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动犯的错 热血褪尽后,戈兰多的脑子一瞬懵逼了。 被戈兰多骑在下头的少年罗诺耶——不对,现在是幼童罗诺耶了——正像条被海水冲上岸的活鱼一样奋力挣扎,试图把害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甩到一旁。 以前穿着还很合身的衬衫对如今的罗诺耶来说过于宽大,只能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随着他愈加猛烈的挣扎,这件丝绸质地的衬衫不断滑下他光滑的身躯,违背其主人的意愿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此时若有第三者在场,那人必定误会戈兰多要对罗诺耶欲行不轨。 罗诺耶挣扎一番无果自是勃然大怒,他破口大骂道:“戈兰多·哈瑞森,我命令你从我的身上滚下去!立刻马上!” 身体缩小后声音也跟着变得稚嫩,罗诺耶的这声吼毫无他平日的威势,但却成功把戈兰多从当机的懵逼状态中拔了出来。 戈兰多的大脑恢复正常运转,并且迅速分析起了目前的形势。 罗诺耶·拉·安菲洛斯,他的死对头,这学期开始是他的室友,他俩从去年起就水火不容,今年被新上任的校长以“优秀的人就该和优秀的人住到一起”为由分到了同一间宿舍,为表对校长此举的抗议,罗诺耶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就嚣张地把戈兰多那半边的房间炸出个大洞,次日戈兰多以牙还牙炸飞了一整层楼。 当然,为防有人受伤,戈兰多是在上课时间作案的。 事后校长笑呵呵地找人修补了宿舍,状若无事地拉着两位天资出众的魔法师谈了一夜人生,两人被放回来后没敢再明争,可是暗斗依旧汹涌,在校长逼迫下立的那纸和平条约纯粹就是个摆设。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诡异的局面……戈兰多瞄了眼被罗诺耶身子挡住的“返老还童”魔法阵,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这事儿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新上任的校长西德尼·布拉德利虽然顶着一张布满皱褶的菊花脸,但他有颗青春活泼的少年心,担任他秘书一职的斯蒂芬妮·格雷戈里小姐正值女人一生最美丽的花期,艳光四射魅力无穷,以至西德尼校长轻易地沦陷在美人的一颦一笑中,进而加入了格雷戈里小姐浩如烟海的追求者大军。 相比那些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追求者,西德尼校长除了年龄压人一头外显然一无是处,为了和那些年轻人站到同一个位置上竞争美人,他想到了传说中的“返老还童”魔法。 这个魔法需得依靠元素法阵施行,且法阵的绘制方法失传已久,四季塔的图书馆里也只有极为偏门的孤本中记载有一个残缺不全的图样。 单看图样便知绘制“返老还童”魔法阵要用到的图腾和阵图都颇为复杂,还要求绘制者同时身具四系元素属性,满足这个苛刻条件的魔法师在整个费尔加大陆上都寥寥无几,故而返老还童的吸引力虽大,至今却还没有任何魔法师成功还原过它。 然而为了迟来的爱情,西德尼校长决定拼一把。 当然不是他自己拼。 全系魔法师的确凤毛麟角,但不是一个都没,在这个九星法师数排名第一的皇家魔法学院中拥有风火水土四系的天才魔法师共有五个,其中四名都是任职多年的教师,唯有的一名在读学生名叫戈兰多·哈瑞森,今年刚升上元素系的二年级,在学院里他享有“第一天才”的美誉,第一学年的成绩单好看得西德尼校长连连称叹。 于是西德尼校长把还原魔法阵的人选定为了戈兰多。 ——谁让剩下那四个都是他情敌呢!可恶! 如此这般,可怜的戈兰多在繁忙的学业与和室友斗法的间隙里又多了一项任务:还原“返老还童”魔法阵。 为了西德尼校长许诺的丰厚学分跟助学金,戈兰多用了三天废寝忘食翻阅资料,还真把魔法阵还原并画了出来,画完之际他便差使使魔给西德尼校长传了信,之后本该是把魔法阵擦掉坐等校长回信的…… 戈兰多偷瞄贵族室友从衬衫里漏出的白晃晃脊背,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唉,都是冲动惹的祸。 当时他放走了使魔就立即取出消去药水打算擦净地上的魔法阵,毕竟他一点都不想让这玩意儿被罗诺耶看到,谁知就是这么凑巧,那个傲慢的小少爷今天并没有在食堂“优雅地”享用神赐予的晚餐而是提前回了宿舍。 跨门而入的罗诺耶如往常般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冷气,在瞥了眼戈兰多的杰作后他高仰鼻子“哼”了一声,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别过脸,口口声声嫌弃戈兰多的魔法阵“画得太丑难以入眼”。 劳累了三天三夜眼下还挂着黑眼圈的戈兰多顿时就炸毛了,他为了研究这个魔法阵花费不少心血,罗诺耶连他画的是什么都没弄清就又做出这种瞧不起他的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泥人也有土脾气的! 鬼使神差的,戈兰多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可以好好教训下这个小少爷的主意。 他猛地掀翻罗诺耶,无视其抗议夺走了对方的法杖,把缺乏锻炼身形单薄的小少爷死死压到魔法阵中心,使其正好趴在春之女神的图腾上。 随即,戈兰多抓起罗诺耶的手一口咬下去,小少爷的血液顺着手腕染红了魔法阵的回路,法阵中相互交织的图腾发热发亮,四色元素之力骤然苏醒,灿烂的元素光紧紧包裹住被施术人的身体。 戈兰多注视着死对头身上点点滴滴的变化只觉狠狠出了口恶气,心头畅快不已。 哦对,他还俯下.身在人家耳边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安菲洛斯少爷,您不是嫌在下画的魔法阵太丑吗?那就有劳您亲自试验一下这么丑的魔法阵能不能好好运作了。” ——卧槽这段简直中二到没药医! 羞耻度爆表的戈兰多懊悔得恨不得撞墙自杀。 归根结底西德尼校长就不该把他们安排到同一间宿舍,说什么“男孩子之间的问题打几架就好”,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扯犊子的歪理!歪理! “戈兰多·哈瑞森,你的耳朵只是一个拙劣的装饰品吗?都说了快点从我的身上滚下去!” 见戈兰多又进入了冥想状态,恼羞成怒的罗诺耶越发口不择言。 戈兰多一个激灵,忙不迭松开对身下幼童的钳制,罗诺耶翻身坐起使劲擦拭被戈兰多碰过的地方,力气大得娇嫩的皮肤充血红肿。 罗诺耶吃痛抿了抿唇,索性先从地上站起来,岂料屁股刚离开地面裤子就一个劲儿往下滑,罗诺耶手忙脚乱地拉住,终于忍不住红着眼质问戈兰多:“你、你都对我干了什么?!你这个该死的平……” 话到一半罗诺耶脸色难看地闭上了嘴,他紧了紧拉着裤腰不住颤抖的双手,在完全失态前悬崖勒马。 平民就是平民,永远不会懂得强调高洁、忠诚与公正的骑士精神。 罗诺耶不屑地想。 他调整了面部表情,再开口时已换上一副轻蔑的口吻:“哼,真没想到原来以前我都高看你了,堂堂‘第一天才’畏于和对手正面较量,只晓得在背地里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果然骨子里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四系全能又怎样?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戈兰多嘴角一抽搐:这混蛋少爷又开始咬人了! 一时冲动把这混蛋少爷变成小萝卜头他本是心怀歉疚的,可现在这家伙毒舌依旧,还是那么生龙活虎,戈兰多那点难得的愧疚立刻被冲到了天涯海角不见踪影了。 “……安菲洛斯少爷,与其在这儿咄咄逼人地嘲讽我,您不如担心担心明天要怎么去上课。” 戈兰多咬着牙不怀好意地提醒。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又不是抖m,没理由面对一个随时在爆炸的火药桶还能摆出笑嘻嘻的好脸色。 戈兰多的话让罗诺耶上一秒还趾高气扬的小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 把对手窘态尽收眼底的戈兰多感到了爽。 你浪啊你浪啊你浪里个浪,你可浪不过今晚上。 他半跪着更加恶意地逼近身高缩水的罗诺耶,效仿学院里某些花花公子搭讪无知少女时那样勾起小少爷形状姣好的下巴,对着那紧抿的唇瓣吹了一口气。 “!” 纵是素来洁身自好的小少爷也清楚戈兰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在调戏自己,他竟然敢调戏自己。罗诺耶心里既嫌恶又屈辱,怒不可遏地推开戈兰多向后急退,冷不防踩到半截裤脚,他暗道了声糟糕,身体就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栽到一半戈兰多捞住了他,手还不规矩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罗诺耶因陡然失重吊到喉咙口的惨叫没能憋住,被这一掐断断续续地引了出来,末尾还化作了完美的颤音。 搂着小少爷一手可握的小腰,戈兰多凑近罗诺耶铁青色的脸道:“小少爷,你这一惊一乍的叫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把你上了……啊对了对了,不如……我把这件事变成现实,也好给你留些告发我的证据?” 小少爷养尊处优,一身皮肉可谓是相当漂亮,真上了反倒是他赚了呢。 ——戈兰多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良癖好,他只想吓唬吓唬这个傲慢的小少爷而已。 何况(在他的认知里)少年罗诺耶也好,豆丁罗诺耶也好,都没有可以供他作案的地方呢。 第2章 一时着了魔 说干就干,戈兰多停在罗诺耶腰部的手猥琐地朝下边某个部位摸去,罗诺耶在戈兰多的桎梏下不甘心地反抗扭动,却还是被戈兰多袭击了个正着。 “……!!” 那一瞬间罗诺耶身体一僵如坠冰窖,想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要他还是17岁的身体,怎么可能蒙受此等奇耻大辱。 还好戈兰多人性尚在,只做样子碰了下便移开了手,但只这一下也几乎把涉世未深的小少爷吓破了胆。 金贵的小少爷长这么大以来可从未被这样调戏过,毕竟没人敢乱惹公爵的儿子,戈兰多算是个不顾死活的例外。 罗诺耶甩开戈兰多的手大口喘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待气顺了点才提醒道:“戈兰多·哈瑞森……你别忘了,你、你若真的对我做出那些禽兽之事,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你自己的光明前程……” 他单薄的身体抖如筛糠,不知是过于害怕还是愤怒所致。 然而戈兰多清醒着呢,他当然知道罗诺耶想说的是什么,面前这人的身份高贵到连西德尼校长见了都要陪出一副傻兮兮的笑脸,他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去和这位小少爷开玩笑的。 他是百年难得一见,受万众瞩目的顶尖天才,学院和王室都对他寄予厚望,他是不会冒险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想到这里戈兰多自觉没趣地放开罗诺耶,挑挑眉嗤笑道:“吓吓你而已,少爷您真当真啦?难道说这人变小了……连胆儿也跟着变小了吗,嗯?” 说完他晾着光溜溜的罗诺耶,自个儿清除地上的作案痕迹去了。 戈兰多扔了罗诺耶的法杖趴在地上,心情莫名地佳,他一边哼着跑了调的小曲儿,一边仔细地用消去药水擦拭地上的魔法阵。 “你让让,让让。”戈兰多挥舞着药水对罗诺耶说。 罗诺耶恨了他一眼,捡起法杖挪动脚步去了自己床边,然后利落地爬上床,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干完活儿后戈兰多满意地欣赏了下被自己擦得光洁如新的地板,站直身体一瞅,哟呵,小少爷咋睡了? 戈兰多掐低声音问道:“嘿,您想好明天该怎么办了吗,安菲洛斯少爷?” 宿舍里很安静。 戈兰多不仅疑惑:这混蛋少爷真睡了? 想了想又觉得罗诺耶的心不可能这么大,于是戈兰多走到罗诺耶的床边道:“你这样子没法上课吧,至少写张请假条?” 他和罗诺耶是室友,罗诺耶无故缺勤的话他少不了要被那群导师揪着刨根问底一番,想想都烦。 脑子里出现以上一幕的戈兰多瘪了瘪嘴,把手伸向被子上拱起的一团:“小少爷,我要掀被子咯?” “你别碰我!” 拱起的被子动了动,里头爆发出罗诺耶的怒吼。 戈兰多失笑,举起双手:“好,我不碰。” 话音刚落,被子下就钻出一张被眼泪糊得乱七八糟的脸,罗诺耶似有所感,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哽咽着说:“我的确不可能这个样子去上课……”他深吸一口气,“你他妈以为是谁的错?!” 这还是戈兰多第一次听到家教良好的小少爷爆粗,他死盯着对方发红的眼角,心里没事儿人一样想:那东西不是男人都有的吗,摸摸又不会变短,他还没嫌恶心呢,小少爷未免太娇弱了吧。 戈兰多鄙视了罗诺耶几秒。 罗诺耶当然不知道戈兰多的想法,他狠抹几把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哭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外加身上各处都被那个平民的脏手碰过(尤其是[哔——]),他还怎么睡得着。 “我要洗澡。”他气呼呼地说道,嗓音有点干哑。 “洗就洗咯。”戈兰多耸肩。 小少爷八成嫌他手脏,他懂他懂。 下一秒罗诺耶恶狠狠地瞪过来:“闭眼!” 戈兰多依言照办,心里腹诽一张花猫脸当谁乐意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半天戈兰多才听到浴室里传出的淅沥水声,可只一会儿便突然消失。 “小少爷今儿洗这么快?”戈兰多调侃地吹了个口哨。 代替水声的是罗诺耶闷闷的童音:“……进来。” “啥?”戈兰多掏掏耳朵,他绝壁是听错了,他们可不是能一起搓澡的好哥们儿关系。 “进来。”这次罗诺耶口齿清晰。 戈兰多震惊了:“小少爷你真要和我共浴玩鸳鸳戏水?” “戈兰多·哈瑞森,别让我重复第三遍!”浴室里的罗诺耶气急败坏,“以及叫我安菲洛斯少爷!” 字里言间的感叹号都仿佛粗壮了一倍。 戈兰多:…… 罗诺耶连名带姓喊他时多半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式口吻,同时也暗示着小少爷的怒气槽已达顶点即将爆发。 “成日生气,真是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戈兰多摇着头向浴室走去,“而且我对同性尤其是小孩子的身体真的没兴趣……” 走进浴室一看,戈兰多知道怎么回事了。 宿舍浴室里除了标配的浴池外还设置有立式淋浴处,他虽和罗诺耶势不两立,对这个小少爷的一些习性也算有所耳闻,罗诺耶有轻微的洁癖,故他每晚洗澡都是在立式淋浴处搞定,从不用那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浴池。 而问题就出在这个立式淋浴处上。 也不晓得当年修宿舍的那群魔法师们是怎么想的,立式淋浴处的莲蓬头居然得通过往魔法宝石里输送魔力才能打开,出水量、水温和流速也需依靠对魔力输出的微控来进行调整。 可能是考虑到宝石里的微型魔法阵对水元素的承受程度有限,魔法宝石被镶嵌得比莲蓬头还高,不以法杖为媒介的元素因子束离开人体后能达到的距离极短,也即这颗宝石只有以上的人才能触碰得到。 入浴还带着法杖,戈兰多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太麻烦了。 他去年一直好奇女生宿舍里是不是也像这样,为此还和损友研究过男女宿舍交界处结界的解法,后来被宿舍长珍妮小姐发现而不了了之,这个问题也变成了戈兰多心中等同“校园七大不可思议”的未解谜题之一。 法神在上,他真的只是为了看一眼女生浴室里魔法宝石的高度,对那些战斗力堪比武神的凶残雌性生物们他真的没一点非分之想。 ——且平心而论,她们还没罗诺耶好看。 想到这里戈兰多的脸上闪过一抹轻佻。 十七岁的罗诺耶身长腿长,七岁的罗诺耶嘛……人短脚短,所以七岁的罗诺耶带着法杖都够不着宝石,够不着宝石就输送不了魔力,输送不了魔力就洗不了澡。 那么之前他听到的水声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是洗脸池。 戈兰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指着洗脸池前的小板凳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安菲洛斯少爷,竟能想到在洗脸池解决生理问题,真是……” 摆放这个小板凳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罗诺耶在戈兰多的笑声中一点点涨红了脖子。 要借助洗脸池的水洗澡显然并不可行,他努力了几次,踮着脚才勉强洗掉脸上的泪迹,逼不得已只能匆匆穿回衣服喊戈兰多进来。 罗诺耶知道戈兰多是故意用这种有歧义的说法来羞辱自己,偏偏现在有求于人不好发作,唯得忍下这口恶气他日寻仇。 戈兰多瞧着罗诺耶气得打摆又死不吭声的样儿觉得舒爽极了! 爽完他阴阳怪气地问:“安菲罗斯少爷想让我这个低贱的平民为尊贵的您干些什么呢?” 罗诺耶如金鱼似的别扭地张张嘴,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你……” “我?”戈兰多眉梢一动。 “你去给……”罗诺耶视线漂浮,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话说完整,“去给宝石输送下魔力。” 这就是小少爷求人的态度。 戈兰多心里呵呵两声,脸上皮笑肉不笑:“小少爷没求过人所以不会,没事儿我教您,求人的时候要说……‘请’。” 他满是恶意地咬重最后一个字的读音。 罗诺耶瞪圆了眼。 为什么他非得对这个该死的平民用上“请”字不可?! 戈兰多等了片刻,罗诺耶咬着唇岿然不动。 “看来一个‘请’字倒把您难住了,”戈兰多轻哂一下作势要走,“那尊贵的您就杵这儿慢慢折腾吧。” “站住!”罗诺耶喊住戈兰多。 戈兰多眯了眯眼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豆丁少爷的后文。 罗诺耶仰头望望那遥不可及的魔法宝石,不得不向对手(还是地位低下的平民)低头的屈辱感让他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从来没有! 罗诺耶以仇视和怨愤的眼神死盯戈兰多,好像要把他剥皮削骨拆吃入腹。 戈兰多当没看见罗诺耶那快要实体化的怒火,催促道:“快说啊。” 不洗澡就睡觉对有洁癖的罗诺耶来说堪比酷刑,他的脸憋得越来越红,侧过身极快地眨掉眼角的液体,终于抖动着唇说:“请……帮我向魔法宝石里……输送一下魔力。” 罗诺耶发誓这是他一生中最丢脸的时刻。 他已妥协到如此地步,这个平民总该满意了吧。 然而对面那个剥削者摇着手指吐出一句残忍的话语:“还不够,还差两个字,没有谢谢怎么算有诚意?” 罗诺耶眼前一黑几欲昏厥:“戈兰多·哈瑞森,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戈兰多看着怒气槽爆满的小少爷差点破功笑场,七岁的罗诺耶发起火来顶多只有一只炸毛小猫咪程度的战斗力。 完·全·不·可·怕。 戈兰多走到立式淋浴处伸长手,注入魔力前低头问:“热一点还是冷一点?流速要多少?” 罗诺耶愣住了。 他没想到戈兰多竟然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面对对方的问话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安菲洛斯少爷,小的在问您话呢。” 戈兰多换了个站姿,脚踩在水洼上溅起水声。 罗诺耶一激灵,连忙报上几个数字。 戈兰多按罗诺耶的要求给魔法宝石输送好相应的魔力,出水时间定在了十秒后,持续时间大约是半小时,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浴室门口,意思意思朝身后的罗诺耶挥了挥手作别。 当他正要关上浴室的门时,依稀听到了罗诺耶低如蚊蚋的道谢声。 “谢……” 确切的说,是只有一半的道谢声。 另一半则淹没在淋浴的水声中。 戈兰多摇摇头,那个娇生惯养心比天高的小少爷才不会乖乖向他道谢呢,大概是他幻听了。 这么想着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第3章 是你闯的祸 事实证明小少爷的那句“谢谢”确实当不得真。 ——戈兰多一边用水魔法洗着被褥和衣物一边愤愤地想。 四十分钟前罗诺耶浑身冒着热气穿着个裙子似的白衬衫从浴室里走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平民,你去把我的被褥和衣服洗了。” 一转眼就恢复高冷,翻脸比翻书还快。 戈兰多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情愿,奈何罗诺耶有理有据: 第一,平民服侍贵族是应该的(戈兰多:应该你妹!) 第二,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戈兰多的错,他必须诚心赎罪(戈兰多:我忍。) 第三,罗诺耶身份特殊,这件事不能让第三者知道,二人应该达成协议互相隐瞒(戈兰多:……) 如果只看前两条,戈兰多还会据理抗争一下,但这第三条却没办法反驳。 魔法学院的“第一天才”将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小少爷变成了小孩子,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返老还童”并非永久性魔法,只要瞒得牢,等时效过去也就算了。 然而往大了说就不得了了。 安菲洛斯家族在全费尔加都是鼎鼎有名的勋贵,其势力几可与皇家平齐,罗诺耶的母亲更是皇室的三公主,平时罗诺耶喘个气全学院都要抖三抖,罗诺耶要是生个病……皇家魔法学院今年的帝国赞助金就别想要了。 而罪魁祸首的戈兰多,下场可想而知。 因此保险起见,在魔法失效前两人必须要把这件事捂得牢牢实实的。 宿舍窗外早已升起一大一小两轮圆月,此刻正是万籁俱寂,众生沉眠之际,使唤完人的小少爷刚刚入睡,轻微的呼吸声搅动着室内静谧的空气,在这安详得可恶的呼吸声里戈兰多也生起了一丝困意。 可他不能睡,他还要干活。 ——为什么他不但要和死对头共处一室,还得跟个保姆似的给对方做家务! 此前戈兰多稍一表露出不乐意的情绪,罗诺耶就作势要用传声魔法联络家族,虽说靠家世压人令人可恨,但确实很有效果,在罗诺耶看来,戈兰多不认命都不行。 可是戈兰多并不这么想。 他在两轮月亮下盯着洗得湿答答的床单,突然灵机一动:罗诺耶不让他把此事告诉旁人,最重要的原因难道不是他自己嫌丢脸吗?身为贵族竟然被一个自己鄙视的平民欺负成这样,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想通其中关节的戈兰多轻笑两声,加速洗完衣物跟被褥,用持续性风魔法晾晒在窗外,然后来到了罗诺耶的床前。 小少爷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双眉毛皱得死紧。 戈兰多报复性地揪了把小少爷白嫩嫩的脸。 啧啧啧,手感极佳。 复完了仇,戈兰多爬到自己的床上裹成粽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等到戈兰多的呼吸渐渐绵长,罗诺耶悄悄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瞪了戈兰多那边一眼,然后吃痛地揉起自己的脸。 这个该死的平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的脸都敢碰! 罗诺耶揉了半晌,又竖起耳朵仔细听戈兰多的动静,确认室友真的睡着了以后,他拿上自己的法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环视屋内,元素因子的流动非常缓慢,罗诺耶轻轻地打开宿舍的门,来到了走廊上。 戈兰多和四种元素共鸣的程度太高,他要是在屋里使用魔法,戈兰多多半会醒。 罗诺耶在走廊上出了口长气,随即抬起法杖。 “伊鲁,嘉纳,卡斯纳。” 他轻声念诵着传声魔法的咒语。 “……” 罗诺耶耐心地等了两分钟,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生,耳边除了夜晚的风声,就只有一年四季不间断的虫鸣。 “……混蛋!” 罗诺耶愤怒得想摔法杖。 戈兰多对他施加的“返老还童”魔法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他不但变成七岁时的模样,还失去了使用魔法的能力! 换句话说,罗诺耶虽然看得到元素因子,但却只是一个平凡人了。 “混蛋!下等人!畜牲!”他低声叫骂道。 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骂了戈兰多一顿,小少爷还是没有解气,反而愈加委屈。 他的学院生活算是毁了。 去年第一次见到戈兰多,罗诺耶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为野蛮,言语粗鄙,也就是魔法天赋足一点才得到导师们的赏识,但他个人是一点都看不起戈兰多的。 魔法是贵族的消遣,平民没有资格染指——这是罗诺耶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 这所皇家魔法学院开办以来,毕业的平民魔法师屈指可数,在贵族们的心中,允许平民学魔法是对他们的恩赐,假使戈兰多的天分稍微差上一点也不会这么受重视,要是戈兰多不受重视,他也就不用和戈兰多挤在同一个房间,更不会遭此飞来横祸。 算来算去都是戈兰多的错,他一定要好好算这笔帐才行。 …… 次日一早,罗诺耶用一张纸罗列好“戈兰多的罪状”贴到了戈兰多的床头,等人一醒他就指着单子上的条目让对方看。 戈兰多看完纸上的内容,脸黑了一大半。 “斤斤计较的小气鬼。”他扯着嘴角道。 罗诺耶指着自己义正言辞:“谁害的?” 豆丁罗诺耶板着个小脸,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儿学大人,戈兰多心里不禁觉得好笑,遂举起双手妥协:“行行行我害的。” 看来变小了也不坏,生起气来比以前可爱多了。 “那就帮我请假。” 罗诺耶递给戈兰多一张请假条,后者接过瞄了一眼,拧了拧眉:“旅行?小少爷,你的理由还能更假点儿吗?” 罗诺耶不耐烦地把嘴一张:“那你给编个更……” “不了,就这个理由吧,我觉得挺好的。” 戈兰多迅速收起请假条。 他才不要给这家伙当智囊。 戈兰多收拾好书临走前,罗诺耶又向他强调了一次此事不可外泄,戈兰多点头如捣蒜:“不说不说绝对不说。” 他又不傻,说出去倒霉的不还是他吗? 一只脚踏出门槛,身后又传来罗诺耶的提醒:“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 戈兰多打断道:“你就用传声魔法给你父亲告状。我都能背了。” 罗诺耶嘴一撇把后面的话自个儿吞了进去。 事实是他最想要瞒住的反而是被他挂在口边的父亲。 戈兰多转过身俯视着腿边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不点儿,好像是有那么点可怜。 “喂……需要我帮你带早饭吗?” 鬼使神差的他这么问了一句。 罗诺耶仰起头,看戈兰多的表情就像在看傻逼。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戈兰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了句傻话,他要是给罗诺耶带早饭,罗诺耶的请假就不攻自破了。 想来人家自有办法,省得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食堂买了最便宜的面包,就着水解决掉早餐,戈兰多迎头撞上了同是平民的小伙伴约翰逊·米尔克。 “嗨戈兰多,安菲洛斯少爷呢?” 约翰逊友好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转过身与他同行。 “你知道的,在外我俩从不同框。”戈兰多半开玩笑道。 约翰逊道:“可是我听那群跟班们议论,他今天似乎没来吃早餐,不会是生病了吧?” 戈兰多扭过头问:“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约翰逊摆摆手:“我是关心你。那少爷要真生病了脾气只会更差,他有没有使唤你给他做家务什么的?” 戈兰多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何止做家务,昨晚简直是把他当佣人。 不过戈兰多还是按着罗诺耶给的解释说:“他好着呢,连夜带着自己的行李旅游去了,我等会儿还要把请假条交给导师。” 约翰逊听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真的假的?” 戈兰多继续面不改色地说谎:“贵族嘛,总是有些怪癖的,突然心血来潮要去旅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上课前戈兰多把罗诺耶的请假条交给了贝鲁特导师,对方虽颇有微词,但也只是客套地交待了戈兰多几句,如不要因为室友不在就懈怠了定期的宿舍扫除之类。 课上到一半,戈兰多始终不太自在,思前想后,他认为是耳边太清静了的缘故。罗诺耶不但是他室友,还是他同桌,没了罗诺耶在旁毒舌,平日里和小少爷斗嘴斗惯了的戈兰多竟然感觉生活少了点什么。 他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这么想。 可他的思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向着和罗诺耶有关的方向撒丫子奔去,他想到早上罗诺耶看自己的眼神,又想到小少爷高得不得了的自尊心,忽然灵光一闪—— 完蛋,小少爷绝对饿肚子了。 都谎称去旅行了,罗诺耶肯定不会在宿舍里召唤他的使魔,既不能出门又没有使魔帮忙,罗诺耶除了饿着还能怎么样。 “这蠢货!” 戈兰多暗骂一声,课也没心思听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不进去,按理说死对头饿肚子他该高兴才对。 或许是因为他害罗诺耶受难,做了坏事心里不安吧。 戈兰多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听完了上午的课,一下课他就买了面包直奔宿舍,推开门一瞅,罗诺耶蜷在被子里奄奄一息。 瞧那惨白如纸的小脸,可不就是被饿的吗。 戈兰多发誓他就没见过这么爱面子的人,为了面子饭都能不吃。 “张嘴。”他把面包凑到罗诺耶嘴边说。 罗诺耶有气无力地瞟了他一眼,倔强地一扭头。 戈兰多怒极反笑:不受嗟来之食,有骨气啊。 随即他提起罗诺耶的领子掰开他的嘴把面包塞了进去。 第4章 给我背好锅 罗诺耶猝不及防被硬塞了一嘴面包,只得先拼命咽下去了再恶狠狠地瞪着戈兰多道:“呸……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别瞪,我知道你眼睛大了。” 戈兰多拍拍手,放开了这只不知恩图报的小兔崽子,然后把剩下的面包放在罗诺耶的床头柜上:“面子能当饭吃吗?人要懂得随机应变。要么饿要么吃,小少爷你自己选吧。” 要不是怕小少爷饿出毛病害自己遭池鱼之殃,他才懒得管罗诺耶的死活。 罗诺耶听罢抿了抿嘴,不理他,也没有去拿床头柜上的面包。 戈兰多连连摇头,这人变小了,小孩儿的脾性也跟着冒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乐意伺候这个小麻烦,爱吃吃不吃拉倒吧,饿不死就成,枉他善心大发白跑一趟。 心疼地望了那片被他撕下一小块的面包,戈兰多便要离开宿舍去食堂——为了这混蛋少爷他自个儿都还空着肚皮呢,谁知罗诺耶蓦然喊住他道:“等等,上午的笔记呢?” 戈兰多郁闷地回过头:“你什么时候托我记笔记了?” 罗诺耶理所当然地眯着眼说:“这不是你作为室友和平民的义务吗?” “哦,那我今天晚上就搬去约翰逊的宿舍。” 戈兰多说完没看罗诺耶的表情就出了宿舍门,他都快饿扁了,可没闲工夫陪小少爷打嘴仗。 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宿舍和食堂建立在同一座名为星之塔的高塔内,第一层作为全校师生的大食堂,从第二层开始,一年生,二年生,三年生的宿舍按系依次安排在二至六层的“瀚海之阁”,七至十一层的“群星之阁”,和十二层至十六层的“万象之阁”。 戈兰多离开宿舍后,从“群星之阁”的元素层九层乘坐魔导电梯下到第一层的大食堂,由于正是饭点,食堂的学生非常多,他在拥挤的人潮里随波逐流,为了抢到今日特价的牛排而努力着。 ——戈兰多·哈瑞森,今年十九岁,四系全能,颜好个高,无不良嗜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穷。 进入皇家魔法学院前他甚至穷到一个月三十天里有二十七天都要去抢街头乞丐手里的烂苹果,剩下的三天是每月的圣祭日,教堂会免费给信徒们派发食物,那三天戈兰多每次都捧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排在一众面黄肌瘦的信徒中间,可耻地领取修女小姐们微笑着递过来的水和面包。 所以戈兰多非常痛恨浪费粮食的人。 他和罗诺耶在一年级时结下梁子,也多少有点这方面的原因。 吃着牛排,戈兰多又想起了罗诺耶没吃完的面包,要是今晚回去他还没吃,戈兰多就打算自己解决掉。 去还餐盘时,戈兰多看见那些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又是一阵可惜,他身边来来往往穿行的都是有钱的少爷小姐们,个个穿着价值不菲的袍子,喷着名贵的香水,连头发上都还装饰有金箔,而他,就像一个走错了地方的小丑。 嘿,你说有钱多好。 戈兰多自嘲地笑笑,把吃得一干二净的餐盘放入了那些残留有食物的盘子之间。 从食堂去教室的路上,戈兰多忽然想到他其实可以趁此机会敲诈罗诺耶一番的,小少爷要食物,要笔记,还要他帮洗衣服整理床单,这些完全可以一一明码标价,好好从小少爷那儿赚上一笔的啊。 这么一想,戈兰多的心情明朗多了,他愉快地走进教室,认认真真地上了一下午的课,等到今天的课程结束,他看着堪称完美的笔记,眼中仿佛已出现了数之不尽的票子和黄金。 然而还没等戈兰多乐完,一群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来到了他的课桌前。 排头的贵族少年留着一头怎么梳都梳不整齐的红发,脸上长了点小雀斑,一来就道:“喂,平民,我们有点儿问题要问你。” 戈兰多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这个少年叫皮特·查尔斯,在罗诺耶的跟班里家世最好,经常带头给他下绊子。 是故,来者不善。 果然没等戈兰多吭声,皮特就用一副质问的口吻说了下去:“安菲洛斯少爷其实不是去旅行了吧?少爷他要是真的去旅行,怎么可能不跟我们讲呢?一定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事,少爷没办法出门了对不对?” 戈兰多眼皮一跳,还真被皮特说中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 “安菲洛斯少爷千真万确是去旅行了,你们若是想要证据,我可以陪你们去校长大人那儿走一趟。” 西德尼校长目前有求于他,让校长大人帮他和罗诺耶撒个小谎应该是没问题的。 一听戈兰多抬出了校长,皮特等人的气势便弱了下去,新上任的校长尤其看重戈兰多早不是什么秘密了,真跟戈兰多说的那样去找校长对质,校长铁定会偏袒戈兰多而责罚他们的。 于是皮特只能虚张声势地道:“……你等着瞧,我们总会找到证据的。” “啊哈。”戈兰多无所谓地耸耸肩。 无需他劳心,爱面子的罗诺耶绝对不会让这群跟班知道事情的真相。 等到皮特等人骂骂咧咧地走远,戈兰多清点了一下钱包里的钱币,琢磨着给罗诺耶买多少价位的晚饭比较合适,他一边盘算一边走出春之塔,突然被一名女生拦住。 女生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举到戈兰多鼻子底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请、请代替我转交给安菲洛斯少爷!” 这个女生的制服是治疗系的,看来还不知道罗诺耶“去旅行了”的消息。 本着演戏演到底的精神,戈兰多接过小盒子后礼貌地说:“安菲洛斯少爷昨天旅行去了,你这个东西,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交到他手上。” “啊?”女生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旅行……多久?” 瞧见这位小姐凄惨的脸色,戈兰多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是……” 他装作为难地闭上嘴。 打发走一个,之后戈兰多又收到了更多女生的礼物,小半是给他的,大半是给罗诺耶的,消息不灵通的缠着他问为什么今天罗诺耶没来上课,消息灵通的打听到罗诺耶去旅行了,则叽叽喳喳地围着戈兰多想要套出更详细的情报,戈兰多被吵得头痛不已,简直不甚其扰。 罗诺耶受欢迎他并非第一天知道,可受欢迎到这种程度他是未曾想见的。 真是该死的有钱人。 和约翰逊一起吃晚饭时戈兰多特地把装礼物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展示给约翰逊看,纳闷地抱怨:“我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约翰逊羡慕地看着戈兰多的书包道:“你不知道新月节也很正常,毕竟是贵族的节日。” 接着约翰逊飞舞着唾沫星子给戈兰多解释了老久,戈兰多终于明白这个新月节就等同于他以前世界的情人节,只是在这边只有贵族们会享受这个节日,而且两年才有一次,去年他来学院上学时正好是间隔期。 难怪他今天下午看到的情侣多得令人发指。 “你至少还收到了礼物,我连礼物都没。”约翰逊满脸沮丧,“吉尔他今天肯定也收到了很多,回去后又要被嘲笑了。” 吉尔是约翰逊的室友,家里不算太显贵,但长得够帅,因此也很受女生们的欢迎。 “你不是说新月节会持续三天吗,指不定明天你就收到了。”戈兰多安慰约翰逊。 约翰逊叹气:“但愿如此吧。” 吃完饭,戈兰多把一书包的礼物运回宿舍,左看右看没发现其他人,这才把门打开一条缝,飞快闪进去后又立即关严实,再一看屋内,小少爷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桌上摊着教材,似乎正在看今天的课程。 听到戈兰多的动静,罗诺耶的肩膀动了动。 戈兰多瞥了眼罗诺耶的床头柜,面包不见了,他稍感欣慰。 “给你带了吃的和笔记。”戈兰多开门见山地说。 罗诺耶嗖地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似是没想到戈兰多会真的给他记笔记。 “哦还有,这些是那些女生们给你的。”戈兰多打开书包的扣子,走过去把一堆礼物倒在了罗诺耶的书桌上,“查尔斯家的那小子今天问了你的情况,放心吧我没说。” “我不要。” 罗诺耶皱着眉头看那些被戈兰多倒在他桌上的礼物,神情隐见嫌恶。 “哦对不住,忘记你有洁癖了。” 戈兰多毫无悔改之意地敲了敲桌子,然后把礼物全挪到了自己的桌上:“那这些就是我的了啊。” “笔记呢?”罗诺耶有些别扭地问。 “这儿。”戈兰多递了过去,又摊开一只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包括给你带的饭,一共是……” 他报了个数字,自认还是颇有良心的。 罗诺耶并不在意戈兰多要的那点小钱,他自己也清楚让这家伙做事不被宰一顿是不可能的,将戈兰多要求的数目给了对方,他就抄起戈兰多的笔记来。 戈兰多见罗诺耶抄写得极为认真,一张小脸绷得紧巴巴的,不由生起一股恶搞之心,他开始一个个地拆开礼物,故意弄出吵闹的声响,嘴里还不住啧啧赞叹礼物盒中的内容,遇到吃的还打扰罗诺耶问他要不要吃。 “闭嘴,你很吵。”罗诺耶道。 戈兰多装作没听见,发出更大的咀嚼声。 “我叫你闭嘴!”罗诺耶忍无可忍地拍打桌子。 “哦,原来小少爷你是在和我说话?” 罗诺耶指着门口:“那你以为我是在和谁说话?!戈兰多·哈瑞森,我希望你能够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凭什么?这里也是我的宿舍。”戈兰多不以为然。 “你在这里只会影响我学习。” 虽然正抄着戈兰多的笔记,但罗诺耶说这句话时一点也没脸红。 戈兰多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那更好了,我就不出去。” “你……!” 罗诺耶好看的眉毛一拧,抡起桌边的法杖高举,想要赏戈兰多一记火球烤焦他的爪子,却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能使用魔法了。 他咬咬牙放下法杖,目光愈见凶狠,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无法伤到戈兰多一丝一毫,体力也好魔力也罢,现在的他都不是戈兰多的对手。 万一他一辈子都无法使用魔法,就是个没用的废人了。 罗诺耶又急又伤心,身边可恶的平民制造出的噪音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绝不原谅戈兰多!绝不原谅! 但是,他如今又必须依靠戈兰多来给自己带吃的和笔记…… 罗诺耶感到了一万点的屈辱。 第5章 跟你没法过 戈兰多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礼物盒里的巧克力,觉得人生前所未有的惬意。 罗诺耶在杂音中忍辱负重地抄完了笔记,对着戈兰多用下巴一指笔记本道:“拿走你的东西。” 戈兰多捞起袖子擦了擦嘴,罗诺耶的脸上立马出现恶心的表情,待到戈兰多过来取走了笔记本,罗诺耶又对着抄好的笔记继续看起课本来。 他现在没法练习魔法,就更需要牢记书本上的咒语,他的兄长们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军功赫赫的杰出魔法师,有这些优秀兄长的存在,他没理由懈怠。 即使不能使用魔法,也不代表他可以不认真学习。 戈兰多又吞了块巧克力,觉得有些腻了,转头发现罗诺耶熟视无睹,明显是决定把自己当空气,顿时也无趣起来。 “小少爷?”他捏着嗓子喊了一声,试图在罗诺耶身上寻求乐子。 罗诺耶手里的笔尖一重,在纸上压出了一圈墨晕。 戈兰多见罗诺耶有反应了,坏笑道:“你家那么有权有势,你这么拼图个啥?你就是不这么拼,日后一样有好日子等着你,不是吗?我记得你还有个公爵小姐的未婚妻吧。” 罗诺耶各方各面都让人艳羡,戈兰多承认自己说这话时是有点酸。 听了戈兰多的问话,罗诺耶搁下笔,竟是露出了异常认真的神情。 他眨眨眼,轻声反问戈兰多道:“你的魔法天赋这么足,不用学习做点生意也够衣食无忧,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皇家魔法学院读书?” 清凉的童音流向戈兰多的心田,就好像是一根羽毛悠悠落下,带来柔软的触感。 戈兰多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想让自己过得更好。” 没错,仅仅是衣食无忧,他是不会满足也不会安心的,来到魔法学院前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也太困苦了。 “那么我也是。”罗诺耶正视戈兰多,忽地发出一声嗤笑,“你是平民所以眼界低,所以想不到正因是上等人才更要拼,上流社会的竞争比你们所处的地方要激烈残酷得多,光彩奢华下流动的都是看不见的鲜血,你绝对难以想象,就算是……” 话到一半罗诺耶闭上了嘴。他干嘛和这平民说这么多呢,说了戈兰多也理解不了,在平民心中大多贵族都是仰仗特权肆意妄为或是吃着白饭不思进取的形象吧。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很嫉妒戈兰多的天分,要是他有那样的天资,就能早早赶上他的兄长们为家国冲锋陷阵了。 罗诺耶没说完,但戈兰多也能隐约猜到他想说的是什么,戈兰多意外的是这个乍看性格恶劣的小少爷也是有值得欣赏之处的。 对了,他总是考第一所以几乎都忘了,常年居于第二名位置的那个人……可不就是罗诺耶吗? 这位家世光鲜的小少爷,似乎一直都很努力呢。 之后两人各自看书,一会儿后罗诺耶突然问:“皮特他们今天也为难你了吗?” 戈兰多抬起眼皮瞅了瞅罗诺耶,挥了挥手:“早习惯了,反正不会少块肉。” 老实说那些跟班也只是一厢情愿效忠罗诺耶而已,罗诺耶本人极厌烦学院里某些贵族拉帮结党的现象,因此戈兰多至少不曾在这方面迁怒过罗诺耶。 罗诺耶迟疑了几秒,又支吾着说:“炸宿舍的事……我道歉。” 方才他冷静下来后再三想过,当初是他太不成熟了,要是他少冲动少挑衅几次,戈兰多也不会一怒之下把他摁在刚画好的魔法阵上当试水炮灰。 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双方都有错。 而冷不防收到罗诺耶道歉的戈兰多大吃一惊。他连忙望向窗外,今夜的月亮还是两个,并没有合成一个啊? 再看看罗诺耶脸上因羞赧泛起的淡淡红晕,戈兰多的脑子更加晕乎了。 嗯,他刚才有点小感动。 可接下来罗诺耶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本来贵族和平民就该划清界限的,因为区区平民而动怒太有失风范。” 戈兰多才生起的感动不翼而飞。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天不咬人就不是罗诺耶了,他居然差点被死对头的一句道歉感动,真是鬼迷心窍! 戈兰多皮笑肉不笑:“要和我划清界限,成啊,明天没有笔记了。” 罗诺耶一时失语:“……你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 他后悔给戈兰多低头认错了,这个平民哪里会理解他的苦心和大度。 戈兰多听罢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把戈兰多的眼刀瞧个正着,罗诺耶对这个无礼者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他使劲呼吸了两下,怒道:“我跟你没法过!” 戈兰多笑容扩大:“真巧,我也这么想。” “你、你搬出去!” “我不。” “你白天不是说要搬走吗!” “那是我说着玩的,你真信啊?傻不傻。” “……” 这次嘴炮又以罗诺耶的失败告终。 要想打败一个不要脸的人,唯有比他千倍万倍地不要脸,可是罗诺耶办不到。 吵完架戈兰多憋了一天的今儿得到了纾解,好不畅快,他离开书桌打开窗户,向着窗外大声呼唤:“朱利尔斯!” 下一秒,一只雪羽的猫头鹰如一支利箭自云端俯冲而下,直直掠向戈兰多的方向,他两爪一勾停留在戈兰多的肩上,仰起脖子一声清啸。 戈兰多找出一包使魔饲料喂给朱利尔斯,顺手摸了摸爱宠柔软的下颌。 喂完饲料,戈兰多放走朱利尔斯回到了书桌旁。 偷瞄了全程的罗诺耶心底有一丝丝羡慕,他想自己的使魔蓝德了。 罗诺耶的蓝德是一头幼年期的火龙,杀伤力大块头也大,站直了能有一层楼高,以往很是粘他,现在被安置在学院里的魔物养殖区内。 一整日未见蓝德,罗诺耶特别挂念。虽然魔物养殖区的侍者会按时为蓝德提供吃食,罗诺耶还是很担心他的小火龙有没有吃饱,小家伙物似主人型,有点点挑食。 “你想你的使魔了是吗?”戈兰多注意到了罗诺耶的眼神,一语点破。 他就是故意让罗诺耶看到这一幕的。 才吵了架,罗诺耶有点不想看到戈兰多这张脸,但他还是难得老实地一点头。 戈兰多朝他摊开手心:“一次5银币。” 罗诺耶径直取出一面记录影像用的“再现之镜”,连同高级饲料跟5银币一道交给戈兰多:“记录下蓝德进食时的场面,别耍花招。” 戈兰多一看那金光闪闪的华美镜子就知其价值不菲,镜子边框上镶的钻石粒粒硕大璀璨,目测卖了他都买不到。 小心地接过罗诺耶的东西,戈兰多感觉自己捧了一堆的金子,快要晃花他的眼了,心里一阵美: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罗诺耶能一直维持在七岁的“散财童子”模样,人畜无害啊。 …… 所谓拿人钱财,□□,第二天戈兰多享受着晨风,满脸红光地出门了。 天空中飘荡着洁白的云朵,远方是四座高耸入云的法师塔,因分别代表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也被学生们称作四季塔。 春之塔的塔身爬满茂盛的藤蔓和五颜六色的花卉,夏之塔的塔身从上至下奔涌着清澈的泉流,秋之塔通体被金色的枫叶覆盖,冬之塔则如冰雕雪塑,终年冒着凛冽寒气。 戈兰多得了钱心情好,走在路上只觉春之塔的花香和夏之塔的泉流声皆美妙无比。 “戈兰多·哈瑞森,请你等一等。” 走到半路,他被一个熟悉的婉转女声叫住。 戈兰多转过身微笑:“史蒂芬妮小姐,早上好。” 面前绰约多姿的年轻女人正是校长的秘书史蒂芬妮·格雷戈里,她用一双明亮的美眸注视着戈兰多,温柔地问:“我听贝鲁特导师说,安菲洛斯家的少爷前天离校旅行了?” 又是一个找上门来的。 戈兰多腹诽着,面上笑意不改,维持着完美的优等生样:“是的,他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写了一张请假条,连目的地也没有告诉我,不过史蒂芬妮小姐您也知道,我和安菲洛斯少爷关系一直不好。” 史蒂芬妮小姐点点头道:“那张请假条贝鲁特导师已经交给校长阁下了,我也看过,确实笔迹凌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非常担心安菲洛斯少爷,他是绝不能出事的。另外……你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戈兰多弯了弯眉眼:“他不在,我自然心情好。” “你这孩子……”史蒂芬妮小姐怪罪般抿了抿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悄声道,“这种话可别在其他人面前说,要是传回安菲洛斯公爵府,你未来的前程也会受碍的。” “这样的话史蒂芬妮小姐您也不该说啊。”戈兰多打着哈哈。 史蒂芬妮小姐没办法似的瞪了戈兰多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戈兰多提起的嘴角放了下来。 学院那边已经生疑了,他是时候去找校长协商一下对策了。 第6章 有种你咬我 蓝德虽然是罗诺耶的使魔却相当亲近戈兰多,一见到戈兰多在养殖区外出现,它便甩动着大尾巴朝戈兰多撒娇:“戈兰多!戈兰多!你来看我啦!” ——龙是高智慧种族,即使是幼年期的小龙也是会说人话的。 戈兰多走过去伸出手,蓝德趴下来将头钻到戈兰多手掌下擦来蹭去,咕噜着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摸着蓝德的大脑袋,戈兰多的额上挂下三条黑线:这哪里是龙,根本是猫狗吧? 随即他又同情起罗诺耶来,很少有使魔对主人以外的人热情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罗诺耶怕是一直为此生闷气呢。 取出罗诺耶交予的饲料倒在蓝德的食槽内,戈兰多用再现之镜记录下了蓝德进食的过程,就算完成了一桩任务。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校长所在的日月塔。 日月塔处于皇家魔法学院的中心,周围有四季塔环绕,享有着学院内最美的风景线,戈兰多登上一楼的魔导电梯上到“真理之阁”。 前几天他让朱利尔斯给校长传信时也送去了一面记录下魔法阵详情的再现之镜,那面再现之镜价值300金币,是他在魔法联盟打了足足七个月工才买来的,因此戈兰多行走间颇见急切。 他恭敬地敲响西德尼校长办公室的门,史蒂芬妮小姐为他打开了门,挂着甜美的微笑请他进去。 史蒂芬妮小姐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身上穿的衣服和早上时不一样了,戈兰多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西德尼校长看到戈兰多显然很是高兴,他在座位上搓了搓手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说着他让史蒂芬妮小姐先行离开,等到后者关上房门,他挥挥法杖为房门上了两道锁,做完这些西德尼校长清了清嗓:“咳,戈兰多啊,我从再现之镜中看到了你的成品,非常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你现在就为我绘制‘返老还童’魔法阵吧。” 戈兰多打了个手势:“西德尼校长,请等一下。” “嗯?”西德尼校长皱了皱眉,“今天是新月节第二天,很关键的哟,你还是快点让我变年轻……” “我会为您画魔法阵的,只是有些事需要同您商量一下。”戈兰多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恳切。 “哦,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校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他心情好,不介意慢上几分钟。 戈兰多暗笑,等的就是校长这句话。 他把自己一时冲动对罗诺耶施加了“返老还童”魔法的事情告诉了西德尼校长,然后说:“校长大人,您看过那张请假条了吗?” 谁知西德尼校长没有责怪戈兰多,反而哈哈一笑:“看来罗诺耶那小子挺倒霉的。请假条么……贝鲁特导师给我看过了,但真相若如你所说,倒是有点麻烦。得想办法让罗诺耶那小子恢复原状才行啊。” “这应该是没问题的,校长您也知道,‘返老还童’魔法是有时限的。”戈兰多点头,走到校长跟前说,“只是大家都在怀疑,这……” “他们就算不怀疑,这事儿迟早也会传到安菲洛斯公爵府中,不过,我顶多只能帮你们瞒一个月。”西德尼校长的神情严肃了一些,但很快又变回宽和的样子,他笑眯眯地摸了摸戈兰多的头,“放心,你是好孩子,出什么事儿校长我帮你担着。” 有校长当后盾,戈兰多稍稍放下了心。 在校长的许可下,他关掉台灯拉上窗帘,做好一切准备事宜,昏暗的室内立刻变得密不透光,仅有漂浮的四大元素因子照亮戈兰多和西德尼校长的脸庞。 蹲下.身,戈兰多细声念起咒语:“春之女神斯普尔特,夏之女神麦瑞赛斯,请倾听吾之祷告……” 春乃萌芽,夏乃生发,戈兰多拧开一个小瓶子,用修长的食指伸进去沾了一点儿黄褐色的粉末,随后伏在地上划动指尖,将春之女神的图腾绘于法阵中心,是以为基础法核,又将夏之女神的图腾倒立叠加其上,是为辅助法环。 画好两个图腾后,戈兰多扬起法杖:“伊始之风奏响生命之笛,原初之火点亮生命之光,本源之水唤醒生命之脉,起源之土重塑生命之躯……” 屋中元素因子受戈兰多的召唤一齐流向法杖顶端,两股元素之力交相辉映,又汇聚为一股发出四色光芒的光束。 戈兰多起身飞快转动手腕,用四色光束围绕春夏图腾一口气画下作为外阵的生命之五芒星。 星阵乍成,青绿、橘红、荧蓝、米黄的光华流转其中,与此同时戈兰多迅速在阵中写下脑中牢牢记住的符文,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每写完一个,阵中孕育的元素之力就更为雄浑。 “以日月群星为指引,以山川河流为坐标,吾在此诚心召唤……” 继续画下循环功用的圆形外环,内环与外环间则补上古老语言写就的祈祷文,消弱文与固定文,魔法阵的回路渐渐闪耀出刺目的强光,元素之力绞成猛烈的“气”吹动了戈兰多的黑色斗篷。 “……” 薄唇开阖,戈兰多的口中蹦出一连串远古神名,他复又蹲下,双手并用加上魔法阵的属性,等级和类型,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毕,戈兰多的斗篷被强风吹翻过去,四色光在旋转一圈后消弭沉寂,屋内回归了凝固般的黑暗。 强风散去,斗篷落下,戈兰多以手背擦去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松下紧绷的肩膀。 至此法阵已成,只要使用者站入其中滴入任何一种□□,便能催动魔法阵引发“奇迹”。 ——魔法所引发的现象被称为奇迹,此为这个世界的人们一致达成的共识。 戈兰多对西德尼校长道:“校长大人,请用吧。” 在一旁观看了全程的西德尼校长几乎看呆了,戈兰多不愧是“第一天才”,无论是绘制魔法阵的动作还是注入魔力的时机都掐得恰到好处,他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校长大人?” “啊,我这就使用。” 西德尼校长走入魔法阵中间,用小刀割破手指,血液流入魔法阵中,西德尼校长的身体发出了柔白的光芒。 半分钟后光芒消退,戈兰多拧开了台灯,室内恢复照明。 出现在魔法阵中央的变成了一位帅气的青年男子,唯有眉眼间能看到些许西德尼校长的影子。 校长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光滑,再没了那些讨厌的褶子。 宝贵的青春!美好的青春! 他喜不自禁,扑过去抱了一把戈兰多:“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家伙,哈哈哈!” 乐完西德尼校长放开戈兰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来,再现之镜还给你,你的助学金过几天我会打到你账户上。” “谢谢您。” 收回再现之镜,戈兰多小心擦拭了几下放入兜中。 西德尼校长欣欣然挥动法杖想要解开门上的魔法锁,然而…… 锁纹丝不动。 西德尼校长的脸色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挥动了几下,嘴里念出解锁的咒语,可仍然未见奇效。 戈兰多的脸色也变了:“校长,您怎么了?” “我不能用魔法了!”西德尼校长的嘴张成了o型,“戈兰多,你的魔法阵好像……不太对!” 戈兰多头顶冒汗,他猛然想到了宿舍里莫名不对劲的小少爷。 罗诺耶呢?是不是也不能使用魔法了? 他回想昨日的情景,罗诺耶虽有看书,但确实没怎么碰过法杖,仅有的一次被他激怒拿起了法杖也很快就放下了。 西德尼校长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他背着手绕圈走了几分钟,才停下来对戈兰多说:“没关系,能变年轻我已经很开心了,至于如何恢复魔力的事我会去找我的几个老朋友研究研究。对了,这期间你看好罗诺耶,他说不定也和我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你得保护好他的安全。” 西德尼校长能这么大度倒是叫戈兰多喜出望外了,他本有点沮丧地以为助学金要泡汤了呢。 只是这“返老还童”魔法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能变年轻,说明图腾的基本功效运行正确,可是又会使人失去魔力,这就太奇怪了。 戈兰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给罗诺耶买了饭和点心回到宿舍,戈兰多问正在看书的罗诺耶道:“安菲洛斯少爷,你是不是不能用魔法了。” 罗诺耶身体一僵,后背冰凉。 他应该掩藏得很好的,是什么时候被这个平民发现的? 戈兰多把校长请他研究魔法阵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今天校长失去魔力的情况。 “因此校长让我问问你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 罗诺耶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说:“原来这就是你在宿舍乱涂乱画的原因?” “嗯……对不起。”戈兰多诚恳道歉。 只是变小倒没什么,不能用魔法……这就太凄惨了。 “我不需要你同情。”罗诺耶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自尊心强的他尤其不想被死对头同情。 “但是,你快去找让我变回来的方法。”他道。 “校长说他会去找,而且我也会帮你,另外他还让我保护好你。”戈兰多想了想说。 罗诺耶诧异地瞪着戈兰多:“保护?谁要你的保护了?” 戈兰多不捉弄他都算好了,还谈什么保护。 “当然,是要收保护费的。”戈兰多补充。 罗诺耶差点气结,很烦恼似的敲了敲太阳穴:“又是钱?!你怎么老扯到钱,莫非你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钱吗?戈兰多·哈瑞森,你真是个肤浅的人!” 戈兰多被小少爷夸张的言行逗笑:“是是是,我穷我肤浅,你咬我?” 他好像没办法跟豆丁版的小少爷认真吵架了。 罗诺耶什么也不想说。 他和这个平民没法儿交流,一个只想着金银珠宝的“第一天才”算什么啊,真是浪费天资才华! 第7章 辛酸苦辣多 小少爷不理人,戈兰多自有办法刷自己的存在感。自从罗诺耶变小后,这已经成为了戈兰多的一项新爱好。 他左摇右摆地踱到窗边佯装欣赏风景,忽然对着窗外惊讶地喊:“蓝德?你怎么从魔物养殖区跑出来了?” 罗诺耶一愣,连忙撑起身体要往窗外看,头还没伸出去,耳边先听到了戈兰多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信了哈哈哈哈你说你蠢不蠢哈哈哈哈!” 罗诺耶又一次气红了脸。 他的拳头握起又松开,好不容易才把怒火压制了下去。 “把我的再现之镜还给我。”他摊开手道。 戈兰多揉了揉肚子,这才把镜子交还到罗诺耶手中。 罗诺耶接过镜子,怔了怔,咬住了下唇。 他不能用魔法,所以这个再现之镜,他同样无法使用。 看见罗诺耶愁眉苦脸的样子,戈兰多于心不忍的同时又微感内疚,他走到小少爷身后弯下腰给再现之镜注入了魔力,镜面瞬间亮了起来,之前记录下的蓝德的影像也呈现在了镜子当中。 罗诺耶看自己的小火龙看得出神,都没发现他现在就像被戈兰多的双臂环住,依偎在对方怀里一样。 影像放完后,罗诺耶恋恋不舍地想要把镜子收入抽屉,这才惊觉戈兰多还保持着刚才注入魔力的姿势没变。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戈兰多的气息喷洒在罗诺耶的耳廓上,稍微有点热。 这种样子……是不是过于暧昧了。 不知怎么的,罗诺耶的心里有点烦。 他盯着戈兰多的手臂道:“拿开你的脏手。” 戈兰多站起身吹了个口哨,离开了罗诺耶。 “我的脏手才碰过您的镜子,小少爷你不擦擦么?” 罗诺耶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镜子,重重地哼了声:“不用!” 他粗暴地把镜子扔回了抽屉。 夜幕降临后两人都在捧着书自习,罗诺耶得到了难得的清静,抓紧时间背笔记本上抄好的咒语,戈兰多那边却是一目十行,把书翻得噼里啪啦响。 ……好吧,罗诺耶并没有得到清静。 戈兰多虽然一目十行,但他过目不忘,老师要求背的十多条咒语他几分钟就搞定了,而他的性格又是坐不住的那种,所以他又打起了罗诺耶的注意。 没办法,学神外挂开太大,受委屈的就只能是和他同住的学霸。 戈兰多歪在座椅上指着窗户说:“小少爷,窗外有流星。” 罗诺耶冷冷回答:“不看。” “这次是外星人。” “那是什么?没听说过,不看。” “哇,有美女!没穿衣服的那种!” “……” 罗诺耶右手一顿,力大得快把书页揪烂了,他竖起眉毛朝戈兰多扔眼刀:“你是白痴吗!” “呃,这次是烟花……” “你闹够了没有!” 他真想把书砸在戈兰多身上,让那个平民闭上那张吵个不停的狗嘴。 可下一秒,窗外竟真的传来了烟花嗖嗖升空继而炸开的声音,夹杂其中的还有喧闹的人声。 罗诺耶怔住了。 在这新月节的第二日,一大一小两轮月亮皆呈现出美丽的镰刀状,而西德尼校长放出的烟火点缀在两弯月牙之间形成了史蒂芬妮小姐的芳名。 ——这真是比鲜花和美酒都更加浪漫的表白。 西德尼校长得偿所愿,成功赢得了美人的心。 窗前的罗诺耶和戈兰多也被这耀眼的烟火吸引住了,两人挤在同一个窗前眺望,绽放的花束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戈兰多微微转头,罗诺耶正看得目不转睛,漂亮的小脸上深深浅浅都是外面的光影,好看得令人着迷。 戈兰多回忆了一下罗诺耶本来的相貌,后知后觉地感叹小少爷的皮囊真是好,好得他羡慕嫉妒恨。 烟火的光芒消退,明朗的夜空中却仿佛还残留有适才的美好,罗诺耶侧过脸庞,看见了跟他趴在同一个窗台津津有味打量着他的戈兰多。 “你怎么过来了?”他往一边靠了靠,因美景扫掉的烦躁感又回到了心中。 只要和戈兰多同住一日,罗诺耶就一日不得安宁。 “你这儿视野好啊。”戈兰多说着也往前挪了挪。 罗诺耶在心里大骂:不要脸! 可还是那句老话,罗诺耶做不到比戈兰多更不要脸,他只能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用书挡住戈兰多直勾勾的视线。 新月节第三天正好是周末,学院内行走的情侣比节前足足多了一倍,天公作美赏了少男少女们一个晴天,先起床的戈兰多看到如此好的天气,决定给宿舍做次扫除。 他先用魔法扫帚扫了地,然后把两人的衣物洗了,做完这些他叫醒了罗诺耶,问小少爷要不要晒被子。 然而罗诺耶醒来后不是立即回答戈兰多的问题,而是摸了把戈兰多才擦过的桌子,嫌弃地甩开手上的水珠说:“你用湿的抹布了?” “是啊。” 水桶就在罗诺耶床前呢。 罗诺耶尖声道:“你这个毛手毛脚的人!应该用半干的抹布才对。”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给戈兰多指点如何妥帖地给房间做清洁,戈兰多来了兴趣,抱着手臂道:“哟,明明是个贵族少爷,怎么对家务活儿这么懂呢?高人不露相啊。” 罗诺耶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激动失言了,他移开视线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所以很多事他都会亲力亲为吗?这样的贵族少爷比珍禽异兽还稀有。 戈兰多对罗诺耶兴趣大增,遂调侃道:“那你怎么就愿意让我碰了?你这几天不是天天支使我做这做那?” 罗诺耶呵呵冷笑:“你是人吗?” 多日来戈兰多第一次被罗诺耶呛到。 如果这句话加一个“别”字那就显得非常亲昵了,可是并没有,所以这句话听在戈兰多耳里就只剩下了过分。 一想到他今早还帮罗诺耶洗了衣服戈兰多就憋屈,凭什么啊,洁癖是病得治,小少爷干嘛不自己做?就算是七岁正太,有些家务活儿也是能完成的吧。 于是戈兰多一撩抹布:“我誓死捍卫我做人的权利,小少爷你还是自己做吧!” 丢下房间里的罗诺耶,戈兰多快步走出宿舍房门,打算趁着大好天气到四季塔附近散散心。 树下路旁走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沿途传来的欢声笑语脆若银铃。 戈兰多望着前方嘻嘻哈哈的两个男女,突然想起他就没怎么见到罗诺耶笑过。 要是那张总是紧抿着的嘴唇能稍微弯一下,一定可以迷倒万千少女——当然,不用弯也已经迷倒了。 又走了几步,戈兰多看到了前面同样形单影只的约翰逊,他招呼了约翰逊一声,加速和其并肩而行。 “吉尔那个混蛋被一群一年级的学妹拖出去了。”约翰逊咬牙切齿地说。 戈兰多咧咧嘴:“那不是正好吗,今天你可以享受自由的个人时光了。” “我想要妹子!妹子啊!要不这样,戈兰多……”约翰逊突然转身握住了戈兰多的手。 戈兰多顿觉气氛诡异,背上一阵恶寒:“你、你干嘛……” 他可不要跟约翰逊凑一对。 约翰逊两只眼睛睁得炯炯有神:“戈兰多,我们去猎艳吧!新月节的最后一天我们哥俩儿一定要脱单,不然会被吉尔他们看扁的!” 戈兰多还以为什么呢,差点吓死他。 “被看扁的只有你。”戈兰多挣脱约翰逊的手。 约翰逊毫不在乎地滔滔不绝:“安菲洛斯少爷也有未婚妻吧!所以说光棍就只有我们俩,这多不公平,在正该邂逅一段美好爱情的年龄却没有另一个人陪伴,多么寂寞啊!” 戈兰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有这么寂寞吗?” 约翰逊就像没听到戈兰多的疑问似的继续说着:“治疗系的艾达和玛格丽特,我们系的帕西和伊薇特都是大美人,今天就先以她们四个为目标前进!戈兰多,和我一起去好吗!” “不好。” “为什么?”约翰逊耷拉下眼角,“安菲洛斯少爷不在你应该更放松啊。” 戈兰多心道放松个屁,照顾小少爷的衣食起居不是一般烦,他这不是才吵了架跑出来吗? 说起了罗诺耶,约翰逊幽幽叹了口气:“唉,安菲洛斯少爷要是女孩子啊,脾气再坏我也追。” “不是吧你!”戈兰多震惊了,“这种脾气有什么好的?” 约翰逊也太不挑了。 约翰逊摇摇手指:“啧啧,戈兰多啊戈兰多,你这就不懂了,男人就要是征服了这样的女人才更有成就感。” “……” 戈兰多怀疑了约翰逊的品味。 什么鬼成就感,我都被小少爷骂不是人了,你才不懂。 因此他恳切地拍拍约翰逊的肩:“约翰逊,你要是想和我换宿舍,我保证不会介意的。” 他不但不会介意,还要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呢。 第8章 纸包不住火 戈兰多不想去的态度很坚决,约翰逊名为邀请实为死缠烂打的态度更坚决,戈兰多磨不过友人的再三恳求,被后者连打带拽地拖去了治疗系的校区搭讪。 因为有戈兰多的存在,约翰逊的搭讪成功率大为提升,不过在等他发现女生们都是被戈兰多吸引才答应陪同他们之后,已经太迟了。 这一上午约翰逊空手而归,相反戈兰多收礼物却收了一箩筐。 “带上你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约翰逊如是总结道。 戈兰多吃着一块草莓小蛋糕口齿不清地说:“食泥自己要带伤沃的(是你自己要带上我的)。” 约翰逊垂头丧气:“不带上你,妹子们哪儿愿意跟我走。” 戈兰多内心大囧,原来你还是清楚这点的啊。 毫无所获的约翰逊心塞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振精神道:“好了,既然战果惨烈,我们还是去食堂喝一杯吧。” 还来?戈兰多揉了揉眉心,打起了退堂鼓。 “约翰逊,你能放我回去吗……” 这都快下午了,他再不回去,罗诺耶在宿舍又得挨饿。 ——等一下,他怎么就跟个带鸡崽儿的老母鸡一样呢!真是为这混蛋少爷操碎了心! 可惜约翰逊对戈兰多的苦衷丝毫不知情,他死皮赖脸地强拉着戈兰多的手臂说:“不放!你的哥们儿现在心情不好,你应该多陪陪他!” 戈兰多加重了揉眉心的力度道:“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喝得连路都走不了,还是我和吉尔把你扶回去的,我劝你还是收着点比较好。” 无奈约翰逊抓得死紧,戈兰多想撇开都不行。 得此损友,实在是让他头痛不已。 最后戈兰多还是跟着约翰逊去食堂喝酒了,这一喝就喝到了大晚上。 戈兰多的脑袋被灌得晕乎乎的,但他还记挂着罗诺耶的状况,为了隐瞒罗诺耶变小的事情,他没办法在约翰逊面前说出使对方信服的理由,因此只能陪着约翰逊喝到现在,不得不说天意弄人。 宿舍里没什么吃的,戈兰多非常担心回宿舍后会不会见到罗诺耶低血糖发作软倒在地的惨样,因此将醉得人事不省的约翰逊送回吉尔那后,心神不宁的戈兰多就快马加鞭赶向了自己的宿舍。 刚才送约翰逊回去的时候,他貌似在这一层看到了皮特等人,然而皮特他们的宿舍和戈兰多他们并不在一个楼层,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来才对。 ——不晓得怎么回事,他总有种要出事儿的危险预感。 不顾身后珍妮小姐的喝止,戈兰多在楼道里歪歪倒倒地奔跑起来,不一会儿他赶到了宿舍的门口,且正如他所料,敞开的宿舍门前簇拥着皮特等一干罗诺耶的跟班,人群中还有个穿六星魔法师制服的高年级学生。 戈兰多整个人都卧槽了,醉醺醺的脑子里一个接一个蹦出问号。 门为什么开着? ——肯定是皮特他们干的! 他们怎么解的锁? ——肯定是他们旁边那个高年级学生干的! 那罗诺耶现在情况如何? ——肯定……肯定糟糕透了。 戈兰多懊悔地捶打着自己的脑门儿,他怎么就这么大意呢,皮特等人找上他麻烦的时候他就该料到会发生今天这种意外的。 戈兰多赶上去推开聚在房门口的人群挤进宿舍,果然看到罗诺耶呆呆地站在书桌边,脸色雪白,小小的肩膀微颤着,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兔。 看见戈兰多进来,罗诺耶几乎是跳着扑到戈兰多身边拉住了戈兰多的袍子歇斯底里地喊:“怎么办……被发现了!” 他压根儿没想到皮特等人竟然这么大胆,直接找了六星魔法师来解宿舍的魔法锁,当他看到一干人等涌进来时真的吓坏了,想也没想就把皮特等人一顿臭骂,可是骂完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人绝对会把消息传遍全校,他完蛋了,被一个平民欺压至此,安菲洛斯公爵府的脸要被他丢尽了。 他的父亲……会责骂他的,责骂他不如他的兄长,对他失望。 罗诺耶又羞愤又气恼,简直快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攀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怕。” 手的主人说出安慰的话语。 罗诺耶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抓着戈兰多的衣袍,就像是六神无主时抓紧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按理说戈兰多害他至此,他应该比从前更讨厌他,可这只在危难中伸来的手却神奇地使他镇静了下来。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戈兰多问。 冷静之后,罗诺耶回答说:“怎样都行,封住他们的口。” “好。” 戈兰多转身面对皮特等人,方才因跑动而变得急促的心跳声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频率。 今天是新月节,大多学生都在外玩乐,他赶来的时候走廊里除了皮特等人并没有其他的学生,面前这群人能力最强的是那个六星的高年级,但真不巧,他是七星。 戈兰多抽出法杖,念起了几个咒语。 ——借着酒劲儿,就让他做点疯狂的事吧。 …… 第二日,一群昏迷的元素系男性学生被发现于女生宿舍的结界前,每个人都醉得七晕八素,嘴里说着没有条理的话。 皇家魔法学院并未禁止学生们喝酒,但喝成这幅德行,还企图翻越女生宿舍的结界(其中那个高年级的六星魔法师被作为了他们妄图越界的证据),情况就有点严重了。 贝鲁特导师听闻后勃然大怒,罚他们写了六千字的检讨,还各自关了三天禁闭室。 这件荒唐的事儿一时成为了学院里各位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约翰逊还把这件事通过传声魔法告诉了戈兰多,通话结束后,戈兰多看向罗诺耶,耸了耸肩道:“我就说吧,他们现在说什么大家都不信了,尤其是女生那边。” 但是罗诺耶依然没有放心。 “再怎么说他们已经看到了,肯定还会告诉他们的父母。” 这事儿到此为止已经再也瞒不住了。 罗诺耶烦恼地抱着头,心里的担惊受怕半分未减。 戈兰多抓了抓头,略笨拙地说:“对不起啦……早知道我就不去和约翰逊喝酒了。” 罗诺耶并不领情:“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有用吗?” 顿了顿后他又道:“皮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等三天后从禁闭室里出来他们肯定还会来找你的麻烦,这些时间你还是注意点吧。” 嗯?小少爷这是关心他? 戈兰多怔怔地看着罗诺耶。 “你……你看什么。”罗诺耶别过脸不自在地嘟囔道。 戈兰多回过神来,勾了勾嘴角:“没,只是没想到原来小少爷也会说这种话。” 罗诺耶一皱眉:“你以前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戈兰多盯着罗诺耶的侧脸道:“说出来怕你不高兴,还想知道吗?” 罗诺耶转过来不解地问:“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高兴?” 戈兰多道:“你平时不高兴的时候还少了吗?和你相处了这么些天,我可是摸准少爷您的脾性了呢。” 他掰着手指开始细数:“衣服要摊开晾晒,皱了或是拉长了您就要骂人;喝水只喝温的,太冷太烫也要骂人;哦对了,用湿抹布擦桌子也是不行的;笔记上的字太难辨认也不行……唉,会让您生气的事儿可多着呢。” 说完一瞧小少爷,竟是连耳根都红了。 戈兰多得意洋洋地一笑:“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罗诺耶的嘴张了又闭,最后还是闭上,低下头抄笔记去了。 宿舍里回荡着笔尖摩擦在纸页上的沙沙声,窗外是大好的艳阳天,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面,不见一丝微尘。 戈兰多此刻心情甚好。 第9章 商量好对策 如罗诺耶所说,皮特等人从禁闭室里出来后便接连找了戈兰多数次麻烦,虽说校内禁止斗殴,他们不会给戈兰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天天找上门来也是挺烦的。 即使在戈兰多的陷害下皮特等人已不太记得当日所见是否属实,可他们的怀疑之心却更甚从前。 因为有一点是能够确定的,他们想要探清真相,于是受到了戈兰多的打击报复,这再明显不过。 几天后,学院內渐渐流传开一种耸人听闻的说法——安菲洛斯少爷并没有去旅行,而是被戈兰多·哈瑞森杀死在宿舍里了。 戈兰多是在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后才找到约翰逊问了详情,听到具体的流言后,戈兰多的表情难看得就像吞下了一大勺芥末。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皮特他们的杰作。 看到戈兰多的表情,约翰逊犹豫地捅了一下戈兰多的手肘:“喂,戈兰多,这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是快点伏法自首,也许安菲洛斯公爵还能从轻发落你。” 约翰逊很是一本正经。 而戈兰多听罢哭笑不得地还了约翰逊一肘子:“这可能吗笨蛋!” 那群跟班的脑洞是黑洞吗! 只不过连约翰逊都开始怀疑他,可想而知其他学生心里是怎么猜测的了。 心中思绪万千,课堂上的时间便变得难熬无比,当贝鲁特导师宣布下课后戈兰多本想立马奔回宿舍同罗诺耶商议对策,岂料皮特等人并没有给他回去的时间,三三两两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坐在戈兰多附近的同学见此情景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戈兰多,我想你很清楚我们找你是为什么吧?” 皮特俯下|身凑近戈兰多,语气咄咄逼人。 戈兰多微微掀起唇角:“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皮特瞪大眼,颤抖着手指点了点戈兰多道:“你别得意,我们总会找到证据的!” 戈兰多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皮特勾了勾手指。 皮特迟疑片刻,半信半疑地靠过去,便听见戈兰多在他耳边道:“你们如果还想去禁闭室度过三天的话,我随时奉陪。” 说完用手一推,皮特一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天坐倒在地,戈兰多见状捧腹大笑,学生间也隐有窃笑之声。 皮特坐在地上,气得双目圆睁,脸色快和他的发色一样了。 “放肆的平民……!你、你……” 皮特的嘴唇抖了几下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整:“我们决斗……决斗!” 学生群中一片哗然。 皇家魔法学院內禁止斗殴,可是并不禁止决斗,在贵族们之间,一场决斗赌上的是双方的荣耀跟尊严,拒绝决斗的人通常会被视作胆小懦弱之辈而遭众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现在皮特·查尔斯竟然提出要和戈兰多·哈瑞森决斗,在场所有的学生都是证人,戈兰多是没可能脱身的。 皮特话从口出,几秒钟就后悔了。 对方是谁?学院內的“第一天才”,堂堂七星魔法师,不久前还打得他们一群人落花流水,连那位六星的学长都不是对手,戈兰多背后更是有西德尼校长撑腰,这么一个强悍的敌人,他居然妄图与之单打独斗? ……这不是免费给人家当炮灰送经验么! 趁戈兰多没答应,他必须赶紧收回这句话! 糟糕的是戈兰多没有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在皮特开口前就已上下点了点头:“成啊,时间地点证人你定吧。” 皮特两眼一黑,几欲找根绳子上吊一死了之。 这个可恶的平民! …… 中午回去戈兰多便把这事儿当笑话和罗诺耶说了。 他拍着大腿道:“你没看见皮特的那个表情,后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然而罗诺耶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自然打不过你,但你因此就会和查尔斯家族结下梁子。” 以戈兰多的天资,将来是一定会入皇家法师队为国效力的,查尔斯伯爵掌握着部分军权,以后若是想堵戈兰多的晋升之路并不困难。 罗诺耶还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为曾经的死对头考虑起了利弊。 而戈兰多并没有将罗诺耶的话当成一回事儿:“能够坐到那个位子上,查尔斯伯爵不会是为这种小事同一个平民斤斤计较的人。” 罗诺耶顿时皱紧了眉。 戈兰多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正是因为查尔斯伯爵不可能同一个平民计较戈兰多才更危险,对于这种还未长大,没有足够实力的树苗,只需要尽早拔除就能免掉后顾之忧。 如果他是查尔斯伯爵,不用花多大功夫便可将这个可造之材掐死在摇篮里,更不用说真正的查尔斯伯爵处理得只会比他更精明,更加天衣无缝。 罗诺耶不喜欢戈兰多,但他从未否认过戈兰多的才华,这样的人才必须在战场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而不是因为和贵族儿子的一点小龃龉就夭折在摇篮里。 思及此罗诺耶叹了口气:“戈兰多,决斗的时候千万不要伤害到皮特·查尔斯。” 不要不计后果冲动行事,给小人留下迫害你的机会。 “怎么,“戈兰多眨了眨眼,“小少爷你是为你的跟班求情,还是在为我担心?” “我……” 罗诺耶既不想让戈兰多误会他和皮特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也不想承认他的确是有点为戈兰多担心,只能抿了抿唇道:“你之前害他们进禁闭室是没人看到的,他们想找你麻烦也没有证据,可这回的决斗是在大庭广众下进行,在场所有的学生和导师都会是证人。” “小少爷您也说了,导师也会在场,难道还能让我真的伤害到皮特那小子不成?决斗中一方轻伤也能算作结束,不是吗?”戈兰多不在乎道。 罗诺耶一怔,这……他居然忘记了这么基础的一点。 看着罗诺耶发呆的模样,戈兰多咳了一下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他最近看小少爷越来越顺眼了。 罗诺耶当即竖起眉毛:“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关心你了?!” 戈兰多摆摆手:“刀子嘴豆腐心嘛,我懂我懂。” 