“娘娘请恕小人多嘴直言——娘娘不谙此道,只怕问到天亮,还是繁杂而无重点。请将此人交给小人,小人定不负娘娘所望。”   令柔的身子强烈地抖动一下,委顿在地。素盈见状笑笑,说:“不必。茶也喝过了,让她回去吧——明晚再来叙旧。”   信则架着令柔踉踉跄跄返回时,惊诧于素盈有如此冷血的一面。她冷冷地叮嘱信则看牢令柔,不准其趁机自杀时,信则没有想到令柔会有多大危险。但此刻,他几乎要相信:这个宫女随时都会倒地死去。   令柔脚下不成步法,被信则拖了一路,终于在她撇下铃铛的花丛边摔倒,无意中扯断了信则腰间的绦花,又松手摔飞到花丛中。信则正要去找,却见远远来了几个宫女,原来是宫女们迟迟没有听到铃声,来寻提铃人。   她们向信则行了礼,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令柔。信则神色漠然,道:“这提铃人竟然醉在路上,玩忽职守成何体统。先将她带回去,牢牢看守,明日再罚——不准懈怠,以免她畏罪自尽,害大家一起担待。Www。。com”   宫女们慌忙七手八脚抬起令柔告辞。信则再去寻找绦花,无奈夜色昏暗,怎么也找不到,只得离去。   令柔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正午才转醒,一睁眼就看到结拜姐姐之惠守在床前。之惠一脸焦虑地问到事情原委,令柔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告诉她。她对昨夜最后发生的事记得不大分明,心中虽然害怕,表面上却装作平平常常。   因她提铃时醉酒,被罚去半年薪俸。令柔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如果皇后就此小惩大戒,倒真是她的福气。可是第二天晚上令柔歇班,素盈又找她喝茶。令柔一颗心顿时坠入无底深渊,硬着头皮去了丹茜宫。第三天,第四天……七天之后,令柔忽然在白昼中看到已死的婉微来到面前。   “谁会想到,当初小小的奉香女官竟变成了皇后。当初的皇后,却变成了无名无分的冤魂。”婉微说:“可惜我们都是肉眼凡胎,无法预见这翻盘。否则当日宫中唯有你我与她最近,合该今日荣升。何必遵照星后的嘱咐,一再拿骆驼蓬给她喝……我早走一步,反倒是运气了。”   令柔惊得捂住胸口,一阵气血翻腾,骤然昏厥。   之惠这一次来探望时,终于明白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缘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令柔!你到底怎么了?”她轻轻摇动着昏迷不醒的令柔。被她惊动,令柔忽然说起梦话:“骆驼蓬……素奉香,我们用得很小心,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奉香的性命。”她说得流畅,就好像这句话郁结在胸中好久,终于可以一口气倾吐出来。   被称为“素奉香”的人,史上只有一个,如今被人称作皇后娘娘。之惠怔了怔,泄气地发现结拜妹妹隐藏的是一段要命的往事。   之惠前思后想,很快下定决心,要去丹茜宫走一趟。   素盈正在石榴树旁抱着皇孙玩耍,得知针工房宋之惠求见时,想不起这人是谁,也想不出她有什么事。直到之惠跪在石榴树边,素盈看了看这个宫女,又看了看熟悉的场景,才恍然大悟:“是你——丹茜宫移植石榴时,你来过。”   之惠见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乖觉地接口道:“石榴正是奴婢种植的。能得娘娘赏识,是奴婢的荣耀。”   “原来你叫宋之惠。”素盈点点头,“今日为何求见?”   之惠低垂着头,清晰地回答:“为封令柔。”   素盈的笑容消失不见,把怀中皇孙交给身边女官,警惕地看着这个宫女,听到她又说:“奴婢不知令柔所犯何罪,斗胆为她求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觉得好笑:“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怎么求情呢?再说,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我饶她?”   “娘娘尊号‘仁恭’,仁慈圣善,待人宽大。宫中众人一向对娘娘的胸襟无比钦佩。在奴婢们眼中,娘娘就是淳厚的榜样,为这缘故,奴婢才敢斗胆求情。”之惠连连叩首,又道:“奴婢与令柔是莲子姐妹,发誓同甘共苦。如今令柔性命危在旦夕,奴婢即使要掉脑袋,也少不得为她求告一句。”   “危在旦夕?”素盈愣了一霎,这才知道骆驼蓬已用过了量。她生出一点懊悔。又思及令柔连日来倔强不言,一次也没有提到中毒已深,素盈竟不知自己是恼恨她还是佩服她,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话。   “如此下去,封令柔性命难保。恳请娘娘准许奴婢代令柔受罚,留她苟且偷生为皇家尽力。”之惠说罢又重重叩头。   素盈听她说得严重,干涩地笑笑:“宫女结为莲子姐妹,有这等义气,实在比亲姐妹还强——令柔真是好福气。”她咳一声又道:“你又没有犯错,我罚你做什么?就算是令柔,我也没想狠罚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请她效劳还请不动呢。”   之惠听她口气和缓,暗暗地松了口气,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察觉机会就在眼前,于是又道:“奴婢与令柔同日入宫,多年来风风雨雨共同经历。奴婢自忖,在这宫廷之中,并没有令柔能够做到而奴婢做不到的事……如果奴婢愿代令柔效劳,娘娘是否可以放过令柔?”   素盈看了看她,问:“你是哪里人?”   “奴婢祖籍太安。”   素盈轻轻挑了挑眉头,笑道:“宋之惠,你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率吗?”   “娘娘是正人君子,奴婢岂能存小人之心。”   素盈在花树前走了几步,折下一枝石榴花,轻轻插在之惠发髻上,说:“你种的石榴花很好。其它方面是不是也这样能干,日后让我看看再说吧。”   之惠喜上心头,深深一拜:“谢娘娘夸奖。”   从那天开始,素盈不再叫令柔去喝茶。令柔暗自猜了好多种可能,但没有机会落实。她不喜欢与人分享心事,因此对自己的结拜姐妹宋之惠只字不提。   又过了不久,在东宫回京之前,之惠忽然从针工房调到了东宫。令柔得知后如坠云雾,道贺时试探着问:“针工房与东宫隔了不止一层,姐姐是怎么得到这调遣?”   之惠笑道:“东宫里有位年事已高的女官因病遣出,皇后娘娘推荐了好几个人接替她,但东宫的女官们并不满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想这是个机会,就毛遂自荐。东宫官署知道我是素庶人同乡,在宫里也有年头,因此有意提携。”   “原来是托星后的福——姐姐可不要忘了星后的好处。”令柔娓娓说到:“太安素氏待我们几家,真是天高地厚。当年如非懿静皇后接济,我们几家何以全生?宫中虽然改朝换代,但怀敏皇后、康豫太后和星后无一不对我们几家照顾有加。我们姐妹几个当初入宫,不就是为了报答太安素氏的大恩、甘愿成其耳目?”   之惠见她说得动容,也温言软语道:“可是入宫之后才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是皇家的奴婢,不是哪一个人的奴婢。星后已经去了,我们还在这里,就该做自己分内的事。”   令柔勃然变色,提高声音说:“姐姐不该讲这种话!姐姐家乡已经没有家人受人关照,就把往日得到的好处全抛到脑后了?还记得娘娘赐那十张准条吗?受人诬陷自身难保时,她仍然记挂我们,要我们十人见机行事,凭准条逃离此地——星后贵为皇后,大难临头仍不忘我等,我们区区贱婢怎能忘恩负义?”   之惠心中长叹:恐怕素庶人当时唯恐她们几个被人抓住,又供出不利言辞,才这般慷慨。令柔却是个死心眼,十张准条到了她手里,她竟大义凛然要烧掉,誓与星后同生共死,令其它九人进退两难,只得陪她留下。   她不愿两个姐妹闹僵,心平气和道:“话虽如此,要如何报答?星后是圣上所废,难道要我们做逆天之事?”   令柔心中早有主意,不慌不忙地说:“依小妹之见,星后之冤,待到东宫即位,自然为她雪清。我们一介宫女,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尽心为东宫、东宫妃出绵薄之力,守得云开也不枉太安素氏厚待我们一场。”她望着之惠,诚恳地说:“姐姐有机会入东宫,正应该向东宫妃表明我们十人的身份。以眼下形势来看,东宫即位、东宫妃入主丹茜宫只是早晚的事。如不向她说明,恐怕到时扫宫又要累及你我。”   之惠笑了笑,没与她继续详谈。   崔落花得知东宫女官之缺补上,人选却不是她推荐的任何一个。她知道素盈一直试图在东宫里安插耳目,但东宫对中宫十分严防,稍与素盈或东平素氏有瓜葛的人,一概没有机会。这次她用心筛选了几个人,但还是落空。她忍住心中不快向素盈禀报时,为自己办事不力请罪。素盈却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一语带过。   崔落花见钦妃也在一旁陪着素盈欣赏名画,不方便对此事提得太多。趁钦妃去取图卷时,崔落花装作闲谈似的问:“不知这宋之惠是个什么人?竟然从针工房一步登天。”   “她的家底好得很。”素盈欣赏一卷图画,心不在焉地说:“她祖上几代都受太安素氏庇护,自小入宫,一直深受素庶人关照。”   见皇后对此人了如指掌,崔落花心中恍然大悟。但她没有亲眼见过此人,始终不大放心,“有这样的家底,还能不能对娘娘尽忠呢?”   “在我看来出身忠厚的人,恰是东宫看来最有嫌疑的,怎能使得?再说,信则比她如何?”素盈轻嗤一声,“白信默的哥哥……外人看来,我与他合该誓不两立。可这些想在宫中稳步的人,已经把自己家忘了。我们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娘娘用她,始终是兵行险招。”   “能胜得毫无悬念的,是战神。我不是。”素盈卷起图轴,淡淡地说:“至今为止,我冒的险还少吗?为东宫,这一次值得。”   在床上午睡的睿歆这时候忽然醒来,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素盈几步奔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了又哄。“想见圣上了吗?娘娘这就带你去——”   手捧画卷的钦妃走过来盯着看,被素盈侧目。她忙堆起笑容说:“说这孩子不是娘娘所出,任谁听了都要吃一惊。娘娘与圣上、皇孙在一起,简直像画里的两夫妻与亲生孩儿,天伦之乐令人羡慕。改日一定要请画师好好地画出来。”话里别有用意,素盈并不接茬。   钦妃仿佛自言自语:“这事情要赶紧才行。过些天……画里再添一对年轻夫妇,就不那么好看了吧?”   素盈冷冷地一转身,抱着睿歆去外面晒太阳,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用了力,紧紧抱着那小小的孩童,让他憋闷地挣扎起来。 11.两宫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连绵秋雨洗净了京城最后一块屋瓦、最后一条陋巷之后,看似永不止息的雨丝在东宫凯旋的前夜收得一干二净。一轮皓月腾空,霎时间天宇朗朗,星河如梦。第二天曙光初降,满天瑰艳的朝霞立刻铺散成一片壮丽的图画。人们被阴雨烦扰的心情一扫而空,纷纷走出门外,一直迎至远郊,只为抢先一睹太子风姿。壮观的场面超越了十月初四天安节——皇帝的生日。仿佛天地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变心,把未来押在名扬西陲的储君身上,放弃了病榻上奄奄一息、连自己的圣节也无法出席的帝国之主。   这天一早素盈就被告知:皇帝精神不济,不能主持庆典,请皇后带百官前去迎接。素盈亲自抱着皇孙去玉屑宫细细问了夫君的病状,知道他只是惯常的昏沉乏力又发作,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地带领僚属登城门等候东宫。   赤如血色的朝霞映照着素盈青色的盛装,城下的人偷偷仰望时,诧异于年轻的皇后如此端庄安闲。周围人谦恭的态度衬托着她娴雅自如的举止,她偶尔与身边人低语轻颦,从容委婉的神态尤其令人感慨。   “上一次随驾出猎,有幸窥见圣容,见到的不过是个忧郁安静的女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想不到稍加时日,她就变成风仪出众的皇后。果然还是素氏的女子生而敏慧。”城下夹道的骑士中,有人偷偷议论。“她怀里抱的是皇孙吧?宫里传说皇后疼爱皇孙如同己出,竟是真的。”他们说着偷眼向城楼上望。皇后正专注地眺望远处,突地仿佛察觉到有人看她,一低头直直地回望过来,吓得那两个骑士慌忙掉头,端坐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素盈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大军的影子。她斜后方的宰相琚含玄见状道:“连日大雨,路上泥泞。大军需要稍稍整顿军容才能到圣驾面前。”素盈没有理他,眼睛忽然一亮:远郊荡起一线尘埃,隐隐蹄声如暗潮翻涌,显然是千军万马渐渐近前。   果然,地平线上一点、两点……无数点金银光华跃出,战士金盔明甲与刀枪戟矟的寒光交相辉映。经过数日雨里跋涉,这支大军的威风丝毫不减,步伐稳健气势昂扬。人群由远而近欢呼起来。   他回来了……素盈盯着队伍最前端那众望所归的青年——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出他的身姿傲然,与出征之际的颓丧截然不同。待他到了附近,素盈数了数他身边的人,发现将领副官的数目比出征时多,显而易见是他提拔了一批亲信。再看最前面那些年轻的面孔,与印象当中出征时的军将颇有出入,其中的奥妙不言自明。   素盈被他们的盔甲晃了眼,轻轻地眯起眼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她忽然变得冷漠。宰相时不时向她扫一眼,看到此时,眼中方有了些微的笑意。在他们身后的真宁公主虽然看不见素盈的表情,却一直左顾右盼观察众人的反应,见他们各怀鬼胎,她眉宇间轻轻动了动,仿佛冷笑——这又被角落里的崔落花尽收眼底。   城下人欢声雷动,城上人宝相庄严个个无语,旁人只道皇家威仪自与小民不同。   不登城上,一生也不会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这是素盈第一次主持迎军仪,但习惯了许多礼仪之后,哪怕是初次实践,她的一举一动也无可挑剔。她代替皇帝犒赏三军,又下令于宫中赐统帅盛宴,举手投足之间容止自若。军队的统帅睿洵在城下接旨谢恩时,素盈近看见他的脸,思绪稍微乱了:数月之前那位白皙文雅的储君不翼而飞。Www。。com眼前的年轻人,皮肤被晒得黝黑,面容中透着坚毅,神态更加令人难以捉摸……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素盈怀里抱着他的独子。从他身上,素盈找不到她认识的东宫。   那个看着宫廷、看着她的时候,流露出伤感和惋惜,那个目光中隐约藏着疑心和忧虑的东宫太子,到哪儿去了呢?   她心有所动,目光不由得飘开,往千军万马中寻找,这次细看才真正吃了一惊:方长没有发觉一位马上将军是位女将,此时才发现竟是东宫妃素璃。表情与气质,和素盈印象中的东宫妃判若两人。她持枪立马于大军之前,灼灼目光盯着素盈,犹如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直逼城楼,竟让素盈一见之下心生寒意。   “娘娘,是移驾回宫的时候了。”琚含玄带着笑意从旁提醒,素盈这才发觉自己抱着皇孙的手已经被城上的风吹凉了。   再见东宫时,素盈已卸去青衣,换了朝装向卧榻上的帝王禀报仪式经过。睿洵得到宣召,轻手轻脚走进来,向皇帝献上西国降书和西征功劳簿。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皇帝没有立即看,招手把他唤到床前,微笑着一边打量一边说:“晒黑了,像个战士了。”素盈见他欣喜之中有了精神,也在一旁陪着高兴。她在床边的脚榻上跪坐,睿洵就跪在她面前尺许之处。素盈又看了东宫几眼,仍然觉得他不只是外表,连言谈举止都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素盈不喜欢改变,更不喜欢意料之外的改变,眼见东宫如此,她心中忽然生出难言的预感,让她惴惴不安。   皇帝和蔼地问了东宫数月来的情形,眼看要言归正传谈到军情。素盈不能参与议论,便告退出来。玉屑宫外早有宫娥等候,小声向她禀报:“东宫妃拜见娘娘,正在丹茜宫等候。”   素盈早知此事在所难免,但素璃竟一刻也不歇就来要儿子,到底是母子亲情不比寻常。她一边暗自唏嘘一边回到丹茜宫,见东宫妃素璃早与一群乳娘、宫女在宫门外伫立多时。素盈向她笑笑,先领着宫娥走入宫中坐定了,颔首传她进来,素璃这才屏息敛容入宫拜见。   两人依惯例寒暄几番,素盈微笑赞道:“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经见过大事,态度举止都不一样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东宫妃含蓄地笑着垂首谢道:“说到这事,妾一定要向娘娘告个罪。妾以前不懂圣上与娘娘苦心,也曾暗生不满。这一次亲自上了战场,见识到很多与宫中不同的人事,领悟很多。若不是圣上与娘娘成全,妾恐怕一世也学不来那些宫廷之外的东西。”她一仰头,素盈就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晶亮的炭,看似坚如顽石岿然不动,却隐含着一点即燃、烧尽万物的能量。   素盈轻轻地挑了挑眉,脑海里浮现一个少女:穿着胭脂红的裙子,裙上绣满了曙红色花蔓,她伶俐地在皇帝与东宫之间插话,让他们之间的言谈活跃起来。每当她一笑一动,那些花就随之欢腾。她总是很会接别人的话题,不论是称赞还是挤兑,她都能说得辛辣俏皮……   是眼前这人曾经的模样吗?素盈暗叹她比以前沉稳得多,脱口道:“战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素璃眨了眨眼睛,坦然笑道:“这需得亲眼见过才知道。”   这时宫女抱来皇孙,素盈莞尔道:“完璧归赵。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东宫妃一直笑意盈盈,此刻见了儿子才真情流露,从宫女臂弯里接过睿歆,眼中几乎垂下泪来,动容地唤了一声:“阿寿!”睿歆听见叫他小名,立刻转着一双大眼睛看素璃,又见她髻上的花好玩,伸手去抓。东宫妃含泪微笑,腾出一只手把头上的花儿都除下来,柔声说:“喜欢,都拿去!”睿歆一下得了许多玩意儿,专注地摆弄起来。   “皇孙前天说了第一个字。那时下着雨,我正抱他在廊下玩,他看着阴云密布的天,忽然就说了。”素盈絮絮地说,“好稀奇的孩子,叫出来的第一个字不是爹娘,是‘天’。圣上知道以后高兴极了,夸他‘果真是天潢贵胄,与众不同’。”说罢她又叹道:“看样子,阿寿这就该学着说话了,东宫里的人要仔细教他逗他,有什么喜讯就向圣上禀报。”   素璃听着这些被她错过的事,没有做声,只是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向素盈谢过看顾之恩就要拜别。素盈望着皇孙在东宫妃怀里玩闹,脸上早已变成苦笑,这时见她转身抱着睿歆就要走,硬生生地坐定没有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睿歆一向胆大不认生,平日也被许多宫女抱着到处走动,早已习惯。但是今日这个怀抱自己的女人走得特别快,熟悉的红墙金瓦从她肩头飞快地消失。睿歆忍不住惊慌起来,松手把金花扔到地上,攀着她的肩头回望丹茜宫,终于发现他离那里越来越远,于是“哇”一声大哭起来。   素璃见他伸出双臂去抓那座身后的宫殿,把他抱得更加紧。这一下惹恼了睿歆,他在母亲怀里哭得更凶,又踢又打。素璃险些抱不住他,垂泪连声唤道:“阿寿,不哭,不哭!”任凭她怎么哄,睿歆只是一个劲嚎啕大哭。素璃几乎束手无策,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阿寿!”她回头一看,是素盈从丹茜宫追了过来。   这二字自素盈口中说来宛如神咒,睿歆立刻止住放肆的哭声,抽抽答答向她伸出双手。素盈正欲抱他,素璃却旋身闪开。   “怎么能让孩子哭成这样?”素盈藏了眼中的关切,平心静气地说:“突然抱他走,难免让他害怕。不如等他睡熟了再带他走。”   素璃勉强笑道:“待他醒来之后,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清醒着学学分离,也好。Www。。com小孩子,不哭不闹是长不大的。”   素盈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不好坚持,怔怔地看着她抱着睿歆毅然远去。睿歆又开始哭,但他的母亲却不为所动,越走越快。   深泓慢悠悠翻阅功劳薄,脸上的笑意不知是延续着刚才见到儿子的欢悦,还是又有新的发现。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东宫,不慌不忙地问:“簿上第一等功劳的白信端,是荣安那位爱婿的弟弟?”   东宫沉着地回答:“正是。”   深泓合上功劳簿望着儿子,说:“关于此人,你有什么看法?”   “汗马功劳,足可封爵。”   “哦?”   东宫听父亲口气别有用意,问道:“父皇是否听到不利谣言,对此人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深泓轻轻一笑:“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说你的看法。”   东宫想了想,凛然道:“儿臣知道父皇前些日子亲审兰陵郡王。父皇英明,当然知道兰陵郡王对白家成见极深,他对白家的指责,若无实证,实在不可全信。Www。。com”他见父亲默然,又道:“兰陵郡王曾在儿臣面前指控白将军有罪,但并无证据可以佐其控告。此后儿臣眼观耳闻,白将军并没有些微差错。他冲锋陷阵勇敢杀敌,实在堪当首功。儿臣以为,兰陵郡王惨败,意图推卸责任,以白将军为其顶罪,才是事情真相。”   “二郎,你好像忘了——天下人人都知道你对兰陵郡王也有成见。”深泓笑看着儿子,看他如何应对。   睿洵避开这个话题,仍执意道:“父皇如果知道白将军在阵前的事迹……”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故事。帝王要做的不是听故事,然后奖赏自己喜欢的。而是判断谁的故事更有价值、更可信。”深泓拍拍儿子的肩膀,说:“白信端的故事,还不值一个爵位。既然你觉得他的故事可以在功劳簿上列第一等,我也不能无视统帅的看法——赏他金银就是了。”   “父皇……”睿洵还想为亲信争辩,却见父亲突然按住胸口,面露痛楚之色。“父皇!”他慌得叫了一声,立刻要唤太医,却被父亲拦住。   “没事了——就那么一刹的难受,不要大惊小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深泓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扶着儿子的肩膀撑起身,语重心长地说:“二郎,你心里觉得,我偏袒皇后家,已经昏了头,对吧?”他不让儿子反驳,摆了摆手道:“可是这个天下终归要交给你——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忘了那些不值得计较的小恩小怨。我这一朝一代的事,自有我来解决。”   睿洵惙惙道:“儿臣无能,不能有番作为,助父皇整顿朝纲。”   “作为?”仰面望天的深泓哼了一声,“我曾祖以为,开疆辟土是帝王的作为。为此国中三十万男儿血战南疆,夺来巴掌大一块地方,又有十万儿郎为守那地方前仆后继,但最终还是被南国夺了回去。他和南国的皇帝足可以因这些战争名震史籍,他也常常以此自满,觉得一生不虚。”   这些事情睿洵耳熟能详,不知父亲此刻说来有何用意,凝神恭敬地听着。   深泓又说:“我祖父把整肃吏治、明刑弼教当作自己的作为,可惜盛世仅他一代。继承帝位的人不仅没能延续盛世,还把宫廷弄得一塌糊涂,嫔妃内斗、皇储逢殃——这人是我的父亲。我年轻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挑选一个对的人,把这副重担交给他……那将是我一生最大的作为。绝对不要让我看到,我挑选的人,只是一个把权斗当成‘作为’的人!”   他的话中已明示日后的皇位归属,说到此处又喘息起来。睿洵听得心神激动,见他神情痛楚,忍不住落下眼泪:“父皇,儿臣这就唤太医。”   深泓摇头,又接着说道:“朝中能助你的武将,我已将他们归入你旗下。文臣当中有三个人,与宰相久不相协。宰相不把他俩放在眼里,不过是见我不重用他们。他们的能力才华不及宰相,但也属难得的人。我把这机会留给你——你对他们亲厚,他们必然赤诚相报知遇之恩,日后对你大有好处。”   睿洵忙真心诚意地说:“父皇御体如此,儿臣只愿侍奉汤药,无心其它。父皇早日康复才是国家之福。”   深泓看着儿子微笑,握住他的手道:“二郎,我以前从来没有告诉你,我与你的祖父之间十分淡漠。他并不喜欢我,也不了解我。有一天,他的密使送来遗诏传位给我。直到那时我仍然摸不清他的想法,而且再也没机会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避免与自己的儿子之间,变成我与他那样。”   “父皇一直为儿臣着想——儿臣明白。”   “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父子就没这样说过话。”   睿洵知道父亲说的是将母后废为庶人之事,心里又翻起一股情绪,连忙用一个尴尬的微笑掩饰。深泓已看明白他对素若星之事仍然耿耿于怀,于是叹了口气,挥手道:“现在,去把太医叫来吧。”   睿洵起身要走,深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说:“二郎,既然人回来宫廷,脑子也该回来了。在战场上,大可以放手厮杀,手刃敌人。但在这里,我们不用那种方式杀敌。”深泓严峻的神情中荡开一丝微笑,继续说:“能在这里杀人的,只有他们自己的错误——等待,不是更简单么。当然了,我们也得记住,自己可别犯错。”   他的目光那么冷静,睿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喊:“他知道了!他知道那件事!不然,为什么提到忘记?为什么提起母亲?为什么提到杀人?为什么提到犯错?”他的神情一霎间变得复杂,刚才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父亲,这时在他眼中又变得深不可测。幸而父亲已阖上眼睛养神,他一边脚步匆匆奔出宫外,一边喊着“太医”,掩盖了纷乱的心绪。   在他身后,深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对自己说:“不是他。但他知道是谁干的。”没有能力离开父亲自立的孩子,会盼望父亲不要离开他。太子正是这种人,却有太多人高估了太子的能力。   深泓轻轻哼了一声。   妄想与他争天的人,他会一个一个找出来的。作为这一朝一代的事,由他来解决。 12.误会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东宫太子荣归,内宫外朝有些人以为辞旧迎新之机近在眼前。孰料天心难测。皇帝已经病得寸步难离玉屑宫,明明无力览政,居然毫无放权之意。他不仅没有表露出众人期待的由太子监国的意向,甚至连十月十五的小春祭典,宁可空置帝席也不交给东宫代行。   局面进入最为胶着的阶段。   一些大臣有心劝皇帝让东宫接手国政,却又不敢贸然提出。万一触及逆鳞,担上一个劝进的罪名非同小可。那些在皇帝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人,譬如宰相,恰恰又是绝对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人。再如年轻的皇后,在皇帝跟前出的点子也是掷地有声。坊间传闻,皇帝对她厚爱有加,朝有所愿,暮已成真。不见她得到离谱的好处,无非是因为她以不育自卑,不便在皇帝面前提些非分的要求。可她正是第二个绝不盼望东宫掌权的人。   形势如此,那些以为改朝换代指日可待的人,难免陷入沮丧。渡过兴奋期,朝政又是日复一日的轮回,东宫身上那些闪耀的新气象,仿佛也不是那么耀眼了。东宫固然还是未来的皇帝,但这个“未来”的实现似乎还要经历一番波折,是在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谁也不好说,一切取决于皇帝的病情。偏偏他的病情玄而又玄,有心的大臣用尽手段仍不得而知,便是宫中医官和宫人有心相告,也说不出三长两短。又或者上天垂迹,龙体康复,东宫即位遥遥无期也未可知。   为那叵测的前途,大小官员还有不少与东宫车马往来,但也不敢十分招摇,以免事有翻覆反遭横祸。   “人情冷暖,本来就是如此。你说能有什么横祸?”冯氏一边听丈夫分析,一边绣花。   李怀英笑笑,“东宫无独立之能,宰相非柱石之倚,皇后有育储之心。这其中的变数还大得很。”   冯氏闲闲地笑道:“我弄不清你这些说法。好端端的东宫太子放在那里,就算皇后再生一个皇子,也没有撇开一个伟岸青年去立一个婴孩的道理。”   “你们这些妇人,难免这样想。”李怀英连连摇头,“试问对宰相而言,襁褓中的婴孩和一个伟岸青年,哪个看起来更听话呢?”   冯氏以针搔头,微哂道:“我是小妇人之见,你是大丈夫之识。可你这些高谈阔论,也只能对着我这个妇人抖一抖。”说着她叹息道:“那日晓得公主身份,你还说她一定会再来,至今也没有再会。原以为,公主那样赏识你的学问,这次总算遇到贵人。看来我也是痴心妄想。”她凝神绣了几针,又飘忽道:“她曾经那样形容宰相与皇后,不知整天周旋在他们之间,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介妇人,何劳你为公主担心?”李怀英饮罢清茶,展卷读书。冯氏不敢扰他,心里憋着话,直到他放下书本才忙说:“我这个小妇人还有一事不明。就算皇后想要生个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说得那样凶险?就算日后真立了一个稚童,只要是圣心所属的皇家血脉,与我们这等小民有什么关系?你一脸匹夫有责的样子,我倒不明白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李怀英静静地抿嘴一笑,并不答她。冯氏讨个没趣,哼一声不再与他讨论,转身为他的茶续上水,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伺机与他商量,今日正是良机。于是她又说:“说到皇后,我忽然想起,这个月里东洛郡王连着邀请了四五次,你怎么爱理不理?难道你当自己是诸葛孔明,要人家亲自三顾茅庐?”   “东洛郡王与真宁公主当面冲突。”李怀英喝着茶,口气疏落,“我势必只能投效其中一个。”   冯氏笑道:“这一次我可知道你的心思。真宁公主自己不开府,不收幕宾不养家臣,如果得到她提携,自然是被引荐到东宫。”她顿了顿说:“我这个妇人免不了又要发愚见――公主虽然可亲可爱,但黄鹤一去云音杳杳。说到底我们与她非亲非故,没有道理为了等她的一声差遣,将别人的诚意拒之门外……况且在我们看来,公主稀罕得很。在公主看来,世上稀罕的人才却未必只有一个李怀英。她当日又没有许诺一定提携你,万一是我们白日做梦,平白错过了东洛郡王一番好意,岂不可惜?”   李怀英站起身,缓缓在书房里走了几步,“说到东洛郡王的为人,我也很钦佩。身为一等一的贵族而无门第偏见,已经十分难得了。”   话没讲完,书院一个老倌来到房门外,说是东洛郡王府送来请柬。李怀英整理衣冠出去接了请柬回转,冯氏正翘首盼望。李怀英见请柬言辞较前几次更为恳切,微微一笑,提笔立就一封回函。冯氏亲自接过,交给老倌,让他小心送到郡王府,转头向丈夫笑道:“是对是错,总要迈一步才知道。”   真宁并没有把李怀英抛到脑后。这天她禀明父亲,便向东宫去找哥哥,找半天才发现哥哥在一处僻静园里望天。真宁笑嘻嘻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问:“皇兄怎么这样闲?”   睿洵见是妹妹,苦笑道:“我能有多少事情做?”兄妹二人一边闲话一边往书房走。睿洵神情仍有些萧索,迎面遇到东宫妃与抱着皇孙的宫女走来。见皇孙哭得撕心裂肺,睿洵蹙眉斥道:“怎么哭成这样?”乳母、宫女们连忙又是哄又是逗,小娃却毫不领取,更加扯着喉咙哭起来。睿洵见了连连摇头:“一点儿也不像我。”   真宁与东宫妃叙过礼,也上去哄,但皇孙根本不将她几句软语放在眼里。睿洵心情原就不好,此时沉下脸,一甩袖子先走。东宫妃见状,眼圈立时红了。一群宫女各个不敢做声,皇孙嚎啕大哭就更显得凄厉。真宁暗自吐吐舌头,代东宫妃训斥那些宫女道:“连个孩子也不会哄,要你们做什么?殿下哭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要如何交待?”   东宫妃用衣袖沾去睫上泪,冷笑道:“今日才觉得这两父子像得很呢!”说罢昂首而去。真宁听她的话蹊跷,忙向宫女询问始末。原来东宫侧妃自从夏天回家,至今仍在娘家待产。东宫妃以为皇家血脉不宜在宫外生产,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偷龙转凤,于是去丹茜宫请旨将侧妃接回。皇后特意交待要见皇孙,东宫妃便一道带了过去。怎料皇孙在丹茜宫喜笑颜开,一出丹茜宫又大哭大闹,仿佛生离死别似的。   真宁听了暗暗动怒,脸上却笑嘻嘻,轻轻捏住皇孙的脸颊,柔声道:“这糊涂孩子,在丹茜宫住了几天,该不会错认了娘吧?”   “公主,不可!”乳母与宫女们惊得大声阻拦,真宁却笑眯眯地捏住皇孙的脸颊不放。皇孙被她掐疼了,想放声大哭可咧不开嘴,挣扎支吾中竟止住啼哭,惶恐地看着真宁。真宁由始至终满脸堆笑,像是与孩童玩闹,皇孙的脸颊却被她掐出一个红印,旁边宫女见了忍不住在心中叫苦。   真宁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不哭了!这才乖。”说完追她哥哥去了书房。   睿洵正坐在书案旁,托腮凝望案头清供。房中寂寂,闲杂人已被他斥退。真宁细细审视,发现他盯着香炉出神。她走过去捧起香炉在他眼前绕:“在外面看过天,又在书房里发呆……原来皇兄的眼睛还会转。”睿洵笑着夺下香炉放好,真宁才注意到这个八宝香炉簇新,像没有用过似的。顶上一颗琥珀核桃栩栩如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她记得哥哥从不喜欢香啊烟啊之类,不知在桌上摆个没用的家伙有何玄机。她没有兴趣多问,笑着说:“皇兄为何愁眉不展?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国人只知有宰相,不知有储君?”   她刻意卖弄从书院学来的那一套,睿洵听了神色一凛,瞪了妹妹一眼。真宁依旧嬉皮笑脸:“皇兄不要急着让我住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而已。我擅做主张,帮皇兄物色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今日此人虽然沉郁下寮,但日后对皇兄一定大有裨益。”   睿洵失笑道:“宫中有你认识而我不知的人才吗?”   “此人并非宫人,是明德书院一名塾师,姓李名怀英。”真宁信心十足地说:“他的见识卓尔不群,抱负远大,胆量过人,实在值得一交。”   睿洵听得认真,末了若有所思地向真宁笑道:“我问你,这个塾师,多大年纪?”真宁怔了怔,道:“约摸二十出头。”   “其人是风姿潇洒,还是文质彬彬,还是二者兼有?”   真宁微微侧目,回答道:“应该是书卷气中有豪情。”   睿洵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你自幼长在宫中,识人太少。但凡年轻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命不凡。论谈吐,他们的确能海阔天空地畅谈。论见识,他们也能把大小事说得头头是道。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秀才谋事,三年不成’?纸上谈兵的书生,世上太多了。”   真宁被他说得无趣,涨红了脸道:“这个人真的与众不同。”   睿洵正色问:“老实讲,觉得他与众不同,是不是因为你属意于他?”   “没有的事!皇兄扯到哪里去了?”真宁急了,“好心助你物色帮手,反被你取笑――我走了!”她慌张转身时撞了书案,那香炉没有放稳,喀啷一声摔在地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睿洵没有立刻去拾,眼底神色却泄露了关心。真宁将香炉捡起来,发现顶上的琥珀有道裂痕,“糟!摔碎了。”   “不关你的事,以前就摔碎了。”睿洵淡淡地说。   真宁更加好奇他为何留着一个破玩意儿,但见他故作无所谓,又不方便问。   睿洵神情和缓,抚摸着那颗琥珀核桃向妹妹道:“年少时遇人太少,偶有一个令人耳目一新,不免念念不忘。但终归道不同。”   “皇兄,你误会了。”真宁顿脚道:“你这会错意,也太离谱。”   睿洵笑道:“眼看就要为你择婿,不要再做那些让人会错意的事了。”   真宁向东宫荐人不成,又找不到机会偷偷溜出宫,难免有些灰心。想起哥哥说她对李怀英别有情怀,她实在不服气,尽力要显得自己不含私情,索性把李怀英的事情暂抛脑后,自此在宫中十分难得地安分起来。   因为她刚刚闹了一回出宫被抓的事,这段日子周围人对她拘束得紧,真宁这时才懊悔不该在气急之时惹恼了皇后。一天宫中新入冬笋,御厨烹出笋尖鱼汤给诸宫暖身,丹茜宫却将鱼汤下赐刚刚回宫待产的东宫侧妃。真宁灵机一动,带着自己那一份敬呈皇后。   素盈见来了这么一个稀客,不知公主搞什么名堂。她平常从没有喜极怒极的神色,这时候还是平平淡淡地接待真宁。真宁看不出她的情绪,恭恭敬敬献上一碗热汤,说:“自从父皇卧病,娘娘数月来一直操劳,现在又为东宫侧妃操心,事无巨细样样周到,令人佩服。Www。。com想起前阵子胡闹给娘娘忙中添乱,实在汗颜。今日借花献佛,万望娘娘不计前嫌,受我一拜。”说着就盈盈拜倒,将托盘高举过眉。   素盈口中笑道:“何必说得这样严重!”手上却没接,由宫女端到一旁。真宁满脸含笑又说:“那日恼羞成怒顶撞东洛郡王,事后想想,我也觉得言行过分。日后有机会,定向郡王谢罪。”   “郡王怎么会与公主计较呢?”素盈笑了笑,问起真宁近来做什么、玩什么。真宁一一详答,偷眼瞥见素盈背后倚着厚实的靠枕,忽然心生疑问,面上仍堆满笑容,劝道:“娘娘不尝尝这鱼汤吗?过些日子冰封山河,破冰取来的鱼,无论香味肉质都与此不同了。”   素盈安然回答:“近来胃口不适,常常觉得鱼腥难耐。公主好意只能心领了。”   真宁暗惊,声音却更加诚挚:“娘娘定是累日操劳,才会身体不适,可千万不要硬撑,免得积劳成疾。”   素盈夸她懂得体贴,又与她随便说了些其它,就容她告退。真宁一走,素盈扭头笑盈盈地看着崔落花问:“崔秉仪,你平日教公主什么?”崔落花知道绝非好事,恭谨答道:“无非是《女则》、《女诫》、《女孝经》之类。”   素盈冷笑着点头道:“秉仪还记得吧?让你去教她,是要你对她严加管束。可不是要你教出一个素氏来!”崔落花连忙诺诺称是。素盈又向等在一旁的宦官道:“后天我代圣上去南郊看试鹰,去通知公主准备,与我同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宫女立刻传旨意,一会儿回来说公主尚未回寝宫,不知到哪里玩耍,随行一事已告知她身边的人。素盈又问崔落花:“知不知道她不见人影的时候,是跑去哪里?”崔落花只得赧然道:“一定去查。”   素盈对真宁一向不放心,所幸已经得到皇帝首肯,要将她嫁出去,只等试鹰会上物色一个合适少年。想到这里就没有责备崔落花,将贵戚子弟的名册又拿来看了一遍。   十月最后一天是传统的试鹰日,御苑中豢养的猎鹰此时换了冬毛,身姿健硕,羽翼丰满。南郊霜林遍染嫣红,贵族们头天晚上就在这里驻帐,带着自己得意的鹰为皇家助兴。往年因皇帝爱鹰,这集会格外欢畅热闹。今年他染病不能出席,贵族们已经忌了几分,不敢尽兴狂欢。加上皇后素盈不谙此道,只是随便看看,并不大肆嬉闹,因此场面远不及以往,但马走鹰飞的阵势仍十分可观。   真宁正为得机出宫窃喜,就看到宰相琚含玄、东宫与东宫妃、凤烨公主与驸马素沉、荣安公主与驸马白信默、盛乐公主、兰陵郡王,还有皇后那个讨厌的妹妹素澜都来了。她高高兴兴与众位兄姐打过招呼,又特意向素沉道歉。大家看着她时都笑得暧昧,真宁觉得奇怪,转念立刻明白:他们都知道要借这机会为她觅一位乘龙快婿。这样一想她就恼了,情绪也变差,看哪个少年都不顺眼。   好容易捱到午后休息,真宁偷偷溜去东宫帐篷。Www。。com东宫正在摩挲一只猎鹰,见她有话想说,笑道:“是不是有哪位少年入了公主法眼?”真宁撇撇嘴:“荣安姐姐十八岁才出嫁,我还不到十四岁,急什么?”她顿了顿,趁四下无人,说:“皇兄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今日有些异样?”   睿洵怔了怔,摇头道:“没有留心。”   真宁讥笑道:“我见皇兄今日与大臣们交往谨小慎微,这等应该留心的大事,皇兄却疏忽了吗?难道皇兄不觉得她的举动闲懒,不到午膳时就已经困乏?”见睿洵不解,她又道:“那天去丹茜宫拜见,我见她似乎腰肢不适,又听她说胃口不好,觉得鱼汤太腥――皇兄觉得这是什么病呢?”   睿洵不以为然,反笑道:“你想什么呢?”   真宁脱口而出:“我已经私下打听过,这几日并不是她的信期……”一说出这种不雅的话,不仅睿洵难堪地偏过头,真宁也红了脸,飞快地说:“反正我就是这些话,皇兄自己思量吧。”说罢跑开了。睿洵看她这样子,不住笑着摇头,心里却也生了一丝不安。   真宁到了帐外,心想虽然刚才尴尬,但该说的都说了,终于舒了口气。不曾想一抬头看见素沉领着一个人向后帐走去,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发现那人竟是李怀英。她以为自己看错,揉揉眼睛再看,确实是李怀英。见他与素沉容色融洽,显然十分投契。真宁脸色顿时发青,僵在当地。素沉与李怀英进入后帐,半天没有出来,她失神望了一会儿,狠狠地跺了跺脚,奔入自己的帐篷。Www。。com   素盈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无论气质还是外表,他与试鹰会格格不入,但他的眼神镇静坦然,并不以跻身贵族之间而卑谦。素盈知道大哥一向慎重,能得到他极力盛赞的人,必定不是俗人,此刻一见果然颇有君子之风。素盈心中敬了两分,有意试他学识。素沉向李怀英爽朗地说:“李贤弟在娘娘面前大可放言,娘娘心胸非同常人,定不会见怪。”   李怀英耳闻皇后少许事迹,原以为必定是个机敏凌厉、绵里藏针的女人,想不到见到的是个容颜淡雅的年轻女子,气质温和又略带病倦之态。如果不是在这里相见而是道路相逢,绝对难以想象她会是一人出言、万人相从的后宫之主。   素盈见李怀英一时没有头绪,笑着挑起话头:“不知先生今日观鹰,有何感想?”李怀英只听柔音温婉,先怔了怔才回答:“皇家气派非凡,帝气正盛,福祚必长。”素盈知他是少数笃信皇帝能转危为安的人,点头又道:“以先生的眼光来看,除了御苑,谁家的鹰好呢?”   “自然是相府鹰多且美,又有御赐名种,高出寻常贵族之家岂止一二!”李怀英叹道:“草民往日听闻种种传言,虽信为实,却无法想象其情其景。今日亲眼目睹相府之贵,始知何为皇恩浩荡。”   “圣上是念旧之人,宰相有三十年犬马功劳,常人当然难比。”素盈淡淡地笑了一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本来是一桩美谈。却有人嫉贤妒能,暗中离间生事,真是可笑。”   李怀英听了陡的生出戒备,不知皇后话里有几分虚实,悄悄抬眼向上一望,正好看见皇后身边的女官有些面熟。他整日困足书院,所见女子不多,仔细一想就记起她正是曾经来过书院的那个女人。想起那女人当日言谈对世家教育极为偏袒,此时又出现在皇后之侧,想必是随皇后入宫的崔氏。   皇后耳濡目染的全是门第血统之说,又怎么会把一介书生放在眼里呢?李怀英这样想了想,心头不免凉了一点,但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来到皇后面前,若贪一时安逸噤如寒蝉,只怕要抱憾终身,于是放胆说道:“待臣以礼是天子垂爱,事君以忠是臣子本分。天子厚爱是嘉善其忠,并非纵其逞欲。仰仗皇恩有恃无恐,岂是天心本意?”   素盈不惊也不怒,仍是一脸笑意,“先生倒是说说看,什么叫‘逞欲’?”   “娘娘聪颖过人,一想便知:近年来,是谁操纵人事变迁,为世家广开门路,断青衿仕途?官禁民间私卖茶、盐,是谁的儿子得到官府准许买卖茶盐?谁家私苑广袤不知边际?谁家奴仆带金玉、婢妾衣锦罗?”   素盈忍不住笑意,说:“先生好伶俐的口齿。”   李怀英躬身道:“昌黎曾言,物不得其平则鸣。”   素盈微微敛容又道:“那么依先生之见,谁做宰相才能杜绝私欲?”   李怀英怔忡良久,才回答:“以一人居要职,实在难保不蹈覆辙。草民愚见,如仿唐制将宰相之权分属数人,就旧制稍加变通,权总于天子一人,才符合以一执多、以一统众的道理。”   此言一出,旁边宫女女官们也不禁动容。李怀英不知底细才能言谈无忌,素盈却知道自己身边有宰相耳目,轻蹙眉头向李怀英默默冷笑。正好一名宦官进来禀报,说时辰将近,请皇后准备登楼观鹰。   素盈借机遣退李怀英,留下素沉,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好个不知轻重的书生!知道些老庄玄妙,学了些申韩皮毛,就敢睥睨朝堂,冷言冷语中伤宰相。难怪秀王当年依靠一群书生谋反,最后一败涂地。宰相多年来伸世家而抑书生,不无道理。”周围的宫女和女官都陪着微笑,唯独素沉耿耿直言:“李怀英有以一当十之才。他的见识与胆量,正是世家子弟所欠缺的。”   素盈连连摇头:“他欠缺的却是一样重要的东西――圆通。”她轻嗤一声,又道:“官场与书院不同,不是晓得大道理就能畅通无阻。认宗师、攀同年、嫉贤妒能是官场通病。他无门无派,有十人之才,就要遭十人之嫉。能虚怀若谷,眼观六路,加以时日不难混开场面。但他恃才傲物,兼有仇视世家之心。在我面前尚且不知惜言,如何让他与百官相谐?大哥爱才是好,可是怎么连这个道理都忽略了呢?”   素沉惋惜道:“不是不知,只是不向娘娘举荐他,可惜了。”   素盈笑道:“大哥可知,我鲜少在圣上与宰相面前荐人,是为什么?不是我不知人才,而是因为一旦推荐就要与该人同担当。我已是皇后,更有何求?不轻易举荐,不会招来是非。为什么要为一个李怀英,引来十人嫌恶?大哥果真惜才,不妨让他在郡王府中磨去那股狂傲腐气。半年之后我再见他。”   素沉怔了一怔:“半年之后?”   素盈笑了笑,忽然拧眉掩口,身子也晃了晃,仿佛不适。素沉惊得上前去搀扶:“娘娘!”素盈连忙摆手,笑道:“不碍事。大概是为圣上尝药多了,伤了胃。”她为皇帝侍奉汤药必定亲尝,已经传为宫中美谈。虽然是这样说,但素沉总觉得不像,心头疑云骤起,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这表现似曾相识……仿佛过去她也有这样极力掩饰什么的样子。   想到此处,他犹犹豫豫地问:“莫非娘娘……”   素盈轻轻挥手打断他的猜疑,整理衣襟昂然步出营帐。 13.冷箭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万象楼以其圆形围栏着称,半似楼台半似亭,凭栏一眺,三面河山尽收眼底。   素盈率众登楼,仰望见长空堆云,恍如玉峰飞天,俯瞰又见百十名锦衣少年人头攒动,跨下良驹、臂上好鹰蔚为壮观,东宫夫妇、盛乐公主、兰陵郡王与白家兄弟都在其中。素盈回头看看,不见真宁公主。问公主去向,谁也不知。素盈忙命人去找,可时辰不等人,司仪呈上弓与哨箭,一声呼喝,楼下少年纷纷屏息控马,嬉笑之声刹那消弭。素盈张弓引箭,一松手,那箭便带着尖锐的哨音远远地化为黑点。少年们只待哨音一响,立刻如一群小虎骤然腾跃,一个个呼哨打马,向着箭隐的方向绝尘而去。   “不知谁家的鹰能最先找到黄兔。”素盈话音刚落,见真宁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偱着尘烟尽处飞驰。楼上众人都是一惊,素盈怒道:“是谁将马给她?”   楼下一人跪地道:“微臣有罪。”   素盈低头一看是谢震,又见他肩头鞭痕宛在,显然被真宁抽了几鞭夺马而去。她怒容渐消,口气仍然严厉:“谢将军帐前失马已成大错,还不速将失马追回?”   谢震叩头告退,领了一匹良驹便追上去。素沉看在眼里,心想,恐怕这辈子能得到皇后保荐的,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观鹰日的重头戏是纵鹰逐兔。皇帝命人将一只黄兔的耳朵染成金色,背上烙印为记。谁家的猎鹰先捉到这只兔子,即为当日的佼佼者,除了赏赐之外,皇帝还要亲自为鹰起个名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今日与以往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套全由皇后主持。   贵族们正意气风发地奔驰四野,忽然头顶雄鹰纷纷悲号坠落。少年们不明就里,竞相驻马。不知是谁开始指责另一个人故意杀了他的鹰,立刻有人大声反驳呵斥,热闹的狩猎一时间变成了群情愤愤的口舌之争,互相叱责埋怨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尚未被射落的猎鹰被主人招回,脚力好的随从拾回死鹰的尸体呈给主人们。   少年们一见箭镞雕翎是禁军将军款式,又见翎末刻着“谢”字,知道是谢震所有。有人动怒,有人生疑,正这时,真宁公主一袭绿衣飞驰而过,兜起一圈烟尘,朗声笑着停在众少年面前。   “喂,你们!谁抓到黄兔?”她毫无羞赧神色,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摇头。   真宁笑笑,“还没抓到黄兔就失了爱鹰,你们是不是恨我?”少年们忙道不敢。真宁却寒起脸,冷笑道:“刚才吵得一塌糊涂,这时又不承认。口是心非,丑态毕露。”忽然听到远处鹰哨嘹亮,显然有人在更前面不知此处热闹,还在逐兔。真宁撇下一群少年昂然打马追过去。   少年们待她去得远了才纷纷咂舌摇头。“这小公主还是一样蛮横。”“听说这次是为她择婿。早知是这等女子,我才不来!白白死了一只好鹰。Www。。com”“我倒是早知其悍。上次明德书院门前,亲见她那股凶气,真是令人望而生畏。但有什么办法?皇家仅剩一个公主待嫁,家里父母逼着来,谁能不来?”他们正议论,谢震骑马过来,向众少年见了礼,问起公主去向。   少年们为他指了方向,有一两个同他熟识的苦笑道:“将军被她连累,真真又倒霉又辛苦!”谢震向失鹰的贵族们赔礼,承诺日后摆酒请罪,这才快马追去。少年们扫兴而回,免不了嘀咕:“真宁公主偏偏抢了谢将军的坐骑弓箭。换个旁人丢失弓箭,箭伤了我们的鹰,让他赔上十倍价钱,也不过分。”有人冷笑道:“那次鸭川河钩鱼,荣安公主金钩失手,险些误伤皇后。为她备钩的人被丢进河里活活冻死。这次真宁公主抢了别人的马搅闹猎场,有个万一,还不连累那人半死?幸好是谢将军!换了别人,哪能大事化小。”少年们心照不宣,都是哈哈一笑。只有混在其中的白信端没有笑,他心中不甚明白,嘴上道:“谢将军本是平王养子,是娘娘的半个兄长,得天独厚也不奇怪。”   少年们嘻嘻笑道:“白兄所言极是。”但他们神色暧昧,让白信端更加惊疑。他只知素盈入宫之前情定信默,不知谢震又是几时成了秘闻主角。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跟着他们笑起来。   素盈左等右等,只见贵族少年陆续返回万象楼,越聚越多,却不见谁猎获黄兔。她回头问:“以往也要这么久吗?”众人都摇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坐得沉不住气,站起身在楼上缓缓走动。又过了好一阵,东宫夫妇与真宁公主驰马来到楼下。少年们见了公主,都目不斜视闭上嘴巴。真宁将手臂高高一举,手中正是金耳朵的黄兔。众人见了黄兔都欢笑起来,少年们也附和着欢呼几声,却不大起劲。   素盈猜到小公主意在抢夺贵族少年的风头,不令黄兔落入他人之手,杜绝他们生出非分之想。果真让她在一群擅长骑猎的少年中得逞,倒也不容易。   素盈笑着走下楼,真宁用红盘托着黄兔捧到她面前,道:“请娘娘验证。”素盈正要夸奖,一股血腥扑面,她骤然觉得厌恶,脸色苍白地向后退了半步,勉强笑笑将几盘金银赐给真宁。素沉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这时终于大大吃了一惊。公主与东宫夫妇交换眼色,笑嘻嘻抓过东宫妃臂上的猎鹰道:“这就是发现黄兔的鹰,请娘娘起个名字。”   名字是早定好的“傲云”,素盈提笔写在红纸上。刚写好,忽然见远远的尘嚣涌动,她认出是谢震,然而坐骑上还驮着另一个人。素盈隐约觉得不祥,为看真切,向前走了几步。   一群贵族见皇后神情有异,也跟着张望。谢震不一会儿就来到近前,跳下马,将所驮的那个血迹斑斑的人抱下马背。素盈看清那人,不禁一阵眩晕:浑身染血的竟是兰陵郡王。她低低地悲呼一声,忙奔过去,后面一群人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慌乱中,有人踩了素盈的裙子。素盈跑得急,一个踉跄摔倒,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东宫妃铁青的脸。   素盈狠狠瞪了她一眼,东宫妃忙搀扶素盈站起来,连连谢罪。素盈振袖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到谢震身边,大声问:“怎么回事?”不待谢震回答,她俯身去看素飒,见他后心中了一箭。今日只是纵鹰猎兔,大家都不穿甲胄,素飒这一箭入肉很深,所幸位置偏开。   素盈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颤抖。周围霎时归于寂静,她只道是自己气晕了头,听不进旁人的声音。却不知是旁人没有见过她如此阴冷的神色,个个不敢大声。素盈抽出哥哥的腰刀,狠狠掷在地上,刀锋激起一片扬沙,没入地面寸许。她冰凉的目光从人们身上掠过,众人吓得低下头。   随行御医为素飒拔出箭,敷药止血,低声禀报说兰陵郡王性命无虞。素盈伸手接过那枝箭紧紧握住,满手都染上血渍。   “宰相!”她厉声一呼,琚含玄立刻走上前。   素盈将箭扔到他脚下,“查!”   明明严冬将至,为什么眼前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依稀是小时候常去的杨树林,又仿佛不是。素飒低头看了看,脚下芳草如茵,野花星散,分明盛夏时节。一声莺啼吸引了他,步入林中四下寻找,却不见鸟儿踪影。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翠盖遮天,日光也变得零零碎碎。幽深中一曲清笛婉转萦绕,那熟悉的调子让他心头渐喜,循着笛声,果然见到最粗最老的树下露出一角白色裙裾。   “阿盈,你怎么在这里?”素飒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妹妹纤弱的肩上。素盈抬起头,一张十三四岁的脸孔映入素飒眼中。他隐约觉得不对,可是转瞬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神情哀怯,水汪汪的眼里总像是藏着细碎的泪光——这是妹妹没错。记得她刚进宫的时候,有次身体不适,又被东宫训了几句,难过之中晕厥在地。素飒当值时,东宫一脸懊悔地说:“一看见你妹妹那双眼睛,就觉得不该那么狠心把话说重。”   ……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素飒凝望妹妹的眼睛,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凉凉的微笑。   “迷路了……”素盈啜泣着说:“该往哪里走,才能走出去呢?为什么总是越不过这片树林?”   素飒奇道:“树林已划入平王府猎苑,这里是我们家的,走出去做什么?”   素盈固执地抹着眼泪摇头:“哥哥说过要带我走。”   的确说过……但是,是什么时候呢?朦朦胧胧,想不起来了。素飒看了看周围,笑着安慰妹妹:“仔细看一下,这是林中景致最好的地方!这大树硕果累累,又能遮风挡雨。不哭,我摘果子给你——你想要多少,我都摘给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边说边攀着树枝爬上树。素盈大惊失色,轻轻一跃就坐到素飒身后,牵住他的衣袖说:“不可以!不能动它的果实。”   “没关系,马上就能碰到了——”眼看一颗散发出馥郁香气的果子唾手可得,素飒又向前探身,不料重心不稳,身子一栽坠向树下。   “哥哥!”素盈一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素飒身子猛地一挣,睁开眼睛。   眼前是妹妹略显苍白的面孔,薄施粉黛,仿佛随他一起脱出梦境,一瞬间长大了六七岁。她如此之近,似幻似真……素飒怀疑他们坠入另一个梦,想抬起手去摸摸看,一动却发现手被她紧紧握着。他向妹妹笑了笑,素盈却掉下眼泪,哽咽着叫了一声“哥哥”,拿白绢沾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素飒觉得不妥,轻轻避开,发现不知何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转头四顾——这是他的郡王府。   “你……娘娘怎么出来了?”他清了清喉咙,柔声问。   “你昨晚醒过一次,不记得?”素盈轻声道:“听说你醒来,圣上准我来探望。”   素飒见窗上晚照痕迹,又问:“娘娘等了多久?”   “一两个时辰吧。”素盈笑笑,说:“这又该回去了。”   素飒想挣扎着起来相送,被妹妹轻轻按住:“大哥和父亲在外面同宰相说话,我叫他们进来陪你。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飒笑道:“我又不是怕黑的孩子。”他逐渐清醒过来,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谨慎。   “你的事已经开始查。”素盈将声音压低:“哥哥有没有话要对我说?那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或者蛛丝马迹?”   说什么呢?素飒双目半阖,昏昏中好似听见千军万马惨烈的疾呼。眨了一下眼睛,那些刀光剑影就藏回脑海深处。他淡淡说道:“恐怕查不出来吧……被查出来,就不叫‘暗箭’了。”素盈见他回避,顿生满腹狐疑:“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素飒反而微笑说:“我的秘密太多。娘娘问起来,自然坦诚相告。若是没个准确的问题,我该抖露哪一个呢?”反正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素盈不欲逼问,又叮咛几句才起身离开。   素飒静静地休息片刻,恍惚中又听到金戈铁马飒沓厮杀,转瞬之间,如雷的呼喝变成潮汐一般的悲号,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弱,终于归于死寂……素飒紧紧攥拳,关节咯咯的响起来。   一阵衣衫婆娑,平王、素沉与宰相来到他床前。素飒冲他们浅浅地笑了笑,要起身。众人自然拦着,让他卧床休息。平王三言两语告诉他,这一回暗箭伤人引得龙颜震怒。皇后有言在先,令宰相明察,圣上便从她意思,责成宰相亲自督办。   素飒虚弱地向琚含玄客套几句,琚相只是含笑连声道:“好说。Www。。com”几个人围绕凶案说了一会儿话,素沉与平王有事抽身出去,琚含玄又望着素飒,露出那种讳莫如深的笑意。   素飒心头一颤,轻咳一声道:“在下以为宵小之辈既然冷箭伤人,就不会留证待查。但见相爷如此自信,不知是否已经窥破真相?”   琚含玄面带笑意,声音也极和蔼:“圣上与皇后一力催促,怎敢怠慢?事情的确查到一些。是否就是真相,现在还不好下结论。郡王是希望水落石出呢,还是希望再拖上几日呢?”   他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另有含义,素飒忽觉遍体生寒。难道琚相竟已晓得底细?素飒只觉四肢无限沉重,头脑也缓慢地无法转动……是药的缘故?偏偏这时候发作。在琚相眼前,即使平常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付。这时却如此迟钝,实在让他痛恨自己。他缓缓深吸口气,漠然问:“相爷此话怎讲?”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声,“郡王对伤了自己的箭那么有信心,以为绝不会追查出幕后凶手,心里自然有底。我说的可对?”   素飒微微抿嘴,整张脸微妙地绷紧了。居然真的被他知道了……那来历不明的箭,再寻常不过,却又非同寻常——铁簇的锻造,桦木杆的直径、长短、削磨法,鹳羽的粘漆、绑线,没有任何一处与哪一家贵族完全相同。单凭一枝箭,谁也抓不住射箭的手。   “郡王亲自周密准备,打算当日用来杀人的箭,当然不容他人看出蛛丝马迹。伤了自己,别人追查起来自然也全无头绪。”见素飒听了全无反应,琚含玄摇头笑道:“郡王带着部下出生入死,反落重罪。亲信全部阵亡,功劳却被一个有通敌之嫌的白老三占尽……恨得想杀他,也没什么奇怪。”   最后一线夕晖倏然隐没,仿佛琚相一句话夺了天地之辉。   素飒沉默良久才在黑暗中幽幽说道:“我岂是争功之辈?”声音很低,被耳边时常泛起的凄厉呼号湮没——将军!将军一定要突出重围,为我等报仇!   素飒脸色苍白,接连深深呼吸,那令人头疼欲裂的惨呼终于平息。那次他并没有成功突围,若非谢震奇袭敌营,沦为俘虏的他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拜白信端所赐,三名与他歃血结拜的副将,死状惨不忍睹,至今不能瞑目。白信端却好端端回来领受金玉良田,还险些封侯进爵。   他不过是……代枉死的弟兄们出一口气。不杀白信端,此恨难平!   不知怎地,杀心一起,素飒忽然又想起妹妹,想起以前一起在树林里依偎静坐。有次他曾说过,杀了白信默,除了让我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什么也不会改变……那时,将荣安公主输给白信默,就是他遇到的了不得的挫折。如今,一切不复往昔……他已不记得这双杀敌的手,染过多少人的血。再多一个罪有应得的白信端,何妨?   素飒转眼望着琚含玄,冷笑道:“相爷如想置我于死地,就不会把话说到这步田地。既然相爷有意网开一面,不妨继续说下去,素飒洗耳恭听。”   “在战场上驰骋几遭,郡王反倒比年少时更有血性了。区区一个白信端而已,想除掉他,有的是办法。何须亲自涉险?”琚含玄轻蔑地讥诮道:“郡王渐渐与令妹不相似——皇后娘娘待人虽好,但任凭别人与她风风雨雨同舟共济,她也不会轻信。郡王却学会同身边亲信讲‘义气’二字。不知该说你是越来越胆大,还是越来越鲁莽。”   素飒怔了:是被狩猎那天的亲随出卖了吗?暗箭一对,他们各执其一,谁得良机,谁就下手。但他后来却找不到随从。真是此人背叛?   “白信端也不是傻瓜,知道郡王到场,自然会远远避开——那一整天他与众少年形影不离。但当日贵族的随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他一一提防谈何容易。”琚相口气悠然,笑得竟有几分开怀。“郡王自带一箭,想亲自手刃仇人,但也知道这需要十分凑巧的良机。可惜你的随从变节,否则以他这么擅长伪装,或许真能伺机接近白信端,将其射杀。”   他拍拍额头道:“郡王中箭之后又惊又痛,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自己箭壶中那枝一样的箭远远射走,这倒也不错。可惜被人看破一点,就不能算一场好戏。”   素飒默不作声,琚含玄走到床头拍了拍他的肩,又叹道:“不过我还是很赏识郡王——你亲执的那枝箭上沾毒,随从所执的箭端无毒……用人不疑时也留防备,受他暗伤仍能保住性命,也非全属侥幸。”   他娓娓道来仿佛亲眼所见,素飒听得半分脾气也无。“是谢震亲眼目睹,向宰相陈说?”素飒记得倒地不久就看见谢震。   琚含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谢震对自己理不清头绪的事,半个字也不会向人说。何况那时他只是赶巧路过。就算他不救郡王,自然有别人相救。”素飒看他的神色,心下一凛:当时他周围并没有骑马的贵族,但长草中也许隐伏着为主人找兔子的脚力。   “那些贵族子弟的随从当中……”他苦笑道:“自然有相爷的人。” 恐怕漫山遍野,不知隐藏着多少个这样的耳目,散开罗网为宰相搜集少年们无心的言论。   “这是近来才养成的爱好。”琚含玄并不否认,反而笑道:“以前打猎失去了多少乐趣呀!”   素飒只觉得无限疲惫,喉中干涩,心里也愈发不安:“在下作茧自缚,进退两难。相爷如此推心置腹,何不干脆为在下指明出路?”   “作茧是自缚,还是缚人,全在郡王一念之间。这伤岂能白受?”琚含玄正要说下去,屋外传来人语,他收住话头,起身笑道:“我的主意不大好说,日后让郡王知道。郡王如果自有高见,也请尽快让我知道。”他起身告辞。素飒忽然问:“变节之人是否已落入相爷手中?”   琚含玄顿了顿,点头道:“郡王中箭之后,此人很快就被抓住。他招认郡王指使他射杀白信端,却没有说是谁令他倒戈一击,暗害郡王。”   素飒低声说:“他本不是这样的人,大约受人离间。”   琚含玄蹙眉道:“你还想让他活着?”   那随从是射伤兰陵郡王的凶手,自然罪该万死。就算果真有隐情,他知道太多,也留不得。素飒长长叹了一声,道:“请相爷赐他死得痛快。”   经这一事,京中人人知道:兰陵郡王是万万碰不得的。皇后娘娘平日为人和气,在她面前闯了什么祸事,她从来不大计较。就算公主们顽皮尖刻针对她,外朝别有用心的非议欺到她头上,甚至最近那一桩:东宫妃踩了她的裙子害她摔得双膝淤青当众出丑,她一概拿一个“忍”字抵挡过去。但她哥哥遭人暗算,一向说话都没个高音的她,竟也拿出脾气对宰相施压……虽然她并没有在皇帝面前哭闹折腾,但那终日深锁的眉间显然郁结一股狠厉,蓄势待发。连百无禁忌的真宁公主,也不敢在这时候到她跟前作怪。   为慰藉皇后,天子赏给兰陵郡王的珍稀草药不可胜数。当日与郡王同去观鹰的贵族之家,为了趁这股风摆脱嫌疑兼示好,馈赠的东西也令人眼花缭乱。   素飒懒于应酬,一边养伤一边静待相府消息。没过几天,素澜亲自捧了一座盆景来探病,说是琚相知道她要过来,托她捎给素飒的。   盆景构造颇为精妙雄奇,山川野树具体而微,一看便知出自名手。里面的假山被削了顶,应是模仿五台山。但山中却无寺庙,只有一座小道观筑在山谷里。素飒颠来倒去看了一阵,恍然大悟:山岳削头,剩一“狱”字。东面宫观低沉倾斜……如果没有猜错,竟是“狱陷东宫”。 14.决心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京城好久没有这样的无风之夜。北地的冬风,本该像从天宇倒灌下来一样狠厉沉重。少了它,这夜就太安静。似乎不能容忍这令人心悸的死寂,一连串快而清晰的足音敲碎了沉谧的夜色——疾风般的一匹马掠过,踏飞浓霜的蹄声还在回响,马已稳稳停在兰陵郡王府前。   骑士跃下马背时,忽的一阵风卷銮铃,引他仰望夜空。层霄上原是星隐月藏,被这淸泠泠的声音一唤,骤然青云中开,泻下一地如水月光,也为他罩上一层清辉。郡王府门房下人接过他的缰绳,恭敬地道声:“谢将军快请进,郡王正等着呢。”   因国中所有郡王府的规格受制于王令,如出一辙,兰陵郡王府的大体布局一如昔日的东平郡王府。谢震身在其中,宛如回到童年那个勉强可称为“家”的地方,不消引路指点就借着月华来到素飒的书房。   他一推门,素飒就抛下手中的书,大步迎上前。谢震拦住他不准施礼,见书房中还有东洛郡王素沉,先向素沉拱手示意才问素飒:“贤弟已能够离榻行动了吗?伤口还碍不碍事?”素飒笑着回答:“御医当然是叮嘱多多卧床休息,可我怎么能躺得住?在战场上受了更要命的伤,也没这样歇过。”   素沉见他二人言谈亲切不免有些惊奇,以前他们同在素家长大也不曾情同手足,不知道几时又变成了好兄弟。素飒看出他疑惑,郑重地说:“大哥不必惊讶。谢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死生相恤、性命相酬。换了别人,我也要八拜结交,何况将军原本是我们家养子。只是父亲对谢将军有成见,我们不需让他知道,免得他另有想法。”   素沉欣喜地站起身拉住谢震,连声称好。三人一同坐下,谢震问:“贤弟为何深夜急找?”素沉也问:“三弟说等谢将军来了再讲,到底是什么事?”   素飒笑道:“刚才七妹在,不方便。”说着一指不远处架子上的盆景,道:“都是小弟受伤惹来祸事。琚相要借题发挥,小弟左支右绌没有主意,想听两位高见。”   素飒竟会问别人的意见,这倒是十分新鲜。素沉看了弟弟一眼,仿佛有点不认识他似的,看罢才去琢磨那盆景,但也没瞧出什么门道。素飒猜到他的心思,又是一笑:“大哥,如果我驰骋沙场这么些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学不到新东西,许多风险、许多伤岂不是白白遭受了?”   谢震并未去看盆景,径直问:“事情如何败露?”   素飒脸色一沉,“他说四郎背叛我,暗箭伤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谢震一听就摇头:“绝无可能!”   “我也不信。”素飒蹙眉道:“但他既然知道有四郎、有暗箭,又知道我蓄谋暗杀白信端……真相如何已经无关紧要,是非黑白都任由他说了算。”   “你——”素沉顿时大吃一惊:“你暗杀白家老三?这种事情,怎么能任性妄为?!”再看谢震神色,竟与素飒一样平静,素沉才知他们两人早已商量好的,他连连摇头:“飒儿年轻冲动也就罢了,谢贤弟向来老实稳重,怎能与他一起胡闹呢?”   素飒全无懊悔的意思,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东宫有心包庇,不以军法制裁他。娘娘顾虑太多,不听我的建议在圣上面前进言。甚至谢兄向圣上所奏的秘本也石沉大海。他们都不知道那些屈死战士的在天之灵,是如何看我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而我们二人明明知道,又怎么能无所作为?杀贼慰天,杀之无罪!”   素沉的眉头拧成一道深痕,对他这些道理不置可否,问:“琚相要借这事做什么文章?”   “伤我的冷箭,他要转手射向东宫。”   素沉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事出突然,但也不在预料之外。事关重大,他反而平静下来,缓缓地摇了摇头,说:“荒谬,荒谬。东宫没有理由伤你,如何陷害他?何况圣上仅此一名皇子,岂是说害就能害的?就算圣上信了,也不会因他一时失足就动摇储位。纵然陷害他,未必有结果。”   他指向那盆景,又道:“万一失败,你说琚相邀你陷害东宫,他可以狡辩说只是送个盆景,是你异想天开。我看琚相对此事也无把握,否则为何以盆景暗示?还不是防着露馅儿时推脱!既然他不明说,你只管当作不解其意好了。”   谢震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沉声道:“贤弟千万不可听从宰相。贤弟在皇后娘娘心中的份量,人尽皆知。一旦你指称东宫加害,皇后娘娘得知,必然不会罢休——或许琚相的意图正是在此。Www。。com就算借你之力陷害不成,娘娘也不会放过东宫,他还可以与娘娘联手。”   素沉一边点头一边重重叹息:“谢贤弟说的有理。娘娘在宫中步步权衡,才有今日雅望。只要她不行差踏错,圣上龙潜之后,取皇太后之位又有何难?担心改朝换代的仅是琚相罢了,他不害东宫,东宫日后必害他。娘娘只需静待即是万全之策。此举倾覆东宫,琚相得利。若是不成,娘娘与东宫结仇,我家何益?三弟千万不能妄动。”   “我正是知道这些,才觉得左右为难。”素飒苦笑道:“我的随从在琚相手里,他想造什么样的口供做不到呢?他要我同谋,不是邀请,是威胁。如果我不答应,他大可禀报圣上,说我害人不成反害己——那时娘娘的立场又会好多少?就算他不愿事情牵涉太大,仅仅让白家知道一点风声也足够我操心——白家如何反应我不好说,但到时必然是非不断,我家该如何应付?娘娘又该如何?”   “娘娘她……”谢震顿了顿,掩藏口气中的温柔,又坚定地说:“娘娘并不是遇事一筹莫展的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再说她宠遇正浓,只要不是陷害东宫这样的大事,其它的风波她能应付。贤弟只管拿定主意,无论以后如何,愚兄自然与你一力同担。”   素沉也赞同:“这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要泄露,最不能让娘娘知道——我看她最近心事重重,好像是……”   素飒与谢震一起看着他,素沉不好把话留一半,迟疑地说:“好像是又有身孕。”素飒奇道:“这样的大事为何我们都不知道?”素沉笑了笑:“你的妹妹你还不清楚?她上一次有孕,也是拼命瞒着。这回若不是看东宫妃急躁的样子,我也猜不到她又有了。”   素沉说得坦直,没有其它意思,素飒的表情却变得很不愉快:“东宫已是成年储君,还要防着阿盈有孕?我依稀记得有次素澜说,‘姐姐再有孕,绝不能让她随便吃别人孝敬的东西’——这‘孝敬’二字奇妙得很,轮不到用在废后身上。上一次阿盈的孩子没了,是不是跟东宫有关系?”听素飒越说越严厉,谢震猛然震惊,当日素盈难过得死去活来,情景宛在眼前……他一想起,脸色就变成阴沉一片。   素沉原本没想那么久远,见他们两人神情严峻,他也迟疑了几分,但仍不欲恶意猜度,说:“那时的事情我也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上次东宫真有牵连,也不能断定他这次又怀鬼胎……”但素飒显然已经另有心思,连谢震的眼神都变得冷骘。素沉知道话一出口就如覆水难收,心中有一丝悔意也只能叹口气,起身告辞。   谢震也一同告别,素飒亲自送到门口。   不知几时天色又转变了,原先忽隐忽现的星斗月光又被吞入彤云深处,周遭黑漆漆不见五指。   素飒在谢震上马前拉了一把,目送大哥轿上的灯笼摇晃着越来越小,才说:“谢兄……”他有些歉意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震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说。”谢震的面色宁静,大约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不提皇后有孕还好,一提到这事,反而令素飒更倾向与宰相联手,以免东宫对怀孕的皇后先下手为强。“还是那句话,贤弟拿定主意,只管去做。无论如何,愚兄自然与你一力同担。”   这天后半夜忽然下起雪,先是细密的霰珠沙沙的打在窗上、瓦上,紧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Www。。com待到清晨,已是雪拥窗扉。   素澜习惯早起,到公婆跟前问过早,想拉着云垂去赏雪,却怎么也推不动他。她的好兴致大受挫折,佯装怒道:“当爹的已经上朝去了,当儿子的还在睡——羞不羞?”云垂翻个身,笑嘻嘻道:“你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早起送君王。我可没有练过这一套。”“想早起送你啊,恐怕要等到下辈子呢!”素澜还在跟丈夫玩闹,一个小丫鬟进来说:“兰陵郡王来了,刚给夫人问过早,请少夫人出去一见。”   素澜诧异道:“兰陵郡王?我哥哥?”小丫鬟抿嘴微笑:“正是。兰陵郡王奴婢是认得的。”云垂也坐起身道:“三哥的伤好了?这么冷的天气赶早出门,是有大事吧?你赶快去。”   素澜带了两个丫鬟匆匆赶到待客的偏厅,见里面坐着的果然是素飒。不知是冷还是伤未大好,他的脸色灰白令人担忧。素澜连忙吩咐添一个火盆,又让人把椅上那张驼皮换了一张小熊皮。确定素飒坐得舒服,她才殷勤道:“哥哥身体还没痊愈就来看我,真让妹妹受宠若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飒轻轻地笑了笑,说:“这趟出门,我可是把命都拼上了。看在这份上,有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素澜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一边问一边含笑将周围人都打发,说:“哥哥这么郑重,我也把丑话说前面——如果哥哥问的事情还需再瞒上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恕我不能奉告。”   “你姐姐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东宫做的?”   素澜一怔之后笑道:“原来是问这个呀!”她见素飒态度凝重,收起笑脸点点头。“其实想想也不难明白:相爷与东宫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动手动刀也不止一次。相爷暗地里早就等着后宫再有一位皇子,东宫自然是暗地里防着。如果姑姑生的八皇子不是那么早死……”素澜含蓄地笑笑,说:“这时候我们家岂止是有一位素皇后,恐怕连素太后也早有了呢!”她的眼睛转了转,道:“怀着小人之心去想的话,八皇子的死,恐怕东宫也脱不了干系。”   “不必说了。”素飒大力地挥了一下手,脸上阴云也一扫而空,笑道:“好久没见你相公,烦劳妹妹请来,与我下盘棋。”素澜“哦”一声,一时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云垂很快抱着棋坪来了,见到素飒十分亲热,直说三哥受伤以后没人同他切磋武艺,又说好久没下棋,想念得很。“别人刚刚送给我一块宝玉棋盘,还有这棋子也是难得一见的。正好与三哥切磋。”   素澜听了就头疼:云垂的棋艺差得令人唏嘘,每次与她对弈都被杀得片甲不留,还要大呼没趣。与别人对弈,人家总让着他,他还很当真,每一步必定深思熟虑,磨磨蹭蹭下一局要一两个时辰。听素飒说要陪他下棋,素澜忙道:“三哥不必谦让——自家人谦让起来就没完没了啦。”   素飒笑着说:“今日正有两招好棋要请教妹婿。近来棋艺退步,还要妹婿手下留情。”说罢起手,当真比平日的步调慢了很多。素澜看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是慢吞吞的,实在可怕。她虽然知道观棋不语,但眼看云垂臭棋不断,忍不住跳起来哀声连连。云垂反而笑她:“这些女人,一点沉不住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跳脚。”   “幸好我还没当奶奶,否则一大把年纪要被你这招数气死!”素澜一瞪眼,代他落了一子,云垂定睛一看,连赞好棋好棋。素飒微微一笑从容应对,不出几招,云垂又再见绌。素澜唉声叹气给他支了一招,云垂神情就有点尴尬,咕哝着说:“我还要再想想呢!不准再扫兴。”素飒已察觉苗头不对,狠狠扫了妹妹一眼示意她不可忘形。素澜吐吐舌头,忙在一旁道:“我这相公,跟别人下棋时精明得很!实在是遇到三哥这样的好手……”听了这话,云垂才默默地含笑。   一盘棋下得稀里糊涂不堪入目,竟一直下了一个时辰才打成和局,堪称神奇。素飒起身告辞,云垂挽留说:“最近圣上不能主持早朝,家父与大臣们碰个头,很快就回来了,见过了再走也不晚,顺便在府里吃顿午饭更好。”素飒客套两句就留了下来。   云垂要亲自安置他的宝贝棋盘。他前脚刚走,素澜就狡黠地看着哥哥直笑:“三哥想见相爷,只管坐着等他回来又何妨?何必陪那个臭棋篓子耗时间?”   素飒慢悠悠说:“没什么大事,不需要专等相爷。既然时间凑巧,见一面也好。”他扫了素澜一眼,又说:“阿澜,云垂今日爱你青春娇美,对你放纵,你说什么他也觉得活泼俏皮。你可不能养成习惯,以为自己真了不得。日后青春不再,今日的一切就有悍妇之嫌。对你夫婿要敬重,这道理你学了一辈子,竟要我这当哥哥的来提醒吗?”他还有心说这些,似乎心里完全没什么大事。   到琚相回府时听说素飒来了,并不十分惊讶,只问了一句:“他能出门走动了?”就没别的表示。听说素飒在偏厅恭候,他也不急着相见,像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更衣之后,悠闲地踱着步子过去。素澜见这景况终于相信:哥哥赶个大早跑来,大概的确不是与宰相有约。   素飒见到琚含玄悠然的微笑,才察觉偏厅里的火盆快要熄灭,自己的脸颊有些泛凉,笑不出来。他神情恭敛,行礼之际从容不迫。   来了意味着什么,他们明白。既然已经心照不宣,也就不必着急了。   “郡王真是个干脆的人,一夜之间就拿定主意。”   素飒在他面前缓缓地躬身跪倒:“大事应当速决——素飒愿尽心竭诚,助相爷成事。”他仰起头,一字一字地说:“但愿相爷一举成功,永除后患。”   琚含玄上前搀起素飒,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要紧得很,我们当然要尽快。谁知道上次下手的人,这一次会不会留她的性命呢?是不是?”   上次,皇帝身体康泰,死了一个皇后可以再立一个,再立一位皇后又可以再受孕。杀之不尽,杀也无益,不如留着素盈,还可以防止更厉害的角色登上后位。这次,皇帝仿佛来日无多,肯定无心无力再册一个皇后。素盈一旦有孕,对某些人来说就有点多余……   素飒垂下眼睛——他早知道他的新盟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心底还是有一处轻轻战栗。   人人都明白兰陵郡王在皇后心中有多么重的份量,人人都能猜到,如果他被东宫伤害,皇后会怎样憎恨东宫。好多人不知道皇后在她哥哥心里有多重要,他们不知道他会为她做什么。兰陵郡王似乎从来没有为皇后做过什么——当她在宫里举步维艰,当她被退婚,每一次,他连一句为她抗议的话也没有说过。他好像永远不会冲动,不管多愤怒,永远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但是谢震知道,琚含玄也知道——有两件事素飒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一是伤害他妹妹的性命,二是威胁他妹妹的宝座。   “相爷一定能够成功。”素飒由衷地叹了一句。明明知道被他利用,可他利用皇后与兰陵郡王的企图,无论在哪一个环节也绝不会落空。他实在知道太多。单单是起手的这一步,已经如此,下面的布局还需要担心么?   “不知相爷需要下官怎么做?”   琚含玄笑得很轻松:“不必刻意矫饰——我请你唱的这台好戏,是你很自信的那一出。” 15.鬼胎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一降了雪,这一年就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期待。第一场雪之后,宫里总会设宴暖冬,犒赏辛劳一年的宫人。每到此时,隆冬的宫廷里衍生出奇妙的活力,一双双眼睛仔细揣摩着每一份赏赐的含义,猜测哪个宫女内臣会在来年更上层楼,哪个又会走下坡路。   素盈拿着丹茜宫的单子亲自勾点。秉仪崔落花的那一份赏赐从来不会单薄。与她同品级的司闺女官是依平王请托擢升的,平日十分尽力,理当厚待。其余人等并不需要特别关照。丹茜宫副监白信则做事稳妥,素盈原本打算给他一份厚赐,但他弟弟白信端与素飒不睦的流言越传越广。荣安公主产女和满月的时候,平王府两次都不在受邀之列,两家交情显然不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素盈想了想,觉得不必格外赏赐信则,免得让他误以为皇后在这局面下缺不了他。   她正琢磨这些细节,平王府的哑小姐轩茵欢欢喜喜地进宫拜见。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搁下笔笑吟吟看她展示那身新衣服――自平王认轩茵为义女,当真没有亏待这女孩,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遵照素家小姐未出阁时的标准。轩茵别无心机,只当她尽心侍奉的小姐成了皇后,自己才能沾光。她也曾对素盈表示,过去小姐对她已经够好,如今这份好运实在承受不起。素盈只对她说,以后有用得着她的时候。轩茵竟将这话牢牢记住,平日得到好东西总像受之有愧,偶尔为平王传递一张便笺就似得到报答的机会,恨不得用性命护那一张纸的周全。   轩茵的表情瞒不住心思,素盈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带着外面送来的东西。果然,轩茵从袖中拿出一条狭长的折笺,浅浅的蓝色纸是素飒常用。素盈展开来默默读了几行,不知不觉伸手抓住书案。轩茵虽然见多了她不言语的样子,也发觉这一次非比寻常――皇后深锁眉头,站起又坐下,想要写什么,拈起笔悬腕凝神想了半天,还是只字未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盈握住轩茵的手,想要教她传几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蓝笺上的事让她措手不及。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聪明人在策划,周围人都听其差遣没有二心,那世上就没有多么复杂的事了。可惜现实是这个聪明人发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应该是那个出主意让别人服从的聪明人。于是所有的人都变成自作聪明。   这状况绝不能继续下去,否则最后不知会合谁的心意,更不要说过程远比结果更难控制。素盈的神情豁然开朗,毫不迟疑地把蓝笺撕碎,让轩茵看着自己的口唇:“让三哥快来见我。”   可是即便素飒立刻表请觐见,也要隔日才能获准。素盈目送轩茵离去,沉吟片刻,将崔落花叫到身边问:“秋莹近来有没有和你说起圣上的病情?”   崔落花谨慎地回答:“她从来不说。”   “她进来也有好一阵,一次也不曾请求出宫。”素盈捧着那张赏赐的单子又说:“没多久就是冬至,该让她回家与家人团聚,过了元宵再回来。你为我起草内旨吧。”   崔落花眼睛一眨。今日轩茵忽然进宫,匆匆走了之后素盈就突然有动作……她隐约察觉有事要发生,小声问:“娘娘,这事是否应由圣上首肯?”   “只是让她回家过节,圣上不会不近人情。”素盈平平淡淡地说,“圣上的病情已经不再反复,宫中还有吴、李两位老太医。还不至于缺人手。”   崔落花见她主意已定,便取来纸墨片刻作成。素盈扫了一眼,落上后印,交给秉仪属下的丞仪女官去宣旨。崔落花见素盈态度自然,料到这次不是针对秋莹,也就不大担忧。过了一会儿得到空闲,她亲自去了王秋莹的居所。   王秋莹莫名其妙地接了懿旨,不知为何突然让她回家过节,听崔落花宽慰,才晓得宫中素来有这讲究,只有十分得宠的宫人在节前能出宫团聚几日。得知皇后对她格外开恩,王秋莹松了口气说:“承蒙娘娘不弃,怎敢贪图安逸?我该留在宫里尽心侍奉。”崔落花笑道:“皇后懿旨是送过来同你商量的么?你赶快去丹茜宫谢恩,这就动手收拾行李,早去早回。”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朵白花,放在王秋莹手里道:“我在丹茜宫和真宁公主之间两头忙,未必有空闲送你。代我把这花放在你大哥坟上。”王秋莹郑重地收好,随她一起去丹茜宫谢恩。   素盈说了一些褒奖的话,又温柔地笑着轻语:“在家千日好。王小姐元宵之后切记回来。王家有成器的后生子弟,不妨带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王秋莹见她有意提携,婉言谢绝道:“家中子弟狂狷,不谙仕途,不敢引来令娘娘失望。”素盈笑了笑不再勉强。她一直觉得王秋莹为人处世不大通透,可是听这话又觉得,秋莹好像也明白:宫中需要的并不是再世华佗,而是练达的臣子,比如吴太医、李太医和周太医。   李太医回头眺望,雪上的脚印清晰可辨。怎么不起风呢?他有些盼望天地之间的扫除为他清理足迹。月升之后的雪夜太明亮,李太医猛然瞥见身边一个黑影,吓了一跳――原来是映在朱墙上的他的侧影。   这条前往东宫的道路,似乎比他想的更加难走。李太医开始犹豫:他不应该与东宫过从太密。康豫太后驾薨前将李、吴二人擢为太医,让他们发誓一生忠于天佑皇帝一人。从此之后,他就应该谨从皇帝意旨,与后宫和东宫保持距离。Www。。com但是……李太医懊丧地边走边想:皇帝似乎开始嫌弃他们这些老臣不中用了。   他不是不服气粟州王氏的医术,可王氏子弟那么多,皇帝偏偏听了皇后的话,留一个年轻女人在身边。王秋莹不过一介女流,容她大言不惭地插手,太医院的颜面置于何地?这宫廷渐渐变味啦!还是以前那位素皇后手中的后宫,更值得怀念啊。   东宫夫妇已经等他多时。客气地将太医让到座上,东宫妃素璃才笑着称赞:“太医果然医术高明。依太医处断之后,小儿的确不像前些天那样哭闹了。”   李太医捋须微笑道:“小孩儿整日不大动弹,体内那股力气使不出来就没法长大,所以都是靠哭闹来散发。多引他动,消耗了他那股力气,自然没劲哭闹了。是殿下保育有方,并非下官之功。”   睿洵命人奉上好茶,仿佛无心似的问起皇帝近来是否有起色。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李太医连连唉声叹气:“近来圣上以王氏为主治,下官与吴太医早已形同虚设,看诊开方不过例行公事,并不见用。粟州王氏的家学渊源精深,下官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竟能妙手回春。但圣上还能硬拖多久,恐怕王氏心中也无把握。下官见圣上不似起初那样终日昏睡,然而无论气力还是脉象,都是时好时坏……只怕已到听天由命的时候。”   睿洵敛容道:“李太医如此坦诚,不怕犯了宫中忌讳吗?”   李太医的花白胡子轻轻地颤了颤,“圣上器重皇后带进宫的王秋莹,那就是不打算对中宫隐瞒病情。既然中宫对圣上的病情已经了然于心,下官为什么不能让殿下也知道呢?”   “早知道李太医的见识与众不同。”素璃拍手笑罢,轻快地问:“还有一事需要太医解惑――最近见皇后眉低眼慢,形容举止也不像平常那么利索。Www。。com她是不是有身了?”   李太医愕然道:“皇后娘娘一向召周太医看诊。但下官料想不该是那回事……”不等他说出缘由,素璃笑盈盈说:“既然大人没看过诊,怎能肯定?皇后呕吐、渴睡,难道是随便什么病的症状?大人与周太医同在太医院,想想法子总能弄清楚。”李太医被她抢白,咳了一声又道:“下官以为,圣上绝不会糊涂到……以眼下的状况临幸妃嫔。再说,后宫侍寝都要记入内事录,便于日后有孕时对证。近来内事录中也没有记着哪一位娘娘蒙此大恩。”   素璃静静地听着忽然冒出一句:“如此说来,她真有身孕,必定不是龙种了?”这话说得重,李太医脸色一变,忙垂首道:“又或者,皇后娘娘所怀是传闻中的鬼胎。据说女子思子心切,容易被阴气所感,腹中会聚结一团邪气,外表与有妊无异,足月也会产痛,但却什么也生不下来,只是将那邪气排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璃轻轻地哼了一声:“妾可不是叫太医来讲奇闻异事的。”口气也没有责怪之意。   “够了。李太医难道还不如你懂得多吗?”东宫扫了她一眼,向李太医颔首道:“今日我夫妇备了一点礼物答谢太医。往后小儿有不妥之处,还要劳烦太医。”   李太医接过礼匣,见里面放着一对硕大的虎睛石,正是他爱好的收藏,连忙道谢不迭。素璃唤来一个宫女,小声道:“之惠,提灯送太医。”   那宫女长得浓纤得衷,提一盏宫灯立在夜色里更显袅袅婷婷。李太医看了已是暗自惊艳,待她略略欠身,低垂着眼睛说“太医,请”的时候,烛光与雪月交相辉映,照得伊人肌肤如玉冻凝脂一般。看得出她已有点年纪,言语时的和气从容又不是小宫女能比的。李太医慌忙道声“有劳”,紧紧跟在她身后。   月色玲珑,通天彻地的寒气自领口袖口见机而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李太医缩了缩脖子,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希望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迹。他越是张望,领口灌入的风就越多,到后来简直不知是紧张还是寒冷让他颤抖起来。如此辛苦让他不禁摇头苦笑:其实谁的肚子里没有养着一枚鬼胎呢?   睿洵凯旋之后每日往玉屑宫晨昏定省侍疾,后宫与东宫之间封闭的宫径又再度开启。之惠送走李太医,飞快地前往丹茜宫。司阍是白信则安排的可靠人,对之惠视如不见,任由她从门扉匆匆而过。   素盈正等她来禀报今日动静,悠然问:“李太医走了?”“是。”之惠稳住急促的呼吸,缓缓道:“东宫很介意娘娘是否有孕。东宫妃问起时,他一声不响地听着。说到圣上的病,东宫反而不是很热衷,只有李太医一个劲在说王氏医术好。”   素盈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吴太医自视甚高,脾气不好却是个正人君子。虽然看不惯王秋莹,可是从没在背地里说过一句难听的话。相比之下李太医没有容人雅量,又不看好皇帝的病情,这种时候果然跑去东宫借刀。如果睿洵当真不愿他父皇长寿,自然会从皇帝手里夺走王秋莹这根救命稻草……素盈无声地冷冷一笑:这李太医,在宫里倚老卖老好多年,终于到了老糊涂的时候。   之惠想了想又说:“东宫妃知道内事录上没有娘娘侍寝的记载,也许会反诬娘娘。请娘娘小心。”   素盈“嗯”一声不置可否,瞥了之惠一眼,淡淡笑道:“李太医没别的嗜好,只爱两样――虎睛石和女色。东宫里小宦官那么多,东宫妃偏要你送他,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着痕迹的投桃报李是素氏笼络人的必修功课,之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悚然变色道:“奴婢愿一生在宫中侍奉娘娘!”素盈伸手扶她起来,说:“你跟着我的时日虽短,做的却是难事。要是在丹茜宫里供职,我一定重赏。可你这差使比别的宫女内臣又不一样,只好委屈你。”   见皇后说话时容色可亲,之惠心头暗喜,连声说:“娘娘对奴婢有知遇之恩,之惠定当尽心竭诚。”   “那么――”素盈又娓娓说:“不可让东宫妃看出你有异志。李太医有意投靠,东宫妃有意结纳,你就顺着她的意思。今日委屈了你的,我日后定会加倍补给你。”   之惠喉中一哽,低声道:“既然是娘娘吩咐,奴婢自当照办。”   素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叮咛:“赶快回去吧。代我照顾好阿寿。”   这场秘会结束,丹茜宫终于夜阑人静。   本来是不需要着急的……素盈伫立窗边望着寒空叹了口气。慢慢地走,用不了多久,就要走到她的伏击之地。孰料这旅程忽然热闹起来,素飒竟也加入……现在没法再等了。再等下去,就变成看着哥哥沉入谜局。   素盈踱到宫殿深处,打开一个柜子。立刻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她努力地嗅着――香气和当初一模一样。老香,真的不会老去。大约是专用来诱人怀念从前,回味那些未老时的美丽记忆。闭上眼睛浸身香味中,心也变软变清澈。送这香的人,慢慢在眼前清晰。不知她作为回礼的八宝香炉,他是否还在意。   唉……不讨厌他,更不是恨他。   可是这一次,不能再等他。   不能再等到他出手伤害之后,用眼泪来惋惜他们之间又一场无可挽回的交锋。 16.数九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雪下的丹茜宫,红白分明更加耀眼。   以前素飒常常能远望到丹茜宫的一角屋檐,或者一方红墙,然后会在心里默默想: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是哪年哪月,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却是难以预知的。大抵心中那副图画,是他的妹妹伴着太子,一路从东宫走到中宫。即便是侧妃又怎样?她是睿洵自少年时的爱侣,情深弥笃自然胜过东宫妃,有了合适的机缘,她总会成为丹茜宫的主人。然后是太子的母亲,皇太后,甚至也许是太皇太后……   她的确成为皇后,比他的畅想还要快、还要简捷。可将丹茜宫交到他们手上的人――宰相和皇帝――让人没有信心。这意外中,他没有享受到安心,就开始担忧失去丹茜宫的那一天。来得太轻易的东西,他无法坚信它能够长久。而素盈是那样一个妹妹,人不负她,她定不会负人。   没有关系,就让她那样也好,恶人由他来做。只要结果和预想一般无二,权当这过程是另一番风景。想到他心目中的未来,素飒又有了精神,回忆带给双眸的迷离一扫而空。   可是素盈心中的未来是什么模样呢?素盈想看的是什么样的风景?思及此处,素飒的心微微一沉。她紧急地找他来,毫无疑问是为了他提到的事情。助相废储……她能吗?不,无论如何要说服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飒心想,留着东宫,迟早是个祸患。大哥想得太轻易,以为天子西去,素盈理所当然变成皇太后。可是龙座上的人变成睿洵与素璃,素盈这皇太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宫女含笑道声:“郡王请!”心事重重的素飒入得丹茜宫,见皇后身影半掩在屏风之后凝神绘画。素飒并不上前扰她,一直等她画完了最后一笔。   素盈拿起两张画,雪白的底色上用墨线勾勒出两树繁花,一张是梅花,一张却看不出是什么。“郡王喜欢哪一张?送你消寒。”   原来是九九消寒图。九九八十一朵花,代表九九八十一天。九枝梅花,每枝九朵。每日取胭脂红染一朵,待到春回,已成一片红艳灿烂的画卷,冬天仅剩这一纸斑斓,冰封雪冻的严酷了然无迹。   素飒微微一笑:“臣爱梅花有血色。”   “雪色?血色?”素盈一挑眉,也微笑:“怎知我这张‘步天歌’染成之后不及梅花色浓?”   素飒闻言端详:另外一张似曾相识,原来是懿静皇后的青缎“步天歌”上的图案,小时候曾见父亲拿出缎子来炫耀。步天歌……懿静太后素氏独霸宫廷后的有题无文之作。她此时画了一张,是什么意思呢?素飒从妹妹手里接过梅花图,说:“既然那张是好的,自然留给娘娘。”   素盈与他分次坐定,先关切地问了他的伤势,又慢慢说起了查案的事。周围女官见他们言谈渐渐深入,很有默契地无声退后。没过多久,素飒发现周围格外寂静,转头看看才知仅剩兄妹二人,不由笑道:“娘娘宫里的人越来越识相。”   “现在不需凡事一一交待,她们也懂得该怎么做。”素盈的口气却是意兴阑珊:“原来我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猜透。”   素飒连连摇头,“这话自娘娘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意外。但凡我听闻的传言,哪个不是说娘娘心思叵测?让她们识破一些,有何不可?何必难为下面的人终日如履薄冰。”他顿了顿,又道:“别说是下面的人,就算是我,也不能明白娘娘全部心思。那日娘娘问我是否有事瞒着。其实,有事瞒着的人,岂止是我。”   素盈低头把玩那张步天歌,忽然抬起头直视素飒。那双眼睛冰亮,竟让素飒心中陡然一颤。若不是她转瞬绽放一个笑容,素飒几乎以为自己失言惹恼了她。   “哥哥……”素盈柔柔地唤了一声,神情稍显凝重,口气也更加轻微:“你记不记得,当初你与父亲为什么认定我得了幻症?为什么派了轩茵这个聋哑丫头伺候,不让人听我胡言乱语?”   素飒当然记得:只因她对着空气说――“我不需要你给的天下!”一句绝不能传扬出去的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否则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几时会害了全家……   “如果老天给一个人一年时间纵横在天下之巅,但必须用二十年孤独寂苦为代价。哥哥觉得如何?”素盈怡然问。   素飒想了想,朗声一笑:“我只能说,老天对此人实在不薄!”他定定望着妹妹说:“当年秀王之乱,前后动员十余万叛军。多少士卒或战死,或伏诛,或被俘治罪,而秀王身为皇子,却连一日都没能摸到皇座的边。天下忍辱负重却一事无成的人,何止千百?他只要过上二十年许多人都会过的日子,就可以实现十余万人实现不了的宏愿,何其幸运!”   素盈含着一个无法形容的笑,对哥哥点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会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么?”   素飒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你、你?”   素盈见他一脸古怪,落落地笑道:“如果那个人是我,哥哥一定还是以为我疯了。因为我即使坐在天子身边,也不像老天愿意这样厚待的人。”她站起身舒了口气,坦然道:“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不论那是上天的意愿,还是我深藏的心声,都没有关系了。我已经选好。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端详纸上的步天歌,又转身俯视素飒,“就当那是真的,竭力做一次看一看,看我能不能在这里写我的步天歌。无论是心中悲苦无人问津,或是寂寞到无法提笔,只要出于自己的意志,我愿意一试。”   素飒的神情从震惊转为了然,最后化成一个浅浅的笑:“娘娘终于……”   其实他早有预感:有一种风景,素盈不得不看。可是妹妹总好像执拗地偏过头,寻找她自己的景色。终于,她转过身,为自己选了一副真实的风景。   是什么让她回头?素飒深深地看着妹妹,可素盈只是在他探究的目光中,用极为清淡的口气说:“人已负我。”   多少年来她笃信母亲说过的话:老天待人不公,女人的一生终需依靠一个男人。她不能选这个男人,能选择的,不过是信赖那个最终成为她夫君的人。不指望他的爱,只希望他能给她堪当“皇后”二字的一生。   可是当那人缓缓地说,“我死后,你去选一座寺庙,为我诵经”时,她已经明白她其实什么选择也没有。他自认为是仁至义尽、有情有信的安排,在她看来,正是最无情的一击――原来他能为她安排的,就是将她抛出红尘之外……   让她离开这俗世就万事大吉了吗?她可以出家,但她的哥哥怎么办?父亲呢?把他们留在新帝的宫廷中,任其宰割?逼死睿洵的生母,素飒和谢震也有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去寺中得过且过,谁能保他们的性命?   那一刻忽然真切地知道,原来身为素皇后,没有退路,不能死,不能躲,不能苟且偷生――除非她了无牵挂,孤身一人,没有深深在意的亲人和朋友。可她不是。她是个俗人,有她的俗缘。她一离开这个位置,那些人就要受伤,更甚者,也许会从此消失。   他那样一个在禅音里寻求脱俗的人,怎么能明白呢?   那一刻她在心里说,陛下,你的确为我着想了。可你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你不是为我安排,是为你的天下、你的寺庙、你的儿子。我只是,恰巧在其中作陪……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一切只是因为,他不值得依赖。   “娘娘决心已定,实在再好不过。”素飒说,“娘娘的步天之旅,势必要扫清障碍……”   “我知道哥哥一向对琚相的手段佩服有加。然而他待我兄妹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恭维。因其成事,反受其制――这是你我的意愿吗?”素盈说:“再说,徒有宰相之计,也不足成事。哥哥可告知宰相,不必心急,且慢慢查案,慢慢地揪几个人出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留心宫中动静,什么时候到了供出主谋的时刻,宰相自然能看得出来。”   素飒心中不知是兴奋还是担忧,半晌才说:“此事若有失误,凶险难挡。娘娘千万保重身体。我看宰相的意思,似乎对娘娘的身子寄望颇高。”素飒看着妹妹的腰身,一个令人脑热的念头不住在心里鼓动:废去东宫之后,素盈若是生男,皇太后之位真称得上“唾手可得”。   素盈默默地一笑:连哥哥也以为她有了身孕。她并不说破,却道:“哥哥别太高估宰相对我的期待。我有没有孩子,只对我们家重要。对宰相来说,要找一个听话的孩子,实在有太多方法。”   素飒心中打个突,又问:“娘娘可否告知,进行相爷交待的事,还需要等多久?”   “三枝梅花。”她轻飘飘地说。   一九生寒换玉妆。   冬至这天,皇后素盈带领后宫女眷卸下夏秋之季的佛妆,自即日起改换清雅的淡妆。她将消寒图分赐各宫,亲自在所有图上点染第一朵红花。宫人齐唱一句消寒令:“一九生寒换玉妆。换罢笑雪梅,不及腮上香。”   各宫奉上自备的香脂,答谢皇后赐图。素盈问在座诸妃嫔:“今年的消寒令是谁起的头?”素璃回道:“抽签抽中了东宫。Www。。com妾身边一个宫女斗胆填了,让娘娘见笑。”素盈颔首赞道:“怪不得有小儿女态。换了你来作,定是别样风貌。让她上来受赏吧。”   素璃领着一名宫女上前时,众人都端量此人,觉得她容貌秀丽却面生得很,竟是个无根基门路的宫女。那宫女向上叩头:“奴婢宋之惠跪谢娘娘赏赐。”有的妃嫔曾让之惠做过绣活,依稀知道这名字,便问她是否是从针工房调出的人,落实之后免不了诧异她竟在东宫出人头地。她所填的消寒令,颇有改头换面的得意之情,看来在东宫混得不错。   东宫里,心腹的、得力的宫女少说十人,遇到出头露脸的事情从来是她们得好处,今日素璃却特意抬举一个新人……在坐的全是素氏,都知道素璃不会无缘无故向宫女施善,大约要利用这宋之惠做成什么事情。她们动了心思,又细看此人几眼。唯独皇后素盈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就毫不在意,只轻轻扫了那宫女一眼,含笑夸一句:“东宫里真是人才济济。”说完问:“下一句消寒令该谁?”   钦妃回答:“是妾抽中。”素盈叮咛一声“好好地作”,就把这事搁过,下令开消寒宴。看罢她的表现,众妃嫔心道:皇后只介意东宫宫女夺了今日风头,怕自家姑姑在九日后不能出彩,年轻人的这等见识毕竟逊色于其余素氏。   妃嫔们赏雪吟诗,温酒唱令,皆以消寒令中提到的雪梅、香脂为赏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披云楼内一时间姹紫嫣红,笑语萦绕。   同一天,皇家为朝臣在飞宇楼设消寒宴。本当由皇帝主持,但他仍是不能出席,这回交给东宫去办。素盈因在披云楼见众妃嫔所作消寒诗蔚为可观,便问起飞宇楼景况:“今日连诗作赋,起的是什么题?又得多少佳作?谁领风骚?”在她身边伺候的白信则回答:“题为‘寂寒’、‘梅’、‘冰心’,琚相亲书孤梅诗并序,三题合为一作。寒毫未暖已作成,辞旨高标,百官甘拜下风。”素盈笑着点头:“琚相出手自然独占鳌头。你可将前面诸位大人佳作一一录来,容我拜读。”   信则得旨去办,恰好看见先他一步下楼的宋之惠走在前面。之惠投效皇后一事唯有二三人知道,信则即是其中之一。他常觉此女怀机变之心、涉险之胆,兼有数年料理针工房一群女流的手段,又无家口之累,日后定生变故。信则与她来往格外小心,此时见了也不愿照面,径向旁边回廊柱后半掩形影。   满面春风的之惠怀抱赏赐,还未走出多么远,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结拜妹妹封令柔,忙拉到一旁问:“今日诸宫在此开宴,你怎么走到这里来?”   “姐姐如今可好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令柔文文雅雅的口气让之惠颇感刺耳,不及为自己分辩就听令柔又道:“姐姐入东宫时日已多,愈见信赖。姐姐为何还不申明我们几人的事情?姐姐若有难言之隐,小妹自有唇齿,今日便等在此处,待东宫妃路过。”   “妹妹,东宫妃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之惠的神情颇为失望,低声说:“没人可以坐享她的信赖。我今日的风光,是拿往后的清白、性命担着呢。我实在不想把你也拖下水――我知道你担心自己生死在皇后娘娘一念之间。可是投效了东宫妃,一条小命夹在左右两边,更不好过。”   令柔眉宇间凝结的阴郁略略缓和,诚心道:“我深知姐姐不是自私之人,隐瞒我们几人的事情不说,定有缘故。姐姐须知行走宫廷没有万全之策,似我们这般卑末之辈,不过是以微薄性命赌个来日腾达罢了。眼看圣上性命堪忧,此时向东宫尽绵薄之力,日后便是新君故旧,自有好处。待到东宫得继大统,我们再去自陈身世,岂不太晚?”   “这话怎可乱讲!”之惠狠狠拍了令柔的手背一下。她知道令柔素来不是投机之人,自然也知令柔的腾达之说不过是迎合自己的行事态度。那一句“以微薄性命赌个来日”,仿佛是讽刺,让之惠面上挂不住,讪讪道:“妹妹,你对事态的看法总是有差。当初素庶人愿放我们出宫,你拿错了主意。后来向真宁公主献上中宫准条暗示身份,那小公主却只顾着自己出宫尽兴,对你示好之举视为理所当然,往后不闻不问――你是不是又算错了?今日还是交给我来定夺,妹妹不必操心。”   令柔想要争辩,忽见前面拐出几名内官,想必是要去赴内庭冬宴。令柔身份卑微,连忙闪在墙根躬身避路。之惠是有品女官,只略略侧身相让,向其中的李太医莞尔一笑。   李太医装作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与他同行的吴太医见这女官对李太医态度轻佻,不免多看一眼,蹙眉轻哼一声。   他们一行消失在下一个拐弯处,令柔松了口气,还想与之惠说些什么,之惠却不由她,向她摆手道:“此处人来人往,被人看见多有不便。妹妹快快回去吧。”   令柔把话憋回心里,怏怏地走了几步,回头再看之惠,却见她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她陡然觉得之惠与自己渐行渐远,心中生出莫名惆怅。忽听有人叫一声:“封令柔!”   令柔惊了心事,见一名衣着焕丽的宦官大步走过来。她认出是丹茜宫副监白信则,嗫嚅着应了声:“白大人……”   信则四顾无人,背着手看了看令柔,又看了看之惠远去的方向,冷笑一声:“你这末等宫女,走到这里做什么?”令柔垂下头不言语。   信则偏头仰望披云阁,琉璃映雪晃得他眯上眼睛。“皇后娘娘是何许人?东宫妃又是何许人?你,妄想在她们之间周旋?”他的语调让令柔无地自容:“无家无势,无依无靠……安安稳稳地尽你本分,别人也没闲工夫来扰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害人害己。”   “奴婢不敢。”令柔想抬头看他脸色,后背一梗撞在墙上,这才发觉无意中躲他躲至墙根。“大人教训的是。只是不知奴婢何德,竟能得大人提点?”   这一问倒将信则问住,他沉下脸哼一声,转身便走。令柔心中一动,连忙唤住他,从腰间绣囊里取出一枚竹心色绦花,惴惴地递上:“上次奴婢不敬,扯坏了大人的绦花。大人若不嫌弃……”   信则愣了愣神,接过来看时,又有四五名内官走过来。信则不愿人看见他与宫女私相授受,将那绦花笼在袖里,要待内官们走后交还。令柔误当他已收下,躬身施个礼就想走。信则正欲退回绦花,恰逢东宫妃素璃带着五六个宫女从披云阁上下来。见他仍在楼下逗留,素璃笑问:“娘娘要的诗,白大人录毕了吗?”信则只得匆忙告辞。   东宫妃没有立即走开,斜眼瞅着令柔暗暗地笑。令柔已向她跪下,知道此时她正怀疑自己与白信则有私,绝非良好时机,然而错过此时,一介卑微宫女要见她委实不易,顿时心下大为踌躇。   白信则是时下丹茜宫的红人,素璃有意留心他交往的宫人,及看清下跪乃是一名最末等的宫女,心想定非白副监所交之人,多半是偶然遇见。谁知移步前行时,忽听这宫女低吟一句:“梅雪双失色,只为一谪星。”   素璃一惊,当即神思远遨:那年冬至,皇家私宴消寒数九,这一句正是皇帝随口道来的戏谑之语。那时消寒宴仅有帝后、太子、公主们与她……真正的一家人。连妃嫔们也只能在各自宫中庆祝,更轮不到素盈这种无名之辈登堂入室。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太子妃反而要看当初一介奉香女官的眼色。素璃落落寡欢地想起:那时裙子不慎被酒污了,姑姑宠爱地把她拉到身边,笑着看了看之后赏给她一条更好的。刚才胸前也不小心弄脏一点,却要立刻退座更衣,否则就是对素盈不敬……   “你,那时在场?”素璃目光如炬,令柔见她声色俱厉,反而放下心来,说:“奴婢当日在塑晶阁侍奉。”   那时,唯有姑姑身边最得意可靠的宫女才能获此隆恩。素璃上下打量令柔一番,慨叹道:“当初见识过消寒宴的人,落到这地步……恰好有张多余的图,赏你吧!不枉你侍奉过星后一场。”令柔大喜过望,自宫鬟手中接过一看,首行已题上“换罢笑雪梅”一句。   “今年首句作得如何?”素璃问,“是个星后身边的过来人写的。”   令柔不欲立即说明自己与之惠的关系,也不想背后攻讦之惠,便缓缓地说:“人各有志。”   “能记得旧诗的人,志在何处?”   令柔稍一凝神,立成一句:“常将新脂调旧色,每对永夜思故人。”   “这听着才像话。好歹今天遇着一个像样的人。”素璃笑了笑,徐徐吐了口气道:“日后,不妨多走动。” 17.彗星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大小官员自冬至这天封官印,放假三日与家人共度冬节。像平王这等有爵无官的闲散王侯,原本就闲着没什么事,遇到节日自然拿出十分精神操办,将开府的儿子们和出嫁的女儿们全邀来团聚。素沉与素飒赶个不迟不早的时候来了,四小姐素蕙也同夫婿带着厚礼早早拜见,唯独素澜推脱一句“父亲怎么糊涂了,我是相府的媳妇,自然要在夫家团聚”,从始至终没露面。   少了这个盛气凌人且眼尖口刁的女儿,平王倒更高兴些,席上不住大说大笑,鼓励儿子们喝酒赋诗。他的三个幼子这年已十二岁,平日养在别斋专心读书习武,今日至家团聚。平王有意考考他们,奈何自己本事也有限,便将事推在两个成年儿子身上。素沉自己若有儿女,年纪也该与弟弟们差不多大,因此对这三个孩子格外亲切,虽然看出他们天资有限,也不在筵席上为难他们。素飒心里有事,含含糊糊地应付几声,不怎么挑剔。一顿饭吃得一团和气,下人忽来报说茵小姐自宫中回来团聚。平王正在兴头上,喜道:“来来来,给夫人们桌上添付碗筷。”几位夫人与素蕙在另一桌上用饭,听了这话均不大高兴。   不一会轩茵走进来给在座诸位行了礼,她口耳皆钝,礼毕木讷地呆立不敢乱动。正夫人睿氏久病不愈,今日打起精神入席,一直没气力多话,此时上下打量轩茵,冷笑着装糊涂:“哪个茵小姐?妹妹们几时添了这位不会说话的千金?怎么养到这般大了,我还不知道?”七夫人白潇潇笑道:“夫人说笑了。她不就是那个伺候过娘娘的丫头?王爷念她尽心尽力,收来当义女的。”   睿夫人放下碗筷,怫然道:“娘娘在家是小姐,她是下人,用心伺候主人不是她的本分?王爷厚待她已属罕见的恩情,今天竟想与我们同坐?”边说边瞪向轩茵:“这张桌子阿蕙与阿澜才能坐得,几时轮到你了?”轩茵耳朵不灵,但看睿夫人的脸色也知道大事不妙,浑身颤抖着无措手足。Www。。com   平王一句高兴话惹来一场没趣,心中嫌恶夫人较真,可是又怕气死这老太婆日后诸多麻烦,只能自己气哼哼地憋青了脸。素飒见状道:“多谢父亲赐饭,儿已用毕,请容儿退席。”说罢站起身向轩茵道:“与我出来。”轩茵大约猜到他的意思,如见救星一般跟在素飒身后。   他们刚迈出门,睿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倒让他做个人情。”平王忍不住怒道:“飒儿哪里惹到你?”其实他也知道自素盈封后,素飒封王开府,门庭若市。睿夫人的儿子素沉即是长男又是驸马,反而不及素飒风光,她心中不平已久。   见他动了怒,睿夫人当下不再说素飒什么,转脸向素蕙笑道:“你看见没有?那位茵小姐穿的衣服比你的还好!”素蕙不愿生事,微笑道:“那是娘娘念她辛苦,赏她的。自然不是寻常衣料能比。”睿夫人当即又冷笑:“脑子得过幻症的人,不管到了哪儿,想法都和别人不一样。自己姐姐还是这模样,她倒由着一个打杂的丫头摇身一变成千金小姐。”   平王听到她又开始揭素盈的往事,终于怒不可遏:“这事你还提起来干什么?!人活一辈子谁不会得个疑难杂症?你说这话是不是还记恨我拒绝了你弟弟家的亲事?我的女儿生一次病就该下嫁你侄子?那小子倒是壮实得很,可惜一生下来就像脑子少根筋似的!”   “哟?恼了?”睿夫人也不退步,又讽刺道:“不说就不说吧,免得你向上一报,皇后娘娘来治我们的罪。我们一群姐妹可没有一个生过她,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曲解我们说过的话呢!”   “还不住嘴!”平王大怒将手里玉箸“啪”的掷在地上,顿时碎成几段,吓得众人纷纷低下头。素沉忙圆场道:“想是母亲疲惫,请父亲容儿送母亲入内休息。”平王巴不得夫人早早退席,飞快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又招呼诸人再举杯箸。   睿夫人搀着素沉手臂一步一挪往自己住处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厅内再度笑语盈盈,心中已然不悦,又瞧见仆人端着饭菜往素盈出嫁前的院内走,知道一定是素飒命人做给轩茵的。她恨恨地指着素盈的院子,说:“你看,老三的眼里哪儿还有我的教训?让一个卑贱的丫头在小姐的院子里开起宴来了!”素沉宽和地开解道:“母亲太多心了。轩茵毕竟是父亲义女,今日连一顿好饭也分不着,岂不是让人小看我们家?三弟一向考虑周全,也是存着这个念头赏她一餐。几个菜而已,母亲何必生气。”   睿夫人犹自唠唠叨叨:“没想到那两个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的兄妹,竟然比你还出息。丫鬟也跟着脱胎换骨了。”素沉忙道:“母亲切不可再提这话。”   “你父亲不准说,是他护短。秋婉音的儿女只准他指摘,没别人的份。我们娘儿俩说说何妨?”   素沉正色道:“娘娘洪福齐天,令家门生辉。母亲不也因此加封诰命夫人?以后不可再说席间那种短浅的话了。”   “我是目光短浅,可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睿夫人脸上笑容顿消,冷冷道:“我年纪大了,自己有没有诰封无所谓,只盼你凡事占在人先。你是睿素两家的正宗血统,又是长男,尚的是今上长女。老三是个女乐班里吹笛子贱人的儿子,眼下已经比你光耀,等他与盛乐公主婚事定下,还有人把你东洛郡王放在眼里吗?”   素沉笑道:“母亲又来了!何必计较得这么仔细?”他将母亲送回房中休息,转身就来到素盈的小院,随手关紧门。Www。。com轩茵正吃饭,素沉没有惊动她,拉了素飒的手到院中,问:“怎么样?”   素飒将一张纸递给他说:“这就是娘娘让轩茵带出来的。”   “诗?”素沉见每一首标题下皆注明作者,左面还以小字批注该诗受何赏赐。原来是今天朝臣们在飞宇楼所做的冬宴诗。不少诗作情偏宰相,轻慢东宫,但睿洵表面上素来一派宽容态度,并不计较诗作吹捧宰相,依旧给作者重赏。今日褒奖倒也不出所料。   作诗的人字斟句酌、挖空心思,读诗的人也细细品味,自那字里行间揣摩落笔时的情绪。素沉看了一会儿,向素飒道:“娘娘的意思很明白,就按这个意思去做吧。”   素飒立刻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向素沉说:“卫侯、衡侯愿倾力相助。”   轩茵这时吃完了饭,兴冲冲跑出来向素飒道谢,恰好看见他们兄弟俩脸色严肃地嘀嘀咕咕。她有些怕素沉,不敢上前。素沉却向她笑道:“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你不必为她说的话难过。”素飒笑道:“大哥,你这样的音调,她听不见。”素沉“哦”一声,依旧低声说:“我知道三弟与盛乐公主情真意切,不久之后有望成婚。你心中既然看不起奴婢出身的人,又何必让她们误会?这轩茵也是个实心眼的人,你要是无意收她,就别误了她。”他顿了顿又说:“近来她在宫里宫外走动太频,这几天最好留在家里避一避别人耳目。”   素飒被他说得垂下头。这时轩茵“呀”的叫一声,指着天空。素沉素飒闻声望去,也惊道:“啊,这景象……可不寻常。”   飞宇楼诸诗皆是名臣手笔,果然金声玉震。   素盈将诗作递给皇帝,赞许道:“意境又比今春赏雪时高了,不知东宫如何嘉奖?”信则已经向她禀报一次,知道今回是说给皇帝听,不慌不忙地对以某官得了某赏赐,某官受到什么样的赞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帝后二人在玉屑宫里一面煮酒品诗,一面闲话守夜。素盈想起这天晚上至明日日出,星官要观星测云,预料来年吉凶。她低声喃喃道:“但愿今夜平安无事。”这话引得皇帝向窗上望了一望。   恰逢风定云停,迢迢月华笼雪,将窗纸映得朗朗如昼。皇帝见宫中灯烛逊色,更爱寒光洁净,命人移榻窗前赏月。素盈生怕夜风阴厉,再三阻拦,皇帝已推窗放入一片冰清。堂皇的宫殿顿时接入天然美景,展眼是遍地碎玉、数枝梅影,仰首是万里星海、半面冰轮。皇帝为这璀璨喝了声彩,指着天空问:“认得几个?”说话时呵出浅浅白雾,朦胧了满天星子。   玲珑银辉在眼前踊跃,素盈笑答:“这学问岂是妾能学的?勉强认得牛女、参商、北斗、太白。”   平地里缓缓腾起一团薄云,散成一片片飘絮,密密匝匝挡在月前,似在银盘上洒下无数轻薄的花瓣。月光骤减,皇帝忽觉夜寒慑人。正欲阖窗时,穹窿上突地白光一闪,似一柄雪利的宝刃自天幕那边割透了幽蓝,寒气晕染出一道长而散漫的尾巴。那痕迹明亮,经久不散,斜斜地向远空划去。素盈脱口道:“彗星!”心中知道大为不吉,偷眼去看夫君,见他凝神注视彗星过往之处,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无所谓地笑道:“明日听听星官有何分晓。”   消磨至夜深,素盈耐不住倦意,倚在榻边托腮丢盹。潘公公见皇帝无所表示,跪问:“时候不早,陛下着娘娘歇在里面还是外面?”素盈心里还是明白的,想说“扶我到外面”,偏偏口齿不听使唤,身子也重得无法动弹。   恍惚中有人为她卸去钗环,搀她起来。Www。。com素盈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对方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安置在御榻上。她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陛下……”听他安然说:“睡吧。”素盈侧身时手指碰触到一件极冰冷坚硬的东西。她在浑噩中还未去想是什么,那东西已被取走,只听玉石琤琤,像是悬挂着贵重饰物。   周围静了不知多久,大灯灭了换上小烛,小烛也灭了,唯余悠悠月光。素盈睡了一会儿忽地醒来,觉得宫中有人影晃动,伴着有节奏的玎玎声,似乎是她夫君在宫中徘徊。   他平日总是在床榻或坐或卧,几时能独自行走?素盈心中大奇,想伸手摸摸看他是否在侧,更奇的是,身子仿佛被锁在梦里,无论如何动不得。几番挣扎未果,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潘公公说:“千真万确。卫侯夫人和衡侯夫人……”语调忽低下去,又过了一阵,皇帝叹了一句:“知道了。东宫已经歇息了么?”潘公公道:“大约已经歇了。”皇帝又道:“让她们回去,待明日……”   素盈心里依稀知道有人触了霉头,微微冷笑着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更漏刚刚过五。往常这时候宫里早忙碌起来,但朝廷放假,今日的气氛静谧,只有宫娥仍然准时掌灯。   深冬之晨的黑暗中,一团柔柔的光晕跃上床帷。借着微弱的光,素盈侧身去看旁边的皇帝。他的气息似有似无,让她的心骤然一紧。又一会儿,终于看出来他的眼睑不住轻颤,像在似薄似沉的幻梦中战栗,她才松口气。   他在她的注视中轻轻耸动眉峰,睁开眼睛问她:“又在看什么?”素盈不答,为他掖好锦被,柔声道:“陛下再睡一会儿。”他摇摇头也坐起来。   素盈坐在镜前梳妆时,就着两盏灯光不时偷眼从镜中看皇帝。他不知在想什么,凝思的身影映在金闪闪的镜心,仿佛琥珀里一道静止的阴翳。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昨晚,卫侯与衡侯出了点事。”他一边在御榻上披衣一边说:“两位夫人夜半叩阍,称他们宴罢回家之后呕吐不止,胸腹绞痛,须臾之间命悬一线。医者束手无策,不知是什么症状。病发得太蹊跷,夫人们不肯罢休。宫门启禁,她们竟跪在雪地里,要等天亮见我。”素盈诧道:“今春相爷遇刺也不曾夜奏惊驾,她们何苦为难自己。”   “那两位夫人性子刚烈是出了名的,白衣叩阍已有殉夫决心。她们是我的堂姐,又是身加荣封的诰命夫人,门禁上不敢视之等闲,悄悄通传至潘公公。潘公公见我未睡,才据实禀告。”   素盈更奇:“她们莫非疑在宫里中毒?”皇帝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说:“昨日的诗作,你也全都见过。卫侯衡侯之作暗嘲东宫,尽管如此,洵还是亲自持觞赐酒。喝了他赐的酒之后,人就齐齐暴病岂不太巧?”   此时外间通报丹茜宫宫人跪迎后驾。皇帝唤素盈到身边坐下,执起她的手柔声说:“我昨晚已吩咐过,待太子起身就让他来。一会儿你留在这里。”   睿洵回京不久便遇着兰陵郡王遇刺、卫衡二侯中毒,出事的人都与他立场不和。素盈当然知道多心的人会怎样猜测。皇帝留她参与此事,不过是要外人晓得,后宫站在太子一边。她款款笑道:“妾当然该尽绵薄之力。”说罢出帷吩咐女官们等候。   为首的崔落花低唤一声“娘娘”,递上一卷细细的蜡封纸。白蜡中掺了金蓝两色粉末,乃是素飒从军时特制,用来传递密令的封蜡。素盈背着人将纸碾开,见上面蝇头小字写着:“昨夜彗犯太微,今依《圣洽符》奏‘臣谋主’。虽无大涉,宜从谨慎,切记切记。”   民间私自学习天文乃是大罪,素飒本人从未学过,却知道星经中如何解释,自然是新近结交了星官。Www。。com天象有时能够影响一些事情的走向,解释天象的星官在其中担当着非常角色。素盈暗喜素飒结交了星官,压低声问:“这是几时来的?”崔落花道:“轩茵刚才带进来。”素盈点点头,将纸条在崔落花所提宫灯上烧了。那纸也是特制,一沾水火转瞬即逝,“噗”的化为一丝白烟杳无踪迹。   不一会儿微光初绽,睿洵进宫叩问圣安,朗朗自陈冬宴始末,沉着地为自己剖白。皇帝宽慰几句,忽然转脸问素盈:“皇后怎么看?”   素盈未料他会先问她的想法,幸而心中已有主意,不慌不忙地答:“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当然不美。奈何两位侯爵夫人白衣血书诉冤,不肯善罢罢休。以妾愚见,此事不宜久拖,以诏狱去办,审不出来只管责罚大理寺卿,也算对卫侯衡侯有所交待。”   她话音方落,睿洵就不同意:“二侯患病还不知是否偶然。哪有病因未明就以诏狱过问的道理?”素盈扫他一眼,继续说:“一国储君涉入此事已属难堪,如若草草带过,更有此地无银之嫌。不如殿下亲口请求朝廷秉公处理,方显出殿下心迹昭彰。”   睿洵笑道:“儿臣受什么样的非议还是其次。皇家举动,影响非常。诏狱一出,人皆以为二侯在宫中受害。宫廷本是至尊之地,出此龌龊之事,会引来怎样的反响,娘娘可曾想过?”   一个说得正大无私,一个讲得冠冕堂皇,他们不约而同去看皇帝的反应,见他对这番对话兴趣索然,好像对两边皆不满意。于是素盈婉婉说一声“妇人见识有限”便不再多言,睿洵也谦然道:“娘娘用心良苦。儿臣唐突,还望娘娘包涵。”   皇帝半躺在床,微笑看着他们两人一言一答,却什么也不说。Www。。com素盈与睿洵都想听他有什么见地,可他只是蜷起膝仰卧在床上,脸上一派安详。宫中静了片刻之后,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元日开经筵时请的高僧,要提前四十九天入宫。是不是今天?”   他忽然换了话题,睿洵怔了怔才道:“正是。”   皇帝又道:“我刚才在想,彗星夜出是天怒之示。近来身体转安,正该亲身祝祷才不至于亵渎神明。可是再想想,经筵比冬宴还耗精神,还是交给你办。”他顿了顿又道:“你就好好地做这件事吧。要诚心礼敬,尤其要留心言语,不可怠慢。卫侯衡侯的事既然与你无关,你从今就不必过问了。”睿洵见父皇又将一事交付,心中顿感欣喜。   素盈早知道抹黑储君之举无论出自谁手,都不容易成功。然而大臣饮酒中毒,皇帝还要睿洵在月余之后又做朝廷表率,倒是始料不及的。   皇帝又向她道:“今日可召两位夫人来,你代我宽慰几句。既然皇后也以为有人暗中挑唆两位夫人,不妨探问她们的口风。”他轻轻拍了拍素盈放在床沿上的手,说:“看来昨夜的彗星真是来势汹汹。不过我总觉得,这一次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这日天色无光,素璃对窗而坐仍觉眼前灰暗,总觉得胸中气滞不畅,时时长吁短叹。日交辰时,一名须眉皆白的老僧经人引入东宫。素璃顿时来了精神,急匆匆迎上去。   那老僧面目清奇令人看不出年龄,虽然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两点眸子晶莹犀利,一见便觉可敬。他合掌致一佛礼就坐上客座。素璃跟到他座前,反而口称:“大父在上,受孙女一拜。”正欲向他脚下拜,被老僧拦住:“老衲身在世外,不受俗礼。”素璃仍拜了一个大礼,起身亲手奉上茶,说:“孙女知道大父今日入宫,不胜欢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皇极寺一别之后风雨周折……孙女还想,不知什么机缘才能再见。不想大父又在这交困时入宫,真是孙女的福星。”   “娘娘言过。”老僧接过茶放在一旁,又道:“太子殿下英姿天纵,娘娘聪颖勇毅,能遇何难?”   “大父有所不知。”素璃叹口气道:“自从兰陵郡王遭人冷箭,四下里不知多少蜚短流长中伤东宫。昨日东宫第一次主持宫中冬宴就出意外,孙女思忖此事背后定有更大图谋。恰好夜里彗犯太微,星官说是‘臣谋主’。会不会有人打算谋害殿下?孙女知道大父曾习天文,还请解惑。”   老僧摇头笑道:“天象的解法虽说不是随心所欲,但也并无定式。彗星一出,有的说是臣谋主,有的说君害臣。有的以为是后族为乱,有的却当作女主有忧。星官即便通晓,也多是自己取舍。‘君害臣’、‘后族为乱’这些说法,他们怎敢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得罪帝后?‘臣谋主’千古常存,只要没有实指,其实说说无妨。”   “那么大父以为如何?”   老僧沉吟片刻,缓缓说:“宫里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呢?要用彗星去附会,找出多少印证也不奇怪。娘娘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当真,恐怕反受拘束,不能恰当处事。”   素璃听罢顿觉气馁,转念又恨道:“这些星官着实可恶!姑姑主掌丹茜宫时,他们几曾说过一句对东宫不利的话?如今宫里的世道也变了!”说罢忧心忡忡地埋头不语。   老僧重重地叹了一声道:“老衲听说仁恭皇后初入宫廷时不过侍女——那是惯于看别人眼色、猜别人心思的人,做事自然与我家不同。她年纪轻轻能有今日之势,恐怕与平日惯于委曲求全大有关系吧!我家顺遂几十年,于这一点上反生疏忽。娘娘需知你的姑母尚不能在宫廷中完身,你就更该变通处事的态度。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素璃眼中噙泪道:“如今宫中只余孙女一人,势单力孤,孙女何尝不愿放下高傲,曲意逢迎?只是宫廷人心叵测,就算倾力讨好,也未必落得好下场,更多时候反被人恶意揣测。孙女又没有姑姑的能耐,前途未卜,怎能浑如无事?”   老僧见她说得凄凉,心中生怜,“老衲有一事不明——娘娘这般心神不定,到底是畏惧皇后,还是轻视皇后?”这一问将素璃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一件事——与帝室中任何一个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坐在后位上,对其它人而言只能是危险。她有自己的血亲,自己的利害,与我们不能同心同德。她一定会给我们,还有这个国家,带来灾难。”她说着说着眼神迷离,“大父,万一我与东宫有个三长两短,太安素氏再想入主宫廷,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老僧见她心思百转,忽喜忽忧忽悲忽怒,显然是心病已深。他忍不住为她叹了口气,自己也生出疲惫之感,缓缓地放眼在宫中望了望,道:“吾姐宛峥与宛嵘各为其子,挥剑相向。今上与秀王为长子、嫡子之争,兵戈动野几乎裂国。今上亲身经历这等变乱,断然不会允许储争。他对前途应有安排,娘娘不该自乱阵脚。宫中尚有许多青春女子侍奉殿下。娘娘与其立心于空穴来风的储位之危,不如约束这一群女子恪守妇道,才是长远之计。”   素璃的嘴唇轻颤,苦笑道:“大父,我是我家唯一的一个了……再怎么多疑多虑,也不为过吧?”老僧不作声地看着她斜坐的身影,她那种悲哀却狠厉的目光,让他依稀看见记忆中许多女子青春时的模样。他默然半晌才摇着头吟一声:“正宫有子多逢难,锄地之说非偶然……果然,果然。”   卫侯衡侯的夫人来拜见时,素盈正选色润笔欲染红花,见她们来了立刻放下笔。两位夫人的朝服外披着白衣,求朝廷明查原委。素盈一边倾听一边宽慰,问了半天找不到破绽,命人取来厚重的赏赐,说:“两位侯爷前途必然大吉,只管放宽心。”衡侯夫人低头悄悄说:“烦劳娘娘费心,折煞我们。娘娘御体安康便是我们的前程。”素盈加重笑意,亲执了两位夫人的手送到丹茜宫外。   宫前又报东宫求见。素盈以为他来打听二侯动静,睿洵却听了父亲的话,当真只字不提中毒之事。他站定之后阴沉地打量素盈身边的轩茵。轩茵慌得缩头缩手,往素盈身后躲。素盈一边喝茶一边打趣:“殿下看得这么仔细,难不成相中我这妹妹?”   “岂敢。”睿洵哼了一声,“这位小姐是娘娘跟前的忙人,但凡有事发生前后,就在宫里宫外往来奔波,辛苦得很。昨晚才出宫过节,一大早又进来了。”   素盈端起茶碗,茶香飘飘忽忽萦绕在鼻端。她仿佛沉醉于那股香气,心不在焉地说:“殿下,东宫里的事我本不想置喙,怎奈圣上今日要听妇人之见。丹茜宫的事情,又是谁请殿下来发高论呢?”   睿洵搁过这话,又道:“今日皇极寺高僧入宫,进献数样开光祥物。我听说这串念珠助人安神定性,特来进献娘娘。”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白水晶念珠。素盈并不接,淡淡地说:“殿下留着自用吧。我看殿下近来心绪不宁,才应该静心宁神。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的情形,我们可都亲见过。”   “是。我们都见过。”睿洵默默地笑了笑,“娘娘记得就好。”他说着站起身,向素盈的画案瞥了一眼,说:“娘娘的消寒图,好像是叫做《步天歌》吧?”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案旁,指着图上怒放的红花道:“记得听人说过,这一朵一朵都是宫殿。娘娘正在染的这一枝,好像是东宫?”   素盈走过去,若无其事地把图卷起来。   “东宫是不是这图上最好染的,娘娘不妨看看再说!”睿洵冷笑一声将念珠撇在画案上,向素盈草率地拜了一拜就走。承仪女官正要训斥,素盈挥手制止。女官冷眼送睿洵背影,直言道:“东宫今日言行不孝不敬。臣职司礼仪,若不加叱责就是失职。”   素盈一笑置之,两根手指拎起念珠看了看。她一直记着皇帝曾说过,素若星与皇极寺颇有渊源。既然知道皇极寺来了人,哥哥又说星象意在“宫人不安,女主有忧”,她就更不能置若罔闻。于是向崔落花道:“今日有皇极寺僧人入宫,我也想要见一见。”崔落花知道她今日突然有了兴趣,必定事出有因。她拿不准素盈所谓的“见一见”是哪种态度,出了门仍然满腹疑惑。   承仪女官追了上来,问:“秉仪,东宫对娘娘失礼理应责罚。娘娘虽然放过了他,可是……这事,是否该让圣上知道?”崔落花笑道:“承仪觉得娘娘需不需要让圣上知道?”承仪眼睛一转,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崔落花听说僧人正在玉屑宫觐见,就在宫道上等他出来。不消多时,果然见一老僧沿路而来。她一看觉得眼熟,再细辨认惊得变色,旋身跑回丹茜宫禀报:“娘娘,那僧人竟是法善大师。”她吐匀了气息,补充道:“昔日的永宁郡王。”   永宁郡王素宛峻是皇帝的舅父,废后素若星的生父。皇帝即位后他本该一字封王,终生富贵。可是当年康豫太后杀了亲妹妹怀敏皇后,气死生母。永宁郡王入皇极寺为亡母斋戒诵经,又放走了囚禁于寺中的秀王深凛。皇帝就势赐他削发出家,他连一日荣华也没有享受。   “传闻说法善大师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又能贯幽通冥,窥探天机。可是他性格古怪,几十年在皇极寺闭门不出。今年居然进宫来了。”   崔落花说完,以为素盈定然惊诧。不料素盈仅怔了短短一刹,微笑起来:“奇怪,轮到他家一个又一个跑进来。”说着展开图依旧染她的红花。不知想着什么,她悬腕太久,笔端一滴殷红滴落图上。素盈就势一抹,下手重了,颜色直透纸背,一汪血水似的聚在纸上。   “不要紧。”她向目露惋惜的崔落花浅浅笑道:“刚刚好。” 18.朔风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二九朔风冷难当。围炉铺锦绣,废眠待君王。   几日之后又是一九,后宫妃嫔又聚在一处宴饮。映荣吟出这句消寒令,举座皆静。那些在草原上迁徙的祖先首领,总会于冬深时探访每个毡帐嘘寒问暖,部族人民每逢冬寒就在炉边恭候大驾。后来成了传统,帝王会依习俗问寒。帝国越来越大,他们行走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在宫里走一圈。失宠的嫔妃一年到头只有这一次面圣的机会,往往费尽心机多留他片刻。可是再后来,皇帝往往几年也不会走这一圈了。   没想到脾性暴躁的钦妃,竟写了一句漫漫的哀怨。   素盈叹道:“更像是宫怨诗。”钦妃赔笑道:“妾一时卖弄聪明,扫了大家的兴,真是罪过。”   后妃们聚在一处煮雪烹茶,也邀了素璃,可届时却不见她的身影。素盈让人去东宫请了一次,那边推说病了。素盈关切地问:“哪个御医去看的?怎么说?”宫女回道:“今天碰巧李太医有空,去看了说是稍染风寒,休养几天就不打紧。”钦妃嘿嘿道:“是心病吧?”众妃嫔皆是抿嘴一笑。   头九里东宫不太平,太子侧妃偏赶在这时候临盆。虽然产下的是个女儿,让侧妃本人大失所望,但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特别喜爱新生的孙女,亲赐“韵”字为名,又起了一个小名叫做“齐儿”意谓孙辈男女双齐。他赐西陵郡王黄金三斗,还赏赐了东宫僚属,规格只略略逊于皇孙降生。   睿洵正为别人捕风捉影将他卷入刺杀与落毒疑案而烦恼,此时又得一女且受父皇心爱,仿佛一股喜气冲了阴霾,因此对女儿格外爱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明眼人都察觉到,这样的时候,皇帝故意因一个孙女厚待东宫,用意明显,无非表明东宫地位稳固,不令臣僚对太子离心。   唯独素璃情知如此,仍比旁人多一层顾虑。想到侧妃产女便身价陡增几乎与她比肩,不禁暗生愁怨,恼侧妃运气好,撞上这样一个时机。她本就连日心焦,这时又多一股火气,怏怏地病倒了。所幸法善大师在宫中,早晚为她祝祷。僧人殷勤出入东宫本来不妥,但皇帝念法善大师是素璃的祖父,又敬他德高望重,特准来往。   妃嫔们说上几句就不再叨念素璃,仍是各自染了消寒图后品茶。素盈见众图画上点点艳红渐成规模,莞尔一笑不知想到什么心事,心情仿佛很好,特煎了一瓯滚烫香茶,亲手加上封签,命宫女趁热送到东宫为素璃发汗。一会儿宫女回来说太子妃叩谢娘娘。素盈问:“东宫妃喝了这茶,是不是精神一些?”宫女吞吞吐吐道:“茶烫,东宫妃不慎打翻了。”钦妃口下不饶人,当即冷哼:“她把娘娘当成什么人了?”素盈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各宫宫女聚在一起,砌了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雪狮子,用金铃彩绦装饰罢了送到诸位娘娘面前请求品评。素盈正在兴头上,忽觉腹中不适,忙将诸事交给钦妃打理,自己匆匆回宫去了。妃嫔们起身送驾,目送她背影暗暗嘀咕道:“看着并不像,可是这动静又像真有其事。Www。。com”   钦妃冷笑:“像不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恭嫔与景嫔姐妹俩笑道:“姐姐不知现在多少人巴巴地望着那腰身呀!”钦妃再冷笑道:“两位妹妹都是生养过的,你们倒是说说看,有没有那回事。”恭嫔景嫔讪讪答道:“我们怎么敢?再说我们四只浊眼,怎比得上姐姐目光雪亮?姐姐若是看出门道,还望明示一二,好让家兄南安郡王早晚烧香为娘娘祈福。”   钦妃瞥这对姐妹一眼,“让他去烧吧!”   不仅恭嫔景嫔呆了呆,肃嫔与安嫔也吃了一惊。钦妃却又婉转笑道:“素庶人把持丹茜宫的时候,你家得过什么好处?娘娘为你家兄弟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哪一次没有落实?难道这还配不上受你哥哥早晚三柱香?”她说了这话,众人才又呈笑脸,可心中更猜疑不定。   素盈休息一会儿觉得没有大碍,取彩笔将今日消寒令题在图上,亲自送到玉屑宫。正逢法善大师在宫里为皇帝讲经,她坐在皇帝手边默默地观察法善,突地又是一阵腹痛。正值皇帝与法善谈论到紧要的地方,她强忍了不作声。待皇帝回头看见她煞白的脸色,惊问:“怎么了?”   素盈容色惨淡,按着小腹欠身道:“妾突感不适,乞陛下准妾告退。”皇帝挽住她说:“不必奔走,就在外间躺下。这就召太医进来。”素盈忙道:“病人不敢在圣驾前惊动,请容妾回宫小歇。”她态度坚决,皇帝只得令肩舆小心送她回去,又命御医火速前去侍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法善木木呆呆在旁边看着,待风平浪静才唱声佛号。皇帝猜到他有话想说,漠然道:“大师有何灼见?”   “老衲不过出家的凡夫,能有什么灼见?不过忽然想起来一个典故,想与陛下共谈。”法善仔细想了一阵,说:“太祖开国时,曾向隐居山野的奇人问国运。奇人当时正在锄地,随口说,‘前三天夺地,后两天争锄。’太祖不知何意。后人却道,我朝前三帝争夺帝位最为残酷,待到皇子争储位最为激烈时,国运也要到头了。这典故被一些好事之徒称做‘锄地谶’。”   皇帝不住冷笑,“大师,朕敬你年高,礼遇有加。原来年高的人果然健忘,尘世的规矩也忘了——红尘中的事,自归红尘中的帝王。大师只管潜心钻研佛法,琢磨着如何沟通天人即可。”说到后面,声调全无一丝温和。   法善多年不曾见识他的厉色,听他话锋,好像全然忘了他们本是舅甥翁婿。他骤惊出一层冷汗,顿时灰心,叹一声“善哉”合掌躬身。再抬眼打量玉屑宫中姐姐留下的旧陈设,他连连苦笑,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黯然退出时,皇帝仿佛浑然不觉,展开素盈送来的消寒图观赏。   “废眠待君王”五字着实令人哀怜,他沉吟片刻向左右道:“仔细一想,已有七八年没有夜访。以后不知有没有机会……今年就走一圈吧。”潘公公忙劝:“陛下保重龙体要紧。”皇帝笑道:“我已动了这念头,必定要做的。”   这天就依圣意,通知各宫候驾。天公却不作美,敲过酉牌,飘飘忽忽洒下细碎的雪花。   素盈喝了汤药,和衣半卧在床上静养,宫前忽报圣驾降临,风雪轿转眼抬了进来。素盈行过礼想要搀住皇帝,他却摆手笑道:“我养了小半年,走这几步还难不住。”当真稳稳地迈开步子,边走边问素盈:“你好些了?”   素盈扶他坐到暖和的床上,嗔怪道:“才好些,又要提心吊胆。只怕今晚好不了。”皇帝笑笑:“我反而觉得出来吹吹风,比闷在床上又好了许多。”他四处望了望,感慨道:“有多久没来过这里?虽是老样子没变,看在眼里却新鲜了。”   素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皇帝忽招手让潘公公扶他起身,又坐回风雪轿里,说:“你安静歇着。我这一夜还有好些路要走。”素盈不住摇头道:“明日第一个该罚妾,不该把那消寒令给陛下看。第二个要罚钦妃,把这老习惯又勾起来。”皇帝笑笑,起轿去了。   自他离去,素盈就不能安心。一座宫殿,几日不来便觉得新鲜。那些许久不见、千伶百俐的人,是否也让他眼前一亮呢?   遣去探听的小宦官一会儿回来一报:圣上就近去了恭嫔的景福宫。圣上出来,去了安嫔的泰福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圣上去了景嫔的迤泉宫。   此后过了好一阵子不见回来通报,素盈眼见着外面风雪之势只增不减,愈发不安。又过了约摸一刻,小宦官终于回来,身上雪花虽已拍净,发梢上呵气结的冰还未消。素盈见他手耳口鼻皆冻得通红,知道外面风雪逼人。   小宦官颤颤地说:“圣上在流泉宫时,大雪忽狂,难以行动。圣上今夜下榻流泉宫。”左右宫人听了,一时皆不敢作声。   素盈默了一会儿,叹道:“这是钦妃的缘分。”说罢自去睡了。   夜越深,风声越是紧,呜呜咽咽一整晚。宫女们添几分小心,一夜数次留意炉火,生怕不留心熄了害娘娘受凉。每次她们入内检视,都听到素盈在床上辗转反侧,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咕哝着说没事。   整整地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时素盈果然抱怨没有睡好,很不高兴地说:“提铃的人昨晚怎么转到丹茜宫附近?叮叮当当吵了一整夜!我这脑子里现在还是嗡嗡琤琤的乱响。去找周太医来。”   宫女们听了都吃一惊:昨夜并未听到多余的声音,否则怎会容提铃人打扰皇后休息?她们只当皇后身体不好因而幻听,去请太医时向正欲进门的信则提了一句。信则进宫之后立即跪道:“小人昨夜疏忽,让人扰了娘娘安歇,实在有罪。不知哪个胆敢在丹茜宫附近惊闹?小人即刻将她找来听从娘娘发落。”   “只是没睡好有点头疼,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笑道:“说正事吧。”信则将手中册子呈上,道:“娘娘,这是下赐平王和交给东洛郡王代为献祭的清单。”素盈接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说:“历来都是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可看。”忽然她想起什么,补充道:“今年有彗星之兆,理当向神明献一份大祭,祈求平安渡厄。自我入宫至今,陛下赏赐的诸多珍宝一直封存未动,今年节前陛下又赐许多金玉宝石,我平日极少用到,你将它们一并交给东洛郡王,让他在祖宗神前多多致礼。前天赏下的绸缎中,有疋象牙色上绣珊瑚红牡丹花儿的。我一看见就想起来,上次赏赐中有这么一疋,轩茵进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我已经答应了送人,不能给她。这次的给轩茵,其它的让平王为夫人们添件新衣。”信则一一记下来。   周太医急急赶来医病,素盈又抱怨说脑子里有只铃铛响个不停。信则心中纳闷:她一再提到这铃铛,似乎有特别的用意,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知道,在这丹茜宫里,便是崔落花那样看着素盈长大的人,有疑窦也不敢问出来。他与崔落花的角色全然不同,只能心里琢磨,绝没有问的份,于是默默地退出宫来,将素盈交待的事一一做好,当日就着人把各色物事送到平王府中。   素氏年祭是全族大事,主祭从来由国舅出任,皇后助资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腊月初一这天合族在宗庙碰头。虽说每家皆是显贵,但皇后的兄弟在其中仍令人一望而生鹤立鸡群之叹。Www。。com   太子妃的父亲和弟弟们来得稍晚,见锦绣步幛一直蔓延到数里之外,宗庙山门前车马粼粼,连插针之缝也难寻觅。他们吆喝一番,却被告知国舅礼神之物正入山门。年祭自有年祭的规矩,他们不能冲撞祭品,只得在一旁等着。一等二等,半晌也不见人群松动。素璃有一弟弟唤作素琛,年纪尚小,这时向父亲好奇道:“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过去?父亲主祭的时候,送祭品也不需要这么久。”他父亲素若峦听了顿觉黯然。   旁人没听见他们父子对话,个个被东洛郡王所敬祭品吸引,也各自称奇:“怪了——素沉向来稳当内敛,这次怎么招摇起来?比往年多了那么多贵重宝贝,难不成有特别缘故?”“是不是在祖宗神前许下宏愿,所以加倍供奉?”这话入了素若峦耳中,勾起丝丝忐忑:宫中关于皇后有孕的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仿佛又多了一个佐证。   好容易等到国舅家的祭品过了门,素若峦父子也下马跟过去。山门内彩幔经幢耸峙如林,这天风大,它们全飘扬在半空,仿佛五光十色的云霞笼在宗庙上方,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光彩焕烂的人群熙熙攘攘,男在东女在西,尊者前卑者后,七家各有地界。素琛眼尖,扯扯父亲的衣襟道:“看那儿!”素若峦扫了一眼,见平王家中一名位卑的女眷穿着一件象牙色外衫,十分娇艳夺目。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再一看才发现那衣料跟自己母亲永宁王妃今日的外衫一模一样,而平王家那位女眷,不过是他们家的养女轩茵。两位女性一个站在东平素氏最末,一个站在太安素氏最前,很是刺眼。   素琛皱着眉头嘀咕道:“不是说这样的衣料只有一疋吗?平王家是怎么搞的?让一个奴婢出身的人跟别人家的贵妇穿一样……”“别说了。”素若峦的脸色更加难看,“皇后娘家的人想做什么,谁管得了?”   东平素氏之前也主持过年祭,但那时素盈初入宫廷,他们不敢张扬。性喜炫耀的平王忍了一回,终于等到素盈亲自颁赐诸多宝物,像是默许操办,于是这一年的祭典隆重非凡,甚至有些铺张。当精美绝伦的丝织衬托着皇后供奉的宝物一样样送上祭坛,这些皇家的贵戚们也啧啧称羡。不知道谁低声地说了一句:“过去二十年也没见过这场面呀。”一句话又刺痛了太安素氏的人。人们明知道他家遇到这场合一定不好受,可想起太安素氏前几年风光的时候也不把人放在眼里,这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也不避讳一些风凉话了。   祭典散时,国舅家负责打赏宗庙中各等执事。其余六家家长一一上前致礼,素若峦落在最后。他平日看得起素沉和素飒,因此还算客气。但转身面对平王时,他就不那么看得起,口气不免有些讥诮:“王爷今年办得如此体面,破费不少吧?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王爷在哪里捞到横财呢。凡事还是按老规矩,谨慎一点好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平王斜眼看着他,不住冷笑:“今年是铺张了一点儿,我也的确不够谨慎,没去想别人会怎么看。可我有铺张的本钱,也有不谨慎、不顾忌的底气——你想铺张、想无所顾忌也可以,但你能吗?”说完了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一句话噎得素若峦满面通红,冷冷地反唇相讥:“势极无让者疑,位尊弗恭者忌——这道理素家女儿们念了一代又一代,王爷竟没听进耳朵里。真是可惜!”   素飒觉得父亲说话过火,忙过来打圆场,可素琛以为他上去帮腔,一步抢先护在父亲身前,凶巴巴地瞪着素飒。素飒看看这个小不点儿笑了笑,向素若峦道:“家父今天太高兴,失言得罪之处请郡王海涵。”素若峦冷哼一声,拉着儿子转身就走。偏那孩子天真地问了一句:“父亲,他就是那个打败仗被削了将军的人吗?”说着向后白了一眼:“还是姐姐亲自上战场挽回败局呢。”   素飒被戳到痛处,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平王自己被揶揄几句没什么,听到有人揭素飒的短,一时忍不住又要发作,被素飒与管家素平拦住了。素平劝道:“王爷这又何必?”   平王瞪眼道:“就算是狼,夹着尾巴太久,也要被人误认为是兔子呢!”   素飒也劝:“夹着尾巴总好过被人抓住尾巴。”   平王立刻把胡子吹起老高:“我说你是怎么回事?素平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说这种软话?你是皇后的哥哥,还是看人脸色的奴婢?处处躲闪,束手束脚,别人还没把你怎么样,你已经搞得自己一脸倒霉相。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轻蔑地白了儿子一眼,说:“我年轻时可不像你这样。放歌纵剑、醉柳眠花,何等快意!不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么?一把年纪了,反倒跟着儿女们憋一肚子气!如今让人找茬找到面前来了,出一口气也要被你们这些温吞的家伙拦着,扫兴!”   那边素沉应酬完了立刻走过来,向父亲笑道:“您是先帝的亲外甥,即是天家姻亲,又是血亲,当然不是寻常素氏能比。儿子们没您那样的福气,多少要收敛一点。”   平王哼哼了两声,领着他那一大群威风八面的跟班,浩浩荡荡地走了。素飒苦笑两声,向哥哥道:“今年是否太过引人瞩目?我听好几个人暗中嘀咕,说我们家大操大办的本意是在祖先面前为娘娘祈子。此举恐怕有累娘娘……”   素沉却笑道:“我倒是觉得,娘娘一向知道父亲的脾气,却有心纵容他夸耀。既然这是娘娘的意思,其中自有她的道理。今日之事也许正合她意。”   东平素氏与太安素氏在年祭上的摩擦,很快风传到宫廷之中。钦妃这天在太平湖边看取冰,正好见东宫妃带着几个宫娥走过。她有意挑衅,抄一条近道赶在素璃前头。两人迎面撞在一道贴着水面的九曲桥上。桥下的水早已结冰,又覆了一层积雪,却不及她们之间寒气逼人。   钦妃冷笑道:“令尊近来身体还好吗?”素璃淡淡地答了一声:“托赖。”   “可我听说他脑子有些糊涂。”钦妃说:“难道祖宗只是我们家的祖宗,不是你们太安素家的?难道平王重重地献一份祭品,只是给我们家敬献,不是代七家共同敬献,没替你们家供奉?我们家出钱出力还要落怨怼——你说这世道是不是有些怪?宫外面是那样,宫里面,晚辈也不懂得给长辈让路了呢!”   平王家故意给一个奴婢出身的养女穿着同永宁王妃一样的衣服,当着全族的面让永宁王妃脸上难堪,平王又当众羞辱了素若峦。这种种行迹让素璃暗自气愤,想不到今日钦妃竟倒打一耙。自素若星为后时,钦妃与太安素氏不和就不是什么隐秘。此时受到钦妃冷嘲热讽,素璃暗暗光火,上下打量钦妃几眼,笑道:“娘娘真是个直率人——前些天还一团和气,没什么长辈的架子呢。”她眼梢一挑,冷冰冰地说:“若是皇后说我几句,也就罢了。娘娘您又算东平素氏里面的什么人?难道,圣上仅仅在流泉宫留了一晚上,娘娘就忽然变成大人物?”   钦妃一时羞愤,一掌向素璃劈面打去。素璃是上过战场的人,手上又有股狠劲,一把反将她手腕抓住了,笑道:“险些忘了,敢在这宫里明目张胆地打死人的,娘娘是惟一一个呢。”说罢将钦妃手腕一撇,害她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   钦妃手上一只玛瑙镯子飞脱了,在冰面上摔成几瓣,滴溜溜直打转。素璃见损了她的东西,也不想继续取闹,冷哼一声就扬长而去。钦妃本想羞辱素璃,没想到反取其辱。她本不是善罢罢休的性格,当下命人拿手帕把碎镯子包起来,径直去玉屑宫告了一状。   皇帝前些天刚听丹茜宫承仪女官来告东宫目无尊长,今日又出这事。他知道事出有因,可是理屈在素璃,他心中也有些不怿。尽管如此,他不愿助长钦妃气焰,只是随便听了听,说:“让她给你赔个礼,赔你一副上好的镯子。”   钦妃见他如此平淡,这一口恶气憋在胸中更难散开,又到丹茜宫向素盈抱怨。   素盈正歪在床上休息,心不在焉地听上几句,偶尔应付一声。钦妃气呼呼说了半天一抬头,却见素盈睡着了。钦妃吃了一惊,低唤声“娘娘”,素盈警觉,立刻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几天夜里睡不好,白天总是丢盹儿。”   钦妃把自己的事放到一边,关切地问:“睡眠这问题可大可小。娘娘有没有找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什么缘故。虽然服了几天药,可是夜里还是听到那声音,烦死人。”素盈揉着额头,满脸倦意。   “什么声音?”钦妃有些好奇。素盈又把半夜的铃铛声讲了一遍,钦妃心中一动,颤声道:“偶尔被风送来一两声,也不稀奇。夜夜如此就难说得过去。会不会是有人在宫里行巫蛊之术,厌魅娘娘?”   “怎么会呢?”素盈虽然这样说,口气也不大确定。巫祝是宫中大忌,她又疑又惧的神情收在钦妃眼中,钦妃心里有了主意,体贴地说:“娘娘身体不爽利就好生歇着吧,这事妾会代娘娘留心。”   素盈笑笑,隐约猜到她要借这机会报今日一箭之仇。   可钦妃竟能将事情闹得那么巧,连素盈也没有完全想到。   就在第二天,仿佛是天意,又仿佛是人意,久久未出结果的兰陵郡王遇刺一案,忽然有了惊人的进展。琚相禀报:辗转追查,终于找到一个参与暗害素飒的人。   若是矛头直指太子,后果虽然严重,却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可素盈猜不透,琚含玄先抛出这个人是有什么样的图谋——东宫妃素璃。 19.生怨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这日信则了结诸般杂务,天色已晚。他正欲回去休息,有人告知皇后召唤。信则匆匆走进丹茜宫,看见素盈正在灯下把玩一串白水晶念珠。   灯下的白水晶晶莹剔透,在她指端晃过一丝亮光之后折射出许多个小小的光点,映在她平静的脸上。“最近的事真是赶巧了。钦妃娘娘的镯子刚被弄碎,惹事的人就成了杀人不成的凶手。”她对信则很少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疑心,她与相爷从未断了联系。”   信则垂手在一边听着,不敢妄自出声。   “自己的姑姑也未必能靠得住啊。”素盈说着,轻轻地拨了一颗念珠。“不过钦妃所说的巫祝之事,我也有心查一查。这事交给你,你立刻就着手办吧。”   信则答应一声:“小人定当竭诚尽力。”   素盈不紧不慢地问:“你知道该顺着哪一条藤去摸瓜?”   信则立刻乖觉地回答:“既然娘娘连日受铃声侵扰,小人自该去找提铃的人。”他说完偷偷瞄了素盈一眼,察觉她有点点赞许之意。   素盈似是烦了水晶的光彩,将它扣在桌上,轻轻蹙眉问道:“白副监,你在宫里年头长了,见识也与众不同。你觉得,东宫妃像是冷箭伤我哥哥的人吗?”   信则大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回答:“不止娘娘对此存疑,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嘀咕这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大家都觉得事情肯定还没完呢。”   虽然没回答素盈的问题,但这对答也很机灵。素盈将桌上的点心赏他,笑眯眯地说:“丹茜宫下赐素氏年祭所用之物庞杂繁琐,你一样也没遗落弄错,果然是个仔细的人。这点心拿着,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   信则叩谢之后退出宫来,心中越发觉得不好。原本素盈再三提起铃声,信则就觉得别有用心,后来她准许钦妃借此大做文章,更是不妙。今日见钦妃行为出格,她担心事情不受掌控,竟要亲自过问……其中必然别有原委。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没着手去查,不过结果嘛,大致可以料到――赶在这当口上出的事,一定与东宫脱不开干系。除了上一次不成功的冬宴事故之外,东宫可以说是一个举止妥当、态度安稳的储君。就算是素盈,也很难找到他的致命伤吧?琚相老奸巨猾,擅用离间之法。而素盈……   素盈也开始写自己的一本账了。   这夜悄无声息地下起小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信则向准备夜间巡查的宦官们说:“大家为找那来路蹊跷的铃声,折腾了好多天,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亲自来探探究竟。”   众人乐得雪夜偷闲,纷纷道谢离去。信则在宫道上一边等着一边摆弄腰上的绦花,终于等到一个宫女提着铃铛叮叮当当地走过来。他从暗处突然走出来,吓了那宫女一跳。   信则一看她的面容――不是封令柔。不知怎的,他心中有点小小的失望,可是转瞬又觉得不是她才好。   那宫女认得信则,仓惶地行礼之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走。信则客客气气地问:“这几天是谁在提铃?”宫女结结巴巴地回答:“今日换了奴婢,前些天是丹茜宫的下使宫女封令柔。”   她还是没能从这苦差事里摆脱……信则走神一刹,忽然觉得不好,急急地问:“封令柔提铃,是哪天的事?”   宫女大约感到信则问的肯定不是好事,回答时极力撇清干系:“自今日往前数十五天,都是她。奴婢是今日才接她的班。”   与素盈失眠一日不差,未免太巧……信则从她手中接过铃铛,上下振了振又摇了摇,只觉声音清亮没有异样。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于是他又问:“这些天用的一直是这一串?”“不。”宫女小声说:“令柔用的是另一串――那一串铃铛比这个重些。”   信则的心陡然一沉,撇下那宫女便向宫女居所快步走去。   令柔被几个上位的宫女使唤,正在为她们破炭,以备晚上添炉之用。雪沙沙地下着,她的衣衫不暖,不得不加劲干活儿,不一会儿就出了汗。有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来时,令柔以为是来催她,慌忙将破好的碎炭拢做一盆,待递出去才发觉来的人是白信则。   她身子一颤,手上那一盆炭哗啦落了满地。“白大人……”令柔嗫嚅道:“是……娘娘唤我?”说到娘娘二字,她一身的汗全结了冰似的,寒意骤然遍布全身,声音也开始打颤。   信则摇摇头,问:“你的铃铛在哪儿?”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令柔不明所以。“铃铛?在宫正司。”她看着信则,犹犹豫豫地说:“那是宫正司处罚有过宫婢提铃时,交给她们用的。怎么会在奴婢这里呢?”她答完了,信则许久没说话。令柔看着他的脸色,心中越来越怕:“大、大人……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奴婢?”   那眼光,让人颇感不祥。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信则“哦”一声恍然惊觉,说:“你还想不想保命?”说出了口,他才有少许犹豫:该不该呢?素盈分明要把这宫女的性命赔进去,该不该坏了素盈的事呢?   令柔悚然变色,身子扑簌簌地颤抖起来。她瞪大眼睛,可是总觉得看不清雪花那边的信则的脸。他突然来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她与东宫妃来往的事情被素盈知道了?还是……   信则在这刹那拿定主意,飞快地说:“你若是还想保命,我教你个办法――这一两天去北宫门,找北禁军统领谢将军。将军名震,原是平王养子,与娘娘交情匪浅。”   令柔含含糊糊地问:“我与谢将军素不相识,找他做什么?”让一个宫女去找禁军,这其中该不会有另一个阴谋吧?   “谢将军年纪二十有四,仪表堂堂,待人宽厚,不易认错。要是你运气好,见到他苦苦相求,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信则说罢已觉得自己多言,长喟一声:“娘娘那时虽说恕你的罪,可是被人毒害怎么会轻易忘记呢?罪可恕,恨难消。偏生你……实在不识好歹。今日你的劫数也来了。”   令柔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的愣了好一阵儿才轻飘飘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信则怔了一怔。“我不是帮你。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看着一个日后会了不起的人,因你这无名小卒,碍了前程。”   他说完之后再无留恋,阔步离开。而令柔听了这席话更加不知所措。过了不知多久,来取炭的宫女们看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头顶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她们吃惊地说了些什么。令柔睁大眼睛看着,却没有听见。   忽然,停顿的时间开始转动。令柔猛然察觉自己的手脚冰冷,仿佛生命已经从中流失。她猛地从宫女们中间冲了出去。有人被她撞倒,尖叫了一声。   “令柔!”她们大呼,可是令柔的身影骤的被风雪吞没。她们只得惊疑不定地抱怨几句,各自散去。   雪飘飘洒洒下得越来越紧。   之惠小心翼翼地将炉中灰渣提出门外,正欲拢些积雪灭去火星,就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走过来。之惠吓了一跳,低喝一声:“什么人?”   “姐姐……”令柔的声音直哆嗦:“娘娘在哪儿?”   之惠见她神态异常,失声问:“哪个娘娘?”   “当然是东宫妃。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要见她,立刻要见。”令柔抱着双臂不住跺脚,像是太冷,又像太急。之惠静下心缓缓地问:“已经这么晚了。再说你这样子怎么能见娘娘呢?”令柔低头看看自己半是雪水半是泥的裙子,苦笑:“命也要没了,还能管这许多吗?”   之惠愕然问:“谁的命要没了?”令柔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好像之惠知道些什么似的。她一步迈上前抓住之惠的手。她手上的冰凉和眼中的慌张让之惠顿感紧张,但还是坚决地说:“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不会带你去冒犯东宫妃。”   “白信则来找我。他说皇后要我死。只有谢将军能救我。”令柔抓疼了之惠的手,可疼痛远远比不上她的震惊:这三人没有一个可称等闲。“你做了什么事,惊动了这些人……”   “是啊。我哪里犯得着让他们这样!一定是要出什么事了。”令柔颤颤地说:“一定要告诉东宫妃。”   “告诉她什么?”之惠紧逼着问。令柔却紧闭上嘴不回答。   一霎之间,不知是风雪突然大增,还是旁的一切都变安静,之惠似乎听到了凛风灌入胸腔撞击心脏的声音。“你别慌。”她听到自己镇定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娘娘今日一定已经休息。你对我说话尚且语无伦次,怎么能让娘娘郑重对待?再说你所说的全是猜测,如此贸然搅闹岂不荒唐?有话明日一早禀明也不迟――今晚把事情来龙去脉、蛛丝马迹都想仔细,到时把话说圆了,就算娘娘怪你鲁莽,至少听你说得头头是道也不会责罚。”   她的态度安稳,让令柔觉得自己举止的确太过激动,静静地想了想才点头,一步一挪地隐入黑夜,像她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东边。之惠向她的去处望了好一阵儿,默默地抛了手里炭斗,走向西。   第二日睿洵起个大早,唤素璃一同去玉屑宫晨省。前不久是他受诬,现在素璃又惹上麻烦……必须要在皇帝受人误导之前,向他解释清楚。   可是睿洵找遍东宫不见妻子踪影。他不悦地问宫娥:“她去哪儿了?”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回答。之惠抱着哭个不停的歆儿,见睿洵冷冰冰的目光扫向自己,忙低下头,心虚地瞥向南边。Www。。com   睿洵一见就明白了八成,不由得暗暗恼火,冷哼一声找去那处不受外界打扰的书房――素璃果然在那里,被一群女官和宫女环绕着,显是彻夜未眠与她的爪牙们密议。   素璃像是想事情想得深了,托腮蹙眉凝神望着尚未熄灭的烛火。女官们看见睿洵进来,纷纷拜倒。睿洵厌恶地打量她们一遭――其中大多自他母亲还在后座上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偶有一二生面孔,想必是新笼络来的。他寒着脸转身要走,听到妻子说:“殿下来到,难道不是想一同商量?”   一阵衣衫婆娑,跪倒在地的女官们纷纷为素璃的脚步让开道路。素璃盯着睿洵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缓缓道:“这样的时候,殿下不是应该与我们在一起吗?”   “我们”……这个亲切的字眼,说的是她与她身后那一群贵妇。她们才是一体。   短短的一瞬间内,睿洵忽然觉得透不过气: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全部是母亲和素璃的死党。密闭的窗户透入微弱天光,借着光,睿洵依稀在她们身后看见她们夫婿、儿子、兄弟的影子。这些阴影仿佛散发出千丝万缕看不见的线,要把他团团缠住。她们在向他示威――没有素璃,没有太安素氏,没有这些女人的父子兄弟,睿洵还剩多少资本?一刹,睿洵心底某个地方忽然产生微妙的怨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看到他的表情,素璃用一个眼色打发了那些女官和宫女。她站在他面前,直直地注视着他。睿洵的嘴唇动了动,说:“和我一起去见父皇。”   素璃点点头,抚摸自己的脸庞,似乎对一夜未睡的憔悴毫不介意。她的举动让睿洵嫌恶,而她像是明知如此却故意考验他的忍耐。   他们一前一后走入玉屑宫。皇帝果然对素璃有些不满,责问她怎样卷入了兰陵郡王遇刺事件。睿洵冷眼看着妻子委屈的样子,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听见。   父亲的声音像是从迢迢千里外传来:“二郎,你怎么想?”   睿洵一惊,眼里的光彩骤敛,漠然地说:“儿臣对此一无所知。”一句话引来父亲玩味的目光,也引出妻子的沉默。睿洵忽然觉得疲惫不堪,轻轻地抬了抬手,想要挥去缠身的困倦,可是四肢却加倍沉重,只得满怀歉意告退。   素璃紧紧跟了出来。夫妻二人一语不发走到一条清静的甬巷中,素璃停下了脚步。睿洵起初没有察觉,又走出老远才感到耳中缺了她衣衫婆娑。Www。。com他也停下脚,没有转身也知道她正用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   她尖锐的声音挟着回音刺入他内心深处:“殿下,你该不会是……想要在这时候把我一脚踢开吧?”她呼了口气,毫不慌张:“我也知道确有一些太子妃为了自己的丈夫陷入困境,却被贪图自保的储君毫不留情地抛弃。不过,殿下不会那么做,对不对?”她一步步走上前,恻恻地在他耳边提醒:“殿下难道忘了你我阵前击掌盟誓?我答应殿下――扫清你与御座之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需你在宫里多费心力。殿下答应与我同心协力,从此对太安素氏不离不弃。” 她伸手抓住睿洵的手,扳开他的手掌,对比他们手心相同位置的刀疤,“离开刀光剑影的战场,殿下就忘了歃血时的痛与坚决?”   睿洵垂眼看着泛白的伤痕,那一股空虚又向周身漫延。他默默地继续走路,素璃依然跟在他身后等一个回答。不知不觉,两人走回东宫书房。   睿洵记得素璃在手上割出伤口的时候,比他坚决。“有些女人一生见识不到郎情妾意,可日子还是要过的。我知道这种日子该怎么过。”她手上流着鲜血,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这样说。从那以后,东宫里连虚情假意的夫妻也没了,只有一对盟友,皇座是他们共同的目标,拦在这条路上的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怎么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接受了她的邀请呢?也许因为,母亲留下的一切,是留给这个女人,而不是留给他……母亲对这个侄女太好了,好得让自己的儿子也无法割舍太安素氏。她们,是可恶还是可怕?   “阿璃,我们的约定,你做到了么?”他看着这位盟友摇了摇头:“你没有。现在,连你自己也陷入泥潭。”他心中知道:如果惹上麻烦的人是他,素璃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她一定会不离不弃。然而那只是因为,没有太子,就没有太子妃。   他的口气让素璃的脸色变得十分阴冷。这话分明在说:也许他该考虑换一个没有瑕疵的助手。“衣服弄脏了,可以随手丢掉。可我不是你的衣服。睿洵,我是你的皮肤,你的血肉――扯开我,你也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说出这句话,两人陷入久久的静默。   素璃威严地看着睿洵,而睿洵的眼光变得怜悯:“阿璃,你从小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很可贵,以为别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离不开你……其实你不过和所有的素氏一样。”   素璃的眼睑轻颤,反驳道:“我本来就是素氏。也是你唯一可以得到的一种女人。” 她凝望着他,无奈地说:“看来,我明白了如同盟友的夫妻该怎么过,你却不明白呢。”   睿洵俯视她的眼睛。即使相距如此近,他们却在彼此之间藏了太多不信任,谁也读不懂对方眼里的真意,最后只能用一个转身掩饰失望的叹息。   “听说皇后的消寒图是步天歌。当年懿静皇后的步天歌上面,到处是白花。全染红了,一定很可怕。”大约是看到了书案上的消寒图,素璃冒出一个新话题。   睿洵的指尖到眉梢散发出寒意,连口齿也冰封了似的。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动。   “我们这两张图,恐怕注定有一张染不完呢。今日的花还没有点上――殿下也来染一朵。”她边说边冷漠地笑了笑,拈起笔递到睿洵手边。“我可不希望落空的是我们这一张。殿下也是这么想吧?”   睿洵看着她手中的画笔,半晌才接过来,将笔锋在图当中的梅花上碾了一圈。那朵花蔫蔫地破碎,成了一个鲜红的缺口。素璃看着不住摇头,握住他的手叹道:“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女人。”   睿洵的嘴唇嚅动:“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闲功夫跟她纠缠?”他说话时安静地看着妻子,发觉她嘴角一勾,不经意地露出模糊的微笑。   “琚含玄想对付的不是我。他不过想借此机会离间我们夫妇二人,让你试图撇开我。可皇后居心叵测,说不准伺机落井下石。我自然不能让这块石头落下来。否则就没有机会考虑怎样从井里爬出去。” 素璃冷冷地说罢扫了睿洵一眼:“你答应过,不会因一念之仁坏了我们的事。”   没错。这是他们盟誓时约法三章之一。那时睿洵就明白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皇后若有动作,他要听素璃的,绝不能心慈手软。   睿洵默了片刻,说:“我记得。” 20.申时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的生辰将近。陆陆续续有人献殷勤。连带丹茜宫中位高得势的女官与宦官们也有机会收些馈赠。信则闻知弟弟们也要略表心意。委实觉得意外。他正等候。却见谢震托着一只木匣大步走來。谢震神情欣然。全无一丝为难之色。信则便明白令柔尚未找到他。   谢震向來待人和气。唯独与白家兄弟很不投缘。与信则也无深交。此时略一致意就要别过。信则迟疑一阵儿。沒有将封令柔之事说与他听。然而谢震比他想象中更善于察言观色。走出几步之后回头问道:“白公公是否有话要对我说。”信则忽然醒觉:封令柔是不会去找他的。能否抓住最后一点机会令事情的发展有所不同。全在他自己。于是他将心中推测和猜疑和盘托出。谢震越听越是惊异。轻松的神色果然消失殆尽。当素盈宣他进去。看到的是一张凝重的脸。   他來。应该是奉送一件生辰贺礼。素盈不知道他怎么会不高兴。她不动声色打开礼匣。一见其中的无骨琉璃灯就惊喜地叫声“哎呀”。旁人看她的表情就知:这不稀罕的灯已经盖过了方才南安郡王托人送來的九色夜明珠。到底是谢将军出手。一下子就落在皇后心坎上。女官们交口称赞。手快的宫女添枝花蜡。灯外层的镂花琉璃顿时朦朦胧胧地亮了。   恰好这日天色阴晦。大略看得出七彩琉璃的绚烂光芒。巧妙的是无论怎样晃动。中心琉璃球内插的蜡烛始终保持竖立。Www。。com这一点的确值得喝声彩。于是宫女们又赞了一阵儿。素盈知道她们不解这灯究竟好在哪里。唯有谢震与她心知肚明。   “你还记着呢。”她微微一笑。像个孩子似的提起灯四处走。白信则与谢震跟在她身后。彼此看了一眼。只待一个恰当时机。   为看明灯色。素盈将它提到丹茜宫内最阴暗的地方。那光彩便像一段融化的彩虹。无声无息地淌了满地。这里霎时变成最瑰丽之处。“比那时的好看多了。”她向谢震诚意道谢。   谢震看着她伫立虹彩中央。会意地笑了笑。   大约是素盈十岁的时候。当时的东平郡王不知道从哪里弄來五个无骨琉璃灯。他突发妙想。要孩子们射麻雀。一刻之中谁射杀最多。就可得灯一盏。美其名曰褒奖射术。只有谢震与素盈袖手旁观。谢震处处违逆父亲已经不是新鲜事。可素盈也不听话则让父亲有些意外。   “我还记得。那天。娘娘的眼睛一刻也沒离开那些漂亮的灯。可还是不卑不亢地说。为一个灯伤了许多性命。有什么值得骄傲呢。”谢震注视着她说。   素盈立刻察觉到他想对某事发表高见。她兴致顿减。偏头向女官们扬了扬手。然后自顾自将那盏灯摇來晃去。看着遍地流转的光华说:“我现在仍然觉得。再漂亮的灯也不过一件玩物。Www。。com并不值许多。”说罢将目光投在谢震身上。仿佛暗示。你这盏灯也无法交换什么。别把太为难的事说出來徒增尴尬。   谢震自忖兜圈子的功夫差她太多。爽性直言不讳:“那么。为一座丹茜宫让世上失去一个人。是否值得呢。”   这问題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素盈笑道:“丹茜宫并非玩物可比。”谢震的神色愈加肃穆:“即使那个人是素盈。即使。为了丹茜宫。让素盈失去真性情。不能再称为一个真人。”   素盈心中微微酸楚。可依然只能落寞地说:“有时。不得不向‘无可奈何’四字低头……”她仰起头。眼睛亮如星宿。   “这四个字你一定已对自己说过太多次。”看着这个包裹在五光十色之中、仍然坚信自己所作所为必有所值的女子。谢震缓缓摇头:“你几乎要变成另一个女人。”   素盈失神地问:“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素氏。正在用素氏的方法。书写又一桩让后辈们咂舌的先例。”谢震的话并沒有激怒素盈。让她生气的是他眼中的惋惜。她低声喃喃:“今天你的话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给你什么。”   “封令柔的性命。”谢震清晰地说。   素盈的时间仿佛忽然静止。既无动作也无表情。片刻之后她提起灯。“噗”的吹熄了蜡烛。Www。。com这个晦暗的角落顿时被打回原形。她的神情在阴暗中令人难以捉摸。“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   “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出來。”谢震这样回答。   “你知道封令柔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容貌怎样、年纪几许。性情又是如何。你知道她做过什么。”素盈的神情麻木。“你什么也不知道。却來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我大约能猜到你想对她做什么。也隐约能猜到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谢震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素盈。几乎让她发怒。奇怪的是。怒气并沒有让她晕头转向。直觉立刻告诉她。是谁在他面前多嘴。她严厉的眼睛瞪向白信则。信则连忙默默地跪倒。   素盈将琉璃灯向谢震怀中一抛。既然她不想要。他也沒有去接。脆弱的琉璃“啪”的摔成一地碎片。“拿回去。一个碎片也别剩。”素盈生硬地说:“谢震。你不要以为。你所做的我都会欣赏。你卖弄的聪明。我并不喜欢。”   谢震当真俯下身一点一片拾起那些五光十色的残骸。捡了沒几片。他不慎割破手指。叹了口气。“你宁可不医幻症、不吃不喝。也不肯踏入咏花堂。。仿佛只是昨天的事。那日也是你。今日也是你。多年以后的你回头时。用一句‘迫不得已’评说今日。会感到一切皆有所值么。”   素盈背过身不看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不让他看到自己黯然的面容。   还以为。他能够明白。原來是她高估了他。   他什么也不明白。   他们两人似是忘了旁人。旁人却未漏掉一字。信则在旁看得真切。听得明白。大胆地说:“娘娘日前曾说小人在宫中日子久了。见识不同。娘娘可知道。小人在宫里这些年。学到什么。”   素盈漠然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信则却铁了心:“小人愿吐尽真言再受惩罚。”他顿了顿。发自肺腑说:“千万不要小看称帝二十年仍岿然不动的人。一个人或者有拱卫之臣。或者有卓越的能力。才能坐稳。这两样。您的夫君都具备。他将继续高踞皇座之上。直到下一个帝王之星出现。”   此言不虚。素盈心中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瞥让信则的信心又增。“小人曾在废后身边侍奉多年。直到废后死去。小人才仅仅窥到一斑。仅此已让人明白。。长久以來。自以为能左右他意志的人不是小看了他。而是沒有能力理解他。”他坦诚地望着素盈。说:“精心策划的计划。只要不被人看透。就是聪明。可是只要有一个人看透。在那人眼中。再好的谋篇布局也只是自作聪明。”   素盈身子一震。脸色也变了。   “有他在的宫廷。任何人都是在自作聪明。Www。。com”信则说:“外朝、东宫。皆有人宁做跳梁小丑。娘娘一向甘于示弱。何必在此时冒险奉陪。”   素盈忽觉喉中干涩。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可转念已明白:他把前途压在她这里。容不得闪失。   宫外女官忽然高声咳嗽。素盈惊了一下。提高声音问:“何事。”   “宫正司杨芳有事求见。”   信则与谢震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素盈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信则说:“迟了。”   这台戏。她已登场。   昨夜之惠向她禀报说:东宫妃正在与众位心腹女官密议。而白信则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暗示封令柔将有变故。偏偏令柔对东宫妃死心塌地。打算天一亮就求见素璃。   真让素璃察觉端倪。恐怕失去先机。   于是。不止素璃彻夜不眠。连素盈也沒有休息。   恐怕此时。宫正司里的封令柔。已经写下她想要的供状了吧。   慈明七年腊月初六。宫闱之中揭出一桩巫祝案:一名宫女诅咒皇后胎死腹中。   区区宫女与皇后能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皇后胎死腹中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宫正司不得不审慎地将这事查个明白。   之惠随杨芳走入宫正司监房的时候。Www。。com看到这名宫女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失声哭道:“令柔。”   听见她的召唤。令柔睁开眼睛。一见是她。立刻低呼一声:“你走。”口气并不凶恶。分明怕之惠受到牵连。反而让之惠满心都是罪恶感。她怒视杨芳。问:“为什么对宫女用大刑。”   杨芳用惯常的特异语调回答:“她的倔强。你比我更加清楚。”   “令柔。令柔。”之惠隔着木栏抓住令柔的手。悲道:“你真傻。所有的一切。若是为了來日更好也罢了。可你……你为什么要维护一个根本不屑于你的人。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令柔向她笑笑。说:“我沒有维护谁。我沒有行巫祝。更沒有人指使。”   杨芳听着阴阴地笑了一声:“你已供认。此刻又想反悔吗。”   “我什么也沒有供认。那都是你和你的主使伪造的。”令柔依稀预见到自己必死。抓住之惠的手臂。大力将她拉到面前。低声说:“姐姐。告诉那人。我沒有牵连她。”   那人。当然是指东宫妃。之惠叹道:“那人、那人。你口口声声都是那人。可知道她如何说你。你的供状拿给她看。她轻蔑地撕个稀烂。说:‘封令柔是谁。这名字我第一次听说。我怎么会指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去做巫祝这种可怕的事。’”   令柔呆住。Www。。com眼中蒙上一层朦胧。之惠遗憾地说:“你呀……有忠心。无本事。枉做马前卒。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只看一个人的心情。”   令柔怔怔摇头:“不。素盈不会放过我。她和星后沒什么不同。她也只会用我去铲除别人而已。我不会求她。”   “宁死。”之惠恻然。令柔笑笑。指着杨芳道:“他们造的供状上不是说。我是星后残孽。伺机报复皇后。也罢。好歹也算一个忠臣。此时死了。还好看一些。”   杨芳厌了她的啰唆和顽固。不耐烦地问之惠:“你看够了沒有。她是不是你在披云楼下见到的宫女。是不是她私底下和东宫妃见过面。”他好像是故意当着令柔的面揭穿之惠的真相。小小的眼睛中闪烁着恶意的快乐。   令柔浑身一震。一瞬间了然于胸。。原來之惠不是來探监。她是來作证。证实这名阶下囚罪名确实。   之惠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早走了不一样的路。你拉不动我。我也拦不住你。”令柔抽回手。不再看之惠。   牢房里似乎恰好吹过一股风。失去手心相连的温暖。她们的身子都冷得一颤。   “莲子姐妹。不过如此。”令柔缩了缩肩膀。失神地望着前方。她似乎并沒有感到十分愤恨或者意外。自嘲似的说:“说实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厌烦了敬你为姐。凡事先问你的意思。你也厌烦了拿出大姐的姿态照顾我。厌烦了我总是把你的意见撇在一边。你还要装作很大度。对不对。现在很好。至少我们的最后一面终于沒有虚伪。”   之惠沒回答。双臂抱胸躲避牢中的冷意。站起身向杨芳点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她。”她说罢心里忽然空了。好像一瞬间又忘了这两个字说出去会有多严重。茫茫然回头看了看令柔:“要是你那时听白副监的话。立即去找谢将军。而不是我……”   “不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令柔向之惠凄然一笑:“我除了忠心。一无所有。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而‘忠心’这东西。货卖两家就一文不值。。宋之惠。你记着。”   宫廷已有段日子未听到巫祝二字。这一次花样翻新。让宫中上上下下吃了一惊:提铃人原本担负着驱散宫中妖氛的责任。可是有人指使她。将写满诅咒的符藏在吊铃的手柄中。据说。这样就可将沿路的妖邪魔气全部赶往皇后身上。   这可怕而复杂的咒术前所未闻。用心之险恶令所有人惊疑。宫正司沒有发觉有人对铃铛动了手脚。又沒察觉宫中有人行巫。当日两名宫正就被各打五十板。逐出宫廷。宫正司一切事务。即刻交给原先的直长杨芳。   “素宫正与孟宫正是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挪。哭着走出去的。”崔落花想起那两个带着伤的老宦官。心中有些不忍。“他们还沒出宫门。臣就听说有人打算上书诤谏。近臣有罪为何不付有司劾实议法。”   素盈手持一枝腊梅。正由画师作像。画师一定会感谢她配合良好。。即使听到这样的话。她的表情和动作也沒有一丝一毫改变。直到画毕。她才将梅花交给跪着的宋之惠。问:“你说过废后原有十名可靠的人散在宫廷各处。除去两位宫正和你们姐妹六人。还有两个是谁。”   之惠为难道:“这只有令柔知道。奴婢只知其中一人与令柔的交情更胜我等莲子姐妹。若是近日有人为她搏命求情。必是此人无疑。”   素盈鼻端轻哼一声。似是怀疑是否真会有这样不顾性命的人。   阳光洒了满地。青石上云母碎屑勾勒的牡丹像星辰一样闪亮。素盈看了片刻。俯下身。从桌脚拾起一粒折出锐彩的琉璃碎片。崔落花勃然变色。即刻要去责罚打扫不净的宫女。素盈拦住她。悠悠地想起谢震一次次弯腰寻找……那时那刻她并沒有看他。她在生气。对他一次次在自己面前低头屈膝略感快慰。可是每一次他俯身。就挡住了倒映上她脸庞的阳光。让她的心情也不可避免地坠入阴沉。   “算了。”素盈把那一小块琉璃用手帕包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我并不想赶尽杀绝。不來惹我。就由他们自生自灭也罢。”之惠忙道:“太安素氏不过是持着我们的家人。要挟我们做个死士。相信他们两人若无家人羁绊。早晚会识得大体。弃暗投明。”   素盈笑眼望向她。道:“你初來丹茜宫。不妨先在承仪位下做个宫女。崔秉仪。你带她去拜见承仪。”   之惠敛容拜别。一路却见崔落花的态度不冷不热。浅笑道:“秉仪心中对奴婢的评价想必不高。”崔落花一旋身。莞尔道:“宋令人。你拿捏别人心思的本事的确让我佩服。可你既然自诩是个识大体的人。就该知道。猜对了并不表示说出來有赏。”   之惠忙为轻狂失言连称恕罪。崔落花领她到了承仪处。嫣然笑道:“娘娘担心你出卖了东宫妃。在东宫里惹人恼恨引來杀身之祸。将你要來丹茜宫做个令人。你可千万保住性命。别让娘娘失望。”之惠神色愈加庄重。俯首道谢。   崔落花谦谦答了一礼。走开老远才暗自摇头。   宫女当中的莲子姐妹意味着什么。崔落花比素盈更加清楚。在素盈看來。出卖一个姐妹沒什么了不起。。互相倾轧是素氏姐妹当中不断上演的戏码。她不知道:结拜莲子姐妹是宫女之间最神圣的誓言。宫女本该一心一意服从上位者的命令。但那命令如果危害到莲子姐妹。她们宁死不会照办。崔落花甚至听说过。有莲子姐妹不愿参与各自主人的斗法。一同自杀。这样的宫女会被所有宫女祭祀。即便十年、百年之后。已无人知晓她们的來历。她们的名字仍会被供奉在案前。结拜莲子姐妹的宫女们会向她们虔诚地叩首。而出卖莲子姐妹的宫女。将被宫廷中所有的宫女鄙弃。宦官们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宋之惠为了接近皇后。宁可背叛整个宫人世界。   崔落花又叹:皇后身边从來不会缺乏钻营谄媚之徒。若是不加分别。不精心筛选恩惠所及之人。便会轻易让这等投机小人见缝插针……   她正欷歔。又看见信则与信默在丹茜宫外争执什么。她心中的不快更重。不想与他们兄弟照面。却被信默看见。他撇开大哥向崔落花大步走來。   崔落花避之不及。愀然不悦:“白大人。娘娘既然不收白家的贺礼。你又何必等在这里纠缠不休。莫非惹出风言风语。对你有好处不成。”   她向來顾及丹茜宫体面。很少以一己好恶讥诮外臣。唯独待信默的神情拒人千里。说话又犀利。白信默浑如全然不觉。向她施礼之后。和气地说:“下官怎敢亵渎皇后以牟利。平心而论。皇后娘娘将下官拒之门外坚决不见。对外臣如此强横。声张出去对她可有好处。”   崔落花故意放眼四望。淡然笑道:“好在这里都是些不会声张的人。白大人说出这种话。万一真有离谱的言论。我们可好找源头了。”   信默早知丹茜宫不会对他友善。面不改色地说:“既然无论如何不能面见娘娘。。此物务请秉仪转交皇后。”   崔落花见他毫无虔诚之心。本不愿接。可信默坚定地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玉匣递到她面前。分明不肯罢休。崔落花白他一眼。接过來想打开。信默手一翻。五指将匣捏紧了不准她动:“只有娘娘一人可看。”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道比白家传家的翡翠还要紧。”崔落花冷哼一声。并不强看。不再搭理信默。转身走入丹茜宫。   素盈分明知道玉匣來历。一见就放下脸道:“你拿进來做什么。”   崔落花只是微微一笑:“众成其势。一人堪毁。娘娘砥砺至今。不可不防那尚未出现的一个败事之人。再说诚接君子。悦待小人。何必让轻如鸿毛的白信默恼羞成怒。有机会变成那个坏事的人。”   素盈忍了不怿之色。打开玉匣看了一眼。。其中只有一张纸条。她皱眉展开。见上面只有四个字:“腊八。申时”。工整的字迹仿佛临帖。一笔一划不可不说是漂亮、规矩。然而沒有半点自己的发挥和变通。素盈认得这是信默的亲笔。唯有“申”字中心一横写得异样的长。两边都出了头。显然是刻意。   她不明所以。翻來覆去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他呢。”崔落花示意宫女召白信默进來。宫女回來却报:“已走了。”   素盈又问信则:“你兄弟说什么了。”信则如实回答:“什么也沒有说。只要把这东西交给娘娘。”   素盈这下子更不明白。   明日。申时。   他來放下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素盈想了一阵子。不禁嘲笑自己:难道会是好意吗。   她将那字条撕得粉碎。依旧盛在匣中。“找个地方收起來。不要让我再看见。” 21.当年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绛色七宝素粥。赤黄双色栗子糕。分盛在青玉碗白磁盘里。素盈亲至榻前侍奉。深泓却心不在焉。他随便吃了两口。问:“宫女行巫术的事。查到哪里了。”素盈猜他一定知道其中关窍。她不能推说不知。   “事情确有少许进展。但那宫女的供状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宫正司不敢贸然下结论。”她说。   “的确不可松懈。”深泓笑了笑。“臆测你有了身孕。就如此诅咒。倘若哪天真有身孕。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素盈微嗔道:“这事也好拿來说笑吗。不过。我看杨宫正是个锐意进取的人。比先前那两位有魄力。应该很快就会有结论。”   听她提起杨芳。深泓含笑指着书案上几本奏章。问:“你知道写了什么。指责你蛊惑圣听。开内宫为近臣定罪的先例。”见素盈脸色变了。他又笑着说:“你不必担心。将宫正们逐出宫廷的人是我。不是你。已经有人代你驳斥这些别有用心的非议。”   素盈事后才知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原來。开先例的人是他。   原本内臣犯案自有宫规处置。从此往后。他可信手拈來亲断。而且可以用“违御笔”为异议之人定罪。分明专断之极。然而宫中执法宫正卷入巫蛊大事。他藉此收权似是无可厚非。。素盈虽将杨芳推上宫正的位子。也是枉然。此后宫正司形同虚设。皇帝一人垄断宫中的是非。他认定的对与错。旁人不得置喙。否则就是犯罪。   他越來越不舍得与人分享他的宫廷。   素盈当时并不知道这许多。只是他的话让她心中惴惴难安。她故意避开这话題。问:“陛下今日有心事。粥与糕。只吃了那么一点。”   深泓拧起眉头。小声说:“他们迟了太多。”   “谁。”   深泓慢悠悠笑道:“宰相和你哥哥。此刻本应坐在这里了。他们说有件要紧的事要奏。到现在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素盈原本就为“腊八申时”四字犯嘀咕。Www。。com得知琚相与素飒今日也要进宫。不免暗自担忧。深恐素飒与那來路不祥的四个字扯上干系。   时辰近午。琚相忽然求见。他來得太迟。深泓并未见怪。反而笑着说:“姗姗來迟。定是事出有因。”   琚相面色凝寒。并不避讳素盈在场。跪倒奏道:“臣有妄奏之罪。请陛下责罚。。昨日兰陵郡王遇刺一案柳暗花明。臣恐闪失物证。急求觐见。不想一夜之间物证已失……”   素盈与深泓默默对视。两人眼中所蕴含的意味却不相同。素盈想不出谁有本事在琚含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恐怕整件事是他玩的又一个花样。只是她猜不着这花招指向哪里。   深泓却不想让素盈继续留在这里。简短地吩咐:“皇后回避。”目送她离开。他才不慌不忙地问:“既然宰相见过证据。不妨说说。到底是什么人幕后主使。”   琚含玄再叩头道:“臣无证据。不敢妄奏。”   “你所知的一切皆不能向我隐瞒。是真是假。还是胡言乱语。我自会判断。”   琚含玄静了一刻。徐徐地回答:“西陲军中有一个军校。找到一样东西。托人送给兰陵郡王。有人误以为兰陵郡王已经得到。想要杀他灭口。其实那军校的礼物辗转多人。最近才抵京。可惜……臣看管不周。为人所窃。”   “这般神神秘秘。到底是什么东西。”   琚含玄又斟酌了一刻。才回答说:“是东宫勾通西国。出卖龙骧将军属下八千精兵的书信。”   素盈今日本就有些紧张。自玉屑宫归來更加焦虑。敲过申牌。崔落花和女官们依次來叩谢赏赐。她恍恍惚惚地应付她们。问崔落花:“现在是几时了。”   “申时刚过半刻。”   “哦。”素盈的心中充斥毫无头绪的惶惑。也不顾宫外还有等待谢恩的人。向崔落花道:“我想一个人清静。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准任何人來打搅。”崔落花正要与女官们告退。素盈又改变主意:“不必散了。接下來该哪一个。”   “娘娘既然疲乏。何必勉强自己。”崔落花委婉地劝了一句。可素盈想找些事情分心。仍抖擞精神召了在外等候叩恩的丹茜宫卫尉进來。他是个矫健的年轻人。行动迅速。几步走到珠帘外拜倒:“臣。丹茜宫卫尉素江。叩谢娘娘下赐之恩。”   素盈印象中。还沒有与谢震的接任者交谈的经历。甚至鲜少与他照面。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让她想起什么……   素盈一言不发地怔住。努力在脑海中搜寻。   那一定不是快乐的回忆。当她听到他声音的一刹。不寒而颤。   可是。究竟把那一点点记忆遗落在哪里呢。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臣。丹茜宫卫尉素江。”   素江。素江……还是沒有想起來……“素江。你是哪一家的。”她又问。   “臣出身清河素氏旁系。”   是他上任之后來拜见时。听过他的声音吗。不是。素盈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并沒有见这人。她只是说:“知道了。让他忠于职守。效力皇家。”   她可以把一件不打紧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为什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呢。是什么时候曾经见过面吗。她入主丹茜宫之后。或者更久之前。照顾淳媛的时候。做奉香的时候。素盈翻过了脑海中所有角落。还是寻不到让自己不安的症结所在。   “你以前在哪里供职。”素盈透过珠帘努力想要看清他。口中疑惑地喃喃自语:“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臣。。”他不解地回答。可后面的话素盈沒有往心里去。   这个“臣”字带着清河口音。素盈心中忽有一副画面骤然明亮:那时奉香素盈十四岁。被两个小宦官捉弄。反锁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夜渐深沉。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两人來了。   其中一人是东宫太子。。素盈不会忘记。她与他尚未谋面。不留神就见识到他筹备一桩暗杀……他总是这样大胆冒进。并且不小心。   另一个人对他说:“臣这次就是给您一个口信。。下个月初五。”   啊。是他。素盈心中一惊。旋即冷笑:她处心积虑送宋之惠入东宫。东宫也沒有闲着。早就放了一个多年的亲信在此。   “你起來。”她向素江说。这么些年发生的事情越來越多。她几乎把那个晚上完全抛在脑后。直到此刻她才有点好奇。胆敢与东宫一同策划刺杀宰相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江缓缓站起身。恭敬地垂下眼睛望着地面。他的神态很稳。果然像一个做大事的。素盈饶有兴味地打量一遭。心想。日后要提防他才好。司礼女官得她眼色。唱奏一声。准素江退下。他却沒有走。依然用他很稳的声调说:“臣有一物敬献娘娘。望娘娘不弃。”   女官在素盈示意下道声“准呈”。他便大胆地向前两步。素盈看不清他手里捧着什么。坐直身子眺望。他忽然扔了手里的东西一跃而起。一把扯断了数缕珠络。另一手已抽出佩刀向素盈当头劈下。   谁也沒有预料这突如其來的变故。   那一瞬间。素盈动也未动。她看见一道雪亮的光向她劈來。太刺眼。她想闭上眼睛。结果却张大了嘴。可是沒有任何声音发出來。一串血红在她眼前飞溅。她看见信则苍白扭曲的脸挡在她面前。   “快走。”他一把将她推下后座。就是这个刹那。丹茜宫里忽然有了声音。。女官们尖叫起來。可惜只是些毫无意义的慌张的噪声。沒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有人拖住素江的腿。有人抱住他的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而素江用刀锋反馈。   素盈从地上爬起來。立刻一步不停地跑。不敢回头去看。珠帘钩住她的发簪。她不知道从哪里來的力气。扯断它们。继续逃命。   有人抓住了她的外褂。她尖叫一声。旋身躲闪。外褂便从身上脱落。落入那人手中。   素江弃了这沒用的衣衫。又一刀向素盈劈去。却被她甩开的珠帘打中眼睛。他忍了疼痛大步追赶。他知道素盈跑不远。她只是个女人。天太冷。她的衣衫太单。脚步太乱。既然她不愿死在她拼命死守的丹茜宫。那么就让她挑选另一个殒命之地。   素盈在惊慌失措中忽生怨气:有人在丹茜宫行刺。为什么沒有侍卫现身救驾。对了。刺客本身就是丹茜宫卫尉……本该保护她的人。   现在她该去何处寻求保护。   缠在素盈发髻上的断线。不住把残留的珠子抛落在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素盈被这声音吓坏。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慌不择路时忽然明白“申时”的“申”为何两边出头:活似一刀腰斩了“中”字。原來是挑这时辰斩杀中宫。   素盈心中冰冷。恐惧和悲哀化成眼泪。。难道像谢震所说。她已经变成一个该死的素氏。已经让人这般恨之入骨。   一切是冲她來的。还有谁。还有谁会袒护这样的她。   素盈一个劲冲向前。全凭习惯和直觉引导她的脚步。不一阵儿眼前终于出现人群。她已是鬓乱钗斜。一脸狼狈惊骇的模样吓坏了宫人。   琚含玄正从玉屑宫中出來。皇后这副尊容让他脸上露出难得的诧异。素盈一把推开他。喊一声“快逃。”便直奔入玉屑宫。   素江提着刀追上來。琚含玄脸色骤变正要大呼。素江一刀砍向他胸口。又向玉屑宫中追去。众多宫人见这嗜血狂徒砍伤宰相。顿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素盈拨开玉屑宫一层层蓝色帷幔。慌张地奔到皇帝榻前。带着哭腔喊道:“陛下。”他正阴着脸凝思。见她这模样也吃了一惊。   一声“救我”几近脱口而出。素盈脑中却忽然转个念头。一双泪珠落在他胸襟上。话已改口:“快逃。谋反。”她心惊气促。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泣不成声。   皇帝神色骤变。沉声问:“是谁。。”   话音未落。殿内宫人已惊叫起來。。手提宝刀的勇士正走向皇帝面前。   潘公公一步冲上前。伸开双臂挡在御榻前。   皇帝的脸色严峻。伸手揽住素盈的肩膀。一言不发。   素盈一脸苍白。偎在他臂弯里。一时沒了主意。睁大眼睛盯着素江的刀锋:殷红的液体顺着雪刃淌下來。不知是谁的血。   “什么人。”皇帝厉声问。   素江紧握刀柄向深泓迈进一步。拄刀下跪。厉色道:“陛下明鉴。妖妇蒙蔽圣听。纵容外戚。荼毒宫人。诋毁储君。实为误国祸端。请陛下废皇后。籍其家。”说着手腕一转。染着血污的刀光映上皇帝的脸。素盈手心里早握了一把冷汗。这时更是浑身发抖。   皇帝仿佛丝毫沒有被身边的轻颤扰乱心绪。口吻反而平淡:“今日容你这般轻易地要挟君王废去正宫。明日只怕你将一纸退位诏书送到朕面前。要朕落印呢。”他满是威严的声音陡然抬高:“侍卫何在。。”   然而一连喊了三声。沒有人回应。皇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素江笑了笑。“陛下情愿为一个女人。丢掉太上皇的宝座。”   他洋洋得意的神情还未尽放。殿外再度喧闹。素江即刻失了神。须臾之间有一名禁军冲了进來。深泓向來人高喝一声:“拿下此人。”禁军二话沒说挺枪直刺。   素江躲过一击。并不还击。却挥刀劈向天下至尊的夫妇。那一霎他什么也沒有说。但素盈忽地明白他的想法:他不再需要退路。他死罪难逃。他不愿一事无成地死去。   刀光之下。潘公公本能地挺身护住皇帝。而禁军则失声惊呼:“阿盈。”他的长枪未挡住素江的刀锋。   素盈这一次闭上了眼睛。   “扑”的闷响。有一样东西插入谁的身体里。   接下來是“嘡啷”一声。素江的宝刀落地。   素盈睁开眼睛想看。皇帝却将她紧拥在怀。“别看。”他在她耳边说。“你看不惯这个。”说罢挥了一下手中的剑。   佩剑上玉石琤琮。素盈陡然明白某个深夜。触及她手指的冰凉是什么。   素盈自以为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但不知道那柄宝剑几时藏在他的被褥中。他又是几时握了长剑在手。   阳光轻抚着滴血不沾的剑锋。闪烁出冰蓝色的光彩。“冰洗……我以为它不会再饮血。”深泓颇有感慨。素盈却觉得他一早料定用得着它。   谢震此时方收敛雷噬般的震惊。上前看了看素江。说:“死了。”   一剑毙命。   “死了……”素盈在皇帝怀中重复一遍。死了就是再也问不出话。问不出主使和同谋。皇帝能精准地杀死素江。当然也能留其性命。除非他根本不想知道事情的來龙去脉。   血腥在宫殿中弥漫开。到处是诅咒的味道。素盈又向皇帝怀中紧靠。期望贴近他就能远离死亡的气息。皇帝就势抱紧她。见她惊魂未定。口气仿佛怜惜:“这地方脏了。我去你那儿休息。走吧。过去了。暂时。”   又有几名侍官进來。气喘吁吁地口称:“臣等救驾來迟。死罪。死罪。”   皇帝好像很累。缓慢而无力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识相地拖了那具尸体出去。   素盈听到素江的盔甲蹭着地面。发出一道尖锐惨厉的声音。   那声音她一辈子也沒法淡忘。 22.勾陈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腊八这天相府照例在门前施粥。虽然时近黄昏。依旧人声鼎沸。云垂每年主持施舍亲手分粥。忽然看见一双皓腕托着一只木碗凑上前。他愣了愣。抬头看见素澜顽皮的笑脸。猛忆起当年她扮了一个贫儿。为看清未來的夫婿是何模样。一连八次凑上前讨粥。激怒了舍粥的仆人。   云垂笑着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敲一下。开玩笑说:“家里几时饿着你。要少夫人來凑这热闹。”素澜扮个鬼脸。叹道:“可怜我一嫁人身价大跌。连一碗粥也讨不來啦。当初你可一句话也沒有多说。送了八大勺。”云垂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微嗔道:“你闲着。怎么不在里面帮娘打理过节的事。”素澜假装严肃:“我还要在这儿盯梢。看有沒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为了看清你的模样。一次次过來讨粥喝。”   云垂正要怪她出口轻狂。忽然一骑飞至。冲乱了人群。不知几人蹄下受伤。哀号顿起。激怒了云垂。他刚想教训骑士。却见其人是常在家中來往的一名武官。武官仓皇奔至云垂身边。拉住他的手往里走。说:“二公子进來说话。”   素澜一见便知大事不妙。命人收了布施的摊子。也随着他们入内。   宰相宫中遇刺的消息一经传达。相府上下顷刻震惊。他们不是寻常人家。隐约能感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在一年之内两次遇刺。透露出什么样的讯息。Www。。com琚夫人到底沉得住气。问那武官:“相爷现下如何。”   “相爷性命无虞。包扎之后便可行动。此时正随圣上急召重臣在昭文阁议事。今日恐怕不归。”   素澜急忙问:“皇后娘娘呢。”   “娘娘无碍。”   琚夫人不容素澜插嘴。又问:“昭文阁中议论的事是……”   那武官见周围几人无非琚相的儿子和皇后的妹妹。不需特别忌讳。便压低声音说:“禁军已围了东宫。大约是商议这个吧。”他知道的并不多。将这些话带到就匆匆告辞。   相府再无过节的心思。素澜陪婆婆坐了片刻。三句话不离今日变故。“爹的福星高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死。”琚夫人冷哼一声:“相爷玩刀的时候。那狂徒的爹娘还是乳臭未干的娃娃。相爷最后一次为刀所伤时。恐怕他还沒出娘胎呢。他沒死在相爷手下。只能说他是今天运气最差的一个。”   琚夫人笑了笑。又说:“你姐姐的运气才是好得惊人。天塌下來也有人替她撑着。”她的话听起來别有用心。素澜不敢随便接茬。垂泪道:“求娘容我入宫一趟。”   琚夫人正想心事。从容地反驳:“不是说了皇后娘娘无碍嘛。”   素澜揩去眼泪说:“毫发无损也是‘无碍’。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九死一生也是‘无碍’……谁知娘娘究竟怎样。毕竟要弄个清楚。我才能放下心。”   琚夫人想了想。说:“恐怕今日的宫廷。容不得你來去自如。”   “那也要试试才知道。”素澜得到她的默许。匆匆地去做准备。云垂安排了府中事务。返回房中就看见素澜在换衣服。他怔了怔才问:“这时候。你去哪儿。”   素澜在衣屏后回答:“宫里。平日无事还殷勤走动。出了事怎能毫无表示。”云垂登时沉下脸。“平日无事。与娘娘叙些姐妹情长也就罢了。你知今天是什么局面。宫里闹出这等大事。你去掺和什么。老实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素澜周身已装束停当。她不知云垂这把无名火起自何处。婉转向夫婿道:“我岂不知今日是什么时机。你别管我。我几时坏过事。”   云垂心绪原已糟糕。又听她说出“别管”二字。怒火突地上冲。也不与她理论。站起身便出外把门反扣。命人取锁。素澜见状大吃一惊:“云垂。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发小孩子脾气做什么。”云垂不理她。亲自把钥匙收好。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素澜连连唤他不应。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屋中生闷气。   一直坐到夜幕降临。云垂终于來开门。他气已消。又觉得自己做事的确蛮不讲理。Www。。com放下脾气要向素澜赔情。可开门就瞧见素澜一身装束仍然整齐。她阴着脸看了云垂一眼。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夺门而出。   云垂在她身后喊:“这么晚。你去哪儿。”   这一次。她连回答也省略了。   素澜错过了觐见的时辰。自知面见姐姐的希望渺茫。仅是为了与云垂怄气才一路到了宫门。不曾想经过通传。崔落花很快亲自出來迎接。见了素澜便说:“郡主來得正好。”   素澜诧道:“已经这时候。娘娘还沒歇息吗。”   崔落花摇头苦笑:“哪里能闭上眼啊。”   素澜听了叹口气。一路走进去。果然看见丹茜宫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灯烛显然添了不止一倍。连附近园囿、道路也广置灯笼火把。她走入宫内。见人头攒动。仿佛丹茜宫所有在册女官与宦官一个不漏。聚集在一起。然而他们全部静静地伫立外间。原本悬挂珠帘的地方。换上一面刻丝屏风。   透过素白菊花图案。素澜看见姐姐一人坐在榻上。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娘娘。”素澜轻轻唤了一声。素盈身子一耸。略感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來了。”素澜见她反应还好。稍稍宽心。笑道:“來陪姐姐说话。”她说着到素盈身边坐下。大胆地拉起素盈的手握了一下。只觉得手心凉冰冰的。   “你听说了。”素盈的神情空荡荡。声音也沒情绪:“我差点死掉。”   素澜紧握她的手。希翼给她勇气。她看着素盈的眼睛。柔声说:“姐姐呀。难道你以为。只要坐在丹茜宫花一点心思。差遣别人动动手。永远不必玷污自己的眼睛。这天下就会乖乖臣服脚下。”捕捉到素盈瞬间的哀伤。她摇头叹息:“唉。。你的确会这样以为。你是素盈。你一辈子也无法让自己的手沾上别人的血。沒关系……以后会好的。”   “会好吗。”素盈伸手捂上眼睛。“我不是沒有想象过自己死去的时刻。然而我想到的不是这样的死亡。以后不过是再多一种噩梦。会好吗。”   “会的。”素澜抱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今日不过一个拙劣的伎俩。日后你会耻笑它。到那时候。什么都不算可怕啦。你几曾见圣上怕得发抖。他早就入昭文阁做事去了。娘娘。你在发抖呢……这并不是你此刻能做的最好的事吧。”   素盈推开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几次吞吐之后。她的态度渐趋安定。   “是啊。”她双眼闪亮。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沒做完。”   信则从昏迷中痛醒。看到一大片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人世还是黄泉。片刻之后知觉越发明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背部好似一条火蛇盘附。连他也忍不住疼得**。   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伤口上。与烧燎似的疼痛相比。冷冷的触动反而舒坦少许。他惊得回身去看。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发簪摇动的影子。   不需要看清面目。他也知道这是谁。于是更加吃惊:“娘娘。”   “别叫得那么凄惨。你死不了。”素盈说。“你豁出命换的东西。我会给你。”   她的话让信则心一宽。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再一次疼醒。想起來还沒有谢恩。忙呼一声:“谢娘娘……”   可是素盈已经不在。   夜渐深。昭文阁上华灯灿烂。阁下是明戈亮甲。一片森森寒光。   领军将军见仪仗送皇后來到近前。行过君臣礼之后说:“娘娘留步。圣上在阁上议事。后宫妃主不得入内。”   素盈扫了一眼阁下众兵卫的兵器服色:除了护卫昭文阁的司阁将军之外。领军、护军、左卫、右卫诸将军的部下皆在其列。然而不见二卫将军的影子。这两人掌管禁卫。却让逆贼突入御前。只怕他们这辈子也不能再到昭文阁下侍奉。   “我不上去。就在这里等一会儿。”素盈浅浅一笑。却让领军将军为难:“此处风急霜重。兵戈交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娘娘銮驾不宜久留。”   素盈不理他。忽见一队灯笼送着一个人渐行渐近。她好奇是谁來得这么晚。仔细端详才发现是哥哥素飒。领军将军迎上去道:“郡王请速登阁。”素飒以君臣之礼与素盈相见。一字未发便匆匆入阁去了。   素盈目送他的身影。心头忽然慌张。“他……。”领军将军不回答。反而说:“娘娘恕罪。。即使娘娘守至天明。臣也不可通传。务请娘娘以御体为重。速返丹茜宫。”   他是武将。说话直來直去。素盈和蔼地笑了笑。并不怪他。可也沒有妥协的意思。她又等了一会儿。看见谢震从阁中出來。素盈见他无事。这才转身走开。   走出老远。她与宫娥停下脚步。专等谢震跟上來。他拜毕垂首而立。素盈徐徐地问:“唤你上去做什么。”   “问臣为何出现在玉屑宫。”谢震将御前的对答如实相告:“臣曾任职虎贲郎。原想趁今日过节。与旧日同僚约定小聚时辰。未料到看见狂徒提刀在宫中冲撞。臣一时情急。才会逾职阑入玉屑宫……”   素盈一挥手打住他后面的话。蹙眉问:“怎么。唤你上去。是要罚你。”   谢震躬身道:“臣为北门禁军将军。未得召唤擅自在内宫行走。的确不该。何况又闯至御前。理当受罚。”他稍缓口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又说:“蒙圣上恩典。以救驾之功与过相抵。”   素盈轻哂:“寻虎贲中郎。怎么会走到丹茜宫附近。你是去见我……为何不说是我唤你入内。只要说。‘未至丹茜宫。远远看见歹人追逐皇后。救驾心切才会一路闯入玉屑宫’。不就可以了吗。好大的功劳。就这般轻贱了。”   谢震一低头将话忍住。素盈微笑道:“这些人还可靠。有话但说无妨。”   谢震凝望她。说:“现在回想。慌张时脱口而出的一声‘阿盈’足令圣心不快。此时怎能谎称是娘娘召唤。再添嫌隙。”他见素盈容色宁静。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素盈的嘴角轻轻地抿起。“你不是说。我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吗。我已经不是阿盈。你还管我做什么。”谢震知道她并沒有生气。慢吞吞地回答:“这世上有什么人一成不变呢。我到现在才知道。你还在我眼前。已是最大的幸运。”   素盈听罢向他伸出手。稍稍犹豫。还是在他肩上沉沉地按了一下。说:“我沒事。”   谢震知道此时此刻。那一地破碎的琉璃成为往事。他躬身告退。走出三步就返回來。说:“其实我知道。不论你我。有时候不得不硬起心肠。否则就无法存活。可是我也知道。不能一直如此。否则就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素盈笑笑:有一丝机会他就不放弃拉住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让她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素皇后。   “可惜北宫门离我太远了。”她说。   离她近的人。沒有一个能挽住她。只会拿着刀。追赶她去越來越深的噩梦。   素盈与谢震分别。又折回昭文阁下守候。直到大臣一一自阁中退出。皇帝还留在阁上。又过了一会儿。素飒陪琚相一道走了出來。   素盈见琚相裹着温暖的厚氅依然面无血色。心中说不清是同病相怜还是别有滋味。琚相见她一身朝装。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大冷天。娘娘怎么站在这里。”   素盈不回答。反问:“还有谁在上边。”   “事情已说完了。”琚相似是牵动伤口。微微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圣上在等人。娘娘这时还不能上去。”   素盈沒问他在等谁。。她看见远处。睿洵被一队兵士簇拥着走过來。   “你要在这里等。”琚相带着一点兴致观察她。“等着和他碰面。”他指的当然是睿洵。他以为素盈想看看睿洵今晚的表情。可素盈沒理会。她无视从旁边走过的太子。定定地伫立在昭文阁下。显然不达目的不会离开。   “现在我有点好奇你要请求什么。”琚相轻喃一句。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步履缓慢地走开。他身后的素飒关切地看了看妹妹。说:“你放心吧。”一字字掷地有声。   素盈含笑答他:“我并不担心。”   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这些好端端站在昭文阁外的人。   皇帝已很久沒有出现在那张书案后。睿洵看多了他在玉屑宫半倚御榻的形象。诧异地发现:他再次出现在那面描龙画壁之前时。威风依旧。   “父皇……今日的一切。不是儿臣所作所为。”他本來就无所隐瞒。又着意添上几分诚意。那口吻听起來几乎可怜。   深泓直直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睿洵原本就不充足的信心。又被这安静剥夺了两成。也不知道这寂静持续了多久。深泓极其缓慢地问:“二郎。为什么。”   “父皇……”睿洵对父亲的质问有些失望。“儿臣什么也沒有做。沒有指使人行刺。儿臣一直遵循你的教诲。。不可轻举妄动……可是。有些人厌倦了等我犯错。今日的一切。就是这样。”   深泓沒有回应。伸手拿起书案上一张纸。轻轻一抛。那张纸飘飘忽忽落在睿洵面前。他大惑不解。拾起來看了两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陲一个军校拼死得到这封密信。送给兰陵郡王。中途几经风波。素飒还是把它夺了回來。今夜呈给我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写给西国主帅的信。里面写的。与你向我禀报的战事并不相同。”深泓双手撑着书案。慢慢地站起身來。“你葬送了龙骧将军的精兵。换來西国许诺來日出兵助你登上皇位。藉此机会乘胜修和。与西国王秘约儿女婚姻。的确。后家、宰相拥有的。你还沒有。你妻子拥有的。你不情愿依靠。可是。。向外敌寻求助军。你疯了吗。。”   睿洵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样东西。吞吐不得。憋得他浑身颤抖。“这不是真的。这是捏造。父皇。这是假信。”他大喊起來。连阁下的素盈也听到了。   她心中一颤。问哥哥:“你做了什么。”   “我早就想做的。”素飒眼中精光闪烁。   “向我证明。”深泓一步步走过去。拾起那张纸。“文辞。笔迹。印信。甚至……落在右边的火星。。你惯用左手。写字时。灯烛总是放在右边。”   “这些小节人尽皆知。诚心模仿怎会不加注意。”睿洵痛苦地向父亲大喊:“父皇。为什么要我证明。只要你相信。我就什么也不需要证明。”   “那么给我一个提示。让我面对天下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们。我不是偏袒自己的儿子。我是在为一个清白的人主持正义。”   “父皇。你可以为素飒御笔出罪。可以发落内宫近臣。你的话就是正义……为什么对你的亲子满口推诿。”   深泓看着这个几乎绝望的孩子。极缓慢地摇摇头:“你太傻了。他们都不是储君。做的也不是这样的事。赶的也不是这样的当口。”   睿洵惊诧地望着父亲。忽然怀疑他们是否真是父子。“可他们的确做错了一些事。而我什么也沒有做。”他讷讷地说。刚说完就明白了:他有沒有做。谁会在乎呢。所有的人。只在乎他们看到的。   “啊。”他无力地发出一声长叹。在一个疯子闯入玉屑宫行刺的夜晚。忽然出现一封伪造的信。不巧的是。那疯子恰好是他过去的密友。并且在口中喊着要他父亲去当太上皇。不巧的是。那封信也在说着同样的事。更不巧的是。他现在满脑子想到的。不是如何为自己雪冤。而是一句话。。   不。父亲不会救他。   如果连这样一个孩子也搭救。无异于同全天下说:他是我的儿子。他做任何事。我也原谅他。即使他通敌觊觎我的皇位。即使他谋反威胁我的性命。我也宽恕他。   不。皇帝不会那样做。否则就是把自己的一切。。皇位。性命。交在储君手中。   皇帝绝不会那样做。就算明知他什么罪也沒有犯……   “啊。啊。”睿洵连连叫了两声。声音越來越苦闷。可是再无任何意义。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怎么会落到这地步。他呆呆地看着父亲。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父皇。今天是腊八。”   深泓默默地看着儿子忽然平静。心中隐隐痛起來。   “儿臣原本备了素粥。打算亲手侍奉。”睿洵说。“父皇。你想尝尝吗。”   他说话的口气。犹如今生今世再沒有机会。深泓心中一软。柔声回答:“你去取吧。”   睿洵拜了一个大礼。起身离去时。风度依然很好。“父皇。我的确太傻了。”他的声音忽然深沉。“你沒有教我。。有些人。我永远等不到他们犯错。而我自己。也傻得沒有发现。”   深泓扶着椅子坐下。累得仿佛再也无法站起來。昭文阁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享受死寂。   一串安详的脚步声踏着软毡登阁。素盈的身姿慢慢映入眼睑。她走上前施礼。仔细地打量他。说:“陛下。请休息一会儿。”   “你等了很久。只为说这个。”深泓见她点头。向她伸出手。   “原本有别的想说。现在。不该用任何事累你。”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手。坐在他脚边。轻轻将头倚在他膝上。他们沒有说话。半晌。深泓才叹:“你是个聪明人。”   素盈笑了笑。“我是个倒霉的人。聪明的火候不对。干坏事。我不够聪明。当好人。又聪明过了头。陛下洞烛隐微。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深泓抚着她的头发说:“我是做尽了傻事。才有今日。可是到了今日才发现。想再做傻事。也做不得了。”   “幸好我不像陛下一样聪明。否则。会和陛下一样寂寞。”素盈说着望向他的眼睛。自己也诧异今晚说话大胆。转念想:她今日连死也见过。还有什么更可怕呢。   深泓听了她的话。呵呵地一笑。“你怎么不在丹茜宫等着。”   “我……一个人不敢留在那里。”素盈知道这并不是博取同情的谎言。   “那我们一起回去。”深泓说。 23.心迹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一撮砂糖倏然融化在腾腾热气里。   睿洵诧异自己的手沒有颤抖。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本该绝望……他笑了笑:谁知道呢。大约这样的漠然。就是他的绝望。这问題实在无需深想。   “你为什么不拼死否认。”素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封伪造的书信。就把你吓傻。”   睿洵苦笑:的确。吓了一跳。。造伪书的人。简直会读他的心思。他不是沒有想过。利用有利的战机联络西国。因为他实在沒有十分可靠的力量。可他仅仅是想了想……那封书信出现时。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把这些想法写了出來。   “竟然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沒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素璃拭去一滴愤怨的眼泪。恨恨地说:“我们太粗心。错失了它的筹划而已。”   发觉时。已太迟。   不。也许。什么也沒有迟到。一切都是正该发生的事。只是在他的幻想中。來得不该这么早。   十数名禁军将东宫夫妇送到丹茜宫门外时。素盈与深泓和衣相偎。卧在御榻上。他们知道对方沒有睡着。宫人们也知如此。可是皇帝与皇后谁也沒出声。   他们默默地睁着眼睛。细听潘公公出外柔声转告:“陛下已安歇。”不知睿洵低语什么。又听到潘公公说:“殿下。这么晚了。不合规矩。”   过了一会儿。东宫夫妇还不离去。深泓终于不忍。推素盈起身。说:“让他们进來。”   睿洵送的是一碗粥。触手还温暖。素璃奉一壶酒。原该在入暮时孝敬。她膝行至帝后脚边。口中唱颂驱鬼避疫的古歌。向天、向地弹去指端的酒。恭恭敬敬斟了两杯送往帝后面前。   深泓接了过來。依样在杯中浸湿手指。向空中弹了三次。将金杯送到唇边轻轻一沾。翻手把残酒倾在床头。素璃似是心中感动。两滴眼泪扑簌簌垂在手上。她急忙抹掉泪痕。对着深泓深深地一拜。   皇后本该用同样的方式将另一杯酒倾倒在床脚。取“乾坤长久”之意。可她不想接。寒着脸一动不动。   毡毯上那一片酒渍下。艳丽的花朵沒有变色。这并非一杯鸩毒。素盈知道这一次她的表现不及深泓大度。然而她不在乎。酒气泛开浓浓醇香。可素盈冷着一颗心。冷眼看睿洵朗声说出那套为父亲祈福的说辞。烛光不安地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淡淡影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他的脸色泛白。但声音有着神奇的平缓。他将盛着粥的青玉碗高举过头。   深泓专注地凝望他的孩子。沒有接。睿洵抬起眼。微微苦笑着拿起调羹。舀了一匙放入口中。毫不迟疑地咽了下去。   “你何必呢。”深泓悠悠慨叹。伸手端來玉碗。素盈心头一紧。狠心将小人做到底。抢着把那碗粥夺下。交到旁边宫女手中。东宫夫妇见状。一个字也沒有说。齐齐深拜。在禁军的护送下离去。   深泓看了素盈一眼。目光中不知是责备还是玩味。素盈昂然与他对视。沒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并且大胆地伸手在他唇上一擦。要把那聊若无迹的酒痕也清除干净。深泓趁势抓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心里也知道。他不是一个敢弑父弑君的人。”   “今日。不是。今夜。谁知。”素盈低低地说:“你刺死素江。是怕他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可是你的心思。那些人能体会几分。”   “我杀死他。是不想让一个疯子的错误变成更多人的浩劫。”深泓的声音变硬。让素盈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不该用自己的想法附会皇帝的用心。   她无力地喃喃:“我很累。”   深泓像是早已习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用前辈的口吻安慰她:“明日起來。你就会忘记这句话。”   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助深泓酣然入睡。素盈却不敢沉醉。她今夜打定主意不合眼。索性等待天明。但是不消片刻。她浑身酸软无力。一心只想睡到地老天荒。素盈心想。这次真累了。她静静躺了片刻。悚然警觉:皇帝睡得无声无息。他从不会如此。更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夜晚如此安稳。   素盈想翻身看看他。胸中忽然一阵气血翻涌。那股猛浪瞬间撞入头颅。她眼前发黑。连喘气也变得艰难。明明刚才还可以动弹。此刻脖颈之下却像是注铅……她费尽力气想在他耳边呼喊。可做到的只是头一偏。重重撞在他的肩上。咝咝呼吸喷在他肩膀。他还是像一尊熟睡的雕像。素盈大口吸气。期待自己能发出声音。哪怕只是一句耳语。可惜呼吸也渐渐变成一件奢侈的事。她的感觉越來越麻木。心思越來越模糊。   就这样无所作为吗。待明日。宫人來唤他们起身。只发现一对僵硬的尸体。   不。她张开嘴。用尽浑身力气咬住他的肩膀。   (上部)   深泓的身子疼得一颤。猝然惊醒。   “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按住肩头。身子几乎是从素盈身旁弹开。他低头看了看受伤的肩头。满脸愤怒和惊诧地看着皇后染血的嘴角。又一次……这大胆的女人又想做什么。   她的长发散了半床。凌乱中苍白的脸庞沾满泪痕。她像一枝被折下來的花。再不能摇曳生姿。只能含泪望着他。   他忽然明白。   宫女听到皇帝的惊呼。慌张地涌入内。这一夜她们难免草木皆兵。一见深泓血迹斑斑的肩头。立刻“哎呀”叫出了声。旋身向外奔去。边跑边叫:“快传太医。”   “站住。”深泓大声喝止。“不要大惊小怪。取一碗热水來。”   潘公公迅速捧來最大的碗。战战兢兢望着他。“我沒事。”深泓说着托住素盈的后脑。说:“把这毡毯拿出去烧掉。”潘公公心中惊骇。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卷起毡毯。弓着身子倒退出去。   深泓从玉枕中取出几片干涩的叶子嚼碎。和着热水送素盈吞服。   即使如此。他想。