罗诺耶语塞,含糊地哼了哼,半晌后复又开口:“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 戈兰多起了兴趣:“你说。” 罗诺耶斟酌了一下,慢慢道:“你对我施法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若是以后逼不得已,到了必须要你说出真相时,你就说我是自愿牺牲作为你研究魔法的对象。” 他自认为两全其美,既保全他的面子又洗清了戈兰多“杀人犯”的嫌疑,即使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但在学院和公爵府那边也能有个体面的交待。 听了罗诺耶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对策,戈兰多忍俊不禁,笑得没了眼:“小少爷你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罗诺耶忍住呵斥的冲动问:“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事,你是在笑什么?我的提议很好笑吗?那你说个更妥当的出来吧,我洗耳恭听。” 戈兰多止住了笑说:“不,我没有笑话你。”想了想又说:“我是觉得,小少爷你这个人挺好的。” 他们说不定能够成为朋友。 第10章 为了你决斗 皮特再三斟酌后定下的决斗日期是周六的下午。 此前,他向戈兰多下战书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学院上下早就不胫而走,所以这天决斗场附近早早围满了来凑热闹的观众。 当然,大家都是来看传说中的“第一天才”怎么打对手脸的,几乎没人认为皮特会赢,包括他自己。 距离决斗时间还有三分钟,主角之一的戈兰多才终于姗姗来迟,然而眼尖的围观群众们纷纷注意到了戈兰多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兜帽的小孩子,那小孩子的长相似乎……还有点眼熟。 “那该不会是戈兰多的私生子吧?” 约翰逊拉了一下吉尔的衣袖,悄声问道。 吉尔托着下巴观察了一阵,突然握拳捶了下自己的掌心:“什么私生子,这不是和安菲洛斯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嘛!” 吉尔这么一说,约翰逊也醒悟了过来,那眉那眼,简直和罗诺耶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旦发现这点,约翰逊顿觉眼前所见无法直视起来:“安菲洛斯少爷竟然未婚生子……虽说他有着婚约,但孩子都这么大了未免也……不愧是……贵族?” 吉尔不悦地敲了下蠢室友的脑门儿:“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猜这就是安菲洛斯少爷本人。” 不止约翰逊和吉尔,罗诺耶的出现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猜测,当大家看到戈兰多把罗诺耶带至视角最好的座位坐下却没有被决斗场的侍者阻拦时,大多数人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毫无疑问,戈兰多带着的那个小孩子就是那位安菲洛斯少爷无误——由此可见,戈兰多递交给贝鲁特导师的那张请假条多半是假的了。 不过,安菲洛斯少爷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小的孩子呢? 所有人皆对此抱有深深的疑问。 但他们很快又想通了:戈兰多和罗诺耶不对付又不是什么秘密,也许两人在宿舍打着打着,戈兰多念错了咒语就把罗诺耶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是不可能。 天才们的世界,他们不懂。 而受此幕打击最大的莫过于皮特·查尔斯。 原来他们那日在戈兰多宿舍见到的小孩子确实就是安菲洛斯少爷,可还没等他们揭露出真相就被戈兰多倒打了一耙,写了检讨又被关了三天禁闭不说,学院的学生们还把他们当成了笑话。 现在他又要因为这件可笑的事被戈兰多单方面暴打,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皮特死死盯着罗诺耶,又转移视线到戈兰多身上,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那个平民显然是要向所有人坦白事实了,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站在这儿送经验啊! 皮特的目光一一掠过观众席上的众人,猛地发现了混迹其中的西德尼校长(年轻版)和史蒂芬妮小姐。 丢脸丢到了校长面前…… 皮特只想掘地自坟。 他的父亲让他靠近安菲洛斯少爷可不是要他在今天出丑的啊。 另一方面,罗诺耶在众目睽睽中跟随戈兰多走到座位旁坐下,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他虽和戈兰多统一好了口径,却并没有减轻现下暴露于人前的羞耻感。 他伸手想要拉低帽沿,但被戈兰多阻止了。 “说要在今天坦诚公开的是小少爷您吧,那就别退缩,大胆地面对群众。”戈兰多俯身在罗诺耶耳边道。 听了戈兰多的话,罗诺耶镇定了些许。 没错,他是自愿作为戈兰多的研究对象的,这是献身于魔法,没什么好羞耻。 看到罗诺耶重新挺直了脊背,戈兰多赞许地说:“这就对了,你为了我牺牲自己,我为了你去和皮特决斗,咱俩谁也不欠谁。” 这是哪门子的各不相欠? 罗诺耶皱了皱眉,克制住了反驳的冲动。 安置好罗诺耶,戈兰多走下观众席步入场地,朝对面的皮特招了招手:“皮特·查尔斯,可以开始了。” 戈兰多无所畏惧的样子让皮特火大,可他无可奈何,他一个四星魔法师在戈兰多的七星面前全无威胁可言,戈兰多自然不把他当回事儿了。 看来不得不用“那个咒语”了。 皮特没想过赢,他只希望自己不要输得太难堪。 他摆好姿势面向戈兰多,闭上眼念起了咒语。 随着皮特的咏唱,戈兰多的神情严峻起来。 这个小子……竟然一上来就要越级使用八星以上才能使用的极大魔法吗?咏唱和手势勉强及格,但是元素操控力太弱了。 为应付皮特的进攻,戈兰多操纵土元素在自己身前塑起一面土墙。 以皮特的水准最多只能使出极大魔法的两成威力。 ——戈兰多没有在皮特咏唱时趁人之危,他不屑这么做。 可是当皮特将咒语咏唱完毕,突然抽出小刀向自己手腕割去时,戈兰多才意识到皮特要使用的并非是普通的极大魔法,而是以鲜血为引的血魔法! 使用血魔法对魔法师身体的负荷很大,学院中明明是禁止学生们私下学习的。 观众席上的西德尼校长和贝鲁特导师见此情景也坐不住了,他们急忙想要呵止这场决斗,但场上的皮特却已结束了对魔物的召唤。 决斗场中妖风四起,皮特的血液流淌在地迅速自动绘成了一个魔法阵,从那妖异的魔法阵中缓缓升起了一只深渊巨怪,它身躯庞大,是大象的两倍,长有三十条触须,每根触须上都满是尖锐的牙齿。 围观的学生们骚乱起来,有人尖叫着逃窜,也有人颤抖着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血魔法召唤出的魔物不会听从召唤者的命令,因此这只深渊巨怪一出现就转过头想要用触须去缠绕离它最近的皮特。 “啧!” 戈兰多撤掉土墙,奔至皮特身畔释放出一个风盾,挡住了深渊巨怪的攻击。 皮特被变故吓得腿软,一屁股摔倒在地。 戈兰多没空回首,只能大声喊道:“快走!” 皮特颤声应是,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逃走了。 场上只留下戈兰多一个人。 深渊巨怪一边和戈兰多周旋,一边把触须伸向了场上的学生们,它很快盯准了细皮嫩肉又跑得最慢的罗诺耶,向着对方甩去了一只触须。 戈兰多暗骂一声正要向罗诺耶冲去,一个火红色的身影闪现出来挡在罗诺耶面前,喷火烧焦了深渊巨怪的那只触须。 原来罗诺耶情急之下呼唤出了蓝德。 见罗诺耶没事戈兰多才松了口气,专心与深渊巨怪搏斗起来。 幸运的是,戈兰多并不是孤军奋战,许多学生在最初的慌乱后也渐渐拿出了自己的法杖念起咒语,加上后来又有导师们的支援,总算是打倒了深渊巨怪,护住了学生们的安全。 戈兰多在对抗魔物时的勇敢表现获得了大量的赞誉,魔物倒下时全场的学生都为之鼓掌,戈兰多在校内可说是名声大噪。相反,滥用血魔法召唤出深渊巨怪的皮特受到了严厉的处置。 当日晚上,在学生们于食堂享用晚餐前,戈兰多和罗诺耶把他们商量好的说辞告诉了众人,这其中少不了校长大人的帮衬。 除此之外,大家都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冰释前嫌的,于是罗诺耶只能和戈兰多演了一出室友情深。 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他昧着良心道:“……无用的争执是在浪费生命。” “对对,我们打了几架就腻味了。”戈兰多也不得已地附和说。 西德尼校长听罢牵着两人的手热泪盈眶:“看到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校长我真是欣慰啊。” 罗诺耶愿意陪着戈兰多撒谎实属不易,看来把他们安排到同一间宿舍是个正确的决定。 第11章 失误定契约 皮特·查尔斯引发的风波平息后,罗诺耶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首先,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外出,解决了吃饭上课等难题。 其次,他能够托人购买合身的衣物,而不是成天穿着松垮垮的“裙子”。 表面上他似乎终于摆脱了事事麻烦戈兰多的境况。 可是他很快又陷入了新的困境——那群阴魂不散的跟班烦得叫人发指。 一个皮特·查尔斯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皮特·查尔斯站起来,想要和安菲洛斯公爵府套近乎的人太多,平时风头都让查尔斯伯爵的儿子出了,等皮特不在,那些一向被压在皮特之后的乌合之众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如果他们只是跟前跑后地转悠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一个个过于殷勤地想帮罗诺耶找到变回去的方法,隔三差五就要捧着他们那堆“偏方”来献一次宝,罗诺耶实在是不堪其扰。 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查找如何解开“返老还童”魔法的小少爷根本没心思应付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 所幸西德尼校长效率够高,一周內就找到了解决之方并恢复了魔力,而且“返老还童”的效果尚在,如无意外,他还可以拥有一年左右的青春。 校长在恢复魔力的同时即刻通知了罗诺耶和戈兰多两人,于是这日下午上完课,两人先后赶去了校长的办公室。 年轻版的西德尼校长风度翩翩地坐在座位上,单手托腮注视着两位他最喜欢的学生走进来,由于恢复了魔力还保持着样貌,他的心情很好,因此忽略了罗诺耶和戈兰多之间微妙的距离感。 其实午饭时他们俩才吵了一架,起因是罗诺耶习惯性地使唤戈兰多去打饭,等戈兰多排队归来,罗诺耶称自己不爱吃鱼,随手就将饭倒了。 虽然不是自己掏的腰包,戈兰多还是很心疼那条烤鱼,罗诺耶见状讥讽了几句,两人就又这么杠上了。 现在他们站在校长大人的面前,面和心不和,戈兰多心里正骂着罗诺耶浪费可耻奢侈成性,罗诺耶心里也在嫌弃戈兰多穷酸气重小事化大。 ——倒掉午饭饿肚子的还是他呢,戈兰多有什么资格说他?事前不先问问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就是平民对贵族该有的态度? 总而言之这两人的脑电波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们各不相让,谁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西德尼校长不知道桌前两个少年内心的弯弯绕,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道:“戈兰多,我托一个朋友弄清楚了问题,你的魔法阵并没画错,错的是使用的方法。” “我们不该用鲜血激活,那样会扩大效果压制使用者体内的魔力通道,正确的方法是使用其他□□,如泪水,汗液等。” “那怎么恢复?”比起原理,罗诺耶更关心这一点。 西德尼校长猜到罗诺耶会急,也就不卖关子了:“我们的魔力传输通道只是暂时被堵塞,因此用药剂疏通就可以了,我帮你多要了一瓶,你现在就服下吧。” 说罢西德尼校长将一瓶青绿色的液体递向罗诺耶。 罗诺耶迟疑了片刻,接过药剂先尝了一口。药水的味道腥甜酸涩,也不知加了什么,但为了重新使用魔法,多难喝都必须喝下去。 罗诺耶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在场三人静静地等待着药水生效。 西德尼校长的双目本是如狐狸似的眯成了一条缝,在等候了半分钟仍没看到任何变化后,他的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睁大开来,不掩诧异地盯着罗诺耶。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效果?我之前就是喝了这个药恢复的,难道……是量还不够吗?” 背着手围着罗诺耶走了一圈,西德尼校长大为不解。 罗诺耶看着空荡荡的瓶底亦是大失所望,他朝戈兰多扔去了一记眼刀,戈兰多趁校长背过身去,还了罗诺耶一个难看的鬼脸。 罗诺耶正欲发作,发现西德尼校长有转过来的趋势,只能从鼻间闷闷地哼出一声,两只手使劲地攥着拳头。 校长转过来后一直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不是堵塞,那会是什么?那天流入魔法阵的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戈兰多听到这里留了意,上前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校长大人,也许流入魔法阵的不止是安菲洛斯少爷的血液,还有我的……呃……口水。” 西德尼、罗诺耶:“……” 戈兰多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不怪他说话恶心,事实就是如此啊,他那天咬破了罗诺耶的手背,牙齿印现在都留着,前几天他还给小少爷上过一次药顺带挨了一次骂呢。 沉默的气氛流淌了半晌,西德尼校长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如果你所言属实,这就不是一般的‘返老还童’魔法,而是契约魔法的一种了。” “契约魔法?!”两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嗯,”西德尼校长点了点头开始解释,“契约魔法和魔法阵的种类无关,只要流入法阵回路的有两种体/液,且一种较浓一种稀薄,契约魔法就能达成。” 校长顿了顿又道:“你们一年级时不是召唤过使魔吗?流程和契约魔法是类似的,随便什么魔法阵都可以完成召唤,只要将魔法师和魔物的血液混合滴入魔法阵便算作礼成,只是召唤魔法是人与魔物之间,而契约魔法是人与人之间。” 契约魔法相是三年级教材里的内容,而且不在考点范围之内,这两人对此一无所知也很正常。 不过契约魔法和魔法阵本身效果同时生效的情况特别罕见,是由于戈兰多完成度太高才一度让校长大人搞错了罗诺耶的真正状态。 之后西德尼校长又详细地给两人开了下小灶,两人才彻底弄明白了他们糟糕的现状。 契约魔法,一般是,情侣间才会进行的一项仪式。 就是这么操蛋。 滴入体/液浓者为主契约方,滴入体/液稀薄者为被约束方,魔法生效的头一个月內,主契约方的魔力会全部流到被约束方体内充当备用能源,第二个月恢复正常,之后立场转换,主契约方离开被约束方一定距离后还能使用部分消耗量小的魔法,后者则所有魔法都无法使用,且此后至少三年内两人的魔力都是共用的。 最悲惨的是该魔法只能等待时间推移自然解开,无法通过外力销毁契约。 诸多不便,唯有一点好处:当两人同时咏唱同一种咒文时,魔法的效果能扩大为原本的四倍。 然而这对罗诺耶和戈兰多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慰藉。 戈兰多:这不就是网游里常见的情侣技能和夫妻buff吗![再见.gif]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戈兰多的一次失误毁了两个人(尤其是他自己)的终生幸福。 戈兰多:我选择狗带。[再见.gif] 冲动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戈兰多低着头用脚画圈圈,狼狈得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蔫茄子,罗诺耶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和这个平民订什么契约。 罗诺耶的掌心都捏出了汗。 什么随着时间推移会自然恢复,说得轻巧,那万一恢复不了,以戈兰多的性格指不定一辈子都赖上自己了。他现在就足够烦人的,难道自己以后的大半辈子也不得不天天看着戈兰多的脸生活? 就算他撇下戈兰多离得远远的,和另一个人共用魔力的感觉也不会太好,消耗量大的魔法不能用也很影响他上阵杀敌。 见到两张黑如锅底的脸,西德尼校长勉强安慰了一句:“我也是猜猜而已,是不是真的达成了契约魔法还不一定啊,你们别太消极,先等一个月再下判断。” 罗诺耶撇了撇嘴。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若是恢复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事情便一锤定音了,他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两个人灰溜溜地从校长室钻出来,在暮色里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 戈兰多扑向床把自己扔进了被子,他心累。 罗诺耶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桌旁拿出书本,随便翻了几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莫名的烦躁感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坐立不安。 更不要说后面还有个混蛋一动不动地用眼睛视x他。 罗诺耶啪地一下合上书本。 “不看了?”戈兰多侧卧在床上慢悠悠地问。 罗诺耶拧巴着眉道:“你一直看着我我怎么学得进去。” “只是看看你又不会少块肉,学不进去说明你不够专心咯。” 纵使心情不好,戈兰多磨嘴皮子的功夫也丝毫未减,隔应人的话句句手到擒来。 罗诺耶深吸了两口气,感觉胸腔里的憋闷劲儿好些了才又说:“趁现在多笑笑吧,一个月后我看你就笑不出来了。” 戈兰多怔了怔,装作没听见,一个翻身背过了罗诺耶。 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可以和这个混蛋少爷做朋友呢?简直图样图森破。 第12章 准备圣祭日 费尔加大陆上的节日很多,其中最负盛名的是一年一度的圣祭日,用神使们的说法,世间第一位始祖神便是诞生于1月27日这一天。 为了庆贺伟大的始祖神的生日,圣祭日同新月节一样将持续三天,皇家魔法学院早早地每个系的每个班级都派发了相应的任务,从学院的装潢布置到唱诗班的表演,一切都会由学院的学生们亲自操办。 圣祭日当晚教廷还会有主教携神学院的教徒们过来传教,听说那位主教大人最得意的门生便是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大少爷奥尔文·拉·安菲洛斯,他也是如今最年轻的一位骑士长,这次他们会一同前来皇家魔法学院。 这则消息就如一滴溅入油锅里的水,在学生们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这可是那位被当今陛下称作“神之骑士”的奥尔文·拉·安菲洛斯啊!不管是人品相貌还是能力才华,在费尔加大陆上那位骑士长大人都是最最顶尖的。 唯二两个听到了这则消息还不为所动的人是戈兰多和罗诺耶。 除了父亲之外,罗诺耶最敬畏崇拜的不是这位“神之骑士”的大哥,而是他那个有鬼才之称的魔法师二哥,对于几日后奥尔文的到来他算不上多高兴,因为奥尔文肯定会事先调查他在学院里的近况,顺便问一问他的学习进度和在校表现。 罗诺耶是万般不愿意被他的大哥知道这些的。 再说戈兰多,他看起来比罗诺耶更加的兴趣缺缺。他之所以喜欢圣祭日这三天只是因为在他贫困潦倒时只有这三天可以吃饱饭而已。 一想到这点他就郁闷,其他的穿越者哪个不是在异世界金手指大开混得风生水起,就他穿过来第一天就没爹没妈,蜷缩在小巷子里抓着一把烧尽的火柴险些冻死。 ——要不是他突然觉醒魔法天赋,凝聚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点燃了剩下的火柴取暖熬过一劫,现在早不知回地府投胎了几百上千回。 之后,卖火柴的小男孩戈兰多机智地运用自己的才能赚起了钱,他找到一家卖魔法制品的商店当童工,一边打工一边偷师攒了一小笔学费,靠着这笔学费报名进了一所普通的魔法学校,在那所学校待了没几年又由于天资出众被导师和校长引荐到了更高级的学府,几番辗转终于成为了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 上一任校长惜才,免除了他在学习期间全部的学杂费用,并承诺等他一毕业就把他送进位于帝都尤莱尼的“骁勇之鹰”深造,依然学杂费全免。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上一任校长大人堪比戈兰多的再生父母! 当年戈兰多是感动得涕泗横流,就差没跪在校长大人脚下抱住大腿了。在学院里的生活比起他那阵颠沛流离的日子可谓是云泥之差,如果没有遇到罗诺耶就更美好了。 得知自己和戈兰多因失误订下契约魔法后,罗诺耶有问过戈兰多以后如何打算,当戈兰多说“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赖上你到魔法失效”时,罗诺耶那嫌恶与失望并存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戈兰多朝书桌前的罗诺耶看去,后者坐得挺直,就宛如脊背里被放进了一把尺子。 这个小少爷在宿舍里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有种几乎恨不得同书桌融为一体的气势。 戈兰多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罗诺耶的半边侧脸,莹白的肌肤在彩窗阳光的照射下像是被镀了层透明的金边,更为凸显出其主人的美貌来。 还只是小孩子的体型就已如此摄人心魄,要是等他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又该是何种模样呢?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罗诺耶的五官就能组合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无瑕。 正如罗诺耶不喜欢戈兰多,却也承认戈兰多的绝顶天赋一般,戈兰多亦承认罗诺耶那非人类可及的相貌,能够到达那样的水准,称一句天使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罗诺耶的脾性和天使一点都搭不上边就是了。 戈兰多打了个呵欠,逗弄起立在床头的朱利尔斯。 现在罗诺耶正为了圣祭日的事务忙碌,顾不上一旁呵欠连天的室友。本来这不该是他的职责,但班上的委员突然患了花粉症,严重到一出被窝就喷嚏不断,全班经过投票表决一致认为应该由安菲洛斯少爷来处理圣祭日的事,就把担子一溜儿推给罗诺耶了。 罗诺耶其实是可以拒绝的,可他顾念到过几日奥尔文就要来学院,临时多赚点印象分也好过连佛脚都不抱,便谨慎地接手了。 他们是元素系二班,学院除了交给他们圣祭日所需的圣水和祭祀人员服饰外还嘱咐他们务必在圣祭日当日准备一个班级节目,等到晚上教廷的主教与奥尔文骑士长传完教,就是各系各班表演节目的时间,学院可不希望红衣主教跟骑士长两位大人物失望而归。 祭祀人员的人选罗诺耶已确定好了,尽管很不情愿,在其中一人的空位上罗诺耶还是一笔一划地填下了戈兰多的名字。 皇家魔法学院中平民虽少,但还是需要一个作为代表的领头人物,这个人选戈兰多身为“第一天才”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是一点也不想承认这种家伙优秀啊…… 罗诺耶心神一飘,下手重了一点,待到回过神来,戈兰多·哈瑞森的最后一个字母的最后一划的末端染上了一块又圆又大的墨迹。 “……” 罗诺耶啧了一声撕掉手头的白纸,重新从那叠厚厚的表格里取了张新的。 都是因为戈兰多的存在他的工作效率才会这么低! “小少爷,这是你今天撕碎的第二十三张纸了。”戈兰多报了个数。 “你上一次说的是第十八张。”罗诺耶冷冷道。 戈兰多要是再多嘴一句,他就打算把纸团扔到对方头上了。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应该是第十九张。”戈兰多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躺平,清闲得令罗诺耶嫉妒。 罗诺耶二话不说捞起纸团对准了戈兰多,下一秒宿舍的门铃响了起来。 罗诺耶改道把纸团扔进脚下的垃圾桶,对戈兰多道:“开门。” 戈兰多翘起的腿差点落下来砸到自己,难道罗诺耶真把他当御用家仆了?连开门这种小事都要甩给自己? 见戈兰多无动于衷,罗诺耶平静地吐词:“一个月后……” “少威胁我,你自己开。”戈兰多抓了抓自己的背。 罗诺耶皱眉:“我会向家父禀……” “我开我开我开!”戈兰多翻身而起,在床头找出法杖对门一挥,解开了宿舍的魔法锁。 门外的人走进来,是班上的亨利·维纶。 他一走进来就说:“安菲洛斯少爷,我们班的表演节目您想好了吗?” 罗诺耶应了声道:“我还在考虑。就这件事吗?”言下之意是没事儿你可以出去了。 在不明所以的亨利看来这位安菲洛斯少爷又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了,眉毛打的结可以夹死蚊子。 亨利哆嗦了一下,他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子爵,惹不起安菲洛斯这种大家族。 他可不要做替死鬼。 于是他抖着唇说:“我们……呃……我们经过投票……” “又是投票?”罗诺耶轻蔑的目光扫向来人。 遇到什么事都只知道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政策,连个像样的决断者都没有,这些贵族什么时候被带出平民的习性了? “呃……对,我们投票得出的结论是……话、话剧。”亨利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整。 罗诺耶未置可否,问道:“什么话剧?” 亨利老老实实地回答:“灰姑娘。” “噗——啊,别见怪,我只是刚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嗯,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看到罗诺耶和亨利齐齐转过头,戈兰多举起双手作无辜状。 这个世界也会有灰姑娘暂且不提,这种女生才爱看的爱情童话什么的,小少爷怎么可能同意嘛。 他们班的人脑子里都是水吗? “你可以回去了。” 半晌后罗诺耶打发亨利出了门。 戈兰多点了点头,就是嘛,罗诺耶是不可能会同意这种荒谬的节目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罗诺耶把目光投向了他问:“戈兰多,你觉得这个节目怎么样?” 戈兰多还记得灰姑娘的剧情,他摇了摇手指说:“绝对不行。” “不,我认为可行。” 罗诺耶神情认真,戈兰多不敢置信。 “这可是哄小女孩儿的童话啊?”他诧异地坐起来瞅着罗诺耶的小脸。 “正因为是童话所以雅俗共赏。”罗诺耶淡淡道,“而且灰姑娘也是有宗教意义的。” “哈啊?” “必须先经受了艰辛困苦才能收获美满幸福,这和教会里的清修者们信奉的是同一类观念。”罗诺耶说。 所谓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 戈兰多沉默了几秒。 “安菲洛斯少爷。” “怎么了?” 罗诺耶以为戈兰多又要用他那套歪理来埋汰自己了,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然而戈兰多说的是:“我有点搞不懂你了,有时候吧你一点都不开明,有时候又开明得要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罗诺耶低声念了一遍,反问,“在你眼中……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并未对戈兰多的回答抱有什么期待,只是有点点在意,是故随口一问罢了。 “还不坏吧。”戈兰多道。 罗诺耶的心里莫名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会从死对头那里听到更意外的答案,结果却只是这么大众化的回答吗? 看到罗诺耶脸上明显不高兴的神情,戈兰多玩心大起,又补充了一句:“和我合不来的人。” “……哼。” 罗诺耶更失望了。 这个回答还不如不说呢! 第13章 睡梦中失态 罗诺耶同意了出演灰姑娘话剧的提议,这让整个元素系二班的学生们(尤其是女生)相当激动,他们很快着手准备起剧本和演出服,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列出了演员名单。 女主角辛德瑞拉由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出演,而男主角王子竟然被选定为戈兰多。 荣升男主角宝座的戈兰多不胜惶恐惊疑交加:到底为什么一群贵族学生会对灰姑娘这种麻雀变凤凰的剧本感兴趣?! 当他拉着约翰逊抱怨此事时,约翰逊神秘地一摇手指:“你不懂少女心。” “你是想说你也是少女的一员吗?”戈兰多还击。 约翰逊拍了拍戈兰多的肩:“我们班女生更多,所以认命吧,贫民王子殿下。” 戈兰多:“贫民是多余的。” ——从实际情况看明明他才是灰姑娘,那位饰演辛德瑞拉的女生才是王子。 直到拿到正式的剧本前戈兰多还是这么想的,等他看过剧本之后,他方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这个世界的灰姑娘和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剧里的灰姑娘是个魔法天才,虽然家境贫寒但从未放弃过魔法的学习,她一直在后妈的欺压下韬光养晦,假装自己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等到王子举行舞会选取新娘的那日,灰姑娘用幻象魔法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奢华的公主进入了舞会现场,成功吸引了王子的注意,午夜十二点,灰姑娘欲擒故纵离开了现场,有意留下了一只水晶鞋等王子来找自己,最后她如愿嫁入皇家,扳倒了后妈和她的家族。 综上所述这个灰姑娘和纯洁美好一点也搭不上边,反而是个心机深重善于筹谋的女人。 她先是忍辱负重多年,等到适合的时机便运用了自己的所有筹码使自己踏入了最尊贵的皇室家族,收获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充分说明了机会只属于有准备的人。 戈兰多只想一摔手里的剧本拽着约翰逊的领子问:这就是你说的少女心吗!这种少女心也太可怕了啊喂! 到底是哪位穿越的前辈将这个改动得面目全非的故事流传开来的啊! 吐槽归吐槽,话剧还是要演的,灰姑娘的话剧排练了两天,由罗诺耶亲自在场监督。为了给来访宾客呈上一场完美的演出,元素系二班的学生们各显神通。 擅长风水土系魔法的学生负责了舞美,擅长火系魔法的学生负责了舞台的光效,两天后一应准备就绪,只等圣祭日当晚在主教大人和奥尔文骑士长面前上演了。 距离圣祭日只有一天,众人完成了最后一次排演后各自回了宿舍,现场只留下了话剧的演员们和罗诺耶。 罗诺耶指挥学生们将道具和服装放回原处,连续操劳了几天的他终于顶不住睡意,坐在观众席的一隅闭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再回去。 七岁的身体经不起日夜的折腾,他快到极限了。 戈兰多和同学道完别,转头一看罗诺耶竟还坐在座位上,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小少爷,罗诺耶没有理他。 “难道睡着了?” 戈兰多嘀咕着弯下腰去看罗诺耶的脸,果真是睡着了。 小少爷的眼睛下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这些天怕是累坏了吧。 “在这儿睡可不行啊。”戈兰多叹气道。 要是在圣祭日因感冒无法出席,罗诺耶想必不会原谅一时疏忽的自己。 戈兰多推搡了罗诺耶一下,睡梦中的罗诺耶皱了下眉头,往座位里缩了缩,戈兰多又拉了罗诺耶一下,罗诺耶避开他,换了个倚在椅子把手上的姿势。 “你这么睡也不嫌累。” 戈兰多摇摇头,伸手穿过罗诺耶的腋下将小少爷抱了起来背在背上。 他们是同住一间房的,他并不想被罗诺耶传染感冒,也不想承受罗诺耶感冒后的烦躁和怒火,做点好事就当积德。 ——戈兰多如此说服自己。 把罗诺耶背回宿舍,戈兰多将小少爷扔在了他的床上盖好被子,当他正要离开时,衣袍一紧,回头一看,罗诺耶无意识中拽住了他袍子的一角。 “妈妈……” 小少爷的嘴里呓语着。 戈兰多的头上掉下黑线,他可不是罗诺耶的妈妈。 “我不是你妈,我是你爸爸。” 戈兰多说着想要把罗诺耶的手扯开,后者却越拽越紧,还拱到了床的边缘,戈兰多坐下来欲把人塞回被子,没想到罗诺耶顺势爬到了他的怀里。 罗诺耶两只手抱住戈兰多的腰,头钻到戈兰多的袍子下避开光线,嘴里还在叫着妈妈。 这下戈兰多没辙了。 怀中的罗诺耶就像个没断奶的小兽,他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小少爷。 不得不说……可爱到爆炸。 但是戈兰多还是强硬地把罗诺耶从自己身下扒了下来,用被子牢牢实实地盖好,然后灭掉了宿舍的灯。 罗诺耶睡到半夜就起来了。 当看到环境变了时,他惊呼了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当发现自己置身宿舍后又放下了心来。 罗诺耶揉了揉残留着疲劳感的眼角: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又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 “哟,小少爷你醒了?” 隔壁床突然传来戈兰多略带困倦的声音。 罗诺耶扭头一看,戈兰多似是被自己那声惊呼吵醒了,也和自己一样揉着眼睛。 他动了动唇:“……嗯。”片刻后又问:“你送我回来的?” 戈兰多咧嘴一笑:“那不然还能是谁?” “我……”罗诺耶犹豫了一下开口,“我有……在梦里说什么吗?”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梦中做了什么很丢脸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要是有说梦话,偏偏让戈兰多听到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嘲笑。他实在是万分在意。 戈兰多迷迷糊糊地思索了一阵,答道:“哦,你之前把我当成你爸爸了。” 罗诺耶:“……” 戈兰多继续说:“你还抱着我蹭来蹭去。” 罗诺耶脸色惨白。 戈兰多神情严肃:“还有,你自己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翻滚,是我给你穿上的。” 罗诺耶:“……别编了,你当我是傻子吗!谁会那样做啊!” 别以为他这么好忽悠。 戈兰多一本正经:“前两句是真的。” 罗诺耶愤怒地转过身留给戈兰多一个背影:“我不会信你的。” 大约过了五秒,罗诺耶的被窝里传出疑问声:“我真的有喊你爸爸……?” 戈兰多差点破功笑场。 罗诺耶是没喊他爸爸,但是喊了他妈妈啊,这比喊爸爸还要羞耻万倍呢。 他是个仁慈的人,就不告诉罗诺耶让他心塞了,明天就是圣祭日,要是害罗诺耶失眠可不好。 因此戈兰多打了个呵欠道:“骗你玩的,很晚了,睡吧。” 罗诺耶半信半疑,静静等了几分钟,没多久从戈兰多那里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也许,戈兰多真的只是在逗自己? 罗诺耶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地,很快也重新睡去。 次日一早,戈兰多睁开眼睛,看到罗诺耶已经穿戴好衣物了,罗诺耶见到戈兰多醒来,指了指放在他床头的祭祀服说:“快穿上出门。” 一个班上有四名祭祀人员的名额,两男两女,祭祀仪式从早上八点开始,现在已经七点了。 昨晚太过劳累,就连一向自律的罗诺耶都有点睡过了头。 戈兰多没有多说什么,换上祭祀服就跟着罗诺耶走出了宿舍,接下来就是去四季塔前与另外的祭祀人员会和,再一起由各个班级的负责人领往礼拜堂。 罗诺耶走在戈兰多的前头,个头虽小,气势却并不输给其他的负责人。 进入学院的礼拜堂后,戈兰多看到了教廷的人员,其中主教大人和一名跟罗诺耶长得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并排站在台上,想必这位英挺高大的青年就是罗诺耶的大哥奥尔文·拉·安菲洛斯了。 若说罗诺耶是纤细款的,奥尔文就是健壮款的,就算不穿盔甲,他的体型于无形中也能带给人一种压迫感。 奥尔文的眼神如鹰般锐利,迅速地与罗诺耶对上了眼神,罗诺耶的脚步一滞,但很快又迈开了步子。 奥尔文的面部肌肉没有一丝改变,罗诺耶猜他多半是提前打听过了自己的事。 没什么好心虚的,我只是“帮”戈兰多当了回研究对象而已。 罗诺耶闭了闭眼向奥尔文和主教大人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走近奥尔文,罗诺耶在自己班级的位置站好,站姿如松,非常标准。 戈兰多在罗诺耶后面探头探脑瞅了奥尔文骑士长一眼,奥尔文敏锐地捕捉到了戈兰多的视线而偏了偏头,戈兰多急忙收回好奇的目光,可即便他收回了目光,依然能察觉到奥尔文正在专心地打量着自己。 戈兰多心里一咯噔:罗诺耶的事他知道了。 这个骑士长的身上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强大气息,和罗诺耶那高傲凛然的气息相比,奥尔文给人的感觉更加威严,也更加可怕。 而且,戈兰多无法感应出奥尔文的魔法境界,这说明对方起码比自己高出了两星的水准。 一个九星的魔法师在费尔加大陆上便如奇迹的代名词,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受到世人的崇拜和敬重的。 所以戈兰多摆正了脸色,对这位称号是“神之骑士”的骑士长表达出了自己应有的敬意。 第14章 兼职做肉盾 即使是异世界的魔法学院,仪式上走的也还是那一套,戈兰多混在祭祀人群里唱完学院发下来的圣诗,又听过了红衣主教那冗长的传教,这才得以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上。 奥尔文骑士长紧接着走了上台,面对皇家魔法学院的莘莘学子,他泰然自若地开始了讲话——台下那些混杂着憧憬与崇拜的目光他早就见惯不怪了,居于皇家骑士长的位置,又得到了陛下的赏识,怕是很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享有此等殊荣。 奥尔文说的不外乎是他学习魔法时的一些经验之谈,戈兰多听得昏昏欲睡,罗诺耶倒是很认真,奥尔文的这些经验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他默默地把重点一一记在心中。 不止他的大哥,安菲洛斯公爵的其他子女在魔法和武术的造诣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因此他绝不能辜负他父亲所望,定要成为这些杰出者中的一员。 奥尔文骑士长讲完了话,学生们依次上去表演了各自准备的节目,两个小时后,一群人转移到了可容纳上千人的大食堂。 这座食堂占据了星之塔一层的全部面积,哪怕坐入全校所有师生及教廷与骑士团的人也完全不显得拥挤。 侍者们端上特级厨师烹制的美味料理供众人享用,这是戈兰多今晚最开心的时刻,眼前这些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的佳肴一年也就只能吃到这么一回,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堪称绝品。 长条形的餐桌上摆有数个大盆,里面是用肉菜菌菇炖煮的酱汤,大盆间散布着小餐盘,分别盛满了烤肉,馅饼和小香肠,每人桌前供有用新鲜水果切块制作的沙拉作为餐前的开胃菜。 等到小餐盘里的食物吃完,侍者们收下空碗碟接着端上第二道餐点,其中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或是煲为浓汤,或是涂油烤香,用餐者可自行选用。 主菜上完便是冷盘,冷盘后还有甜点跟蘸了果酱的面包,以及压女生间极受欢迎的小饼干与巧克力,戈兰多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 按照学号顺序,罗诺耶自然是坐在戈兰多的旁边,看到平民室友那毫无形象的吃法,罗诺耶食欲骤减,只喝了小半碗汤就放下了勺子。 他离开座位走向食堂外的阳台,想去吹一吹夜风散热,没料到的是阳台上早有人先到了一步。 “奥尔文大哥。” 罗诺耶叫出对方的名字,走到了他的身侧。 夜空中悬挂的两轮明月洒下柔和的光辉,两兄弟如今身量悬殊,站在一起便如一对父子。 “在大哥面前就不要撒谎了吧,你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奥尔文观赏着双月问道。 罗诺耶愣了一下。 “我记得上个学期你和那个平民关系还很恶劣,这个学期你们又因为吵架炸了宿舍楼,怎么才几天就和好了?” 不愧是奥尔文,罗诺耶和戈兰多的那点小聪明摆到“神之骑士”的面前完全不够看。 罗诺耶不敢看奥尔文的眼睛,他知道他的大哥表面上是眯着眼赏月,实际上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么,要把真正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哥吗? 罗诺耶犹豫不决。 大哥对他不比父亲宽泛,要是真的让大哥知晓他无用至此,竟和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平民置气,少不了受一顿严厉的责备。 “我和他……其实……”罗诺耶咬了咬下唇,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 “……罗诺耶,你是认真的吗?” 奥尔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认真?什么认真?是在问他作为戈兰多的实验对象的说辞吗? 罗诺耶想了想,依然决定向大哥隐瞒真实的情况,便点头道:“是。” 头顶一重,大哥的手抚摸了两下他的头。 奥尔文收回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大哥都会尽量支持你,其他的事可以之后再考虑。” “……啊?”罗诺耶一头雾水。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嗯,你也长大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奥尔文拍了拍罗诺耶的肩感叹道,“父亲那边我帮你顶着,不过那个平民小子我还要再考验考验他才行。” “大哥你说什……” “别担心,只是测试下他,不会让他受伤的。” “不是,我……” “罗诺耶,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哥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掩饰也没用。” “……” 罗诺耶越发不明所以。 他有股强烈的不详预感,他们两人的想法绝对不在一条道上! 忐忑不安地回到食堂,发现戈兰多还在那儿大快朵颐,罗诺耶气上心来,走过去道:“戈兰多·哈瑞森,你跟我来一下。” “啊?什么事儿不能吃完饭再说……” 戈兰多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跟着罗诺耶去了,他猜罗诺耶多半是要自己在奥尔文骑士长面前和他统一口径。 罗诺耶避开骑士团的人把戈兰多带到街道旁的一棵樟树下,又左右张望了会儿,确认附近无人后才对戈兰多说:“我大哥怀疑我们了。” 戈兰多坦然道:“正常人都会怀疑吧。” “我不想让他知道!”罗诺耶说。 戈兰多瞅着罗诺耶纠结的小脸,心道把面子看得这么重至于吗?在他心里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罗诺耶对自个儿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 “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还是回去了。”戈兰多作势要走。 “喂!”罗诺耶急忙扯住戈兰多衣袍的一角,“我大哥说想考验你,我想他是打算审问你的意思,他很擅长套话,你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戈兰多忍住笑意转过头来。 这个小少爷一会儿威胁他说要把这事儿禀告父兄,一会儿又委曲求全想封自己的口,行为两相矛盾,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 他正要说话,却听到了一串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戈兰多看向罗诺耶,直把罗诺耶的脸看得发热,他张了张口,尚未说出一个字,罗诺耶先面红耳赤道:“不准说!” 戈兰多依言闭上了嘴。 罗诺耶之前在食堂只喝了一小碗汤,也难怪他现在肚子饿。 在兜里翻了翻,戈兰多掏出一条巧克力递过去:“新月节那天收的,忘记是给我还是给你的了,你先吃了垫垫肚子,等会儿回食堂再吃点东西吧。” 罗诺耶微微怔忪,缓缓伸手接过戈兰多递过来的巧克力。 巧克力一脱手,戈兰多就丢下罗诺耶走上回食堂的路——餐桌上还有很多菜肴等着他呢。 拐过几条道,几个黑影闪电般从戈兰多的眼皮子底下窜过。 魔物?不对……那个轮廓像是人类。 戈兰多停下步伐,朝黑影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恍然想起他们是朝着罗诺耶的位置去的,罗诺耶还不能用魔法,这个时间点蓝德又在睡觉,遇上歹徒只有死翘翘的份。 “骑士团的守卫也太松了……哦,说不定这是奥尔文骑士长的考验?” 戈兰多出于好奇,紧跟着黑影赶往罗诺耶所在的地方,正好撞见一个黑衣人挥着明晃晃的刀具袭向罗诺耶的一幕。 ——是真刀! 戈兰多大骇:奥尔文骑士长为了考验他也太拼了! 他抽出法杖快速地咏唱了一个火球魔法,黑衣人刺向罗诺耶的匕首便在烈焰中软趴趴地弯折了。 戈兰多趁此间隙立刻飞奔到吓得僵立在原地的罗诺耶身旁,长臂一捞把小少爷抱了起来,还没站直却蓦地感到胸口一凉,原来是一把刀子从他背后扎进身体进而刺了个对穿。 戈兰多承受着剧痛,脑子里充满了疑问:这是为什么?这些黑衣人难道不是奥尔文骑士长的人吗? 钻心的疼痛从伤口处弥漫到四肢,戈兰多身形一滞,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愚蠢的错误判断,他硬撑着挥舞法杖咏唱出风系魔法反击。 这些黑衣人不会魔法但是体术高明,戈兰多负了伤,又抱着罗诺耶这个包袱,缠斗间趋至下风。 更糟糕的是,他的魔力从刚才起就从伤口处一泄如注,想来黑衣人在那把刀上涂了些加快魔力流失的药粉。 旋风和沙暴中黑衣人们迷失了方向,戈兰多抱着罗诺耶一路逃窜,没多久就遇到了骑士团的人,他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骑士团的骑士们和一些在附近的学生即刻开始搜寻起学院内的可疑分子。 做完他该做的,戈兰多将罗诺耶放了下来,他脑内的晕眩感加重了,摇晃了两下便向下栽去,罗诺耶闪躲不及,被戈兰多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罗诺耶惊魂未定,心脏还砰砰直跳,他尝试推搡戈兰多的胸膛,手指却触碰到了一些黏滑之物,他拔出手在灯光下一看,那黏滑之物竟然是满手的鲜血! 元素系的法袍是深黑色的,戈兰多的血浸湿了里衣,但外袍看起来并不明显,所以就连刚才的骑士都没发现戈兰多的伤势。 “戈兰多?!戈兰多——!” 小少爷大惊失色,大声喊了几声戈兰多的名字,戈兰多掀起沉重的眼皮,懒懒地瞥了小少爷一眼道:“好吵啊你……” 罗诺耶见状捶打起戈兰多的肩膀:“你现在别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可是戈兰多的嘴唇还是越来越白,呼吸也愈加微弱。 罗诺耶慌得六神无主,毕竟戈兰多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要是戈兰多因为他死了,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罗诺耶的心绪直如一团乱麻。 他们不是宿敌吗?他出事了这个平民不是会很高兴吗?为什么要涉险救他?他们两人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的生死之交吧? 罗诺耶实在想不通,只得愤愤道:“别人见了危险都主动绕道,偏你迎头往危险上靠……你是有多傻?” 戈兰多虚弱地牵起嘴角:“我不救你……你大哥不是要……揍死我吗?” 罗诺耶呆住了。 ——这个傻瓜难道以为那些刺客是他大哥的人才轻敌的吗?! 第15章 富贵与责任 治疗系的凯罗尔导师在看过戈兰多的伤势后表示并不严重,但是需要静养半个月才能正常上课,而且伤口沾上了特殊的药粉,这半个月内最好不要使用魔法,又把一些注意事项跟罗诺耶说了,让罗诺耶尽到室友的职责,好好照顾戈兰多。 凯罗尔导师离开后,罗诺耶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戈兰多的床前。 经过凯罗尔导师的治疗,戈兰多的外伤恢复了大半,可由于内脏也有受损,一时半会儿他还下不了床,也没有恢复意识。 “戈兰多?” 罗诺耶在戈兰多耳边喊了一声,等了两秒钟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素来牙尖嘴利,常和自己吵架的人,现在就像具尸体般静静地躺着,毫无生机。 罗诺耶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拽了起来高高地悬在空中,这种感觉该说是焦急呢,还是无助呢?他搞不清楚。 宿舍内的寂静如冰冷的海水蔓延到罗诺耶的胸口,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往日总嫌戈兰多太吵闹,想要把他驱逐出宿舍,如今戈兰多不吵不闹了,却并不是罗诺耶乐见的结果。 罗诺耶的心里有对戈兰多这个人的厌恶,还有对他才华的欣羡以及对他赶来解救自己的感激,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如同五彩斑斓的颜料打翻在白布上,混成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色彩。 想起和戈兰多因失误订下的契约魔法,要是戈兰多在之前不小心丧命,怕是就能与他自动解约了,可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解了约,罗诺耶终究心底难安。 就在罗诺耶定定地望着戈兰多的床出神时,宿舍的门传来魔法锁被解开的声音,罗诺耶条件反射地身体一凛,转头看向来人。 “他醒了吗?” 奥尔文骑士长进入宿舍后关上了门,顺便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收进怀里。 “没有。”罗诺耶别过头,语气有些怅然。 奥尔文走到罗诺耶身旁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很担心吗?” “我哪里会……”话刚出口罗诺耶就咽了下去。 他确实是有点担心的。 于是他改了口:“这个平民救了我,我自然要关注他的状况。” 奥尔文听罢眯起眼道:“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 “大哥?” 罗诺耶不明白奥尔文从哪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下一秒奥尔文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不说这个了,谈谈刺客的事儿吧。” 听到“刺客”两个字,罗诺耶整顿了脸色,严肃地问:“抓到了吗?” “抓是都抓到了,不过……”奥尔文慢慢握紧拳头,“他们全都服毒自尽了,尸体在药效下烧成了灰烬,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罗诺耶睁大眼睛,这种死亡方式…… “审判司吗——?” 奥尔文没有否决,罗诺耶略微低下了头。 果真是审判司的人。 这是一群自诩为身负神授之权的异教徒组成的不法教团,他们打着“帮助天神审判善恶”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还偷偷招兵买马妄图动摇费尔加帝国的根基,这次他们刺杀罗诺耶的行动说明罗诺耶失去魔力的消息早已传出,看来连皇家魔法学院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连你都敢动,这群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奥尔文重重地捶了下床边的柜子,“最令人气愤的是没人看见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皇家魔法学院的防守竟疏忽至此,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今天是圣祭日,守卫肯定比平时松一些的。”罗诺耶说。 审判司的人多半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钻了空子。 奥尔文后怕的是,若不是床上这个正在躺尸的平民小伙,他的弟弟可能再也无法这样站在他面前同他说话,等戈兰多醒来得好好感谢他才行,而且……必须安插一些信得过的人在罗诺耶身边了。 奥尔文看着罗诺耶瘦弱的身形托腮沉思起来。 …… 戈兰多昏睡了一整夜,在第二天中午才堪堪醒来,罗诺耶正好吃完了饭回到宿舍,戈兰多与其四目相对,指了指干瘪的肚皮说:“我饿了。” 一醒就知道要吃的! 罗诺耶放下挎包朝外面使了个眼色,两名骑士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戈兰多看傻了眼,居然能享受这种待遇,他不是在做梦吧? 罗诺耶板着个脸走到戈兰多床边问:“起得来吗?” 戈兰多试着抬了抬腰,靠近肾脏的位置有明显的拉扯感。 他刚醒的时候检查过自己的身体,有人治疗过他的伤口还敷了足量的药,只是那些黑衣人的刀上涂的玩意儿有够坑爹,只要他想用魔法伤口就一阵剧痛。 要坐起来也不是办不到,可是瞅见小少爷那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戈兰多突然就想使点坏。 他作势微微仰起脖子,接着放任自己摔回床里,捂着伤处□□道:“哎哟痛痛痛痛痛……” 罗诺耶没有多想,以为戈兰多是真的很痛,连忙扑到床前抓着戈兰多的手臂紧张地问:“还是很痛吗?连坐起来都不行?” 戈兰多哼哧了两口气点点头。 “要麻烦哪位骑士兄弟来喂我这个伤者了。”戈兰多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罗诺耶看那两名骑士长得唇红齿白的,估摸着也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八成笨手笨脚没伺候过什么人,就咬咬牙道:“不用你们,我来。” “怎么能让安菲洛斯少爷您做这种事呢。”其中一个骑士惶恐地说。 罗诺耶比了个手势拦住骑士伸向餐盘的手:“没关系。” 他的母亲在生过他后一直体弱多病,平常都是几个兄弟姐妹轮流看护的,在照料病人方面他还算有点经验。 罗诺耶舀了勺热鸡汤吹了吹,送到戈兰多的嘴边。 戈兰多满脸震惊,恍如梦中。 小少爷怎么这么听话?不科学! “……快喝。” 罗诺耶不好意思地催促道。 戈兰多忙凑嘴过去咬住了汤勺,就这样一勺一勺地把一碗鲜美的鸡汤喝下肚,身体立刻恢复了几成力气。 喝完了鸡汤,罗诺耶又把其他的食物喂给了戈兰多,戈兰多有种罗诺耶是在把自己当蓝德喂的错觉。 一顿饭吃尽,两名骑士推着餐车退了出去,当然他们有记得关上门。 戈兰多直勾勾地看着罗诺耶,好像要在小少爷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小少爷,我能说一个请求吗?”戈兰多举起手。 “说。” “扶我起来,给我后面垫个枕头,我想看会儿小说。” 罗诺耶心里虽不情愿还是照做了,戈兰多的小说就塞在枕头底下,递书给戈兰多的时候罗诺耶无意中瞄了眼标题——《纯情教皇俏圣女》。 “你这看的都是什么啊!”罗诺耶吐槽道。 “哦,这个吗?约翰逊借给我的,我刚看了个头。”戈兰多翻了几页,停在夹书签的位置。 罗诺耶感到不可思议:“这种下三滥的小说你能看进去……?” 戈兰多道:“打发时间还成吧,算不上喜欢。” 看了几页戈兰多放下书问:“小少爷你不去上下午的课吗?” 罗诺耶移开视线:“因为你醒了,我就让他们给我请了假……你行动不方便。” ——这个“他们”说的是刚离开的两名骑士。 戈兰多听了有点诧异,不就是挡了把刀,小少爷就破天荒地对他这么好,值啊! 他得趁机多敲几下竹杠。 “诶,我这次可是大出血啊,小少爷您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戈兰多贱兮兮地说。 罗诺耶皱紧眉头作疑惑状。 还要怎么表示?他都请假来照顾戈兰多了,还要怎么表示?堂堂一个公爵府的少爷亲自照顾一个平民,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他已经给足戈兰多面子了,而这个平民竟然还觉得不够满足? 罗诺耶不耐烦地问:“你还想要我做什么?一次性都说了吧。” 戈兰多救了他,他怎么都是理亏的,所以也懒得与见识短浅的平民费时间争执了。 戈兰多想了想说:“表面上看我是救了你一个人,实际上我是救了好多人呢。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的未婚妻……这些人都不能失去你,你看,我做的贡献大吧?所以要点实质性的谢礼也不为过吧?” 戈兰多都说了“实质性”了,罗诺耶也明白了。 “想要钱吗?” “对,小少爷您真聪明。”戈兰多笑了。 罗诺耶腾地站了起来,又啧的一声坐下。 “你要这么多钱想干什么?除了钱……其他的荣誉或者爵位,你就不感兴趣吗?” 这次戈兰多救了他,要是真的以此向安菲洛斯公爵索要一个最低等的爵位或是肥差完全是可以的。 “不要,我只要钱。” 戈兰多态度坚决。 罗诺耶一时无言以对,戈兰多的眼界太过窄小了。 戈兰多看出罗诺耶的不解,耸了耸肩说:“小少爷您瞧不起我是吗?您是不知道呢,钱对穷人来说足以解决很多问题了,只要有钱,我们这一生能够顺遂很多,只要衣食无忧,我们愿意拿出所有去交换。” 看着罗诺耶纯净的眼眸,戈兰多继续说下去:“我小时候和乞丐抢过苹果,也被不良少年抢过面包,为了在肮脏混乱的贫民区生存下去,为了搪塞饥肠辘辘的肚皮,尊严和骄傲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 戈兰多不自觉地陷入了幼时的回忆当中。 “我见过因为饥饿出卖身体的花季少女,也见过为了给母亲治病自愿去危险横生的地底挖矿的少年,他们和魔法学院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差不多大,但是已经经受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艰辛。这些都是每时每刻上演于街角巷落的日常。”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是灰色的。 从回忆里回到现实,戈兰多发现罗诺耶不知什么时候抿起了唇,神色低迷。 “哈哈,我这些话听听就过,小少爷您别想太多,像您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世界的阴暗面的。”戈兰多道。 “你是在嘲讽我的天真吗?”罗诺耶抬起头。 “不,我是在羡慕你的纯……” 罗诺耶忽地打断戈兰多道:“我曾被绑架过。” “哈?” “我在三岁的时候曾经被绑架过,你说的那些事,我不是没见过。”罗诺耶闭了闭眼,语气沉重,“我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对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一无所知,只是暂时还没有能力去改变,不管一个国家多么富足强大,终是无法杜绝这样的现象,我们……唯有尽量去减少它,少让一些人流离失所。” 授予管制范围内的平民们幸福——这也是身为贵族的责任和义务。 罗诺耶目光灼灼,戈兰多忽然不敢直视小少爷那双充满正义的眼睛了,它们太过清澈,干净得如同最名贵的水晶。 “富贵与责任是并重的,”罗诺耶一字一顿,好似在向神祗宣誓,“我的理想是将来加入皇家魔法师队,和古斯塔夫二哥一样为国效力。国家赋予了我们荣誉,我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为之拼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阐述理想的罗诺耶仿佛全身都发着光。 第16章 霸道的女仆 听了罗诺耶的一席话,戈兰多认真地审视起这位出身名门的少爷。 在这之前他见过冷漠傲慢的罗诺耶,见过龟毛毒舌的罗诺耶,见过浪费挑食的罗诺耶,唯独没见过现在这个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向往与狂热的罗诺耶。 很明显罗诺耶这些话不是空谈而已。一个抱有理想并为之拼搏的人是富有魅力的,就像是埋在地里的美酒,岁月的洗刷会让他愈加香醇。 戈兰多眼底的色泽渐渐深沉。 这位小少爷便如一颗价值连/城的原石,只要稍加打磨,假以时日必能在他应有的位置发出耀眼的光彩。 ——继上次罗诺耶的贵族论后,戈兰多又一次对罗诺耶改观了。 小少爷是有很多小毛病,但他的优点和正直亦教人难以忽略,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或许是一个完美的贵族。 只不过……这个人设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戈兰多拿起手边的《纯情教皇俏圣女》翻了几页,在看到圣女对教皇阐述自己对神书的见解的那一段,戈兰多恍然大悟。 罗诺耶的性格和这本书里的圣女可不是像得很嘛! 发现了这点,戈兰多看罗诺耶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罗诺耶在被戈兰多盯了半晌也有些面热,他怎么总是在这个平民面前说这些话呢,明明是长久埋藏在心里的想法,他为何会对这个与自己关系恶劣的平民倾囊相告? 是因为戈兰多和他来自不同的阶层吗? 因为戈兰多出生于费尔加帝国最黑暗的地方,而他却出生在最光明的地方,所以想要向与自己相反的对方证明自己的决心? 他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的身份和阅历注定了他们无法互相理解,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这个平民救了自己。 说实话,罗诺耶仍然没有想通戈兰多的意图,他不会这么愚蠢地认为戈兰多就是为了钱,换作是他,他有很大的可能是不会去救自己的死对头的,这是权衡了利弊得出的结论。 一个是举世无双的“第一天才”,一个是尊贵的公爵少爷,没人可以断定他们谁的命更值钱,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尽量保全其中之一才是正确的决断。 难道说戈兰多只是个对谁都好的滥好人吗? 罗诺耶看着戈兰多那张总是心不在焉的脸,努力地说服自己: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滥好人,仅此而已。 之后到圣祭日结束为止的大小事务罗诺耶一应亲力亲为,一方面是罗诺耶心有愧疚,一方面是戈兰多死皮赖脸。 骑士团的骑士们看着奥尔文骑士长的弟弟被一个平民吃得死死的,也都颇感震惊,但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空气。 ——小少爷被人伺候惯了,说不定偶尔也想玩玩过家家的游戏转换下立场呢,没什么好稀奇。 没几天罗诺耶向贝鲁特导师请了假,这样便于他照顾戈兰多,也能避开那些叽叽喳喳围着他乱转的跟班。 罗诺耶对戈兰多的用心奥尔文都看在眼里,心里感叹道弟弟真是长大了,罗诺耶以前可从没对谁这么上心过。 奥尔文本想提醒罗诺耶他还有个未婚妻的事,但瞧着罗诺耶对戈兰多的态度,奥尔文又有点不忍心提了。 贵族要想和平民在一起本就难如登天,更别说两人还是同一个性别,自古以来费尔加大陆上就没出过几对同性的恋人,就算有,那些人也是位高权重到无人敢置喙的英杰。 戈兰多和罗诺耶一个没有爵位一个没有军功,他们未来的路真心太难走。 每每想到这点,奥尔文就想叹气,他这个弟弟生性淡漠不合群,能有一两个挂念的人他是很高兴的,但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平民…… 戈兰多是“第一天才”又如何呢?谁知道这个天才会不会过早夭折或是逐渐没落? 且他看戈兰多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罗诺耶。 奥尔文对此很是气愤,他的弟弟什么都好,如此高傲的一个人竟因为喜欢就和区区平民订下了恋人间才会签订的契约魔法,这几天还日夜守在戈兰多床边喂吃喂喝,这小子还敢不喜欢他弟弟?! 简直是岂有此理! 奥尔文很想揪住戈兰多好好谈谈人生,但圣祭日一结束他就必须赶回皇都,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停留,他只能暂且作罢。 种种不便之下,奥尔文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皇家魔法学院各处留下忠于他的眼线。 …… 教廷与骑士团的人离开皇家魔法学院后,学院内的学生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圣祭日那日出现的黑衣人们引起了八卦点的学生们的猜测,然而由于西德尼校长和奥尔文骑士长有意封锁消息,学生们能够获得的情报并不多。 除了戈兰多被黑衣人刺伤一事外,就只有罗诺耶为照顾戈兰多请假的事儿了。 这第一件事已足够掀起八卦份子间的轩然大波,第二件事更是风驰电掣地在整个学院里流传开来,戈兰多和罗诺耶的关系再次成为学生们话题的中心。 只是上一次他们讨论的是戈兰多和罗诺耶究竟会针锋相对到何种程度,而这一次讨论的却是戈兰多与罗诺耶和睦的状态能够持续到何年何月。 不巧的是,这个话题还没有热乎多久,从安菲洛斯公爵府那儿又传出了一个新的消息—— 因为圣祭日的刺杀事件,公爵大人非常担心罗诺耶在学院里的安危,于是派了几位身手了得的战斗女仆进入学院保护罗诺耶,顺便包办儿子的饮食起居。 把家里的仆人带进学院本是被禁止的,可是安菲洛斯公爵是什么人啊?他说要进就必须得进,说进几个那就一个都不能少,没人敢回个不是。 就这样,某个晴朗的午后,三名漂亮的女仆小姐乘坐马车进入了皇家魔法学院,并且在第一时间赶往了罗诺耶的宿舍。 罗诺耶起初是想拒绝父亲的好意的,可以想到自己目前还不能用魔法,戈兰多又在床上病怏怏地躺着,确实没人可以保护他的安全,也只能接受了这三个战斗女仆。 三位女仆到达宿舍的同一时间点罗诺耶才喂过了戈兰多晚饭,戈兰多伤后越来越懒,有什么需求都要喊罗诺耶的名字让罗诺耶帮他做,大到方便(也就是说戈兰多的那家伙罗诺耶在非自愿的情况下都看腻了)小到朱利尔斯的喂食,他脸不红心不跳的都拜托给了罗诺耶,也不反省自己有雇佣童工的嫌疑。 至于钱戈兰多倒是没有找罗诺耶要了,被小少爷上上下下地伺候着,他的生理心理都大为满足,钱什么的早就不想了。 “砰砰砰”。 三名女仆恭敬地敲响宿舍的门。 罗诺耶从里面打开了物理与魔法两用的锁,女仆们踩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来,先后自我介绍起来。 站在最左边的是名灰色短发的女仆,她鞠了一躬道:“少爷好,戈兰多先生好,我是梅维斯,最擅长厨艺和火属性的魔法,以后叫我梅丝就可。” 梅维斯介绍完后,紧接着褐色卷发有雀斑的女仆鞠躬道:“我是绿蒂,最擅长打扫跟武术,风属性的魔法也会一点。” 绿蒂看上去比较活泼,脸蛋也是最年幼的。 最后一名女仆有着黑色的长发,有点像东西方的混血儿,她鞠躬的姿势也带有股与众不同的韵味:“我叫吉娜,最擅长土系跟水系的魔法。” 她没有提到擅长的家务,但从她精干的外表来看应该是事事皆通的全能型。 三个女仆都会魔法,尤其吉娜还是双系魔法的魔法师,这种资质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仆,戈兰多确实被吓到了。 ——不愧是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的安菲洛斯公爵府啊。公爵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三位女仆说完了开场白,没有等罗诺耶和戈兰多吩咐就擅自整理起二人的宿舍来。 罗诺耶那边还好,平时用过的东西他都会分门别类归回原处,而戈兰多的书桌跟柜子乱得一塌糊涂,几乎看不出打理过的痕迹。 而女仆们也盯准了戈兰多的东西下手。 她们手脚快速地把堆积在房间各处的杂物收拾得井井有条,戈兰多靠在枕头上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这才是专业人士的水平! 不过很快戈兰多就不这么想了。 这三个女仆居然把他偷藏的色[哔——]杂志都翻出来了!梅维斯还冠以“可能带坏少爷”之名用火焰把他辛苦搜罗的那些精品中的精品烧了个干干净净! ——渣都不剩! 戈兰多:(╯‵□′)╯︵┻━┻ 等她们处理完不良书籍,又把注意打到了戈兰多那本《纯情教皇俏圣女》上面来,戈兰多惊吓状捂住书本道:“这是我哥们儿借我的,你们可不能把它烧了!” “不行,少爷不能看这种东西,希望戈兰多先生能够谅解。” 梅维斯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颊边隐现两个酒窝,美好得犹如天使下凡。 但是戈兰多清楚她们都是恶魔!恶魔! 他想要为约翰逊的书申辩,绿蒂却蹦过来按住了他的双手,戈兰多挣了两下震惊地发现挣不脱,这个叫绿蒂的女仆力气大得可怕! 吉娜趁机夺过了戈兰多捂住的书交给了梅维斯,在一场热烈的火焰中,书页化为灰烬。 戈兰多的消遣全没了。 他两眼一翻,生无可恋。 第17章 纯情的少爷 没有色[哔——]杂志和爽文打发时间的养伤期无聊到极致,戈兰多每天除了吃喝拉撒逗使魔,俨然只剩下睡觉这一个娱乐方式。 三名女仆中吉娜常伴随罗诺耶左右,留在宿舍的是梅维斯和绿蒂,在这两名女仆的监督下,戈兰多像头猪一样成日吃了睡睡了吃。 后果就是腰侧的肉都松软了不少,纵向还没发展完就开始横向发育。 ——这一刻戈兰多恨死了把女仆派来的安菲洛斯公爵。 有女仆们看管戈兰多,罗诺耶自然是回去继续上课了,戈兰多天天躺在宿舍和两位女仆大眼瞪小眼,可以说毫无生活*和情趣。 比如罗诺耶不在的第一天,戈兰多想要故技重施骗梅维斯带自己上厕所,梅维斯一眼看穿戈兰多是在罗诺耶面前装病,还表示戈兰多要是不自己去上厕所的话就把他骗人的事告诉罗诺耶。 还比如绿蒂说总是躺在床上肌肉会松弛,每天早晚都要给戈兰多做一次“按摩”,这可真是魔鬼般的“按摩”服务啊,戈兰多的骨头都快被绿蒂给揉散了,偏偏他的把柄被三名女仆抓着,没办法把这事儿告诉罗诺耶。 而且他告诉罗诺耶也没用啊!绿蒂的理由可充分着呢! ——要是罗诺耶知道自己都制不住的戈兰多被家里的两名战斗女仆制住了,铁定会大吃一惊。 如今戈兰多只能祈求自己的伤早日痊愈,早日回归课堂。 珍爱生命,远离女仆。 ——小说里那些温顺可爱善解人意的女仆都是骗人的! 在宿舍里戈兰多不能看小说,但是可以看课本,这几天戈兰多把这学期的课都自学完了,整本书的咒语也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趁翻书的间隙戈兰多瞟了床边的两位女仆一眼。 梅维斯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戈兰多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杀戮天使”,绿蒂活泼天真,但是身负怪力,戈兰多给她取的外号是“萝莉泰山”,而跟随罗诺耶去上课的吉娜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戈兰多给她冠上了“冰山雪原”的外号。 现在“杀戮天使”和“萝莉泰山”像监视犯人般紧紧地盯着他,处于视线焦点的戈兰多可说是浑身都不自在。 更让他无奈的是约翰逊见到了三位美女女仆说是很羡慕他——天知道他都快被她们逼疯了! 他的心如同久旱的黄土高地,都已经干燥得皲裂了! 戈兰多佯装看书,心里哒哒哒地打着小算盘:他得想个法子吃顿荤的才行。 ……思前想后,还是只有依靠小少爷。 打定了主意,戈兰多便优哉游哉起来,难得地恢复了好心情。 晚上罗诺耶带着吉娜下课回来,梅维斯和绿蒂向他问了好,然后各司其职地帮罗诺耶换下了斗篷跟外出服。 梅维斯特意送上精心准备的茶点,罗诺耶尝了几口茶点方问起戈兰多的情况。 “戈兰多先生今天一切都好。”绿蒂活力四射地说。 戈兰多想起早上被绿蒂的蛮力“重伤”的腰腹,心里不由暗骂:可不是“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 罗诺耶没有生疑,父亲送来的三个女仆他是很放心的,与其去听戈兰多的鬼话,梅维斯她们的话在他看来要靠谱得多。 接下来,绿蒂哼着歌抱起罗诺耶的衣服去了洗衣房,吉娜进入浴室打扫,为罗诺耶做着稍后淋浴的准备,三人中只剩下梅维斯一个人依然守在戈兰多床边不离不弃。 得想办法把她支开。戈兰多想。 他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到罗诺耶没吃完的茶点上。 “梅丝姐姐,我突然想吃那个什么……南瓜小烤饼!” “怎么您突然想吃这个?以前您好像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梅维斯笑意未改,“而且这个时间吃夜宵对您的肠胃也不好。” 戈兰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罗诺耶不是刚吃完茶点吗?怎么到他这儿就这不行那不好了? 戈兰多拉了拉罗诺耶的袖子,朝罗诺耶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小少爷,我也想吃甜点,让梅丝姐姐帮我做一份呗。” 罗诺耶愣了一愣,没办法似的对梅维斯道:“……他想吃就给他做吧。” “是的,少爷。” 换作是罗诺耶提出要求,梅维斯一般都不会拒绝。 等到宿舍里只有自己和罗诺耶两人后,戈兰多神秘地向小少爷勾了勾手指。 “干嘛?”罗诺耶困惑地看着戈兰多,“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唉,是那种事儿,不能说得太大声的。”戈兰多说着比了个有点下流的手势。 罗诺耶脸上一红,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立刻转过头:“梅丝不是把你的杂志都烧了吗?你还没长教训?” 戈兰多讪笑道:“我憋得慌啊,小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男人嘛,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次……” 罗诺耶打断道:“我就从来不……”话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成体统的事情,连忙咬住了唇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戈兰多一挑眉。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罗诺耶打死不过来,戈兰多就自己凑了过去,在罗诺耶耳边以气声道:“所以啊,我就是想让您帮我去约翰逊那里要点儿……那个啥……嘿嘿,您懂的。” 来自戈兰多的炽热的呼吸搅得罗诺耶的耳朵痒痒的,小少爷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戈兰多说到最后,声音也越发低沉:“您只要跟约翰逊说我找他要‘粮食’他就明白了,呵。” 他这一笑就像是小奶猫挥舞着肉嘟嘟的爪子在罗诺耶心上挠了一记。 罗诺耶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小少爷从未体验过这种过电般的酥麻感,未知的感觉令他害怕,他嗖地一下远离了戈兰多,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片。 ——真是见鬼! “这种书籍……你为什么不等约翰逊来了自己问他要?”罗诺耶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急忙说道。 “我天天被绿蒂和吉娜看着哪儿有这个机会?”戈兰多摆了摆手。 “所以你就要让我这样去问色、色……”罗诺耶站起来一甩手,“我不答应!” 戈兰多又一次耷拉下眉毛露出流浪狗的眼神。 “小少爷,求求您了。”他装可怜道。 “别用你那张脸说这种话,听着好恶心。”罗诺耶直言道。 “哇,真直接。”戈兰多板起脸。 过了会儿,罗诺耶道:“仅此一次,要是再被梅丝抓到,我不会帮你带第二次了。” “知道知道,我一定保管好。”戈兰多拍胸脯保证。 往后一仰舒服地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戈兰多眯缝着眼瞅了瞅罗诺耶,忽地想到一个问题:小少爷怎么就对他这么好呢?可说是有求必应啊。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安菲洛斯少爷,我发现自从我受伤之后您就对我很好呢,您不讨厌我了?” 罗诺耶正要去书桌前看书,被戈兰多这么一问,他转过了身来。 小小的身影远一点看分外像一棵小树。 “我对你并没有因此改变看法。”罗诺耶说。 说完他走到书桌旁,爬上了对他来说有点高的椅子,不再理会戈兰多之后的问话。 戈兰多没找到乐子,只得缩回被窝找周公,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发出轻微的鼾声。 戈兰多的鼾声听在罗诺耶耳里越发清晰,小少爷的心绪乱成一团,渐渐连课本上的文字都看不进去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对戈兰多这么好呢? 连帮他拿那种书都会同意,这哪里像以前洁身自好的他? 明明前不久他们还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现今为何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了呢? 罗诺耶烦恼地闭上眼,眼前蓦地浮现出戈兰多压在他身上,血流如注的一幕。 罗诺耶摇了摇头,把画面摇出了脑海。 怎么他又想起这些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戈兰多也恢复得很好,他应该忘掉才对。 戈兰多救他根本没什么特殊原因,他何必这么在意呢? 罗诺耶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最近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弄得他太累了吧。 第18章 飞空艇遇险 要帮戈兰多带书就得避开吉娜的视线,可吉娜跟得很紧,罗诺耶只能在下课的时候抓着约翰逊去了洗手间。 约翰逊被七岁的小少爷一路拖行,内心惶恐不已,他和这位少爷平时可没什么交集啊,怎么安菲洛斯少爷突然就找他有事了? 是不是戈兰多惹了安菲洛斯少爷生气,这位少爷不好在伤患身上出气,便要将自己当成替罪羊?! 他兜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被罗诺耶赶进了洗手间的隔间。 “咯哒”一声,罗诺耶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约翰逊的脸色更加惨白。 转过头来,看到约翰逊蠢得不行的脸,罗诺耶“啧”了一声:“戈兰多让我来找你。” 约翰逊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戈兰多想找你要上次的那种书。”罗诺耶开门见山道。 “什么书?”约翰逊的脑子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就是……”罗诺耶开了口,又觉得有点说不出来,他视线下移,盯着隔间的角落说:“粮食。” 约翰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档子事。 但是……安菲洛斯少爷怎么会同意给戈兰多带这种书?不不不,最重要的是……安菲洛斯少爷竟然会给戈兰多跑腿?! 虽然说他们和好了吧,但……这也太出格了啊喂!戈兰多是对安菲洛斯少爷做了什么才让少爷对他言听计从的?他也想学! “什么时候能给我?” 见约翰逊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罗诺耶耐性下滑。 戈兰多都交的是些什么狐朋狗友?这个约翰逊·米尔克畏畏缩缩磨磨唧唧的一看就不靠谱。 被罗诺耶的问话一震,约翰逊不无恭敬地点头哈腰:“下午,下午就给您带来,地点还是在这里,您看……行吗?” 罗诺耶颔首,利落地打开门离开了洗手间。 约翰逊扒在隔板上,听到罗诺耶走远了才敢喘气。 太吓人了,安菲洛斯少爷身上的气场无论是长大了还是小时候都冻得人直打抖啊,戈兰多是怎么和这位少爷相处的? 约翰逊百思不得其解。 …… 下午罗诺耶从约翰逊处拿到了书,见到约翰逊给书包上了和课本相似的书皮,罗诺耶很是满意。 这个约翰逊还不算笨到了极点。 罗诺耶回到宿舍后,戈兰多和昨天一样赶走了三名女仆,然后笑嘻嘻地看向小少爷,满眼都是期许。 罗诺耶被戈兰多赤.裸裸的眼神看得发毛,将挎包里的书扔给戈兰多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戈兰多接住书,当着罗诺耶的面把书页摊开,第一页就画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罗诺耶不巧将画上的女人看了个精光,不管是“不能描写的这里”还是“不能描写的那里”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以前从未见过的器官就这样横陈在他眼前。 