也许她还是会死。对她來说。这些枯叶來得太迟。他又取一粒干枯的果实塞入她口中。然后轻抚她的脸庞。擦干所有泪渍。抚下她的眼睑。   难道这就是他与她戛然而止的时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想。不该。她沒有接素璃的酒。她的一切防备都沒错。她不该在这时离去。   潘公公带着洁净的白布回來。吃惊地看到深泓同刚才一样敞怀坐在床上。仿佛并沒有感觉寒冷。“陛下。您的肩膀。”他想上前包扎。却被深泓挥手拦住。   “嘘。。”深泓将手指放在唇边。邀他一起聆听。   潘公公也听到了一种轻轻的颤动。。   “咳。”皇后又咳了一声。睁开眼睛。   这日是个阴天。宫殿内外灯烛全燃。素盈伏在枕上许久才缓过神。取出口中异物。勉力发出虚弱的疑问:“冬珊瑚。”深泓在案边写什么东西。不知是沒有听到还是不愿给她解释。   他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将那东西卷起來。素盈看清是一卷诏书。素盈从沒有见过他亲笔下诏。但在今日。发生更古怪的事情。她也不会惊异了。   深泓将诏书交给潘公公就坐回床边。轻轻理顺素盈的长发。   他沉默了好久。说:“我不想瞒你。。中了沉梦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数年。迟早暴毙。”然而此刻的他一点不似中毒。素盈想问他: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为什么你会沒事。当初忽然病倒。是不是也与沉梦之毒有关。   但她今日已说错一句话。同样错误。她不敢再犯。潘公公回來复命。他便大步走到帷幄外同潘公公说话。素盈竖起耳朵。听到他问:“她怎么说。”   “她不愿独揽。”潘公公回答。“并且。殿下也不愿意推在她头上。陷母族于不忠。”   素盈当下领悟:他想要素璃替他的儿子挡箭。素璃最近声望大跌。与后宫妃嫔不睦。又缠上巫蛊风波。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不必处心积虑保她。可惜睿洵除了妻子一无所有。不能就此抛弃发妻。而素璃……素盈听之惠说过。每一个向素璃投诚的宫人。都会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话:“这一刻开始我要你记住。。你服侍的不是我和太子。是我。是我一个人。”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独立承担丈夫的灾难呢。   深泓重入帷幄。素盈才问:“陛下刚才颁了什么样的诏书。”他沉默了更久。怅然说:“这个国家失去了储君。”素盈悚然变色。以为睿洵已受三般朝典。可他接着说:“从今起。只有庶人睿洵。我已命他一开城门就离开京城。日后无诏不得擅还。”素盈又诧异。。他竟然真的放过睿洵。   在这充满风波的一天。到底哪一种感受让她更加吃惊。她也说不清楚。“陛下是真心疼爱他……”说出口她才觉得可笑:唯一一个活下來的皇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一定奇怪。”深泓像比素盈自己更明白她的困惑。安闲地说:“昔日的秀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可这并不妨碍先皇喜爱他。我早知道洵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可我从未想过。皇位必须交给一个和我一样的帝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洵有他的优点。我很想知道。他登上皇位会写一段怎样的历史。可他。不小心越过了这趟旅程的底线……”   丹茜宫静了下來。最后还是素盈的叹息打破了静谧:做他的儿女。到底比做他的女人幸运。素璃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绝不会揽罪。她要以睿洵妻子的身份。跟他一起沦落。再伺机与他一同东山再起。重圆她的美梦。   “陛下。我可不可以去送她。”她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   皇后的一声喟叹脱口而出:“为我们都生在素家。”   深泓的睫毛颤了颤。思忖之后说:“我不愿别人看到。皇后为皇帝废黜的储君送行。”   “我不会被人发现。”素盈如此回答。   睿洵觉得自己已经等了一百年。就在两个月前。他多么威风地从城门进來。谁知迎接荣耀的不过是一团泡影。像这样离开时。他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可城门迟迟不放行。他靠着马鞍仰望天空。视线所及之处一无所有。黑沉沉的一片宁寂吞沒了月色星光。   由远及近传來车轮碾动。不紧不慢的声音吓了睿洵一跳。   牛车停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不多时。一名侍卫走到睿洵身边说:“是驸马的马车。请素庶人过去说话。” 睿洵心中疑惑。问:“哪个驸马。”   “东洛郡王。”   睿洵摇摇头:素沉怎么会來送他。大约是姐姐凤烨公主。他不愿与素璃说话。对侍卫说:“你让她过去。”   素璃的脚步稳定。从睿洵身边走过时。看也未看他。她一走近那辆马车。立刻有人为她揭开车帘。旋即严守一旁。车内沒有亮光。素璃愣了一下。怔怔凝视暗影里那个女人。她端正地坐在那里。Www。。com姿势和气态都不是孱弱的凤烨能够具备的。   是素盈。素璃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要走。   素盈的声音不高。在静夜里足够清晰。“只有东宫活着。东宫妃才有意义。但若失去妻子的地位。东宫的死活。与素璃何关。你是这样想吧。他……真可怜。”   素璃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身上了马车。随手把毡帘落下。她紧盯着素盈。一字一字说:“他可怜不是因为遇上了我。而是遇上了你。他沒有想到。你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与宰相一起陷害他。”素璃边说边不住地摇头:“我真是太蠢了。竟然沒有发现。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宰相的幌子……让怀孕的疑云充斥宫墙。让你们全家扮出将要得志的嘴脸。只是为了让我们提防一个不存在的龙胎。”   她指着素盈嘿嘿笑了笑:“你也很蠢。。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点死去两次。两次都沒有手下留情。就算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命沒有了。能怎样呢。失了皇后。你家照样要垮。便宜了宰相。”   “那是我的事。我來。不是同你谈论今天的成败。”素盈平静地说。“我想看看阿寿。”   素璃立刻警惕。“他还睡着。你看他做什么。”   素盈柔声说:“以你们夫妇的处境。如何抚养他。”   “不劳你费心。”素璃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一挑帘跳下马车。她回头望了素盈一眼。说:“你心里知道的。你來。不是见我。也不是看阿寿。你是來送他。就像他当初送你到宫门……”   素盈沒有想到她仍然对这事耿耿于怀。素璃咬牙切齿地望着不远处的丈夫。说:“同你的分离。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缺。当你嫁作他人妇。那个缺口痛了很久。后來。只要想到你还活着。你也许会生一个同他竞争的继承人。心缺就变成一块心病。现在那伤口裂成一道鸿沟……如果硬说他心有所属。一定是属于你吧。尽管。不是很愉快的归属。”她今日的口气一直消沉。至此方添一丝快意。呵呵一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一颗别人染指的心。输尽我的全部。不。我还想看着你和他。最终落得什么下场。”   素盈心寒:原來素璃不仅不爱他。甚至有些恨他。大约连素璃自己。也是此刻才发觉。   素璃大步走开。冷笑着走到睿洵身边。说:“去见她吧。”   睿洵仍不解车中的人是谁。怎么会和素璃恶声纠缠。直到迈上马车辨别出素盈的身影。他才苦笑一下。打算掉头离开。不想他踩着车里一样东西。发出笨拙的声响。素盈低低地出声道:“你脚边是火镰。递给我。”   睿洵在脚边一摸。果然摸到火镰。向她怀里一抛。仍要走。又被她一句“慢着”拦了下來。她拿着火石磕几下。几点明红色火星点着一盏纸灯。灯芯摇了摇。悠悠地亮了起來。她穿着过去的衣服。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熟悉的面容。可他们的神态已经不复当年。恍惚之间。睿洵觉得如梦似幻。待她一转眼凝视着他。他又猛然觉醒。冷笑起來:“你來做什么。”   “是你父亲准了的。”素盈说。“我來找一个答案。”   睿洵静静地等待。可是她过了好久又说:“算了。”   “问吧。”睿洵放缓口气。“今日的素盈。不该连提问的勇气也沒有吧。”   “今日的素盈。不该太在意那个答案。”   睿洵见她无话可说。转身就走。临走时回头注视她的衣衫。说:“这件衣服。好像是你第一次出宫时穿的那件。那时候你多大。十五岁。十六岁。……简直像是十年前的事。”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碗藕羹。勾销了。”素盈悠悠说道:“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睿洵。你是我那时知道的最温柔可亲的人。你是怎样狠下心。一生不会有孩子。你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会从后座跌落到不知名的角落。孤独终老。然后默默无闻地变成宫廷里一堆腐土。”   他忽然转身回來。面孔几乎贴上她的脸。素盈伤心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毫无征兆地把她抱紧。说:“不会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那时。我是这样天真地认为。除了孩子。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素盈胸中溢满酸涩:别人天真。至多不过害自己。他的天真。却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他现在还是那么天真。來夺他父亲和她的命。“曾经有那么一瞬。我想。也许成为你的侧妃也会很好……”她说这话时太冷静。睿洵的柔情顿消。只余欷歔:“那一瞬间。不会再來。”   “是啊。”素盈闭上眼睛。轻轻地推开他:“你走吧。”她的手臂僵硬。睿洵很容易察觉她动作迟缓。其实他刚才就注意到:她打火石的动作笨拙。腿脚一直沒有动。一定还在麻木。就像他的父亲。很久不能离开床榻。他看在眼中。心里不是滋味。   “我沒有策划愚蠢的申时宫变。我沒有想过杀死你。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所谓的我的供状。。那一定不是我的招认。在这世上。沒有什么不能造假。此时此刻我对你说的话。是我唯一的供状。。我沒有那么做。”睿洵握住她的手。素盈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用很慢的语调说:“可你还是在酒里下毒。效果与宫变无异。我差点又死一次。”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连这件也沒有做。”睿洵说。“今天发生了一切。可父皇并沒有杀我的意思。我与素璃都看得出來。怎么会自掘坟墓。是对他态度不满意的人。一次次施展伎俩逼他罢了。”   素盈看着他。怔忡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睿洵听到城门放行的声音。知道分别在即。他跳下马车。忽然问:“你哭了么。”   素盈疑惑地回答:“沒有。”   云端泻下一丝曙光。他苍白的面孔迎着光。绽放一个哀伤的笑容:“是我太傻。分别时。竟然只想要你的一滴眼泪。” 23 底线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回到丹茜宫。深泓沒有问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又或者感受到什么。   他睡着了。   素盈悄悄地跪在床头。她的腿脚还发麻。反而不觉得跪久了多么辛苦。   他睡得安心吗。她暗暗地想。也许很安心。他把他唯一的儿子。扔到了是非之外。也许他以为。睿洵能够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避过风头。早晚回來。   素盈一直端详他的面容。他在梦里蹙起眉头。越拧越深。仿佛陷入噩梦。突然。他挣脱梦境睁开眼睛。瞪着面前的人。当他发现是她。神色又和缓下來。   她的眼睛很迷惑。他伸手托住她的脸。声音有些哑:“一定是他说了什么。”   素盈点点头。说不出话。   “你是个不会死心的女人。”深泓翻个身。仰面平躺沒有起身的打算。“再大的背叛。你也想找一点蛛丝马迹。证明它不像看起來那么糟糕。即使你差点送命。”   素盈原本想说的话。这时候也说不出了。她痴痴地问:“陛下。你会多睡一阵儿吗。”深泓合上眼睛。“嗯”一声说:“你也歇一歇。很快。我们都要忙不过來。”   素盈伏在床沿。慢慢闭上眼。   二十年前。四个人一同建立这个王朝时。当中有几个想到了今天。他说。洵越出了底线。那些人的离去。是否也因迈出了越界的一步。   还有一个人。同样越过了自己的底线。素盈好奇。皇帝与他之间会怎么样。   她想得太多了。二十年后。若是她还活着。是否会哂笑今天的自己。   深泓沒有猜到她沉默的缘故。轻轻地说:“如果相信洵的话会让你好受……你可以选择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沒人会笑你。可你要知道。不会有人坦率地承认‘对。一切正是我做的’。”他说着偏头去看素盈。却发现。她枕着手臂睡着了。   “皇后。”深泓轻轻叫她。素盈“嗯”一声含糊应答。沒有转醒。她的呼吸伴着他的心跳。他越來越清醒。渐渐听到更远:宫中炉火噼啪。窗外北风扫过树枒……忽然有一段故事涌到他嘴边。   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在她咫尺之处讲述。不在乎她能否听见。“我在宣城时。有个胡人自告奋勇为我相面。母亲用胡语问他。‘我儿生命中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他说了两句。停下來。素盈显然沒有醒來。   深泓继续说:“当然。她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登上皇位。可胡人显然会错了意。回答说:‘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母亲觉得被愚弄。打了他五十板。”   他笑了笑。那表情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事情滑稽。   “洵出生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胡人又來找我。我怕他会错了意。用所有我们能沟通的语言问他。洵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是什么。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说:‘我肯定还是要挨打。可是。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我哑然失笑。不以为意。同样的预言。在我身上只是无稽之谈。”   深泓停了很久沒有说话。好像把这个故事的后续遗忘。   “后來呢。”素盈不知在哪一刻醒來。轻柔地问。深泓于是继续说:“当歆儿出生后。我忽然想起他。派人四处去找。终于把他找來。我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   “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素盈开个玩笑。深泓却点点头。“他还沒有开口。先伏在地上。说:‘原來找我來。是想打我。那么请吧。因为这男儿。还是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   素盈与深泓一起微笑起來。   “我沒有打他。因为他是个不值得打的疯子。可我还是训他:‘你这傻瓜。以为君临天下的人。是满口你情我爱的小儿女。’胡人站起來。倔强地回答:‘聪明如陛下。怎么沒有发现呢。爱情并不是宫廷中最耀眼的部分。可是当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非危险无用。而是冰冷的宫殿里。唯一能让你感到温暖、让你微笑的东西。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素盈乍受触动。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心中一软。轻轻地叫声“啊呀。”一刹那。这两天闷在胸中的恐惧和酸楚被解放。一点泪花竟放肆地在眼中绽放。深泓大约沒有在意。仍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笑道:“我不想再与他计较。他只是个浪漫的胡人。他看到的宫廷。和我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不会懂……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女人。注定无法善终。就算有那种温暖。我已决意舍弃。”他看着素盈。问:“你懂吗。”   素盈垂下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的爱与被爱。不是他交给了神明。而是他自己从不践行。不需她巧妙地掩饰泪光。小小的泪花在这一刹悄悄凋零。素盈淡淡地抿嘴微笑:“我一向明白。”早就知道。他为她和她家所做的一切。一定别有用意。他不会付出感情。   那朵花开是未开。那女人來是未來。他不在乎。   深泓欣慰地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素盈很想问他:我是明白的。可是。你从來不会好奇吗。从不想知道。当那朵花开始。你的心会怎样吗。你在怕什么呢。   他在这个时候说:“安心睡吧。”   睿洵的离去带來一场地震。东宫官署广受牵连。有人借机提出储位暂虚。可撤裁东宫属官。东宫属官一向自成一群。宛然另一个缩微的朝廷。着实不利皇权永固。这提议一经提出就受到一片支持。东宫三府十率合并撤换之后仅剩一府六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所有属官不再向太子称“臣”。改以“下官”自称。   内宫之中同样改旧换新。守卫御寝的宗子队有千人之多。却无人在逆贼入内时挺身而出。在天颜震怒之下。宫廷禁卫几乎全盘易人。琚相提议清查宗子队与反贼的关系。皇帝却以为重责宗子队必伤勋贵老臣之心。尽管如此。当时轮值的全班侍卫仍被流放极边。   一切进行至此。沒人想到最为棘手的竟是丹茜宫卫尉的选任。当吏部选定的人选來到丹茜宫拜见皇后。素盈沒有说出那一番客套的话。她定定地望着这位新來的卫尉。脸上寻不着一星半点的亲切。   “我不认识你。”她庄重地对这人说:“我不讨厌你。也沒有私人的怨恨。所以我说的话。不是针对你。”   新卫尉茫然不知所措。   “丹茜宫卫尉是要保我生命的人。但我不信任你。更不能把性命交给你。”素盈坦荡荡地说:“我不能接受你成为丹茜宫卫尉。”   皇朝历史上有许多比她强势、耀武扬威的皇后。但当众拒绝吏部选定的丹茜宫卫尉。她是第一个。   并且。一连三次。   吏部对皇后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一本奏到皇帝面前。称后宫干涉铨叙。深泓合上奏章。淡淡地向素盈说:“你过分了。”   素盈铁了心。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说:“素江上任时。我沒有过分。结果呢。”   深泓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样样历数:“丹茜宫卫尉之选。年高不用。年少不用。无功不用。外戚不用。智通崔氏不用……”一切可能让丹茜宫变成皇后私人堡垒的人。都被祖宗排除在外。这是皇帝们为丹茜宫划下的底线。他沒有说完。素盈已笑道:“这‘八不用’我早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用。”   深泓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驰阳谢氏。不用。”   素盈呆了一呆。不知几时变成了“九不用”。既然驰阳谢氏只剩一个人。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素盈用心望入他的眼睛里。寻找他真正的心意。口中喃喃:“可我说的这人。叫做白信则。”   宦官从來被排除在武官之外。连“九不用”也沒想过多此一举。把他们纳入禁区。“他。”深泓还是摇头:“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就跟在秀王后面摇旗呐喊。”   “小孩子懂什么呢。不过受人蛊惑罢了。”素盈安然说:“如果拼死保护我的人。不能当丹茜宫卫尉。还有谁有资格。”她第一次如此坚定。不同他妥协。   “宦官得权。从來不是好事。人尽皆知。”   素盈牵起他的手。睁大的眼睛里溢出凄凉:“那么。当我在一朝一夕。或者三年五载之后突然死去时。你再把他加入‘十不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信则还不能起床。恭贺的礼物已堆得与床榻齐平。   他并不张扬自己的欣喜。他早就料定素盈迟早能够做到。可眼下正是皇帝收拢内宫权限的时候。她能把丹茜宫一支卫队从皇帝手里扒出來。连信则也想说声“了得”。   信则能够勉强离床后。很快收到父亲差人送來的家书。信端的职位在东宫被裁。转为散官。家中要他在皇后面前美言。信则看完信。轻轻投入火中烧了。   他虽在养伤。也知道东宫事体牵连太大。传闻说。宗子队成员沒有一个开口招供。因为东宫的确在宫变当日约他们按兵不动。他们宁可三缄其口。以失职被流放。也不敢顶上一个图谋废立的罪名。   这传闻空穴來风。信则并不相信。并且他知道。不相信的大有人在。   他一能行动。就赶在素盈生日那天到她面前谢恩。装作无意提起了这件事。向素盈说:“臣不知娘娘腊八之前的诸般筹备。是否尽皆完成。目下风动异常。重标方向不失为上策。”   再过几天就是元日经筵和法会。素盈正在展卷读经。听了他的话沒有说什么。为她捧经卷的正是宋令人。素盈向她笑笑:“之惠。你辛苦了这么久。去歇一会儿。”   之惠将他们的话合起來一想。明白在这种时候。皇后要留在皇后的底线之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一时半会儿她不会有动作。她若是沒有动向。在她身边的新手就失去很多表现的机会。   之惠有些失望:“娘娘用得着奴婢时。尽请吩咐。奴婢一定精益求精。”   素盈却笑笑:“再说吧。我近來倒是觉得。凡事做到极致。是另一种无趣。”   苍白的月仅在天心晃了一下。眨眼就藏得无影无踪。   失去月的夜。总让人倍觉不安。失去月光的抚照。偌大的书房骤然不见五指。书房里的人点燃盘灯。微光中。围灯而坐的人各自向墙壁上投了一片阴影。盘灯被他们密密匝匝围住。整间书房唯有天顶明亮。余地皆被他们笼入阴暗。   他们特意围成圆圈、席地而坐。以此泯除宾主座次。可是一说话。又分了你高我低。   “该如何是好。”最先开口的是素璃的长兄素征。他将父亲不便说出口的话谨慎地表达出來:“原先尽心竭诚的人。不过寄望于太子唾手可得的新朝。眼看革故鼎新之际近在眼前。事情却演变至此……所谓的废贬。几时有过好结果呢。更何况是在琚含玄虎视眈眈之下。”   沒有人开口接他的话。   一圈七八个人仿佛商量好了。全部盯着中心的灯芯。仿佛他们不是太安素氏中的长辈。而是一群严肃的巫师。正在通过一摇一晃的灯芯预见未來。   素若峦的沮丧让素征年轻的眼中充满失望和轻蔑。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不满地挑了挑眉梢。立刻换來父亲的白眼。   “呵。。”素若峦叹了一口气。沉重的呼吸几乎让孱弱的灯火湮灭。“果然像家父说的……太安素氏沒有在梁秀之战中挺身支持梁王时。我们家的厄运就开始了。圣上并不是一个善忘的人。更糟的是。他也不是一个把别人功劳铭记一生的人。家姐助他廓清海内。他却沒有与她共主天下的胸怀。偏偏皇子屡屡不得养成。家姐数度蒙受各种诽谤。好容易待到太子长成。又横遭预谋废立的谬论……一切。正如家父所说。皆因圣上早已对太安素氏生出疏远之心吧。”他越说越是丧气。“这一次。还是应该听一听法善大师的见地……”   素征扬眉。阻断了父亲的话。“法善大师的确颇有预见。可是事到如今。不正是因为他一再说着这样丧气的话、一再退缩吗。若是当初沒有听他阻挠。今日我家不是失去一个太子妃。而是拥有一位权倾天下的皇太后和一位稳坐丹茜宫的皇后。”   “住口。”呼出这一声的不止素若峦。还有几个长辈。   只有若峦的弟弟若华嘿嘿而笑:“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法善大师此刻不正好在宫中吗。等到失去所有的机会。我们才开始死心塌地抱怨和后悔。我们家当初将丹茜宫兜入囊中。凭借的可不是‘明哲保身’四个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你在说什么。”驳斥的声音并不是很强势。   素征得到叔父赞同。立刻有了底气。向族亲们大声说:“还在等什么呢。。难道你们想等到庶人洵也死去。然后浑浑噩噩地叹息到死吗。”   “年轻人何必急于求成。”一个人说。“事情若是败露。太安素氏将步上清河素氏的老路。永失宫缘。”   素征看着他冷冷笑道:“年轻人怎么了。仁恭皇后比星后和阿璃更年轻。你们如有自信胜过年轻人。为何不与她一较高下。瞪着眼睛看她的诡计一步步实践。便是你们的才能吗。”他目光炯炯望向父亲:“退让到何种地步。是太安素氏的底线呢。难道我们要从皇朝顶尖的贵族。沦落成一群胆怯的废物。才能觉得更安心、更舒适吗。”   “够了。”素若峦“扑”的吹熄了灯火。在一缕轻烟上伸出手。   “來盟誓吧。”他说。   月光好奇这是怎样的仪式。偷偷洒了一片光。   轻烟荡尽。一只、两只、三只……所有的手握在一起。所有的脸皆是阴沉。   地面结了一层浓霜。   侍卫张大嘴巴。冰冷的空气早充斥口、喉、胸。似乎已将他由内至外冻成冰雕。然而双眼并未模糊。。一盏红色的纱灯在远处晃过。仿佛飘荡一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轻盈地消失在宫墙尽处。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提灯而來的不是怀敏皇后的幽灵。而是两个人。   到底是谁呢。侍卫猜疑时已挪动脚步。终于看见霜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他大着胆子循迹向前。却听身后有人沉沉地问:“你要往哪儿走。”   寒夜里这样一声。足够吓人。侍卫几乎是跳转了身躯。看清眼前说话的人是宰相。皇帝恩准宰相于禁中休养。近來两人在玉屑宫商谈完毕。宰相就前往昭文阁对面的彰化阁留宿。这几日在宫内见到宰相也非偶然。可是像今天这么晚。却是第一次。   侍卫立刻单膝跪地:“小人……”   “那边沒有路。”琚含玄身披毛氅。拥着暖炉。态度也是一团融融和气。   沒错。那边是一个死胡同。“可是……”侍卫扫了一眼地上的足迹。   “既然沒有路。为什么还不回头。”琚含玄悠闲地问。   侍卫已听出话中的含义。慌忙叩首。仓皇地离开。宰相对身后的宦官们轻轻地说:“这里霜太重。不好走。”宦官们立刻解下外衣在地面上扑打。为宰相面前的道路清去白霜。同时也打散了那些通往狭巷中的足迹。“相爷请吧。”   琚含玄看了看昏黑的远处。说:“我想知道。那名侍卫叫什么名字。”   宦官们并不认识。不过当宰相在彰化阁中坐稳。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了。   “尽快打发此人离开。尤其不要让他谈论宫中的事情。”他说。   深泓忽然察觉一丝凉意。拢紧身上的毛氅。   “这样的大氅。刚刚赐给相爷一条。”他一边抚摸皮毛。一边说:“毕竟我们都老了。天一冷就离不开这样的东西。”   “陛下不老。”芳鸾庄重地回应。   “你心里沒有以为我‘已经老糊涂’。”深泓微微地笑了笑。芳鸾仰头看了看他。敛容回答:“陛下一切主张。妾唯有遵从。绝无二意。然而……以妾之愚钝。实在不解陛下为何又匆匆搬出丹茜宫。又为何让宰相长居禁中。”   “我要是放他回家。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深泓抚摸着下颌。似笑非笑:“芳鸾。康豫太后对你有过交待。不是吗。”他并沒有亲耳听到。但是可以大胆地猜到。。“有朝一日琚含玄觊觎皇位。杀。”芳鸾平静地说:“太后如此说过。只要妾还活着。不容他迈过那条界限。”   深泓带着探究的意味紧盯着她:“如果我放宰相回家。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又问一次。芳鸾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回答:“不会。”她抬眼看着深泓。说:“也不会再看到活着的我。”   “你啊。还真是把太后的话当成一回事。”深泓托着腮。口气似乎有些感慨:“他是你的丈夫。二十年夫妻……”   芳鸾无声地笑起來:“太后并非将妾嫁与他。妾嫁的。是一段憎恶。。他对妾的厌弃。妾对他的怨怼。这些才是妾二十年的伴侣。”   真是残忍。造一段互相仇恨的婚姻。才能造一个永不变心的仆人。母亲早就知道。芳鸾为自己而恨。是为她尽忠。又用为她尽忠的借口安慰自己。继续憎恨。母亲啊……“真是残忍。”深泓忍不住叹出声。   “是啊。。他本可以尝试接受我。但他沒有。”芳鸾听到的残忍二字。似乎又有另一种來路。“妾此生仅剩的骄傲。就是太后的嘱托和陛下的信赖。”她深深地拜伏。深泓看着她。和缓地提起正事:“你觉得。谢震这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   “他不是通过宰相进路的吗。听说。当时还送了一名姿色可称的女子。”   芳鸾不明显地笑了一下。问:“此人有救驾之功。陛下仍觉可疑。”   “因为他说。他是趁着腊八拜会旧友。”深泓淡淡地说:“可是他冲进玉屑宫时。手中提着长枪。。谁会这样拜会友人。他对我沒有说实话。我对他。又怎能掉以轻心。”他搔了搔头。微笑道:“总觉得。皇后若是要他杀死我。他也会提着枪。毫不犹豫地冲进來呢。”   原來是为这原因。扩大了八不用。大概也是为这原因。不愿长留于皇后掌控的丹茜宫吧。芳鸾了然。点点头说:“说到谢震。。相爷抬举他。也不是为那美人。而是为他说的一句话。”   “哦。”   芳鸾一边回忆一边说:“宰相望着那美人。嘲笑他。说。沒想到人称耿直的你。也有这种心思。他毫不羞赧地回答。。‘世风如此。洁身自好、风格高标。能拉近我与憧憬的距离吗。’”   这回答让深泓陷入沉思。   他的手指在膝上连续敲了几下。节奏略显迟钝。   “一个握兵的禁军头领。有太多憧憬可不好。”他蹙起了眉头。   “那么。给他一些意外之喜。打破这种憧憬。不就可以了吗。”芳鸾低声提议。 24 二心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气定神闲飘落的冬雪是一道优雅的风景。若有若无的绵绵冬雨则是一场冰冷的灾难。清晨。天边刚泛起一道朦胧的初光。立刻洇在寒透心扉的雨水中。   信默回家时发现有人已经等他等得不耐烦。。信端不待哥哥先行换去雨水打湿的袍靴。一路跟他走入内宅。“二哥。上次拜托你的事。至今还沒有眉目。”他的语气生硬。微笑里多多少少有些嘲讽。仿佛已经知道所求之事必定无果。   信默应付两句。所说的无非是來來去去那几句:近來大事太多。朝中也有些混乱。人事变迁尚不明朗。此刻去求人办事。时机不是很好。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暖厅窗外。信端呵呵冷笑道:“反正。我们家还有你。你现在可好了。”   “什么意思。”信默顿住脚。严厉地看着弟弟。   信端嘿嘿一笑沒说什么。态度并不友善。但也沒有更多的抱怨。白家儿子该有的自觉。他一样不缺。不会不知分寸地纠缠。   信默沉下脸走入暖厅。荣安立刻急急地迎上前质问:“你昨晚到哪儿去了。”信默发现她双眼通红。一定是彻夜未睡。他瞧瞧她手中提的剑。柔声问:“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稳定和缓。每一次都能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可荣安今日并不买账。Www。。com她倒提了剑。将剑柄向他胸前一戳。声音有些嘶哑:“你要是还自称男人。就拿着这把剑。跟我一起去杀了琚含玄。”信端见状短促地笑了一声。旋即收敛神色说:“公主有大事与哥哥商量。小弟不敢多扰。”   弟弟的举动分明是故意。信默自然知道。可不知荣安明白几分。他定定地看着荣安。暗自希望她一无所知。又或者已经全部知道。看了片刻才伸手推开宝剑。定神说:“胡闹。死生大事岂可儿戏。”   “谁同你儿戏。”荣安好像根本沒察觉有白信端这号人物來了又去。她直直地望着丈夫厉色道:“琚贼闭塞圣听。混淆黑白。先逼死我母。又构陷我兄。他还不死。才是大事。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兜揽天下吗。拼上三千飞虎卫。我不信取不下他的人头。”   信默见她激动得双颊泛红。连连摇头苦笑:“我所说的不可儿戏。是劝你不要随随便便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恐怕你还沒伤琚相一根头发。我俩已同你哥哥一样。莫名其妙失去所有。不要意气用事。”   荣安张口结舌瞪着他。最后叹了声:“男人活到全无意气。还有什么意思……”信默沒生气。无声地笑了笑就入内更衣。留荣安独自一人在寂静中默默站立。过了一会儿。她怅怅地把一对宝剑撇在地上。   锵啷一声大响之后。Www。。com周围静得令人心寒。   荣安明知信默向來行事稳健。自己也从未觉得不妥。可是今天忽然若有所失。或许婚姻本是如此。嫁时便如宝剑掷地有声。轰轰烈烈一响就归于寂寂。浑如嫁了之后……她仗着一口气撑了一夜。此刻心劲一丧。疲惫趁虚而入。瞬间袭遍全身。偏偏此时身边沒有依靠。她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碰巧婢女挑帘进來。急忙上前搀扶。   荣安从不愿人看见自己狼狈。恶狠狠地推开婢女。问:“什么事。”婢女猜到公主驸马一定又闹别扭。快速地说:“真宁公主拜谒。”   荣安吃了一惊。脱口把心里所想一股脑问了出來:“她怎么來的。该不是又微服偷跑出來吧。再被皇后羞辱一次才甘心吗。”   婢女连忙说:“有銮驾扈从护卫。应是从宫里來。”荣安听了这话稍稍安心。她回房稍稍妆扮。仍掩不住憔悴神态。想到妹妹也许察觉她与信默不谐。不禁有些懊恼。待到见面发现真宁也是眼圈泛青。她又有些惊奇:“你竟想到來探望我这个姐姐。还挑在天气不好的大早。是不是宫里又出事了。”   真宁笑嘻嘻说:“皇后病了。我去皇极寺为她祈福。”   荣安一听就竖起双眉。大怒道:“皇后几时变成你亲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生病还不知是不是又在演戏。你就忙着献殷勤。同胞兄长蒙受不白之冤。你却忘了么。”真宁不与她计较。依然笑嘻嘻说:“啊呀。就算她是演戏。我去捧捧场又不会吃亏。”荣安怒极而笑:“好呀。你去演你的孝女吧。休想拉着我一起。”真宁缓缓说:“我已从皇极寺回來了。既然要烧香。我自然要烧清晨第一柱。”   荣安气鼓鼓瞪着妹妹。听她还有什么话。真宁很快喝完茶。客客气气地说:“想请姐姐帮个忙。。我的銮驾扈从暂时留在府上。一会儿我回來就带回宫去。”   “你要去哪儿。”   真宁不紧不慢地回答:“访友。”   明德书院的晨诵从不因阴晴雨雪而耽搁。一片朗朗书声伴着冰凉细雨。所闻所感足令心境清灵。   冯氏正指使书院老杂役搬花入窖。忽然听到后院门响。敲门的人赶个大早。应该有特别的缘故。可是敲门声从从容容。又不像有急事。冯氏一边纳闷一边开了门。   门外悬的两盏灯笼早早就被冯氏熄灭。此刻她只好努力辨别阴暗里的小小身影。那人见她认得吃力。先笑起來:“夫人真是勤俭持家。这种天气也不舍得多点一会儿灯。”   冯氏一听这声音就惊了。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反而是那笑盈盈的小姑娘不待她谦让。迈进门來问:“夫人不愿赐碗茶吗。是不是怪我好久沒來拜访。”   冯氏回过神就显出慌乱。不知该先行礼。还是先去看看门外是否有大队人马送这小公主前來。真宁笑嘻嘻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进房中。问:“小女家中走不开。许久沒來走动。夫人可曾惦念。”   她不愿以公主身份交谈。但冯氏不敢太过随便。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真宁毫不见怪。依然握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小女今日特來求见怀英先生。不知夫人可否将先生速速请來一见。”   冯氏忐忑着点点头。立刻走出门让老杂役放下手边的活儿去唤李怀英。真宁跟着她走到屋檐下。望着那些花说:“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品种。夫人如此呵护真是有心。”冯氏斟酌老半天。吞吞吐吐地说:“虽不是名品。可栽培多年用心良苦。怎么舍得放在冬雨里打坏了。”   真宁沒有想过一介妇人也有机智。她过去总听冯氏惋惜丈夫怀才不遇。还以为有天自己慷慨提供门路。他们夫妇一定感激涕零。沒想到今日还沒开口。已被人婉拒。真宁想。他们一定是风闻太子出事。唯恐避之不及。她心中不痛快。脸上也隐隐腾起一层薄怒。   冯氏过去待真宁倒也得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自从知道她是公主。反而失去主意。见惹恼了公主。也不知该赔礼还是该改口说些好话。李怀英这时候匆匆地回到后院。顺手将连通里外的门紧紧闭上。几步來到真宁跟前以君臣大礼相见。   真宁过去仅有一次与他仓促照面。那一刻冯氏本來要为她引见。可是她被冲入书院的宦官戳穿公主身份。李怀英当即跪倒。他们彼此连面孔也未看清。   此刻才算与他真正相见。真宁微微露出笑意:“好年轻的先生。”   冯氏一直当她是个半大的孩子。听了这话心却莫名地颤了颤。不自觉地抬眼去看真宁。眼神略显异样。真宁已知自己失言。偏偏冯氏毫不避讳地表示发觉了她失态的一刹。真宁毕竟是个女孩儿。脸上挂不住。生硬地向李怀英说:“小女心中有一大惑。请先生赐教。”说罢与李怀英先后走入屋中。冯氏跟上去。在丈夫后背上轻拍一下。   李怀英转身看见她不安的样子。笑着说:“烦劳夫人张罗茶果。”冯氏相信他心中有了主意。略略安心。谁知捧着茶返來。却听到真宁开门见山说:“先生可知。好些被裁汰的东宫属官。大概是因为闲着无事可做。偷偷地前往宣城。去找庶人洵叙旧。”这无疑是委婉的说法。來往宣城的人并沒有那么逍遥的心情。   说话时。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离开李怀英的脸。   李怀英一直有种感觉:面前这女孩子与东洛郡王、与皇后、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截然不同。他毫不忌讳地开口便说:“也许是一份忠心。也许是一次投机。无论哪一种。都是陷令兄于险地的不智之举。”   真宁的眼睛忽的明亮。点点头:“小女亦有同感。与之相反的是太安素氏。他们过分安静。”李怀英不假思索地接着她的话:“沒有弄潮的手段。怎可在风口浪尖扬帆。一动不如一静。这道理太安素氏应该明白。”   真宁含笑摇头:“先生呀。素氏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神乎其神。你太高估他们。若是素氏个个拔尖。为何沒有一家能把持丹茜宫超过四代。”   李怀英一直恭敛眉眼。这时忍不住被这小女孩的领悟吸引。失礼地去望她。真宁依然带着轻蔑的笑。说:“事情总是这样。。必是一个出人意表的素氏拨得头筹。然后一代不如一代。渐渐无法控制丹茜宫……母亲与素璃的差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后位会落在仁恭皇后手中。是偶然的。会离开太安素氏。却是必然的。”   她呼了一口气。郑重地向李怀英说:“同样。以后它会属于谁。仍是偶然。东平素氏早晚被赶出丹茜宫。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却早已注定。”她仿若无意地添了一句:“前阵子听说先生与东洛郡王走得很近。为什么拒绝了郡王邀请。”   她的头绪不少。李怀英至今沒猜出她此行究竟想说什么。慎重地回答:“怀英之志。并非王府清客。”   冯氏忽然咳了一声。真宁收起想说的话。善意地看着冯氏问:“夫人是不是刚才受风寒。”   冯氏听他们说的事情沒有一件简单。越听越是如坐针毡。猛地听到丈夫向真宁表露志向。她骤然察觉一种危险。缓缓地向李怀英说:“最近外面多事。殿下在此处耽搁久了。我担心……”“夫人不必多虑。”真宁坦然笑笑。“小女还想叨扰一顿午饭。还需劳动夫人操办。”冯氏听了顿时发愁。   李怀英却知道真宁的意思是支开冯氏。他向妻子微微颔首。示意她去准备。冯氏刚走。真宁又重拾旧话:“先生想的不错。无论是太子还是平民。依赖素氏绝不是万全之举。”   她说话时目不转睛望着他。他这时候才隐约感到她的意思。真想不到一个小女孩的心思也如此难以捉摸。   真宁浅浅地笑起來。模样十分清灵可爱。“先生的志向。我大概能猜到。书院教书度人。不过是谋生。先生真正需要的是一展宏图的机会。Www。。com”她慢条斯理地说:“自从因缘巧合遇到先生。我才知道天下的确有这样一种人。遗憾的是。我的父亲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你们的存在。”   “他是一个广开圣听的君王。可惜。他问遍周围的人。听到的也只是一种声音。”李怀英感慨地说。真宁连连点头:“我很想让父亲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的父亲。是一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人。即使最亲近的人所说的话。他也不会轻易当真。”   听她这样说。李怀英沒有沮丧。反而更加专注地望着比他小许多的女孩。他知道她一定会说出办法。   真宁一字一字说:“你必须先做些什么。让他肯听你的声音。眼下是最好和最坏的时机。。我甚至可以明白地告诉先生。一旦失败。我不会有事。但你会死。”   李怀英嚯地站起來笑了一声:“不知草民是否有幸请殿下去外面酒楼喝上一杯。”真宁摸不准他的想法。默默微笑点头。他们也不跟别人说。两人径直开了后门走上闹市。默默无语地一直走到了京城最热闹的富华楼。   李怀英站在门前。指着恍若人间仙阙的酒楼问真宁:“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真宁自然不知。好奇地张望一番。摇摇头。   “琚星展开的酒楼。他是琚相的长子。”李怀英笑着说:“这里有全国最好的酒和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因为琚星展是朝廷特准的酒商和茶商。禁酒令和禁茶令。对他无效。”   真宁冷笑道:“那倒真值得一尝。”   “您知道这里一壶茶要多少钱。”李怀英说:“我从未进去问过。但我听说。最好的茶要三十万钱一壶。而酒。价值千金。琚相号称清廉。琚家从不让人拿着真金白银送上门。谁敢送礼上门。一概打出门外。可是。。真想求相爷办事的人。只需來这里买几壶茶、几杯酒喝。日后自然心想事成。”   真宁悚然变色。一股怒气上冲。拉着李怀英就走。   走到一个冷僻的地方。李怀英拉住真宁。肃然说:“什么也不做的人最安全。不会受攻击和仇视。不会身处险境。然而国家已经至此地步。如果舍出性命可以让世间有所不同。匹夫亦不会吝惜。”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对着这样一个小孩子说出这些话。想想甚至有点可笑。   可这孩子。又不像是别的孩子。。她的双眼闪亮。仿佛藏着能将一切付之一炬的火焰。   冯氏弄了几个像样的小菜。來到房中却不见那两人的踪影。她正慌张。又见他们一前一后从外面回來。真宁不再提留饭的事。草草道别。临走忽然问:“先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见过仁恭皇后。你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殿下与娘娘同在深宫。为何想起问外人。”   “最近事情太多。恐怕我已眼花缭乱。”   李怀英仔细地想想。说:“面有丝竹之清和。心怀金石之铿锵。”   真宁点点头。“我记住了。”说罢就同來时一般。悄悄地走了。   冯氏愈加心惊胆颤。试探着问丈夫:“公主來得好蹊跷……”他不答话。有心事似的沉思一阵儿。忽然说:“你准备几件行李。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冯氏更加奇怪:“我们又沒有什么亲戚。去哪里。”   “宣城。”   “为何想起去那儿。”冯氏变了脸色。“你之前不是说过。投奔废太子绝非明智之举。”李怀英笑笑。说:“真宁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她写了一封荐书给废太子。说我们夫妇是可靠人选。可以代为教养皇孙。”冯氏失笑:“皇孙才多大。何须人來教养。”   李怀英当然知道。“她想让我依靠她的力量。不。应该说。是她希望我能变成可以让她依靠的力量……”他稀里糊涂地说了些冯氏听不懂的话。傻乎乎地笑着摇摇头。就坐到桌边去写假条。对妻子说:“赶快收拾东西吧。”   真宁的仪仗刚刚离开荣安府上。荣安立刻唤來一个打扮非同寻常的婢女。问:“这丫头跑到哪儿去晃了许久。”   “还是明德书院。”   荣安大惊:“她当真看中那塾师。”   婢女却笑道:“有沒有看中他。奴婢看不出來。是不是想利用他。奴婢倒是瞧出來一丁点。”   “一个穷酸书生有什么可利用。”荣安鄙夷地哼一声。   “星后常说。一无所有的人期待最多。况且那李怀英空有一腔抱负。却从來也找不到门路。这样的人最是好用。”婢女娓娓说道:“小公主心计颇多。临事绝不会空手而还。宫中正有变数。恐怕她意在借此投机。”   荣安呆住。摇头道:“她才十四岁。哥哥遭难。她不想着帮忙。到底想做什么。”她忽然感到既悲哀又担忧。抓住婢女的手说:“迷雁。这些人让我觉得害怕……到底有谁想真正帮洵哥哥呢。你这就去宣城。去他身边。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像母亲一样选择轻易放弃性命。”   迷雁郑重地一拜:“遵命。”   真宁今日做完一件大事。脚步也变轻快。丹茜宫飘出浓重的药味也沒有让她皱一皱眉头。然而她还未开口求见。便被人客客气气地挡住。那名叫做宋之惠的宫女说。皇后喝药之后睡了。尚未醒來。真宁望了望死气沉沉的丹茜宫:崔落花与白信则面色严峻站在门外。同真宁行罢相见礼。依然返回原地。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透露。   一股冷气由真宁脚下窜上脑门。   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阵势。这样的借口。“皇后娘娘在午睡”。。母亲在时。也曾经用漫长的午睡推搪别人。有时荣安和真宁想要等她醒來。却总被狡猾的宫女骗到别处玩耍。后來……后來的谣言让真宁觉得既恶心又丢脸。   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极力掩饰心中的愤恨。说:“我等娘娘醒來。”她突然执拗地想要等待。想知道这一次自己能否亲眼看见那些不能询问的秘密露出端倪……   宋之惠沒有说一个字劝她离开。转身去取了一把椅子。毕恭毕敬地请她坐。真宁被她安稳坦然的态度弄得发不出脾气。带着满脸嫌恶坐下來。   丹茜宫静得像一座空城。   过分的安静终于让真宁不自在。她站起來探头探脑。当丹茜宫的主人还是她母亲的时候。这种宛如偷窥、有失公主身份的举动。决不被允许。可今天沒有人拦她。似乎这里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又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她。他们虽然站在宫外。全副心思仍留在里面。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们紧张。就是沉睡的皇后。   皇后是不是睡得太多了。真宁猛地发觉。最近总是被告知皇后喝药之后睡着了。   她到底又在打什么算盘呢。真宁烦躁起來。左顾右盼也沒看出什么门道。   不过。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宣城和相府。这深宫中病怏怏的女人。还能怎样兴风作浪呢。真宁这样想了想。也就不再较真。她闷闷不乐地离去时一度回头去看丹茜宫。即使换了主人。总有些东西一成不变。。恼人的安静。恼人的敷衍。恼人的无视……恼人的丹茜宫。   不知几时。她一想起这三个字。闷在胸中的气就悄悄缠成一个死死的结。 25 沉梦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几乎忘记。那天的阳光是那么体贴。。亭。瓦瓴。云与树。每一样色彩都恰到好处。应是晚秋天气。轻风却像弄错时节。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拂动着早春情绪。   睿洵的坐姿完美得无可挑剔。他的衣衫和笑脸。眼神和言辞……素盈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梦境。可她不忍向自己道破。此时此刻。她是澄澜亭中一个调香的少女。无法对自己说:傻瓜。为什么要做无用的梦。   她停下摆弄手中的香料。看着他微笑起來。。还好。在梦里的是这一刻。   “我说过。你不愿做牺牲。就要把别人放上祭坛。”声音随风袅袅而至。素盈惊觉:原來此情此境还有别的观众。她猛地转身去寻。一道白纱蒙蔽了她的眼睛。“你看。三枝梅花就要红遍。”   素盈置身一片梅林中。周围全是绽放三枝的红梅树。她沉声低呼“幽馥”。想不到又看见这个幻影。   “素盈呀素盈。你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一团雪影飘升腾空。如云如雾的白纱团团笼住中央的女人。素盈看不清她。耳中却听得分明:“他是你的祭品。我不会期待你为他哭泣。可是。你还记不记得。当你义无反顾地逼死素若星时。整日整夜想着她的坏。告诉自己沒有做错。即使如此。仍然难过。现在你看着这一幕。不是悲哀。而是微笑。”   素盈怔了怔。不假思索地仰起笑脸。她不需要说什么。幽馥即时明白她的心意:“是呀……对错的标准本就因人而异。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哈哈笑起來:“原來如此。素盈。现在我更加期待下一次交换。我知道。你的祭品会更多。更多。”   她的身姿突的化成雪白的杨花从空中散落。飘飘荡荡如同落雪。素盈不为所动。专心地凝望面前一缕香烟。。甜蜜而美好的味道。让人想要迫不及待地呼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胸腔充满那气息。心头忽生悲凉。   这独特的香。此生只调过一次。燃过一次……还以为不会再想起它的味道。奈何有些事情刻意去忘。反成了记忆里鲜明的烙印。   她仍然是调香的少女。可这亭不再是东宫之南的澄澜亭。而是平王府花园中的怀风亭。为什么要想起这一刻。她慢慢攥紧拳。直直地盯着亭外那个身上沾着杨花的男人。   “若是信端。无论家人如何叮咛。臣也不会为他央求半句。可是信默……臣还是希望。他能把想说的话。对着真正该听的人。说出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信则为他求情的话。   他的眼神充满伤感。的确像是渴望说出一番话。素盈看着看着冷笑起來:是呀。他就要说一个宛如美梦的谎言。做一场仿佛情真意切的假戏。   不。不。这一切沒有必要再來一次。素盈缓缓站起身。捧起香炉又深深地闻了一次。。这是一个不好的梦。她应该亲手打碎它。   她用尽全身力气。Www。。com将香炉向他扔过去。   喀喇一声巨响。简直像是另一篇开天辟地的神话。晴日风光霎时间湮灭。扑面而來的黑影与烛火让素盈无所适从。她伸手遮住眼睛。片刻之后才清醒。   之惠正诚惶诚恐地收拾打碎的瓷碗。素盈迷惘地问:“怎么了。”之惠不敢回答。崔落花听到响动。走进來斥责之惠。素盈不经意发觉手上沾了药汤。恍然大悟:“不怪她。我发梦时挥手打了她。”   崔落花向之惠正色道:“还不去再煎一碗。”转脸对着素盈松了口气:“娘娘醒來就好。”   素盈坐起身直说口中发苦。又渴又饿。宫女很快奉上酥酪粥。素盈一边喝一边含笑道:“一不留心居然从早睡到晚。原本答应信则。今日要见他弟弟呢。疑心重的人准以为我是故意让人白走一趟。”   崔落花避过素盈的目光。低低地说:“不会的。”   素盈察觉她吞吞吐吐的神色。捏着汤匙呆住。好一阵儿之后才问:“我睡了多久。”   崔落花起初不愿回答。但也知道不能瞒她。终于讷讷地说:“今日已是第四日。”   盛满粥的汤匙“扑”的滑落在素盈膝上。弄出好大一块污渍。宫女慌忙拿干净的绢帕來擦。可是素盈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裙子。全然不在乎抓了满手黏稠。   “四天……。”她的胸腔像咳嗽似的一震。Www。。com好像被这晴天霹雳惊得立即要哭出來。崔落花跪在她脚边。恳求道:“娘娘。请准臣即刻修书。召王秋莹回宫。”   素盈仿佛沒有听见。她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最终平静地对宫女说:“为我换件衣裳。”   “娘娘。”崔落花还欲坚持。素盈轻轻地一摆手:“秋莹远在粟州。不必劳师动众去找她。被不明就里的人知道。还以为宫里出什么大事呢。”   “娘娘的安康难道还不算大事吗。”   “我沒事。”素盈说罢。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更衣。   崔落花的信早已写好。只等素盈首肯。就着人送往粟州。她为素盈的固执己见找了很多理由。但沒有一个理由能说服她自己。相信素盈视性命如同儿戏。   崔落花沒有忘记当今天子也曾经历悠长的沉睡。也沒有忘记高位者扑朔迷离的健康状况给宫廷带來怎样的不安。她左思右想不能安心。终于还是拿出袖中的书信。交给信赖的人星夜送往粟州。   这夜又落了一阵雪。虽沒有成气候。米粒大的霰珠仍铺了满地。踏上去。仿佛踩着一地琉璃屑。纤细脆弱的破碎声让人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深泓赞叹地俯瞰这条地上的银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命宦官们扫开一条道路。雪就要停。他令人挪开雪伞。仰面迎着寥寥无几的雪糁子。寻找夜空中的微光。   浓云那边定有一轮皎皎明月。即使厚重的阴霾也掩不住它。被它绝大的力量印上浅浅的透亮的暗花。“真是好月光。”深泓对着无月的天空叹了一声。说罢笑了笑。。不明白他的人。一定以为他的一生都用來说胡话。潘公公看得出他兴致已尽。不失时机挪伞为他挡雪。拭去他前额上几点冰凉的水珠。   丹茜宫依然灯彩焕烂。雪夜里更显出暖意。深泓沒有让人报唱驾临。静静地走入一片温馨灯火之中。   素盈斜坐榻上。就着一盏白纱灯做针线。这情景可不多见。深泓看了片刻。悄悄地走到她侧边。她做得太专注。全副心思寻找下一个完美无暇的插针之处。甚至沒有察觉他在一旁观察。   “这么小的衣服给谁穿。”深泓一出声。吓了素盈一跳。银针一下子刺破了她的手指。好好的一件天青色小斗篷上染了一星血渍。素盈“啊呀”叫了一声。目光却说她分明更心疼斗篷。她的样子与一个敝帚自珍的小妇人一般无二。深泓见了微笑起來。说:“我看看。”   素盈递上她的作品。深泓却牵起她的手。看了看说:“小伤。不要紧。”又道:“做针线好玩。这么晚还不休息。”他与琚相议事本就够晚。随口一问却被告知皇后自从醒來就沒有合过眼睛。他就着灯光看看素盈。见她眼角有了血丝。又拿起那件小斗篷说:“难道明日急着穿这东西。今晚连觉也不睡了。”   素盈被逗乐。浅浅地笑了笑就失去愉快的情绪。“怕睡了……就醒不來。”她小声地说。   深泓听了默然。左右摩挲那件小衣服。问:“给谁的。”提起这话題。素盈來了一些精神。微笑道:“不知道阿寿穿上会不会好看。”   深泓“哧”的笑了一声:“他不至于缺一件斗篷。再说。宣城也不像以前那么清苦。”这话素盈沒有接口。虽然她也知道。许多无官一身轻的人跑到宣城去陪伴睿洵。   “小孩子。眨眼就长大。就算费多少心思给他做衣服。他恐怕还沒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就穿不上了。”深泓略带失望地叹了一声:“费这功夫做什么呀。”   素盈抿嘴笑道:“趁小的时候给他做过。他多少会记得。等到他大了再送更多更好的衣服给他。已晚了。他不会为几件衣服领情呢。”   深泓一边听着。一边抚摸斗篷上绣了一半的小老虎。说:“前几天……你睡着的前一天。上表请求接睿歆回宫抚养。”素盈点点头回答:“庶人不肖。幼子可矜。况且皇统只此一脉。襁褓之中流落在外终归不妥。”深泓似乎想些什么。想了少顷才说:“他们夫妇。几乎失去了一切。连睿歆也要从他们身边带走。太可怜了。再说。洵已废为庶人。岂有庶人之子留养皇后宫中的道理。”   素盈听了埋头不语。Www。。com深泓将那小斗篷展开看了看。说:“幸好才刚刚开工。丢到一边也不算可惜。继续做下去。只怕要白费更多功夫。”   素盈重视皇帝所做的每一个暗示。乖觉地收起斗篷。只送了一封信到宣城。   素璃攥在手里许久不放。手上越來越用力。脸色越來越难看。睿洵挟着淡淡酒香推门而入。看见满屋女官便模糊地笑笑。敲敲脑门嗔怪自己來的不是时候。   素璃如今对他比过去更加体贴。见他不痛快的神色。立刻柔和地说:“与那些失意的年轻人白日纵酒。既蹉跎光阴。又伤心伤身。您为何不把永宁郡王前些天送來的书箧打开來看看呢。”   “我与那些失意的年轻人有什么差别。”睿洵笑笑。说:“这时候埋头读书。不是更接近虚伪的做戏。你以为皇帝陛下会相信吗。”素璃知道他一向喝得不多。虽然时常装一装糊涂。沈醉则很稀少。一个人愁得连酒也喝不下。还能指望他怎么样呢。她叹口气。对他的幻想又消减了一二。但仍客气地同他商量:“皇后娘娘送來一封信问阿寿的近况。使者还在外面等候。该如何回话呢。”   “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你们这许多人想不出一句回话。真意外啊。”睿洵定睛看了一眼。说:“祝她早生贵子。让我们有机会依样表示关怀。”   “您在说笑。”素璃原想让他写一两句话。让他父皇看到之后回心转意。可他的反馈又是如此不着边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有一刹那认定他是故意找茬。   仿佛要让她落实猜想。睿洵点点头说:“对。你的手是打硬仗的。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手工回赠呢。”他看到素璃动了气。嘿嘿一笑转身便走。摇摇晃晃走开不及五步。他的肩膀被人抓住。却是素璃冷着脸跟了上來。她的手太用劲。睿洵皱起眉头。   “颓靡也该有个尺度。”她说。“别辜负了陛下一番苦心。”   “是别辜负了他。还是别辜负了你。”睿洵抓着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甩到一边。也客气地说:“事到如今。你就让我暂且歇口气吧。”   素璃强硬地绷紧的嘴角轻轻颤抖。声音几乎是委屈:“事到如今。谁來让我歇口气呢。”睿洵十分宽容地看着她。说:“想想你的两个祖姑。你的姑姑。还有素盈。。你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歇。为什么不稍稍地放过我呢。”   素璃的双手默默地握成拳慢慢地走回房中。那扇门轻轻合拢。睿洵松了口气。不去想也不介意里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庭院里厚厚的白雪散发着冰冷清新的气息。他大口地呼吸。素璃留下的温度便在眼前彻彻底底消散了。睿洵忽然觉得。热在炉上的那瓶好酒变得更有诱惑。今日也许是个一醉方休的好时机。于是他放纵地跳到积雪上。慢悠悠地踢着雪花。去找一个能陪他喝酒谈心的人。   素璃的手指紧扣着门上花格。Www。。com一直听到外面再无他的声息。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五六名女官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她们从來沒有把希望寄托在睿洵身上。这时候也沒有失望。素璃简直有点羡慕她们。她直愣愣地盯着地板说:“皇后若是只想着赶走他。我不觉得惊讶。竟然又來觊觎我的孩子……真是不可饶恕的女人。”   “娘娘不必为她的事烦心。”一个女官说:“郡王自有安排。”   素璃点点头。说:“你们散了吧。”她像是太空虚。又像是太疲倦。随口喃喃道:“现在。我也想喝一杯酒呢。”   她的妄想立刻受到一片异口同声的否决:“娘娘不可因酒废事。”   素璃一听她们劝阻。本能似的飞快地说:“我自然知道。”言毕苦笑着接过女官双手奉上的热茶。喝一口便蹙紧眉头:“睿洵那个不懂得负责任的家伙啊。真让我有点羡慕……大概他此刻能放纵地做个好梦吧。”   宣城的雪用來烹茶。有种难以言说的苦腥。素璃想。她这辈子一定无法忘记这种苦涩。   女官三三两两告退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行走。不留神在拐角撞上一个怀抱酒瓶的女人。那女人走得太着急。撞得又突然。怀中几只酒瓶啪啦啦碎了一地。女官们恼她不懂行走的规矩。仔细一看是新來的外妇冯氏。脸色就更加冷淡几分。   即使她们失去了宫廷中的身份。Www。。com但仍然在荒僻之地保持着女内官的傲慢。不与外妇争辩谁对谁错。她们什么也沒有说。抖净衣襟上的残酒。一个个昂然离去。那沉默的威严无异于轻蔑地宣布:冯氏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冯氏早跪在地上慌手慌脚收拾残局。口中一个劲道歉。生怕遗漏碎片伤了别人。她埋头捡着捡着。眼泪快要憋不住。。她虽然未曾使奴唤婢。也从未在别人脸色里过日子。此时此刻更怀念书院中的生活。   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冯氏忙抬头端详。认出那人是叫做迷雁的使女。迷雁端着几瓶酒。悠然说:“杂活儿与你身份不称。你几次三番做这些。当心过些日子被人当作杂使宫女差來遣去。”冯氏垂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迷雁转过屋角。不知向哪儿唤了一声。很快就有两个小宫女跑來收拾残局。冯氏讷讷地站在一旁看着。既觉得别扭。又插不上手。   迷雁向她招手说:“你同我送酒去。”又说:“在宫里遇到左拐的拐角要靠外走。右拐时贴墙走。宣城虽然不是宫里。习惯是沒法变的。”冯氏连声应承。见她态度和气。忍不住说:“日后愚妇犯错。还望姐姐赐教。这里的贵人们太气派。从不动怒训斥。反而让人更加无所适从。”迷雁轻轻扫她一眼。笑笑说:“她们不会训斥你。。她们会让你觉得。出现在这儿。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两人一起走到睿洵的寝殿。安静地推门进去。睿洵与李怀英仍在痛饮。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进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又仿佛完全不再担忧自己的言行被人关注。依旧随心所欲地高谈阔论。两人说到畅快处。且歌且吟。惺惺相惜。分毫沒有皇子平民的区别。“今日始知‘相见恨晚’四字真意。”睿洵慨叹:“那里的人。只剩下权力欲望。失去了所有的理想。先生是个有梦、信梦的人。但愿我能分得你一点梦想。來。再饮一杯。”   他们的话冯氏听了不大明白。目光不禁去丈夫脸上寻找些许迹象。迷雁却好像完全是个聋子。安稳地放置酒瓶。收拾空瓶。默默地转身告退。冯氏急忙跟上她的脚步。一同出來。屋外犹能听到睿洵恣意的朗朗笑声。   “那位怀英先生。是你的丈夫吧。”迷雁微微地笑着说:“他的言论有动人的真诚。真是难以拒绝的魅力啊。他怎么认识了真宁公主呢。”冯氏听她问起。便简单地讲了他们夫妻二人与真宁相识的经过。又约略提了一句真宁公主引荐他们來到宣城。   迷雁心中大致描出來龙去脉。一时虽不能断定真宁的用心。但也猜到十之**。她稍加思量。顿觉真宁年纪虽小。眼光却远超荣安公主。日后未尝不成气候。动了这个念头。她对待冯氏的态度又亲切两分。随口指点一两处宫中行走的诀窍。冯氏唯恐自己在此处举止不当给丈夫惹來麻烦。见她有心提携。当即感激不尽。视她为第一个知交。   又过了几日。冯氏与迷雁渐渐熟稔。大着胆子问起她的來历。迷雁不再避讳她。说出自己是荣安公主送來侍奉睿洵的。   荣安公主的家事。冯氏在坊间胡乱听过一二。到底有些好奇。“白家当真是毁了皇后娘娘的婚约。娶了荣安公主。”大户人家做事讲究颜面。但有丑事。百般遮掩。时间一久便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这事在坊间流传很久。也有人说正是如此。也有人说是以讹传讹。   “沒有的事。”迷雁淡淡地回答:“外人不知宫廷深浅。编造种种臆想附会贵人事迹。宫里的人可不能当真來说。”   冯氏连忙诺诺连声:“我也说嘛。要是真有这事情。皇后娘娘的脾性未免太好。莫说是贵胄豪族的小姐。就是换个平常女子。又岂有遇上这样的事情。轻松放过负心汉的。”   迷雁笑了笑沒有接话。这时候一个小鬟來报。说有人來访迷雁。迷雁记得今日是荣安府上來人的日子。匆匆地返回自己住处。果然看见荣安府中的使妇等着。她快速写下一封简信。问起公主近况。   那使妇唉声叹气:“近來风头不对。庶人洵……”她脱口说出來。四下张望一圈才继续说:“庶人洵不是因为勾通外国被废吗。那事情最近追查开來。跟着他西征的人都受了牵连。白家老三几天前被人请去另一个贵公子家中赴宴。就沒回來。驸马忙着为他疏通。可是事情不知怎么搞得。越來越乱。连驸马也牵扯到什么事情里面去了。虽然眼下还沒有拿他怎样。可是每日府前有人把守。不准他外出。也不准会客。”   迷雁慌忙追问:“大嫂可知道是什么事。”使妇摇摇头:“府里不准打听。必定是件更要紧的事。。公主平常口无遮拦。这一次也闭口不谈。她每天只是怒气冲冲。时不时嚷着有人陷害她夫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杀了这个、杀了那个。给白信默报仇。”她叹口气:“迷雁。你我都见识过大变故。这情形不用多打听。。白家准要出大乱子。闹到什么地步。还不好说。”   “宫里也沒有传出风声。白信则当真不闻不问。”   “如今宫里的消息哪有那么好打听。”使妇又抱怨:“令柔一死。凡事都不好办了。之惠那人。问她十句话。也得不到一句老老实实的回答。白信则如今铁了心跟在皇后身边。与白家反而疏远。。不知到底谁是他的家人。真沒见过他这样的宦官。”   她一直自顾自说。迷雁听到后來并不用心。忽的问:“莫不是与素江那事有关。”使妇大惊失色:“你还提他做什么。素江为令柔失去理智。才敢做那大逆不道的事。要说这事情与驸马扯上干系。就更沒有道理。”   迷雁想得头疼欲裂也沒有结果。使妇宽慰道:“我们是公主身边丫环使妇。不再是星后手下的人。在公主身边。只管听从公主的安排。你还操心宫里做什么呢。我这就告辞了。你照管好这边的事。不要多想。”   话虽如此。迷雁毕竟不能无动于衷。这天晚上睿洵又要酒喝。迷雁送酒进去。假传睿洵的意思屏退众人。独自留下为他斟酒。睿洵知道这宫女原先是母亲身边的人。后來又追随荣安。他也知道她必定与京城还有來往。于是佯装半醉。问她:“近來京中有什么趣事。”   迷雁一五一十将白家的变故说与他知。睿洵听罢沉默了片刻。狠狠地喝了几大杯。说:“为什么我觉得这不是黑嘴狐狸做的好事呢。”他來到宣城之后就将琚相蔑称为黑嘴狐狸。迷雁大胆地看了他一眼。嗔怪他太不小心隔墙之耳。   “为什么……会觉得是她在背后谋划呢。”睿洵在眼前挥了挥。把素盈的影子抹掉。“哎……” 26 心思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元日将到。宫中为开经筵做足准备。既是一时之盛。不免人人用心。连丹茜宫中女官们也将圣教五经挂在嘴边。闲谈间不时借用典故。素盈听说。今年经筵讲官乃是儒派正宗。深忿萧墙之乱。必要借題发挥。扬抑两宫感悟君王。又因皇帝自幼笃信佛法。听罢儒言。还要请释家高僧上座谈经。而今年入宫的高僧正是睿洵的外公。   元日未到。素盈已料到届时不能欢度佳节。她心中准备好应对。做事便不慌乱。这天将手抄经书送到佛前礼敬之后。她穿过庭园。欣赏雾凇。   挂满冰晶的柳树下。一领葡色披风裹着一个挺拔的年轻人。听到她的脚步。他转过身。貂领衬着一张苍白的面孔。素盈看见愣了一下。   每一次。白信默的出现和离去总是伴随风波。素盈曾想。也许所有的不顺利皆因为造化无情。他们注定缘悭。今日看着他。却想:她早该猜到。一切的发生是因为他正是兴风作浪的人。   信默在她两步之外停住。恭谨地说:“听闻圣上雪夜受寒。娘娘御体欠佳。臣与荣安公主特來叩问圣安。臣与公主手抄佛经十卷为圣上与娘娘祈福。方才已送往佛前供奉。”   素盈冷冷地看他片刻。问:“怎么沒见到公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公主去了玉屑宫。”   素盈心头冷笑。已明白这是什么。。又一场精心安排的巧遇。怪不得他哥哥白信则事前打听她今日的日程。   “我很好。”素盈说完抱紧暖炉。转身望着远处披雪的树与石。不看他。   可他显然有自己的打算。用安闲的口吻聊天似的说:“娘娘知道吗。近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竟然说臣参与腊八之变。”他一定知道素盈不会理睬他。干脆沒有等待她的反应。大胆地继续说下去:“臣不知道他们怎么想。臣只知道。娘娘必定不会这样认为。”   素盈笑了笑。摇头说:“不。我也是那样想的。”   信默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她。“那天献给娘娘的玉匣。今在何处。”   “丢了。”素盈淡淡地回答。   信默苦笑一声。看着她时有些忧伤:“故意吗。故意让人发现其中的字条。又匿报说我事前知道申时将生剧变。”这话让素盈恼怒。她瞪着他。很快又别过脸不理他。为这个人生气。一点也不值得。   虽然她什么也沒有说。可信默仿佛明白。又说:“你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把它丢掉了。的确是这样……如果你真明白那字条的意思。Www。。com申时就不会在丹茜宫中。而是在玉屑宫。”   素盈的手指一直在轻擦两个宝石坠子。可是光亮的石头珠子越擦越是模糊。她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大力。“那天的事。你比我还清楚。还说自己清白。”她呵口气。叹息的声音却留在了胸中。“想要我救你。现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信默仿佛听到一个天真的孩子主意。看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救不了我。”   “我若无用。你怎会费心出现在这里。”   信默的目光依然如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孔。他总是在对话的时候专注地看着对方。像一个无比真诚的听众。可素盈知道自己已经识破了他。无法再被这种真诚打动。   “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他仓促地笑了一下。仿佛自嘲:“依然是那个我不太了解的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很迟钝。看不懂。猜不透。奇怪的是。我虽然不了解你。有时候……却忍不住向着你。明明知道这样做并沒有好处。”   “站住。”素盈沉着脸低喝一声。留住他离去的脚步。“你我早已撕破了脸。此时还來虚情假意。有什么意思呢。何不用你知道的事情。痛快做个交易。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信默半侧着身。低下头惆怅地微笑起來:“那么请娘娘给我一点时间。耐心地听我说完。”   素盈示意他说下去。信默想了一会儿。背着手轻轻地开始说:“我十四岁时。有一天。父亲忽然说‘你日后能娶公主就好了。’荣安公主。那个小女孩。宫廷之中她的笑声最响亮。说话最大胆。再沒有一个人比她更活泼自在。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像她一样无拘无束。太子人很好。说他待我如同手足。一点也不夸张。但毕竟是主仆。如果能成为亲戚。是不是会更好。我这样想的时候。父亲又问。‘你讨厌公主吗。’我的回答是不讨厌。甚至有点欣羡。其实就算讨厌。父亲也会继续追问。‘你会装作喜欢的样子吧。’”   他想要笑一下。可沒有笑出來。“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唯一的未來就是做好它。终身大事。是不是应该再等几年。等一个真爱的人出现。。这种事情。谁在乎。”   素盈很想打断他的话。她很想厉声说:“谁要听你说这些。”可是竟沒有张开嘴。   “公主的心飘忽不定。家人都为我捏把汗。唯恐不能成功。。我能用平平淡淡的口吻。告诉他们‘一切随缘。Www。。com顺其自然’吗。这不是一场可以扬长而去的游戏。自从我家被改姓为‘白’。我是走到最高处的一个。谁知日后风水轮转。白家会如何。有良机。绝不能错过。”他平静地说。   “就算渐渐察觉到。被利用的女孩儿比印象当中的素氏可爱……难道可以为了她。把一切抛到脑后。不。舍本逐末的事情。我不会做。是真正的不会。。根本不知道那样的事该怎么去构想、去实践。”   “这算是什么。”素盈直直地望着他。整个人仿佛散发出寒气:“白大人。我已经沒有和你捉迷藏的情绪。”   回忆在信默眼中绽放的光彩。在短短一瞬收敛。“要是从來沒有专注地看着你。就好了。是我太高估自己从骗局中脱身的能力。”   素盈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眼中又充满轻蔑。。求不到她帮忙。便想用这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帮他。难道他不知道吗。相信他的话。需要极大的信任。可这信任早被他亲手夺去。   “白大人。即便能够回到从前。你仍然不会舍本逐末吧。执着于‘我当年怎样’、‘你当年怎样’。有什么意义呢。”她提高声音说:“若是不打算回答我的疑问。就让开。”   信默槁灰一样的反馈让素盈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而这残忍让她内心深处一个长久无法平静的地方。得到一点痛快。   信默怔了一瞬。侧身避向一旁。素盈从信默身边走过时。淡淡地说:“以后别挡在我的路上。”   他认真而镇定地回答:“只此一次。以后不会了。”   素盈一直走回丹茜宫。即刻唤來信则冷笑着说:“你好大的胆子。”信则立刻跪倒。匍匐在她脚下。“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管白家的事情。”素盈换了怀炉。拥紧了依然觉得冷。“是我把你想得太无情。”   信则半晌沒有回话。素盈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话。不要卖关子。”   信则面朝着地。声音听起來不很清晰:“行刺帝后、谋图废立是滔天大恶。无论主谋是谁。信默知而不举与之同罪。臣斗胆请问娘娘。是否觉得白家这一次会山穷水尽。”   “你们家的本事大得很。怎么会呢。”素盈望着窗纸。仿佛能一直看到玉屑宫去。“荣安公主一定在她父皇身边求情。求不到。她是不肯罢休的。”   “是啊。。这正是白家娶她的用意。”信则的口气中满是惭愧:“娘娘一定觉得白家龌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大概您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是微臣。”他把头抬起一点。看了素盈一眼。继续说:“臣少年无知。追随秀王犯上作乱。臣家因此被褫夺素姓。改姓为白。家父性情大变。不敢自信识人的眼光。更不敢将全家前程压在一人身上。臣被沒入宫中。信默被当做长男养育。从小担负全家厚望。全无一点自在。若是臣当初沒有失足。信默今日怎会如此。”   他坚定地说:“为这缘故。不能不管信默……”   素盈听他说到“不敢将全家前程压在一人身上”一句。心思不由自主地绕着这句话打转。白家在宫廷中投机的做法她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要投效不同的势力。无论哪一方得志、哪一方失势。总不会殃及全家。   信则在中宫。信默和信端都是东宫心腹。无人向权势强大的宰相示好。这合乎白家的做法吗。素盈低下头噗嗤笑出声。她心中对申时变乱的主谋早有猜测:一场人祸毁了东宫前程。并且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谁这般擅长一石二鸟。   若非效忠那人。信默从哪里得知腊八当日将生变故。   若是如此……   “信默其实是宰相的人吧。”素盈笑着连连摇头:“白信默啊白信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原先小看了他。我以为吃一堑长一智渐渐看清了。沒想到。还是小看了他。。他背叛了所有的人。我。荣安。东宫。还有他真正的主人。我从來沒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背叛身边所有人。还能活这么久。”   信则沒有否认。把头垂得更低。说:“行走宫廷。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够圆滑机变。而是失去立场。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与谁一起前行。不知道自己希望谁成功、谁快乐。为了白家。他伤害娘娘。对娘娘纠结于心。他又背叛了宰相……腊月初七。臣在丹茜宫前拦住信默。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已猜到。他从那件事开始。彻底失去了立场。他将成为众矢之的。他帮助过和伤害过的。都不会管他。这样的弟弟。我能够抛弃吗。”   想左右逢源的人。迟早有一天受到左右夹击。两面不讨好。素盈觉得自己不该对这事情有兴趣。可她竟然听了这么久而不乏味。也许是信则打动了她。她安慰似的说:“他还有荣安呢。”荣安不会抛弃他。   信则无可奈何地摇头:“公主的力量能够强过宰相吗。”   素盈面上如覆冰风。口气也冰凉:“怎么不能。她父皇为她。不惜毁人婚约、引起朝臣非议。”   信则听了这话却笑得更苦:“信默能娶公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是凭他一人的小聪明便能成就。这是他拜宰相为父。求取的好处之一啊。”   他看到素盈须臾之间的诧异。仿佛惭愧似的。把声音压得更低。“娘娘不要惊讶。宰相可以秘密收您为义女。将您推上后位。也可以收一个义子。让他步步高升以备不时之需。信默九岁入东宫侍读。本就是宰相与家父的安排。他一向很听话。所以宰相私下在废后与圣上面前进言。助他顺利尚主。”   素盈哑然。   得罪皇帝不死。得罪权臣必死。。这是信默曾经说过的话。可他自己竟忘了。他真的不该高估自己脱身的能力。   “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呢。”素盈仔细地看着信则。不知他坦诚相告的信心从哪里來。   “因为娘娘是唯一一个。明白他所有的坏处。还可能去帮他的人。”   素盈嗤的笑了:“我不是沽名钓誉给自己惹麻烦的人。你太夸大我的善心。还有我的能力。”   丹茜宫一阵喧闹。宫女们拦不住混乱的源头。一股慌张的人流顷刻涌到素盈面前。泪污妆容的荣安从众人中挣脱出來。一把抓住素盈的手:“跟我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素盈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到圣上面前说清楚。”荣安扯着素盈走了两步。急吼吼地大声说:“告诉他。信默不是知情不举。。他偷偷地告诉了你。只是你沒有弄明白。”   素盈硬生生地站立不动。荣安又拉扯两把。拉不动她便瞪圆了眼睛:“你不去。”素盈流露出不情愿。旁边的女官和宫女们立刻上前。不客气地将荣安请到一边。“公主再搅闹丹茜宫。下官不得不行宫规。”女官高声厉喝。却吓不住荣安。   “我已经知道了。。陷害信默的人就在你们之中。”荣安伸直手臂向一群女官面上指指戳戳。又指着素盈说:“正是你这丹茜宫里出小人。造谣生事。说信默知道腊八申时将生宫变。即便信默真的知道。既然说与你知。必然是要救你。有救驾之心。怎么能与首谋同罪。你保住一条性命。却不管他。”她说着又想上前來抓素盈。   素盈向左右道:“撵出去。”宫女们立刻上前推搡拉扯。荣安口中高喊:“只要你对圣上说。信默提醒过你。他就洗脱了。为什么说谎害人对你來说那么容易。说一句真话帮人。却像要了你的命。。你是不是恨我们。你是不是恨我。我今日死在丹茜宫。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素盈仿佛沒有听见。对掌事女官们说:“让人冲入丹茜宫滋事。是你们失职。各自下去领罚。”女官们气馁地领着宫女唯唯告退。素盈又看了信则一眼。说:“看來圣上沒有应允她的请求。”   “娘娘一定可以想到些什么。”信则再三叩头。道:“娘娘所知的事情。哪怕赐告一点。便是信默的希望。”   荣安的哭声仍在宫外回荡。显然她迟迟不肯离去。素盈听见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白信默不过是那样一个人。荣安却能够说出为他死在这里……死在丹茜宫。有什么用呢。”信则屏息凝神去听最关键的后续。果然沒有失望。他听到她说:“你不妨转告她。让她去问琚相。他答应过她母亲的事情。能不能做到。”   信则虽不明白。仍然如获至宝。感激地告退去追荣安。素盈目送他离去。幽幽地问身旁伫立的崔落花:“你心里责备我多管闲事吧。”   “臣不敢。”崔落花诺诺答应。见素盈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她心一沉。却又在同时松了口气。   “是你吧。”素盈呵地笑一声:“白信默拿來玉匣。里面的字条只有你我看见。是你告诉宰相。信默走漏消息。”   崔落花的神情沒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带着打开心结的释然。“琚相要查清本末。对圣上有所交待。臣以为。白信默正是琚相希望臣说出的人。臣以为。娘娘也不会在乎他。”   素盈合眼蹙眉:“宰相到底有什么魔力。连你也……”她恍然惊觉。猜疑道:“我未入宫时。被诊出幻症。你本已被平王辞退。可是很快带着秋莹出现在我的门前。。难道从那时开始。你已听从宰相的差遣吗。”   “唉。娘娘。”崔落花温柔地笑着摇头。   “比那还早吗。难道你踏入我家。为我的姐姐们当教习的那一天。就听从他的意思做事。”   “唉。娘娘……”崔落花还是那样神秘地笑了笑。素盈忽然觉得伤心。一把将怀炉摔在地上。外面宫女听见动静。想要进來收拾。崔落花挥手制止她。自己俯身去清理。   “说。全部说出來。”无论素盈如何努力。呼吸就是无法平静。   崔落花轻柔地回答:“知无不言并不是我们在这里做事的方法。”   “那么我该叫杨芳來一趟。他比我擅长挖掘真相。”   不知是畏惧杨芳。还是不愿她们师生一场落到动私刑的地步。崔落花看了看素盈冷酷的眼睛。松了口。   “娘娘可知。我的姐姐。废后身边那位崔秉仪。后來怎么样。”她见素盈无动于衷。不疾不徐地说:“她不是您的姐妹。所以您毫不介意。。她现在很好。宰相为她通融。她从废后的案中脱身。”   素盈直视她的眼睛问:“你是为了报答宰相。”   “不。不是为了那一桩。”崔落花跪在素盈脚边说:“我们崔家的女人。有时也会处于危险。为了不让我再去教育别的素姓小姐。不将您的闺中事迹说与外人。您册封皇后之后。平王曾经想要除掉我。我感激您施以援手。可我明白我不会有事。。因为有琚相。他从不会提起这事。您大概不知道。。他是崔氏的儿子。”   “崔氏。他的母亲。”素盈沒有想到。   “琚相对崔家寄惠颇多。崔氏满门受其厚待。每个素氏家中的女教习。都是他的亲眷。得过他的关照。不独是我。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了解和影响每一个受崔氏教养的素氏小姐。不独是你。”   她怜爱地看着素盈泛青的面孔。说:“可怕吗。入宫的素氏小姐。哪一个机灵圆滑。哪一个乖巧听话。哪一个心口不一……我想。他心中大致有数。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实在管得太多了。而他居然孜孜不倦。哪怕所知之事永无用武之地。他仍然沉迷于看不见的操纵游戏。仿佛洞察一切。他才能感到安全。”   “为了让他安心。你把我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他。”   “不。我几乎从未那样做。他偶尔才问一二事。从不强求我回答。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可我却不知道了。”素盈凉凉地笑了一下。说:“你应该清楚。我对人的信任是多么脆弱。你可以继续留在丹茜宫。但是不必再指望我的信赖。”   崔落花有那么一刹沒有动弹。不知是否为这结果略感遗憾。最后。她还是宛然施礼。用完美的仪态作为结束。 27 情绪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信默在窗下画一枝雪中的寒梅。纤弱的花瓣。仿佛一碰触就会碎成满地落英。无论怎样描摹。满天的雪花总是难在笔下幻化成形。荣安走入画室的时候。他并非沒有听见。可是毫端的世界更需他的关注。而荣安这一次格外有耐心等他。   信默放下画笔时。看到荣安像一尊泥塑。呆呆地坐着。她的脸色几乎可以溶入身后的粉壁。她慢慢地走过來。扫一眼信默的新作。嘀咕一声:“真难看……为什么画一场难看的雪。”   信默温柔而耐心地回答:“看不透的东西总是有别样的美。需用心去体会。”   荣安微微地仰头注视他的双眼。点头说:“是呀……”她清清嗓子。又说:“我刚才去相府。我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拜访那里。”   信默注意到一缕湿发贴着她光洁的前额。他轻轻地把它掠到一旁。低喃道:“我知道。你做这不情愿的事情是为了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是。有什么用呢。”   “我以为会有用。”荣安固执地说:“可他太狡猾。他好像天生仇恨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扰乱我的心智。”   信默猜到她可能听到的话。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起來。可他并未慌张。好像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期待这一刻。他平静地问:“他说了什么。”   “很多。”任性的荣安一反常态。安宁地说:“他说。你一直遵照他的安排。做一切他希望你做的事。而他帮助你……娶我。我该相信他吗。”   “你不是已经相信了吗。”信默浅浅而笑。   荣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打散。“信默。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信默轻缓地抚摸她失望的脸庞。慢慢地说:“你怎么会明白呢。”他叹口气。又说:“你不要再去找他。你会被他愚弄。”   “难道一直以來。我沒有被愚弄。”荣安垂下头。信默疑心这一次会看到她的眼泪。可她并沒有哭泣。她抬起头时。目光仍是炽热的。“我想知道。你有沒有真的爱过我。”   “只想知道这个。”   “这是我嫁你所图的一切。”   信默心头忽生长长的叹息。他沒有将之付诸言语。可目光还是泄露出來。“荣安。你是公主……”他温柔地说:“你不能指望娶你的男人。把爱你当作婚姻的全部。”   荣安迅速地低下头。转身背对着他。信默可以从她肩头的颤抖猜测她的表情。   谎言伤害了素盈。真话伤害了荣安。哎……女人。信默把手放在荣安肩上。想要压抑她的惊颤。以此安慰她。可是她倔强地甩开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荣安的话里带了哭腔:“即使你这样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竟然还是放不下。白信默。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当初也是这样欺骗素盈。用这种虚伪的温柔。”   信默缩回手。失落地说:“有时我沒有骗她。有时我也沒有骗你。”   荣安转脸正对他。冷冰冰的表情有点像她母亲。“那么。对我说实话吧。。你到底如何知道申时宫变。为什么沒有揭发。现在仍闭口不谈。是在为谁隐瞒。难道这件事……你从琚含玄那里得知。他是策动一切的人。素江险些杀掉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信默却沒有将她的问題放在心上。“嘘。。”他轻轻地说:“我不能对你说。”   荣安嫁他至今。不是沒有生过闷气、闹过情绪。然而她从來沒有落一滴眼泪。此刻听到他坚决冷漠的拒绝。她的眼圈忽然酸了。一边掉泪一边点头:“不能对我说……生死攸关。我愿为我驸马豁出性命。你却不能对妻子说句实话。如果我满肚心机。能帮你出谋划策。你是不是可以对我说呢。”   “说出來会更糟啊。”信默握住荣安的手。“我不是沒有勇气说出秘密。我只是……沒有能力对抗揭秘之后的局面。我只能托一个人。让秘密消弭。荣安。你看。你的夫婿并不是高尚的人。可也不是一个叛君叛国的人。谋反的指控对我來说太过了。我自己去找相爷。”   荣安冷笑:“你宁把性命托付权相。也不肯将实情上报天子。难道我的父皇在你眼中轻若鸿毛。天子的安危被侵犯。你竟想通过宰相让这事不了了之。不行。你要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父皇。”   她觉得需要更多的理由说服信默。于是认真地想了想。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和琚相之间发生什么。他要是想救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就不会让你落得今日处境。何不借机到圣上面前反将他一军。在他伤害你之前。除掉他。。这不是你们这些人惯常的伎俩吗。”   信默被她浅薄的想法说笑。看着她认真的眼睛。落落笑道:“是的。只是他明白这道理比你早。动手比我早。我们将做的一切。至多挽回自己。不能再除掉他。我不会妄想奇迹。你最好也不要。”他说罢紧紧地拥抱她。   荣安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抽泣:“我早就明白。你永远也不会与我分享你的心思。因为我实在太愚蠢吗。”   “不。是我暗中希望你永远不需要明白。”信默说:“每个人都希望世上有一个人。可以过他们得不到的生活。可以恣意说他们不敢说的话。做他们不敢做的事……即使他们看不惯这个人。甚至深深地讨厌她。内心深处仍存着微薄的希望。一再容忍她。。荣安。只要不超越尺度。你将长命百岁。Www。。com”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荣安不知疲倦地日日造访相府。她从來沒想过。自己会如此锲而不舍地做一件事。并且。是为了那样一个丈夫。她对自己、对信默、对这件事情都感到失望。日渐一日眉头深锁。她一向厌恶琚相。因此从不对他露一点笑脸。也不懂得如何哀求他。她的出现总是满怀愤怒。而琚相从不拒绝她的到來和怒火。他总是泰然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暴跳如雷的小孩子表演。有一天他说:“你第一次來的时候。大嗓门险些把正厅吼塌。你大声问我。‘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母亲的事情。’你知道。我答应过什么。”   荣安气鼓鼓地摇头。   琚相还是那般安然地微笑:“最后一次和你母亲交谈时。我答应她。照顾你。是照顾你。。不是白信默。”   荣安瞪圆了眼睛:“我的驸马落到这地步。我还能好吗。”   琚相脸上挂着淡淡的古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点头说:“总有办法的。”   荣安瞠目结舌。愤愤地跺脚出來。   她的自尊每一次都被他的平淡伤害。她从不知道。这般受辱。她还可以在出门时盘算明天继续來吵他。如果讲道理完全沒用。她就演一出死在他家的假戏。看他如何下台。   也许。她只是不能忍受向他服输。她心里正这样想着。马车忽然停住。   荣安不高兴地问:“怎么回事。”   车外有人低声说:“惊扰殿下。实在有罪。”这声音似曾相识。荣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认出外面的人是她表兄。素若峦的长子素征。“你。”荣安见他用风雪帽将头脸遮住。神色又凝重得很。不知这是唱哪一出。   素征忽然做出一个神秘的提议:“可否请殿下换辆车。随小人去一个地方。”   纵然荣安做事鲜少瞻前顾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不敢轻易随他去。素征见她迟疑。不失时机地又道:“此事与搭救驸马大有干系。不便在此说明。”   荣安左右环顾。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她蹙眉道:“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素征听她话头已松。伸手将她搀扶下车。小心翼翼地说:“事关重大。务求稳妥。”   荣安将信将疑地随着他坐上牛车。牛本就慢。车又破旧。半天也沒有走出去多远。荣安已觉手脚发冷。她是金枝玉叶。几时挨过冻。若是物有所值。她不是不能忍耐。可素征像个木塑似的。不向她解释一字。荣安心中渐渐不乐。便要发作。   素征自是知道这个表妹。分毫不差地开口阻住了她的怒火:“殿下试想一下。若是琚相谋划一事。亲身践行。他是否会因无法忍受寒意。让那事功亏一篑。”   当然不会。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即使荣安衔恨琚含玄已久。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一旦谋划完备。就一定要成功。   权力这东西。取之不易。守之尤艰。。这是荣安从父亲口中听过的话。而琚含玄能助皇帝扫平谋反者、建下无人比肩的功勋。又能一步步拿下相印、保它十余年。   “想与琚相较智的人。怎能因小失大呢。”素征轻轻地补充一句。荣安便不再做声。   牛车慢吞吞地向前挪。素征不时回顾。荣安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走得慢。才能看出谁一直尾随在后吧。”素征沒想到她有这等细心。怔忡一下才笑着回答:“殿下聪慧。”   荣安见他有仔细的安排。就闷闷地不再多说。车轮吱吱咯咯晃了很久。终于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荣安随着素征进了小门。穿过堆雪的花园。转了一条回廊。眼前建筑让她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你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正是。”   荣安不禁气馁:“兜个大圈子。就是为了到这里。往日我又不是沒來过。哪一次用得着这般小心。”   “驸马软禁家中。殿下府门遍布琚相手下。近日出入还是避嫌为好。”素征推开一扇门。荣安迟疑一瞬才抬脚进去。发现屋里早已坐了十來个人。全是她母亲的亲戚。   “你们。”她不明所以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们在她周围拜倒。   “臣等久候公主大驾。”永宁郡王素若峦将荣安让到上座。先奉上热茶暖炉。又问信默的近况。后來还提到废太子夫妇近來的生活。他料荣安沒有分辨弦外之音的智慧。单刀直入地说:“眼下有一件大事。需要公主协助。此事若成。自然荡除雾氛。云开月明。”   荣安一路行來已猜到事关重大。自然好奇:“什么事。”   素若峦顿了顿。向儿子素征说:“你去外面守着。”素征不情愿。他父亲的目光却毫不退让。素征一走出去。屋里只剩下太安素氏“宛”字和“若”字辈的人。都是荣安的长辈。   荣安心想。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们在搞什么鬼。就像她一直不明白父母和信默。但她忽然又想。有什么难呢。她一直不愿与他们为伍而已。如果把自己当作他们。也许就明白了。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她仗着直觉道:“要他出去。是想着日后事情败露时。可以为他开脱。说他并未参与吧。你们要做什么。难道是大逆不道的事。。”   太安素氏的长辈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微笑起來。那只是短短一刻的笑容。很快他们都严肃得让荣安不知所措。   “素氏与皇家共生。永远不会越界。”素若峦说。“但是。有人想在素氏与皇家之间横插一脚。妄图摆布君王。玩弄素氏的前途命运。。那人便是我们的仇人。”   荣安想了想。问:“你说琚含玄。你想对他如何。”   素若峦冷冷地哼了一声:“除掉他。殿下不是也想过吗。”   荣安早有这念头。甚至想过哪天见琚含玄时怀揣利刃。一刀结果他的性命。然而她渐渐觉得。那样杀死他。她自己也将付出巨大代价。并不划算。她希望有个像信默一样聪明的人。为她出主意。但信默决不轻易涉险。她的主意至今未定。   “要如何做。”她有点期待地看着舅父。   “首先。要有肝脑涂地的勇气。”素若峦看着荣安的眼睛。伸出手说:“殿下可有胆一试。”   荣安看看他的眼。又看看他的手。大力而坚决地与他击掌:“我试。”   这天夜里暴雪如狂。信默与荣安并肩卧在床上。不约而同去听窗外的风吼。信默似乎沒有注意到荣安一反常态的沉默。荣安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信默非同寻常的出神。   过了许久。荣安悄悄地握住信默的手。说:“信默。总有一天。我会明白你。”   信默的手轻颤一下。   “朝夕相对。却不懂你。。这样的日子。纵是过得自由自在。不过是个独自表演的傻瓜。”荣安叹口气:“糊涂求安稳的一生。不是能够让我快意甘心的一生啊。”她将头偎在信默肩头。说:“我想要随性。也想要懂你。这又不是鱼与熊掌。只要我尽力。兼得有何难。我不强求你指点我。你只需看着就好啦。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信默不忍心说出扫兴的话。仅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荣安仿佛得到他的鼓励。自信地微微一笑。安心地闭上眼睛。 28 了断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旧时残冰还未消融。一场风雪再添新寒。元日一早。莹白的雪花又轻轻软软地铺满屋瓴。似是誓将三九的寒意贯彻到底。后宫之中虽然规矩森严。逢年过节亦有十分热闹。宫人们各着艳妆穿梭在雪树银宫之间。相互道贺。笑语喧然。节日的魅力便在于给人期盼。平日有什么样的愁苦。今天不愿去想。只盼不去想。來年便不再为之烦恼。加之皇帝康复有望。宫中众人像是寻回了一股气力。言语行动也活跃起來。   荣安的心事全写在脸上。然而入宫所见皆是欢悦光景。她的情绪也慢慢放松。步入丹茜宫时容色已轻松许多。   皇后素盈从來不肯过分喜庆。丹茜宫虽有过节的气息。陈设布置仍是中规中矩。较之平日并沒有耳目一新的变化。凤烨与真宁两位公主已在宫中。显然拜贺完毕。荣安上前向皇后贺过新年。坐到真宁旁边。忽然一阵沒來由的心酸:一见到皇后端坐。过去向母亲问候新年的情景便历历在目。虽说丹茜宫早已易主。她还是沒法把母亲的样子从宫里抹去。   真宁看到姐姐眼圈发红。立即轻扯荣安衣袖。示意她露出笑脸。。她们的父皇散了经筵。正走入丹茜宫。   素盈带着两位公主起身施礼。皇帝四下看看。笑道:“这里看起來自在些。听说钦妃做了好梦。宫里全用红梅花装点。想想便觉得令人眼花缭乱呢。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盈有种极为隐微的感觉。觉得他自从留宿流泉宫后。对钦妃的事很上心。她自然不会付诸言表。淡淡地转了话題:“鸿儒耆宿们今日说些什么道理。”   皇帝若无其事地说:“向來都是那些典故。沒有什么特别的。”说罢便要走了。向素盈道:“一会儿要听佛法。须得礼敬。我已命人另设素筵。与僧人、信众们共享。今年法事恢弘。宫中女眷用膳时。不可张扬。”说到此处他又指着公主们微笑道:“这话原本不必嘱咐皇后。只是今日宫里显贵云集。皇家女子更要注重仪范。”   真宁与荣安听了羞赧。连忙喏喏应承。皇帝走时。荣安想跟上去。她才走两步。就被大姐凤烨公主不动声色地拉住。皇帝察觉身后动静。转过头问:“怎么。”   凤烨代答:“沒什么。”又向素盈道:“我等拜贺已毕。不敢打扰娘娘。这就告退了。”   素盈见三位公主神色有异。心下起疑。却不便当着皇帝的面表示出來。于是挽留几句便让她们三人出去。她自己走到画案边。提起笔把三九天里最后一朵梅花染红了。过了今日。春回大地指日可待。她的眼角眉尖却全无春意。   三位公主出了丹茜宫。荣安望着父亲的背影连连跺脚。埋怨姐姐道:“父亲今日心平气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正要同他讲……”   “你当我不知你要讲什么。”凤烨轻抚荣安肩头。安慰道:“你当父皇不知你想讲什么。你又要说你的驸马无辜。宰相嫁祸好人吧。”荣安赌气说:“我今日便要告诉父皇。信默无罪。琚含玄继续软禁他。我就唤來飞虎卫对峙。琚含玄若是真动手。大姐将飞龙卫借我。不信拼不过他。”   凤烨依旧温和地说:“荣安。你还沒有明白吗。父皇不会为了白信默。失去他的宰相。”   荣安与真宁诧异地望向姐姐。见这位体质孱弱、鲜少抛头露面的姐姐。忽然语出惊人:“傻妹妹。人们都说。天下是皇家与素家的天下。其实。。不对啊。像我们母亲那样的皇后。也会被轻抛。权倾朝野的宰相却不会被轻易撼动。天下。是父皇与宰相的天下啊。他怎么会为了区区白信默。动摇他的半个天下。”她说完笑了一下:“幸好你只是个女儿身。从此消停便好了。”   “什么。”荣安沒有听明白。   宫娥上前來搀扶凤烨。凤烨回头向妹妹柔柔一笑:“若是个皇子。沒法处理好自己与宰相的关系。可要糟糕啦。”   荣安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宁一直自持聪明。她听懂这话。却沒有明白大姐说这话的意图何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两姐妹正犯嘀咕。忽见盛乐公主也盛装而來。她们与盛乐并不亲近。客客气气相见之后立即道别。   盛乐有意与荣安多聊几句。拉住荣安说:“姐姐。我们虽贵为金枝玉叶。宰相未必将我们放在眼里。驸马遇上那事。你即使低头求宰相。也不冤枉。”她年纪较荣安稍小。可少女时已作臣子之妻。远离京城守卫边陲。反比荣安更懂得人情世故。   “堂堂公主。沦落到看一臣子的脸色。”荣安垂首摆弄衣襟。盛乐摇头笑道:“他有翻云覆雨手。会看他的脸色。对前途命运大有裨益。你是公主又怎么样。遇到要紧的事。你只会暴跳如雷、一筹莫展。就算你有一万种脸色。谁会去琢磨。”   盛乐说话直來直去。荣安虽不受用。却也哑口无言。沮丧地道声:“竟落到这地步……”纵然可叹。她也别无他法。只得听从盛乐建议。等到宝华阁讲经结束再央求宰相。盛乐说完就去丹茜宫中拜见。荣安知道盛乐与皇后情谊甚笃。一时半会儿等不到她出來。她独自一人等待。不免有些着急。   黄昏时分。琚相与一干朝臣从阁中出來。一眼看到荣安守在路上。荣安的意图不问可知。可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新鲜。琚相忍不住笑了笑。   荣安心中恨恨。强装恭敬。道:“驸马本该朝贺新年。Www。。com可是待罪之身。不敢违背相爷的命令四处走动。元日大节。天下尚且蒙赦。何况信默罪刑未定。还是清白之躯。恳请相爷暂解禁令。容他出门贺节。”她说完见琚相面不改色。不免有些泄气。怫然道:“相爷几时见过我这样低声下气。我是从不会求人的。”   琚相轻蔑地笑笑。说:“的确。这点信默比你强。”   听他这样说。荣安脑中灵光乍现。说:“信默想要出门。无非是想向相爷当面剖白。相爷不解禁令也罢。万望相爷屈尊寒舍。给他一次分辨的机会。”   琚相轻描淡写地说声“不必了”便撇下她。   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妥协。荣安想着。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沉着脸走到一处。忽然道:“相爷且留步。看看那是什么。”   琚相果真停了一步。见荣安手指处不过一根柱子。沒有什么稀奇。荣安却作势厉声道:“相爷若是连我小小请求也不应允。我立刻触柱。我知道相爷权势熏天。不把一个公主放在眼里。相爷的权势。可以在皇宫之中逼公主无奈触柱。。这事要是沸沸扬扬传开。对相爷來说是好还是坏呢。”   琚相的眼睛微微瞪大。侧目看着荣安。似是沒有想到会被她威胁。他转瞬就平静。向荣安冷冷地说:“走吧。”   “软禁”禁止人做很多事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唯有一件事不加阻挠。便是“悔过”。而白信默恰是一个常常后悔的人。即使如此。一个背叛了琚相的人。想悔过也需要绝妙的理由。而白信默恰好知道。什么样的表态能够在他义父面前屡试不爽。   他怀抱这样的想法出现在琚相面前时。眼中的温驯和面上的悔意都是真的。他真心实意地认为。他的确又一次做错了。很错。但他觉得。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弥补。这一次也一样。   “信默。”琚相端坐在桌后。双手按膝。白信默猜他膝头横着佩剑。   “义父。”白信默跪在他面前叩头。抬起头时。并沒有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白。只问了一句:“您要我做什么。”   琚相笑了笑:“我要你死呢。”   信默毫不犹豫地、无动于衷地回答:“请借您膝上的宝剑一用。”他知道。琚相真将宝剑掷过來。他真会引颈自绝。。如果琚相那么做。他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处。他知道。犯错的人不能太过迅速地取巧。还是先看看影响他命运的人有什么样的决定。   琚相抬起手。手里果然是一柄剑。他失望地看着信默。说:“为了素盈。值得吗。她根本不相信你的行为是出于善意。”   信默不自觉地垂下眼睛。慢慢地回答:“是我咎由自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琚相怀抱宝剑。探究似的看着信默。“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向她证明你也有心。还是为了平复内疚。”   “我只是想要那么做。并不知道是否为了这些。”信默稍稍地吸口气。大胆地看着琚相说:“义父能够说得清、看得透吗。能够在每个决定之前。先想明白为什么吗。”   琚相怔了刹那。起身走到信默身边。抽剑出鞘。他的剑沒有传闻中的寒意。相反。剑身之中似乎藏着一道金光。琚相向着剑锋吁口气:“这柄‘焕雯’是把好剑。无论谁死在其下。都不该抱憾。”   信默微笑着欣赏焕雯的金色光彩。伸手去接时。竟沒有怯意。   “家父曾教导我。做有用的人。只有做一个有用的人。才不会被抛弃。”信默捧着剑说:“看來我沒有做到。”   琚相轻轻将手指按在剑上。缓缓地说:“你在一件要命的事上背叛了我。我再信你。即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可你是信默……我的义子。”他说着“铛”地弹剑笑道:“这一剑为你留着。”   信默静静地等待他说出下文。。在宰相手中保留性命。代价必定是高昂的。果然。琚相从容地说:“我不喜欢事情脱离我的预想。我希望未竟之事能有结果。预计要死的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静静离开。”   信默心中第一个念头想:琚相是不是要他杀死素盈。但转念就知道:琚相不会如此打算。他与素盈之间能否了断。琚相不在乎。此时的白信默刺杀皇后。毫无价值。   信默立刻明白琚相指的是谁。一股寒意在他背上漫开。   “啊。”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他在一件危险的事上犯了错。只好做一件危险的事來弥补。让先前失败的企划得到应有的结果。   “我对他。忍无可忍了呀。”琚相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只要他还活着。事情就会沒完沒了。。我会犯愁。你牵挂的素盈会一步步蜕变。你也将不断地左右为难。信默。去做点什么。让不停摇摆的意志停下來。”   信默沒有立刻回答。但沉默之后的答复仍然是:“遵命。”   琚相看看窗外:无边无际的阴霾铺在半天里。真是上天才能创造的奇画。他微笑颔首:“必有瑞雪预告丰年。希望还有别的好消息。让好事成双。”   信默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向琚相深深地躬身告退。   荣安一直在等信默的消息。见他沉着脸走出书房。她快步迎上去。信默的眼神。她读不懂。他温柔地说:“辛苦你。”荣安想。事情应该沒有变得更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许还有好转的迹象。   琚相很快走了出來。荣安这一次有意向他示好。却听琚相不冷不热地说:“你不要以为。恐吓对我奏效。我不过是遵守承诺。防你做傻事。今日这般幼稚的花招。不要拿到别人面前给你父母丢人现眼。”   荣安的好心情立刻变成熊熊怒火。简直疑心他天赋异禀。能用三言两语轻易激怒她。   “他今日可以出门。”琚相说完想走。荣安急忙上前拦住。说:“府中已准备宴席。请相爷务必留饭。容我聊表心意。”琚相不肯答应。荣安悻悻地说:“老三自从出门赴宴。五六天还沒有回來。难得请到相爷莅临寒舍。老三的妻子杨氏还有求于相爷。”   荣安得寸进尺虽在意料之中。琚相也沒想到她自顾不暇还要顾人。便要作色。白信端的妻子杨氏走上前跪倒。琚相不好当着别人的面与荣安较真。沉下脸听那年少妇人哭诉。   荣安借机出來。匆匆地抽身去张罗酒食。她随便问了问宴席的筹备。几个转弯來到内宅一处静室。   素若峦家的七名义士正在室中凝神安坐。荣安忐忑地问:“他的亲卫果然跟來。这老东西。时时刻刻加着小心。”   义士们点点头道:“琚相亲卫二十八人。从不离左右。此时散在正厅、书房、宴厅。Www。。com还有通往内宅的道路上。”   荣安几乎失了主意。问:“如何是好。早知如此。该让你们埋伏在宴厅当中。或者刚才就应在书房里了断他的性命。”   那七人毫不慌张。说:“公主不需担忧。一会儿从容饮宴即可。”   荣安又焦躁道:“信默自然要入席陪着。发生变故时他一定维护宰相……你们不可伤害他。”   一人回答:“驸马与琚相说完了话。心事重重地去了马厩。不准人打扰。”   荣安有些惊讶:“家有贵客。他到那臭烘烘的地方做什么。”   另一人说:“我们也很担心。。驸马一向言行得体。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是否因为琚相对他另有吩咐。”   这问題难住荣安。她想了片刻。毅然道:“将马厩封上。不准他出來。倘若真如诸位所言是宰相秘密差遣。一定不是好事。不能让他去办。更不能让他坏我们的事。诸位已有必死决心。瞻前顾后有何意义。机不可失。不如这就动手吧。”   那七人互换眼色。一齐点了点头。他们本已换了家仆服饰。陆续离开静室并未引人注意。荣安又回到书房。见杨氏还在琚含玄面前涕泣。而琚含玄的容色竟愈加平和。荣安仔细一听。果然听见杨氏赌咒一般。说着赴汤蹈火的誓言。Www。。com恨不能剖腹挖心给宰相看似的。荣安听不惯这话。几乎后悔让她來求情。便想着三言两语将她打发。口气中不再客气。   家奴传报说开了宴席。琚相和颜悦色宽慰杨氏两句。荣安心有大事。口中催促宰相入席。沒想到杨氏不仅不走。反而说:“愚妇恳请为相爷持觞。不知相爷肯否赐此殊荣。”   荣安当即急了。声音不由得尖锐严厉:“一介妇人在相爷左右劝酒。成何体统。”她与杨氏同是白家儿媳。然而一向自持身份。样样不与人同。今日杨氏求情。早已有豁出一切的决心。偏僻荣安又不帮腔。杨氏心中正恼她。这时更不肯听她的。苦苦向宰相哀求。   琚相烦这妇人纠缠不休。未置可否就入席去。杨氏便当他默许。紧紧地跟上前。荣安心中虽然不乐。又怕因此搅闹会让琚相拂袖而去。于是生生忍气吞声。入席陪坐。   琚相环顾。问:“怎么不见驸马。”   荣安急中生智道:“不知为什么。他骑马出去了。我想拦他。却拦不住。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人。望相爷见谅。”琚相听罢泰然自若。并未怪罪。   酒过三巡。荣安的眼睛不再安分。不住地看看琚相。再看看他身后两侍卫。。他们神态自若。仿佛已放松戒心。荣安向家奴说:“上那道菜吧。”又向琚相笑道:“今日是个大节。家中备了一道大菜。但愿相爷喜欢。”   她的话音未落。外面有一队人抬着一桌全羊走來。才走到门口。香味已溢满宴厅。琚相的亲随依例要查。然而那只羊做得不同寻常。全身用色彩绚丽的花朵覆盖。一动便会破坏。琚相奇道:“严冬季节。从哪里弄來花儿。”   荣安笑答:“相爷仔细看看。。都是用果蔬做的。”家仆听了便要抬桌子到他们跟前。供他们观赏。琚相的亲随小心地翻开几处。沒有见到异样。就放过抬桌的四人。却不准其余三人跟进去。   琚相见烤羊如此奢华。不觉看得入神。   那四人放下桌子。突然各从花朵之下抽出短剑。雪光倏忽一晃。两人已去刺那两名侍卫。另两人直刺宰相胸膛。   荣安虽然早知如此。当真置身这场面中。还是看得呆住。只见刹那之间。剑光将宰相围住。杨氏不知哪里來的胆量。横身挡在宰相前面。顷刻被两柄短剑刺穿。荣安的头发几乎竖起來。她想要尖叫。舌头却僵在口中。   两名勇士拔剑再去刺宰相。而宰相已趁机拔出他的宝剑焕雯。   荣安听说过二十年前他的剑术超群。阵前來去如入无人之境。策划今日之事前。她怀抱着侥幸想:离开战场二十年。他已老了。   今日却知道。“老”字对有些人來说。仅限于容貌。他的剑术依然惊人。   焕雯的金色光华向四周一荡。霎时间。他的气势锐不可当。荣安仍呆坐不动。在这一刹却是被他震撼。动弹不得。她微微张大了嘴。目光无法从他的身姿移开:对手的淋漓飞血之中。他的样子简直宛如杀气腾腾的战神。   素若峦期望刺杀一举成功。派來的人自然是高手。他们是送死。沒有退路。招招必杀。宰相却游刃有余。焕雯的金色光芒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繁阳李氏弟子……”勇士中的一人被击中要害之后。仿若欣羡一般。说出这样一句。   荣安看着方才生龙活虎的四个勇士一一倒下。这时候才发出尖锐的叫声:“啊。。”   沒有人理会她。门外三个刺客阻挡宰相的侍卫入内。腹背受敌将超出他们能够应付的程度。琚相几步抢到宴厅正门。再挥一剑。剑光仿佛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三人腿上顿时血流如注。身子跪倒。   “留他们性命。”宰相一声高喝。声音中沒有一丝战栗。   那三人剑仍在手。自是不肯就擒。举剑便刺向同伴要害。这是素氏死士就戮的方式:即便是勇士。也担心自尽的一刹对自己仁慈。只要有同伴。便要相互杀死。绝不容情。   宰相料到他们的举动。一剑斩断了其中一人握剑的手。于是有一人自这断手下余生。直直地注视同伴们倒下。呆滞地跪着一动不动。   荣安本以为这一场血屠会杀到风云变色。想不到。短短一刻就结束了。   她本以为。最紧张的画面是亲眼看见宰相命丧当场。想不到。令人心惊胆寒的画面是他还提着剑。凶神恶煞一般伫立在眼前。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宴厅中间。从血泊中拾起一把短剑。心中说:今日他若不死。日后多少人要死。此事必须了断。   如此一想。她的目光凶狠起來。   她把心一横。那一剑便用尽全力刺了出去。。 29 了断II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信默整理鞍鞯的手。从來沒有这般迟疑。那匹千里马也沒见过他这么磨磨蹭蹭的举动。不耐烦地摇头晃脑。   信默对他的目的地并不期待。真的要去吗。他的心左摇右摆。不必急在一时吧。他想着。向马厩外走去。可是大门怎样也打不开。信默发现门被栓死。即刻大声叫起來。   门外家仆道声“得罪”。又说:“是公主吩咐……您知道公主脾气。”家仆以为公主与驸马又闹别扭。信默却呆住。荣安无端的发火并不罕见。但今日实在不像。“公主到哪儿去了。”他问。   “此时大概在宴席上。”家仆歉意地说:“相爷也在席中。这时候不好打扰。您再委屈一会儿。”   信默顿觉荣安今日行事古怪。若是为他请來宰相。此刻正是让他向宰相赔礼谢罪的良机。实在不该关住他。他想着想着。背上渐成汗涔涔一片。   她究竟要做什么。信默预感不妙。然而心中有个细细的声音说:由她试一试。万一成功呢。   不。不可能成功。他惯常告诫自己的声音立刻出來反驳:猫再凶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还是赢不了狐狸。“放我出去。”信默向门外大喝一声。那家仆也不成心困他。听他的声音既有紧张又有怒气。就势开门放他出去。   信默几乎是一路飞跑到宴厅之外。恰好看见荣安挺剑直刺。   “荣安。”他大吼一声。荣安充耳不闻。   剑锋飞快地贯穿了跪地那人的胸膛。   信默不知道那人是谁。却松了口气。呆立一刹之后。他脑中无数个念头活了起來。这时才偷偷地慨叹:“若是真杀了宰相也好……”这念头混在无数个念头里。稍纵即逝。他慌张地奔向前。看到宴厅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宰相衣襟披血。“嗵”的跪倒道:“救护來迟。下官死罪。”   “你的府中发生这事。你岂止是救护來迟。”琚相寒着脸拂袖离去。他的青衣卫带走了重伤和死亡的同伴。   荣安的眼神木然。反应也迟缓。信默见她那样子。不禁痛心道:“你……”一个字之后再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不再看她。指挥家仆清理凶地。杨氏早就气绝。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信默上前看了伤口就知道刺客出手不俗。显然早有预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顾满地是血。脱力地坐在地上。   荣安慢吞吞走到自己座位上。想要倒一杯酒。无奈手抖得厉害。杯子酒壶叮叮当当乱响。信默提起宰相坐榻旁边打翻的酒坛。见里面还有少许。问荣安:“有毒吗。”   荣安一个劲摇头。信默为她斟满。自己一股脑将所余的酒喝了下去。又问:“你入席前后与宰相说过什么。逐字逐句告诉我。”荣安这时候失了主心骨。结结巴巴地复述一遍。信默听到她向宰相谎称他出门办事。便苦笑起來:“这下子你不好撇清了。”若是她不说谎。还可以推托说。刺客顶替了府中下人。她并不知情。可是她分明主谋之一。   信默不再理会荣安。闷头坐了一会儿。缓缓地问:“这酒还有么。”   “有。”   “灌一壶给我。”信默说着站起身。   荣安如惊弓之鸟。仓惶地问:“你去哪儿。”   信默淡淡地回答:“不得不出门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快马不眠不休地风驰至宣城时。马已精疲力竭。骑士却依然沉着。离宫中。一场气氛惨淡的宴聚还未散场。信默带着满身雪花和寒气。脚步稳定地走进來。人们看到他皆是惊诧。不知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睿洵讶异片刻。转而笑道:“來得正好。这壶酒刚刚温热。”说罢平静地遣退素璃等人。留信默对饮。他已不是东宫太子。信默还是向他一拜。问:“是菊花酒吗。”   往年东宫邀友相聚。席间总有数种菊花新酒。睿洵笑道:“此时此地讲那些无用的风雅做什么。來尝尝这酒。烈得很。”信默撇开大氅。从腰间解下一壶酒说:“烈性与您并不相衬。”   那是一壶甘爽的菊花酒。睿洵珍惜地尝了一口。回味它的醇香。好一会儿才说:“只有它一如既往。真是好东西。”他让信默坐在对面。却不招呼信默喝酒。独自饮了三五杯才问:“你來做什么。”   “叙旧。”信默不紧不慢地回答:“现时太多苦难。我希望殿下在今夜。想到的全是美好。譬如这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就在睿洵对面坐下。专注地看着他饮酒。看他一连喝下十几杯。说:“我与素飒……殿下一直比较欣赏素飒。荣安准备择偶时。殿下一直关照他。”   “我喜欢他进取的性格。”睿洵淡淡地说:“我原以为。你们两人当中。他比较可靠。沒想到。他先投向宰相。这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呢。”   “这回忆说明。殿下的直觉不错。那时候他的确比我可靠。” 信默微微地颔首说:“我在十岁那一年。被宰相收为义子。”   睿洵错愕地看着他。苦笑道:“感觉越來越糟糕了。若我不是一介庶民。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吧。你真的是來让我回忆美好吗。”   “殿下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将知无不言。”信默如此回答。   睿洵缓慢地点点头。“你最近的处境。我听说了……原來。真是宰相容不得你。那么你把知道的都说出來吧。”   “腊八那天的事。与相爷的构想有点出入。”信默舒口气。说:“按照他的想法。素江应该杀死皇后。并且以为。一切正是殿下您的指示。因为是我。殿下信赖的妹婿。向他传达了这个计划。”   睿洵勃然变色:“你。”   “素盈遇刺后。会有一名宫人去玉屑宫告知谋反。当圣上召唤宗子队护卫时。沒有人來。因为我会偕同一名宗子队领队。一名东宫卫率。一起向宗子队传达您的命令:宗子队中有人溜出宫酗酒闹事。打伤东宫一名卫率和荣安公主家的家仆。申时全员受检。”信默说着垂下眼睛。“这样。只要死去一个女人。一场伪造的谋反就完成了。”   “的确。沒有人流血。这罪名怎么能坐得实在。”睿洵看着信默时既悲哀又失望。“你竟然参与杀死素盈的阴谋。”   “不。”信默平淡地反驳:“传闻是真的。我事前曾向皇后暗传消息。”   当时情景历历在目。信默仿佛在尽量描摹。声音飘忽:“宰相谋划之精明超越我。眼光之远也超越我。我从不与比我聪明的人较智。他的命令我一向遵从。唯独这件事。我天真地以为。如果她那时在玉屑宫。Www。。com一切都无法发生。可她还是离开了最安全的地方。我向宗子队传令归來。亲眼看着她走入丹茜宫。她沒有理会我的建议。她不信任我。怎么办呢。我的脑子乱得很。站在那里。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未來。”   他自嘲似的笑着说:“谢震比我果断。他大概是要去丹茜宫。看到我发呆。问我在做什么。我还沒有回答。素盈从丹茜宫中逃出來。。素江在追杀她。谢震立刻夺了我身边那位宗子队领队的长枪。追上去……我跟在他后面。心虽然砰砰直跳。脑中却毫无目的。只是跟着他。看看我的未來会变成什么样。”   睿洵听得屏住呼吸。   信默叹口气说:“宰相看到素盈的时候。一定立刻明白事情不顺利。他想到了最好的脱身之计。从策划者变成受害者。”   “可惜素江那一刀沒有劈死他。”睿洵冷冷地说。   信默无声地笑了笑。道:“他岂是自投死路的人。”   “你既然把这些说给我。我便有办法让他伏法。”睿洵的眼睛再度闪亮出希望的光彩。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甚至想笑出声來。似乎这一生之中。还沒有一次如同今日。他清清楚楚明白了宰相的诡计。且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证。   “宰相阴谋不成。便要推你顶罪……他该为此后悔。我们一定能够让他罪有应得。”睿洵说着。想要伸手拍一拍信默的肩膀。可是酒劲忽然涌上脑门。他的身子晃了晃。脸上的欢欣变成平静。渐渐失去所有的表情。无比安详地伏在桌上昏睡过去。   “殿下。你从來沒有准备好当他的敌人啊。”信默对着沉睡的睿洵伤感地说:“真相。我从沒有对任何人说。我并非來此出卖他。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的命令。我一向遵从’。”   他看着睿洵的睡脸。看了一会儿才从怀中摸出一叠绢。白绢如雪。空无一字。信默无法想象。宰相会在上面添加怎样的字句。他在睿洵手上割一道创口。于白绢末端落上手印。做完这一切。他为睿洵包扎伤口。将睿洵的烈酒收入自己壶中。剩一些盛不下的。装作被打翻的样子洒在桌上。   “殿下。但愿你在梦里揭发他、击败他。变成最终的胜利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信默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个大礼。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小心翼翼把门掩上。一如房中那人睡得很轻。怕被惊醒。   迷雁端着新酒前來。正看见信默的背影远去。她心中生疑。加快脚步走入殿内。只见桌上酒瓶全部空空如也。睿洵浑身酒气卧在残迹之中。醉得不省人事。迷雁心中不安。轻唤几声“殿下”。。睿洵已是庶人。但服侍他的人仍然如此称呼他。他虽在醉梦中。对这称呼却已成习惯。听到便含含糊糊哼了一声。迷雁见他仍有声气。略略宽心。唤來宫女将桌上狼藉收拾停当。搀扶睿洵入内室休息。   睿洵呼呼睡去时。迷雁忽然看见他的手上有一道白绢。她吃了一惊。立刻解开。发现一道深且长的新伤。迷雁猜到其中有事。当即去唤素璃。   素璃匆忙赶來。见伤口整齐。分明利刃歃血所致。不知睿洵与信默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唤也唤不醒睿洵。见睿洵挂着微笑睡得死沉。素璃只得心怀疑窦等他醒來。   沒有想到的是。睿洵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睡到气息越來越微弱。丝毫沒有清醒的迹象。整个宣城离宫慌了。“殿下遇害”这句话四处流传。前來投奔睿洵的人们聚集在他的寝殿外面。静静守候消息。   紧闭的寝殿中。素璃眼看睿洵奄奄一息。守在他床边几欲昏厥。最终还是咬紧牙关低吼:“去找最好的医生。” 听到素璃暗哑的声音。女官和宫人们立刻开始行动。去寻找希望。尽管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医生已经在这里。   “睿洵。。”素璃的双手用力抓紧睿洵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能这样倒下。你是东宫太子。这不是你能够给我们的结局。”“睿洵。你要醒來。你不能这样睡过去。你不能让我去告诉外面那些人。。‘你们都是瞎子。你们都看错了人。他根本不值得期待。’”“睿洵。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他的睡脸平静。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醒來。。多少人的未來。就放在你的眼睑上。睁开眼睛。你不能畏惧它们的重量。”素璃觉得丈夫的肩膀。正在自己的掌中变得僵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吓得浑身颤抖。“睿洵。”她的声音变尖厉:“自私的家伙。你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不能。不能。”   也许被她忽然拔高的尖叫吓到。侧妃素慈怀抱的女儿“哇”的大哭起來。被这孩子惊吓。冯氏怀中的睿歆也开始嚎啕大哭。侧妃听见素璃绝望的呼喊。以为睿洵已经死去。不由得哭出來。周围宫女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呜咽。很快。殿外等候的人们听到了她们的哭声。被这气氛感染。悲泣四起。   “他还沒有死。沒有死呢。”素璃尖锐地叱责众人。却见大家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不明白事情的那一个。素璃怔怔地看看他们。又看看静卧的睿洵。自己也不再确定。她极缓慢极缓慢地。将手移动到他静默的微笑上方……果然。连那最微弱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了。   素璃微张着口跌坐在床边。手无意识地抓住了睿洵的手腕。。他仿佛还有温度。她不死心。不愿放开。到后來。不知道那温度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木木呆呆地转过头。温柔地凝望他。无可奈何地哀叹:“你……要我怎么办。”说罢顿觉天旋地转。“咚”的倒在他胸前。   女官们慌忙七手八脚救治她。   素璃很快醒來。平静地仰面望天并未哭泣。女官们纷纷垂涕求她保重身体。主持离宫局面。素璃却悠悠地说:“他已逃到那个世界去了。我醒來做什么呢。”   一女官道:“娘娘还有皇孙。万万不可泄气。”又一人说:“东宫殿下已经遇害。皇孙还需娘娘保护。”女官们依次拜倒。发誓道:“苍天昭昭。逆贼终有恶报。我等一定尽心竭诚侍奉娘娘。有朝一日。皇统必能归正。恳请娘娘振作。”   素璃想了想。勉力撑起身体。她的身子本无疾病。一朝失去意志。就像大病一场。想要再次傲然站立竟需十二分力气。可她还是站了起來。   “给我纸笔。”她说:“我要亲自來写。让他的父亲知道。”   后來人们都说。素璃那一纸文辞的造诣。远超她的姑姑废后素若星。素若星被废之后。曾经上书陈述冤屈。皇帝并未动容。然而素璃的短短千言。使得多年不动声色的皇帝泪流满面。   “死了。”素盈得知时。正在宫廊下以雪烹茶。掌上香氤在一刹那失去味道。   “死了。”她再度失声。廊前好雪正静悄悄地飘落。她看着看着只觉眼前纷乱模糊。原來是眼眶湿润。她急忙擦拭。问:“怎么会。”   信则不知道如何告诉她。沉默了一刻。终于说:“庶人洵与素若峦密谋杀害宰相。事发畏罪自尽。。外面是这样说。”   啊。不仅杀死他。还要如此诋毁他……素盈心中痛了一下。又问:“素璃如何说。”   “说是庶人洵自从到了宣城。一向满怀愁绪。那晚悲伤饮酒。从此长眠不醒。”信则谨慎地说:“通篇未提到有人害他。不像是为庶人洵喊冤。更像是……抱怨离宫悲苦压抑。活不下去。”   “定是无凭无据。不敢贸然招惹别人。”素盈说罢。失神地盯着自己脚尖。半晌才弱弱地说:“真的死了么。我心里却觉得。他好像还在一个远远的地方活着。”   “那地方。是娘娘心里一个远远的角落吧。”信则忽然失礼地冒出这样一句。素盈神情恍惚。沒有怪罪他。却走到一只柜子前面。取出一支玉笛。   信则连忙规劝:“今日奏乐是否。。”   “沒有关系。”   玉笛送秋平日与名为不老香的香料放在一处。触手即留一片冷香。素盈的嘴唇一贴近吹孔。手指就灵活起來。信则还是第一次见她吹笛。那曲调高远寥廓。清澈的笛音有种落寞。难以亲近。却向往贴近。   这支《月出》上一次的听众虽众。素盈却是吹给睿洵一人听。今日听众仍众。又有谁懂得呢。   一曲吹罢。素盈仿佛听到宫里有个声音温柔地说:“果然声声动情……时常听到的人。真是有福。”   她微微一笑。眼泪就落了下來。 30 凤声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睿洵猝死。离宫之中人心浮动。冯氏想起睿洵前两天还与李怀英高谈阔论。转眼就成阴阳永隔。又想起睿洵贵为东宫太子。为蒙受不白之冤终日忧伤。借酒消愁。想起他平日待人随和。不似素璃为首的女眷们那般苛刻。冯氏也为他落了泪。哭罢又不知道自己与丈夫何去何从。   李怀英与众位青年筹备了白衣。为睿洵写了许多缅怀的篇章。然而睿洵已死。这样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前途呢。冯氏心中虽有这想法。断然不敢在此时此地说出來。   她一个人茫然无措。忽想找迷雁说话。走到迷雁住处。却听见迷雁在屋内与人高声说话。冯氏不便旁听。正欲转身。忽听迷雁高声说:“毒死殿下的人就是白信默。”冯氏被吓一跳。怔怔地迈不开脚。   迷雁又说:“他那晚來得蹊跷。走时殿下就沉睡不醒。。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对饮。他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不是他动手脚。还能是谁。务必转告公主。此人阴鹜狠毒。须加小心。”   荣安府中的使妇拊掌道:“啊呀。这可要乱成一锅粥了。”   迷雁气道:“白信默毒死废太子。此事确凿无疑。哪里乱。”   “你是这样说。京城中却又是另一套故事。”使妇道:“相爷元日那天在公主府上遭受七名刺客围攻。他当场手刃六人。留下一个活口。要问口供。那活口却被公主一剑刺死了。”   迷雁惊诧地“咦”一声。道:“公主为何多管闲事。”   使妇压低声音:“这还用问。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迷雁掩饰不住惊骇:“荣安公主也有份。不可能。她几时有这心机胆量。”   “她一个人自然是想不出的。怎奈有人唆使。”使妇叹口气说:“有几名刺客用的是素氏死士的自尽方式。相爷当即请旨追究京中素氏。连平王府也未能获免。几乎沒费多少力气。就查出是太安素氏的所作所为。”   迷雁诧道:“我们这位娘娘会不会受牵连。”   “岂止你们这位娘娘哟。”使妇急急地说:“素若峦家中密室里。搜出了庶人洵所写血书。据说血书上除了抱怨生活艰辛。还声称他已准备好所需证据。足够将腊八宫变栽赃给宰相。他请素若峦击杀宰相。先斩后奏。圣上纵然抱疑。也无对证。父子亲情终是大。宰相一死。庶人洵迟早有机会翻身。”   “一派胡言。”迷雁怒喝道:“殿下当真与他舅父谋划行刺。怎么会留下物证。”   “可那血书上有殿下手印。”   迷雁顿时醒悟。咬牙道:“白信默。”   使妇见她目中怒火闪烁。忽道:“迷雁。荣安公主才是我们的主人。白信默是主人的驸马。你能如何。”迷雁一惊。长叹道:“公主所托非人。”   冯氏听到此处早已一身冷汗。蹑手蹑脚走远了。仓惶地飞奔去找丈夫。   李怀英正心事重重地在庭院中打转。见妻子面无血色地跑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就知道沒有好事情。冯氏气喘吁吁拉他到无人处。把听到的事情一股脑倾吐给他。   李怀英听罢仿佛并不意外。重重地叹息道:“今日真是见识了天下奇冤。。去京城报丧的人刚才回來了。说是得知庶人洵的死讯。很多人竟然说他是畏罪自尽。”   冯氏听得瞠目结舌:“怎能颠倒是非黑白到这地步。”她更加不安地问丈夫:“现在怎么办呢。若是真给庶人洵定成畏罪自尽。他所谓的罪行必然要拿周围的人开刀。”   李怀英点头道:“已有一些人正陆续离开这里。”   “不然我们也走吧。”冯氏焦虑道:“素璃娘娘且不说啦。无论如何她是皇家的媳妇。结交尽是显贵。总有三两个人搭救她。就算是迷雁那样的宫女。也有荣安公主做靠山。我们一介草民。被卷入这样的事情。可怎么好啊。”   “太安素氏在劫难逃。她还能依靠谁。”李怀英又再叹息:“这种时候。显贵不比草民容易啊。即便她出身贵族。眼下只是孤儿寡母。我们微薄之力在平日无足轻重。此时却有一点用处。怎能弃之不顾。”   冯氏张了张口。自知丈夫拿定主意就不与人商量。她从來是夫唱妇随。从此不再提逃走的话。照旧惴惴不安地在离宫中侍奉。   來投奔睿洵的人。渐渐从宣城流散。有的立誓至京。慷慨陈说睿洵冤屈。有的悄然消失。还有人与李怀英相处之后意气相投。來劝他道:“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当今朝廷已成一言堂。你我不如归去山林。结庐授业广收门徒。待到风转水流时。我辈人才济济。还愁肺腑之言不能上达天听吗。”   李怀英反而笑道:“危急关头却说‘静待时机’。退居山林等候纳贤。是自欺欺人以求虚名。我在宣城虽然无力施展惊天动地的举动。能为殿下遗孀幼子尽绵薄之力。不枉读书人学过‘仁义’二字。”   从此之后他不再高谈阔论。睿洵丧事期间哪怕是琐碎的活计。他也尽力相助。素璃原本不喜欢睿洵颓废中交的朋友。知道了李怀英的言行。她也不禁感叹:“李先生值得一交。”话虽如此。能走入殿内与她合议大事的。仍然是伴她至此的贵妇们。李怀英与冯氏一次也沒有得到她的垂询。   睿洵的头七一过。迷雁央求冯氏带她找到李怀英。委婉拜托道:“宣城远离京城。若无极为灵敏的人脉。难以得知京城风声。实不相瞒。昨日荣安公主府中应有人來探望奴婢。但至今未來。奴婢内心惶恐。可惜不能随意外出。斗胆劳动先生去京城一趟。”   冯氏宽慰道:“有许多人为娘娘打探消息。姐姐不妨宽心。”   迷雁不以为然。低声说:“唉。太安素氏被宰相纠治。自顾不及。哪里有精神來关照她。我估摸着。宰相废太子之后要借此案肃清异己。定用狠力。只怕我家公主也会受到牵连。。我们干等在这里。无异于耳聩目盲。恳请先生探听京城消息。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好令我们心中有底。” 她说着。拿出亲笔信。托李怀英投到荣安府上。   近日能与李怀英畅谈之人越來越少。或有二三则京城动向。在他听來也似谣言。他也觉得有必要了解眼下真正的状况。宣城里无人管他。他便整顿行装。当日就离开宣城入京。   行至半路。忽然遥遥看见草原上一队骠骑。飞也似的向宣城方向而去。这队人马衣着光鲜。坐骑精强。极快的速度中保持着队列整齐。李怀英远远张望。不知是吉是凶。忽见队伍中飘着一面旗帜。有旗帜便不是随便哪一户人家的私卫。但旗帜规格不同于禁卫与军队。李怀英犹疑之际。那一对人马早绝尘而去。   他想:也许该返回去。与宣城同福同祸。不枉费他抱洁至今。马首还未调转。又见更大队人马循着同样的方向飞驰。队伍中还是扬着那面旗帜。   李怀英稍稍放心:若是素璃与宣城贵族们获罪。皇帝命人捕他们入京。甚至赐他们自尽。只需一队人马奉旨降临。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他又想了想。还是策马向京城的方向而去。   马虽然是好马。但李怀英骑术欠佳。他黄昏投宿清晨早起。足足走了六天才到京城。   京城之中繁华依旧。李怀英无暇他顾。径直向荣安公主府上疾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左顾右盼。见喊他的人是东洛郡王素沉。   素沉与一名俊朗青年昂然骑马穿过集市。见果然是李怀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立刻跳下來。态度十分亲热地介绍道:“这是兰陵郡王。”李怀英向素飒行过礼。素飒淡淡地回一礼。上下打量他。   李怀英遇见素沉未免有点尴尬。素沉却关切地说:“多日不见。听说先生去了宣城。我正担忧。想要托人打听先生的近况。”李怀英见他言语诚挚。不禁放开心怀。道:“多谢郡王关心。怀英几次将郡王盛情视为无物。今日落拓。相见实在羞赧。”素沉笑道:“无论先生投向谁的门下。抱负志气不会改。我与先生所交的是才性、智识、意气。与门路有什么关系。”说罢他携着李怀英。随便挑了一处干净的馆子。要了一坛好酒。   素氏当中。李怀英最衷心认同的便是素沉。明知他是皇后的长兄。仍然愿意与他來往。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題扯到宣城。   素沉说:“李兄在宣城。大约情偏素璃。实不相瞒。太安素氏行刺宰相。罪证确凿。然而庶人洵所受指控。十分可疑。皇后娘娘亦感悲恸。也曾邀请诸位公主一同向圣上求情。请他明辨是非。不可冤枉亲子。”   李怀英喝了不少酒。脑中还清醒。尽管欣赏素沉。他对皇后素盈却沒有多少好感。心道:睿洵对她的威胁不在。她自然可以尽情扮演好人。   素沉又道:“可惜睿洵已死。所有指控都成一家之言。死无对证。”   李怀英看看素沉。又看看素飒。故作无所谓似的。说:“宰相连储君的生死也可摆布。连皇帝的舅家太安素氏也可诛戮……两位郡王出入宫廷。Www。。com日后也要小心。切勿拂逆他呀。”   话音未落。素飒便冷冷地提醒:“先生从何处听來。认定此事是宰相所为。无凭无据的推测。连皇帝的儿媳也不敢说。先生已到京城。说话要小心。”   李怀英心想:既然京城中人恣意散布谣言。那么他也要随时随地公开自己所知的事情。让人们知道更多真相。于是冷笑一声说:“郡王身在京城。怎么可能知道宣城的境况。实不相瞒。庶人洵暴毙的那一晚。有人短暂到访。正是两位的熟人。荣安公主的驸马白信默。他离开之后。庶人洵手上多了一道伤痕。既然带血手印很快落到宰相手中。白信默自然是宰相走狗。为他谋害庶人洵。”   “听起來简直像哄人的公案故事。”素飒笑笑。不再同他较真。李怀英看着素飒冷笑:“可惜世上的人。宁愿相信复杂的阴谋。不愿相信简单的真相。”   素沉岔开话问:“不知宣城中的人。过得怎么样。”   李怀英简单地说:“可怜孀妻稚子遭受这等磨难。前途未定。风吹草动也令人焦虑。日前看见一队人马过去。不知道是福是祸呢。”素沉兄弟对此敏感。忙问是什么样的人马。李怀英疑惑道:“这倒不认识。只是旗帜少见。”素飒又问是什么样的旗帜。李怀英答:“是个窄窄的旗子。海蓝底上团着一只银色凤凰。”   素沉听了当即动容。素飒也显出不安神色。这两人不能安心喝酒。很快匆匆地告辞。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李怀英不明所以。因惦记自己的事。也无心吃喝。继续向荣安的府上走。   素飒本想跟着哥哥一起到他府上。素沉却在半路劝阻道:“这事我去问她。你还是不要参与。”素飒沉吟少许。说:“大哥。那位李先生虽然言谈狂妄。话却不错。宰相在朝中能够指鹿为马。但禁不住悠悠众口。倒行逆施已激起世间倒相情绪。这未尝不是好事。凤烨公主虽是皇帝爱女。姿器绝人。然而身体单薄。绝非弄潮之辈。宰相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我空有爵位并无实权。表面仍要仰他威风……做事更须谨慎。”   素沉点点头。急急地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凤烨公主换了外出装束。见他回來。笑着迎上去问:“拜谒过宰相了。他近來还好。”宰相遇险之后。贵族们纷纷登门表忠心。素沉与素飒兄弟未能免俗。刚才正是去宰相府。   “相爷很好。言谈间还问起你近來景况。”素沉不慌不忙地说:“我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出來之后恰好有人告诉我。飞龙卫往宣城方向去了。”   凤烨淡淡地说:“宣城是我的封地。飞龙卫是我的私卫。我的私卫到我的封地。有什么不妥。”   “这时候。”   凤烨不打算隐瞒他。握住他的手叹道:“小人之心难测。以为他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情。他偏偏做了。以为他不会贪图的东西。他偏偏贪图。真无法想象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來。我已有一个弟弟送命。再也沒法袖手旁观。我派一千名飞龙卫去宣城保护素璃母子。”   素沉心头一震。仔仔细细盯住她明亮的眼睛。她的眼眸宛如漆黑的荒原。不知几时点起了微微火星。他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洵的死……你怎么就认定宰相呢。”   凤烨避开他的手说:“天下皆知正是宰相。先害吾母。又杀吾弟。为他定罪才需要证据。我的心做出判断。不需要铁证放在面前。。我就是知道。你在心里也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她冷笑一声:“人是如此懦弱。甘愿被善于伪造证据和善于毁灭证据的人欺骗。”   素沉苦笑着涩涩地说:“你有你的弟弟、弟媳、侄子。我也有我的妹妹啊。”凤烨闻言。睫毛一颤垂下头。   “我沒有飞龙卫。沒有通天之力帮助我的妹妹。怎么能不自量力。让她受累。”素沉轻抚她的侧脸。说:“你要保护素璃母子。我绝不阻拦。。罔顾亲情不是你的风格。也不是我的。不过……”   凤烨心领神会。微笑道:“十年夫妻。今日却对我不放心了吗。你与阿盈的处境。我也晓得。自然会考虑到。”   两人达成共识。素沉微笑问:“要出门。”   凤烨的笑容顿消。幽幽地说:“人人都去探望宰相。。我的妹妹也在凶案当场。除了圣上与皇后。却沒人过问呢。我趁着此时暖和。去看看她。”   “你那妹妹……”提起荣安。素沉不住摇头:“你知道京城中如何谣传吗。Www。。com”   “不就是说她策划暗杀宰相。”凤烨笑道:“有这样的谣传。才更该好好看看她呀。”   李怀英在荣安府的门房等了又等。眼看着日头向西斜。终于等到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出來。迷雁信封上写明公主亲启。李怀英无论如何不肯将信交给别人。   妇人究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敬他是个读书人。好声好气同他说:“高门大户规矩繁多。说不见就是不见。这可不是有恒心就能实现的。”李怀英作揖道:“在下不敢令大姐为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使沒有可能。在下也不得不耐心等候。”正说着。里面又走出一个丫鬟。年纪不过二十。衣装比妇人精美艳丽许多。妇人见了她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宣城來的人。就是你。”那丫鬟从头到脚看了看李怀英。说:“别站在大街上。赶快跟我进來。”说罢领着李怀英穿过小门。回廊。曲径。孔桥。纵然李怀英涵养好。见了荣安府中诸多精妙景致、雄阔建筑。还是忍不住暗自咂舌。   丫鬟一路不语。带着李怀英來到一处暖洋洋的偏厅。厅内温暖如春。伫立在当中的女子却依然披着大狐领云肩。李怀英以为这一次见到的一定是荣安公主。便向她拜下去。   女子说话时声如浮绵:“先生就是从宣城來的信使。听说有一封信要交给荣安公主。”李怀英答声“是”。听女子又说:“那么请拿出來吧。”   李怀英知道荣安公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这女子显然年纪偏大。于是问:“不知夫人是。”   女子笑道:“妾是荣安的姐姐。”   李怀英听闻是素沉的夫人凤烨公主。又欠了欠身。说:“但那封信……”   “只能交给荣安。对吧。”凤烨烦恼地说:“可是她现在不见任何人。皇后召她进宫慰问。她也称病不去。何况是你。”她说着伸出手:“交给我。兴许一会儿我能见到她。转交她。”   李怀英不情愿。但能够见到凤烨已不容易。他从怀中取出迷雁的信。再三拜托:“万望殿下转交荣安公主亲启。”凤烨说声“一定”。命那丫鬟送李怀英循原路出门。李怀英一走。她不慌不忙地打开信读起來。越往下看。她脸色越是难看。读到最后一个字。她从头又浏览一遍。确定并未遗漏一字。立刻将那信揣入怀中。   又一个婢女走入偏厅。说:“殿下。奴婢又去看了一次。荣安公主还在昏睡。实在无法会客。”凤烨叹口气:“可怜的……让她好好休息吧。”说完就告辞。   车夫要调转车头回府。凤烨却缓缓地吩咐:“趁着天色早。入宫一趟。”陪着她的丫鬟很少见她临时起意。奇道:“殿下不需回去换衣服吗。”   凤烨道:“换來换去。宫门要落锁了。我就穿这个。圣上与皇后娘娘大约不会见怪。”她的口气虽然平常。但丫鬟猜到她必定有着急的事。因此一路上不敢烦她。只管催促车夫快快前行。   凤烨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从小身体又不好。因此格外得到皇帝的偏爱。在她下嫁素沉时。皇帝便颁布诏令。从此凤烨公主入宫不须提前报请。宫门上亦不得为难。这是天大的恩典。十几年來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凤烨來得突然。素盈却未吃惊。凤烨一眼看见家里的轩茵又在宫里。。如今有个人能同她一样來去自如。便是皇后特意关照的平王的这位养女了。凤烨心里知道是素沉或素飒派她來送信。她估摸着素盈已经知道她派飞龙卫去宣城的事。就沒再提起。   私底下。凤烨与素盈两人一向不好见礼:公主不拜皇后固然不妥。大嫂跪拜小姑说來也尴尬。素盈一如既往。大方地说:“公主体弱。繁文缛节一概免了。”说罢拉着凤烨的手。并肩坐在堆锦软床上。她一握就感到凤烨的手冰冷。忙命人添个火盆。   凤烨手脚暖过來。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素盈。笑着说:“今天遇见稀罕东西。迫不及待地想给娘娘过目。”素盈小心将纸展开。扫几眼就重新折好。微笑道:“轻易相信下婢的话。容易闹出乱子呀。”凤烨的生母废皇后。正是因一名宫女告发而被废。宫内外怀念她的人。至今认定那是诬告。认为废后之死是皇帝轻信诽谤而造成的悲剧。   素盈压低声音在凤烨耳边说:“怎么能因为一个婢女这样说。就真将驸马当作杀人凶手呢。这信……荣安看过了吗。”   “她前些天如何为驸马求情。娘娘也知道。她对那男人。真是死心塌地啊……给她看这个。不是要她的命吗。”凤烨看着素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恐怕她想不到。救下白信默竟然害了我们的兄弟。”   素盈岔开话。说:“这事同圣上说了吗。”   “娘娘看那里面写的。。把宰相也扯进去了。此时的宰相。可不同于昔日的我母亲。圣上怎么会为一个婢女的话。去寻麻烦。恐怕知道之后。更是把所有罪行栽在白信默的身上吧……让荣安往后怎么做人呢。”   素盈不愿插手。将叠好的纸塞回凤烨手里。“从我口里说出來。就值得他去刁难宰相吗。况且我又沒有亲眼看见。”   “我可沒有求娘娘到圣上面前说无凭无据的话。”凤烨小声喃道:“白信默这人。从他毁弃与你的婚约。我就不喜欢他。尚主之后。也未见他如何珍惜荣安。荣安是嘴硬的人。就算知道自己走眼捡到瓦砾。也要硬说是宝。定要别人都相信。也许站在娘娘的立场。荣安更可恶吧。可是在我这个当姐姐的看來……”她微唏过后。又道:“跟着无恶不作的白信默。她还要受多少罪。”   “你是说……”   “请求圣上。让他们离异。”凤烨镇定地说:“单是腊八的事。白信默就注定逃不过天网恢恢。宰相眼下碍着荣安作梗。但早晚还是要解决这事的。与其让荣安成为罪臣之妇。何不解开宰相的手脚。痛快地了结此事。”   “啊呀。”素盈轻叱一声。转眼看看宫中的人。才向凤烨戏谑似的说:“公主真会害我。让荣安知道。还不同我拼命吗。”   凤烨莞尔道:“娘娘做过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这一件就会被她知道呢。”她说着将那叠纸又塞回素盈手里。沉声道:“这东西就当做我的谢礼。娘娘且留着。今日圣上不会擅治宰相。日后却不一定……”   素盈淡淡地说:“交给你父皇不就好了。”   “我这个出嫁的女儿。插在皇帝与宰相中间有什么意思呢。”凤烨握住素盈的手。讷讷地说:“我也有私心。。为了你家和你大哥。倘若日后有倒相之举。我希望协助圣上的人是你。”   素盈就势将那封信攥在手心。呵口气道:“我在公主的眼里。依旧是个小孩子吧。” 31 孤儿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信则听说丹茜宫要添火盆。疑是素盈受了风寒。他已不再负责丹茜宫杂务。但他沒有忘记什么样的场合宜于表达关切之情。忙过了手边的事。他就往丹茜宫走。远远望见凤烨公主从宫里出來。方知道添火盆是因她來了。   带着好消息的人。通常不会当一个悄然來去的不速之客。信则大步走入丹茜宫。看见素盈坐在桌边写东西。写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只银盒子。转而去撕一张纸。她将纸撕成三块之后。递给信则一片。说:“你看看这个。”   原來是一封信。信则拿到手的这一部分。说的是白信默在元日当晚去宣城与睿洵饮酒。此后睿洵就不省人事。不久之后撒手人寰。这一片上不见称谓与落款。信则看得涔出冷汗。不敢问这信的來路去向。更不敢问它已经被几人看过。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他为信默抱屈道:“信默已经落到那地步。害死庶人洵。对他有什么好处。”   素盈好像沒兴趣研究信默的企图。继续说:“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皇家的女婿……就算是寻常人家。女婿杀死儿子。也沒有敷衍了事的呢。”她顿了顿。遗憾地说:“自作孽啊。这事我再也管不了啦。”边说边抽回了信则手中的纸片塞入袖中。又看了看窗外天色。“是时候去玉屑宫。”   信则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丹茜宫。他想。这东西必定是凤烨拿來。凤烨并不是遇事先同素盈商量的人。既然她比素盈先知。恐怕已经告诉了她父皇。素盈拿的。是另外誊写的一份吧。不然怎么会草率地撕开。去玉屑宫。是同皇帝商量信上的内容吗。   信则不相信纸上所写的一切。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然而。不怕谣言流遍天下。只怕天下皆知是谣言。关键的那几个人却被蒙蔽。不。不怕他们被蒙蔽。只怕他们各怀鬼胎。宁愿信以为真……   他暗暗着急时瞥见素盈的银盒子。忽然想起:明日京中庙会开张。宫中要放数十名内官宫女出宫参与。一來褒奖他们殷勤侍奉皇家。二來以示与民同乐之意。这事历來挑选老成稳重的人去。信则估摸当中应有自己。   银盒子里面放的正是明日分发的出宫准条。信则大胆地打开。果然看见第一张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印也盖好了。只是沒填时辰。他趁宫女们不留意。飞快地将准条藏入袖中。匆匆地回到自己住处换身衣服。马不停蹄地赶到宫门。   宫卫奇道:“宫门就要落锁。大人此时出去。”   信则沉着脸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准条是假的。”   “不。。当然是真的。”   “为何还不放行。耽误时辰。由你來担当吗。”   宫卫不敢同他计较。只好添个小心。簿子上的手续做得一丝不苟才放他过去。   信则上次出宫门。是一个多月之前。奉皇后旨意去皇极寺进香。上一次回家。却是**年之前的事了。那一次同父亲不欢而散。就再也沒有面对面说过话。然而回家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好认。   白府正门上正换班。看见一个人徒步走來。谁也沒在意。那人竟直直地要往内走。门房们纷纷起身离开火炉。将他拦住。“哪里來的小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说着要哄信则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换完班的门房们听见骚动。纷纷回头看。其中一人认出信则。叫一声:“哟。白大人。。”他立刻上前为信则解围。呵斥年轻人道:“不识好歹的家伙们。这可是丹茜宫卫尉白大人。还不向里边报。”一名脚快的下人闻言快步跑向内。   信则不同他们计较。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既沒有乘车。也沒有坐轿。不怪他们不认得。”   身后的下人们同那认识他的人嘀咕:“丹茜宫卫尉是宦官。我们府上的亲戚。”“是驸马同三公子的亲哥哥。”“原來他就是大公子。”“日后往里面报。只说是‘丹茜宫的白大人’或者‘白公公’就行了。”   信则在宫里这些年。耳朵变得极灵。这些话全部入耳之后。他因赶路而腾起的一身热力。登时消了一半。   他刚在偏厅里站定。他的父亲清和公就迅速地出现。清和公身材瘦高。肩膀宽阔。微微有点驼背。须发稀疏目光冷锐。不出声时。他的严厉反而更加让人受迫。   信则行过官礼。口中称呼:“清和公。”他父亲无心同他客套。一挥手说:“白公公到访。必定有事。”信则将素盈示信的事情讲一遍。清和公不假思索地断言:“这是诬陷。”   信则无视他刚愎的态度。问:“是否应该听听信默怎样说。”   “我不会因如此荒谬的事情。责难我的儿子。”清和公冷笑道:“你竟然特意跑來。告诉我这些根本不应该轻信的话。。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您可知道。皇帝与皇后如何考虑这事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信则一动不动地望着父亲白眉下的双眼。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诏离。”   “荒唐。怎么能因为虚无缥缈的指控……”   “荒唐吗。若是信默或信端死于非命。您可愿自家女儿委身疑凶。”信则道:“皇后亲口对我说。‘寻常人家。女婿杀死儿子。也沒有敷衍了事的’。。 请清和公告诉我。皇后透露的是什么意思。丈夫杀死妻子兄长便要义绝。皇家会让公主与杀死她哥哥的人白头偕老吗。”   清和公颓然点头。道:“以她逼死废后的手段來看。的确是个落井下石的女人。在信默承受腊八宫变的诬陷之后。又栽赃更多。”   信则冷漠地绷紧了嘴角。不同父亲争辩。素盈实在对得起信默。可惜在不理解她的人眼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信则的样子激怒了清和公:“你看着我的眼光。是在心里维护皇后。腹诽我吗。”   有人在这关头敲了敲偏厅的门。唤声:“父亲。”清和公一惊。旋即镇定道:“信默。进來。”   沒有人责备信默在门外偷听。他用这种方式加入。反而解了他们的尴尬。信默向大哥行礼后。目光炯炯地问:“皇后当真是这样说。”信则又一字不漏地复述事情始末。信默听罢。垂下头怅道:“我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踩着她的伤口得到的东西。必定是由她收回……”   信则急问:“真是你毒杀睿洵。”   信默忧心忡忡地说:“宰相在我府里遇刺。不对他有所表示。连荣安在内。白家全要遭殃。”   “你真是疯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信则心中仅有的一分侥幸化为乌有。呼吸变得紧张急促:“有所表示。你做这事。要把性命赔上。白家又怎能洗脱干系。”   信默凉凉地笑道:“大哥。宰相说出要我除掉睿洵的那一刹。我与睿洵的性命就不在了。睿洵必定要被除掉。而我。无论是否动手。既然知道宰相杀害废太子。就注定要死的。宰相不过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最后为荣安。为自己家做点事情。”   清和公猛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低声怒吼:“你这混账东西。遇到这样大的事。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信默挨打之后并无怨辞。跪在父亲面前叩头道:“父亲养儿至今。所授处世之道几乎万无一失。可惜孩儿不能守心恪行。总生枝节。终致酿成大错。孩儿不敢辜负白家。定会给父亲一个柳暗花明的结局。”   清和公惨然道:“你还能做什么呢。连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皇后娘娘给了孩儿最后一次机会。”信默充满把握。说:“大哥现今是负责守卫丹茜宫的卫尉。沒有特别的缘故。皇后怎么会准你离宫去逛庙会。又怎么会将准条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大哥能够顺利來报信。应该感谢她。。也许明日皇帝就会下令让我与荣安离异。但是。我能在今晚得悉。这事就绝不会发生。”   他说完又向信则磕头。说:“孩儿为家。已竭尽所能。父亲勿怪。大哥见到皇后。代我谢她。”清和公仍在恼他。气得背过身。信则心头有模糊预感。却不知怎样宽慰弟弟。眼睁睁看着他平静地离去。信默的脚步声消失后。他仍然在出神。   清和公沒有正视信则。干嗽一声道:“此时宫门已落锁。你且在家住一晚吧。”仿佛怕信则误会似的。他补充说:“你这一趟回家。逃不过受罚。不如与家人商量商量。如何过这难关。”   信则闷不作声。清和公边想心事边说:“老三的媳妇在宰相遇刺时挺身而出。死得惨烈。相爷已将老三放回來。叮嘱他好好操办杨氏的丧事。今晚可叫老三一起议事。”   “凭借我们三人。能够在一夜之间力挽乾坤吗。这段日子。信默大约全部想好了。他说会柳暗花明。您就信他吧。”信则毫无留恋。告辞离去。在离家不远的客栈里挑了一间清静上房。   他和衣躺到半夜。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始终未散。门前传來匆匆脚步声。有人一边急促地敲门。一边焦急地低声唤:“白大人。速起。”信则心里散乱的不安之感立刻聚成一团。他连忙起身开门。看见门外是个家仆。正是提灯笼送他來投宿的那一个。   “出事了。”老仆年纪不小。说话时却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信则一把拉着他。几乎是飞奔回家。老仆却道:“老爷在驸马府上。”   白府的灯一一点亮。宅院上方笼了一层惨淡的光华。旁边的驸马府灯火通明。却沉浸在寂静之中。门上见是信则來。急忙匆匆地带他进去。   清和公双手按膝。宛如木雕似的坐在信默的寝室之外。信则进來时。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见。寝室内传來荣安公主与一群人忽高忽低的话语声。信则顾不上理会清和公便推门进去。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是什么意思。”脸孔苍白的荣安被一群人包围着。失魂落魄地问:“死了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刚才他还是好好的。”   信则看到她对着李太医发脾气。忽然明白了。   “信默。”信则走到床边。看见弟弟微笑的睡脸。他摸了摸信默的脸颊。有些凉。   信默承认毒杀睿洵的时候。信则想要问他:毒药在哪里。他那时有预感。可是他忍住了沒有问出來。怕信默原本沒有这样的念头。反而被他提醒。   预感不就是一种判断吗。其实他了解信默。。他料到信默会这样做。   可是他忍住了。什么也沒有说……   “信默……”信则突然感到无比难过。这一下。果然不会有离异。。荣安成了白家的寡妇。信默把她留在了白家。“这叫做‘柳暗花明’吗。信默。”信则一拳打在信默的枕上。“你怎么能笑得出來。”   有人一把将信则推到一旁。信则定睛一看。是他的父亲清和公。   “如果你沒有來……”清和公的面孔僵硬。呆滞地盯着信则说:“如果你沒有來。就算明天接到诏离的圣旨。信默还是能够活下去。活过了明天。后天也一定能够……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会想出一个主意。就算不能全身而退。被贬为庶民也好。被流放也好。信默会活着。你为什么呀。为什么要來呢。。你帮了谁的忙。难道你不知道。你只给这个家带來噩运吗。”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咕咚”跪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信则犹豫了一刹。还是想走上前搀扶他。但清和公立刻拒绝。一口气坚决地说:“你永远不要再踏入这个家门。”说完之后他更加无力。头几乎垂到胸前。   信则看着他抓住信默的手不住摩挲。“我儿。我儿……”清和公当众老泪横流。干脆嚎啕大哭:“信默。我儿呀。”   屋里的人全部沉默。对这老人的悲哀表示尊敬。荣安尽力张大嘴。似乎那一刻忘记如何呼吸。“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看着信默和清和公。用蚊吟般的声音嘀咕一句。捂着胸口瘫坐在地。   人群围着清河公和荣安。再也沒有人理会信则。他用力转过身。快步离开这个可悲的地方。   素盈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自己跑到玉屑宫。用近乎狂热的口吻对皇帝说:“请让白信默与荣安公主离异。”然后得到他的诏书。素盈忍不住指着信默沮丧的脸说:“将与我的婚约视同儿戏。如今你的婚姻。也将遭到摆布。”可是一瞬她就浑身冰冷:她怎么能在皇帝的面前做出狂妄的表现。太可怕了。这一定是个梦。   在现实里。她绝不可能提出公报私仇一样的建议。   她也不会得意忘形地大笑。   她是安全的。   想到“安全”这两个字。素盈忽然觉得。她必须回到现实中去。   梦里有太多无法预测的妄想。能够自我控制的现实才是安全的。   想着想着素盈就睁开眼睛。梦境在一霎被遗忘。她翻个身。看见轩茵卧在床外足榻上熟睡。想起大哥托轩茵捎张纸条进來。说凤烨公主派飞龙卫去了宣城。   睿洵一死。宣城二字在素盈心中就改变了意义。可是一想到睿洵。她又觉得。遇上赶尽杀绝的对手。这世上就再沒一处安全的地方。她静静地从轩茵身上跨过。來到书案旁提笔写信。   值夜的领班宫女是宋之惠。见她起身。忙进來问素盈身子是否不适。需要什么东西。素盈问是什么时候。之惠答道:“快到五更。”素盈说:“那就不睡了。”之惠忙唤來侍奉梳洗、更衣的宫女们。再回來时。素盈已坐在妆台前。方才写的东西也不在书案上。   素盈待轩茵也梳洗完。悄悄地交待她一开宫门就出去。不可在路上耽搁。   这时天还黑着。素盈暂无其他事情。便取來银匣子。检视其中准条。匣子一开。她就勃然变色:“谁动了里面的东西。”之惠见她声色俱厉。忙不迭地回道:“奴婢们怎敢擅自翻动娘娘的银匣。”素盈冷笑道:“昨日放时。第一张分明是白信则的。你是说我记错了吗。”   之惠垂下头。紧抿着嘴不敢顶撞她。素盈又将匣子里所有准条翻检一遍。问:“白信则人在哪里。”之惠这才放胆说:“夜里不敢打扰娘娘休息。未敢禀报。北宫门上的门督辗转托人传了一个消息……说是白大人昨夜在北宫门外徘徊。”   素盈似乎并未惊诧。问:“现在呢。”   “门督认得他。虽然不敢放他进來。也不好由他在外面挨冻。因此才來打听。白大人出去是否为娘娘办事。娘娘是否有安排。”   “他是为我办事。”素盈横了之惠一眼。冷冰冰地说:“你要等到卫尉冻死在北宫门外。才把这事告诉我吗。”   之惠忙跪下道:“奴婢实在不敢作主回话。又不敢惊动娘娘。奴婢想。北宫门督既然认得白大人。总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她说着听见宫中五鼓震响。急忙说:“奴婢这就去迎接白大人。”   素盈又道:“让他立刻进來见我。”之惠得了她的吩咐。快步去办。   素盈神态如常地到玉屑宫问早。再返回丹茜宫时。只见到之惠一人跪着等她。素盈蹙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白信则呢。”   之惠吞吞吐吐地说:“待到奴婢行至北宫门。白大人早已进门。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奴婢又去那里唤他。可是无论奴婢说什么。他好像沒听见……后來又有几人去过。谁也说不动他。他至今还在那里坐着发呆呢。”   素盈本欲动怒。听了之惠的话。她反而缓和神色。好奇道:“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人。”想了想又说:“我过去看看。”于是吩咐准备怀炉雪披。   皇后不该随意走到禁卫住处。可信则是宦官。身份又不同于一般禁卫。素盈身边的女官规谏几句。毕竟知道素盈的脾性。也不竭力劝阻。只传令下去清道。令禁卫们各自呆在屋中不得出入。   天色依然昏昧。素盈一路走來果然不见一个人影。信则的屋中亮着灯。她停了停去听屋里动静。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宫女为她推开门。厉声道:“白信则为何不出來跪迎娘娘。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做手势制止了宫女。自己走进屋去。   信则很随意地坐在地上。背对着素盈。   素盈沒有责备他。看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我丹茜宫的堂堂卫尉。竟一个人躲在屋里哭。让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信则原本只是默默地落泪。被她一说。他反倒哽咽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哭腔:“娘娘。信默死了。”   素盈一听僵在原地。半晌才轻飘飘地问:“你说什么呢。”   信则努力抹去满脸的泪。尽量让声音听起來平静:“信默死了。昨夜。他服毒自尽。”   “你是为这事。擅自出宫。”   “不。”信则说:“是因为我去了。他才会死。”   素盈不经意地把脸偏到一边。信则虽然悲伤。却沒有糊涂。素盈的这种反应让他心中闪过一道寒意。一刹恍然大悟。苦笑道:“原來……”   “你想说什么。”素盈徐徐地问。   信则悲伤地说:“原來最了解我的人。是娘娘。”她知道他介意信默的际遇。沒有她意义不明的言语。他就不会疑心皇家要信默与荣安离异。沒有她留下的准条。他就不会回家。不会向家人传达她暗示似的话。   信默听到这消息之后的反应。不难猜测。。他已经被逼到绝处。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费尽心机得到的公主。这公主。不是他为自己娶的。是他为白家娶的。   沒有人能让荣安与一个死人离异。当然。这也仅能够留她二十七个月。但守丧结束之后。又是一番新景象。白家也许已经度过最糟的时刻。   “原來。信默比我了解娘娘。”信则清了清嗓子。心情好像也渐渐平复。“他说。我能回家报信。要感谢娘娘。”素盈的嘴唇紧绷。说不出话。   信则又说:“信默要我代他。向娘娘道谢。”素盈当即短促地说:“你说慌。”   “臣不敢对娘娘说谎。”   “你说这话。是为了让我觉得是我逼死他。所以应该愧对他吗。”素盈飞快地说完了。才在心中惭愧:难道不应该吗。事情的开端正是她的表现。   面对素盈连珠炮似的指责。信则沉默了片刻。说:“愧对他的人是我。”   明明觉得信默需要承担的一切。是受他所累。可是内心深处。阴险地嫉妒信默得到的一切……是他选择相信皇家要信默离异。也是他选择不去制止信默。对自己说。信默活得太辛苦。在宫廷中摇摆不定。得罪了所有的势力。被栽赃重罪。。死是他唯一的解脱。   “其实。是我想看着他失去一切。甚至。想要亲手夺取他的一切吧。”他说着。把脸埋在膝间又哭起來。“他的一生对不起很多人。我却对不起他的一生。”   素盈忽然感觉不再害怕了。她由他哭了一阵子。站起身板着脸说:“在这里。在我面前。你是丹茜宫卫尉。我的丹茜宫。我的性命。怎能让一个哭哭啼啼的人守卫。你舍命换來的丹茜宫卫尉。要葬送在眼泪里吗。要哭。回白家去哭。”她呼口气。说:“你家连遭不幸。准你回去料理丧事。”   信则顺从地站起來。深深地向素盈躬身道:“多谢娘娘垂怜。不过。臣早就对娘娘说过的。宫廷才是臣的家。臣不会再离开家了。”   “你……”素盈的眉宇轻轻耸动。说:“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回去尽点孝心。”   提到清和公。信则的口气冷淡:“娘娘。我早就是个孤儿。”   素盈不解地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上。绽放一个自嘲的笑容:“在那样的家里。变成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遭人冷眼。已经足够可怕。如果再失去整个家。在宫廷里将要面对多少可怕的事。简直无法想象。”   他低下头黯然说:“想要做些事。让父亲与我的联系不能切断。可越是努力。就越是惧怕。越是感觉到。。我早已是个无人在乎的孤儿。现在终于。连欺骗自己的必要也沒有了。”   这番话让素盈在某个瞬间感同身受。她张了张口。但想不出适当的言辞。恰好门外宫女通报说:“圣上召见。请娘娘速去玉屑宫。”   素盈拍拍信则的肩以示安慰。往外走。   信则心中还有一个疑窦。大胆地问:“娘娘昨晚去玉屑宫。与信默有关吗。”   素盈扶着门框。回头凄然一笑:“昨晚。还有今晨。圣上一直在昏睡。我什么也沒有对他说啊。”   她停顿了片刻。遗憾地说:“即使圣上醒着。我要对他说的事情。也只是请求他接皇孙回到宫中而已。”   信则的身子晃了一晃。   “有时候。我心中也会有恶毒的念头。比如这一次。我想要每个人知道白信默干下何等坏事。尤其是让疼爱他的大哥知道。我会暗暗期望。这件事情能够传开。圣上下诏。命他与荣安离异……偶尔我克制不住自己。把情绪表露出來。”素盈说:“信则。你太擅长观察我。却不够了解我。。我并不会真正去插手啊。”   信则看着她。脑中空空荡荡。   清河公、信默和白家的所有人。他们一直都在惧怕。自从被退婚的女子成为皇后。他们一直暗暗地提防着她。生怕她记着前仇。來一次釜底抽薪的报复。这一次实在太像他们想象中的复仇。连信则在那一刻也忘了。复仇的价值远远小于维护皇后贤良淑德、心胸宽阔的名誉。一个皇后往往不会对付她的人尽皆知的仇人。她总是能够睁着无辜而怜悯的双眼。看到疑惧她的人自乱阵脚。   信则长长地叹了口气:唯有高位的人有这项优势。能让人慌乱。不知不觉。她竟学到了皇帝隔岸观火的绝技。 32 用情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这天素盈有意在玉屑宫多逗留。等着宰相來讲故事。   琚相果然带來一个离奇故事。而信默的死。正是故事的结局。   这个故事说:废太子意图杀皇后。逼皇帝退位。白信默就是他的得力助手。事情败露。太子被废。不甘心从此自生自灭。再约舅家行刺宰相。白信默又是他的帮凶。白信默伪装悔罪。邀宰相到府。却暗藏刺客。结果行刺失手。废太子与白信默相继畏罪自尽。   宰相深知三个道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编出一整套看似有理的故事去附会。只要故事被编造出來。就有办法找到佐证。就会有人相信。即使沒有人相信。只要故事被一个有决定地位的人说出來。仍然可以成为结论。   阴谋家们首先须是讲故事的高手。阴谋从头到尾都需要精致的故事。他们总能编造得入情入理。   素盈和他们一样。都知道另外一个道理:故事也许可以将一件难事搪塞过去。但骗不了明眼人。皇帝却接受了这个故事。沒有深究。是因为荣安公主陷身其中。成为帮凶的孀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还是因为。他仍然不想与宰相反目。素盈并不心急去想答案。   听完了故事。她真心实意地说:“荣安的终身所托非人。可惜了。”皇帝的嘴角上勾起浅浅的一个弯:“被可惜的人。险些是你啊。”   “不。不会是我。”素盈轻声地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我。”   她与信默之间。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在错误的时间相会。而且会错了意。后來的每一步。很难不再去误会对方。   素盈惋惜地长叹。从容告退。在宫道上等着宰相。过了好一阵儿。终于看见宰相昂首走了出來。   “从妾认识您以來。这是您第四次遇刺呢。”素盈不胜唏嘘:“宰相是朝廷柱石。千万保重。”   宰相冷淡地说:“久处朝堂。难免遇到阴险狭隘之人。您所知的不过九牛一毛。娘娘年纪轻轻。所遭劫难亦不在少数。见多了就知道宵小手段不过如此。何必唏嘘。”   素盈安然笑道:“妾也不知该忧该喜。。若是相爷日后再无劫难。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恐怕妾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   宰相扫了素盈一眼。轻蔑地笑道:“臣也想听听娘娘的故事。可惜娘娘总是把圈子兜得太大。却不能利索地收尾。兜住的猎物十有**要跑掉。臣想等着看惊喜。可娘娘的故事里很难有奇迹。臣实在厌倦了娘娘的谨小慎微和迟疑。希望臣的故事能让娘娘满意。”   “相爷经验老到。谋篇布局远在我上。娓娓道來当然是个好故事。”   宰相微微躬身。又说:“臣又想到一个好故事。不知能否圆满结局。。娘娘是否认得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   “听说过。”素盈淡淡地回答:“据闻是个才貌双全、个性要强的女子。”   “她与娘娘生在同年。至今未嫁出去。平日也曾到臣家中拜访拙荆。”宰相愉快地说:“前日谢将军听说臣遇刺之事。送了几样名贵的礼物到府上拜会。碰巧与威武将军父女照面。”   素盈的眼睑颤了一下。沒有说话。   “得知谢将军至今未娶。威武将军不嫌弃他出身寒微。Www。。com有意结亲。”   素盈合掌微笑。“相爷若是做成此事。真是功德一桩。”目送宰相越走越远。素盈嘴边的笑越发凝了寒意。伸手在墙边梅树上一弹。积雪纷纷扬扬地洒在她脸上。化为丝丝清醒。   难道是讲的故事多了。人也变得自负。以为自己说什么。别人都会信以为真。其中的疏漏。他自己也不愿意去回顾解释。   然而素盈看得很明白。。   他不该为求逼真。把故事的一幕选在玉屑宫。   他不该把手伸到皇帝的咽喉。   至于谢震……她心底微微地翻了一波情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该成亲了。   信默死得不光彩。丧事办得也不大体面。听说上门吊唁的人很少。不知是他的人缘本來如此。还是人们都怕引火烧身。皇帝召荣安入宫。希望能够安慰她。   荣安走入玉屑宫时。吓了素盈一跳:她本是个圆润美人。竟憔悴至双眸深陷、两颊失色。素盈从來沒有欣赏过荣安。但眼看一个女人失去丈夫伤心至此。Www。。com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安慰几句。忽然又想。也许荣安觉得最刺耳的。就是來自她的安慰。   素盈寻个恰当的时机告退。让皇帝去安慰他的女儿。荣安却一同告退出來。这举动出乎素盈意料。她猜到荣安有话对她说。可猜不到会是什么。   两人默默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丹茜宫。荣安说:“我与信默成亲前后。根本沒有介意你。。你太卑微。我太自信。我以为可以抹去他心里的任何旧欢。”   素盈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与白信默有关的陈年旧事当中。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卑鄙企图。她不止一次猜过。早就冷了心。可是今天。素盈想。如果说出來可以让荣安痛快。就由她去说吧。   “有一段日子。他与庆源侯的公子走得很近。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也沒有去问。后來才知道。庆源侯有意向你家提亲。。他在帮你鉴别那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荣安说着呜咽起來:“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不相信他会帮助任何人杀害你。”   素盈顾怜她的天真。Www。。com说:“公主。他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从小就立志娶你。他的一举一动。为的都是让你对他患得患失。我不过是他的一件工具。引你嫉妒。让你争强好胜、更在乎他。”   “是吗。你真的明白他吗。做妻子的人就算糊涂。有些事情还是比别人清楚。”荣安一边啜泣一边说:“最初喜欢的人。未必是日后会爱一生的人。最终爱上的人。却在盲目的追逐中错过了。他从此过得索然无味。自己又不想承认。这就是我看到的。”   荣安的悲伤被冻在脸上似的。苦笑也变成悲凉颜色:“我跟他。真是一对自欺欺人的绝配……”   寒风吹着荣安凄楚的身影。素盈想。是不是因为风从她那边吹來。才会这么伤人呢。她被吹得身心俱冷。忽然不想回到冷清的丹茜宫。又折返玉屑宫。玉屑宫总是比别处暖和。   法善这一两天就要回皇极寺。挑了此时到玉屑宫拜别。大约是想见一见荣安。却错过了。此时他正与皇帝随意闲谈。素盈不顾宫人们不解的神情。径直走到皇帝的床边。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皇帝看了她一眼。见她心神不定。也不去引她说话。仍与法善谈论。说得恰好是“情”字。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狠了。素盈总觉得脑中哄哄乱响。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听见皇帝嘲笑法善难舍红尘小爱。犹在记挂外孙女。又模模糊糊听见皇帝说:“出家人要情有什么用。”   法善庄重地说:“请问陛下。若说情有用。要怎样用。若说情无用。又是怎样无用。唉。陛下。。感情岂是來‘用’的。”   他平静的双目盯着皇帝。说:“情之一物发自天然。若是以功利之心。计较‘情’之付出、接受是否对自己有利。心思所动的则是‘欲’而非情了。世上有些人。虽有小情小爱。亦能无欲无求。这是人心一善。有何可羞。”   素盈听着微微地冷笑出声。法善的年纪辈分都高她许多。被她一笑却不嗔不怒。平和地说:“洗耳恭听娘娘高见。”   素盈听出他话里暗讽宫中人人“用”情。但怎么能说出來呢。她窘了一瞬。轻轻地回答:“大师说得高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妾只想请教大师。分得清发自肺腑的‘情’。还是汲汲于利的‘欲’。又如何呢。世上当真有人。能为情舍欲吗。”皇帝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就不去看她。法善却仔仔细细端详着素盈。一言不发。   “大师。”   “娘娘。贫僧虽通道理。却无辩才。实在不知道。如何对一个毫不在乎的人。解释那些事情的重要。”   素盈听得呆了一呆。说:“大师这句话。我却懂了。”   他们一答一对时。皇帝只是无所谓似的听着。这时候遣退法善。问素盈:“皇后去而复返。有事吗。”   素盈眉宇间的哀色犹在。凄楚地说:“见了女子丧夫的模样。实在惹人伤心。”皇帝笑她孩子气。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有一样好处值得自夸。就是不会轻易死掉。”   “陛下再别提那不祥的字。”素盈慌忙止住他的话。又叹惋道:“陛下只记得自己的女儿。却忘了还有一人同样承受丧夫之痛。”   “素璃。”皇帝浅笑道:“我若召她回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岂不是给太安素氏的犯人虚假的希望吗。她真回來。能不为家人求情。必定比法善的花样还多。且留她在那里静心戴孝。”   “陛下想得周到。”素盈期期艾艾地说:“可怜阿寿小小的一个孩子。也要遭罪。陛下前些日子已驳了妾的表请。但是今非昔比。妾斗胆再求陛下接阿寿回來。”   皇帝看她一眼。说:“如今素璃仅能指着那孩子。我不忍他们母子分离。”   素盈坚持道:“洵已死在宣城。皇孙仍在外藩终归不妥。”   “我再想想吧。”皇帝说罢。不再议论这事。   这一日。相府设宴席请了素飒与谢震。琚相动了几箸便提到威武将军的次女。“那位素小姐。很像我从小敬畏的一位女性。”琚相说:“若是娶了她。想必能够像那位女性关怀的人一样。从此如虎添翼、平步青云吧。”   素飒沒有想到是说媒。无言地低下头。琚相见状笑道:“兰陵郡王早已是盛乐公主内定的驸马。我可不敢妄想。请郡王來。Www。。com是希望你帮我劝动谢将军。。他是有名的目高于顶。”   谢震忙谦谢道:“相爷说笑……下官出身卑微。怎能高攀素氏。”   “知道你要这样推辞。”琚相微笑着换了话題。谢震方松了口气。三人用罢了饭。琚相支开素飒。让他去与素澜相见。却领了谢震到书房。谢震便知道这事情沒完。   琚相讥笑道:“你那心思。瞒得过谁。高攀素氏不是难事。对那女人痴心妄想。才是白费心思啊。”   谢震垂下头。紧闭着嘴。琚相看了笑道:“素飒与你。算得上两个好青年。可威武将军的女儿。便是素飒想娶。我也不会成全他。那位素小姐。何止比你心里的人强了百倍。我能够断言。娶她的人要是有你这样的资质。日后封侯拜相轻而易举。”   “相爷这般厚爱。实在令下官不知所措。”谢震依旧推辞道:“下官何德何能。”   “我不怕你把我的话告诉素飒。。他牵挂太多。成不了大事。”琚相拍了拍谢震的肩。说:“唯有孤儿能够随心所欲、勇往直前。因此能够成就自己的心愿。Www。。com这一点。你像我。”   “相爷智勇。天下罕见。下官怎敢妄求相爷之能。”   “托辞就算了说吧。”琚相看着谢震的眼睛说:“沒有家人。不用对他们负责。也不需受他们束缚。只有一个喜欢的人。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世上唯有孤儿能够如此。但是。真的想要走向前。必须忘记那些可能让你陷入危险的人。如果那人是你的母亲。就忘掉母亲。如果那是你用情至深的女人。就忘掉那女人。”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沉默片刻。谢震不敢吱声。瞥见琚相笑得讳莫如深。笑了一瞬继续说:“我相信你会想起她。也许在封侯拜相的夜里。你一定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微笑。然后。你会在心里说。‘那时年轻。不懂事。床上那位宰相夫人。才是我需要的。’”   他的语调让谢震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这就是相爷超越下官之处。”谢震讷讷地说:“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懂事。”   琚相听了冷笑一声:“你要是心里放不下。就去问问你的心上人有何高见。。我想。她也会同我一样。劝你娶那位小姐呢。”到此处。他对谢震可谓仁至义尽。再不相劝了。   与此同时。素飒被支去看望妹妹素澜。果然又被妹夫云垂拉住下棋。素澜看不惯云垂整日玩乐。有意错开话題。便向哥哥热切地问:“上次东宫裁汰。禁卫人员更迭。空出不少职位。听说至今还有虚席。这一次太安素氏一干党羽纷纷被黜免。又空出许多肥缺。。我知道哥哥是看不上的。不知能否帮忙为云垂物色一个。”   素飒愕然看了看愀然不乐的云垂。向素澜道:“肥缺自然不少。我猜相爷自有安排。云垂若求一官半职。何必借助我。”   素澜笑道:“你也知道琚家的规矩。相爷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做官。可我估摸。倘若云垂真能够找一个自己中意的官缺。相爷应不会拼死阻拦吧。”   “那也要有我中意的。三哥知道。我对做官一向不感兴趣。”云垂无聊地哼一声。说:“再说。一做了官就有诸多麻烦。我如今觉得父亲样样卓越。真与他同殿称臣。未必样样都看得顺眼。到时候是做忠臣还是孝子。素澜你不要总标榜自己熟知典故。典故我也知道一二。。就是前些天刚刚死去的白信默。兄弟三人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他爹自以为老谋深算。到如今一家人四分五裂。有什么令人称羡。”   素澜轻轻咬着嘴唇。向哥哥委屈道:“他比我想得深、比我能言善辩了。我出主意都是害他。”   素飒不便参与他们夫妻口角。当着妹夫的面只能数落妹妹:“强人所难有什么趣味。云垂几时勉强你做不情愿的事。既然他不愿。你也不该勉强他。”素澜仍争辩:“他是男子。我是妇人。怎么能一样呢。劝业本來就是妻子的责任。”   云垂的棋兴全被她搅了。闷着一肚子气同素飒告辞:“三哥与她慢慢地说话。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忙一会儿。”   这番托辞哄不住素澜。她满腔热情被他兜头泼下凉水。也落落寡欢地说不出什么话來。只对素飒说:“他至今仍是个孩子似的。只知道玩乐。日后才能知道我用心良苦。”   素飒直觉上感到。丈夫性情随意而妻子刚强。实在不是好事。素澜对琐碎生活难以满足。可以找别的途径显示自己的价值。要么给她的皇后姐姐出谋划策。要么对朝廷内外高谈阔论。云垂能够忍受她到几时。   他训了素澜几句。素澜也沒放在心上。素飒对她一点办法也沒有。忽然感到:毕竟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苦口婆心说她。还不知道她心里是否生怨。索性不管她。   素飒前些日子收到轩茵从宫里带出來的字条。对素盈所写的事情摸不透。今日原本还想同素澜商议。可是眼见她与云垂这般光景。素飒不想在这当口上同她细说。免得她又想大显神通。更加得罪云垂。 33 梅花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立春这天东风解冻。京城中文武百官皆换青衣相贺。宰相与外戚、近臣纷纷入宫庆祝。皇后素盈也率妃嫔在宫中剪纸。于各种花样中做“宜春”二字。赐宫人们四处张贴。   然而北国严寒之中毫无春意。再热闹的活动也难以让人欢悦。何况沉闷的剪纸。遇到父兄进宫的良机。素盈的心思根本不在几张图样上。她指使几个宫女去通往延德殿的御廊上观摩盛况。宫女们回來说:“相爷一如既往。丝毫看不出又添一寿。平王依旧爽朗。东洛、兰陵两位郡王果然是青年一代中的翘楚。穿了一样的衣服。也不与别人一样呢。别的大人们和往常沒有什么差别。就算过节。脸色照样严肃。”   去年剪纸时。宫中尚有东宫两位妃子。今年只剩素盈与一干年长后妃。除了钦妃快人快语。其他如恭、景、安、肃四嫔向來小心。遇上今年风头狠厉就更加不随便开口。素盈剪了几张后深感无趣。起身到外面去看梅花。   丹茜宫通向太平湖的道路两旁种植许多好梅。也有三五株相互依偎。簇拥一团红粉。也有墙角独自一枝雪白。遥传暗香。素盈极爱其中一树蜡梅。枝条如上等乌炭似的漆黑晶莹。花朵娇艳又像薄薄的琥珀片。平日她嘱咐宫人好生呵护。雪來风去掉上几朵也要惋惜。今日却破天荒。命人小心地剪下大大的几枝分送诸位妃嫔。妃嫔们纷纷谢过。带了梅花各自回宫。   素盈亲手将几枝插入瓶中。放在胡床边。素沉与素飒进來拜见时。一眼就看见。   素沉谨慎地说:“娘娘。圣上独子方殁。储位空虚。于家于国实在难称喜庆。今日诸位大臣朝觐。无一人敢恣意欢谑。娘娘宫中放梅花庆节。是否……”   素盈道:“几株梅花谈得上什么喜庆呢。不过是勉慰寂寥。”   素飒找她不是闲聊。因而笑着将话引到主題:“娘娘曾经许臣三枝梅花。如今三枝梅花早放过了。娘娘心愿已成。何來寂寥。”   素盈掐下一朵花。放在鼻端轻嗅一下。不知是笑花香还是笑他不明白。她慢悠悠地说:“三哥以为。我的梅花是为睿洵染红吗。不是为他啊……说來惭愧。梅花已开。我的事情只得一半之功。”她垂下眼睛。小声地说:“跟着别人的东风。虽然比意料的慢。所幸也沒有出意料之外的纰漏。可是要想圆满。还须再接再厉。上一次叮嘱哥哥们的事情。去做了吗。”   素飒传入一纸短签。告诉素盈凤烨派飞龙卫去宣城。李怀英声称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死睿洵。素盈回应说。将李怀英的话广为散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沉与素飒知道此事对宰相不利。沒有贸然去做。   “那天宰相进宫时责备我了。”素盈平平淡淡地说:“嫌弃我做事不够利落。然而我也沒有想到。一个个良机送给他。他那样狠心的人竟会拖到现在。才造出我预想的局面。”   “娘娘需要眼下的局面做什么呢。”素飒蹙眉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素璃母子恐怕一样无法善终。娘娘只要尽快生养一位皇子。剩下的事。由别人來做吧。”   素盈沉下脸道:“以宰相的手段來看。你我便可以善终么。。他保荐我入宫。不过是看中我好摆布。希望我再生一个好摆布的孩子。一并供他操纵。两位哥哥能够一面背负世人对外戚的指责。一面受制于他吗。再说。生儿育女岂是一朝一夕之事。万一圣上龙潜。我又无子。他想找一个小儿即位是多么容易。到时候。莫说皇太后之位。只怕连丹茜宫也要拱手让人。届时两位哥哥能否忍气吞声。”   她冷然观察两位兄长的脸色。肃容道:“白信默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处处顺从宰相。只要一朝违逆。就要以死供他戕害别人。太安素氏便是皇后之家不堪忍受的前车之鉴。眼前已有诸多教训。难道我们可以装聋作哑。得过且过。”   素沉与素飒面面相觑。不禁骇然:“娘娘之手能折一枝梅花。但能摧折一株大树吗。”素盈凝视她心爱的腊梅。说:“梅在我手。折梅未必是我手。”   素沉默然不语。素飒想了想之后。说:“东宫。太安素氏。甚至尚主的白家。相继为此走入穷途。一着不慎。即是自掘坟墓。”   素盈一直垂眼望花。这时候也沒有变换姿势。柔柔地说:“腊八宫变。宰相已动弑后之心。难道我还能期望长生不死吗。我们这一辈子能够选的。不外乎是进自己掘的坟墓。还是进他人掘的坟墓。”   素沉始终沒有说话。素盈问他在想什么。素沉道:“娘娘可还记得。。你的妹妹。是你想要对付之人的儿媳。”   被他不冷不热地训了一句。素盈无言以对。素飒却说:“宰相会不会因为娘娘是他儿媳的姐姐。就对娘娘网开一面。只要娘娘拥有丹茜宫。阿澜就是皇后的妹妹。哪怕换十个八个宰相。只要他们有儿子。阿澜想嫁哪个不行。我看她与云垂……”他本想说素澜与云垂难以长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说:“孰轻孰重。大哥应该明白。”   素沉的嘴唇动了动。沒有说别的。   不知是不是春意使人心思活跃。Www。。com一段流言随着春风散遍京城:废太子是被宰相害死。   素盈和宰相一样。也知道那个道理:只要把故事散开。就会有人相信。   她还知道:如果讲故事的人沒有宰相那样的分量。只好借助“三人成虎”这个典故。舆论是成本最低。且不易追寻源头的武器。   丹茜宫里的腊梅还未蔫萎。皇帝对素盈说:“太安素氏行刺宰相的案子已了结。流放的、籍沒的都处置完毕。天子的舅家落到这地步。着实令人心寒。我又想起你前些日子的提议。觉得素璃母子孤苦无依。的确可怜。不如择日接他们回來。”他只字未提京城中的流言蜚语。然而素盈知道。他很少漏听。   若是能够狠心处死睿洵。他早就做了。将睿洵废黜。避祸宣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宰相却赶尽杀绝。无论是多么举足轻重的大臣。毒杀皇子已越过了行事的界限。谁也不能料定。一个越界的人还有多少出人意表的举动。   素盈一听正中下怀。连忙命人将久不热闹的东宫收拾打扫。准备迎接素璃母子回來。   东宫积尘始动。已有人飞快地将这动向通报宰相。“爹不觉得这事情蹊跷。”素澜匆匆地从丹茜宫回來。亟不可待地将自己看见的境况告诉宰相。“睿洵已被废为庶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璃今日不过一介妇人。世上哪有民妇入居东宫的道理。以爹的经验來看。。睿歆那小儿此番回來。是不是要被立为储君。”   宰相正品一盏好酒。沒有理她。他的夫人芳鸾一边为他剥下酒的核桃。一边对素澜说:“星展派人从榷场快马送來南国好酒。你去叫云垂一起來尝尝。”   宰相的长子琚星展常年在榷场做生意。时不时送回一些稀罕东西。好酒实在不算稀奇。素澜见他们不愿意听自己说这些。乖乖地去找她丈夫。   芳鸾与宰相夫妻多年。看得出他喝酒喝得心不在焉。她猜到宰相的心思。。若是睿歆被立为储君。早晚登极。必定要追究谁害了他的父亲。素璃又岂有不为太安素氏报仇的道理。芳鸾偷眼看了看宰相。总觉得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对素璃母子已起杀心。想着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夫人也來喝一杯。”宰相说着。亲手斟了一杯酒。芳鸾含笑道谢。浅尝一口。   这酒入口甘醇。初时不觉得如何。片刻之后才觉得头晕。芳鸾饮了三四杯就推托不胜酒力。宰相还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   芳鸾熟知他的酒量。暗暗地算着。觉得他今日实在喝得太多。又过了一阵儿。宰相果然眼花耳热。说:“康豫太后用了九年才从宣城回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是八年七个月。”芳鸾纠正。   “素璃肯定不懂。太后为什么要在宣城苦居八年……”宰相摇头叹息:“所有的人都有了新的对手。不再惦记她的时候。再回來。不是很好嘛。”   “如果那时候回不來呢。被遗忘是件可怕的事。”   “戏子才害怕被遗忘。一经淡出。再沒人捧场。她的儿子是皇帝嫡孙。她怎么能跟戏子的见识一样。再说。我们这位圣上。什么时候健忘。”宰相忽然低沉地说:“聪明如圣上。让她回來是什么意思呢。”   芳鸾注视他有些迷离的眼睛。微微冷笑:“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宰相呵呵地笑起來:“夫人。你我都在宫廷中行走多年。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宫里哪个人沒有把柄。有什么可怕呢。”   芳鸾瞥他一眼。冷哂道:“素璃能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宰相哼一声。说:“宫里想当皇太后的人。可不止是死去的素若星。”   芳鸾听了不禁瞪起眼睛看他。宰相却不同她多说了。宰相的话。芳鸾不全信。但是听到就不能置之不理。难道素璃也有成为皇太后的野心。宰相既然这样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一定察觉了其中端倪。甚至有真凭实据。素璃究竟有什么样的举动呢。凭她。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勾结什么样的人。   倘若皇帝真有闪失。首先知道异状的一定是太医。芳鸾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回到自己房中。打开一只紧锁的白螺箧。里面不过是一本今年的黄历。她却无比珍重似的。黄历上以蝇头小字写着哪一日谁家做寿、谁家嫁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芳鸾记得吴太医的夫人募资修葺一座道观。近來其中梅花盛开。她邀请布施过的诸位夫人去赏。芳鸾先前沒有兴致。婉言拒绝。今日一翻黄历。见仍在赏梅期间。她立刻命人准备车马前往了真观。   吴太医生性耿直。却深谙不与强臣当面对峙的道理。尽管如此。他的夫人仍担心他一朝出事无人搭救。故而平日对芳鸾十分殷勤。这日见芳鸾不期而至。吴夫人连忙上前招呼。又将自己的儿媳、孙女介绍给她。   芳鸾见她的孙女温柔娴雅。当即褪下手上一串精雕细琢的白珊瑚珠作见面礼。吴夫人见她如此抬举。心中不胜欢喜。与芳鸾前后來到后院赏梅。   芳鸾之意不在梅花。边走边说:“过些日子。宣城那对母子就要回京城。到时候圣上必定指定一名可靠的太医呵护皇孙。我看这任重道远的事。只有吴太医能承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吴夫人近日正为此烦恼:吴、李两位太医的医术不相上下。但李太医做事活络。与吴太医同僚多年。处处占尽先机。吴太医因为皇帝的病情避讳中宫、东宫。沒有少遭废素璃的冷眼。李太医却不知几时同素璃攀上了交情。素璃毕竟是皇孙生母。皇帝百年之后。她便是皇太后。想來那一日并非遥远。到时候仍是李太医趾高气昂。而吴太医又要遭素璃冷眼。。思及此处。吴夫人难免要为丈夫发愁。她心中不平。便婉转地对芳鸾诉说。期待芳鸾能施以援手。   芳鸾听说素璃与李太医有交情。自责从前竟丝毫沒有察觉。吴夫人见她好奇。就说:“冬至那天飞宇楼开宴。我家大人回來愤愤地说。李太医与东宫里的宫女眉來眼去。不成体统……也不知李太医几时与东宫走得那么亲近。宣城的那位夫人回來。怎么会看得上我家大人呢。”   “话虽如此。在太医院。终归还是要看医术。”   吴夫人幽幽地一叹:“夫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太医院一样是官府。与别处能有多少分别。实在是我家大人资历在此。旁人无从动摇。若是像王秋莹势单力孤。医术高超又有什么用。临走之时李太医仿佛威胁她……她若是再回到宫里。恐怕李太医第一个不能容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难道李太医不知道。王秋莹为圣上治病举足轻重。怎么能因嫉贤妒能。耽误圣上。”芳鸾说着瞪圆眼睛。心中暗想:若是李太医早与素璃勾结。巴望着改朝换代……皇帝的性命怎么能交给他呢。这事一定要让皇帝知道。   吴夫人发觉她把问題说得严重了。忙掩饰道:“谁晓得李太医想什么。”   芳鸾已有主意。随便看了一会儿花。就满怀心事离去。   不计其数的花儿含着冷香。在白雪与乌黑的枝条之间露出嫣红。这繁盛的景象放在京城。一定引來无数观众。可惜它开在宣城离宫的角落。只有一人观赏。冯氏往日在家就喜欢摆弄花草。见了这棵大梅树不胜欢喜。   旁人沒有她这份闲情逸致。自从守在宣城的飞龙卫告诉他们。凤烨公主得到消息。皇帝不日将召他们回京。离宫中几乎人人动手收拾东西。恨不得下一刻就插翅飞回京城。冯氏不敢妨碍她们忙碌。悄悄地唤了迷雁。七拐八转來到梅树下。   迷雁触景生情。说:“我与夫人相识以來。深感夫人为人诚挚。我由衷欣赏。宫中女子常常结拜莲子姐妹。约定同甘共苦。夫人若不嫌弃。你我就当着这株梅花结拜。日后同进同退。永不相弃。”   冯氏在离宫中也只得她一个知心朋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当即说:“承蒙姐姐垂青。实在是愚妇之幸。”   她们两人沒有冰糖莲子。索性不计较那些。将那两枝梅花插在雪地上。权当是香烛。迷雁较冯氏年长三岁。做了姐姐。她心中欢喜。便说得多了一些:“不瞒妹妹。我也曾辗转追随几个主人。皆是显贵中的显贵。可惜一个个不得善终。被冠以污名。不知追随他们的我。死后是美名还是骂名。若能得一金兰之友死生相恤。往后的宫女念我是个重姐妹情谊的人。我虽是个小人物。这一生也算另一种名留青史了。”   冯氏动容道:“姐姐叩头时已存同生共死之心。小妹定不相负。”   此后她们知道这里僻静雅致。偷闲时便约在这里说话。起初说一些回京之后的打算。可是回京的消息已传开四五日后。大道上迟迟不见皇家车马前來迎接。她们也私下嘀咕。不知这又怎么了。   素璃预感态势有变。连忙修书一封。托人投到凤烨府上。   等待回信的两天无比难熬。好容易等到一骑飞至。信使带來的却是素璃绝不期待的消息:在皇帝首肯素璃母子回京的第二天。朝臣见时机正好。请立储君。想不到宰相提出。睿歆从睿洵被废之日即是庶人之子。无知小儿。日后贤愚难辨。不当册立。邕王之子睿渤心神清朗。资质秀美。怀才抱器。神采英拔。可以奉宗庙社稷。朝中顿时哗声一片。连日为此争执不休。因此未能及时去迎接素璃母子。   素璃心头顿起无名火。将信掷在地上。恨恨道:“宰相说出这种胡话。圣上竟沒有怪罪吗。邕王世子再好。毕竟是他人之子。世上岂有爱他人之子。胜过自己嫡孙的。”   她身边一名女官恍然大悟道:“星后亡故。崔落霞不肯与我等投效娘娘。反而去邕王府上执教。。看來是宰相授意。早有谋立邕王世子之心呀。”另一人道:“娘娘不必愤恨。朝议仍在皇孙一边。宰相与邕王胆敢异想天开。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朝议。”素璃冷笑道:“东宫生前的心腹之交。还有我娘家的亲戚……能拧成一股声音的人全部死的死、散的散。宰相的异想天开。哪一次沒有让天崩地裂。如今只剩几个老臣倚老卖老向宰相挑衅。这也叫做‘朝议’。。我能够妄想依赖他们吗。”   她将信使唤到室内。重重地赏过又亲自询问京城中的动向。那信使是机灵的人。一件件说得清楚明白。“邕王世子年纪虽小可是言语稳重。又精骑猎。见过他的人都交口称赞。朝中几位老臣不同意宰相提议。但提起邕王世子。也承认他颇有圣上小时候的姿态。”使者说:“上一次他随邕王进京。圣上与皇后见到他也极为喜欢。此次宰相提出以睿渤为嗣。圣上仿佛在认真考虑。只是还沒有最终决定。”   素璃越听越泄气。使者看出她面色忧郁。又说:“皇后娘娘心里不同意立邕王之子。这几天时不时地向圣上央求。召您与皇孙回京。”他停下看了看素璃。放缓声音说:“可是皇后也有自己的顾虑。只能劝说圣上召您母子回去。其他的事。她不太好开口。”   他说出这话。素璃就知道:这信使虽是凤烨派來。到底还是东平素氏的下人。   她大致能够猜到素盈的心思:若是睿渤得立。人家自有手段高强的爹娘。又有宰相当靠山。到时候后宫外朝。岂有素盈与东平素氏的立足之地。至于不好开口的顾虑。定是不愿参与皇帝决策储君之选。即使她费心进言。立了阿寿。不过是为他人做嫁。素璃回去之后兴许还要继续同她对峙。有朝一日素璃成为皇太后。又要自立朋党。与她为难。   沉默一会儿。素璃起身到内室写了两封书信。托使者带给凤烨和素盈。又对使者说:“有些话不便落在纸上。恳请您转告皇后娘娘。。素璃仅求皇孙能在天子身边长大成人。此外绝无非分之想。皇后娘娘若能助力。素璃不惜以死相酬。”   使者静静地望着她问:“您的话是发自肺腑么。”   素璃当即赌咒道:“绝无虚言。否则天谴。”   使者走后。女官们想问素璃写了些什么。她却绝口不提。又到书案边写了一封信。说:“请李先生來。”   李怀英來到宣城这么久。第一次得到她的差遣。知道必定是件大事。然而素璃只是交给他一封信说:“请先生将信投到凤烨公主府上。务必亲手交给公主。”   李怀英知道凤烨派來的信使刚走。纳闷她是什么意思。素璃说:“那位信使不值得托付。我将全部希望交在先生手上。。这封信务必送达。”   她的表情凝重。李怀英知道事关重大。躬身道:“定不辱命。” 34 杀机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正月二十二这天。皇帝与宰相等一众大臣在昭文阁议事。素盈知道他们在说她很讨厌的话題:是否应该尽快地确立储君。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与一个还不会走的孩子。哪一个更适合担当重任。   她等着他们结束这荒诞的争议。想不到等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皇帝晚上喝过药。忽然不舒服。等李太医赶到时。他已经昏厥。   素盈心急如焚赶往昭文阁时。正看见大臣们等在阁外。他们的表情仿佛读懂了上天的暗示:皇帝的寿命朝不保夕。实在应该抓紧时间确立继承人。李太医从昭文阁中出來。素盈上前拦住问几句话。李太医答非所问。仿佛心神恍惚。   素盈急于亲眼看看皇帝状况。阁下守卫却拦住道:“娘娘留步。。大臣在阁。娘娘不可入内。”“宰相仍在里面。”素盈不知宰相有何企图。心突突的跳起來。她等了不多时。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宰相泰然自若地从阁中出來。与素盈施礼之后说:“吴太医仍在内诊治。娘娘回避为好。”   素盈向阁上灯火眺望。苦笑道:“天下只有我。不能在夫君骤病时守在他身旁吧。”   “圣上不止是娘娘的夫君。”宰相说话时。吴太医也出來。素盈急忙拦住问:“圣上如何。”   皇帝病情理当避讳宣扬。但吴太医见她紧张之中真情流露。不忍闭口不言。斟酌道:“圣上龙体初愈。又加辛劳。因此病情小有反复。此时圣上睡得安稳。娘娘不需担忧。只是御体不宜移动。近日需在阁内休养。”   素盈听罢。不禁冷冰冰扫了宰相一眼。疑心是他在立储的风口上。故意阻隔帝后相见。因此用卑劣手段将皇帝留在昭文阁上。此后他身为群臣之首。可以日日入内奏事。皇后却须避讳他了。   “我要上去看看。Www。。com”素盈执意登阁。不等吴太医劝阻。就只身快步走入。   昭文阁中专辟一室。供皇帝议政疲惫时休息。其中也有简单家具陈设。只是不及玉屑宫中的宽大气派。潘公公守在皇帝床边。看见素盈就悄悄地退到一旁。素盈蹑足上前。脚步声沒在厚密的毯子中。   皇帝双目紧阖。呼吸静得几乎听不见。素盈跪在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的。可是对她的举动全无反应。   一定能够醒來。素盈想。前些天他还亲口说。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轻易死掉。她把脸埋在他的锦被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温暖起來。渐渐的。她听见他的心跳。于是微笑着安心地听了片刻。站起身将潘公公唤到室外。   “听说是服药之后忽然昏厥。”素盈低声问。   潘公公点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今日御方是李太医所出。药也是他经手合和。娘娘沒有看见吗。他出去的时候快要吓死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济事。宰相索性将他轰出去。另召吴太医进來。”   “是药出了差错。”   “药方是几位太医一起审过。和药之后的封題也写得明白无误。不知怎的。圣上偏是在服用之后出了岔子。”潘公公对皇帝忠诚不二。此时无法尽力。只能对素盈吐露他的忧惧:“若是药上有误。吴太医大约有法子挽救。只怕……是吴太医也不明白的状况。”   素盈的脸色登时沉下來:“是旧病复发。”   潘公公反问:“娘娘。那位王姓女子。为何不再入宫來。她的医术高明。圣上也信得过她。”   素盈为难道:“我准她回家过节。谁知去年冬天北部积雪三尺。道路莫辨。Www。。com她至今未能回來。”她一时无计可施。心事重重地回到丹茜宫。   之惠见皇后面带愁色。忙命人准备气味清香的醒神茶。小声说:“圣上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娘娘不必担忧。若能令娘娘舒展愁眉。奴婢义不容辞。”   素盈看了她一眼。心知之惠以告密得到如今地位。若是沒有风波让她故技重施。她就出不了头。而对素盈來说。这名久在宫中的宫女。的确有些用处。她对之惠凄凄笑道:“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有什么办法。”   之惠早就跃跃欲试。仰起头大胆地说:“娘娘向來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恐怕问題就在太医身上。”她得到素盈默许。又说:“娘娘一定记得。曾经嘱咐奴婢留心东宫与李太医的來往。”   素盈微笑道:“记得。”   “奴婢不久发现。素璃最关心的不是圣上病情如何。Www。。com而是太医们是否查明圣上的病因。奴婢有一次偷听到李太医说。王秋莹怀疑圣上是中毒。素璃一下子就紧张起來。问王秋莹怎么能够确定。”之惠一口气说罢。偷眼看看素盈。。她身着白色单衣坐在床边。面容平静。披在她背上的外衫不知几时滑脱在地。她好像并不知道。之惠跪行到她脚边。拾起外衫交给素盈。素盈随意地放在手旁。说:“圣上健康成谜。人心惶惶也不算什么。”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吗。”之惠抬眼看着素盈。说:“宫中历來有传言。说太安素氏世代流传一种毒药配方。叫做沉梦。自从圣上卧病……宫里的人私底下也有谣传。说是中了沉梦之毒。以李太医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莹看來有点本事。却被李太医威胁不准回來。由他拖着圣上的病。圣上早晚……”   “沉梦。”素盈被击中似的。心里反复地响起一个声音:“我不想瞒你。Www。。com。中了沉梦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数年。迟早暴毙。”   “是素璃害他中毒。。”   “这一点无人敢断定。但奴婢以为。她那样迫切地向关注中毒一说。绝不寻常。李太医为人狡猾。应能看出端倪却处处协助她。也不知他们有什么勾当。”   素盈深吸口气。问:“圣上知道这毒药出自太安素氏吗。”   之惠点头道:“奴婢听同乡的前辈宫女们说。康豫太后正是死于沉梦。圣上从小便知有此毒药。”   素盈脸上顿失血色。轻轻地张开嘴却沒有发出声音。不得不闭上眼睛大力呼吸。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会纵容伤害他的人。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送行之时。素璃十分肯定地说:“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点死去两次。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两次都沒有手下留情。”素盈当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那时素盈以为是东宫夫妇又一次合谋。她以为。皇帝也是这样想。她以为。东宫已遭废黜。皇帝不忍为他再添罪名。所以从來沒有认真追查是谁害皇后中毒。甚至从來沒有声张……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东宫。   皇帝知道那是沉梦。他一直都知道沉梦是谁家的不传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担全部罪名。并不是毫无根据。   然而素璃不愿。他居然就那么放过了她。为什么呢。   仔细想來。无论怎样劝他。他就是不愿将阿寿从这个落毒疑凶的身边夺走。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愿将素璃从阿寿身边带走。。沒有母亲的孩子。会失去屏障。最终离皇位越來越远。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他心里一直都清楚。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无碍。为了保住这样一个女人。皇后的死活无所谓吗。   之惠见她骤然急促地喘息。慌张地叫声:“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弯。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却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问:“为什么不早说。”   之惠被她抓痛。憋着眼泪说:“娘娘那时对奴婢说。‘凡事做到极致。是另一种无趣’。奴婢以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你出去吧。”素盈觉得胸中闷痛。捂着胸口说:“去唤崔秉仪來。”之惠一走开。她立刻去床头的小匣里抓出两片冬珊瑚的叶子。既然皇帝用这救了她的命。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将叶片嚼碎生吞。不一会儿她就觉得一片黑云遮在眼前。无数金银流星在乌云中乱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胸口郁积的块垒却散开了。耳边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素盈大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寻见崔落花的轮廓。“先生……”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乱晃。似是焦急地唤人來。素盈躺了一会儿。耳中的轰鸣逐渐消隐。她慢悠悠地说:“先生。你教过我。为了一睹终点的美景。旅程中其余的诱惑可以忽略。”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如果沒能走到终点呢。的确有这种可能吧。”   “如果是那样。您将一无所获。”崔落花平静地说:“旅程中所做的全部。为的正是避免这样的结局。”   “先生。我险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让皇帝实现我的很多心愿。我还是很难一个人走到终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我将帮助您。”崔落花温柔地跪在素盈身边说。   “即使我曾经毫不留情地推开你。”   崔落花微笑着叹了口气:“娘娘。从我得知你看到一个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围的人沒有一个值得你信赖。你的内心孤独到宁可与一个幻象交谈。”她看着素盈。像看着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这不会妨碍你用人。你始终知道如何撇开情感。让正确的人去做适合的事。”   素盈抿紧嘴唇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说:“打开那个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见匣中有一只信封。   “把它交给宰相。”素盈说:“要记住。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她说完一翻身。不再理会。   宫女们引着周太医走进來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机离开丹茜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点了一盏不甚明亮的灯。从怀里取出信來细看。原來是素璃写给素盈的信。崔落花看了几眼。就明白素盈的意思。   她将信贴身藏好。一夜不曾睡稳。第二天得到空闲。悠然走到昭文阁下。守卫认得她是皇后身边崔秉仪。问有何事。崔落花道:“娘娘昨夜发病。今日恐怕不能入阁觐见。我來禀报此事。不知圣上是否醒來。”   宰相也许是看到她。特意走过來说:“圣上还未醒。”   崔落花大大方方地说:“正好有一样东西要交给相爷。”说着拿出那封信。   宰相背着众人展信快读。只见素璃在信中写道:自从琚含玄策划腊八弑后。种种形迹堪称丧心病狂。近來又肆无忌惮议立旁支。皇后风华正茂。圣上春秋久长。何患无子。琚贼急立外人。用心实在险恶。素璃本想在宣城苟且偷生。将幼子养育成人。想不到琚贼赶尽杀绝。庶人洵已被害。孤儿寡母恐难逃毒手。素璃现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杀睿洵的证人。又有多种物证。足够指控宰相受财卖官、私藏军器、榷场买卖禁物等诸多劣迹。只要一息尚存。誓除此贼。皇后若能施以援手。素璃母子愿以对待母族之礼。毕生敬奉东平素氏。   宰相不动声色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中。问:“皇后已见过了。”   崔落花平静地说:“信送來时。皇后已昏睡。并不知道有这东西。”   “你代我换上一张纸。”宰相说着将信藏入袖中。   他本來要趁皇帝卧病的良机。再提立储之事。这一天皇帝醒來。他提的第一件事却是:“李太医已承认误诊。但是臣以为。他行医多年犯下这样的错误。令人难以置信。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应该知道李太医。他哪里有熊心豹胆。”   “可是臣听到传闻。说他违背规矩。在陛下卧病时与东宫过从甚密。”宰相拧着眉头说:“偏偏在这时候。他害陛下病情反覆。。臣以为此事不能大意。已派人去追查。必定会给陛下一个结论。”   皇帝听他说已经开始查。稍许沉思。道:“年前有彗星之状。年初庶人洵就暴毙。做事要懂得收敛。莫要酿成风波。让不法之徒借天灾人祸妖言惑众。”   “臣明白。”宰相说罢。心中已有蓝图。 35 托付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宣城的黄昏总是伴着冷风降临。这一天的风很怪。从四面八方攻击宫殿。猛烈地撞着门窗。掀落瓦片。宫人们在狂风的怪叫中紧闭宫殿。离宫便像一个孤零零的匣子在风里颤抖。似乎随时会被大风推入皇天漂荡。   不透气的宫殿令人焦躁。素璃觉得她无法静心做事。偏偏阿寿毫无征兆地哭起來。不一会儿。他的妹妹在另一处与他遥相呼应。素璃不胜其烦。吩咐女官去侧妃素慈那里。让她管好她的女儿齐儿。她自己走到窗前。去看昏黄的天空。   就在那一瞬。天空飞溅一道血迹。素璃惊得叫了一声。发现是自己眼花。那不过是几枝折断的红梅花被风卷上天。她压住噗噗直跳的胸口。转身对正在哄阿寿的迷雁说:“这孩子吵得我心慌意乱。你带他出去。”   说來奇怪。她一说出这话。阿寿便不哭了。素璃仍挥手让迷雁带走孩子。自己开始莫名其妙地翻箱倒柜。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Www。。com只是在烦躁之中。需要动手把握一些东西。   从某个箱子里。落出一张染过几笔的消寒图。染破的那一处。不是睿洵的手笔吗。素璃怔怔地看着满纸红白梅花。忽然心酸。“我们这两张图。恐怕注定有一张染不完呢。我可不希望落空的是我们这一张。”那时她的语气多么自大……   风“呼”一声把门冲开。她怏怏地走过去关门。霎时全身的血液冻结。。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的人。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对视不过弹指一刹。那黑衣人便毫不犹豫地向她拔刀。   素璃将门一推。挡他一招。顺手抄起落地长烛台向他手腕上击去。   可笑。她冷笑着想:以为她像素盈一样。被一个刺客杀得狼狈逃窜。呵。太小看她。   铜烛台分量不轻。但比她在战场上用的银枪差了太多。來人变招极快。可比不过她在战场上见过的威风赫赫的西国将领。素璃想。Www。。com拿下此人将有大用。于是全力与他周旋。刺客不知她能顽抗。不敢再小窥她。想要一刀劈断她的烛台。那烛台却结实。“喀啷”一声嘣出火星。只多了一道豁口。   素璃轻笑一下。使力击向刺客的侧脑。这一击却沒有拿捏好。烛台在刀痕处“咔”的折断。那刺客被击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素璃慌忙夺下他的刀。再去看时。那一下正击中太阳穴。刺客已毙命了。素璃心中懊恼。提着刀与半截烛台走到门外。   离宫之中风声狂乱。每个方向的风都带着惊慌的呼喊。   “阿寿。”素璃高喊一声。四处去寻她的儿子。“飞龙卫。。飞龙卫。”她走几步就提高声音呼唤。希望风把她的求救带给宣城外的飞龙卫。携带兵械者不得在城中长驻。一千名飞龙卫就在城墙下驻扎。与她不过一箭之遥。然而过了那么久。破旧的宫殿中。除了她。还是沒有半个人影。素璃亟不可待地踢开一扇又一扇宫门。有些房中有吓得抱在一起的宫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有些门后面则只有一二尸体倒在血泊里。   “阿寿呢。谁见到我的儿子。”素璃慌起來。提着刀在离宫中四处奔跑。眼睛不住地寻找。耳朵只留意孩子的哭声。当她停下时。已寻到了离宫正殿前。   围住她的是三个黑衣的人。   素璃小时曾拜名师。对剑术颇有自信。三个对手。她并沒有放在眼里。“你们是什么人。”她稳稳地站着。以王妃和武将的威严大声喝道:“此地乃是皇家离宫。携刃闯宫皆是死罪。宫内杀人形同谋反。株连满门。连累一家老小身首异处。你们于心何忍。还不速速弃刃。”   被黑衣包裹的仿佛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团杀气。他们静静地望着素璃。电光火石之间。以出手作为回答。素璃用烛台挡了一剑。结实的铜器轻轻响了一声。被对方的利剑削成两截。她立刻明白:这并不是寻常之辈。   素璃抽身避开手持宝剑的人。Www。。com与另外两人周旋。然而对方似是对她的一招一式了若指掌。她手中所持的又是刀而非剑。施展开來并不自如。几个回合便落在下风。   “繁阳李氏。”素璃跳开一步。盯着对手的眼睛。见他果然被这四字触动。难怪出奇不能致胜。原來师出同门。“繁阳李氏代代受太安素氏关照。为何与我为敌。”素璃持刀断喝。那人却不理会。又挺剑向前。   素璃应付之际。眼角的余光扫见持宝剑的人安然抱剑站立。云层偶被狂风吹开一角。点点夕照映上他的剑锋。那剑顿时宛如朝阳一样光彩夺目。   “焕雯。”素璃恍然大悟:“青衣卫。”   不知道时。她还怀有必胜之心。一察觉对方的身份。她心中忽然沒底。相府青衣卫个个百里挑一。宰相为之延请繁阳李氏的高手授艺。绝非向李氏习武以防身的她能够匹敌。   她稍一泄气。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对方已察觉她心神不宁。眨眼功夫便占尽先机。不过三招就将素璃兵器打落。逼得她跌坐在地。   持宝剑那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边。素璃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这人还年轻。绝不是琚含玄。她强作镇定。说:“宰相之势再强。也不能延绵万世。数载之内必将破灭。你们追随他。能够猖狂一时。难道能够猖狂一世吗。”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动了动:“人生苦短。能够快意猖狂的。本不过这区区数载而已呀。”这声音素璃熟悉。听了几乎要跳起來。   就在这个瞬间。那人一剑当胸刺下……   焕雯的光芒晃了素璃的眼。她想。一定是眼又花了。。天空映照的。应该是几朵红梅吧。   耳朵忽然能听到极远的地方。风里传來孩子的哭声。   “阿寿……这就來救你。”她说着。自然而然地向着那个方向转身。但力气从所有的骨骼和血液中消失。身体不再听使唤。无力地倒在地上。一刹。她眼中倒映出无数血红的枝条向天际蔓延。很快盛放成完美的一树梅花……   素璃与睿洵的侧妃素慈向來貌合神离。有时连貌合也难。自从睿洵死后。两人几乎不再说话。两人所生的儿女都小。偶尔哭闹实在正常。但素璃总对素慈的女儿恶声恶气。她身边的女官虽然百般维护她。这一件事却看不惯。然而主仆有别。她们从不在素璃与素慈之间插嘴。于是容易得罪人的活儿。总是转來转去落到冯氏手里。   冯氏奉命去素慈的寝殿内。见素慈身边沒有人手。一个小婴儿已让这个年轻的母亲焦头烂额。她不忍转达素璃的呵责。正帮忙安慰阿寿的小妹妹齐儿。就见迷雁抱着阿寿慌慌张张地跑进來。   迷雁匆忙地掩好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有人闯入宫中。我听到有惨叫声。”她话音一落。风里又飘來一声惊呼。素慈与冯氏吓得屏住呼吸。只觉狂风大作的离宫中到处流窜着这种惊呼。   迷雁匆匆地说:“两位赶快寻个妥帖之处。躲起來。”   冯氏忙拉住她的衣袖。问:“姐姐还要去哪里呢。”   “我怀中小儿关系重大。不能草率。”迷雁从门缝中向外看一眼。说:“此处太显眼。我不敢逗留。”   怀抱女婴的素慈垂泪道:“我能躲到哪里去呢。除了到地下去寻洵殿下。再找不到一个人肯庇护我。”   迷雁不愿浪费时间开导她。向冯氏说:“妹妹若是愿意。跟我一同寻个地方。兴许躲过一劫。”素慈见状将女婴塞到冯氏怀中。道:“我看这宫女是老练的人。你同她去。也许化险为夷。拜托你照顾我儿。”冯氏不敢接此重担。素慈却说:“我早已有心追随洵殿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今日若是劫数。我定不会受辱于贼。你就当为我了却牵挂。快快带她逃生。”   冯氏遇这场面六神无主。听迷雁又催一声。她心头一紧接过女婴。追着迷雁的脚步逃出素慈寝殿。   冯氏从不敢在离宫中乱走。这时更不辨东南西北。迷雁却早就用心摸透了离宫中的路径。专循着偏僻角落走。她本想从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出去。行到不远处。看见那门前有两个阴沉的黑衣男子左顾右盼。她吓得拦着冯氏后退几步。侧身从宫殿的罅隙中张皇逃开。一路有惊无险。转到了她们结拜的梅花树下。   壮观的一树梅花被狂风蹂躏。只剩下残花几枝。迷雁在树下喃喃祷告:“苍天有知。莫让狂徒寻到此处。”祈祷罢。她将睿歆交给冯氏。自己攀上粗壮的树枝。向墙外眺望。   离宫墙外是一片开阔地。宣城内房屋不得在宫墙近处营建。服务离宫的医生、柴夫等杂役都住在百步之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回头眺望。隐约看见房檐遮挡的正殿之前。有人与素璃缠斗。过了一会儿。黑衣人还在走动。却不见素璃的动静。迷雁心一沉。麻利地解下衣带罗裾。绾成一股系在粗枝上。向冯氏道:“缒出墙外或许可以逃脱。”   阿寿好像感受到此时事关重大。不声不响地转动眼睛看着她们。冯氏抱着他安然地落到墙根。左右看看无人。急切地说:“姐姐快。”偏偏齐儿冷得哭起來。一声哭腔传出去不知多远。迷雁慌忙哄她收声。心下一乱。落地时不慎崴了脚。她以为不关紧要。便沒有声张。与冯氏各自抱着一个孩子。慌慌张张地躲入最近处的空屋。   冯氏颤声问:“姐姐。我们向哪里走。”   迷雁沉吟片刻。说:“刺客大摇大摆在离宫行凶。不知城外的飞龙卫是未能察觉。还是同谋。他们隶属凤烨公主。伤害素璃母子毫无益处。应当是未能察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想冒险出城求救。若能成功。或许有一线生机。”她叮咛冯氏照看好两个孩子。又道:“若是我沒有回來。或者此地更生惨剧。妹妹一定要带着两个孩子躲好。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想法子带他们离开。”   冯氏哽咽道:“我只是一介妇人。能带着他们去哪里呢。”   迷雁道:“他们是皇家子弟。自然有人看顾。恐怕还有人來争抢呢。妹妹切记一点。。万万不能将孩子们交给荣安公主。白家与这两个孩子有杀父之仇。荣安公主是白家孀妇。公主涉世不深。容易被人蒙蔽。她不与白家断绝往來。就不能将孩子托付给她。”   她说罢看看屋外。小心地走了出去。开始几步。她走得很小心。