罗诺耶的脸顿时变成了西红柿。 他迅速地用手捂住了眼睛说:“戈兰多·哈瑞森,快关上你的书!” 瞧着小少爷害羞了,戈兰多就越发想调戏他,于是戈兰多道:“嗯,我关上了。” 罗诺耶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一睁开眼睛就又和画中女子魅惑的眼神对了个准。 “……戈兰多。”罗诺耶这次真的生气了。 他哪里不知道戈兰多是在寻他开心。 “你要是觉得耍弄我好玩的话,我马上叫梅丝过来陪你玩,一定比我更有意思。” 戈兰多听罢神色一凛,赔笑道::“不敢不敢不敢,就不劳烦梅丝姐姐了。”边说边合上了有碍观瞻的书本。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过罗诺耶,很快又提起了关于女人的问题。 ——男人在一块儿向来都喜欢谈女人,戈兰多也不例外。 “说起来小少爷你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啊?”他八卦地挤了挤眼。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罗诺耶诧异。 戈兰多坦然称:“好奇。” 罗诺耶被戈兰多渴求的目光看得没办法,只能回忆着三年前和未婚妻见面的场景慢慢说道:“她叫安吉丽娜,格林温公爵的三女儿……和我同岁。” 戈兰多握着下巴:“听名字就是个大美人……长什么样?” “她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眼睛是纯粹的碧色,很美。”罗诺耶回答。 随着回答,未婚妻的模样在他心里越来越明晰,他的回复便流畅了许多。 戈兰多撇撇嘴:“你好像很喜欢她嘛?性格好吗?” 谁知罗诺耶的神态一变,迷茫了一瞬的眼眸也锐利起来:“这是政治联姻,即使我们不愿意也必须结合。” “哦,你们贵族都喜欢这么做,有钱人当然得和有钱人在一起才能更加有钱。”戈兰多举起双手,“还是平民好啊,自由恋爱万岁!” 罗诺耶没有吭声,站起来走向了书桌。 一个贵族又岂止是爱情上没有自由?他的身份,门第,处处都是限制他的枷锁。 …… 半月还未过去,皇家魔法学院和远在南边荒漠之都的狮鹫武师学院举办了久违的交流活动。 罗诺耶在没有签订契约魔法前是精通三系法术的六星魔法师,狮鹫武师学院邀请了他作为本次友好比赛的评审员。 本来邀请名单上还有戈兰多·哈瑞森的名字,无奈戈兰多卧病在床,西德尼校长只好替戈兰多婉拒了对方的美意。 临行前罗诺耶嘱咐了绿蒂好好看住戈兰多,防止任何人进入宿舍,随后才和梅维斯跟吉娜上了学院的飞空艇。 罗诺耶等人走得匆忙,戈兰多只是睡过了头,醒来之后宿舍里就少了三个人,一时还有点不习惯。 “戈兰多先生,您终于醒了呢,请问有什么需要吗?”绿蒂的声音依旧甜美可人。 戈兰多瞥向绿蒂那张圆乎乎的白嫩脸蛋,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摸了摸藏在被中的书刊,笑得鬼灵精似的对绿蒂说:“绿蒂妹妹,我现在有点饿了,帮我去一楼的食堂带一份热狗上来如何?要双层火腿的。” “好呀,没问题。”绿蒂爽快同意,噔噔噔跑出了门。 戈兰多望着绿蒂的身影消失,这才放心地伸了一个懒腰,赶快用魔法锁上宿舍的门——他清楚自己的伤势,凯罗尔导师虽说最好不用魔法,但这种小型上锁魔法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戈兰多是七星魔法师,他上的锁以绿蒂四星的境界是解不开的。 上完锁戈兰多放心地抽出约翰逊的书,喜滋滋地翻阅起来。 …… 另一方面,罗诺耶坐在飞空艇的特等舱内正在喝着香醇的手工咖啡。 也不晓得戈兰多在宿舍都干了些什么…… 小少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光是绿蒂一个人守着戈兰多,他一点也不放心,绿蒂没有梅维斯和吉娜那么精明,很容易被戈兰多忽悠得团团转。 ——比如随便拿个理由把绿蒂打发出去,戈兰多就能在宿舍光明正大地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了。 罗诺耶抿下一口咖啡,涩涩的苦味在口腔里扩散开。 “唉。” 他烦恼地放下了咖啡,没了品尝的心情。 与此同时飞空艇突兀地停止了航行。 “怎么回事?魔法石用完了吗?”罗诺耶使了个眼神给梅维斯,“梅丝,去问问船长。” “是,少爷。” 梅维斯正要转过身,罗诺耶旁边的窗外却乍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色礼装的人影! 梅维斯和吉娜都吃了一惊,赶忙站在罗诺耶左右摆好了战斗的姿态,那个人影迅猛地破窗而入,落地的一刹那就咏唱起水系冰分支的魔法来。 空气中眨眼间凝结出一根根冰柱,它们直直地从天花板上往下掉,正下方就是罗诺耶。 梅维斯反应极快地卷起烈焰包住冰柱,在它们接触到罗诺耶前把它们化成了清水。 黑衣人影冷笑了一下,无视梅维斯这边与吉娜缠斗起来。 梅维斯见此情景抱起罗诺耶想要把罗诺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窗外竟又接连跳入了几个人影把他们团团围住。 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罗诺耶反而平静了下来。 飞空艇被挟持,船上应该是混入了审判司的人……不,他们的人可能早就渗透入了皇家魔法学院。 对方有七人,梅维斯的实力他还不太了解,可是吉娜的话至少可以制住四人,这样就只剩下三个人,希望梅维斯不要让他失望。 “安菲洛斯少爷,上次我们的同胞可是被你们好好关照了一番呢。”黑衣人群中有名女子说道。 审判司的人全都蒙着黑色的面纱,不仔细听的话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在说话。 “那是你们罪有应得。”罗诺耶冷冷讥讽。 “这句话我们应该还给你们这群贵族才是!”女人愤怒地说完,一群人又朝着罗诺耶他们涌了过来。 梅维斯召唤出火海拦住围拢的黑衣人,那边的吉娜也逃开最初的人影的制衡赶了过来。 “安菲洛斯公爵可真是心疼自己的小儿子啊,双系魔法师都雇来当你的下人了。”其中一人酸溜溜地说。 趁此机会吉娜面无表情地塑起土墙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在黑衣人们破坏土墙的时候,梅维斯和吉娜簇拥着罗诺耶准备翻窗逃出头等舱,令罗诺耶不解的是黑衣人们在破坏土墙后并没有追过来。 就在他们跳出窗口,踏上外面甲板的同时,黑衣女人漫不经心的几句话飘进了罗诺耶的耳里—— “安菲洛斯少爷,您信不信今天您逃过了我们的抓捕,明天您就会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您可别忘了,您的契约者还留在皇家魔法学院里呢。” “他的身边似乎只有位风系的四星魔法师呢。” 听到这三句话罗诺耶怔住了,继而——全身冰凉。 第19章 里应与外合 没了绿蒂的监管,戈兰多在宿舍好不自在。 他侧卧在床上,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吃着梅维斯走前给他烤的南瓜小饼干。 人生啊,就是要这么过才叫有滋有味。 吃完一盘饼干,戈兰多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果汁,但伸到一半他略微停滞了半秒。 如果刚才的感觉没错……屋内的元素因子有异动。 戈兰多收回手又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借这个机会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宿舍里的各处。 他的位置有很多死角都难以看到,但是贸然走动很可能会惊动到那个不速之客。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藏进宿舍的呢?在他睡觉的时候吗?在绿蒂睡觉的时候吗?星之塔的外层本就有魔法网,他是怎么进来的? 戈兰多思绪万千,缓缓坐回床里,在被窝下握紧了自己的法杖。 佯装小憩的样子闭上眼睛,戈兰多感受起屋内不属于他的那个气息。 ……是六星。 六星就能越过魔法网,难道对方也是学院的学生,对魔法网的防御免疫? 他现在恢复的魔力不多,仅能使出一个大型魔法或是三个中型魔法,小型魔法用在六星魔法师身上就是挠痒痒,连人家身上那层魔力罩都戳不破的。 大型魔法能够重伤六星魔法师的几率是百分之四十,三个中型魔法要想战胜六星魔法师也不太容易。 有点棘手了。 他支使绿蒂去买的那种热狗只能现做,怎么说也要等个十几分钟到二十分钟不等,所以绿蒂现在是没法来支援他的。 戈兰多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琢磨起对方可能攻击自己的时机。 他猜对方也在注意自己的呼吸频率,或许要等到确认自己已经熟睡后对方才会动手,因此他需要等待。 至少等待五分钟。 壁钟像一个年迈的老人,杵着拐杖脚步滞塞地走着,在寂静的等待中,每分每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戈兰多绷紧全身的神经,等待着猎物上门。 ——又或者,他才是那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戈兰多让自己的呼吸逐渐趋于平和,然后,他“看”到元素因子躁动了起来。 那个人耐不住了。 在一阵灼热的气息袭向面部的同时,戈兰多卷着被单一个打挺往床下滚去,等他抬起头来,床褥上已被烧成一片焦炭。 熊熊的烈火吐着蛇信张牙舞爪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而制造出这片光景的人全身裹着黑布自墙角后走了出来。 为防止床上的火焰波及到自己身上,戈兰多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水属性的魔法盾,可下一秒对方咏唱了土系的魔法,头顶落下一个个巨大的土块,把水盾砸出了裂纹。 戈兰多的瞳孔缩小,翻身跃起滚向了门边。 双系?不……不止,这个六星魔法师身边浮动的好像有风火土三种元素因子! 他是一个三系魔法师! 没想到是这么强大的敌人,就算是全盛期的戈兰多要应对这种程度的敌人也得费一番功夫,更别说是如今的他了。 戈兰多想要解开宿舍的魔法锁离开这里,被那人先一步察觉到了意图,在他面前造了座火墙阻断了戈兰多的魔力流向。 要想灭掉火墙的火就要用上一个中型的水属性魔法,可是这样一来,戈兰多还能使用的魔法就只剩下一个,于他是大大不利。 怎么办,要坚持到绿蒂赶回来吗? 戈兰多被火墙烤出了汗,最里层的衣服很快贴在了他的背上。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一个声音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戈兰多先生,戈兰多先生,收到了的话请回答。) 是吉娜的声音! 吉娜为什么突然会用传声魔法联系他,罗诺耶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戈兰多一边在黑衣人的逼迫下往屋子的一角退去,一边用传声魔法回应吉娜。 (我遇到了穿着和圣祭日那天一样的黑衣人。) (是审判司的人。) 吉娜立即回复。 (少爷这边也遇到了审判司的刺客,戈兰多先生,请赶快离开宿舍,外面有奥尔文少爷的人接应!) 这句话后传声魔法的讯号断掉了。 奥尔文的人……那就是骑士团的人了,他们不是都赶回皇都了吗?怎么还有成员留下? 不过这种紧急情况下容不得戈兰多细想,就当做赌一把好了。 戈兰多咏唱起水幕的法咒浇灭了火墙,在黑衣人挥下法杖要咏唱下一个火属性魔法时戈兰多奔向门口解开了魔法锁。 他扑向门外跌在地上,对方的火雨也随之而至,眼看那些火星就要落到戈兰多的身上,一场狂风吹散了坠落的火球。 戈兰多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有一名魔战士打扮的骑士向他们冲了过来。 魔战士的枪既是利器又是法杖,他舞动□□和那个黑衣人近身搏斗,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咏唱魔法的空隙。 戈兰多听到黑衣人发出不耐烦的碎碎念,随即他丢下了一小颗像糖丸似的东西,三人间猛然炸开呛鼻的烟雾,骑士和戈兰多先后开始咳嗽。 骑士用风魔法驱散了烟雾,可是那名三系的魔法师已经无影无踪了。 “戈兰多先生,您没事吧。” 骑士过来扶住了戈兰多,在询问的同时检查起他的状态。 “我没事。” 戈兰多掂量了自己的魔力,没有对身体造成负担。 “你是奥尔文骑士长的人吧,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戈兰多道。 骑士回答说:“我叫杰克。” 真是有够大众化的名字。 杰克把戈兰多扶回了床上,一直等到绿蒂带着热狗回来,把黑衣人的事给绿蒂说过后,绿蒂连连赔罪。 戈兰多有些心虚,他是故意把绿蒂支开的,这回的事他有点自作自受的嫌疑。 “此后就由我来照料您的安全吧,戈兰多先生。”杰克自荐说。 绿蒂没有反驳,这次的事件发生确实有她疏忽的原因。 “罗诺耶也遇到了刺客。”戈兰多想起刚才吉娜用传声魔法告诉他的事情,急忙向杰克和绿蒂提起。 “什么?” 二者皆是一惊。 看着对面两人担忧的表情,戈兰多想了想说:“但是听吉娜的语气他们已经没事了,不放心的话,绿蒂妹妹可以问问。” 绿蒂听罢赶紧联系起了吉娜,一会儿后她松下紧绷的肩膀,向戈兰多汇报道:“飞空艇上的异教徒已被学院的人清理,没捉住的都跳下飞空艇逃走了,少爷没事。” 戈兰多“嗯”了一声说:“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我。” 很可能他和罗诺耶签订了契约魔法的事早就被审判司的人知道了。 这也是令戈兰多迷惑的地方,看得出他和罗诺耶签订了契约魔法的人必然是八星或者更高级别的魔法师,学院里这样的魔法师只能是教导学生们的导师。 ——到底哪位导师会是叛徒呢? 好在奸细的筛选范围进一步缩小,至少他知道了问题出在某位导师身上。 戈兰多让绿蒂把他的推测告知了罗诺耶,随后他即刻通知了西德尼校长学院内有审判司的人潜伏。 其他的人他暂时信不过,但西德尼校长他还是比较信赖的。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整天杰克都守在戈兰多的身边,戈兰多也不再觉得有人看着是多余的了,危险确实发生到了他的身上。 晚上熄灯前,罗诺耶和两名女仆推门而入。 这是戈兰多意想不到的,罗诺耶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狮鹫武师学院啊? 他这么问了出来,罗诺耶偏了偏头说:“审判司的人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我怎么可能安心地赶赴武师学院做评审员?” 他和戈兰多有契约魔法,戈兰多被审判司的人带走,他少不了牵绊其中,要是再以他来要挟他的父亲,事情就搞大了。 戈兰多道:“那交流活动……” “去的人又不只有我一个,我已让校长大人帮我带话了。”罗诺耶理直气壮地说。 戈兰多忍不住笑了。 真是个肆意妄为的小少爷啊。 不过也是,罗诺耶真不想去也没人敢押着他去。 罗诺耶走过来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但又难于开口的样子。 戈兰多看罗诺耶跟鱼吐泡泡一样开合着口,索性直接问他:“您想说什么?” 罗诺耶避开戈兰多投过去的视线,抿了抿唇说:“是我的错。” 小少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是他连累了戈兰多。 第20章 取不出标题 罗诺耶执拗地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倒让戈兰多不知怎么应对才好了。 小少爷的自尊心很强,他若非要这么觉得的话,估计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戈兰多和罗诺耶对视了许久,才说:“嘿,我的命大着呢,就是再多来几个审判司的人,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待他恢复到全盛期,审判司的那些杂兵都不够他塞牙缝。 他顿了顿又故意添了一句:“何况,我的毕生志愿之一就是在您这种贵族面前大刷存在感,碍不着事也要碍您的眼,所以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狗带呢?” “狗带?”罗诺耶皱皱眉。 戈兰多总是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这些是平民里流行的说法么? “就是死的意思。”戈兰多道。 戈兰多的话让罗诺耶无话可说。 他刚才那么认真地认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么风急火燎地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得他还想和戈兰多好好相处,却得到了这样的一腔话。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罗诺耶的胸膛,他盯着戈兰多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然后踏着重重的脚步出去了。 “少爷?”吉娜忙不迭跟在罗诺耶身后,“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去图书馆通宵。” 罗诺耶冷冷地扔回一句。 戈兰多不解地挠挠脑壳,小少爷怎么又气上了? …… 审判司袭击戈兰多和罗诺耶的事情发生之后,皇家魔法学院和狮鹫武师学院经过协商,在交流活动结束的同时,后者向前者赔偿了相应的损失,皇家魔法学院这边也把飞空艇上的人重新换了一拨。 而戈兰多并没有因此放心,审判司的奸细还留在学院里,随时可能再掀起一阵风波。 转眼进入了二月份,这个月的课程结束后学生们将迎来一个月的长假,所以学院里的气氛也稍稍变得活跃了一点。 某天早上绿蒂比了比罗诺耶的身高说:“少爷,您好像长高了一点。” 梅维斯听罢拿出了尺子给罗诺耶一量,还真的高了一截,这证明校长那日所言属实,罗诺耶和戈兰多签订的就是契约魔法。 身量拉长后,衣服也要重做,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少爷自然不可能穿以前的旧衣,所以公爵大人让家里的裁缝给小儿子做了几箱新的衣物过来。 戈兰多看着侍者们把一个个箱子抬进来放在宿舍里的场面,摇摇头道:“奢侈,太奢侈了。” “也做了您的。” 梅维斯笑眯眯地搬过来一箱,打开箱子开始把里面的衣服取出来挂在戈兰多的衣柜里。 既然公爵大人这么慷慨,戈兰多就不说他的坏话了,转而客套地奉承起来:“公爵大人他真是位善良的人啊。” 罗诺耶只想叹气。 这个平民心里是真的对贵族没什么尊敬可言,连赞美之辞都说得这么敷衍。 …… 二月初,戈兰多的伤痊愈了,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猴样,在他去上课的同日,皮特·查尔斯也回到了课堂。 “赎罪”回来的皮特进入教室,第一时间就走到了戈兰多的面前。 戈兰多看皮特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对方又要找自己的茬,忙用手肘捅了捅罗诺耶的胳膊,使眼色让罗诺耶管好自己的人。 罗诺耶移开胳膊,看也不看戈兰多一眼。 还气着呢?戈兰多咋舌。 “戈兰多·哈瑞森。” 皮特点了戈兰多的名字。 学生们的视线投了过来,都想看一看皮特要对戈兰多说些什么。 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然而令八卦人士们大失所望的是,皮特激动地捞起戈兰多的手,两眼泪汪汪。 他语调深情,抑扬顿挫地说道:“戈兰多,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坐在戈兰多后面的约翰逊和吉尔露出“你tm在逗我”的表情。 戈兰多扯出手拒绝:“干嘛?想和我套近乎?我知道我很帅。” “你那天救了我,我在禁闭室里想了很久,觉得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做我们贵族的朋友!”皮特言之凿凿。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皮特被贝鲁特导师关禁闭室时,他的父亲知道了皮特和戈兰多决斗那天的事,震撼于戈兰多的天资和勇猛,深思熟虑后便托人给皮特带了一句话。 ——“如果不能打倒他,那就和他成为朋友。” 皮特看后颇有感触。 与其多树立一个打不趴的敌人,不如增加一个强大的朋友来壮大自己的力量,他的父亲说得很对。 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可惜戈兰多并不领皮特的情。 他抱起手道:“贵族的朋友嘛……我又不是没有。朋友不在多在精,有那几个就够了。” “都、都有谁?”皮特诧异地问,“我查尔斯家族在未来可以给你很多助力,他们能比得上吗?” 他的父亲可是伯爵呢! “嘿嘿,这个嘛。”戈兰多的眼睛一转,目光溜到了罗诺耶的身上,意有所指地说,“你还不明白吗?” 皮特随着戈兰多的视线看到了罗诺耶,顿时脸都青了。 对啊,戈兰多和安菲洛斯少爷化敌为友了…… 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有这层关系在,他就更应该和戈兰多交好了,要是能顺着戈兰多与安菲洛斯少爷搭上线,那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而罗诺耶听到了戈兰多的话,也马上意识到了戈兰多暗示的人就是自己。 他皱着眉把脸面向戈兰多,戈兰多反应极快地抛了个媚眼。 “……” 这个人真是…… 罗诺耶找不到形容词了,于是又嚼起了戈兰多那句话里的关键词语。 ——“朋友”。 他曾考虑过自己和戈兰多的关系,他们不再是死对头了,可也并非特别和睦,时不时还是会吵上几架,由于身份诧异的缘故,二者观念又存在很大的差距。 就算这样,也能成为朋友? 罗诺耶静静地看着戈兰多,片刻后,他朝向皮特说:“查尔斯家族能给的,安菲洛斯公爵府一样能给。” 不止是能给,还能给得比查尔斯家族更多。 放眼整个费尔加大陆,可以与安菲洛斯一较高低的勋贵也没有几个。 皮特被罗诺耶带着厌恶的眼神看得冷汗直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踉跄地往后退去,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安菲洛斯少爷拒绝的态度比戈兰多还要明显,他可没这个胆量去捋老虎的皮毛。 一场小插曲在罗诺耶带有威势的话语中结束,学生们知趣地扭过头各自干起自己的事。 戈兰多左看右看,见没人再盯着他们俩了,才笑着伏过身去勾住罗诺耶的脖子,好似没看到罗诺耶介意的神情般说:“那,安菲洛斯少爷,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他又一次说了“朋友”两个字。 “你的脸皮真厚。”罗诺耶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少爷,您可真冷淡呢。”戈兰多学着女人的腔调说,“人家好伤心哦。” 罗诺耶推推戈兰多的手臂:“要上课了,别这样。” 一脸“我和你不熟”的模样。 “您刚才还威风凛凛地给我解围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么?”戈兰多笑道。 罗诺耶欲盖弥彰地说:“我只是嫌你们太吵。” 这也算是个说得通的解释。 戈兰多扁扁嘴,收回手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杂志。 罗诺耶悄悄瞄了眼封面,又是那种书! “你竟然带到教室来?!”他忍不住惊道。 戈兰多把杂志藏在了课本下,以怀疑的口吻问:“您怎么这么在意我?” 刚才这位少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罗诺耶噎住了。 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他在观察着戈兰多的事实,太失策了! 就在罗诺耶拼命酝酿着说辞时,贝鲁特导师走了进来,教室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戈兰多吐了吐舌,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桌上。 罗诺耶看着戈兰多稍微掀起课本的一角,浏览起了杂志上的内容,这一页没有那种图画,都是文字。 当然,肯定也是描述那档子事儿的文字。 戈兰多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引起了罗诺耶的好奇。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能让他看得这么认真? 罗诺耶个子矮,就朝戈兰多那边伸了伸头。 “咳咳。”讲台上的贝鲁特导师咳嗽了两声,仿佛在提醒罗诺耶不要开小差。 罗诺耶吓了一跳,收回身子翻开了桌上的课本。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错过了戈兰多在书本遮掩下的偷笑。 第21章 离校去度假 元素系的考试在二月最后一天结束,此前治疗系和召唤系的学生都已考完离校了,是故学院里冷清了不少。 宿舍里,三名女仆正在为罗诺耶打点回家要带的行李,她们的少爷窝在书桌前总结考试中的失误,争取下一次能够避免,而骑士杰克板着扑克脸守在门口充当门神,警戒着可能出现的可疑人士。 综上所述,这里最闲的只有戈兰多。 本来他和约翰逊约好今晚要玩一整个通宵的桌游,结果约翰逊的家人临时通知他回去照料新出生的一窝狩猫兽,约翰逊只能火速托吉尔买了船票赶回老家。 孤家寡人一个的戈兰多去食堂打包了晚上的饭,打算等罗诺耶走后慢慢享用。 没了小少爷,一整个春假这个宿舍就是属于他的了! 戈兰多在脑内琢磨着怎么霸占宿舍资源的计划,罗诺耶却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放假不回家?” 小少爷似乎忙完了自己的事,笔记本和课本都已被吉娜收入了箱子。 罗诺耶中午看到约翰逊一脸着急地跟吉尔向着学院门口的方向走去,也就是说他没有和戈兰多一起,而戈兰多除了约翰逊外基本没有别的朋友。 于是罗诺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戈兰多没有买回家的船票。 戈兰多掀起眼皮看向罗诺耶,懒散地回答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是去校外打工顺便混个吃喝了。” 学院的餐点那么贵,他那点钱吃不起几顿,平时是不能出学院,这下可以出去了,他自然不愿多花这么多钱。 罗诺耶皱了皱眉。 真寒酸。 迟疑了一下,罗诺耶装作突然想到般提议:“跟我走。” 戈兰多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罗诺耶:“您寻我开心呢?” 把一个平民带去公爵府?也太不经考虑了。 小少爷真是天真。 被戈兰多质疑,罗诺耶心虚了那么一点。 他从最开始就决定把戈兰多带回去了,不仅是由于契约魔法的原因,还是为了戈兰多的安全。 但是要他直接说“这是为了你”他也说不出口。 “你来不来?”小少爷竖起羽毛恶狠狠地问。 戈兰多看出了罗诺耶的虚张声势,心里把罗诺耶的话回味了几道。 这小少爷是早有预谋吧? 公爵府的待遇想必是数一数二的,还可以免费吃大餐,免费睡大床,免费赏美景,干嘛不去? 所以戈兰多拔高音调说:“来,当然来!” 罗诺耶的眼睛亮了一下,转头对绿蒂说:“去帮他整理行李吧。” “好的少爷~” 绿蒂奔向了戈兰多的书桌和衣柜。 “而你……”罗诺耶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室友,“换身得体点的外出服。” 戈兰多一摊手:“外出服我一共就三件,得体的一件都没有。” 这倒是罗诺耶失算了。 他总不能带个穿着不上台面的人回宅邸。 罗诺耶招来吉娜问:“吉娜,我以前的旧衣呢?” 吉娜从一具箱子里捧出一套剪裁精良的礼服。 戈兰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件衣服对自己而言稍小了点,他拒绝道:“不行,我穿不下。” 罗诺耶顿感尴尬,没好气地说:“谁让你长这么胖?” “这叫壮,这可都是肌肉。”戈兰多捞起袖子展示着他结实的肱二头肌。 罗诺耶甩了一记眼刀:“哦,全身肌肉却还是被审判司的刺客戳了一刀。” 戈兰多摆摆手:“那天可不是为了保护您吗,要是您被戳上这么一刀,现在还能像我这样活蹦乱跳?” 罗诺耶找不到话驳回,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过了会儿,吉娜又找出了一件宽大点儿的风衣跟坎肩,在罗诺耶逼迫的视线下戈兰多去洗手间换上了,出来后让罗诺耶验了货,勉强算得上人模狗样。 “裤子就穿校服的,出门的时候你把我那双靴子穿上,差不多就像个三流贵族了。”罗诺耶事无巨细地交代着。 “只是三流贵族而已?”戈兰多道。 罗诺耶看着戈兰多没拉直的衬衫袖口弯了弯嘴角:“你的气质也就只能扮个三流贵族或是暴发户。” 说完他伸手拉过戈兰多的手把那处袖口扯了出来,细心地扣好了扣子。 罗诺耶让戈兰多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凝视半晌,摘下了自己胸前的胸针,别到了戈兰多的坎肩上。 “嗯,这就像样了。” “像是二流贵族了?”戈兰多调侃。 “足够像公爵府的管家了。”罗诺耶道。 “……” 他是不是被小少爷取笑了。 出行前皮特·查尔斯又到戈兰多和罗诺耶跟前刷了一次存在感,格外殷勤地想要用自己的马车接戈兰多回家。 当戈兰多说自己被罗诺耶邀请去安菲洛斯公爵府时,皮特幽怨的眼神仿佛在说“请带上我”。 然而罗诺耶是不可能带上皮特的,在杰克的威吓下,皮特夹着尾巴铩羽而归。 一行人乘上安菲洛斯公爵府的专用马车在夜幕降临前离开了皇家魔法学院,两匹身形矫健的狩猫兽拉着马车扬长而去,八蹄踢踩之下卷起迷眼沙尘,只留下两条浅浅的轮痕。 当橘黄色的夕阳临幸了西边的山头,戈兰多他们的马车也到达了南海之星空港。 空港上还停着的只有一艘飞空艇了,那艘飞空艇上绘制有安菲洛斯家族的徽章,想来是公爵府的私人飞空艇。 三名女仆提着行李箱先行下车,接着罗诺耶和戈兰多走了出来,杰克走在最后。 顺着专用通道进入飞空艇后,罗诺耶摘下手套和外套对吉娜说:“让船长他们备好充足的魔法石,我们要准备启程了。” 吉娜受命离去,罗诺耶熟练地拐进了一间客舱。 戈兰多停下脚步,杵在门口等待罗诺耶发话,杰克跟着他停在了门前。 在座位上坐好后罗诺耶才发现戈兰多没有跟进来,他不解地望向戈兰多道:“怎么不进来?” 戈兰多反问:“这不是您的专用客舱?” 罗诺耶一阵好笑:“我准许你进来。” 得了罗诺耶的许可,戈兰多麻溜地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 天鹅绒的衬面舒服得他喟叹一声,这就是贵族的日常呢。 梅维斯给两人倒了茶,又呈上了香甜的糕点。 不多时,吉娜带着飞空艇即刻起飞的消息回来,戈兰多立即扑到了窗口前,想要看飞空艇起飞的一瞬间。 罗诺耶疑道:“你没有坐过飞空艇?” “没有,穷人可坐不起这玩意儿。”戈兰多说。 更不要说包舱了。 “不过,安菲洛斯公爵府有这么远吗?”戈兰多转过头来。 明明坐马车也能在一日内到达。 “飞空艇比马车安全。”罗诺耶回答说。 ——虽然经历了上次的事件后这句话不那么靠谱了。 “而且……”他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我们此行不回公爵府。” 戈兰多一愣,不回公爵府? 再一看梅维斯和绿蒂,她们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之情。 罗诺耶抬眼看了看戈兰多,淡淡道:“每年春假我都要去西尔维娅岛度假,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戈兰多看完飞空艇起飞过程的风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很少关注贵族们的生活习性,那是离他太远了的世界。 罗诺耶抿了口来自东方的极品香茶,打趣戈兰多道:“那恭喜你,有机会去西尔维娅岛一赏热带风光了。这整座岛都已被公爵府买下来,岛上的人都是公爵府的奴仆,断不会有审判司的人混入。” 因此二人的安全绝对可以得到保障。 罗诺耶是不希望在放假期间还要被审判司一而再再而三打扰的。 他让梅维斯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份名单,招呼戈兰多道:“戈兰多,你来看看这份名单。” 戈兰多探过头去,原来罗诺耶拿着的是皇家魔法学院的导师名单。 戈兰多指着名单上的一溜儿名字大惊失色:“这东西你都搞到了?” 这是学院的机密了吧? “我托西德尼校长给我了。”罗诺耶说得轻描淡写。 官大压死人。 “您是想在这里头找出审判司的奸细吗?”戈兰多问。 罗诺耶点了点头道:“我前些天翻过了前几张,剩下的要等你来一起看再做决断,你和那个人正面交锋过,应该比我更易辨认。” “他是风火土三系六星魔法师。”戈兰多说。 他记得很清楚,不会弄错。 “学院里的三系导师不少,但兼备风火土的只有贝鲁特导师一个……但,不会是他。”罗诺耶说。 “确实不是他。”戈兰多颔首,“我遭到袭击的那天贝鲁特导师有课,全元素系的学生都能为他作证,况且……” “贝鲁特导师是八星。” 罗诺耶烦恼地把名单交回到梅维斯手里。 难不成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么? 他托校长拿来了这份名单,便一点作用都起不了么? 客舱里沉默了一阵,戈兰多忽道:“其实非导师中也有符合要求的人选。” “谁?”罗诺耶闪电般抬起头来。 戈兰多神秘地笑了笑。 “宿管,珍妮小姐。” 第22章 海岛风光好 “珍妮小姐是三系的魔法师吗?”听了戈兰多的推测,罗诺耶诧异道。 他很少关注学院里的侍者等边缘人物的资料,竟没想到宿管珍妮小姐也会是一名稀有的三系魔法师。 他的印象里珍妮小姐和外面那些年轻妇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上也没有太多魔法师的气息。 虽说作为魔法学院的宿管肯定要会魔法才能管住顽皮的学生,可是三系魔法师仅仅是当一个宿管……有点屈才了。 “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是很少啦。”戈兰多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和约翰逊原来想越过女生宿舍的结界,不巧被珍妮小姐发现了,她就惩罚了我们一下。” 也就是那次惩罚,戈兰多得知了珍妮小姐的魔法类系。 罗诺耶蹙眉:“你们翻越女生宿舍的结界想要干什么?” 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平民。 “就是宿舍的淋浴头啊,那个东西不是用魔法控制的吗?”戈兰多激动地说,“女生个子比较矮,一般来说要碰到那么高的魔法石还是有点困难的啊,带法杖进去淋浴也很麻烦不是?” 罗诺耶听到这里明白了。 只是纠结于这样的问题,他还是不能理解戈兰多的脑回路。 “我会让大哥的人查查她的来路。”罗诺耶思考了一会儿,正了正脸色,“我现在就联系大哥。” “别,这种事急不得,做得太明显就不好了。”戈兰多阻拦说。 太急的话只会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 戈兰多比划着手势说:“我们先装作误认贝鲁特导师是奸细,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罗诺耶听罢问道:“什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戈兰多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呃……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的意思。”戈兰多蹩脚地解释着。 “……嗯,你的主意不错。” 罗诺耶难得赞赏了戈兰多。 从遭到审判司的袭击起他就一直绷紧了弦,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暗处的黑衣人,这一个月春假就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公爵府的飞空艇向南飞了约莫两个小时后,到达了地处热带的西尔维娅岛。 这是座大部分面积都被植被覆盖的月牙形岛屿,在月牙主岛周边罗列着不少繁星似的次岛,从空中可以看出每座次岛上都长满了姿态各异的椰树。 岛边的沙砾和贝壳被温柔的海浪推拂着,或前进,或后退,仿佛在热烈欢迎众人的到来。 戈兰多和罗诺耶走出了客舱,在观景台处向下眺望。 还未降临空港,戈兰多就能隐约感到西尔维娅岛上的清爽海风了,海畔的椰树被吹得摇曳生姿,如一个个带着花圈摆着手臂,踩在沙滩上奔放舞蹈的妙龄少女。 此刻夕阳已逝,双月上浮,天空上的粒粒星辰宛若城市里的微弱灯火。 西尔维娅岛什么都好,就是……未免也太热了。 戈兰多解开了几颗纽扣,朝自己的颈子里大力地扇着风。 理所当然的,此举受到了罗诺耶的蔑视。 “你连那些穿着长裙在酷暑里干活儿的女佣都不如。”罗诺耶嗤之以鼻。 “我怕热。”戈兰多为自己辩解道。 罗诺耶眨了眨眼说:“你还是多了解点贵族们的礼仪比较好,多和杰克学学吧。或者说……你对当一个骑士没有兴趣?” 看戈兰多在贵族面前那大逆不道的态度,这也是很可能的。 戈兰多说道:“我只对当富商有兴趣。” “……骑士也会被授予庄园和土地。”罗诺耶道。 戈兰多露出怀疑的表情:“别骗我了,大多数骑士可都是挤在男爵的庄园里吃大锅饭呢。” 罗诺耶急道:“要是你能在第一年就做出我大哥那样的功绩荣升为骑士长或骑士长的副手,陛下至少会授予你子爵的爵位。” 在小少爷的眼中,戈兰多这种无所事事的态度是在作践他自己。 “您怎么为我考虑起前程来了呢。”戈兰多偏过头。 月光下他的五官轮廓显得愈加立体,不看言谈举止,他的长相和那些或俊美或漂亮的贵族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尤其是那漆黑色的眼睛,既稀有,又充满了异域风情。 看着戈兰多似笑非笑的面容,罗诺耶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醉心于某个王公贵族的思春少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时他站在戈兰多眼皮底下会想要逃避呢? 每当这种异样的情感涌上心头,戈兰多的每一个眼神就像带了刺般,把他里里外外地审视了一番,以至于他不敢直视,也畏于面对。 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小少爷在未知的情愫面前迷茫了。 好在黑夜里罗诺耶的脸红并不是很明显,他连忙借口风大,和吉娜一起回到了船舱里。 戈兰多眯着眼目送罗诺耶仓促地消失在舱门之后,不由若有所思起来。 …… 飞空艇在空港靠岸,罗诺耶等人带着行李箱在船长和船员们的送行下踏上了西尔维娅岛的沙滩。 梅维斯告诉戈兰多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是位于中心山上的公馆,这一个月里他们都将在公馆里度过。 走出近百米后就有公爵府的侍者驾驶着马车来接送了,一路走来戈兰多还没看够西尔维娅岛的风景,听到要坐马车上山还有点遗憾。 梅维斯像是看出了戈兰多心里想的事,微笑着道:“戈兰多先生,停留在岛上的时间还有很多,不必急于这一时。” 听了梅维斯的劝告,戈兰多收回黏着在海边礁石上依依不舍的眼神,跟在罗诺耶后面进入了马车内部。 路途劳累,罗诺耶有些困倦了,便倚着靠垫阖目假寐。 山路颠簸,纵是有技术高超的马夫驾驶,也难以抵消车身不时的摇晃。 在这带有节奏感的摇动之下,罗诺耶昏昏入睡。 戈兰多在窗边看了会儿沿途的风景就好好坐回了座位上。 进了山后放眼望去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黑灯瞎火的只能瞧见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树影,实在没什么意思。 这时绿蒂伸出手指对戈兰多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戈兰多才注意到小少爷正在自己旁边打着盹儿,睡得可香呢。 在马车顶灯的暖光下,罗诺耶纤长卷翘的睫毛呈现出非常美丽的弧度,衬着他细腻雪白的肌肤,整体就如同一个造价昂贵的洋娃娃。 戈兰多光明正大地欣赏着小少爷的容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安菲洛斯公爵家的基因就是好的没话说,这样的相貌在整个费尔加大陆都可以刷尽脸卡了吧。 他玩心大起,忽地指了指窗外说:“咦,你们看那是谁?” 杰克和三名女仆不了解戈兰多,之前没有被他用这招欺骗过,也就傻傻地信了。 四个人条件反射地顺着戈兰多的手指看向了黑漆漆的外面,戈兰多趁此机会在小少爷滑腻的脸上揩了把油。 小少爷嘟了嘟嘴,但是没醒。 被忽悠的四人这才把头探了回来,杰克一本正经地做着报告:“没有看到什么人。” 绿蒂也说:“戈兰多先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奸计得逞的戈兰多背着手嗯了半天道:“哦,大概吧,晚上光线差,也许是我看花了眼。” 上到山顶后马车经过了短暂的缓冲停下,梅维斯以轻柔的声音叫醒了罗诺耶。 待到走进了公馆,戈兰多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 他在脑海里搜罗尽毕生所知的词汇,也没找到哪些词适合描绘这所公馆的华美和大气。 ——料想真正的安菲洛斯公爵府只会比这所公馆更宽敞,更华丽。 和平民幻想里的贵族宅邸相似,这所公馆中正对着门口的是钢琴琴键似的绵长阶梯,屋顶挂有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 大厅的每寸角落都被仆人们擦得闪闪发亮,两排侍者恭敬地立于正中的红毯边,等待着安菲洛斯少爷的吩咐。他们的相貌仪态无一不是上乘,想必此前也经过了层层的筛选才得以进入公馆服侍罗诺耶。 戈兰多总算是明白罗诺耶那句“足够像公爵府的管家”的含义了。 他真没故意讥讽戈兰多,反而还是抬举了。 戈兰多要是真的换上侍者服和这些行止优雅的奴仆站到一起,孰优孰劣还不一定呢。 罗诺耶的居室在公馆的二楼,戈兰多的在一楼,分配给他的女仆还是绿蒂,杰克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初入公馆,戈兰多难掩雀跃,多少人一生都没机会踏入这里一步,他这么轻松地就进来了。 真是像做梦一样。 “戈兰多先生,请跟我来。” 绿蒂在前面领路,戈兰多和杰克走在后头。 走廊的两旁挂着许多肖像画,戈兰多漫不经心地挨个看过去,突然发现这些画里的人和罗诺耶都有一处或多处相似之处。 见到戈兰多在看画,杰克道:“他们都姓安菲洛斯。” 经杰克一提,戈兰多明白了,这些画上的人都是罗诺耶的祖先亲戚。 第23章 未婚妻来了 也许是察觉了戈兰多双眼里探寻的意味,杰克又介绍了下去:“最早的安菲洛斯公爵是费尔加帝国的开国元勋,同时也是所有骑士乃至贵族们的偶像。” “历来冠有安菲洛斯之姓的人若非寿终正寝,皆是死在了战场上。费尔加帝国能有如今的疆域,安菲洛斯公爵府功不可没。” 戈兰多一边听着杰克的话,一边凝视着墙上一幅青年的肖像,听到“功不可没”四个字,他微微笑了笑。 功不可没么?就怕功高盖主,被如今的皇帝陛下视为眼中钉啊。 假如皇帝陛下对安菲洛斯家族真的心存微词,这前有皇帝后有审判司的,安菲洛斯公爵府这是被架在火上烤着呢。 看到戈兰多凝视着那幅青年肖像,杰克道:“这是现在的安菲洛斯公爵年轻时的模样。” “和奥尔文骑士长长得很像。”戈兰多说。 罗诺耶大概更像他的母亲。 晚饭是在飞空艇里就吃过了的,所以戈兰多到了客房里直接脱了衣服睡觉。 被褥间有熏香的味道,闻在鼻子里有着凝神静心的效果,耳边又伴有海浪起伏的声音,这一切使得戈兰多很快进入了睡眠。 这一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戈兰多醒来时,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换上衣帽架上挂的一套新衣,戈兰多睡眼惺忪地走出了房间。 他凭着昨天的记忆摸到外面的大厅,然后跟一名侍者问清了餐厅的方向,到达餐厅后喝到了还温热的奶油蛤蜊汤。 戈兰多随便吃了点吐司和三明治,就被绿蒂请去了罗诺耶的书房。 罗诺耶把戈兰多请到书房里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他在公馆里乱跑乱翻,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早上好,小少爷。”戈兰多声线懒散地打着招呼,很随意地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喝起来。 “现在是中午了。” 罗诺耶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 戈兰多没有纠正自己的话,而是一屁股坐进了靠椅里。 罗诺耶让一众侍者换过了茶就把他们遣退了,之后,他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书架说:“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 戈兰多并不领情:“我想去海边玩。” 罗诺耶拒绝道:“这个时候去海边很危险,正在涨潮期。” 戈兰多瘪了瘪嘴,翘起了二郎腿盯着罗诺耶猛瞧。 观察了半晌,几乎把罗诺耶鬓角的鬈发都数清楚后,他问:“小少爷,您春假为什么不回家,而要来这种远离城市的地方?” 西尔维娅岛什么都好,就是人烟太稀少。 莫非罗诺耶很排斥社交吗? 果然和戈兰多猜的一样,罗诺耶不咸不淡地说:“我喜欢清静。贵族也是有很多陋习的,比如每到二三月这种社交月,他们就会在夜间举办沙龙和歌舞会,持续到清晨太阳升起才停下回家,在我看来是很荒唐的。“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只是一个原因。” 戈兰多下意识问道:“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罗诺耶放下了书本,眼神一黯。 戈兰多见状体贴地摆了摆手:“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 罗诺耶摇了摇头,徐徐道:“说给你听也无妨,我之前曾告诉你,我的出生使我母亲变成了多病的体质。” 罗诺耶的语气比他在学院里朗诵圣诗时还要认真。 “纵使家里无人怪罪我,父亲和兄长们也向来疼爱我,但是我很难不去想……我的父兄们心里对我到底有没有因此产生芥蒂。”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和他的父兄们之间终究是有着隔阂。 随着年龄的增大,隔阂越来越深,以至于他和父亲渐渐无话可说,和兄长们的交谈也总是无疾而终。 “我想做一个让我父亲骄傲的人,但是……” 但是,他羽翼未丰,能力有限,离他对自己的期望实在是太远……太远。 罗诺耶的眼中弥漫着忧伤的神色。 一个努力的人永远也比不上一个只用了一点心的天才。 这句话他本来是不信的,直到他遇到了戈兰多·哈瑞森。 戈兰多的出现就像是上帝给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他们就像是各自的对立面,每一个细节都完全相反——在生活上,戈兰多活得很艰辛,在学习上,罗诺耶拼尽了全力。 所以说,上帝是很公平的。 当你在某方面达到了极致,另一方面就注定一无所成。 “为什么你要做让你父亲骄傲的人?”戈兰多的话打断了罗诺耶的思绪。 “虽然你的父亲给了你生命,但你活着又不是为了你的父亲。” “我是安菲洛斯的后人。”罗诺耶反驳说,“自然是为了安菲洛斯和费尔加帝国而活。” 戈兰多露出讥讽的笑容:“你错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活。” 罗诺耶讶异于戈兰多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怔地出了神。 “或许因为我来到这里时没爹没妈吧,总之,一个人的生命是属于他自己的。” 戈兰多坐正了身子,身形便显得高大了许多。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诺耶,以低沉的语调说道:“你不需要让你父亲觉得骄傲,能让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无论你将来做出了何种贡献又赢得了何种荣耀,都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人,假如你一直抱着报答父亲或是报效国家的念头,这些想法只会拖累你,减缓你前进的脚步。” 在戈兰多的眼里,罗诺耶总是被家族和名为贵族的锁链桎梏着不得自由。 一言一行都斟酌再三,每样事情都争取做到最好,这样活着太累了,戈兰多是不赞成这种活法的。 上辈子他直到死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这辈子的开头又过得猪狗不如,是故此时此刻,戈兰多只想尽情享受短暂的人生,把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无怨无悔。 荣耀名利都是虚的,金钱和美食能让他觉得快乐,那就是好东西,相反那些可能限制他的就是不好的东西,他的世界观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这只是一个愚昧平民的观点,您大可当笑话听听,不用当真。” 每次和罗诺耶说完类似的话,戈兰多都会加上这么一句。 罗诺耶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戈兰多,按你说的……我该怎么做?” 罗诺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向一个平民求助,可是在这一刻他莫名地相信着戈兰多。 不,也许不是从这一刻开始,从很早以前他就信任戈兰多了。 金色的阳光恰好透过彩窗照在铺着绒布的桌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屑,窗外的海潮翻卷着白色的波浪,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嗯……下午去森林里踏青吧。”戈兰多仰头望着外面的景色如此提议道。 遗憾的是,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落实。 因为西尔维娅岛上又降临了一个新客人。 纯白的飞空艇停靠在岛上的空港,和安菲洛斯家的私人飞空艇相比显得纤细娇小,一看就是哪位贵族小姐的座驾。 纯白飞空艇的主人由她的侍女扶着踏上了西尔维娅岛的土地,灿金色的头发上插着新鲜的白色玫瑰花。 格林温家的安洁莉娜小姐最喜欢的就是白色,这条传闻早就在上流贵族的社交圈里流传开了。 安洁莉娜轻轻地提着她的裙子,像只蝴蝶般步履优美地走向了得到消息来接人的罗诺耶,在看到罗诺耶真的只有八/九岁大小时,这位白百合花似的小姐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娇俏地笑了。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啊,罗诺耶。”她亲切地喊着小少爷的名字。 罗诺耶的脸上没有显露出额外的情绪,只是尽到绅士的礼仪,接过了安洁莉娜伸过来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一吻。 “这位是……?”安洁莉娜注意到了戈兰多,歪着头问。 提到了戈兰多,罗诺耶的眉皱了皱。 “戈兰多·哈瑞森,皇家魔法学院的‘第一天才’。” 他选择了比较疏离的介绍。 安洁莉娜应该还不知道戈兰多和他签订契约魔法的事,否则她在见到他们时也不会这么平静了。 安洁莉娜也向戈兰多伸出了手,嘴里声调甜美地问着:“费尔加大陆上有叫哈瑞森的家族吗?” 皇家魔法学院在读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贵族子女,安洁莉娜的这个问题实属无心。 而罗诺耶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了。 戈兰多亦尴尬了一瞬,但他很快单膝跪地学着罗诺耶刚才的样子吻了吻安洁莉娜细嫩的手背,接着回答说:“费尔加大陆上并没有叫哈瑞森的贵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安洁莉娜美目顾盼,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平民?” 戈兰多站起身来,低笑了一声道:“是的,平民。” 突然间罗诺耶的声音插了进来:“戈兰多的才华是帝国的财富,平民的身份只是暂时,早晚也会被陛下授予爵位。”他又转向戈兰多道,“安洁莉娜从小在圣百合女子学院就读,所以对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 戈兰多饶有兴味地看向小少爷,脸上笑意更深。 这是在为安洁莉娜开脱,还是在为他解围呢? 第24章 到底生谁气 岛上多了安洁莉娜这尊大神,安菲洛斯公爵府的下仆们都忙碌了起来。 安洁莉娜不是第一次来西尔维娅岛了,中心山上早就修有她的别馆,不过这位大胆的贵族小姐执意要住在罗诺耶的公馆中,罗诺耶也只能让人整理出她的房间。 安洁莉娜对西尔维娅岛上的地形很熟悉,刚到的第一天就提出想去马场骑马。 罗诺耶作为安洁莉娜的未婚夫理应跟着同去,然而马场里并没有适合他这种幼童身形的小马,于是罗诺耶便拿了本书,又吩咐梅维斯备好了茶点,等到了马场后他只要在场外观看即可。 见罗诺耶被未婚妻绊住而感到幸灾乐祸的戈兰多正计划着一个人去海边游玩,罗诺耶却像读出了他那些心思似的严辞命令他随行。 这少爷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吗? 戈兰多顿感无奈。 …… 山上日头正盛,从马场的另一边可以望到远方碧蓝的海水。 安洁莉娜选了一匹白色的母马,据马场的侍者说,这匹母马的性情与它的外表相反,稍微有些桀骜,不建议安洁莉娜骑乘。 但是素爱白色的外貌协会会员安洁莉娜没有把侍者的话当回事儿。 她怎么说也是个四星的双系魔法师,这匹马再不羁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少伤害。 换上骑马服,安洁莉娜骑上了白色母马,在她刚坐上白马的脊背,这匹暴躁的母马就不耐烦地晃动起了自己的身体。 “真是不听话的小家伙。” 安洁莉娜笑着,来回抚摸了几遍白马的皮毛。 白马并没有因此消停,反而晃动得愈加厉害。 “格林温小姐,您还是换一匹马吧……”嘱咐安洁莉娜的那个侍者还没有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由衷地劝说道。 安洁莉娜的眼里射出锐利的光:“你算是什么东西,连我的命令也要违抗?” 侍者缩了缩后颈,不再进言。 戈兰多看了全程,戳了戳罗诺耶的肩膀说:“没看出你那小未婚妻还是个狠角色啊?” 罗诺耶的表情却有几分担心:“她太固执了。”随即转头对吉娜说,“吉娜,你去保护安洁莉娜的安全。” 吉娜应声离去后,戈兰多发出暧昧的嘘声:“爱妻心切啊,安菲洛斯少爷。” 罗诺耶不自在地低下头:“安洁莉娜受伤的话很麻烦,格林温公爵那边也说不过去。” 两人正说着,安洁莉娜那边已经骑着马跑过来了,全身白色的金发美人骑着白色的马,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也的确是很好看。 安洁莉娜跑了几圈热身,拉紧缰绳逐渐加快了速度,正在这时情形却发生了转变,先前还勉强听令于她的白色母马忽地在她身下奋力挣扎起来,马蹄奔腾的速度也提到了最高,而前方不远处正好有一条栅栏。 “转弯,转弯!” 安洁莉娜有些慌乱地拍打着马背,可是愤怒的白马根本听不进她的声音。 罗诺耶和戈兰多都发现了安洁莉娜的糟糕状况,罗诺耶焦急地站了起来,戈兰多也凝神注意着白马的动作。 白色母马驮着安洁莉娜离那个半人高的栅栏越来越近,若是再不停下,安洁莉娜多半会被白马甩出去。 “罗诺耶!” 安洁莉娜向罗诺耶投来求救的目光。 在这紧急的关头她连基础魔法的咒语都忘了,更不要说找出法杖。 马场的侍者们也急成一团,尤其是那个最早提醒安洁莉娜的侍者,已经开始在胸口上画起了十字。 吉娜按着罗诺耶的吩咐迅速奔向安洁莉娜,总算是在千钧一发的时机拉住了白马的缰绳,然而白马的速度过快,吉娜整个人都被拖倒在地,一直擦行到栅栏面前才堪堪减缓。 被吉娜这一拉,白马更加生气了,它马蹄高举打了个响鼻,用力地把背上的安洁莉娜往旁甩去。 “呀——” 安洁莉娜尖叫了一声,身体立即悬空起来。 下一秒失重感汹涌而至,安洁莉娜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连忙害怕地闭紧了双眼。 她会死吗?会死吗? 少女不安地祈祷着,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降临。 她的耳边听到了中级风属性魔法的声音,继而是白色母马不甘的嘶吼。 随后,安洁莉娜落入了一个宽广的怀抱。 颤抖着睁开碧色的眼睛,她看到了罗诺耶身边那个平民魔法师的脸。 对方立体的五官犹如雕塑家手下的艺术品,属于男子的气息让安洁莉娜微红了脸。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格林温小姐,您没事吧?”戈兰多问道。 安洁莉娜轻轻摇了摇秀美的下颌。 确认怀里的人确实无事,戈兰多把安洁莉娜放了下来由她的侍女扶着,完成任务的他走回了罗诺耶身旁。 此时绿蒂也把吉娜搀扶了起来,那匹半途作乱的母马被牵入了马厩,整个事件里无人受伤,可喜可贺。 可是罗诺耶并不高兴。 他没有错过戈兰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一幕,更没有错看安洁莉娜那转瞬即逝的少女娇羞。 作为安洁莉娜的未婚夫,常理上讲罗诺耶应该想把戈兰多揍上一顿,警告他不要再接近安洁莉娜才对。 “小少爷,我救了您的未婚妻,有什么奖励吗?” 在罗诺耶沉浸于思考时,戈兰多凑了过来,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没错,我现在很想把这个平民揍一顿。 罗诺耶看着戈兰多的笑脸想。 不过,和安洁莉娜似乎没什么关系…… 这也是罗诺耶困扰的地方。 自己的未婚妻被别的男人抱了,他却没有为这点感到愤怒,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不喜欢安洁莉娜,但也是把她当未来的妻子这样尊敬的,而刚才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安洁莉娜有没有受伤,而是……戈兰多竟然没经过他的允许就去救人。 他是在为戈兰多抱了安洁莉娜这件事生气,可是他究竟是在生谁的气呢? 是生看着别的男人脸红的安洁莉娜的气,还是胆大妄为抱了他的未婚妻的戈兰多的气呢? 好像都不是。 罗诺耶只知道他的心里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像麻药一样渐渐渗透进骨髓。 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戈兰多,罗诺耶别过了头。 “没有奖励。”他甩甩手向着马场的出口走去。 梅维斯和绿蒂互相看了看,一句话没说地跟了上去。 戈兰多在罗诺耶那儿讨了个没趣,有点不明所以。 “小少爷,你的书还没带走!”他在后面喊道。 罗诺耶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 戈兰多拿起书,封面上是一长串他看着都头疼的学术名。 再看书的边缘,纸页有些泛黄了,明显是被主人翻过很多次的样子。 “小少爷平时都看些什么啊?” 戈兰多把书收进怀里,喝完桌上的红茶后朝罗诺耶追去。 晚上众人是在一楼的餐厅用餐的。 餐桌的样式是戈兰多上辈子在电视机里见过的那种加长款,由于安洁莉娜大驾光临,厨师比中午多做了许多菜。 餐前戈兰多就举着刀叉虎视眈眈了,餐后他吃饱喝足就要回房,罗诺耶和安洁莉娜同时叫住了他。 这对未婚夫妻声音重叠,俱是一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后罗诺耶退步道:“安洁莉娜,你叫戈兰多有什么事吗?” 安洁莉娜弯起嘴角:“罗诺耶,你之前有说他是……皇家魔法学院的‘第一天才’是吗?” 罗诺耶闭了闭眼:“嗯。” 安洁莉娜双手合握,语气里满是憧憬:“然后,今天他巧妙地使用了一个风系的魔法救了我呢。” 罗诺耶静静地看着安洁莉娜不语。 可惜安洁莉娜未曾读出罗诺耶眼里的意味。 她崇拜地看向戈兰多,用堪比百灵鸟的清脆声线说道:“戈兰多·哈瑞森阁下,今天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您,现在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您是否答应呢?” 戈兰多转过身来,格林温家的小姐满脸笑意,安菲洛斯家的少爷则是满脸不爽。 ——安洁莉娜虽是满脸笑意,可眼中还掺杂了些许忐忑。 ——罗诺耶虽是满脸不爽,但却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他的动静。 戈兰多不禁莞尔。 真是对好玩的夫妻。 第25章 请教我魔法 戈兰多玩味的目光和罗诺耶的相交,后者身体一僵,别过了头。 戈兰多面向安洁莉娜道:“被这么一位美丽的小姐请求,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安洁莉娜的脸上绽放出鲜花般的笑容,她牵起裙子给戈兰多行了一个优雅的礼。 “哈瑞森阁下,我想要您为我补习魔法。” 此言一出,戈兰多和罗诺耶都怔住了。 不过戈兰多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圆滑地说:“您说想要我为您补习魔法,那请问一小时我能够得到多少报酬呢?” 罗诺耶又偷偷打量起了戈兰多。 ——无论遇到什么事,戈兰多最关心的永远是钱吗? 安洁莉娜大方地说:“您可以开价。” 戈兰多感觉到了罗诺耶再次粘附上来的视线,忽然玩心大起。 他仔细地欣赏了一遍安洁莉娜的美貌,单膝下跪牵起了安洁莉娜的手。 这下不只是罗诺耶,厅堂里的侍者都震惊了。 安洁莉娜小姐可是罗诺耶少爷的未婚妻啊,这个平民魔法师想干什么呢! 戈兰多就像是感觉不到周围人那些近乎有形的视线,游刃有余地以花花公子般的口吻说道:“格林温小姐,我不需要金钱,只需要您……” 罗诺耶双眼圆睁,眼看就要上前阻止戈兰多的后话。 可接下来,戈兰多说的却是…… “只需要您,把您的未婚夫借给我一段时间。” “什么?”安洁莉娜眨了眨眼睛,不是很理解戈兰多的话,“您想要罗诺耶陪您做什么事吗?” “啊,是呢,很重要的事啊,是不能让您知道的事。”戈兰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而言语中心的小少爷顿时如坐针毡。 ——这个戈兰多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说什么把他“借”一段时间,还有什么“不能让安洁莉娜知道的事”…… 这、这种说法…… 罗诺耶的脸色白了又红。 而天真的安洁莉娜并没有读出戈兰多想要传达的那个意思,她期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授课?” 在被戈兰多救下的那一刻,安洁莉娜感应到了身周风元素的巧妙流向,她迷上了这个平民魔法师对元素因子的精确操控力和亲和力。 在她上学的圣百合女子学院里,所有老师和同级学生中都无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就连她一向视为偶像的罗诺耶也无法达到。 面对安洁莉娜殷切的提问,戈兰多托起下巴想了想,选了个中庸的时间:“就明天上午开始吧,午饭前授课结束。” 孤男寡女相处得太晚对安洁莉娜的名声也不好,更何况人家还是有婚约的。 安洁莉娜欣然同意,带着自己的侍女出去了。 戈兰多也想跟着出去,但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使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发出视线的那个人。 “小少爷,您这么看着我是干什么?”戈兰多问。 罗诺耶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安洁莉娜?” 戈兰多笑了:“我不是说过吗,被这么美丽的小姐请求,我是做不到拒绝的。”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这样做有想过之后的后果吗?”罗诺耶道。 戈兰多连忙摆手为自己争辩:“我对您的未婚妻没有任何不良企图,请您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这有什么用?” 罗诺耶闷闷不乐。 戈兰多怎么总是满不在乎地做出一些可能毁掉他前途的事呢? 比如对他施加“返老还童”魔法这件事也是。 戈兰多究竟是脑子里缺根筋,还是根本懒得考虑这么多? 经过再三思索,罗诺耶对戈兰多道:“明天我也去。” “啊?” 戈兰多一拧眉,接着就听到小少爷理所当然地说:“这样就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了。” “您是在为我考虑吗?”戈兰多道。 罗诺耶沉默了两秒,别扭地说:“你是我契约魔法的对象,你要是出什么事,我这边也很麻烦。” 不然他干嘛把戈兰多带到西尔维娅岛上来。 要是戈兰多足够机灵,他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然而这个平民根本就不开窍。 …… 第二天,戈兰多对安洁莉娜的魔法授课正式开始,在安洁莉娜的提议下,第一节课和使魔的使用有关。 授课室里没有别的侍者,仅有罗诺耶,戈兰多和安洁莉娜三人。 戈兰多画下魔法阵把他的朱利尔斯从学院那边召唤了过来,白色的猎鹰扑腾着翅膀向主人邀欢的画面说实话还真有点损坏它那英武的外表。 罗诺耶触景生情,本也想把蓝德叫过来,但一顾及到蓝德那可怕的破坏力又不了了之了。 ——别看西尔维娅岛植被多,蓝德来喷几个火,中心山上的树全都得玩完。 逗弄玩朱利尔斯,戈兰多对安洁莉娜说:“请您召唤出您的使魔。” 安洁莉娜按戈兰多说的开始用法杖沾了魔粉在地上画魔法阵。 画了没一半,戈兰多制止了她:“格林温小姐,您画错了。” 安洁莉娜吓了一跳,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魔法阵,明明没画错呀? 戈兰多走过去握住了安洁莉娜的手,用脚擦掉错误的部分,重新画了起来。 “您多画了一个内环,这是加快召唤速度的环阵,一般来说在这种非紧急的情况下是无需画上去的,魔法师的魔力恢复不易,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尽量不要消耗不必要的魔力。”戈兰多解释道。 在戈兰多的帮助下安洁莉娜画完了魔法阵,顺利召唤出了她的使魔——一头白色的独角兽。 “哦,这倒是很稀有的使魔呢。”戈兰多赞赏道。 一个魔法师召唤出的使魔和他的本源属性密切相关,使魔身上总会投射出魔法师的一些个人特质。 好比戈兰多的使魔是白鹰,意味着肆意翱翔于天地的自由;罗诺耶的使魔是火龙,意味着渴望挣脱束缚的强大破坏力。 而安洁莉娜的这头独角兽,反映出了她本人的纯洁与温和。 “然后呢?”安洁莉娜抱住独角兽的脖颈,眯着眼蹭了蹭。 戈兰多让朱利尔斯停在自己的左肩后道:“请问您的使魔一般用于做什么?” “嗯……好像,就只是骑着玩玩,偶尔为我的魔法附加一些增幅效果。” “……恕我直言,您太暴殄天物了。”戈兰多黑了黑脸,“您的老师没有教过您吗,使魔就等于是我们的第二双眼睛,或者是第二个身体。” “它们可以为我们做一些我们无法做到的侦查工作,必要时候还可以共享感官,或是代替我们承受一些敌人的伤害。” 安洁莉娜抱紧独角兽道:“我、我知道,可是它还小……” “独角兽的防御力是很高的,就是附加了魔法的武器都无法割裂它的皮毛。”戈兰多说。 “但是……使魔不是我们的朋友吗?为什么还要让它们受到伤害?”安洁莉娜拼命反驳。 “格林温小姐,这些都是使魔应尽的使命,您过于溺爱它了。” 戈兰多烦恼地抓了抓头。 爱心泛滥的大小姐还真难劝啊。 不过反正她也不用上战场,实在说不通就换东西教好了。 出乎戈兰多意料的是,罗诺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安洁莉娜,戈兰多说得没错,如果你一直溺爱你的使魔,它将无法得到应有的成长,你想让你的独角兽变成残次品吗?” “残次品什么的……这样说也太过分了,罗诺耶。”安洁莉娜嘟起嘴。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实。”罗诺耶强调,“要是戈兰多今天没有提到,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就是这么用你的使魔的。安洁莉娜,你的独角兽能和你共享感官吗?” 在罗诺耶的逼问下,安洁莉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罗诺耶,你怎么……就顾着帮哈瑞森阁下说话呢?”安洁莉娜委屈地说。 罗诺耶一愣。 他哪有帮着戈兰多说话了? “够了,今天的课先结束吧。”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罗诺耶的安慰,安洁莉娜也有些下不来台阶,她将独角兽送回了原来的地方,有些气鼓鼓地走出了授课室。 “啧啧啧,未婚妻被你气跑了,不去追吗?” 戈兰多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旁看戏。 罗诺耶转向戈兰多:“为什么要追?难道我说的话不对吗?” “对女人应该温柔些啊,要顺着她来。”戈兰多叹气道。 小少爷这是不开窍啊。 “可她的见解分明就是错的。”罗诺耶一口咬定,“而且我刚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吗?” 小少爷皱着个脸,好像在质问戈兰多你为什么反倒打起了友军。 戈兰多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他走到罗诺耶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小少爷的头。 烟粉色的发丝柔软而顺滑,手感非常好。 “你……”罗诺耶想要躲开,可是下一秒戈兰多的手就离开了他的头顶。 而他居然还有点留恋被抚摸时的感觉。 罗诺耶突然不知说什么了,他的眼神闪烁了一阵,转身仓促地向门口走去。 要是继续和这个平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他肯定会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第26章 她口中的他 经过昨天的口角后,第二堂课罗诺耶没有再出现。 戈兰多和安洁莉娜眨着眼互相瞪视半晌,才同时问出:“罗诺耶呢?” 好吧,看来两个人都不知道小少爷失约的原因。 说要来的是他,临时变卦不来的也是他,明明吃早饭的时候还见过一面。 为防戈兰多尴尬,安洁莉娜把她的侍女和门口的杰克骑士叫了进来。 几分钟后,戈兰多随口一问:“安菲洛斯少爷这是生气了?” “不,罗诺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安洁莉娜却仿佛很了解罗诺耶似的歪着头笑了。 “他或许是临时有事吧。罗诺耶一向如此,把很多事都藏在心里,不爱出口。” 别在安洁莉娜头顶的白玫瑰轻巧地摇曳着花枝,凸显出几分妙龄少女的娇俏。 戈兰多直视着安洁莉娜那对绿盈盈的眸子,心想不愧是罗诺耶的未婚妻,对他还是比自己这个前死对头后契约者了解得多得多。 于是他又问:“您喜欢您的未婚夫吗?” 安洁莉娜答道:“罗诺耶是个很优秀的人,各方面都完美无瑕,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作为将来的丈夫那样喜欢?”戈兰多挑了挑眉。 “嗯……不,我对罗诺耶没有男女之情。”安洁莉娜的神情很是从容,“但是有很深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顿了一下又说:“同时我也知道罗诺耶对我亦是如此。” 和罗诺耶说的一样。 这对未婚夫妻虽然并不相爱,但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是心意相通的。 既然从安洁莉娜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戈兰多认为他没有必要再去问这位贵族小姐是否满意父母给自己定下的婚事了。 正如罗诺耶所说,身为贵族在爱情甚至更多东西上是没有自由可言的,安洁莉娜就如同一只关在纯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看似奢靡华贵,实则束手束脚。 她现在是格林温公爵的附属品,将来又是罗诺耶的附属品。 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她都无法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戈兰多一瞬间对安洁莉娜有了些许同情之心。 安洁莉娜想让自己教她魔法,是否也是希望探索不同的自我呢? 当他这么询问安洁莉娜的时候,却得到了少女的否认。 “哈瑞森阁下,您高估我了,我并不热衷魔法,只是把它视为一个消遣品而已。” 安洁莉娜以理所当然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样的话。 听了安洁莉娜的话,戈兰多忽然想起了一句几百年前的预言。 ——“未来魔法将属于贵族。” 几百年后的今天,这句话彻底应验。 魔法师是个很烧钱的职业,又由于魔法可以引发“奇迹”,在教廷和某些机构蓄意的夸大渲染下,这个职业多了几分神性。 因此,一般人是玩不起这种职业的。 一般人玩不起,那就只有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们玩得起了。 就算不打算学个什么名堂出来,魔法师这一身份也能为那些贵族们多镀一层金,是以各大魔法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形形□□的贵族学子。 皇家魔法学院里的学生更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来自费尔加各地的一流贵族。 像安洁莉娜这样把魔法当做“消遣品”的态度,在贵族阶层里不说占了大多数,至少也是占据了一小半。 戈兰多想,他也许知道为什么罗诺耶不喜欢他这位未婚妻了。 小少爷是个极为认真的人,他将魔法视为等同于荣誉的东西那样看重着,然而他的未婚妻却对魔法不以为然,罗诺耶又怎么能容忍。 想到这里,戈兰多对安洁莉娜说:“您也是很辛苦呢。” “嗯?”安洁莉娜发出疑问的声音。 戈兰多道:“我是说,要和罗诺耶相处,您也是很辛苦的。” 可安洁莉娜并不这么想,她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觉得和罗诺耶相处还是很简单的啊。” 这下轮到戈兰多懵逼了。 简单? 安洁莉娜仿佛在特意逗他笑。 好似看出了戈兰多的不解,安洁莉娜掩了掩唇继续说道:“他是个很别扭的家伙呀,又很爱面子,常会凶巴巴地说一些狠毒的话,但其实对身边的人还是很好的。” 戈兰多不自主地笑了笑:“哈哈哈,我已经见识过了。” 罗诺耶的嘴可一点都不饶人。 随后安洁莉娜又举了些罗诺耶幼年时的例子,在戈兰多的脑海里小少爷的形象才渐渐地具体了起来。 按安洁莉娜的描述,有时候罗诺耶就像一只竖起了浑身的毛的猫咪,有人在时摇晃着尾巴想要把人吓走,等人真的走了大概又会寂寞地坐下望着人离去的方向。 稍微有点不善言辞,可并不说明他生性孤僻,之所以会变成独来独往的一个人还是由于太过高傲。 “我想,罗诺耶一定是很看重哈瑞森阁下的,我此前从没见过他把朋友带回到西尔维娅岛。”安洁莉娜总结说,“他择友的标准很高,也只有像您这般杰出的魔法师,才能入了他的眼。” 顺着安洁莉娜的目光,戈兰多看向了身上的服装,这是罗诺耶吩咐下人为他准备的,因为是来到岛上后比着他的尺寸做的,所以很合身,穿着没有任何不适。 从这些细节可以窥见,小少爷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 “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罗诺耶吗?”戈兰多问。 “我没有足够的魔法天赋,不能成为罗诺耶的朋友,就只有把他托付给您了呀。”安洁莉娜的语气一派天真。 尽管安洁莉娜的眼睛纯净又清澈,戈兰多却还是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遗憾。 无法走进罗诺耶的心,只好委托了别人来代替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在安洁莉娜的注视下,戈兰多觉得好像有一挑沉重的摊子压在了自己肩上。 晚饭之后,戈兰多去找了罗诺耶。 小少爷在图书室里挑灯夜读,身旁没有别的侍者,戈兰多大刺刺地走过去,站在了小少爷的身边。 罗诺耶翻了一页,看了几行才问:“你来做什么?” 戈兰多开门见山:“我来问您为什么今早没来。” 罗诺耶回答得很快:“经过昨天的观察,我确认你不会对安洁莉娜出手,那么之后我没有必要再打扰你们。” 戈兰多扯了扯嘴角。 说什么打扰……这话也太酸了。 “要不您来教?课本上的知识您知道得可比我多。”戈兰多说。 罗诺耶一阵气结,这个平民连拍马屁都不会拍吗?他是想说自己光顾着读书忽略了实践吗? 罗诺耶把书签夹到书页中,然后“啪”的一下合上了书。 “你到底想找我说什么?”他就这么坐着仰视戈兰多,但那气势却像是站着俯视对方一般。 只是这样的气势并不能吓退被瞪习惯了的戈兰多。 戈兰多弯下腰,把手支在桌子上,这样他的视线就与小少爷平齐了。 二人离得很近,两张脸只差一点点就会贴在一起。 “我想邀请您明天也来。”戈兰多轻声说,“后天,大后天……我教到什么时候,您就陪我到什么时候,好吗?” 他没有考虑话里某些部分是否恰当,只是把内心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安洁莉娜很明显是要他和罗诺耶进一步交好,反正这么做也不会少块肉,小少爷又这么有趣,戈兰多不在乎陪小少爷玩玩。 罗诺耶的肩头紧了紧,戈兰多再次从小少爷的眼里捕捉到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由于避之不及,罗诺耶只得低垂了目光。 “如果你只是想捉弄我就到此为止吧。”他干巴巴地说。 刚才那一瞬,他连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都能听到了。 这绝对不正常,绝对绝对不正常! ——可是他又找不出自己不正常的原因。 “我是认真的,我可没有捉弄您。” 戈兰多的气息喷洒到了罗诺耶的脸上,罗诺耶吓得闭上了眼。 视野回归黑暗,心跳犹如擂鼓。 小少爷忐忑不安。 他不知自己为何闭眼,更不知自己为何等待,等待的又是什么。 然而等待了许久,什么也没发生。 罗诺耶调整了自己的心情,装作无事睁开了眼睛,却立即听到了戈兰多的低笑声。 “您以为我要亲您吗?” 罗诺耶的脑子立马变得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了戈兰多,然后他站了起来,大声地说:“这怎么可能!” 他现在还是幼童的身体,戈兰多也不可能会对他有那种*。 不……不对,最关键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个! “刚才的事情你给我忘掉!”罗诺耶拍着桌子说。 戈兰多耸了耸肩,站直身体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罗诺耶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 在空无一人的图书室里,罗诺耶失神地跌坐回椅子上。 第27章 混乱的思绪 罗诺耶静静地坐着,几近坐成一尊石像。 戈兰多离去前的话还言犹在耳,他那挑逗般的语气跟有些放浪的举动也历历在目。 图书室里的空气好像变得燥热了,莫名的情绪有着把他整个人侵蚀的趋势。 罗诺耶等待着自己脸上的热度退下来,却没想到这一过程竟足足用了两分钟。 ……他好像到了不得不正视自己对戈兰多的想法的时候了。 他害怕着这种不能掌握自我的失控感,在他徜徉于魔法的世界时,“未知之物”于他来说是能激起期待和斗志的东西,而面对现今这种形态的“未知”,罗诺耶却感到了彷徨和无助。 最可怕的是,他在戈兰多面前有很多表现以他的立场来说都太出格了。 ——而且那些表现还是他条件反射之下的产物。 罗诺耶重新翻开看到一半的书,想要用其他的信息来挤走杂乱无章的思绪,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平时都能轻松看懂的文字,偏偏在这个时候成了难以阅读的天书。 他又一次合上书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彩窗外是泛着不同光辉的双月,月色映照下的海面呈现出温柔的色泽。 但这幕美景并不能掩去罗诺耶心底的无措。 “吱呀”一声,图书室的门被从外推开。 “少爷,到换茶的时间了。”吉娜毫无起伏的语调在门后响起。 罗诺耶连忙正襟危坐,可桌上那本合上了的书却完美证明了他的心不在焉。 等吉娜换完茶后,罗诺耶清了清嗓叫住吉娜问道:“吉娜,假如……有个人你一直很在意他,在他面前会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在的时候又随时随地想起,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寻求着这个问题的解决之方,但不代表他有蠢到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他只是想从他人之口里得出能够再一次验证答案的结论,吉娜是个很冷静也很理智的人,她的结论应该不会有误。 吉娜想了想说:“少爷,那个人是戈兰多先生吗?” 居然正中红心。 罗诺耶瞪大眼想要否认,吉娜轻柔地按住了罗诺耶的肩膀:“看来我说对了呢。” 事已至此掩饰也没有意义了,罗诺耶叹了口气,将手穿过了自己的额发。 “少爷,您的未婚妻是格林温小姐。”吉娜尽着应有的责任提醒道。 罗诺耶低着头闷闷地说:“我知道。” “公爵大人一定不想看到他的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 “……我知道。” 吉娜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匕首插/进了罗诺耶的心,把他从方才朦胧氤氲的甜美梦境里拔了出来。 戈兰多到底有什么好? 每天都和他吵嘴,爱好还低俗下流,言行又是那么粗鄙不堪——除了魔法上的卓绝天赋,简直找不出一丝优点! 