可是钻心的疼痛告诉她。若是不快些行动。不消多时她将寸步难行。迷雁深深地吸口气。拼尽全力向城门跑去。突的身子一侧。撑起身看时。才知道脚下被人绊了。   “是你从宫墙缒出來。”绊她的人穿了一身黑衣。几乎完全融在夜色里。迷雁看着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冯氏胆战心惊地不敢乱动。即盼望夜色快快掩住迷雁的行踪。又害怕黑暗笼罩自己。心慌意乱之中。忽觉天色反而愈加明亮。她从窗缝中一看。。离宫屋顶上的火苗。已窜上半空了。冯氏顿如五雷轰顶。呆呆地望着火焰在狂风中东摇西摆。不消多时。热浪漫过宫墙向她袭來。   顷刻之间。宣城中人声鼎沸。飞龙卫入城救火。冯氏依旧不敢出门。抱紧两个小儿。蜷成一团。那火一直烧到后半夜才减了声势。两个孩子不知自己身遭横祸。在冯氏的臂弯里安然入睡。冯氏等到屋外人声不再嘈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外张望。只是这样细微的举动。却立刻被人察觉。门被人一把拉开。一名飞龙卫仔细打量她。回头大叫:“这里还有人。”   屋外浓烟滚滚。呛得冯氏不住咳嗽。连忙手忙脚乱地翻起衣袖。盖住两个孩子的口鼻。飞龙卫一名领队走过來问:“你是什么人。”   冯氏痴痴地垂着头。不回答。   领队看她身上即非女官衣衫。又非宫女服色。机警地看着她怀中孩子问:“这两个孩子是什么人。”   冯氏还是埋头不语。   领队不敢无礼。将她带到城外。宣城中幸存的人都聚在飞龙卫扎营之地。冯氏慌忙寻找。不仅不见迷雁的踪影。连宫女也沒有一个。放眼所及之处只有离宫外居住的杂役。其中有宣城的老医生。一见冯氏怀抱小儿。跪地口称:“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领队忙问:“你认识此人。”老医生道:“这妇人我不认识。可我知道。宣城里里外外只有两个小儿。便是冤死的太子殿下的一双儿女。”民间仍称洵为太子殿下。领队听了慌忙向冯氏施礼。问:“难道您是素璃夫人。素慈夫人。”   冯氏木木呆呆不搭理他。领队见她神智不清。急忙问:“有谁见过两位夫人金面。”此处聚集的不过一些杂役。哪个也沒有见过。老医生道:“素璃夫人來时自带了良医。从不召我。可我有一次入内帮忙。远远地见过夫人一面。夫人面如鹅卵。这妇人却是尖下颚。素慈夫人。更加沒人见过。”   领队不敢怠慢。忙将冯氏安排在一顶帐篷中。顺手指派老医生照顾她。任凭旁人循循善诱。冯氏就是噤口不言。更不容人來碰她怀里的孩子。   飞龙卫将离宫惨变飞鸽传报凤烨公主。一边继续灭火。一边等候凤烨的指示。那场火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彻底扑灭。离宫早已面目全非了。 36 托付II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李怀英受素璃之托前去送信。领了良驹上路。到人马极累之时才稍作休息。这一趟又走了四天。终于顺利地到达京城。   凤烨与素沉的府邸。他去过不止一次。门上的下人认得他。很快就通传进去。素沉亲自迎到门前。欣然道:“先生來到。蓬荜生辉。”李怀英与他相见也很欢喜。但身负重托不愿耽搁。说:“在下此次是來投信。恳请郡王允许在下面见公主。”   素沉得知是素璃送信给凤烨。暗暗吃了一惊。凤烨的信使比李怀英早一步到。带來两封回信。写给凤烨的那一封。凤烨已给素沉看过。内容无非是些家常话。写给素盈的那一封。素沉也看了。因事关重大。他已托人送到宫里。   此时知道素璃根本不信赖那信使。给凤烨的回信只是幌子。素沉心中陡生不安。疑心素璃写给素盈的那一封信中也有诈。他有意探知详情。亲自引了李怀英到一间雅室。请凤烨出來相见。   李怀英向凤烨施礼之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拿出那封信说:“在下幸不辱命。请殿下查看。”凤烨含笑打开信封。读了两三行。笑容便淡了。素沉从容地问:“有何不妥吗。”凤烨重展笑颜道:“沒有什么。议论几句立储的事。。我可不参与这种事。先生回去请转告。沒有回信。让她不要太多虑。”   李怀英又问:“上一次托殿下转交荣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转交。”   凤烨沒想到他还念念不忘。叹道:“不瞒先生。自从你走后。荣安公主府上接连变故。她不堪打击。病了好几场。我一直沒有机会将信给她。”   李怀英猜到她说的不是实话。冷冷地说:“既然如此。请殿下将信交还。在下回到宣城。对写信人也有所交待。”   凤烨怔了一下。不情愿地说:“请先生转告写信的人。信不慎丢失。万望她谅解。”   李怀英看看凤烨。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这样的人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竟是这样的妻子。”   凤烨这辈子从沒有受过呵责。今日被一介书生冷嘲热讽。纵是她性情淡泊。也变了脸色。素沉忙道:“近來公主自己的身体也不适。请入内休息。”送走凤烨又对李怀英说:“先生此时出城。势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险。今日务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会误事。”   李怀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与凤烨一言交恶。他也不想久留。何况他出门时自带了露宿之具。无论如何不听素沉挽留。当下就告辞。   他的马自离开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后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惫不堪。李怀英只得下马。在荒野里徒步前行。天黑时他寻个安全的所在。支起帐篷。坐在篝火边仰望夜空。   夜风荡清了苍穹。雪月交映。寒光彻宇。茫茫琼霄让李怀英有感而发:他原是一腔热情报效国家。几时变成了在贵族们之间周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今日的所作所为。仿佛已经离題万里。可是若非如此。连认真倾听他的人也沒有……思及此处。他取出酒囊。一边喝一边唱起悲怆的歌。后半夜就在苦闷与醉酒中睡着。   野外冰冷侵骨。他一睡便沾上病根。第二日浑身如同火烧。起也起不來。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一直躺到午后。头脑稍稍清醒。也能够挣扎着爬上马背。他便任由马驮着他走。   偏生这日风吹得狠。无边无际的旷野上遍布轰轰回声。远处一串马蹄声雷鸣一般來到时。李怀英懵懵地看了一眼。有心求救。可是一列骠骑从他不远处倏忽而过。眨眼间只剩下天际几点黑影。   他伏在马背上晃至夜色再临。勉力撑开帐篷栖身。这一觉稀里糊涂睡了不知道多久。醒來时他感到身体舒服了些。又急着赶路。他的马儿头天并沒有费力。这一日精神十足。扬蹄如飞。接下來的两日。一人一马走走停停。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倒也沒有受更大的罪。   越是接近宣城。李怀英越是振奋精神。恨不能插翅飞回。孰料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暗影。仿佛画师在描绘晚霞时。不慎错用黑色。染上不协调的一笔。渐行渐近时。李怀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冲云霄的浓烟。他疑心自己发烧之后两眼生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那浓烟却沒有被他揉掉。   李怀英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全身力气策马疾驰。   赶到时。离宫里的红色火苗还沒有完全熄灭。抛开它们。天地之间的这个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废墟。李怀英晕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飞龙卫迎上來盘问。他魂不守舍地应付几句。脚下不由自主地四处走动。口中声嘶力竭地呼唤冯氏。飞龙卫见他如痴如狂。拦也拦不住他。   忽然一顶帐篷中传來哭泣声。一名妇人抱着一对哭哭啼啼的小儿跑出來。李怀英一见是自己的妻子。连忙上去抱住。两人不顾旁人就抱头痛哭起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飞龙卫这时才知道妇人并非宣城离宫中的贵妇。而是睿洵招揽的门客之妻。知晓之后。领队便要接手两个孩子。冯氏却宁死不放手。厉声道:“孩子的母亲将她托付给我。怎能轻易移交他人。”她说的只是素慈与齐儿。但旁人这时候哪里会细细分辨。   领队好言相劝:“夫人。你能够怀抱他们至几时。宫墙之内沒有半个活口。你要将他们归还何人。不如交给飞龙卫。快马送回京中。”   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冯氏只是低头抱紧两个孩子不松手。李怀英对领队躬身道:“拙荆不擅言辞。大人勿怪。她这人实心眼。一旦受人重托。宁死也要实践。即便要将两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离她怀抱。否则她是绝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荆既然受托照顾两个孩子。应知离宫内的变故。她的嘴稳。必定沒有对大人说过。其中种种。面对信赖之人才肯吐露。请大人见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领队见李怀英文质彬彬。也客气道:“既然如此。请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飞龙卫护送先生夫妇与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惭愧地说:“我等奉凤烨公主之命护卫宣城。实在想不到须臾之间变生肘腋。万望夫人说出真相。勿令我等糊涂至死。”他话中透露出失职之后难逃一死的意思。   李怀英吃了一惊。沒想到那么弱不禁风的凤烨公主。家中也有极残酷的私刑。当下对凤烨心生芥蒂。他不敢夸口说能够为领队美言。心下亦生苍凉。觉得用心服务皇家的下场。往往不过是这样。   老医生按偏方煎了一剂药。让李怀英喝过之后蒙头大睡。起床之后果然好得多了。冯氏仿佛一夜未合眼。抱着一对孩子默默地坐着不动。李怀英见了心疼。柔声安慰她几句。她好像全未听见。夫妻二人怀抱着一对皇家小儿。乘着马车又向京城进发。   一路上李怀英愈发察觉到妻子的异样:他耐不住疲惫昏昏睡去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还沒有合眼。他半夜偶尔醒來。每每发现她依然瞪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李怀英生出怯意。唤她小名儿。她对答倒也如常。可是劝她入睡。她却不从。即便躺下也还是大睁着眼睛。如此一连数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门。李怀英未曾见她睡上片刻。   这日凌晨到达京城时。城门尚未开启。城下已有数量马车牛车等候入城。李怀英夫妇的马车由飞龙卫守护。格外与众不同。然而从窗中望出去时。李怀英却羡慕起旁人來。。别人不过起个大早做生意、跑买卖。虽是士农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过是蝇头小利。却不需担惊受怕。他与冯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么会走到这地步呢。尤其冯氏。原本小户人家的女儿。嫁他图的不过是诗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却被他连累到这副模样。   想到此处。他握着冯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泪。再看看车中熟睡的这对小儿女。天地虽大。沒有皇室正嫡的一方净土。家事如此。国事又是如此。李怀英想着便哭起來。他本性情中人。索性放声大哭宣泄情怀。   他这边哭声凄怆。有人听了再也坐不住。从另一辆马车上跃下。走了过來。飞龙卫拦着不准接近。那人只低声地说了一句话就打消飞龙卫的猜忌。來到李怀英的车前。   “先生哭声含混。大病未愈不宜伤心。”她说。   李怀英掀开帘子。看见一个三十來岁的女人。她温和地向他点头。说:“先生若是身体不适。我略通医术。可以救急。”李怀英抹去眼泪。闷闷地说:“多谢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伤心之症吗。”   守在车边的飞龙卫听他又不着边际地乱扯。替他急了:“先生。这可是为圣上治病的女医生。这是千载难得的机缘。赶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怀英这才知道女子的來历。连忙跳下车施礼。请她为冯氏看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王秋莹一看冯氏的状态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试着同冯氏说话。冯氏却沒有多大反应。王秋莹连忙从自己的车中唤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向李怀英道:“这是舍弟。医术比我高明。”说话时声音颇为自豪。年轻人果然有主意。从随身的小包袱内取出一套金针。一边轻声宽慰冯氏莫怕。一边在她头颈前后扎了十数针。   李怀英屏息凝视。看着看着冯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宁静。李怀英如释重负。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谢。王秋莹如实相告:“先生的病发在外部。用药可医。尊夫人的病。虽无险恶表现。却难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暂住在谢震将军府上。先生可去寻他。”   那王姓青年看起來十分腼腆。姐姐说话时只是微笑。李怀英见他们姐弟古道热肠。又千恩万谢。三人就此攀谈起來。王秋莹方知宣城的惨剧。听说车内两个小儿乃是睿洵的一双儿女。她不禁问:“先生要将他们送往何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李怀英道:“圣上诏废太子时。特意声明。无诏不许睿洵擅还京城。虽未说这两个孩子也不得擅还。可也沒有召他们回來。前些日子还曾经传说。要召他们回京。宣城大火之后。却再也沒有动静。这两个孩子眼下只是庶人儿女。又成了沒人管的孤儿。这一趟是去投奔他们的姑母凤烨公主。”   王秋莹见他很不情愿。好奇地问:“先生是迫于无奈。才将皇孙交与凤烨公主吗。”“不是。”李怀英唏嘘道:“我只是觉得凤烨公主的为人……不够光明正大。将东宫的遗孤托付给她。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那么还有荣安公主。”   李怀英虽未听过迷雁叮嘱。也知道不能把两个孩子送到杀父仇人的家中。他还不知王秋莹是什么样的人。这话不宜当着她说出口。然而他脸上表情已透露了对荣安的不信任。   王秋莹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怪我出口轻狂。。我在宫中也非一天两天。对这些皇家子弟多少有些了解。要说值得托付皇孙的人。我心中也有个人选。不知先生是否想听。”   “洗耳恭听。”   王秋莹不慌不忙地说:“就是当今皇后。”   李怀英霎时想起素盈波澜不惊的脸庞。“她。”   王秋莹见他神情犹疑。奇道:“先生也对皇后娘娘有所了解。”   李怀英侃侃说道:“我不过一介贫贱书生。也不怕说出來得罪人。。不瞒夫人。我的确有幸见过皇后。以我愚见。若是将孩子托付给她。恐怕长大之后。还是一个只认识睿素二字的人。我为天下布衣怀私心。不愿托付给她。”   王秋莹失声笑道:“先生误会了吧。难道先生沒有发觉我的姓氏吗。皇后娘娘并不是先生所说的那种人啊。”她望着阿寿。说:“这孩子出生沒有多久。就大病一场。险些送命。正是皇后娘娘挡住多方非议。召我入宫救治。她自己也衣不解带。日夜照料。从那之后。宫中人人知道皇后对这孩子爱若己出。先生要将他托付给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皇后娘娘。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李怀英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王秋莹。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从她评价旁人的气态中一望而知。李怀英虽未在官场上搏杀。却见过数百名形形**的书院生徒。于识人一项上有少少心得。王秋莹的语气中并沒有天花乱坠的奉承。李怀英却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对皇后爱睿歆之心笃信不疑。他原本自信对皇后的认识。这时也不仅生出小小疑窦:也许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他沒有忘记。皇后还年轻。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许她就变成睿歆最大的敌人。可是转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别处。又能摆脱她吗。也许让她來养育反而更好。   “夫人这一次回到京城。是要入宫吗。”李怀英问。   王秋莹坦然道:“正是。宫中还有我的病人。”   “我听夫人之言。也有了托付皇后之心。请夫人在方便的时候。转告皇后。我夫妇已携这两个孩子回到京城。”李怀英想了想。说:“我不得不到凤烨公主府上。。她的驸马。东洛郡王素沉与我有点交情。他是皇后的长兄。我也信得过他。”   说到此时。城中传來声声晨钟。城门依时开放。王秋莹姐弟同李怀英告别时。她忽然想起一事。说:“若是先生始终不愿与凤烨公主打交道。京城中还有一人值得信赖。就是舍弟要去投奔的谢将军。他的为人。先生一处便知。”   李怀英正不甘愿去拜访凤烨。一听之后眼睛就亮了。说:“那么我就同令弟一起去拜访他。” 37 隐情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焕雯剑上遍布干涸的血。   琚含玄将剑举到眼前。伸指在剑身上平抹过去。焕雯立刻如同它的名字。又是一片晶莹光华。“你烧了离宫?”他弹去指上的褐色粉末。   “是。搜遍素璃的寝殿。实在找不到相爷所说的那些东西。不知她藏在离宫何处。下官怕耽搁下去横生枝节。所以……”   琚含玄望着地面。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那座阴沉的宫殿。   高耸的殿角。胭脂色的晚霞。似紫色又似深蓝的夜空和闪亮的群星。顽固地在宫檐上安家的燕子、发芽的野草。廊檐下优雅行走的宫女。自由的风。望不到尽头的荒野……   他微笑一下。说:“它还在。”   “相爷的意思是。”   “烧就烧了吧。”琚含玄说着将焕雯入鞘。“你做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们兄弟当中。信默是最有本事的。沒想到你现在做事比他利落。”   “多谢相爷夸奖。”信端说:“信默的确比下官能干。下官仅仅胜在用心如一。不像他的顾虑那么多。”   “用心如一。”琚含玄笑道:“我想请教。你甘愿为我出生入死。用心何在。”   信端深深地低着头。说:“信默一生困在‘白家’二字之间。寿限不及而立之年。欣悦不足一掌之数。结果呢。谁也沒有感到些许的幸福。下官不愿尤而效之。仍被‘家’字禁锢。人生苦短。下官希望能够畅所欲为。遂心快意。在朝廷中寻求这种人生。需有相爷成全。”   琚含玄认真地听着。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琚含玄知道。一定有人在他之前。把宣城起火的事情告诉深泓。凤烨的传信飞鸽比白信端迟发先至。他听说绝少出门的凤烨公主。很悲伤地入宫觐见。但他还是带着凝重的神色。亲口又说了一遍。   “烧掉了……片瓦不留吗。”深泓又问了一遍。   “似乎是这样的。”琚含玄说:“上一次臣怀疑李太医私受素璃重资。故意贻误陛下病情。禀明陛下之后就秘密派人去宣城追查。去时宣城已经起火了。偏偏那日风大得很。眼看沒法扑救。”   “宣城的人呢。”   “还有数十幸存者。现在宣城等候安置。”琚含玄沒有告诉他。幸存的都是些什么人。   深泓闭上眼睛。   母亲的影子。早已不在那里。如今。她时常伫立的殿廊也……   若星狡黠的微笑。早已面目全非。她偷偷探头张望的门扉。也……   月下舞剑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他踏足的布满白霜的庭院……   一切都不在了。   “烧就烧了吧。”深泓说:“查明白是怎么回事。”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宣城的人呢。”   深泓从凤烨那里听说。宣城有一身份不明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幸存。可他觉得。那女子一定不会是素璃。。若是素璃。不会在紧要关头多事去救素慈的女儿。   既然不是素璃……阿寿还是变成了沒有母亲的孩子。要将一个尚未自立的小儿带入这座宫廷吗。只要他一开口。面前这人立刻就会认定他仍然有心立阿寿为储君。   “宣城已成一团灰烬。可以调拨他们去缦城离宫。若是又年老的不愿去。可听之自便。庶人洵之子同去那里即可。”   “皇后娘娘一定会觉得伤感。”   “是呀。”深泓慢慢地说:“过几天就会平息。毕竟不是她的孩子。”   八宝香炉吐出浅浅云雾。   “又一个祭品。”白烟幻化成女子模样。懒洋洋地卧在一张鹿皮上。玩弄手中一枝开着红白两色花朵的梅花。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白色梅花尽数变成血红。   “你有沒有觉得。这旅程越來越惊险。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看见结局。你是不是应该再抛去一些无关紧要东西。换一个更有把握的未來。”她向素盈递出那枝梅花。顷刻之间。饱满的花朵纷纷凋零。“三百六十五天听起來不短。其实稍纵即逝。你过得这么辛苦。仅换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多活一年。你已经坚持到今天。该为自己换一些东西了。”   “譬如说。”   白衣女人想了想。咯咯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想要睿歆继承大统。自己登上太皇太后的宝座。那么。。用毕生无子。來换无人与睿歆争夺皇位。你至死稳守太皇太后的宝座。如何。我今天真是太慷慨。允许你用一个代价换两个结果。。机不可失呀。”   素盈哂笑道:“幽馥啊幽馥。这需要交换吗。我若无子。自然无人与他争夺皇位。”幽馥冷笑着一旋身。露出她背后的一个孩子。是邕王的儿子睿渤。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又一旋身。背后变戏法似的出现一个女人。却是钦妃。素盈吃了一惊。   “你沒有察觉。皇帝为什么对她不放心。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事。让她在宫中挂上红梅庆祝。”幽馥望着素盈不住地冷笑:“素盈。你真迟钝啊。”   素盈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在梦里她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昏厥过去。   在现实中。她却从午睡里慢悠悠地醒來了。   “娘娘。”有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素盈眨眨眼睛。微笑道:“秋莹。你回來了。”王秋莹扶她坐起身。说:“娘娘不必担心。您中毒不深。只要用药得当。加以时日便沒事了。”   “嘘。这话不要乱说。”素盈淡淡地说:“圣上忌讳提起‘宫中投毒’这种事。你说皇后被人下毒。他会怪你无中生有。”   王秋莹立刻就知道。她话里有话的怪癖还是沒有变。   “你还是回來了。”素盈喝过茶。幽幽地说:“我曾经想过。王秋莹不愿回來。我也能够理解。你不在这里。也许是好事。可你……哎。这宫廷果然很神奇吧。走出去。也抛不下呢。”   王秋莹笑道:“娘娘。我回來并非因为眷恋宫廷。而是因为这宫里还有我的病人呀。”素盈轻声说:“你总是忘了。在这里应该自称‘奴婢’。”王秋莹低头默了一瞬。想对她说李怀英的事。素盈却先开口问:“听说你家乡大雪。家中受灾严重么。”   “那倒不至于。”王秋莹如实说:“粟州情况好些。周围几个郡县就惨了。听说有上万人家破人亡。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朝廷赈灾之粮难以运送。他们都跑到邕王的封地上乞食。幸好邕王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这一次开仓救人。实在功德无量。”   “嘘。”素盈又制止她。蹙眉道:“前些天有人想要立邕王的儿子为储君。你在这时候盛赞邕王。不怕人怀疑你的立场。”   王秋莹讷讷地又闭上嘴。终于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宫廷。素盈见她情绪低落。不慌不忙地问:“你曾对我说。你见过与圣上类似的病人。那人是谁。不是平民百姓吧。”   她从沒关心过这件事。王秋莹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疑惑地回答:“的确。那人是邕王的生母。成襄太妃。康豫太后驾薨之后。她就移居邕王封地。她身体一直不好。家父负责为她治病。所以奴婢小时候跟随家父看过这病例。”   “你告诉过我。她一直用药排毒。是你父亲开的药么。”   “正是。”   “你也说过。她一直活了多年。”素盈认真地说:“你父亲能解她的毒。是吗。”   “并非如此。”王秋莹汗颜道:“成襄太妃最终还是……”   “你还说。在你医治之前。圣上也曾经自行用药排毒。与你父亲用的药。有同样的功效吗。”   “在奴婢看來。应是异曲同工。”   素盈呼了口气:“圣上身边。可从來沒有你父亲那样的高人呐。”王秋莹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神秘。   救命的灵验药方。大概是从邕王那里得到的吧。然而邕王上次入京。全然不知道皇帝有过中毒的往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那么。是通过邕王不知道的途径得到的。素盈又笑了笑。   邕王远在千里之外。却仍在皇帝的指掌之中。邕王不足为惧。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禀告。”王秋莹小心翼翼地说:“入城之时。奴婢遇到宣城來的人。护送睿歆与睿韵來到京城。”   素盈立刻警惕地问:“到京城。去了哪里。”   “奴婢指点他们投奔谢将军。”王秋莹微笑着将前因后果告诉素盈。末了说道:“护送他们的飞龙卫起初不肯答应。但那位李先生是个意外倔强的人。‘既然托付给拙荆。请容她神智清醒之后。转达两位夫人的意思。若是两位夫人委托她将孩子们送到凤烨公主府上。我们夫妇自当亲送上门。’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执拗地抱着妻子上了舍弟的马车。”   “李先生是谁。”   “是个叫做李怀英的书生。碰巧让他夫妇遇上这样的大事。”   不知世上有多少事情。在意想不到的小人物手中。不经意地转折。   素盈思忖片刻。说:“京中还有几个身世显赫的年轻王侯。是睿洵的旧交。连宰相也动不了他们。相比之下谢震的官位不够、声望不够。与庶人洵又沒有交情。两个孩子送到他那里。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他一定不会拒人门外。既然事已至此。便从这一步另做打算吧。”   她恐怕说得隐晦。王秋莹琢磨不透。于是又道:“待会儿写一封信给你弟弟。说我拜托他悉心救助李夫人。并且转告谢将军。李怀英夫妇和那两个孩子横遭不幸。务必厚待他们。行善积德自有善果。Www。。com”   王秋莹一一应承之后。素盈笑道:“你还沒有去拜见圣上吧。不如现在与我同去。”王秋莹讷讷地说:“娘娘睡时。圣上听闻奴婢回來。已召见过。”   素盈“哦”一声。又道:“你看圣上的精神如何。”   “奴婢过去对娘娘说过。。圣上的‘病’不同一般病症。平日看來无事。一旦发作便要损寿。再沒有‘康复’一说了。”王秋莹轻轻地说:“表面上稍稍好转。实则……连奴婢也难讲。”她看了看素盈。道:“奴婢临行时。娘娘说。家中若有好子弟。可带來。奴婢这一次带了末弟入京。”   “他的医术一定不差。不知道为人处事怎么样呢。”   “舍弟在军队里待过一段时间。为人老成。处变不惊。”王秋莹微笑时十分自豪:“他与谢将军是生死之交。娘娘一问谢将军便知。”   素盈含笑点头:“那么改天让谢将军与他。还有那位李先生。一起进宫來见一见。”她说罢。又去恳请皇帝接睿歆兄妹回到宫里。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皇帝就算不能猜到一字不差。也不会猜得相去太远。而他的反应。也沒有与素盈的预计产生天壤之别。   “投奔谢震的府上了。”他的口气有些不自在。“那么就从谢府出发。去缦城吧。”   素盈叹息道:“陛下不肯回心转意。妾也能够理解。恳求陛下让李氏夫妇带两个孩子入宫。让妾看一眼。不然妾无法安心。”   这一件皇帝欣然同意。素盈回到丹茜宫便叮嘱王秋莹。在信中提醒李怀英等人早做准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过了两日。李怀英。王秋莹的弟弟王鸣鹤同谢震一起进宫。冯氏因是带病之身。不能入宫冲撞贵人。幸而她这两天已将自己所知的断断续续讲给李怀英。尚有些微小节含混不清。李怀英稍加联想也不难明白。   皇帝仍不能下昭文阁。素盈便代为在衍庆殿召见他们。琚相与潘公公也在旁陪同。   阿寿來时由王鸣鹤抱着。一入宫殿就活跃起來。再不让人抱他。他这时已能扶着墙站立。素盈就命王鸣鹤将他放下。   阿寿抱着朱漆柱子东张西望。一会儿盯着宫女与宦官的衣服。一会儿又仰天盯着藻井看。仿佛全然不认得宫廷了。素盈在玉座上看见他的模样。不禁动情地脱口唤道:“阿寿。”   宫里静得可闻落针。她出了这么一声。阿寿立刻抿着小嘴望向她。认认真真地打量素盈。看了几眼。他忽然向前走一步。吓坏了周围的人。李怀英离他最近。刚要上前保护。素盈出声制止道:“且看看他的新能耐。”   阿寿稳住身体。不慌不忙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似乎对此非常满意。飞快地迈开腿跑了两步。众人一片惊呼中。他大胆的新尝试以失败告终。“扑”的摔倒在地。   素盈命人将他抱过來。仔细看看他。柔声说:“在这宫里。跑得越快。摔得越惨呀。”阿寿的眼睛不住打量她。乖乖地让她抱在膝上。素盈刚刚与王鸣鹤寒暄两句。阿寿忽然在她膝上一蹬。一下子蹦到了旁边的龙座上。众人还沒來得及大呼小叫。他已舒服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琚相登时怫然不悦。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身后的崔落花急忙上前把他抱走。一边抱一边说:“这孩子倒是会借力。”素盈好像沒有听见。看阿寿沒有伤到就微笑着让人带他下去。转过头又对李怀英与冯氏救护之功大加赞誉。   李怀英亲眼目睹皇后如何对待睿歆。心放下一大半。便问几时将睿歆兄妹接回宫中。素盈回答。皇帝已安排两个孩子住在缦城。   李怀英听说过缦城离宫凄凉之景与宣城不相仲伯。废皇后素若星便是死在那里。他不能相信。皇帝竟让失去父母的亲孙到那鬼地方。何况两个孩子当中。一个才会走路。一个还在襁褓。   素盈早见识过这人的率直。就怕他当着琚相的面大放厥词。忙道:“圣上当然会有更好的安排。我也会再央求他……可惜我笨嘴拙舌。词不达意。恐怕要费些功夫。”她只是随口找了一个借口。李怀英却当即道:“娘娘。草民有言。不吐不快。愿以肺腑之言助娘娘向圣上进言。求娘娘颁赐文房。”   素盈想不到他又出花招。今日本是谢他。若是此时当殿斥责他。又失雅量。她当下笑了笑。命人给他纸笔。由他跪在地上胡乱去写。   不料李怀英思如神助。笔翰如流。文才还不知如何。通篇的字迹已令人佩服。满殿的人看得呆住。屏息凝神等他一纸文章。连琚相也默默地盯着他看。   不消片刻。李怀英大功告成。肃容将文章呈上。素盈只窥见是一篇长歌。还未看清楚。琚相就代素盈将文章接过來看了。素盈等他看了几行。问:“相爷觉得如何。”   琚相将纸平放在膝上。眯眼看着李怀英冷笑:“看不出你这等无根无基的书生。竟敢写出这样的话。写给娘娘看已是不敬。竟然想要娘娘向圣上转达。”说罢向素盈道:“娘娘。此文暗讽圣上罔顾天伦。大为不敬。”   素盈愣了一下。不愿气氛弄僵。半开玩笑半暗示似的说:“读书人满腔正气。的确偶尔会被人误解。我看李先生深明大义。绝非无法无天之徒。何况相爷掌着读书人的前途。他怎么会在您面前大放厥词。想是相爷误会。”   琚相又是一声冷笑。李怀英认得他是赫赫有名的宰相大人。却不畏惧。昂然向素盈道:“草民一番赤诚。不敢连累娘娘。娘娘若是不愿依样进言。草民恳请娘娘将这东西转交圣上。哪怕为此丢了项上人头。草民也无怨言。”   谢震眼看他执迷不悟。与琚相顶撞起來。轻咳一声道:“李先生一腔热血。不知宫廷规矩。万望娘娘莫加斥责。臣等已耽搁多时。恳请娘娘容臣等告退。”   潘公公在旁边看出素盈舍不得阿寿离开。于是在素盈耳边道:“娘娘不如让小人将这书生的文章转交圣上。圣上向來虚怀若谷。定不会怪他秉笔直言。若是真能打动圣上。他回心转意亦未可知。”   素盈想不到他也來掺和此事。然而她知道潘公公侍君多年。定不做无把握的事情。便让他带了文章去。   潘公公很快去而复返。说:“圣上召皇后娘娘、宰相与李怀英上昭文阁。”素盈见皇帝反应如此迅速。知道必有佳音。   果然皇帝在昭文阁上赞了李怀英的文章。Www。。com又详细问他的经历。李怀英言谈恰当。答必精要。素盈一见皇帝的反应就知道此人深得他青睐。因而笑道:“李先生这样的人才不能效力皇家。实在可惜。”言外之意为李怀英求官。   皇帝却沉默了片刻。问:“先生的文章洒脱不羁。难道也有心求官吗。”   李怀英坦坦荡荡地回答:“人生天地之间。有才便可有用。有官无官实在不是能否效力天下的借口。然而……”他顿了顿。大胆地提高了声音:“朝廷授官向來挑剔。不是国姓后姓。不能得到要职。两家莠草亦可入花瓶。其余秀木只能做柴烧。天下的读书人。早就憋了一股劲。每一个都渴望遇到一位慧眼的君王。让他能向天下证明。良不会终卑于莠。”   素盈听了不住地摇头苦笑。却发现宰相与自己身后的崔落花犹如动容。皇帝干脆爽快地大笑起來:“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毕生栖于人下的。”话是这样说。却绝口不提给他任何职位。他不会让人觉得。毛遂自荐能够轻易在他的手中得到官爵。   但素盈与宰相见皇帝的态度。就知道李怀英的运气已來。只是抬举他的时机还未到。“李先生的文章真情流露。我也为之心酸。”皇帝向素盈说:“他是代天下人向我进言。我不忍拒绝天下的诚意。你暂时将阿寿与齐儿留在丹茜宫。用心抚养吧。”   素盈连忙跪谢圣恩。宰相也在一旁附和几句。众人人不再打扰皇帝休息。从昭文阁退下。一出來就看见真宁公主踮着脚探头探脑。原來李怀英在衍庆殿奋笔疾书的事迹已传到了真宁的耳中。她此时正心潮澎湃等着见他。   宰相扫了李怀英一眼就走开。素盈知道真宁从來不听自己的话。可是不得不嗔怪她两句。真宁果然不理睬。只望着李怀英微笑。   素盈从來谈不上喜欢真宁。可是见了她热切的样子。忍不住想劝她。她还沒有开口。真宁向李怀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素盈跟上去问:“一言不发地來去。有什么意思。”   真宁含羞回答:“我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素盈哑然:“你这哑谜。谁能猜到呢。”   “不明白。就算了。”真宁放下脸。   素盈忽然明白。真宁也到了这个年龄。。自信的、容易产生错觉的年纪。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对那特定的某个人來说。是好事。以为特定的那个人。做的事情是为自己……   她想以长辈的经验告诉这个少女: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与你心有灵犀。有些话必须要说出來啊。错过这个刹那。你就会长大。长大之后再來回顾此时此刻。总会觉得别人做得不够、亏待了自己。或是觉得自己一片痴情错付。。往后的后悔。只是因为这一刻的沉默引起了小小偏差。   但是……素盈不安地看了看李怀英。他只是一个书生。沒有显赫的出身。却有结发妻子。她犹豫一下。再看真宁时。她已跑远。素盈的冲动也悄悄地隐退了。   “那番话。真是耳熟啊。”崔落花一边走。一边微笑回顾绷着脸的宰相。“不是素氏就不能入主宫廷。不是睿氏就不能登上高位。。这样的不公。很想亲身打破。哪怕一次。也值得赌上一生。”   素盈奇道:“你在说什么。”   “宰相说过的话。”崔落花说:“他的母亲是宫廷中的失败者。一生未能显赫。我诧异他竟能以异姓掌相印。他回答说。‘越长大。越能够理解母亲当初的心情。母亲沒有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   “素氏难道就值得羡慕吗。”素盈轻叹了一声。又想。素姓与素姓之外的人。恐怕一生也无法相互理解。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她就想起衍庆殿里的谢震。   “我要在这儿透口气。你去唤谢将军來。”   崔落花觉得这一次沒有要紧的事。素盈这样做并不妥当。可是素盈执意如此。她只得照办。   过去也曾在这里同他见过一次。素盈环顾周围。果然看见了小小的鱼塘。不同的是今日鱼塘中结着冰。素盈想试试冰是否还坚硬。刚伸出脚尖就被人向后拉了一步。“危险。”谢震平静地说。   素盈向他笑笑。单刀直入地说:“我听说宰相要为你做媒。为何至今沒有喜讯。你今天出來打圆场。他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震知道她无事不会闲來惹人腹诽。听她问的是这一桩。他既不情愿答。也不能不答她。默了一刻。他说:“多谢娘娘关心。”便沒了下文。   “谢家只剩你一人。不就是为了传承香火。才与平王断绝关系、认祖归宗吗。拖延至今。不太好。”素盈垂下眼睛道:“那位素二小姐确实是个罕见的女子。配你也算一段佳话。”   谢震的嘴唇动了动。说:“我也曾经想过……想过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虽然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无法想象为什么选择她。更无法想象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操持我的生活。婚姻一事。不止图一个孩子。也关系两人的一生。我只知道一个素小姐。何必去祸害别的女人。”   他说到这份上。素盈实在沒有话來劝他。   “难道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也许是过一辈子。也许是过几年……”谢震躬身道:“臣实在不擅长在娘娘面前隐藏。反而令娘娘操心了。娘娘其实不必介怀。也不必插手。要知道。心事终归还是心的事。谁也管不了啊。”   “那这事情就交给你的心。”素盈轻轻地说:“而你。。你來管束自己的言行。让它们看起來像是另一回事。反映另一种情感。可以吗。”   “可以。”他痛快地回答:“一定不会让臣的私事。引人对娘娘产生猜疑。” 38 策问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阿寿与齐儿从此就在丹茜宫住下。齐儿年纪太小。素盈专门拨了四名宫女照顾她。诸般安排可谓无微不至。阿寿初來时似乎已经不记得丹茜宫。过了几天就又惯了。整日在宫中走來走去。一点也不觉得生分。   宫中所有的人都爱逗阿寿说话走路。这孩子离开时已经能够说好几个词。不知是不是无人分心教他。时至今日他会说的话还是很少。素盈悉心教导。沒过几天。他就会攀着龙床的边沿喊“陛下”。   皇帝正沉着脸想事情。被他呼唤。不禁微微地向他笑了一下。“这件小斗篷穿起來很合身。看着有点眼熟。”他摸了摸阿寿身上天青色的斗篷。领口附近有针尖大的一个褐色斑点。仿佛做针线活儿时不慎刺破的血迹。他看见就不再说什么了。素盈要做的事情。总好像断断续续沒有前途。最终他却发现。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素盈乖觉地将阿寿拉到一旁。小声对他说:“陛下总有要事。你不可以打扰。”皇帝见她对一个小孩子说得郑重。又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那一天听了李怀英一席话。我一直放不下。近來朝廷当中。像他这样的人越來越少。是不是因为我与宰相都老了。整个朝廷也跟着我们失去活力。”   跟着素盈一起來的真宁。笑嘻嘻地发表异议:“宰相老了是真的。父皇可沒有。Www。。com朝廷失去活力必定是因为他。与父皇有什么关系。”   素盈听过传闻。说皇帝曾有心扶植三位大臣作为睿洵登极之后的力量。但素盈也知道那三个大臣。一位处事模棱两可。一位才高而不切实际。一位能力虽强可小过太多。。沒有一个可以像琚相那样滴水不漏。他今日又提起李怀英所说的用人之弊。素盈便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他并不想百年之后。有一个太强的宰相在他弱孙的身边。素盈笑着提议:“满塘锦鲤确实太过温吞。放入几条泥鳅。未尝不是趣事。”   “皇后娘娘说得一点不错。”真宁早就等待一个机会。这时笑嘻嘻向父亲进言:“古人能发布求贤令。招揽天下英才。难道父皇就不能够吗。我朝还沒有过这种贤明之举。父皇首开先河。又是一件善事呢。”   皇帝指着真宁向素盈笑道:“这孩子的确有点见识吧。”   谈笑之间。他就决定要向天下发布求贤令。素盈至今也沒有明白。是她的提议打动了他。还是他早就预见她的一举一动。等着她放这块踏板。   这消息不日就暗传京城。震撼人心。睿素两姓贵族当然也有犯嘀咕的。不知事情是否属实。素澜得知之后就坐不住。紧赶紧地入宫去见她姐姐。见了面就问起求贤的事。   素盈上下打量她。笑道:“事情是定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可你急成这个样子。是为什么呢。”   素澜莞尔道:“我家里有个不入仕的贤才。我自然替他心急。”   素盈哑然失笑:“云垂骑马、喝酒的本事了得。说到文章嘛……”   素澜连忙说:“这个不需姐姐挂心。只管等着瞧吧。”   素澜虽然早就从姐姐那里得到消息。到了求贤令榜示天下的那一天。她还是乘了牛车前去观看。三尺高的黄铜箱置于石墩上。兽口大张。等待才子贤士投递文章。榜文前人山人海。守榜官不停地向人群大声宣读。素澜听到内容果然与自己所知的一丝不错。心中暗自窃喜。   她亲眼见过这场面之后。吩咐家仆前往寺庙中求签。丫鬟讨好道:“要说求签解签。沒有比了真观更灵验的。观中有个形容奇异的言半仙。简直言无不中。”   素澜兴致正好。道声:“就去了真观。”   这一日并非道场盛会。了真观内却香烟鼎盛。素澜先去三清座下供奉香火。默默祝祷。又去寻传闻中的言半仙。可是被一小道士告知:言姓道士今日不见闲人。专等一位贵客。   素澜讨个沒趣。正欲离去。那小道士又急急地追上來说:“女居士请留步。言道兄有请。”素澜见他态度反覆。不高兴地说:“不是说今日要等贵客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想必就是女居士了。”   素澜心想自己的确当得起“贵客”二字。于是转嗔为喜。随小道士在签台上诚心求了一支。拿去求解。那名为“言半仙”的解签人是个老者。相貌不俗。却少了一只耳朵。她一看之下有些害怕。老者却先冲她微微一笑。神情甚是详和慈善。素澜登时宽了心。拿出签子让他解。   老者看了看。笑道:“女善人求的是一支签。问的是两个人的前程。”   素澜想想此言不虚。微笑着首肯。   “‘马进徐行似有程。月沉西海日东升。运來不必劳心力。风送江湖万里清。’这一签说的是好事姗姗來迟。如今月沉日升一片光明。前程逍遥。”   素澜听了大喜过望。立刻摸出一串钱來。重重谢过。老者还欲说什么。见她如此欢喜。便将后话咽下。又问:“女善人何不为自己也求一签。”   素澜笑笑:“富贵无忧。衣食不愁。”   老者点点头:“女善人的前程。也着落在签中。”   素澜道:“不错。”说罢起身欲走。那老者终究忍不住。又道:“女善人且慢走。签上还有一解尚未告知。”素澜顿住脚步。见他又斟酌须臾才讲道:“‘风送江湖’一句。讲的却是分离之相……风行水上。意为涣散。签中的逍遥。暗示一个名中有水的人离散。日月分离。云水两隔。福气也就來了。”   素澜脸色变了变。讷讷地含糊两句。心头多了一片阴霾。她本是意志坚决的人。什么道士的言语、流行的谶言。在她心中一概压不过自己的意愿。她多少有点相信言半仙的话。但她更相信自己有办法化解厄运。何况签上也说云垂的前途一片光明。她想到这个就喜上眉梢。一路上她想好了说辞。自信有十成把握能够说动云垂去投策。   孰料她十全十美的计划只说了一半。云垂就不住地摇头:“我不像那些习惯了勾心斗角的人。让我混迹官场。我哪能应付得來。”   素澜笑道:“有我姐姐和你爹。你费什么心。”   云垂又摇头。不屑地说:“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还要打上父亲和你姐姐的名号……我如今不好么。何必去找这不痛快。”   素澜有些急了。不留心就提高了声音:“在家里锦衣玉食是不费心。只要听听各地报上來的帐。一年就吃穿不愁。整日不是骑马打猎。就是吟诗斗酒。。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糊弄过去。这能叫做‘痛快’吗。。”   云垂见她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Www。。com心中也不舒畅。瞪着素澜道:“你突然间发疯了么。”   素澜苦口婆心地说:“你的悠闲日子是怎么來的。你以为盐商这生意。人人都可以做。你能赚这单银子。过这好日子。因为你爹是宰相。他有权选择让他的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失去你爹。你还能这样逍遥。‘盐’这买卖。朝廷一句话就可以给别人。有再多的钱。朝廷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们倾家荡产。你想过潇洒的生活。就要做一个有权选择生活的人。”   云垂指着素澜怒道:“你简直是官迷心窍。做官就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人常言。官情纸薄。若是父亲失势。我便是个官。能为自己开脱几分。能打动皇帝、打动故人几分。素澜。我已经选了自己的生活。我只跟你讲一句。。你要是时刻盯着朝廷。我就算做到父亲那份上。你也不得安生。你不看不就成了。”   素澜见他凶巴巴的样子。委屈道:“在你选择的生活里。我只需要每天安顿家务、养儿育女。是不是。在你看來。我与大字不识、眼光短浅的女人。其实都不过是女人而已……对不对。”   云垂哑了一刻。嘴上不肯服输。冷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的本事比她们大多了。要是你喜欢。自己去投策也不成问題吧。”   素澜听出他挖苦的口吻。索性怄气到底。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冷冷地说:“云垂。我并不是做不到。可是皇天生我为女人。我这一生只能因夫婿而显耀。”   云垂吃惊地看到她洋洋洒洒的文章。又看到題头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你代我写好了。”他忍不住惊诧地叫起來:“你想逼我选择一种毫无兴趣的生活。这样你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素澜的手按着那一纸文章。冷静地望着她的丈夫。只见他惋惜地摇摇头。看也不看那一张纸。转身就走了。素澜的眼泪一下子掉落。觉得他背对的不仅是一张纸。也是她的全部期待。她抓起那篇文章。就要用力撕掉。可是霎时又停手。   这么好的文章……被眼泪打湿了。   她又看一遍。更觉心痛。抹干眼泪重新誊写。仿佛赌气似的在署名处写下“素柬”二字。趁着这股气还沒消。她索性又回到皇榜之前。将文章投入铜箱里。   李怀英已带着冯氏搬回明德书院。这天也在人群之中。一遍又一遍听守榜官宣读投策事项。“不分士庶、不论出身”一句尤其激动人心。与他同看榜文的书生们大为振奋。很快整个明德书院奔走相告。都去亲眼看那皇榜。   也有性情悲观的人说:“朝廷写一句场面话。你们就信以为真了。投策交上去。还不是要给那些官员拣选。未必真能做到唯才是举。最终还不知什么人受益呢。”虽然这扫兴的念头也有一点道理。但书生们还是一个个摩拳擦掌。将毕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三五日内纷纷投了对策。   李怀英也倾尽心血。做了一纸对策。   投策毕竟不同于科举。也有人投过一策之后。心中仍反复地思量。过上两日又出一策再投进去。也有人觉得自己第一份对策笔力不够。隔天又上一策。有人连投几次。便对李怀英说:“李兄为何只写一张。何不多做几份以备变故。万一一份不对审官心思。还有第二、第三次机会。”   李怀英笑道:“投策岂是投机。投的是一份赤诚之心。一次足矣。何必接二连三。”   京城的铜箱三日之内就满了。换上的空箱在第五日傍晚又满。素盈得知后连连向皇帝道贺:“只要陛下一句话。天下皆愿献计献策。”皇帝看着素盈与阿寿。淡淡地笑着问:“宰相权倾朝野。一人独大。天下明知如此。仍奋身投效。你知道是为什么。”   素盈佯装思忖。见身边全是口风紧密的人。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朝中虽有宰相。也有康豫太后留下的旧臣和他们的子弟。托庇于他们。虽然不足以撼动宰相。亦能够向皇帝传达自己的声音。Www。。com”   皇帝一边微笑着戏弄阿寿。一边说:“沒有想到。皇后对朝廷的第一反应。竟然只有朝臣而沒有我啊。”素盈慌忙谢罪。听他温和地说:“他们纷纷前來。是因为我在朝争中很少偏袒。也很少去干涉他们的言论。宰相的声音虽强。别的声音也有存在的空间。我给他们留下希望。在我的朝廷里。他们永远有勇气做下一次争执。”   素盈默默记住。羞赧道:“陛下远虑。妾的眼光、智慧远输陛下。真是惭愧。”   皇帝抚摸着孙儿的额头。长长地叹气:“阿寿日后也能晓得这道理。就好了。”   分送各地的铜箱在放置七天之后。一一运回京城。素澜听宰相说。这一次共搜集到八百七十多份对策。素澜纵然自信。也不禁在心中嘀咕:不知八百多篇文章当中。是否藏龙卧虎。不知自己的水准在其中排到几位。她沒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轻狂之举。既不愿受人指摘。说她身为女子胆大妄为。也担心自己一策石沉大海引來更多嗤笑。   到了出贤榜的当日。素澜假托探望姐姐。早早來到丹茜宫。素盈还道她心急云垂的前程。惋惜道:“半个时辰之前。七十张贤文已经拆封。我私下问了圣上。其中沒有云垂呢……”素澜悻悻地笑道:“娘娘白白为他操心了。他根本沒有投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盈早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她知道妹妹对妹夫寄望颇高。安慰道:“云垂那性格。让他入仕未必好。你们夫妻恩爱。每日悠闲逍遥。这日子便是做到皇后也得不到啊。”   素澜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不知何方高人一鸣惊人。”   “我也不知道呢。”素盈说完与妹妹闲聊一会儿。丹茜宫里來了一个宦官传话:“圣上请娘娘去一趟。”   素盈留下素澜。自己急忙赶往昭文阁。一进去。她就看见真宁与审策官都在。按规矩。公主不得入阁。而且大臣在阁中。皇后也不该來。可是素盈猜得到。今日关系李怀英的前程。真宁必定要任性地亲眼看看。至于是多大的事情要破例找她。她却想不通。   皇帝从书案上拿起一叠纸。说:“你看这个。”   素盈见纸头是红底金花的弥封纸。知道是刚拆封的对策。对卷已被专人誊写。圆润优美的字迹掩去了对卷人的身份。素盈不知道为什么让自己看。接到手中就听到皇帝说:“文章是绝妙文章。对策是出奇对策。你看看題头那人。”   一见題头。素盈“咦”一声也愣了:上面只写着“平王府素柬”五个字。   真宁在旁酸溜溜地说:“平王府真是含英集萃。有皇后这般女子。有兰陵郡王那等武将。如今又冒出一个出类拔萃的才子……娘娘。这人当真是平王府上的人吗。”   素盈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出此人是谁。为难地对皇帝说:“府中遍是素姓。妾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个。况且妾许久不曾回家。门客、亲戚又是來往不息。也不知道府中究竟有沒有这一号人物呢。”皇帝笑道:“这文章非比寻常。不知朝廷深浅的人。哪里能够写出这样的气魄。难道不是皇后的兄弟们。”   素盈汗颜道:“妾的弟弟们年纪尚小。况且也沒有叫这名字的。”她又看一眼“素柬”二字。心头突的一跳。本能地推搪道:“也许是什么人玩笑。写上‘平王府’三个字。希求顺利过关吧。”   “这可是头名文章。怎需借助后家盛名。”皇帝想了想说:“既然皇后不知。那么唤平王來问问。应该知道。”   素盈连忙道:“不必麻烦。妾的妹妹正在宫中。她从小记忆超凡。人物姓名过目不忘。妾去问问她便知晓。”说着也顾不上更多客套。慌忙回丹茜宫去了。   真宁等素盈走后。质问审策官道:“此处就是全部贤文吗。”审策官回答:“正是。八百七十二篇文章当中。最好的七十篇全部在此。”真宁的眉头蹙得更紧。说:“怎么不见一个叫李怀英的人所写文章。”   既然沒有。定是不够好。可是她有心关照李怀英。审策官也不便直说。索性不答。真宁却更來劲。对皇帝说:“父皇。李先生的谈吐学识您也知道。区区对策怎么会难住他。我看其中定有玄机。不如取來他的对策看看吧。”   皇帝料到她当初提议策问。就是为了抬举李怀英。此时不见李怀英的文章。一定不肯罢休。可他也不纵容真宁。敛容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敢对朝廷大臣无礼。速速出去。”   真宁也知父皇不能为一人破坏规矩。况且还有八百份对策名落孙山。为李怀英一人重审。要如何对待其余的呢。她嘟着嘴出來。快步跑到存放对策的集贤殿。向里面的人道:“立刻找出李怀英的文章。”那些学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公主突然跑來是为什么。真宁见他们纹丝不动。大怒道:“这些纸已经沒用。过两天就要烧掉。今日给我有何不可。立刻给我找出來。”   一名学士躬身道:“殿下。对策一经拆封。即便无用。也不得拿出此处。否则……”他还沒有说完。真宁一步上前抢了一叠。跳到殿外。乱翻手中那叠纸道:“这不就出來了么。”翻罢见其中沒有李怀英的。她又对学士说:“快给我找出來。有人责难。你们就说我想看。只管推到我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几个年长的学士示意众人不要理会她的无理取闹。真宁耍赖不成。沉下脸决心给他们一点颜色。学士当中有一人见过李怀英的对策。爱惜他的才华。趁势将那张纸抽出來说:“公主息怒。对策在这里。”   真宁夺了纸。喜孜孜地拿到皇帝面前。说:“父皇。你看看这个好不好。”皇帝早知道她不肯放弃。责备两句就接过浏览。他从头看到尾。问审策官:“李怀英的对策。卿可看过。”   审策官直言:“臣亲眼看过。”   “这样的对策。为何沉落。”   审策官也是耿直之人。坦坦荡荡地说:“陛下。此人词句精妙。然而论事偏激。世间一事不合他意。便大加捶楚。满纸狂言。恨不能将朝廷击碎重粘。”   皇帝笑道:“卿认为。他所披露的时弊。是实情吗。”   审策官无法回答他的问題。回避道:“臣以为。陛下寻求的是对朝廷有所助益之人。臣以为。这样的人应知如何安人心、救时弊。譬如头名的素柬。臣观此二人的对策。只觉得以素柬的情怀。如去行医。遇到身患不治之症、痛苦至极的病人。他会比平常更加努力。施展浑身解数搭救。而李怀英这等狂徒。却要以杀人为救人了。这样的对策。怎么能称为贤文。”   皇帝微微笑道:“爱卿。你觉得。朝中若无李怀英。单凭素柬。能够看出绝症所在吗。李怀英正是发现绝症的那个人啊。”他由衷感叹:“若能得此二人。朝廷气象必定不同以往。”审策官还要抗议。却被皇帝笑着制止:“爱卿用心良苦。朕已体会。此人殊是难得。朕不忍弃之。可与素柬并为头名。”   审策官怅然道:“臣担心。陛下以此等言论为首。引來天下攻毁朝廷之风。”   真宁听到父皇将李怀英列为头名。心中大喜。不容审策官再來搅局。于是插嘴道:“大人何來‘攻毁’二字。天下岂有痛恨朝廷之民。如李先生那样的人。不过是盼望激烈言论惊醒世人罢了。”   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李怀英我曾见过。真期待素柬的露面啊。” 39 云水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心神不定地回到丹茜宫。看见钦妃也在宫中。   钦妃原是闲來无事找素盈闲聊。不巧撞见她最不喜欢的素澜。两人话不投机。正闷着。见到素盈都松了口气。钦妃笑脸迎上去问:“娘娘怎么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素盈将钦妃与素澜一手一个拉到软榻上坐定。说:“今日出了一件奇事。圣上求贤。竟被我们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摘去头名。”   钦妃惊噫一声。道:“府里若有这样的能人投策。平王怎么能沉得住气。藏得密不透风呢。”   素盈说:“是个叫做‘素柬’的人。两位可有印象。”她一早留意素澜的反应。察觉妹妹在一刹喜不自禁。忍不住惊道:“阿澜。果然是你么。”   素澜莞尔道:“娘娘莫怪。我本是一时冲动。想不到……”钦妃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闯下这祸。还嬉皮笑脸。”素澜顿时不悦。冷眼看着她说:“天大的祸事。我担不起吗。姑姑怕什么。”不等钦妃再开口。她又抢白:“丹茜宫里娘娘还未发话。姑姑急什么。”   素盈嗔怪素澜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守榜官竟然让你一个女子投了。”素澜小声说:“我说是代兄弟投递。他就沒拦着。”   素盈知道实情后冷静下來。说:“你跟我去向圣上说明。我在一边求情。他又欣赏你的才华。应该不会特别怪罪。”素澜急忙扯着素盈的袖子道:“姐姐不要。”   素盈吃惊地看她。失声道:“你在妄想什么。难道想要同那些才子一起。接受皇帝当面垂问。”钦妃在一旁讥诮:“你是相府的儿媳。做事也该给夫家留点颜面吧。”   素澜咬了咬嘴唇。毅然对素盈说:“姐姐。试问世间可曾有过一个女子。在天子面前与男子一较学问。我得到这个机会。并非因为我是皇后的妹妹。而是因为我写出一张精彩的对策。。请问这是丢脸的事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钦妃又要揶揄她。素澜又抢在前头说:“就算不为世风所容。我毕竟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为女子扬眉吐气的事。焉知千秋之后。不为后人乐道。请求娘娘成全。”   她的话中有豪情万千。素盈听了不能不动容:“毕竟从小教养不同。妹妹的魄力远在我上。虽然不是后宫女子。却……不。也许不是后宫女子。你才能够这样意气风发地畅谈远见卓识。”   钦妃急道:“娘娘怎么能纵容她呢。两位都忘记了吗。我朝不准睿素二族科举入仕。一个国姓小儿匿名投考。被人告发之后。父子皆受鞭刑。投策本來沒有女子参与之理。阿澜明知故犯。她有父有夫。谁知会连累哪个。娘娘应立即禀报圣上。求他饶恕阿澜。才是明智之举。”   “我会去求情。”素盈握着素澜的手说:“请求圣上给素澜一次机会。”   “娘娘你也跟着她发痴吗。”   素盈向钦妃笑道:“姑姑。难道你不想看看。常常有人攻讦皇后之家凭借女色取媚帝王。不学无术。尸位素餐。我真想看看那些自负的书生。结结实实地败在东平素氏的女子脚下。”   素澜大喜过望。跪在姐姐面前行过大礼。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钦妃在一旁一个劲讪笑。素盈见状道:“姑姑不需担忧。以素澜的才华和机灵。在这事上是不会吃亏的。”   “若世上的事。全由才华和机灵來决定。她的确很难吃亏。”钦妃不冷不热地说:“恐怕她想得好。旁人却不是那么认为呢。娘娘看着吧。只怕别人沒拜倒在她脚下。她先要向别人跪拜央求。”   “这话怎么说。”   钦妃哼一声。说:“妾是个迷信的人。依妾之见。阿澜这事起头就不祥。起假名用什么字不好。偏生把自己名字里面的‘门’扔掉。希望这事不要害她无门无户、无家可归。”   素盈只当她又对素澜泼冷水。并沒有放在心上。孰料三日之后。平王匆匆地入宫求见。竟应了钦妃的预言。   “什么。”素盈听了一遍。不信自己的耳朵。平王拿出一叠纸交到她手中。抬头上赫然写着“放妻书”三个字。平王气得面色铁青。愤愤地说:“云垂那小子。居然将我们阿澜休了。”   素盈一边看一边摇头:“阿澜为他生儿育女。也沒有听说他们夫妻不睦。云垂是一时脑热才做出这事吧。”   “他要不是相爷的儿子。我真恨不得……”平王气得攥紧拳头。说:“宰相的儿子休了皇后的妹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阿澜已经被他送回家里。连哭了两日。今天她也不哭了。我反而害怕。。娘娘说这可怎么好。”他斟酌一番。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娘娘知道阿澜。。她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可是她也能干出一些……出格的事……这事已经够大。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万一再闹出人命……”   素盈忙制止他说下去:“父亲不要慌乱。阿澜有非凡的抱负。不会轻易断送自己。父亲回去开解她。我试着劝劝云垂。”   平王磨磨蹭蹭不想走。又说:“我们阿澜又沒犯七出。云垂仗着自己是宰相的儿子。一句‘两情不合’就送回娘家。摆明了以为沒人能管他。娘娘可否请求圣上干预此事。不准云垂休妻。”素盈听罢悒悒一笑:“后家与相府的联系就要切断。简直是他的天赐良机。他会出手重结么。”   她的话自然不错。平王只得喟然长叹:“素沉与素飒已经劝过云垂。云垂对他们两人的态度倒还好。只是不听劝。无论如何不要素澜……希望娘娘有灿莲之舌。否则我家与相府非但做不成亲戚。恐怕还要生出嫌隙。”   素盈思忖。郑重其事地召见云垂。若是不能扭转结果。反而更加令人齿冷。算來后天就是二月望。又是皇家挑选的钩鱼宴的日子。Www。。com届时皇帝要以这一天捕來的牛鱼宴请宠臣近侍。今年他身体不好。已吩咐素盈主持钩鱼宴。奖赏不可逊色往年。皇后在宫中殷勤操劳。许久不曾与家人团聚。宴罢可顺道归省。素盈想了想就叮咛父亲。那一天务必让两个哥哥请云垂到平王府中。   仲春之际雨水虽寒。却再也凝不成雪花。冰河尚未消融。伫立在河边却可以听到冰封的大河心碎的声音。   今年的钩鱼宴刚好撞上水神诞辰。需要先行祭祀。水神与农猎神并为国中最重要的神祇。既保收获丰盛。又保鱼畜繁殖兴旺。也身兼生育之神。因此皇后在向两位神祇的献祭仪式中不可或缺。然而素盈入宫至今未有一男半女。正月祭奠农猎神那天。已受过周遭冷眼。这日又祭水神。献祭时不免感到四周逼來重重压力。   新年有睿洵夫妇丧事。皇家应停祭三个月。宰相却称睿洵夫妇早成庶人。沒有为庶人停祭的道理。祭奠虽然未停。但参与者们各有心思。钩鱼也沒有像往年那样散发出欢悦之意。好容易到宴会结束。平王府迎接皇后归省。府内隆重迎驾不在话下。素盈等到过场走完。便随大哥素沉穿过通门。到了一处静厅中。   云垂正在等候。一见素盈连忙跪拜行礼。素盈先同他寒暄几句。问他母亲身体可好。又问几个孩子近來如何。云垂知道她真正想说什么。答完之后爽性问:“娘娘是要为素澜做说客吗。”   素盈沒有立时回答他。却说:“素澜是我的妹妹。但我不敢说了解她。可有一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是我家着力培养。无论夫婿是什么样的脾性、有什么样的好恶。她都懂得如何去讨他欢喜……”   云垂笑了笑。对素澜的这个好处并不在意。说:“如果她的夫君是帝王。她的确会使浑身解数。极力奉承。可我不是。”   “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素盈顿了顿。和气地说:“云垂。你是真心休妻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还是……你的父亲……”   “这与家父有什么关系。”云垂蹙眉看着素盈。素盈沒法告诉他。宰相想要牺牲皇后陷害东宫。皇后侥幸不死。两人再也沒法维持虚伪客气。宰相将皇后的妹妹逐出家门。也不难理解。   云垂猜不到素盈的心思。自顾自说:“娘娘。我已同两位郡王说过。。令妹是太优秀的女子。我永远不能满足她对我的期待。”他看着迷惘的素盈。笑笑说:“娘娘尽可以轻视我。责备我整日享乐、得过且过。然而这就是我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我从來沒见过她那么高兴。原來是因为她技压群雄。一鸣惊人。我忽然觉得。最让她雀跃的。不是她的才华得到伸张。而是她的犯禁取得了满堂彩。我怎么会娶了一个不顾一切要出人头地的女人呢。忽然觉得很疲惫。却不知道从哪里來的力气。同她大吵起來。”   素盈轻轻地说:“云垂。你知道素澜。。她本來是要入宫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让她籍籍无名地在这世上白走一遭。她不会甘心啊。”   “是啊……从一开始。我们的姻缘就让她胸臆难平吧。所以才会不断寻找途径。张扬她的优点。”云垂黯然道:“我一直觉得。我们夫妻之间隔了一些什么。那一瞬忽然觉悟。。我与她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她站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向我妥协。而我。也沒法为她放弃自己的世界。娶一个素氏女子。竟会这样的累。”   他向素盈和素沉深深地躬身:“云垂资质驽钝。胸无大志。与令妹两心不同。难再携手。放妻书文已成。夫妻缘尽。但愿令妹重梳蝉鬓。另觅良人。”他说完又行一礼。从容告辞。   行至门边。忽然看见素澜就在门外站着。一言一词都听得清楚。云垂谦谦地施了一礼。素澜也答一礼。两人都沒有翻脸。   素沉送云垂出府。素盈忙将妹妹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素澜不容姐姐來可怜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先开口说:“我已经想明白了。与我相伴。他是过得辛苦的那一个。我总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他却觉得。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也许分开才对。”   素盈忍不住为她遗憾。叹道:“你这是何苦。”   “姐姐。你看。。”素澜牵着素盈的衣袖。拉她來到窗前。窗外刚好能够看见平王府后宅一座又一座整齐的小院。那是平王仍在世的九位夫人的住所。“姐姐。你喜欢她们吗。”   怎么可能喜欢呢。素盈心上疏凉。那里面并沒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早就死了。也许是被里面的人害了吧。那里面也沒有一个人。把她当做女儿。   素盈从小就学会不在去乎:她不是那些人生的。沒法让她们显耀。沒有资格要求她们对她好。可是今天迎驾时。她们一个个满脸堆笑。关切地问长问短。现在素盈有用了。她们都想用示好让她惦记。素盈立刻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喜欢这些女人。   但她唯一能做的事。是殷勤地一一问候她们。   离开皇后。她们固然少了盛气凌人的资本。可是失去父亲广泛联姻得到的这些亲戚。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我讨厌她们。”   乍听到这句话。素盈疑心是自己不小心说出來。一怔之下才知是妹妹在旁边咬牙切齿:“一想到我日后也是这个样子。我甚至痛恨自己生为女人。我娘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比她强。难道比她强的结果。就是跟她一样。变成一个只知道在家里讨好男人、同一群女人周旋、整日碎碎算计一点蝇头小利的浅薄妇人。。绝不。”   她说出这句话时。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胸中燃烧着亿万火把。素盈忽然觉得。云垂和素澜的分离并不是那么不幸。   云垂过了两天将素澜陪嫁的财物奴婢送回。虽然尽量不张扬。然而大队人马还是引來路人议论纷纷。素澜的奴婢当中有配给相府下人为妻的。不再归回。那些奴婢失了素澜做主。料定日后不如从前。这一日也跟到平王府同素澜泣别。   素澜不是儿女情长的性格。除了嘱咐她们机灵做人之外。也沒有更多可说。见云垂领着她的孩子们进來。她才忍不住动情。大一点的双生子知微和知渐已经两岁。察觉这一次到外公家非比寻常。两个孩子都不开口生事。知机和忘机才刚会走。只知道牵着父亲的衣襟东张西望。素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语重心长地对云垂说:“大家庭里沒娘的孩子如何长大。我亲眼见过。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可我不忍心自己的骨肉重蹈覆辙。但愿公子的新妇温柔典雅。善待我儿。”   “孩子们是琚家掌珠。怎么会受委屈。”云垂顿了顿。说:“归还你的陪嫁之物若沒疏漏。我就告辞了。”   素澜笑道:“我怕缺那些吗。”   云垂在消沉之中强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说罢抱起一对小儿女。领着孩子们要走。   “我还沒有说完呢。”素澜站在原地。攥着衣带说:“公子另聘新妇。请容我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也好安心。”   云垂回头看了她一眼。回答:“一定……不会是素氏。”   素澜听了心中不是滋味。云垂大方地抱拳:“预祝小姐对策时一鸣惊人。”他见素澜一脸不屑。苦涩地笑笑。“我真是奇怪。想到你不再是我的妻子。我忽然……很希望听到你在对策时传來佳音。你本來。就有那种才华。”   “多谢公子吉言。”素澜欠身一拜。起身时向他璀璨地笑了一下。   她也很奇怪。她容忍这个男人厌恶她。却不能容忍他的厌恶是因为她有能力。得知他并不嫌弃她的才华。她忽然觉得。也许可以把喜讯第一个告诉他。   两人和气地相视而笑。转身时都有点奇怪。。这两年。他们到底做了一对什么样的夫妻。 40 王妃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得知素柬就是素澜。饶是皇帝见过大风大浪。也吃了一惊。“我早知女子不可小看。”他笑着摇头。“可想不到。皇后这般安分守己的女子。家中有这样的姐妹。”   “请求陛下不要降罪于她。”素盈诚心说:“将心比心。无论谁有她的见识、才能和忠君之心。也忍不住要放眼天下、指斥乾坤。在陛下求贤时献计献策。实在是不忍心埋藏自己的锋芒。”   皇帝又拿出素澜的对策。边看边摇头说:“可惜是她……你不必再求情了。我可以不怪她。但不能让她与男子们同殿辩论。”   素盈心想:难道愿望的威力提前消失。他连表面上的言听计从也不轻予了吗。她不肯灰心。又说:“陛下。她原是宰相的儿媳。相府是何等门第。但为对策一事。她与丈夫决绝。陛下无法想象。女子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够走到这一步。妾不忍心看她鱼与熊掌两失。”   “宰相次子的事我已听说了。”皇帝平静地凝视素盈的眼睛。惋惜道:“她若是民间女子。为她的才华开一先例。未尝不可。可她是你的妹妹。还是宰相家刚刚休掉的媳妇。”他不能如此偏爱皇后。也不能如此令宰相蒙羞。   “陛下一定还有办法。”   皇帝好奇地问:“你很喜欢这个妹妹。”素盈从未想过这事。委婉笑道:“血缘可不像姻缘。与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皇帝考虑了一会儿。说:“按平王的性子來看。你不关照妹妹。他第一个不依。我不愿令你在家人面前为难。素澜也不必來对策了。今日就授她为女史。择日入宫就职吧。”   素盈万沒有想到他是这样打算。当即呆住。   她原先有自己的计划:平王府上门客众多。大都滥竽充数。实在难以器重。若以素澜的实力登堂对策。一日之功就可使东平素氏蜚声海内外。日后必定有文人或不服、或好奇。登门一探究竟。以素沉待客之真诚。平王一掷千金之豪气。不难从中招揽佳士收为己用。了却素澜的心愿。再为她安排前程亦不迟。   然而要将妹妹常留宫中。素盈却沒有自信能管得住她。可她央求了半天。皇帝给她这么大的恩典。她不能得陇望蜀。只好惴惴地叩谢圣恩。   素澜在平王府中摩拳擦掌。每日想着如何将所学发挥至极致。想不到等來的却是一纸任状。平王起初觉得女儿被休。他也颜面扫地。见到选充内职的金状。他胸中恶气一下子吐了出去。不停嘴地夸素盈想得长远。做事干脆利落。不废闲功夫同那些酸腐书生周旋。就给素澜拿到了女史之位。   素澜心中怅然若失。但见到父亲欢喜得难以形容。她未将情绪挂在脸上。笑嘻嘻道:“日后女儿能在姐姐身边。父亲不必总操心了。”   素澜从小娇生惯养。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后來嫁的又是权相之子。向來目中无人。在家里人缘惨淡。她被休回家之后。平王的大小夫人们虽然沒來落井下石。也沒好言安慰。这时候听说素澜摇身一变成了说话有分量的女史。她们纷纷前來道贺。素澜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她们若连虚伪也沒有。反而不似人了。即使知道。素澜还是沒给好脸色。对平王妃睿氏也冷淡。   睿氏讨厌她更甚于讨厌素盈。受到怠慢便冷冷地说:“从前巴望你入宫。结果你搞糟了。后來指望你在宰相家好好过日子。你又搞砸了。这一次你好自为之吧。”   素澜一來就是女官中位阶最高、年纪最轻的。众人难以心服。然而她是皇后的妹妹。不仅女官与宫女。就连后宫的妃嫔也对她笑脸相迎。钦妃虽然向來不喜欢素澜。但毕竟是自家人做了女史。反而不像过去那般挤兑素澜了。   素澜从小便知道如何恩威并济、因材用人。在宫廷之中如鱼得水。Www。。com不消三五日就将上上下下的为人、脾性摸清。那些宦官宫女的嗅觉灵敏。一见她的举动就闻得出又是一个十足的素氏。他们多年來最拿手的功夫就是与素氏打交道。你來我往心照不宣。双方落得省心。皇后素盈几乎沒受过素氏的后宫教育。处处出乎他们意料。相处起來仿佛提着一口气。相比之下。与新來的素澜相处。比揣摩皇后不合常轨的心思轻松许多。于是素澜很快就有了人气。   可她心中始终放不下一件事。到了皇帝召集贤才们对策那天。她偷偷地溜到集贤殿外。让小宦官为她传递里面的消息。那小宦官知她是有背景的女官。又收了她的好处。十分尽心尽力地跑腿。一会儿出來说。皇帝问一句“古之君子仕”。一个书生答了好长。可惜口音太重。圣上也沒有弄清楚此人说些什么。给纸笔让写出來。写得倒是很不错的。一会儿又出來说。皇帝又请解“慎独”。头名的李怀英与诸位贤才辩论起來。各鼓喉舌难以尽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素澜并不在意贤才们如何回答。皇帝所问的两事。她眨眼之间就能想出一大篇道理。可惜这时机并不属于她。当下心中寥落。   小宦官再一去。许久沒有出來。素澜等得不耐烦。知道听上更多也只是徒增遗憾。正要走时那小宦官又出來说:“这一下可热闹了。圣上问‘六朝门第’。那些书生们个个有话说。连争辩也顾不得了。拧成一股绳鞭笞门阀。不仅国破家亡是门阀之错。连天灾物孽也要怪到门第上。真应了那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出來时。圣上反问了一句。‘六朝亦知门阀之弊。为什么宁可与门阀一同破灭。也不愿废弃门阀。’殿里哑了一半。李怀英还在口若悬河地详解。。女史还要听吗。”   “你只管告诉我。圣上听了是什么态度。”   小宦官不一会儿就出來。小声地说:“圣上意犹未尽。要不是太医叮嘱过。恐怕要问更多吧。方才圣上语重心长地对这些书生嘱咐了许多。似是要散去。以小人之见。他们一个个都要出人头地啦。”   素澜已不把出人头地放在眼中。远远看着那些应对的才子们出來。她心里只是遗憾:错失了这一场。此生大约再沒有机会与全国的才俊一较高下了。从此之后她只能安心地做个女史。   她对素盈执掌丹茜宫的做法。早就有诸多意见。往日她身为相府媳妇。许多话不便说。今日她专是负责建言的。便有不少大胆的意见冒了出來。碰巧素盈近來一门心思扑在阿寿的身上。琐碎的事情也不大去费心。便交给她做。   素澜不是那种只知道耍威风。贸然得罪旁人的人。做事虽有狠劲。也面面俱到不留话柄。然而明明沒有得罪人。旁人却不及前些天那么热络了。   人情往往就是如此反覆:初时大家都觉得她做事老练。多少有些欣赏她。Www。。com渐渐察觉她实在太老练了。心机海深远在自己之上。便要同她保持距离以防不测。   宫廷里的人。哪个也不写糊涂账。不消几日。即便沒有同她打过交道的人也晓得皇后的妹妹是个厉害角色。从前诸位嫔妃只知道她大胆任性。还以为她像钦妃似的。如今方明白她既有美貌。心思又周到。反倒忌惮她。总觉得素澜这种人。当下虽沒有惹到她。但不小心触了她的利益。她可不会像素盈那么通情理。   不知几时宫里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皇帝喜爱素澜活泼机敏、才貌双全。又知道她宜生养。打算将她纳入后宫。素盈知道这是一句玩笑。也以玩笑心态说:“那也好。圣上贤如尧舜。我们姐妹共效英皇未尝不可。”想不到这话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连皇帝与宰相也知道了。   皇帝养了几日。可以移驾玉屑宫。这些天他绝口不提立储之事。宰相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将他一辈子留在昭文阁。便在恭贺圣体康复时问素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的她妹妹是否贤淑。素盈答应了一声。宰相就半真半假地建议以素澜充实后宫。趁皇帝康复之际孕育子女。   素盈说了声“荒唐”就不理睬他。可是皇帝刚刚搬回玉屑宫的那一天。对素盈说:“说起來。我还从未验过你妹妹的才能。不知她能否胜任女史。你去将她叫來。我亲自问问。”   素盈有点后悔在这时候给自己添了一桩麻烦。她从來不敢说皇帝宠爱自己。但他也沒有特别眷顾的人。后宫之中并无一人威胁到她。倘若素澜真的察觉到为妃嫔的机会近在眼前。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素盈隐约能够预测。   不过素澜自己好像心无杂念。皇帝召见完毕她就对素盈说:“姐姐不必担心。圣上并不是将我视为一个女人來欣赏啊。我作为女人。正是他讨厌的那一种呢。”素盈姑且相信她的话。但周遭的人无法安心。   三月三日在皇极寺放生鸟雀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凤烨公主与驸马素沉也到场助兴。凤烨一见素盈就说:“阿澜入宫当个女史就罢了。断不能为妃。她若是真产下皇子。宰相必然要舍邕王之子。拥立那孩子。。此后他的三个孙子就是皇帝的同母兄了。那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实现妄想。疯点子已经害死多少人。这苗头太危险。娘娘若是觉得无力阻止。我來设法。”   素盈一边仰头看着天空翱翔的鸟雀。一边叹道:“阿澜从來锱铢必较。可在这风波里那么多人非议她。她却恪守女官的本分。沒有对不起任何人呢。里里外外竟沒有一个人愿意容她……真是无可奈何。”   她当天就将素澜唤到跟前说:“妹妹。你知道眼下的情形么。”   素澜默默地认了。仰头对素盈说:“姐姐若不嫌弃。仍留我在宫中。加以时日我一定能令左右改观。”   素盈微微笑道:“阿澜。你时常觉得。只要你愿意。这世界也会在你脚下顶礼膜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对吗。那么你有沒有觉得。稍加时日。你会心甘情愿去膜拜另一个人。这宫廷里大多数人。表面如何且不说了。在内心里与你一样自视甚高。等着别人來膜拜呢。你能够改变他们的表象。但能够改变他们的心吗。”   素澜听了闷不出声。素盈抚着她的肩膀道:“你有拒绝委曲求全的资本。但宫廷是活的。和云垂一样。。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看起來很容易对付。却不会对你妥协。即使你与他一拍即合。也难免在某处失去欢心。最终失去他。”   “想不到会在姐姐这里听到教诲。”素澜低头涩涩地笑了笑。“给我一个女史的头衔。就惹出许多话題。姐姐却能从皇后起步……说出來会令所有自小受教的素氏女子汗颜吧。”   素盈容她难过了一会儿。柔声问:“阿澜。我为你谋一门亲事如何。”   “亲事。”素澜落寞地笑道:“我曾做过宰相的儿媳。让我再嫁谁好呢。”   “你自己说吧。”   素澜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请娘娘让我仔细考虑。这事也需要同父亲商量。”   她只想了一个晚上。就有了答案。   第二天。她眨着闪亮的眼睛说:“娘娘可以将我许配邕王殿下吗。”   素盈诧异一瞬。心想:不愧是素澜啊。永远不会亏待自己……她看着妹妹。不动声色地问:“邕王有妃子。为什么是他。”   “姐姐还记得吗。邕王第一次來时。你问他平常是怎样生活。安乐。狩猎。出游。。我也听到他的回答。”   “云垂过的正是这样的生活吧。”素盈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又问:“你想嫁给他。是不是因为他的儿子有希望成为未來的皇帝。”   素澜见她一针见血。轻轻一笑道:“姐姐应该明白。这跟我怎么想无关。素氏女儿嫁谁。只与她们的父亲需要谁有关。父亲知道宰相的威力。他不愿等到睿渤真的即位之后。我们家被撇到一边。”   素盈的心冷了半截。叹道:“唉。阿澜……”素澜自己并不哀愤。款款说道:“如果对方是邕王。我情愿助父亲一臂之力。请娘娘成全。”   邕王妃卧病已久。难以履行妻子的职责。皇帝赐邕王诸多礼物时。也颁赐了一位能干的女史作为侧妃。照料邕王的生活起居。邕王自知宰相提议以睿渤为储君之后。皇帝必然多心。这女史恐怕來者不善。但是看看女史。好像有些眼熟。世子睿渤的眼力好。惊奇道:“这不是德昌郡主吗。”   邕王听说皇后的妹妹被休。未曾想又赐给自己。他对素澜不放心。亦不怠慢。素澜能猜出他的顾虑。不急于博取他的欢心。后來慢慢地让他知道。这桩婚事是她向皇后自求。   她年轻美貌。人又活络。邕王渐渐同她说得多起來。有一天两人下棋。素澜技高一筹。处处留下妙招。邕王叹道:“你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无用的男人。”   素澜抿嘴笑道:“殿下的棋路与我姐姐极相似。以为处处忍让便可以求全。在那位皇帝的后宫里。这打法是上上策。我做不到。只好离开。”她狠下心落一杀手。悠然地说:“可是世事终会让你们明白。平日风平浪静并非因为你们的忍让。而是世间本无事。一旦有事。你们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这样一说。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到我身边來。”邕王不露痕迹地揣度她的布局。碰运气似的落了一子。局面大大改观。   素澜不以被他反制为羞。静静看着黑白阡陌。微笑说:“因为预感到您和我的姐姐相似。必定有一天。您会令所有对您不屑一顾的人震惊。” 41 立场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陛下的胸口与后颈两处。还会刺痛吗。”   “大约三五日才会痛一次。”   “脸颊与后脑还有麻木的感觉吗。”   “比以前好多了。”   王秋莹把脉时的神情严竣。深泓憬然有悟:“事有必至……你如实说吧。”王秋莹俯首道:“奴婢临行时曾将药方留给李、吴两位太医。看來他们并未使用。”   深泓微微点头。说:“你去得太久了。李太医同我说。病症已变。应当换药。”   王秋莹料到是李太医变方不当。招致病情起了变化。但她沒有说什么。李太医因用药不对导致皇帝昏厥。已被逐出太医院。送入京师狱问罪。他的错误自有人纠治。王秋莹不愿对他落井下石。   深泓叹了口气:“康豫太后在世时他就服务皇家。见的事比看的病多。临到老。反而两般都看不清了。”他向王秋莹道:“李太医一去。太医院有个缺额。让粟州县令写一封荐书。举荐你的弟弟入太医院如何。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如此隆恩。王秋莹却只是伏地跪拜。不开口称谢。半晌才感慨地对深泓说:“奴婢入宫为陛下治病。堪称三生有幸。可是奴婢不谙宫廷处事之道。已将太医院上上下下得罪尽了。天下名医向來仰慕王家不媚贵人、不入仕途之风。提及奴婢。皆为侧目。奴婢深恐末弟一步登天。更招人嫌。”   “你不必担心。”深泓说:“自然有人会关照他。”   王秋莹见圣心固执。不敢一再推诿触怒龙颜。只得遵从皇帝的意思。以私信拜托粟州县令推荐王鸣鹤。   县令不久就回复一封荐书。并且上表奏明王家医学渊薮和行医的奇迹。王秋莹拿着荐书去找弟弟。却见人去楼空。。鸣鹤得到消息竟逃跑了。留下一张字条道:伴君如伴虎。谢震也不知他几时遁去。急忙命人四处寻找。王秋莹当即懵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宫中禀明此事。   深泓听了有点意外。哈哈一笑道:“你的弟弟倒也有趣。”他想了想道:“我想这个缺额由你來补。不知道你肯不肯。”   王秋莹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呢。”   深泓取笑道:“皇后的妹妹也是一个女子。却有志与男子同殿较量。异姓的胆识见地。果然落在素氏的下风啊。”   王秋莹听了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说:“奴婢并非以女子自卑。其实是唯恐不能堪当重任。”   “你放心吧。”深泓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助我活到了却心愿。我到时一定放你走。不会让你一辈子困在宫里。”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王秋莹无法违抗。深泓当即下令太医院于第二日考试王秋莹的医术。又对王秋莹说:“你今日不必回丹茜宫了。在外间听候吩咐。”   王秋莹和衣睡到约莫二更。有人不住地推她。她睁眼一看。是在玉屑宫里当值的小宦官。见她醒來。小宦官忙道:“皇后娘娘发病了。四处找你。”王秋莹一听就忘了皇帝的嘱咐。匆忙地赶往丹茜宫。   进到宫中却见素盈好好地在床上半躺着。王秋莹连忙问:“娘娘怎样不舒服。”素盈面色平和。说:“心有些刺痛。”   这是她中毒之后的常见症状。王秋莹急忙问:“多久了。”   “很久。”素盈沉下脸。说:“秋莹。你对得起我么。”   王秋莹愣愣地回答:“娘娘明察。奴婢用药并沒有错……”   素盈冷笑道:“当然不错。否则怎么能进太医院呢。”   这时候王秋莹才体会她真实的意思。“如果娘娘说的是这一件。奴婢请娘娘谅解。奴婢一生只求对得起一种人。就是有求于奴婢的病人。”王秋莹说这话时。不卑不亢地望着皇后素盈。态度似和蔼的长辈一般平静。“自从奴婢为圣上治病。太医院在明处虽沒有百般阻挠。却从未同心协力。。只因奴婢在宫中地位尴尬。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若是入太医院有助于救治圣上。奴婢无由拒绝。”   “是你对我说。圣上至多再活一年。”素盈冷淡地说。“如今不到半年了。你却要入太医院。放手大干一场。秋莹。你是不是骗了我。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王秋莹闪烁其词。说:“娘娘。我家的家训就是如此。。无论病人还有多少时日。如果他还有救。就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他还有康复的可能。就不该拖延救治让他多受痛苦。”   素盈望着她。“呵”的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王氏不愿踏入宫廷。是出于世家的清高。现在看來。其实是胆怯。你的祖先害怕因固执而命丧宫廷。可是你已经在这里。你以为只有我身不由己么。你也是一样的。”   她向秋莹逼近一步。用更加冷漠的口吻说:“从我召你入宫的那一刻。你就不再只是你自己。你不再只是医生。而是宫廷的一部分。你已经有了新的立场。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协助我。”   王秋莹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摇摇头道:“奴婢不是那种善于改变的人。”   “那么你就不是应该生活中宫廷里的人。”素盈漠然转身。“宫门一开。你就走吧。”   王秋莹怔了一刹。坚定地说:“奴婢不能走。”   素盈觉得胸上被闷闷地击中一记。深深蹙起眉头。侧身审视这天真的女医生。她真以为皇帝的安排是对她医术的肯定。素盈更加沒奈何地摇摇头:“秋莹。别做梦了。。太医院会是你的桃花源吗。”   王秋莹微笑道:“奴婢也怕过。可是娘娘的话让奴婢有勇气。”   她的双眸闪烁着异样光彩。说:“您那天说。史上的宪烈皇太妃可以领兵远征。康豫皇太后可以助皇平叛。素澜不能与书生们金殿对策。实在可惜。奴婢斗胆浮想。。宫中比比皆是有品女子。女子可以为女史。为尚、司、秉、承女官。掌、奉令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为什么不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   “宪烈皇太妃。康豫皇太后。甚至我的妹妹。她们不仅仅是为了证明女子有能力做到。”素盈凉凉地一笑。说:“她们越是强。越是对某些人有用。她们需要自己对别人有价值。这样才能汇聚越來越的力量为之所用。你做得再好。只对你自己有好处。除了圣上。别人无法从中受益。。谁会捧你的场。”   王秋莹眨了眨眼睛。慨叹道:“娘娘。您眼中的世界。始终与奴婢看到的不一样啊……恕奴婢不能从命。”   “真是固执。”素盈叹了口气。向她挥挥手。   王秋莹离开的一刻。崔落花从屏风后面走出來。   “交给你吧。”素盈说罢。不再理会这事。   王秋莹并不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丹茜宫去玉屑宫的路全是大道。可是这一晚格外安静。路上只有她自己衣履摩挲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接近时。王秋莹回身看了一眼。看见崔落花站在昏暗的夜色里。   “秋莹。你怎么这样傻呢。”崔落花一步步走上前。说:“娘娘已经说得那么清楚。”   “我还是不明白。”王秋莹纳闷道:“就算我进入太医院。也不会做任何愧对娘娘的事。她究竟……”   “你沒有明白。她每一句都说得露骨。。她并不是阻挠你。若是你能安分地待到皇帝龙潜之后。沒准她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可是你先要帮助她才行。”崔落花苦涩地笑着摇头。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娘娘已经得到睿歆了。。她不需要圣上长命百岁啊。”   王秋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结。瞪大眼睛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崔落花。简直想不通她怎么能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可、可是圣上是她的……”   “是她的帝王。”崔落花淡淡地说。“娘娘当初请你治病。并不是求你救她的丈夫。而是求你救救这个国家的皇帝。”   “可是他们两个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看起來那么融洽。”   “因为他们各自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和一个很好的皇后。但他们并不是一对很好的夫妻。”崔落花说:“你也不要以为只有娘娘这样想。难道你以为。皇帝的病情要你瞒着皇后。是怕自己的妻子伤心难过。”   王秋莹的嘴唇颤了颤。崔落花放缓了脸色。说:“秋莹。你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已经渐渐地了解宫廷。不要一时冲动忘记了。宫廷是一个有代价的诱惑。一步行错。不止名裂身死。也许还会连累全家。要做聪明的选择啊。”   第二天。吴太医、周太医亲自來考校王秋莹的医术。然而王秋莹呆呆地跪坐在地。一言不发。吴、周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打什么主意。   “王秋莹。为何对考官所问。置若罔闻。”周太医问。过了一会儿。她向上叩头:“民女恳亲两位大人恕罪。民女离家之时。家父三令五申。若是民女定要在宫中行医。他就将民女逐出家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民女不忍辜负皇后娘娘厚谊。一直未提起此事。然而今日非同一般。民女一旦回答两位大人的提问。便是有心入太医院而与家父绝情。。民女做不到。请两位大人责罚。”   吴太医与周太医见她态度突变。惊诧地说不出话。   吴太医到底还是惜才。好言相劝道:“王秋莹。这是圣上有意抬举你。你该好好表现。勿令圣上失望。至于你父亲。。我与周太医曾和他有一面之交。记得他往日很通情理。我们代为调解。他应不至于绝情至此。”周太医也道:“圣上与皇后娘娘对你期望极大。你莫要因一念之差令他们心冷。”   王秋莹只是不住地磕头道:“请两位大人责罚民女。。民女实在不能。”说着说着就要哭出來。   吴太医听她声音中隐隐含着悲愤。又见她双目中满是委屈。心中便知道事有隐情。他不敢强违她的意愿。以免误她性命。周太医也看得出此中别有奥妙。与吴太医交换一个眼色。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两人就同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席。   周太医走到王秋莹面前说:“你起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不能代为做主。你自己去向皇后娘娘解释吧。”王秋莹伏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两只信封。推到周太医脚下。“民女无颜再见圣上与皇后娘娘。民女将平日常用药方交给两位大人。大人若不嫌弃。请代民女向圣上与娘娘尽一份心意。”   周太医打开写给皇后的信封一看。只见王秋莹为她治病第一天起所见的症状与所用的药方。全部写得详详细细。另一只信封同样厚重。他不便看。径直交给吴太医。   吴太医往日见了王秋莹只有一个“哼”字。今日却不住地摇头说:“可惜……”他大约推测出。王秋莹不舍患者却执意离开宫廷。定是受不了宫中有人施压。他在宫中太多年。知道其中准沒好事。于是宽慰道:“你不愿入宫是为了向父亲尽孝。皇朝不降罪于孝女。你不须害怕了。若是在京中需要帮助。尽可以到我府上。”   王秋莹感激他雪中送炭。泪眼婆娑地向他拜了一拜。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   素盈与深泓得知王秋莹拒绝受考时。都小小地惊了一下。吴太医原原本本地上奏完毕。深泓得知秋莹留下了所有的药方。叹道:“这女子不堪器重就算了。难得她也是一片孝心。世上沒有逼人不孝的道理。念她这些日子尽心尽力。赏她些金银。由她去吧。”   素盈也摇头惋惜:“妾同她相识多年。许是缘尽了。妾也备一份薄礼。谢她多年的照顾吧。”   他们两人将这事放过。仿佛王秋莹这样的人。在宫廷中來來去去根本沒有什么了不起。不必在她的事情上多费言语。他们又回到被打断的话題。   “我朝公主为夫守丧二十七个月。再过两个月。盛乐公主的丧期就满了。”素盈感慨:“时间真是快啊。”   深泓明白她的心思。微笑道:“盛乐与兰陵郡王的婚事。是两年前就内定的。差不多该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宁公主一直同阿寿在旁边静悄悄地玩耍。吴太医來说王秋莹的事时。她乖乖地沒有插一句话。这时候却想说什么。素盈不等她來唱反调。先对她说:“真宁公主也该好好地考虑终身大事了。”   真宁立刻铁青着脸说:“要我嫁给姓素的男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   深泓早知道她在这一方面心思很怪。今日索性问个究竟:“素氏男儿有何不好。从小熟识朝廷规矩。言谈举止、进退风仪。无师自通。又多与天下名门望族相交。世间顶尖的技艺。他们从小就接触。或精于文韬武略。或长于音律诗词。。这岂是寻常子弟能比的。”   真宁讪笑道:“最终也只是用來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差一点的就只知道声色犬马。无论好坏。整天趾高气昂觉得现状无限美好。半点忧国忧民的心也找不到。”她说了怕得罪素盈。又道:“我看素氏当中。只有东洛郡王与兰陵郡王两个好男儿。可惜是两个姐夫。我只好不嫁人了。”   深泓见她又开始满嘴胡说。白了她一眼。向素盈道:“你把这稀奇古怪的公主带回去。好好劝导她。”   素盈知趣地带着真宁与阿寿告退。深泓就又招了吴太医进來。   “她留下了所有的药方。”他问。   吴太医如实回答:“可谓毫无保留。”   “爱卿。你有把握吗。”深泓又问。   “陛下一向知道。臣从不估量自己的把握有多少。”吴太医说:“臣当年未能救下太后性命。至今抱憾。今日拼上全力。不会让陛下重蹈覆辙。”   深泓安心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不容易变的。”   “那么皇后娘娘那边……”   “哦。不必担心她。”深泓展开一个轻淡的微笑:“倘若连自己也保不住。她就不是丹茜宫的主人。” 42 狠毒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如果我像你一样。总是被这些姓素的女人包围。我也不会想嫁给她们的兄弟。”素盈沏了新茶招待真宁。一边喝一边对真宁说。“更何况。在那些男人的眼里。女人的意义就是能为他们生下姓素的女儿。公主的意义……也许更令人心寒。”   她放下茶盏。轻笑了一声。又说:“设身处地想一下。他们的心思也不算大奸大恶。可是很乏味。不过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只求传宗接代的。还算厚道。另一些人。想的又是另外一套呢。”   譬如她的夫君。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住在丹茜宫的女人。一根醒目的刺。让剑拔弩张的人们先消磨一些时间來评估她的危险、打磨她。免得在不经意时被她刺伤。   而她的作用。就是乖乖地立在这里。既不能刺人。也不能被磨平……   这一次真宁反而不愿意附和她。说:“也有不同流合污的人。譬如东洛郡王。凤烨姐姐至今沒有为他生过一个孩子。他们夫妻依然鹣鲽情深。”   素盈骄傲地笑了笑。说:“东洛郡王是难得的人。”   见她提起自己的哥哥如此幸福。真宁却不高兴了。“我也有过难得的哥哥。可是他死了。”她冷冰冰地说。“他死去还不到三个月。娘娘急着要为自己的哥哥办一桩喜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素盈怔了一下。默然无语。   真宁冷哼了一声。从她面前跑走。她也听过宫廷当中的传闻。听说素盈曾经很有把握成为东宫侧妃。然而今天只看到一个对睿洵无动于衷的女人。   所有的素氏都深谙一个道理:感情与利益应该永远分开。哪怕至亲至爱的人挡在路上。她也要一脚踢开。待到做成了大事再为之落几滴眼泪。缅怀她们曾经有过的感情。   真宁想着想着鼻尖发酸。觉得在她的世间。皆是无情物。会不会有一天。她自己也走到这一步。她跑回自己的寝宫。无声无息地哭了一场。看见镜子里的泪容。她又想:真是傻到极点。她才不会一样。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忽然很想去看一眼两位姐姐。   真宁做事从來是要东则东、要西则西。一动了看望姐姐的念头。她就跑到玉屑宫说:“父皇今日说得很有道理。皇后娘娘也劝我务实考虑终身大事。若是任由父皇与皇后做主。我纵然放心。也不会甘心。请父皇容我问问两位姐姐的意见。我才安心。”   皇帝向來清楚真宁与素盈八字不合。凤烨与荣安是她的亲姐姐。这种时候比素盈有说服力。得到父皇的首肯。真宁就带了銮驾浩浩荡荡地驾临凤烨府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她來得急。又哭丧着脸。凤烨不知出了什么事。惊道:“怎么了。”   真宁委屈地说:“他们要把我赶出宫。”接着就说帝后二人如何催她出嫁。凤烨掩口笑道:“这算什么‘赶’呢。你到了年纪。皇后若不操心你的婚事。才是误你。难道你想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宫里。”真宁紧闭着嘴。任凭大姐说了一阵儿。她讷讷地说:“皇后一门心思扑在睿歆的身上。哪里能指望她精挑细选。我有一事沒弄明白。。宣城不是由姐姐的飞龙卫守着。怎么会让睿歆落到皇后的手里呢。”   凤烨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世事难料。”   真宁叹道:“若是姐姐养大他。就算日后皇后有子。他无望即位。做姐姐的儿子也不会受委屈。”凤烨听这个妹妹一语道破她的心机。稍稍地诧了片刻。   真宁又道:“交到皇后的手里。就要看他的运气了。除非皇后再不生子。不然的话。他父亲、祖母都是罪废的庶人。哪里能同正宫娘娘的亲生儿子比。父皇的身体渐渐康复。生儿育女的日子还长着呢。恐怕睿歆这一辈子休想沾上宝座吧。”   “你真是口无遮拦。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來议论。”凤烨轻斥道:“小小年纪竟只知睿歆是你哥哥的孩子。不知娘娘的孩子是你我的弟弟。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往后再不准你说出这种挑拨全家的话。”   真宁被她训了之后闷闷不乐。嘀咕道:“我们是天下最高贵的家。可是家人落得什么下场。母亲冤死。接下來是洵哥哥。荣安姐姐失去丈夫。姐姐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母后在丹茜宫的时候。从來沒有发生过任何事。宫中只是换了一个皇后。就变成这样。素盈不是我们的母亲。不会为我们挡风挡雨。她有自己的家人。姐姐你不过是恰好嫁给她的哥哥。在她的家人之中罢了。”   “真宁。”   真宁黯然道:“早晚。姐姐所说的‘全家’会变成她的全家。不是你我的全家啊。”   凤烨依然神闲气定:“素盈不像你说的那一种人。”   “姐姐认识的素盈。是平王家中受气的女儿。沒出嫁、沒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我认识的素盈。是丹茜宫的皇后素氏。”真宁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姐姐不信就看着吧。你一直对宰相怀着戒备。可宰相毕竟与皇位隔着一层。她却就坐在皇位的旁边啊。”   凤烨蹙眉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会搬弄是非。这些话再不许同别人乱说。”她说多了话就觉得胸闷。歇了歇又问:“父皇最近身体好吗。自从上一回在昭文阁发病之后。沒有异状了吗。李太医被治罪。什么人顶替他给父皇治病。”   “沒有人替李太医。现在宫里只有吴太医照料父皇。”   “那个女医呢。”   “这又是一桩奇谈了。”真宁将王秋莹如何哭着不肯入太医院的事。给凤烨讲了一遍。凤烨这一回却沉下脸有了心事。“娘娘对睿歆好吗。”她问。   “她从以前就对睿歆好得很。她的尊号。不就是因此而來吗。”   “父皇如何看呢。”   “自然很欣慰。”真宁小心地观察姐姐的反应。问:“王秋莹与睿歆有什么关系。”她静下心想了想。悚然道:“王秋莹在宫中的地位虽尴尬。作用却大。皇后会赶走她。耽误父皇的医治。难道是因为她手中已有睿歆。。”   凤烨沒有答话。心动摇的一瞬间。思绪退回到九年前的丹茜宫。   那画面清清楚楚:母亲穿着月白色长裙。荣安与真宁坐在她的身边玩耍。“赵太医中风。”她得知她御用的太医暴病。深深地蹙起眉头。“只好找人來替他。还有哪一位太医的医术高超。”回答是周太医。“周太医。周醒。跟素玉蝉的哥哥关系很好的那一个。”她不情愿地说:“他最近不是在照顾素玉蝉。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准备临盆的事吗。让他去忙那边吧。我再物色一个太医。”   谁知道不出三天。当时的丹媛素玉蝉生下八皇子。进位丹嫔。   素若星是皇帝的舅家表妹。她最高贵的亲戚康豫太后。已经死去多年。素玉蝉却是皇帝的姑姑惠和大长公主之女。是素氏与睿氏的高贵血脉。并且她的母亲还活着。她产子之后。凤烨明显察觉到母亲有些不安。   就在那几天。东宫睿洵忽然高烧昏迷……最终当然是平安无事了。凤烨关心弟弟。入宫探望他时。母亲素若星冷笑着说:“素氏女子做事。外人很难看得出‘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费尽心机。为的就是不被人一眼看穿。眼睛只盯着她们可不够。至少要把七八件事情都看在眼里。才能猜到她们万分之一的目的。倒霉的赵太医……”她的样子后悔万分。若是早早疑心赵太医不迟不早的中风。也许不会害睿洵多受一番痛苦。   凤烨那时就知道。素玉蝉与母亲的斗争开始了。她的母亲不会认输。   八皇子还沒有长到一岁。睿洵已遇到几次不测。一次坐骑失蹄。一次游湖时失足滑落水中。还有一次只是风寒。却怎么也好不了。八皇子则永远沒有长到一岁。连惠和大长公主也病逝。   沒有人把这一连串的事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当做一起了不得的连环凶案來记载。也沒有人说得清这几件事有什么联系。可凤烨总在暗中盼望:素玉蝉再也不要生下孩子。否则。不知谁会为此丧命。有时凤烨暗自心虚。心想自己至今无子。是不是因为恶毒地诅咒了别人。。素玉蝉今日已是钦妃。如同凤烨的期望。她仍然沒有儿女。   宫廷里。除了母亲被废自尽和素盈流产两件大事之外。一直勉强可以称为风平浪静。直到今年。睿洵被废继而丧命。素璃也死于离奇的大火。仿佛昨日重现:在宫中行医多年的李太医。莫名其妙误诊被逐。为皇帝治病的王秋莹。突然不敢在宫里再待下去……又是从太医开始吗。这一次瞄准的是谁呢。   凤烨坐不住了。   素沉这天回來见她将朝服准备出來。问:“明日要入宫吗。”   凤烨叹了口气。说:“圣上与皇后要为真宁择驸马。真宁在我这里抱怨了一日。这孩子的心思怪得很。我明日得入宫把这事同圣上说一说。”素沉觉得她有事瞒着。可是不便追问。只好婉言道:“你的身子柔弱。不宜操心过度。有些不管也无所谓的事情。就不必管了。”   “我何曾管过事。”凤烨巧笑道:“至多给管事的人提个醒罢了。”   次日她直入玉屑宫。见皇帝仍是在床上半躺着。他面色灰白。竟比从前更加不如。凤烨不禁潸然泪下。皇帝反而比她乐观。笑道:“我平常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怎么今天一见就哭了。”凤烨哽咽着赔罪道:“往日不知陛下病情凶险。今日忽觉惴惴。”   皇帝淡淡地说:“今日算得上什么凶险呢。”凤烨便问吴太医一人能否应付眼下局面。得知皇帝对吴太医颇为信赖。她又问:“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从前一年到头连一次风寒也不会染上。纵横猎场。呼啸山林何等威风。为什么自从去年夏天晕厥。三番五次发作。前些日子分明要好了。怎么又……”她说着忍不住垂泪:“真不敢相信。陛下会卧病这么久。简直要认不出來了。”   “你怎么今天才想起來说这些呢。”皇帝静静地打量女儿。问:“出什么事。”   凤烨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皇帝。“宣城大火之前。素璃托人将这封信送给我。”她说。“我曾觉得难以置信。如今可不知道该不该信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徐徐地将信展开。见上面写着一些他并不陌生的事:素璃从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中毒。疑心是后宫中有人下毒手。可惜事情还沒有查出眉目。她与睿洵不幸先被诬陷。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虽不能肯定。但觉得此事皇后的嫌疑很大。。皇后一直对睿歆格外关注。东宫被废之后。皇后甚至想要代养睿歆。若是有一天素璃横遭不测而睿歆落入皇后手中。皇后又极力促成其为储君。则可以八成肯定。皇后早有晋身太皇太后之心。素璃之死、东宫之废、皇帝之中毒。定与她难脱干系。万望公主及早提醒皇帝多加小心。   凤烨见父亲读信时容色淡然。轻声问:“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微微笑道:“凤烨。你认为我会如何呢。我这一生都在处理类似的事。。甲察觉蛛丝马迹。以为乙是罪人。便怀着一片赤诚向我告发。但真的是乙之罪吗。乙又以为是丙和丁的错。兼以为甲在蓄意陷害自己。难道他的见地就会是最终的答案吗。更不要说。有些人并不是怀抱赤诚向我告发。否则世上就不会有‘恶人先告状’这句俗语。”   他扬起那封信说:“素璃对你是这一番话。你知道她对别人又是如何说吗。这素氏女子啊……也许她只是怨恨皇后。借你的信任來报复。”   凤烨一时词穷。小声道:“也就是说。陛下信赖皇后胜过素璃……”   “凤烨。你与荣安、真宁不同。”皇帝说:“你比她们两个聪明。而且。你是素沉的妻子。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与你的驸马多年恩爱。着实不易。莫让聪明误姻缘。”他伸手拍了拍凤烨的肩膀说:“我的事。我心中有数。你不需担心。”   凤烨顺势握住他的手。再度落泪道:“但是。。倘若东平素氏当真对不起父皇。莫说姻缘。便是性命。女儿也不会悭吝。”   她说罢毅然从宫中告退。回到家里就找來飞龙卫的领队。说:“我将重任委托给你。你却眼睁睁看着废太子妃丢了性命。本该重责你。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领队连忙跪倒道:“殿下不杀之恩如同再造。小人定当尽心竭诚。”   “你去找一个叫王秋莹的女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适中。谈吐直率。”凤烨说。“她是王氏子弟。医术高明。不会就此销声匿迹。若是找不來她。你就不必回來了。此事万不能让驸马知道。”   领队领命。当日就散开人手去找。   王秋莹借宿在谢震府上。不愿久留谢府添麻烦。更不愿招人非议。这一日打算独自离京。   既然要走。免不了要到照顾她的吴太医府上拜别。回去时。忽然有人打横拦住她。问:“请问是王秋莹王小姐么。”   王秋莹一开始不以为意。见这人面相彪悍。才慌了。   “王小姐不必惊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家主人请小姐驾临寒舍。一叙仰慕之情。”那人长相虽凶。说话倒也客气诚恳。王秋莹的心放下几分。欠身道:“今日天色已晚。恐耽搁久了将入宵禁。请告之尊主姓名。明日定当登门造访。”   那人却不由她。道:“王小姐明日即将离京。主人恐难以详谈。抱憾余生。务必请小姐走一趟。”   王秋莹还想拒绝。那人一扬手。道路上又多几名壮士。王秋莹一见就知道这是要强人所难。她手无缚鸡之力注定吃亏。只得忍气吞声随着那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以黑布围得严严实实。王秋莹便猜到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过了一阵儿。马车停下。那凶悍的人跳下车说:“请小姐小心脚下。”虽沒蒙她眼睛。但京中府邸尽皆华丽。王秋莹也认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户。那人将她引入偏厅。不一会儿屏风后面有脚步声。她盯着看。却见到走出來的人是凤烨公主。   王秋莹曾给凤烨公主医治滑胎症。两人也有一点交情。凤烨见王秋莹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王小姐走得这么急。也不來同我道别。”   王秋莹讷讷地应付两声。问:“我看殿下身体还好。急急忙忙地将我寻來。是为什么呢。”   凤烨笑道:“想问问王小姐。为什么急着离开。”   王秋莹见她也來纠缠此事。头皮立刻发麻。将头一低闷不作声。   凤烨沉下脸道:“王小姐。你当你医治的是什么人。那不是一个奇症患者。供你满足自己的挑战心。为他治病。你不能在束手无策时逃走。那是天下至尊。他的性命。多一日与少一日大大不同。”   “医治圣上的事。我已托付吴太医。”   “吴太医若是能治好。怎么轮得到你进宫侍奉。”凤烨冷笑道:“可是你呢。竟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陛下的性命之前。为了保命而逃走。”   王秋莹被她戳破隐私。登时失色。凤烨又宽慰道:“你在担心什么呢。有皇后在后宫之中保护你。你不会像李太医那么倒霉。”王秋莹的神情反而更加凄惨。赶紧低下头说:“求殿下让我走吧。”   凤烨见状倏然明白八分。厉声问:“是不是素盈逼你离开京城。”   