看戈兰多的样子,怕是对自己喜欢他的事一无所知,每天只知道乐呵呵地四处晃悠,永远挂着那副可恶的笑脸……他怎么就喜欢上这样的人了呢? 荒唐! ——罗诺耶觉得这一定是命运女神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于是第二天,戈兰多连早饭时间都看不到罗诺耶了。 “不会是生病了吧?” 听了吉娜冷冰冰的叙述后,戈兰多半信半疑地说。 “少爷一切安好。” “那为什么要躲起来?” “少爷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戈兰多回忆了昨天发生的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罗诺耶去一个人静一静的。 他以前明明也没少欺负小少爷啊,可之后两人不是该吃吃该睡睡,也没怎么样吗? 昨天他是触到罗诺耶哪片逆鳞了? 戈兰多带着满腔疑问给安洁莉娜上完了课,等到日落时分他也没见到罗诺耶一面。 去图书室,图书室没人,去马场,马场空着,去罗诺耶的卧室……直接被吉娜给赶出来了。 戈兰多严重怀疑小少爷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门。 吃了一顿郁闷的晚饭,和安洁莉娜道过别,戈兰多把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绿蒂跟杰克用蹩脚的理由赶走,然后就偷偷摸摸地绕到了罗诺耶卧室的窗子底下。 他用风魔法帮助自己爬上了窗边一棵高高的橡树,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窗边并无人影。 窗户紧锁,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只是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戈兰多念了一串咒语,悄无声息地卸除了窗户的锁。 顺着树枝爬进窗内,转过身来的时候恰好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皱紧了眉毛,以不快的语气说:“你是哪里跑来的野猫吗?” 戈兰多关上了窗,故意学了一声猫叫。 “对啊,我是从一楼爬上来的猫呢。” 罗诺耶哑口无言。 戈兰多道:“从外面瞧见您的房间没开灯还以为您睡了,结果没有,您是在干什么呢?” 罗诺耶别过头:“和你没关系。” 戈兰多走上前去:“我可没提到自己,您这么急着撇清干嘛。” 他走到了罗诺耶跟前,小少爷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 二人沉默了半晌,戈兰多打破了寂静。 “小少爷,您的呼吸乱了哦。” 罗诺耶听罢急忙屏住了呼吸。 “骗您的。” 罗诺耶的眼里顿时射出凶恶的光来。 “好好,不逗您了。”戈兰多举起双手赔罪,接着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这次又是来问我为什么没出现的吗?” 黑暗中罗诺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隔了层纱似的带着股缥缈感。 戈兰多应道:“嗯……差不多吧。” 他回答得这么淡定,反叫罗诺耶无从应对了。 戈兰多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看向罗诺耶:“那,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不能! 罗诺耶的心里当即奏响了警钟。 要是让戈兰多知道他喜、喜欢……总之不行! 这个平民肯定会狠狠嘲笑和奚落他的! 所以罗诺耶撒了个拙劣的谎:“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吉娜说你一切安好,难道她在骗我们?” “她……” 罗诺耶在心里咒骂了不给他留退路的吉娜。 就在罗诺耶拼命寻找着恰当的说辞时,戈兰多站起身又向他走了过来。 罗诺耶的身体僵了僵就想往后退,而戈兰多锁住了他的肩膀。 时间好似静止了,整个世界里只能听得到二者的呼吸声。 戈兰多的平缓自若,罗诺耶的却是凌乱慌张。 戈兰多伸手拂开了罗诺耶的流海,把自己的头凑了过来,罗诺耶下意识向后一躲,下一刻两人的额头来了个亲密接触。 “嗯,相信你了,真的没病。” 戈兰多松开双手,拍了拍罗诺耶的背:“因为你连图书室都不去了,我还以为你真病了。” 罗诺耶迟疑了一下问:“你去了图书室?” 戈兰多叉着腰说:“当然,今天为了找您我可是跑遍了公馆啊。” 听了戈兰多的话,罗诺耶不可抑制地想到:戈兰多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但他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戈兰多只是太闲了而已,只要是有趣的事情,他都会做得很有兴致。 调戏自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是……都是因为有趣而已。 但那点甜蜜的喜悦仍然顽强地在他心房上扎了根,发了芽。 ——太可怕了,“恋爱”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喂,小少爷,没什么事的话您还是早点睡吧。” 因为罗诺耶过久没有反应,戈兰多在罗诺耶眼前晃了晃手。 说完戈兰多就要从窗子那里翻走。 罗诺耶怔怔地看着戈兰多的背影,突然生出了留下他的冲动。 戈兰多推开了窗子,凉爽的夜风吹了进来,扬起了绣满花纹的窗帘。 “戈兰多!” 结果他还是喊出来了。 “嗯?” 年轻的魔法师转过头来,像猫一样眯着眼看向他。 罗诺耶被这眼神看得一阵心虚,半天才说:“我明天会出现的。” “那就让梅丝姐姐多准备一份点心。”戈兰多笑道。 紧接着,他翻越窗户跳下了楼层。 失落感充斥着罗诺耶的胸腔,驱使他赶到窗边往下张望—— 可是楼下的草丛里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第28章 可怕的提示 戈兰多走后,罗诺耶辗转反侧了一夜。 他是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滋味,就像是吸食了贫民窟里流行的毒/品,让他欲罢不能,又在清醒后肝肠寸断。 ——这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恋情。 把前程与私欲放在天平上,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会帮他指向前程那一方,而且他还是有未婚妻的人,与格林温结亲能给他带来很多助益,这也是他父亲给他规划好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即使他表白,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认为戈兰多会接受并喜欢他。 他们现在连起码的朋友都算不上,而且罗诺耶对自己的怪脾气深有自知之明。 不管怎么比较和权衡,事实都在逼迫罗诺耶选择违背自己内心的那个选项,与其说出来连朋友都做不成,不如退而求其次。 ——只是朋友就行了,只是朋友就可以。 最终他决定瞒住这份心动。 然而令罗诺耶想象不到的是,第二晚戈兰多又出现在了他的窗下。 这次戈兰多没有逾矩强入,而是很绅士地在下面用传声魔法通知了罗诺耶。 收到传声魔法的罗诺耶既激动又困扰,他本已决定减少和戈兰多接触以免露陷,但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本能的悸动。 看到戈兰多的身影他会高兴,听到戈兰多的声音他很欢喜。 他把自己武装得再严密,终究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贵族少爷,在爱情面前难免会乱了手脚,迷了心智。 罗诺耶折服于自己的心,起身给戈兰多开了窗。 楼下的戈兰多听到开窗的声音,仰起头对罗诺耶笑了笑,然后攀着旁边的树干手脚灵活地爬上了罗诺耶所在的楼层。 他麻溜地翻身而入,旋即反手关窗,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戈兰多进来,罗诺耶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歌剧中同情郎私会的富家小姐一样,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戈兰多不知罗诺耶的心思,他向罗诺耶讨要了点心和果汁,坐在了卧室正中的大床上。 活脱脱像只赶不走的野猫。 要是往日罗诺耶早就怒声呵斥他了,可今天小少爷反常地安静,连他坐到自己的床上都没有吭过声。 戈兰多疑惑地看了看小少爷,正好与对方不安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那双仿佛由最好的宝石雕琢而成的眼眸里荡漾着戈兰多看不懂的情愫,一个只有八岁的幼童是不可能露出这副表情的,一切只是因为这个身体里住着一个接近成年的灵魂。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二者目光交汇时罗诺耶的脸似乎泛红了些许。 ——有着这么美丽的眼睛和相貌,哪怕是同性也会被轻易地吸引过去呢。 在产生了以上危险想法后,戈兰多立时错开了目光。 他还记得他来这里的目的。 戈兰多在衣兜里翻找了一番,找出本厚厚的精装书放到了床边的矮柜上。 “这是那天你在马场落下的书,现在还给你。”他说道。 其实他都快忘了的,下午绿蒂给他收拾床铺时这本书从枕头下掉了出来,他才又来了一趟。 他不是没想过小少爷那么严谨的性子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本就有点多,一时忘了也不奇怪。 听了戈兰多的话,罗诺耶扫了那本书一眼,的确是他落在马场的那本书。 “呃……谢谢。”他有点不习惯地说。 作为公爵府的少爷,给人道谢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少到他在说这两个字时差点咬到了舌尖。 当然也不排除是由于紧张。 戈兰多还了书,蹭完了点心跟果汁,对小少爷来说他好像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了吧? 戈兰多拉着领口扇了扇风——最近西尔维娅岛的天气有点热。 可惜他只完成了目的之一呢。 罗诺耶不由自主地看向戈兰多,悄悄瞄着衣服领口下露出的皮肤。 也许是因为之前十九年的伙食都不太好,戈兰多在同龄人中属于比较瘦的类型,皮肤的光泽也远远不及学院里那些贵族少爷,但是在他身上各处分布有恰到好处的肌肉,两排锁骨也呈现出完美的弧度。 应该叫厨师多给戈兰多的配菜里加些肉…… 罗诺耶自然而然地这么想。 从床上站起来,戈兰多朝着窗口走去,可他的耳朵却在关注着罗诺耶那边的情况。 今天小少爷没有对他大呼小叫,也没有说那些难听的话,这样的罗诺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罗诺耶吗? 想起最近罗诺耶的表现,戈兰多可不认为是安洁莉娜造成的。 ——那么难道是他的原因吗? 这个猜想比上一个答案更加不可思议。 戈兰多双脚站定回过了头,如他所料,罗诺耶正怔怔地瞧着他。 罗诺耶讶异于戈兰多的举动,可如果他现在别过头去,那就是心里有鬼欲盖弥彰了,因此他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直视着戈兰多。 “还有什么事吗?” 罗诺耶问了一句。 很好,他的声音没有跑调,语气也很正常。 戈兰多歪了歪头,似是忽略了罗诺耶的问题。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谁都没有回避视线。 突然,戈兰多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个只身住在高塔上的人,因为是冬天,他睡觉总是关紧了窗。” 罗诺耶拧了拧眉,并不明白戈兰多的意图,但是没有阻止他。 “每天凌晨,他总是会听到窗外有人敲打窗门。”戈兰多继续说着。 “最开始他以为是风声,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随着戈兰多的讲述,罗诺耶用余光观察起戈兰多身后的窗户。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出声问:‘是谁在外面?’您猜后面怎么样?” 罗诺耶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戈兰多不要卖关子讲下去。 戈兰多弯了弯嘴角,用一种阴测测的声线说:“窗外没有回答,却传来了一声咳嗽。” “咳嗽?” “对,就像这样。”戈兰多说着模仿了两下干哑的咳嗽。 “然后?”罗诺耶问。 “没有然后了,这个故事讲完了。”戈兰多笑着回答。 “就这样?”罗诺耶不解。 “就这样。”戈兰多耸耸肩。 罗诺耶在脑海重新回味戈兰多的话,忽地注意到了关键点。 故事里的人好像是住在……高塔上? 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你给我讲鬼故事?” 真是捉摸不透戈兰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突发奇想给他讲这种毫无意义的鬼故事? 而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只是对着他挤挤眼,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今晚您可别漏听了那声咳嗽啊。” 在罗诺耶的耳边留下犹如提示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戈兰多按原路返回了窗下的灌木丛。 夜色掩护着他在灌木丛中潜行,再加上减小足音的风魔法,旁人很难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他的身姿。 但是戈兰多这么做不是为了躲开公爵府的侍者们。 他一边潜行一边祈祷,希望小少爷能听懂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戈兰多觉察到公馆里有所不对是在今晚和罗诺耶共享晚餐之时。 往常最后上汤的侍女换了个人,戈兰多就稍微多留意了些,在发现那名侍女总是偷偷打量餐桌上的几人后,戈兰多起了疑心。 一个守规矩的侍者是不能偷看主人进餐的,在皇家魔法学院呆了一年,就算是身为下层平民的戈兰多也把这点记得滚瓜烂熟。 西尔维娅岛既然是罗诺耶的私人领域,岛上的公馆里就不该出现这种连基础规矩都不遵守的奴仆。 安洁莉娜没觉得奇怪不要紧,要是连罗诺耶都没注意到的话,说明这个侍女至少不是个新来的生面孔。 戈兰多联想到罗诺耶接连几日的不在状态,顿觉小少爷一时疏忽看漏了那名侍女的一举一动也是有可能的。 而变故也就发生在晚餐后的几个小时。 戈兰多对元素因子的敏感度高于常人,所以他最先注意到了岛外异常的动静,一股不属于四系的元素之力正在靠近西尔维娅岛,且从元素因子的密度来说对方相当强大。 看来多半是审判司的人穷追不舍,即使他和小少爷来到岛上也没个安生。 有了那名侍女的先例,公馆里的侍者暂时无法信任了,又顾虑到隔墙有耳,谁也料不准会不会有人用监听魔法监视着公馆的内外,要是张开屏障,对方也会警觉。 最不便的是,在这个世界里笔和墨水都是奢侈品,会魔法的人习惯以魔法记录和交流,不会魔法的人也会筹钱购买魔法道具——像是他们学院里的课本就是用魔法药粉绘制的,文字和图画可以保留很久,但还是不及墨水的效果。 戈兰多的房间没有笔墨,要是去找罗诺耶要又太过明显。因此在这几个小时里戈兰多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发现。 不跟人说,可他也必须给其他人提个醒。 刚才对罗诺耶说的那个故事和故事末尾最后的一句话,就是他提醒的方式。 第29章 突至的意外 回到客房后,戈兰多躺在床上全神贯注地注意起岛外那个强大力量的动静,力求不错过一丝一毫。 他已摸清了公馆里的地形,要是对方在夜里展开行动,他就立即抄最近的路前往罗诺耶的所在处,罗诺耶听到咳嗽后应该会起床给他开窗,到时候只要带着罗诺耶躲进林子里就有时间跟对方周旋了。 罗诺耶是他的契约者,所以戈兰多不得不重视罗诺耶的安全,至于那位不染世俗的贵族小姐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戈兰多将精神高度集中后,平时很容易忽略的一些声音逐渐趋至明晰。 隔壁房间非常安静——杰克骑士还没睡。 屋外无人走动——侍者们已经回各自的房间了。 除此之外,轻缓的海潮声犹如情人的手柔柔地拂过心房,间或夹杂着清脆的铃响,那是挂在窗檐的风铃发出的声音。 公馆位于林木众多的中心山上,森林里的溪流声和虫鸣声到了夜晚更是明显,海上的风呼啸着从北方吹来,由层层树木的枝干削减后化为了微弱的气息。 万籁俱寂,这是与以往日常无异的平和景象。 戈兰多一心跟踪的那个力量就如陶醉于西尔维娅岛的风光般,自戈兰多注意它起就持续滞留在原地,没再出现什么显眼的行动。 ——难道自己被对方发现了? 戈兰多不由更加戒备。 这么远的距离他估量不出敌人的具体星级,可他知道那个人(或者生物)的等级远高于自己和罗诺耶之上,这也是他不敢贸然行动的原因。 但他还有个一个疑惑之处:只是挟持安菲洛斯公爵府的一个小少爷,审判司有必要派出这么厉害的角色吗? 又不是应战什么八星九星的魔导师,这么小题大做太看得起他们了吧。 好在他能看出对方没有杀掉他们的意图,因为以对方的实力想杀掉他们是不需要等待的,这里远离城市,有什么危险公爵府的人也无法立刻赶来。 纵是疑心,戈兰多可不敢怠慢,晚上不发动说不定就是早上。 睁着眼直到天明,七点的时候绿蒂过来请戈兰多去餐厅用餐,戈兰多和杰克骑士一起前往餐厅,侍者们上餐时戈兰多再次看到了昨天偷偷打量他们的那个侍女。 至此他的猜测被证实。 装着烤土司和烟熏鱼的盘子经那个侍女之手被送到了戈兰多的面前,戈兰多正要找个借口婉拒,岛外的那个力量却突然有了动作。 ——宛如在乘着北风迁移,那个力量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西尔维娅岛靠近。 跟随在强大力量附近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弱小魔力流,大致一数至少也有上百个。 整个公馆的侍者都不足一百,会魔法和体术的更是少之又少,安洁莉娜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带多少护卫,西尔维娅岛唯一的防护只剩下覆盖全岛的两层结界,可惜在敌方那强大的力量下这两层结界根本是螳臂当车。 如果审判司仍像圣祭日前后一样只是号召些杂兵来捣乱,戈兰多和罗诺耶待在西尔维娅岛上其实是很安全的,但谁又能料到他们此番一来就上了个王牌? 如此一看,倒是过早轻敌的罗诺耶和戈兰多太不成熟。 思及此,戈兰多推开餐盘站了起来。 “早饭不吃了,我要去图书室。”他一连串打了两个呵欠。 “早饭都还没吃,现在去什么图书室?”罗诺耶语气不快地看了过来。 用餐时本是不能讲话的,但自从戈兰多介入了他的生活,罗诺耶也渐渐把这些繁文礼节抛到了脑后。 戈兰多回视过去,发现罗诺耶的眼睛下面挂有两片淡淡的乌青。 ——显而易见,昨天晚上小少爷和戈兰多一样熬了个通宵。 罗诺耶连着几天没睡好,精神状态有些萎靡。 昨晚他把戈兰多讲的那个鬼故事反复回味数遍,还以为戈兰多半夜会来找他说什么要紧事,就一直没合眼等着,谁知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个影子。 由于参与不进对话又恪守着贵族的礼仪,只能静坐旁观的安洁莉娜好奇地扑闪着美目在两个少年身上来回流转。 戈兰多对罗诺耶轻佻一笑道:“要是想念我,您大可在早饭后来图书室找我。” 说完他推开一旁服侍的侍者们走出了餐厅。 戈兰多的言行让罗诺耶摸不着头脑,少了戈兰多这顿早饭吃着也没滋味,他随便喝了点牛乳就用餐布擦了嘴。 吉娜在旁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您接下来的安排是……” 罗诺耶略微犹豫,像怕被看出什么似的有点心虚地说:“……去图书室。” 忽然间他的目光和侍者中的某一人对上。 那人畏畏缩缩的眼神里含有几分探寻的意味。 罗诺耶神情一凛,那人反应过来,极快地移开了眼,但还是被罗诺耶抓了个正着。 他叫出那名侍女的名字,正要出声呵斥她的不敬行为,身后却传来什么东西连续倒地的声响。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竟看见安洁莉娜晕倒在桌上,餐桌旁的侍从们也都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刻,罗诺耶感应到岛外的结界已被不知身份的外来者破坏,他吓了一跳,接着就近找了扇窗户向外看去,恰好看见公馆的西北方有一艘漆黑色的飞空艇正破空驶来。 飞空艇上绘有巨大的白骨徽章,是审判司的人。 “你……!”罗诺耶转过身看着那名胆大包天的侍女,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要是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真的是白活了。 这个侍女已被审判司收买,没有再留下的理由,罗诺耶将她丢给了梅维斯处置,自己则是朝着图书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终于明白戈兰多那些话的含义了。 戈兰多怕是昨天就提早发现不对劲了吧,但是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呢?他是不相信自己,还是只想独善其身,对自己的死活毫不关心? 罗诺耶又疑又恨。 在公馆里奔跑的途中,罗诺耶发现了一个个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侍者,不知何时公馆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离开餐厅后这种香味更加浓烈。 在主人们用餐前侍从们一般会先行吃点东西垫着肚子,也许是他们吃下去的食物和空气里的异香产生了反应才致使了这样的结果。 看来多亏自己挑食才逃过了一劫。罗诺耶苦笑着想。 审判司的人这次攻势迅猛,几分钟前罗诺耶才通过楼道转角的窗户看见他们着陆,几分钟后他就听到了公馆大门被魔法强行轰开的声音。 在奔至图书室所在的楼层时,十几个穿着审判司黑袍的魔法师用风魔法把自己送到了罗诺耶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都是些星级不高的喽啰,数量太多搞车轮战术的话,罗诺耶的魔力也支撑不住。 他必须找到戈兰多和他合作应战。 罗诺耶抽出法杖念了几个较短的围困咒语把前方的魔法师们困在一圈石墙里,自己则转头踏上了反方向的道路。 这一层楼的构造是左右相通的圆形,这么跑离图书馆是要远上不少,可之后都是两壁封闭的走廊,没有捷径供审判司的人侵入。 这个时候罗诺耶才体会到运动的重要性,只是跑了几层楼他就气喘吁吁供氧不足,外加连着几夜没睡好觉,疲劳度早就积累到了极限。 他的两条腿如同软趴趴的面条般无力,最后几乎是踉跄着跌进了图书室的大门。 “戈兰多!” 罗诺耶大声叫着戈兰多的名字,快步走向最近的书架。 “啧,你别叫这么大声,冒冒失失的!” 书架内部有个熟悉的声音责怪道。 听到戈兰多的声音,罗诺耶眼前一酸,他向声音的方向扑去,下一刻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拽进了书架的深处。 在书架和墙壁的夹缝里,戈兰多眼尾上挑的眼睛像猫科动物一样发着光。 “戈……” “嘘——” 罗诺耶刚想说话,戈兰多就用一根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前。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话想问我,不过能等等再说吗?)戈兰多以口型对罗诺耶道。 假如小少爷搞不懂情况发出暴露他们行踪的声音,他就打算用手捂住罗诺耶的嘴。 罗诺耶快速地点了两下头,闭紧了嘴巴。 (真乖。) 戈兰多顺手摸了把罗诺耶的头。 罗诺耶眼前一暗,过了会儿才醒悟过来是戈兰多用身体挡在了他和墙壁之间。 这种姿势……多么像热恋中的情侣。 罗诺耶低下头,因奔跑跳动不已的心脏再一次撞击起胸腔,节奏一如之前的散漫混乱,却不再是出于劳累。 他突然想要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然而审判司的人都是不解风情的土豆,小少爷纯洁的幻想还没有存在几秒,外面就有人闯进了图书室,叫骂起他的名字。 第30章 暧昧的凝视 图书室的门在门外之人的蛮力踢踹下轰然而开,之后十数个穿着审判司制服的魔法师鱼贯闯入,将戈兰多和罗诺耶的躲藏处团团包围。 几名制服款式稍有不同的人上前一步,其中一名开口说道:“安菲洛斯少爷,我知道您躲在这里,要是您主动出来还能免受不必要的折磨。” 听声音是罗诺耶在飞空艇上见过的那名女子。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镶嵌了一颗三级暗之石的法杖,通过这根法杖她可以暂时使用一些贮藏在法杖中的低级黑暗系魔法。 黑暗魔法与光明魔法是排除在四大系之外的体系,它们相生相克,除了彼此没有其他的魔法能够与它们抗衡,顶多只能抵消伤害。 围绕着法杖旋转的暗元素因子和灰尘无异,戈兰多定定地注视着它们,在黑暗中冷静地计算着敌方魔法师们的战力。 前面的几个人看起来比一般黑衣人要高上一级,星级在五星到六星之间,但都只是双系,资质不算多么突出,至于其余的魔法师以他的能耐根本不足为惧,棘手点儿的只有那个拿着暗之石法杖的女人。 只要那个强大的力量不在,他就是要带着罗诺耶全身而退亦不过小菜一碟。 ——但戈兰多心里清楚,那个力量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将精神力高度凝聚,戈兰多默念起侦察术的咒语,待到咏唱结束,他于中心山的山头探查到了那个强大力量的具体方位。 对方没有对自己的情报施加任何掩饰,大刺刺地暴露着自身的一切——这不是冒失,而是对方极度自信的表现。 “安菲洛斯少爷,我们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您慢慢考虑,告诉您一件事吧,这几日我们的人在您那位契约者的食物里下了点东西,等时机一到,他的命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那名女人又一次抛出戈兰多的安危来威胁罗诺耶,不过确实很有效果,听了她的话罗诺耶担心地看向了戈兰多。 感觉到小少爷抬起了头,戈兰多上身一倾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罗诺耶整张脸被迫埋在戈兰多的胸口,鼻间溢满了新衣熏香的味道,心神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荡漾。 戈兰多缓慢平静的心跳声隔着几层衣物传进罗诺耶的耳里,几秒之后小少爷镇定了些许。 那个女人说的话一向真假不定,不能信她。 审判司的人磨尽嘴皮没有诈出罗诺耶,很快就分成几个小队在图书室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把书架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书桌上的笔墨和装饰也被扫倒在地,就连墙上装裱的画都被掀了下来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戈兰多见状咧了咧嘴:这哪里是找人,分明是抄家来了。 正在感叹之际忽觉衣袖一紧,戈兰多低头一看,原来是罗诺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小少爷细瘦的肩膀止不住地发着抖,脸上满是愤慨的神情。 ——对了,图书室是小少爷在公馆里最喜欢的场所呢,如今被那些人破坏成这样,不心痛才怪。 戈兰多安抚性地拍了拍罗诺耶的背,然后在小少爷看过来后摇了摇头。 很遗憾,他们还不能出去。 图书室挤不下上百个人,可供隐藏的地方多,所处楼层还有地形优势,窗户下又正好有几棵可以凭依的大树,这是戈兰多选择图书室藏身的原因。他原定的计划是杰克骑士和绿蒂他们赶到后再一起处理掉围在门口的魔法师,然后顺着窗外大树逃进森林。 其实他本可以不等杰克跟绿蒂过来的,只是…… 戈兰多瞟了瞟跟树袋熊似的攀着自己的罗诺耶。 ——只是这个图书室对罗诺耶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要是因魔法毁掉太过可惜。 潜意识里,他并不想看到罗诺耶失望的样子。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贵族少爷在遇到这种事时不管先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都会有点手忙脚乱,戈兰多不想给自己增添更多的麻烦。 在他们躲藏的罅缝附近有戈兰多画下的障眼法阵,只要他们不主动出声或使用魔法,七星以下的魔法师是永远发现不了他们的。 经过黑衣魔法师们的一番翻找,图书室里基本没有还完好竖立的书架了,当戈兰多身后那面书架倒下时罗诺耶差点惊呼出口,还是戈兰多反应够快捂住了小少爷的嘴。 在罗诺耶的视角里,他们两人近乎是毫无遮蔽物地暴露在黑衣人们面前。 (放心,他们看不到我们。) 戈兰多对罗诺耶挤了挤眼。 罗诺耶心下稍安,可接下来他又心痛地看着地上散乱的书籍。 戈兰多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捂在罗诺耶嘴巴上的左手上移,挡住了他的眼睛。 戈兰多的体温比罗诺耶高一点,视野所见无物后罗诺耶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唯有戈兰多带着热意的触碰能让他忘记现状。 他莫名的有一种“与戈兰多在一起的话什么都不用害怕”的荒唐想法。 翻遍了图书室也没找到罗诺耶,黑衣魔法师们面面相觑,犹豫地向几名领头人汇报:“没有找到目标人物。” 女人嘴角上扬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哼,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跑进来的,是你们太没用。”她转头对一个身形较矮的魔法师道,“布伦达,用你的火检验一下,一定是那个叫戈兰多的小兔崽子用了障眼魔法。” 矮个子魔法师一声不吭,只是在得到命令后轻声念起了咒语,随即举起法杖在空中划下一道痕迹,一连串鲜红的火舌便从那道痕迹里接连迸射出来,气势汹汹地溅洒向地上的书本。 “!!” 室内气温很明显的升高了,罗诺耶倒吸一口凉气,再也忍耐不住,开始在戈兰多的怀里不停地挣扎。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少爷!命重要还是书重要啊! 戈兰多暗骂着捏起罗诺耶的下巴,将头一沉一歪,两人的眼睛就正好对上。 黑色的发丝与烟粉色的发丝混合在一起,两者的鼻尖相互碰撞。 ……若是再往前一分,紧贴的就不止是额头和鼻尖了。 在戈兰多黑色的眼眸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眼睛,罗诺耶羞赧得面红耳赤,大气也不敢出。 他身体一软,完全地安静了下来。 世界离他远去,脑子一片空白,要是再多对视几分钟,小少爷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得忘记。 而始作俑者戈兰多也一时怔忪。 他本来是想用眼神告诫罗诺耶别闹的,谁知用力过猛就把小少爷拉得太近了,这下可好,他成流氓了,等脱困了估计得被罗诺耶的毒舌讽个半死。 戈兰多放开罗诺耶的下巴,罗诺耶迷迷糊糊地倚在戈兰多的腰上,好半天才想起他们正处于审判司的包围中央,而那名叫布伦达的女子召来的大火早已蔓延到了他们的脚下。 整个图书室在顷刻之间烧了起来,室内温度一再上升,呛鼻的烟雾在空气里横冲直撞。 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只有戈兰多用法阵框住的那个小圈。 下令放火的女子得意地笑了:“找到你们了。” 说着她就要挥动法杖攻击障眼法阵,由于魔法贮藏于法杖之中,她无需念出咒语也可以使出黑暗系的魔法。 然而等她挥下法杖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确切的说,是有一个力量将她刚使出的那个魔法全部抵消了,分毫不剩。 在场之中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家魔法学院的“第一天才”——戈兰多·哈瑞森。 狂风和雨幕扑灭了满室的大火,由四系元素汇集而成的自然之力将暗元素因子尽数驱逐,这么多复杂的咒语却只在一瞬间就被咏唱完毕,无论是语速还是熟练度都无可挑剔,要是布鲁特导师见了一定倍感欣慰。 障眼法阵的效果因戈兰多使用了别的魔法消失,由戈兰多掩护着的罗诺耶自然也一览无余。 女人讶异地张着嘴,似是不敢相信方才所见。 在挥动法杖前她从未想到会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这么多魔法的咏唱,而且还能与法杖里贮存的黑暗魔法全部抵消,这个叫戈兰多·哈瑞森的人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明明上次那么容易就被他们的人刺成了重伤! 她咬牙切齿,准备再次挥动法杖,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却把她的法杖吹飞在角落。 女人震惊地回过头,一名骑士的长/枪正直直地对着她,枪尖闪耀着寒光,流露出刚使用过魔法的模样。 在骑士的身后还有不少人,看样子是公馆里守卫的士兵和魔法师,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是安洁莉娜的侍女。 见此情景,戈兰多可以确定公馆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吉娜他们救醒了。 当然,安洁莉娜的侍女会出现在这里是他没想到的,也就是说这位大小姐降临西尔维娅岛的意义并不单纯是为了陪伴将来的未婚夫。 戈兰多能想到的事,审判司的人们也想到了。 领头女人隐藏在面具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呢,圣祭日才遭过袭击,安菲洛斯公爵府没这么快松懈,这是下好了圈套等着捉他们的人回去审问吧? 第31章 遭遇了强敌 在黑衣魔法师们因杰克等人的伏击而惊讶的几秒钟内,又有一波公馆里的守卫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他们前后照应地围得滴水不漏,眼下审判司的人已没有退路。 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走为上策。 领头女子向她的手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于是所有的黑衣魔法师动作一致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小颗圆形的珠子。 戈兰多和杰克都认得那是和烟雾/弹类似的东西,是故二者均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戈兰多向着领头女子的方向发射出一道精神力织就的束缚锁链,杰克骑士则如猎豹一样扑向了那个叫布伦达的矮个女子。 束缚锁链势如雷霆,比那弹珠落地的速度都还要快地抵达了领头女子的所在处,并且几乎是同一时刻就蜿蜒地缠绕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优秀魔法师的精神力是和魔力智力齐头并进的,戈兰多发出的束缚锁链柔韧非常,不易挣脱,一旦沾上了身便如一条有着自主意识的蛇,被束缚者越是挣扎锁链缠得就越是牢实。 另一方面,杰克骑士盯上的那名女子却是身手灵巧,任杰克的长/枪如何挥舞都近不了她的身,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属性是被杰克所克。 一阵呛鼻烟雾后,黑衣魔法师们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还留在现场的只有被戈兰多的束缚锁链捕捉的那名领头女子。 领头女子破口大骂了几句就被安洁莉娜的侍女堵住了嘴,戈兰多走向那名女子,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她的面具。 岂知在指尖接触到面具的表面时却有股强大的力量把他的手弹了回去。 戈兰多试着解开面具上的障眼魔法,无果。 想当然耳,施加这层魔法的人星级比他更高。 他很快放弃,接着转向杰克严肃地说:“找几个人看好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凌乱而迅捷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是其他审判司的人。”安洁莉娜的侍女说。 “楼下也有。”窗户旁的守卫上报。 罗诺耶皱着眉问:“总共有多少?” “三十……不,他们、他们会分裂!”另一个守卫将头探出窗户看过后大惊失色地说。 “分裂?” 戈兰多顺势感应了一下附近的元素力,个数并没有增多,那么他们的战力就还是和分裂前一样。 ——或许是审判司内部相传的邪恶法术吧。 短短数十秒内,守在图书室门口的守卫和魔法师就和进攻来的敌方对打了起来,刀枪相击的声音与召唤法术的声音此起彼伏,图书室外的走廊也被那些法术的光影映照得五彩斑斓。 吉娜瞥了眼外面后回来建议道:“少爷,这边人太多了,我们从窗户走吧。” 戈兰多早有此意,他没问罗诺耶的意见就一把将轻盈的小少爷抱了起来,嘴里说着:“小少爷,拿出你的法杖,我们要突出重围了!” 几人奔至窗前,公馆的守卫们和窗下试图爬上来的魔法师们兵刃相向,戈兰多混在其间顺着一棵大树滑了下去,凡是靠近的黑衣人都被他和杰克的风魔法吹飞,因此这个过程进行得比较顺利。 罗诺耶一手抱着戈兰多的脖子,一手举着法杖辅助戈兰多跟杰克的攻击,在戈兰多落到地面后他大声说道:“去森林,那里有备用的飞空艇!” 戈兰多放眼一望,这里是公馆后的庭院,距离森林边缘并不远,几分钟就可以跑过去。 公馆的地图在戈兰多脑里立刻成型,他跟在几名开路的战斗女仆身后迈动双腿,半途窜出来扰人的都是些几下便可了结的货色,将他们解决之后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 拐过几个花圃和装饰性的喷泉,一列钢制的栅栏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要翻过它们再走几步就是公馆外的森林了。 正在此时,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却突然被团团乌云遮蔽。 不……不是乌云,那些倾洒在众人头顶黑压压的阴影,细看之下竟是一只只长有獠牙的摄魂鸟。 它们的啼鸣无需谱曲也有如世上最美妙的奏章,任何一个有良好听觉的人都会为它们合奏出的歌声着迷——其代价则是听者自身的性命。 不知从何处汇聚而来的摄魂鸟们盘旋在公馆上方久久不去,没来得及捂住耳朵的公馆守卫们一个个从战线上栽倒,鲜血自他们的口鼻里涌出,流在地上形成抽象的图画。 没有战艇和大炮,戈兰多等人拿这些摄魂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今之计唯有尽快翻越栅栏前往森林,然后乘上备用的飞空艇离开西尔维娅岛。 戈兰多在几个人身上加持了防护罩,这层防护罩能够暂时保护他们不被摄魂鸟的歌声所迷。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网状装饰一点点往上爬,避开金属的刃尖调整好姿势再跳跃落地,总算是来到了公馆之外。 没有需要攀爬的地方,之后就不用再抱着罗诺耶了,所以戈兰多把罗诺耶放了下来。 离开了戈兰多可靠的怀抱,罗诺耶有些不舍,在双脚踩到地面后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戈兰多一眼。 “……” 罗诺耶的瞳孔猛地缩小,继而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在戈兰多等人的身后,刚才还是空地的地方正突兀地站立着一名身形瘦高的男子。 悄无声息,毫无征兆,这名男子就这么凭空降落在罗诺耶的视野之中。 由于背光的缘故,罗诺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单看外形轮廓也可得知他绝对不是人类。 ——背生三翼。 ——头生双角。 ——指甲尖长。 种种特征都指向那种名为堕天使的高等魔物。 即使是普通的双翼堕天使也有着等同于七星魔法师的水准,这名三翼的堕天使虽然折了一翅,能力也不会比双翼堕天使更弱。 在强大的气息逼近自己身后之际,戈兰多没有细想那个家伙为何会这么快追上他们,他只知道他决不能愣在原地。 他在脚下聚起几根土刺把自己和其他人弹射出几米之外,重新站起后,戈兰多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就是和强者面对面的感觉,对方的杀气宛如有形之物吆喝着要将他逼至绝路,渗入骨髓的阴冷与覆盖皮毛的恐惧一次次拉响着他脑内的危险讯号。 不管是幼年时期遇到的那些街头混混还是在学院中上门挑衅的狂妄贵族,戈兰多都能靠着自己在魔法上得天独厚的天分轻松战胜,可是那些战斗都只是儿戏罢了。 只是赌上了其他身外之物而不涉及性命,没有鲜血作为点缀的战斗都是儿戏。 ——如果能从对方手下活命,这也许将是戈兰多穿越以来真刀实枪的第一次实战。 “以日月群星为指引,以山川河流为坐标,吾在此诚心召唤……” 在对方冰冷的视线之下,戈兰多开始画起了召唤使魔的芒星阵。 他画的是紧急情况时使用的简易笔法,法阵一成,通体白羽的朱利尔斯便从光芒中心飞了出来,并且瞬时扑向了那名三翼的堕天使。 白色和黑色的影子碰撞在一起,光明的力量跟黑暗的力量争相博弈,趁此间隙戈兰多牵起罗诺耶的手,只说了一个字: “跑!” 戈兰多的朱利尔斯只是五级的魔物,抵挡不了多久就会败退,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死神赛跑。 六人加快脚力跑向森林深处,然而当他们刚踏入一片湿润的草地,戈兰多的步伐就停滞了半秒。 他和朱利尔斯的联系切断了。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朱利尔斯和他的距离超过了最大范围。 一种就是朱利尔斯重伤失去意识,回归了皇家魔法学院的魔物养殖区。 “来了。” 此时此刻杰克的这两个字就像是报丧女妖的哭声,昭示着接下来几人死亡的来临。 “让我召唤蓝德!” 罗诺耶挣脱了戈兰多的手。 “蓝德是火系,对上堕天使没有任何胜算。”戈兰多道。 罗诺耶不可能不知道这点,连光明属性的白鹰都只能阻挡对方那么一小会儿时间,蓝德就算是火龙也不会比朱利尔斯做得更好。 要是它成长为壮年也许还有点可能。 “那就站在这里等它过来吗?!”罗诺耶抿紧了唇。 “看情况吧。”戈兰多凝着脸,“他们至少不会杀你,至于我们就难说了。” 随着戈兰多的话,一个偌大的黑影陡然而至,它姿态优美地滑翔至戈兰多身后,像是弹奏钢琴那样轻轻地举起了手爪。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连着两次就不是偶然了。 这只堕天使很明显盯准了戈兰多下手。 罗诺耶正要向堕天使咏唱冰墙术替戈兰多挡下一击,一股剧痛却呈闪电之势自胸口窜至颅顶。 就像是一块巨石刚好落在他的头上,他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在这片漆黑之中,他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第32章 陌生的地域 刚开始,罗诺耶以为眼前的漆黑是头痛所致的暂时性失明。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细加辨认的话,充斥视野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黑暗,而是被太多东西掩埋,遮蔽了光线,才会致使他什么也看不到。 要是把这些东西挪开…… 他这么想着,视野便随着他的心意移动了。 在一段时间的黑暗后,他看见了满眼的血,以及那血泊中浸泡着的……四具尸体。 尸体的面貌他是认得的,分别是杰克骑士,梅维斯,绿蒂还有吉娜。 他们的身体四分五裂,脸上残留着惊恐的表情,不约而同双眼无神地望着黯淡的天空,好似在生命的最后一秒还想要向谁求救。 若不是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血腥气味,罗诺耶几乎要误认所见的就是即刻发生的真实。 但哪怕这都是假象,他也匆忙地寻找起了戈兰多的身影。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想要找到的人。 戈兰多身体的一部分挂在树上,另一部分散乱地掉落在沼泽地里,裸/露出的内脏和大小肠混着血块把树下的青草染成了鲜艳夺目的红。 草地上散落着几根黑色的羽毛,仿佛在告诉罗诺耶这一切都是那个堕天使所为。 不…… 罗诺耶闭上眼睛,强烈地拒绝着这幅可怕的光景。 不、不——!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 好像是神听到了他的愿望,头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见到的画面也蒸发得无影无踪。 …… “嘁,觉醒了吗。” 留下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正要对戈兰多挥下利爪的堕天使收回了动作,扇动了一下残缺的翅膀飞走了。 戈兰多本想要在堕天使攻击自己的时候使用瞬移魔法远离原地,谁知咒语才念了一半敌人竟然自行撤退,实在是让他捉摸不透。 不过罗诺耶刚才的样子貌似很奇怪。 他走到罗诺耶跟前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关心地叫着小少爷的名字:“罗诺耶?” 罗诺耶耷拉着头,没有回答戈兰多。 戈兰多心生疑惑,蹲下去查看罗诺耶的脸,结果发现小少爷不知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罗诺耶?” 他又叫了一遍,罗诺耶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难道他站着睡着了吗? ……怎么可能。 戈兰多把无稽的想法赶出脑海。 杰克骑士和三名战斗女仆围了过来想要弄清情况,罗诺耶的身上却突然发出几道刺眼的金光。 离得最近的戈兰多目瞪口呆,手掌下罗诺耶的体温在那一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他想要移开手,手心却像是和罗诺耶的身体紧紧粘在了一起,怎么用力都扯不开。 金光之中一圈圈带有符文的魔法阵从罗诺耶的胸口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罗诺耶的身体缓缓浮空,接着一寸寸地崩裂衣物,恢复成了原本十七岁的模样。 魔法阵上的符文让戈兰多和在场几人都吃了一惊,这是传送法阵的符文! 杰克骑士反应最快,他向罗诺耶伸出手,想要把安菲洛斯少爷从传送法阵的中心拽出来,但还没接近就被法阵的力量排斥开来弹出到三米之外。 三名女仆和杰克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无一幸免也都被弹到了杰克的附近。 最后他们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戈兰多跟罗诺耶消失在他们眼前。 …… 罗诺耶是被痛醒的。 从骨关节蔓延至骨髓深处的胀裂感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爬行,浑身上下的皮肤还存在着被高温烧灼似的剧痛。 在两种疼痛的折磨下,只是动动手指都好像要去掉他半条命。 他的喉咙口犹如皲裂的土壤般干涸,渴求着一切能够滋润自己的液体,无奈他只能气若游丝地汲取嘴边的空气。 好容易吞咽下一口唾沫却只是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体内的魔力都被掏空了,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确认着自己的情况,奋力寻找自己四肢的知觉。 “罗诺耶,听得到吗?” 在最无助的时刻他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声音,少年清朗的声音如同照入黑暗的一缕阳光,把他的世界点亮。 看到罗诺耶的眼皮动了动,戈兰多知道小少爷已经醒了,便动手挖起堆积在罗诺耶身上的那些瓦砾。 在他们身后有数间坍塌的民居,看起来不像是被强制拆迁的样子,可能是地震或战争所致。 附近很荒凉,莫说是人影,连鸟兽鱼虫都没一只。 好在院子里的水井还保持着它应有的功能,戈兰多刚醒来时就试着喝过水井里的水,没有毒,也没有其他的添加品。 其实要是没有水的话,用魔法凝出几个水球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味道就不敢恭维了。 将罗诺耶的身子从沙砾下挖出来,戈兰多用一个碗形的石块装盛了甘甜的井水送到罗诺耶的嘴边。 罗诺耶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是很听话地微微张口衔住了石碗的边缘。 戈兰多转动手腕,让井水一点点地倾倒至罗诺耶口中。 “咳咳咳……” 喝到一半,罗诺耶发出被呛到的声音。 戈兰多暂时移开石碗给罗诺耶拍了拍背,等到对方不再咳嗽他才再次将石碗送过去,并且放慢了速度把剩下的水喂下去。 “够了……”轻轻地推开石碗,罗诺耶摇了摇头。末了他低声添上一句:“好难喝。” 戈兰多瞅了瞅石碗,里面的水已经一滴不剩。 这家伙真是…… 哑然失笑的戈兰多把石碗放在一旁,继续挪开其他压在罗诺耶身体上的积石。 喝过水有了力气的小少爷终于睁开了双眼,在巡视一番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后,他转而问起戈兰多:“这里是哪里?” 他依稀记得头痛后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了一个传送法阵,接着戈兰多和自己就被传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地域。 戈兰多停下动作,如往常那样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罗诺耶又说:“召唤一下朱利尔斯呢?” 戈兰多回答:“试过了,距离太远,召唤不了。” “其他的大陆吗……”罗诺耶猜测起来。 戈兰多笑了笑说:“不管现在在哪儿,我们首先得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啊,小少爷。” 说完他清掉最后一块石头,把两只手放到了罗诺耶的腋下:“来,拔萝卜咯。” 戈兰多的比喻让罗诺耶有些不服气,他撇了撇嘴正要说点什么,来自身后的力量就把他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好痛!”罗诺耶痛呼一声。 小少爷细嫩的皮肤擦过土块沙砾自然是很痛的,外加戈兰多对同性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拉出来后一看,小少爷的胳膊腿儿上都多了几条血痕。 罗诺耶的眼角痛出了几滴眼泪,他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戈兰多,可惜戈兰多视若不见。 戈兰多·瞎子·哈瑞森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小少爷身上,一边说着:“您先将就下吧,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罗诺耶的衣服因为身体长大全部崩裂了,现在的他等于是全身赤/裸地半躺在戈兰多面前。 被戈兰多一提醒罗诺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在谁面前裸呈相见过! 罗诺耶飞快地拽过戈兰多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袍遮住了重点部位,头也深深低下,羞得红到了耳根。 戈兰多都做好了被小少爷劈头盖脸一通骂的心理准备了,然而对方什么也没说,这倒是稀奇得很。 不过小少爷不提他偏要提。 “其实你的那家伙挺好看的,大小也不错,不用自卑。” 戈兰多笑嘻嘻地拍了拍小少爷的肩。 谁知罗诺耶忽地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是生气也不是埋怨,似乎是有点委屈。 可着小少爷在委屈个什么呢? 戈兰多实在看不懂。 看不懂就不看了,戈兰多收回目光拉起了罗诺耶的手:“走,在天黑前我们得找点吃的。” ——罗诺耶已恢复少年体型,用不着他抱上抱下了。 罗诺耶跟在戈兰多后头走了几步,光裸的脚底踩在尖锐的碎石上对他来说是剜心似的痛。 他平常穿惯了昂贵的软靴,连睡觉的卧室里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但他不想被戈兰多看不起。 戈兰多总说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的金贵少爷,他想证明给戈兰多看,他和那些肤浅的贵族根本不一样。 安菲洛斯家的世代功勋是由鲜血铺成的,他要做一个真正的贵族,更要做一个完美的骑士。 如果这点小痛都忍不了,以后要怎么忍受被敌方利箭和魔法穿透的痛? 罗诺耶咬住牙迈开了脚步。 听到罗诺耶跟上来的脚步声,戈兰多勾了勾嘴角:这个小少爷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嘛。 将来想必会成为很厉害的家伙吧。 …… 两人在太阳落山前才走出了荒芜的废墟,到了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 离他们最近的这条街道看起来又脏又破,地上乱七八糟地睡满了衣衫褴褛的人类,在*和*之间散落着类似锈穿了底的锅或是吃剩下的骨头之类的垃圾。 整条街上都飘荡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有生鲜鱼肉的酸腐味,也有男人女人的汗臭味跟脂粉味,糅杂在一块儿后可说是无孔不入,罗诺耶难受地捂住鼻子背过头去。 而面对着这副人间地狱般的光景,戈兰多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罗诺耶缓过劲后惊讶地望向戈兰多,好像在用眼神问他为什么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所见的一幕几乎是戈兰多幼年时期最熟悉的场景。 第33章 鬼亦有鬼道 戈兰多引领着罗诺耶绕开横陈着的躯体贴着阴湿的墙垣行走,布满裂纹的地板上残留着不明生物的血迹跟大雨冲刷后还未干透的淤泥,给两人的路途增添了些许麻烦。 沿途的商铺和民居不是关着门就是早已废弃,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在两人经过时都只是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和自己一般灰头土脸衣服破烂,便都低下头又睡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睡在地上……?”罗诺耶拉了拉戈兰多的衣袖问。 “没有足够的食物,只能靠这样节省体力。”戈兰多道。 罗诺耶皱眉道:“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房间里?” 戈兰多:“他们不敢。” 罗诺耶一愣:“啊?” 戈兰多朝附近几个姿势自在点儿的人扬了扬下巴:“看到那些大汉了吗?” 罗诺耶迷惑地点了点头。 戈兰多让他看的那些大汉无一例外是睡在空着的民居外。 “那些人是守门的吗?”罗诺耶问戈兰多。 戈兰多未置可否,只是轻哂道:“贫民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想升到上一级去,要么靠这个……”戈兰多比划了下拳头,“要么就靠钱。” 没等罗诺耶再问他又说了下去:“在贫民区里最有力量的人会被人们认定为这一片的头儿,在大点的头儿手下有小点的头儿,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的作用就是维持贫民区的秩序,顺便和其他的贫民区贸易,以此来减少不必要的斗争,疾病和死亡。” 小少爷一脸懵懂:“那……怎么住进房间?” 戈兰多挑了挑眉:“只要能找到值钱的事物或是食物献上去就能获得住在房间里的资格,不用遭受日晒雨淋。当然,是有期限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制度……”罗诺耶喃喃道。 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戈兰多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道:“小时候为了争地盘,我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脸上五颜六色的像个小丑,于是我就顶着那样的脸去人多一点的商铺里学真正的小丑那样又唱又跳,还真得了不少打赏,用那点儿打赏买几个面包,我就能把自己的命再延长一周。” 他的口吻不像是叙述着真实的往事,倒像是在讲一个凭空捏造出的故事。 可罗诺耶听着却是震撼不已。 果然……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帝国的最底层,对贫民们触目惊心的生活只闻其名不见其详,甚至还想当然地在戈兰多面前大言不惭。 说什么要带贫民们走出贫困,说什么要保护他们赋予他们幸福…… 当初的振振其词好似还回荡在耳边,他那些天真的话是多么过分! 罗诺耶觉得自己都没脸面对戈兰多了。 戈兰多看罗诺耶一声不吭,便拍了拍罗诺耶的头:“走,我们也去租间屋子先。” 罗诺耶讶异地看着戈兰多:“你知道这一片的头儿在哪里?” 戈兰多仰头看了看即将隐没于地平线下的太阳,眯起眼说:“头儿住的当然是这一片最好的房间,而最好的房间附近的贫民肯定是最少的。” 说罢他又毫不顾忌地拉起小少爷的手走了起来。 戈兰多在复杂的民居间找着方向,轻车熟路得如同生来就住在这里一样。 如果说贫民区是沙地,他就是嗅觉灵敏的鼹鼠,哪怕遮住他的双眼,单凭这里的味道他都能摸到正确的目的地。 看在罗诺耶眼里这就是相当了得的求生技能了。 他盯着戈兰多的目光从惊讶到崇敬,自从到了这里,戈兰多就不断身体力行地刷新着他的认知,而戈兰多本人的形象也逐渐立体。 在他们还是死对头的时候,罗诺耶以为戈兰多是个不学无术的人。 从死对头变成契约者后,罗诺耶发现戈兰多身后也藏了很多故事。 在喜欢上戈兰多后,罗诺耶觉得戈兰多还是个迟钝又温柔的混蛋。 而现在……戈兰多表现出的“求生”技能越多,罗诺耶的心里越觉痛楚。 他痴痴地望着戈兰多的背影,看见那两片突出的肩胛骨顶得衣服外都凸了起来。 这个肩膀无法称得上宽大,说坚实都是恭维了,可罗诺耶却错觉戈兰多的背影和儿时所见父亲的背影慢慢地重叠到了一起。 ——这是英雄的背影。 ——为了生存而战,为了荣誉而战,为了任何重要的事物而战的英雄的背影。 就在罗诺耶神游天外的期间,戈兰多已找出了“头儿”的位置。 他们面前的房屋比其他的都要大且高,而且守在门口的大汉都穿着完好的衣服站得笔直,一看就与众不同。 戈兰多停了下来,嘱咐罗诺耶在外面等他,然后走向了门口的几个大汉。 “嗨,伙计。”他露出想套近乎的笑容靠近一名大汉。 那名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疑道:“我没见过你,你不是这里的人?” “总是有各种各样原因才变成这样的。”戈兰多把被沙砾弄得脏兮兮的衣服展示给大汉看。 大汉捏起衣服的一角揉搓了一下道:“这种面料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你是被贬的贵族?” 他又指着戈兰多怀里的法杖说:“你还是个魔法师?” 戈兰多对此只是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哼,进去吧。”大汉挥了挥手,“一个魔法师能够得到的待遇可比我们好多了,日后我们说不定还要靠你照应。” “一定的。”戈兰多也摆了摆手。 掀起门口的幕帘进入房屋内侧,戈兰多见到了本地的“头儿”。 那是个半张脸都文着刺青的男人,头发被剃光了,一身黑衣也穿得不伦不类。 但戈兰多立刻就认出了那身黑衣的来历——那是审判司的制服! 戈兰多犹豫了半秒。 门口的大汉明显是没有认出他,这里就算是审判司的地盘,上面可能也不知道他和罗诺耶被传送至此的事,所以他们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得出这样的结论,戈兰多走近了房屋尽头的光头男人。 男人开门见山,粗声粗气地问:“你的名字?” 他一说话就有一股酒气扑来。 戈兰多眉梢微动。喝得起酒,看来这个“头儿”过得还不错。 “乔治·菲利克斯。” 戈兰多伪造了一个姓名。 “呵。” 男人冷笑了一声,命人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戈兰多报上的姓名。 “有家属吗?” 戈兰多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个小我两岁的弟弟,叫霍尔。” 其他的情报都无关紧要,戈兰多顺口胡诌了一堆,反正他记性好。 写完一张纸,男人让戈兰多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签字时戈兰多注意到了男人用的笔,不是魔法笔而是需要墨水支持的羽毛笔。 这个贫民区待遇这么好? 传送过来至今戈兰多第一次感到了震惊。 就连皇家魔法学院里都不能人人配备的用品,到了这里居然是大街货?开什么玩笑。 戈兰多怀疑了自己的眼睛,又刻意看了几眼,没有错,就是羽毛笔。 真奇怪哪…… “你在磨唧什么?” 光头男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哦,抱歉。” 戈兰多赶紧签完名字,把笔还给了男人。 “好了,拿上你要献给我的东西吧。”男人摊开粗糙的手心。 可是戈兰多什么也没献上去。 “啧,快点儿,大爷我时间可不多!”男人凶狠地催促道。 戈兰多不急不慢地取出了法杖。 男人的表情认真了几分:“你是魔法师?” 戈兰多使用了一个最基础的水魔法,随后介绍道:“我是一名三星水系魔法师。” 谨慎起见,他说了个烂大街的等级,同时隐瞒了其余三系。 男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戈兰多的法杖,舔了舔唇问:“那你弟弟呢?” “霍尔也是三星的魔法师,火系。” “好!”男人表情愉快地拍了拍手,“你们来得真是太好了,我们这儿缺水缺火,要的就是你们这种魔法师!” 他从座位上起来作势要和戈兰多握手,戈兰多伸出手去,在男人考验般绞紧的力量下没有流露出一分异样的神态。 男人很满意地揽住了戈兰多的肩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我叫汤尼,六级审判者,今天你们先在我这儿住下,明天给你们打扫新家,后头就带你们去领头衔。” 汤尼的话里有很多戈兰多不明白的信息,可潜意识告诉他这时候是不能表现出自己不知道的。 于是他礼貌地笑着,任由汤尼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缠过自己的脖子。 一会儿后,汤尼的人把外面等候的罗诺耶带了进来,汤尼分给了戈兰多和罗诺耶两套审判司的黑色制服——是最常见的那种,然后叫人把他们送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个空的柜子,床上的破篮子里放着一块面包。 带他们进来的人看他们没有面黄肌瘦像是贵族,特意交代道:“特殊时期只有这么点吃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也别挑。” 戈兰多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那个人还愣了一愣。 关上门后,戈兰多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摘了下来。 他的两只黑眼睛里滚动了一阵不明的情绪,之后他转过头对罗诺耶说:“小少爷,这回我们是打入敌方内部了呢。” 第34章 贫民区生活 “您先把这身衣服换上吧。” 戈兰多把审判司的黑袍摊开递给了罗诺耶,同时背过身解开了自己衣裳上的纽扣。 罗诺耶的目光被戈兰多的动作吸引,在看到戈兰多脱下最里面的那件衣服后,他讷讷地移开了视线研究起黑袍的穿法。 两人很快换好了衣服和鞋,又用魔法洗过了脸,总算是干净了些。 “饿吗?”戈兰多问。 罗诺耶摇摇头,摸着粗糙的床脚坐在了床上。 戈兰多走过去摸向罗诺耶的胃,罗诺耶僵硬了片刻,在戈兰多的手离开后才回复过来。 戈兰多惩罚性地敲了敲罗诺耶的脑门儿:“这不是瘪的吗?又逞强。”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罗诺耶发出抗议。 “啊,我习惯了,对不起。” 和幼年罗诺耶相处了太长的时间,戈兰多的一些小动作还没能改过来。 不过提到这个话题,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同时问出:“为什么我/你恢复了?” 是由于那个金色的传送法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戈兰多摸着下巴沉思,罗诺耶也做出他愁眉苦脸的标志性表情。 “要是之后也维持这个样子就好了。”半晌后罗诺耶说。 一直当被戈兰多当小孩子照顾虽然也不错,但还是太不方便了,尤其是在这种处处隐藏着危险的贫民区,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力量悬殊是非常大的。 戈兰多听罢“嗯”了一声道:“只要在这里的时候你能保持这个样貌,我想审判司的人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那只堕天使离去之前罗诺耶还没有变回原来的模样,希望审判司的人呢还没有得到这个情报。 戈兰多淡然自若地坐到罗诺耶身边,拿起篮子里的面包掰下一块塞进嘴里边吃边说:“这里的头儿叫汤尼,自称什么六级审判者,这个大概是审判司内部的等级划分。我骗他说我叫乔治·菲利克斯,你叫霍尔·菲利克斯,我们是落难的贵族兄弟,一个水系一个火系,都是三星的魔法师。” 戈兰多停顿了一下,言下之意是“小少爷你记好这些信息就是了”。 罗诺耶领会到戈兰多的意思,顺从地眨了眨眼:“我明白。” 这里是戈兰多的主场,罗诺耶打算凡事都听从戈兰多的建议。 “明天汤尼会给我们分配房屋居住,后头带我们去领审判司的头衔,也就是说在领到头衔前我们正好可以打探一下周边的情况。明天您可别赖床,要做的事多着呢。”戈兰多絮絮叨叨地盘算着。 “我从来不赖床的。”罗诺耶反驳。 戈兰多吞下一片面包,把剩下的那半放到罗诺耶的手里,然后往后一仰躺到了床上。 陈旧的木床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摇晃声。 “你要睡了?”罗诺耶捧着面包呆呆地问。 戈兰多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掀起眼皮笑道:“这外面没有设立防护罩,周围也没有魔法师,小少爷您尽可以给家里传个信儿,简短点的话不会被发现。” 他刚检测了贫民区附近的魔力流向方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我的法杖并没有在这里。”罗诺耶为难地说。 他是光溜溜□□地被传送到这里的,哪有可能带着法杖呢。 戈兰多一笑,这有什么难的,用他的不就好了? 于是他抽出自己的法杖交给了罗诺耶。 罗诺耶接过戈兰多的法杖,心情有微妙的起伏。 魔法师的法杖都是贴身之物,戈兰多的也不例外,罗诺耶在拿到法杖后还能感觉到戈兰多的体温。 戈兰多见到罗诺耶磨蹭的样子,脑子里布满了疑云。 这段时间小少爷行止之间总是扭扭捏捏,他不是没看出来,但是…… ——目前还是大直男一个的戈兰多怎么也看不穿小少爷扭捏之后的真相。 就在罗诺耶举着戈兰多的法杖怔愣的时候,戈兰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之前听那个汤尼说贫民区缺水缺火,可是贫民区外的废墟明明是有水的,疑点有两处,一个是那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是人们为什么不去那里打水。” 结合两点能够知道的是…… “那片废墟存在令人类恐惧的东西。” 某种意义上讲,他和罗诺耶的运气还真是挺好的。 说完了想说的话,戈兰多瞥向罗诺耶:“小少爷?” 只见罗诺耶深吸一口气,把法杖放在了下来。 “我又不能使用魔法了。”他坦白道。 戈兰多微微睁大双眼。 不只是这个贫民区,缠绕在罗诺耶身上的谜团也是越来越多。 从使用契约魔法成为各自的契约者以来已经过去三个月,罗诺耶不能使用魔法的期限早就过去了,现在是共用魔力阶段。 “戈兰多,你还记得吉娜的精神力波动频率吗?”罗诺耶没办法地问。 “记得是记得,我联系试试吧。”戈兰多叹了口气。 约莫三秒后,戈兰多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联系不上。” 罗诺耶见状也凝了脸:“和朱利尔斯一样的缘故?” “嗯。我再呼叫下其他人。” 说罢戈兰多从公馆的奴仆到学院的同学挨个联系了一遍,可是结果…… 一个都没联系上。 两人陷入了沉默。 如果这里不在费尔加帝国的疆域之内,为什么又会有审判司的组织扎根呢? 据他们所知,审判司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其他大陆去才对。 他们这是落进孤立无援的境地了吗? 在屋内的空气快要冻结之际,戈兰多拍了拍罗诺耶的肩头说:“总想着这些也没用,还先把吃喝拉撒睡的大事料理好再说。” 罗诺耶看了看手中的面包,犹豫着咬了一小块儿。 “……好干。” “需要用水泡泡吗?” “不,不用。” 罗诺耶艰难地把嘴里的面包吞下去,接着又咬了第二口。 戈兰多都能吃得下的苦,他有什么理由吃不下呢? 肚子一饿,再难吃的东西也多出了几分滋味来,在咽下最后一片面包后,罗诺耶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点健康的红晕。 此刻外面已被黑夜笼罩了,这片贫民区地处偏僻,夜空中连个月亮都看不到,屋里也只有零星的烛火照明,很是伤眼。 不久后,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罗诺耶的脸上显现出担心的模样,自言自语道:“那些睡在外面的贫民怎么办……?” 戈兰多用手扇了扇风来驱赶阴雨天造成的闷热,一面说:“就这么淋着。” “要是生病了的话岂不是很糟糕?”罗诺耶急道。 戈兰多转过头和小少爷对视。 ——真是双干净的眸子啊。 他在心中感叹。 对着这么双干净的眸子,戈兰多都有点不忍心向小少爷揭露底层的真实情状了。 可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也没法在罗诺耶的直视下说谎。 “生病了的话,挺得过去就活着,挺不过去就死掉,这里可没什么医生,就算有,也只救自己人的命。” 回忆着儿时的情景,戈兰多如此回答。 毕竟在这里,所有令罗诺耶感到不可思议的事物于戈兰多而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雨一直没有停,偶尔还能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雷鸣。屋里也愈来愈闷热,空气变得潮湿,两人都有点儿心烦意乱。 为了让难熬的时间变得少一点,戈兰多率先拉过了有点发霉的被子招呼罗诺耶睡觉。 罗诺耶怔怔地看着完全没有防范的戈兰多,整个人都像要随风而起似的轻飘飘了起来: ——这这这这不是同床共枕吗?! 戈兰多打了个呵欠,半开着眼看窗外淋漓的雨幕。 这间屋子的窗户已经掉到外面了,所以时不时会有冰冷的雨丝飘洒进来蹦跶到他脸上,戈兰多舔了一口,苦的。 身后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戈兰多又等了几分钟,还是安安静静。 小少爷是嫌弃他还是嫌弃这张破破烂烂的床呢? 想到这里,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找了片干净点儿的地趴下。 “戈兰多?”坐在床边的罗诺耶大为不解,用眼睛询问戈兰多为什么。 “既然您不愿和我一起睡,我睡地上也是一样的。”戈兰多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轻描淡写到就像在说“今天的甜点很美味多谢款待”一般。 被戈兰多这么一说,罗诺耶的脸忽红忽白,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 他哪里不愿和戈兰多一起睡了! 他明明就是…… 瞧着罗诺耶又露出了异样,戈兰多认真地审视了自己的言行。 他不是把少爷仆人这个身份扮演得很好吗?跟杰克学了那几天成效还是不错的。 最终戈兰多只能把罗诺耶的异样归类到小少爷的怪癖里。 第35章 奇怪的传说 缠绵的阴雨如少女失恋后流下的眼泪,断断续续下到半夜才渐次消停,雨后街上的空气变得好了点,但相应的那些腐臭味也更浓了些。 接近凌晨的时候起了一阵风,把挂在外面的半拉窗户吹得噼里啪啦的响,窗檐上满是霉点,都被雨水打湿了,混在泥渍里看不太出来。 太阳还未升起,戈兰多就睁开了眼睛。 贫民街上开始有人声,戈兰多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都是些没营养的对话。 这里的贫民们恐怕很久都没有饮过水了,说话时的嗓音听起来如破掉的风箱般嘶哑,一字一句就像有人用一把锈蚀得快断了的小刀拼命割划着坚硬的骨头,那发出的声音堪比恶魔的低语。 在地板上躺了一夜,戈兰多全身各处都带着酸痛,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把铺在地上充当床单的衣袍拉在身上,走向了房间中唯一的窗户。 将头探出窗外,戈兰多细细地观察着这一带的地形。 窗户下正好有一条流满污水的阴沟,里面飘荡着一些烂菜叶和被扯烂的女人的内衣。 戈兰多将视线上移,望向头顶的那层,依稀能看到一个字迹歪歪扭扭的招牌。 招牌的名字是“魅惑寂夜”,旁边还画了一个女性身体的剪影,其含义不言而喻。 原来汤尼还兼做着这种生意。 嗤笑了一声,戈兰多又看向了其他的地方。 汤尼让他们暂住的房间处于大屋的一层,在房间外虽然没有躺倒的贫民,但还是能看到巡逻般不时走动的大汉。 戈兰多喊了一个大汉过来,凝聚了一个水球送过去让大汉润了润口舌,随后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打听点情报。” 那大汉也很识趣,一脸“你尽管问”的神情。 “我和我弟弟是从北方来的。”戈兰多故意把他们来的方向说反,“所以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就想问问……南边的水元素因子这么充足,为什么你们不去南边找水呢?” 大汉猛盯了戈兰多半天,见戈兰多神色正常不似撒谎(戈兰多:呵呵)便如实回答说:“那里是邪鬼的地盘,就算有水源也已经被感染,喝了的话就会变成邪鬼的同伴。” 戈兰多还是第一次听到“邪鬼”这个名字,不由万分在意,但他听大汉话里的语气,似乎有种“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应该懂了”的感觉,也不好深入细问。 ——不能让审判司的人存疑,但是可以去找其他的贫民。 至少他通过这个大汉捕捉到了名为“邪鬼”的线索,证实了昨晚的判断。 太阳升起来后,街道上的雨水蒸腾于空气中,温度稍微提升了一丝。 戈兰多推了推罗诺耶的头,在他耳边大声道:“小少爷,起床啰,太阳都晒到你的屁股了。” 罗诺耶皱了皱两道好看的眉,好似没睡醒一样嘴里哼哼着什么。 戈兰多失笑,不是说了不赖床的吗? 他拔高音量道:“安菲洛斯少爷,关于您今天上午逃课的事贝鲁特导师想跟您谈谈。” 这句话效果拔群,罗诺耶几乎是立时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戈兰多的脸后他吓得大叫一声。 戈兰多悻悻地摸了把自己的脸,没有伤口也没有污迹,一如既往英俊帅气,哪里吓人了? 罗诺耶抚着胸口半靠在枕头上喘了会儿气,小声道:“本来是个不错的梦的……” “什么梦?”戈兰多问。 “没、没什么。”罗诺耶闪烁其词。 在戈兰多的催促下他下床穿好了审判司的黑袍,正好汤尼的人也过来接他们出去,两人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呆了一夜的房间。 为了躲雨,街上的贫民以极为别扭的姿势挤在阴沟和上方有屋檐的小巷里,罗诺耶看了很是于心不忍,几次想要驻足。 每回戈兰多察觉到罗诺耶的动静就会轻咳一下唤回罗诺耶的注意,让他跟紧了前面带路的人。 看得再多现在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命运,还不如先安顿好自己。 …… 汤尼给戈兰多和罗诺耶分配的房屋离汤尼的大屋很近,差不多只有几间商铺的距离。 屋里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让戈兰多高兴的是做饭的炉子也有,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门口的麻袋里放了些土豆和蔫掉的蔬菜,够两人吃上半个月的份。 戈兰多拿了几个土豆,再加上一把蔬菜,直接在炉子上炖煮起早饭来。 “你会做饭?” 罗诺耶站在戈兰多旁边问。 戈兰多的动作很熟练,能看出绝不是现编现卖。 “怎么,小少爷也来帮忙吗?”戈兰多调侃道。 没想到罗诺耶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能帮你做什么?” 戈兰多眨眨眼瞅了会儿罗诺耶,随即指了指那些土豆:“用刀给那些土豆削皮就可以了。” 罗诺耶迟疑地拿起案板上的菜刀。 “要是怕伤着手就去餐桌那边等着吧。”戈兰多添了一句。 罗诺耶摇头,眼神坚定:“不,我可以。” 他像对待一场魔法考试一样凝视着土豆,研究着怎么下刀比较好。 戈兰多本来是打算指导罗诺耶几句的,看到对方这么认真,又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他有点阴暗地想:还是让小少爷自己去琢磨吧,这样也更能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然而让罗诺耶自己琢磨的结果就是……小少爷娇贵的手上多了八条血口子,几个土豆被削得不伦不类,丑得狗都懒得看一眼。 戈兰多撕下衬衫的一角给罗诺耶包扎,心里颇有点痛心疾首,好在小少爷够坚强,手变成这样也没吭过声,反而还惭愧地给戈兰多道歉:“对不起,我没削好。” “没事,你比我第一次拿刀时削得好看多了。”戈兰多安慰道。 罗诺耶当然是不信的,但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戈兰多低着头给小少爷缠“绷带”,罗诺耶就光明正大地看着戈兰多的后脑勺,用目光去描摹戈兰多头顶的发旋儿。 戈兰多的发丝比较粗硬,但是胜在乌黑浓密,发型虽乱,但也很符合他的性格,罗诺耶就这么看着,一直看到戈兰多把他两只手都包完。 戈兰多比着下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吃饭吧。” 罗诺耶看了看被戈兰多包扎后的双手,意外发现戈兰多居然还有照顾伤员的才能。 当罗诺耶向戈兰多提及此事时,戈兰多神秘地笑了笑:“确实经常照顾伤员。” 只不过那个伤员是他自己罢了。 开饭的时候,罗诺耶满心以为能吃到一口美味的料理,可一勺下去,并没如他所愿。 戈兰多做饭时的样子确实有板有眼,但做出来的成品嘛……味道还真不怎么样。 戈兰多咧了咧嘴,学着昨天那人的口气说:“嘿,有的吃就不错了。” “嗯。”罗诺耶咽下嘴里的蔬菜土豆泥,微微掀起了嘴角。 戈兰多把罗诺耶的笑容尽收眼底,忽觉眼前有点闪。 他想起前世见过的一句话,好像是什么“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尽管用形容女人的话来形容小少爷有点埋汰他,但此时此刻这句话异常的贴切。 罗诺耶笑起来的样子就是这么好看,以至于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不会起,只剩下无尽的赞美。 …… 吃完了早饭,算是弥补了昨晚没睡好而流失的体力,两人趁着外边阳光正好来到了贫民街上,开始寻找询问的对象。 那些人们见到他们身上的审判司制服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根本不敢说谎,即使他们问的问题令那些人讶异,贫民们也还是尽力详细地回答了他们。 是故半蒙半骗地忙活了一天,两人成功得到如下情报: 第一,邪鬼是种类似僵尸的怪物,会吃人肉,每周的第三天都会进攻村落和城镇,其他时候待在废墟区。 第二,邪鬼都是由人类变成的,他们会吃的也都是有病化征兆的人。 第三,只有喝了审判教赏赐的黑水才能抑制病变,所以这里的贫民们无一例外都信奉者审判教。 审判司为何会变成审判教暂且不提,重点是戈兰多他们传送来的时候是周日,距离邪鬼进攻贫民区只剩下两天。 戈兰多在脑海中整理着一天所得的情报,慢慢吁出一口气。 就让他来好好见识下邪鬼的真面貌。 第36章 打探和套问 在街上打探完了情报,戈兰多和罗诺耶早早地回到了房屋。 不过令他们意外的是,在房屋门口多了一个正在等待他们的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的衣物在贫民区里算得上整洁干净,脸上也有化过妆的痕迹,看得出来她在这儿过得很好。 见两个少年走近,她颇有女人味地撩了下头发,还朝他们抛了个媚眼。 罗诺耶对这类女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外加女人抛媚眼的对象之一还是戈兰多,因此他绷着脸不太高兴。 对比罗诺耶,戈兰多的反应就要自然得多,他走到女人面前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人用小指一圈圈地旋转着挑染过的发丝,眼波流转着娇嗔道:“我是住在你们楼上的萝丝,听说你们是贵族魔法师,这是真的吗?” 即使在说话的间隙也不忘使劲浑身解数魅惑男人,戈兰多基本可以肯定这名女人的职业八/九不离十是那一方面的了。 至于她说的话……能得知戈兰多伪造的身份,她也算有点门路。 只是既然她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于是戈兰多点头说:“的确是这样。” 叫萝丝的女人的目光越过戈兰多看向了罗诺耶,在看清罗诺耶的样貌后,她的眼里放出光来。 ——那是饿狼看到猎物时的眼神,也是一个女人在看上一个男人后预备出手的眼神。 从城镇流落到贫民区后,她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了。 而且这个孩子看上去还有点高傲,更合她的口味。 “您的弟弟为什么不说话呢?”她低着头往上看,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问向戈兰多。 “抱歉,他天生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和陌生人交流。” 涉及到罗诺耶,戈兰多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漠。 萝丝话里的情愫很露骨,戈兰多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里没有罗诺耶的那些跟班,也没有三名烦人的战斗女仆,就只有由他来做守护“公主”的骑士了。 可惜被罗诺耶的“美色”所迷的萝丝并没有品出戈兰多话里的疏离,她用丰满的身体挡在了房屋的门前,穷追不舍地道:“您的弟弟是叫霍尔对吧,真是好听的名字呢。” “很普通的名字罢了。”戈兰多敷衍地说。 萝丝转了转眼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戈兰多还有事想顺便问问她。 在这一片做那种工作的女人势必也掌握了庞大的信息量,绝不是毫无利用性可言的对象。 “萝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随便您问吧。”不再是由自己主动展开话题,萝丝的样子看上去很开心。 戈兰多略一停顿,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说:“是这样的,在外面不太方便说,能请你进屋详谈吗?” “可以。”萝丝欣然应允,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戈兰多和罗诺耶。 这两个贵族魔法师身上一定带了很多钱,进了屋的话说不定可以好好敲上他们一笔…… 戈兰多把萝丝的心思摸得很清楚,他绅士地帮萝丝开了门,等到罗诺耶和萝丝都进门后再反手关上。 在萝丝走向桌椅的时候戈兰多念出束缚术的咒语,眨眼间就把萝丝绑了个牢实。 “诶——?!” 美貌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恐地看着收回法杖的戈兰多,嘴巴一张一合。 “为、为……”萝丝发起了抖,语尾都带上了颤音。 她怎么就这么大意呢?对方可是两个魔法师啊,随便来两下就可以把她从这个世上抹消! 她不该对自己太自信的! “别怕,我问完了想问的话自然会放开对你的束缚。” 戈兰多一反常态淡淡说道。 对于戈兰多的行为罗诺耶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他站在一旁耐心等戈兰多的后文。 戈兰多带着罗诺耶一起坐到了椅子上和萝丝大眼瞪小眼,接着他先把先前在街上收集到的情报与萝丝核对了一番。 这下不仅确认了情报无误,还得到了“这里的人都被感染了”的新资讯。 据萝丝所说,感染了的人也不一定就会发病变成邪鬼,可却具有了被邪鬼袭击的风险,大家其实都活在恐慌之中。 听了萝丝一席话,戈兰多握着下巴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问:“被感染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要是他和罗诺耶也被感染上就不妙了。 萝丝道:“您脱下我的衣服,看看我的背上就知道了。” 本来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她说这话时也并不觉得脸红。 戈兰多朝女人伸出手去,半途他看了看罗诺耶,询问他是否要回避。 “我不用。”罗诺耶直说,“我并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裸/体。” 公爵府里的雕塑和艺术画像比比皆是,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哦?”戈兰多吹了个口哨,凑近罗诺耶的耳朵吹气道,“在哪儿见过的?还是说您已经和人干过那种事了?” 他的声音很小,确保那个□□不会听到。 “这怎么可能!”罗诺耶腾地站了起来,耳朵上还残留着被吹气后酥麻的快感。 萝丝被吓了一跳,无辜地眨着眼睛。 在萝丝迷茫的视线下罗诺耶重新坐下,拧了拧衣角对戈兰多说:“……你继续问,别引开话题。” 小少爷一脸大写的冤枉。 戈兰多耸了耸肩,径直脱起了萝丝的衣服。 两人围在萝丝背后一看,一齐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洁白的肌肤上赫然有个黑色的印记,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印记的形状有些像骷髅,看起来很是可怖。 戈兰多给萝丝穿回了衣物。 “还有其他症状吗?”他问。 “起初是全身无力,渐渐的人会越来越疲倦懒散,吃了就吐,会咳血,后期身体会慢慢腐烂,最后化为邪鬼。”萝丝说。 听症状就像被黑暗魔法诅咒了似的。 “喝了审判教的黑水能维持多久?” 戈兰多在说“审判教”三个字时还有点不习惯,只是这里的人都这么称,他穿着审判司的制服也不方便改口。 “黑水是做了黑弥撒后得来的血水加上教里女巫配制的药水混合而成,喝一次能减缓三周的症状。” 罗诺耶插嘴道:“不能根治?” “不……不能。”萝丝的神情有点恹恹。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下了死亡通告书的亡灵预备军,一个个都和死神预约好了见面日期,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气氛一时有点沉重。 戈兰多放了萝丝,在□□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门后,他和罗诺耶两相对视。 “现在怎么办?”罗诺耶忧心道。 “总之不能被他们传染上。”戈兰多烦恼地说。 什么黑弥撒,还有那个女巫的药水,一听就不是正经玩意儿。 就是退一万步讲,他和罗诺耶要真倒霉地被传染上了邪鬼病,也不可能愿意喝那种东西来续命。 戈兰多之前还想见一见传说中的邪鬼(或者说僵尸)长什么模样,这个时候又不是那么想见了。 “小少爷,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不要乱跑的好。”他锤了锤额头。 真的被传染上的话他就听天由命吧,反正也是第二辈子了,能多享受个十九年他很满足,就是小少爷有点可惜,风华正茂年华正好。 要细算心理年龄的话,他比罗诺耶大了那么多,都能做罗诺耶的叔叔了。 思及此,他看罗诺耶的眼神不由更为柔和。 戈兰多在罗诺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勾住了罗诺耶的脖子,心血来潮地说:“小少爷,我们做朋友吧。” “啊?”罗诺耶震惊得无以伦比。 是他听错了吗?戈兰多真的说了要和他做朋友? 这一刻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欣喜。 戈兰多拉起趋近石化的小少爷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摇了摇,轻笑道:“好,这下我们就是朋友了。” 罗诺耶任由戈兰多拉着,努力装得云淡风轻地说:“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 “那您为什么不甩开我的手?”戈兰多得寸进尺。 罗诺耶虽留恋戈兰多的掌心,还是做样子挣出自己的手道:“这不是甩开了吗?” 谁知戈兰多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罗诺耶气道。 戈兰多摆了摆手,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在桌上交握起双手,轻轻地托着下巴道:“因为我现在很高兴。” 第37章 急骤的心跳 和罗诺耶闹了一阵戈兰多也觉得有些累了,便提议先吃午饭。 两人把早上剩下的土豆泥加了点水凑合了一餐,土豆是很耐饿的食物,加上蔬菜又能补充维生素,在贫民区里算得上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午后的贫民街比早晨要温暖许多,橘色的阳光倾洒在建筑物斑驳的墙面上,那些雨后冒出头的新芽在太阳下伸长了头,阴沟里的积雨也得到了重归天上的机会。 就在这么一个下午,贫民街热闹了起来。 ——名为生机的东西正在大街小巷间流窜。 男人女人间互相开着大人才听得懂的玩笑,小孩子们也难得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各自追逐,除去街边那些如佝偻老人般断壁残垣的空屋,这番景象和一般城镇里的常态竟也没什么区别。 罗诺耶扒在窗口观摩了半晌,回过头望着戈兰多,好像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现在是每周一次的开放时间。” 窗外一个路过的贫民冷不防道。 罗诺耶被意料之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只见那贫民的两个颧骨高高耸起,眼窝则深深下陷,叫人看了会错觉是披了薄薄一层人皮的骷髅,整个人颓唐而消糜。 不过罗诺耶认识这个人。 上午和戈兰多在外面打探情报时,他们曾和这个人对过话。 “这是审判教给予我们的恩赐。” 贫民的声音漂浮不定,好似从很遥远的某处传来,他本人的眼睛也并没有看着罗诺耶,而是在透过眼前所见的一切遥望着别的什么地方。 “邪鬼终会得到镇压,被神抛弃的我们终会得到救赎……只要一直信奉审判教……死后灵魂就能被神饶恕升上天堂……” 他没有看罗诺耶一眼,沿着窗下的阴沟蹒跚着走了开去,脚下拖着噼啪的水声,就像踩在沼泽里一样。 窗前恢复了空无一人的景象,罗诺耶在贫民走远后关上了窗子。 那个贫民的样子和他所说的话令罗诺耶有点毛骨悚然。 戈兰多在桌边一言不发地喝着酒——那是他找汤尼要的,在听到小少爷关窗后,戈兰多嘲弄地说了一句:“那个人的精神已经被腐蚀了。” 罗诺耶禁不住问:“被什么腐蚀?” “穷困,饥饿,压迫,绝望……这些负面的情感累积到一起夺去了他本来的人格。”戈兰多好似很了解似的说道。 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在贫民区里流离失所的人们有大部分都像那个贫民一样放弃自我封闭了内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而少部分如戈兰多这样不甘于命运的上进者,每一次抗拒命运的斗争都沾满了汗水和鲜血。 不牺牲重要的东西,就不能交换到同等重要的另一样东西——戈兰多深知这样的道理,这亦是通行于其他领域的生存法则。 “怎么样,小少爷,这次贫民区的见闻一定能给你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吧?”他凑过头去说。 罗诺耶回到桌边坐下,忽然闻到一股戈兰多那边窜过来的酒味,他皱了皱眉头建议道:“你还是少喝点。” 他向来不喜欢酒这种会麻痹人神智和感官的饮料。 戈兰多放下酒杯,带着醉意笑道:“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为什么不能喝酒轻松一下呢?而且晚上的时候酒劲就会过去了。”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享乐? 罗诺耶愣了一下,续道:“酒喝多了不好。” 戈兰多说:“所以您在宴会和应酬上也不喝酒吗?” “非……非必要情况我不沾酒。”罗诺耶凝起脸,“我觉得你也应该……” “噗。” 戈兰多的笑声打断了小少爷的后话,罗诺耶眨了下眼,诧异地看着戈兰多。 戈兰多伏在桌上大笑了一场,拍着桌子道:“罗诺耶,你刚才的样子还真像我妈。” 罗诺耶记得戈兰多小时候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哪儿来的母亲? 他想细问,却被戈兰多的又一阵爆笑强行遏制,只能干瞪着一对圆圆的眼。 “哪有把男人比喻成母亲的?” 在戈兰多的阵势停歇后,小少爷愤愤地点评说,心里想这个人绝对是醉了。 戈兰多将喝空的酒瓶扔到脚下,酒瓶咕噜噜滚了几滚落到桌子脚边。 他托着腮斜眼凝视罗诺耶,直看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雪白的皮肤,柔顺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粉红的嘴唇……还有这纤细的身形……” 戈兰多像个轻浮的男人那样对小少爷的外形品头论足。 “把你说成妈妈的确是委屈了,那就新婚妻子吧,娇美又容易害羞的新婚妻子。” “哈——?” 罗诺耶的脸上挂上了惊愕的表情。 下一秒,戈兰多挑起罗诺耶的下巴轻佻地勾向自己这边,见小少爷头颈石化手足无措,不由更觉有趣。 “来,叫声亲爱的听听。”他用调戏良家妇女那样的语气说。 接下来戈兰多满意地看到了小少爷的脸在几秒内一下子涨红的过程。 那双映照出自己脸庞的眼睛闪闪发亮,挺翘鼻尖下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开启,就如同邀请着自己去品尝似的。 深深地望进两只清澈的“玻璃球”里,戈兰多的动作凝固了两秒。 ——难道他也被这张脸的美貌诱惑住了吗? 借着酒劲,他把脸向着罗诺耶的靠近,想要看清面前那对眼眸里隐藏的东西。 “您为什么不躲呢?” 戈兰多语调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小少爷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满脑子都是:戈兰多是不是发现他的心意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面前的人便像丧失了一时兴起的兴趣,移开脸放开了他。 ——又一次的希冀落空。 戈兰多弯腰捡起酒瓶,步履摇摆地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罗诺耶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道:“戈兰多。” 戈兰多站住,偏过脸庞:“您想说什么?” 罗诺耶做了个深呼吸,想问的话在肚子里滚了几百遍,出口却成了:“不检查下我们的背后有没有印记吗?” 戈兰多懒懒地以左脚为中心转了个圈:“说的也是。” 他又回到了罗诺耶身边。 戈兰多几下脱去审判司的制服,再胡乱地扯下贴身的衬衫,然后把背部对着罗诺耶问:“有吗?” 片刻后得到回答:“没有。” “好。” 戈兰多把衣服随意地扣上,弯下腰解起罗诺耶的衣扣。 罗诺耶大骇,忙不迭拦住戈兰多的手制止他的行为:“等、等一下,先把窗关上!” “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害臊的。”戈兰多边说边拨开小少爷的手。 罗诺耶惊慌失措地看向窗外,没有行人也没有巡逻的大汉,可这光天白日之下脱衣服……他不是戈兰多,没这么开放。 “戈兰多·哈瑞森!”罗诺耶的脸热得都快点着了。 大概是太久没听到小少爷喊自己的全名,戈兰多终于挨不过,慢悠悠晃到窗边把窗户合上了。 屋里顿时被黑暗侵袭,两人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大清了。 戈兰多站在逆光处问:“现在可以了吧?” 罗诺耶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您自己脱还是我来?”戈兰多又问。 罗诺耶抢道:“我自己来!” 说罢他与戈兰多没解完的那个纽扣展开了生死搏斗。 可即使他低着头也总是能感觉到戈兰多如猫头鹰锐利的视线,十根手指的配合也乱了调,努力了半天也没弄掉第一颗纽扣。 半分钟后头顶传来戈兰多无可奈何的声音:“我说你们这些贵族啊……被下人伺候惯了竟然连衣服都不会脱了。” 罗诺耶的脸烧得更厉害,只能拼命动手顽抗来证明自己是“会脱衣服的贵族”。 忙活了半天脱下上半身的衣物,罗诺耶机械地弯着腰背过身去。 光/裸的肌肤乍然和空气接触,他的背上因紧张的缘故起了层鸡皮疙瘩,只希望黑暗中戈兰多没看清楚。 戈兰多眯眼一看,白白净净,啥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好了,您可以穿上衣服了。” 把小少爷上半身看光的戈兰多的反应平平无奇。 在罗诺耶穿戴好后戈兰多就打开了窗子,接着半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进了卧室,几分钟不到就进入了呼呼大睡的状态。 被扔在外面的罗诺耶觉得自己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傻瓜。 ——指望戈兰多开窍还不如让驴上树! 尤其是得知戈兰多醒酒后把此事忘了个干净,罗诺耶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第三合一大章 在邪鬼来袭的前一天,西边最末等的贫民区里迎来了两位新的审判者。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是两位三星的魔法师,据管辖者汤尼说,这两个姓菲利克斯的魔法师是从北边逃亡来的贵族。 天还未亮时就有身着黑袍的代行者们在街角巷陌清理场地了,授予新人头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毕竟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混入审判教的。 每逢战事最稀缺的就是力量,要和凶恶的邪鬼抗衡必然少不了各种职业的战士,邪鬼们最畏惧的就是日光和火焰,神圣的火能将他们燃烧得一干二净,因此两位魔法师中的霍尔·菲利克斯被汤尼视为了比其兄长乔治·菲利克斯更高一重的上宾。 头衔授予仪式正式开始于太阳刚显露出半边身形的那一刻,贫民们也被允许观看仪式的整个过程,但是不准踏入仪式现场。 ——因为没有得到洗礼祝福的人不具有出现在审判者四周的资格。 由于明天就是邪鬼突袭的日子,仪式的具体事宜一切从简,汤尼命人拿出了供两位新审判者更换的衣冠面具,便让几个下仆去宅邸请主角过来。 …… 戈兰多在见到汤尼的人过来后放下了破破烂烂的窗帘,抱着手臂对罗诺耶道:“他们来了。” 关于仪式的事情汤尼并没有告诉他们一丝一毫,也就是说两人将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接受审判教头衔的授予。 听说授予人不是汤尼而是比汤尼更高级的审判者,那个审判者从其他区过来,手下管理有一个城镇和几处骑士的小庄园。 而且还是名女性。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戈兰多心里就咯噔一下,据他观察,审判司里身居高位的以女子居多,难保其中不会有袭击过他们的人在。 罗诺耶还好,小时候的长相跟现在的长相多少还有点区别,可他呢?他要怎么办?总不能在仪式当日把脸全部蒙起来谎称感冒了吧。 压根儿不会有人信的好吗。 因此戈兰多不得不连夜和罗诺耶商讨了各种逃跑的方案。 贫民区里盘根错节的死巷和两栋房屋里的夹角比比皆是,而这两个地方又常常是隐藏躲避的最佳地点,戈兰多和罗诺耶也不例外地利用了这个因素。 在戈兰多的超强记忆力下,贫民区的地形被完整地还原了出来,再由罗诺耶计算后列出几条逃跑的参考路线,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如今这张地图就在罗诺耶的怀里好好揣着,要是在混乱中和戈兰多走散,罗诺耶还能凭借这张地图逃出生天。 “东西都带齐了吧?”听到戈兰多的话,罗诺耶不放心地问。 “烤土豆和咸鱼干都好好带着呢。”戈兰多拍了拍两边的裤腿,“当然,严谨点儿也不是坏事。” 说着他对着小少爷露齿一笑。 审判司的制服是长及脚踝的款式,即仪式上需要换的只有穿在外面的长袍,因为内部人员多为无需近身肉搏的魔法师,在设计制服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活动是否方便这点,而这正好给了戈兰多和罗诺耶藏匿干粮的机会。 外面的大汉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寒暄扯谈的机会,很快敲响了房门请他们出去。 开门后两人各得到了一件审判司的制服——也就是暗纹更复杂的黑色长袍,和长袍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面具。 换好衣服和面具,戈兰多和罗诺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举行授予仪式的地方就在汤尼的大屋外,那里也算是贫民区里最宽广的地盘了。 屋外有一架断裂了的石桥,桥下的水早已干涸,灰土和死草淤积在桥底,呈现出衰败之状。 观看仪式的贫民们就被拦在这架石桥之后,他们的眼睛周围无一例外都发着黑,一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肤色也多为黑黄,乍眼一看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无数恶鬼。 更违和的是,这群贫民在桥后站得笔直不说,人与人间还保持着诡异的死寂,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此时此刻这群贫民比那些日晒雨淋守卫城墙的士兵都还要训练有素,昨天那昙花一现的热闹景象便如做梦一样。 在这异常微妙的氛围中,戈兰多和罗诺耶被请到了一张桌面发黑的桌子前,在汤尼的属意下戈兰多排在了罗诺耶后头。 站在罗诺耶背后,戈兰多的视线掠过桌面看见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小刀的旁边是两个封闭的瓶子,瓶口有魔法封印的痕迹。 两根黑色的蜡烛是木桌上唯二的装饰,在阴沉的天空下烛火无助地飘摇着,零星的火光只能微微照亮桌角的一隅。 小刀,魔法瓶,黑色蜡烛。 看着这三样有代表性的事物,再联想到从楼上那个妓/女口中套出的话,戈兰多生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抬起头来,戈兰多发现汤尼今天穿得比之前所见的要正式许多,为了这个仪式,这个高壮男人特意披上了教廷教徒的法衣,头上戴了顶四方形的法师帽遮住了他的光头,法师帽前沿掉下参差不齐的黑纱,脸上则挂着一面黑色镂花的面具。 这种完全不着调的搭配是审判司里的统一审美,老实说戈兰多有点接受无能。 汤尼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性,她和汤尼做同样的打扮,面具下露出的唇形便如一把刀的刀刃般削薄。 这个女人在两个主角归位后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晦涩的话,接着打了个手势,以冰冷的声线说道:“把祭品带上来。” 是没听过的声音。 戈兰多和罗诺耶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还不能大意。 话音未落,几个大汉就押着一名不足十岁的孩童从汤尼身后的房屋走了出来。 孩童也穿着法衣,但法衣之下却是光/裸的双腿。 他垂丧着头看不清眉眼,行止非常的迟钝,脚下还拖着一条脏兮兮的锁链。 随着那个孩童离木桌越来越近,戈兰多逐渐皱紧了双眉。 看到这里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只是他最关心的不是那个孩童的生死,而是罗诺耶能不能承受得住即将上演的一幕。 异教徒举行黑弥撒是需要一个活生生的祭品的,这个祭品可以是动物,也可以是人。 将祭品于仪式上杀死就相当于把祭品的生命献给了恶魔来表达己方的诚意。 待孩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汤尼从桌上拿起了匕首。 戈兰多紧盯着汤尼的一举一动,当他以为汤尼会亲自下手的时候,却看见汤尼把匕首递交到了罗诺耶的手里。 冰凉的匕首手柄落入手心的一刻,罗诺耶怔了一怔。 他疑惑地看着汤尼,并没有立马握紧对方送过来的凶器。 汤尼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很是果断地指着那个孩童命令道:“杀了他。” 在汤尼说完这三个字后,罗诺耶的手一松,差点让匕首落到了地上,他连忙握紧了手柄,诧异地直视着汤尼。 好像这三个字无比难懂,一时半刻无法理解似的。 “我让你杀了他。”汤尼身边的女人再次重复了汤尼的话,“小贵族,你以前没杀过人吗?” 罗诺耶咬紧了嘴唇。 “我在问你话。”女人刻薄地说。 罗诺耶的肩膀晃了晃,终于还是诚实回答了女人的问题:“……我没有。” 他见过人死在自己面前,但是从没有亲手杀过人。 说罢他看向那个无精打采的孩童,对方似是对自己之后的命运漠不关心,认命地低下头颅任人窄割。 ——难道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吗?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想扔掉匕首结束这个可笑的仪式,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不能这么做。 在被审判司发现真正身份前尽可能多地获得审判司内部的各种情报,然后把这些情报上报给奥尔文哥哥和他的父亲,这是他昨天和戈兰多做好的决定。 为了达成目的,总是要牺牲一些东西的。 但这个孩子…… 罗诺耶握着匕首的手抖了起来。 离罗诺耶最近的戈兰多将小少爷的挣扎跟动摇尽收眼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再不挺身而出,这事儿就得搅黄了。 “换我吧。”他向汤尼和那个女人自荐道。 黑袍女性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只是水系的魔法师,并不能出战消灭邪鬼,仪式的开头不需要你的参与。” 她又转向罗诺耶道:“要是连杀个人都不敢,你日后要怎么面对成千上万扑过来的邪鬼大军?” “那不一样。”罗诺耶反驳。 “怎么不一样?他们生前可也是人类呢。”女人阴测测地强调了“人类”两字。 “谁说的水系魔法师不能上战场?”这时却是戈兰多接过了话头。 “呵呵,水系魔法师上战场都是神弃年之前的事了,自神抛弃费尔加大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成功转为冰系的魔法师。”女人嘲弄地说。 戈兰多一愣。神弃年?又是陌生的单词。 但他还是很快回话道:“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会冰系魔法。” 他取出法杖念起了冰锥术的咒语,水元素因子在他的召唤下聚集到一起凝结更纯净的力量,空中很快就隐现出了数根寒气逼人的冰锥。 “怎么会……”汤尼和女人都被戈兰多使出来的冰锥术吓了一跳。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震惊:“神弃年后竟还有精通冰系魔法的魔法师,这根本不可能……” 几秒钟后她才重新淡定下来,凛然道:“那好吧,就由你来代替那个弱鸡男杀掉这个小崽子。” 戈兰多从罗诺耶的手里拿过匕首,大步流星走到了孩童的身侧。 他的影子笼罩在孩童的身上,把小小的少年完全覆盖。 他马上就要夺去这个孩童的生命了。 “您还是别看的好。” 戈兰多低声嘱咐罗诺耶,随即他旋转了一下匕首,对准了孩童的心脏。 一刀毙命,能让对方少受点苦直接咽气是最好。 对不起了。 在心里道了歉,戈兰多把握着的匕首扎进了孩童的心脏。 对方一个呻/吟都没发出来,在刀插/入的瞬间便直直倒下了。 连血都几乎没有。 “嚯,你的技术还不错嘛。”女人赞赏道。 “承蒙夸奖。”戈兰多把匕首放到了桌上,走回之前的位置。 站定之后他在法衣上楷了把手,全都是汗。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无冤无仇的陌生小孩。 全程戈兰多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个孩童的尸体,若是他看清楚了,或许晚上会梦到也说不定。 他不想梦到这些东西,那会让他的心情变得不好。 只愿这个孩子死后能上天堂——要是有的话。 几个身着黑衣的大汉把孩童的衣服剥下,把他的尸体抬到了木桌上,汤尼和那个女人依次割开了孩童的大脑跟肚腹,把里面的脑髓和内脏取了出来,涂抹在戈兰多和罗诺耶的额头之上。 这是很恶心的过程,在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时罗诺耶差点就吐了出来。 但是为了把审判司的情报带回安菲洛斯公爵府,他必须忍耐。 做完黑弥撒,罗诺耶和戈兰多被授予了五级审判者的头衔,比汤尼要高一级。 仪式中途他们被间接告知今年是神抛弃费尔加大陆的第四年,也即第四个神弃年。教廷被赶下台,审判司掌控了费尔加大陆晋升为了现今的审判教,而费尔加帝国的皇室早就荡然无存。 哦,费尔加大陆估计也不再叫费尔加大陆了。 这绝对是令两人骇然失色的一个事实。 没什么比穿越后得知自己的国家早已覆灭更让人惊吓的了。 他们被传送到的地方不是没有去过的大陆,而是遥远的未来。 不……或许,并不是太遥远的未来。 在想到这点后,两人平添了更多的恐慌。 罗诺耶是个不会藏心事的人,震撼之情完全写在了他的脸上,戈兰多虽要成熟得多,却也难免心生波澜。 罗诺耶体内的那个传送阵把他们传送到这个未来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他们看费尔加的末路吗?还是暗示他们去拯救以前的费尔加? 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把这个传送魔法阵封印进罗诺耶的身体的? 戈兰多努力回忆着被传送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那个法阵不像是触发了自我防护。 应该和那个三翼堕天使没什么关系。 又想到审判司的人接二连三对罗诺耶出手,戈兰多觉得自己把实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堕天使离去前曾低骂了一声“觉醒了吗”,在戈兰多看来,在罗诺耶觉醒前抓住罗诺耶,制止他的觉醒就是审判司们的主要目标,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可不就是害怕罗诺耶看到了未来的景象回去改变历史吗? 在大脑里把一系列事理清后,戈兰多反倒豁达了起来,既然看透了对方的意图,剩下的事就很好应对了。 由于是在未来,这些审判司的人认识他和罗诺耶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方便了他们在这个世界行走,而他只要在罗诺耶回去之前尽全力保护好罗诺耶就行了。 在戈兰多沉思的时间里汤尼和那个女人把被杀孩童的鲜血灌入了桌上的两个魔法瓶里,一股恶臭自瓶中涌出,戈兰多和罗诺耶不约而同捂紧了鼻子。 这就是黑水吗?那些贫民就是靠这个玩意儿续命的? 两人都觉得难以想象。 女人笑道:“这就受不了了?等会儿你们还要喝呢。” “我们身上没有印记,不用喝这种东西!”罗诺耶大声说。 “现在不会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你们已经是审判教的教徒,总不能不信奉恶魔吧。”女人说。 在这个被神抛弃了的世界,人们会转而成为恶魔的囚徒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发展。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女人向汤尼下达了命令,汤尼又对几个手下发了话,一刹那四五个肌肉发达的大汉便向两人凶猛地扑了过来。 戈兰多按住了腰侧别着的法杖正要应战,背后忽然产生的一阵骚乱却使得几个人的动作一齐停了下来。 那些在石桥背后死气沉沉地观看仪式的贫民里突兀地爆发出了一声又一声高亢凄厉的尖叫,他们本是如失去生机的枯树那般歪歪扭扭地站着,这会儿竟也有了逃跑的力气,拼命摆动着双脚作鸟兽散。 “是邪鬼来了吗?”汤尼问。 “我看倒像有人完全病变了。”女人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那个喝了黑水会加快病变的谣言也不知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更可笑的是还有不少人相信。 这些愚蠢的猪! 女人把玩着颊边的一缕卷发,唇角不快地下撇。 黑水是救不了他们,可也不会害了他们,通过黑弥撒得来的黑水具有诅咒的力量,被诅咒的人相当于把灵魂卖给了恶魔,从另一方面上减缓了病变的速度。 教中的那位大人需要的是更多更多生人灵魂的供养,变成邪鬼的人已经够多了,再这么死下去那位大人就不开心了。 思及此,女人咏唱了一个飞翔魔法向着骚乱的中心飞去。 希望她赶得上杀死那个完全病变的贫民。 然而被第一个邪鬼咬过的人很快地化身为了新的邪鬼,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池塘,整个湖面都被最初的源头污染了。 那些哭喊着逃窜的人,漠然地呆立的人,手足无措吓得屎尿齐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邪鬼的同伴,并与之为伍把他们的族群进一步加大扩散。 在她赶往现场后不久汤尼的队伍也出发了,戈兰多和罗诺耶被剩了下来。 “要趁乱逃跑吗?”戈兰多向罗诺耶征求着意见。 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总不可能留在原地等死。 邪鬼会吃的只有背后有印记的人,但谁又知道他们看见正常的人会不会也扑过来袭击呢? 他们数量众多,就是用大型魔法轰最后也只有魔力耗尽继而人亡的份儿。 况且明天还会有新的一波邪鬼进攻贫民区,留在这里总是不安全的。 罗诺耶听着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看着石桥之后水泄不通混乱不已的人群,犹豫了很久才痛苦地下定了决心。 “……跑。” 只是吐出这个字就花掉了他一大半的力气。 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弱小。 他救不了他们,更不可能开口让戈兰多救。 戈兰多不是自己的下仆,也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 与其眼睁睁看着贫民们死在自己面前,不如在悲剧真正落幕前离开现场。 “那么,请您抱紧我。” 戈兰多将罗诺耶拦腰抱起扛在了身上,旋即念起了加速魔法的咒语。 咒语生效的一瞬戈兰多就脚底生风地跑了起来,他的脑子里清晰地装着贫民区的地图,所以跑得再快他也绝不会迷路。 要是幼童版的罗诺耶还好,十七岁的罗诺耶尽管颜值是高了一大截,可体重也相应的多了一大截,毕竟是男人,光骨头的重量就不是个小数目。 因此纵然是有加速魔法的加持,戈兰多跑得也并没有多快。 闻到活人的味道,聚集在石桥后的那些邪鬼也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追了过来,邪鬼们跑步的姿势很笨拙,但速度不可小觑,追个人那跟玩儿一样,几下就把抱着罗诺耶的戈兰多追上了。 这时就轮到那些夹巷和死角派上用场了,戈兰多躲进巷子,在一堆邪鬼扑进来后用风魔法把自己送到墙的对面,便顺利地甩脱了邪鬼大军。 …… 两人彻底逃出西边的贫民区是两天后的事了。 在他们离去之后,那个贫民区完全变成了邪鬼们的乐园,又是一个区域沦陷,审判教内部亦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们的上头非常地生气。 这一气直接就作用到了下面一堆管事的审判者身上,审判者们也只能给手下的低级代行者们施压,把区域进出的手续搞得更加繁琐。 于是戈兰多和罗诺耶便成为了这些繁琐手续的第一例牺牲者。 靠着衣兜里的土豆和鱼干他们成功到达了这个城镇,没想到的是在门口就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就算他们穿的是五级审判者的法衣,城镇外守门的代行者们还是强迫他们脱下了自己的面具,就连背后也被强行要求脱衣观看来检查他们是否被感染。 做完这些他们又被带去挂名登记,然后才被允许进入城镇,且在进城的第一天就被分配了任务。 这个城镇离那个贫民区很近,许是地处沙漠的原因,这里同样也很缺水,戈兰多的任务是和其他十几个水系魔法师一起为全城镇的人提供新鲜的水源,罗诺耶运气好一点。暂时没有任务。 ——不过他本来就用不了魔法,有也和没有一样。 在城镇混了几天,戈兰多存下了一点购买物资和打听消息用的闲钱,在这个被审判教统治了的世界,就连货币都变成了印着审判司骨头符号的硬币。 戈兰多与同行的十几个魔法师混熟,顺着他们又混入了高级审判者的圈子,在几番打听下,他得到了一个让罗诺耶尤为关注的好消息。 ——费尔加帝国的皇室成员们大多还活着。 这么一看,神弃的发生距离他们本来的时代也并没有过去多久。 不过这些尊贵的公主王子们和教廷的圣女一起,现今都成为了审判教的阶下囚。 以及还有一个坏消息,几天后这些皇室的公主王子们将被审判教□□示众,然后圣女会被当众用火烧死,皇室宗亲们则挨个斩首。 “戈兰多,我想去救他们。” 听过戈兰多带回的消息,罗诺耶的第一反应就是救出圣女和皇室的成员。 他的母亲是费尔加帝国的三公主,皇室的公主王子们可都是他血浓于水的亲戚。 而戈兰多烦恼地揉了揉眉心问:“小少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面对罗诺耶坚毅的脸庞,戈兰多说:“您不能光靠冲动行事。要从审判教的牢狱里救人很难,您这会儿又不能用魔法,我一个人也不能力挡千军,我说您应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罗诺耶沮丧低下头,“我没有在开玩笑。” 戈兰多按住了罗诺耶的肩膀道:“我理解您想要救他们的心情,但我还是要泼您一盆冷水:这不可能。” 罗诺耶颓废地摇着头,满脸都是悲伤的神色,他抬了抬眼,哀戚地看着戈兰多,眼里隐约滚动着晶莹的泪水,衬着他完美无瑕的俊脸分外的引人动容。 戈兰多的心在那一秒突然跳得快了一点,他得承认当前的这个罗诺耶特别特别地我见犹怜。 是的,他又一次用形容女子的词语来形容了这个小少爷。 不是因为小少爷娘气,罗诺耶虽龟毛但一点都不娘,致使戈兰多如此想的缘故是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真的不常见。 ——可能只有画上才有。 “至少让我……去看看他们的最后一面。”最后罗诺耶妥协道。 …… 几日之后,城镇的街道边聚集满了观看□□的人们,曾经尊贵万分的教廷圣女和帝国的皇亲贵族们如今被拷上枷锁关押在魔法牢笼之中,羞耻地被几匹牛头犬拉着游街示众。 戈兰多和罗诺耶随着人群流动沿着接道一路走去,罗诺耶在看清他几个舅舅和姨母憔悴的样貌时死死地抓紧了戈兰多的衣角。 “我们还是回去吧?”戈兰多提议道。 “不,不用,我可以的。” 罗诺耶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戈兰多那被揉出皱纹的黑袍。 他要一丝不落地看着,把亲人们的死深深地刻印在眼底,绝对不能忘掉。 这样在回去之后他才能为了避免这些噩梦般的场景拼上所有。 于他而言,这些都是树立重要信念的必经之路,若是逃避过去,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懦夫了。 安菲洛斯公爵府没有懦夫! 行刑的现场,身着雪白圣衣的圣女被绑在了黑色的十字架上,在十字架的底端堆积着教廷人员们的尸体,圣女的衣服染上了血污和灰尘,宛如一朵被踩踏到泥里的鲜花,再不复曾经的娇妍。 戴着面具的三级审判者站在十字架附近张开双臂朗声道:“来吧,先给我们伟大的圣女——安洁莉娜·尼·格林温小姐行刑吧!” “什么?!” 戈兰多和罗诺耶将目光转向圣女,此前圣女一直低着头,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竟然就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安洁莉娜。 “来,抬起你的头来,看啊,你还是这么地美丽。”三级审判者用手勾起安洁莉娜的下巴。 这个安洁莉娜的年龄看上去大了很多,约莫二十多。 ——也许是在后来才成为教廷圣女的吧。 被迫仰起头后,安洁莉娜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的嘴角沾了一点血迹。 “噢,我都忘了,您的舌头已被食腐鸟吃去,再也不能发出美妙动听的声音了。” 三级审判者在安洁莉娜仇恨的瞪视下耸了耸肩,在收回手后他打了个响指,立于他身后的那些审判者们顿时举起了他们各自的法杖。 审判教的人带头喝起彩来,民众们也只得跟着乱糟糟地起哄。 他们的性命掌握在审判教的手里,哪怕再爱戴这位圣女大人,也不得不在此刻低头,做出违背他们本心的事来。 一个个火球如流星似的射向了安洁莉娜,几乎在眨眼之间她就成为了一个火人。雪白的裙琚最先被烧焦,之后就是她娇弱的身体。 火光把她的脸照得颇为明艳,但这已是她最后美丽的时刻了。 她发不出痛苦的哀嚎,唯有痴痴地望着天空。 只可惜,这片灰暗阴沉的天空下不会有挺身而出拯救她的人出现。 这场火并没有烧上多久就灭掉了,十字架上的安洁莉娜跟十字架底的尸体皆被烧得只剩焦黑的白骨。 三级审判者召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吹向刑场,那些白骨就在风里各自离散了。 十几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化为了齑粉。 人群中的罗诺耶至此已无法掩饰住自己的哭声。 在他那胸腔中翻腾的,是愤怒,是绝望,也是痛恨。 戈兰多拍了拍罗诺耶的肩,便见到小少爷泪眼滂沱地看向了自己。 “安洁莉娜她……” 罗诺耶开了个头就被戈兰多捂住了嘴巴。 “您答应我只是看着的。”戈兰多小声道,“看着,然后记着。” 他的声音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并不明显,极容易听漏,可罗诺耶还是成功捕捉到了。 看着,然后记着。 罗诺耶擦去眼泪,咬了咬牙,把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为了不让悲剧重演,就一定要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地看完全程吗? 假如那个时候戈兰多冲出去召唤一个水系魔法……其实也是可以救下安洁莉娜的不是吗? 罗诺耶的思维已走入迷障了。 安洁莉娜的死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从未如此无力过,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卑微渺小,也越发地感到不甘心。 他还是很想做些什么。 安洁莉娜后的下一个被处置的犯人是费尔加帝国的大皇子。 大皇子的头发乱如鸡窝,脸上也布满了横七竖八血淋淋的伤痕,根本不见从前的半分风采。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来送贾斯提斯·维·费尔加殿下上天堂吧。”身为行刑人的三级审判者在大皇子被押上场后以华丽的声线介绍道。 戈兰多很厌恶这种声线和说辞,这样就好像把行刑变成了供人欣赏消遣的娱乐项目一样。 ——连死亡的尊重都不给予,这是对被处刑者最大的恶意和羞辱。 大皇子贾斯提斯蹒跚地步上处刑台,他一直闭着眼睛,眼角都是干了的黑红的瘀血。 仅从那凹陷的眼皮戈兰多便能知道大皇子的双眼已经被审判教的人挖去了。 “舅舅……” 看出这点的罗诺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他立时又睁开了,他看着大皇子被重重地按在了斩首台上,一头金发凌乱得不成样子。 正在这时,站在罗诺耶身边的一个人弯下腰颤抖着发出了不成调子的呻/吟。 一股可见的黑气笼罩着他,他的身体各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来。 “有人要变成邪鬼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惊恐地叫唤道。 整个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互相推搡着想要远离那个变成邪鬼的传染源,尖叫之声不绝于耳,而这一切对罗诺耶来说却意味着机会。 戈兰多为了不和他走散,在那个人变成邪鬼的同时就拽着他远离到了几米之外,这样一来他们离行刑台也更近了一些,罗诺耶望向大皇子的方向,默默坚定了心中临时生起的决定。 那个传送法阵也不知还会不会出现,万一不再出现他们就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那么,如果今天他真的只是看着皇室的亲人们挨个死去,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会在良心的谴责与无尽的懊悔中夜夜噩梦不止。 当然,就这么冲上去的话,他多半也必死无疑。 罗诺耶收回目光,含着复杂的情绪深深看了一眼戈兰多。 以戈兰多那顽强如杂草的生命力,不管被丢到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好好生存下去吧? 于是在戈兰多转头观察情况,找寻适合出路的间隙,罗诺耶垫起脚在戈兰多耳边大声地说道—— “戈兰多·哈瑞森,我喜欢你!” 这本是他打算埋藏一生,带入坟墓的秘密,但要是自己的生命就将在今天结束,那么他完全可以在死去之前把这个秘密坦白给戈兰多听。 要是没有以后,也就不用在意戈兰多会如何看待他了。 结果和他设想的不一样,他的声音并不具有穿透人群的力量,而是如没水之舟掩埋在了鼎沸的喧闹之中。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次歇斯底里的表白,他们尚在慌乱地四处奔逃,哪有闲心关注身周的一切呢? 而被表白的戈兰多还没真正反应过来,罗诺耶就决绝地挣开了戈兰多的手。 戈兰多看见小少爷飞快地抹干眼角的泪水冲上了行刑台,继而用上全身的力量向那几个按着贾斯提斯的黑衣人身上撞去,俨然是孤注一掷,想着玉石俱焚了。 “操!” 戈兰多恨铁不成钢地挥动法杖,满脑子都是一号黑体加红加粗的“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这小少爷真是个双商欠费的笨蛋! 第39章 少爷的天真 因事出突然,被罗诺耶撞开的几名代行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神。 罗诺耶俯下/身想要把他的贾斯提斯舅舅扶起来,那位主持行刑的三级审判者见状皱了皱眉,凶狠地问道:“五级审判者?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区区五级审判者也敢冲撞萨克逊大人,真是放肆!” 一名代行者一边奉承着叫萨克逊的三级审判者,一边伸手去抓罗诺耶的手腕。 “!” 罗诺耶身形一矮意欲躲开,天空中却骤然降下几声轰隆隆的雷鸣。 一朵乌云迅速地聚集在几人头顶,随即从那发出紫光的缝隙中凌厉地劈出一道道毒蛇似的闪电,它们吐着可怕的蛇信,劈啪作响着缠绕上几名代行者的身躯。 “啊——!” 几个倒霉的代行者们痉挛着惨叫出声。 那朵乌云来得突兀,显然并非自然现象,所有的魔法师都知道风火水三系魔法叠加在一起能够造就罕见的雷系法术,因此这些雷电的来源不言而喻。 罗诺耶和那名叫萨克逊的三级审判者都闻到了人肉被烤熟的焦臭味,他们不由自主地朝着唤来雷鸣的魔法师——戈兰多看去。 在看清戈兰多所穿的五级审判者法衣后,萨克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人他倒是见过许多次,还一度很看好他,竟然也是个叛徒吗?! 连着两个五级审判者反叛,莫不是还有更多的卧底? 萨克逊一时惊疑万状。 戈兰多并没有错过萨克逊脸上精彩的表情,既然已被发现,他也就不再躲藏于人群之中,于是他轻巧地跃上处刑台,对萨克逊等几名审判者发动了魔法攻击。 他想当务之急是帮助罗诺耶和贾斯提斯大皇子抵挡下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这下子台上和台下都是一样的混乱了,大大小小的法术飞舞在处刑台附近,有笨拙的审判者准心偏移,还误伤了台底胡乱逃窜的普通民众。 由于在此行刑的多为火系的魔法师,最先扩散于场上的就是火系的魔法,零星的火苗点燃了十字架下还没燃尽的枯草和树枝,加上魔法牢笼也都由木材制成,从最初被波及的几个火人到最后半个广场都被火海包围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这是戈兰多跟几个审判者都没有料想到的意外,荒谬得就如一个滑稽的笑话。 在这个昔日的王都里水系魔法师本就稀缺,高阶的水系魔法师更是寥寥无几,因此没人能够挽救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人们在地上打着滚想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最后却往往弄巧成拙烧伤得更加厉害,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绝望地死去。 火势越发大,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燃烧,所有的人都在哀嚎,火光之中跳跃的身影们是人是鬼早已无从辨析。 人们跳着,叫着,一如集会上的风景,要是再加上欢乐的背景音乐就是真正的狂欢。 贾斯提斯微微仰起头,静静地听着传于耳中的各种声音。 在被那些代行者按到断头台上时,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平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可是他等待多时却并没有等到死亡的降临,反而是台下的喧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瞎了后就更好,因此他清楚地听见一个人惊恐地喊道:“有人要变成邪鬼了!” 邪鬼,这种在短短几年间汹涌增长的怪物轻易地挫败了费尔加的护卫军,并以费尔加为中心向着周边的各个大陆侵袭进犯,也就是那个时刻,审判司与魔物勾结掀翻了皇室和教廷,外忧内患一并将本来强大的费尔加毁于一旦。 思及此,贾斯提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连被视为最后希望的安洁莉娜都被审判司残酷地处以了火刑,自己现在又被绑住手脚押在断头台上,再痛心也拯救不了台下那些他曾经深爱过的子民。 不止他救不了,法师队,骑士团,教廷和各个魔法师学院也没能减缓费尔加衰落的趋势,唯一自豪的是,这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拼尽全力直至死亡。 贾斯提斯想起了最后一战前自己和士兵们在临行宴上的诀别跟痛饮,那些英勇的骑士为费尔加战尽了最后一滴血,堪称费尔加帝国终末的英雄。 要不是被审判司俘虏,他也当是那些英雄的其中之一。 喧嚣后忽而响起了雷鸣,可是天上并没有下雨,接着贾斯提斯听见许多人正召唤魔法互相争斗,身边的元素因子纷纷躁动不已。 是哪位魔法师在和审判者们打斗吗? ……莫非是打算救出皇室宗亲的平民自卫队? 就在贾斯提斯这么猜想的时候,他听到了他的小侄子的声音。 “贾斯提斯舅舅,您还能跑吗?” 小侄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涩然,然而无比地坚定。 贾斯提斯震惊了。 这是不可能的,他那可爱的小侄子不是早就死于审判司下的堕天使之手了吗?他是亲眼看到的…… “你是……罗诺耶吗?” 在那人给自己解开双手的绳索后,贾斯提斯急忙抓住了对方的手问道。 “是的,是我,舅舅。” 清朗而优美的声音,的确是罗诺耶·拉·安菲洛斯无疑。 贾斯提斯握紧罗诺耶的手,艰难地依附对方站直了身体。 这是神迹……这是神迹!一定是神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再一次眷顾了费尔加! ——罗诺耶死而复生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贾斯提斯的心中又一次点燃了希望的火种。 另一方面,纵是戈兰多魔力储量再多,同时顾及两个不会魔法的人也有点□□乏术,他听到了罗诺耶跟贾斯提斯的对话,念完最后一个冰雨术的咒语后就飞快地收回了法杖,一手一个抓起两只“老弱病残”往台下跑去。 受无数根冰锥的阻拦,黑衣的代行者和审判者们没能追上来,可眼下大火却也蔓延到了三人的脚底,台下已无一寸可以落脚的完好土地。 眼前没有燃烧的地方就只有十几米外的那个大理石喷泉——喷泉里没有水,不过幸运的是大理石并非能着火的材质——在那之后都是空旷的石板道路,最好是能从那个方向逃走。 “飞过去可行吗?”罗诺耶望着喷泉的方向焦急地问。 “你当我是杰克骑士吗?”戈兰多反问道。 他又不是力大无穷的大力士,扛一个罗诺耶也就罢了,扛两个男人……是要像老鹰带小鸡一样嗖地一下飞过去吗? 听到戈兰多的话罗诺耶闭上了嘴巴,他确实过于强求了。 ——要是现在有场大雨就好了。 戈兰多和罗诺耶不谋而合地这么想着。 谁知这样的想法刚从两人心上掠过,他们的鼻尖和额头上就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两人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原本是碧蓝色的天空不知何时黯淡了色调,不同于魔法使然的小片乌云,大朵大朵的云彩都渐渐地变成了灰色,从中拧出星星点点的雨水。 戈兰多目瞪口呆,想来什么来什么,这也太扯谈了! 如同天使从空中飞过,在场的无论是审判者还是被囚禁的皇室宗亲,抑或台下痛呼的人和邪鬼,无一不因这场雨的造访停滞了片刻。 而片刻过后,审判教的黑衣人们反应过来再次开始朝戈兰多等人丢起了法术。 戈兰多爆了句粗,迅速拎起罗诺耶和贾斯提斯躲开刚被扔过来的一个火球。 雨水犹如倾盆之势浇灭火海,不多时那些袭来的火球也都在雨中被削弱了攻势,明白到这点后,审判者们一一收起了他们的法杖,改让身强体壮的代行者们朝戈兰多三人扑去。 尚未被烧死的人因这场雨得到了救赎,道路开阔了起来,戈兰多自然不会傻站在原地等着挨打,他拉着罗诺耶和大皇子跳下处刑台,一个劲儿往幽深的巷子里跑。 租屋是不能回去了,要想躲过审判教和邪鬼的追捕只有离开王都前往别的地方。 要说戈兰多一点没有迁怒罗诺耶是不可能的,这小少爷尽会给他找麻烦。 可想到罗诺耶在前不久对他说的那句喜欢,戈兰多的心又软了几分:不就是多带一个累赘吗?他认了。也不晓得是哪辈子欠了这小少爷的。 被自己牵着的罗诺耶的手还在时不时地抖着,然而戈兰多并没有生出嫌弃罗诺耶软弱或是别的什么的想法,毕竟此前这位小少爷还只是一盆养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儿,大一点的场面压根没见过,这些天还受了不少的惊吓,没哭鼻子都算很不错了呢。 ——戈兰多并没发现他自己对罗诺耶已是越来越宽待和纵容。 大皇子目不能视,一趟路跑得跌跌撞撞,全靠罗诺耶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后方的审判司想要追上他们,但中途便被迫和一群黑压压的邪鬼展开了搏斗,戈兰多暗道运气好,遂和另外两人加快了脚程出城。 在城门口时戈兰多轻松地撂翻负责守卫的数个代行者,以魔法轰开城门后他们三人终于逃出了王都。 等到难以看清王都轮廓的时候戈兰多才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两人停下来喘了口气。 已经不用再担心身后的追兵。 雨还在下着,未来的费尔加的雨好像总是很多,可这些雨水既不能滋润费尔加干涸的土壤和田地,也不能供饥渴多时的人们饮用。它们发着近似煤油的难闻气味,密度也比纯净的水要轻。 刚度过心惊肉跳的几十分钟,三个人都是一副发尖滴水衣衫尽湿的狼狈模样。 戈兰多撑着膝盖缓了缓,看向罗诺耶问道:“然后呢?我们还能去哪里?” 罗诺耶因缺氧有些头晕,他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到戈兰多问的是什么,可接下来他发现他根本回答不上戈兰多的这个问题。 ——连王都都是如此,其他的地区大抵也差不离。 天地之大,但并无收纳他们的容身之所。 他躲避着戈兰多的视线,半晌才说:“先……去最近的村庄找住的地方。” 戈兰多又转向大皇子:“大皇子殿下,您认为呢?” 贾斯提斯虚弱地摇了摇头:“罗诺耶,除了寄居有魔物的森林和山洞,费尔加其他的地方都已被邪鬼或是审判教占领了。” 罗诺耶听罢动了动唇,低下头默然不语。 他的嘴里似含了一把石头,一股极苦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完全摒弃那份无可救药的天真? 察觉到罗诺耶的样子,戈兰多收回目光替对方决定道:“那等会儿我们就去森林好了。” 罗诺耶一愣,不敢相信地说:“但……但是森林里有魔物,很危险。” 面对小少爷的惊异,戈兰多轻笑了一声:“再危险也不会比审判教跟邪鬼们更危险。” 只要不是太凶猛的魔物,他还应付得来。 定好了目标,在一番休憩之后三人便向着离王都最近的那片森林走去。 第40章 神秘的隐者 低语森林位于王都以西,因多有高阶魔物出没而被帝都的防卫部列为了禁区。 ——当然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如今在这个被邪鬼肆虐了的费尔加大陆上早就没有了禁区和非禁区之分,有的只是沦陷和未沦陷的区别。 在化为邪鬼前人类可说是世间最为脆弱的一种高智生物,不管是体质还是元素亲和力都远不及海妖、天使或是魔物。 但在完全病变后,邪鬼却瞬间凌驾于了其他种族之上。 并不是说它们的能力有多么强,论破坏力它们大概还不如蝗虫,但是它们有着堪比水熊虫的坚韧生命力——哦,不对,它们早就死了。 邪鬼们的*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摧毁,仅能等待它们渐渐腐化,就是用魔法轰炸也见效甚微,因为就算它们只剩下了一截手臂或一根手指,那些残缺的部分亦有着自我的意识,追寻着被印记标注了的“同类”。 除非它们化为白骨,否则无尽的吞噬与侵蚀就是它们永恒的旋律。 没人知道第一只邪鬼是怎么出现的,它如一粒火星没入草地,顿成燎原之火。 即便是面对着骑士们的神圣攻击,魔法师们的魔法攻击,甚至是教廷圣女的圣音驱逐,它们都一往无前,毫无退缩之势。 在听大皇子告知了邪鬼的一些基本特征后,戈兰多和罗诺耶都先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因为不是魔物,所以不会受到圣音的威慑,因为早已死亡,所以普通的攻击也不能伤到它们分毫,在真正的战场上,要让它们在短时间里灰飞烟灭完全消失真是天方夜谭。 “这也许就是神对人类降下的惩罚吧。” 语末大皇子以哀叹的口吻说。 自邪鬼出现后教廷的圣女和大祭司便无法听到神的声音了,这一定也是某种讯号,只可惜当初他们都没有重视这一点,来不及将这两个现象联系到一起,才导致了后面更多的悲剧。 费尔加风雨飘摇的这些年,每每想起都会令他无比感慨。 “惩罚?”戈兰多重复了大皇子的话,随之嘲讽般微微扬起嘴角。 “有什么不对吗?”罗诺耶侧头问道。 在看到戈兰多的笑后,他感到不太理解。 戈兰多敛起笑意耸了耸肩,并没有说话。 他就没信过神。 被神抛弃了又如何呢?能够拯救人类的永远都只有人类自己,不过在这个极度崇拜神权,教廷和皇帝几乎平权的国家,跟他们说这些估计也说不通。 相比之下还是赶紧赶路更现实,黑暗中的森林远比青天白日时更为诡谲,危险可说是步步紧逼。 他们在进入低语森林前天还是亮的,待行路至今,太阳挂在天边就剩个尾巴了,戈兰多明显感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视线,那些一定是属于深藏于树后的几种中阶魔物,胆量不够又觊觎着他们三人身上的肉,一个个企图天黑了一拥而上把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不走这个方向又不行。 低语森林里到处都是吃人的食人植物,他们在走到这里前经历了好一番苦战和逃命,戈兰多可不想再和它们亲切地打照面。 倒不是他打不过那些植物,而是贸然在森林里玩火最终只会*收场,毕竟其他系别的魔法打在食人植物身上是完全无效的。 虫鸣与不明魔物的低吼随着天色渐晚此起彼伏,就像奏响了一首夜之安眠曲,在那些昏暗缝隙的深处扑闪着一双双金色的眼睛,这一切都令罗诺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都走到这里了也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是生是死全看天命。 时间不疾不徐地推移,天空慢慢变成了紫蓝色,森林里的可见范围越来越低。 戈兰多打了个响指点亮几个魔法光球环绕在他们周围,顺便再加上了三个魔法盾。 省得那些蚊子似的魔物盘踞在侧虎视眈眈。 又走了一段距离,在他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条像是人为走出的小径。 之所以这么说,是由于小径周边的泥土很新,就如有人走过,鞋底从别处带来了不同的土壤一般。 戈兰多停了下来,蹲下/身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确认了最初的看法,这确实并非自然形成的道路。 “可能有人住在这里。”他下了论断。 罗诺耶心下震惊,不由说道:“那得是多强的人才能住在魔物环绕的森林中心?” 戈兰多站起来说:“去看看。” 他没有感觉到强者的气息,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尤为擅长隐藏气息,一种就是……对方比他强大太多。 如果对方是好人,那再好不过,要是对方是恶人…… 戈兰多一寸寸地握紧了身边的法杖。 实在不行就只能舍弃大皇子,带着小少爷逃去别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谨慎点总是好的。 沿着突兀的小径一直走下去,三人的耳畔响起了潺潺的水声,不一会儿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似是到达了森林的尽头。 这里的林木愈加稀少,一条宽阔的溪流横亘在两岸之间,中央有木桥相连,在对面的岸上有一个居于悬崖下方凹进去的天然石洞,石洞外垂坠着无数粗大的藤蔓,透过那些幕帘般的藤蔓,戈兰多看到了藏于其后的一栋木屋。 嗯……是栋简陋得让人想起灵魂画师的木屋。 ——这和他想象中世外高人的住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不过,这附近的元素因子非常地平和,也没有任何高阶魔物的气息,恰恰说明了居住者是多么强大。 戈兰多让罗诺耶扶着大皇子暂且等在外面,他自己走向了木桥后的石洞。 当戈兰多整个人的身形都隐埋在悬崖的阴影之下,罗诺耶将上半身向前探了探,有些想跟上去,又考虑到身旁还有需要保护的舅舅,只觉左右为难。 他往前踏了一步,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戈兰多走到了哪里,戈兰多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正好与小少爷担忧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这少爷怎么跟个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了? ……呃,好像说是恋爱中也没错。 戈兰多无奈地示以夹杂了抚/慰和制止的眼神,继而又朝着木屋的小门迈开了脚步。 他敲了敲那扇布满了补丁的门,不多时便得到了里面人的回应。 “你们走得也太慢了,那些吃人的小家伙有这么难打吗?” 里面的人语气轻浮地说着,施施然为戈兰多开了门。 对方一身衣物都是用魔物的皮制成,头发乱得像个野人,但是眼睛异常的明亮。 “哦,你让你后面的两个人快点进来吧,我看那个皇子殿下快熬不住了。” 那人说着把戈兰多拉了进来,又向罗诺耶和贾斯提斯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嘿,你们也进来。” 而被拉进屋的戈兰多仍死死地盯着这个人的背影,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他的心里正翻江倒海电闪雷鸣。 “你……” 开口之时,戈兰多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 招呼完小少爷和大皇子的人转头把戈兰多上下打量了一番,调皮地眨着眼睛道:“嗯?很惊讶么?哦,你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吧?” 被这么一说,戈兰多反而稍微镇静了些许。 怎么说也是被传送到了未来,因此并不是没有遇到眼前这个人的可能性。 他换了淡定一点的语气说:“不是一模一样,你就是我不是吗?” 笑起来很欠揍这点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变。 这时罗诺耶和贾斯提斯也相继走到了木屋门外,当小少爷在烛光下看清屋主的脸时,完全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他的嘴张了又合,几近失语般憋出几个字来:“戈、兰多?” 屋主捣蒜一样点着头,吊儿郎当地说:“是是是,我就是您身边那位的成年版。” 戈兰多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成年版”。 虽然本来也没靠谱到哪里去,但他一点也不想长成这种丝毫不着调的样子。 看着两个长相相差无几,只有穿着打扮不同的戈兰多,罗诺耶好似尚在梦中。 ——住在低语森林的那个强大的人……竟然就是未来的戈兰多?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可以从这位未来戈兰多的口中得知了? 罗诺耶和原版·戈兰多皆是若有所思,一时都没有吭声。 此刻打破沉寂的是大皇子贾斯提斯。 他仰起头把脸凭记忆对着未来戈兰多的方向,带有景仰意味地说道:“费尔加最初也是最后的圣之魔法使大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您见面。” 方才的对话贾斯提斯也听到了,很容易想到的是,看样子那个一直在罗诺耶身边保护他的人就是以前的戈兰多·哈瑞森,而这个把自己从斩首台下救出的小侄子也不是真的死而复生,而是因未知的缘故从过去穿越到了未来。 被称为圣之魔法使的成年版戈兰多咧嘴一笑,在这个曾经的大皇子面前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尊敬。 “你是没想到,我可是等得太久了。” 他说了一句令在场三人都迷惑至极的话。 戈兰多心中的谜团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冥冥中他有种预感,这些谜团在遇到这个未来的自己后即将迎刃而解。 第41章 错误的根源 在将三个人都迎进了门后,成年版戈兰多双手环抱,露出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不要急,一个个来。” 他斜睨着戈兰多,眉梢微挑:“曾经的我,就从你开始好了。” 戈兰多要问的很多,他按照心中的排序先抛出了第一个问题:“罗诺耶体内的传送阵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和罗诺耶会被传送到这个未来?为什么是他和罗诺耶? “不错,是个一针见血的好问题。”成年版戈兰多拍了拍手道,“你们知道预言之子吗?” “什么?” 对这句话有反应的却是大皇子贾斯提斯。 双目失明的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声音都有些颤抖:“难道……您是说……安洁莉娜不是预言之子,罗诺耶才是吗?” 莫非他们一直都搞错了吗?教廷,皇室,所有人都搞错了不成? 成年版戈兰多不置可否,却以一种同情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大皇子。 “这个问题嘛,皇子殿下得去问问你们贤明的大祭司呢,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搞错了人选才弄成了这么一出乌龙。”他淡淡道。 贾斯提斯听罢颓唐地坐在椅子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可是安洁莉娜确实是圣洁之体……” 成年版戈兰多当即不客气地反问:“圣洁之体就一定是预言之子吗?” 大皇子怔怔地沉默了许久。 他花了一段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语带干哑地问:“罗诺耶的死……您是在怪我们吗?” 成年版戈兰多的眼中闪过一瞬的冰冷。 “哈!怎么会呢?”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似的,全然不见最初的游刃有余。 可是在场的戈兰多和罗诺耶都已鲜明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位十二星魔法师的愤怒。 “小少爷的死是他自己的天真造成的,没有别的原因,也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只能怪他自己。” 成年版戈兰多的嘴角还挂着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像是在说给大皇子听,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听到这里戈兰多终于忍不住插嘴:“罗诺耶他到底……” “他至死都没有离开过王都。”成年版戈兰多将目光投向多年前的自己,“他想必是很满足这样的结果,因为在他死前他成功地保护住了他想保护的每一个人。” 接着他又重新凝视起大皇子,低声道:“看啊……这位皇子殿下不也是被小少爷救出来的吗?” 虽然在提及未来的自己时成年版戈兰多并没有看过自己一眼,罗诺耶还是莫名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是在责怪那个自己吗? 责怪那个自己的天真和自以为是,责怪那个自己的愚忠与有勇无谋。 而不久前自己更是做出轻率的行动,差点连累到了同行的戈兰多。 无论曾经还是未来,自己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旁戈兰多的几句话却闯入了罗诺耶的耳朵——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少爷他认为自己做得很正确吧?” “我想他也早就想好了为这些付出一切乃至生命,旁人的责怪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的生命只属于他自己。” 就如同在赞成那个罗诺耶的所作所为,并为其做着隐晦的辩解。 罗诺耶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点都没料到戈兰多会这样为未来的自己说话。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话也让成年版戈兰多愣了一愣,随即他一笑道:“生命只属于自己吗?……哦,以前的我还是这么想的啊。” 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观念也多少被这个世界的人同化了呢。 两个戈兰多互相看着对方,最后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理解和妥协。 “好吧,让我们回归正题。”成年版戈兰多话锋一转,“预言之子的力量来自于神,可以提前预见到世界未来的灾难,罗诺耶体内封存的那个传送法阵也是这种力量的产物之一。” 于一般民众而言,预言之子是等同于传说的秘密,除了教廷和国家的高层,鲜少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时间的平面上有着数个并行的平行世界,这个道理我想我不用过多解释,而预言之子由于能提前得知灾难并引导人们去避免它,相当于把第一世界的时间轨道强行扭转到了第二个世界,那么因此产生的时间和因果的偏差将会汇聚于预言之子一身,势必给他带来沉重的负担。” 成年版戈兰多徐徐道来,却字字惊心。 戈兰多惊讶于罗诺耶预言之子的身份,罗诺耶也震惊于自己身上担负的使命。 如果说他对费尔加来说是这么不可或缺的存在,那他的人生也就和此前完全不同了,在做许多事时他不能再任性地只考虑到自己,同时还要顾及费尔加和整个世界。 罗诺耶有点怔忪,但更多的是不可抑制的兴奋和随之而生的浓浓使命感。 现在他可以为费尔加做到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他所追求的东西也从个人和家族的荣誉上升到了更高的境界。 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罗诺耶并不擅长隐藏心事,两个戈兰多都轻易地从小少爷的神情猜出了他所想的大致方向,而成年版戈兰多没有点明继续叙说,少年版戈兰多亦移开了视线默默倾听。 “在那样的负担下预言之子的寿命会不停地缩短,外加他还没有觉醒,神加之于他身上的力量又一直在暗地里运作着,到最后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慢慢和他的母亲一样缠绵于病榻。” “那时候最杰出的治疗系魔法师也检查不出他的病因,我看着他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但是我没有治好他的办法,连让他不那么痛苦都做不到。” 而这个纯善到无可救药的少爷居然还想着拿起法杖来战斗,硬是背着他战死在了公爵府里。 “可笑的是,教廷的圣职者们拥有减轻和消除这种负担的力量,要是他们早日得知罗诺耶预言之子的身份,罗诺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英年早逝。” 在语末,成年版戈兰多如此下着总结。 “那教廷和皇族奉安洁莉娜为圣女又是怎么一回事?”戈兰多问,“安洁莉娜不是预言之子,应该无法正确地预言未来,而且罗诺耶身为预言之子难道就没有什么征兆吗?” 若是知道了世界的未来,这个一心为国的小少爷不可能默不作声,丝毫不告诉其他人。 成年版戈兰多瞥了戈兰多一眼道:“预言之子并不能仅靠自己觉醒,必须有十一星或以上等级的圣职者亲自为其打开封印。” 说着他又对费尔加的教廷冷嘲热讽起来:“那个大祭司发现安洁莉娜是圣洁之体后拼命地培养安洁莉娜,还因此取消了她与小少爷的联姻,原因是圣女必须一生都保持纯洁的处女之身。哈哈哈然而从那开始他们就完全错了。” 圣洁之体是有成为预言之子的潜质,可惜人工造出的预言之子跟原本的预言之子还是有差别的,安洁莉娜的预言太过模糊不明,对费尔加的未来根本毫无作用,她的预言完美地避开了邪鬼之灾与审判司的反叛,让那些无知的人们过早地沉湎于了国泰民安的假象之中。 “等到我升至十二星,后知后觉发现小少爷才是真正的预言之子时,他已经……” 成年版戈兰多说到此处,隐没了声音。 后面的发展可想而知,罗诺耶不堪重负,戈兰多却对此束手无策,只因他不是圣职者,不能为罗诺耶减轻承受因果的痛苦。 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契约的对象,他重获了自由,可是又怎么会开心。 在契约之后他们从死对头变成了朋友,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他们都还没结婚,可是却已给未来的子女定下了婚约,说好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到老了都还要做好朋友,无聊时一起出来喝酒…… 这些约定,罗诺耶一个都没遵守。 成年版戈兰多直到现在才认真地审视起眼前尚处于青春之年的小少爷。 拥有着他最熟悉的外貌和眼神,并且身板挺直地站在曾经的自己身边,像一株新长成的白杨,对日后纷至沓来的风吹雨打一无所知。 令人怀念,也令人扼腕。 大皇子张了张口,想说是他们害了罗诺耶和费尔加,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切的阴差阳错都是神安排的结果,也许这就是他们当初疏忽大意弄错人的惨痛教训。 不过至少他弄明白了一件事。 “圣之魔法使大人,是你为七年前的罗诺耶解开封印的,对吗?”半晌后贾斯提斯开口问。 难怪对方会说等了太久。 成年版戈兰多满意地点头:“是我。” 给十七岁的罗诺耶解开封印的是他,让罗诺耶和当年的自己被传送到这个时间点的也是他,因多种缘故,罗诺耶的魔法时灵时不灵,所以作为契约者的自己必须守护在小少爷的身边。 ——预言之子的守护骑士么……他想另一个自己应该并不讨厌这样的身份。 第42章 所谓的风险 听到未来的自己承认他的所为,戈兰多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 从对方开始解释“预言之子”的含义时戈兰多就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性。那个攀上了十二星高峰的自己有着十足的动机,也有足够的能力。 当然他并没有蠢到误以为成年版戈兰多是为了拯救国家乃至世界才出此一举,在这里的另外两个人或许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够了解自己。 对方做了这么多,不外乎是希望能制造出一个罗诺耶不会死亡的未来罢了。 ——即使那个未来他不能参与。 戈兰多不由得再次想起处刑台前罗诺耶的那句表白。 小少爷的心思他不是丝毫没察觉到,无非是不愿往那个方面想而已。 有着前一世的记忆,戈兰多始终没法把罗诺耶当做一个同龄人来看待,在小少爷的这个年纪偶尔也是会有点出格冲动的,他不算赞成,可是能够理解。 他以前和小少爷不对付,后来有所缓和,也许就是在这个缓和的过程中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才让小少爷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而且后来他又为罗诺耶挡了一刀,罗诺耶为此饱含愧疚,更是成为了那种感情的催化剂。 数次的实例足以让戈兰多把罗诺耶这个人看了个明明白白,用一句经典的话来形容,就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正因为是这么干净的一个人,一些微小的影响都会在他的表面呈现出清晰的图画,也正因为是这么干净的一个人,随便对他好点,他就信以为真。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往往有着多种原因,最常见的之一说不定只是恰逢他心情尚佳,但罗诺耶的阅历还不足以明白这个道理。 岂止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就连“喜欢”这种情感罗诺耶都只是个青涩的初心者,到底是不是心血来潮的错觉他都没经验去判断,也不会想着去判断。 在剖析小少爷的同时,戈兰多顺便从头到尾反省了一下己身,他想他近来对小少爷可能是太温柔了些。 ——小少爷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泥泞,始作俑者的他可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这种无端背负责任的感觉仿佛是干了天大的坏事。 随即,他对未来的自己和罗诺耶的关系充满了好奇。 既然小少爷会有表白的行动,暂且不论原因,说明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自己,那么他们两人后来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毋庸置疑的是,在成年版的自己心中罗诺耶定然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不然他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把自己和小少爷传送过来了,可是这个位置到底是什么呢? 纵是自己有时候也是无法看清自己的。 戈兰多的思绪刚飘到天外,成年版戈兰多便说起了邪鬼的来源,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比起感情上的问题,这显然是仅次于预言之子人选的重要事项,戈兰多正襟危坐,打起了精神。 远在第一只邪鬼出现之前成年版戈兰多就离开了费尔加,他本是怀着娱乐心态周游世界,半途却被罗诺耶和费尔加的皇室召回,他们希望他能够帮助费尔加驱逐邪鬼。 他游离在外多年,回去后发现费尔加的变化远超他的想象,邪鬼这种生物杀不死烧不绝,比那些隔几年进犯一次的魔物军团要棘手多了,若要给邪鬼下一个定义,那一定是来自神和世界的恶意。 出于天生元素敏感度高的缘故,在数次征战后成年版戈兰多很快得出邪鬼与审判司有关的结论,无奈审判司毁尸灭迹的手段太高明了,他抓了几次审判司的人都没能从他们的口里套出真相,于是他改头换姓,乔装打扮成另一个身份潜入了审判司。 这个过程很艰辛,审判司的人多疑至极,越往上爬就越是艰难,但以他的能力骗骗下面的小喽啰还是没问题的,随后他依靠多方打听了解到了这样一层真相: 审判司的内部供奉着一个恶魔——是真真正正的恶魔,有着勉强与神对立的力量,在数百年前被上头的神打了个四仰八叉,屁滚尿流地逃到地狱躲了几年,发现仅靠吸收地底溢出的那点黑暗之力养伤效率太低后,不可避免地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了人类身上。 恶魔的方法是诅咒人类来获取其灵魂的力量滋养自己,邪鬼之灾自然也是他蓄谋已久的产物。 “您能确定吗?”大皇子问。 “百分之八/九十吧。”成年版戈兰多道,“你们的教廷就没研究过那个黑水的成分吗?” 大皇子忙不迭点头:“我们研究过。” “那结果呢?” “是带有诅咒力量的药水。”大皇子说着拧紧了他的眉梢,“可是我们用尽方法也没有找到诅咒力量的来源。” “对方可是恶魔啊,你们当然找不到。”成年版戈兰多扬起下巴轻蔑地说。 “那您是怎么肯定的呢?”大皇子谦虚地问。 “废话,因为我比你们厉害咯。”挂着圣之魔法使头衔的某人大言不惭。 “……” 大皇子知趣地噤了声,戈兰多·哈瑞森脸皮的厚度就和他的魔法天分一样突出,和这个人对话就算真的生了气也会在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才是傻瓜,他早八百年就领教过了。 大皇子略一思忖,便决定机智地转换话题:“如今罗诺耶他们已经知晓了未来,您打算再什么时候送他们回去?” 提到这点,三个人都期待起了成年版戈兰多的回答,然而他们等到的却是颇不负责的一句:“我又不是那个埋法阵的神,我只是帮小少爷解开封印了而已,什么时候回去我哪儿知道?” “那、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罗诺耶提出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 不管如何他都必须回去,要是没有知道这些还好,在被告知了所有真相后的现在,唯有回到过去才能真正避免费尔加这七年内一系列的悲剧。 