王秋莹沒有说话。   凤烨的脑中轰的一响。再也无法对心中的那个素盈怀抱侥幸。她忽然觉悟:她习惯了听到素氏女子相互戕害。但沒有听过谁去对付皇帝。她总以为。每一个素氏女子都以嫁她父皇为目标。心无二意。而她的父皇是个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杰出男子。女人们应该为他倾倒。带着这份感情对他忠诚。   但素盈是一个被家人安排才嫁入宫廷的女子。成为皇后非她所愿。之前她心中已有过婚配的人选。是睿洵、是白信默。而沒有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素盈存有幻想。她在丹茜宫。只是完成身为皇后的使命。而这使命的下一步。是向更高的权力追逐……   “她得到了睿歆。不再需要我的父皇……是吗。李太医的事也是她做的。吴太医呢。会不会也遭惨手。她要我的父皇等死吗。。”她颤声问。“听说我父皇是中毒。。这也是她做的吗。。”   “殿下。我无法为您解读我不懂的事。”王秋莹见她方寸大乱。反而平静道:“我只知道。圣上早在迎娶皇后之前。就中毒多年。他自己告诉我。那是一种叫做‘沉梦’的毒药。出自太安素氏。毒性凶狠杀人无形。不知为什么。有些中毒的人能侥幸拖延。如果我像您这样狠毒地猜测。我会说。您的母亲才是凶手。”   “你信口雌黄。”凤烨怒视她。   王秋莹平静地说:“您无法否认。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猜测。”   凤烨怔住。母亲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她们都能够这样狠心吗。我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未愧对她们半分。”她狠狠地倒吸一口气。与父亲结发的母亲。尚且在权力与丈夫之间选了前者。今日的素盈怎么能够信赖呢。“太狠心了。素氏女人……太狠心了。”   “我却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变成那样。”王秋莹说:“是因为什么人。或者为了什么人。才那么狠心。所以我不怨恨她。也许你我面对那样的局面。同样狠毒。除了逃避那样的局面。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你走吧。”凤烨向王秋莹用力地挥手。说:“赶快走。”   她心潮起伏之后容色惨淡、气滞且虚。王秋莹动了医者之心。奉劝她道:“殿下。您先天不足。素來体弱。切忌大悲大喜。”   凤烨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不等王秋莹离开。她先踉踉跄跄地转入屏风后面了。 43 沉沦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真宁会跑到玉屑宫。郑重其事地对帝后两人说:“我想通了。我这辈子注定要嫁一个素氏公子。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况且不应该对人一概而论。当中也许会有好公子。请父皇办一场马球大会。让我亲自物色。”   皇帝沉默地打量这个女儿。问:“你竟会属意于善击马球的男子。”   真宁羞赧道:“这倒不是。若是办一场诗文大会。也许有人捉刀代笔。误我终身。马球大会上我也可以挑一位举止优雅、有君子风的公子。况且在狂欢之中不是更加容易发现乐不忘形、宠辱不惊的人吗。”   素盈笑道:“果然是好主意。”   真宁知道父亲一定不能出席。不失时机地向素盈道:“此事需要娘娘玉成。万望娘娘不要推辞。”   素盈自然无法推辞。当即同皇帝商定了三月末的一天。   尽管沒有明说是为真宁择婿。但京城中的素氏子弟得知此事亦能猜出一二分。免不了着意准备。到了那日。有心无心、有运无运的都來凑这热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放眼看去。只见年轻人们一个个轩然霞举玉树临风。其中甚至有比真宁年纪还小的少年。面庞还未脱孩气。已能在马背上來去自如了。   荣安公主仍在为信默哀悼。沒有露面。凤烨却來亲自过目。显然十分用心。盛乐公主到场。虽有鉴别王孙公子的意思。但她更乐意入场一试身手。素沉与素飒向來是此中高手。各入了一支队伍凑热闹。平王一向喜欢看热闹。当然不失时机。平王妃睿氏因身体稍好。兼要为亲戚的女儿物色一个女婿。也带着成群奴婢來观摩。   素盈依传统设下重奖。一声号令。那些年轻人就生龙活虎地对抗起來。素盈不时问真宁:“此人如何。那人又如何。”真宁只是笑而不语。连连摇头。   待到一场分出胜负。素盈按照三六九等颁赐奖品。又唤另外两队入场。如此过了三场。真宁仍未发现一个顺眼的人。倒是不住地赞盛乐公主击球漂亮。素盈只好叹道:“大约是缘分未到。”   三场之后便是午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诸位公主与素盈的家人都到大帐中同食。盛乐因得了头奖十分欢喜。对她的家仆道:“我带來一车好酒。你将其中最大的一坛提來。其他的赠给方才与我同队的年轻人们。”   凤烨嗔怪她道:“你也是个沒出孝期的人。又是作乐又是饮酒。让外面那么多人看见。脸上光彩吗。”盛乐听罢羞愧地笑了一下。不再提饮酒的事。凤烨说:“我也带來一些好酒。本來打算庆祝真宁觅得良缘。既然她此时尚未怦然心动。我们只好向神明祝祷。但愿一会儿天降英才。”她说得俏皮。众人哈哈一笑。命人将酒开了。   那酒芳香四溢。连豪饮无数的平王也大声赞好。   凤烨亲自倒了一杯捧到素盈面前。道:“东洛郡王知道娘娘有众多食忌。这一种酒极为难得。诸种禁忌都不犯呢。郡王特意为娘娘找的。一直攒着。打算寻个时机送您。今日可巧。”素沉向父亲微笑道:“这酒只有一整坛。开了就不能放置。因此未能及早孝敬父亲。还望父亲见谅。”   素盈为难地向他们夫妻笑道:“不是我信不过两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可是还需将料方看一看。才敢喝。”凤烨笑道:“这有何难。”说着走出帐外。命人写一份料方出來。   崔落花将酒闻了一下。说:“似是有桂花。”素盈只得遗憾道:“我近來连桂花也忌了。”说着将酒赐给素沉。说:“郡王代我喝吧。预祝你场内游龙。技压群雄。”   素沉谢过恩就喝了一口。忽然怔住。凤烨这时回到帐中恰看见这一幕。顿时全无血色。手中的纸也掉落。素盈的心“嗵”的一沉。伸手就去推素沉的酒杯。   可是他仰脖喝完了。   “哥。”素盈慌了刹那。沉声道:“吐出來。”   她的慌张让大帐中所有的人端着酒杯呆住。只有素沉镇定自若地说:“娘娘为何惊慌。”   “酒中有异。”   素沉诧异地望着妹妹。微笑道:“娘娘勿开这种玩笑。那怎么可能呢。”   素盈抓着他的手腕急切地说:“你先吐出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晚了來不及……”素沉却向众人笑道:“的确是好酒。”然后镇定地望了凤烨一眼。说:“凤烨公主不会毒害娘娘。。那可是反逆。她不会的。”他见凤烨脸色依然苍白。额角冷汗也流出來。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擅长这一套。先回去休息吧。”   “不……”凤烨打着颤说了一个字。说罢抓住素沉的手臂。仿佛不抓住他。就站不稳。素盈看见她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但那话只有素沉能听见。旁人都不明白。素沉却坦然无事一般。扶她坐下之后如常进食饮酒。   平王妃关切地问:“不要紧吗。”素沉笑道:“母亲不必当真。是娘娘误会了。”   平王知道素盈一向多疑。今日当众闹出笑话。他尴尬地咳一声道:“娘娘今日精神不好。我们不便打扰。另外换个地方喝酒。”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人都赶出了大帐。素盈几步跟到帐前。依然紧紧地看着素沉。平王拦住她。说:“娘娘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若是指责旁人就算了。你偏像是揭发你大嫂。。别让你大哥下不來台。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盈不同父亲废话。径直命一名随行的太医去照顾东洛郡王。不一会儿那太医灰头土脸地回來说:“郡王将臣拦在帐外。说是沒事。”   “当真沒事吗。”   “臣看不出有何异样。不知娘娘要臣诊断何病。”   素盈挥手斥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其实她想不出凤烨有什么理由來毒害她。只是那一个瞬间寒彻骨髓。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   尔后不久。素沉与贵族子弟们入场。素盈沒法不紧紧盯着他。并且发现。凤烨与平王妃也同她一样紧张。   素沉本來是个马球高手。这一天仿佛状态不佳。飞快地追逐球时。忽然从马背上落了下來。全场惊呼。素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扶住身边的崔落花。在她眩晕的一刹。凤烨公主昏倒在地。   素沉被抬下场时。神智依然清醒。笑着对素盈说:“娘娘不要这种表情。。看來是我喝多了。”   素盈咬着牙说:“我知道定是这样。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球会还是继续吧。”素沉不好意思地说:“真宁与诸位公子才是主角。因我扫了大家的兴致。不好。我这就与凤烨回府中养着。娘娘不必担心。”   “好。”素盈目送他被人簇拥离去。又端坐着主持大会。然而沒有人能全心全意地关注马球了。素盈简直如坐针毡。好容易挨到比赛全部结束。迫不及待地要去探望素沉。真宁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她也急着去看自己的姐姐。两人索性轻骑快马。带着几个侍从就飞奔到凤烨公主府中。   平王仍不知轻重。道:“已请了高明的大夫。那大夫治过很多坠马的人。能够妙手回春。”   “我在这里等着。”素盈不客气地坐了下來。平王奇道:“从前可不曾见你这么关心你大哥。”素盈不知听见沒有。不理他。   那大夫在房中熬一种奇特的药。不一会儿就有滚滚浓烟刺鼻。平王捂着鼻子。直挥舞袖子。却见素盈一动不动。只好又在她面前舞袖。Www。。com代她扇开浓烟道:“不知这药里有什么东西。娘娘禁忌的东西多。还是避一避。莫要治好了你哥哥。你又病倒。”   素盈还是不理他。平王只得自己捂着鼻子逃到空气流通处。   白烟中恍惚出现一个轮廓。轻轻地低喃:“啊呀。一不小心。连自己的哥哥也被献祭了。”素盈吃了一惊。。她已经很久沒有看到这个幻影。她伸手一抓。白烟应手破裂。她抓住的是素飒的手臂。   素飒见她抓得用力。柔声问:“怎么了。”素盈见他还是好端端的。抓着他不肯放手。素飒知道她紧张。小声说道:“坠马这事可大可小。你守在这里也沒有用啊。外面的宫人托我进來。催你回宫呢。你已耽误许多时辰了。”   随便他怎么说。素盈只是一言不发。不一会儿。房中忽然传來平王妃一声怪异的惊叫。素盈立即站起身。平王妃的丫鬟跑出來说:“夫人晕死过去。快请大夫。”   素盈将她推倒一旁。大步走入房中。见那大夫手足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平王妃两眼反插。倒在素沉床边。素盈一见就明白了。走过去探大哥的鼻息。哪里还能寻到半分。再摸他的胸口。已凉了。若不是睿氏发觉。真为难那医生。竟舍不得报一声丧。还在折腾他。   素飒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呆住。两人都忘记去救助睿氏。睿氏自已却悠悠地醒过來。看着素沉唤了一声:“我儿。”定神片刻又恍然大悟。撕心裂肺地叫起來:“沉儿。”   平王听说素沉沒了。慌慌张张地跑进來。只看一眼顿时手足冰冷。过了片刻他大嚎两声。揪住那大夫就要往死里打。那大夫不住地大喊冤枉。说素沉摔伤并不严重。不知怎的一命呜呼。   房中乱作一团。外面等候的宫人们听说这变故。鱼贯而入向素盈道:“娘娘节哀。请先行回宫。待平王府筹备治丧。再依礼数……”   素盈一把将宫人们推向两旁。挟着怒气大步流星地走到凤烨房中。   凤烨此时已醒來。在床上半躺着。也哭得肝肠寸断。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却不管她这些。径直走上前便是一记耳光。真宁从未见过她这般发狠。也从未见过凤烨挨打。吓得不敢出声。素盈凶狠地对真宁说:“你出去。”真宁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连听也不敢听她们要说什么。   “你杀了我的哥哥……”素盈的声音颤抖。指着凤烨问:“为什么。。”   凤烨挨她一掌。反而止住了哭泣。   “杀死他的不是我。是我们。我和你。”凤烨凄然道。   “你在说什么。”   凤烨厉色看着素盈。说:“你自己知道你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素盈张了张嘴。喉头干涩:“睿洵他并不是我。。”可是又想。凤烨怎么会知道呢。一定不是说他。又道:“素璃她。。”话一脱口又想。凤烨不是说她吧。难道是说白信默吗。她不敢贸然开口了。   凤烨摇头冷笑:“你果然心虚。”她垂下头。边垂泪边道:“怪我一念杀生。怪你绝情至此……沉……他为什么要代替这样的你。”   “他不是替我。是替你。”素盈丢下这句话。苍凉地转身。双手捂着嘴呜咽起來。   第一口就尝出酒不对吧。明明可以不喝下去。可是不能在众人面前。让凤烨毒杀皇后的罪行昭然若揭……   “你是皇帝爱女。我无法说出你的罪。说服其他人相信。也许天下沒有人会知道你今日做了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素盈背对着凤烨。一面哭一面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我若知道有一个人仇视毒杀亲夫的罪行。我便要加上那个人份。來仇恨你。若是有十个人如此。我便要用十个人的仇恨來对待你。若是全天下皆如此。我就代全天下的人。來仇恨你。”   凤烨听了脸色惨白。捂着揪痛的心口。喃喃道:“那么你自己又对夫君做了什么呢。”   素盈看也沒有看她一眼。抹掉眼泪走出门外。对宫人们说:“公主的样子不大好。去召一位太医过來照看她。”   她的样子也不大好。素飒跟上她的脚步。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太奇怪。。娘娘疑心那酒。我出了大帐就拿给马喝。一点事也沒有。”   “不要说这个了。”仅在她一人的酒中落毒的方法多得很。不必拉全家人陪葬。凤烨只恨她一个人。不是整个后家。可是……素盈泪痕斑斑的脸上凝了寒意。   整个后家将要恨凤烨。   凤烨哭了又醒。醒了又哭。自己也不辨清醒还是沉睡。不知身在人世还是幽冥。忽然好像一阵阴风袭來。她睁开眼。见一片黑暗之中有个人影。   “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希望是他回魂。如果是來找她。那么她就跟着走吧。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却是个女人。   “你这贱人。”她气咻咻地走上前。苍老的容颜宛如鬼魅。她的面孔已抽搐。凤烨勉强认出是素沉的母亲平王妃。   “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他。”睿氏走上前。伸手去抓凤烨的脸。凤烨想不到平日雍容典雅的婆母。今晚狰狞如鬼魅。可睿氏不知哪里生出蛮力。而她连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沒有。“你不是什么皇家公主。你是该死的毒妇。”睿氏扳开凤烨的嘴。硬生生将一块金子塞到她口中。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睿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捂着凤烨的嘴。凤烨憋得喘不过气。喉头一哽便昏厥过去。睿氏直到看见凤烨喉头蠕动才松开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凤烨的胸膛。仿佛能看见金子一点点落入她腹中。   渐渐的。她绽开微笑。继而是呵呵的笑。安心似的吐了一口气。忽然她又沉下脸。恶狠狠地摊开手掌。掌中还有另一块金子。   金光闪烁。同那金酒杯刺眼的光芒一样。“郡王代我喝吧。”持酒杯的女人说。   “素盈……”睿氏一咬牙。转身就走了。   凤烨原本背过气。然而腹中难受。她又疼得睁开眼睛**。   看护她的两个丫鬟因害怕回魂。结伴去解手。回來时见凤烨扯着被单辗转。吓得去禀报平王。平王正喝酒嚎啕。听说之后急忙來看。凤烨已说不出话。只是伸着手乱抓。痛苦地折腾到天明才殁了。   东洛郡王素沉坠马而薨。成为春天的又一桩丧事。更令人叹惋的是。他的妻子凤烨公主。在他去世的那天晚上吞金殉夫。   皇帝痛失爱女。闭朝三日。见素盈也是终日戚戚。他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与素飒比较亲近。”   “陛下说的沒错。”素盈一边拭泪。一边说:“大哥是嫡子。集万千宠爱。父母厚望。与我们兄妹不是一种人。他的年纪比我大得多。我从小怕他。可越是长大越是明白。。理解他的感情。需要时间。可惜时间让我明白时。又让我失去他。”她说着又泣不成声。   皇帝心痛。说:“你可贵的兄长。与我珍爱的女儿。但愿在九天之上仍是神仙眷侣。我的凤烨。竟是那么爱他。” 44 倒相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宰相夫人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不仅逢年过节要大举布施。还斥资修建了一座尼庵。专救助世间苦难女子。每个月十五。她都要在庵中沐浴焚香。诵经礼佛。二十年來从未间断。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那天她并不在佛前侍奉。而是去扮演一个传说的主角。。前往玉屑宫的怀敏皇后的幽灵。“陛下化险为夷。令人欣慰。”她跪拜起身。说:“果真是李太医素行不良。令陛下久患不愈。”   皇帝笑了笑。李太医的确在变药方时有疏漏。说他蓄意谋害。却冤枉他。他沒有那样的胆量。也得不到值得铤而走险的益处。有这两样的。是另一个人。   皇帝胸中隐隐作痛。不得不用手按住前胸。他一直小心地防范太安素氏。却仍沒有躲过劫数。因为太安素氏之外。还有一个知道沉梦配方的人。含玄……他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冷了一下。   曾经以为宰相在等待素盈产子。在他推上后座的女人生下听他摆布的皇嫡子之前。他能沉得住气。对他放心只是因为。他沒有得到傀儡之前。不会对皇帝不利。   可是素盈只是一个幌子。并不是他的全部希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别人以为他在等待的时候。他心目中早选好继位者。现在终于公开了:他想要的下一任皇帝。是邕王的儿子。既然早就有了这个选择。反而是他最能够无所顾忌地下狠手。   “芳鸾。康豫太后的话你仍然记得吗。”   “铭记在心。不敢有片刻轻慢。”芳鸾说罢。心中已雪亮了。   “认真地看。”他说。“我已给了他除却皇位的一切。他却向邕王父子卖人情。想做一个无形的太上皇。若是他仍贪于权势而不知止步。。你帮他停下。”   “是。”   皇帝想了想。不无遗憾地说:“也许会伤及你的两个儿子。”   “那两个人啊……”芳鸾口气平平:“妾虽是康豫太后赐婚。亦害怕宰相以无子为由将妾休弃。那两个人的出生。不过为此。”   “那是两个孝敬的好孩子吧。”皇帝也叹惋:“太可惜了。”   四月入朝的这一批新臣。令很多人瞠目结舌。   他们一來就以李怀英为首。相继提出重组台阁。更置府司。这是明目张胆地要分割宰相权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宰相不屑同李怀英论争。但对着亲信不免泄露恼怒:“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左司谏。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他真以为。皇帝会对他的奇谈怪论保持兴趣。”   白信端疑道:“这位李大人年纪轻轻。可是做事很有魄力。口才又好。也许能蛊惑圣上。”   宰相嗤笑道:“圣上启用一班秀才。不过是因为他将发妻独子废为庶人。偏爱一个年轻的皇后。口碑渐渐不佳。今日借一群傻乎乎的年轻人再造伟岸形象。他真的会重用一群不了解他的朝廷的书生。”   分台阁一事果真石沉大海。不久之后。左司谏李怀英又提出科举定年。因材授官。   北国禁止睿素两姓以科举入仕。他们以种种途径占据显官要职。朝廷便沒有那么多空缺给进士。久而久之。科举形同虚设。后來十年八年不开科场也不是什么奇事。开科取士反倒是非常情况。老臣们亦知其中之弊端。然而他们更清楚的是:定年开科必然引來源源不断的新官。睿素两族的子弟定是不肯辞官让贤。到时又是大批的冗官冗费。兼有不停息的朝争。书生意气自然不管那么多。而皇帝显然有自己的打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竟很快同意了他们的奏请。当月就下了诏书命各州在今秋开科。   天下青衿为之振奋时。平王之流便不满意:“日后要让那些贫贱之人。对我们颐指气使吗。真是可笑。”说归说。老臣们看的还是皇帝脸色。一见诏书就知道皇帝将有大动作。有些皇族后族家有良田牧场。或是有强势的亲戚。原本就不在乎那芝麻大的官位。这时候趁势辞官让位。静观其变。若是日后天下太平。他们几时再去要个一官半职。亦是唾手可得。   这件事获得肯定。李怀英等人更加振奋。不久之后又提出:储位不可暂虚。应立储君。这一下触了许多神经。鉴于睿歆如今回到宫中。很多人犹疑不决。原本就主张立睿歆的人。得到了新力量的支持。更加精神百倍。宰相居然还是主张立邕王之子。令李怀英为首的一群青年和一些皇族长者大为激愤。以为皇孙在宫。宰相依然我行我素显然是故意错乱皇统。   皇帝有时将他们的言论带回后宫。当做笑谈。这一天又说到立储之事。素盈看着在宫中跑來跑去的阿寿。笑道:“宰相的顾虑。妾倒是能够理解。我亲眼见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不过邕王世子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现在的确懂事得很。可谁敢说他一定比阿寿聪明呢。阿寿现在还小。若是长大以后体貌瑰异、聪睿机悟。天下岂不要将今日引为憾事么。”   “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皇帝玄妙地笑了笑。“你看我。三天两头就要一病。哪里敢奢望看着歆儿长大成人。立储是当早定。皇后以为如何。”   素盈忙谦让道:“陛下折煞妾了。”她赧然说:“我不过女人的见识。陛下莫要嘲笑。。自然是膝下的孙儿强过别人的儿子。”   皇帝却不以为然。说:“当初先皇以遗诏传位于我。附了一句奇怪的话。你知道是什么。”他看着素盈期待的眼睛。说:“人人都以为。他应该传位给秀王。秀王既是皇后嫡子。又是他宠爱的儿子。但他说。‘朕爱秀王。更爱吾国。’我一直无法敬佩他。但是他说出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这一生恐怕很难超越他呢。”   素盈垂首道:“妾受益匪浅。”   皇帝古怪地提起嘴角。说:“若是不早定储君。以后要烦恼的就不止如此了吧。Www。。com”   素盈的脸色微变。沒法笑得自然。。钦妃的身孕越來越明显。算來要五个月了。她对隐瞒身孕一事毫不自责。仅仅说:“起初是不知道。后來想着多看几天再说吧。。宫里空欢喜的事情太多了。妾不敢劳师动众一番之后。又累诸位唏嘘。”   素盈从未想过。钦妃已经这个年纪。竟能轻松将这一胎保住。周太医说。钦妃身体极好。又有生产的经验。只要准备好临盆即可。素盈心中失落。亦不敢怠慢。本该怀胎七月再派产科医官随侍在侧。但素盈照顾钦妃年纪大。不到五个月时就派了医官值宿。   钦妃往日趾高气昂。怀孕之后却变得慈眉善目。众人都道这是胎儿影响母亲。此胎不论男女。必是一个贤儿。素盈得知之后心中冷笑:钦妃不愧是前辈。竟知道从这时就开始下功夫散布流言。   皇帝提起这话。分明知道钦妃不怀好意。为什么他这一次无动于衷呢。素盈猜不透他。回到丹茜宫就闷闷不乐地不再说话。   阿寿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臂。嚅嚅地说:“娘娘。”素盈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只觉胸口生疼。过了片刻才察觉到是被东西硌着。Www。。com她解开阿寿的领口看。发现他脖子上系着一根金线。下端挂着一枚琥珀球。是她赠给睿洵的香炉上。镶嵌的那一枚琥珀核桃……   李怀英说。他见到阿寿时。这孩子手里就抓着琥珀玩。这是他唯一带出离宫的东西。素盈将此视为冥冥之中的天启:阿寿要提醒她。不要忘记为什么做到这地步。若是不能让这孩子成为储君。睿洵岂不是白白地……素盈想着就亲自抱了阿寿到流泉宫做客。   钦妃有了身孕也算不上大腹便便。依然动静自如。素盈免了她拜。她便命宫娥们捧出许多点心招呼阿寿。素盈却嫣然道:“这么小的孩子。吃这些不太好。万一闹起肚子來。反而是我与姑姑的祸事。”钦妃听了便不勉强。与素盈闲聊起來。   阿寿初到流泉宫。好奇地仰着脖子四处乱看。流泉宫的宫女们一个个屏气肃立。沒有人理他。阿寿并不介意。他见流泉宫陈设与丹茜宫迥异。自顾自地到处走走看看。素盈起初还紧盯着他。一个不留神就失了他的踪影。眸中即刻流露出关怀。   钦妃不住地摇头。说:“我知道娘娘将睿歆视为己出。可视为己出。并不是真正的己出呀。Www。。com”   素盈干涩地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姑姑这般运气。”   钦妃高深莫测地莞尔一笑。仿佛在说:这可不仅仅是靠运气。她又向素盈道:“请问娘娘。平王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否在小时候因他对自己照顾不周。或是因他不懂自己的心事而怨恨过他。是否因为嫌弃他管得太多。希望远走高飞、远离他。人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外人呢。我不妨对娘娘说出我的担忧。。娘娘倘若将睿歆当做自己的孩子。哪怕做得再好。只要稍有矛盾。他就会在心里面想:‘如果我的亲生父母在。定不是这样待我。’”   “我怎么会将他养成那样的人。”   “人是很难说的啊。”钦妃从容地说:“请娘娘试想一下。。有那种想法的。如果只是一个叛逆的孩子。早晚要服你管教。可是。倘若是一个能够为所欲为的帝王这样想。你要如何呢。你与他不过是名份上的亲人。恐怕有一天会反遭其噬。”   她无所畏惧地看着素盈。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我的亲生孩子成为帝王……那就不同了。”   “想不到姑姑敢说出这些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冷笑道:“姑姑知道腹中一定是皇子吗。”   钦妃收敛笑容。缓缓地说:“我不会虚伪地说‘也许是个女孩儿’、‘也许轮不到我來操心储位’。我只会问‘万一是皇子呢。’”   钦妃深望到素盈的眼底。说:“万一是皇子。他就是圣上与我们东平素氏的孩子。庶子与嫡孙。又同是这么点大的孩子。到底有些难办。但是。娘娘不会坐视他屈居在睿歆那小儿之下吧。”   素盈漠然说:“待到姑姑生下皇子再说吧。”   “娘娘若不帮我。我只好去找别人帮忙了。”钦妃的口气风轻云淡:“我不喜欢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地应付。”   素盈无声地笑了一下。与她不欢而散。   太平湖上清光潋滟。半空云絮静静流淌。素盈心中有事。美景也难入眼中。   皇帝明明知道钦妃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拖呢。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她正闷闷不乐。宫女走过來说:“娘娘。平王献给您的东西。今日送到丹茜宫了。”   素盈曾向平王要几样素沉用过的东西。放在宫中寄托哀思。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她回到宫中。果然看见平王送來一只巨大的盒子。里面有素沉用过的笔砚、骨梳、扣弦等物。素盈见了忍不住又垂几点眼泪。命人郑重地收好。问:“是谁送进來。”   宫女答道:“是兰陵郡王亲自送來。此时去拜见圣上了。一会儿还过來。”   素盈正需要与人交心。得知他在便稍觉安慰。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素飒又到丹茜宫拜见。素盈见了他就忍不住悲戚。将钦妃的事情一股脑说给他听。   素飒微笑道:“姑姑的话当然有道理。娘娘。你应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已经得到一个孩子。”素盈低缓地说:“姑姑却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好处。过去她总说痛恨亲戚相残。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当真与她冲突。她也会六亲不认吧。”   “姑姑的想法虽然大胆。在见到男婴之前终归不切实际。”素飒想了想说:“宰相力保邕王之子。娘娘又怎么想呢。”   素盈闭上眼滤清思绪。睁开眼睛时判若两人。“左司谏李大人近來还会登门吗。”   “当然。大哥死后。Www。。com他到灵前痛哭了一场。”   “请哥哥回访时告诉他。不要再与宰相争执了。”素盈清晰地说:“告诉他。。邕王说。如果世子睿渤能够登极。他情愿与邕王妃共死。托孤宰相。告诉李大人。对方是抱着必死之心夺储。宰相是抱着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决心力争。他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官。若是不知难而退。恐有性命之忧。”   “若是他逼问消息的來路。”   “这种消息非同一般。哥哥怎么能告诉他來路。非但不能告诉他。还要叮嘱他不要深究。不要外传。”   “娘娘能摸准李怀英这人的动向吗。”素飒有些不放心。“我看他行事仿若冲动。实则颇有计较。单拿开科取士來说。天下以为他要为青衿扬眉吐气。我却觉得他提议分相权失败。已大致看清朝中分野。招揽士人入朝显然有意树立一支新锐势力。假设进士皆入他党中。不出三年。分相权之声定然汹汹。”   素盈的眉眼微微地弯了起來。她信心十足地说:“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放过这个打击宰相的机会。我也不担心。他真的傻到噤若寒蝉。”   素飒道声“知道了”。又说:“凤烨公主的几样常用东西。我已送给圣上。我见他十分哀伤。娘娘此时要过去吗。”   “不了。”素盈喃喃道:“我不确定自己能装出很怀念凤烨的样子。”   “他的身边不会留下空位。娘娘此时不在。那个位置就会被别人补上。”   “是呀……”素盈叹了口气。起身向玉屑宫走去。素飒也就顺势告辞了。   素盈走在丹茜宫后的小湖边时。瞧见真宁向湖心奋力地扔了一样东西。“公主扔掉的什么。”素盈含笑走上前。真宁僵了一瞬。素盈也趁机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不禁变了脸色:那是凤烨留下的发簪、发梳、胭脂盒。   素盈知道。每当发泄情绪的时候。真宁就会向湖里扔东西。或者说。向丹茜宫扔东西。。被素盈玩过的棋。以及被素盈戳穿之后。她把母亲留下的珍贵的出宫准条都扔了进去。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素盈定了定神。问:“为什么要扔掉呢。是圣上给你。让你缅怀你姐姐的吧。”   “那样的姐姐。也要得到我的缅怀吗。”真宁冷若冰霜。扬手将胭脂盒也扔进了湖里。“是她告诉我。若是办一场诗文大会。也许有人捉刀代笔。误我终身。马球大会上。我可以挑一位在狂欢之中乐不忘形、宠辱不惊的公子。那时候我觉得她真是太周到了。”   她说罢。将发簪“咻”一声远投入湖。“我不是傻子。我也看到她做了什么。”真宁说:“像神话一样完美的姐姐。原來是那样的。一个拙劣的下毒者。也要得到我的缅怀吗。”她说着又要将发梳扔掉。素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留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她好像不是那么可恶。她的做法似乎能够理解。”   “娘娘有预见未來的能力吗。”   “不。”素盈笑笑说:“但我有过姐姐。”   真宁听了默然。素盈拍了拍她的手。说:“这是把好梳子。是东洛郡王托宰相的长子。在榷场上重金求购的。我到现在也沒见过比它更美的玉梳。”她拿起玉梳看了一下。赞叹道:“南国不愧是物产富足啊。这样的宝物堪称无价。理应珍惜。”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真宁:素盈向來喜欢精巧美丽的东西。也算是见过无数珍品的人。此时见了一把玉梳竟能够赞叹如斯。   “确实是一把好玉梳。”真宁來回把玩。说:“南国太后殂时。他们的皇帝遣使送來几样遗物。其中的玉器质地也不过如此。榷场至多是个杂色商贩云集之处。宰相的长子只是个常年驻守榷场的买卖人。竟能弄到这样的货色。”她想着就对素盈笑道:“既然珍贵。理应孝敬娘娘。可这毕竟是死人用过的。不吉利。我就贪财收下了。”   同素盈分别之后。真宁急匆匆跑回自己的寝宫写了一封短信。又将玉梳与信包好。她知道这一天李怀英等人与宰相在彰武阁议事。她不想当着众大臣的面与李怀英私相授受。就亲自带了一个小宦官到彰武阁不远处。眼看着他将小包交给李怀英。她才折返。 45 逐猎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二十年來。有人敢在朝廷上当庭与琚含玄争得脸红脖子粗。   但沒有人敢弹劾他。   他的长子名下的酒楼。滴酒千金仍能生意兴隆。开了一年又一年。他蓄养的私卫。公开声称的人数是一千。但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们不仅与公主们的私兵一样配置利器。甚至请了专门的武师训练。他的两个儿子垄断国中的盐酒买卖。如果需要南国的稀罕宝贝。他常年驻扎在榷场的长子可以轻易弄到。   这些事不是秘密。可是沒人想过。用这些理由把宰相赶下台。   在朝廷上。一名年轻的御史突然跳出來揭发。很快左司谏李怀英和几个年轻人也加入。一起声讨宰相。勋旧老臣们看着。心想:真是奇怪。这些话为什么从來沒有人说出來。是所有人都胆怯得不愿意得罪宰相呢。还是……   他们想了想。觉得自己多年來容忍了。是因为这些事并不侵犯他们。这个国家有那么多的事情值得关心。为什么这几个年轻人一定要揪住宰相家里的事呢。   他们换个角度就明白年轻人们的想法:宰相能够凭一家之言断所有的路。若是不除去他。大多事情都办不成。“宰相要职。岂能一人常踞。”有个人冒出來这样一句。真是一针见血。   这不是论争。是攻击。可惜……老臣们在心中暗自摇头:像这样的事情。就算拎出來一箩筐。也不能让宰相伤筋动骨。只是白白得罪了他。他们这样想着。谁也沒有跟风。   琚相在朝廷上受到这样直接的攻击。貌似还沒有出现过。而他的神色却和平常沒有什么两样。   “台院有任何怀疑。尽管查吧。”他泰然自若地说着。扫了侍御史一眼。   那侍御史是他提名任命的。见到属下一个小年青跳出來弹劾宰相。已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宰相的口气波澜不惊。更加心颤。   皇帝看到这场面。Www。。com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冷冷的。又像是很随意……在他身后持障扇的两名宫女皆是宰相选拔。侧面隐隐见他模棱两可的表情。觉得和平常有细微的不同。   皇帝似乎一时想不出绝好的处置。沒有立刻做出决断。说:“这事交给御史台吧。”然后又问:“今日还有何事。”   宰相便道:“陛下。五月一向要行祭山仪。所幸陛下近來龙体大好。应当命礼部及早安排。往年祭山仪后要春猎。出猎与否亦请陛下早做定夺。”   皇帝微笑颔首道:“祭山仪乃本朝第一大礼。不可怠慢。春猎之事。朕再细想。”   一场流火乱窜的朝争。在他们优雅从容的对话里悄无声息了。   素盈在丹茜宫听说朝上乱箭齐发。不禁莞尔。动嘴斗敌。需要正义为伴。动手斗敌。却要能力。一群人到底都是书生。只知道夸夸其谈。其中居然沒有一个好射手。令人遗憾。她若仍然引而不发。日后放出一箭便突兀了。她知道皇帝必定要她筹备祭山仪的事。果然皇帝午睡醒來就唤她去。   素盈从不过问朝上的飞火流光。非到皇帝问她。她才议论一两句。这一天皇帝像是有意要听她的心思。很自然地说到了宰相被人揭发的种种劣迹。素盈却将头一低。效仿金人之箴。皇帝开玩笑道:“皇后是在心虚吗。莫非平王也在宰相两个儿子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平王平日虚张声势罢了。哪有作奸犯科的胆子呢。”素盈曼声低语:“陛下所说的这些。让妾想起來一件事。。前些日子。素璃曾经送了一封信给妾。说她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杀睿洵的证人。又有多种物证证实宰相受财卖官、私藏军器、榷场买卖禁物。”   皇帝神色不动。问:“那么证物在哪里呢。”   素盈浅浅嗟道:“陛下也知。那正是宰相提出要以邕王世子为嗣的当口。妾拿到素璃的信。不知是真心检举还是谎报诬陷。Www。。com还未來得及回信。素璃就丧生火海了。”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凤烨曾送一样东西给妾。妾当时看过。只是不信。今日可不敢断定了。”   皇帝微挑眉峰。道:“她们都同你亲近。不曾对我透露半分。你还攒着什么稀奇东西一并拿出來看看吧。”   素盈亲自回到丹茜宫取了信。拿给皇帝过目。   皇帝见一张纸被撕成三条。问:“怎么撕了。”   “这封信控诉荣安公主的夫婿。”素盈说:“妾原本觉得。仅仅凭一个奴婢的话怀疑一位驸马。未免荒唐。后來驸马殁了。何必大张旗鼓地追蔑死者呢。”   皇帝将信拼在一起默默地看了。又看另一封。叹道:“的确是素璃的笔迹。墨迹犹在。人已不知在碧落黄泉……你真是会藏东西。这般要紧的内容。从宣城送到宫里。不知转几次手。你竟保到今日。”素盈低眉道:“这信非同小可。妾拓着这一件临摹了一份。临的那一件果然丢了。”   皇帝收了两封信。道:“若是当真如信中所说。睿洵、素璃之死与宣城大火也有些蹊跷了。可惜当日从宣城幸存的人。沒有一个能说清呢。”   “妾知道有个人能够说点门道。”素盈道:“李大人的夫人当日能有保护皇孙之功。自然亲眼见证过。只是她受惊过度。病了好一阵儿。沒人去打扰她。”   皇帝无声地微笑一下。说:“李怀英是个赤诚效国的年轻人。勇气可嘉。你改日慰问她的夫人。也是应该的。”   素盈款款欠身道:“妾明日就召她进宫來。”   冯氏这辈子沒想过能踏入宫廷。引她入内的宦官宫女个个精致非常。所过之处尽是金阁玉阙。气象恢宏。皇家规矩森然。她几乎不敢多出一口气。皇后却十分和蔼。虽沒有格外的亲热。那体贴的口吻还是听得出來。   冯氏起初以为她的丈夫整日生事。皇后拿她入宫來。训她不能规劝丈夫。可皇后只是问她病情如何了。平常如何调养。不一会儿。一位年老的公公也來致意。冯氏听皇后介绍才知道是皇帝的亲信潘公公。冯氏受宠若惊。言语更加小心。   坐着闲谈了一会儿。素盈深深地叹惋:“宣城那么多人都丧生火海。你能够死里逃生。真是造化。可这些日子也苦了你。”   冯氏听她提起。想到迷雁与自己几步之失遂成天人永隔。不禁落了几点眼泪。素盈安慰她后。说:“想來离宫中一定是人手不够。或者那些奴婢们不谙规矩。否则怎么会不留心炭火。惹出这么大的惨事。”   冯氏当即眼泪涟涟地跪到她脚下。说:“娘娘。离宫众人绝非死于火灾。妾亲眼看见当日离宫角门有來路不明的黑衣人把守。与妾一同逃出的姐妹。冒死通知飞龙卫搭救。结果不知所踪。倘是火灾。偌大宫门。怎么会除了妾之外无人逃出。”   “能够躲过飞龙卫潜入宣城。”素盈道。“这会是什么人。”   冯氏不知顺水推舟。老老实实地说:“妾不知。只是听外子说。他曾在道中见过一队黑衣骑士离京。不知是否同一伙人。”素盈见此人木讷。便不再追问她。   待冯氏告退。素盈与潘公公便到玉屑宫禀明此事。皇帝听罢就问:“李夫人为人诚实吗。”   潘公公回答说:“这位夫人实在得很。不是乱说话的人。”   皇帝心寒道:“竟是有人行凶。离宫终究是皇家庭院。有人在皇家离宫行凶。去查祸因的官员却连一句相关的话也沒说过。真是废物。要他们干什么呢。换一位聪明敢言的御史去查吧。”   然而聪明敢言的御史。也仅仅查到宫中的确有过搏斗。失落在庭院中的一枝长烛台被削成了两截。至于是什么人所为。却查不出了。皇帝听闻后。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只说了一句:“骑士是从京城离开。凶器是能将铜器削为两截的宝刃啊。。这很常见吗。”   御史知他心中有谱。只得叫一声苦。编列京中宝器。以查案为由。拿了黄铜烛台一一去试。号称吹刃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通常名声在外。主人沒法隐藏。算來不过十余柄。都能够将铜器削断。却要费些力气。断口也不及宣城的那么利落。   这一番折腾。京中便沸沸扬扬。都知道了查剑之事。宰相得知御史上门求他的焕雯。怒道:“当我也是疑凶吗。将他赶走。”御史只得硬着头皮向皇帝回报:“京中并无此物。”察觉皇帝不满。御史又道:“沒有试过的。只剩下陛下的冰洗与宰相大人的焕雯了。”   皇帝当即命尚宫取來冰洗说:“试吧。”御史本是文官。提刃向烛台比划了一下。一剑下去就将烛台削为两截。他惊得看了看宝剑。定神说:“断口很利。”   宰相得知皇帝的剑也试过了。自己再无由拒绝。御史再上门时。宰相冷笑道:“刀剑无情。大人小心。”他说得阴森。御史却不畏他。烛台应手变成两截。御史赞道:“不亚于圣上的冰洗。”当日就回报道:“京城中只有陛下与宰相之剑所削烛台断口锐利。臣冒死请求彻查宰相。”   “那么……”皇帝终于对他微笑说:“你就去查吧。”   然而这位御史出宫门之后马匹忽然受惊。发疯似的在大道上疾驰。不出二里就将他摔下马背。御史当即气绝了。   很快御史台三院遍知此事。连原本无所偏倚的一些御史也义愤填膺。宰相虽然向來跋扈。但一直对台官们留有敬意。出了人命。他们才知道他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遇事时照样会下毒手。   这位御史出殡当日。三品以上的台官守着御史无私交的规矩。沒有到场。但也婉转向家属致意。四品以下的台官不受此规矩约束。不少人都赴灵前亲身祭拜。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德书院有上百名学子沿路送他的灵柩。一时间白衣塞路。号哭动天。连御史的家人也吓了一跳。学子们一路痛哭至坟地。又在坟前化了耒文。痛惜国家失去一位正义直言的好官。号召天下承他遗志。   这名御史原本不出奇。一死之后天下闻名。都道是难得好官。   宰相知道种种怪事。自当是李怀英从中挑唆。更加恼他了。   风波过后。皇帝还是决定要在崇山狩猎三日。大批的随行人员当中又添了一众太医与医官药官。各处将名单、物品拟出。几乎能带的人都带了去。   睿歆不在单子当中。   让那么小的孩子随猎史无前例。废太子洵、秀王深凛这些在天子身边长大的宠儿。都是在六岁随驾出猎。但是。只有疯子会让那么小的睿歆与宰相的爪牙。以及怀孕的钦妃一起留在宫廷里。素盈悄悄地找到潘公公。说:“公公是明白人。睿歆势单力孤。我不忍离他左右。请公公委婉劝说陛下。”   潘公公弯腰笑道:“娘娘不必担心。”   并不是所有忠心的人。都能够长长久久地为皇帝贡献忠诚。多数时候不是因为他们变心。而是因为他们的忠心用得不够聪明。皇帝不再当真。潘公公能够做一个长达四十年、效忠两代帝王的忠臣。自然有他的不二法门。   在皇帝还沒有下决心的时候。聪明的忠臣不会对邕王世子和睿歆做任何扬抑。只有皇帝才有权挑剔他们。但忠臣不会让他们当中的一个死去。令他的皇帝失去选择。他更不能让有皇帝直系血统的那一个继承人遇险。   “老奴的手脚耳目不再灵敏。不适合猎场。该让年轻人陪伴陛下了。”这天潘公公对皇帝说:“请让老奴留在宫里。也可以照顾皇孙。”   皇帝笑道:“刚刚说自己手脚耳目不再灵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又要去照顾歆儿。你怎么能照顾得來呢。”   “可是陛下与皇后信得过的人。都带在身边。”潘公公惆怅地说。“小孩子在这个年纪很容易遇上三灾八难。老奴在宫中照看他。至少知道发生状况去何处找人來帮忙。不至于叫天不应。”   皇帝失笑道:“说得这么可怜。简直像是沒人理会的鳏老孤儿。”他顿了一下又说:“猎场上真刀真枪可不比宫里轻松。不过……歆儿是个命大的人。带他一起去吧。”   猎场上依旧是翠茵苍穹相照映。   这样的场合。原本一个区区的左司谏无缘得见。但皇帝近來很喜欢李怀英。时常让他在身边谈古论今。连狩猎这种场合也带他來。皇帝还沒有养出骑马的力气。可是看着贵族们策马扬鞭。他按捺不住。乘着马车向草原上奔驰去了。李怀英根本不懂得狩猎。而素盈在照料皇孙。沒有出猎。两人一起在大帐前远眺风景时。素盈忽然有感而发:“我第一次來的时候。才十四岁。第一次來到。就遇见一桩凶案。”   “凶案。”李怀英疑惑地看着她。   “宰相说是南国的一队刺客行刺圣上。被他与卫队撞见。全数剿灭了。”素盈浅浅地笑着说:“其实是睿洵埋伏了一队人马。要一举杀死宰相。先斩后奏。”   李怀英听了有些发晕:“为什么宰相沒有借机生事。反而栽赃南国。”   “他借机生事了。当时的皇后身边有一名女官得到圣上宠幸。他说她是南国的谍人。那女官当即被带回宫正司处置。但她还沒有回去就死了。”素盈不紧不慢地说:“那时皇后是素若星。宰相对后宫与东宫留有余地。今天他的处事方式大大不同了。”   李怀英慷慨笑道:“微臣并不畏惧。”   “我知道。宰相不会真的杀死你。你们这样的人从不畏惧死。杀了你。会激怒你的同类。”素盈说:“所以我不是劝你逃避。”   “那么娘娘究竟想要微臣做什么呢。”   “想请你去看一幅壮观景象。”素盈向身后唤了一声:“卫尉。”白信则昂首走上前。躬身施礼。李怀英知道此人是丹茜宫卫尉。官阶高于自己。他虽不齿信则是个宦官。亦行了一礼。白信则忽视他眉目间的不屑。泰然答礼。   “李大人。请跟着他。”素盈说:“到时候就知道要你看什么。”   李怀英半信半疑地跟着白信则上马。在一队精锐的护卫下穿草越林。不多时來到一片长草丛中。“请李大人下马。”白信则说。   李怀英一跳下马就被长草沒顶。“不要再往前走。”信则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拨开眼前的草丛。长草丛缓缓地落成一扇缓坡。居高临下可以看见下方一片声势恢弘的人马在远处驰骋。为首的是宰相琚含玄。矫健的姿态完全不逊色于少年。   “大人能看清吗。”信则问。   “看得很清楚。”李怀英感叹:“比追随圣上的人还要多。”   “那么大人能看见那些人的面孔吗。”   “能认出一些。”   “哪些认不出呢。我來帮大人。”信则说。   李怀英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那个穿蓝衫、骑白马的是……”   “那是武威郡王。因他祖父帮助圣上登极。他家曾经红极一时。他的姑姑是贞妃与文妃。如今一死一出家。他的姐姐怡媛曾经生过一个皇子。母子都殁了。他曾经领兵打仗。战绩一般。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家中一个女儿曾经在慈明四年入宫。后來被拨到东宫充任女官。东宫那些事您也知道。有女在宫亦是不济事。他投靠宰相也是无奈之举。”   李怀英吃了一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想不到能从一个宦官口中听到一部家史。   “那个骑红枣马的……”   “他和他旁边那些穿玄绫裤子的。都是南安素氏。恭嫔与景嫔家的子弟。南安素氏自有家规。家中有长者病。年轻人玩乐时都要穿玄绫裤子。提醒自己不可恣意欢谑。每次宰相出猎。他们都要助阵。”信则顿了顿说:“听说南安素氏黄金满屋。是因为在琚云垂的盐买卖中分一杯羹。这是传言而已。。朝廷明令禁止睿素二姓染指茶盐酒的生意。”   李怀英多个心眼。问:“南安素氏当中。有要紧的人病了。”   “南安郡王中风。情况不大好。光是用人参的钱。就够养活一个县。”   李怀英又问了十几个人的來历。信则全部对答如流。诸人与宰相有什么样的瓜葛。又有什么样的传闻。与宰相相交得了什么好处。或是暗地里对宰相有什么样的不满。他一概知道得一清二楚。李怀英见他回答这些的时候十分坦诚。便趁势问:“大人可否告知。娘娘要我至此的用意。”   信则好整以暇地回答:“两军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时。擒贼先擒王是个很好的战术。可是大人不要忘记。您与宰相并不在对等的位置上。您凭什么去擒他呢。想擒王。不如先好好地在他周围下一点功夫。”   李怀英向來看不起宦官阉人。此时听他一席话却不由得汗颜。又不由得问:“既然皇后娘娘的功夫已经下到此处。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呢。如果她告诉圣上。宰相结党营私。傲睨得志……”   信则又以淡然的口吻回答他:“大人说出这种话。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处境啊。圣上并不喜欢皇后对朝中要职指手画脚。况且娘娘知道。宰相之职早晚要新人代旧。她却是要继续留在宫中的。试问。倘若大人成为下一位宰相。宫里有一个能用三言两语令你下台的皇后。你能否安心。”   李怀英低头道:“这样说來。Www。。com娘娘是在利用我。”   “是利用你。还是帮助你。大人自己斟酌。”信则又说:“我不了解大人。不知道您的悟性是否足够行走宫廷。倘若是我。我不会拒绝娘娘的美意。否则圣上也会觉得可惜。”   “圣上吗。”   信则带着轻微的轻蔑的眼色。望着这个不够狡猾的青年:“他为什么会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冒犯宰相。为什么带你來打猎。却把你留在营地呢。”他不无遗憾地对李怀英摇摇头:“有时候打击敌人。并不需要威猛的巨矛。而是一根足够毒的细刺。皇后娘娘交给你多如牛毛的刺。圣上正在等着你把这根刺让他看。不要辜负他们两位呀。”   李怀英听得汗涔涔。他一直觉得皇帝被蒙蔽。皇后为人诡秘令人费解。   今天才发现。也许是他太不了解他投身的这个世界。   春猎结束不久。第二波弹劾宰相的风潮又开始了。这一次却沒有啰嗦地罗列许多罪状。只列举了一条:宰相窜通牧官。数次谎称西国群盗将马群掠去。实则马匹由宰相长子贩入南国。前后总计五百三十匹。此后又以所获资财私购南国青白盐。由宰相次子贩入国内。牟取暴利。   这骇人听闻的言论一出。朝野震惊。皇帝钦点一名钦差究办此事。宰相一见就领会三分:那位钦差姓冯。因与李怀英的夫人同姓。不久之前认了冯氏当干女儿。   很快。案中所指牧守全数下了台狱。御史台识得形势。况且对宰相衔怨未解。十分尽心尽力地彻查此事。琚相曾在御史台内安插高官。御史们彼此心知肚明。索性将他们架空了放手來查。很快牧守就对谎称马匹遭劫之事供认不讳。   受牵连的南安郡王一家。原本对贩卖青白盐的事情矢口否认。恭嫔与景嫔为人滑头。偷偷地叮嘱自家人一口咬定只是从琚云垂处弄來些盐。不知盐是南国來的。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自己只担一个违禁卖盐的罪名就罢了。   贩卖南盐虽不是重罪。却让云垂懵了。他多年不曾亲自打理。每年阅账。账目上清清楚楚并无一丝可疑。如今发生这事。他觉得冤枉也无计可施。私鬻马匹是死罪一条。可诏令去捕琚星展时。他早逃入南国不知所踪。   宰相之子戴罪叛逃更令天下哗然。琚相何等眼色。看得出这是皇帝要他的好看。   他身边的同党们已养成了不吃亏的脾性。此番受到打击。便有人蠢蠢欲动。向宰相进言:“相爷为皇家鞠躬尽瘁。一朝被猜忌。就三番五次地被中伤。。相爷何等人物。天下是相爷为皇帝平定。朝政是相爷代皇帝操持。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难堪。不如……”   琚相登时变了脸。:“不准再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白信端抱拳道:“相爷。我等并非夸夸其谈。而是真心认为相爷之才能足可称帝。”   琚相冷笑道:“你们想当改朝换代的功臣。另寻明主吧。琚某胸无大志。看不出皇帝虚名有什么值得羡慕。坐在那位子上。要受重重的束缚。僭越那位子。更是给了别人攻击的理由。何必贪图一个名号导致身败名裂。”   “相爷。皇帝既然已经生出异心。不得不有所防范啊。”   “难道我不知道么。”琚相不同他们多说。只是在这一天悄悄地请了一位女官密谈。   他的爪牙沒有他的首肯。纷纷偃旗息鼓。而琚含玄自己。挑了一个日子披头散发。一步一叩。膝行至玉屑宫。   素盈与皇帝正在宫里。见他额角血流如注。衣服上也是斑斑血泪。两人都惊了一刹。   “陛下明鉴。罪臣确实曾收受牧守馈赠良马。然而其时总在罪臣、内子或逆儿的生辰。牧守或赠良马二十双。或赠三十对。不知不觉。数年之间的确数目可观。罪臣以为此系牧守私有。一番好意不忍拒绝。绝不知道此乃谎报劫掠所得。”   琚相说得声泪俱下。又道:“若说罪臣为贩马与牧守勾结。更是令人倍感荒谬。陛下待臣天高地厚。恩赏不绝。臣家自有成群奴婢、金玉满堂。五百匹马即便绝代佳品。不过黄金万两。罪臣何必为万两黄金断大好前程。孽子星展目光短浅。利令智昏。竟将所得之马贩售外国。其行径足够天诛地灭。罪臣已正告天下。将之逐出家门。此后琚星展之死活。罪臣不闻不问。”   他再三叩首乃至于血染兰毡。口中不住地说:“孽子云垂。近年将生意交由下人打理。懒于过问。私贩青白盐一事。实在是狡狯之仆自作主张。娘娘也知云垂为人驽钝。不敢逾规矩半步。怎会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罪臣教子无方。甘愿受罚。但请陛下明察秋毫。还云垂清白。”又向素盈道:“云垂乃是娘娘四个外甥的亲生父亲。求娘娘为稚子动恻隐之心。”   素盈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然而她也知道。若是放过如此狼狈的他。他立刻会精神抖擞。到时候。害他狼狈一刻的人。将要万劫不复。皇帝的涵养好过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同宰相寒暄:“台院尚无定论。宰相不必悲切。回府上调养伤口。静候消息。”   宰相又再三叩首。才期期艾艾地出了玉屑宫。宦官们麻利地撤走了血染的兰毡。素盈微微地叹道:“陛下终究还是陛下。”   “怎么。”   “外人以为陛下二十年挈肘于宰相。以为宰相权势熏天蔽日。可是陛下只一弹指。便是云净天空。”   “皇后。那不叫做‘挈肘’呀。那叫做‘放纵’。”皇帝狡黠地笑了一下。揽住素盈的肩。说:“我放纵他。不是亲信他或者畏惧他。而是我了解他。他不会产生谋取皇位的念头。他喜欢坐在宰相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可是让宰相独揽朝政……不是什么好事情。”   皇帝耸耸肩。说:“他的确一人独断朝廷是非。平心而论。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也有决断大事的能力。他选用的人也有可圈可点的良才。并且。他做出的许多决定正合我意。”   他又露出那种狡狯的笑容:“这不是很好吗。宰相当权。天下不会绝望。遇到不满总会想。‘只要换掉这个坏宰相。一切都会变好’。所以他一年之内遇刺四次。而我。十年也沒有四次。”   他静静地凝望着素盈的眼眸。动了动嘴唇:“如果失去这扇屏障。人们会怎么想呢。‘都是因为皇帝无能。换一个人当皇帝。一切都会变好’……”素盈忽的哆嗦了一下。   皇帝落寞地说:“不是他一直骗了我。是我一直舍不得他。铲除他有什么好处。反对他的朝臣取代他。做他做过的事。自古至今都是这样。”   “现在你不会说‘陛下终究是陛下’了吧。”他向素盈微笑。说:“我和他。不过是两个自私的家伙。他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想承担所有的责任和过错……”   素盈垂下眼睛。幽幽地说:“陛下以前从沒有对妾说过这些。”   “以前不需要对你说这些。”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宰相呢。”素盈问:“他始终是勋贵老臣。”   皇帝想了想。说:“也许让他去做一个小官吧。”   宰相出了玉屑宫。一路悲怆。行至将出宫门。有人气咻咻地追上來。唤一声“相爷”。他回头。看见潘公公身边的一名小宦官。   这宦官在玉屑宫里毫不起眼。宰相却与他熟识。他拿出一条白绢给宰相。说:“相爷请用。”宰相用白绢轻轻地捂上伤口。伤虽不见了。脸上的冷峻犹然。“他们怎么说。”   小宦官垂下头低声道:“说是要将相爷降职。”   宰相胸中气滞。急忙深吸两口气。才淡漠地说:“多谢你报信。”他将染血的白绢交还小宦官。又说:“烦劳你务必将此物送给玉屑宫里的赵令人。她与我有些交情。我一走出去。今生恐无缘再入宫廷。留白绢容她睹物思人。”   小宦官曾领受过宰相的恩情。时不时将皇帝言语偷偷传递给他。。这已经是泄露宫秘的大罪。至今却不曾为他偷传过任何东西。   此时见宰相伸手递來白绢。神情不容置疑。小宦官只得接过來。也沒有问赵令人是哪一个。他向來在御前侍奉。虽不认识很多后宫中的令人。也知道宫中女官虽众。异姓女官极少。皇帝身边更是遍布睿素二氏。稍一打听。就知道赵令人是玉屑宫奉馔令人。他不愿辜负宰相之托。将白绢交予赵令人。心中却暗暗嘀咕。不知宰相与奉馔令人有何瓜葛。 46 刺杀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很久沒有这样安然地入睡。似乎进入宫廷之后。她还从未这样满怀期待地盼望明天來临。   她想。当她醒來的时候。再也沒有“琚相”这个人了。至于琚含玄变成什么。她不在乎。只要他不是琚相。就沒有极力拥护邕王世子的人。这已足够了。   可是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摇醒。   “什么事。”素盈睡眼惺忪。而她面前的人。牙齿颤的说不出话。   素盈定睛看见是个黄衣宦官。声音立刻变得尖厉。“什么事。。”   “圣上……圣上……”   素盈不需要听他说完。立刻披上衣服向玉屑宫跑去。吴太医面如死灰。连周太医、高太医、刘太医、卫太医也在。仿佛太医院倾巢出动。素盈不祥的感觉更重:聚集这么多人的时候。面临的往往不是一个凭借人数就能解决的问題。她分开人群。扑倒在皇帝的床边。   他的心跳还不及她的颤抖明显。她见状。心也快要不跳了。   他的面容宁静。她沒來由地垂下一串眼泪。Www。。com颤声唤:“陛下。”   他沒有理她。   她转过身。泪眼婆娑地向太医们哽咽道:“任何人、去找任何人救他。”这完全语无伦次。太医们却明白得很。吴太医说:“臣斗胆。请娘娘传王鸣鹤入宫。”   “他在哪儿。立刻让他來。”   吴太医急匆匆地离开。素盈问那些太医:“怎么回事。”   他们说:“听宫女说宫里有一声响动。进來时。陛下落在床下。已是这样了。”   “我问的是他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周太医缓缓地说:“臣们认为是中风。请娘娘來。是想请娘娘做好准备……万一……”   “沒有万一。”素盈厉色道:“你们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是要圣上等死吗。”太医们面面相觑。道:“臣们已灌过参附汤。但愿圣上能够苏醒。”他们又道:“事关重大。请娘娘传机要大臣入内。以防不测。”   素盈至此方知生离死别近在咫尺。   “什么。”她盯着皇帝的面容。瘫坐在地。   太医们见她浑然沒有主意的样子。便转眼去望秉仪崔落花。崔落花叹口气。就在玉屑宫内制成懿旨。传元老重臣入宫。   吴太医领着王鸣鹤來得早些。年轻人一见皇帝的样子。就紧紧地蹙起眉。吴太医这些日子受王秋莹所托照顾这年轻人。与他相交颇深。知道他一手金针厉害。便不住地催促他。王鸣鹤却不慌张。仔细审视过无声无息的皇帝。才道一声:“请娘娘回避。”   崔落花与潘公公上來将素盈搀出。素盈抬起泪眼就看见:宰相又穿上朝服等在门外。他额上的绷带还带着血迹。脸上的狼狈却再也寻不着了。见到素盈只说一句:“娘娘节哀。”   素盈回头向玉屑宫里望一眼:她几乎可以预见。皇帝若是死了……明天御史台的高官们就会反口说。宰相是遭人诬陷。琚星展是无奈避祸。琚云垂买卖南盐是无稽之谈。他依然大摇大摆地当宰相。大张旗鼓地鼓吹邕王世子才是皇位的合适人选。Www。。com然后……   不。这一切不能发生。这不是她应该得到的一年。素盈心中发狠。猛抬头看见吴太医又惊又喜地跑出來说:“圣上醒过來了。”   “是醒过來。还是活过來。”宰相不冷不热地问。“是醒片刻。还是。。”   吴太医脸上的喜色顿消。无颜面对素盈期盼的目光。讷讷地说:“恐怕只在一时。”素盈便要冲进去。宰相却伸手将她拦住。说:“这时刻不属于娘娘。请容臣们进去聆听遗诏。请您静待宦官延请。”   素盈面失血色。。倘若宦官真來请她。那便是皇帝龙潜。要她去梳头临哭了……她眼睁睁看着宰相与诸臣鱼贯而入。而太医们被一一赶了出來。王鸣鹤最后一个走出來。素盈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腕。说:“他会杀死他。”   王鸣鹤怔了一下。看着这个苍白惶恐的女人。忍不住轻声安慰她:“不会的。”   玉屑宫中静得可以听见空气震动的声音。琚含玄仔细地听了听。发现那不是空气震动。是他的心。诸位大臣关切地张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看见皇帝微微地睁着眼睛。   琚含玄专横地说:“陛下让我过去。”说着他就走到床前。跪在皇帝床头。为避嫌疑。他的双手放在膝上。可身子将皇帝的脸挡住了。诸臣均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不清也听不清。   “陛下。你变成了这样……”琚含玄背对诸臣。流露出悲情。而皇帝似乎连眼睛也无法转动。   “原谅我。。如果你能够一直活下去。我会一直对你忠心不二。可是。你病倒了。”琚含玄深吸一口气。用更加低的声音喃喃:“那一刻我终于真正明白。。我可以同你出生入死。可我不能等到你离开之后。任你的儿子宰割。陛下。原谅我。我不能陪你死。”   他说到此处终于沉默。无言片刻。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原谅我。现在竟松了口气。。原來我一直怕你。几乎透不过气。”   皇帝转过脸看了他一下。说:“最后一件可以原谅你。”   琚含玄如被五雷轰顶。惊骇地动弹不得。诸位大臣都听到皇帝说话。立刻一拥上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纷纷道:“陛下。觉得如何。”   “还能动。”皇帝说着。手指动了动。   怎么会这样呢。琚含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紧紧地抿住嘴。   “临睡前喝了一点酒。”皇帝若有所指似的。说:“呵。这酒可真厉害啊。”   琚含玄宛如失色的泥塑。明白了吴太医所说的“一时”不是“一刹”。或许是三日五日、三月五月……他在戏弄宰相。是床上这人的授意吗。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这样呢。他长长地呼了口气。仿佛很欣慰很放松。说:“既然陛下无碍。容臣等告退。由太医继续服侍陛下。”   “你们都去吧。”皇帝很疲惫似的说:“留皇后在此守候就可以了。”   重臣们迟疑着退出之后。素盈听到传召。立刻奔至床前。含泪喊了一声:“陛下。。”   “嘘。”他说。“别声张。说你不放心。让吴太医和那个年轻人留下。”   素盈急忙照办。又问王鸣鹤:“圣上是中风。会恢复吗。Www。。com”   王鸣鹤道:“不是中风。”却也不乱说皇帝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同王秋莹一样守口如瓶。   宰相匆匆地回到家中。见一片灯火通明。家人都在等他。得知皇帝仍在。他们也不知是悲是喜。各自回去休息。宰相将云垂拉到房中。说:“立刻收拾细软。准备良马。挑几个可靠的家人。带上你的孩子们。。我们走。”   云垂惊道:“去哪里。”   “去找你大哥。”宰相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朝服。说:“去南国。”   “大哥在哪儿。”   “在我的一个朋友家中。”宰相如此回答。飞快地从箱子里拣出两三样东西。说:“莫要贪多。两刻之后就出发。”   “那母亲呢。”云垂说着要去告诉芳鸾。   宰相一把拦住他。说:“我自己去告诉她。”   芳鸾察觉到。今夜的事情十分蹊跷。今日宰相去求情。说皇帝不为所动。说他明日可能会被贬官。今夜。皇帝就暴病。   “一切都像陛下说的那样啊……”芳鸾心中默默地说着。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拿出一支匕首。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急忙将袖子放下。遮住了匕首。   “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琚含玄背对着月光。说话时口气柔和。芳鸾警惕地看着他。他又说:“我有些事情与你说。哦。对了。明天是十五……这些事你会从圣上那里听到。出了这么多事。明日你还是不要去宫里了。”   “你果然一直都知道。”芳鸾微笑了一下。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可是二十年來一次也沒有阻挠。”   “我成全还來不及。为什么要阻挠呢。”琚含玄浅浅地笑着说:“如果皇帝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一定会生出许多猜忌。让他信赖的人。把我的生活点滴告诉他。定期让他安心。。这不是很好吗。夫人。你辛苦了。这件事情再也沒有必要。有一段旅程。是属于另一些人的。你站在自己的终点。目送我们吧。”   芳鸾立刻抖刃去刺他。他轻松地躲开。反手一下打在芳鸾的后背。   只是那么一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芳鸾一点感觉也沒有。又回身去刺他。却看见他手里的长锥染血。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芳鸾这时候才觉得背上剧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都染上血。匕首也失落在地。“夫人。不止是我从來不喜欢你。”琚含玄扶住她。面不改色地说:“皇帝也从來不喜欢你。。他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何必借助你的手。只是让你以为自己很重要罢了……傻女人啊。”   “母亲。”云垂闻声而來。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的父亲若无其事地丢掉长锥。目不斜视地走了。而母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云垂大声叫着“來人”。却沒有人來帮助他。   “沒人会來的。”芳鸾一声冷笑:“你父亲成心要我死。”   “怎会这样。”云垂手忙脚乱地为母亲止血。那伤口不大。却不住地汩汩冒血。无论他多卖力仍是于事无补。   “云垂。”芳鸾看着这个焦急的孩子说:“逃吧……小心……别跟着你父亲。”   她从來言语简洁。连遗言也只这几个字。太简单了。以致于云垂完全不明白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恨恨地带着满身鲜血。大步流星走到后院。   马厩里的马已经都牵出來。琚含玄飞身上马。小腿忽然被儿子扯住。   “为什么。”云垂第一次在面对父亲的时候目露凶光。   “她是康豫太后与皇帝的心腹。”琚含玄冷漠地说:“二十年來。她活着的价值就是不断地出卖我。”   云垂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來。所谓皇太后的赐婚。所谓无上的隆恩。华丽地掩盖着一桩背叛。“她是你儿子的母亲。孙儿的祖母……不能放过她吗。”   琚含玄看着哀伤的儿子。说:“我放过她。她也活不下去了呀。当我们离开。她会变成叛臣的妻子。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他迫不及待地挥鞭为令。向追随他的家仆与私卫说:“走吧。”又对云垂道:“立刻上马。”   云垂愣愣地接过缰绳。失神地随着这支壮观却毫无人声的队伍。悄悄地出了家门。   城门守备得过宰相的好处。宰相又有伪造的谕令。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琚含玄一家人逃生。遥望一队黑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守备不禁摇头叹息:谁能够想到。不可一世的宰相竟只是一场易碎的大梦。   城门刚刚闭上不久。又一队人马冲到城下。大叫“开门。”为首的是个女人。   守备同她便不客气。拿腔作势要诸般手续。那女人道:“我是荣安公主。手续全都有。你來验吧。”守备一听不敢怠慢。从城上迅速地下到荣安马旁。   荣安提起鞭子就向他劈头盖脸地打。口中骂道:“不知死活。琚含玄那等逆贼。你就放他过去。却对本公主來这一套。。赶快开门。”   守备既挨了打。又听到她知自己开门放贼。哪里还敢阻挠她。便又开了城门送她过去。   琚含玄带着亲卫一路飞驰。直到天色大明才藏身一座废弃的农家小院中休息。他刚刚坐定。忽然有人报告说:“相爷。有追兵。”   琚含玄急忙问:“多少人。”   “约摸二三百。尚有二十里地。”   另有人道:“相爷。背水一战。亦有胜算。”   琚含玄摇头说:“此地空旷。再向南行。”说罢又领众人上马逃奔。亏他们的马皆是良驹。一路奔行到黄昏时分方将追兵甩脱在百里之外。众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山神庙。权且栖身。   琚含玄夜以继日地逃。此时终于疲惫。不禁感叹自己年老不支。想着就盘腿坐在神像下拄剑小憩。一下子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只是一些幻觉。直到金戈声直刺耳膜。他猛的惊醒。   满屋清凉山月。空气却是躁动的。荡漾着他熟悉的血腥和杀戮声。琚含玄见门上有个人影。提起剑去一看究竟。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出手砍到了对方的肩膀。可那人完全不要命似的。忽然扑入他的怀中。   “荣安。”他唤了一声。口中落下血來。   荣安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里的刀上。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身体。她浑然不觉肩膀负伤。推着刀柄向前走了一步。刀锋又向琚含玄胸中插入几寸。他不由得退了小半步。   “那时候一剑刺死你。就好了。”荣安抬起头。面孔在皎洁月光下苍白如素。她直视他的眼睛。说:“可是一刹那。自私占了上风。。我不舍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杀人凶手。结果。洵哥哥死了。信默死了。素璃死了……如果那时候就这样做。。”   她说着又向前。刀锋直沒到刀柄。   “你也是可以杀死的。”荣安另一手放在琚含玄的肩上。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就向后仰倒。“你的命不过一刀就能够了结。如果早这样做。就好了。”   琚含玄仰面躺在地上。仰视荣安冷酷的脸。那表情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她的母亲。   “照顾荣安。”素若星在死前这样说。   “我答应你。”他这样回答。并且。真的照顾了荣安。   但是……   若星。其实正是这个意思吧。若星是个不懂得原谅的女人。他害她被废黜。继而逼死了她。她不会让他用照顾荣安來赎罪。   正是这个意思吧。无论他如何照顾荣安。荣安不会领情。不会多虑。不计后果。琚含玄看着荣安冷酷的脸。笑了起來:早晚。他将死在他无法杀死的公主手中。   若星真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他看着荣安想。想不到他煊赫二十年。最终无法像一个宰相那样死去。那么。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也不算很差。。至少他在杀死他的人脸上。看到了他爱过的人。   荣安一直冷冷地看着他断气。   她要求自己一定要这样做。即使这场面让她有点害怕。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笑得不肯闭上眼睛。 47 太平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皇帝多多少少惩罚了效忠于宰相的人。却沒有十分为难他们。臣强则死。现在沒有人那么强了。皇帝任命一位睿姓皇亲为新宰相。众臣沒有看出睿相有什么特殊的才华。温厚忠勤是他的全部优点。这些优点作为人品。值得钦佩。然而在处理政事方面则沒有多大的作用。   睿相明白自己的智慧不及皇帝。很忠厚地向皇帝请示大多数事情。素盈觉得。睿相在某个方面來看。亦有超强的智慧。。功归上。罪归己。智勇不显。戒惕不弃。皇帝未采取废相的建议。如今与沒有宰相也差不多了。   皇帝也沒有为难邕王父子。念妄则亡。现在他们暂时不敢幻想了。邕王甚至上表祈死。皇帝不答应。他又上表请求自贬为庶人。皇帝还是沒有答应。素盈发现。邕王的行文中颇有她妹妹素澜的影子。   皇帝当然沒有为难荣安公主。“宰相畏罪逃遁。不入西国。则奔南境。此人久居要职。叛逃敌国实在于我朝无益。儿不惜一身触罪。为国除贼”。。荣安公主竟一直派人监视宰相的府第。带着飞虎卫去追杀他。又能找到这样的借口收场。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唯一一个被赐死的。是玉屑宫奉馔令人赵氏。素盈看见潘公公为一个小宦官求情:“他虽然犯了大错。却不是蓄意。何况做过之后就后悔了。将事情全部向老奴交待。终于沒有错上加错。”这时候她才知道赵令人在酒中下毒。被一个小宦官告发。皇帝事先已经知道赵令人将有动作。当场命她饮酒自尽。此事直到琚相受死。仍秘而不宣。大约以后也不会再提起了。   “大臣们很快会重新分党。朝廷很快会有活力。”皇帝对素盈说:“这是朝廷最有趣的部分。”虽然只是酒瓶装新酒。但是至少有了新鲜味道。素盈看着他。轻盈地笑起來:“陛下像个迷恋一种游戏的孩子。”   他呵呵地笑了笑说:“为什么不留恋呢。这就是我的一生。”   素盈将头倚在他的胸前。问:“现在可以将陛下一生的故事。告诉我一点点吗。为什么那一天晚上会中风呢。”   “一个皇帝暴毙。总有一种病要被冤枉。”他从容地说:“说來尴尬。我只是过食了冬珊瑚的叶子。这是个偏方。过量就会变成那样。”他指着床头的香炉说。“只要有它在。一个时辰。至多两个时辰。能够转醒。”   “陛下你。。”是故意的吧。素盈一句话想要吐出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忍住了。故意让宰相误以为赵令人已经得手。其实是想听听他如何在床边虚构皇帝的遗言。想知道他还有什么样的狂想、会引出什么样的人吧。宰相到底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呢。他竟然息事宁人了。   “陛下你。。险些将太医们吓死了。”   “吴太医知道该怎么做。”他若无其事地说。“况且还有那个年轻人。王秋莹的弟弟。唉。这时代。眼看就是年轻人的。”   “那么……陛下听到我说的话。”   他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说:“嗡嗡隆隆的。听到一点。”   素盈担忧道:“以后可别再乱用偏方。帝王生死岂可儿戏。”   皇帝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阿寿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总是充满无畏。在皇帝的身边转來转去。   “同是孩子。境遇却这样不同。”皇帝抚摸着阿寿的额头。说:“琚云垂带着两个孩子逃了。剩下两个小的。被荣安带了回來。还在牙牙学语的两个稚儿。就沒为官奴婢。”   素盈低着头斟酌言语。平王托她央求皇帝。让琚知机与琚忘机这两个孩子成为平王府名下的奴婢。“我的孙辈。除了两个外孙。还有谁呢。”平王凄凄落泪。素盈不忍当面拒绝。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省去了动情的言语:“陛下。那两个孩子……可以赐给平王府吗。”面前这人。刚刚平静地接受他二十年來的第一重臣的死讯。“动情”这种伎俩。能够打动他吗。   皇帝不假思索地说:“人是沒入丹茜宫的。你自己做主吧。”   素盈欠了欠身。牵着阿寿的手走出玉屑宫。   “娘娘。御苑中海棠开得很好。”崔落花问:“娘娘要去看吗。”   “改天再说吧。”素盈向她低声说。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儿。   皇帝说。朝廷最有趣的部分就要到了。   而后宫中。最无趣的部分就快到了。   为宰相之死额手相庆的时刻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继续要过的生活。   沒有人责怪盛乐公主急切地嫁人。她的生母敏嫔去世早。她的上一次婚礼由当时的皇后素若星做主。将十四岁的她嫁给二十五岁的征虏将军。。一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同时也是一个除了打仗之外别无爱好的男人。Www。。com婚后她跟随夫君到了西陲战场。直到前年他战死。她成了十九岁就守寡的公主。   连皇帝也觉得有愧于她。容她自己挑选再醮之人。她当时便指名兰陵郡王素飒。。同她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也是她信赖的男人。   素飒与盛乐的婚礼原定在五月末。自去年腊月。平王府与兰陵郡王府就开始筹备。旁人即便知道有些不妥。也不去搅皇后之兄与皇帝之女的好事。唯独荣安公主不依不饶。上表称:凤烨公主与东洛郡王刚薨两月。兰陵郡王应为东洛郡王服齐衰。盛乐公主应为凤烨公主服大功。齐衰大功虽不忌婚嫁。但三月不食酒肉之规矩亦不能费。请将盛乐公主婚期延至七月。   婚姻之期。晚一个月沒有什么实质的差别。荣安横加阻挠之心却暴露无遗。盛乐自知于礼有亏。无奈叹道:“真是前世的冤孽。韶华短暂。我的终身要被她们母女误几次。”素飒却道:“公主不该这样说。东洛郡王与凤烨公主是你我至亲。你我尽心是为他们。非为荣安。为何抱怨呢。”   盛乐始终觉得心中怅怅。偏偏荣安时不时來惹她。这一日甚至说:“你怎么能嫁给素飒那种自私奸猾的小人。你不记得吗。正是他与宰相诬告洵哥哥勾通西国。”“姐姐这时候的眼光倒高明了。”盛乐讥讽道:“你挑的驸马又如何呢。要说起來。我们哪个人的血肉干净。”   荣安被她顶撞。一肚子闷气沒地方发。回到家中自怨自艾。盛乐也不甘受她阻挠。亲自去宫中求皇帝为她定了一个婚期。七月只有一个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是七月最后一天。有皇帝钦命。她便道这一次再不可更改了。   恰好真宁这日也在玉屑宫陪皇帝说话。皇帝顺势便道:“为你也指一个婚期如何。”真宁却不高兴地回答:“流年不利。我不挑了。”话虽如此。她亦不知自己的终身何去何从。反而有些羡慕盛乐心志惟一。   真宁自那次将玉梳私赠李怀英之后。再也沒有与他照面。不知是一时缘悭。还是他有意回避。她自忖对李怀英只是慕才。并无托付终身之心。恐他误会自己。   又一天。皇帝开放御苑邀大臣赏花。真宁有意去遇李怀英。果然在一株海棠树下遇见他。繁花漫漫。香片如雪。李怀英看见真宁穿着茜色衫子与淡粉红的长裙。在一片落英之间亭亭玉立。他不再多走一步。   真宁笑道:“我与大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大人今日才晓得避讳我吗。”   李怀英谨守规矩。只答礼而不言语。真宁落落大方地笑道:“其实并沒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想要提醒大人。。你在朝中扬名立万的大事做完了。又是加官又是赐第。是否可以将我的玉梳还來。”   “下官改日定当奉还。”李怀英深深地躬身道:“公主栽培之恩。下官铭记在心。此生定不负公主厚望。必要令这朝廷有所不同。”仿佛是说。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真宁笑笑:大约在他眼中。这小公主从今之后就是嫁人、度过平静安逸的一生。不时将少年时的种种勇敢。编成非凡的童趣故事讲给后人听。而他将成为继承她志气的人。真正的留名青史。   李怀英听不到她的声息。抬起头去看。。真宁已经走了。   大风浪过去之后。可以真正称为喜事的只有一桩:王鸣鹤娶了吴太医的孙女。喜宴当天。皇帝钦赐御酒佳肴。皇后请平王代赠厚礼。谢震也到场称贺。王鸣鹤便领了新妇向谢震行礼。说:“谢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   谢震忙道:“贤弟言重。”又向新妇道:“尊夫也在战场上也救过我的性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对大人谈不上救命之恩。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大人救我。却是仗义勇为。不得不报答。”王鸣鹤说着。拉着新妇又拜一次。席间宾客也有王谢两人昔日的同壕战友。如今在京城中做官。尽情欢乐之际他们便道:“谢将军过去常吹一支笛子。今日來吹一曲相贺吧。”谢震痛快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笛。当即吹了一曲。吴太医觉得曲调有些悲情。私下对王鸣鹤说:“这曲子颇感孤凉……看來要帮谢将军物色一位夫人了。”   王鸣鹤笑了笑。逮个空闲将此话说给谢震。谢震听了不声不响。“谢兄的心事。我大致明白。别人已说过的话。我不再赘言。”王鸣鹤向來慎言。对谢震却坦诚说:“那位女子心有所属啊。”   谢震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   “家姐秋莹曾说。她救的是天下的帝王。不是皇后的丈夫。”王鸣鹤道:“而我那天晚上。救的却是皇后的丈夫。”谢震回过神來。笑了笑说:“她的夫君乃是人中龙凤。为他心折在情理之中。这样对她比较好。”   王鸣鹤吞吞吐吐地说:“我倒是觉得。一个诈病威吓大臣的人。实在难称正人君子。做他的妻子。怎么全心全意信赖他呢。唉。扯得远了。谢兄当做我酒后失言吧。”他拍了拍谢震的肩。说:“谢兄不必在纠缠于他们之间。否则要白白地误尽一生啊。”   五月的空气中充满琐碎的烦怨与喜悦。仿佛这一年可以这样发一发牢骚、斗一斗心眼。惬意地过去。京城中热门的话題。渐渐由睿洵的悲剧、素璃的奇死、宰相的狼狈结局。变成了京郊的景致。流行的文风。结伴出猎的黄道吉日和应该结交的新朋友。   不知不觉。太平湖上菡萏盛放。烟深花满。   仲夏风日堪称一年最好。碧空晴岚是丹青妙手也画不出的明媚。御舫过处。波光芰荷荡漾出一片清新。“那里景致更好。”皇帝命人驶向荷花深处。   素盈看见荷叶贴着船身拜倒。忍不住蹙眉以为暴殄天物。担心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却发现大船过后。它们依然亭亭。皇帝看见她眼角的关切。朗声笑道:“宫里都是倔强的东西。不那么容易倒呢。”   素盈抱着阿寿浅浅地抿嘴说:“在陛下面前。还不是一一倒下了么。”   “皇后越來越会说话。”皇帝看着素盈。沒來由地叹了口气。又微笑:“你一直抱着他。不觉得辛苦吗。让他自己走走。你同我到那边说话。”   素盈将阿寿放下。阿寿立刻好奇地在满船里转悠。   宦官站在船尾用丝带勾住莲蓬。借着船行之力将之提起。再仔细剥了敬奉帝后。静静的湖面上。粉红雪白的莲花从船边拂过。黄衣宦官熟练地提起一个又一个翠绿的莲蓬。阿寿的眼睛痴迷地盯着这一切。身子如钉住一般不肯挪半步。素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安分得很就稍稍放心。转眼才察觉自己也被人专注地看着。   “皇后对那个孩子真是情深意重。”皇帝问:“还记不记得法善曾说。‘情发自天然’。”   素盈嫣然道:“那样奇特的说法。怎么会忘记。”   他仿佛开玩笑似的说:“皇后与歆儿并沒有天然的联系。却情深至此。下一次可以问一问法善。看他如何解释。”   素盈无可奈何:“他一定会说。这就是‘用’情。”   “皇后从來不曾对谁‘用’过情吗。”   素盈喉中一哽。忙用一个浅笑掩饰道:“那是精明人的游戏。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妾哪有用情的本事呢。”   “聪明人……”皇帝笑着饮一杯清酒。说:“聪明人哪里还有‘情’可用啊。”   荷风掠过。素盈看着这个对着美景逍遥饮酒的男人。心想这大约是一生最后的美满时刻。晴天。微风。花。偶尔一两声莺啼鹂啭。心静神怡地游湖。慢条斯理地对话。最重要的是。只有他、她和阿寿。麻烦的人都走了。或者还沒有來。素盈沉浸在这份宁怡之中。偷偷地想:为了换这一刻。一切都值得。   她不希望此时他的心中仍是那么通透。于是轻声嚅嗫:“陛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少年。用十年的爱与被爱。换一年时间实现心愿。他是一个聪明人吗。”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是吧。”   “那么妾相信。聪明人一定是有情的。”素盈垂着头拨弄玉盘里的莲子。说:“他自以为抛弃了情的时候。心里不是还有一个牵挂吗。”   皇帝偏过头去看湖上风光。片刻之后才说:“那个牵挂已经不在了。”   “我从來沒有忘记她临死的场面。那绝不是一场病。我曾经想过。也许是鬼神带她走了。但鬼神不会用毒药。而她曾将一种毒药的配方传给素若星。”他的声音中有难言的伤感。素盈怔了片刻。。他所说的人。原來是康豫太后。   “别露出这表情。素若星为了避嫌。不会用那毒药。她将药方锁在一只匣子里。只有一次打开过那个匣子。向我证明她从未动过。”皇帝不紧不慢地说:“可是后來我知道。配方并不复杂。她看了一遍就默记住。另写了一份给宰相。拜托他配制。然后。我的母亲死了……”   素盈在惊愕中微微张大嘴巴。   “素若星与琚含玄对她忍无可忍。”皇帝轻轻地说。“真相离我很近。离神话很远。”   “陛下……”素盈握住他的手。以期能够安慰他。“我一直沒有明白。陛下为什么相信一名奴婢的告发而废黜她。。这是真正的原因。”   皇帝的嘴角又勾起了素盈熟悉的、神秘莫测的微笑。像掠过湖心的风一样轻。素盈为之失神。心头笼上浅浅的失望:无论何时何地。与何人在一起。他的心不会宁怡。   忽然船尾“咕咚”一声。宦官失态地惨叫起來:“殿下。”   素盈猝然从熏风中惊起。立刻寻找阿寿。却沒看见他。她仓皇地奔到船尾。宦官吓得正跪在船尾大叫:“快快停船。殿下落水。”   绿水中隐约可见阿寿的紫色小袍。他挣扎了几下。就被纷纷扰扰的荷叶隐去。   “阿寿。”素盈在一刹忘了这是何处。失声一呼就跃入湖中。她的双眼紧盯着孩子的衣服。只想到必须立刻抓住他。不然就晚了。   她的举动出乎意料。皇帝伸手去抓。只抓住她的披帛。那轻薄的纱应手而裂。他还沒來得及发出声音。她已消失在水花里。月白裙裾在水波里一翻。就隐入深处。御舫停在花间。分开的莲径又合拢。转瞬就看不见來时痕迹。他满眼都是红、白、粉、黄的莲花在翠盖之间摇曳。乱纷纷的害得心也慌了。撑船的两个宦官水性好。噗通噗通跃下水去摸索。   那勾莲蓬的宦官哭道:“殿下想摘一朵花。小人才一侧身。他就从旁边跌下去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几个女官原本在船头随侍。此时奔过來拥到船尾。崔落花惊恐万状道:“娘娘不会游水啊。”皇帝的手一颤。掌中半片披帛一下子被风偷走了。   这水本不深。只是莲茎荷梗缠人。两个宦官分开花叶。很快看见睿歆小小的身子被举上水面。一个宦官急忙游过去救起。御舫上的人便大呼小叫地救助他。   皇帝站在原处。看见素盈的身子还沉在水里。只有一头青丝在水面下拂动。宦官将她托出水面时。她的衣带缠在几株荷茎上。勾绊着带出一串荷花。仿佛壁画里的水仙似的。皇帝用力扯去硕大的花朵。拍了拍她的脸颊:“阿盈。。”   为什么会这样叫她呢。大约是什么时候。听过什么人这样叫她吧。   素盈并无性命之忧。很快就在宦官们的救助下接连吐了几口水。   御舫如飞一般划过湖面。停靠岸边时。皇帝立刻唤來太医。他是从來不懂惊慌的。此刻亦从容镇定。然而心里却有点自责:也许不该提起死者。太不吉利。   周围许多人接连呼喊:“娘娘。”素盈觉得头昏昏沉沉。耳中的声音也模糊。她吃力地转动眼睛看了看他们。缓慢地想:依稀听到有人叫她阿盈。是谁呢。在宫廷里要避讳皇后的名。沒有人可以直呼。是谁这么冒失啊…… 48 诅咒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素盈醒來的时候。眼前是金闪闪和黑沉沉的一片模糊。她定神看:原來是夕阳映衬着皇帝的身影。他坐在窗边。背对夕阳。面对着她。   “你是我想不到的傻。还是我想不到的聪明。”他问。   素盈张了张嘴。沒法把答案给他。她有时会产生错觉。觉得阿寿是她的孩子。这是太傻。还是太聪明。“阿寿呢。”她迟缓地问。   “沒事了。吴太医在照顾他。”   “我去看看。”素盈松了口气。想要坐起來。   “不急。你不是想听我这一生的故事吗。”他背对着夕阳。像黄金底色上的阴暗烙印。“那么我给你讲一段吧。”   素盈不知他的用意。怔怔地凝望他。他气定神闲地说:“你一定很奇怪。我明知道素若星与琚含玄毒死我的母亲。竟能够容忍他们那么久。可这一对共犯。除了这一桩我无法证明的罪恶之外。对朝廷和后宫也有过益处。”   “失去了共同的敌人。所有的联手都是一句空话。他们除掉康豫太后之后。已经沒有联手的纽带。而且含玄与若星都太聪明。自以为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连给对方解释的机会。都免了。。误会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渐渐的。千沟万壑。难以弥合。谁也不想轻易决裂。都在等对方沉不住气。Www。。com那样。自己就有了下绝情手的理由……”他无动于衷地说:“她应该小心。可是太自信了。不仅琚含玄。连我也沒有被她放在眼中。”   素盈听到这里。明白这不是他一生的故事。而是出现在他一生中的别人的故事。素若星的故事。   “你知道素若星为什么失去了丹茜宫。”他微笑着问。然后冷笑着回答:“我与她。越是往后走。越是失去默契。能够站在天下之巅。每个人的贡献都非同小可。于是她最想要与之一较高下的人。就是我。她想要知道。到底是她的能力成就了我。还是我成就了她。她想知道。她能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皇太后。在丹茜宫与我之间。她选了丹茜宫。”   他站起身。一大片黑影向素盈迫近。   “可是她从來沒有真正地与我对决。在心里某个地方。她并不希望我是一个输给妻子的帝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仅仅是在锦衣玉食中寻找乐趣。收集感兴趣的珍玩。读喜欢的书。赏令人赞叹的风景。观察有趣的人和事。。皇后的一生可以过得比多少人幸运。”他的神情中满是惋惜。   “陛下。”素盈安静地回应:“您所说的。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的宫廷生活。不是一个皇后的啊。”   “呵。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笑了一声。对这答案有点喜欢。他坐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告诉我。我需要另一个像素若星一样的女人吗。”   素盈的心一紧。喃喃道:“我并不是那种想法。”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会观察我身边的女人吗。”   素盈心头发冷。遗憾地注视着他问:“陛下……你从來沒有信任我。从來沒有产生‘也许她不一定那么做’的念头吧。”   他托起她的下颌。对着阳光看她脸上的表情。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脸颊贴在他的手心。心情仿佛低落。“陛下。我也來讲一个故事好吗。有点像那个对着水波许愿的少年。我也在香气中。见过不属于现实的人。”   皇帝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听着。   “她要我用十年忍辱与十年寂苦。换一年实现心愿。”素盈笑了一下。“对我來说。忍辱与寂苦实在不算什么。可是一直犹豫着。沒有去交换。最后有一天。终于还是发生了我沒法凭一己之力左右的事。不得不向她乞求。”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她耳畔轻轻颤抖一下。一刹那。想起來水波飒飒的湖边。小小的少年虔诚地说:“我已下定决心。”   “是什么样的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能够让你低头呢。”他细细地捕捉她最细微的表情。   一滴眼泪倏地滑落到他手心。   “我以为。陛下要走了……”泪水把她的眼睛浸得亮莹莹。“啊。”他轻轻地呼了一声。想起小小少年的母亲。真是相似。。不是付不起代价。只是交换看似并不值得。唯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够让他们手足无措。   “我换了陛下的寿命。”她说。   而他。终于明白母亲听到他的交易时。震惊的心情。他早知道素盈曾经得过一种奇怪的病。能看见虚幻的人。早就好奇。她心底有什么样的欲望。当真知道时。他情不自禁说了母亲当日说出的第一句话:“真傻。”   知道自己得到的。并非因为顽强的努力。而是别人的一个许愿……这心情真是难以形容。但是。能够责怪眼前的这个人吗。   “真傻。我活着。是因为有高明的太医和我的意志。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啊。”他的口气中有着隐约的不满。素盈听得分明。怅怅地说:“这件事应该瞒一辈子。可是。陛下讲了素若星与琚含玄的故事。。我不想把事情藏着。结果与陛下之间千沟万壑。难以弥合。责怪我无知也好。狂妄也好……陛下并不明白。我是怎样带着恐惧。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她伸手去擦拭脸上的泪水。他抓住那只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素盈忽然觉得卸下一副重担似的。在他怀里哭起來。他轻轻抚摩她的背。说:“我会证明所谓的代价。无非是一种绝望。”   “我将会活下去。”他说。   那天夜里生了凉风。素盈感受到凉意之后悠悠醒來。宫里值夜的宫女都不知去了哪里。她赤着脚走到阶前。沐浴月光。偌大的宫廷空无一人。她渐渐有点害怕。席地而坐的一瞬间。有人坐在她的身旁。是个穿着白衣的倾国佳丽。   “你不要以为自己付出了代价。就变成他的恩人。”她对素盈说:“他不会感谢你。”   “我知道。”   “有件事情。崔落花说得很对。。你的内心孤独到宁可把绝密托付给我。也不与活生生的人交谈。”她又说:“你别忘记。他也是一样的。”   她一口气拂在素盈的肩头。素盈的身子轻轻一颤。陡然惊醒。身子依旧在床上躺着。拂过肩头的。是她夫君的呼吸。   幽馥会带他走吗。还是真能够如他所说。他的意志将让他活下去。   “那要看你了。”白衣幽馥从梦里追了出來。Www。。com坐在香炉上。向素盈伸出手说:“那要看你了。毕竟他离神话很远。离你很近……”   平王下定决心。要为素飒办一场隆重豪华的婚礼。失去素沉与凤烨之后。平王府很期待再一次尚主的荣耀。半年前就开始筹备的婚礼。因素沉的亡故而停了一阵。平王算着日子。觉得必须要重拾精神。让未尽之处趋于完美。平王到未來的驸马家中走了一圈。不住摇头。素飒的生活起居向來以简洁为主。性喜奢华的平王毫不犹豫为他作主。将几处主要的厅堂装饰一新。夜明珠不是一般硕大、一般光洁。紫檀、沉香、云母、螺钿、绫罗绸缎不是最最上等的。就不能入他的眼。   素飒几次劝他从俭。平王摆摆手道:“今非昔比。你妹妹稳坐丹茜宫。你姑姑又要为皇家生儿育女。家里好事连连。怎么能让人看轻。”   有天他觉得少了一挂珠帘。才开口。七夫人白潇潇就痛快地命人取來一挂。笑着说:“这东西是我哥哥送的。还是崭新。兰陵郡王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时候自然要尽点心。”她哥哥清和公几乎全家失势。此时又念起平王这个亲戚。平王不屑她的示好。但那紫琉璃珠帘一颗颗浑圆一色。是难得一见的别致。平王见了着实喜欢。就夸了她两句。   这先例一开。Www。。com他的夫人们都不能无动于衷。纷纷解囊。她们都攒着好私房。出手不是寻常物。平王代素飒不客气地收下。渐渐成了习惯。这天他觉得桌上少一面小屏风装饰。找來几十个都不满意。忽然想起王妃睿氏有一扇象牙插屏。径直让人去向她要。结果那下人愁眉苦脸地跑回來说:“王妃说屏风是她陪嫁的。她自己儿子成亲也沒拿出來。女伶的儿子想要。除非她死了。。她让小人把这话原原本本说给您。”   平王顿觉扫兴。恶狠狠道:“你去告诉她。让她记住这话。想來屏风归兰陵郡王。也用不了几天了。”   睿氏因遭受丧子之痛。病在床上好些日子。平王不曾來关怀。今日派人來却是这些话。睿氏气得两眼发黑。抱着素沉的灵位呜呜咽咽地哭起來。前几日她花重金请了一个巫婆。终日为素沉招魂。那巫婆平常就在富商贵族们的家中弄些拿神捉鬼、取媚求子的勾当。今日摊上这样一个大主顾。自然无微不至。见睿氏哭得伤心。巫婆上前安慰一句:“王妃娘娘何必呢。伤了身体是自己苦。那些沒有良心的人呀。是沒有好下场的。”   她只是随便说了一句。睿氏却当她预知未來。止住了哭声问:“什么时候能让他们遭受报应。”巫婆只得推诿道:“快了。”睿氏听了就发狠道:“倘若能咒贱人之子无法尚主。我情愿送上黄金百两。”   巫婆算计素飒的婚期在七月底。骗了睿氏的金子还有足够时间逃逸。便道:“王妃娘娘既然有这份心。我就拼了老命助你一回。”   她们两个从此整日在睿氏的小院中呼天唤地。平王只道睿氏还在为素沉招魂。可怜她一份慈母之心。就当是扔些金银买她安心。于是沒有去管。他还忙着素飒的婚事。也顾不上。   谁知道不久之后。有人匿名告发。说平王妃在家大行巫蛊。诅咒皇孙。大理寺接到此案。即日着人就到平王府上。平王多日不曾踏足平王妃的小院。这天气急败坏地跑进來。当即愣着动不了。。眼前分明是一座大道场。说得出、说不出名字的神仙鬼怪。在小院当中各据一方。有些供着香炉。有些供着生肉死禽。   寺官们见状面面相觑。从地上拾起木头人偶。见背面被针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正面被火烧过。已看不清面目。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有生辰八字。其余的字看不清楚。“子”、“乙”两个字还辩得出來。睿歆的八字当中正有“壬子”与“乙卯”。他们的脸色顿时沉下來。将木偶收起。也不同平王再多话。   “装神弄鬼要做什么。”平王怒极。三下两下将泥塑木雕推倒。将神龛踢翻。平王妃听见响动。披头散发从屋里冲出來。   平王见她身上穿的衣不像衣、袍不像袍。头上还戴着古怪的冠子。不禁咂舌:“你这该死的老妪发什么疯。”又愤愤地吼道:“作法招魂还不够。我家要被你害了。你知不知道行巫蛊是什么罪。”   平王妃冷笑道:“真可惜。再过八天她必死无疑。可惜不能为我儿手刃赠毒之人。”“你在说什么。。”平王瞪着眼睛呼喝一声。忽如醍醐灌顶。明白她并非诅咒睿歆。素盈的八字之中亦有“戊子”、“乙未”。他的嘴巴张了张。觉得实在荒唐。急忙拉住寺官们。说:“大人们明鉴。这疯婆子不是诅咒皇孙。”说罢再说不出下文:若是让人知道她诅咒皇后。恐怕罪要再加深几分。   寺官敬他是皇后的父亲。私下说:“王爷应当知道。祝诅从不问动机何在。但一发觉便是死罪。恕下官们无能为力。”   平王急出一头汗。想找素盈。却被拦在宫门之外。他在宫门外苦苦央求的时候。平王妃施咒的器物正由差官查封。一件件搬出平王府时。引來不知多少人围观。这事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人都道是平王府要以巫术将钦妃的胎儿定性为男。兼要谋害皇孙性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素盈听说时。正在为阿寿挑选新衣料。一疋纱咕噜噜从她手里滚落。铺成一道锦绣。“怎、怎么会呢。”她深知睿氏绝对沒有这样的抱负。惊疑不定地问:“是诬告吧。”   丹茜宫里沒人能回答。   素盈定下心來。吩咐崔落花等几个机智的女官打听详情。过了很久。崔落花回來覆命:“平王妃行巫术是真的。巫婆已被下狱。平王妃是诰命贵妇。暂被软禁在府中。”素盈听罢立刻换上朝装往玉屑宫走去。到时却发现。真宁不知为何先在宫中了。   皇帝知道素盈的來意。不等她陈情。就说:“此事自有国法。皇后在情法之间两难。还是不要过问了。”一句话堵上素盈的嘴。她只得谦谦谢罪。   原以为真宁定然要说风凉话。真宁这一次却不置一词。待到素盈告退。真宁才对父亲慨叹:“平王府与我们毕竟是两家人。沒法同心同德啊。该不会前些天落水。就是被诅咒吧。”   皇帝扫了女儿一眼。沒有说什么。真宁转动眼睛又问:“皇后对阿寿也许是真情。可她身边的人是听她的。还是听平王的话呢。发生了这样的事。父亲仍然让皇后养育阿寿。是否不妥。”   “后宫虽有多位妃嫔。但让她们养育皇孙。更加说不过去。”   真宁自告奋勇道:“父皇若不放心她们。我愿照顾阿寿。”   “真是笑话。”皇帝轻斥一声。“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真宁不服气道:“母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生下大姐了。还不是好好地将她养大成人。照顾阿寿又不须我一人长出八只手。在丹茜宫是一群人围着他。到我那边一样是一群人围着他。能有多少分别。”   皇帝爽性不理会她。真宁讨个沒趣。垂头丧气地告退。心想:素盈不过比她年长五六岁。也沒有了不得的手腕。看这势头竟然要稳坐丹茜宫之主的位子了。转念又想:巫案从來沒有草草了结的。就算父皇想息事宁人。朝中那一群新人也不会置之不理。且看看他们怎么闹。   年轻的朝臣们刚刚除去宰相。还在喜悦。经此一事。他们忽然发现。皇后也是威胁皇家继承人的人。她虽然沒有亲手做什么。但她的家人却巴望着皇孙夭折。   他们对皇后素盈并沒有特别的恶感。可这件事情必须重视。于是他们提出。为皇孙别立宅邸。挑选专人照顾。以免在后宫之中遇到不测。   李怀英已由左司谏升为左谏议。他在倒相一事中受到素盈的助益。但他并不是徇私废公的人。他的职责是说出真实的想法和判断。况且他一直知道。皇后帮助他。并不是为了天下正义。   皇帝有一天在昭文阁面见几个臣子时说:“皇后实在无辜。”   “往往被利用的正是无辜的人啊。”李怀英说:“恕臣不敬。做一假设。倘若陛下百年之后。皇后成为太皇太后或皇太后。她的家中有睿氏之流的亲戚。为搏权势不择手段。陛下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吗。”   皇帝沉吟片刻。说:“皇孙凭空遭人诅咒。恐怕恶气缠身不宜小儿。封他为梁王。或许可以化险为夷。皇后本是统管后宫事务。眼下却像皇孙的保母似的。的确不妥。可让梁王移入东宫居住。精选身世清白、为人淳厚的宫人照顾。”   梁王是他即位前的封号。其中心意无需置疑了。   可是此事又引來非议:有人质疑。。皇后年纪尚轻。钦妃有孕在身。两位娘娘日后皆有可能生下皇子。甚至皇嫡子。今日以“梁王”封号赐皇孙。他日又以什么样的封号匹配皇嫡子。请不要轻易为皇孙封王。   年轻的朝臣们此时才发现:他们只知道为这个国家保住“已有的”。保护皇帝的孙子。而有人在期待“尚未有的”。有年轻的皇后在。就有人在等皇嫡子出世。。一个比庶人洵之子更正统的继承人。   皇帝会听取他们的诤谏。也会听取别人的。皇孙封王一事暂且被搁置。对睿氏的处决则达成了一致。   这天一队宦官与禁卫來到平王府。全家跪接圣旨时。平王窥见对方手里捧着酒壶酒杯、白绫与匕首。他吓得直哆嗦。睿氏反而镇定自若。圣旨的内容无非是说平王妃睿氏出身国姓。身为皇后之母。理应博爱慈祥。孰料竟用心歹毒。施行巫术。念睿氏乃国中一等贵妇。赐三般朝典。容家人收敛。   睿氏听着无动于衷。末了说:“我儿已死。生亦何欢。”   “这是平王妃睿氏吗。如实回答。否则阖家上下罪同欺君。”传旨宦官一连三次问下跪诸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就算是验明了正身。他沉着脸说:“睿氏。皇恩浩荡。你自己挑选吧。”禁卫们将毒酒、白绫、匕首送到她面前。睿氏从容看了一眼就拿起毒酒一饮而尽。施礼道:“死状难堪。请大人容妾避开众人。”   老妇人说罢昂然向自己住处走去。宦官与禁卫们跟着她。心慌意乱的平王也踉踉跄跄尾随在后。其余家人们也战战兢兢地跟着。这支沉默的队伍还未走到。睿氏的腹中火烧似的绞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她的身子蜷起來。越痛苦越是蜷缩。她不由自主咬破了唇舌。鲜血流了满颌。众人眼见如此。头发也要倒竖起來。当下周围就发出了畏惧的呜咽。到最后。睿氏一团佝偻的身子一动不动。平王吓得汗流浃背。瘫坐在地。   宦官走上前验过尸身。向平王及禁卫们道:“睿氏已顺天意。”说罢就与禁卫们回去覆命。   平王府中的诸姬妾与丫鬟见这场面。连哭也不敢。还是平王最先嚎啕起來。边哭边道:“你这早死不成的老太婆。一辈子沒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临死可把我们全家都坑害了。”说罢号哭不止。   全家人哭着收敛睿氏。整理她的遗物时。平王看见箱中那扇象牙插屏。端在手里不禁流泪。嚯的举起來就摔成几瓣。丫鬟们连忙上前劝阻。却听平王哭道:“还尚什么主呀。这用心歹毒的老太婆。竟让她得逞了。” 49 废后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平王的预感果然成真。隔天便有一道圣旨。以睿氏巫案为由。削去了素飒的兰陵郡王封号。与盛乐的婚约也告吹。盛乐公主心生怨气。听说东边小国扰境。她请旨领军前去御敌。不愿在京城中面对她父皇了。   素盈谋划两年的婚事化为泡影。不免大为沮丧。又听说赐给兰陵郡王的府第奴婢皆沒收。哥哥素飒搬回了平王府中。偏在这时。皇帝命皇孙搬入东宫内的永隆殿居住。为他挑选了保母、女官、宫女、宦官等一群新人。素盈心中气苦。怎样克制也难免形于颜色。丹茜宫中众人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有崔落花敢于直言。   “娘娘。与其让眼泪蒙蔽自己。不如赶快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的形势吧。”崔落花说。   素盈阴沉着脸默默地坐着。崔落花并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幽馥刚刚落在香炉上。宁静地望着素盈说:“你强把自己中意的三个人扭在一起。伪装一个家庭。是无法长久的。你与睿歆。注定难以共存。”   崔落花说:“平王妃已伏诛。兰陵郡王之封并非一定要褫夺。圣上却借机……娘娘今日可以依靠的力量。只剩下后家。圣上此举用意明显。是为正式册立睿歆做准备。而要撇开娘娘了。娘娘要小心啊。”   “朝廷中有人为了正宫的权益。阻挠睿歆成为梁王。最希望睿歆继承大统的你。现在却变成了他的障碍。”如梦似幻的浅白色氤氲笑嘻嘻地说:“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打消那些朝臣的期待。。沒有皇后不就可以了吗。沒有能够生下皇嫡子的人。阿寿成为梁王就沒有障碍了。可怜的女人。”   “崔秉仪。你跟我來。”素盈说着站起身。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崔落花连忙跟上去。见素盈走到她珍爱的柜子前面。她平日不准别人擅自动这柜子。也很少打开。今日她亲手开了。立刻传出一片香气。里面东西并不多。她自架上郑重地取出一样。崔落花立刻认出那是題着“步天歌”三字的青缎。   “有时候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因此我也知道。怎么样会对他有用。”素盈轻轻地展开青缎。端详那些璀璨的花朵。“倘使有一天。唯有我的消失才对他有用时。我又该怎么办呢。老师。那样的我。无论如何注定要从九霄之巅坠落吧。”   “娘娘为什么要让那一天來到呢。”崔落花淡淡地说。“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娘娘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要用无能为力的样子。去选择后者呢。”   “对呀。”幽馥站在崔落花的身边掩口笑道:“祭品。。再多一个。就完满了。你就可以过你心目中的寂苦的十年。”   “真是不容易啊。”素盈对着青缎一声叹息:“再稍稍地等等看吧。”   这天深泓驾临丹茜宫。见两个宫女正用丝绢擦拭一盒白银动物。“七兽棋。”他微笑起來:“从哪里把这东西找出來了。”   素盈婉婉道:“今日偶尔在柜子里面看见。长久不用。颜色都黯淡了。所以命她们打理。”   “皇后想要下一盘吗。”深泓含笑问。   素盈看了看盒子中的棋子。只有羚羊与虎王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她拿起來笑道:“只有两种棋子。怎么周旋呢。陛下既然有兴致。不如來下围棋。两人对弈。当然用围棋更好。”   深泓看着她点了点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当真命人取來棋盘棋子。他仍是闲闲地起手。几招之后素盈就皱了皱眉头:“陛下总是让着我。害我心里总吊着。心想是不是陷阱呢。”   “因为皇后总是懂得我让了你。从不趁势反扑。我那些后招都不好使。竟让成习惯了。”他安闲地回应。   素盈抿嘴笑道:“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迷恋这游戏吧。”   “是呀。”他呵呵地一笑。不再言语。   两人从前对输赢拿捏得很好。失了兴致的时候。总能三两招内了结。这一天竟无休止地缠斗起來。两人都下得很慢。都沒有催促对方。过了很久。素盈说:“我看不出來陛下是否还在让着我。”   “沒有了。”他微笑着回答:“皇后心思敏巧。我怕太自大引來满盘皆输。”   旁边宫女借机道:“陛下。娘娘。时候不早了。”   深泓与素盈抬头看看。发觉夜幕早已降临。宫中也生了火烛。他们相视一笑。道:“就这么放着。改日再來继续。”   潘公公在旁边轻声地提醒:“陛下。那东西。。”   深泓笑道:“险些忘了。”说着示意将东西拿來。素盈见两个宦官捧入一只硕大圆盒。失声道:“呀。”果然见他们笑嘻嘻打开一盒带着露珠的花朵。是前年中元节那天。她与他初次见面时。盛放在月下草原的白色小花。去年他也送她一整盒。然后……说了她永远无法谅解的话。   “已经开了。”素盈低呼了一声。   盒中还有两朵完美无瑕的粉色莲花。添了一层薄薄的香气。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取出莲花。不解地看了深泓一眼。“那是代阿寿送给你的。”他说。“皇后可以为了阿寿。连性命也不顾。”   素盈命人将盒子开着放在桌上。很快若有若无的香气溢满丹茜宫。   深泓在香气中睡得安稳。素盈却在天蒙蒙亮时醒來。她翻了两次身还是沒能睡着。惊醒了身边的人。他轻轻地握住素盈的手。说:“静下心躺一会儿就起身吧。”素盈靠着他的肩膀。无声地笑了。他一偏头看见。问:“想起什么。”   “想起我在大婚之夜睡不安稳。想要起身时。陛下也这样拉住我说。不能在那天晚上共枕至天明的话。就沒法一世同床共枕。”素盈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我太惊讶。。陛下竟然想同我这样一个毫不出奇的女人。做一世夫妻。”   深泓一动不动地仰卧。说:“我也很惊讶地看到。我的新皇后偷偷地从香炉中挑出一些东西。和酒吞了。那是零陵香吗。你周围所有的人。在你进宫的一日就盼望你生下皇子。但你自己却不想要。我当时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毫不出奇的女人。”   “那并不是生养的好时机。”素盈消沉地说:“其实也隐约地知道。我永远沒有好时机。”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陛下。请说出來吧。”素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静静地看见她。直到她的眼角和脸颊染上晨曦。“如果你和我一样。希望阿寿成为下一位帝王……”他说:“那么为了他。让出丹茜宫。我希望人们对皇后的期待。能够转到阿寿的身上。既无强臣亦无旁选。他们还三心二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素盈半合着眼睛听完。沒有作声。她的面容波澜不惊。好像早就知道。在她与阿寿之间。他将选择阿寿。过了一会儿。她呢喃:“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我会让陛下安心。”   他欣慰地拥抱她。   “为什么一定是阿寿呢。”素盈在他怀中问。   “和你认定他的理由一样。”他在她耳边回答:“他是洵的儿子。我沒能救的、你沒能嫁的洵的儿子。”   近來深泓留宿丹茜宫。总是在第二天早晨让素盈陪着一起在丹茜宫内用早膳。素盈亲身照料他的汤药饮食已有段时日。这一天做來仍是有条不紊。两人默默地各自进食。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他们很有默契。谁也沒有打破这宁谧。直到撤了膳。深泓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素盈想了想。沏了好茶。笑着说:“再沒什么能敬献陛下。”深泓怔了一下。喝完了茶。心不在焉地说一句:“花味太重了。”   眼看他要误了时辰。还在与皇后耽搁。潘公公轻声提醒:“陛下……”不需他多说。深泓站起身道:“时候不早。走吧。”   丹茜宫众位女官见今日情形实在诡异。送驾之后都悄悄地观察素盈举动。素盈似乎沒有睡好。斜倚在床边上闭目养神。她们不敢打扰她。偷偷的交换眼色之后退了出去。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思。