成年版戈兰多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处于严肃和玩味之间的表情。 他如七年前的自己那样眯起眼睛,以似笑非笑的口吻对罗诺耶道:“小少爷你就这么想回去?” 成年版戈兰多的眼里没有任何敌意,可是罗诺耶顿时产生了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脊背爬上湿黏的寒意。 明明他还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对方却已准备训斥自己。 可这不代表罗诺耶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信念。他犹豫了一下,将视线与成年版戈兰多的微微错开,但是旋即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减弱:“我想回去。” “要是没有这趟旅行,你会在二十四岁时死去。”成年版戈兰多强调。 “可是你也说了,那不是费尔加的错,仅仅是我自己的错。”罗诺耶努力撑起气势。 成年版戈兰多掀起嘴角,比了比罗诺耶旁的戈兰多道:“因为得到了那个我的支持,所以理直气壮起来了嘛?不错不错。” 乍然被这么一说,罗诺耶的脸一热,下意识就想低下头,可这样就等于承认了对方的话,想到这里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戈兰多说的那些……我并不否认,换个立场看也很有道理。”罗诺耶别扭地说。 “那就是说你做好接受未来的准备了?” “是的。” “话先说在前头,哪怕你们回去改变历史也不一定能顺利地扭转既定的局面,即使扭转了,可也不保证驶入那条时间轨道的就会是你们本人,我打个比方吧,当一条线覆盖到另一条线上,处于那条线里的你们也有可能会被另一条线里的‘你们’覆盖掉,你懂吗?你能做好这些觉悟的话,要回去也随你。” “我和戈兰多现在不是也站在你的面前了吗?这就说明是可以同时存在的。”罗诺耶急忙说。 “嚯,但愿呢。但我们可不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哟,我和这位曾经的我之间还差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差哪。你是预言之子或许不会被覆盖,曾经的我就难说了呢。” 戈兰多在旁听着另一个自己和小少爷的对话,并没有要插/进去的打算。 另一个自己的语气听似咄咄逼人冷嘲热讽,实则是在苦口婆心地说教。 更何况那个自己说的全都很有道理,想要改变历史就得承受相应的风险,世上不存在无劳而功,顶多有个等价交换。 假如只是肩负自己一个人的代价,罗诺耶多半会立即回答成年版戈兰多的问题,然而在代价上多加了一个或更多砝码后,罗诺耶便难以抉择了。 “你们瞧,这就是罗诺耶·拉·安菲洛斯,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此,什么预言之子啊,我看是悲悯苍生的圣子。” 成年版戈兰多笑了。 任天地轮转,小少爷岿然不变。 第43章 持续攻略中 罗诺耶最终没能给出他的答复,好在成年版戈兰多似乎毫不拘泥于他问出的那几个问题,这个罗诺耶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这些东西,无需过度拔苗助长。 戈兰多并不知道成年版自己的想法,但在他看来,小少爷的决心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去,有关这一点他莫名的饱含信心。 天色尽晚后,低语森林里的魔物便如得到季节讯号的候鸟一般骚动了起来,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不绝于耳,那是魔物们为了护住自己种族的地盘而发出的威慑之音。 整片低语森林唯有木屋附近一派安宁,宛如有无形的结界将其笼罩其中。 成年版戈兰多招待了三人一顿简单的晚饭,然后给他们安排出了提前备好的房间和床铺,之后他以检查伤势为理由带走了大皇子,狭小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戈兰多和罗诺耶两人。 在罗诺耶表白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面面相对共处一室,一个揣着满肚子话打算用成年人的经验对小少爷“再教育”,一个却巴不得像地鼠一样赶紧打个洞钻下去躲起来。 你不言我不语,二者间流动的气氛一时有些发紧。 ——以为自己要死了索性临死前表明心意什么的……实在是既蠢又羞耻得无以复加! 如果可以从戈兰多的脑海里抹消掉这份记忆,罗诺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并不能! 罗诺耶背对着戈兰多假装在整理法衣上的皱褶,一面又支棱着耳朵注意后方戈兰多的动静。 说实话他知道这样子很欲盖弥彰,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在现下这尴尬的氛围中他说什么都不对劲。 他甚至有点绝望地想,反正戈兰多是不可能喜欢他的,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得到教廷的祝福,所以等会儿不管戈兰多说什么都无关痛痒了。 罗诺耶将衣摆上的一处皱褶来来回回地抚平又折叠,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打着预防针。 戈兰多在后面把罗诺耶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小少爷别具一格的紧张表现让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种不雅观的小动作可不符合小少爷的身份,而且连喜欢都说过了,这时候装无知又有什么用? 罗诺耶的应对方式在戈兰多眼中就和把头埋在沙里却露出了屁股的鸵鸟没什么区别,简直傻得可爱。 “安菲洛斯少爷,我不记得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戈兰多的声音在房间中一圈圈地漾出涟漪。 罗诺耶蹂/躏衣角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深埋着头,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戈兰多在原地踱了几步,忽地径直朝罗诺耶走去,罗诺耶听到接近的脚步声肩头一耸就要躲开,戈兰多发觉了罗诺耶的意图倒是笑了出来,他长臂一伸将小少爷提溜回来按回椅子里道:“我认识的安菲洛斯少爷可不是这样的胆小鬼。” 摔回椅子里的罗诺耶却认命了,他心一横,赌气似的说:“我就是胆小鬼。” 当发现对戈兰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后,他最先想到的是永远瞒下去,不是胆小鬼又是什么呢? 他连承担这份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会儿他又别别扭扭地加了一句:“你想笑随意吧。” 对此戈兰多语气淡然地说:“这又不好笑,我可笑不出来。” “为什么?”罗诺耶条件反射地抬头反问道。 他的目光跌进了戈兰多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里,这是双懒怠里含着理性的眼睛,他从未在里面正确地捕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或许戈兰多是个很冷血的人。 要是这个人现在真的笑了,他的心里可能还会好受点,但是戈兰多没有笑。 罗诺耶不自觉地又捏紧了拳头,他得依靠这种动作才能遏制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的眼周有点发酸,他本来不是个爱哭的人,一个男人也不该有爱哭的特质。 但可耻的是他忍不住。 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罗诺耶重重地眨了眨眼,把溢出的泪水死死地掩藏在眼皮底下。 他想戈兰多是不愿意被一个同性喜欢上的。 这也没什么,这很正常,喜欢上戈兰多之前他也曾居于这个立场,他犯的唯一的错就是说了出来,差点就断了自己的后路。但这还有挽救的余地,大不了两人把这件事忘了,要是能忘的话…… 眼见罗诺耶哭泣,戈兰多烦躁地捏了捏垂到额边的头发,心情颇为微妙。 这种感情有这么神奇吗?能让一个习惯了趾高气扬的人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抽抽搭搭的化身小白兔? 如今他说什么似乎都会伤到这个可怜兮兮的家伙。 戈兰多就这么注视着倔强的小少爷努力地和自己的眼泪做抗争,在数次眨眼后对方卷翘纤长的睫毛也沾上了晶莹的泪珠,伴随睫毛不自主的颤动,那滴泪珠无声地下落,沿着罗诺耶细腻的脸庞滑至下巴尖,再灵活地拐了个弯没入领口。 不得不说这一幕很勾人,戈兰多的心脏遵从本能停跳了十分之一秒。 他甚至魔怔地开始设想,要是他能对小少爷的这份感情有所回应,那就是皆大欢喜的he结局,可惜他暂时对小少爷还没有那种方面的想法。 不过也并不讨厌。 戈兰多有些自私地希望能与小少爷继续做朋友,当然于小少爷而言这显然已不大可能。 戈兰多觉得自己这样站在这里看罗诺耶哭也不怎么妥当,便主动转过了头。 “擦擦眼泪吧。”他说。 罗诺耶滞了一瞬,吸了吸鼻子说:“……我还好。” 他胡乱地擦去眼泪,顿了顿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戈兰多·哈瑞森,你把那句话忘了吧。” 随即他得到了戈兰多长长一声叹气和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您喜欢我什么?” 罗诺耶愣了愣。 是啊,他到底喜欢戈兰多什么呢? 似乎寻找了很多次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都没有结果,渐渐的也就忘记去寻找结果了。 戈兰多又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小少爷答不上来。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之前准备好的一腔说辞他暂时不打算说出来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少爷的头,在看到小少爷迷惑的眼神后他屈指弹了弹小少爷的额头:“什么时候您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们再谈论这个话题吧。” 罗诺耶捂住额头诧异地看着戈兰多,正要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却蓦然打开,是成年版戈兰多领着大皇子走了进来,罗诺耶见状忙站起身扶过了自己的舅舅。 成年版戈兰多把人交接后一甩手道:“这位皇子殿下已经没救了。” 他用寻常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罗诺耶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舅舅他怎么会没救?” “他的背后已经出现黑色印记了。”成年版戈兰多道,“我不是圣职者,最多延缓他病变的时间,但最终皇子殿下还是只有等死。”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很绝了,然而一个十二星魔法师是不会骗人的,成年版戈兰多也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罗诺耶又道:“那延缓……” “我劝你们放弃他。”成年版戈兰多打断了罗诺耶的话,“如果不做任何措施,最多还有一周这位皇子殿下就会化身邪鬼,即使我用我的力量压制他的病变,在三周之后他也还是逃不了变成邪鬼的命运,而且期间他会很痛苦。” 这时大皇子亦用自己的方法劝说着罗诺耶:“罗诺耶,我对自己的情况早就有了觉悟。” 留在他眼角的血迹已被成年版戈兰多处理过了,现今他就如一个闭目沉思的智者,脸庞上满是平静与淡漠。 他的国家和子民都在审判教的手里,他的亲人和朋友几乎都遭逢了毒手,他对活着没有向往,对死亡自然也不再有惧意。 “罗诺耶,你该救的不是我。”大皇子说。 他该救的是过去的费尔加。 第44章 成长和取舍 没过几天,外面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直如银河倒泻。 不是为了洗净污秽,更不是为了滋润干涸的土地,仅仅如同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将费尔加大陆上长久的压抑和消颓通过这场雨彻底爆发出来。 一夜之间小溪里的水涨了好几米,建房的木头被水浸泡后泛出浓浓的霉味,第二天墙角就冒出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菌菇。换作普通人常年住在这种地方,不出两年就得落下一身毛病。 雨是半夜时停的,早晨的雾气和湿气交织在一起,在雨后烈日的炙烤下却依然没有蒸发,反使得气候更为闷热了一些。 戈兰多一向睡得不深,在雨声停歇后他就醒了过来,随即睁眼到天明。他从被窝里抽身,打了个呵欠凝视着外面被雨水洗刷一新的丛林风光。 朝晖下低语森林的寂静与夜间的喧闹形成反比,加之雾霭所致的朦胧感,倒也称得上几分美丽。 这几天罗诺耶体内的法阵安静如昔,不见任何异动,看样子他们还得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听未来的自己说,外面的邪鬼这几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猖獗,作为王都的斯塔西城恐怕马上就要沦陷大半。 审判教里的那只恶魔大概要等不及了,通过带有诅咒效力的黑水的传播来吸食人类的灵魂固然保险可行,直接以邪鬼本身为载体来扩大诅咒范围的方式也富有魅力。 经过了几年的积累,它离当年的全盛之期怕也是没差多远了,而今能压制它的那位神便如蒸发般销声匿迹,高阶的圣职者和魔法师里也有不少人变成了邪鬼,就费尔加境内而言,人们并没有可与它一搏高下的能力。 不知是不是病变程度加深的原因,大皇子的睡眠总是格外绵长,他们落脚低语森林的这几天,大皇子每日都要睡上近十五个小时,清醒的时候也总是神思倦怠,精神低迷。 就和他们在贫民区见过的那些贫民一样,好似全身的生机都被抽走了,只留下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日头逐渐升高,阳光愈加灿烂,戈兰多下床穿好衣服,走到了大皇子贾斯提斯的床边。 成年版戈兰多推算大皇子最多一周便将完全病化成邪鬼,大皇子本人也无意延长自己的性命,但在罗诺耶的再三恳求下成年版戈兰多还是为延缓大皇子的病变做了一些措施。 短短的几天中,大皇子的肌肤已开始大片大片地溃烂剥落,吃下去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吐出来,从那呕吐物里的残骸可知大皇子的胃部已经不太具有消化能力了,混在其中的还有点点星星的血液,醒目地揭露着残忍的事实。 ——同那个妓/女萝丝所说的如出一辙,这些全都是即将成为邪鬼前的症状。 大皇子在睡梦中的呼吸微小到细不可闻,说明他已经极度地虚弱,即使他的身上还覆盖了一层棉被,戈兰多也能清楚看见他腹部凹陷下去的一块,在那处的内脏或许已烂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活着肯定是非常痛苦的,何况大皇子并没有饮用过减缓病变的黑水,发作起来会比那些贫民更受折磨。 如果说在没有采取措施前,大皇子尚能痛痛快快地于剧痛中赴死,那么在采取抵御病变的相应治疗之后,大皇子是连速死都不行了。 他的皮肤,器官跟内脏一边腐烂一边再生,他就像是活着体验腐化,又像是死亡的过程被强制拉长,剧烈的疼痛和麻痒交替出现,使他抓坏了自己新长出的皮肤,把穿着的衣服都染成了可怖的血衣。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天堂不收他,地狱也拒绝他,留他在人间不人不鬼。 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元凶…… 戈兰多看了看还在被窝里蜷着的罗诺耶。 成年版自己的确告诉了他们延长大皇子的死期同时也是加剧了他的痛苦,可双方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级别的“痛苦”。 大皇子理解罗诺耶的善意,也顾虑着他的善意,他的温柔使他忍耐下了痛苦而没有向三人寻求死亡,可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再过几日,等他连思维和人格都被慢慢吞噬,这最后的温柔可能也将迅速地消失。 最后悔的人毋容置疑是罗诺耶。 是他自私地恳求成年版戈兰多延缓了大皇子的死期,是他愚昧地站在所谓正义的角度想要留住贾斯提斯舅舅的性命,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却根本没有考虑到对方接踵而至的生不如死。 可是后悔已然无用,便是现在立即停止治疗,贾斯提斯也要再经受几日的折磨才能死掉。 这对罗诺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要是几天前有听从那个戈兰多的劝告就好了……他无时无刻不这么想。 而今天,是停止治疗的第一日。 戈兰多驻足在大皇子床边观察了片刻,直到身后有了动静才转过头去看刚起床的罗诺耶。 罗诺耶的样子看上去很疲倦,眼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连他白于常人的皮肤也不如以前有光泽。 他是被自责跟罪恶感压得脱了形,继而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 罗诺耶默默起床喝了一杯水,随即将被子握在手里呆然不语。 “要吃东西吗?”戈兰多问道。 罗诺耶弧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小少爷好看的眉自始至终拧得很紧,脸上似是笼罩着一层阴影。 “您做噩梦了吗?”戈兰多试探性地问。 “我……”罗诺耶开了个头,但马上又咬住了嘴唇。 他是做了噩梦,而且还是他不太愿意回想的噩梦,这个梦让他一度彷徨失措,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他的潜意识里拒绝否定他之前的人生,但事实又一次次打了他的脸。 他渴求着一个倾诉的对象,不是为了坚定己心,他只是想把憋了多日的话说出来。 戈兰多是可以信赖的人吗? 思索了一阵,罗诺耶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他忽视戈兰多的问询,改而去找了那个未来的戈兰多。 进了对方的房间,合上门后,他笔直地坐在成年版戈兰多的对面,如一个虔诚的教徒做好了告解的准备。 带了几分迟疑,罗诺耶向成年版戈兰多坦白道:“我昨晚梦到了安洁莉娜。” 成年版戈兰多对罗诺耶找上自己的举动毫不惊讶,另一个罗诺耶也是如此,总是会找到他谈论一些自己认为烦恼的事情。 他移动着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着,脸上没有出现别的表情。 ——安洁莉娜在这个世界已经身亡,罗诺耶的这个梦与他预言之子的身份并无关系。 确定好第一点,他问:“具体呢?” 这次罗诺耶的声音小了一点:“我梦到了她被绑在十字架上焚烧的一幕。” 随着这句话,在他脑海里随时都要忘记的记忆糅合着梦中的情景一瞬间鲜明了起来。 他记得安洁莉娜洁白飘扬的裙摆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血液,也记得活烧圣女的火光有多么明艳耀眼。 观察着罗诺耶的神态,成年版戈兰多抬抬下巴示意小少爷继续。 “她一直都……很痛苦。”罗诺耶深深低下头,“她怪我为什么只是看着,没有去救她。” “可她活着也一样痛苦,就像大皇子殿下那样。”成年版戈兰多提醒说。 罗诺耶似乎没听到成年版戈兰多的话,仍旧自责地道:“为什么我这么弱小,为什么我没有能力去救他们?安洁莉娜还有贾斯提斯舅舅,他们本来是可以得救的……” “他们无法得救。” “可是……” “可是你的能力能够救以前的他们。” 成年版戈兰多咬重“以前”两个字,并向罗诺耶打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说着他举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例子:“在河边捡鹅卵石的时候基本每个人都会想着尽量多拿一点,可你抓得太多的话,没有落进手心的那些就会逃走,人生本来就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取舍。” 想把每件事都做得完美是不可能的,同时什么事物都拿到心中天秤上去衡量也是不可行的。 小少爷最在意的是他那救人的行为却使被救之人更加痛苦,他的追求和抱负在传送到未来后被现实的巨浪拍得摇摇欲坠,几近支离破碎的边缘。 成长很痛,可每个人都必须成长,便像是小少爷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有很多想要在将来完成的理想,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之高,越是这样他越不能逃避,无论如何也要接受成长带来的代价。 举完例子成年版戈兰多又说:“您不是神,您是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的。” “但要是够强呢?”罗诺耶不由反问。 “可您明显还不够强。”成年版戈兰多阐述着事实,“但您也有力所能及……啊,是非您不可的使命。”他收回手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什么是不能逃避的,什么是应当舍弃的,您会慢慢明白这个道理。” “和另一个我回去后,您多想想我这些话,如何?” 说完成年版戈兰多懒洋洋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是时候去看看皇子殿下的情况了,走吧。” 他没有等待罗诺耶,健步如风地走出了房间,罗诺耶注视着离去之人的高大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45章 恶化的终末 罗诺耶跟随在成年版戈兰多的身后回到客房前,当行至门口时,内里却传来一些令两人在意的声响。 近似于野兽的嘶鸣,还夹杂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成年版戈兰多眉心一紧,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他“砰”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去,在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大皇子的床边。 罗诺耶伸长脖子望了望,依稀看见贾斯提斯舅舅的床铺正在剧烈的抖动着,而当时房中唯一在场的戈兰多现在正双手并用,费力按住大皇子挣扎抽搐的四肢。 大皇子的嘴里不时泻出几句细碎的呓语,他瞳孔涣散,嘴角溢血,任凭戈兰多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你先让开。” 成年版戈兰多用法杖挥开了以前的自己,旋即闪电般地以法杖尖端依次点了点大皇子的额头,鼻尖跟心脏。 “达拉,佩鲁。” 束缚法术吟唱结束后,高等级的治疗法术也在瞬间即被咏唱完成,柔和的水之力和使生机复苏的风之力交织着流入大皇子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安抚他恶化的病情。 成年版戈兰多的高级治疗法术持续了长达二十分钟,但大皇子的症状丝毫没有得到好转。 贾斯提斯的呻/吟愈加的惨烈,脸上的皮肤不断剥落和新生,他一次次大叫着想要挣脱成年版戈兰多的束缚法术,五道莹绿色的风绳死死将他的手脚和腰部裹紧在床上,令他挣扎无方。 “让、我……死……” 大皇子的嘴中含糊地说着。 只是这三个字就让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罗诺耶再也看不下去,他差点想要扑过去抱住他的舅舅,然后求成年版戈兰多给予他舅舅一个彻底的死亡,愧疚也好,负罪感也好,他的脑内已一片喧嚷,混乱不堪。 而就在此时,成年版戈兰多却猛然将头一扭看向窗外。 半秒过后,他的脸色极快地转变了,接着他立即指向门口大声道:“你们快去木屋后的传送法阵!” 罗诺耶和戈兰多皆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个法阵成年版戈兰多是对他们提起过,说是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把人传送到暂时安全的地方,但为何突然之间要叫他们去那里? 两人正要细问,却听见大皇子发出一声迄今为止最为高亢的惨叫! 贾斯提斯脸上的皮肤又一次炸开,这次却没有再被治疗法术影响,愈合的趋势已然停止。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身躯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眨眼间便从束缚法术的禁锢下挣了开来。 “啧——” 成年版戈兰多朝着失控的贾斯提斯扔出几个阻挡性质的风刃,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声口哨。 一个白色身影裹挟着清啸和疾风破窗而入,并在落地之刻便化作了人身。 少年的一头白发里有几抹红色的挑染,五官也较寻常人类更为俊美。 戈兰多凭借少年身上令人怀念的气质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应该就是自己的白鹰使魔朱利尔斯了。 朱利尔斯在被召唤来后什么也没说就抓起了戈兰多和罗诺耶的手,后两者在被带离房间前清楚地看见了大皇子从一个人化为了邪鬼的全部过程。 两人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完这个过程,而且感染者还是他们认识的对象。 这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场景。 化身邪鬼的大皇子嘶吼着向成年版戈兰多扑去,却撞上了一面透明的风墙,他在风墙背后面目狰狞地张牙舞爪,普通的魔法攻击根本伤不了他,这面风墙也只阻挡得了一时。 成年版戈兰多镇定地用冰系法术冻结住大皇子的四肢,紧接着扔下屋内的大皇子向木屋的大门赶去。 刚被带出门外的戈兰多和罗诺耶看到了他,戈兰多忙问:“你要去干嘛?” “帮你们断后。”成年版戈兰多头也不回地回答。 戈兰多和罗诺耶的脑内聚集起更多的疑问,但这些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成年版戈兰多话音刚落,木屋的大门外就响起了轰隆隆的砸门声,就像有什么生物一次次不知疲倦地撞着门般。 “是邪鬼。”朱利尔斯说。 只是这么会儿时间木屋的外面就聚集起了许许多多的邪鬼,它们的侵入当然让低语森林的原住民们非常不满,魔物和邪鬼们互相噬咬起来,但匪夷所思的是邪鬼们的凶悍程度比之从前飞跃了好几个档次,眼睛发出红光,身周环绕着黑气的它们完全没有因魔物们的攻击散成一片,反而越加斗志昂扬。 它们如成千上万的白蚁,纵使单个攻击力低下,一群群地涌上来却分外骇人,不管是体型多么庞大的魔物,在遇上这种咬不死碾不碎且阴魂不散的东西后也多少慌了手脚。 被邪鬼咬过的魔物们一个个像是不怕痛了似的哀嚎着冲进了木屋周围的结界,一个十二星魔法师的威慑和邪鬼们的逼近相比竟落了下风。 即使马上就被结界上的魔法轰击得灰飞烟灭,逃窜的魔物们也没有停下冲锋的脚步,尾随魔物之后,邪鬼们亦一拥而入。 成年版戈兰多此时已用风魔法控制自己浮于木屋上首,他冷冷地看着脚下的闹剧,眼里不见一丝波澜。 远方还有无数的邪鬼黑压压地碾来,它们宛如永不退潮的海浪,在双月和恶魔的影响下一寸寸地逼近着木屋。 成年版戈兰多一边用数个极大魔法控制着场面,一边用精神力探索那个恶魔的气息。 那个恶魔没有随之前来,但邪鬼军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它们是为了捉走罗诺耶而来的。 ——罗诺耶已经被发现了。 对那个恶魔而言,预言之子是唯一能够阻碍它复苏计划的存在,对费尔加和成年版戈兰多而言,罗诺耶又相当于最后的希望。 成年版戈兰多看似轻松地召来一个个极大魔法,悠然得如同闲庭散步。 只不过……便是十二星的圣之魔法使,连续咏唱极大魔法也是很耗费魔力的。 ——这个数量……到底有多少个城市沦陷了啊? 成年版戈兰多的心里不可避免地为之震撼。 “这就是世界末日吗?”他喃喃自语。 …… 在朱利尔斯的帮助下,戈兰多和罗诺耶总算是顺利地冲出魔物和邪鬼的重围逃到了木屋后的传送法阵处。 朱利尔斯告知了戈兰多启动传送法阵的方法,戈兰多领着罗诺耶跳入法阵之内,当他正要按着朱利尔斯交给的方法启动传送时,罗诺耶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蹲下去抱住了头。 和看见堕天使后的那时相似,一幅幅走马灯似的画面在他的脑里闪烁交错,这些杂乱无章,没有逻辑可言的画面让他的大脑涨得要命,罗诺耶觉得他的两颗眼珠子都快被挤了出来,脑髓们仿佛都沸腾得将要炸锅。 他闭着眼难耐地呜咽出声。 与此同时,结界外的魔物们把身体缩小拼命地要钻进空间的缝隙,钻不进来的就干脆踩在另一只同伴的身上,挨个趴伏在透明的结界之上用眼神舔舐他们,一双双金色的竖瞳里尽是贪婪。 邪鬼们仗着它们强大的抗魔力孜孜不倦地削弱结界的防御力,片刻后只听得“噼啪”一声,木屋外的结界被它们的进攻彻底摧毁,更多的魔物闯进了几人的视野范围。 朱利尔斯身形一闪变回兽形,张开羽翼护住了戈兰多跟罗诺耶,戈兰多则替罗诺耶抵御着那些想要贴近他们的魔物。 一个个咒语从戈兰多的嘴里行云流水般蹦出来,他今天的状态尤其好,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魔力。 在某几个大型魔物冲来之际,戈兰多尝试丢出几个平日不敢滥用的高级魔法,但他的体内完全没有魔力将尽的那种虚脱感。 他想他知道这些魔力的来源了。 这一刻,他特别鲜明地感受到了自己和罗诺耶之间搭建出的联系,本属于罗诺耶的魔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契约魔法建立出的“桥梁”流过来支持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与罗诺耶心有灵犀。 有朱利尔斯的掩护,戈兰多越战越勇,如入无人之境。 这种感觉很难言明,他不但“看见”了罗诺耶体内正冲来撞去的强大力量,还可以间接体会到罗诺耶的头痛,他好似与罗诺耶变成了同一个人,罗诺耶所见到的那些图像戈兰多也一个不落地都看了个遍,那是数个他们不曾参与的未来。 有费尔加统治了整个世界的未来;也有被海妖打败,全人类皆被奴役的未来;还有恶魔称霸,天使们纷纷堕落折翼的未来…… 罗诺耶的指甲深陷在头皮之中,他的身体越来越热。 他被无数个未来迷惑,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就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他也快要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周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恍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只留下死寂的荒漠,戈兰多和罗诺耶的耳里都不再听到任何声音。 戈兰多从那些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成年版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朱利尔斯的前方,他重新张开了一个笼罩住三人一鸟的结界,不止隔绝住了进犯的魔物和邪鬼,还把声音也堵在了结界之外。 “我再不过来,你们就要沉浸在‘平行镜像’中了。” 成年版戈兰多的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过作为交换,他也看到了预言之子体内封印大半打开是怎样一番景象。 戈兰多微愣后回头看向罗诺耶。 此刻的罗诺耶全身都发出了耀眼的金光,身体无力地悬浮在半空,一串串玄奥的金色符文自他胸口流泻涌出,呈螺旋状围绕于他附近。 新的传送法阵终于打开,连接的不是空间,而是过去。 成年版戈兰多淡淡一笑,以法杖挑起罗诺耶的符文,引导它们缠上戈兰多的手臂。 “我送你们一程吧,免得你们在时间的洪流里迷失了方向。” 他把曾经的自己往罗诺耶的方向用力一推,全无防备的戈兰多就踉跄着扑了过去。 戈兰多被迫抱住了小少爷的腿,下一秒传送法阵生效,符文的金光更盛,飓风顿起。 第46章 返程公爵府 一阵空间扭曲过后,西尔维娅岛的森林里凭空多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他们从半空中坠落,在落地之前却有一团风魔法缓冲了二人下落的趋势,落叶纷飞中身形高大的那人抬起脸来,正是不久前被未来的自己推入传送法阵的戈兰多·哈瑞森。 此刻森林里漆黑一片,附近只能隐约听见些窸窣的虫鸣。 戈兰多环视过周围后仰头观天,晦暗的空中星消月隐,如同被人用手蒙住了眼睛。 戈兰多用魔法点起照明的火光,在仔细观察过后他确定这里就是他们之前被堕天使追上的地方。 不过看这天色,他们明显不是掐准时间点回来的。 “唔……” 趴伏在戈兰多大腿上的罗诺耶醒转了过来,他倚着戈兰多的膝盖支撑起身体,像是大梦初醒般揉了揉眼睛,辨认着眼前的景色。 他的体型又变回了八岁幼童的模样,前不久那趟未来的旅行就如荒诞怪奇的梦境。 罗诺耶想要站起来,下一秒却腿脚一软往下跌去,戈兰多反手拽住他,诧异地问:“怎么了?” 罗诺耶捂住了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头痛……” 视网膜上的成像忽暗忽灭,耳里骤然响起说不上是尖锐还是沙哑的耳鸣声,宛如一瞬之间有万只蜜蜂从耳边振翅飞过。 “能走吗?”戈兰多从地上坐直身体,变换了一个搀扶的姿势。 罗诺耶艰难地摇了摇头。 戈兰多借着魔法的火光看到罗诺耶脸色发白,有点魔力亏空的现象。 戈兰多不假思索,径直把小少爷抱了起来。 罗诺耶的呼吸滞住一秒,只得用手捞住了戈兰多的脖子防止自己摔落,然而戈兰多揽住他腰部的手非常有力,根本无需他纠结这些烦恼。 一下子从少年再次缩水成小孩,罗诺耶还有些不自在,可是借此能让戈兰多在某些方面对自己多加照顾,罗诺耶的内心又感到一丝窃喜。 ——只是窃喜还没有存在多久便转变为了不知名的羞愧。 “也不知道时间跳跃是否准确。”抱稳了罗诺耶后戈兰多不无担忧地说。 罗诺耶从羞愧的情绪里□□,下意识地回答:“时间没有错。” 然后他把他“看”到的时间轨道的样貌在戈兰多面前描述了一番。 随着时间的推移,时间轨道就犹如树状图般永不停息地生长着越来越多杂乱无章的枝桠,这些枝桠无人修剪,有的在中途就水竭枯死,有的生机盎然但新芽太多,同样会在以后分走它的“养分”。 把比喻化作实际情况的话,大概就是断绝了前进可能性的未来和发展可能数不胜数的未来。 “这个能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戈兰多问。 罗诺耶如实答道:“醒过来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不久后马上就会有一个很大的分歧,但我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看清分歧的具体面貌。” 戈兰多道:“那个分歧该不会就是我们吧?” “应该是。”罗诺耶点头。 那个未来的戈兰多做出了那么多努力,就算表面上推说是为了未来的罗诺耶,小少爷还是更愿意相信成年版戈兰多的心中也有几分费尔加的位置。 再看看现在这个抱着自己的戈兰多,罗诺耶突然有点为对方身上的变化感慨唏嘘。 毕竟是七年啊,不可能会毫无改变吧。 罗诺耶已经想好了,只要告诉大祭司自己是预言之子,取代安洁莉娜成为圣女的命运,并把在未来的经历一并告知,本是通往悲剧的时间轨道就一定会发生改变的。 两人短暂商议后决定先回公馆看看。 由于不知审判司的人是否已全部撤离,戈兰多一路走得谨慎又小心,在他保持着高度警觉走出森林来到公馆之外后,他看见了公馆里亮起的灯光。 夜幕下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除了公馆外那波光流转正常运行着的防护结界。 见此情景,两人一致松了口气。 他们应该是安全的了。 公馆的结界允许了他们的通过,戈兰多抱着罗诺耶爬上栅栏,翻入公馆后他直接朝着正面入口的大厅走去。 他们触动过结界,公馆里的侍从应当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们的归来,事实也如戈兰多所料,在他们走进大厅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见了出来迎接的安洁莉娜和杰克他们。 “罗诺耶怎么了?”安洁莉娜上前来关心地问。 罗诺耶对着戈兰多摇了摇头,随即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向侍从们下达了明日就回公爵府的命令。 “明天就回去?”安洁莉娜显是充满不解,“可是,罗诺耶,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我没事,只是魔力耗尽了而已,休息一晚就好了。”罗诺耶并没有在此时就解释的意图。 预言之子的秘密他只打算告诉公爵府和大祭司。 换言之,除去和他签订了契约魔法的戈兰多,这里的都是外人。 罗诺耶略过交待他和戈兰多的事,但也没有忘记询问那日他们被传送走后的情况,安洁莉娜的侍女站出来道自他们被传送走后审判司的人就撤离了,而活捉到的那个用黑暗系魔法的女人毫无悬念地采取了*的方式来保守审判司的秘密,就连她珍之如宝的法杖也随之销毁。 因此很可惜,他们虽然活捉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有分量的人物,但有价值的信息却一个都没拿到。 …… 今夜的双月直至半夜才微微露出了半个头。 罗诺耶很早就躺在床上想要好好解放一下自己疲惫的身心,可却一直没能入眠,当欣赏到双月的皎洁光辉后,小少爷不可闻地从鼻尖叹了口气。 他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飘荡着封印解开时所见的那些未来的画面,贾斯提斯舅舅和安洁莉娜的惨死亦不断地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这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琢磨起以后的计划。 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根除审判司,还有审判司内部供奉的那个恶魔,必须要除去,否则费尔加难免得“再”遭受一次邪鬼之灾。 罗诺耶被许许多多的想法逼得烦躁不堪,他突觉口干,便起床喝了杯水,当甘甜的水没入喉咙,他想起的却是戈兰多给自己喂水时的情景。 “……” 罗诺耶默默放下水杯。 他直到半夜都睡不着的原因难道又是因为戈兰多吗? 因为不再能听到戈兰多的呼吸声,所以觉得不安稳了吗? 回到这里后他已经没有再和戈兰多黏得这么紧的理由了。 名为遗憾的心情在小少爷的胸中生根发芽。 自然而然的,他又思考起了戈兰多的那个问题。 ——“您喜欢我什么?” 而他彻底被问住,根本答不上来。 在喜欢之前,他对戈兰多明明还是讨厌更多,对方在自己眼中一无是处,闪光点屈指可数。 也许……他其实不是那么喜欢戈兰多,只是被心跳的感觉蒙蔽? 罗诺耶越想越觉得混乱。 次日清晨,在公馆里享用过丰盛的早饭后,一行人乘上了返程的飞空艇。 安洁莉娜以顺便拜访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名义请求与罗诺耶同行,她是罗诺耶的未婚妻,这个请求毫不过分,罗诺耶也没立场拒绝。 飞空艇启程之际,安洁莉娜和罗诺耶四目相对各自端坐,房间里的人都被罗诺耶清了出去。 前脚侍从们刚走,后脚安洁莉娜就对罗诺耶道:“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所以其实她也不想跟过来。 罗诺耶知道格林温公爵是想借安洁莉娜的幌子带人保护自己,可这种一味被保护着却什么也不能做的感觉着实糟糕。 “安洁莉娜,我想说的另有其事。” 罗诺耶无意在与格林温公爵相关的话题上多做停留。 “那是什么呢?”安洁莉娜俏皮地问。 “是……”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罗诺耶把话含了几秒才续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啊呀。”安洁莉娜睁大了眼。 这可是个新奇的话题呢。 她知道罗诺耶不喜欢自己,但她也没想到罗诺耶这么快就有了喜欢的人。 “罗诺耶,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安洁莉娜问。 罗诺耶尴尬地避开安洁莉娜水灵灵的大眼睛:“我只是好奇,我实在不太理解这样的感情。为什么爱情能让人失控,忘记本来的自我?那不就和□□烈酒是一种类型的东西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觉得它好,并为之歌颂?” 不管有没有喜欢过戈兰多,罗诺耶都存在着这样的疑问。 安洁莉娜眸光一深:罗诺耶还是这么不会隐藏心事。 明明这么明显了,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吗?到底是哪位女孩子这么幸运,能被俊美的公爵少爷看上呢? 她心下偷笑,可貌上不显,一本正经地为罗诺耶解惑:“如果你喜欢她,就会总是想着她,要是看不到,心里就会慌张。” 罗诺耶不自觉地把自己和戈兰多对号入座。 呃,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 安洁莉娜又接着说:“要是她高兴,你也会高兴,她对着你笑起来,你的心跳就会变快。” 罗诺耶不费力地就想起了戈兰多各种版本的笑,他脸上的温度马上就上升了。 安洁莉娜勾勾唇角,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假设她和别人的男孩子感情好,你肯定会吃醋的呀,因为你的心向你呐喊着要把她据为己有。” 跟着安洁莉娜的假设,罗诺耶幻想了一下戈兰多与其他女生肩并肩的画面,光是想想心里就变得有点酸溜溜的。 无论那个人是谁,和戈兰多太接近他都会不高兴。 可是小少爷仍然纠结于戈兰多提出的那个问题,便问向安洁莉娜:“那假如怎么都找不到喜欢的理由呢?” 安洁莉娜明眸善睐:“为什么喜欢一定要有理由呢?” “样貌,才华,都可以是理由吧?”罗诺耶举例。 “不,那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你会因为她年华老去或是失去才华就不再喜欢她,这种感情也没什么可贵的啊,不过是正午就蒸发的朝露罢了。”安洁莉娜反驳说。 罗诺耶根本想象不出戈兰多满脸褶子或是失去才华会是怎样,在他看来长得好天赋又高已经是戈兰多为数不多的两个优点了,要是连这两个优点都没了,又有谁还看得上他? ——不对,他干嘛要关心别人看不看得上戈兰多。 而安洁莉娜的“恋爱经”还在继续:“只有心动存在理由,而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可既然都喜欢上了,为什么心动也不再重要了呀。” 罗诺耶细品着安洁莉娜的这句话,头脑里貌似有什么地方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晦暗不明起来。 因为倘若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为什么戈兰多又要让自己去想清楚这点呢? 他问出这样的问话,不就是在质疑自己对他不是真正的喜欢吗?然而听安洁莉娜的说法,他对戈兰多又……确实是真正的喜欢。 安洁莉娜静静地看着罗诺耶变幻的脸色,过了一会儿后轻轻地问:“你想和她在一起吗?” 罗诺耶愣了愣。 “我又没喜欢谁。”他一口咬定。 安洁莉娜再也忍不住笑意:“我可没说你喜欢她啊。” 罗诺耶被安洁莉娜噎住,脸上忽红忽白。 眼见罗诺耶快臊成了一颗哑巴西红柿,吉娜提醒他们用午餐的声音如天降救兵般在门外响了起来。 罗诺耶腾地站起来冲向门外,强行终止了话题。 安洁莉娜看着罗诺耶灰溜溜地逃走,一边“哎呀呀”地叫着一边捧起了脸。 ——捉弄罗诺耶还真是好玩呢。 第47章 一家五兄妹 安菲洛斯公爵府同其他伯爵以上的贵族府邸一样建立在魔法师们制造的人工浮岛上,整个朱莉安娜浮岛和周围悬浮的大小附属岛屿皆属于公爵府的管辖土地。 浮岛上栽满了各种季节的花草和农植,有最专业的风系和水系魔法师控制浮岛各处的气候,这些珍贵的植株无一不保持着它们一生中最美丽的风姿。 罗诺耶一行人的飞空艇停靠在其中一座附属岛屿的空港,岛边柔美的蔓草迎风招展,似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众人从飞空艇中走出,看见了两头幼年期的风龙。 风龙性情温顺,飞行速度又快,经常被贵族们用来当做出行的座驾,这两头风龙就是专程为接罗诺耶与安洁莉娜而来。 至于包括戈兰多在内的其他人,公爵府准备了几辆供他们乘坐的飞马车。费尔加大陆上有句话叫做陆上狩猫,空中飞马,飞马的速度只比风龙慢上一点,也是上流社会炙手可热的座驾之一。 安洁莉娜在侍从们的带领下走向其中一匹风龙,可等她骑上了风龙的背鞍,罗诺耶却仍然没有行动。 再次回到熟悉的朱莉安娜浮岛,罗诺耶感慨万千。 在七年后的未来,大部分维持浮岛运作与气候调控的魔法师们病变为邪鬼,贵族和皇族居住的浮岛早就坠落于地,其中必然死伤无数,尤其是浮岛上那些不会魔法的普通平民,多半没有悬念直接摔死。 浮岛坠落之后尚存的贵族们回到了陆上的备用宅邸,安菲洛斯公爵府也不例外,而未来的自己……最终也就丧生在那座宅邸之中。 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罗诺耶心中止不住感慨。 经梅维斯提醒,罗诺耶回过神来,他向着自己那只风龙走去,但行至中途就停了下来。 即使目测也知道那个背鞍对他孩童的体型来说太大,风龙一展翅他就得被风刮走。 明眼人都看出了小少爷犹豫的地方在哪里,现在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抱着罗诺耶坐上风龙的背鞍才能保证小少爷的安全。 杰克骑士自告奋勇,可惜罗诺耶果断地拒绝了他。 小少爷有些心虚地说:“还是戈兰多来吧。” 牵着风龙的两个侍者一头雾水,戈兰多是谁啊? 罗诺耶看向戈兰多,尽量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在皇家魔法学院一直是由那个平民照顾衣食起居的,我们是室友。” 小少爷此话一出,三名战斗女仆面面相觑,一齐懵逼。 ——照顾少爷衣食起居的才不是那个平民呢! 只是戈兰多是被罗诺耶亲点的,其他人并不能说什么,戈兰多在一堆奴仆的视线下颇为无奈地跨上风龙的背,然后拉着小少爷的手把对方抱入怀里。 罗诺耶背对着戈兰多坐在他前面,当风龙张开翅膀起飞,戈兰多清楚地看见了罗诺耶耳廓上的红晕。 说罗诺耶大胆吧,他在西尔维娅岛时见了自己又老逃避,说他胆小呢,自告白后大胆的事又做了一茬茬。 戈兰多装作没看见小少爷耳朵上的红晕,由衷地赞叹说:“我还是第一次乘坐风龙,在空中滑翔的感觉真是刺激!” “等你的朱利尔斯长大了,你也可以让它带你。”罗诺耶道。 白鹰升到七级后体型可以翻至原本的好几倍,别说是载戈兰多一个人,就是再多加两个也绰绰有余。 抵达公爵府后罗诺耶计划第一时间就去找自己的父亲告知未来的事情,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跨进公爵府的大门时竟然看见了他那四个百年难得一聚的兄姐。 他那豁达的奥尔文大哥,阴沉的古斯塔夫二哥,冷傲的普莉希拉三姐,以及性情活泼的特雷茜四姐,如今正像是各怀心事地各居一隅,奥尔文和特雷茜的脸上写满担忧,明显是在等待他的归来。 看见罗诺耶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气色也尚可,奥尔文和特雷茜的表情缓和了些许。 “收到你的消息后奥尔文就把我们都叫回来了,被审判司欺负到自己的地盘上,你也真没用。” 长相美艳的普莉希拉一开口就是一副不太高兴的口吻——她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人前永远没什么好脸色,在外还有个“冰雪玫瑰”的称号。 不过罗诺耶知道这种语气是他这位与众不同的三姐表达关心的方式。 “罗诺耶,你没事吧?”与冷淡的普莉希拉相反,特雷茜握着双手赶到罗诺耶面前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幺弟,“安洁莉娜说你们在岛上被袭击,我和奥尔文大哥一直都茶饭不思,非常担心呢。” 特雷茜找吉娜问了几个问题,在确认到罗诺耶的确无事后,特雷茜抹了抹眼角,抱住罗诺耶不停地亲吻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之后她悄悄瞥了后面的戈兰多一眼,过去拉起了安洁莉娜的手:“莉娜,你跟我来一下。” 特雷茜叫得很亲密,安洁莉娜却打了个抖,可特雷茜拉得很紧,这种时候也不适合挣开,只能任由这个四小姐带走了自己。 特雷茜和安洁莉娜退场,之后轮到奥尔文上前拍着罗诺耶的肩寒暄,等到两兄弟说完话,奥尔文让人给戈兰多准备了客房,并且让罗诺耶好好休息。 戈兰多正要跟着领路的侍者闪人,一直没说过话的古斯塔夫却开口叫住了他。 “你是戈兰多·哈瑞森?” 古斯塔夫有着及腰的黑色长发,长相也与其他的兄妹略有不同,他的身上似乎常年带着股忧郁而阴森的气质,连说话的声音都含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戈兰多站住回答:“没错,我是叫戈兰多·哈瑞森。” “我知道你,你是全系的天才。”古斯塔夫缓缓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全系的天才呢。”普莉希拉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戈兰多无视普莉希拉,客套地奉承说:“我也知道您,‘骁勇之鹰’里最受瞩目的古斯塔夫阁下。” 和罗诺耶相同,古斯塔夫也掌握着风火水三系魔法,年仅二十三就已是九星的魔法师,而且不久就能升至十星,每一个魔法师说起古斯塔夫都一脸崇敬。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古斯塔夫必将在未来成为十二星的圣之魔法使。 ——当然实际上第一个成为圣之魔法使的人是七年后的戈兰多。 虽然戈兰多无视了普莉希拉,普莉希拉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戈兰多,她又咄咄逼人地问道:“罗诺耶怎么会把你带回家?公爵府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和罗诺耶是什么关系?” 戈兰多正欲开口,罗诺耶打断道:“他的事我以后会解释,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找父亲,父亲在吗?” 不把未来的事告知父亲他难以入睡。 奥尔文看着戈兰多神色暧昧地摸了摸下巴,戈兰多皱着眉回看奥尔文,后者勾唇一笑错开目光。 “父亲不在。”奥尔文回答了罗诺耶的问题,“北方战事吃紧,父亲已经先行赶去了,过几天我也要走。” 罗诺耶忙说:“那么我要去王都找大祭司,大哥可以给我写引荐信吗?” 一般人见不到大祭司,但如果有“神之骑士”的签名引荐信就没问题了。 “可以。”奥尔文耸耸肩,“让古斯塔夫带你去吧,我就没法亲自送你了。” 知道罗诺耶好好的,他也可以安心地赶赴战场。 离去之前奥尔文喊了杰克的名字,声称有些事想和他谈谈。 特雷茜跟奥尔文走时都自带一群侍者,一哗啦人走了一大半。 戈兰多用眼角余光瞄了瞄猛瞅着他的古斯塔夫和普莉希拉,背后一阵发毛。 这两兄妹一个眼神阴森森一个眼神能杀人,他是干嘛了才被盯上?就因为和罗诺耶一起回来吗? 再想到之前所见的情景,戈兰多严重怀疑安菲洛斯一家都是弟控。 戈兰多硬着头皮顶着两兄妹的视线想要离开,然而其中的普莉希拉并没有给他遁走的机会。 “听说安洁莉娜请教过你的魔法,能让我也见识下吗?”普莉希拉说着就要命人把戈兰多往她那边拉。 罗诺耶一会儿看看戈兰多一会儿看看自己的三姐,他鲜明地感受到了普莉希拉对戈兰多的敌意。 “三姐……” “我只是问问魔法的事都不行吗?”普莉希拉气势汹汹地问。 罗诺耶怔了怔,低下头。 他这个三姐最是固执,决定做一件事的话旁人怎么劝都没用。 纵是害怕普莉希拉刁难戈兰多,罗诺耶也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找不到说服普莉希拉的理由。 戈兰多被普莉希拉带到一间豪华的会客室,桌上放着很多精致的点心与饮品,但是戈兰多并没有心情吃。 普莉希拉“哼”了一声,开门见山:“有关你和罗诺耶之间的那个契约魔法,奥尔文大哥已经告诉我们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啃下戈兰多一块肉。 “奥尔文骑士长?” 戈兰多细想,以奥尔文的星级能看出契约魔法也不奇怪。 “你就庆幸正好是契约魔法吧,否则就凭你把罗诺耶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公爵府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死得悄无声息。”普莉希拉像个恶霸那样恐吓说。 ——生气的女人是老虎,古人诚不欺我。 戈兰多承受着弟控姐姐的怒火,巴不得自己现在是一棵树。 普莉希拉恶狠狠地盯视戈兰多半晌,突然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桌子:“而且奥尔文说你们在恋爱,你们居然在恋爱?!你老实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普莉希拉的另一只手拔/出法杖搓了个火球,好像戈兰多一点头她就会把这个火球呼到戈兰多头上似的。 戈兰多大骇,这是什么鬼脑补!他什么时候和罗诺耶谈恋爱了? 就算小少爷以为自己喜欢他那也不代表他们在谈恋爱好不好?! “我们什么都没有!”戈兰多把身子向后一仰。 普莉希拉不相信地逼近戈兰多,瞪着戈兰多的脸问:“真的?” “真的。” 戈兰多和普莉希拉两两对视,好一会儿后普莉希拉收回火球:“没有那是最好。” 她瞧这个平民的样子也不像撒谎,看来是奥尔文理解错了。 一旦确认罗诺耶没有和这个平民恋爱,普莉希拉的心情就愉快了起来,她吹灭火球,优雅地掸了掸法杖的尖端道:“那么我和奥尔文就可以放心了,你说是吧?” 戈兰多应着是,心中默默为罗诺耶点了一排蜡烛。 而同一时间在公爵府四小姐的房间里,特雷茜和安洁莉娜也正讨论着罗诺耶的事情。 从安洁莉娜口中逼问出罗诺耶有了心上人,特雷茜当即反问:“是不是那个叫戈兰多·哈瑞森的臭小子?” 安洁莉娜顿时愣住了:“戈兰多?” 特雷茜没好气道:“奥尔文大哥看出他们签订了契约魔法,这种魔法不都是恋人之间才会签订的吗?罗诺耶那样的性子会允许别人和自己签订契约魔法一定是非常喜欢了。” 安洁莉娜觉得特雷茜的话信息量太大,她有点儿懵逼。 她开始回忆起在西尔维娅岛上时罗诺耶和戈兰多的相处方式。 她刚到西尔维娅岛罗诺耶就有帮戈兰多维护,在马场上戈兰多救了她,罗诺耶也表现出了不高兴,后来她让戈兰多教自己魔法,罗诺耶更是几番赌气。 ……细思恐极。 在安洁莉娜持续懵逼的期间特雷茜不开心地掰着手指:“那个小子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也就脸好看吧,到底哪里配得上罗诺耶?但是吧,罗诺耶喜欢嘛,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总比他去喜欢那些来路不明的女人好。” 差点成为“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安洁莉娜在心中擦了把汗。 如果说普莉希拉是隐形的弟控,特雷茜就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那种。 “但是公爵大人那边……”安洁莉娜弱弱提醒。 特雷茜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对哦你们有婚约哦。啊,那就完蛋了,罗诺耶的恋情注定是一场空。” “那个平民魔法师喜欢罗诺耶吗?”特雷茜又问。 奥尔文大哥说他们两情相悦,她才不信呢!刚刚在外面那个平民就没看过罗诺耶几眼。 安洁莉娜想了想,摇头:“戈兰多对罗诺耶很好,但是我并没看出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特雷茜冷嘲热讽:“你还关注未婚夫以外的男人?” 安洁莉娜皱起脸反驳:“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特雷茜沉吟片刻,又说:“那你怎么想?罗诺耶当着你的眼皮喜欢上别人,还和对方签订了契约魔法,你作为未婚妻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即使你不喜欢罗诺耶,他也是你的未婚夫啊?” 安洁莉娜笑了:“要是个女孩子,暗地里作为情人也可以啊。” 贵族里多的是夫妻彼此不来电的婚姻,解决措施就是各自私下找几个情人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 “可是那个平民怎么看也不是女孩子呢。”特雷茜阴阳怪气。 “嗯,是啊。”安洁莉娜随着叹了口气。 特雷茜默然几秒,忽然摆了摆手道:“够了你走吧,我去找三姐。” 安洁莉娜的这个情报比奥尔文的推测可怕多了,她必须马上告诉普莉希拉。 第48章 兄姐的关心 把安洁莉娜抛在身后,特雷茜风急火燎地赶往了普莉希拉的居室,进去后没有找到三姐,她便询问了房间外的侍者。 “三小姐和哈瑞森先生在会客室。”侍者恭敬地答道。 特雷茜撇了撇嘴,又转身去了会客室。 三姐和那个平民会说些什么她大致能猜得出来,不外乎就是确认罗诺耶和那个平民有没有在恋爱。 正这么想着,特雷茜走到了会客室的门前,她正要让门边的侍女替自己打开会客室的大门,从会客室里抽身的戈兰多就悠然走了出来,差点跟开门的侍女撞了个满怀。 戈兰多反应极快地让于一旁,并绅士地向特雷茜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普莉希拉小姐就在里面。” 如果是为了了解罗诺耶在公爵府外的情况,特雷茜没有道理找过安洁莉娜后又马上来找他,因此他自然不会以为特雷茜是冲着自己而来。 特雷茜声音甜美地谢过了戈兰多,接着没有看他一眼,踩着优美的步伐与戈兰多擦身而过。 命人关上了会客室的门,特雷茜立即扑到了普莉希拉的面前。 普莉希拉和特雷茜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开口: “罗诺耶和那小子不是情人。”/“罗诺耶喜欢那个平民!” 交换完情报,两姐妹大眼瞪小眼,双双陷入沉思。 普莉希拉最先反应过来,拧起了她弯月般的眉毛:“你说什么?罗诺耶喜欢他?” 特雷茜微微颔首:“安洁莉娜是这么说的。” 普莉希拉的脸色难看地变了又变。 听戈兰多说他们没有在一起她还开心了几分钟,这下子心情又回到了谷底。 “……那么那小子喜欢罗诺耶吗?”她不甘心地问。 “啊哈。”特雷茜望了望天。 正如安洁莉娜所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个平民对罗诺耶没意思。 普莉希拉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他不喜欢罗诺耶?他凭什么不喜欢罗诺耶!” 要是她的法杖还没有收回去,此刻一定已被她的两只玉手掰得咯吱响。 普莉希拉绿色的眼珠转了又转,忽地牵起了妹妹的手:“特雷茜,我们有必要和奥尔文大哥谈谈。” …… 普莉希拉和特雷茜闯进奥尔文的书房时,奥尔文刚训斥完了杰克,正铺开一张羊皮纸准备给罗诺耶写引荐信。 看到两个妹妹先后踏入书房,他不急不慢地用羽毛笔的笔尖沾了沾墨水,一边写下第一行字一边问道:“你们问好了?” 特雷茜带走了安洁莉娜,普莉希拉又叫住了戈兰多,现在她们多半是得到了需要的情报,跑来跟自己汇报吧。 “事情很糟糕。”普莉希拉说。 “情况很紧急。”特雷茜说。 奥尔文笔下稍滞,口中劝说:“你们先冷静下来。” “我们可冷静不下来。”特雷茜抿起嘴。 奥尔文写完一段,另起一行:“他们真的在一起?” “比那更糟糕。”普莉希拉咬重口音。 奥尔文感到了一丝讶异,能有比他们已经在一起更糟糕的? 他犹豫地问:“他们不是已经……” 普莉希拉愤然截断兄长的话:“还没有,那个平民对罗诺耶还没那个意思!” “罗诺耶在单相思呢。”特雷茜补充。 奥尔文长长地“哦”了一声,搁下笔握起了下巴。 半晌后他瞄着两个妹妹的脸问:“你们怎么看?” “当然是等契约魔法失效后把那个平民赶走。”普莉希拉快言快语。 而特雷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杀掉。” 奥尔文:“……” 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大少爷重新提起笔续写桌上的引荐信,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我看不行,你们舍得让罗诺耶伤心吗?” 面对奥尔文的问话,普莉希拉为难地想了想后半妥协地说:“……要是他能喜欢罗诺耶我就没有意见。” 特雷茜震惊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三姐,樱唇微开:“三姐你疯了吧?那个平民可是个男人啊!” 普莉希拉已比刚进书房时冷静了很多,她帮特雷茜分析道:“就因为是男人他们也不可能结婚,罗诺耶的妻子只会是安洁莉娜,既然如此,那小子作为一个不见光的情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问题?” 然而奥尔文否定了普莉希拉的观点:“虽然戈兰多不像是注重这些的人,但我觉得他也不会乐意做罗诺耶的地下情人。” 特雷茜又扭过头看起自己的兄长,不满地抱怨:“大哥你这是帮他说话吗?” 奥尔文转移了视线,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普莉希拉几番张口,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看那小子连罗诺耶喜欢他都不知道,居然还跟我保证他跟罗诺耶什么也没有,一定是他诱惑罗诺耶的!” 特雷茜附和:“不知好歹。” 普莉希拉接上:“不可理喻。” 和妹妹唱完双簧,普莉希拉一甩头发道:“我去考验考验那小子。” 她利落转身走出了书房。 对自己三妹那雷厉风行的行动力,奥尔文只是付之一笑。 他继续在引荐信上流畅地书写起来。 再加几句这封信就能完成了。 特雷茜见状跺跺脚:“大哥你就不着急吗?就罗诺耶那点约等于零的感情阅历……” “不用说约等于,本来就是零。”奥尔文头也不抬地道,“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罗诺耶的私事,我想他也更希望由自己亲手来处理,你们下场只会添乱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普莉希拉?”特雷茜尖声道。 写完最后一行字,端正地留下自己的署名,奥尔文将信纸装进特质的信封用蜜蜡封好,最后盖上了安菲洛斯公爵府的贵族徽章。 做完这些,“神之骑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因为我也想知道戈兰多究竟对罗诺耶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奥尔文的两只眼里射出压迫力十足的锐芒,特雷茜被吓了一跳,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以她的经验来判断,奥尔文这是有点生气了。 特雷茜最怕的就是奥尔文这副脸色,她只得匆匆找了个理由离开。 …… 回到自己的居室后,普莉希拉只花费了很短的时间就制定好了考验戈兰多的计划,要让奥尔文和特雷茜配合她的计划并不难,她担心的是她那除了魔法其他什么也不关心的古斯塔夫二哥。 正如她所料,在她找上古斯塔夫说明了计划后,后者便只是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淡漠地看着她,并坦言普莉希拉的计划毫无意义非常无趣。 普莉希拉不得不伸手挡住古斯塔夫面前的一堆药剂器械,扳过二哥的头问:“二哥,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罗诺耶吗?” 古斯塔夫在普莉希拉双手的桎梏下有点滑稽地摇了摇头:“我不理解爱情,更不理解你们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普莉希拉反问。 “因为你们的做法对事实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古斯塔夫答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并不是用考验和逼迫就能让不喜欢变成喜欢的,即使是对爱情毫无研究的古斯塔夫也知道这个道理。 普莉希拉哑口无言,但她仍然摇了摇古斯塔夫的肩膀,像是立誓一样说:“戈兰多必须喜欢罗诺耶,不管罗诺耶喜不喜欢他,他都必须喜欢罗诺耶!” 听了普莉希拉的话,古斯塔夫的眼中滑过几道诧异的眼神,继而有些呆然地说:“普莉希拉,父亲不会同意他们的。” 相比之下他更赞成直接掐灭罗诺耶的念头。 普莉希拉愣了几秒。 其实别说是父亲,他们都没敢把契约魔法的事情告诉母亲。 “契约魔法的事迟早会暴露,只要父亲一回来……就会知道。”普莉希拉说。 “签订契约魔法的并非全都是恋人。”对于几个兄妹的过激反应,古斯塔夫一向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我一直没有和其他魔法师签订过契约魔法,他们都不够强,不是我理想中的对象,但如果对方是戈兰多那样的天才,就算是我也会生出与他签订契约魔法的念头。” 在看见戈兰多的时候,他在戈兰多身上感觉到了蓬勃充沛的魔力,那些环绕着戈兰多的四种元素因子无一不活跃至极,这个平民对元素的亲和力是他所见魔法师中最高的。 老实说,他很羡慕罗诺耶。 要是能早一点见到戈兰多,他或许会直接向对方投出友好的橄榄枝,征求与之签订契约魔法的许可。 普莉希拉等待古斯塔夫叙述完,看着自己二哥那法痴般的神情,觉得自己和古斯塔夫的观点已经无法达成一致了,遂道:“等罗诺耶不喜欢那小子了我会慢慢对付他……总之二哥你不准露馅!” 说罢她松开了古斯塔夫的肩膀。 古斯塔夫静静看着普莉希拉一阵风般刮了出去,随后他慢慢理了理衣领,埋头调配之前没调好的药剂。 …… 远在客房里的戈兰多并不知晓那四位少爷小姐们的动向,他像个真正的贵客一样在公爵府里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晚饭后还在温泉里洗了个舒服的澡。 戈兰多穿着全新的浴袍惬意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不一会儿就萌生了睡意。 等奥尔文的引荐信写好,他和罗诺耶应该就会乘上前往王都尤莱尼的飞空艇,听说旅程较长,这几日空中气流颠簸,在上路前最好是充分地休息,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戈兰多倒是很想倒头就睡,但洗澡前罗诺耶就让人传信说有事找他,戈兰多只能忍住睡意,从客房里的书柜里抽了本书散漫地看着打发时间。 这是本清唱剧的剧本,用很乏善可陈的文笔讲了个并无新意的宗教故事,戈兰多很快发现自己要是坚持看下去反而会被催眠,于是看了几页就把书塞进了枕底。 出于无聊,戈兰多取出法杖用水元素捏了个水人,又用火元素捏了个火人,让两个一蓝一红的小人在半空中演起了话剧,剧情就顺手借鉴了刚才那本清唱剧的。 戈兰多自娱自乐地玩了半小时,小少爷才姗姗来迟。 见到罗诺耶挥退侍者走进来,戈兰多“砰砰”两声捏碎红蓝小人儿,随口请罗诺耶在会客的椅子里坐下。 “有什么事?”戈兰多笑嘻嘻地问。 罗诺耶没有按戈兰多说的坐到椅子里,而是径直走到戈兰多的床前。 他深吸了两口气,板着小脸无比认真地说:“戈兰多·哈瑞森,你让我想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想好了。” 和安洁莉娜讨论过又深思至今,他已十分肯定自己的感情了。 ——既然确定,就不能再逃避。 “或许开端是一时冲动,但如今我是真的喜欢你。” 小少爷的眼睛极为明亮,恍若夜空中唯一的星。 直视着小少爷无畏的眼神,戈兰多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 第49章 两人的争执 算上处刑台前那次,这是戈兰多第二次听到罗诺耶的表白了,他不自觉地揉按起自己的眉心,烦恼得差点就想点一根烟。 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没有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也从未抽过这里的烟。 再怎么迟钝,戈兰多也看得出罗诺耶这回是认真的了,再不理解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他也不得不付以同等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在此之前他本想再假装忘记来逃避一段时间的。 答应,那不可能,拒绝,罗诺耶会伤心,哪种选择都举步维艰。 他也有想过罗诺耶是女孩子的话他们倒是能试试,但戈兰多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不管是不是女孩子,在不喜欢对方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感情都非常不负责任。 看着戈兰多脸上的笑容消失,罗诺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还是勇敢地直面着戈兰多,执拗地站在那里。 “我不用你回应。”罗诺耶加了一句。 他不会强求。 “另外,这一次我决定一个人去找大祭司。”他又说。 成年版戈兰多的话还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要是必须有人来承担改变未来的影响,他希望那个对象有且只有自己,他不想把任何可以无关的人拖入命运的漩涡,尤其是戈兰多。 罗诺耶的话轰得戈兰多耳里阵阵作响,戈兰多的表情转变得更加严肃,难掩惊讶地问道:“您是这么想的?” 他哪里看不出来罗诺耶意欲牺牲自己成全费尔加的疯狂倾向! 罗诺耶坚毅地点点头,戈兰多见了心里更是生出一股气。 他正襟危坐,两只总是耷拉着的眼罕见地瞪得老大,如同下一秒就要出击捕食的猎豹。 罗诺耶这种圣父型思维方式说好听点是至纯至善自我奉献,说难听点就是自私自傲过头,随便替别人妄作安排。 ——简直是胡来! “我并不认为您是把我卷入了麻烦,”戈兰多头痛地阐述。 而且他已经把罗诺耶看做了朋友,之后为之做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帮助朋友的基础上。假如他没有把罗诺耶当朋友,他又怎么肯让这一系列的闹剧打破他本可以平静至终的生活? 罗诺耶骂过他不思进取,目光短浅,他也确实随遇而安,只想衣食无忧地过完第二辈子,但相对的,就算生活充满颠簸,也无非是回到了幼时的“炼狱”,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他对自己的生存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换句话说,未来会怎么样戈兰多根本不在乎。 “您也知道您现在的身份有多么重要,根本不能出任何差错,安菲洛斯少爷,我希望您不要这么任性,因为预言之子的身份您的魔法时常失灵不是吗?”戈兰多没察觉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还是您不相信我的能力,认为我还够不上保护您的水准?” 这算得上是言辞恳切了。 罗诺耶没有料到戈兰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以为戈兰多会漠不关心地答应,抑或顶多随口嘲笑自己两句。 可是他的态度很坚决,也并非是戈兰多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不,你就留在公爵府里。”罗诺耶用近似以往的那种疏离口吻说,“而且以你平民的身份,就是到了尤莱尼也没有资格进入教廷。” 除非戈兰多能在短短几天内弄到一个最低级的骑士头衔。 “堂堂公爵府少爷难道还找不到地方安置下一个平民?”戈兰多反问。 “你为什么那么想跟我去?”说到这里罗诺耶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话了。 “我想这也是另一个我的愿望。”戈兰多目光清明地说。 何况这混蛋少爷三番两次地说喜欢自己,要是对方在半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道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在公爵府里吃吃喝喝? 两人就这么隔着床铺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小少爷先败下阵来。 罗诺耶如同疲劳至极般声若蚊蚋地说:“戈兰多,你……你别这样好吗……” 他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渐渐地闪现出润泽的水光:“我求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去行吗?” 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让他摇摆不定不知所措的话? 这很残忍。 罗诺耶的模样使戈兰多的心突突跳了两下,他的胸口抽了几抽,接着好像有麻痹似的感觉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他下意识地就想替罗诺耶擦掉那马上要溢出来的东西。 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 戈兰多修长的手指拂过了罗诺耶的眼睑,将那滴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水轻轻拭去。 四周的空气仿佛立时凝结,接着缓缓升温。 罗诺耶的身体全部僵住了,时间似乎定格在了这一刻,他的脑里一片空白,乃至忘掉了自己说过的和还没说的话。 在寂静的时间里他嗅到戈兰多身上洗过澡后清爽的味道,对方指尖温热的触感就像一道电流给他的脸颊带来了微微的刺痛,他迷茫地仰起脸和戈兰多目光相接。 “我本来以为只有女人的眼泪会让人束手无策。”戈兰多一阵苦笑,“没想到您也拥有这样的特质。” 而且杀伤力比女人的还要大。 他手指下移,来回地摩擦了几下罗诺耶脸颊的皮肤,直到那处被他揉得发烫。 明明还只是幼童的体型啊……就已经如此犯规,要是罗诺耶恢复到少年的样子再这么泫然欲泣,他可受不了。 “我建议您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这么哭。”戈兰多说着抽离了手指。 罗诺耶依恋着戈兰多的手指,几乎就要凑脸追随而去,幸好他及时醒悟了过来。 这都是说的什么啊?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他可能会在别人面前哭吗? 罗诺耶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紧接着他闭了闭眼说:“总之这次的事我想一个人解决,不需要你的陪同。见过大祭司后我会即刻赶回公爵府。” 随即他准备转身,然而戈兰多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 “我也去。”戈兰多说。 “公爵府里我说了算。”罗诺耶亦一字一顿道。 听罢戈兰多才消下去一小半的火气又燎了上来:“罗诺耶,你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会是什么后果吗?” 另一个他孤注一掷地把希望全都堵在了罗诺耶的身上,如果在那之前罗诺耶遭到审判司的谋害,他们这一个时间轨道就全部玩完了。 对此罗诺耶驳斥道:“要是真的出事,多个你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 “问题是我不想你出事!”戈兰多厉声道。 话音刚落,戈兰多猛地愣住了。 ——他刚说了……什么? 罗诺耶也愣住了。 他怀疑起了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 ——是幻听吗?还是他听错了? ——戈兰多刚才说的是他们的语言吗? 喜怒哀乐一齐涌上小少爷的胸腔,罗诺耶艰难地错开了目光。 戈兰多的回音在房间上空足足绕了几圈才渐次隐去,当最后的末音消弭,罗诺耶奋力挣脱戈兰多的手,连个理由都没留下就失了魂一样落荒而逃。 而戈兰多只能怔怔地任由罗诺耶从自己的手心里逃脱。 第50章 窗下的小偷 客房重归岑寂,戈兰多愣神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小少爷脸颊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指上,那种细致和柔滑很容易令人上瘾。 ——他为什么会对罗诺耶说出那种话?他又为什么不想罗诺耶出事?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就如薄雾云烟后的山光水色,好像很模糊,又好像很清晰。 要是出于朋友的立场,说出这种话似乎也很合理,可是用那样的语气跟气势说出来倒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也许他应该追上罗诺耶把一切摊开来说清楚? 戈兰多跳下床向着罗诺耶逃走的方向追去,跑出门后却发现外面并没有罗诺耶的踪影。 “你们的罗诺耶少爷呢?”戈兰多没顾忌自己还穿着浴袍,拉过门外路过的一名女仆就问道。 被拉住的女仆见到戈兰多敞开浴袍下的锁骨线条微微红了红脸,摇头说不知道。 戈兰多放走女仆,思索了一下罗诺耶可能去的地方,首先想起来的却是在西尔维娅岛上时自己和罗诺耶坐在图书室聊天的场景。 海岛阳光充足,罗诺耶的书桌又是放置在采光最好的区域,透过彩窗而入的光线往往能把房间内部映照得十分梦幻,在那样的环境下,罗诺耶逆着窗的侧脸也彷如发着光。 回忆一旦起了个头便如开了阀的水流哗哗泻个不停,戈兰多想起审判司来袭之日他将小少爷护在书架背后时,对方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又努力遏制着害怕与恐惧;然后又想起在未来的贫民区里小少爷那些略嫌扭捏的举止,还有数次同自己单独相处时害羞又期待的模样。 戈兰多一直知道罗诺耶外貌优异,可时至今日他才恍觉这个优异到底是优异到了什么程度。 ——是会让人眼前一亮,深深着迷,最终沦陷其中不可自拔的程度。 可是小少爷身上最为突出的特质并不是他出类拔萃的美貌,而是他干净到令人欣羡以至自卑的心性。 在这个肮脏与美丽并存的世界上,任谁见到这么一个干净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追随和保护,而与之相反的,也会有蹂/躏跟侵/犯他的*。 想到这里,戈兰多自嘲地笑了笑。 在自己没发现的情况下,是多次改观的积累,还是一个个心动瞬间的累加? 自罗诺耶表白后明明也没过几天,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自认为的友情就已经变质,让他对罗诺耶不再是当做一个朋友来看待,更像是将之认定为了自己羽翼之下的所有物。 然而他竟然一直都借着“友情”二字把自己蒙在鼓里。 在此之前戈兰多一直很坚定自己的性向,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任何的同性,但就在刚才,他一直的坚持动摇了。 假使把脑海中浮现的脸孔换作约翰逊或是吉尔,戈兰多的心里什么反应也没有,可等那张脸变成了十七岁的罗诺耶就彻底不同了。 不想他哭,不想他受伤,也不想他一个人去背负对他那个年龄而言过于沉重的责任。 要是这也只是单纯的友情,那就太好笑了。 戈兰多在走廊上站了会儿,感觉自己已经理顺了思路,便转身回屋换下了浴袍。 ——先前自欺欺人的时间太长使得小少爷主动了那么多回,所以这一回就换他出击吧。 用火魔法烘干头发,将自己打理妥当,戈兰多出门找了个侍者问清了罗诺耶居室的位置,侍者说可以带他去,但被他拒绝了。 他才没那么傻走正门,这时候去找小少爷人家多半不让他进。 戈兰多就和他在西尔维娅岛上时那样,轻巧地避开巡逻的侍卫跟骑士绕到了罗诺耶房间的窗户下,在用精神力探测了窗外设立的结界后,戈兰多觉得有点棘手。 与西尔维娅岛的公馆不同,岛上的公馆只在窗户施加了魔法锁,解开魔法锁后只有屋内的人会察觉,而这个结界被破除的话,全公爵府的守卫可能都会跑到这儿来捉贼了。 戈兰多在楼下转了几圈,一面悄悄地寻找着楼上罗诺耶的精神波动。 由于魔力不稳的缘故,小少爷的精神波动忽隐忽现,但戈兰多和罗诺耶有契约魔法联系,就算小少爷的精神波动再微弱,戈兰多也能将之牢牢抓住。 攀上精神波动的尾巴,戈兰多向罗诺耶发出了一个传音魔法。 半秒后,两者的精神力搭上了线。 戈兰多扬了扬嘴角,向罗诺耶传递第一条讯息: (罗诺耶,我在你窗下。) 对面没有回复。 戈兰多不厌其烦地接着传递了第二条一模一样的讯息,依然没有回复。 于是他再次传递了第三条,第四条,直到第十一条讯息也传递过去后,罗诺耶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够了,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窗户魔法锁打开的响声,戈兰多顺势仰头一望,即使是在漆黑的夜色里小少爷那红彤彤的脸蛋也颇为显眼。 戈兰多用口型对小少爷说:“解开结界,放我上去。” 罗诺耶犹豫了一秒。 “还是说您更想看到我硬闯结界后被那些侍卫抓到您的大哥那儿去?”戈兰多挑了挑眉。 罗诺耶张口:“当然不……” 话还没说完戈兰多就借助风魔法在几棵树上跳来跳去蹦到了罗诺耶的窗前。 戈兰多踩着两根粗长的树枝,手臂撑在窗户的上方,二者的视角高低交换了顺序。 他和罗诺耶之间是一层很薄但很灵敏的结界,仔细点的话还能看见结界膜上几种元素因子的流动。 “放我进去。”戈兰多压低嗓子以诱惑的声线说。 罗诺耶脸上的惊讶还没有褪去,他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人后,不情不愿地解开了窗前的部分结界。 