托人探听昭文阁内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名黄衣宦官气吁吁跑來说:“娘娘。不好了。圣上又昏厥。” 素盈一听就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受惊。又像是领悟。   皇帝的昏厥已不能算是稀罕事。相隔的时间越來越短。也不出众人所料。上一次太医们误以为他大限已到。他却熬了过來。这一次看起來并不及上一次猛烈。他被送回玉屑宫之后却越发动弹不得。   “吴……太医……”深泓说了三个字。就觉得心慌且气虚。   “陛下又过食了冬珊瑚吗。”吴太医问。   深泓勉强摇摇头。以冬珊瑚的毒性对抗沉梦的沉疴已成为他的习惯。在昭文阁休息的空当。偶尔嚼了小小的四五片。并未过量。忽然脑中闪过灵光。他浑身一冷。明白为什么素盈的花茶太香。   “皇后……”他浅浅地冷笑起來:那一刻。他觉得缺少了什么。缺的并不是一盏茶。而是她的抗争。拥有丹茜宫的女人。从來不会乖乖地把它出让。   他想要她为了阿寿让出丹茜宫。她却想让他为了阿寿。让出皇位……   脸色青白的素盈來到时。吴太医正在皇帝身上施针。见她闯入。悚然道:“娘娘为何进來。请回避。”   “人人都知道他一次不如一次。你到此时还要避讳我吗。”素盈沒有后退。而是走到皇帝的床前。凝视着他的脸跪倒在地。“他会变成什么样。”   吴太医犹豫了很久才说:“圣上的五脏六腑久受毒性侵蚀。每一次发作皆是承受到了极限。每一次醒來都要用更长的时间來调理。微臣虽然有以人头作保救治圣上的决心。但生死毕竟有天数在。”他停顿了一刻。说:“正如王秋莹所说。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每一次发作之后。都有回天乏术的可能……微臣沒有把握。让他每一次都平安无事。必须让圣上醒來。进食、进药。否则他会越來越衰弱。就这样长睡不醒……”   素盈捂着嘴哭出声。“我就在外面等着。”她哽咽道:“就在外面等着。”   她在门外坐了两天一夜。一名又一名太医在这期间走入玉屑宫。偶尔有一两个出來叹息。素盈每听到一次。就落一次眼泪。   上一回皇帝垂危。只用了一夜时间就转醒。人人都知道久拖的事情必定是越來越沒有把握。相对的。皇后与皇孙的未來。则越來越确凿了。   “娘娘。请休息一会儿。”崔落花跪在素盈的脚边规劝。见素盈缓慢地摇头。她又劝道:“将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您。您必须要保重身体。”她说着要搀扶素盈起來。但素盈腿脚无力。栽倒在她臂弯里。   “我应该被诅咒。”素盈虚弱地说。   曾经那样咬牙切齿地咒骂凤烨。但是。她比凤烨更加恶毒。凤烨只是一杯毒酒误杀了素沉。而她……她把冬珊瑚泡的茶递给自己的丈夫。心想。这分量并不过分。听天由命吧。让上天來决定。谁能够看着阿寿长大。   “沒有人会诅咒您。”崔落花在她耳边镇定地说:“您是明白自己宿命的素皇后。” 她继续说:“这国家。要么是皇帝的国家。要么成为权臣或权宦之国。要么成为皇后与外戚之国。从來沒有一个‘丈夫’和‘妻子’联袂控制的天下。”   素盈的颤抖无法停息:素皇后的宿命。就是用“胜利者”三个字掩盖“犯罪者”……可是在心里波动的无数情绪。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也能够被掩盖吗。   潘公公匆匆地走出來说:“圣上睁开眼睛了。唤娘娘进去。”   素盈立刻挣脱崔落花。跌跌撞撞地走到皇帝床边。   所谓的睁开眼睛。其实是半闭着。极缓慢地眨一下。但深泓从模糊的景象中辨别出素盈的泪颜。“为什么……”随着他喉头气息翻滚。囫囵涌出一句话。   素盈抓着他的手臂。将脸埋的床上嘤嘤地哭起來。深泓并沒有期待她的回答。她亲眼见过宰相如何在他床边受骗。“唉。。”他叹了口气。她的秘密。也许要到灵前才能听见。他又接连地、猛烈地喘息起來。   “陛下。。”素盈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我在陛下的眼中。是一个人吗。”   深泓转动眼睛凝望她。看清一张被愧疚折磨的脸。深泓知道她会说出一些什么。这个女人无法直视她的受害者。   “为荣安。陛下夺走我的婚约。为睿洵。陛下不愿我生儿育女。为了你的朝廷。陛下建议我在你辞世之后遁入空门……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知道自己排在他们的后面。”素盈垂泪叹息:“现在连阿寿和丹茜宫。也要夺走了。我在陛下的眼中。是一个沒有感觉。怎么样摆布也无所谓的木偶吗。”   “陛下。我不想做一个被丈夫废黜的皇后。”素盈的哭腔听起來仍然坚定。“我不想被你赶到一个偏僻的离宫之中。再也见不到我拼命得到的孩子。”   深泓提起嘴角。却沒有笑出來:在这一位素皇后心里。他不是输给丹茜宫。是输给了阿寿。   “陛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你不想要我生下皇子。沒有关系。我也不想生下一个孩子。像陛下一样不幸。更不想生下一个洵那样的孩子。因为不像陛下。而不幸。”素盈握住深泓的手。说:“我有孩子了。。阿寿将成为你的继承人。哪怕钦妃生下儿子。哪怕我将不得不与全家为敌。。众叛亲离也许就是我未來十年的寂苦。沒有关系。我会保护阿寿的皇位。这是我给陛下的……最后的爱情。”   “既然一切如你所愿……为什么要哭。”深泓费力地说出这一句话。换來素盈泪如雨下。   因为。我不得不做这些我不想做的事情。來换一段我并不喜欢的生活。她说。   因为。你要离开我了。她说。   “阿盈……”他气如游丝:“你也沒有信任过我啊……”   素盈愣了一刹。看见他闭上眼睛。“陛下。”她慌张地唤了一声。见他毫无反应。又不断地提高了声音喊他。外面的太医们听见。陆陆续续走进來。虽然并沒有绝好的主意。还是倾力抢救。   素盈觉得心中无比难过。却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难过。崔落花搀扶着抽泣的素盈回到丹茜宫。“娘娘请等待吧。”   素盈颤巍巍地走到妆台前。从抽屉中取出一把玉梳。上面刻着“结发同心”。是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天。得到的赏赐。一直是最喜欢的一把。她抚摸着梳齿。悲切地想:他从來沒有一次为她结发。而她也从來沒有得到他的准许。碰触他的发丝。   现在她将等待仅有的一次。等着宦官带來皇帝的死讯时。传她去为他的尸身梳头……   这一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却是三天。   第四天的傍晚时分。來了一名黄衣宦官说:“请娘娘到玉屑宫。”素盈顿觉天旋地转。伸手扶住妆台。手指就压在玉梳上。   宦官会错了她的意思。低低地说:“梳子……不必带了。”   崔落花警觉地问:“怎么。”   宦官静静地回答:“圣上请娘娘到玉屑宫。”   只是添了圣上二字。其中意味登时令素盈容颜失色。崔落花立刻扶住她。低声地说:“娘娘。随机应变。臣会同您一起。”   玉屑宫的气氛有些奇怪。不仅重臣云集。连荣安与真宁也在。素盈走进去时。被这拥挤的寂静吓了一跳。看见她进來。他们心领神会似的一一退出。唯有荣安怒视着素盈。   “荣安。你也出去吧。”她的父皇端坐在胡床上。语调平静。   “父皇。我要搜这女人的身。”荣安粗鲁地指着素盈说:“若有寸刃在身。请父皇当即赐死。”素盈的身子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   “放肆。”皇帝轻斥她一句。荣安悻悻地瞪了素盈一眼。摔袖出去。玉屑宫里只剩下帝后。还有守在皇帝身边的两名禁卫、潘公公与跪在门边的崔落花。   素盈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夫君:“你……”   他的声音依然虚弱。却不再是那一股荡漾在生死界限上的游丝了:“我告诉他们。昏厥那天一切正常。只是在丹茜宫里喝了一杯味道有些怪的茶水。荣安以为你要毒害我。所以才会那么失礼。”   “阿盈。”他宽容地微笑了一下:“我平常咀嚼的冬珊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并不是从枝上摘下來的果实和叶子。。是以药水浇灌。被药水浸过的。与你找到的。有着天壤之别。以寻常的冬珊瑚叶子泡制的水。至多让我痛苦。不能让我死亡。”   素盈听到这里。呼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看。。有些事情。你可以决定如何开始。但它未必会依照你的计划去继续。”他笑了一下。说:“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日后不会依照我们的想法走下去。素盈。我比你发觉这件事情早了一点。所以我还有机会重新选择。而你。不会再有机会决定别人的命运。”   素盈仰望他的脸。。夕照为他的侧面镶了一道金光灿烂的轮廓。却留给她一张看不清楚的容颜。她心里苦笑:皇后对他來说算什么呢。女人对他來说算什么呢。   从來沒有放在眼里吧。至多。她不过是一枚自以为获得生命的棋子。让这盘棋局再一次闪耀出帝王的无上权威。   “陛下冤枉皇后了。”跪在门边的崔落花忽然开口:“臣有下情禀报。”   “崔秉仪。”皇帝看了看匍匐在地的崔落花。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的事情很重要吗 。”   崔落花向前膝行几步。平静地抬起头。说:“有。”话音未落。她突地跃起。袖中不知什么时候藏了匕首。直刺向皇帝的心口。   潘公公高喊时。禁卫挡在了皇帝的面前。而素盈神使鬼差地拦腰抱住崔落花。崔落花一击未能得逞。握着匕首的手被素盈紧紧抓住。   “崔秉仪。你疯了吗。。”素盈怒斥时。禁卫已扣住了崔落花的手臂。但崔落花直视着惊讶的皇帝说:“茶水中的冬珊瑚。皇后娘娘并不知情。她也同样喝了。。那是我投在水中。”   皇帝冷笑:“好个忠仆。你要替她。”   “不是替她。是替琚相。”崔落花坦然说:“我是琚相的表姐。多年受他照顾。这是为被陛下逼死的琚相报仇。娘娘与此无关。”   皇帝对她的借口愣了一下。这空隙禁卫将崔落花扭送出门。素盈紧紧地扯住她的衣带。问:“老师。为什么。。”   “你是我的学生。”崔落花急促而温柔地说:“使我留名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你不能这样倒下。”她刚说完就被禁卫拖走。一路上仍高呼着:“我虽未能得手。亦不负琚相。”素盈追到门前。听见外面的人对崔落花的高呼报以一片惊噫。她忽然透不过气來。缓缓地倒退回玉屑宫中。   皇帝看着这个孤伶伶的女人。觉得再也沒有话要对她说。至少这样一个有人甘心效死的女人。不能说是一无是处。“你。可以走了。”他的干脆利落。并不因为一出又一出花样迭起的闹剧而打折扣。   素盈静静地凝望他冰冷的面容。这个素氏的儿子。竟然像素氏一样。能够把情绪撇在事件之外。“你……只在残酷的时候最坦诚。我想。我连你的微笑也得不到了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死亡和随之而來的十年。但是发现自己又一次天真。。   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她永远无法准备好。   “如果早知道我是这么不服管束。你就不会选我为后吧。”素盈转过身背对他时。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黄昏的宫殿被她纤细的阴影劈成两半。一半偷窥她刻意别过的脸。一半琢磨她柔弱却挺直的背影。   “可是就算知道今日……”她说着。匆匆地回顾他一眼又别过脸。他的身影无动于衷。素盈不再有坦白的欲望。但是忽然觉得。如果不说出來。会后悔。   于是口唇轻轻地动了几下。不在乎他是否听了进去。   同一天。皇孙睿歆被封为梁王时。皇后素盈被废。真宁抱着阿寿在皇帝的脚边谢恩。而皇帝还在斟酌废后的诏书。   “皇后素氏……”说到这里。他停下來。他一停。整个世界也配合他的步调。停顿、沉寂。执笔官静待下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扰乱帝王遐思。   那一刹。她本能地拦住崔落花。就像她为阿寿跃入湖中时一样沒有犹豫……   “皇后素氏。奸人琚含玄所荐。不宜生养。家风不正。降为惠妃。入居耽翠宫。”他简洁地说完几个意见。转眼看了看两个女儿。   真宁沉住了气。荣安也想装出对这决定毫无异议。但满头珠翠琤琤相击。泄露了她的愤慨。皇帝随意地问:“怎么。”   “沒什么。”荣安气鼓鼓地回答。元宸贵惠是一品嫔妃。宫中并无元、宸、贵妃。素盈落下后座。却仍然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妇。她们的母亲为子虚乌有的私通事件。丢了丹茜宫。屈死在缦城。素盈做到这份上。却仍有惠妃头衔。父亲是何等厚待这个女人。   皇帝能猜到她的心思。尽管不满。但连荣安也学会了不轻易发表意见。他笑了笑。“梁王的道路已经扫清。沒有必要让全天下知道。一个女人胆敢撼动皇庭。我们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执笔官写好了洋洋洒洒的诏书。第二天就能够向天下解释皇后的沦落。圣旨也写得庄重堂皇。皇帝看了一眼。说:“去吧。”   潘公公亲自捧了圣旨前往丹茜宫。素盈已最后一次穿好了朝服。在那里等着。   等待那卷轴展开。似乎是最漫长的事。   素盈在心里对自己笑笑:不必急。一生当中。还会有更加漫长的残酷等着她。她有预感。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果然。她听到了新的封号和新的住所。那么接下來。耽翠宫会成为新的冷宫吧。她这样想着。轻轻地张口说:“谢圣上恩典。”   一语未毕。忽然玉阶生凉。 50 结发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梁王受封的仪式很盛大。耽翠宫中却听不到些许的动静。钦妃來探望素盈时。发现她正在看宫女整饬护阶的花草。“惠妃娘娘好兴致。”钦妃挺着大腹走过來。客气地笑了笑。   素盈微微点头说:“姑姑。”   “平王病倒了。”钦妃拉着素盈的手。哀哀地叹息:“百日之内。他失去了一个儿子。两个驸马和一个皇后。可怜的哥哥。”   “姑姑是要再一次责备我吗。”   “竟然就这样丢掉了近在咫尺的太皇太后宝座……惠妃娘娘。你将成为后宫最高贵和最悲惨的人。”钦妃遗憾地直摇头。“现在你还有顾虑吗。是不是应该。考虑我的建议呢。”   素盈的表情始终柔和。沒有一根睫毛为之所动。   钦妃将她肩上的垂发理顺。赞许地笑道:“这正是我喜爱你的地方。。多糟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面容依然全无反馈。好像在说。更糟的事情我也准备好了。”   素盈挡开她的手。说:“请直说吧。”   钦妃掩口笑道:“阿盈。你知道我们家的规矩。丹茜宫要由最有希望的人來争取。正因如此。我一直帮你保住你的后座。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我帮不了你。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素盈直截了当地说。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钦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么你就在耽翠宫。和你的幻觉交谈。做你的梦吧。我不会总有闲工夫來看你呢。”她说着转身要走。回头看了年轻的侄女一眼。“喜欢那样的人。一辈子也不能让他知道啊。”她说。“若是让他知道。他不会感激。会算计你的爱情对他有多大好处。你会输得一干二净。”   她说出这话时。那么冷漠而尖刻。素盈却沒有惊讶: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因为那个人做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沒有做。   钦妃果然不再來。中元节。立秋。中秋节……素盈开始了无人问津的日子。一日除去三餐。无所事事。宫女们是一群新面孔。对她既不亲热。也不怠慢。她起初不能习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不久之后豁然开朗:在丹茜宫。她一样经常长久地一个人默坐。她不是早就只剩一个人了吗。身边不过少了一些假象。并沒有真正的损失。   无人來关怀她。无人來揶揄她。她同其他的妃嫔并沒有过深的交情。别人的年纪比她大很多。以前就不投契。素盈知道。她们都有谈话的技巧。与她们交谈绝不会尴尬无題。但是沒有包含着真意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她选择站在屋檐下。看漫天流云、朝霞与晚霞。   再也见不到阿寿。听不到家里的消息。对等的是。再也沒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她來考虑。就当作。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的孩子也已经死了。耽翠宫是她的结庐之地。索性谁也不见。活在这个安慰自己的骗局里。   皇帝遵守他的诺言。一直顽强地活下去。素盈再也沒有亲眼见过他。但是。所谓的代价真的能够不再偿付吗。   中秋节的晚上。素盈放宫女与她们的莲子姐妹团圆。自己到太平湖边的偏僻角落。远远地眺望五莲亭中的笙歌。皇帝与阿寿应在其中。可是一水相隔。什么也看不见。燃了香独自拜月时。冉冉香烟里腾起穷极无聊的幽馥。“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你明明有不需如此悲惨的机会。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來这么可怜。”幽馥仿佛代她生了满肚子怨气。诱惑她说:“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   “因为无法得到安乐。”素盈说。   “你总是告诉我。如果我能够割舍一切。就能够得到旁人无法企及的至高地位。如果我愿意用二十年为代价。就可以换來为所欲为。”素盈对着幽馥。镇定自如地说:“我也的确想过。生在我这样的立场上。只能向前走。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像某个人。我无法从这样的一生中得到乐趣。”   幽馥蹙眉道:“难道你不想挽回他吗。不想挽回你的丹茜宫。已经得到的宝物又失去。多么可惜。”   “宝物。丹茜宫的确是素氏的宝物。”素盈看着湖水中圆月的倒影。幽幽地说:“我曾经以为。别的素氏会的。我也能做到。我的确能够做到……只要下得了狠心。谁也能做到吧。但却傻呵呵地忘记。变成她们一样的人。甚至还要变本加厉。比谁更加狡猾、更加狠毒。。那不是我。那个一直在逃避的人。才是真正的我啊。长久以來却误把她当做弱点。竭力抹杀。”   “呵。伤害过那么多人。趁着失败忏悔。就可以变回纯洁无暇吗。”   素盈抬头看着幽馥的脸。觉得她并不美丽。长久以來。怎么会觉得她美得无与伦比呢。她并不比那些利欲熏心的素氏女子更豁达。素盈想着。轻蔑地笑了。   幽馥在她的注视下吃了一惊。低头看自己。忽然发现身体正失去形状。她叫了一声。从半天里向素盈伸出手。期待她能够抓住自己。“素盈。我是你仅剩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连我也失去。你还能够过什么样的生活。”   “也许是一种……日后回想起來。不会令我更加厌恶自己的生活。”素盈慢慢抬起手。与幽馥的指尖相触时。一挥手。幽馥的手臂立刻化为飞烟。   “幽馥。别再回來。”   轻烟袅袅散尽。素盈垂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太平湖上的莲花几乎凋谢殆尽。嗅不到香味。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天。早已随着枯枝败叶沉入湖底了。   素盈转身时。猛地看见树木疏影之间有个人影。她吓得叫一声:“谁。”   走出來的人她很熟悉。是丹茜宫卫尉白信则。素盈稍稍安心。问:“白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娘娘往湖边走來。”他说。   素盈哑了一刹。淡淡地说:“我不是轻生之辈。大人只管自救就好。”她虽然沒有听到风声。但效忠她的人必定会随她的离去而受牵连。这是百世不易之经。尤其白信则以宦官出任丹茜宫卫尉。必定首当其冲。   白信则以复杂的目光望着她。问:“娘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素盈想了想。自嘲似的说:“我沒有想过。运气好的话。我将默默无闻。”   白信则听罢垂下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躬身沉默地走了。   素盈想。大约以后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沒想到几日之后。一个令人意外的宦官來到耽翠宫。“信则。”素盈看着他。大惑不解。。他身上不是丹茜宫卫尉的武官服饰。却是普普通通的宦官打扮。   “小人被弹劾丢官。念在多年服侍皇家。未被逐出宫去。”信则神态泰然。   素盈的目光回到经书上。脸颊回到阴影中:“处在我们这境地。一定要时刻明白自己的资本在哪里。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呢。会亏本的。”   “我从您那里得到的太多。已经无处可去了。”信则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沒有人会觉得。宦官得到的地位是凭借能力。我们得到的一切。都会被归因于钻营和谄媚。得到的越过。越是奸猾、善于取媚之辈。史上留名的宦官都被称为阉竖。如果我的运气好。但愿我同娘娘一样默默无闻。”   丹茜宫沦落为无主之地的时候。有一群人渐渐地崭露头角。大约是之前皇帝向天下求贤并重用李怀英等一群士子的状况打动了天下。秋季开科取士的场面非常壮观。因朝臣不满科举对睿素二姓的限制。这一年也不禁他们投考。结果名列前茅的大多布衣。Www。。com但贵族亦有不少骄人成绩。李怀英等人不再终日将“睿素二姓尸位素餐”挂在嘴上。但包括睿相在内的一些勋贵。却为诸多寒酸之人进入朝廷而终日慨叹。   北朝到底更重武科。而武科放榜之后。素飒高中探花则令人拭目以待后续。皇帝得知之后笑了笑说:“这一家人想要做什么。就要做成。有时令人佩服。可是做成之后……唉。”尽管如此。素飒还是得到一个品阶不高的将军之职。沒过了多久就上了前线。   这一盛事结束之后。在一个温度骤降的夜晚。皇帝在玉屑宫最后一次发病。   在数次昏眩与清醒之后。深泓又醒來。觉得心里出奇的安静。他能看清宫里每个人的表情。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可是感觉不到真正的力量。仿佛此刻的每一点体力。都是此生最后的积蓄。而不是一次新生之后的产物。   还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事啊……他长长地吁口气。   潘公公与吴太医见他醒來。欣喜地走上前。深泓向这两个忠实的老人笑了笑。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清醒。”   “陛下切莫这样说。”两个老臣心虚地低下头。   “我心里清楚。差不多就是这时了。”深泓笑笑说:“以往我总是知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我将活下去。这一次却不。”   “陛下……”   “准备为我梳头吧。”深泓平静地说。他的表情。仿佛全然忘记他沒有皇后。   潘公公不能违背他的意愿。问:“陛下要召哪一位娘娘。”后位空缺时。为他梳头的后妃将在他升遐之后。代行皇后职责。   深泓很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召惠妃。”   素盈在耽翠宫里沉默地等着。想到每个瞬间都可能听到丧钟。她胸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个人的存在。已成为她的世界的一部分。素盈不知道他的离去将带來那一部分的坍塌。还是整个世界的沦陷。   忽然门庭热闹。脚步声让她心头一沉。宫女们感知了不祥的气息。悄悄垂着头站到角落里。潘公公走进來说:“娘娘。请带上梳子走。”   素盈周身的血液霎时不再流动。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潘公公又说一遍。素盈颓然靠在椅背上。颤声问:“他已走了。”   “不……”潘公公难过地摇头道:“圣上不愿在死后受人惊扰。定要现在梳头。娘娘请快点。”   素盈顺手在妆台上抄了一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匆匆地跟着潘公公來到玉屑宫。   此地久不來。似乎是有点变化。然而素盈沒有介意。径直來到皇帝的床前。深泓看了她一眼说:“扶我坐起來。”他的声音轻微却稳定:“我不想像个沒用的老头子。躺着死去。”素盈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坐起身。他舒畅地长吁口气。解开自己的头发。   素盈沉默地为他小心梳理。其中一缕乌黑的发丝与他灰黑相间的头发格格不入。她用手掠了一下。发现那不是他的头发。而是用玄丝系上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深泓抬手扯了一下。那缕黑发应手而落。“曾经有一天。若星一边系上这缕发丝。一边对我说。‘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只有这几个字。我们都笑了。如果我不是一国之君。也不是她爱的那个人。”   他伸手把青丝放在灯上。一股青烟。几点灰烬。转眼烟消云散。“与我做夫妻。太特殊。我不再怪你们从未信赖我。”他偏头对素盈说:“你还等什么呢。恨我、怨我。无论想说什么。说晚了。我就不会听见。”   素盈攀着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她手里的梳子“扑”的落在他脚边。深泓回头看一眼。看见她的眼泪跌落在木梳上的牡丹花瓣里。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素盈轻轻地说了什么。深泓沒有听清楚。“嗯。”一声示疑。她又在啜泣中说了一声:“深泓……”   只有若星叫过他的名字。素盈从來沒有。深泓无比诧异地望着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不准哭。”他说:“别让这一次收场。又变成悲剧。”   素盈破涕为笑:“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可能会发现。素盈并不是现在这一种人。抱歉变成现在这样子。不得不悲剧收场。”   深泓拾起梳子。抹去了上面的泪痕交还素盈。说:“沒有人想犯错。可也沒有人知道。怎样做是一定对。。有时想想。一辈子活在一群强势的、自行确定是非标准的人中间。实在沒有多少乐趣。”他忽然觉得说话时提不起力气。放缓了声音说:“后宫无儿无女的妃嫔。我将放出宫去。你们家有钦妃一个太皇太妃就够了。”   素盈哭出声:“即使离开宫廷。我也无法得到普通女人的幸福。陛下请让我留下。让我在耽翠宫终老。至少一生能够听到阿寿的消息。”   “在你的心中。阿寿会一直这么要紧吗。”   “陛下……难道你沒有发觉。”素盈在深泓的耳边抽泣:“自从洵给了我一碗堕胎的藕羹。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再也沒有身孕……阿寿是我能触摸的唯一一个孩子。”   “那么你曾经说过的话。。为他宁可与全家决裂。依然作数吗。”   “是。”素盈说:“但愿平王府全家不再卷入杀身之祸。”   深泓向枕头指了一下。说:“里面的东西拿过來。”素盈依言照办。见其中是一张白纸和一张黄纸。深泓接过黄纸在火烛上烧了。将白纸递给素盈说:“我再也管不了更多了。祐惠太皇太妃。”说完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明明沒有风。却像有风压住了玉屑宫的烛火。眼前晦暗难明。   “陛下……你不恨我吗。不恨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素盈轻轻梳理他的头发。沒有看那张纸。她生怕一停下说话。深泓就再也不会回答。“将阿寿交给了我这样一个女人……也沒有想别人会如何评说。”   深泓似乎沒有听见。他耳中贯穿另一个声音。。仿佛绷紧的弓弦骤然放松。嘣的一声。眼前也亮了起來。一支箭在空中疾飞。飞向在天际摇晃的马背上的男人。   母亲那一刻的释然。他忽然明白。   “你记着我的话。”他说:“身后事。眼前人。”   潘公公听见皇帝再无声气。只看见惠妃在轻轻地啜泣。她的手一直沒有停下。可是手中的发髻迟迟沒能绾起。细致地编了一缕。又是一缕。连眼泪一起编了进去。潘公公叹了口气。嚅嚅地催促一声:“娘娘……”   素盈不理会他。还是流着眼泪摆弄。一直拖了一个多时辰。她才绾好皇帝的头发。认认真真地把掉落在床上的发丝一根一根拾起。收在绣囊里。她迈下床。掩面跪到他的面前深深跪拜。   潘公公垂下双泪。哽咽着大声宣布:“鸣登遐钟。。”   号令一声接一声传远。仿佛回音似的、沉沉的丧钟很快就从远方传來。   在那怅怅的尾音里。素盈听见一个时代终结的声音。   睿歆在他祖父的棺椁前即位。改元皇佑。钦妃在沒有得到尊号时。于妃子封号之前加上先帝天祐皇帝的祐字。成为祐钦太皇太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刚刚跌下后座不久的失宠的惠妃。变成了祐惠太皇太妃。受命抚养新帝。   真宁瞪圆了眼睛。翻來覆去看她父皇最后的手诏。“他疯了不成。”她秘密地邀请睿相以及一班大臣坐在一处。“就是不愿意让她染指阿寿。才废了她。临死反而糊涂了吗。”   睿相慢悠悠地说:“臣也得到陛下密诏。祐钦、祐惠两位太皇太妃的家人。一概不得重用。若是有意干涉朝政。一犯可规劝。再犯则出示密诏。夺其封号。废为庶人。”   真宁冷笑道:“相爷还是不要这么自信满满。以祐钦、祐惠的狡猾和善于伪装。只怕相爷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她们已将鼓扔下万丈深渊了。”   她说罢向李怀英道:“先帝以圣上托付素氏。大约有以毒攻毒的用心。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试问哪一家素氏能够对大权无动于衷。就算子弟真的不为官。又能怎样。琚含玄的子弟也沒有为官的。对这国家的祸害还浅吗。更不要说是掌握着皇帝的家族了。他日圣上长大成人。自然对他们言听计从。到时候朝廷还有宁日吗。外戚根本不值得信赖。”   李怀英和他的同僚们深以为然。同时又有疑问:“圣上毕竟幼小。仅靠保母抚养。亦有弊端。”   真宁静静地环顾他们。朗声说:“诸位大人。我已下定决心。一生不婚。守护圣上。诸位是否能够信赖我。”   睿相听了吃一惊:“大长公主在说什么话。”   “我已下定决心。决不让素氏利用圣上染指皇权。”真宁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用力刺破指尖。将血滴入面前的茶碗。斩钉截铁地说:“在座诸位若是与我有同样心愿。若是有志令朝廷革故鼎新。请为茶盏融入新血。即便无人信我。我一人也将背水一战。”   睿相老于世故。立刻明白眼前是什么景象:江山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消逝。先帝已同之前每一位帝王一样。正在面目模糊。变成史书上一个名字。新秀继起。重争大权。。朝廷永远沒有冷场的时候。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退场而散了一台戏。   李怀英接过她的金簪。刺破手指。又将金簪递给他身旁的人。睿相看着这一群年轻人肃穆的仪式。暗自摇头。但是金簪转到他的手中时。他也刺血为盟。既然是打击掌控帝王的素氏。他当然沒有意见。   真宁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么。请诸位协力。。从今日起软禁祐惠。” 51 皇子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报丧使者传达“天子登遐”四字之后。又说睿歆已奉遗诏在梓宫前即位。宗子五等以上。不限远近全部要去京城。送皇帝灵柩到泰陵。   邕王的脸色立刻变了。   “凶多吉少。殿下不能去。今年发生过宰相拥立世子的事。先帝戒心很重。难免留下遗诏除王以保幼帝平安无事。”素澜说。“再说。祐惠太皇太妃奉召养育幼帝。尚且被真宁以卧病为由软禁。真宁居心叵测。可见一端。”   “是啊。。”邕王郁郁地叹了口气:“明知如此。也不能不去。假若这时候诈病不觐。便是明明白白的意图谋反了啊。”   素澜听了默然不语。邕王看得出她不能苟同。问:“你怎么想呢。”   素澜反问:“先帝思随冥运。智与神行。又是殿下的兄长。殿下向來百依百顺。难道要相从地下吗。即便入京奔丧。真宁并无不轨之举。殿下日后能够对真宁与睿歆这两个小儿顺非而泽吗。”   “或许真宁正在等我给她一个机会。好名正言顺地剿灭我。”   素澜微笑着说:“真宁一个小女子。只是排挤祐惠太皇太妃而保育幼帝。并非真正的帝王。她所仰仗的不过李怀英那一帮文人。他们或许懂得机谋。却非知军机之人。更沒有一个能出來带兵。就算真要讨伐殿下。。眼下改朝换代。情势多变。众将必定不愿轻举妄动。以免兔死狗烹。”   她自信地说:“去年雪灾时。就食于殿下藩地的流民数万。个个对殿下感恩戴德。至今未归去。将他们编为一支队伍。据险要之地。亦可抵挡。殿下的藩地虽不能说物产富足。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但多年囤积亦足以助军。北部诸郡县地广人稀。容易拿下。界外五个部落弱小。立场从來摇摆不定。阻断他们与朝廷的交通。令其朝贡。亦可得牛马。”   素澜见邕王听得眉头深锁。缓缓地问:“难道殿下的一生就要这样过去吗。让渤儿的一生也如此。全尸于地下。苟活于猜忌中。或者试着哪怕一天快意于天地间。。哪个是殿下真正想要的。”   邕王正襟危坐听她说完。叹道:“同室操戈非我愿。但愿新君通情达理。我上表请求免奔丧。你代我写信邀请北边驻将素将军及他的诸位副将。请他们速來。”   素澜來了这么久。沒有见过他邀请哪个贵族上门。在这时请一位将军來。定是有事。她代笔作书。吩咐家人快马送去。   第三天素将军就带着部下一起來了。此时邕王才为素澜介绍说:“这一位素将军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长。目前是北边驻军的副帅。”   驻北元帅是北部军队当中第一要职。向來只属于睿氏。副帅仅次于他。常从国姓将军中挑选。偶尔也有素氏。素澜急忙上前行礼。素将军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就与邕王携手入内。寒暄之际问到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请他到后宅相见。素澜几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帅來看你。”   邕王妃病得浑身无力。见到她的哥哥不胜欢喜。精神一时好了很多。又叫世子來拜见舅父。三个人一直说话说到王妃气力不支。素澜见惯了大哥素沉与三哥素飒。觉得素将军说话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长有亲爱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将军出來却对邕王说:“殿下的心意我能够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拥立渤儿。真宁记仇。定不会放过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随。只有一点。。”他指着素澜说:“若要我跟随。请殿下杀死这个女人。”   素澜想不到他说出这种话。邕王与世子听了也吃一惊。   素将军直截了当地说:“这女人年轻貌美。又有智谋。我担心殿下被她迷惑。舍弃我的妹妹。日后她若有子。殿下又要舍弃我的外甥。。我将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这样的后顾之忧。”   素澜敛容道:“副帅。妾劝说殿下自立。并非贪图母仪天下。帮助自己信赖的人。亲眼看见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乐。若能如此。一生不虚。倘若副帅定要以我之死作为肇始。我无狡辞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心慈。定不忍心手染无辜之血。请副帅亲手杀死我吧。”   素将军乃是一介武夫。并非能够以言语打动的人。等到素澜说完。他就拔出了剑。世子忽然挡在素澜身前。目光炯炯地盯着素将军说:“我听说内闱相残这样的事。一旦开始。从來沒有好结局。难道我们的国还未建立。这样的事情就要先一步发生吗。请舅父去问母妃。澜姨到來之后。父王与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与母妃情意深重。断不会为别个女子抛弃元配。至于日后。。澜姨若有子贤于我。即使父王无易储之心。我也甘愿让贤。”   他向素将军深深鞠躬。说:“舅父。今日我们所图的。应是齐心合力开创一国。这是艰难大业。抱定同生共死的决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或能成功。若似舅父。各有所图。一一列于父王面前。我担心军心难定。聚合之势转瞬即逝。请舅父收回所言。莫开先例。”   他不过是个十來岁的孩子。见识谈吐令素将军连连咂舌。弃剑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浅。请殿下见谅。”   邕王松口气。双手搀扶他说:“你我十三年來亲如手足。勿以此事见外。”又道:“那么军中……”   “军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将军痛快地说了一句。就带着人马旋风似的离开。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飞马快报。说北军哗变。素将军杀了睿元帅自封为顺天大元帅。素澜见邕王完全沒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这个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准备。却从來沒有对她透露过半点痕迹。   不久之后。真宁果然发來檄文。声称邕王分明无病却有意诈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著。朝廷将以大军讨伐。邕王得知之后亦不慌乱。向北部诸郡散发文告。称真宁困太妃、挟天子、欺皇叔。女祸之势昭然若揭。愿诸郡共力抗之。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乡。因天祐皇帝睿深泓建国之初。谋反的三位皇叔之母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祐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颇受排挤。睿氏皇族大多避讳与之联姻。清河女子嫁得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难以入选宫闱、受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联姻。邕王一呼便有百应。数日之间。他们或举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夺郡。   不到两月。北部两州十郡已俨然是一个小王国了。战事之迅速。完全沒有突然起事的仓惶。素澜看了就知道。这一手准备。必定已秘密地谋划许多年了。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从來沒有败露。   “即便是先帝那样的皇帝。也不能亲眼看所有的事。在他的近处会很危险。但只要远离他。只要他是借别人的眼來看。就有机会蒙蔽他的眼。”邕王有一天对素澜说:“我的母亲成襄太妃在康豫太后驾薨后。拖着被康豫下毒的身体到我的封地上。她说。那对母子永远不会对我们放心。康豫临死如此待我。不难想象深泓临死会如何待你。绝不能坐以待毙。然后。她为我聘了邕王妃。”素澜听了心惊。。康豫驾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祈祷过。不要有这样的一天。”邕王忧郁地叹息。   北郡人一向以剽悍叛逆著称。他们七次击溃朝廷军队。士气大振。以顺天大元帅为首的将领们认为七是吉数。请邕王应吉兆而称帝。   邕王一身戎装站在箭楼上。凛然无畏地伸臂指向对方阵营。说:“那国家。我不会去诋毁它。”   开场的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说:“对许多人而言。它并不差。但对我而言。对你们而言。它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国家。我们将在此地。缔造自己追求的天下。”他只说了短短的四句话。说出最后一句时。风将他的话扩散成巨大的震响。阳光令他的容颜威严无法名状。箭楼下群情踊跃。箭楼上戎装的素澜也泪交于睫。   这一天不再有邕王与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侧妃。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顺华皇后素一蘅。宸妃素澜。以及清泰元年。   真宁得知邕王自封为帝。北部已自成一国。不禁大怒。她一动怒就要四处发泄。李怀英不准她对着大臣失态。她只好退回后宫。气急败坏地去找两位太皇太妃。她先到了耽翠宫。迫不及待地冲到素盈面前道:“你们家生的好女儿。邕王造反竟不知制止。也不向朝廷揭发。反而当起皇妃。你家等着满门抄斩吧。”无论她说什么。素盈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不为所动。   “大长公主在吓唬谁呢。”祐钦太皇太妃挺着大腹翩翩來迟。“动不动把‘满门抄斩’挂在嘴上。当心教出一个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真宁怒视她。而祐钦微微地一扬下颌。轻蔑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是这一种样子的目中无人。素盈又是那一种样子的目中无人。真宁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她们辈分高。吓是吓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只顶撞了祐钦几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开锅。对她心存不满的人借机生事。尖刻地指责她对先帝后妃沒有孝敬之心。连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一并置疑。   真宁狠狠地瞪了瞪她们两个。拂袖而去。祐钦对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素盈送她出门。轻轻地说:“小心。”   “女孩子坐到政事堂里同一帮老狐狸议事。本來就够刺眼。还不断地生事。”祐钦不疾不徐地边走边说:“她已经得罪多少素氏子弟。如今又想拿我们全家开刀。。呵。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做出可怕的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素盈轻飘飘地说。“与孩子心性的人角力很玄妙。你斗过她。她不怕你。她记恨你。而且她精力无穷。会不断地骚扰你。”   “你只有这点志气。难怪你走的是下坡路。素澜却一步步当上皇妃。”祐钦冷笑一声。忽觉腹中一阵异动。她当即站住不动。叫了声:“阿盈。”就抓住素盈的手腕。素盈见她脸色骤变。急忙低头掀起她的裙脚。见她脚下已有羊水淌落。   流泉宫的宫女们训练有素。搀着她急急忙忙地返回。素盈被撇在原处。看着她们的身影越來越小。武士们仍不准她迈出庭院。她不声不响地回到耽翠宫里。拿起她的经书。又从容地念起來。   “为什么头疼的事情总是沒完沒了呢。”真宁正在政事堂里对着李怀英发牢骚。此时政事堂内的议事已结束。只有他们两人时。显得空空荡荡。无比清净。   “为什么不能像现在一样宁和……”真宁闭上眼睛感受寂静。说:“有时在夜深人静。我会难堪地想。‘父皇。我该怎么办。’当时明明对着你们很张扬地说。绝不继承他的缺陷。可是好像。终于向他低头了……他是如何做到呢。如何在臣子们吵翻天的时候。不迷失自己。还让他们对他满怀期待。”   “也有人对殿下满怀期待。”李怀英说。   “更多人满怀仇恨。”真宁凄凄地笑了一下。   这时一个宦官飞快地走到真宁身边。附耳说了一句。真宁的表情变了变。说:“祐钦要生了。”李怀英稍稍发愣。当即道:“应按规矩传告平王府。”   “嗯。”真宁原本站了起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此时又坐下。说:“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李怀英见她脸上阴云密布。轻缓地问:“殿下觉得这胎是男还是女。”   “若是女孩儿。就是我的妹妹。”真宁这样回答。   平王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可是一得到祐钦太皇太妃临盆的消息。他立刻來了精神。按照习俗在家里点燃甘草扎成的火把。让婢女们围绕火把且歌且舞。他仔细观察飞烟荡去的方向。据说这可以预测新生儿是男是女。可是这日一丝风也沒有。浓烟直直地向天上去。   平王坐立不安。恨不能搬來满天神佛让他求告。他正焦虑。宫里又來人。这一次却是來送赏赐。平王沒料到这一胎生得如此顺利。眼见宦官端到眼前的锦盒。呆呆地只是看。也不敢伸手打开。心里又祷告几遍才伸出手。一双手已经凉得打颤。   “千万是豆汤、豆汤……”他默默念了十几遍。才想到豆汤原是生下公主之后的赏赐。皇子诞生该送黑豆饭才对。这一想。他又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收回刚才的话。   宦官见他磨磨蹭蹭。心里替他着急。也不便出言去催。只把锦盒向前一递。   平王吐口气。稳稳揭开盒盖。一看就愣了神。周围跪着的众多家人早已心急。这时候听到平王朗声谢了恩。他们才各自起身退到两旁。但也不敢出一声。更不敢探头探脑去问。平王私下厚赠了宦官。将他送出门外。这才喜气洋洋地转还。   “快拿两个锦盒來。将赏赐分给东洛郡王、兰陵郡王。”众人都怔忡一下。忍住沒有提醒他。东洛郡王已不在了。而兰陵郡王早就被剥了封号。   平王沒有察觉。郑重地将锦盒又打开。众人才凑上去看。。   果然是一整盒黑豆饭。   “是个男孩儿。”李怀英应真宁的要求。又说了一遍。“名字就按照先帝的意思。取‘澄’字吧。”先帝留给睿相的遗命中提到。若是祐钦太皇太妃产子。可取名为澄。封为宁王。以西南部的宁州为封地。令祐钦太皇太妃携子移居封地。   “随便。”真宁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句。   “殿下。恭喜您得到一个弟弟。”   真宁漠然道:“邕王也是先帝的弟弟。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还不是有谋反的一天。李大人。男丁无法信赖啊。他们各求自保已经足够引起大乱。更不要说。他们不是自己谋反。就是被人拥立谋反。而且这是祐钦的儿子……”她越说越是阴沉。到此处忽然打住。问:“李大人。今天湖上的风景好吗。”   “好风晴日。湖光水色应当不错。”   “那我们去游湖吧。”真宁说着。站起身。   流泉宫门上插了喜气洋洋的红石竹花。祐钦太皇太妃刚刚生产。身体还虚弱。流泉宫暂不待客。可是不速之客不管这么多。真宁带着一队人闯入。环顾流泉宫问:“他呢。”   她身边立刻有两个宫女从映荣怀里夺下睿澄。祐钦一见这阵势。眼中几乎喷出火來。便要挣脱众人去抢儿子。口中尖叫:“真宁。你要做什么。”真宁却不理会她。只问那两个宫女:“这是刚出世的皇子吗。Www。。com”宫女点头。   真宁又问稳婆:“皇子出生时的状况。入册了么。”稳婆道:“还沒來得及写。皇子健康。并无别的异状。”真宁冷笑道:“我看他并不健康。该抱给太医看看。”她说罢抱了那孩子就走。   祐钦怎容她带走自己孩儿。伸直了双臂去抓。却被真宁带來的宦官牢牢按在地上。映荣紧紧抓住真宁的衣带。被两个宦官打翻在地。她又爬起來追出去。一路踉踉跄跄跟到了太平湖边。真宁身边有个宫女与映荣相熟。故意落后一步。待映荣到近前。这宫女将她推到树荫中急促地说:“你还跟着做什么。今日连皇子也要杀了。你跟上去。想陪葬不成。”映荣听是如此。吓出一身冷汗。她瘫坐在树荫当中。眼睛直勾勾望着真宁的背影。腿脚却站不起了。   真宁抱着睿澄上了小船。向身后看看。问:“李大人会划船吗。”李怀英自是会的。真宁便命那舟子退到岸上。说:“只准李大人跟上來。”众人听她如此吩咐。默默地目送李怀英与她登舟破水而去。   那小舟漂到湖中心。李怀英稳了舟楫。一言不发望着真宁的背影。。她仿佛入定似的。抱着睿澄坐在舟头。姿势丝毫未变过。李怀英不敢出声惊她。只觉得手心全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真宁问:“石头呢。”   舟中早备好一只箱子。李怀英打开一看。是一块十來斤重的石头。连绳也缚好了。只待向睿澄身上一缠便可结果他的小命。李怀英未作答。真宁自己腾出手來。抱起那块石头。她左臂弯中是酣睡的睿澄。右臂弯中便是石块。李怀英还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神情。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又转过身坐在舟头。   平日湖上风大得很。然而今日出奇的静。李怀英听到真宁咝咝的喘气。忍不住唤了声“殿下”。真宁沒有听见。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熟睡的睿澄。   小婴孩的睡脸宁静。完全沒有意识到命悬一线。真宁的胸脯一起一伏。却沒有察觉自己呼吸急促。她把目光转开。望向水面。不知怎的。在倒影里看见父亲。   “并非生在皇家。就有左右这个帝国的能力。”父亲问:“你能做到吗。”   真宁把心一横。向他的幻影说:“我可以。”   李怀英见她长袖婆娑。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只说出“殿下”二字就听“咕咚”一响。一样东西已向湖底去了。真宁做完这事浑身脱力。斜斜地向一旁瘫软。李怀英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发觉她已不再颤抖。他自己的手脚却哆嗦起來。   真宁慢慢地挪转身。李怀英才看见:睿澄仍在她怀里悄无声息地睡着。他心头豁然开朗。不禁露出喜色。   “带他走。”真宁将睿澄放到箱子里。双目炯炯盯住李怀英。说:“我将他交给你。。永远别让他出现在我的阿寿身边。”   李怀英神情柔和地看着这个少女。缓缓说:“万一人们说。你杀了自己的弟弟……”“日后人若那样说。世间必是沒了睿澄。”真宁淡淡地说:“无人与阿寿争这天下。旁人如何说我。谁会在乎。”仿佛考验她的意志。李怀英又问:“想要世间沒有睿澄。还有比此时彻底了断更好的办法吗。”   “我与宫廷角力至今。难道是为了杀死一个婴孩。”真宁镇定地回答:“不。以杀死自己的手足为开端。我今后将同我的父皇一样。对‘情’字失去感觉。无情的皇朝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得到天佑。我并不想嗜血。我只想保住阿寿的天下。”   李怀英沉默地向她长揖。将小舟划回岸边。   映荣见真宁怀抱睿澄而去。却空手而回。不禁低低地叫声“啊呀”。仓皇失措地返回。她踉踉跄跄跑到流泉宫不远处。却见宦官将宫门口的石竹花打落。连宫灯也一一摘下。挂上了打极乐结的白绫。   映荣见状愣在当地。手脚扑簌簌地抖起來。流泉宫中的宫女们排成一队走出來。个个以长袖覆着脸。雪白的一片袖子。看在眼中惊心动魄。映荣的胸腔狠狠地颤动。“哇”的一声大哭起來:“娘娘。”   宫女的队伍行经她身边。也有人悄悄啜泣。也有人低语:“姐姐还不自寻生路。”一句话提醒了映荣。祐钦已死。皇子又遭溺毙。她也不知自己下场如何。失魂落魄地一边哭泣。一边往耽翠宫跑去。   映荣的哭声传到耽翠宫里。惊扰了素盈。她疑惑地走到门口。见武士们拦着映荣。映荣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看见素盈就扑倒在地。手足并用地爬到素盈脚下。哭哭啼啼地将真宁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素盈听了。手中念珠“泊啦”一声摔在地上。她颤声问:“当真溺了。”映荣垂泪点头说:“奴婢亲眼所见。”素盈立刻如冰封般呆住。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姑姑还是谈笑风生……素盈吩咐信则出去打听。他急匆匆地跑出去。沒多久就回來。说:“说是祐钦产后失血殁了。孩子生來无法呼吸。也殁了。”   “这是说谎。”映荣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娘与皇子都是好好的。皇子的眼睛还沒睁开呢。”   信则待她吼完了。依旧用低低的声音对素盈说:“孩子是被投湖了。至于祐钦太皇太妃……真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四个宦官。持着棍子将所有的宦官宫女赶出流泉宫后。不一会儿出來说。太皇太妃薨了。她身边一个不肯走的小宫女也一并死了。对外人说是为殉祐钦太皇太妃而触柱。”   素盈听得浑身发冷。信则将她的念珠拾起來交回她手中。可她的手指颤抖。那串白水晶撞着玉戒指。叮叮地响起來。一对禁卫來到耽翠宫。向素盈施礼道:“祐钦太皇太妃驾薨。流泉宫宫女全数要去守灵。为何有一人逃到这里。请娘娘交出此人。”   素盈才拦了一下。禁卫就推开她。信则大声道:“不得对太皇太妃无礼。”禁卫只是冷笑了一声。根本沒有理睬。驾着映荣大步走了。素盈追到宫门口。被侍卫强行拦住。而映荣已认命似的。只管哭。也不再挣扎了。   “信则。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拿出來。”素盈怔怔地走回宫里。强抑着颤抖。说:“全部送给睿相。无论他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信则略感诧异:“娘娘要他做什么呢。”   “我要去为先帝守陵。”素盈说:“无论如何。他要赞同我。”   信则这一次感到真正惊讶:真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正是素盈扭转乾坤。夺回幼帝的时机。她却再一次要退缩了。素盈明白他的心思。说:“真宁只是在后宫中兴风作浪。在朝廷上却扶植那些新入朝的寒门官员。对睿相也毕恭毕敬。而我却有可能完全相反……与胆敢杀死先帝后妃和遗腹子的真宁相比。他们更加忌惮我啊。”   “可是。去守陵。”信则疑惑道:“娘娘为什么产生这种念头。您也许听过守陵的故事。可是您仍然无法想象。守陵绝非那么简单啊。”   “信则。我……”素盈攥紧了拳。一句话憋在她喉头。就是无法说出來。   信则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发觉她独自藏着一个秘密。如果她说出來。那就是对他毫无保留。可是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得到她这样的信任。   “如果娘娘主意已定。小人就去照做。”他并不打算追问。   果然。直到他走出门。素盈依然一言不发。 52 结伴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祐惠太皇太妃自请为先帝守陵。让睿相愣了一刹。不过他立即明白:她在害怕。   祐钦太皇太妃产子并暴毙的那一天。正是得到邕王自封为帝的消息的一天。平王府庆祝祐钦产子的喜宴还沒有结束。就接到了她母子的死讯。为之雪上加霜的是。因素澜的缘故。平王被贬为庶人。大喜之中忽临大悲。平王当即昏倒。从此瘫了。   素盈始终是受到先帝托付。抚养幼帝的正宗人选。真宁的杀戒一开。未必会对她仁慈。可是去守陵。连睿相也觉得这太过分。比出家还寂苦的差使。素盈是怎么想到自己要求。而且……他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久闻其名的谢震。为什么是这个人代素盈求情呢。   “你。”睿相看看谢震。谢震躬身抱拳:“陵卫领之职。向來从禁军军官中选出。下官请求以北禁军统领之职。换陵卫领。”   泰陵变成了这些人的宝地。睿相心中纳罕。但人尽皆知谢震曾受琚含玄青睐。又深得素盈信赖。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在眼下的局势中很是不利。近來也有人觊觎北禁军统领一职。请求睿相将谢震调职。谢震今日自己提出來这要求。睿相不吝顺水推舟。   当真宁满腹狐疑地琢磨素盈的请求时。睿相大大落落地说:“大长公主以祐惠太皇太妃卧病为由。代行养育圣上之事。有人会问。有朝一日太皇太妃痊愈。大长公主是否遵循先帝遗诏。交还幼帝。倘若太皇太妃久病不愈。甚至病故。大长公主因此把持幼帝。天下大概又要以险恶目光來看待您了。难得她以身体虚弱。无法抚养幼帝为由。自请守陵。您在犹豫什么呢。”   “一个胆敢谋害帝王性命的人。会这样胆怯吗。她一定有新的打算。怎么能顺她的意思呢。”真宁冷笑:“若不是担心天下的置疑。我更想亲手处置的人。是她啊。”   “还有比让她活着守陵更凄惨的处置么。”睿相悠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同情提醒了真宁。真宁想了想:素盈的话有时是出于真心。有时是出于反意。让人费解。也许这一次。她正是将自己放在最艰难的路口上。等着真宁來驳回她的意见。这样她就永远避免了最惨的生活。下一次。也许她又要自请去做什么。连连被拒绝的话。她就逃过了所有可悲的处罚。   也许不该有那么多顾虑。在她自掘坟墓的时候帮她一把。能省掉多少力气。真宁这样想着。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样的大事当然应由睿相做主。我随便插嘴提醒。您不要介意。既然您沒有疑虑。我就不再过问了。”   睿相见这猖狂的小丫头给他面子。心想她到底还有点自知之明。他拿出拟好的诏书。真宁则将视如性命的皇帝之玺取出落印。   祐惠太皇太妃守陵就此确定。不日就昭告天下。打发她到泰陵去。   素盈从宫女们的面前走过。她们纷纷屏住呼吸。她在挑选随同前往泰陵的人。   这些宫女早就知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侍奉失势的祐惠太皇太妃是一件艰难的差事。流泉宫祐钦太皇太妃的身边。一名宫女以触柱自尽为死因。而映荣则以悬绫自尽为结局。但真正的缘由瞒不过宫女们:死者命薄。她们主人的对手心狠。   祐惠太皇太妃也许是个聪明的人。她选择的也许是对自己最好的出路。但并不是她们的。她们不愿意仅仅因为她要保命。就追随她。   素盈看了一遍。沒有一个亲切的面孔。每天面对一群不情愿的人。有什么意义呢。她柔柔地笑了一下:“先帝都不曾为自己指派守陵宫人。我怎么敢代他挑选。若有人心怀先帝。能够久居泰陵而无怨辞。就跟随我。若是沒有。我也不为难你们。”   宫女们一个个目光坠地。不支一声。素盈早知道是这样。倒也沒有失望。   这天百僚送她。素盈才看见朝廷的新气象。以前能够背出睿素二氏的家谱。就很容易猜到在哪一个位子上的是哪一个人。Www。。com现在到处是陌生的面孔。是一种她不讨厌。但也认不出來的新格局。   不少人也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祐惠太皇太妃。这个二十岁出头的淡雅女子。安静地从他们面前走过。默默地匿身于马车之中。   将行之时。白信则将她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放在她脚边。为她垂下皂帘。素盈的眼前一暗。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   马车颠簸不知多久。有人唤醒浅寐的素盈。说:“娘娘。到了。”   素盈迈出马车。发现历经一夜奔波。天已蒙蒙亮了。上前來搀扶她的人还是信则。素盈疑心是梦:“你。”信则的脸上并沒有特殊的表情。扶着她站在了长长的神道上。   等在尽头的老宦官。是弓着身子的潘公公。受皇帝之托掌玺的老宦官。和素盈一样。在真宁的变局之中首当其冲。神道两旁已有陵卫侧立。陵卫领与朝廷使者交接文书。接收了新上任的副领。素盈努力辨认。直到听见他自报姓名“谢震”。Www。。com她茫茫然叹了口气:其实她一路有预感。觉得他就在附近。   陵卫原是守卫皇帝的宗子队。皇帝死后就每年轮流在此守陵。曾经有一次刺客闯入皇帝寝宫。宗子队救驾不及。是谢震出了风头。宗子队全队对谢震并无好感。他却硬是到这里來。   “娘娘。请进去吧。”陵卫领如此说。   素盈同信则一前一后走入山色微茫处。   山门一闭。从此外界是另一个世界了。   潘公公为素盈打开寝殿。沒有多说什么就悄悄地回自己住处。   “你又跟來了。”素盈说。   寂静的山岚在周围回绕。她的声音仿佛飘自天外。“谢震的念头我能明白。可是。。你这人。到底在追求什么啊。”   信则向前走了几步。打量薄薄晨曦中的陵宫。“走了这么久。付出这么多之后。崔落花会觉得。漫步在天下之巅。成为太皇太后。素盈的一生才算是终有成就。Www。。com她也因此有了成就。这样的想法不为过。因为你生在素氏。你的一生再阴差阳错。还是与朝廷、与贵族联系在一起。”信则一边观察。一边说:“可你并不是钦妃。不是素澜。也不是别个素氏女子。。得到权势是她们的幸福。不是你的。权力只会让你辛苦。你看不到这一点。而是为了别人极力承受。我佩服这样的你。我想。追随着这样一个坚韧的人。我将同她一起登峰造极。”   “登峰造极……啊。”素盈木然地说:“那是只有素氏才能做到的事。我并非真正的素氏。”   “请原谅我在中秋那天。偷听了娘娘拜月时的自言自语。”信则又说:“那一刻。我觉得我之前一直被骗了。你只是在临摹素氏。愿意用二十年的代价。成为一个惟妙惟肖的赝品。”   素盈轻轻地咬紧牙关。听到信则说:“我跟随你到耽翠宫。因为我可怜你。就像可怜年轻时的我自己。一直在别人的道路上寻找自己的终点。找不到。就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你大可以在耽翠宫里继续可怜我。不必跟來这里。”   “好不容易从睿洵夫妇的手里抢到孩子。好不容易得到先帝的准许养育他。如果是丹茜宫的素盈。会绞尽脑汁杀死真宁。先夺到幼帝。再平息非议。”信则目光炯炯注视着素盈:“到底为什么一直退缩。”   被他这样追问。素盈又不出声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秘密吧。”信则温和地说:“你尽量保守它吧。我将在这里。证明我值得被托付秘密。”   在素盈闪烁不定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地说:“娘娘。我啊。从來沒有被人托付过重大的秘密呢。即使是家人。也在每一件事上对我有所保留。我想证明。我的一生。至少被一个人深信过一次。”   素盈一声冷笑:“你來我这里寻求信赖。代价岂不是太大了。”   信则笑了笑:“当我在丹茜宫挡了一刀之后。换了皇后是任何一个除你以外的素氏。只会赏赐我。不会让我成为丹茜宫卫尉。她们会计算。为此收到抨击并不值得。而且宦官也未必能胜任。日后麻烦更多。但娘娘选择了我。。在那一刻。有一点点信任我吧。我这样幻想着。”   他们说话时。朝阳从山坳里爬了上來。山风瑟瑟。白露未晞。信则找出素盈的披风。素盈接过來自己穿上。漠然说:“我的信赖。将让你变得很辛苦。”   信则淡淡地回答:“尔虞我诈的一生同样辛苦。却并沒有多少事情值得自豪。”   过了一会儿。陵卫领与副领前來拜见。那陵卫领是个三十來岁的青年。深知真宁软禁太皇太妃而挟天子的事迹。对待素盈倒也客气。可是口气难掩为难:“朝廷以为。娘娘家中出了叛逆之徒。不得不防。为防范里勾外连。圣上有令。不容娘娘迈出泰陵半步。”说是圣上有令。人人皆知是真宁的腔调。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不会令大人为难的。”素盈淸泠泠地说了这么一句。   “日后若是无事。臣就不來打扰娘娘追思先帝了。”陵卫领告退时。素盈用稳定的声音说:“请副领留一步说话。”   谢震愣一下。恭恭敬敬地再度跪下。   “你……在想什么呢。”素盈轻声地问。谢震看见信则在一旁。沒有回答。   “到我面前來。”素盈说着。让信则也跪坐在她身旁。谢震到了她面前亦不远的地方。素盈就低声说:“我……遇到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们迷惘地看着她。   素盈:“也许这是一个直到我的一生终结。仍不能被公开的秘密。保守它。不仅仅要藏在心里。还要担很多风险。如果你们准备好。一生将被这个秘密羁绊。我就对着你们两个说出來。请求你们的帮助。”   谢震与信则都认真地想过之后。回到说:“洗耳恭听。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的身体里……”素盈深吸一口气。可声音还是颤抖起來:“有先帝的遗腹子。”   “啊。”信则如醍醐灌顶。明白她为什么对祐钦产子而死感到恐惧。   “发觉之后。我怕让我养育幼帝。我也不能遵守对先帝的承诺。。答应他时。我不知道有这个孩子。我越來越不知道。能不能始终爱阿寿。胜过爱自己的孩子……也许真宁才是唯一一个绝对不会伤害阿寿的人。”素盈低回的声音说:“原本想要等等看。可是我不能在宫里。想象真宁用同样的手腕。将我与孩子杀死。”   “于是。娘娘又一次到先帝身边寻求保护。”谢震抬起眼看了看她。   “你们……怎么想呢。”素盈低着头问。   “当然是保护娘娘。”谢震与信则异口同声地说。   素盈知道潘公公对先帝忠心不二。疑心他仍在记恨自己蓄意谋害先帝。但是潘公公平常并不來打扰素盈。他仿佛变成了聋哑的老翁。每日规律地打扫庭院和正殿。向先帝的神主膜拜供奉。   有一天素盈听见庭中扑喇一声响动。她走到门口去看。发现潘公公在落叶上仰面摔倒。素盈急忙唤信则帮忙。将他抬入寝殿。他们略知一些救治昏厥的法子。折腾了一阵儿。老人惘然地转醒。素盈留下信则照顾他。自己一天当中偶尔去看一两次。   “娘娘仍然不敢面对我。”有一回。潘公公半卧在床上。对匆匆要走的素盈说:“如果是担心披风下的身型暴露。。我早已发现了呀。”   素盈愣了。伫立在他的床边问:“公公会不会觉得。我不配拥有先帝的孩子。”   “配不配……我这卑微的老奴。怎么能妄加判断呢。”潘公公轻轻地说:“真是幸运。在先帝离开之后。在这陵宫之中。仍有机会看见他的血脉。他的痕迹。”   “如果不是我。也许更好吧。”   潘公公若有所思地微笑道:“娘娘。我曾亲身经历过怀敏皇后毒杀昭静皇帝。亲眼看见康豫太后斩下怀敏的头颅。有时候想。那一代人真是太璀璨了。后來的人有闪光之处。也在他们的事迹前黯然失色。可是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们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呢。若不是出于天下至尊的皇家。就只能用狠辣歹毒來形容吧……”   “继承那些人的血脉。哪个人的存在不是一场战争。”他缓缓地摇头:“扭曲的战场。扭曲的荣耀呀。”   他说了不会妄加判断。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仍有一个标准。素盈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头。“再给我讲一点吧。”她轻声地央求:“他是如何长大。为什么长成了我看到的这个样子。”   潘公公扫了她一眼。慢慢地将他所知的帝王娓娓道來。素盈有时听得会心一笑。有时叹息。   日子不知不觉的一天一天过去。潘公公以这奇特的方式成为她的同伴。他给素盈讲。芳鸾如何被赐婚给琚含玄。也给她将每个月圆之夜的秘密。他讲到了芳鸾如何在皇帝的面前推荐素盈。也她讲到了玉屑宫的机关。   直到离开这么久。素盈才发现。自己对宫廷仍只是一知半解。   潘公公也讲到了胡人的预言。素盈凉凉地慨叹:“一直到此生终结。属于他的花还是沒有开放。”   “也许已经开过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潘公公微笑着说:“娘娘。你不能期待他像寻常的男人。**裸地表达爱意。理解他的爱情。是很辛苦的猜谜啊。”   那么她始终是一个笨笨的猜谜者吧。仰着头在灯谜下徘徊。欣赏它的精妙。可到底还是糟蹋了出谜人的心意……素盈想笑一下嘲笑自己。眼睛却湿润了。 53 叛徒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一盏灯孤独地亮在黑暗里。初冬的夜。寒气逼人。   “经历艰苦卓绝的战斗。将士好不容易告捷。却连应有的赏赐也沒有。我无颜面对众位。”素飒坐在灯后。英俊的眉目凝结了阴云。   “将军……真宁大长公主早就说过。‘怨仇之人。不可贵之’。将军是伪国皇后的兄长。领兵打仗的意义已经不同了。”邕王的元配病死。素澜已成为伪国新的皇后。   他的副将与部下们聚在一堂。坦率地说:“将军可以殉国。但国家不会再给将军任何荣耀。不论您多么努力。国家只当您是在赎罪。”   素飒的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关节扣得发白。   副将说:“将军在为一群想让您送死的人服务。成见不会因为您的战功而改变。”   素飒咬紧了牙。“是我连累众位。”   “不。这绝不能怪将军。”他的部下们说:“将军为了给我等请功。几次三番向真宁低头。是她心胸狭隘。容不得我们。”   “跟着我。你们只能战在最苦处。却毫无前程可言。”素飒叹了口气。部下们面面相觑。试探着说:“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素飒抬头看着他们。见其中一人说:“将军是澜后的兄长啊。怎么会无路可走呢。”素飒悚然变色:“你们要我。。”“将军。涵帝说來也是皇家长辈。却被真宁逼至叛国。真宁对待自己叔父尚且如此。皇家亲王尚且如此保全自己。我等有更高明的见解吗。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如入北部。助涵帝成就大业。有朝一日重新统一国家。我等也算一辈开国功臣。”   “真宁大长公主曾经特意吩咐泰陵守。祐惠太皇太妃家有叛徒。不得不防。若有异常可以先斩后奏。”素飒沉声说:“你们怂恿我叛逃。将置太皇太妃于何地。。”   他的副将想了想说:“将军。祐惠太皇太妃能留命至今。并非因为将军拼命效国。而是因为她是澜后的姐姐。”另一人接口道:“涵帝裂国终究所行非正。养精蓄锐之际不敢轻易來犯。真宁忙于在众大臣之中周旋。虽想出击北部。却愁于无人。此时祐惠稍有闪失。那边就多一条挑衅的借口。可以国仇家仇并报。至于您是否留在这里。对她的生死并无影响。”   “请将军为您自己。为您手下众多兄弟的性命。仔细考虑。”一时竟成为众口纷纭。   素飒看着他们坚毅的面庞。动了动嘴唇却沒有说话。   有些话。对他们说不清。他们不会明白。   “将军。要早做打算啊。”他们抱拳恳请。   “我要去泰陵。”素飒站起身。说走就走。   这一夜有稀稀落落的风雪。灰白的雪片在天地间孤零零地翻滚。不知是雪追着风。还是风缠着雪。素飒的快马飞驰而过。惊扰了它们的游戏。雪片犀利地打在他脸上。可是他并不在乎。   他对着那些雪花。在心里不住地说:“妹妹对我而言。不仅仅是皇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不仅仅是惠妃。也不仅仅是生母留下的唯一同胞。”   他无法对别人解释的事。只能对着飘雪的旷野倾吐。即使说出來也沒有会在意的话。只好在沒有听众的时候说出來。   “妹妹是我的家。抛弃她。我就算还有成千上万个亲戚。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将无处安放我的思念。无处寄托我的荣耀。无论走到多远、多高的地方。我将是个独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渐渐的。泰陵在地平线上露出一条边。   “妹妹是我的弱点。让我永远是个凡人。有她在。我才会有所珍惜。不变成斗争中的困兽。我知道我可以变得很冷酷。甚至很凶残。但是只要有她在。我依然可以变回凡人。即使越界。她会把我拉回來。”   可是。今天……   他在泰陵前停下马。陵卫向他大喝:“皇家山陵。不可阑入。來者止步。”素飒大声说:“我是谢将军的朋友。请他出來说话。”   谢震听说有人來找他。以为是京城中出事。朋友來通风报信。想不到看见的是素飒。他听说素飒凯旋。却受到真宁压制。不知今日到來为了什么。   “谢兄。可以让我见娘娘吗。”素飒的神情有一点古怪。   谢震向身后看了看。低声道:“真宁有令。娘娘倘若走出泰陵一步。格杀勿论。那些陵卫。并非全是我的朋友。”   “那么请她到门口來。让我看一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谢震见状就知道要出事。疑疑惑惑地说:“她现在的样子……不宜到处走动。”   “求你。”素飒的声音异样。谢震隐隐觉得不祥。说:“好吧。你等等。”   不一会儿。素盈披着兜头的大氅出现。宽大的下摆完全挡住她隆起的腹部。可是素飒眼尖。一瞬间察觉端倪。他的心又动荡起來:妹妹并不打算让世人知道这个孩子。她是真的。全身心退隐在这里。   兄妹两人在山门下会面时。素飒眉上的水滴渐渐连结成冰。他好像全然不在乎。素盈疑惑地走上去。讷讷地唤一声:“三哥。”他似是而非地含糊答应。眼睛一直看着素盈。   素盈上前摸了摸他握缰绳的手。觉得冰凉吓人。忙问:“出什么事。”   素飒摇摇头。头上、脸上的水珠滑落。仿佛细碎的泪珠似的。落在素盈手背上。冰得她打个哆嗦。“就是想见你一面。”他说。   素盈觉得他一定有事。可也看出他不想说。“你这样跑來可不行。一定有人要生事。”   “随他们好了。”素飒摸了摸妹妹的袖子。觉得衣衫不够厚实。便说:“我一会儿回去就让人多给你送衣物來。”   “深更半夜又下着雪。算了。”素盈越听越觉得蹊跷。   “放心。让他们不引人注意就好。”素飒轻声说:“你叮嘱谢震不要传出去。他一定不让别人知道。”他顿了顿说:“他就是这一点最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有他在你身边。我就沒什么担心的。”   “你在说什么呢。”   素飒拂去妹妹头上的雪花。“可惜他和你。总是这样接近。却沒法在一起。”   素盈提高声音喝止:“不要乱说。”   “阿盈。找个同伴。。能让你坚强。让你想要与他互相扶持的人。”素飒说:“我真怕你推开别人。自己反被孤独击垮。”   “不是还有你吗。”素盈说话时握紧了素飒的手。声音却不自信地颤抖着。   素飒沒有回应。握住她的手腕一阵心酸:这么柔弱的手。再也无法拨云见日。编织希望。   “我走了。”他跃上马。走开几步就一回头。一直回顾了十几次。才狠狠地抽一鞭。   妹妹是他的界线。可是今天。他将要抛弃她。   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追求自己的安乐。无法再回头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转瞬就吞沒了他的背影。   素盈忐忑地目送他。回去之后辗转难眠。折腾了很久好不容易睡着。她却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的哥哥还是少年。自己也只是十來岁的女孩儿。他们兄妹一起骑马出城。走的是熟悉的道路。渐渐奔驰到那片杨树林。他们从來都是停在此处。无论多么想要远走高飞。每每因为太多的顾虑。最终折返。   素盈的马慢下來。习惯地停住。可她前方。素飒的马沒有像记忆中那样驻足。   他在马背上回首一笑。笑容迎着夕阳。有陌生的光彩。素盈在梦里慌张又惊讶地唤一声:“哥。。”   素飒已绝尘而去。把杨树林、把素盈抛在身后。消失在梦的边境上。   他去了她追不到的地方。   第三天。一个轰动的消息传遍北国:素飒率军判入北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刚刚从战场上归來的盛乐公主断发出家。   素盈正坐在殿中为先帝诵经。听了之后。拨弄念珠的手再也沒有动。   谢震说:“也许他來。是想带你走。”   “但是我对他沒有用。带着先帝的妃子投奔伪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素盈木然呆坐。说:“你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后半夜雪忽然下得更紧。谢震冻得手脚麻木。然而不见偏殿中半点动静。他心中更加担忧。反而不觉得手脚如何。   大雪纷纷扬扬。不多时就染白了庭院。忽然“轰”的一声响。偏殿一角被雪压塌。谢震慌忙大步上前。猛力拍门道:“娘娘请快快出來。”素盈还是沒有回应。谢震心中大感不祥。径直推门进去。   只见素盈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殿中静得可以听见她起伏的呼吸和含混的低语。谢震唤一声“娘娘”。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听到她悲戚地不断重复:“叛徒。叛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谢震连连对她说:“有我在。”明明裹了几层皮毛。她还是不住地颤抖。谢震疑心她冷。仔细一看却是泣不成声。他一时心痛。大胆地将她拥在怀中。   素盈不受控制的颤抖在他的臂弯里慢慢平息。一旦平静。又静得可怕。他们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仿佛稍稍大声就会震塌头顶森严的殿宇。   雪落的声音宛如无数窃窃私议。躁动着、尖锐地评论这一对男女。冬意沁骨。素盈却觉得痛快。。就算被世界遗弃。好歹还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挡住了寒气。他轻轻地用大氅将她罩住。嘈杂与冷寂都消失在他的体温里。   素盈心里一个声音说:不可以。   另一个声音温柔地反驳:为什么不可以。我只能找到这样小小的一块温暖……   素盈的心被温柔的声音说服。抬头望了谢震一眼。倚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她那一眼满是信赖。但凛然不可侵犯。于是谢震怀抱着她。心无杂念。   时间仿佛消失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素盈呼吸平稳。沉沉地睡着。   雪势稍减。月光从百般阻挠的云层中穿出來。映上窗牗。冷清的亮光淡淡地照亮素盈的脸。谢震猛然发现:素盈的头上多了几根银丝。他心痛又哀怜。想为她悄悄拔去。伸手一拨才发现。。那发丝并不是她的。而是仔仔细细编入她发髻里的一缕黑白相间的长发。   他登时僵住。怔怔地望着前方。   眼前其实什么也沒有。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他失神地看了许久。   窗纸上不知是雪光还是晨曦。谢震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正看见信则守在门前。   “娘娘呢。”信则问。   “睡了。”谢震说:“沒有什么需要担心。”   “将军。请不要再这样。”信则平静地说:“我担心的不是娘娘。是你。”   “你放心吧。我不会侮辱她。也不会侮辱她的亡夫和我自己。”谢震的口吻淡定。说:“不会在此时。不会在此地。不会用这种方式。”   素盈第二天推门走出來时。看到信则仍在门外静静地守候。他沒有多说。单刀直入地规劝道:“娘娘切不可再让谢将军进來。这谣言传开了。诸多不利。”   素盈微微地笑了一下。说:“在我身上发生过比这更不利的事。可我依然活着。。需要我活下去的人。会忽略这些细节。想要我死的人。总有更离奇的谎言。”   “但是。。”   “你放心吧。”素盈轻轻地说:“我们无法忍受自己仅有的感情。变成奸情。”   信则看了她一会儿。说:“娘娘的话几乎与谢将军的如出一辙。”   素盈笑了一下。说:“你去请谢将军过來。”她自己就站在廊下看雪落。很快谢震來到。素盈紧紧地拢着大氅。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站在阶下。也回她一个微笑。素盈的心被他的目光乍的被刺痛。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尖锐的酸楚迅速窜到五脏六腑。她的笑容变成一个苦笑。预见到自己将要毒害这个男人。   “将军。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她轻声问。“连我自己的哥哥也离开了我。你年轻有为。处事权变。结交广泛。。朝廷大胆用人。皇佑元年应该是你的时代。为什么要在这里。”   谢震低下了头。说:“若是沒有娘娘。我不会在这里。”   “为什么要为了我呢。”素盈叹了口气。“我注定要寂寞啊。我是一味毒药。谁碰。谁的仕途就要遭殃。”   谢震却说:“我也曾以为自己是毒药。。无数次出生入死才得到将军封号。可是仿佛被诅咒似的。从那之后屡战屡败。”他抬起头。望着素盈说:“跟随我、信任我的人。先后死在我的眼前。连我自己。也要被军法处置。于是好像写遗言似的。写了一封信给你。”   素盈听得呆住。喃喃道:“我不记得呢……”   “我记得信里慨叹。不知有沒有人会为我收骨。即便沒有。不知有沒有人会为我落泪。即便沒有。不知有沒有会在日后提起。曾经认识一个叫做谢震的人。”谢震傻傻地笑了一下。说:“我的上司准许我戴罪立功。在上战场之前。我收到你的回信。。‘我会。我会。我会’。”   “这是我活下來的缘故。为那三个‘我会’。”他说。“这是我一直都在的缘故。。不希望看见那个说出‘我会’的人。对是非生死、人情冷暖再也无动于衷。Www。。com再也不能说出‘我会’。”   他嘿嘿低头一笑。说:“这样的理由。如今自己想來也觉得天真。可既然是真心想过要实践的事。就值得去做。”   素盈的嘴扁了扁。“你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一无所有。我还会带走别人的一切。。选择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会受我连累。”她看着谢震。说:“你若问我会不会为了逃避寂寞。阻断你的未來。我会用‘不会’回答。”   谢震也从朝廷的变动当中察觉到机遇。但他沒有想过离开她。现在。却是她來赶他。   “娘娘。我不能在这时候背叛你。“   素盈镇定下來。说:“这不是背叛。是我请你代劳。。去京城。听听人们如何说。”   素飒的变节带來又一股危险。在这里。他们只能隔着高墙独坐。只能在危险到來时。豁出一条性命。必须有一个人跳出去。才保护另一个人在此地平安无事。   谢震顺从地告辞。真的回到了京城。   他通过王鸣鹤找到睿相。请求调职。睿相夫人多年的痼疾不久之前被王鸣鹤治好。很想帮他们一个忙。而睿相并不是一个会报答医生的人。但他恰好知道谢震的好处:他做过边将。也领过卫尉。曾经在琚相身边吃得开。与琚相的旧部下有点交情。他还与祐惠交情匪浅。在北边的澜后、素飒面前也有情面。。实在是个内外可用的人才。   不久之前。真宁终于实践了她父皇未能实现的分台阁壮举。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宰相变成了三人。睿相实在需要一些机灵的帮手。   于是谢震不久调回京中任一个不起眼的武官。   他时常派人去泰陵探望素盈。泰陵守卫起初恪守真宁的吩咐。不准外人入内。也不准素盈踏出一步。渐渐的。他们对谢震的态度开始转变。。从谢震派來的马车当中。就可以知道他的处境越來越好。他们不会一辈子做陵卫。日后需要谁的帮助。还很难说。   而素盈。受到素飒叛国的连累。被真宁亟不可待地废为庶人。仿佛嫌弃她玷污了惠妃的惠字。一品妃嫔换成了元宸贵昭四字。   谢震第一次回來时。说:“如今政局萧条。琚相的下场让三宰不敢立刻放开手脚。而真宁又不信任他们。。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人人眼红的李怀英。群臣在静观三宰与真宁的势力变化。”   素盈问:“你去平王府看过了么。如今是什么景象。”平王病染膏肓。在素飒变节之后。怒极攻心而死。受素飒的牵连。平王府家口全部沒官。宅子空置一久。就显出了颓靡景象。。   谢震久久不语。末了回答:“桂树久不实。黄雀巢其巅。”   素盈默了一会儿。怅然道:“那也好。无牵无挂。你随机应变吧。”   第二次來时。他说:“真宁大用文人。北部武将人心不定。很多人在抱怨待遇微薄。拼了老命还不及只会吟诗作画的书生。真宁以自己生日为由。将几位高官及其家属接到京中。盛情款待。可是最后却说边关凄苦。将那些军人的家眷常留京中居住。。这岂不是将他们扣为人质吗。”   再來时。他是道别:他在睿相的保荐下。要上东部战场。“上次那事之后。真宁竟借皇帝名义发布诏令。日后边防军官。需要将家属全部安置在京中。才能去上任。名义上说是厚待军属。实则防范他们叛国投敌。”他自嘲说。“如此一來。京外很多军将不愿服从调遣赴边。我这般无家可归的人。倒是逮到机会。”   素盈早知道。她不会失望。他回來时果然升职。向她报了喜讯之后。他悄悄离开泰陵。   泰陵的守卫发现:往日他只是带來很多东西。这一日却带了一口箱子离开。   不久之后。谢震宣称。他的一名侍婢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他只是一个小小将官。儿子出生时却得到了睿相的厚礼。甚至真宁大长公主也好奇地想要见一见这个孩子。谢震听命。将孩子带到宫中让她看了一眼。真宁大长公主探身看罢。板着脸说:“长得龙眉凤目。真是你的孩子么。”谢震赔笑道:“也有人取笑说。出征期间生下的孩子很可疑。不过下官知道那侍婢的为人。必是我子无疑。”   真宁冷笑一声:“听说他生母死于难产。你一点也不伤心呢。”   “侍婢非偶。不宜过伤。”   真宁又是一声冷笑。沒再为难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官。她想。谅他不能如何。   然而谢震从此一直向上、向上走去。他自己用兵如神。又有睿相不断提拔。五年之内。已成为东防大将军。   这一年他回京述职。又來探望素盈。   “所谓的书生。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谢震向素盈慨叹:“他们是因真宁的扶持步入朝堂。现在却不再支持她。我在朝上甚至亲眼看见有人攻击真宁不是摄政。而是乱政……他们要求她不要再以皇帝名义恣意颁布诏令。要求日后遵照传统。敕令诏书由三宰拟写。皇帝只负责勾决。”   “他们是一群爱正义胜过迷信某一个人的人。”素盈淡淡地说。   “曾经用心培植的人反过來攻击自己。真宁十分恼怒。将其斥为叛徒。”谢震说。“我看文臣已四分五裂。划分为不同的派系。他们甚至说。‘我等甘心助力是为皇室正统。大长公主当守妇人之志。把持帝王。恐吓众臣。日久必为女祸。’也有人欣赏三位宰相。投在不同的宰相门下。还有些辞官远离宫廷。”   “真宁的做法偏激。可还不至于众叛亲离吧。”   “只有李怀英仍在真宁身边坚持。‘大长公主以非常之见识魄力。欲革天下之弊。人生百年而遇一主如此。我怎能推诿匹夫之责。’。。这是他的名言。他的很多朋友因此疏远了他。认为他效忠于一个女人。已经背叛了他们的信仰。”   “李怀英啊……”素盈垂下眼睛唏嘘:“他比你更艰苦吧……你可以对我吐露心声。他却一辈子不能说出來呢。”   “或许他已经用他的方式说出來了。”谢震微微笑着说。   素盈忽然接连地咳嗽几声。谢震连忙关切地问:“鸣鹤最近沒有來看望娘娘吗。”   “有。药也一直在吃。”素盈轻飘飘地说:“他说。我的状况不像先帝那么严重。再调理两三年。也许就治好了。可是咳嗽。恐怕需要调养更久。”   谢震知道她在产后受了风寒。不便说出來。素盈低头摆弄衣襟。问:“你的儿子最近还好吗。”   “他很好。”谢震郑重地回答:“今年秋天打算送他入宫。陪伴圣上读书。”   素盈的脸色略发白。也沒有制止。只说:“忠君。防小人。”   “娘娘放心。” 1 槐花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看到那些槐树吗。”   忘机点点头。   “拿着这个。去把槐花剪下來。”宫女说。“然后在庭院里晾干。令人们要用干槐花做枕头。”   忘机默默地接过系在竹竿顶端的剪刀。那支竹竿立起來比她还高。可是总也够不到树梢上的花团。一直仰着脖子忙活到正午。她衣兜里的槐花少得可怜。宫女來查看。皱起眉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真是当千金小姐的材料。算了。这里不用你。你去择槐花吧。”   忘机低着头走到晾晒槐花的庭院。扑鼻的香气沒有让她欢欣。宫女们一边小声说话。一边麻利地将槐花从细枝上剔下來。忘机手慢。心中却不敢怠慢。过了一会儿。宫女们忽然鸦雀无声。纷纷站起來跪地。忘机做得入神。慢了片刻才察觉是真宁大长公主來了。急忙跪下。   真宁将一只枕头摔在地上。说:“是谁做的。里面有虫。”她说是虫的东西。不过芝麻大的小黑物。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这是圣上要用的吗。”她正要找人泄怒。忽的看见忘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勃然大怒:“怎能让这罪人的手。制作御用的东西。。”说着将三尺宽的竹簸掀翻。直直地砸在了忘机的后脑上。   无人敢出一声大气。忘机忍着疼。听见雪白的槐花扑簌簌落地的声音。   宫女们虽然暗中怨恨真宁的飞扬跋扈。但口中却是埋怨忘机惹來祸事。又让她去剪槐花。命她将竹簸填满。忘机剪到晚上也沒有剪來那么多。宫廷夜深。只剩几声怪鸟悲啼。一团昏蒙月光。她在阴翳中寻找白花。仰头转來转去。一个立不稳。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才想起來今日午饭晚饭都沒吃上。   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忍不住在角落里呜呜地哭起來。   忽然有人说:“真伤心呀。”   声音跟槐香似的。清清淡淡。忘机抬头一看。发现一棵粗壮的槐树旁站着一个红衣女童。忘机不知道她是谁。不敢贸然说话。   女童的样貌天真脱俗。同情地看着忘机说:“如果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可怎么办呀。一定会忍受不了而死掉的。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忘机畏惧地问:“有什么办法呢。”   “有啊。”红衣女童说。“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换來。好日子也一样。”   忘机神使鬼差地问:“用什么能换。”   女童躲在阴翳里。说:“我给你荣华富贵。而你。。用寿命來换。”   “寿命。谁的寿命。”   “你的寿命。以及。这个国家的寿命。”女童轻轻地咬着指甲说:“用你的十年和这个国家的十年。來换一年荣华富贵。你觉得怎么样呢。”   “好呀。”忘机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么我多换几年好啦。现在这样的日子。长命百岁不过是多几十年的痛苦。至于国家……”   真宁的国家。忘机几乎要将那一句“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说出口。少几十年。于天下苍生來说。也许是一种幸福。   “什么时候能让我得到。”忘机问。   女童咯咯地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说完。像怕被月光伤到似的。拼命往阴暗处躲闪。忘机好奇。她怎么能躲到那么狭小的阴影里。去寻那女童。却怎么也不见踪迹。   她惴惴地不知女童究竟是什么。也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一个荒唐而短暂的梦。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天。她又看见一个穿红衣的人。于是知道。命运毕竟给她留了一些承诺。   很多年沒有在五月出现这样的溽暑天气。   这一日分明闷着一场雨。偏不爽快地落下來。恼人的潮热缠上身。无论怎样摇扇驱赶也挥之不尽。偌大的宫殿里。似乎只有清润的石地板还藏着凉气。歆儿伏在书案上。不转眼地看着地面。终于将樱草色的衫子一把抓掉。远远地抛开。陪在他身边侍读的小近侍吃了一惊。急忙去拾。拾起衫子却不见了书案后的人。。原來皇帝陛下竟四仰八叉躺到地上去了。卵色里衣在深青地板上。宛如海上一朵浮浪。这朵浪花一边打滚一边欢笑:“总算凉快了。”小近侍吓得跪下叫苦不迭:“陛下快快起來。这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Www。。com”   歆儿伏在地上斜眼看了看他。灵机一动:“你也把外面的脱了凉快凉快。”小近侍知道他沒有一句正经话。苦笑道:“臣不敢。”歆儿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不听朕的话就是抗旨。你愁眉苦脸地挨热。更显得朕不与民同乐。。你。立刻脱了。”小近侍心里喊声倒霉。又怕不听他的话引來他更奇异的想法。只得慢吞吞将外衣脱下來。老老实实跪在地下。歆儿好心地提醒一句:“躺着凉快。”小近侍沒奈何。平躺好又听他说:“多躺会儿。”   小近侍心知不妙。侧头一看:天子竟然抱起他的衣服逃命似的跑走了。“陛下。。”   “不许乱动。”一声嘹亮的回答早已响出老远。话音里带着满满的笑意。   歆儿兜头套上那件朱红色的近侍外衫。怎么看也不大合适。他倒也不挑剔。很大度地安慰自己:“天生不是当近侍的材料。凑合穿穿吧。”   赤日炎炎的午后。宫廷里的风声听在耳中也觉得清晰。歆儿原想到太平湖边摸鱼。可转念一想:弄脏了这身衣服。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姓白的小子又要回家多嘴。惹得荣安大长公主进來啰唆。到时赔他多少衣料不说。还要听那自以为是的女人一通说教。划不來。划不來。   他一边想。一边背着手四处溜达。不一会就觉得日光眩目。该找个地方乘凉。放眼向一溜宫墙上去寻。见一片绿茵茵的槐树青翠喜人。他笑眯眯点了点头。趁着周围沒人。他也不迈平常那四平八稳的规矩步。在地砖上蹦一下、跳一下。心中大乐。连蹦带跳地去寻荫凉。   风里染上槐花甜香时。也送來“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下下安闲得很。歆儿心中好奇。侧身在月洞门边张望。。槐树下站着一个十來岁的小宫女。手持一柄竹竿剪。正在剪槐花。   歆儿见她神情专注。一时被吸引。大气也不出地一个劲看。她只是重复那几个简单的动作:仰头寻找树上一簇簇的白花。眼里再沒第二样物事。然后伸长了手里的竹竿。一扯线。五尺竿头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树枝。她轻盈地兜着围裙去接。每次都不会让花落地。   歆儿紧盯着她白皙小巧的脸颊。Www。。com心想:真像姑姑宫里那套瓷娃娃。不。那瓷娃娃虽然瓷色晶莹。可是神态粗糙。比不上她眉目如画。   小宫女剪了一兜花儿。低下头“哎哟”一声。蹙眉轻揉发酸的脖颈。她蹙眉的样子很好看。歆儿从沒在别人脸上见过。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小宫女先是惊了一下。一见是朱衣近侍便绷起脸。背过身快步走开。   “喂。”歆儿笑嘻嘻地追了几步。问:“你剪槐花儿做什么。”   小宫女目不斜视一个劲往前走。板起面孔不回答。   歆儿装作生气。提高声音吓唬她:“这槐花是我的。谁准你剪。”   她还是不看他。反而更加快了脚步。   歆儿沒趣。心中真有些不高兴。恶声恶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几乎跑起來。   “你好大的胆子。”歆儿正欲发脾气。远处一个上年纪的宫女走过來。一见他俩就停住脚步。向那小宫女招手道:“忘机。做完了活儿快点回去。”小宫女如见救星。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歆儿拍手笑道:“你叫忘机。我知道了。”   年长的宫女听到他大呼小叫。牵着忘机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虽然看不清少年的脸。可那身衣服太显眼。她低头责备:“你怎么跟六侍走到一块儿。不要招惹那六个人。咱们惹不起的。”   忘机也不分辩。轻轻地“嗯”一声。跟着她埋头走路。   歆儿见对方头也不回。只是不理他。他很无趣地叉着腰哼了一声。忽然察觉周身缭绕一股香气。提起袖子一闻。清浅的槐香仿佛让衣料也变滑软了。他忍不住怔怔地看着那个周身浸在花香里的小姑娘。痴痴地笑起來。   还沒笑够。身后忽然一声霹雳似的怒喝:“陛下。”歆儿暗暗吐舌。转过身一看。果然來者不善:两个姑姑竟凑到一起找上门來。平日只要一个就令人头大。如今凑成一双。委实吓人。他也不气馁。悠闲地等她们上前來行礼。   真宁大长公主早气得脸色煞白。哪里还记得施礼。连声哆嗦:“天子着臣装。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成何体统。”歆儿满不在乎地“哈”一声道:“姑姑喜欢提桶。井栏边多的是。我这里可沒有。”真宁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掌打下去。   歆儿咧嘴笑道:“再说。姑姑知道什么是体统。”他忽地变脸。“朕是天子。尔等妇道人家自恃长辈。整日在朕面前放脸色。成何体统。。”真宁一口气憋在胸口。打他又打不得。骂他又骂不出。恨恨地跺脚道:“西北六郡反了。群臣集议未果。妾不敢擅专。请陛下定夺。”   “什么。又反了。”歆儿挠挠头。不明白这个天下是怎么了。“上一次西北三郡反入北国。你说朝廷须施以颜色。听你的。该杀的人都杀了。又有人说我不仁。令西北成为不毛之地。又听你的。手忙脚乱迁了内镇八万人过去实边。这下好了。一有人就反。”他想不通。嘘气道:“可见人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情。人越多越乱。。闹事的全都杀掉才清静。这一次可不往那里搬人了。”   他小小年纪将杀人说得轻描淡写。连真宁也悚然变色。荣安笑着委婉谏道:“陛下这话可不像话……”歆儿不等她说完。冷笑道:“我不像话也不是一天两天。早知我是这样。何必装样子來问我。”   真宁怒得拂袖离去。荣安脸上还是笑。仿佛她比妹妹大度。不跟小孩子计较。见歆儿要开溜。她急忙拉过身旁清秀可人的小女孩。笑着说:“陛下还记不记得。这是妾的女儿。叫做锦心。”歆儿随便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道:“不记得了。我这脑子还要省着。日后记那些姓素的女人呐。”荣安顿时如木塑一般。尴尬地僵住。   歆儿见气跑一个、窘住一个。心里暗暗欢喜。打个哈欠。逍遥地踱回寝宫睡午觉去了。   这天黄昏果然一阵瓢泼大雨。近侍换班。谢胜换入宫來。一抬眼就看见歆儿长吁短叹。心中稀奇。不知他又玩什么花样。“陛下几时学会发愁。”谢胜年纪比歆儿小。还是一团孩子气。歆儿往日对他总比对别人还要宽和几分。他说话也比别人稍稍自在。   歆儿叹道:“一场雨。恐怕把花都打蔫了。”他伸出手臂让谢胜闻。惶惶地问:“阿胜。是不是还有些香气。”谢胜沒闻到什么。小心地“嗯”一声就不敢吭气。歆儿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拍拍他的肩说:“你去给我找出來。。今天在南苑太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折槐花的小宫女。”   谢胜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也说不出话來。歆儿见他这样子就丧气。又叹息道:“看你这个死心眼。就算做不到吧。连一句讨巧的话也说不出來。。早晚跟你爹一样。只能打仗。”一句话伤了谢胜。他恭恭敬敬地说:“臣如果能像父亲一样为国效力。此生绝无怨言。”   虽然用话将这事混过去。谢胜心里却较上真。这晚歆儿就寝之后。谢胜退出帝王寝宫。也沒有回自己住处。径直往太平湖方向走去。   风里偶尔还夹几点绵绵的雨丝。可皓白月光已破云而出。照得世界一片清朗。谢胜毕竟是个孩子。走着走着怕起來。飒飒风声与渺渺树梢都露出可怖的一面。居心叵测地掩住他头顶的月光。谢胜脚步越來越匆忙。渐渐乱了节奏。不留神走到了路外。在泥地苔痕上滑了一跤。灯笼也摔灭了。他想起父亲教诲。忍住了不哭。反而镇定下來。找回鹅卵石小路。   仿佛是他的镇定破解了夜晚的魔咒。风与树都静下來不再为难他。一片皎皎月光洒落在小路前端。照亮了广阔的太平湖。谢胜心里却叫声不好:走着走着。竟错过了南苑植槐的地方。   他正想回头。忽然听见“啪啪”声。似乎什么东西擦着水面掠过。一轮涟漪在月光下抖开。起点离他并不远。谢胜向前走几步。果然看见湖边坐着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小宫女。正向湖心打水漂。她仿佛只是随意一挥手。石子就在水面上跃出一串漂亮的轨迹。谢胜“呀”的叫了声好。小宫女吃了一惊。待见到是孩子。也不慌了。反而微笑着问:“你会打吗。”谢胜笑着摇头说:“不像你打得这么好看。”   忘机见走过來的竟然又是个穿朱红侍服的。暗暗后悔与他搭话。可见他年纪幼小。说话也稚声稚气。就不再多心。谢胜拾起石头打了一两次。果然不及她的轨迹长远。忘机从湖石上跃下來。手把手教了他一招。谢胜忽然闻到她身上槐花香味儿。眨眼问:“你就是今天在南苑剪槐花的那一位吗。”   忘机眼睫一颤。猜是他的同伴说的。只是不知这群纨绔子弟背后说她什么。谢胜已看出來。便道:“我叫阿胜。你怎么称呼。”   “忘机。”   谢胜身子轻轻一颤。又说:“我认得一位叫知机的。不知道……”忘机收敛笑容。微微点头道:“哦。你认识我哥哥。”   谢胜想起知机是个小宦官。立刻知道忘机也是罪人家属。但他仍赞道:“忘机。真是好名字。”忘机却淡淡地说:“罪人子孙。有什么好的。怎么能比得上谢将军的独子。”说着抛了手里石子。欠欠身便走。   谢胜知道惹恼了她。他从來招人喜爱。此时见了一张冷面孔。他心中反生歉意。觉得是自己惹人不快。于是跟在忘机身侧问:“忘机是什么意思。”   忘机不想告诉他。反问:“胜是什么意思。”   谢胜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认真回答:“有人说是祭品的意思。其实也不怎么常用。”“有人说。那么你父母又是怎么说的。”   谢胜停下脚步。狡黠地向忘机笑笑。仿佛透露一个重大的秘密。道:“父亲从來沒说过。可是……”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你看。‘月’。‘生’。。好像又说了什么。是吧。也许我就是在今夜这种明亮的夜晚出生……”   忘机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庞笼在月光下。抿嘴笑了笑。说:“忘机的意思就是‘忘却心机’。是我父亲起的名字。因为他不希望我像我母亲。”   谢胜喜上眉梢。“这算我们交换秘密吗。”忘机轻轻一嗤道:“什么秘密呀。我的名字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出來的。”话虽如此。脸上却再沒冰霜了。 2 儿女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忘机回到住处。猛地看见门前坐着一人。分明等她。她讷讷地道声:“魏姨……”魏元瑶默不作声将她拉入房中。沉着脸问:“这么晚。你跑到哪儿去了。”   忘机默默地垂下头。不回答。元瑶拿她沒奈何。苦口婆心道:“忘机。你家的景况你最清楚。怎么能在宫中多事呢。有个差池。可是要命的。”忘机把头垂得更低。神情中原有的一丝放松全都不见了。   她们重新洗漱睡下。忘机躺在元瑶床边的脚榻上。仰面刚好对着当空皓月。她悠悠地说:“魏姨。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沒入宫中的罪人家属。魏姨好心要我來伺候。现在却像是魏姨伺候我。整日为我提心吊胆。”   元瑶笑道:“魏元瑶身份卑微。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魏姨。我大父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多好。有多坏。”   元瑶仔细想了想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得不到琚相恩惠的人觉得他是坏人。这是一定的。但受过他恩惠的人觉得他很好。这样想來。他也不是十分坏。。真正的坏人。连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也觉得他坏。”她想起从前。又赞叹道:“再不会有像他那样的宰相了。”   “那么。我娘呢。”忘机翻个身。背对着元瑶。   元瑶心中一紧。口气就不那么友善:“在我们这里。一定要说你娘是坏人。而你。Www。。com最好不要再把她当作娘。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胜第二天早早地入书房等天子。一见他來了就藏不住笑。歆儿笑道:“明天才是你父亲回來的日子。今天就乐成这样。”   谢胜站起身。呈上一张纸。歆儿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见纸上写着“琚忘机”三个字。立刻笑逐颜开:“真被你找到了。是哪一处的宫女。”他欢喜了一刹。猛然想起什么。顿时一身冰凉:“是琚家的人……”然而这也只是短短片刻。旋即朗朗笑道:“琚家的人也无妨。今日就把她找來。做什么呢。嗯……就让她负责采花。每天去采时新的花放在书房里。”他说得兴起。冷不丁一人道:“什么琚家的人。。”   歆儿见真宁大长公主进來。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顿感扫兴。坐在书案后不作声。真宁自己夺了他面前的纸。一见那三个字就连连冷笑:“皇恩浩荡容她苟延残喘。她竟蒙混到天子眼前。真不愧是乌氏的女儿。”歆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原來小宫女有这來历。   真宁瞪了谢胜一眼。嘴上说着:“不做好事。”手里三下两下将纸撕碎。正色道:“琚家犯下谋叛大罪就不必说了。素澜怂恿邕王裂国称帝。被夺去素姓。冠以乌氏。她在琚家生的女儿。是大逆至极的祸种。陛下怎么能器重她的女儿。”   歆儿见她这态度。怫然道:“姑姑一厢情愿夺她素姓。Www。。com在我国中冠以污名。她在西北先称皇后又称太后。哪一天不是叫做‘素澜’。什么皇恩浩荡。姑姑留这小女孩儿的命。不过是不敢赶尽杀绝。断了那边的想念。咦。如此说來。忘机这小姑娘去了西北。说不定还能弄个长公主來当一当呢。”   “陛下说什么混账话。。”真宁大怒道:“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乌合。哪來‘皇后’、‘公主’。。”说着胸中发闷。眼前黑气腾腾。她吓了一跳。忙将手中奏章掷在案上。颤声道:“陛下也仔细看看。别被臣子问得不知所措。”   “你自己拿金印盖了不就可以。哦。我想起來了。。万一别人在我面前提起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又要说你蒙蔽君王、擅权乱政。对不对。”歆儿不齿道:“怎么。姑姑也会怕这个。”   真宁胸口一阵闷痛。虚虚地怒喝:“早晚是被你气死。”歆儿笑道:“姑姑有福。”   他说出这话。不仅真宁怔了。四周的人全骇得噤若寒蝉。歆儿也知失言。讪讪道:“姑姑有的是福气。不会那么容易离开歆儿。”这话虽然像是辩解。更像讽刺。真宁怒极无言。狠狠地拂袖而去。   谢胜松了口气。见歆儿面上仍是一团恶气。小心翼翼地缩到角落里。这举动当然沒躲过歆儿的眼睛。他冷冷地说:“你怕什么呢。”谢胜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该不该说。Www。。com”   “你什么时候连说话也害怕起來。”歆儿蹙眉咕哝:“我几时因为你们说错话就生气。”谢胜又认真想了想才说:“臣进宫前。父亲曾经仔细交待说。锋芒太盛遭人妒。言语太直祸事生。”歆儿微微一笑:“谢将军是个稳重人。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但愿我能抱朴守愚。无灾无难。”谢胜的脸红了红。谢罪道:“臣的确愚钝多事。才惹出大长公主今天來到时一场口舌。”   歆儿大笑道:“阿胜。父辈的话沒有错。但不一定适合我们。锋芒太盛的如果是黄蜂。自然惹人讨厌。但如果是宝剑。光华毕露有何不对。”谢胜慌道:“陛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听着。”歆儿猛地拍案。见谢胜惊栗。又换上笑脸仿佛戏谑:“我生在王座上。就是注定威赫天下的宝剑。我为什么要惧怕那些黄蜂呢。”   谢胜默然一阵儿。讷讷地叹口气:“可是琚忘机不是宝剑……陛下今日让她变成别人眼中的黄蜂了。”   歆儿愣了一刹。心中也有些懊悔。口中自然不肯退步。冷笑着展开书卷装作若无其事:“无意中知道她的名字算是缘分。可是。如果在这个宫廷里。连保护自己也做不到。她的名字就不配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他瞥见谢胜神色不定。安慰道:“阿胜。你才多大。想管宫女的事。你能管得过來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操心自己吧。谢将军明天回來。你早点换班回去。省得真宁大长公主來寻你晦气。”   谢胜谢过圣恩。心中惦记那个打水漂十分漂亮的小姐姐。待到无事时又去太平湖边。可是这一次沒有遇到她。谢胜失望地往回走。却遇到同是朱衣六侍的素扬与素拂兄弟俩。   他们看见谢胜时轻蔑地笑了一声:“走远点儿。跟穿着一样衣服的你走在一起。你不觉得心虚。我们还会觉得丢人呢。”   谢胜并不生气。转身就走。却有一个娇柔的声音说:“一样是六侍。怎么就丢人了。”素扬素拂看见是皇帝妹妹诚节长公主。急忙行礼。诚节不理他们。径直走到谢胜旁边说:“你们的爹不过是个有爵无权的王侯。Www。。com跟大将军的儿子站在一起。有什么地方丢人。我倒想听一听。”   六侍虽然是宫中傲视群英的少年贵族。许多年长皇族也不敢等闲视之。但他们对皇帝疼爱的唯一妹妹从來恭敬。素扬素拂不敢不答。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诚节长公主因为自幼受真宁大长公主影响。对身份之说并不介意。此时揭穿谢胜的身份。恐怕又惹她鄙弃。   诚节见他们想得太久。哼一声道:“同是圣上身边近侍。却自大欺人。今天说不出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在这儿站着吧。”   素拂弱弱地说一句:“他是侍妾的儿子。”谢胜的脸立刻变色。Www。。com   诚节“呵”地笑了一声:“原來是为这个。以为只有你们知道这事吗。圣上尚且不嫌弃。几时轮到你们來摆架子。”说罢向谢胜点头道:“你跟我來。”   谢胜不看素家兄弟。跟着诚节來到一颗李子树下。诚节指着树杈说:“帮我拿下來。”谢胜仰头一看。脸立刻红了:树枝上竟挂着一只玲珑的绣鞋。诚节笑嘻嘻提起裙子。一只脚上只有绫袜。早被泥污了。   谢胜什么也沒问。努力爬上树。将那只鞋揣在怀里。诚节又道:“帮我摘几个李子。”谢胜犹豫了一下。说:“可是还沒有熟呢。”诚节又笑了:“只管摘几个。”谢胜只得从命。跳下树來脸仍然红着:“殿下。下一次吩咐别人來做这事吧。鞋是不能把李子打下來的。”   诚节呵呵一笑:“我知道鞋子沒有那么大力。”一边穿上鞋一边说:“是我从树上摔下來时。不知怎么勾在上面的。”谢胜大惊:“殿下伤到哪里了。”诚节依然乐呵呵地说:“好端端的。”然后揣了那几个青李子。又对谢胜笑道:“谢将军上次答应要送我晖城的木偶。这次他回來。你帮我带进來。”   谢胜老实地答应一声。目送她笑嘻嘻地走远。脑后忽然被重重一击。他吃疼。伸手一摸。后脑正流下血來。素扬与素拂又丢了一块石头。恶狠狠地啐一口。跑走了。   谢胜自己不过是个小孩子。看着满手献血时吓了一跳。立刻有一股火气冲上脑门。俯身拾起一块石头。可是站起身就想到:对方是两个比他高大的人。即使追上去八成是自取其辱。他愤愤地抛开石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手忽地被人拉住。一股香气将他团团包裹。   “快捂着。”忘机把手绢牢牢按在他伤口上。牵起他的手去压着。她穿着围裙。下角掖在腰带里。裙兜里全是洁白的槐花。谢胜忍不住说:“真香……”   忘机无心听那些。拉起他的手一路小跑到太医院外。裙兜里的槐花一颠一颤。洒落一路。几个医官见到一个青衣小宫女拉着朱衣六侍之一。正惊奇。细看到六侍的头上流血。急忙接入里面包扎。其中一个医官以为忘机弄伤了谢胜。厉色道:“你好大胆。这下有你好看。”   “别为难她。不关她的事。”谢胜不知怎么听到了。捂着头上的绷带跑出來喊了一句。忘机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小鬼生怕别人误会她。又让她遭殃。她心里泛起淡淡温暖。冲他笑笑。欠了欠身就兜起所剩无几的槐花走了。   谢胜见沒人为难她。才老老实实坐好了包扎。忽然又担心她弄沒了槐花会不会受罚。总归有些忐忑。   至于有人把青梅汤中的青梅换成生李子。害得诚节长公主那个严厉死板的女教师闹肚子。。这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3 他,她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作为镇守东防的大将军。谢震回京述职的队伍不算排场。尽管如此。真宁大长公主仍然嫌他把精要的将军们带回來一半。斥道:“目今正是交夏时节。东奴水草丰茂。马壮兵强。将军们应当谨慎防守。大将军把他们带回來。是什么意思。”   谢震面不改色。道:“四月一战已令东奴元气大伤。年内必定不敢再犯。此次回京正是为这些功勋卓越的将军们请赏。”   真宁冷笑。“原來是这样。我说嘛。平日从不曾见他们來得这么勤。功劳簿在哪儿。”谢震忍住心中不快。将功劳簿呈上。说:“此簿请交陛下过目。”真宁不客气地抄过來。翻看几页又是一声冷笑:“大将军真会做人情。。明明是他们分内的事。到你眼中也算是大功劳。”   下跪的将军们心中更气愤。谢震压住怒意道:“臣相信殿下深明大义……”他还沒有说完。真宁已转身退回帷内。谢震无可奈何。只得领着属下将军们告退。   出了宫闱禁地。一名将军难忍愤慨。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脱口道:“大长公主欺人太甚。”谢震忙伸手拦住。四下看了看才歉然道:“谢某不得大长公主器重。令诸位将军受辱。实在汗颜。”   “大将军说哪里话。”将军们转來宽慰他。“这真宁乱政也非三五日了。自始宠信一批卑贱之人且不必说。如今越來越不像话。竟连我们这些将领也不放在眼里。这与大将军有什么关系。哼。皇天昭昭。必有果报。” 一名将军又叹:“若非那妖女听信谗言。我们家眷怎么会被扣在京城。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   “在京城不比边防。说话须要仔细。”谢震叮咛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归家去看亲人。他自己也放松缰绳。任由马匹慢慢地前行。   这是一匹老马。走着走着。沒有回到大将军府。却來到一座废园的后墙外。谢震知道它在寻旧日门庭。忙勒住缰绳眺望。。墙那边的老树野藤一片翠绿。因长久无人打理。早已长得全无章法。谢震轻轻夹马。绕到一处便停下不动。   墙头上可以看见一株枯树。Www。。com浑身缠满了常春藤。因此触目之处还是绿油油的。可是细看就发现枝条全是了无生迹的枯褐。   “死了……”谢震心中为这株桂树伤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怅怅地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走吧。”   谢胜得知父亲回家。赶快到堂下敬献香茶。谢震沒接茶碗。而是摸儿子头上的绷带。摸至后脑。谢胜吃疼地蹙了一下眉。谢震撤回手问:“谁打的。”   上一次谢胜被素家兄弟欺负。写信时告诉了父亲。反而被父亲训。这一次他不敢讲。谢震也不强问。又道:“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宫里当值。怎么早回來。是不是闯祸了。”   谢胜连忙摇头。低头难过了半天才说:“爹。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再进宫。”说罢立刻偷眼看父亲的反应。。父亲一向不苟言笑。这时候嘴角轻轻向上扬。仿佛是在微笑。“讨厌宫廷吗。”   谢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虽然有想见的人。总觉得。只要他们还在那里。宫廷也不讨厌。可是认真想想。又不想和他们在那里相见。常在想。如果他们不是他们。我也不是我。就好了……”“你站起來。”父亲忽然这样说。谢胜站直了。眼睛迎上父亲慈爱的目光。“已经长这么高了。”父亲温和地把手放在他肩头。说:“沒事的。宫廷不会把你击败。你可是那个人的孩子。”   谢胜的眼睛一亮。以为终于可以从父亲口中听到母亲的点滴。谁知父亲像看着他的样貌陷入遐思。再不说话。谢胜等了又等。只等到他说:“你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要看看你这半年的武艺、功课进展如何。”   谢胜掩不住心中失望。喏喏地答应一声。去换衣服。   谢震垂下眼睛。。手中的茶碗里盛着桂花茶。毕竟是去年的花。一缕香气趁着掀开盖子的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其实他并不喜欢喝桂花茶。可是沒人知道。因为他总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仿佛曾经跟某一朵桂花谈过一场恋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要在无数花瓣里重寻她的身影。又不能用自己的呼吸唐突她似的。   这一天晚上风清气爽。谢胜却睡不着。索性抱着蛐蛐罐溜到家中的槐树下。一边呼吸正当盛时的香气。一边捉蛐蛐。他循着鸣叫。看到父亲的房间里灯光又剔亮了。不消多时。父亲与两三个人从房中出來。向外走去。风送來微微人语。谢胜听到“启程”二字。心中一酸:父亲总是趁他熟睡后离开。这一次他回來。竟只有这样短短的几个时辰。他偷偷跟上去。想默默地送父亲几步。却看到那些人往一辆马车上搬运几个大箱子。   谢胜大奇。不知这是什么名堂。趁人不备时溜到近前。见箱子并不上锁。一口极大的箱中全是衣服。他合上箱子。发现父亲正严厉地站在他身后。“爹。你去哪儿。”他吃惊地问。   “回去睡。”父亲简单的回答并不能让谢胜满意。他说:“不。我跟你一起。”   倔强的口气真熟悉……谢震将儿子拦腰抱起來扛在肩上。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大步向孩子的房间走。“爹。爹。我跟你一起去。”这孩子不嚷着放他下來。却凭直觉坚持己见。谢震把他放在地上。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谢胜面前的月光。   谢胜挪了两步。转到光亮处。让父亲看清他执拗的仰视。   “你知道我去哪儿。你去做什么。”谢震问。   “我去跟爹在一起。”谢胜这样回答。去哪儿有什么关系。有爹在就不会有危险。   谢震看出他的心思。笑起來。谢胜立即感受到他的温和。也笑起來。   谢震忽地想:别人眼中。他们父子的笑脸并不相似吧。可是有什么关系。他们都笑得真心实意。   “马车会颠簸。不准叫苦。”他说。   好像这辈子还沒有出过这么远的远门。谢胜心想。   马车向着他不熟悉的方向前进。渐渐地。那几口大箱子不像初放上车时那么安分。他一直惊险地在它们之间寻找平衡。当旅途完成。谢胜迫不及待地跳出马车。置身一片开阔的庭园里。他从沒见过这样的建筑。也沒有见识过这样的风和星空。。宫廷宏伟。不及这里肃穆。京中的风能歌善舞。总带着谁家的銮铃、乐声或香气。不及这里狂放天然。京中人力创造的景致非常多。星空常被人遗忘。而这里的星空。是唯一的景色。   有人提盏昏灯。穿破黑暗走來。谢震向他抱拳。他也躬身施礼。谢胜好奇地打量:这人是个宦官。年纪好大。行动仍然利落。他见到谢震时很平静。可是看到谢胜。忍不住流露出骇异。“出什么事了。”他疑惑地转眼望向谢震。声音中有惊惧和担忧。   “白公公不必担心。一切都好。”谢震宽慰说:“这孩子一定要随我來。拦不住他。”白公公这才松口气。和祥地说:“他长大了。”   谢震轻声问:“她呢。”   “在配殿中等着。”白公公说罢静静地为他们引路。   谢震不说话。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谢胜被他们庄重的样子唬得更不敢出声。一直走到一扇昏暗的木门前。白公公停下脚步。谢震对儿子说:“把绷带拆下來。”   谢胜愣了愣。见父亲的神色毋庸置疑。有点不情愿地拆了头上绷带。他伤口差一点愈合。这时似乎又弄破了。但他不敢说。谢震又道:“里面是一位娘娘。你知道怎么拜见吧。”谢胜点点头。见父亲轻轻推开门。一幅幽深典雅的画卷就在他们眼前展开了。。   寂静的宫殿中。依稀可以看见高大的屋椽轮廓。描金花朵隐隐泛起一点异彩。梁上悬着宫灯。却只有坐榻两旁的烛台上有火光跳跃。这黯淡的宫殿沒有让人生出一丝恐惧和压抑。只因为面西一扇通顶的窗子全开。泻下一地似雪似银的月光。   那道月光里。凭窗站着一个女人。谢胜一见她。心中“啊”的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月生……这女人才像是月光里生出來的。面容与衣着素洁无暇。   他的父亲不知是不是被皎洁月色感染。单膝落地跪在她面前。谢胜急忙一起跪下。那位娘娘坐定了。谢胜忍不住再抬眼去看她。。银色的月光在她背后。金色的烛光在她面前。真是黑暗中辉煌的存在。   她为谢震赐座。声音像清流一样令人振奋。   “你带他來。是出什么事了。”她慢慢地问。缥缈的口气好像告诉听众。世上再沒有动她心魄的新闻。   “沒事。胜儿执意要随着我。”谢震说:“今年秋冬所需的东西。我交给白公公了。不知道娘娘还有什么特别吩咐。”素盈摇摇头。向谢胜招手:“你來。走近一点。”   谢胜看看父亲。得到他首肯就彬彬有礼地跪到素盈几步远的地方。素盈又招手说:“來。到我身边。”谢胜吃了一惊。偷偷回头看父亲。见他仍然鼓励。才大胆地跪在素盈脚边。   素盈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问:“你有十岁了吧。”她抽回手时。惊见指上染了血迹。Www。。com立刻发现谢胜后脑一道新伤。于是放下脸來:“这是怎么回事。”   谢震满怀歉意。道:“正是不想让娘娘看见。才叮嘱他取下绷带……好像是昨日与同伴玩耍时弄伤了。”   “是阿寿干的。”   “应该不是。”谢震笑道:“问他。他就是不说。这孩子打定主意就能藏得住话。很像他母亲。”   “挨打的时候像他母亲。可不妙。”素盈抽出一条长绢。为谢胜包住伤口。又说:“有一点点像他父亲才好。”   谢胜见她言语亲切。心中也不大畏惧了。眼睛滴溜溜一转。轻声问:“我父亲会怎么做。”一边说一边偷眼看谢震。   素盈抿嘴一笑。“唉。他啊。会不动声色地让小看他的人输得很惨呢。”谢胜听罢微微吃惊地看了看父亲。看到他露出一丝苦笑。   素盈让谢胜坐在她身旁。问谢震:“将军近來还好吗。这一次回京述职还顺利吗。”   谢震的神色不大痛快。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说:“这几年真宁做了几件大事。很有点洋洋自得。”“荣安呢。”“荣安是外家妇。不便插手。况且真宁也不信任她。但荣安另有打算。。她有个女儿。眼看长成了。”   素盈微微冷笑:“打算送入宫。她还不如真宁这个小姑娘有创见。”   “再过一百年。也不过是这么几招。”谢震不屑。忽然见儿子目光炯炯。他忙道:“娘娘。这些话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   素盈却说:“懂事的孩子。自然不会乱讲。如果不懂事。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真。。我们十來岁时说过的话。还有多少放在心上呢。”谢震顿了顿。回答说:“历历在目。”   素盈怔了一瞬。婉转笑道:“这么说來。将军应该是个懂事的人。”谢震微微地笑了一下。又想起别的。蹙眉道:“我担心的是阿寿。他性格爽朗不羁。恐怕越來越不合当权者的心意。他年纪还小。恐怕会有危险。”   素盈摇头说:“不会。她不会伤害阿寿。她沒有能替代阿寿的傀儡。”   谢震盯着素盈看了一刻。仿佛下定决心似的。问:“如果。宫中需要一个新的当权者。此人必须地位崇高不逊真宁大长公主。性格温雅大度与真宁迥然不同。出身世家。能令那些受真宁排抑的贵族们服膺……”   “嘘。。”素盈竖起手指。用心聆听。安静的配殿中。谢震也听到了蛐蛐的鸣叫。   谢胜难为情地从怀里掏出小小的竹罐。立刻受到父亲训斥:“成何体统。”他委屈地想:“我怎么会知道要來拜见一位娘娘呢。”偷偷去看那位娘娘的反应。却见她含笑问:“给我看看好吗。”谢胜顿时放松了心情。欢喜地把小罐放在她面前。   “你知道为什么困在笼里的蛐蛐会斗。”她似是在问谢胜。但不等他的回答就说:“困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以为杀死对方就能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为了争夺这个钵。它们忘了世界是多么广大。”她抬起眼睛。清澄的目光直视着谢震:“如果我们是蛐蛐。怎么办呢。跳出这个钵。在每个夜里安心歌唱。不是很好吗。”   谢胜察觉父亲陷入了异样沉默。明白这时一定要机灵地应对。于是天真地反问:“蛐蛐怎么可能跳出钵呢。除非遇到一个宅心仁厚的主人放生。不然。直到它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也无法出來呀。”   素盈怔怔地听着。半晌才说:“那么。你能不能为我把这只蛐蛐放到庭院里。让我可以经常听到它鸣叫。”谢胜点点头。笼起蛐蛐罐告退。跨出门时忽然听到她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空旷的殿中立刻到处回响起她痛苦的喘气声。谢胜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父亲竟然走到她身边。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什么样呢。”谢震深深地凝着眉轻抚素盈的后背。   谢胜看得惊呆了。白公公点了点他的肩膀。他才仓猝地合上门。惊疑不定地走到庭院中央把蛐蛐放走。见白公公坐在廊下。谢胜过去坐到他旁边。一本正经地问:“请教公公如何称呼。”   “小人姓白。”   “那位娘娘尊讳如何。请白公公告知。让下官日后避讳。”谢胜老成地说出这套话。白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回答说:“娘娘讳盈。‘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之盈。”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之盈。”谢胜静静地看着满天星光。又问:“有件事请白公公赐教:为什么我在宫里从來沒有听说过这位娘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住在这里呢。”   白公公陷入沉思。像是难以总结。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说:“她是一个……本來可以成为一段传奇的人。”这回答似是而非。谢胜沒有明白。还想再问。   “嘘。。”白公公低声说:“听。”   蛐蛐开始唱歌了。 4 君侧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歆儿拿起一张纸看了看。又拿起另一张。蹙起眉说:“阿胜。你这字都写错了。”边说边把纸扔到谢胜面前。“‘天地不能两盈’。。这个‘盈’。‘又’字都写成了‘乂’。”   谢胜的脸红了。父亲叮嘱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那位娘娘。他知道不应该分辩。悄悄地团起那几张纸扔到瓷桶里。一抬头就看见真宁大长公主恶狠狠地站在门口盯着他。她慢慢地弯腰拣出一团纸。展开看了一眼。冷厉的目光立刻转到谢胜脸上。“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家父沒说什么。”谢胜坦然回答。这话一点不假。告诉他避讳的是白公公。真宁显然不信。一言不发地俯视这孩子。想用沉默让他胆怯。歆儿把他们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笑着问:“姑姑不是怕被我气死吗。怎么偏偏喜欢來我这里生气呢。”   真宁想到还有正经事。冷哼一声放过谢胜。道:“夏狩已经筹备得差不多。请陛下定一个出行的日子。还有从员名单也要尽早弄妥。”   一听夏狩二字。歆儿登时双眼放光。真宁一走他就在纸上写來写去。不一会儿完成了一张名单。递给谢胜看。   谢胜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跪谢圣恩。他再往下又看见父亲的名字。奇怪地问:“陛下要家父随行。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打猎人多才热闹。令尊劳苦功高。又是难得回京一趟。你们父子俩一起去纵情消遣一次。也算我的心意。”歆儿眯着眼睛说。“你今天回家去告诉他。早点准备。”谢胜微笑着沒有回答。   歆儿悒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带去的人不一定能去得成。”他斜着眼睛看见谢胜的脸色难堪。笑道:“放心吧。这一次一定会照我心意。”   御赐雕弓让谢胜兴奋不已。他擦了好几遍。又一次问父亲:“爹。你参加过狩猎吧。是不是很激动人心。”谢震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題时说:“的确令人难忘。”第二次说:“常有意外收获。”这一次谢震看着儿子说:“狩猎是很危险的活动。”   谢胜眨了眨眼睛。“爹放心吧。我不会贪功逞强的。”谢震慢慢地点头说:“打猎的诀窍只有一个。。眼里不能只有猎物。也要往身后看看有沒有追逐着你的猎人。”谢胜张了张嘴。有些扫兴地说:“爹。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谢震愣了。旋即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你打猎的经验和乐趣。应该由你告诉我才对。”谢胜听了这话咧嘴笑道:“我不会让爹失望。这一定会是一次很好的狩猎。爹觉得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   “我。”谢震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很期待。”   真宁试着挽弓。可是一拉之下沒有成功。于是无趣地把弓抛到一边。   李怀英在一旁看着。笑道:“殿下从來不是一个擅长动武的人。”真宁撇嘴:“太平盛世。弓悬壁、剑入匣。我也懈怠了少许而已。”   “殿下既然一箭不发。为什么还要去凑热闹呢。”李怀英像是心中有事。劝道:“猎场上是怎样的刀光剑影。殿下应该知道。”真宁见他说得关切。不禁缓缓微笑:“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万全准备。”   李怀英戏谑道:“当真万全。”真宁面上腾起一层薄怒。将银弓摔在地上说:“大人如不放心。就请大人代我仔仔细细重新安排。”李怀英见她想偏了。连忙说:“下官绝沒有这意思。。殿下万金之躯。万一因托大而有闪失。岂不令人唏嘘。”   真宁觉得李怀英讥她。冷笑道:“我本來就是个托大的人。谁有心來寻我的闪失。不妨來试试看吧。”李怀英深知她就是这种脾气。当下再不惹她。提起此时的野外美景來分她的神。   过了一会儿真宁自知理屈。叹道:“人常说。君子能忍当面之讥。大人容忍我这么多年。是个真君子。我这一辈子是当不成君子了。大人会不会小看我。”李怀英诧异道:“殿下可谓女中奇人。当世谁敢小窥。”他笑着望向真宁。又说:“这些年天下感受到的震撼。无一不是來自殿下惊人的勇气和意志。”   他说得诚恳。真宁也知道此言不虚。静静地露出自信的笑容。“那你就继续看着吧。”   夏狩的日子定在六月第一天。谢胜眼看着连日瓢泼大雨。以为这一次一定去不成了。不想临行前天公作美大放光明。碧蓝的天空上随意散着几缕浮云。蓝色清澈。白色无暇。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尽管营地有些泥泞。歆儿却兴致不减。休息了一天就催促众人快快行动。真宁耐着性子向他解说:“这猎场广大。西边接着腾霞草原。向南是载月湖。北面的崇山是先帝最爱之处。东方密林里有数不清的禽鸟。”   歆儿充满豪气地挥鞭一指:“我去树林里打鸟儿。抓到活的还可以带回宫中解闷。”真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说:“陛下请便。妾要试试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鹿和狼。”   歆儿向谢胜招招手:“走。咱们去找叫得好听的鸟。”   谢胜的本意是跟着父亲去追捕更有挑战的猎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遵从歆儿吩咐的一刹那还有些失望。可是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位在空荡荡的配殿里听蛐蛐鸣叫的娘娘。如果能送给她一只善鸣的鸟。不是比蛐蛐更好吗。   “你。紧跟着我。”歆儿在谢胜耳边悄悄地说:“跟紧点儿。”   见他如此器重。谢胜高兴地用力点点头。两个少年笃信好鸟在深林。带着随从向林密草长的地方行进。也不知走了多远。谢胜听见一串异样婉转的清呖。满心欢喜地摸出一枝箭。四下寻找。可那美妙的声音并不停驻。一路向更加幽深的林里飘去。谢胜握着弓箭仰着头观望。双腿控马慢慢前行。但鸣声久久沉寂。猛地一阵扑翼声后。半只鸟影也不见了。   谢胜失望地垂下手臂。向身后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随从们不知道哪里去了。跟在他身边的竟然只有皇帝一人。他慌忙在马上欠身道:“臣惶恐不胜……”   歆儿做个手势示意他安静地听。。一阵又一阵鸣叫和振翅声打乱了树林的宁静。像是每个巢中的鸟儿同时受到惊吓。“发生了什么事。”谢胜陡然一惊。本能地把弓箭搭好。“陛下请到臣身后。也许是大家伙。”   “比大家伙更可怕。”歆儿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Www。。com微笑着说:“你再听。”   群鸟的喧闹之后林中有片刻寂静。但是谢胜立刻又听到了嘈杂的蹄声和马嘶。“下來。”歆儿说。“别让其他人看见你。”谢胜赶紧按他的吩咐。藏在马后。交错的树木和藤萝善意地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掩藏。透过树叶。他们看见一匹失惊的马驮着一抹红影磕磕绊绊在树木之间冲撞。显然已经迷失了方向。   谢胜惊骇地发现那狼狈不堪的人竟是平日高不可攀的真宁大长公主。他刚想出声喊她。嘴巴就被歆儿捂住。嗖嗖几声。数枝利箭追逐着真宁的背影。却错失目标钉在树上。那些箭入木极深。可见每一枝上都带着必杀的意愿。这一來不需要歆儿强行捂着嘴。谢胜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真宁的坐骑悲嘶一声摔倒在地。她红色的身姿被抛入草丛中。谢胜看不到她。却看到几个侍卫装束的男子奔过去。挥刀向草中砍去。谢胜看到草尖上露出一柄短刀“铮铮”的顶挡了几下。撞击出几点微弱的火花之后终于不支。那些侍卫围成一圈。一齐将佩刀向下刺……   谢胜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被歆儿的手挡住。   “别看。”歆儿漠然而平静地说:“沒什么好看的。”“陛下也别看。”谢胜心惊肉跳地伸手去遮歆儿的双眼。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却被他冷冷地推开。   “我早说过。真被我气死。反而是她的福气。”歆儿出神地凝视着凶杀的现场。说:“现在。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临死时。不过是这么狼狈可悲的景象。”   “她真的死了。”谢胜恍如置身梦里。呓语似的问:“一声不响地死了吗。”沒有撕心裂肺的惨叫。也沒有对凶手的恶毒诅咒。。那个狂傲的、睚眦必报的真宁大长公主。竟会这样窝囊地死去。他不能相信。总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幕大戏。真宁公主投入地演完了她那一份。就会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掌掴那些扮演侍卫的人。凶狠地训斥他们演得太逼真……   “她不过是个人。”歆儿见那些衣衫染血的侍卫们飞快地撤退。向谢胜说:“现在。去看看你父亲那里怎么样了。”“我父亲。”谢胜更加摸不着头脑。   “难道你不认识。”歆儿一边在谢胜的帮助下跨马。一边说:“其中有两个人。是和你父亲一起回京的睿将军和素将军。”   谢胜沒有想到这样的凶杀会牵连到父亲。急忙向歆儿道:“陛下。家父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歆儿看着他笑了笑。沒有再说什么。   谢胜飞快地回到营地到处寻找父亲时。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也有人正找他。谢胜刚刚冲出父亲那顶空无一人的帐篷。就被人拉住。“大人还认得下官吗。”那人急匆匆地问。   谢胜点点头:“你是大将军的副将。对吧。”那人几乎是半拖着谢胜一边向前走一边说:“下官姓素。出身南安素氏。请大人立刻随下官走一趟。。事关大将军安危。十万火急。”   “我父亲怎么了。”谢胜停下脚步。抓住素将军的手腕大声喝问。素将军拉不动他。慌道:“大将军现下安然无恙。但是如果大人不出面。前途堪忧。”谢胜又问:“你要我去哪里。”素将军回答说:“一个大人去过的地方。快马约摸一个时辰可以到。只有大人见到那位。大将军才能高枕无忧。”   谢胜更加不解。似乎今天有很多事情跟打猎一点关系也沒有。让他毫无准备。“那位。谁。”“时间紧迫。大人请上马。边走边说。”   谢胜想向随从交待几句。素将军连连摆手道:“此事暂不可外泄。下官绝无伤害大人之心。请大人不必多虑。”谢胜听了这话就有些不情愿。不住回头四顾:“我父亲在哪儿。他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这些。”   素将军带着异样的微笑说:“大将军。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正在打猎。”他几乎不由分说把谢胜推上马。   那是一匹高大的骏马。谢胜沒有想到一匹马可以跑得这么快。他骑术欠佳被颠得苦不堪言。加上迎面的风迫住呼吸。一路上无比艰辛。素将军虽然答应为他解惑。可是一路上紧张地赶路。根本就是一言不发。当他终于说出“能看见了”这四个字的时候。谢胜“咦”一声。觉得这里很眼熟。建筑不能算簇新。但能看得出有常常修葺的痕迹。长练似的白云在上空荡漾。将天分割得仿佛一扇囚窗。这里的宁静总让人觉得太过肃穆。不似宫中那般藏着生机。   谢胜已经想起自己几时來过。“我们來找谁。”他跳下马时问。素将军低声说:“失礼。”拉起谢胜的手大步流星沿着主道走。这一次谢胜见到了守卫在这座宫城外的卫兵。他们紧张地立在山门下。眼睁睁看着谢胜与素将军步入。三殿中央。白公公正打扫庭院。看见风尘仆仆的两位稀客。不由得呆了呆。立刻拦在他们面前呵斥道:“大胆。难道你们不知道擅入此地是触犯刑律吗。竟然还带着弓箭刀具。”   谢胜吓了一跳。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他怎么也沒想到上次來去自如的地方。竟是一个禁地。   素将军毫不犹豫地跪倒。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几乎是大喊:“下官求见太皇太妃。”一声霹雳似的大吼。让谢胜与白公公都惊呆了。仿佛是嫌自己的喉咙不够震撼。他又大喊了一遍。白公公出了一身冷汗。也提高嗓门叫起來:“你在胡说什么。”   殿门被一只优雅的手打开。谢胜看见那位娘娘身穿暗青色的常服出现在朱门前。日光下的她看起來和那天夜晚有些不同。娇小苍白的脸庞和纤细的身材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风。可是她的态度沉着。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看來这世上当真再沒有让她动心的事了。   她沒有多看谢胜。打量着素将军。悠然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跑到这里大放厥词。妾已经因为兄长的叛国。被废为庶人了啊。”   素将军膝行几步匍匐在地。“娘娘。真宁已死。臣恭迎娘娘回宫主持大局。”   素盈静静地伫立着沒有动。神色并未因真宁的死讯而有变化。“我不知道你说的太皇太妃在哪里。”她说完转身欲回。   “娘娘。”素将军急忙出声阻拦:“谢大将军的性命就在娘娘一念之间。”   见素盈的背影僵住不动。素将军又朗朗地说:“娘娘可知。将您迎回。入主宫廷。Www。。com大将军便是扫除真宁奸党的功臣。如果娘娘袖手旁观。令实惠落入外人之手。也许大将军反而会被当作刺杀大长公主的罪人。。这是什么样的罪行。娘娘心中有数。娘娘要眼看这样幼小的孩子变得无依无靠。落到可悲境地。”他说着抓住了身旁的谢胜。急切地说:“大人。快为您的父亲央求这位娘娘回宫吧。”   素盈背对着他们。抓着门的手上用了力。“既然知道如此……”她的声音十分不满:“做出这种举动之前。他的父亲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呢。他能想到的。就是去杀了真宁。让我來善后吗。”   素将军听她说得决绝。咬了咬牙。铛的抽出腰刀拄在地上。道:“娘娘是大将军念念不忘之人。真沒有想到竟会这般绝情……既然在下难逃一死。便是背负犯上罪名。也要得罪娘娘了。”说罢提刀扑向素盈。谢胜见他要动真格。不知自己腿脚怎么会突然麻利。眨眼就伸开双臂挡在素盈前面。不过显然是多此一举。白公公比他更快地举起手中长帚。用柄在素将军腕上一击。这一下又狠又准。素将军手一软。那刀就跌落在地。   “你。。”素盈将手放在谢胜肩头。想要感谢他。又想称赞他。但最后摇头说:“他只是想强行挟持我回京城。不会伤害我。”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谢胜这时才后怕。小小的身子颤抖起來。   “杀死我。不仅让他们失去了幻想中的太皇太妃。还会让他们犯上作乱的罪名更加凿凿。”素盈安闲地说。“他被你父亲委以重任。不会是个不明白这道理的人。”   “娘娘会回去吗。”谢胜睁大眼睛仰望这女人。他已经不知该说她神奇。还是该说她麻木。“我不相信家父参与这种罪孽。圣上那么聪明一定会查明真相。他不会为难家父。即使娘娘不按照素将军所说的去做。家父也会平安无事。”他诚挚地说:“如果娘娘回去。就听不到这里的蛐蛐叫了。”   素盈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慢慢地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说:“可是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要回去了。”   谢胜又不明白:“为什么。娘娘明明不愿意。不是吗。”   素盈摸了摸他的头。见他后脑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脸上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慢慢的。你就明白了。”   她站起身。对抱臂而跪的素将军说:“让你的同伴來迎驾吧。陵卫是真宁亲自安排的人。你们要自己想法子解决。”   素将军大喜道:“娘娘英明。陵卫之事不需娘娘担心。”说罢从背后取下劲弓。向天射出三枝鬼箭。一声尖似一声的锐啸之后。天地之间的静谧中扬起十分隐微的雷动。很快。一队堂皇利落的车马长驱直入。仿佛从地下蹦出來似的。但又像畏惧什么似的。停在宏丽的山门下不再前进。谢胜看得呆了。素盈闭上眼睛念声“罪过”。对素将军说:“为迎接妾。动用此等仪仗踏足禁地。大失人臣之礼。妾须向先帝请罪。方可离去。”   谢胜今天的惊诧在这时达到顶峰。。当素将军说出“太皇太妃”时。他猜到了这位娘娘的身份。但他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位“先帝”。   素盈发现他的颜色大变。问:“怎么。大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胜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一个劲摇头。素盈的神色有些黯然。说:“此处乃是昭圣皇帝陵寝。妾乃昭圣皇帝惠妃素氏。”   谢胜恍然大悟:怪不得两次见她。她都是安身在配殿中。原來那紧闭的正殿是为一个不容打扰的灵魂准备的待客之所。谢胜毕恭毕敬地向先皇享殿拜倒。目送她向那里慢慢地走去。忽然。她回头向他招手。说:“你來。”谢胜的心嗵嗵跳起來。颤声道:“臣不敢……”除了侍奉先灵的人。只有皇家男子得到允许时才能步入的先帝陵寝正殿。他怎么敢跟上去呢。单是说说这念头。已是不敬。可是素盈坚定地微笑着说:“來吧。”他唯有惴惴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跪在正殿外。郑重地叩头。   素盈久久地跪地不起。大约是心中默默地讲述什么。素将军等得急了。催促道:“请娘娘动身吧。”谢胜觉得他对先帝太过不敬。脸上表示了出來。素盈回头看见他表情。笑道:“这里大概只有你我眼中还有先帝。”她拉着谢胜的手向外走。这份隆宠令小孩子不知所措。却沒有让其他人惊讶。   他们在这画面中看到的是一个很好的暗示:素盈将会十分宠信和依赖迎她回宫的谢家父子。他们跟随的大将军即将带他们进入又一个胜利。 5 她,他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先帝的惠妃素氏还归宫廷的那一天。歆儿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藏到一个无人能找到他的地方独自玩。她沒有要他去跟前行礼。也沒有大张旗鼓地派人寻他。仿佛她是來这里过她自己的日子。见不见这里的主人沒有关系。歆儿一直躲到晚膳时分。终于感到很无趣。怏怏地回到寝宫。   这天在宫里当值的近侍是白宽。歆儿敏锐地发现今天他比往常更加窝囊。蔫蔫的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歆儿最讨厌看见他这副样子。作色道:“你摆出一张臭脸做什么。”吓得白宽跪倒在地。“臣不敢。臣有罪。”他说着几乎哭出來:“陛下息怒。。荣安大长公主今日闯來觐见陛下。遍寻不着。拿臣出气。陛下看。臣这满头的包还沒有消去呢。”   歆儿心中大为光火。暗怒荣安不识好歹。真宁尚且死在乱刀之下。她当真以为“大长公主”四个字可以横行天下。对白宽这样絮烦的家伙。歆儿也不想细说什么。托腮坐在床上。紧紧地蹙着眉头说:“你回去告诉你婶婶。Www。。com朕不想见她。”   白宽又泣道:“荣安大长公主一定不信。又要说有人居心不良在陛下面前谗言。免不了还是要赏臣一顿好打……”他本想藉此央求歆儿召见荣安。可这些话正是歆儿不喜欢听的。当下怒道:“她打死你是你家的事。别在朕面前翻來覆去说这个。”白宽受了责备。呜呜地掩着脸退到外面。歆儿犹在他身后骂:“你婶婶怎么硬是把你这么沒用的人塞到宫里來。也不嫌丢了白家的脸。”   白宽受屈含泪奔出宫。直直地撞在一个人身上。被她扶住。他抬头一看是惠妃娘娘。慌得抹去眼泪要跪。素盈将他搀住。问身边的白信则:“这是你侄子。”信则恭谨地回答:“年深日久。小人不认得了。”白宽也不曾听过这位大伯父的事迹。张口结舌傻傻地看着他。   素盈俯视跪在周围的尚宫等人。冷冷道:“里面那孩子。是从野地里拾回來的吗。”众人齐齐谢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又道:“真宁大长公主只是名义上辅君。其实唯恐外朝非议。一直对圣上十分纵容。从不严加督导。我等也不敢违逆……”   素盈冷笑道:“如此说來下跪诸位均为媚臣。留有何用。”众人未料她回宫当日就有动作。惊得失神之际。有一队衣着簇新的新尚宫走上前。。竟连替补人选也已任命。她们只得神色惨淡地摘下腰间金牌、玉牌。掩面退下。   歆儿听得外面动静。提着佩刀來到门前。正瞧见新尚宫们各归其位。他大惊道:“你们是谁。怎敢在此妄为。”门前的女人一转身。挡住了他眼前的灯火月光。歆儿握紧刀柄向后退了一步。她不失时机地向前迈一步。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   歆儿原本害怕她刚才那一刻突如其來的威严。此时却发现眼前这张面孔很和善。就是这个女人。被那些妄想操纵他的人搬到他的宫廷。企图降伏他的人。他紧紧地抿着嘴与她对视。   若是皇后还可另当别论。但她不过是祖父的妃嫔。她能怎么样。不过是皇帝许多个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歆儿这样想着。执意不对她低头。一定要让她知道谁才是今日宫廷的主人。他紧盯着素盈的嘴唇。。那柔润的红色十分悦目。他想。如果她说出恰当的话。他也可以扮演一个尊敬长辈的孩子。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嘴唇在他专注的目光中轻轻动了动。歆儿听到她软软的声音:“阿寿。”   歆儿顿如雷霆击顶。。记忆中从來沒有人唤过。连他自己也几乎要忘了这个小名……   “阿寿。。”她又唤了一声。口气如春风迟來。令人倍感温暖欣喜。歆儿神使鬼差地回应:“娘娘。”一应一答像是故人重逢。让他自己也倍感诧异。   她微笑着“嗯”了一声。沒有与他啰唆那一套皇家惯用的寒暄。也沒有摆出强势來宣布从今往后的规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她手腕一翻。掌心托出一枚系着金丝绳的核桃。歆儿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雕成核桃的琥珀。“拿着。这是你父亲的。”她说:“他会想看看你长成了什么样的人。”   歆儿珍而重之将琥珀握在手里。问:“娘娘。从哪儿來的。”他问这核桃的來历。她不知是沒有听清楚。还是刻意回避。报上的是自己的起点:“泰陵。”   “那是哪里。比猎场还远吗。”猎场就是歆儿迄今为止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比那里远。”她安闲地把琥珀上的丝绳绕在他手腕上。说:“明天陛下将出现在群臣面前。带着它。让你的父亲为你骄傲。”   歆儿认真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件事情真是奇妙:她來自他从未到过的遥远地方。却像一个他最熟悉的人……   “明天我做什么呢。”他好奇地问。   她笑得高深莫测:“这应该交给你的臣子们猜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不妨试着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喜”倒是未必。“惊”一定是免不了的。真宁曾经说过。当他足够懂事。就让他登临玉座。令天下惊服。可是在真宁看來。那一天是永远不会來到的吧。歆儿满怀期待地沉入梦乡。梦里也在想像他出场时的景况。   但当真进入神往已久的朝堂。他却忍不住失望。。下面的人似乎根本沒有发现这里多了一个皇帝。他们时而自说自话。时而相互辩论。根本不來问他的想法。歆儿紧紧攥着拳头。几乎把那颗琥珀核桃捏碎。   三位宰相还在为惠妃的尊号争吵。睿相说:“娘娘曾封仁恭皇后。如今上为太皇太后。有何不妥。”冯相反驳说:“睿大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后’字与‘帝’相配。或因夫君为帝而称皇后。或因儿子为帝而称太后。惠妃无夫无子。怎能称后。”睿相笑道:“冯大人难道忘了。娘娘早已受封仁恭皇后。Www。。com”“是睿大人忘了吧。皇后尊号早在慈宁年间由先帝褫夺。娘娘降为惠妃是先帝意愿。今日又再加尊号。有违先帝当日心意。实属不敬。”   刘相听到这里也站出來说:“姑且不论惠妃往日种种。且说素氏妃嫔得享尊号。因其祖先与帝室同源。其父兄对国家有功。因此素氏妃嫔拥有稀世罕见的厚待。惠妃兄长为叛国之将。妹妹为叛国伪后。怎能享此殊荣。”   他们争得横眉冷眼。歆儿大致弄清了那位娘娘一团糟的过去。   睿相自知惠妃这太皇太后的头衔底气不足。心里瞄的不过是太皇太妃。喊得高一点儿。就算对另外两位宰相妥协几步。也不吃亏。   “家人变节与惠妃何干。谨恳陛下:惠妃仁慈大度世所共知。昔日又有保育圣上之功。今日既已还朝。无愧太皇太妃之号。”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三宰面面相觑。抬眼向上一瞄:小皇帝早不知道哪里去了。Www。。com三宰叹了口气。意外地在内心深处偷偷达成了一致:这是个不成器的阿斗而已。   睿相咳了一声:“既然圣上已经退朝。我等不妨退入政事堂再议其他。”他们带领一班大臣进入政事堂后。刘相心中已有计较。有心向睿相卖个人情。提议道:“谢大将军拨乱有功。应该如何封赏。还需仔细议一议。”   冯相不屑道:“这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集议。”   睿相呵呵一笑:“的确。皇朝不幸。开国以來变乱不少。拨乱功臣受到什么样的封赏。也不是无例可循。”   冯相吃了一惊:“什么。”连刘相也略感意外:“睿大人。需要那样么。”   睿相笑道:“谢大将军是这一回首屈一指的功臣。难道遵照先例封赏也不对了。”他咳了一声。“老夫出门忘了查黄历。也不知今天是诸事不顺。还是有口舌之争。真是令人不快。”   他是三宰当中唯一的皇族。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一开口就有附和之声。刘相冯相只得忍让一步。“大人的意思倒也不错。只是不知圣上意思如何。”他们说着拟好了文书。却想起这文书还不知几时能得皇帝画敕。一起叹息着摇了摇头。   歆儿将那与他无关的金銮殿抛在脑后。带着素扬与素拂在太平湖边乘凉。一阵飒飒凉风起。湖面上荡起水波涟涟。素家兄弟虽然跋扈。对歆儿倒是十足忠心。风大时挡风。日晒时遮阳。一举一动都静静地不敢打扰歆儿出神。   歆儿望着湖心发呆:真宁死了。这三个宰相谁也不敢独立控制小皇帝。以免自己落得琚含玄和真宁的下场。又不甘心放开这大好时机。其中之一想抬出惠妃管住皇帝。另外两个当然不答应。迎惠妃回宫是睿相的如意算盘。这实在明显不过。可是他能压制其他两位宰相的意思吗。   一块石子拍打出“啪啪”声。潇洒地飞过水面。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惊扰了歆儿的思绪。素拂正要去找这倒霉的家伙。又一块石子同样利落地在水面上跳了几跳。隐入湖心。   歆儿一时童心大发。也拾起脚边一块扁平的鹅卵石。挥手抛出去恰好击中又一块横过水面的石子。两块石子的轨迹都偏了。“噗通”沉入湖中。   歆儿跳起來。带着素家兄弟去见识那个打水漂的人。走了沒几步。就见忘机沿着湖边小径向这边寻來。她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大约还沒有看清他的脸就朝着黄色的龙袍拜倒。   这一次她沒有逃走。   歆儿有心过去。忽然想起今日朝堂之上刘相攻讦惠妃。。昔日的皇后尚且因家人受此诋毁。何况是忘机这样一个女孩子呢。   他挑了另一条路。   这一次他也沒有缠上她。   几年之后的一天。他们又童心大发。一起到太平湖边打水漂。忘机体虚手软。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丢了几次就沒丢出去。悲哀地叹道:“如果那天。我沒有抬头看你。你沒有回头望我。就好了。那两块石子若是沒有撞在一起。每一块都有自己漂亮的轨迹。”   “可是那惊破湖面的一声撞击。偏离轨迹的意外终点。其他石子就算化为沙砾也难以经见。难道不值得吗。”歆儿开朗地笑着说。   谢震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才垂下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些年他几乎忘了她梳这样的发髻、描这样的眉、染这样的唇……是什么样子。他也几乎忘了她这样不理不睬。是什么感觉。“请娘娘责罚。臣绝无怨言。”   素盈沒有正眼看他。淡淡地说:“大将军应该知道。回到这个地方。我就不再是能够随随便便骂你罚你的女人。我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   她说完了又不理人。谢震叹道:“娘娘。圣上需要辅佐扶持。宫中又沒有名正言顺的人选。”   “这不是你一定要找到我的原因。”   谢震想了片刻才沉重地说:“臣听说。圣上出猎之前。因为死了一只猎犬。杖打从人几乎至死。即使是真宁公主。他也时常当面顶撞讽刺。这样任性的话。是活不长的。这一次真宁公主已经准备好了皇位更迭的人选。。是明元皇帝第十一子庆王遥的重孙。与圣上同辈。比圣上还小两岁。庆王一脉只剩这孩子孤伶伶的。出身又不像圣上那样正统。易于控制。幸好真宁派去秘密接那孩子的人里面有我部将的旧友。这一次才能先下手。”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见素盈气态不变。索性一口气把自己的道理全说给她:“虽然真宁不在了。但迟早会有其他人不能忍受他。先皇留下的最后的希望。就让他这样断绝吗。娘娘当初拼死保住的孩子。就这样让他自生自灭。让他成为一个昏君。令皇朝蒙羞。”   素盈沉静地笑起來:“大将军。你让我想起了过去我最讨厌的人。。那些喜欢以小见大的朝臣。总是因为偶然发生的事。认定整个皇朝的未來一片黑暗。”   谢震坚持道:“虽然不知道皇朝的未來。但我也知道。昏君犯的错不一定一样。但有一点一定相同。。他们都不觉得自己犯了错。圣上现在正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以后会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就要看情况了。”   “为了这个。你把我拉回來。”素盈淡淡地说:“我这孤苦伶仃的女人。在泰陵守着先帝还算力所能及。到了幽深似海的宫廷里能有什么作为呢。”   谢震的嘴唇动了动。口气有些难过:“你……以前曾经说过。说你的余生变成了一剂毒药。能在泰陵了却残年。对自己对别人都好。可我不能眼看你那样终老。不能自己过得自在却忘了有人在一座陵墓忍着病痛。我不想。成为你心里的又一个叛徒。”   素盈沉默了。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把手按在他肩上。“真傻。当初是我让你走的。”   “所以更加不能背叛。”他微笑着回答。   他们两人一坐一站。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连悄悄走进來的歆儿也看呆了。他觉得那是一个不容打扰的画面。又悄悄地离开玉屑宫。   过了很久之后。他无意中提起了那一天。   太皇太妃沒有讲出一个字为那时的景象辩解。她只是看着歆儿和忘机说:“能够遇到一个明白你对他好。而且想要回报你的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么。也许我一直沒有办法变成一个让人畏惧的人。只是因为身边有这个人。。他回报我的善意。让我知道。即使是在这宫廷里。做善良的事也是有意义的。” 6 家人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荣安入宫來的时候颇有大闹一场的架势。歆儿想。早晚躲不过她。索性当面赶她回去。如果能让她气得受不了。再也不进宫來。那是最好不过。想不到荣安根本沒有出现在他面前。她径直去了玉屑宫。   十六字镂屏。绣花蓝色帷幔。玉屑宫中的布置俨然当年。荣安站在屏风旁。半晌沒有迈开一步。银丝结花的宝蓝色帷幔前。那女人穿着淡淡的黄衫。青瓷色裙子。像是深夜星空里一朵香云托出月儿似的。她的侧脸与那一天别无二致。若不是御榻上少了端坐的父亲。荣安会以为眼前是一卷描绘当时景象的图画。几乎要问自己:真的把这女人赶出宫廷了吗。   素盈回眸看看这预料之中的访客。浅浅一笑:“你发福了。”荣安还是直直地看着她。紧绷着脸。素盈容她去沉默。自顾自捧一盏香茗。仍走到敞开的窗前看景色。Www。。com   “你在看什么。”荣安的声音较之从前更加尖锐。素盈沒有回头。说:“其实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找些当年的记忆罢了。”   “你的当年有什么值得回忆。”荣安吃吃笑道。“这玉屑宫里的往事对你來说不是什么骄傲吧。唉……‘恬不知耻’大概就是总也赶不走你的原因。”   素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怜悯:“你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素盈说。“真宁也死了。现在你只剩一个女儿。好好地为你们母女打算一下将來吧。”   荣安怆然神伤:“真宁泉下有知。看到你又大摇大摆地回來。一定愤慨极了。她得罪无数人、冒了无数险。抱定终身不嫁的决心也要保住的皇家正统。居然又落到你手里……可怜的妹妹。”她悲愤地瞪着素盈。道:“你这狡猾的女人。Www。。com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绝不会让歆儿受你蛊惑。”   素盈不再和她争辩。她们判断事情的标准永远不一样。   “我要告诉他。你对他的亲人做过什么。也许你会后悔沒有留在泰陵。”荣安说到此处似乎倍感愉悦。耀武扬威地转身离去。白信则正好领着一名年轻的太医來为素盈诊断。与荣安错身而过。荣安失望而惋惜地看了他一眼。而信则根本沒有抬眼去看她。   这颗灾星身边的人。都会迷失立场。大姐。哥哥。信默。真宁……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可是一个个。渐渐地不知走到了什么方向……只是因为多了一个她。多了一个她。荣安越想越是难压胸中那股翻腾的怒火。气势汹汹闯到歆儿的书房。   歆儿正在摆弄那颗琥珀核桃。荣安攥紧拳头问:“陛下。那琥珀是哪儿來的。”歆儿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回答:“太皇太妃赏的见面礼。”   荣安火气上冲。提高嗓门道:“陛下知道那琥珀是什么來历。”歆儿毫无兴趣地摇摇头。荣安压住。冷笑道:“我知道。我说的话陛下从來不喜欢听。但今天的话。陛下一定想听。”   她一点一滴搜索脑海中的仇恨。把它们聚集成谁也不能置若罔闻的攻讦。这并不费力。让荣安自己也略感诧异:原來向一个不明所以的人揭发罪恶。比与那些心知肚明的人交换回忆。更令人快意。   歆儿渐渐陷入了沉默。荣安说得太急。说到激动处胸口不住起伏。不得不停下來喘气。她看见歆儿满不在乎的脸。高昂的兴致顿时沒了。“陛下……”   “姑姑说累了吧。Www。。com”歆儿嘻皮笑脸地让人送來一杯香饮。“喝完了这杯清火饮。回家歇歇。”   荣安浑身颤抖起來:“陛下。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歆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沒有透出一丝不高兴。“当初你和真宁姑姑说。琚含玄害死了我父母。为你们这句话。他们家该杀的杀、该发配的发配、该沒官的沒官。还有那些跟他亲近的人。我听真宁姑姑的话。由她一并斩草除根。当时是不是险些把整个朝廷杀空。现在。你又來这一套。。怎么今天害死我父母的人。变成了太皇太妃。”   他看着荣安。诚心实意地说:“姑姑。朝廷好不容易充实起來。你又想在后宫折腾一次。我虽然只是个一点儿大的孩子。也会嫌烦的。再说。真宁姑姑那些整人的手段。你也学不來。算了吧。”   荣安瞠目结舌:“你以为。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我说这些话是想借你的手來泻私愤。”歆儿看着她的样子笑起來:“姑姑。你有沒有想过。如果她像你说得那么心思歹毒、下手狠辣。。我这样一个小孩子和你这样一个明目张胆地挑衅的人。怎么能活到今天。”   “以前她让你活着。是一门心思要当太皇太后。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现在终于……”   歆儿一边摇头一边嘲笑:“真宁大长公主是我的亲姑姑。前些天想杀了我用庆王的重孙來代替。她与我非亲非故。如果有心。十年前还是仁恭皇后的时候。难道找不出另一个小儿助她成为太皇太后。何必等到今天。”   荣安瞪着他。艰难地喏喏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如果姑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该想到。。你一口一个‘那女人’称呼的人。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对你对我。都沒下狠手。”歆儿耸耸肩。向荣安笑道:“你还是别去招惹她了。”   “陛、陛下。”荣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你会吃亏的。你会吃亏的。就连先帝。也险些被这女人算计……”   “姑姑。你们一直告诉我。先帝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如果是那样。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你真的能明白吗。”歆儿呵呵笑了笑。无论她再说什么也不再会理她。   荣安被这小孩子嘲弄。失望地离开。歆儿仿佛根本沒有发现。仍是看书写字。谢胜看见荣安走了才悄悄地进來。把许多写好的纸交给他说:“陛下。今天的都写完了。”歆儿接过來看了看。点头道:“只有你的字与我的最像。走。拿去给太皇太妃看看。”   他们一起來到玉屑宫。Www。。com歆儿凑到素盈身边。拿出那些纸说:“娘娘说过要看我今天的功课。。在这里。”素盈微笑着看了几页。不紧不慢地说:“这是谢胜代笔的吧。”歆儿眼睛一转。笑道:“娘娘怎么这样说呢。”   “每次谢胜入宫当值。这个‘盈’字里面的‘又’字都写成‘乂’。平常都是写作‘フ’的。”素盈微微一笑。可转脸望向谢胜时就不那么和气。谢胜被她瞪了一眼。心虚地垂下头。   歆儿全然不觉得被她戳穿是尴尬的事。满不在乎地说:“娘娘。一个皇帝最重要的才能不就是会用人吗。阿胜的长处是喜欢读书、字写得跟我差不多。我善用他的长处。有什么不对。”   他这狡辩乍一听仿佛有点诡异的道理。若是真宁在时。一定气得大叫:“歪理。将这功课重写十遍。”而荣安一定是束手无策地笑着说:“陛下真会说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歆儿自以为什么都见识过。大人们的手段也不过是或骂或哄的那么几招。   可素盈沒对他的话作评论。反而问:“陛下。在你拥有的一切当中。只有一样是无人能够夺走的。。你知道是什么。”歆儿想了想。沒有想出來。于是爽快地笑道:“我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人。这条命跟别人的一样有生老病死。有什么东西是夺不走的呢。”   “是你的学识。”素盈说。“财富、权势、亲人、朋友甚至性命。别人可以强夺。唯有学识是人抢不走的。只要你学到了。沒有人能逼你忘记。只要你成为一个渊博聪明的人。沒人能逼你变回愚痴粗鲁。连这唯一不受褫夺的东西。陛下也要拱手让给别人吗。陛下拥有一天四海。却是一个对自己的财富满不在乎的人。这样的话。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别人又怎么会尊重你拥有的一切。”她说着用眼角扫了谢胜一眼。冷笑道:“偷了宫里那些有价的东西还要狠狠地罚呢。你偷了陛下获取学识的机会。该怎么罚。”   谢胜“嗵”的跪下道:“无论怎样责罚。臣心甘情愿。”   歆儿知道严守宫规的太皇太妃不会在后宫责罚臣子。并不为谢胜担忧。可是短短片刻竟想不出话來反驳素盈。只能在一旁直眨眼睛。素盈看着他的样子又笑道:“陛下。我的这番道理并非无懈可击。把我说的那本书背一遍。你就知道了。”   歆儿扁了扁嘴。心说:“难道我还会想不出來吗。”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眼下他实在想快点把这话題抛开。适逢宫女送來刚刚煎好的药。歆儿灵机一动。快步走上去接过來。亲自尝了一口才双手捧给素盈。笑嘻嘻地说:“不苦。Www。。com”   素盈连忙嗔怪道:“这是药。陛下怎么能……”   “我听说娘娘以前每天都为先帝尝药。从來甘之如饴。沒有一点怨色。”歆儿坐到她身边。看着她喝完了。那宫女接过空碗。歆儿猛瞅见她的脸。“咦”了一声。   素盈说:“她是我妹妹的女儿。叫做忘机。我身边刚好缺一个机灵的小宫女。就把她要过來了。”   歆儿明明知道。却故意问:“她母亲是娘娘的哪个妹妹。”   “我只有一个妹妹平安地生儿育女。”素盈微笑着说。   歆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问:“娘娘仍然把她当作妹妹。”他说了这话。连忘机也一并偷偷望着素盈。   素盈沒有一点慌张。说:“人尽皆知的事情。不是一个不承认就能改变的。既然不能改变。坦然面对不是更好么。”   歆儿闷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问:“那娘娘能不能坦然告诉我。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木然的素盈。他又笑:“连那位伪国的皇太后尚且不避讳。娘娘为什么不能说一些我父亲的事呢。”   “即便你是皇帝。也不能知道天下所有的事。”素盈这样回答他。   歆儿却笑得更大声了:“可我想知道的时候。被我问到的人。必须回答。”   素盈摇头苦笑。“问问你自己的事吧。让你父亲保留他的神秘。”她说:“你知道吗。你会说的第一个字。是‘天’。这一件事。就比你父亲的一生更值得津津乐道。”   歆儿好奇地睁圆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   “因为那时你就在我的怀里。”她说。   这天的云彩很漂亮。歆儿站在九曲桥上仰头望天。望了很久仍然兴致不减。谢胜静静地等在一旁。听到他说:“真美。比所有的人都美。怪不得我选了天当作这辈子说的第一个字。”   谢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地说:“陛下。还有一篇文章等着背呢。”歆儿冲他挤了挤眼睛:“你真以为偷了我长学识的机会。哈。”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地说:“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成人。然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士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见谢胜听得发呆。歆儿笑了:“把书拿出來看看啊。”谢胜忙从袖子里抽出片刻不离身的书。又不知该翻哪页。听歆儿说:“君臣鉴戒第六。”谢胜怔了怔。。这是两天前太皇太妃亲自指定的书。可是歆儿背的。早超出自己不知多少了。   “明明已经背会了。为什么偏要死板地抄三遍才作数。”歆儿撇撇嘴。笑嘻嘻拍了拍谢胜的肩膀。“阿胜。想偷我的东西。你还得加把劲。眼下嘛。还是小心一点儿帮我抄仔细。下次。再故意让太皇太妃看出來。我可真不高兴了。”   “原來陛下都知道。”谢胜惭愧地涨红了脸。   歆儿伸个大懒腰。若无其事地跑去打水漂了。 7 初音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谢胜记得。有太皇太妃在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很宁静。谢胜不大在意宫廷里的风云变幻。不知道暗地里发生过多少争斗。也不介意每一次人事变更背后的意义。他只知道沒有人再來找他的麻烦。他每天陪着歆儿读书写字。射箭使枪。偶尔他也听素家兄弟嘀咕外臣之间的矛盾。也曾听他们说到三宰各自对太皇太妃有些不满。每次一有这种风声。谢胜就惴惴不安。可是所有传闻中的麻烦。到了太皇太妃身边全都烟消云散。   歆儿起初只是在太皇太妃身边嘻嘻哈哈哄她高兴。能偷懒便偷懒。能表现的时候也不会漏下。仿佛什么也不留意似的。可是有一天他带着佩服的神色对谢胜说:“睿相现在大概后悔请回这么一尊真神。而我。我也许真会吃亏。”   “怎么会呢。”谢胜说:“娘娘她不是对陛下说了那样的话吗。”   。。你的祖父在那里坐了二十二年。真宁大长公主虽说沒走进去。好歹在也昭文阁掌权好几年。你的父亲。一天也沒有。   太皇太妃的面容永远波澜不惊。那天她遥遥地指着金銮殿。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歆儿摇头不知。她又说。当陛下想明白的时候。我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了。那个位置。将不会从你手中溜走。   “那时的口气和眼神。是很期待吧。”谢胜想着想着笑起來。“总觉得。太皇太妃是真心实意希望陛下能够成为一代明君。也是真心实意希望陛下的皇位永固。”   可是歆儿对先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热衷。他总是想着。祖父是祖父。姑姑是姑姑。父亲是父亲。他是他。他还记着祖父的起居注里写着一句说给父亲的话:“沒人能推心置腹传授一套当皇帝的诀窍。你会听到许多人出谋划策。可他们只能告诉你‘他们认为怎样做才好’。沒人能告诉你‘怎样做才对’。这是世上最难揣摩的角色。对别人。对我们。都一样。”   他一直有个仿佛与生俱來的顽固念头:他一定可以过一段谁也不曾有的日子。让父亲、姑姑甚至祖父羡慕。他心里的皇帝角色有个清晰的雏形。他一定可以做到。   只为心里有这个影子不愿放弃。他一辈子也沒能成为别人眼中的明君。   第一次与大臣们对峙。是为他的人生大事。虽然闹得太过。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但歆儿始终觉得值得。   “为什么不可以。”他刚练完弓箭。那股狠劲还在周身环绕。说话也咄咄逼人:“你们常喜欢把先帝挂在嘴边。先帝不也有外姓妃子吗。”   “不是妃子。是才媛娘娘。”刘相多嘴提醒。立刻被歆儿冷冷地瞪了一眼。   睿相道:“纳外姓入后宫倒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封得太高。就……再说。陛下也该考虑到琚氏的出身。”歆儿懒懒地说:“同样的话你要说几遍。再说我可沒好话应付你了。”   冯相一向言辞犀利。早憋了一肚子牢骚。这时不假思索地说:“陛下是否受到太皇太妃煽动。才会这样固执。要知道。那琚氏是太皇太妃的甥女。她获册封对太皇太妃百利无害。陛下却要为此受万人指摘……”   他正说得慷慨。Www。。com冰冷的箭簇已指在鼻子尖。杀气腾腾的少年说:“你好像一向很喜欢鬼扯一大堆有的沒的。我倒要问问你。你又是受到谁的煽动。让你借机攻讦太皇太妃。”冯相怒目圆睁。绝望而伤心地默视歆儿。   眼看三宰一个个面色难看。歆儿冷哼一声:“你们不愿意想封号。沒关系。这点小事我也能做。”说罢抛下弓箭往玉屑宫去了。“陛下。”三宰齐齐给他跪下:“皇后之位怎能落在逆臣之家。陛下三思。”歆儿头也不回。一声朗笑:“是。我是要多想几次。想个响亮的封号。”   歆儿知道这一次又让一大群人不高兴。他曾经以为他不需要讨任何人的欢心。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了。但他想要的是他愿意看的那一张笑脸。其他人不在他用心的范围。Www。。com   一迈进玉屑宫。扑面而來一股甜爽的馨香。歆儿深深吸一口。整颗心变得欢快。他迫不及待地往里张望。看见忘机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摆弄许多香料。   “这是什么新玩意儿。”歆儿凑上去问。   忘机一门心思都在那一把香料上。知他进來也沒起身。说:“我听说娘娘年轻的时候是位调香的好手呢。求了几天。娘娘才答应教我的。现在让我闻这一炉。闻到哪一味。挑出來按顺序放好。”说着拿了一块香料碎屑压成的香饼。在歆儿鼻尖晃了晃:“你闻这味道美不美。”   素盈这时候从外面回來。见到这两个年轻人的样子。轻柔地唤了一声:“忘机。怎么回事。陛下站着。你竟敢坐着……”   歆儿嘻嘻笑道:“沒事。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有事。”素盈的口气隐隐有些严厉。忘机急忙站起身退到一侧。歆儿不想她为难。就势坐在忘机的位子上。手里拨弄着那些香料岔开话头:“娘娘有这手艺。为什么不时常消遣。”他又大大地吸了一口。说:“这么温柔风雅的事。才和太皇太妃相配。”   素盈拨了拨炉里的香。立刻腾出一片新的味道。与刚才的大不相同。虽然还是夹着一丝甜甜的味道。却别有一种幽深得令人心酸的风情。香气晃了晃。恰好将她的侧脸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美丽。“有的人学了一技之长。一辈子受用。有的人学了。不过用在一时。用过了。再沒那份心思。不止心思。那时的一切。都沒了。”素盈说:“我学的便是这样徒增伤感的一时之长。”   好像又说到不该说的话題……歆儿闭上嘴。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用心地闻那迷迷蒙蒙的香气。闻着闻着。忽然说:“娘娘。我要立忘机为皇后。”   素盈一点沒有惊讶。平淡地说:“不行。”   歆儿对她的回答也沒有惊讶。微笑着说:“能行的。忘机聪明。善良。也懂道理。能当一个好皇后。”   素盈只是看着他苦笑。歆儿不慌不忙地说:“娘娘。你是不是也觉得。一个皇后是否聪明、是否善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出身素氏。有显赫的家世和有力的父叔兄弟。这样她才能保障后宫的稳定。积极地辅佐君王。这就是娘娘从小听到和学到的道理。对吧。”   他注视着素盈的眼睛。说:“可这是不对的。如果只是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人威震六宫。那么干脆在后宫设一位女宰相好了。皇后难道不是我的妻子么。不是与我偕老之人么。要我说。她是什么样的家世并不重要。她的家人是什么地位也不重要。家世我可以给她。我也可以改变她全家的命运。但是。如果我的皇后不是忘机。有谁能把她变成忘机呢。”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素盈的口气有些失望。   “在娘娘看來。正是天真吧。”歆儿沒有生气。笑着说:“可在我看來。这是一件很简单但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先人遗忘了这么久。”   “不是忘了。是不想把心爱的女人留在一群素氏中间。害了她。”素盈微微笑着说。“素氏。可不容陛下这般小觑。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将后位交与外人。这样的羞辱素氏绝不能默认。陛下想要害死忘机吗。如果真心喜欢她。或是媛或是嫔。封作什么不可。以后长长久久地宠着她就好。”   “那样才是真的害了她。”歆儿镇定地望着忘机。说:“既然要引出她的锋芒。为什么要她变成一只一掐即死的黄蜂。而不是一柄慑人的利剑。”   素盈正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少年的眼底寻找些什么。“这样喜欢冒险。是像谁呢。”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退步:“我劝你。你也不会听吧。”   歆儿大喜过望。“我一定要让娘娘看到另一种帝王和皇后。忘机。你说呢。”   忘机却扑通跪倒:“可是。陛下。我无法成为皇后。。即便变成利剑。我也无法震慑别人。只会伤到自己。”   “忘机。你怎么能说这样泄气的话。”   “陛下。”忘机笑笑说:“罪臣后人得到如此垂青。唯有性命相报。可帝王婚姻从來就不是二人之间的事。陛下已有太多举动不受常规拘束。世人已无法揣摩陛下的动向。在这一件从开国就不曾有过分毫偏差的事上。恳请陛下向世人妥协吧。不能因为我。让他们再一次觉得。主宰他们的是一个荒唐而随心所欲的天子。”   歆儿张了张嘴。有些不甘心。却沒有勉强她:“那么就依你说的好了。”   外姓被册封为一品的昭妃。是王朝史上第一次。同时受封的还有睦嫔白氏。。开了册封异姓的路子。歆儿也沒法将荣安大长公主的女儿拒之门外。   昭妃到太皇太妃跟前敬茶时。素盈似有意似无意地夸了一句:“昭妃娘娘好巧的心思。答应嫁他的第一个瞬间。就让他服服帖帖听你的。沒要那个烫手的后位。倒让他欠了你一份心意。”   忘机从來沒有告诉素盈。这是她用自己的寿命换來的。她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娘娘居然沒有反对圣上的主意。反而是妾沒想到的呢。”   素盈一边喝茶一边凝神想事。想着想着笑起來:“因为他的口才太好。把我迷住了……我好像。已经习惯欣赏他别出心裁的举动。阿寿是非常难得的君王。跟着他的思路。总会走到一片意想不到的开阔地。这一次。我竟然对他描绘的、沒有素氏皇后的未來。有一点点好奇。”   “但那终究是不可能的。对吧。无论是宫里还是人们的心里。素氏跟后座已经无法分开。告诉世人皇后将不再是素氏。与告诉他们大地将翻覆有什么差别。”   忘机以为这位久在宫廷的太皇太妃一定会点头说:“沒错。”但素盈沒那么做。她宁静地、深深地看着忘机。悠然说:“谁知道呢。”   四个字让忘机的笑容敛住。   太皇太妃慢悠悠地喝着忘机敬奉的茶。用格外平静的语调说:“很久以前。在今天的一切都沒有开始的时候。有个人说。要带我走。”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忘机一眼。笑笑。又说:“可是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聪明。我知道他就算能带我走出一道门。也走不远。走不稳。走不长久。我对他摇头。从此之后我再也无法知道。他到底能把我带到何处。”   话说完的时候。茶也快喝完了。“我们总是自以为比他们聪明。比他们看得长远。以为我们考虑到的结果是注定会发生的。他们考虑的未來不过是一种幻想。到底谁天真呢。”太皇太妃把茶碗放回忘机手里。说:“你有机会知道他能把你带到哪儿。可你也错过了。”   忘机怔了。她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对。也不觉得太皇太妃说错了什么。但是。太皇太妃不是应该比所有的人更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传统、什么是必须保存的东西吗。她该是规束者。而不是被皇帝牵着走……   忘机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里面闪烁的全是危险的火光。“娘娘。你有些变了。似乎和初回宫时的你。有些不一样。”忘机怯怯地说:“这样。好吗。”   太皇太妃沒有说话。只有那笑容还是一样的平和。 8 阑珊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娘娘。每个人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谢胜有时这样想一想。然而在宫廷里沒有什么“永远”。就像歆儿常常评论别人时说的:“她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即使她应对宫廷事务十分老练。总会有化解不了的明刀暗箭在某一天突然袭來。   垂佑二年九月。传來伪太后的死讯。   忘机应歆儿召唤。一大清早前往御苑林中暖酒观枫。一片黄栌与红枫之间。她素白的身影从容闲适。宫人们将干枯的香叶拢作一堆焚起。在上面支炉温酒。朽叶的幽香和酒香缠绕在一起。弥漫成满园奇异的气息。   “听说是头疼症忽然加重。眼睛骤的看不见。只折腾了一天就去了。”歆儿就着瑟瑟晨风饮下一杯热酒。说:“我从未承认伪王是另一个国君。当然也沒有遣使吊唁、受赠遗物之说。”   忘机拾起玉筴。从沒有燃尽的叶子中拨出一枚奇迹般轮廓完好的红叶。   “她今年才三十二岁。”她一边把玩红叶。一边说:“为什么我觉得她不是病逝。”说着手指一弹。完整无缺的红叶立刻碎得千疮百孔。“不是亲生的母子。无论在外人眼中如何其乐融融。转过身。还是会各自打算。伪王如今也是英武少年。大约对她的指手画脚再也忍无可忍了。。真奇怪。我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伪国來了使者通报死讯。俨然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国家。”歆儿说。“据说那位使者。还带着一封交给太皇太妃的密信。”他看着忘机。坚决地说:“事关重大。我会亲自问她。你别过去插嘴。就在这儿焚叶煮酒。等着我。”   忘机侧过脸看了看他。低下头叹了口气。这里的宫廷也有一对沒有血缘的皇帝与太皇太妃。也许心里冒出那样的念头。只是因为。平日积攒了太多不好的预感……   玉屑宫前一带枫树火红如烧。歆儿远远就看见素盈带着几个宫女拾叶。一群人中。她最耐心安闲。边想心事边信步。走出很远才有一次弯腰。可捡起落叶就再不离手。歆儿看了一会儿。恰好身旁枫树摇落几片干净的红叶到他脚边。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他捏起那些叶子走到她近前。打趣问:“娘娘攒许多落叶做什么。难道要学‘红叶題诗’。”   他与素盈说话随便惯了。素盈从來不恼他。今天却作色道:“这话也能乱说。”歆儿嘻嘻一笑。说:“九月的泰陵栌环松绕。满山深翠金黄之中点点枫红。一定美不胜收吧。”   素盈捧着满掌红叶。静静的目光掠过树梢直上云霄。“泰陵比京城冷得多。地上早早就起了一层浓霜。赤红的枫叶落在上面。美极了。”她说罢向歆儿笑笑。“京城还沒有落霜。可我却觉得更加寒冷。进去说话吧。”   他们两个走到玉屑宫里。刻意沒有让任何一个人跟进來。歆儿开门见山地问:“娘娘手中是否有一封那边來的信。”素盈平淡地否认。   歆儿是有备而來。笑笑说:“可我听三宰说。他们已经有了使者的从人亲**代的供词。使者往來时暗传书信。不报知君主。一概要算做密谍。那边与我们是什么关系。留着他们送來的密信。无论内容是家事还是国事。都是一桩祸事。”他向素盈伸出手:“娘娘还是把信交给我。”   素盈也笑了笑。“这可难住我。我手里的确沒有什么信。至于那一封神神秘秘出现在我床头、來路不明的东西。。早已被我烧了。”   “娘娘做得这么干净。看來信里提到的是真的……”歆儿眼中聚起一层似冰的迷蒙。“娘娘生过一个孩子……是真的……”他定了定神。又问:“你的孩子如今在哪儿。”   “我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素盈从他脸上看到另一重影子。轻声慢语道:“你和你父亲担心的事情一样。”   她正视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沒有孩子。”   “那嗽疾是怎么回事。我问过太医。他说。的确很像是生产之后养护不当落下病根。”   素盈忍不住笑。眉眼都弯成月牙儿:“陛下的心思一向让我惊叹。可今日的浮想联翩。实在令人无语。”   歆儿一咬牙站起身:“娘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泰陵并不是只有你、白信则和谢震三个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三个一样。铁了心守口如瓶。”他紧紧盯着素盈。一刻也不松懈。“谢大将军受真宁大长公主排挤。抛弃京中要职去泰陵任陵卫领的时候。很多人为他惋惜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会想到整日守在泰陵那样荒僻的地方。谢大将军还能在第二年春天喜得贵子。可那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也沒人能说清呢。”   “陛下怎么忽然有兴趣研究谢大将军的私事。”素盈一脸迷惘。“这可不是帝王所为。”   歆儿冷笑着点点头:“好。好。我现在就去把阿胜杀了。看看你是不是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假如你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君王。我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素盈漫不经心地转开目光去看十六字镂屏。淡淡地说:“你的父亲为什么一天也沒能坐上王座。这答案你仍然沒有想出來。”   她说出这样的话。歆儿久久沒有回应。素盈不经意扫了一眼。大吃一惊:以前从沒有在这孩子脸上见过悲伤。   “又來了……你。总是把我当作我的父亲。”歆儿难过地笑着说。“他做过而我还沒有做的事。你总是以为我迟早会做。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呢。”他说着嘴唇颤抖起來:“娘娘。在你心中。世上是不是只有大将军一个人懂得回报你的善意。我从來沒有想过杀死你的儿子。只是。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不要成为你和我的危险。”   素盈呆呆地看着歆儿。疑心这孩子就要哭出來了。他眼里的水光吸引着她慢慢站起身來。想要亲手为他拭去。歆儿倔强地推开她的手。生硬地迈开大步走了。   歆儿第二次与大臣们对峙。是为了太皇太妃。据说她暗中勾通伪国。为了让她那个守在边境的哥哥保住性命。她不止一次秘密地干涉军机。连谢大将军也被扯进这件不光彩的密谋。   “啊。真啰唆。”歆儿在御座上打个大哈欠。伸手向三宰指指点点:“你们有哪一个人能拿出像样的物证。”   “陛下。现有密谍口供……”   歆儿“呵”的冷笑一声:“往常你们是怎么说那边的。‘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大逆不道的乌合之众’。。你们宁可相信这种人说的话。不相信天下最高贵的太皇太妃。真不知道你们和朕相比。谁更荒唐。”   “陛下。。”   “都住嘴。”歆儿大力拍着御案。惊得金銮殿上一片寂静。他看了看殿门外美好秋光。口气忽然又轻松起來:“常言道。‘春狩秋猎’。打猎的时节又到了。”   一听这话大臣们猜到他又想贪玩逃避。纷纷劝阻:“陛下十日之前刚刚从御苑猎归。近來非节非庆。为何又有出猎之意。”   歆儿脸色一变。脑中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昨夜朕梦到顺圣皇帝在黑山下郁郁徘徊。似乎受到什么阻隔。难以前行。黑山乃是人世魂灵所归之所。黑山如生妖氛。人世必起祸端。朕既是天子。也为人子。难道不应该亲自扫灭孽障。惠泽于天下。尽孝于先人吗。”   顺圣皇帝是他改葬了他的父亲之后。为睿洵加的谥号。   大臣们明知这是他信口胡诌。可是谁能在金銮殿上说皇帝根本沒做这梦。又有谁能说皇帝的梦境毫无意义。便是百般阻挠。对这一贯诡辩的小皇帝。怕也是徒费口舌。有几位大臣不死心地建议皇帝在宫中设享。或是请高僧做个法会。全被歆儿否决。性情耿烈的冯相向來直谏。这时忍不住要一舒胸臆。却被刘相一声咳嗽止住。   歆儿心道:这可奇了。三宰一向神离貌不合。今日竟打起一个算盘。这趟黑山之行可要多加小心。   皇帝出猎筹备十天半月是常事。这一次匆忙准备五天就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   忘机不喜欢打猎。近日身体也不大好。虽然歆儿很想携她同去。她只是一味婉拒。可是宫中沒了皇帝。骤添冷清。忘机整日神思飘忽。倍感无聊。时不时去玉屑宫陪伴太皇太妃解闷。   这天宫里安静得有些异样。素盈指点她调制香料到很晚。白公公突地踉踉跄跄奔入宫中。忘机从來沒有见过他这样的神色。甚至从未想过素來平静的白公公也会如此仓惶。   “娘娘。”信则上气不接下气。说:“宫中有变。娘娘快走。”   素盈恍如坠入前尘旧梦里。唇边浮起一个浅笑。信则见她一动不动。催促道:“娘娘。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素盈黯然神伤。伸出一手扶住发髻。眼虽不见。也知指尖正触在其中那一缕灰黑相间的发丝上。另一只在榻上的手紧紧抓住茵褥。抓起一把揪心的难过。   走到哪里去呢。那时。她可以拼上全部力气跑來玉屑宫。因为这里有他……有他在。她绝不会横死阶下。现在。她就在这玉屑宫里。可是沒有他。让她跑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另一个把她紧拥怀中、挥剑相护的人呢。   “忘机。你赶快回自己宫里。”素盈简单地叮咛一声。向信则道:“來的是什么人。这京城之中不听谢大将军调遣的。可不多。愿意顶着犯上作乱的风险跟着三宰起哄的。就更少了。是。。荣安的私兵飞虎卫吧。”   信则侧耳听了听。口气更急:“娘娘快走吧。今日宫中乏人相护。娘娘留下等什么呢。速速前往黑山面见圣上与谢大将军。即刻回京处置逆贼。”   忘机去而复返。跑得气喘吁吁:“娘娘。正道上迎面來了好多人……”宫中本有数名宫女宦官。方才不知所措说不出话。这时始知祸起。一个个慌得哭起來。   素盈扫了他们一眼。叹惋道:“可怜这些都是沒经见过的。指望不上。”说罢不再理会。又想。既是荣安的人來了。旁人多半无事。忘机留在宫里只怕活不成。她快步上去牵起忘机的手。跟着信则绕到玉屑宫后一面墙边。   忘机已沒了主意。只管跟着他们奔逃。正不知逃入这死巷之中是何打算。就见白公公伸手在墙上重重地推了一把。隆隆一声闷响过后。整面墙转开一道狭缝。竟是活墙。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后面是条静谧的宫道。忘机瞠目结舌:过去也曾从这条宫道上走过。恼怨这墙封死了路。害人多绕个大弯。怎能想到其中别有玄机。   素盈拉着她侧身而过。转身招呼白公公。信则却向她怆然一笑。“娘娘。我老了……不是当年那个能跑能打的年轻人。”那宫墙便是一转。又闭得严丝合缝。素盈大叫一声:“信则。你做什么。。”墙上机关原是两面皆有。可无论素盈怎样按动这一边的暗砖。硬是纹丝不动。显是那边扣死了。素盈急道:“我们是发过誓的。”   那边再沒声响。忘机拽着素盈的衣袖。硬是将她拖着小跑起來。可忘机心中全无目的。跑了一阵就不知方向。反是素盈定下神道:“往北宫门走。”   忘机讷讷道:“那是大宫门。”素盈笑道:“找麻烦的人都从大门进來了。我们为何不能换个大门走出去。”“可这时候出大宫门。腰牌、口令或是准条、手谕。总要有一样。”   素盈向身后望了望。一时半会儿还沒人追到这个方向。她拉起忘机的手说:“谅荣安不敢闹遍整个后宫。此时不难找到一两个藏身之处。你是寻一处稳妥的地方躲起來。还是跟着我。快做决定。”   忘机耳中听得远处人声鼎沸。颤声道:“出宫谈何容易。娘娘为何不躲一躲。禁卫、宫卫不消多时便可扫平乱党。”   “三宰与荣安这么大的举动。事先会不考虑对付禁卫、宫卫的法子吗。”素盈的声音低沉。让忘机隐隐有些害怕。“这样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不会再相信什么宫卫、禁卫。”她说着大步向北宫门方向走去。忘机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歆儿说过枫苑里有个绝佳的匿身之地。他从小藏在那儿躲人。可是看看素盈孑然一身的背影。忘机跺了跺脚又跟上去。   宫中本该有一队队宫卫、禁卫巡查。可她们两人走了老大一段路。沒遇上半个。忘机终于相信。这夜的宫廷绝非寻常。   惟有北宫门前气象森严:十二队兵卫持枪严守。银甲毫光岿然不动。浑如排兵布阵。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望见素盈与忘机徒步走來。前列两名首领大喝一声止步。待看出是光华灿烂的两位贵妇。便迎上前來高声问:“贵人乃是天子内眷。何故夜至宫门。”   忘机认得服饰。一是禁军统领。一是宫门督。她不知如何应付。心自虚了。向素盈身后侧了侧身。素盈默然从颈上扯出一根丝绦。末端系着一块两指宽的玉牌。禁军统领认得玉牌。当下低声说:“小人位卑。从未有幸瞻仰娘娘面容。令牌不假。却不知……”素盈无意与他为难。道:“可将暗语來对。”忘机听得云里雾里。那统领自然明白。低声说了一句:“中秋月。”素盈不假思索地应答:“早春雷。”门督也有一句暗语:“边塞风雷隐。”素盈又道:“深宫明月生。”   两人听得字字清楚无误。立刻拜倒。“我等是禁军卫尉北宫门将与北宫门督。奉大将军令严守宫门。大将军唯恐变生肘腋。临行前吩咐过。说娘娘及至。可快马送入大将军府。”   忘机气道:“既然知道宫中有变。为何不入内平敌救驾。在此一味静守。是何用意。”素盈一扯她的手臂。又问门督:“马呢。”门将门督二人立刻引着她们出了北门。外面果然有三匹良驹。他们又道:“刚才已有快马往黑山传信。大将军黎明前定可带兵返京。”   素盈翻身上马。黯然看了看谢震为信则准备的黑风驹。向站着未动的忘机道:“快走。”忘机的脸色让她立刻恍然大悟:“你不会骑马。”   “沒有学过……”忘机手足无措地看着比她高大许多的矫骑。忽见素盈腾出一只马镫。向她伸手道:“來。。”   忘机从來沒有见过太皇太妃这个样子。痴痴地握住她的手。踩蹬跃上她的马背。从后面拦腰保住她。这大胆的举动真是此生想也不敢想的……忘机虽然感受她温暖的背。仍觉得此刻的她仿如幻境。错愕地唤了一声:“娘娘。”   “抱紧。”素盈沒有给她说第二句话的机会。流星骓一声长嘶。冲破了夜色晚风。   信则点燃最后一盏灯。玉屑宫中再沒一个角落遗漏光明。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宫女们已被他打发去躲避。他安然席地而坐。恰在毡毯中心。烛光里。五色彩线钩织而成的花朵纷纷环绕着他摇曳。   玉屑宫被团团围住。他能听到外面松明火把噼噼剥剥燃烧。却沒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信则知道他不需要等太久。果然。很快就有一双轻靴踏上台阶。   荣安推门进來。只见到信则一个人。倒也沒有意外。耻笑道:“这种时候她果然把你这傻瓜丢下了。离开也好。不会玷污先皇最喜欢的宫殿。我倒要看看。在这宫里。她能转到哪儿去。”   “你杀不了她。”信则悠悠闲闲地说:“我相信。即使你让她跪在脚下。用刀逼住她的咽喉。。感到挫败的人。还是你。”   “白信则。”荣安大叫一声。“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白。你还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家人。素盈到底给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背叛自己的家。”   “我从來沒有背叛家人。”信则的手指滑过一朵花。又轻轻地碰触另外一朵。“即使他们可恶可恨。我也不想撇开他们。我害怕……在茫茫宫廷里。我无法忍受成为孤儿的寂寞和危险。”他看着指尖那一朵嫩黄色的绣花。笑笑说:“可我早就不再害怕了。因为在宫廷里遇见娘娘。”   荣安怔了。真是不可思议……又是因为有她。   “娘娘和我相仿。都是打心眼里拒绝成为孤儿的人。”信则微笑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一个安静谨慎的小姑娘。悄悄地走在他身后。好奇地向丹茜宫张望。“与上天赐给我的父亲兄弟相比。她与我更相似。”他睁大眼睛望着荣安。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家人。”   荣安气得打颤。抽出长剑比在他的颈边。信则容色不变。口气也依旧:“这世上已经沒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而她做不到的。除了这一件。。杀死我。你将成为一个杀死兄长的弟媳。一个血染宫廷的反贼。一个真真正正、不孝不睦、不忠不义的恶人。你能成全我完成这件事么。”   “你是个疯子。Www。。com”荣安将剑锋贴着他的头顶一挥一扫。信则的帽子发髻被利剑斩得乱七八糟。他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荣安恨恨地跺了跺脚。可终归下不了手杀他。一名全副武装的兵士进來禀报:“殿下。附近全找过。找不到她的踪影。”   荣安提起嗓子向信则怒喝:“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信则泰然回答。“沒有人会知道她将在哪里停下。”   耳边呼呼风声太紧。忘机一直把脸埋在素盈的背上。紧闭着眼睛。渐渐忍受了颠簸之后。她偷偷睁眼观望。   “娘娘。这……这是去大将军府的路吗。”   “不是。”素盈顶着风说了一句就咳嗽起來。她勒住马。忘机急忙为她轻轻拍背。抬头一看。发现她们正在城门下。素盈也不理睬上前问话的卫卒。径自向城楼上高喝:“白信端。还不快快开门。”   城楼上一名守将向下张望。说:“刚才已经放了传信的快马过去。娘娘出城又为何事。请勿贸然涉险。”素盈厉声道:“你连城门守也不想当了。是不是。”说着又咳嗽起來。忘机向城门上喊道:“太皇太妃亲下口谕。守将为何置若罔闻。听闻你是白姓。难道与荣安有瓜葛。想将太皇太妃截在此处。等逆贼追來。”   白信端默然一刻:在这几年接连不断的风波中。有人粉墨登场。譬如谢震与素盈。有人黯然退场。譬如他。如今沦落为小小的城门守。在这个女人的周围。充满了难以预料的未來。最好不去惹恼她。   他向身边的守备点了点头。城门隆隆打开。信端说:“小人派两名护卫一路相送。”   “不必。”素盈向忘机叮咛声“坐稳”。一打马就从城门缝里倏然而过。   十月荒原。野寒袭人。快马自夜幕初降奔驰至草叶结霜的深宵。它口鼻中喷出的水雾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温暖。扑面凉飚逼得素盈顿住呼吸。一阵一阵地咳嗽。忘机见她实在难受。一再劝道:“娘娘。停下歇会儿。”素盈咳得胸腔生疼。提缰立稳。不住地大口吸气。   忘机冻得瑟瑟发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放眼四望。野地里不见一户人家。兜天荡地的大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扫净了满天云彩。大地像涌起银涛雪浪的大海。风声草动在这空空原野汇聚成庞大的震响。天地间仿佛翻滚着生生不息的海潮。忘机从未独自在深夜置身这般孤凉的原野。顿时感到孤立无助。连方向也辨不清了。   素盈渐渐平复喘息。由衷赞叹一声:“夜色真好。”一面松开缰绳任马慢行。一面仰着头追逐星子。她头上的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枝。一枚发髻散开凌风张扬。她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任凭每一根青丝去追寻自在。   她不慌张。忘机也慢慢地忘了恐惧。两人一骑慢悠悠地在银色草原上乘风前行。素盈指着天尽头幽幽出现的一星灯火。说:“那里有人家。应是黑山脚下。我们不妨慢慢地前进。”忘机被风吹得头疼欲裂。辨不出山影与夜幕。分不清灯火与星光。只觉得满眼全是晶晶闪闪的碎屑。   “害怕么。这里和宫廷。哪个更让你无所适从。”   忘机认真想了想。几次以为自己找到答案。但最后还是摇头。   素盈温柔而缓慢地说。“小时候有一次。我的哥哥对我说。。只有衣食无忧。周旋于同样的人之间勾心斗角。你才会幻想平民的生活也许不错。让你去民间一天。可能你不觉得辛苦。因为你穿金戴银。出手阔绰。但你有什么谋生的手段。身外之物终将流散。无财无势、沒有來路的女人。你打算凭什么活下去。为一个铜钱想尽办法、为难以下咽的三餐挣扎。那不是你素盈能过的日子。”   她垂下头一笑:“他言之凿凿。我也对此深信不疑。简直不知道宫廷和宫廷之外。哪个更让我害怕。可是却有另一个人对我说……”她伸出手。渴望触摸整片草原。“他那样无所畏惧地说。他的一生应该是在这里……只一瞬间。我就觉得世上沒有什么地方不能战胜。”   忘机向前探身。偷眼看她。“那人。是谢大将军吗。”   “为什么。”素盈奇道:“为什么以为是他。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因为提起那人时的神情。分明与平日说到大将军时一般无二……忘机心里偷偷这样想着。然而素盈是长辈。即使两人此刻如此亲近。她也不敢调皮揶揄。她抿着嘴不言语。隔了一会儿问:“娘娘为什么不去大将军府上避一避。却要往荒山野岭。”“他可是牵连在密信案里的。我到他府上。岂不是害他把共犯坐实了。他人不足信。惟信我君王……事情闹到这地步。除了到阿寿身边剖心泣血。我还有什么方式表明清白呢。”   忘机点点头。又想起一桩。不满道:“大将军明知道宫里不太平。当然是救人要紧。他偏把好一队禁军死死地扎在北门。”   素盈淡淡地说:“在宫里只有一样东西。谢震绝不会放手。就是他的北门禁军。北门禁军绝不会擅离职守。招致无妄之灾。”   忘机不服。嘀咕道:“难道会比娘娘还重要。”   素盈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偏着头叹了口气:“这次回到宫中。真的很生气。气得不想再看他。不是因为讨厌宫廷。而是因为恼恨他。他明明知道我不想回來。”   “你猜。他说了什么。”素盈的语调仿佛虚幻。“他说。‘那么这一次我就赔你一座。想走时一定能走掉的宫廷。’那时觉得这简直是梦话。可是……”她噗嗤笑了:“现在细想。我们真是胆大妄为。。不要说开国以來。就是从开天辟地算起。也沒有几个后妃在晚上狂奔出京。在这野地里游荡呢。”   “娘娘。你还有心说笑。”   素盈笑着笑着忽然就哧哧地又咳又喘。咳到凶时双手紧紧抓住胸口。身子一弯栽下马去。忘机吓得滑下马背。扶起素盈连声呼喊:“娘娘。娘娘。”素盈只是紧闭双目无声无息。忘机举目无人相救。急得哭起來。   呼呼风声之中忽然卷起另一种狂响。似是惊雷遁地而來。忘机眼前的泪雾中一串金屑闪耀。仿佛天上的星子纷纷惊落。飘飘摇摇坠在草原上。越來越硕大明亮。   一队持着火把的骑兵一霎就涌至忘机眼前。将她团团围住。忘机哭得泪眼婆娑。只见为首那人跃下马。三步两步迈到素盈身边。顺手扯下斗篷把她裹紧了抱在怀中。   忘机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大将军。”谢震向她点点头。镇定自若地把所带亲卫一分为二。大队人马仍是回京。十余人的一队护送忘机慢慢地继续走。他自己抱起素盈领着两个亲卫飞也似的先往黑山去了。   胸口缓缓涌起一团温暖。驱散了长久的刺痛。素盈睁开眼睛。帐篷的缝隙泻入阳光。映入眼中的第一个人是谢震。她并不惊奇。向他笑了笑。问:“我怎么了。”   “沒事。”他说着蹙起眉。“不是让你去大将军府吗。怎么想起來在那么冷的晚上长途跋涉。”素盈嘿嘿一笑。轻快地说:“因为沒有想到顺利地走出了宫廷。索性任性一次。一口气冲到大千世界里……”   他沉下脸。“这么凶险的事情。被你当作游戏。你知道夜半荒野有多危险。竟带着一个年轻无力的女人孤身上路。”素盈叹了口气。这一叹反让谢震不好再说什么。   “圣上对我说了信的事。那……是素飒的信。”谢震柔声问。   素盈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字迹是很像哥哥。但沒有用蓝色的纸。也沒有用他的封蜡。。是來自一个假素飒的信。”谢震扬眉道:“有人故意生事。是三宰的圈套。”   这一次素盈摇摇头说:“是伪王的圈套才对。阿澜死得蹊跷。他担心无法约束哥哥。希望我能回一封信。这样就有了哥哥勾结敌国的证据。那边沒人见过我的字迹。不然只要仿造一封我写的信。也不会惹这么多事端。”   “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哥哥呢。”谢震口气里有些怪她。素盈却笑道:“欺负到他头上。该担心的人是伪王才对。”她说完想要喝水。谢震亲自捧了一碗。素盈这时忽然发现这帐篷里太安静。似乎外面也沒人守卫。   “这是哪儿。”她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題。   谢震沒有说话。静静地托着她的后脑。看她喝完了水才说:“这里哪儿也不是。不是宫廷。不是黑山。当然也不是大将军府。”他握住素盈的手。慢慢地说:“你也不是任何人。不是太皇太妃。也不是素盈。”   “你在说什么呀。”   谢震看着她迷惘的眼眸。缓缓地说:“太皇太妃夜奔出京。半路坠马。昨天晚上驾薨了。圣上今天一早扶灵柩回京发丧。宫中逆贼昨夜找不到太皇太妃。退出宫廷时。大多被堵在奉阳门内血屠。所余残党由圣上回京发落。密信一案纯属无稽之谈。太皇太妃不惜涉险明志。此事无从追查。不得再提。”   “啊。”素盈骤的听到许多。不知此身是否还在梦里。“我就这样死了。回不去了。”她哑然失笑。   昨夜才与忘机说。不知道宫廷和宫廷之外。哪个更加可怕。今天忽然就变成了将要亲身体悟的一件事。刚才还在谈论三宰、伪王、哥哥。转瞬。他们都成了高不可攀的话題……   “我该怎么办呢。”她仰面躺在床上。双眼失神。虽然不怕。可是。不知道何去何从。本來在梦里就已想好。醒來时要关心一下忘机的情况。询问荣安的处境。再问问三宰要如何发落。然而一瞬间。这些轮不到她來过问了。   阿寿一定早就跃跃欲试。想亲手來处理他的宫廷。处置那讨厌的三宰。安排他自己的亲信。既不愿意伤害她。又渐渐不能忍受她。趁她昏迷。这么一个天赐良机。一声招呼也沒有就做主让她死了……真是只有阿寿的脑子才会想出來的主意……   素盈又看看谢震:这个人。当时是一力赞成。还是反对无效呢。是希望她彻彻底底地离开宫廷。还是希望她继续尽忠皇朝。扭转阿寿的性子。直到小皇帝忍无可忍。她想得太多。转念才记起來这都无关紧要。苦笑一声:“我……甚至不知道离开这张床之后。该做什么。”   “知道叫苦就好。每次你抱怨之后。总是把事情解决得出奇的好。”谢震为她理了理枕上乱发。说:“外面有我留下的两个人。他们沒见过太皇太妃。也不知道此时睡在帐中的人是谁。他们会送你去一个地方。”说罢他起身欲走。素盈轻轻扯住他的衣襟。问:“你呢。”   他低头看了看她。说:“圣上带走了胜儿……他知道我不会抛下胜儿。他在等我回去。”   素盈僵了短短片刻。放开了手。   他走回去意味着什么。实在再清楚不过。。推翻真宁之后又一次平乱。功劳卓越。加官进爵。然后是位高权重。登峰造极。这简直就是一条注定的道路。   “我明白了。”她向皇帝的这位新宠笑笑。   其实她曾经幻想过。假设有一天她终于可以抛下一切。他再一次说“我带你走”……也许她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摇头。会点头说:“好。”   可是在幻想时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孤儿。不能抛下一切追着她。只想着带她走了。 9 覆天 - 步天歌(网络版) - 煌瑛   几片红叶被秋风恣意摆布。打着旋儿栽向湖心。谢胜坐在太平湖边。看看落叶。看看湖水。再看看摇曳的树冠。看着看着抽泣起來。有人走过來拍了拍他的肩。他慌忙擦干泪痕。躬身道声“娘娘。”这二字说出了口。心中又是一酸:果然叫得最心悦诚服的。还是在面对去世的那一位的时候。   “谢大将军回來得真迟。我刚才远远地看见他见过圣上。出宫回府了。你不回家去吗。”忘机在他身边坐下。说:“大将军失去神采的样子。真令人叹息。。仿佛疲惫得不得了。”   “圣上不让我走。”谢胜喃喃着说:“他说。太皇太妃突然仙去。他想让我在宫里陪他说说话。”   提起太皇太妃。忘机一个字也说不出來。她不止一次恼恨自己不会骑马。如果会骑马。就不会连累太皇太妃。也许她就不会从马上摔落。如果会骑马。就不会那么慢吞吞地赶去黑山。到时太皇太妃已不在人世……“娘娘总是像平静完美的画。言行举止不曾有一处失去风范。那蓬勃奔放一面。早已注定要像火花一样预示着燃尽吗。”忘机想着想着。泪水又涌上眼眶。“曾经那样贴近她的温暖。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成天人永隔。”   谢胜望着湖面。忽然说:“娘娘。我想辞官。”   “你父亲是谢大将军。也算新起的高门。圣上待你从來不薄。兴许过几年会把诚节许给你。你为什么要辞官。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   因为。即使是太皇太妃驾薨。也沒有让圣上的面容染上一点伤感……谢胜心里这样想想。不敢说出來。“我怎么能高攀长公主呢。再说。也许父亲也会辞官。”他这样回答。   “胡说八道。”歆儿笑嘻嘻地走到他们身后。突然大叫了一声。吓得他们急忙起身施礼。“他是朝廷重臣。是军人。只因为太皇太妃驾薨。他就忘了人臣的责任。那岂能算做一个男人。”   谢胜默默地微笑起來。父亲几乎什么也做过。。西陲守将。东防大将军。内宫卫尉。禁军统领……前朝受过东平素氏的牵连。几起几落。今朝是两次肃反的功臣。腾达在即。但是在父亲的心中。在其位谋其事只能算做一个忠臣。不辜负太皇太妃。才能算做一个男人吧。   歆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平静地宣布:“太皇太妃的陵寝。定于崇山之阴。”   忘机与谢胜都吃了一惊。忘机大胆地问:“不与先帝合葬吗。”   歆儿拾起脚边的鹅卵石。一挥手就摔出一道长长的水漂。“听说他们感情不怎么样。先帝的年纪能当她的父亲。后來更是把她赶下后位。换了是你。愿意生生死死都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吗。”他说着扔出一块石头。这一次用力太狠。噗通一声沉了底。   “唯一一次和她一起狩猎。登上崇山的时候。Www。。com她一直静静地眺望那个方向。”他挠挠头。“好像听她说过。死后应该葬在崇山之阴那样宁静安逸的地方。好像听她模模糊糊地说。死了也不会在宫里游荡。一定会去崇山……之类的话。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地方。”   这个充满“好像”的草率的结论。让忘机哑口无言。她默默地施了一礼。转身离开。歆儿几步追上去。关切地问:“怎么不高兴了。”   忘机沉着脸轻轻摇头:“为什么不让谢胜出宫。陛下真的需要有人陪你度过失去亲人的这一刻吗。为什么在妾看來。陛下并不悲伤呢。”   歆儿咬牙瞪着她。阴郁地说:“忘机。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到。还是你一向都是这么狂妄大胆。”   他的口气让忘机心中一痛。忽然觉悟:此后宫廷中只剩她与地位卑微的哥哥知机。除此之外再沒亲人相扶相伴……想着不由得再一次泪交于睫。   歆儿见她哭了。心中有些懊悔。牵起她的手一起在湖边漫步。他们两人常常这样一言不发地信步。可往日宁静温馨。今天却沉闷尴尬。   “看到她紧闭着眼的样子。我吓了一跳。”歆儿沉沉地吁了口气。打破沉默。   “被她吓到。也被我自己吓到。。我竟然不知道心中是难过还是高兴。是希望她醒來。还是希望她永远别醒來。”他握着忘机的手上渐渐用力。“我害怕沒有她的未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更害怕有她的未來。。害怕有一天我对她忍无可忍。恨不得杀了她。也害怕。她永远比我强悍有力。在帷幕之后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根本无法对抗她。更害怕有一天忍无可忍的人是她。怕她变成另一个真宁姑姑……也许她这时候离开。对我们來说都是好事。”   忘机看了看他。心中隐约有些恐惧。毕竟是沒有血缘。可以如此冷漠地表达他对一个人的逝去毫不惋惜。太皇太妃真的是坠马而死吗。会不会是像母亲一样。步入素皇后、素太后和一切素家至尊女子那神秘而严禁探究的结局……   “陛下打算如何发落荣安大长公主。”三宰密谋宫变。注定沒好下场。与他们同谋的荣安大长公主是皇家血脉。忘机想知道他怎么对待自己的血亲。   歆儿的脸色阴晴不定。“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她坚信太皇太妃勾结伪国。不是暗谋废立。就是贻害国家。她说她是为了保护我。如果她真想害我。就不会挑我不在的时候。她说。她从來沒有想过伤我一分一毫。”   他一口气说下來。笑了笑:“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可是她把我的宫廷当作什么。动辄这样带兵搅闹。怎生了得。我看她是仗着自己有三千私兵才会头脑发热。这一次就把她的私兵全缴。”歆儿好奇地瞅了瞅忘机:“你怎么想起來关心她。”   忘机久久沒有说话。埋头走了老远。第一时间更新 www..com才缓缓地说:“恭喜陛下。”   “嗯。”   “陛下的时代。真正的來到了。”   “哦。”歆儿仰头望着风云变幻的苍穹。。从他第一次唤出它的名。已经足足过了十六年。   第二年歆儿册封北固素氏一个与他同年的女孩儿为皇后。而忘机生下了第一个皇子。眼看宫廷气象日新。谢震推脱说身体不好。真的要辞官。歆儿大怒:“大将军正值盛年。身体有什么不好。不准。”   谢震笑道:“西征东战。周身伤痕累累。每逢风寒阴雨。遍体痛楚。。这样的人即便是在盛年。不过是拖着半废之躯妄自尊大罢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国中锐不可当的少年将领数不胜数。正等待陛下慧眼识英、大力拨擢。”   “大将军走到如今这位置。容易吗。”歆儿冷笑。“能这样轻易抛却。”   谢震坦然又笑:“荣华富贵。高官厚爵……时运所致。岂能长踞。陛下如若爱惜微臣。请准臣急流勇退。微臣实在不愿待到垂垂老矣再致仕归乡。反辱一生豪情。”他抬起头。歆儿怔怔地望进他眼睛里去。忽然走神。想起了忘机刚生下的儿子。那孩子的脸在心上一晃。歆儿就转了念头:谢震请辞可能是件好事吧。总不能真留他一辈子。莫让他变成又一个琚含玄。害得皇家两代操心。   “可惜。Www。。com可惜。”歆儿叹口气。便是准了。“大将军打算退隐何处。”   “谢家故里尚有产业。足够微臣觍颜终老。”   歆儿一笑:“那么再赐你良田百倾。奴婢三百。金银百担。锦罗千疋。归乡颐养天年。”   父亲一辞官。谢胜也沒心再留宫中。隔三岔五向歆儿提出他也要辞官回家。奉养父亲。歆儿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怒:“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谢家。看你们的样子。恨不得插翅飞走似的。你父亲守着百倾良田。金银满屋、奴婢成群。用得着你去养活。”   谢胜讨了几次沒趣。依旧锲而不舍。终于把歆儿惹烦了。捉弄他道:“你讨厌这座宫廷。是不是。好呀。。把朱衣脱了。腰牌留下。你能自己走出宫门哪怕一步。我就不再留你。”   谢胜默不作声地照做。在两处宫门都碰了壁。门守即便认识他。沒有见到腰牌、准条。也不敢放他出去。谢胜早知会是这样。怅怅地叹口气。这事无望成功。可是他一定要做给歆儿看。让他明白自己的决心。也许他就会改变主意。   他边走边想。一抬头看见昭妃抱着小皇子在御苑中玩耍。谢胜过去施礼。昭妃盈盈地笑道:“找到放你通过的门了吗。”见谢胜的表情。她就明白了。招手让谢胜到身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有这种事。”谢胜难以置信地看着昭妃。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见她笑容和蔼。依稀有些太皇太妃的样子。   昭妃笑着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你去试试看。结果会怎样。我可说不好。”   谢胜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地走到北门。门督正在巡检。猛地看见谢大将军的儿子直直走过來。有些摸不着头脑。谢胜鼓起勇气。向他清晰地说:“中秋月。早春雷。边塞风雷隐。深宫。深宫。。”他心中恍惚地飘过一个念头。“啊”了一声。   “深宫……明月生。”   歆儿气鼓鼓來到北门时。看到谢胜正在门那一边。谦逊地向他微笑。   “是哪个放他过去。”歆儿愤愤的目光从众门卫面上一一扫过。门督跪禀:“启禀陛下。。北门素來以印信、口令为凭。谢大人所持印信、所对口令一点不错。小人无从阻拦。”   “什么印信。”歆儿向谢胜瞪眼。谢胜急忙走上前捧出一枚二指宽的扁长玉石。底侧阳刻一个“北”字。   “君无戏言。”他说。“请陛下准臣……”   “哼。”歆儿把石头向他怀中一丢。“你本事真大。宫里留不住你了。。走吧。”   谢胜笑逐颜开地跪谢圣恩。拿着玉石去还昭妃。   “你留着做个纪念好啦。”昭妃仍抱着皇子在园中游玩。说:“是那天晚上。太皇太妃戴在脖子上的。我怕丝带勒着她无法呼吸。为她解下來。谁知道再沒有机会还给她。”她一边逗孩子。一边说:“你可以拿走。宫里沒人能用它了。”   “娘娘……”谢胜看着这位曾经教他打水漂的女子。真诚地说:“保重。”   谢胜说完。轻松愉快地离开。。他能看到的景象沒什么可担心的。他看不到的地方。也轮不到他操心。在谢胜眼中。这个宫廷很安稳。四处荡漾着春日的暖芳。似乎能够一直保持明媚灿烂。   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年之后就迎來了歆儿这个短短的时代的终结。   垂佑五年称得上是一个天灾地孽、物怪人慌的糟年景。东边两个重镇接连颗粒无收。歆儿调拨两次。还广散了一回官仓的粮食。奈何各地歉收。拆了西墙也补不好东墙。反而让西墙也破了。大度调拨粮食只是累更多的地方发生恐慌。总觉得自己的地头上就指着这么些口粮过活。调到别处。本地也快要支撑不住。   每天看着报荒的奏章。歆儿越來越沉不住气。他很想找一个痛斥的对象。很想找到问題的症结。下狠心一口气解决。让一切回归正常。   可是怪谁呢。怪他自己沒有预测到灾荒吗。。。皇帝从來就不是那种从事专门行当的人。他并不是农学家。   那么要怪他沒有任用正确的人吗。更多更快章节请到www..com。。。义仓能够有粮可散。应该归功于大臣们建议存粮备荒。他们的办法很对。他也沒有漠视这么好的主意。他们都沒有错。遗憾的是。存入义仓的粮食太少了。   有贪官可杀。也好呀。至少让百姓对他有信心。可粮食不是被贪污。是大地只给那么一点。平日紧巴巴攒下的一点点。怎么禁得住普天下的百姓张口等着。   那么。只能怪天吧……歆儿悲观地将越來越多的时间花在仰望天空上。那个成为他所说的第一个字。成为他命运庇护者的天。难道要抛弃他了吗。   夏天又一次发生骚乱。这皇朝便如风雨中的鸟巢。摇摇欲坠。   东边两个重兵之镇供不上口粮。不止百姓剥树求食。守兵也人心惶惶。终于。一群饥民豁出性命。请开军仓。擅自开仓是死罪。镇将不敢做主。他的拒绝激怒了合境饥民。当下叫嚣着杀镇将、抢口粮。镇将眼看此时便逃不过一死。索性开仓放粮之后。不待处罚便反了。   东国趁机大举兴兵。一口气打下东十二镇。   败绩传來。歆儿默了半晌才问:“谢大将军在哪儿。”   几名武将未想到他又惦念起谢震。面面相觑如实回答道:“谢家在东平郡内。此番不幸被东奴攻克。大将军若还幸存。恐怕也流落战地了。”   “那时若是沒有放他还乡……”歆儿闭上眼叹了口气。   若是沒放他走。现在和日后需要担心的又是另一个问題了吧。   “我朝以戎马立国。大小名将不下百位。哪位将军能领兵将东奴赶出国境。”歆儿大声问。   一名将领道:“目下朝廷骁勇之将多。善战之将少。东奴來势凶猛。只有守备西陲的睿将军堪当此任。”   “西边的素飒难道能怠慢吗。”歆儿摇头否决。这男人。已将伪国的地域扩展。从前只占北部一隅的伪国。如今已成为帝国的西邻了。   “恰好西边在竭力防御他们西陲的蛮族。未必能抽身在我国境出击。”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   歆儿与众将议至头晕脑胀。心情低落。散了一拨武将。又來一班文臣。   “四海扰扰。天下不安。请陛下下诏罪己。略安民心。”他们说。   “好吧。”歆儿有些疲惫。“写好了给朕看看。”   立刻有人呈上一叠。。原來早有准备。歆儿冷笑着展开看了几项。脸色就变了:“这第三条。‘宠溺异姓之女。显贵罪臣之后’是谁写的。把这旧账簿翻出來。想趁火打劫不成。”说着一把将草拟的底本扯成碎片。劈头盖脸向大臣们扔过去。Www。。com   这便是他记忆中。最后一次大发脾气。再往后。连发脾气的机会也所剩无多。   反击之战打得痛快淋漓。可惜也输得哀鸿遍野。听说敌人攻向京城。歆儿呆坐了很久。百僚跪请皇帝离京。为皇家正统保存血脉。以待日后重整山河。既然说出重整山河的话。那这山河毕竟是要保不住了吧。   皇后素氏悚然变色。力主皇帝应该留下鼓舞士气。他嫌恶地一甩袖子:“我知道素氏的本事大。我们这些沒本事的人。难道陪着你死。”素氏呆了一呆。歆儿借机走了。素氏将后冠摘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切齿道:“皇天何其昏。令我嫁此人。”这位平常并不显山露水的皇后。竟无视皇帝。自带着丹茜宫禁军将京城保护起來。   歆儿一溜烟跑到耽翠宫。拉着昭妃的手。凉凉地笑道:“忘机。我们不要这里了。我们再找一座都城。我为你盖另一座丹茜宫。你说。往哪里走好呢。”昭妃甩开他的手。哀婉地说:“陛下。天下虽大。一朝土崩瓦解。转瞬就沒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啊。”   “难道我不明白吗。”歆儿叹了口气。“输在这里。就再沒法卷土重來了呀。”   尽管如此。他到底还是留下。同皇后素氏唯一一次并肩作战。和其他次配合一样不顺利。京城沦陷之前。歆儿在偌大的宫中兜兜转转。在每一处留下叹息之后。终于带着亲近之人逃了。   向北撤退的路并不好走。那一夜颠颠簸簸。歆儿也不知走到了哪座山里。只见山脚下一道大河清波寒澈。向上看满目的野草披霜。“忘机。你來看。”他向车中柔声一唤。忘机病恹恹的身子就慢慢地探了出來。战败与逃亡正在折磨她的信念。这副躯体亦不堪承受日夜奔走的疲惫。歆儿想让她在无望之时记住这副夜下美景。他残存的河山。   这青山绿水都是他的。可他此生一直用來抢它、守它。亲眼看到它的时候。才发觉相见恨晚。相留。大约也只是短短一夜。   歆儿与忘机相偎在河岸。潺潺流水是伴此孤宵的唯一音乐。歆儿有些遗憾。觉得总归少了什么。“忘机。來打水漂吧。”   可是忘机连扬手的力气也沒有了。歆儿看着一阵心酸。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陛下。原谅我。”忘机眼中噙着泪水。   “原谅你什么呢。”歆儿喉中一哽。“因为爱你。令天下不满。因为要立你生的儿子为太子。让朝野震惊。因为听你的话死守京城。结果落败。忘机……这些是我甘愿啊。”   “陛下。原谅我。”忘机的眼泪垂了下來:“我的荣华富贵。葬送了你的帝国。”   歆儿沒有十分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不知是愿自心生。还是清音自回忆里腾跃。似幻似真之中。依稀有一曲婉转悠扬的笛声。恍恍惚惚在山间飘荡。歆儿闭上眼睛。朦胧中认定与它似曾相识。是在哪里听过呢。   他闭上眼睛慢慢品味。思绪忽然飞回垂佑元年。。那一天既是他的生日天圣节。又是太皇太妃的生日奉圣节。两个圣节遇到一起。可谓少见。内宫外朝隆重地操办了一回。人人衣冠华丽、喜气洋洋……真是完美无缺的一天啊。   宴席之中众臣戏谑。非要谢大将军出一段才艺贺寿。大将军推辞不过。从袖子里摸出一枝玉笛。。十分漂亮的玉笛。一看就知道它一定会发出绝妙的声音。   沒想到大将军也是个风雅的人。一枝笛子吹得妙不可言。那曲子很特别。却连宫中乐师亦不识得。只觉比世间曲调更为哀婉一些。一曲终了。席间无不赞叹服膺。唯有太皇太妃微微笑着说:“真是寂寞的笛声。将那送秋的心意表露无遗。可惜有个地方吹得不够雅致。”说罢接过大将军的笛子就重新吹了一遍。。技艺竟压过了大将军。这一幕让來访的南国使者惊骇不已。据说回国之后还将此作为北地风化未开。君臣男女大防不及南国严密的证据……   忘机倚在歆儿肩头。虚弱地说:“那曲子。。只听大将军与太皇太妃吹过呢。”   “啊。”歆儿这才知道笛音并非來自遐思。   万籁俱静之中仍然如此稀微。不知是绕过几座山梁。乘着哪个方向的风而來。依稀能听得出。有两段笛声和鸣。不一会儿就消失地无踪无影。似是被风一吹。退回了久远的记忆里。仅供珍藏。不容亵渎。   就像那两个人。明知道是在的。可是轻易遇不到了。   “好好一首寂寞的曲子。被他们吹得一点不寂寞。糟蹋啦。”歆儿苦笑时。喉中不知怎的。有些哽咽。。如果沒有记错。这一天是他和另一个人的生日。   垂佑五年的所有美好。便是在这梦幻般的一晚谢幕。此后的颠沛流离、妻离子散让他再沒有力气回首前尘。儿时心中勾勒出的帝王之姿。是否依然值得赌上一生。阖目之前。他仰望苍天凄然一笑。   这一生。竟然只是重重地写下了覆天的一笔。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