前方道路畅通无阻,戈兰多身形一弯登堂入室,罗诺耶避让不及,呼啦一下被跳进房间的戈兰多推倒在窗边的椅子里。 “让我看看您回去后还有没有哭?”戈兰多戏谑地勾起了小少爷的下巴。 罗诺耶全身绷紧,脑子里空荡荡的。 在他回到房间后戈兰多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不但跟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又一次跑到了自己的窗下,还对自己说这些轻佻的话。这画风是不是转换得有点快? 罗诺耶莫名感到恼羞成怒,挪动脖子就想把戈兰多的手推开,但下一秒戈兰多就把脸贴近了他的。 灼热的吐息喷洒上罗诺耶的唇,这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您现在还是小孩子,我也不想犯罪,所以我希望您不要过于紧张,要是您反抗的话我可能会失控。”戈兰多腆着脸道。 罗诺耶咬了咬唇,问道:“你什么意思?” 在这种姿势下说什么不想犯罪,谁会信? “您都逃跑过一次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戈兰多轻笑。 罗诺耶被噎得语塞,可是另一种混杂了喜悦和激动的情感从他的腹部慢慢升起,他的心也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戈兰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当然是…… “戈兰多,你……”罗诺耶不确定地发问,眼神有些迷蒙。 戈兰多继续凑近小少爷的脸,中途偏移到对方的耳边,以极低极低的音量说:“正如您喜欢我一样,我也喜欢您。” 如同眼前炸开成片绚烂的烟火,罗诺耶的呼吸凝滞了,他想要偏头去看戈兰多的表情,但被戈兰多按住了肩膀。 “抱歉,我现在的表情可不能给您看。” “……为什么?”罗诺耶声音沙哑地问。 这一刻他的头变得很重,比醉了酒后都要昏沉;他的嗓子很干,比在贫民区里时都要饥渴。 戈兰多没有回答罗诺耶的这个问题,他把头埋在罗诺耶的颈间,保持着半抱的姿势说:“请让我陪同您一起去王都。” “为什么?” 罗诺耶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被这样抱着,又被迫听了这么些话,罗诺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戈兰多毫不害臊地道:“因为我喜欢您。” 罗诺耶一怔。前不久戈兰多才不是这么说的! 在低语森林时他拒绝的态度是如此鲜明,怎么这么快就、就说喜欢他了? 戈兰多像是读出了罗诺耶心中所想:“您不信?” 他把罗诺耶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道:“那您就听听我的心跳,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罗诺耶摸着戈兰多的左胸,从那里面传出的心跳声的确又快又乱,有力地叩击着他的掌心。 罗诺耶触电似的收回手,阐述了自己的担忧:“但是去王都的话,你就会被搅入到改变未来的漩涡……” “您怕我死吗?”戈兰多打断罗诺耶道,“我本来就身无一物,除了生命也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如果我说我愿意把这个东西交给您来保管,您觉得怎么样呢?” “与此相对的,您是否也能把您的生命交给我?” 戈兰多说着抬起头,宣誓般轻吻了一下罗诺耶的额头。 快快长大吧,我的小少爷。 第51章 二哥的考验 窗外的夜风吹拂着两人的肌肤,却并不能消退他们身上升腾的热度,罗诺耶觉得自己和戈兰多贴在一起的每个地方都烫得像发烧,尤其是额头上被亲过的那处,好似被烙铁烙过,留下一个永远也擦不去的痕迹。 戈兰多用他的吻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只要罗诺耶点头,怀中的这个人就是属于他的了,同时他也是属于小少爷的。 “您愿意答应我吗?”戈兰多问。 罗诺耶翻起眼勉力地去看戈兰多,但是只能看到戈兰多的下巴和喉结,他觉得这个视角的戈兰多看起来性感得可怕,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是好。 “我……” 罗诺耶说了一个字,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甜腻得要命。 他感到很羞耻,可心里又止不住的开心,他无处可放的手最终拉扯住了戈兰多的衣襟,一边抬高了自己的脖颈。 罔顾变调了声线,罗诺耶咬字清晰地给出答复:“我答应。” 他还期待着戈兰多更多的话,可是很快戈兰多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你去哪儿?”罗诺耶怅然若失地问。 戈兰多站起来扒住了窗台后回首一笑:“回我该回的地方去。” 见小少爷满脸的遗憾,戈兰多调侃:“难不成您希望我今晚留在您的房间?” 罗诺耶脸一红,忙使劲地摇了摇头。 “明天还能见面的。”戈兰多摸了摸罗诺耶柔顺的头发,“我们还有很多个明天能在一起。” …… 从罗诺耶那儿回来,戈兰多一路走向自己的客房,却在客房外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长发黑袍,气质神秘,是古斯塔夫·拉·安菲洛斯。 古斯塔夫的言行举止让人难以捉摸,也不知他来找自己到底是想干嘛。 戈兰多镇定地走上前问:“二少爷,您有事吗?” 古斯塔夫把头转向他,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是来问你去了哪儿,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去了哪儿。” 戈兰多凝起了脸。 ——他这么说就是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吧。 下一句古斯塔夫话锋一转,突兀地提议:“戈兰多·哈瑞森,你来跟我打一场。” 戈兰多疑惑地说:“二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 况且一个九星魔法师找他这个七星魔法师切磋是想教自己做人还是教自己做人? 可是古斯塔夫没有理会他的意愿,径直说道:“跟我走。” 对方态度强硬不容拒绝,戈兰多只得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古斯塔夫把戈兰多带到了一个像是比武场的地方,等到两人在场地两方站好,古斯塔夫启动了比武场中央的结界魔法,这样场外的设施就不会被他们两人的魔法波及。 “你可以先手。”古斯塔夫背着手说。 他低垂眉目,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清。 戈兰多与古斯塔夫对持着,依然没想通这个二少爷的意图,是真的只是单纯想和他打一场,还是想要帮弟弟测试契约对象的武力值? 迟迟没等到戈兰多的动作,古斯塔夫不耐地撇了下眉:“你要是不愿先手,那就换我。” 说罢他从袖口抽出一根细如长针的法杖,法杖的尖端以精细的手法镶嵌了数枚袖珍元素宝石,看得出每一枚都储存了大量的魔力。 古斯塔夫完全没有客气,嘴里轻轻念着短暂的咒语,随手一挥法杖便在空中凝聚出了数十道风刃向着戈兰多逼去。 古斯塔夫的风刃迅若闪电,锐利非常,并且几乎是计算好了每一个攻击角度后再一齐发出,可见其对魔法的操控力是多么高超。 戈兰多急忙侧身躲开一道逼近的风刃,反手也抽出了自己的法杖用一场大风把古斯塔夫的风刃吹往四面八方削弱其攻势。然而那些风刃在被吹散后并没有消去,它们和紧随其后的螺旋状火柱结合在一起,逐渐在场地上刮起一道道高速旋转的火焰旋风,宛如数条面目狰狞的火龙凶悍地游走在场地之间。 场内温度升高,戈兰多的脸上顿时浸出了汗珠,而古斯塔夫却仍像一座墓碑那样伫立在原地,他的发丝和袍角都没有被周围的风带动起一丝一毫,就如同安静的石像,除了机械性地念着一个个晦涩的咒语外什么也不做。 那些火焰旋风向着戈兰多一拥而上,戈兰多咏唱了雨幕的咒语,但他的水魔法不足以浇灭九星魔法师召唤出的火焰,他效仿古斯塔夫让那些水元素因子化为了长蛇状的激流将一条条扭曲的火焰缠绕起来,接着念诵起了“冻结”的咒文。 下一秒,旋风,火焰和激流都定格成了雕塑般形状抽象的冰晶。 古斯塔夫眸色一沉,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法咒改变了组成冰灵的水元素因子,继而破坏了冰晶的内部结构,顷刻间本属于戈兰多的冰晶尽数碎裂。 在冰晶们炸开的同时,戈兰多反应迅速地在自己周身召来了一团团火球包裹住那些碎成无数片状的冰晶,冰晶融化在熊熊烈火中,地上不多时就汇成了十几道蜿蜒的溪流。 可令人震惊的是,在处理掉挡在面前的冰晶后,戈兰多的前方已空无一人。 本来站着古斯塔夫的地方如今什么也没有,不仅是他的人,连他的精神波动都消失得一无所踪。 戈兰多高度地警觉起来,古斯塔夫应当是用了风系魔法里的隐匿术,他立即在周身两米内筑起了高高的土墙来防止古斯塔夫接近,但古斯塔夫却并不是从地上出现的,而是自上而下从天而降! 铺天盖地的紫色雷电在戈兰多头顶倾泻而下,戈兰多发现之后连忙也咏唱出雷电的咒语将降下的雷电一一抵消,旋即他朝空中以风魔法暂时悬浮的古斯塔夫射出了几根冰晶—— 这几根冰晶只是为了阻碍古斯塔夫念诵咒语,谁知空中的古斯塔夫却并没有躲闪,硬生生地让几根冰晶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古斯塔夫身形一晃,整个人就向着戈兰多栽了下来,戈兰多大吃一惊想要用风魔法缓冲古斯塔夫下落的趋势,岂料眼前一花,那个载下来的古斯塔夫犹如电流不稳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在边缘的弧线抖动几下之后当空蒸发掉了。 戈兰多这才意识到空中的那个古斯塔夫不是真正的古斯塔夫,而是一具由“水镜”魔法制造出来的幻象! 然而为时已晚,围在戈兰多周围的土墙一下子崩溃,又是几十道风刃气势猛烈地包抄而至,戈兰多竖起水墙抵抗,一根针状的法杖却突然穿越风刃和水墙对准他刺了过来! 古斯塔夫的身影浮现在水墙之后,他向来无情无欲的眼睛里此刻竟萌发出热烈的战意和疯狂的色彩,眼见他的法杖就要刺入戈兰多的身体,一阵浓雾忽地不声不响漫过来遮蔽了两人的视线。 组成浓雾的雾气和寻常的雾气不同,它们有如果冻和胶水一样粘稠至极,被它们沾上后两人俱都动弹不得。 在浓雾中土墙的碎块被吞噬,风刃也被削为细小的风缕,之后比武场外的结界解除,充斥场地的奇怪浓雾才渐渐散开。 脱离了浓雾舒服的两个人同时望向比武场的入口,古斯塔夫平静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奥尔文大哥。” 切磋被迫中止,古斯塔夫的模样和他的语气相反有些不悦。 “他还是七星,你点到为止。”奥尔文走过来道。 古斯塔夫不发一语收回法杖,然后头也不回地经过奥尔文离开了比武场。 戈兰多与奥尔文两两相觑,见奥尔文面带笑意悠然自若,戈兰多耸耸肩收回法杖也从台子上走了下来。 “古斯塔夫很欣赏你。”奥尔文看着来到自己面的戈兰多温和地说。 欣赏的方式就是先打一架吗? 戈兰多咧咧嘴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他抬脚欲走,奥尔文叫住了他:“戈兰多,你等一下。” 戈兰多顿住脚,心想白天时三小姐晚上是二少爷,这下又轮到了大少爷,看来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少爷小姐们似乎并不怎么欢迎他。 不过想想也是,他和人家弟弟签订了麻烦的契约魔法,又偷走了人家弟弟的心,这一家子没把自己撕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虽说如此戈兰多也还是披着羊皮笑眯眯地问:“大少爷您有什么事吗?” 奥尔文亦随和地笑着说:“我有一些事想问你。” “哦,和小少爷有关吗?”这是戈兰多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奥尔文没有否定:“我想知道你们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 戈兰多皱了皱眉。该走的没有走,该来的躲不过。 第52章 在启程之前 奥尔文将戈兰多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随后他双手交叉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让戈兰多坐到了一旁的软椅里。 戈兰多坐了下来回视奥尔文,见这个大少爷一脸亲和,但却毫不掩饰自己九星魔法师的身份,周身的元素因子高速旋转着,尤为彰显它们的存在。 在戈兰多眼中这么做和威胁逼问没什么两样。 “杰克骑士他应该已经告诉您那是个传送魔法阵了。”戈兰多选择了这样的开头。 奥尔文点了点头道:“而且还是能力超出我们许多的手笔,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那种级别的魔法师,能制作出那种传送魔法阵的只能是……神。” 他轻轻吐出那个常人讳莫如深的名字,神情自然得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 在从杰克那里得知这样的情报后他就对自己弟弟的身份充满了猜疑,罗诺耶的体内封存有这样高深的魔法阵,此前的十七年却一点征兆都未显现,恰恰和他一起被传送走的又是个才和他签订过契约魔法的普通平民,怎么看都迷雾重重。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调遣了多方人马去暗中调查戈兰多·哈瑞森的身份,但最终只如竹篮打水,除了再一次验证了戈兰多的普通外什么也没捞到。 和异族无关,和贵族教廷也都无关,他和罗诺耶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 若真的只是偶然,罗诺耶体内的魔法阵为什么独独认定了他,而把杰克等人都排斥在外?仅仅只是由于他和罗诺耶签订了契约魔法吗? 奥尔文用一种不算炽热然而深沉的目光盯着戈兰多,等待着他来解惑。 听到奥尔文说出神这个字眼,又看见了奥尔文那探究的眼神,戈兰多坦陈地说:“因为留下那个传送法阵的人就是神。” 纵使在七年后的未来他和罗诺耶不曾见到奥尔文本人,但戈兰多觉得这位“神之骑士”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如此一来,全盘托出亦未尝不可。 果不其然,在戈兰多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后,奥尔文的眼里锋芒一闪。 “那么你们被传送过去的地方是……” “是未来。”戈兰多坐正了一点,“七年后,审判司夺/权,费尔加沦陷,世界各地被一种名为邪鬼的新怪物侵占的未来。” 奥尔文听得心惊,面上倒还镇定,他喃喃道:“是吗,这是神让你们去看的未来吗……” 事实上神埋下那个传送魔法阵的本来意图或许并非如此,送他们去七年后的是未来的戈兰多,可为了使奥尔文更加相信自己的话,戈兰多还是顺着奥尔文的喃语道:“是的,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他又细说了一番他和罗诺耶在未来求生的情景,当然没有隐瞒安洁莉娜的火刑与大皇子病变的事,唯独有关成年版自己的一切被他不着痕迹地抹去。 “七年后悲剧的主要根源之一是教廷大祭司错把安洁莉娜当做了预言之子,而实际上罗诺耶才是真正的预言之子,我们此番回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大祭司替罗诺耶解开全部封印,从而预见未来,并且——改变未来。”戈兰多如是说道。 “改变未来……”奥尔文轻声说着叹了口气,“罗诺耶要做的是一件大事呢。” 自己的弟弟长大了啊。 叹完气奥尔文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正襟危坐道:“我立即与父亲取得联系。” 因安菲洛斯公爵政事繁忙,在几个兄妹中唯他具有和父亲随时联系的资格。罗诺耶是预言之子的事情不能透露出去,但国家的上层人员必须知晓。 其实最好是自己能亲自送罗诺耶和戈兰多去尤莱尼见大祭司,可惜战事在前他没法抽身,只能让古斯塔夫代为相送。 在谈话结束之前,奥尔文又问了戈兰多另一个问题。 “几个小时前你去找罗诺耶是为了什么?” 戈兰多神色一僵。 罗诺耶的这两个兄长说个话怎么都这么遮遮掩掩的,能问出这种问题难道还没用过监听魔法?他才不信。 于是戈兰多毫不隐瞒地直言道:“几个小时前啊,我当了次偷心的小偷。” 这次轮到奥尔文的笑容僵住,他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真敢说呢。” 戈兰多也笑开了:“伟大的‘神之骑士’阁下,在您面前撒谎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呵。”奥尔文从嘴里哼出一声,“且看在你目前对罗诺耶还算好的份上……”他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暂时就不与你计较。” 他拉开抽屉找出事先写好的引荐信,随即走过来把那封信交到了戈兰多的手里,一改语气郑重地吩咐说:“戈兰多·哈瑞森,你去把这封信交给罗诺耶吧。” 戈兰多正欲说话,奥尔文摇了摇手指制止,继续道:“我如今把信和人都交给了你,但不代表我已经承认了你们,虽说作为一个爱着弟弟的兄长,只要罗诺耶高兴我也就高兴,但毕竟这个国家对待同性别之间的爱情并不十分友好,而我们的父亲早早就给罗诺耶定下了同格林温家的婚约,更不会轻易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和罗诺耶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强。”待奥尔文说完,戈兰多毫不犹豫地接道。 奥尔文深深看了戈兰多一眼,最终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 第二日,罗诺耶在命人连夜整理好了行程所需的物件后赶去见了他的母亲——费尔加皇室的三公主,美丽的蔷薇花朱莉安娜,安菲洛斯公爵府所在的人工浮岛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 朱莉安娜合掌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的容颜一直保持着少女时的娇妍,只是难掩病容所以略嫌憔悴,使得她的美带上了几分不可避免的虚幻。 在她养病期间,她的贴身侍女收到过罗诺耶的传音魔法,因此对罗诺耶因“返老还童”魔法变成小孩儿的事有所耳闻,可这下真的看到了幼童状态的儿子,朱莉安娜还是产生了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罗诺耶先代侍女喂了朱莉安娜养身的药剂,然后坐在母亲床前拉着她的手给她说了些在学院就读期间的趣事。 “你在学院过得很开心吧?妈妈都听出来了。”朱莉安娜慈爱地抚摸着罗诺耶的手背说。 罗诺耶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否认:“我很好,母亲。” 朱莉安娜满意地微微点头,半晌后道:“有空的时候,你还是多陪陪安洁莉娜。” 提起安洁莉娜,罗诺耶眼睛里的光泽黯了黯。 他喜欢上了未婚妻以外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不管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他对不住安洁莉娜。 朱莉安娜敏锐地瞧出了罗诺耶脸上的不自然之处,在想了会儿后,她温柔地问:“罗诺耶,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而且那个人……不是安洁莉娜?” 罗诺耶一愣,他的母亲虽然出于体质原因不会魔法,可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却灵敏得教人心惊。 “我……”罗诺耶心虚地低下头,握着朱莉安娜的手也松了松。 “她好看吗?”朱莉安娜问。 “……好看。”罗诺耶答道。 “她对你好吗?”朱莉安娜又问。 罗诺耶的声音小了几度,但比刚才更为坚定:“很好。” 朱莉安娜无奈地伸手去摸了摸罗诺耶的头:“罗诺耶,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呢。” “母亲,你会责怪我吗?”罗诺耶有点怯弱地问。 朱莉安娜抚摸罗诺耶的动作一滞。 她与安菲洛斯公爵难得两情相悦,但她却很清楚大多数贵族的婚姻并不美满,她的丈夫给罗诺耶订下了与格林温小姐的婚约,可惜被婚约前扯住的两个当事人对彼此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是罗诺耶和安洁莉娜能互相喜欢上是最好,不能喜欢上她也没想过强求,现在罗诺耶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她这个做母亲的人还是祝福居多。 “我哪里会责怪你呢。”朱莉安娜柔和一笑,“可以的话,要是你能争取与安洁莉娜取消婚约就好了。” 利益中心的两个人都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罗诺耶急忙抬起头道:“我会的!我会向父亲证明我……我很强大,即使不需要格林温家的帮助也能有很好的前途。” 并且还要告诉父亲他和安洁莉娜并不相爱,希望两家能放他们自由。 而要达成这个愿望,他和戈兰多都需要付出许多,只有他们变得足够强才能有底气拒绝他人对他们命运的安排,也只有他们变强了,那些可能会有的流言蜚语跟干预阻扰才会蒸发在阳光下。 想着想着,罗诺耶又一次握紧了朱莉安娜的手,目光灼灼地说:“母亲,我接下来要去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朱莉安娜任由小儿子握着自己的手,随和地说:“有多重要呢?” “将会改变费尔加未来的那种重要。”罗诺耶的声音因激动有一丝颤抖。 朱莉安娜吸了口气,尽力还以罗诺耶自己掌心的力量:“那就大胆去做吧,不管你想要干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罗诺耶,我知道你必将成长为不输你父亲的优秀的人。” 她的儿子虽然还很年轻,握住她的那双手也是那么的小巧,可她就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 第53章 终于上路了 正式启程前罗诺耶又去看了一次母亲,再让吉娜等人把行装重新清点了一遍,一切打理妥当之后他和戈兰多来到了公爵府的门口。 出门前梅维斯为罗诺耶披上一件出行用的轻斗篷,又给他戴了顶防风沙的宽帽,小少爷那洁白的小脸被宽帽的帽檐和斗篷的立领遮挡了大半,只露出来两个圆圆的眼睛,年龄看上去仿佛更小了。 杰克骑士与三名女仆护送在罗诺耶和戈兰多左右,门外早有侍者领来了一头代步的风龙,等一行人行至风龙身下,那头风龙憨态可掬地眨了眨它湿漉漉的眸子,并朝戈兰多的方向低下了优美的青色脖颈,一副欢迎而顺从的姿态。 戈兰多认出这头风龙就是之前载着他和罗诺耶前往公爵府的那头,便对其友善地笑了笑。 戈兰多的笑容让风龙发出一记欢快的呼啸,罗诺耶见状略一讶异,然后撇了撇嘴道:“你还是这么讨魔物喜欢。” 罗诺耶那酸气泛滥的话让戈兰多低头一看,由于角度的关系只看到了小少爷的宽帽和宽帽外翘出来的卷曲发丝,他勾起唇,恶作剧之心顿起,便弯下腰把小少爷抱了起来。 “哇!”身体陡然失重,罗诺耶难堪地呼喊了一声,慌张地用两只手圈住戈兰多的脖子惊诧道,“你干什……” 他话未说完,始作俑者已二话不说抱着他骑到了风龙的背上。 坐稳后戈兰多将人掉了个转儿,双手抓紧了身前细窄的腰。 这种亲昵的姿态与腰部被箍紧的微妙感使得罗诺耶缩了缩脖子,转过头不解地看向戈兰多。 戈兰多俯下去用自己的背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一张嘴凑近小少爷帽檐下的耳垂,牙齿轻轻一分就咬住了那软糯的耳珠。 “您刚是在吃它的醋吗?”戈兰多语气轻佻。 罗诺耶只觉浑身一激灵,被戈兰多咬过的地方迅速地窜过一阵电流,将他的半边身子完全麻痹。 这里是外面,旁边还站着那么多侍者,戈兰多这是想干嘛?! 戈兰多保持着与罗诺耶耳语的姿势,嘴唇并没有离开小少爷的耳珠,他有意无意地向对方的脸颊喷吐暧昧的气息,舌头游移在耳廓附近,却并不直接触碰耳上的肉。 罗诺耶现在就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他一动也敢不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被咬住的左耳上,因被戈兰多含着的缘故,他的耳朵表面慢慢变得湿润,奇怪的悸动在他的体内呼溜溜打转。 就这么在戈兰多的怀里尴尬地坐着,罗诺耶渐渐开始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察觉到小少爷的紧张,戈兰多喉间泄出低低的轻笑,他用舌尖舔了一下含住的耳珠作为结束,又一次问道:“小少爷,您是在吃醋吗?” 滚烫的热度离去,大概过了三秒钟罗诺耶才恢复了行动力,他立马别开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总觉得手心已经沾上了戈兰多的唾液,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宛如对方的舌头还舔舐在自己的肌肤上一般,这么一想罗诺耶不由更为羞怒。 ……嗯,羞是大多数,怒只有一点点。 罗诺耶并非没有听清戈兰多的问题,只是他没有余裕去思考了,此情此景下每分每秒都成了甜蜜的煎熬。 站在一边的侍者们虽看着风龙上的两人亲密得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他们本分地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死的。 打断两人腻歪的是从后面走上来给弟弟送行的姐妹花——摆着臭脸的普莉希拉和笑里带刺的特雷茜。 普莉希拉此前竭力制止过罗诺耶把戈兰多一同带走的行为,因为那会影响到她“考验”戈兰多的计划,没想到的是本来默许她计划的奥尔文大哥却临时变了卦,她精打细算的“考验”计划就这样无疾而终。 并且更令她愤怒的是,这个叫戈兰多·哈瑞森的可恶平民竟然真的把她那个天真无知的幺弟给拐走了! 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在公爵府里上演了一出男男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跟个采花贼似的翻窗而入告白抢人! 这件事普莉希拉每想一次就炸成一朵烟花,恨不得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平民撕成渣渣。 她和特雷茜携手而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像是要把戈兰多活吞了似的,一旁的特雷茜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两双水灵灵的眼睛此刻楚楚可怜地泛着红,显得非常委屈,乍一看与某些时候的罗诺耶还有几分相像。 安洁莉娜被特雷茜拉着亦步亦趋,勉强地支撑着脸上娇美的笑容。 普莉希拉和特雷茜身上的黑气都快要实体化了,安洁莉娜倍感压力,但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特雷茜的手,或者说她并不敢挣开,便只有乖乖跟在两个安菲洛斯小姐身后。 听见来自身后的脚步声,戈兰多直起腰转头向三位贵族小姐看去,罗诺耶如芒在背,急着撇清关系般往前挪动了下自己的屁股。 普莉希拉冷着脸气势汹汹地走到趴伏在地的风龙下,她抬头扫了戈兰多一眼,后者便立马挂上了一张绅士的面孔。 当然,这副面孔看在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眼中就只剩下招嫌和讨打。 普莉希拉顿时化瞪眼为白眼:这时候装纯良有什么用,别以为她刚没看到他对罗诺耶干了什么! 她眼神如刀,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戈兰多说:“你要是敢对罗诺耶做不好的事我和特雷茜绝对会亲手剁了你!” 戈兰多的绅士面具并不会因几句威胁轻易垮掉,他提起两边嘴角露出阳光下更显洁白的牙齿,信誓旦旦地说:“我定会代替各位好好照顾安菲洛斯少爷的。” 和普莉希拉的小声相反,戈兰多的生意很大,大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罗诺耶愣了愣,扭头快速拉了几下戈兰多的衣角。 在他的两个姐姐面前说这种话真是太过猖狂了,不管怎么说戈兰多现在也只是一个没有头衔和爵位的普通平民而已。 普莉希拉看见了罗诺耶的举动更是火冒三丈:她弟弟的心已经完全向着那个该死的平民了! ——如果说刚才她看戈兰多的眼神是想把他活吞了,那么这会儿她看戈兰多的眼神就是想把他活剥了。 普莉希拉捏起了拳头:“我警告你……” “愿神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安洁莉娜的声音骤然蹦了出来,四个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安洁莉娜脊梁一紧,但还是继续对罗诺耶与戈兰多说了些得体的客套话。 被奥尔文交予了调和气氛的沉重任务,安洁莉娜的心也很累。 她只想等罗诺耶走后快快回家,这个安菲洛斯公爵府她真是一秒钟都不乐意多待了,可她也知道缠人的特雷茜四小姐是不会放她回去的,她的父亲也定会坚持让她留在这里。 如她所料,在她说完一席话后特雷茜挽着她的手收了又收,在大家都看不到的蕾丝袖底,特雷茜飞快地掐了她几下作为她打断普莉希拉说话的惩罚。 特雷茜手劲儿很小,掐得倒也不痛,无奈安洁莉娜自觉委屈,抿了抿嘴仰起脸就已泪花闪闪。 罗诺耶有些疑惑地看着安洁莉娜眼泪汪汪的样子,还没等他问出来,换了身行头的古斯塔夫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这个古怪的二哥头也不回地同他们擦肩而过,空气里飘来他冷冰冰的一句:“该出发了。” 随即古斯塔夫就用口哨招来了他的使魔——同时也是他的坐骑阿诺德,一头栖息于深渊的双翼蛇怪,属性是暗和风。 古斯塔夫利用悬浮魔法帮助自己乘上了阿诺德的身躯,未曾等待罗诺耶和戈兰多就率先飞上了天,其旁若无人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连随性惯了的戈兰多看了都叹为观止。 好在有古斯塔夫开路,戈兰多也就不用再和两个重度弟控墨迹时间,他自然而然地和三位小姐道了别,接着重新揽住罗诺耶的腰对风龙发出了起飞的指令,在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干瞪眼中扬尘而去。 第54章 前往尤莱尼 戈兰多等人乘坐的小型飞空艇从朱莉安娜岛的私人空港起飞,之所以选择小型飞空艇而不是正式的贵族空船,其中也有着奥尔文和罗诺耶的种种考量。 毕竟开着贵族空船去尤莱尼未免过于招摇,现在审判司盯罗诺耶又盯得很紧,打草惊蛇的举动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小型飞空艇就像一艘真正的航船那样张帆鼓风在云层间乘风破浪,朱莉安娜浮岛距离尤莱尼王都大概有三个都城那么远,因此这趟行程至少也要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 和大型飞空艇或是豪华空船的规格不同,他们的这艘小型飞空艇并不足以支撑连续七天不眠不休的航行,且航行的途中也不方便直接补充魔法石,是故在第四天的下午他们必须暂时停靠在作为中转站的浮岛,等待充能完毕后再继续飞行。 在空中度过四日后,日暮时分戈兰多等人于中转浮岛停靠,并且在停靠之际就即刻随着岛上等候的侍者前往了安菲洛斯公爵府下的一个私人旅馆。 因是私人旅馆,除了公爵府以外的人都没有资格入住,众人进入时发现里面很冷清,员工和店主也都非常悠闲。 这所旅馆虽然被划分进了公爵府的财产,但还是属于民营性质,从店主到员工都不能算作公爵府的下仆,在对待罗诺耶和古斯塔夫两个贵族时,他们比起奴性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平民面对贵族时产生的本能的敬畏。 罗诺耶打算的是在这座浮岛上停留半日,等小型飞空艇补充完能源后明日一早就走,古斯塔夫只负责护送,对行程计划漠不关心,在被罗诺耶询问时他留下一句“你决定就好”便走进了他的客房,消失在众人面前。 罗诺耶向来摸不准他这个鬼才二哥的脾性,唯有默默目送古斯塔夫离去。 他从小就打心里崇拜古斯塔夫,可是这么些年来都仍未弄清他二哥的性格,或许天才总是古怪的? 罗诺耶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站在他身旁的戈兰多,偷偷摸摸地看了一会儿又做贼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果然都是古怪的人,无非古怪的方向不太一样。 在罗诺耶移开目光后,戈兰多轻轻瞥了一眼小少爷蓬松的发旋儿。 这阵子他和罗诺耶间的默契度或多或少地稳步上升着,哪怕是无意识的,罗诺耶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方才罗诺耶自以为没有被发现的偷窥亦是如此。 也不知这个小少爷又在琢磨些什么。 可能是恋爱前期的新鲜感使然,现在的戈兰多对罗诺耶充满了兴趣,每时每刻都怀揣着深入了解小少爷的*,至于除此之外其他的*他也没想过要隐瞒。 无论是普通的促膝交谈还是单纯的相对而坐,两人总会被对方眼里的光彩吸引,空气里的热度只消半秒就能瞬间上涨至高温,多一句话或是多一个眼神便可擦枪起火。 在那样的气氛下,他们的脸会越贴越近,身体也会越挨越紧,如同中了什么魔法,所有反应都源于情不自禁。 说难听点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喜欢之后接下来就是进攻,是对触碰和进一步亲密交流的极度渴求,只是罗诺耶幼童大小的体型的确是一道非常艰难的障碍,戈兰多并不想当道德沦丧的犯罪分子。 于是每到最后一刻戈兰多都不得不亲自打住,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房间分配是每人一间,这所私人旅馆的装潢还算精致,餐饮也都很美味,戈兰多想若非他是陪同罗诺耶一起前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踏进这种级别的旅馆一步。 原因就一个字:穷。 由此可见跟着贵族混日子好处多多,反正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晚上旅馆还贴心地提供了温泉服务,不是皇家魔法学院里那种依靠魔法阵生成的人工温泉,而是正宗地道的天然温泉,走近一点还能闻到微臭的硫磺味。 没有想到穿越到了异世界还能享受到泡温泉的待遇,在被旅馆的服务员告知了温泉的方位后戈兰多当即丢下还没吃完的饭后甜点赶赴了温泉汤池。 他先在外面的淋浴区冲了个澡,随后在赤/裸的腰间围上一条毛巾就掀起浴帘进入了温泉内部,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有人已经比他先到了。 偌大的汤池里古斯塔夫一个人悠闲地依靠在角落,他过长的黑发已被盘起,皮肤比常人更为苍白,但嘴唇却是鲜红的。 古斯塔夫的模样让戈兰多想起了一种名为吸血鬼的生物。 说来有趣,这个世界里千奇百怪的魔物多了去了,吸血鬼是真没有。 戈兰多曾因一时的好奇翻遍了四季塔内收藏的图书,杂集啊传记啊神话啊小说啊……这一系列文学作品里都不曾出现过吸血鬼的痕迹。 没有吸血鬼,可是却流传着不少他那个世界的通俗传说,比如他们班在圣祭日时演的那出面目全非的灰姑娘话剧。 天马行空地想了一通有的没的,戈兰多忽略掉古斯塔夫的存在寻了个宽敞的地方走下去。入水后全身被热乎乎的温泉包裹,大小毛孔竞相打开,戈兰多舒服地喟叹一声,浑若无人地伸展开了四肢。 然而泡了不到两分钟戈兰多就费解地与古斯塔夫对视起来。 从他进来起他泡了有多久古斯塔夫就看了他多久,和几个小时前罗诺耶幼兽般鬼祟的窥视不同,古斯塔夫是堂堂正正地偷看着他。 ——不对,堂堂正正到这种程度也不能叫偷看了。 戈兰多被看得烦了,张嘴问道:“二少爷,您没见过同性的裸/体吗?”末了添句,“还是说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同性裸/体?” 他的话有点不正经,好在古斯塔夫也不是在意这种细微末节的贵族。 古斯塔夫给了戈兰多一个尤其耿直的回答:“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 戈兰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笑道:“那您就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咯?”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戈兰多·哈瑞森,我对你很感兴趣。” 戈兰多当然不会以为古斯塔夫是看上了自己,他敢肯定这位九星的天才魔法师看上的是自己优秀的魔法天赋。 他便识趣地提议:“要聊魔法吗?” 古斯塔夫的眼底亮了几许:“嗯。” “那么您想聊些什么?对了,话先说在前头,大部分魔法我只是知道怎么用而已,理论知识可及不上您的弟弟。” 戈兰多做好了和对方畅谈学术的准备。 下一秒古斯塔夫从他的腰后抽出了一根法杖,摆出进攻姿态对准了戈兰多说:“就这样聊。” “……” 看见古斯塔夫的阵势,戈兰多的头上飘出了一串省略号。 谁泡温泉会带着法杖进来,这个古斯塔夫的大脑里是个怎样的构造啊?打了一回还不够,这么快就又想再揍自己一顿了吗? 戈兰多哭笑不得地扶着池壁做出要站起的样子,嘴上推脱道:“二少爷,这里没有设置防护罩,我的法杖也没有在身上。” 古斯塔夫的脸上浮现出遗憾的神色。 “法杖应该随身携带,因为你不能保证在泡澡时会不会遭受敌方的袭击。”古斯塔夫开始教育起戈兰多,一本正经得像是皇家魔法学院里的贝鲁特导师。 戈兰多无奈地叹了口气,古斯塔夫对他兴味无穷,他对古斯塔夫是一点战斗*都没有。 八星的魔法师他还能战一战,九星的魔法师……太累了他不干。 就在戈兰多烦恼如何把古斯塔夫忽悠走以方便独自享受温泉时,他的救星走了进来。 罗诺耶穿着浴袍踏入温泉区,在看到戈兰多和古斯塔夫都在后他双瞳微涨。 戈兰多向罗诺耶懒洋洋地招了招手说:“小少爷,来这里。” “这……” 罗诺耶正犹豫着是否可以当着兄长的面亲近戈兰多,古斯塔夫就已从汤池里站了起来。 “二哥你不泡了吗?”罗诺耶眨了眨眼问道。 “泡够了。” 古斯塔夫说着把法杖别回毛巾,然后找了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罗诺耶注意到了插在古斯塔夫腰部毛巾里的法杖,顿时满脑子问号。 听到二哥的脚步声远去,罗诺耶才壮着胆挪步到戈兰多身边,他蹲下来坐在池边,两只脚先伸进汤池试了下温度。 属于幼童的莹白足趾在水下稍稍张开,有意无意地来回拨弄着温泉的池水,其主人看向戈兰多满脸不解地问道:“二哥他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戈兰多收回掠过罗诺耶脚踝的视线道:“他说对我很感兴趣。” 罗诺耶皱了皱眉:“那二哥他为什么……”忽地想起古斯塔夫对魔法的狂热喜爱,遂恍然大悟,“他想和你切磋魔法?” “嗯。”戈兰多应完指着自己腿间说,“您就坐那儿,不想要下来吗?” 他无意继续与古斯塔夫相关的话题,比起那个,他更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的环境和条件。 罗诺耶随着戈兰多的手看去,等看清那里是哪里后小少爷的脸涨得通红,连忙拒绝了戈兰多的“好意”。 戈兰多不以为然,撑着池壁换了个姿势又道:“那我帮您洗洗脚吧。” “啊?” 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就变得更深了一层,罗诺耶下意识地抬起腿想离戈兰多远一点,可对方的大手很快就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 第55章 身体的变化 在戈兰多烫人的温度侵袭上腿间的肌肤后,罗诺耶的鼻息浓重了一瞬,清澈的眼里流露出几分迷茫。 他是贵族,因而他的脚并不是没被人碰过,别说是洗脚,就是洗澡也常有人动手服侍,可是戈兰多和那些身份低微的侍者都不一样,当戈兰多的手掌贴合到他的小腿上,有种禁忌的感觉自他心底升腾,这是其他人服侍他时没有的。 罗诺耶隐约觉得戈兰多这样做应该是不对的,虽说只是洗脚好像也谈不上多么出格,但……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戈兰多微眯着眼,手劲一松,被温泉的水泡得有些发白的修长手指便顺着罗诺耶的小腿肚缓缓滑了下去,罗诺耶的皮肤光滑富有弹性,即使在水里也是如此,戈兰多轻松地握住了小少爷细如竹竿的脚踝骨,再转动手腕一一抚上了弯曲的脚背和足弓。 他的神态里不见一丝淫/秽或色/欲,仿若是在对待一个雕琢精美的艺术品,专注,理性,有板有眼,全神贯注。 注视着认真的戈兰多,罗诺耶心跳加快,戈兰多的脸上很少出现类似的表情,每一次出现罗诺耶都有些招架不住。 在皇家魔法学院里也有过几次误见戈兰多的裸/体,但都不如这种距离下的冲击。他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挣脱,像是深山中的雏鸟展翅飞往山顶第一次得见外面的世界,又像是懵懂的少年在翻阅□□后第一次知晓了情爱的味道。 本该是“不对劲”的场景因着两人莫名虔诚的神态也显得正经起来。 戈兰多先是笼统地清洗了一遍罗诺耶的两只脚,随后开始细致地摩擦小少爷脚底和脚后跟的多余死皮,不过小少爷身份尊贵,穿的鞋都非常贴脚,鞋垫也柔软异常,因此一般人脚上最粗糙的部位换到罗诺耶身上依旧和其他部位一样细嫩白皙,戈兰多稍微摩挲了几下,被那过于好的手感震惊,甚至有点爱不释手。 更遑论罗诺耶足形优美,足趾纤长,平心而论,这样的一双脚再大上几号的话也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和女人。 脚底传来的一阵阵痒意让罗诺耶很想缩回自己的双脚,他试着动了动,不出所料被戈兰多按住。 “马上就会结束了,您不要着急。” 温泉的热气蒸得两人都有点发晕,明明戈兰多用的是敬语,但透过雾气的他的眼睛却传达给罗诺耶不容拒绝的意味。 温泉里咕嘟嘟冒着泡,戈兰多的手拨动着池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些就是温泉区里仅有的声音了。 一会儿后罗诺耶的呼吸略有急促,他的胸膛前后起伏,和戈兰多捧着他的脚替他清洗的频率一致。 洗到中途,戈兰多以一种随意的口吻说:“从未来回来后我就一直想说了,您的年龄似乎比前些时候又变大了一点,抱起来更重了些,身量也变高了。梅维斯她们难道还没发现吗?”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吧,那三个女仆对罗诺耶的注意程度理应比自己更多。 罗诺耶的神智因这句提问清醒了一些,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吉娜是有提过。” 只是他当时没有在意,因为他也记不清自己九岁时该是个什么身高了。 戈兰多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用目光描摹起罗诺耶的身材,从带着幼稚气息的脸到单薄平坦的胸膛,随即是腰腹和毛巾下伸出的双腿。 和传送到未来前绝对是不同了。 “男性的成长期是从十岁或十一岁左右开始,依我所见,您现在看起来……不只是九岁。” “是吗?” 罗诺耶困惑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太确定。 成长变得更快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返老还童”魔法在他身上的作用正在消退? 戈兰多和罗诺耶想到了一处,他一边将手指插/入到罗诺耶的趾缝里一边说:“可能是和你体内的封印产生了冲突,所以效果打了对折吧。” 人的脚趾缝隙多为敏感地带,罗诺耶小腿一颤,齿间泄出奇异的呜声,他忙用手捣住嘴遏制,闷闷地说:“……那里面就不用洗了!” 戈兰多扬起下巴:“里面?” 罗诺耶花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才想通了戈兰多的别有所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脸红红地撇清,蜷起了脚趾想要把戈兰多的手指挤出去。 戈兰多又怎么会让小少爷轻易逃脱,他重新握紧手中双足,用力地搓摁了几处,被揉搓的地方就迅速转红了。 处在蒸笼似的温泉池边,体表流淌而下的液体也不知是汗液还是气体凝聚出的水滴,罗诺耶擦了擦额角,喉头出现重重的干渴感。 罗诺耶至此终于意识到了戈兰多的真实意图,他根本不是真的要给自己洗脚,只是想找个理由*罢了! 但可耻的是他……还有点喜欢。莫非他也是个变态? 罗诺耶想到这里有点坐不住,他推了推戈兰多的肩说够了,戈兰多瞄一眼他,笑笑,没有理会,自顾自清理完左脚的脚趾缝隙又清理右脚的,一切做完,戈兰多装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温泉中爬了出去。 “我困了,先撤了,小少爷您慢慢享受。” ——爽快利落,撩完就跑。 走前他特意多看了几眼罗诺耶脸上云里雾里的神情,心里觉得好玩又有趣。 吃不到无妨,光是逗弄也挺带感的。 戈兰多是乐在其中了,可怜那被丢在温泉里的小少爷脑内弹幕都快把头挤爆。 事后罗诺耶浑浑噩噩泡完温泉,又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遣散完三名战斗女仆后他灭掉所有的灯往床上一扑,心情复杂地在上面滚了又滚,怎么都睡不着觉。 温泉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上演,戈兰多给他洗脚的每个动作都记忆犹新,越是深想他的心跳得就越疯魔,每一下心跳都在提醒他刚才的画面,每跳动一下就愈加的羞不可耐。 他本来还想找戈兰多说点见到大祭司后的事,那时候却完全抛在了脑后,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见色忘、忘…… 罗诺耶将床被往上一拉罩住了自己的头,整个人缩在闷热黑暗的被窝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反而更加清晰了。 更令他深感罪恶的是,他竟以这副小孩子的身体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情/欲。 罗诺耶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枕头里,体内蹊跷的燥热却还在执着地燃烧着。他都十七岁了,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燥热感意味着什么,可他现在的身体还不到十一岁。 他真正九、十岁的时候哪有这么早熟,想来想去都是戈兰多的错! 到底要怎么才能平息这种燥热呢……这是罗诺耶目前最烦恼的事情。总不可能真的亲自动手做那种事吧? 罗诺耶抱住了头,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后他只能认命地把手往下伸去,可还未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就悬崖勒马弹了回来。 还是就这样忍着睡吧! …… 第二天醒来罗诺耶为昨晚的决定追悔莫及。 起先小少爷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在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后,那种鲜明的触感却不可能有假,短短几秒内他从大脑当机到惊异再到比昨晚睡前加倍的羞耻。 唤他起床的吉娜见罗诺耶脸上神色变幻就又喊了一次,并从衣架上取下衣服准备服侍罗诺耶换上。 罗诺耶夹紧双腿,僵硬着挤出几个字:“你先……先出去。” 吉娜歪了歪头,但还是依从少爷的吩咐离开了,待女仆关上门后罗诺耶才大出一口气。 他不敢叫吉娜去拿换洗的裤子来,那样他梦遗的事就会暴露了,在他印象中他初次梦遗绝不是这么早的年龄,好像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的时候,所以这回……完全是戈兰多的锅。 与其贴身穿着已经湿掉的裤子,罗诺耶宁可脱掉那罪恶的证物,他确实也那么做了,在脱下裤子后他用一场火将其“毁尸灭迹”,之后直接穿上了吉娜放在他床边的衣裤。 穿戴完毕披上了斗篷,罗诺耶走了两步,下/身的感觉难以描述。 他在房间里找了面镜子转来转去查看,光从外面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罗诺耶还是被心底铺天盖地的难堪感淹没,今天之前他从来没这样不顾廉耻过。 罗诺耶在镜子前呆呆地站立了半晌,旋即一股脑儿把帽子的帽檐往下一拉再拉,直到完全遮挡住前方的视线。 ——这几天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 在换上新的裤子前小少爷大概都没有勇气去面对其他人(特别是戈兰多)了。 第56章 再遇审判司 只是一晚没见,再看到罗诺耶的时候戈兰多发现小少爷突然就变得怪异了。 前几天他至少有一双眼睛露在帽檐和立领外面,今天是连眼睛都找不着了,远远望去跟个学黑魔法的巫师似的。 戈兰多几步走上去想要问罗诺耶怎么了,谁知小少爷身子一偏,扭头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戈兰多略一思忖,他昨天是玩得有点过火,但不至于给他甩冷脸吧? 小少爷有这么纯情吗? ……有。 戈兰多摸着下巴想了又想,慢慢的也生出了一丢丢愧疚。 他笑了笑追上去拽住罗诺耶的斗篷,弯下腰问:“生我气了?” 他保证他会负责任地弥补前晚的“过错”。 罗诺耶一整个晚上都做着跟戈兰多有关的梦,这会儿毫无防备地听到戈兰多的声音,他的心立时猛烈地狂跳,突突突地撞得胸口发疼。 “没什么。” 罗诺耶强撑着说完,反手把戈兰多拽住的衣袍抽了出来。 袍角自戈兰多手中滑脱,人也从戈兰多眼皮底下溜走了,戈兰多看着小少爷和三名女仆疾行而去的背影,抬腿就要追上去,然而古斯塔夫的气息在同一时间从他后面接近,戈兰多顿了顿还未迈出去的脚,以此为支点转了个身。 古斯塔夫言简意赅地扔出开场白:“把你的法杖给我看看。” 戈兰多咋舌,真够理直气壮。 “区区平民的法杖没什么好看的,皇家魔法学院百分之六十的学生都是用的这种法杖。”戈兰多说道。 再说了,揍他的那回这个二少爷就没仔细看过吗? 这话说出来就是一向冰块脸的古斯塔夫也破了功,他难掩惊讶地道:“你就一直用着那种法杖?” 怪不得这个平民操纵魔力的手法熟练而巧妙,念诵咒语的语速也流畅快捷,可是召唤魔法的效率却总是要慢上半拍,原来是法杖质量不过关。 魔法学院的那种量产货配戈兰多这种惊才绝艳的魔法师,于后者而言完全是在暴殄天物。 “你就从来没想过换一根更好的?”古斯塔夫又问。 此话一出,戈兰多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贵族和平民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算是皇家魔法学院的这种制式法杖,其价格也是他这样的平民高攀不起的,要不是前任校长免除了他所有的学杂费用,恐怕他连最便宜的制式法杖都还用不起呢。 半工半读也是有极限的啊。 古斯塔夫听罢,目光流连到戈兰多腰间那根平平无奇,一点装饰都没有的土气法杖上,法杖周围的元素因子竟都无法与之共鸣,只能稀疏地环绕在法杖前后,呈现出颓靡的状态,可以想见其使用体验会是多么糟糕。 古斯塔夫的眼神越发深沉,他围着戈兰多绕了两三圈,又移动头颅目测了戈兰多的体型和各方面数据长短,最后一锤定音道:“过些阵子我送你一根法杖。” 戈兰多掏掏耳朵,受宠若惊:“您说送我一根法杖?” 尽管第一反应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是这个诱惑确实尤为吸引人。 有机会换根更好的,谁会不乐意呢,况且听人家的语气都轮不到自己掏钱。 这么想着戈兰多的笑容真诚了一大半,他是个耿直的人,二少爷说要送他收着就是,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是故连推脱都省了,点头应道:“那就先提前谢谢您的美意了。” 古斯塔夫并不因戈兰多毫无诚意的道谢动容,他又全方位研究了一遍戈兰多的身材,郑重其事地问:“你最擅长用什么样的魔法?魔力量最大能达到多少单位?” 除了这两个最基础的问题,古斯塔夫还问了许多戈兰多在使用魔法方面的偏好,这让戈兰多有种被查户口了的错觉。 他在古斯塔夫的眼中看到了隐忍的狂热与激情,对方就若发现了一样异宝,恨不得扑上来把他剖析透彻。 戈兰多用最快的速度回答完古斯塔夫的问题,挥了挥手就几步跑远下了楼。 罗诺耶在楼下并未走远,他小心翼翼地靠着旋转楼梯的栏杆,一直竖起耳朵关注楼上戈兰多和他二哥的对话内容,听见他二哥要送戈兰多一根法杖,罗诺耶也颇感意外。 再然后,罗诺耶又开始为此事闷闷不乐。 他很明白他二哥这么“关照”戈兰多是由于对魔法的追求,给戈兰多换一根更好的法杖,其目的多半是为了与戈兰多好好地打上一场,道理都懂,小少爷也还是如鲠在喉。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给戈兰多换一根更好的法杖呢,在这上面他居然还输给了他二哥。 罗诺耶不晓得他气这个有什么意义,但是诸多情感翻江倒海,绝不会好受。 偷听完对话,小少爷趁戈兰多下楼揪住自己前忙不迭捞着三个女仆闪人,戈兰多下楼后未见一人,就又继续往旅馆的外面走去。 可没等他踏出旅馆大门,罗诺耶就从外面退了回来。 戈兰多看不到罗诺耶的表情,但从小少爷的举止也能猜出对方定然一脸惊恐。 他出手按住罗诺耶的肩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罗诺耶没有回头,齿间打颤:“旅馆的人……死……” 戈兰多这才注意到他们从离开房间后就没有见过旅馆的任何一名服务员。 罗诺耶靠着戈兰多的手稍微稳定了下来,他出声问梅维斯:“梅丝,店长呢?” 梅维斯沉着脸,低声回道:“早饭前我和绿蒂还与店长说过话。” 绿蒂也道:“然后店长就说要去叫员工回来打扫房间……” 罗诺耶惊魂未定地说:“这么说外面的尸体……” 他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一定是审判司的人干的,一定是他们! 戈兰多听了个大概,心中有了猜测,旅馆的人出事了,八成和审判司脱不了干系,他们这趟是秘密出行,审判司的人不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同学院里那次行刺事件相通,唯有的可能还是内奸。 在旅馆中他和罗诺耶并未交流过与日后计划相关的事情,希望对方尚没有打探出更多的情报,否则罗诺耶封印觉醒的秘密可能就要暴露了。 罗诺耶咬牙切齿,情绪缓和后说:“我们再出去看看。” 古斯塔夫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众人一同出了旅馆的大门,戈兰多听了罗诺耶的话有所准备,但真的看见了外面惨烈的一幕,还是难免瞠目结舌。 旅馆外七零八落地躺着形态各异的死尸,看衣着都是这所旅馆的员工,他们的尸体上没有遭受过魔法攻击的痕迹,由此可见这些人都是被用非魔法的方式杀死的,可是看他们的死状也足够残忍了。 有的人被拦腰切为两半,内脏肠子流了一地;有的人身首分离,脑袋孤零零的滚落在脚边,死不瞑目;还有一名女性浑身血肉模糊,不见一块好肉。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到众人鼻下,再次直面人间炼狱,罗诺耶没能忍住,捂住嘴干呕了几声,戈兰多见状替小少爷拍了拍背,内心亦是动荡不已。 这是审判司的警告,还是示威? 抑或……只是单纯想要激怒他们,谋算着害他们自乱阵脚呢? 不管是哪种可能,审判司都猖狂过度了。 古斯塔夫先众人一步下场检查起了各个死者的伤口,几分钟后他得出结论:“非人为,是高级魔物的手笔。” 戈兰多和罗诺耶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西尔维娅岛上所见的三翼堕天使。 罗诺耶仰头问:“二哥,那个魔物会不会是堕天使?” 他顺口把那只三翼堕天使的外貌描述了一下。 背生三翼,头生双角,指甲尖长,怎么看都是堕天使无疑,此等级别的魔物要把在场死者伤得如此可说轻而易举。 古斯塔夫听闻皱起眉头:“三翼的堕天使吗……” 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阵,道:“如果真的只有三翼,我想我是见过的。” 罗诺耶大为惊讶,正要追根细问,远方蓦然跑来一群穿着打扮近似民间自卫军的人。 那些人挥舞手臂询问着他们的情况,自称是此处维持秩序的义军,听到下面的队员说这所旅馆出了事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当然,他们还没跑近就先看到了旅馆外围的血色光景,几十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一个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第57章 调查目击者 义军队长莱尔德在这座浮岛上已经工作了十数年,在今天的噩耗传来之前,他一直认为这份工作比他想象的要轻松简单许多。 他们这支军队最初乃民间自发组织而成,后来慢慢扩大,羽翼渐丰,便同管辖这座浮岛的安菲洛斯公爵府做了某些交易,代替公爵府看守起浮岛上的一应产业,这样既能与贵族打交道拓宽交际,又可以在公爵大人那儿领取到丰厚的薪资。 以往的十几年,莱尔德每天要做的就是带着他武装齐全的军队从日升之际出发,接着顺着围绕浮岛的蜿蜒道路一一巡视岛上的大小民居和商铺,要是发现了不法分子就出人抓住然后扭送去总部改造,要是没有,他们可以在日落前就结束工作,随后去旅馆或者酒吧要一桶酒尽情地打发属于大人的时间。 是的,直到今天之前,他们的生活都还与往日一样,稀松,平常…… 刀刃不磨砺定会被酒色肉糜销蚀锋芒,莱尔德率领的这支义军正是如此,过于漫长的和平跟安定令他们忘记了他们本来的职责,就在事发前晚他们还抱着酒瓶和姑娘在夜色笼罩下的小店中烂醉如泥。 要是十几年的日常没有被打破,莱尔德毫不怀疑他的这项肥差可以安然无恙地持续到他退役 然而他美好的日常自今日起已不复存在。 ——安菲洛斯公爵府不会需要他们这样的废物。 想到这里,莱尔德看向两位安菲洛斯少爷的眼神也变得胆战心惊。 他还不想丢掉他的骑士头衔!也不想丢掉这么清闲的工作! 这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大汉带着无尽的惶恐跟懊悔,满脸颓唐地走到了戈兰多和罗诺耶的面前,他重重地低下头颅,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自责道:“是我失职了,昨晚我们的人没能注意到那个潜入的魔物,以至于造成这般惨重的后果,我愿一力承担责任,还……还望二位少爷从轻发落。” 戈兰多在罗诺耶身后歪斜着嘴角嘲弄地看着面前这位义军队长的惺惺作态。 对方很明显就不是在诚心请罪,光是瞧他那吃得痴肥的外表和浑浊无光的眼珠,戈兰多就敢一口断定这支所谓的义军绝对名不符实。 说什么一力承担,多半是为了在两个贵族少爷那儿卖可怜,一席话里最后那句“从轻发落”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两个主要的听众都没有在意义军队长的话。 罗诺耶的注意力还在地上那些尸首上,他恍惚地摆了摆手让其他义军去清理现场,而古斯塔夫更是目光迷离,他双眼目视前方,宛如透明的瞳孔里却没有捕捉到任何的影像,仿佛还沉浸在深深的思绪当中。 戈兰多各看了两个少爷一眼,揣着手走到了义军队长莱尔德的跟前,口中问道:“事发之前你们的人就没有目击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听你的语气……昨晚你们应该有一直守在旅馆附近吧?” 莱尔德在垂首待命,当看见前方多出一双脚来,他立马本能地从鞋面的上等材质跟裤脚精美的花纹判断这个人也是一个贵族,只是这个问题…… 莱尔德的后背阵阵发凉,头顶也渗出了因紧张而生的粒粒汗珠。 公爵府的少爷们驾到,他们义军既然收了钱财,理应时刻守在旅馆周围保护二位贵客的安全,但……但他们昨晚偏偏大意了!除了最末等的那个新进小兵,其他所有人都在店里花天酒地了一宿,怎么好回答这个陌生贵族的问题? 莱尔德舌头发麻,吞吞吐吐地挤出话语:“我们昨晚……确实都在旅馆外巡逻……但、但有可能看到那只怪物的人现在并没有跟我们过来。” 他嘴上说着,汗液也淅淅沥沥地往下淌个不停。 戈兰多默不作声地密切观察义军队长的神情,听完那漏洞百出的说辞,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莱尔德心虚地打了个抖。 “那个目击者呢?”戈兰多问。 他表现得很和善,但那个高大威武的义军队长竟吓得脚都站不稳。 戈兰多心里不由对其更为鄙视。 “他还在总部的新兵宿舍……我这就派人把他叫来。”莱尔德支吾道。 “不用了。” 古斯塔夫突然出声。 莱尔德差点就要疑惑地抬起头,而戈兰多和罗诺耶一齐把视线转移到了古斯塔夫的身上。 “我想亲自去见他,你带路。” 古斯塔夫说完背着手往前走去。 莱尔德只愣了半秒就醒悟了过来,他像是抓到了一线生机,眼里放出光彩,急忙巴巴地跟上了古斯塔夫的步伐。 “我们也跟去吗?”罗诺耶问戈兰多。 戈兰多不由分说抓起小少爷的手:“当然。” 二人肌肤相接的一刻戈兰多感觉出罗诺耶缩了缩手腕。 他装作忽略了这一细节,拉起小少爷走下了旅馆外的台阶,穿行于尸体中。 “我想你二哥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只堕天使的事。”戈兰多边走边道。 要是目击者的情报与罗诺耶猜想的符合,那么血洗旅馆此事定然是审判司的“杰作”无疑了。 若真的被这样证实,他们恐怕就得加快行程,迟一分一秒都可能增生无限的变故。 他不能让罗诺耶涉险其中。 ——不是为了费尔加,只是为了他自己。 在途中戈兰多还有脑补过抵达宿舍后发现新兵已经被灭口的场面,幸运的是他立的flag并没有成真,众人赶到时那个新兵好好地在床上睡着大觉。 闯进宿舍后发现新兵在睡觉,莱尔德本来就感到一阵尴尬,旁边三个贵族还迷之沉默一言不发,莱尔德就更加尴尬了。不知所措的后果就是怒发冲冠,莱尔德愤然走向熟睡的新兵,一手提溜起新兵的衣领,用他能发出的最高分贝吼到:“臭小子,你看看谁来了!” 那名可怜的新兵在莱尔德的怒吼中猛然惊醒,岂料一睁开眼就看见义军队长的大脸,吓得他一翻身就摔在了床下。 “队、队长!” 新兵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在看清莱尔德后面的三人,他张口结舌地立在原地。 这种穿着和气质一定是贵族! 新兵昨晚是借着酒劲巡逻的,办完事儿迷迷糊糊地回来倒床就睡,所以他还不知道旅馆发生的惨剧,他这会儿没想通几个贵族来找他的理由,唯有缩着手战战兢兢地等点名。 此时古斯塔夫有了动作,他粗鲁地推开了莱尔德,对着瑟瑟发抖的新兵问:“你昨晚巡逻时有看到奇怪的东西吗?” 新兵心里一咯噔,脸色骤然发白。 “我……” 他的声音很痛苦,身体抖动的弧度更大了。 戈兰多见状若有所思。 这名新兵看起来不太想回忆昨晚见过的东西。 莱尔德心焦地踢了新兵一脚骂道:“这很难说出来吗!安菲洛斯少爷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磨磨唧唧的是不想在这儿干了吗!” 义军队长的举动使罗诺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他狠狠瞪了莱尔德一眼道:“你闭嘴。” 莱尔德诧异地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戈兰多已经效仿他刚才对待新兵的做法那样伸出了一脚作势欲踹,足尖还未触碰到莱尔德的腿,后者先惊呼着主动避让到了角落,并且嘴上不住地向三人讨着饶。 罗诺耶抿了抿唇,脸上嫌恶更甚。 他努力忽视掉角落里丑陋的人形渣滓,安抚性地对新兵说:“慢慢想,我们等你的答案。” 新兵的脸色好了一些,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颤声说:“昨天晚上……我有隐约看见一只……很恐怖的魔物。” “哦?”戈兰多挑眉,“描述下特征。” 新兵不自觉退了一步:“太黑了,我没看清……加上喝了点酒……” 古斯塔夫“咦”了一声:“酒?” 戈兰多随之斜睨向义军队长。 新兵恍然未觉,解释道:“啊,是这样的,我们每天晚上都跟着队长……” “咳咳咳——” 莱尔德紧张得咳嗽打断新兵的话。 戈兰多无视他道:“别理他,你继续说。” 不过新兵却理解到了莱尔德的暗示,转而着重说起目击情报来:“我在月光下只看到那只魔物身形比成年男子更健壮,两只手的地方长着很长的指甲,而且他的背上还有三个翅膀。” 有三个贵族大人压制着队长,新兵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叙述也流畅了不少。 “三翼……”罗诺耶倒吸一口凉气,“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新兵很笃定地回复。 古斯塔夫闭上眼沉思片刻,转身走向门口。 “二哥?”罗诺耶愣了愣,就这一会儿古斯塔夫就已“飘”到了门外。 戈兰多俯身揽住小少爷的肩低声说:“我们也走吧,你二哥应该是得到他想得到的了。” 罗诺耶与戈兰多对视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 第58章 暗涌的风波 古斯塔夫自义军新兵口中得到了那只堕天使的外貌特征,十几分钟前于脑海里生成的模糊影像逐渐细化了轮廓。 四翼堕天使的能力几可与九星魔法师齐平,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或许也存在着因各种意外失去了一只翅膀的四翼堕天使,但在这个费尔加境内,古斯塔夫不相信会有这么低概率的巧合。 “那只堕天使的翅膀之一是我斩断的。” 在感觉到戈兰多和罗诺耶跟过来后,古斯塔夫交代道。 那时他才刚入读“骁勇之鹰”,开学没几个月学院內竟接连发生多起触目惊心的魔物伤人事件,可是令学生和导师们匪夷所思的是,学院里最先进的魔物检测仪也未能检测出魔物的身份和踪迹。 遇到这种情况,众人只能确定目标魔物是一只人形魔物,并利用这类魔物得天独厚的人类伪装技术在学院里浑水摸鱼,瞒天过海。 但古斯塔夫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伪装成人类的凶恶魔物居然正是那些天跟随自己在学院內寻找魔物身影的挚交好友。 古斯塔夫性情冷漠,可发现这个事实的那日他第一次勃然大怒。他不怪对方隐藏身份混迹于学院,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错把魔物当了朋友。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罗诺耶两人了。 罗诺耶见古斯塔夫神色变幻,上前问道:“二哥,我们现在怎么做?” ——是继续留在这里调查,还是马上回小型飞空艇启程。 古斯塔夫对此只说了一个字:“走。” “那这里……”罗诺耶有些犹豫。 那只堕天使不知道是不是还留在这座浮岛上,等他们的人走了,岛上其他的人又会怎么样? 古斯塔夫偏过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幺弟,心里明白罗诺耶是在担心岛上的义军和平民。 “如果真是你们说的审判司干的,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你。”古斯塔夫提醒。 “我……知道。” 罗诺耶叹了口气,他的这些多余的仁慈从未来回来后就该狠心摒弃。 贫民区里化为邪鬼的平民,安洁莉娜和大皇子的最后一刻,所有让他无比痛恨又无能为力的“死亡”一刻不停地抨击着他的仁慈。 戈兰多曾对他说“看着,然后记着”,只是记着,却不能冲动。 极端点衡量,如今这座浮岛上所有的生命,甚至加上古斯塔夫二哥和戈兰多两人的重量最终都比不上他一个人的安危重要。 想清这些道理,罗诺耶应道:“那我们走吧。” 也许等他们离去,灾难也会远离这座浮岛。 三人回到旅馆后就把护送人员集合了起来,经过一夜的充能,小型飞空艇也已重获了新生,众人登入船舱,担任船长和掌舵者的侍者启动了飞空艇,船身顷刻便如一只飞梭穿破了层层云浪飞往尤莱尼的方向。 古斯塔夫进入舱房就着手执行了封锁工作,接着他使用特殊的方式编织了一条绝不会被安菲洛斯族人以外的魔法师倾听的通讯线路,连上了千里之外奥尔文大哥的精神波动。 (古斯塔夫?发生什么了?) 线路对面奥尔文的心音最初听起来很讶异,在话语末尾变得严肃,因为古斯塔夫一般很少用这种浪费魔力的传音魔法同自己联络,除非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要说。 古斯塔夫也不磨蹭,以最简洁的语言把旅馆的事传达给了奥尔文。 (你说那只堕天使?) 坐在公爵府中处理文件的奥尔文皱紧了眉头。 古斯塔夫和那只堕天使的渊源他也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后来那只堕天使去了审判司,还一直为审判司服务。 被古斯塔夫斩去一只翅膀,那只堕天使肯定相当恨他,但明显又相当怕他,以至昨晚那只堕天使拼命掩藏了自己的气息,没让古斯塔夫或者戈兰多和罗诺耶三个魔法师发现。 可是奥尔文烦恼的还另有其事。 (古斯塔夫,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罗诺耶身边保护他,你们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火速赶往王都!我事先同大祭司阁下说过罗诺耶的事了,到时候教廷会有人来接你们的。) 纵是古斯塔夫也为了奥尔文的这席话疑惑了起来。 之前奥尔文虽重视这件事,但那时他还游刃有余,写信,选定护送人手,选择飞空艇型号,这一系列事宜他都处理得很顺利,也有严格遵守教廷跟王都的规定。 怎么才一晚的时间,奥尔文的决定就变了? (大哥……) (你就别问了,按我说的去做。) 奥尔文不等古斯塔夫问话便掐断了传音魔法,精神波动平息的脑内回归了死寂。 他在空无一人的书房中抱住了头,几根手指不住地按压起自己的太阳穴。 事态发展迅速而诡异。 在罗诺耶他们走后他就立即尝试联系他们的父亲,但事与愿违,不管他发出多少次的联系申请,他的父亲都拒绝了他。 能够搭上精神波动,他父亲定然还活着而且魔力充沛精神完整,可是为什么他的父亲不同意跟他通信? 就在他心急如焚,以为北方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费尔加的大皇子贾斯提斯介入了他和父亲的传音魔法。 和监听不同,介入他人之间的传音魔法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是默认违法的,但用大皇子的话来说这是一条紧急讯息,因此无需再遵循魔法师的法则。 在那次通讯里贾斯提斯让他不要再赶赴北边的战场,奥尔文问为何,大皇子只说事态有变,那边让安菲洛斯公爵处理就可以了,相比之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奥尔文这个骑士长去做。 接下来奥尔文从大皇子的口中得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情报: 王都尤莱尼內多处开始出现审判司的叛乱事件,以前靠着骑士跟魔法军队的力量还能镇压得住,现在却越来越难以镇压了。 究起缘由,是因为连教廷和王军内部都混入了不少审判司的人,这个发现让费尔加的权贵们震惊不已,审判司就像是顽固难缠的白蚁,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处一点一滴地蚕食着费尔加的势力,可怕的是他们的人一无所察,连点防范都没有就被打击得措手不及。 就算是一个个地把乱臣贼子抓出来处死,也远远不及审判司兴风作浪的速度。 奥尔文怀疑北边的战事也不甚乐观。 然而这一切他都不能让其他的兄妹知道,尤其是正在前往尤莱尼的罗诺耶。 这个时候乱了手脚就更是给审判司的人开方便之门。 王都的混乱等罗诺耶被接去教廷后大祭司阁下肯定会亲自告知,过段时间待他准备充分,也会第一时间让他的两个妹妹搞清楚费尔加的形势。 正确的时机一到,整个安菲洛斯公爵府里除了他们体弱多病的母亲,其他人都将义无反顾地参与到镇压审判司的行动之中。 奥尔文坚信他目前最该做的就是他力所能及的分内事,不……不止是目前,一直以来他都恪守职业,从不逾矩,他知道自己的能力。 奥尔文节奏混乱地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几分钟后他离开了座位站直,拉开了窗帘看向窗外的风景。 他想他应该去整理行装前往尤莱尼了,最好是能在短时间追上古斯塔夫等人的行程,顺便帮着保护下他那个作为预言之子的幺弟。 奥尔文背着手站了一会儿,胸中情绪翻滚,他叫了几个门外待命的骑士进来吩咐了几件事,等把他们秉退后奥尔文再次坐回了椅子里。 如同预示着什么很恶劣的事就要发生一般,奥尔文的心脏跳得又杂又乱,他从没像此时这样有过如此糟糕的预感。 他此刻多么想跨越遥远的距离去往父亲身边或是大皇子左右,哪怕这样做恐怕只会令他的不安感更为加剧。 尽管外面的贵族和平民间都流传着他多么勇猛多么能干,费尔加的皇室更是授予他“神之骑士”的名誉,诸多盛赞加身,他本该为此自得高兴。 在这些光环和荣耀之下,奥尔文对自己的斤两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深刻透析。 他是一个优秀的骑士,这毋容置疑,但他的优秀并不足以改变或推进帝国的历史,能做到那种事的可能是他的父亲,可能是罗诺耶,可能是古斯塔夫,而他不行。 奥尔文长出一口气,拿出几张纸心烦意乱地涂写着心中成型的一些安排和计划。 写完一张,又把一张撕碎摒弃。 最后他无力地捶打了一下桌子,强制使自己冷静。 罗诺耶……罗诺耶他必须马上觉醒。 当前事态扑朔迷离,只有预言之子有可能看清这一切迷障后的真相,安菲洛斯需要罗诺耶,费尔加需要罗诺耶。 第59章 都是你的错 戈兰多从进入罗诺耶的房间起就一直坐在靠近古斯塔夫那边舱房的墙边,像个特工一样弯曲着脊背。 室内流淌着来自东方的昂贵熏香,但戈兰多无心关注,他把头和脸贴近墙面,支棱着耳朵捕捉隔壁房间主人的动静。 然而不论是这边还是那边都悄然无声,片刻过后戈兰多得出结论:“你二哥给房间上了封锁,我什么也听不到。” 不止是物理层面上的偷听没有效果,魔法层面的监听亦毫无所获。 戈兰多并不认为古斯塔夫设置封锁是为了防范罗诺耶,他要防范的对象不外乎是自己,就算自己和罗诺耶签订了契约魔法,又有一起传送到未来的经历,可是在安菲洛斯公爵府面前他终究是个外人。 罗诺耶对戈兰多这样做的意图很是不解,只好问:“你偷听二哥的房间干什么?” 刚才戈兰多大摇大摆地跟着走进来,任他怎样阻止都没用,罗诺耶不得已地按戈兰多的要求驱散了屋内的侍者,结果对方借他的房间却是为了查探古斯塔夫二哥。 戈兰多在罗诺耶说话的同时瞥了瞥他,小少爷一脸不明所以。 戈兰多让自己的耳朵离开了墙,托着腮指指桌边的另一个座位,然后对罗诺耶命令道:“小少爷,到我这儿来。” 罗诺耶满肚子疑惑,不过还是听从了戈兰多的话乖乖走了过去,坐在了戈兰多指定的座位上。 随即他便听到戈兰多道:“您问我偷听的理由,就没想过古斯塔夫少爷为什么要设置封锁吗?” “和今天的事有关吧。”罗诺耶不假思索地说。 “嗯。”戈兰多歪着头散漫地看着小少爷,“我想他应该是去联系奥尔文骑士长了。” 罗诺耶紧了紧眉:“所以?” 戈兰多耸耸肩道:“所以今天之内您的二哥也许会对您交代些什么,当然他也有可能什么都不说,至于是哪种情况,就得看您大哥的意思了。” 戈兰多的话既不像谨慎又不像多疑,罗诺耶还是不太明白:“知道这些有什么区别吗?” 戈兰多转了转眼珠,认为还是该和小少爷坦陈自己的想法,便道:“因为审判司这次的行为太突兀了。” 罗诺耶眉锁更深,也同戈兰多那般低下头思考起来。 ……似乎是不大对。 没等小少爷出声,戈兰多已在桌面上一边滑动手指一边给对方解释:“其实也有直觉的因素,假若他们真的是要突袭掳走您,直接袭击我们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打草惊蛇故意杀掉旅馆的工作人员?可只是为了震慑的话,我实在想不通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么换个对我们来说有利的层面考虑,这是不是一个暗号……抑或……提示?” “审判司怎么可能会做对我们有利的事?”罗诺耶反对。 戈兰多停止滑动桌面,屈起手指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我为何要说他们这回的做法太不对劲?” 真的要阻止他们去王都,比这有效的方法多的是,区区十几条平民的性命又有何用呢? 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这次的事件,他们不会想着加快行程,而古斯塔夫也不会去联络安菲洛斯公爵府。于是再往深点想,联络了安菲洛斯公爵府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指示? 显然是……使奥尔文骑士长更加忧心罗诺耶的安危,从而做出一些行动了。 戈兰多不在乎别的,他就想弄清一点,那就是这些行动会不会反而如了审判司的意,妨碍到他们的飞空艇抵达王都。 ——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思虑过多。 “如果古斯塔夫少爷主动把您大哥的看法告诉我们就还好,如果没有的话,您最好去问一问。”戈兰多道。 以防万一还是需要两手准备的。 说完戈兰多观察着小少爷的神情,见他一副在琢磨的模样,就安静地等待其琢磨完。 罗诺耶似懂非懂,但他会听从戈兰多的建议。 戈兰多不声不响地盯着罗诺耶直到他结束了沉思,隔壁的封锁依然健在,戈兰多想找点理由多坐一会儿。 诚然,就算不是为了窃听古斯塔夫的动向,戈兰多也想尽可能地待在罗诺耶身旁。 目光从小少爷的脸庞移到他的周身,戈兰多长臂一伸扯住小少爷斗篷的一角,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到了室内您还穿着斗篷?” 从前只要进了屋罗诺耶就会脱下外衣,更不要说这段时间气温升高,许多人都只穿两件衣服到处跑,罗诺耶还是比较怕热的类型,不可能会忘记脱下斗篷。 戈兰多回忆了下小少爷今早上的反常,除了对他爱答不理外,走路的姿势和昨天相比貌似也不太一样,硬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稍显僵硬,不太自然。 这是为什么呢? 戈兰多的疑问让罗诺耶怔在当场,换作平时他确实不会在进了室内还留着外面的斗篷,可今天是…… 一旦精神紧绷,全身各处的感官就尤为突出,再精细的布料终究不是用作保护那种地方的材质,当皮肤与之直接接触,每一个动作下的摩擦都叫罗诺耶难熬。 戈兰多没放过罗诺耶表情里的任何一个变化,紧张,慌乱和难堪的情绪在小少爷眼中一一闪现,如同自己捏住了他的袍角就是掐准了他的死穴。 “……”戈兰多用两根手指把玩着那片袍角,眼睛仍旧没有离开罗诺耶分毫。 罗诺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眼前的人洞穿了,他像是衣衫尽碎,光.裸着坐在原地,又像是整个人都变成透明的状态,没有遮拦地任戈兰多看了个精光。 戈兰多不介意把判断力用在这种充满情趣的事情上,从任何角度讲,剖析容易害羞的恋人都比探寻迷雾重重的真相要好玩多了。 他凑脸过去,故意把呼吸吐在罗诺耶唇间,另一头则是慢慢掀起了罗诺耶的斗篷,其姿势暧昧得跟掀开少女的衣裙似的,后者急忙按住了斗篷的下摆不让戈兰多得逞,但这并不足以抵抗体型大了他一轮的戈兰多。 戈兰多站起来绕到罗诺耶的前方,一只手将小少爷固定在椅子里,另一只手把斗篷呼的一下拉高,一阵风后,他观赏到了斗篷下的风光。 “没什么异常啊。”戈兰多咕哝着放下了斗篷,“您在怕什么?” “我才没怕!”罗诺耶赤着脸反驳,说着又使劲推了推戈兰多的手,“你快让开。” 戈兰多手下又压紧了一点说:“不行,我还没找到原因呢。” 罗诺耶避开戈兰多火辣辣的视线说:“哪有什么原因……” 戈兰多打断道:“鉴于您很喜欢撒谎,我是不会信任您的,必须要经过自己的验证才行。” 罗诺耶眼睛倏地瞪大,仿佛在抗议戈兰多一派胡言。 他几年几月几日有喜欢过撒谎?! 戈兰多装作没发觉罗诺耶的抗议,径直摸向罗诺耶的腿,嘴里喃喃道:“我看您走路的姿势与往日不同,是哪里伤到了吗?” 要是真的受伤了得赶紧处理。 谁知罗诺耶反应过来死命地抱住了戈兰多的手道:“我没伤到!” 戈兰多并不相信,使坏道:“真的?那让我看看再说。” 他说罢就去脱小少爷的裤子,纵使对方反抗剧烈他也没有收手,毕竟两人的身体年龄差了太多,罗诺耶的挣扎对戈兰多来说不值一提,因此很快戈兰多就把罗诺耶的长裤弄成了半褪的状态。 ——也就是说,这下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了。 “哇……” 戈兰多诚实地用一个字的语气词表达出自己此刻的内心世界。 他曾经给罗诺耶洗过衣服,知道小少爷不是个暴露狂,也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可是不排除小少爷在近日觉醒了这样的怪癖。 戈兰多不由联想起了约翰逊借给他的那些颜色书刊,某几本里就有这样的情节:一个生性高洁样貌清纯的富家小姐/公主于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样,可私下里却有着各种各样不方便言说的性/癖,主人公在发现了她们的秘密后以此作为要挟,从此过上了天天和高颜值美女们啪啪啪的性/福生活。 当下的情景与那些书里的情节还真是相像。 而现在的罗诺耶就和被天敌盯上了的若小动物般全身僵直,间或弧度轻微地抖个一两下。 戈兰多看着完全吓傻了的小少爷,好像自己要是表现出一丝丝的厌恶他就会崩溃。 他认真地想了想,尽量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您的底裤洗了没干?大风刮走了剩下的底裤?吉娜在捉弄您?” 每猜测一条,罗诺耶的神色就黑上几分。 小少爷的两只手还被戈兰多挟制着,他扭动着身躯没能挣开,就蜷起双腿要挡住重点部位,然而这下子后方就失守了,并不存在的风似有似无地吹拂着后面的皮肤,使得他努力地往后躲了又躲。 “都、都不是……”罗诺耶颤着唇说,心虚感无限扩大。 明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戈兰多怎么还是这么乐于欺负他? 戈兰多心一软,便帮罗诺耶把裤子提回原先的位置,温柔地表明:“那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您真的没有伤到?” “我……” 昨晚的梦再次于罗诺耶的脑海里循环播放,他忽地感到一阵浓浓的羞耻,嘴一扁,眼角就隐隐涌出了几滴闪闪发亮的东西。 ——该死,他又哭了! 罗诺耶恨己不争地吸了吸鼻子。 戈兰多见罗诺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顿时疑窦丛生,追根溯底的*更加强烈了。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悬念,他得到的是罗诺耶的沉默。 “就算我知道了真正的原因也不会嘲笑您。”戈兰多强调。 罗诺耶还是不发一语,只顾着呜咽摇头。 “回答我。” 这回戈兰多温和的语气里带着强硬,罗诺耶的脸色白了白。 戈兰多步步紧逼:“难不成……您还是更愿意我亲手脱下您的裤子检查?” 接着他便看到罗诺耶惊恐地抬起了脸。 虽然抬起了脸,小少爷的眼神还是游移在戈兰多的周围。 鬼使神差的,罗诺耶开始了供述:“我做了梦……” 终于肯交代了。戈兰多决定洗耳恭听:“什么样的梦?和我有关吗?” “是……”罗诺耶不自在地又往远离戈兰多的方向缩去,“我梦到你……”他开了几次口,发现自己还是说不下去,梦里的事情回忆起来耻度太高。 无奈戈兰多穷追不舍:“您梦到我和您今天没有穿贴身的裤子有关系吗?” 罗诺耶停顿了下来,头颅向一方偏去,左手渐渐捂住了眼睛:“因为我梦到……你对我干、干了……” 他不明白自己缘何要遂戈兰多的心意继续说下去,戈兰多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魔力,令他身不由己,不得不依从遵循。 话到这里戈兰多听懂了大半,主动替罗诺耶说完了后半截话:“在您的梦中我对您干了过分的事,第二天您就出了点小状况?” “小状况”三个字就像一把代表讽刺的利刃刺得罗诺耶面上一痛,罗诺耶藏在手背下的双眼朝戈兰多射去愠怒的目光,以此控诉对方。 要不是戈兰多在温泉里突然搞什么洗脚,他回去后可能会做那种梦吗? 这么想着罗诺耶的声音染上了委屈:“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的身体才会变得……变得这么不成体统。我在真正的十一岁时从没有……从没……”话到末尾尽成哭腔。 戈兰多看不到罗诺耶的心理活动,自然也谈不上反省跟认错,不过在弄清来龙去脉后,小少爷哭了他还是会有些本能的愧疚的。 可说句实话,他真正的坏事还没干呢,光是这种事就哭,以后可怎么办? 最终没办法,戈兰多只得把人揉进怀里好好安慰:“您的身体没有问题,被挑逗了产生反应是自然而然的发展,您完全不用自责。” 戈兰多不晓得在入读皇家魔法学院前小少爷从何种渠道了解过多少程度的生理知识,就举了些他自身的例子和约翰逊等人的糗事,以此证明罗诺耶在这个年龄遇到这种事完全处于正常范畴之内。 哄了老半天才哄得小少爷移开手背露出了红红的双眼,戈兰多作为补偿亲了亲罗诺耶的眼角,成功让罗诺耶眼底的不高兴散了个干净。 戈兰多拍着罗诺耶的背,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他想他又多了解到了一个罗诺耶不为人知的方面,既然如此,彼此的距离一定也更近了点。 日后还会有更多别人不知道的罗诺耶为他所知,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所有都是属于他的,多好。 在罗诺耶看不到的角度,戈兰多勾勾唇笑了。 第60章 主教的接待 戈兰多劝说罗诺耶在房间里找了新的裤子穿上,解决了小少爷的难题后,又在对方跟前多墨迹了一会儿才带上门从房里走了出来。 碰巧的是(也可能不是碰巧),他迎面遇到了捧着点心的吉娜跟梅维斯,分别有着一灰一黑两种色系头发的两名女仆对戈兰多自由出入少爷房间的事已然见惯不怪,因此纷纷朝戈兰多点了点头,便准备去敲罗诺耶的房门。 戈兰多没作停留,侧身让过她们向走廊一头走去。 “对了,你们的少爷现在需要休息,依我看你们暂时别去打扰他。”在与两名女仆错身前,戈兰多蓦然说道。 梅维斯敲向房门的手乍然停止,她讶异地睁大了美目,转过头轻声问戈兰多:“戈兰多先生,您说……少爷他怎么了?” 戈兰多闻声顿住脚,绽开一个暧昧的笑容,他对两名女仆勾勾手指,吉娜较为防备,没有动作,只有梅维斯好奇地探过了头来。 戈兰多着意避开了吉娜可能看到他口型的角度,对准梅维斯灰发下的耳朵说:“我呢,刚才和你们的少爷玩了个游戏。假如你们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少了什么东西,请不要惊讶,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梅维斯直起身子捂住了嘴,她什么也没说地看着戈兰多转身离去,内心一时惊涛骇浪。 所谓惩罚云云……一定就是那方面的事情吧!没想到她们的少爷也会有这么大胆的一面,还是说都是由于戈兰多先生的缘故? 梅维斯想起她们刚被派到罗诺耶少爷身边时的情景,似乎从那时起戈兰多先生就已在各方面把罗诺耶少爷压制住了。 梅维斯花半秒心疼了一下她们的少爷,在吉娜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摆着一副不可说的神情摇了摇头,随即把吉娜带离了门口。 …… 小型飞空艇保持着平稳的速度飞行,依照这个时速,他们不足一日就能抵达王都尤莱尼,不知是不是众人的神奇默契,上到古斯塔夫下到开船的掌舵者都莫名绷紧着神经,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从容,只能看到乌压压的愁云罩顶。 戈兰多在飞空艇外部的眺望台上帮助船长观察风势和云层的流向,此时他的注意力非常集中,警觉性也提升到了最高点,连着两天没有异状,如今到了这最后一刻,要作妖的也该出来作妖了,若是撑过这一会儿也没有冒出什么不速之客,就说明到王都为止他们就是平安的了。 在他怀疑古斯塔夫与奥尔文通过信后,古斯塔夫没有同罗诺耶提过奥尔文是什么意见,要么这就是奥尔文的愿意,要么就是古斯塔夫自己都不甚明白奥尔文的想法,为了让罗诺耶和飞空艇上的人放心才隐瞒了他的行为。 沿途的风吹拂起戈兰多的发丝,踩在飞空艇上的感觉和坐海船是有些相似的,最大的区别也就是空中的风不如海上的腥咸。 视野里晃过发梢的一角,戈兰多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剪过头发了。 进入皇家魔法学院,一年后与罗诺耶分在同一个宿舍,打打闹闹了一段时间后误打误撞签订下契约魔法,从此以后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轨迹就被罗诺耶彻底改变。看似短暂的时光,仔细算起来也快三个月了。 一个世界上99.9%的人都不过是平凡人,拥有与众不同人生的唯有那剩下的0.1%,从一个契约魔法起戈兰多从那99.9%跳到了0.1%,但他不认为自己变成0.1%全都是因为罗诺耶,他会变成0.1%,很有可能是他本来就该是那稀有数量的不平凡者之一。 在传送到未来之前戈兰多一直都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99.9%,哪怕上天赐予他出类拔萃的魔法天赋,多次暗示他应该拥有非凡人生,他也没有动摇过这个信念,可是从未来回来之后他就慢慢被罗诺耶感染了。 谈不上追随或是跟从,小少爷之于戈兰多不止是中意的对象那么简单,他的身上有很多让戈兰多觉得有趣的地方,这些发光点出其不意地吸引着他,使他对罗诺耶未来的模样充满期待,单凭这一点,维护罗诺耶的安危他就义不容辞。 也是为了这一点,别说是罗诺耶还没有获得足够保护他自己的力量,就算有朝一日罗诺耶成长为一棵可靠挺拔的参天大树,而两人之间的爱情也已褪色,戈兰多也不会随随便便弃之而去。 “哇,戈兰多先生你快看,有一艘空船!” 站在旁边扶着栏杆的绿蒂忽地大声叫喊着,一只手指着云外的远方。 戈兰多紧了紧眉,古斯塔夫说他们这条航线是高等贵族的专属航线,还特别划分出好几条分支作为不同船型的通道,一般不会与其他空船撞车,绿蒂说的那艘空船是个什么情况? 他随着绿蒂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层层叠叠的云雾间确实浮现着一艘空船的剪影,通过那个轮廓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艘空船的体积非常之大,比正常空船的体积还要大上一倍。 在这条隐秘的线路同这个庞然大物邂逅,戈兰多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能乘这种体积的空船出行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教廷了。 ——莫非这就是奥尔文采取的措施,让教廷的人马亲自来接罗诺耶去尤莱尼? 戈兰多的心不但没有因为这艘空船落回原地,反而悬在上方跳得更快。 不是戈兰多不信任奥尔文或教廷,而是……这艘空船的出现太诡异太不合时宜了。 他特意算过剩下路途的行程,假如奥尔文真的通知了教廷,从那一刻起,做点准备工作也最多延迟半天,半天后教廷的人出发,要在这个时候和他们碰面,教廷开的就不该是空船而是更加笨重迟缓的其他船型。 可这艘接近他们的船偏偏就是日行万里的豪华空船。 “太不合逻辑了……” 戈兰多低头咬了咬手指。 要是真的为了预言之子的安全考虑,就不应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戈兰多开始推算以他们这艘小型飞空艇上的炮火威力能否自对方的逼迫下全身而退。 两艘船逐渐接近,戈兰多和绿蒂也就能更清楚地看到那艘空船的样貌,飞空艇其他甲板上的船员各自拿起望远镜观察对方船身上的标志,戈兰多亦给自己施加了鹰眼魔法。 在那桅杆上鼓起的船帆正中有一个以双月和缕空十字架组合而成的图形,不出他所料,正是费尔加教廷的标志,在所有神职人员的衣袍和权杖上他都见过这个标志,圣祭日时更是差点被这个标志洗了脑。 视线再从船帆缓缓往下,戈兰多看到了同是站在眺望台上的一干神职人员,最排头的那位紫色礼服,戴小圆帽的赫然就是圣祭日时来他们学院讲过话的阿普顿主教大人。 似是注意到了戈兰多等人投射而来的数股视线,阿普顿主教和身旁的几个神职人员吩咐了什么,立即有人去拉下了绘着教廷标志的船帆,减缓了空船的速度,这是他们在做停船的工作。 看来真是冲着罗诺耶一行人来的了。 古斯塔夫和罗诺耶收到侍者的通报先后自船舱里钻出,当看到了教廷的空船停下,为了不撞上对面,古斯塔夫和罗诺耶亦只能叫船长给船员们下达了停船的命令。 教廷的空船向罗诺耶的小型飞空艇发出了对接的请求,罗诺耶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询问古斯塔夫的意见。 古斯塔夫想到奥尔文的指示,让罗诺耶同意请求。 罗诺耶不疑有他,在他点头之后,船员们就转动起了甲板上的机械把手,两艘船伸出船板对接,阿普顿主教协同几名高位的神职人员踏上了作为空中桥梁的船板。 罗诺耶和古斯塔夫站在船舱门口迎接阿普顿主教,戈兰多则仍在眺望台俯视他们的动静,他看到阿普顿主教用没有拿权杖的那只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对罗诺耶和古斯塔夫说道:“愿神保佑你们,安菲洛斯的两位少爷。”同时其他的神职人员也一起问候着“主内平安”。 教廷真正的权利在大祭司手里,这位紫衣主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掌权人,若论地位比安菲洛斯公爵还稍逊,但他是奥尔文的老师,古斯塔夫和罗诺耶必须对他表示出相当的尊敬。 所以古斯塔夫和罗诺耶弯下腰用阿普顿主教的话回复了他:“愿神也保佑您,主教大人。” 戈兰多对费尔加繁琐的礼节没有兴趣,他更关心的是教廷的目的,大张旗鼓地开来了豪华空船,就像在担心审判司看不到他们对罗诺耶的重视程度似的,若说是威慑也太牵强了。 他不知道古斯塔夫和小少爷有没有察觉到这点,如果他们没有察觉到,那就只能靠他去提醒了。 这么想着戈兰多在几人寒暄之际下了眺望台,他对教廷的人视若无睹,拨开船员和侍者走到罗诺耶的身边。 阿普顿主教正和罗诺耶说着“你们的兄长奥尔文请求我来接你们一程”,并让罗诺耶代他给自己的得意门生问好,这时有一个陌生人突然介入了他与两位安菲洛斯少爷之间,主教大人面上未显,他带来的几位神职人员倒是愣了一愣。 在他们眼里戈兰多的穿着打扮与贵族无异,可是言行举止却和优雅讲礼的贵族挂不上钩。 戈兰多感觉到了神职人员们的打量,他无意为对方作身份上的解释,这么做是为了测试阿普顿主教的反应,除了圣祭日外他和阿普顿主教从未有过交集,纵是奥尔文特意提到过他,在他闯进人群时阿普顿主教也多少会有点惊讶才对。 而测试的结果嘛……阿普顿主教对他会出现在这里好像并不怎么惊讶呢。 在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思虑过多前,戈兰多是不会放下警惕的。 相比阿普顿主教的迷之淡定,罗诺耶反显得更仓促,他急忙给阿普顿主教介绍起戈兰多来,先是报了姓名,然后讲了戈兰多与他同班同宿舍的关系。 至于契约魔法的事罗诺耶藏住了没有提,虽然阿普顿主教是奥尔文大哥的老师,也不代表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吐露全部信息。 戈兰多对罗诺耶的表现很满意,便也上前主动添了几句客套话,大致是对阿普顿主教的尊敬憧憬之类,又把他随行罗诺耶的目的改为了学院校长的安排。 ——对不起了西德尼校长,这次麻烦您背次锅。 在心中给西德尼校长虚伪地道过歉后,戈兰多听见阿普顿主教开始热情地请小型飞空艇的人转移到教廷的空船去,说是他们的战力更强,这样更加安全。 戈兰多使了个眼神给罗诺耶,罗诺耶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遂主教大人的意转移过去。他相信他的大哥。 按照罗诺耶的指示,飞空艇上的船员们忙前忙后地行动起来,戈兰多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 老实说他并不意外小少爷的选择,换做是他他也没有理由拒绝阿普顿主教,所有的怀疑担忧都只是怀疑担忧罢了。 “您怎么看?”戈兰多斜睨古斯塔夫问道,“您相信主教大人真的是收到了奥尔文骑士长的请求才前来的吗?” 古斯塔夫侧过头来:“你在试探谁?” “不不不。”戈兰多摆着手,“我个人认为奥尔文骑士长是真的请求过阿普顿主教这件事。”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阿普顿主教不对劲。 古斯塔夫转回头去,戈兰多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古斯塔夫的想法。 半晌后古斯塔夫幽幽道:“如果事态有变,我会让阿诺德带着罗诺耶逃离。” 戈兰多想古斯塔夫没说完的话大概是“你这个平民就自求多福吧”,然而这也无所谓,他想要的也就是古斯塔夫这句话而已。 于是戈兰多摆出不太真诚的笑脸说:“您能有这个保证是再好不过了,那么我先陪小少爷过去了。” 在戈兰多抽身而去后,古斯塔夫静静地望着与己方对接的教廷空船,间或眨一下眼睛,身边船员们忙碌的身影不断和他擦身而过,而他便如一个局外人,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和影响。 第61章 忽略的伪装 教廷的空船上满是士兵与圣职者,整艘船的搭配色调在银白和素金之间,船舱的窗门上以掺了金粉的昂贵颜料绘制着不同的图画,每一张都讲述了一个教典里的故事。 戈兰多等人与小型飞空艇上的人员分开,随着教廷的人走到舱门口前,没想到的是,几名身着白袍的圣职者拦住了欲跟着罗诺耶和古斯塔夫进去的戈兰多。 其中一名袍身绣有金线装饰的神官走出一步道:“戈兰多·哈瑞森先生,您不是贵族,请您移步到这边来。” 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个入口。 戈兰多看向另一个入口,从外观讲和罗诺耶等人要去的那个舱门相比要简朴一些,门口也没有人守候,看起来更像侍者的通道。 “他虽不是贵族,但我现在准许他和我一同去见主教大人。”罗诺耶打算解围。 “实在是很抱歉,这是主教大人的意思,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您尚未加入教廷,理论上我们可以不用听从您的话。”神官敛眉说道。 罗诺耶被神官的话语震惊,费尔加的皇室几百年来的确以教廷为尊,可也不代表教廷的圣职者们能够光明正大地罔顾贵族的命令,连教廷最顶端的几个人见到了伯爵以上的贵族都还要带上敬语,这几个既没地位又没爵位的圣职者凭什么这样嚣张? 罗诺耶张口想要辩驳,戈兰多却从后方走到了他前面。 “没事,我跟他去就是。”戈兰多微微弯腰在罗诺耶耳边道。 不管怎样还有古斯塔夫陪在小少爷身边,古斯塔夫的实力可说有目共睹,既然古斯塔夫心里有数,戈兰多想他无需太过担心。 戈兰多和古斯塔夫的暗中交流罗诺耶并不知情,因此小少爷下意识想要拉住戈兰多的手:“可是……” 话音未落戈兰多已转了个身踏向神官方才所指的那个门口,他的衣袍带过一阵风,袖口从罗诺耶手心滑走。 船舱内部的装修风格让戈兰多想起他以前偶然见过一次的乡下教会,只是更加华美精致,走廊过道与尽头转角里摆放有造型奇怪的雕像和戈兰多绞尽脑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挂画,也不晓得是谁的品味这么糟糕reads;。 “主教大人为您准备的客房在这里。”带路的修女停在一间房门前说,“安全起见,抵达王都前希望您能一直待在这个房间中,每日三餐会有人为您送来。” 一直待着?不就是变相囚禁吗。 戈兰多问:“照你的说法,别的地方我不能去?” “是的,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愿能理解。”修女和气地说。 戈兰多见修女满脸笑意,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好听,这种强行囚禁的做法当然不可能得到人的理解,可看她表情却像是天经地义般。 “好吧,我知道了。”戈兰多不动声色地回应。 修女欣喜地画了个十字:“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神会保佑您的。” 装模作样地和那名修女用教徒用语互道了午安,戈兰多关上房门打量起屋内的概貌来,普普通通的一间客房,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门上的锁也只是一般的房锁,连最简陋的魔法阵都未曾设置。 既然都变相囚禁了,多花点功夫安装个魔法锁什么的也不是难事吧,那个主教是认真的吗?哪怕真的按那修女说的,从安全上来讲也该随便上几层魔法罩走个过场吧。 要是让小少爷知道教廷的人对自己敷衍到了这个地步,对方恐怕立马就火冒三丈了呢。 一想到罗诺耶生气时以那副小孩子的形象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戈兰多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愉快了一些。 稍微放松之后,戈兰多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很快用精神力探查起空船的上的各个魔法点。 暂时来看……没有什么异常,船身外部该有的防护罩也有,其他的房间也没有蓄意施加障眼魔法来拦截监听的痕迹。 太过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阿普顿主教这样分配房间明显是想分开他和那两位少爷,让他们互相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困难,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他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拦住他的那名神官甚至口气狂妄地藐视了贵族的权威。 戈兰多回想圣祭日时见过的那些圣职者,似乎没人和那名神官一样,看罗诺耶的反应,神官口中所言的“可以不用听从非教廷人员的命令”也多半是子虚乌有。 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不怕罗诺耶和古斯塔夫发现吗? ——戈兰多一时倒分不清是敌方双商太低还是我方疑心太重。 他在椅子上坐了会儿,体验着空船航行时若有若无的沉沉浮浮。 以往的十九年里他一次都没乘坐过这种高大上的交通工具,也没有机会前往费尔加的中心王都尤莱尼,对这边的路况自然是完全没谱,所以戈兰多没办法分辨这艘船飞行的路线是否正确。 要是绿蒂等人在旁侧他还能问上两句,偏偏小型飞空艇上的人都被教廷的圣职者们巧妙地分为了好几拨。 他更惨,他是孤军奋战。 戈兰多起身出了房间,走廊上空无一人,阿普顿主教好像很放心他不会乱跑似的,连监视的人都免了。 “想上个厕所都找不到人带路,这种待遇还真是过分哪。” 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戈兰多在无人的走廊上夸张地抱怨了一句,接着装作找厕所的样子在走廊里转悠起来reads;。 在用精神力探查时他看见这艘空船的大致构造与现代的轮船近似,只是加上了教会的元素,多了礼拜堂和忏悔室等特色房间,罗诺耶与古斯塔夫进的那扇门最终通往空船的三层,三层主要就是主教专用餐厅,谈话间与豪华客房一样的大舱房,他要是想从这里走到三层去见罗诺耶就必须通过那扇门,而在那之前肯定会被坑爹的门神们拦下。 这个自由度比起他在公爵府里时可要差远了,住在公馆和公爵府里时有罗诺耶动用私权给他开方便之门,他想去哪儿去哪儿完全没有障碍可言。 戈兰多怀念起了在西尔维娅岛上度过的时日,假如中途没有审判司出来捣乱,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卷入到这场风波中。 戈兰多走到了进来时的舱门前,现在这扇门已经被牢牢地从外关闭了,外面的门阀是用抗魔材料制作的,魔法和人力都不足以破坏它。 研究完门阀后戈兰多恍然大悟,真正的“锁”是在这里,他不是被关在了客房,是被关在了二层啊。 戈兰多赶紧掉头搜寻起二层的其他地方,毫不意外地发现整个二层居然只住了他一个人。 没有别的侍者,士兵或者圣职者,就只有他一个人。 戈兰多索性不再白费功夫,返程回客房等待天黑后的晚饭,到了送饭的时候总会有人过来的,那时他可以想办法制住对方,换上对方的衣服离开二层。 戈兰多对这个计划比较满意,便安心地躺到床上假寐,床垫的柔软度适中,比不得公爵府的配置,但也比学院里的大路货好多了。 高空上的夜幕降临得极快,戈兰多并未躺上多久就感觉到眼皮外的光线变弱了,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小小的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连半点星子都看不见。 一段时间后,房间的某处响起了机括转动的声音,戈兰多急忙翻身下床,脑内浮上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心上一凉。 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戈兰多看见本来空荡荡的桌上已凭空出现了一个餐盘,盘里是丰盛的晚饭,食物的香味冲击着戈兰多的嗅觉,可它很难提振戈兰多此刻的心情。 被摆了一道。 戈兰多本来就还没有饿,略挫败的心理使他面前的美食丧失了所有的诱惑力。 他没有料到教廷会是以这种方式把吃的送过来,胸腔的郁闷之情一时难以平息,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出事了。 戈兰多当即搜寻起罗诺耶和古斯塔夫的精神波动,能够搜索到,下一步就是与之搭线启用传音魔法,而他马上就被卡在了这步。 没有障眼魔法就一定畅通无阻吗?不见得。 戈兰多这才意识到那个看似没有异样的防护罩的本质说不定是防止空船内魔法师互相传音的屏蔽网,他一边回忆着教材上的知识一边细致地重新检查起伪装作防护罩的魔法网,最终无奈地确认了自己的新判断。 他们所有的人都处于这个硕大的屏蔽网之内,设置这个屏蔽网的是多个星级在戈兰多之上的魔法师,要想从中钻到空子,身边必须有一名实力和他不相上下的魔法师相助。 这种屏蔽网多是用于关押魔法师犯人的监狱,教廷主教出行用的空船怎么可能设置这样的屏蔽网?他们果然上了一艘贼船。 戈兰多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房间,他相信古斯塔夫会比他更早发现这一点,也许只要他赶到门口就能得到古斯塔夫的接应! ... 第62章 旧神与新神 古斯塔夫和罗诺耶在阿普顿主教的眼皮下落座,主教慈祥的笑容使他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就像多出了几层褶子。 两人被带到这里后就一直在餐厅旁的谈话间等待,等到饭点直接被请入了餐厅,而主教大人便坐在正中笑着欢迎他们入席。 没有戈兰多相陪,罗诺耶食之无味地吃完了一顿饭,饭后主教大人把他们请回了谈话间,一副想要说什么,又等着他们先起话头的样子。 罗诺耶克制住问戈兰多现状的*,先说了他们去王都的目的——会见大祭司。 主教大人很自然地问起了他们见大祭司的理由,他是教廷的主教,有人要见教廷的大祭司,他问上这么一句是恪守职责。 不过罗诺耶的嘴很紧,他摇了摇头,带着遗憾的神色道:“不行,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 “如果您不把理由说出来,我可能很难安排您和大祭司见面。”阿普顿主教显得很为难。 面对阿普顿主教的为难,罗诺耶适时地拿出了奥尔文大哥替他写好的引荐信。 “主教大人不用担心这点,大哥已为我写好了引荐信。” 有这封“神之骑士”亲笔所书的引荐信在,无人能够阻挡罗诺耶去见大祭司。 阿普顿主教的面部僵硬了一瞬,想必奥尔文在请他来接罗诺耶等人时并未提到过这封引荐信的存在。 罗诺耶见状心下稍安,不愧是他那个谨慎的大哥,纵使在曾经的恩师前也绝不透露半分reads;。 阿普顿主教花了几秒整顿神色,随即礼貌地伸出右手问道:“能否让我看一下这封引荐信呢?如果真的是奥尔文的亲笔,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罗诺耶微怔,他到底要不要把引荐信交给阿普顿主教? 引荐信他是事先看过的,奥尔文的遣词用句很巧妙,除了知道预言之子一事的人外其他人应该很难读出信中端倪,只是罗诺耶还是不太放心让阿普顿主教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怎么,您不信任我吗?”阿普顿主教和蔼地问。 “不……”罗诺耶回过神来,再次摇了摇头,“信封已经上过蜡了,只能由祭司大人亲手拆开。” “到时候您把这封信交至教廷,最后也还是会经由我的手,不如现在就让我看过内容,等抵达王都再转交给大祭司也是一样的。” 阿普顿主教说得头头是道,仿佛顺理成章。 “这……”这回轮到罗诺耶为难了。 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罗诺耶与阿普顿主教之间的僵持:“抵挡王都后我们会亲手将引荐信交给祭司大人的贴身侍者,主教大人,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不希望您也卷入到这场纷争。” 说话的正是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的话说得亦真亦假,可也让阿普顿主教无法反驳,后者的眼角立时染上了几分尴尬。 罗诺耶感激地看了自己的二哥一眼。 “没有的别的事的话,我和罗诺耶都想要早点休息,毕竟到了王都后可能就闲不下来了。”古斯塔夫又说。 阿普顿主教找不到理由拒绝古斯塔夫,唯有挥挥手让几名圣职者送安菲洛斯公爵府的两位少爷离开。 两人回到客房区,走到一半古斯塔夫叫住了罗诺耶,让他跟自己到他那边的房间里去。 古斯塔夫瞥了送他们到这儿的圣职者几眼,转向罗诺耶毫不遮掩地表态:“我有事和你说。” 随即他以眼神赶走了几名圣职者,引着有些迷茫的幺弟进入房里。他拉开了一直盖着落地窗的窗帘,外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双月也找不到星芒。 古斯塔夫便指着这一无所有的夜色问罗诺耶:“你能看清飞行的路线吗?” “不能。”罗诺耶老老实实地回答,“白天的时候才能看到啊。” 由于这个原因,通常空船的掌舵者都是在白天用魔法设置好晚上的路线,由此晚上的航行定然比白天更慢一点。 听完罗诺耶的话古斯塔夫又拉上了窗帘,他取出法杖在空中挥舞了几道,房间里顿时浮现出一副莹绿色的地图。 “这不是船长室的航行路线图吗?”罗诺耶讶异道。 古斯塔夫承认道:“昨天我找老尤金弄到的。” 尤金是小型飞空艇的掌舵者,这副路线图当然是他的杰作。 在莹绿色的地图中有一条被标为亮黄色的细线,这是尤金为小型飞空艇的夜间飞行设置好的路线,其中有个缓慢移动着的红点,当然就是小型飞空艇本身。 “你能看出问题吗,罗诺耶?” 罗诺耶耳边响起古斯塔夫的问话,他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不解地说:“那又……怎么了?” “你对这副路线图用用寻路勘察的咒语,定位点就用这艘空船reads;。”古斯塔夫说。 罗诺耶醒悟过来,连忙如是照做,念完咒语后浮空的路线图里立马又多出了一个蓝点,而这个蓝点……和红点显然并不在同一个位置。 罗诺耶大骇:“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飞空艇难道不该跟在教廷的空船之后吗?怎么会离空船如此之远? 古斯塔夫吁出一口气,撤掉了空中的航行路线图:“这下你知道问题所在了吗,罗诺耶?” “主教他……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罗诺耶讷讷道。 尤金的路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教廷的空船来时走的什么路线返航也应该是同一条路线,否则很可能与其他的空船相撞,故而他们如今绝不是前往尤莱尼,而是被教廷的空船带去了另外的方向! 这个发现令罗诺耶震撼不已,他无法准确描述自己这时的心情。戈兰多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就是审判司“提示”后的真正后招,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得出阿普顿主教与审判司有染的结论。 然而……他依然难以相信教廷的主教竟包藏祸心。 ——怎么可能连位高权重的阿普顿主教都背叛费尔加皇室?他可是一手把奥尔文扶持成“神之骑士”的阿普顿主教啊!谁都可能背叛,而阿普顿主教是最不可能背叛费尔加的人之一不是吗! “这么说的话,之前……” 罗诺耶握紧了拳头。 之前潜伏到皇家魔法学院里暗算他的那些刺客……难道都是主教大人带去的吗? 怪不得他和奥尔文大哥怎么查都没有结果,要是真的都是阿普顿主教做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查出结果了! 罗诺耶咬了咬牙奔向门口:“我要去找主教大人!” 他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冲动,可他还是想去问一问,他要问问阿普顿主教为什么背叛费尔加,他明明是神的仆人,莫非连一直以来侍奉的神也抛弃了吗? 古斯塔夫任由罗诺耶奔出房间,在罗诺耶的身影消失后他亦跟了过去。 罗诺耶一路不带停歇地跑向了主教的房间,他推开了上前拦他的一应士兵和圣职者,直接窜到了阿普顿主教的跟前。 阿普顿主教正在祷告,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依旧是慈祥地笑着,用眼神询问他有何贵干。 罗诺耶喘了几口气,艰难地问:“主教大人,你能回答我这艘船现今正开往哪里吗?” “哪里?不就是王都吗?”阿普顿主教仍在装傻。 罗诺耶道:“胡说,根本不是开往王都!我们的飞空艇和这艘船根本不在一条线路!” “原来是这样。”阿普顿主教眉目不惊,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们换了一条更安全的线路,稍微会绕点远路,不过目的地当然还是尤莱尼。” “别骗人了!既然教廷开来的是空船,空船上的战力又那么强悍,根本没有必要改换方向!”罗诺耶说着说着红了眼,声音也嘶哑起来,“主教大人,您究竟想要带我们去哪里?” 罗诺耶气得全身发抖,他想起他小时候在宫廷宴会上第一次见到阿普顿主教,那时候奥尔文大哥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徒,阿普顿主教在大皇子面前不吝言辞地称赞了他的大哥,在看到他时阿普顿主教曾慈爱地抚摸过他的头,并为他施附了神圣之力的祝福reads;。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高,他还记得主教大人的手带了点茧,但是非常温暖……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费尔加呢? “罗诺耶。” 古斯塔夫平静无波的声音如一道清流淌过罗诺耶的心,把他从愤怒的深渊拉了出来,罗诺耶闭了闭眼,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 对,他不能乱了阵脚,他需要冷静。 罗诺耶换上了镇定的语气又问了一次:“主教大人,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阿普顿主教整个人都似死去一般沉默了一会儿,在罗诺耶按讷不住要再次发问前他才总算开口:“我们要带你们去的……是比尤莱尼更接近神的地方。” “审判司吗?”古斯塔夫出声。 随着古斯塔夫点破,阿普顿主教的脸上蓦然显现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为什么您也会……背叛费尔加。”罗诺耶的表情变得悲伤。 “背叛?”阿普顿主教否认,“我没有背叛费尔加,我是在为费尔加寻求一条全新的朝圣之路!” “费尔加不需要全新的朝圣之路,您这样做可知道大祭司会如何想吗?”古斯塔夫道。 阿普顿主教冷笑了一声:“大祭司?那个废物早就听不到神的声音了!居然还骗大皇子他听得到,他骗得过费尔加的贵族骗不过我,从神的声音消失起我就不信旧的神了。”他继续道,“是审判司告诉我旧神已死,审判司给了我与新的神交流的机会,也给了我新的教义和使命,还赋予了我新的力量!” “只有审判司可以带领我们前往新神面前,得到新神的庇佑,我们要一起代新的神审判费尔加,你们……你们也都在我们审判的对象之列!” 说到这里阿普顿主教看罗诺耶的眼神变得和缓了一点,他癫狂的语调至此温柔了几分,嘴里劝说着:“罗诺耶·拉·安菲洛斯,你是我们的新神指定的那个人,你应该为此觉得荣幸,只要你放下魔法师的法杖和在费尔加的贵族身份跟随我们一起侍奉新的神,我保证我不会伤害您的那位朋友一分一毫。毕竟我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去与新的神见面。” “执迷不悟。”古斯塔夫点评。 “你们上头那个根本不是什么神!”罗诺耶急道。 对方说出了戈兰多的名字,这让罗诺耶再也冷静不了了。 阿普顿主教遭受了拒绝,他却并不生气:“哦,不愧是……预言之子,您好像知道很多呢。但我不会信您的,您没有亲眼看见我们的新神,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他抚摸了几下手中的权杖,喃喃自语:“不过,软的不行,我就只能用硬的了……” 罗诺耶闻言后退了几步,也取出了法杖要应战,身后忽地传来房门被魔法破坏的声音,他和古斯塔夫回头望去,原来是门的地方已被来人凶猛地炸出一个大洞,洞后倒着不少昏迷的圣职者。 ——而那个闯进主教房间的人,不就是本该被关在二层的戈兰多吗? ... 第63章 骑士军支援 看到戈兰多活生生出现在这里,最为震惊的无非是阿普顿主教,事前他特地命人把戈兰多关在了“绝不可能逃出”的二层,那一层的构造都是为了关押魔法师而特别设置的,除了笼罩整艘船的屏蔽网外没有任何与魔法相关的枷锁。 阿普顿主教针对戈兰多的方针就是用最先进的机械技术将这个天才魔法师逼进无解的死胡同。 他敢肯定皇家魔法学院里从未传授过机械方面的知识,且经过教廷的调查,戈兰多·哈瑞森对魔法以外的体系亦是一窍不通,所以戈兰多最终必然会回归到破除屏蔽网这唯一的一条路上去。 要破除那个屏蔽网,除非二层还存在另一个水平与他相当的魔法师,如此二者联手才可能从二层逃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个叫戈兰多·哈瑞森的七星魔法师现在居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普顿主教的脸色变幻莫测,阴晴不定。 戈兰多看出了对方的疑惑,他将手上的法杖在指间旋转了一番,随即直直对准了房间正中的主教大人。 法杖的尖端噼啪奏响雷鸣的韵律,如若下一刻就会有万千雷电自此涌出杀向敌方。 他已看穿了阿普顿主教的阴谋,阿普顿主教和审判司的勾结确凿无疑,只要等之后奥尔文的人马一到,立即就能把教廷中的反叛者众赶尽杀绝! 主教大人俯视着戈兰多杀气冲冲的法杖,略微扬了扬长满花白胡子的下巴。 这个平民魔法师看起来似乎很有自信呢,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如此自信?是那个帮助他逃出第二层的帮凶吗?那个帮凶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阿普顿主教目光如炬,锁定了在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也即是和罗诺耶站在一起的古斯塔夫。 被阿普顿主教虎狼般的眼神射穿,古斯塔夫仍然不为所动。 古斯塔夫的反应使阿普顿主教不由怀疑了自己的判断。 难道不是他? 他咽了口唾沫,转向戈兰多问:“戈兰多·哈瑞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安菲洛斯那边带来的侍者跟船员全都被他安排到了戈兰多与罗诺耶都接触不到的地方,假如帮助戈兰多的人不是古斯塔夫,那又会是那一方的势力?! “您真的想知道吗?” 戈兰多晃了晃法杖,注视着面前年事已高却仍精神矍铄的老人。 诚然,当他摸清二层乃至整艘空船的构造后也一度认为没辙了,便把一切的希望赌在了古斯塔夫的接应上,古斯塔夫确实也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在转移到教廷的空船前,古斯塔夫曾让自己的使魔阿诺德偷偷跟在空船底部飞行,看准时机配合戈兰多出击。 可是……把他从二层救出来的不是古斯塔夫的使魔,而是…… “主教大人,这个答案您稍后便能知晓,现在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回到刚才的那个话题上吧。”戈兰多说着瞥了一眼身后被他击败在地的圣职者们,“自此会有一小段时间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您可以畅所欲言。” 刚才的话题也就是新神与旧神的话题,戈兰多在外面听到了罗诺耶和阿普顿的争论,换句话说,他要帮罗诺耶问的便是主教大人反叛费尔加的真正理由。 总之他是不会相信因为信仰对象改换就叛/国这种无稽之谈的reads;。 在此之中一定还有什么内情……具有让阿普顿主教即使承担上叛/国罪名也要跟随审判司的内情。 戈兰多握紧了法杖,再一次厉声问道:“主教大人,您真的是因为无法与旧神取得联系才改信了所谓的新神吗?” “……” 阿普顿主教的神情顿时产生一瞬的扭曲,这一瞬的扭曲被戈兰多看作了对方的动摇。 “是啊主教大人,”这时罗诺耶也参与了询问,“在我的印象里您从不是这样的人,您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对吗?您是不是还知道些秘密……有关神的秘密?” 大祭司再也听不到神的声音……阿普顿主教在谈及这点时非常愤慨,又好像还包含了别的什么情绪,因此罗诺耶问出了这个问题。 要是能解开这个谜团,主教大人会反叛的原因恐怕就一目了然了。 在戈兰多和罗诺耶的双重逼问下,阿普顿主教垂下了头,做出宛如是在忏悔的姿势,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却并非是要说出忏悔的言辞。 他的眼底失去了光泽,背上忽然鼓起了两个块状物,随着衣衫被崩碎的刺耳声响,一对巨大的灰色羽翼从阿普顿主教的背后裂帛而出! 这对羽翼上缀着的每一根羽毛都呈现出浑浊和污秽的色调,但是边缘都异常锋利,闪现着媲美锐器利刃的寒光。 见此情景罗诺耶倒退了一步:“怎、怎么会……” 他见过真正的堕天使,也见过由人类病变而来的各种邪鬼,但从没见过阿普顿主教这样变成堕天使的人类。 人类能够变成堕天使吗?不管是在哪一本教典上这个答案都是否定的。他所掌握的知识不足以解释这个现象。 罗诺耶当即朝古斯塔夫看去,若是他那与堕天使共同生活过的二哥会不会比他知道得更多一点? 可在他看到古斯塔夫的模样后,罗诺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他的二哥……正在生气。 “古斯塔夫?” 戈兰多也通过眼角的余光留意到了古斯塔夫的不自然,他是第一次看到古斯塔夫生气的样子,对方连呼吸都变得凌乱了起来。 是因为古斯塔夫以前也曾见过类似的景象吗?那个三翼的堕天使莫非也是这么在他的面前化为魔物的? 就在戈兰多转动脑筋拼凑线索时,一个声音毫不留情地蹦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反叛,这个就是理由。” 说话的是阿普顿主教,他没有给戈兰多和罗诺耶留下思考缘由的余裕,扇动着翅膀悬浮在空中。 “新的神给予了我新的力量,只要我按着新神说的做,这双翅膀迟早会完全染成黑色——这世间最为纯粹,也最为真实的颜色。” 罗诺耶急道:“这个颜色意味着什么,主教大人您……” “意味着恶魔。”古斯塔夫打断说。 不知何时古斯塔夫已解放出了自己的法杖,他的周身随之生成了一个个魔力的漩涡。 “阿普顿主教,您信奉的是恶魔,看样子您比我们还要清楚这一点,这是不是说明……我能在此以‘叛/国罪’之名对您予以制裁了?” 戈兰多察觉到不妙,出声喝止道:“古斯塔夫,你等等reads;!” 无奈声速是远远不及光速的,古斯塔夫身侧的魔力漩涡在戈兰多喝止前便绽放出了耀眼的光彩,被他召唤来的雷电带着一股堪比千军万马的气势,比戈兰多法杖尖端缠绕的几缕更为迅速地击向了阿普顿主教—— 阿普顿主教见机合上了羽翼,企图把自己包裹其中来抵挡伤害,岂知片刻之后,众人意向中的轰炸却没有出现,和古斯塔夫的雷电相抵消的是一面水雾融成的光屏,雷电之力在被水雾分散传导至四面八方后被迫削弱了攻势,真正击打到阿普顿主教身上的不足万分之一。 以雾为武器,以雾为盾牌,会用这种方式阻止争端的除了最擅用雾系魔法的“神之骑士”奥尔文外不作他想。 十几名骑士从戈兰多轰开那个大洞进入了房间,在此之后奥尔文才款款而至。 “您怎么现在才来。”戈兰多道。 “搜集阿普顿主教叛/国的证据也是需要时间的。” 奥尔文解释着走向了古斯塔夫,强硬地掰下了他举起的法杖:“古斯塔夫,骑士军所到之处轮不到闲杂人等出面,要是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在这儿把阿普顿主教就地处置?” “我?处置他?”古斯塔夫哼了一声收回法杖,动了动唇,声音渐低,“……如您所说,我尚没有这个资格。” 他移步让到一旁,好似颇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奥尔文上前与阿普顿主教对视,嘴里说道:“这艘空船已被骑士团控制,接下来我们将把所有涉嫌反叛的圣职者都收押到尤莱尼的牢狱之中,主教大人,您也不例外。” 阿普顿主教凝视了奥尔文半晌后道:“不愧是我的好学生……奥尔文,你骗了我。” 奥尔文鞠了一躬:“如果不骗您,我就无法取得这么多您叛/国的证据了。” 而且最先骗他们的不是审判司吗? 阿普顿主教听了奥尔文的话却并不在意,他游刃有余地说:“如果我不采取这样的行动,你也不可能追到这里来。” 奥尔文先是一愣,然后优雅地笑了:“是的,如果不是恩师您让步,学生我怎么会有机会捉到你们的尾巴呢?” 说罢他脸色一变,字字铿锵:“主教大人……多余的话就留到尤莱尼的牢狱里去说吧,现在请您配合我们的行动,跟随骑士团离开这艘空船。” “我要是拒绝呢?” “那么我们将使用武力逼您就范。”奥尔文有些悲伤地移开了目光,“恩师……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与您兵刃相向。” 阿普顿主教的语调陡然一转:“无妨!你们可以拿出你们的长/枪与法杖!” “您说什么?” 奥尔文诧异地重新看向阿普顿主教,就在这时众人的头顶忽地发出了接二连三的怪异声响。 戈兰多只听到了开头便已知道那是什么,他在二层探索时早就听过了无数次近似的声音。思及此戈兰多忙把结论告知了奥尔文:“这些是船上的机关。” 他话音未落,上方的天花板便一一翻转过来,一个个身着审判司制服的黑色人影从深邃的空隙里跳了出来,降落在阿普顿主教左右。 又要有一番苦战了。 ... 第64章 新增的谜团 凭空现身的一众审判司的爪牙令房间内所有人都严阵以待,阿普顿主教一声令下,那些黑衣蒙面的人影便如倾巢出动的摄魂鸟般朝着戈兰多等人扑了过来。 戈兰多领教过这些家伙的厉害,他们是会分/身的,就如正前方那个袭向他的瘦高身影,一眨眼的时间就分裂为了五个同样身形的影子。 宛如受到族长召唤的族群,其余的人影也各自分为了一双或两对,本是处于人数劣势的审判司猛然翻身,甚至超过了场内骑士的人数。 那五名正对戈兰多的瘦高人影高高地扬起了他们手中相同的法杖,法杖的顶端吐出一串串蜿蜒的火舌,五条火焰发射出来凝为一束又再次分开,颜色变得比聚合前更深,分开后的火焰进一步分为十处想要阻挡戈兰多的步伐,目标对象稍一躲避它们就如跗骨之蛆追逐而上。 戈兰多无视掉迎面而来的追踪火焰,在全身包裹上柔软的水膜后硬是自熊熊烈火中冲了出去,他看见奥尔文骑士长和其他的骑士们不止祭出了长/枪,有的还拔出了腰侧的佩刀,抡高后对着分裂出的黑色人影们砍去。 也许刀刃上附着有神圣之力,被那些佩刀砍中的人影在发出悲鸣后“噗”的一声溃散了,以心脏的部分为中心整个人影炸成了一朵污浊的烟花,仅剩下缕缕烟雾悠悠飘荡而上,徘徊在人群上首reads;。 也有的骑士砍中了真正的审判司爪牙,敌方在咆哮后倒地而亡,鲜血迸溅开来浸没了地上铺着的软毯,不出两秒,那本是匍匐在地的尸身之上忽地燃起舞动的黑色火苗,一股股邪恶的力量从中窜出,就像背负了恶的巫师们在围着尸体争相舞蹈,在这黑色火苗的啃噬下一具具尸体摇晃着消失,留下一阵阵干扰骑士们精神波动的魔力波。 显然今天的这群审判司比以往出现在戈兰多和罗诺耶面前的那些都要难缠多了。 混战的场面趋至惨烈,起初是审判司那方被压制,后来随着黑衣人影源源不断的分裂跟自爆,骑士团的人渐渐力不从心,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后打成了平手。 众人打作一团时阿普顿主教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以莫名悲悯的眼神观看着房间中上演的一切,虽然是人类和人类的打斗,看在他眼里却使他回忆起了人魔大战的时候,人类在胜利了几场后就被魔物军打得连连败退,若不是安菲洛斯公爵府力挽狂澜,如今的费尔加恐怕已被魔物军的铁蹄彻底摧毁。 戈兰多劈开了审判司们的围堵跃到了正在沉思的阿普顿主教面前,罗诺耶此刻也正好冲出重围与戈兰多并肩而立。 黑色人影们见戈兰多和罗诺耶逼近了阿普顿主教,调转势头追了过来,但奥尔文的骑士们已先一步用武力打消了他们的念头,似乎是要故意给戈兰多和罗诺耶留下与主教单独对决的机会。 阿普顿主教扇着翅膀悬浮在原地,即使戈兰多和罗诺耶站在了自己脚下他也依然一言不发。 戈兰多眉间一锁就要出击,罗诺耶赶在了他之前喊了声“主教大人”。戈兰多看了看罗诺耶,从罗诺耶清澈的眼中他读出了对方的意图。 ——小少爷对阿普顿主教还抱持着一丝希望,因为阿普顿主教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攻击过他们的人,仅仅只是展现出了他背后的灰色羽翼略作恐吓。 但于戈兰多来说罗诺耶这样的行为仍旧属于愚善的范围,他觉得阿普顿主教表现出的恶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到了这一刻还不明白双方的敌对立场就真的是天真过头了。 罗诺耶做不到就换他来做吧,总要有个人当恶人的。 戈兰多顺势抽出地上一名骑士尸体手里沾血的佩刀,跨了几步台阶上去将刀架在了阿普顿主教的脖子上。 阿普顿主教没有反抗,但戈兰多并未掉以轻心。 先前还频频流露出凶恶的态度,现在为何没有征兆地淡定下来了?这其中必定有鬼。 不知道是骑士还是审判司的血液滴落在了阿普顿主教的衣襟上,刀刃隐隐泛着淡黄的圣光,如果仔细点还能看出阿普顿主教的两只翅膀的灰色黯淡了一些,然而主教大人的面部表情却一派祥和,仿佛他所见到的不是什么厮杀,只是教徒们的例行祷告一样。 戈兰多感受到了罗诺耶饱含担忧与犹豫的视线,他侧头瞅了罗诺耶一眼,拉起小少爷的手把刀柄交到了罗诺耶的手中。 罗诺耶的手僵了一僵,但还是用力握住了带有余温和汗液的刀柄。 戈兰多对阿普顿主教没有反抗的理由不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审判司对预言之子的事知道了多少,下一步的行动又是什么。 他把自己的问题一一问出,可恶的是阿普顿主教托着他的权杖缓缓闭上眼睛,恍若充耳不闻。 罗诺耶迟疑了一下,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让刀刃距离阿普顿主教的皮肤更近了一分:“主教大人,请您回答我们的问题reads;。” 岂料两人等来的并不是主教大人的倾囊相告,而是诡异的两个字“来了”。 至此审判司的人已倒下大半,骑士军这边的胜利已毋容置疑——众人本来都是这么以为的。 和他们的期望背离,房间里异风骤起,不论是戈兰多,罗诺耶,还是古斯塔夫和奥尔文都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压迫,这种压迫程度用千钧压顶来形容都不为过,压迫之中隐藏的是森森危险的气息,警告他们有什么极度危险的凶残魔物降临到了这艘空船上。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戈兰多没来由地想起了一句话:天使从空中飞过,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用来形容此情此景再适合不过。 是他,绝对就是他,那只三翼的堕天使! 古斯塔夫如同感应到来者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奥尔文见状带领着手下的骑士追了出去,戈兰多和罗诺耶各看了一眼,决定留在这里监视阿普顿主教。 “没用的,你们阻止不了他。”在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后阿普顿主教悠然说。 “他是谁?他要干什么?”戈兰多沉声问。 阿普顿主教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戈兰多的心头漫上不详的预感,堕天使出现的理由……它到这里应该不是要救阿普顿主教出去,否则一开始就该冲着主教的房间而来。 它特意赶过来的理由…… 于上一个浮岛上所见的一幕闪现在戈兰多脑海里,旅馆外七零八落的尸身赫然在目。 “完了,它要灭口!” 最先喊出来的却是罗诺耶,他比戈兰多还要快地意识到了堕天使的意图,出声之际罗诺耶便丢下佩刀向房间门口的大洞奔去,戈兰多的目光在罗诺耶的背影和阿普顿主教神棍似的脸上来回,最终扔下阿普顿主教紧随上罗诺耶的脚步。 二人奔跑到舱门外的甲板上,奥尔文的骑士军与古斯塔夫都在那里,那只三翼的堕天使就处于他们的包围当中,双方正在对持,看样子骑士们成功赶上了,堕天使还没来得及袭击被关押起来的圣职者。 古斯塔夫的阿诺德盘旋在空船外,它飞翔的姿势有点奇怪,翅膀和尾巴上都负了伤,流着紫蓝色的血液。 戈兰多记得他被阿诺德帮助的时候这只双翼蛇怪还没有负伤,那就是说这些伤口都是三翼堕天使干的了。 罗诺耶只停顿了片刻就想要过去帮助骑士们反击堕天使,戈兰多本打算拦住小少爷先看看情况,可在他又一次把目光落在堕天使和堕天使身周的那些人身上时却发现了此前没有注意到的怪异点。 虽然在这个方位看不清堕天使的面容,但从脸部的轮廓也能推断出对方是名俊美的男子,而这名男子和古斯塔夫一样都有着黑色的头发,只是一个短一个长。 戈兰多眯起眼来,在安全的地方更加细致地观察起堕天使的长相。 真是奇怪啊,他之前怎么从没发觉呢,除去种族特征……这只三翼的堕天使和古斯塔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是故这个全新的发现引发出了全新的问题——古斯塔夫在浮岛上所说的那席话真的是他经历过的事实吗,又或是另有隐情? ... 第65章 抵达尤莱尼 被包围的堕天使似是见状不妙,没有滞留多时,三翼一拍卷起一阵新的狂风试图刮入三层的舱房,骑士们扑上去想要阻止它,但都被它身侧高速旋转的旋风吹上了高空,继而重重摔下。 靠着体型小行动灵活才躲到一边的罗诺耶急忙咏唱起风系魔法为骑士们缓冲下落的趋势。 “埃尔德兰!” 眼见堕天使就要进入三层舱房,古斯塔夫兀地爆发出一阵怒吼,执着法杖向堕天使追去,他像是一把利剑拨开水流,轻松地融入了堕天使卷起的尾风当中,与被他叫做埃尔德兰的堕天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甲板。 奥尔文在后面只来得及喊了声古斯塔夫的名字,待他喊完后者已不见了踪影。 暗暗骂了不省心的二弟几句,奥尔文顾不上自己手下的骑士们又一次朝古斯塔夫消失的方向追去,他潜意识觉得放任古斯塔夫与那只堕天使同处一室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堕天使,古斯塔夫还有奥尔文骑士长都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还在这里且具有命令权利的就只有罗诺耶了。 骑士们纷纷看向罗诺耶等待着他的指示,小少爷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最终却一句命令都没有给,他做出了和奥尔文同样的选择,掉头奔向自己刚才来的地方。 堕天使灭口圣职者们的任务没有成功,下一步一定就是救出作为同伴的阿普顿主教。 奥尔文和罗诺耶都是这么认为的。 连罗诺耶也跟了过去,这里能发号施令的贵族就一个都没有了,骑士们不得不依照个人的判断,分一部分留守原地保护船上的圣职者和侍者,另外的人去三层的舱房寻觅堕天使。 没人关心戈兰多在做什么,好像是故意无视了他,这种无视并非自发,倒像受过了谁的指示,如此正好方便了戈兰多行事。 ——可当下戈兰多会做的有且仅有一件,那就是一步不离地追随罗诺耶的脚步。 保险起见,戈兰多邀请了空中盘旋的双翼蛇怪:“阿诺德,你和我一起来吧。” 一人一蛇赶往主教的房间,不出意外见到了想要劫走阿普顿主教的堕天使和与之打了起来的古斯塔夫三人,打斗途中阿普顿主教竟还在劝说奥尔文带着骑士团归附审判司,奥尔文自是不会同意的。 “看来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reads;。”到了这步主教大人终于也呈上了自己的武器,一根在他胸前怀揣已久的宝石权杖,“亲爱的奥尔文,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不想同你们兵刃相向……但,你们实在是冥顽不灵。” 阿普顿主教念诵起咒语,每一句颂词都属于神圣魔法的体系,但从他那权杖里迸发出的魔力却实实在在地裹挟着暗黑的力量。他的两只灰色翅膀闪烁着阴郁的蓝光,伴随咒语的加强越发焕发出生机。 几人单听前几句便意识到阿普顿主教想要召唤的是一个损人害己的大型法术,不打断他的话这艘空船很可能被这个法术摧毁坠空,到时候整艘船上的人将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 然而要打断他先得过堕天使那关。 普通四翼堕天使的实力约等于十星魔法师,但这只三翼堕天使不知为何像是比四翼的堕天使都还要强,奥尔文与古斯塔夫已是接近十星的魔法师,在与这只堕天使对持时都仍能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敌方的真正实力不可估量。 横竖没什么好下场,不赌一把的话难道就要坐以待毙吗?包括戈兰多在内的四人哪个都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主。 因此四人在听到咒语的一刹那各自用目前能使出的最强最快的魔法攻向了堕天使和阿普顿主教,一时间整个房间被各种魔法的刺眼光效淹没,五颜六色的光汇在一起形成了代表万物归一的白光,几种魔法争斗的结果左右着整艘船上人们的生死,可是在白光殁去前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几近吞噬所有人的白光一直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消散,等到最后的光线也失去了色彩,白光中心本该伫立的堕天使埃尔德兰与主教阿普顿都已不在原地。 阿普顿主教的咒语理应是在白光中念诵完毕了,但是在咒语结束后的至今什么都没发生。 空船没有遭到破坏,也没有因此坠毁,房间里的四人也无人受伤,无人被反噬。 “……” 沉默扫荡了原主已去的房间,并且持续得比白光存在的时间更久。 “主教大人刚咏唱的……确实是那个魔法吧……”罗诺耶讷讷道。 奥尔文沉吟片刻表示:“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是埃尔德兰干的。”这时古斯塔夫出面解答了众人的疑问,“刚才他用了空间魔法,在阿普顿主教咏唱完之前将他塞进了空间缝隙中带走了。” 戈兰多一惊:“你怎么发现的?” 十一星的魔法师才能掌握空间,十二星的魔法师可以跨越时间,不过比起只能被十一星魔法师使用的空间魔法,戈兰多反而更在意古斯塔夫是怎么发现堕天使使用了空间魔法。 他不认为古斯塔夫是在乱猜,对方的语气很是确凿,联系他此前的推测,戈兰多觉得古斯塔夫与叫埃尔德兰的堕天使绝不只是“曾经的好友如今的敌人”那么简单。除此之外堕天使在阿普顿主教摧毁空船前带人走的行为也令人费解。 “那名堕天使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呢……”罗诺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当然不可能是朋友,他可是审判司那边的。”奥尔文道。 戈兰多再次打量起了古斯塔夫,他想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只能是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回以戈兰多淡淡的一瞥,不带感情的眼眸里明显写着“拒绝”两个大字。 戈兰多摸了摸后脑勺,他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关心古斯塔夫与堕天使的关系也是由于和罗诺耶有关,那名堕天使像个不受控制的定/时/炸/弹,其行动总是难以看清意图,实力还非常强悍,这就是戈兰多想要多了解它的资料的原因reads;。 然古斯塔夫无意说出深藏的秘密,不管谁逼都是没用的,戈兰多一个外人更是如此。 …… 奥尔文的骑士团开来的是一艘体型介于飞空艇跟空船之间的战舰,反叛的圣职者已被骑士们囚禁看管在原本的空船上,戈兰多等人则是和罗诺耶一起回到了飞空艇中,骑士军的战舰将一路护送着他们飞完剩下的路程。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尤莱尼,因奥尔文的特权,三艘船都降落在了军方专用的空港上,在飞入尤莱尼的空中领域时也一帆风顺畅通无阻,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空中飞行物。 教廷的总教会建立在名为玛蒂尔达的浮岛上,和费尔加皇室所在的空中城堡相连一线,其间仅有几座吊桥相隔,因地势使然,这是唯一一座无需依靠飞行工具也能抵达的浮岛。 值得一提的是玛蒂尔达上遍布着田地和果园,而这些田地和果园的归属权都在教廷的手中。每年玛蒂尔达上产出的农作物和果实都会从尤莱尼运往费尔加各地以解决人民的饥饱问题,可以说这个产量间接决定了费尔加人民的幸福指数高低。 对费尔加帝国来说,教廷的地位便如位于玛蒂尔达的田地和果园一般至关重要。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离别时奥尔文如是对罗诺耶说着,他接下来要带着反叛的圣职者们直接前往尤莱尼的地下牢狱,在上报了大皇子后还得安排人手拷问,没有多余时间供他停留。 交代完要说的话,奥尔文率领着他的骑士团浩浩荡荡离开,紧接着立马有教廷的人驾驶着马车来空港请罗诺耶前往玛蒂尔达的总教会。 因为空船上的经历,在看着这些与阿普顿手下身着一致的圣职者们时戈兰多和罗诺耶都心有余悸,毕竟连阿普顿主教都涉嫌谋逆,在奥尔文的拷问结果出来之前,其他的圣职者皆洗清不了嫌疑。 坐上了教廷的马车,双方立即趁机交换了各自的疑问。 “我还是无法相信主教大人真的抛弃了费尔加。”罗诺耶仍在固执地坚持己见,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坚持有什么用。 “我想现在已经不能叫他主教了。”戈兰多提醒道。 罗诺耶有点懊恼地垂下肩膀,他掀开窗帘望着窗外轱辘而过的风景半晌说:“大祭司值得相信吗?” 戈兰多回想了会儿阿普顿主教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大祭司还不知道阿普顿主教的事,也就是说大祭司与审判司应该没有关系。” 再说了,就算是在未来,从大皇子的话里也能得知大祭司到最后一刻也是站在费尔加这边的。 罗诺耶放下了窗帘,忽然把头低得更深:“戈兰多,你说得对,我……我不该怀疑大祭司,在费尔加他一直是正义和神圣的代名词。” 正义与神圣的代名词……真是够高的帽子啊。戈兰多禁不住问:“你见过大祭司吗?” “除了主教大人跟代为执政的大皇子,寻常人很难见到大祭司。”罗诺耶摇了摇头,“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幸运地瞻仰过一次他的风姿,按理说他的年龄是比我父亲大的,可是他的样貌还和年轻人一样……总之你要是见到他就能明白了,他是个……” 在斟酌了一番言辞后,罗诺耶继续说:“放眼费尔加,大祭司是从外表和性格上都最接近神的人类。” ... 第66章 面见大祭司 马车拉着戈兰多等人越过陆地与浮岛的分界线,穿行在无数来往车辆中驶向玛蒂尔达的总教会,随着马车离教会的距离越来越短,沿途的车辆行人也愈加稀少,到了最后两边道路都只剩下漫无尽头的修道院院墙,从院墙的外围无法看见另一头的景象。 驾驶马车的圣职者报了个时间,并让众人安心等待,随即吆喝起了驱使狩猫兽加快奔跑速度的口令。 戈兰多只在刚开始欣赏了一下车窗外的风景,之后便抱着手臂坐在车内与罗诺耶闲聊,古斯塔夫和他们乘坐的并非同一辆马车,身下这辆本是为罗诺耶一人准备的,在罗诺耶的要求下才把戈兰多也塞了进来reads;。 与戈兰多自己的淡定不同,小少爷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为了消除罗诺耶的顾虑,戈兰多出声问:“您是在想大祭司的事还是在想阿普顿主教的事?” 在戈兰多出声前罗诺耶似是一直在沉思中,因而他唰地一下把头弹起来对向了戈兰多。 “我在想主教大人的事。” 在戈兰多面前罗诺耶没有隐瞒内心的必要。 “唔……”戈兰多右手的食指在胳膊上敲了敲,“让我猜猜,您是想救出主教,还是要和他当面再谈一谈?” 假如是后者,罗诺耶可能还在打着跑一趟地下牢狱的算盘,至于探监资格找奥尔文申请就能轻松拿到。 罗诺耶毫不避讳,诚实地答道:“我想救出主教大人。” 戈兰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就是说您觉得阿普顿主教是被审判司的花言巧语骗了,对吧。” 罗诺耶听罢脸一红,他还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呢,戈兰多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相信主教和神而已……”罗诺耶咳嗽一声纠正戈兰多的话,“我相信主教心中的神并没有被替代,是审判司用什么方法蒙骗了他,我得让他知道真相。” 只要知道了神还存在的真相,阿普顿主教也许就能回心转意,他是为了向世人传达这个真相才来到这里的,也是为了这个使命他才必须和大祭司见面。 戈兰多发现罗诺耶的眼底忽然再次显现出他所熟悉的那种坚毅。 罗诺耶以这种坚毅的眼神看着戈兰多一字一句地说:“戈兰多,我有种感觉,我们一定能拯救将来的费尔加。” 戈兰多拧了拧眉:“不是预言只是感觉啊。” 离完成这个目标他们不是还有很多路没有走吗,是什么支撑着罗诺耶说出这种话的?而且小少爷方才明明还在不安吧。 罗诺耶如同不理解戈兰多的质疑般睁大了眼睛,他是不该用太过绝对的口吻,但这难道不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吗? “未来的戈兰多和贾斯提斯舅舅,现在的大哥和二哥,大家都是为了费尔加的未来才帮助我们的,算上以后的祭司大人,费尔加最强大的几股力量都站在了我们身边,有了大家的援助我们一定能够排除万难,粉碎审判司的阴谋。” “即使您现在还没想到救出阿普顿主教的办法?”戈兰多问。 况且确切来说罗诺耶说的那些人要帮助的对象只有罗诺耶这个预言之子,戈兰多本身尚算是有用就用没用就扔的棋子一枚,罗诺耶有多么相信阿普顿主教无辜,戈兰多就有多么相信那些人是如何看他。 戈兰多的问题也只是困扰了罗诺耶一时,没多久小少爷就又充满了热忱地说:“不管怎么样,对要做的事首先要充满斗志和决心。” 主教大人被堕天使带走这件事让罗诺耶更加醒悟到他们的实力尚有不足,但从另一个方面也证明了他们和敌方的差距还不算太大,他可不是在盲信。很多时候希望就来自于绝望之中。 戈兰多琢磨着罗诺耶的话。 ——就算胜率渺茫也要坚信自己不言放弃,小少爷是这个意思吗? 戈兰多不禁笑了起来,这就是少年人独有的拼劲跟朝气了,上辈子的他在十几岁时也曾有过让全世界的人都记住自己名字的远大理想,在做到那点前却先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重新开始了一段人生reads;。 但若让他回去那个理想他也多半完成不了。 这上面罗诺耶比他现实,好歹罗诺耶那些笃定的言辞是建立在对周围强者的绝对信任上说出的,比他随手从空气里抓来的自信有根据多了。 这么想着戈兰多凑过去端详起罗诺耶的脸庞。 “怎、怎么了?”小少爷不解地望着他,背部一仰紧靠在马车的内壁上,“我脸上有脏东西?”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摸到。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今天的您比以前好看。” 戈兰多说着揉了揉愣住的罗诺耶的头,在揉乱后又帮其整理回之前的模样,不过还是有几根顽固的头发翘了起来,戈兰多从座位上拿起帽子扣在了小少爷头上遮掩自己的“杰作”。 “你在说谎。”罗诺耶不自觉地板起脸。 戈兰多要是又想嘲笑他的天真大可直接说出来,干嘛拐弯抹角。 看见罗诺耶欲言又止的表情,戈兰多在对方嘴前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到了。” 如他所言,马车停了下来。 罗诺耶只能把没有结尾的对话抛在脑后。 …… 负责带路的圣职者将三人引领至大祭司所在的预言之间外,和一名蒙着面纱穿着华贵的女性/交接后,带路的圣职者转身离开。 “我是祭司大人的贴身侍女,你们可以叫我妮娜。”女性/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在两位贵族面前妮娜丝毫没有表现出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敬之意,仿佛他们处于平等的地位,都只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之一,在妮娜心中唯一需要遵从的人只有大祭司。 她的手中捏着一封信函,那是奥尔文亲笔所书,再由罗诺耶亲手上交的引荐信,看过引荐信后妮娜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罗诺耶与戈兰多说道:“罗诺耶·拉·安菲洛斯和戈兰多·哈瑞森,请二位进入预言之间。” 说是预言之间,外头却没有任何与其名字相称的装饰,三人所见的仅有一扇普普通通的黑门,在黑门两侧的墙壁上点着两盏不甚明亮的壁灯,照得狭窄的屋子里影影绰绰。 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那就是预言之间里的人有着很强大的魔力,那股魔力很温和,难以叫人反感,可是无孔不入,戈兰多三人站在门外都被那股魔力洗刷了个遍。 ——用圣职者的说法,这叫净化。 全费尔加最接近神的大祭司一直以来就待在这么个诡异的房间里,想到这一点戈兰多对黑门后将出现的那个人更加好奇了。 “大祭司也点名了戈兰多?”罗诺耶感到奇怪。 “是的,正是二位,请二位进入预言之间。”妮娜面不改色地重复。 戈兰多先罗诺耶一步走到黑门跟前,他推了推门面,那扇黑门轻飘飘地向里侧开了条缝。 靠着这条缝,戈兰多依稀窥见了内里昏暗的几点光亮,但他敢肯定那不是灯光,也许是别的东西在产生光源,又也许预言之间的主人根本就没想过用器具照明。 与罗诺耶走进预言之间,戈兰多听到身后的妮娜正在请古斯塔夫去别的地方歇息等待,然后他才把注意力转到预言之间内部reads;。 和他在门缝里看到的一样,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的一个小小祭坛周围悬浮着零星的光点,像是魔力溢出后的元素光团。 祭坛正中跪伏着一个人,室内光线不足,那个人的背影很难看清,甚至给人在随着悬浮的光点微微摇晃的错觉。 听到了二人的脚步,跪伏的人直起了身缓缓地站起来,发丝从他肩上滑落洒满脊背,深黑的袍服在展平后居然一点皱褶也无。 戈兰多和罗诺耶依然只看到了对方的背影,从那长发的背影戈兰多辨不出主人的性别,但是这个神秘的大祭司已经给他留下了存在感虚幻的印象。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袍服,若不是皮肤还泛着白色的光,他的背影和黑暗几乎要融为一体。 大祭司转过身来,戈兰多和罗诺耶同时屏住了呼吸。 不是因为这个人的长相有多么惊世骇俗,而是由于其身上的那种不容侵犯的气质。 好比蚂蚁仰望人类,在大祭司面前戈兰多和罗诺耶能强烈地感觉出不同种族间的疏离,矛盾的是大祭司本人的相貌和表情都令人想要亲近,若是面对这个人,多么穷凶极恶的恶徒都将痛哭流涕地请求告解,用最虔诚的态度和语气忏悔罪行。 在屏息凝神后,戈兰多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大概这也是大祭司那特殊的“魔力”吧。 大祭司从祭坛上走下,示意罗诺耶摘掉帽子,在罗诺耶照做后,大祭司把手放到了罗诺耶的头顶,那是一只完美的手,骨秀肌丰,治愈的水属性魔力从大祭司的手心灌入罗诺耶的身体,约莫三秒后大祭司的手跟罗诺耶的身体都发出了淡淡的微光。 大祭司收回了手,光亮从二人身上蒸发,预言之间蓦然亮堂起来,四壁和天花板所有的灯都在同一时间点亮,戈兰多这才得以看清大祭司真正的容貌,那是个白得透明的人,无论是嘴唇还是指尖都找不到一丝血色。 大祭司无疑是美的,然而这种美带不来肮脏的*,只会让人想起圣洁的神,并且发自内心地想要膜拜和跟随。戈兰多也是在定了定神后才强行止住了心中生出的追随之欲。 开个玩笑说,依他看要稳住费尔加人民的信仰,让大祭司骑着天马绕费尔加大陆转上一圈便可万无一失。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不是人,是迷药。 戈兰多算是理解为什么大祭司从不轻易见人了。 罗诺耶清醒得比戈兰多稍慢,当迷惘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大祭司已走回到祭坛之上。 “三个月前,你身上并无觉醒征兆。”大祭司的声音和本人一样虚无缥缈,轻柔得若一根羽毛。 戈兰多在听过这句话后终于确定大祭司性别为男,不过他更偏向于大祭司无性这个选项。 不是说神都是无性的吗。 “就在前不久,你和这位戈兰多·哈瑞森的灵魂之火自费尔加上消失,等到你们回来后,你身为预言之子所继承的神之血脉才真正有了苏醒的苗头。”大祭司在祭坛上说道。 戈兰多对大祭司所说的“神之血脉”有点在意,但接下来大祭司的举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大祭司的手指朝着空中几处分别一点,一副盘根错节的树状图便浮现在几人上方。 “时间轨道!”罗诺耶叫出了树状图的名字,“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祭司大人,您也能看到它吗?” 大祭司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刚才为止我都看不到,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能把它展现出来reads;。你果然就是这一代的预言之子。” 他睁开眼研究着时间轨道图,嘴里一边说:“纵使我是接近十一星的神圣祭司,离神的位置也还是如此遥远,自从听不见神的声音后这副时间轨道图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戈兰多与罗诺耶对视一眼,阿普顿主教所说的大祭司欺骗大皇子一事看来是真的。 罗诺耶鼓起勇气问道:“祭司大人,既然您已听不见神的声音,为什么又要欺骗大皇子说您还听得到呢?” “是阿普顿告诉你们的吗?”大祭司反问。 “嗯……是的。”被大祭司凛然的双眸注视,罗诺耶产生了一股心虚。 大祭司背过手道:“大皇子和费尔加的皇室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神,他们要的只是神这个名头,我想你们也是明白的。” 罗诺耶说不出反驳的话,仅能应了声是,恍惚间他看到大祭司貌似笑了笑,又貌似什么表情也没有。 “因此我是否坦陈并不重要,至少对大皇子而言不重要,教廷的大祭司与神还能不能沟通与费尔加的国之根基稳不稳固,二者没有联系。” 大祭司说完目光又回到了时间轨道图上。 罗诺耶不甘心地道:“那……主教大人的事您也……” 大祭司承认:“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听信审判司背叛费尔加,罪名不轻。” 罗诺耶皱眉:“那您为何不阻止?” 神救世人,大祭司是神最忠实的仆从,也应当有神的慈悲之心,将犯错的主教大人引离歧途才对啊。 大祭司像是看穿了罗诺耶的心思道:“我不是不阻止,只是那时我无法阻止。”他顿了顿说,“我在预言之间里闭关至今只为千方百计寻找神最后的踪迹,这个预言之间里被我画下了数百个加强魔力的魔法阵,一旦它们开始运行,想要结束闭关就必须一一破除所有的法阵,那少说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阿普顿就是看准了这点才违背我的意愿开走了教廷的空船。” 万幸的是罗诺耶赶到玛蒂尔达之日也是他闭关时限的最后一日。 戈兰多想了想道:“您闭关的成果是……?” “得知了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大祭司模棱两可地说,“在把我所知的告诉你们前……你们似乎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那不妨就由你们先开始。” 大祭司等待着两人的提问,戈兰多也就不客气地道:“我们从未来的某位魔法师口中得知在那条时间线上您曾把格林温家的小姐安洁莉娜当做了预言之子,因为她是难得一见的圣洁之体……这是怎么一回事?预言之子和圣洁之体可以同时存在吗?” “是吗,未来的我……”大祭司沉吟了一阵解释道,“圣洁之体的灵魂尤为纯净,比起成为预言之子更适合作为预言之力的容器,在找不到真正的预言之子的前提下,我确实可能把她培养成下一代预言之子。圣洁之体的存在只是巧合,与预言之子没有关系,就算同时出现亦不足为奇。” 解决了一个疑问,戈兰多紧接着又问:“那么能告诉我们预言之子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他还记得大祭司那句“神之血脉”。 大祭司安静地看了戈兰多一会儿,移开眼拂去了空中的时间轨道图。 “预言之子和神的关系……有个很长的故事。” ... 第67章 与神的关系 在讲这个故事前大祭司点燃了祭坛上一根造型精美的蜡烛。 烛火的香气弥漫开来,本该明亮的烛光因预言之间里本就灯火通明显得有些黯淡,却也照得大祭司的侧脸恍如神祇。 接下来他开始了讲述,准确的说是诵唱,将预言之子和神的故事谱成优美的诗篇再以动听的嗓音诵唱出来——这在费尔加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凡是与神相关的事必须通过这样的形式由圣职者们传达给世人。 戈兰多在皇家魔法学院里学习过费尔加的诗歌格式,因此要理解诗篇的含义不算困难,他在脑内把大祭司诵唱的内容翻译为白话便轻松地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当然,由戈兰多渲染后的故事难以避免地带着他的个人色彩: 很久以前天地一片混沌,万灵混居,陆地上的人类也还没有分裂成那么多个国家,所有人住在同一片大陆上,人和人中尚无贵族平民等区别,其他种族亦是如此,无分强弱和高低,不管是谁在神的面前皆一视同仁。 那时的人类心智尚未全开,用现在的眼光来评判就是愚钝,他们每天傻乎乎地过着日子,循规蹈矩地各自做着由神分配的事,聪明点的聚在一块儿研究各种技艺学术,但彼此之间从无争端。就是那样一个可以称得上和平的年代。 然而就如童话故事里也会出现反派一样,和平的年代并没有持续多长,神是很满意他所创造的一切的,包括这个美丽的世界和智慧远不及他的种族们……假如没有出现第一位“恶人”的话。 第一个有了恶念的人为了抢夺不属于自己的财宝杀死了无辜的路人,并把此事隐瞒下来以为没有人发现,但这一切高高在上的神都看在眼里。 神对人类非常失望,他创造的这些种族里唯独人类的形象最为接近他,其他的魔鬼,天使,海妖和精灵都只能称得上亚人,可是第一个“恶人”竟然诞生在最接近自己的种族里,神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亵渎。 愤怒的神让那个“恶人”脱离了人类的行列,从此心生恶念的人都将化身为魔,只是不知为何比起天生的魔鬼来说人类变成的恶魔有着更可怕的魔力,且随着第一个“恶人”出现,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起了他的行为。 贪婪扭曲了人性,谋夺他人财物可以不劳而获,为了过上更优渥的生活,更是为了得到比魔鬼还强大的力量,那些人不惜舍弃人身成为异族reads;。 前身人类的恶魔们背弃道德后对昔日同胞为所欲为,他们尝到了甜头,行为也就愈加放肆,其中一只恶魔站出来说只要伪装成以前的样子,那些愚蠢善良的人类就会不假思索地接纳他们把他们放进自己的领地,这只恶魔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恶魔的认同,顺利的一呼百应,后来恶魔们通过这个方法侵犯了人类的领土。 他们如入羊群的狼,尽情地搜刮起对他们而言堪称宝库的人类国度,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人魔战争由此揭开帷幕。 战火波及之处满目疮痍,这场惨烈的人魔大战一直持续了十几年,神看着自己亲手创建的世界被战争毁得伤亡遍野,自然勃然大怒。 于是神制止了战争,把世界划分为了人界,魔界跟天界三个部分,将他认为无罪的天使和妖精们带到了天界,为非作歹的恶魔和魔鬼则被他放逐到地底深处的魔界,最后剩下的人类数量只有大战前的三分之一,可是神并没有看在这个份上原谅人类。 他对人类的惩罚是最重的。 神不但没有修复战争中人类世界受到的伤害,反而变本加厉收走了人类历代相传积累下来的文明,让人界倒退回了一无所有的莽荒时期,他封存了人类的智慧和其他能力,只有真诚信奉他,绝对纯洁和正义的人才可以继承先祖的各种技艺,神以为这样就不会产生上一次的悲剧。 然而世事往往存在各种各样的转折,即使是神也不能完全如意,人界在被惩罚后又一次地开启了内战,起因仍然是自私和贪婪。 这一回神不再出手阻止战火的蔓延,他想看人类会不会把自己玩死,如果人类文明因此倾颓,他倒正好可以推翻重来,下个新世界的种族就以天界的那些无欲无求的天使为模本。 不过神还是给人界留下了最后一丝仁慈,这最后的一丝仁慈就是第一代预言之子。 之前说过绝对纯洁和正义的人才能从神那里继承先祖的知识和智慧,而预言之子就是这些人中最纯洁正义的佼佼者,神选定了那个人并亲口把人界的未来传音于他,要不要拯救这个战火缭乱的世界全凭预言之子个人的意志。 初代预言之子明显没有叫神所托非人,凭借着神转告的预言,初代预言之子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使命,人类这个种族得以延续,人界也得以从三界中存活。 没有预言之子就没有今天的人界,也不会有戈兰多和罗诺耶等人居住的费尔加,但很可惜的是预言之子的故事却并没有在教廷的教典上写出来,几百几千年后人类早就淡忘了预言之子的存在,连教廷的圣职者们也少有知情。 这个原因很容易想到,为了让更多的人死心塌地信奉神,“神曾想要抛弃人”的说法当然是不能出现在任何一本书上了。 不过就算知道的人不多,预言之子也切实左右着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命运,被神特别关爱的预言之子拥有改变世界走向的能力,要是预言之子得到了创造之书甚至可以直接改写过去与未来,这个过去未来就不仅仅局限于人界了。 所谓创造之书是神在创造世界后把具体方法记录下来得到的一本无字天书,只有预言之子能看到书上记录的内容,这本书是神的至宝之一,传说在天界大天使长的手里,现在早已随着消失的大天使长一起销声匿迹,大祭司怀疑那本书仍然被大天使保管着。 讲完长长的故事,大祭司吹灭了蜡烛,余烟袅袅升空,从预言之间的天窗缝隙里流失。 “事到如今,还知道预言之子的除了国家最高的当权者外就只有我们祭司一族。”大祭司说。 不等两人复问祭司一族的含义,大祭司通情达理地做出了解释:“初代预言之子仅凭个人力量是不足以拯救世界的,那个过程中有许许多多的人追随于他,而这中间出力最多的那个人便是祭司一族的祖先格纳,格纳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受神的祝福使然,格纳的灵魂永生不灭reads;。” 说到这里大祭司朝着罗诺耶的方向略略颔首:“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停留多时,只为寻找一代又一代的预言之子,引导、辅佐他完成拯救世界的使命,并在之后消除预言之子身上遭到的反噬。” 罗诺耶惊道:“这么说您就是……” “是的,我就是格纳,所有的大祭司都是格纳。”大祭司道。 罗诺耶惊讶的语气没有消失:“但人类的身体并不是永存的,您怎么……”怎么能存活这么长时间还永葆青春呢? 大祭司很快就为罗诺耶解答了疑惑:“人类是无法长生不老的,我因此已经更换了无数具身体。” 戈兰多猜测道:“也就是说那些身体都来自于祭司一族?” “没错。”大祭司看了看戈兰多道,“正如最适合承载预言之力的是圣洁之体一般,每过几十年,祭司一族的教徒里总会出现一具最适合我的灵魂的身体,而且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那具身体的长相和我本来的样子总是一模一样,这或许也是神的安排吧。” “那这个身体本来的灵魂呢?”罗诺耶关心地问。 大祭司转向罗诺耶说:“我和本来的灵魂在这具身体上是交替出现的,在我拥有意识时另一个灵魂便会陷入沉睡,等我去休息就轮到他出来了。我之前忙于进行寻找神的仪式没有时间喘气,不过现在找到了您,确实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大祭司无意在祭司一族这个话题上停留太长,紧接着又说起了和预言之子相关的事:“预言之子的灵魂和普通人是不同的,您也知道您体内封印着神奇的魔法阵,那是存在于您灵魂之上的烙印,相当于神作下的一个标记,这个标记使得世上和您灵魂波长相近的生物寥寥无几,我们祭司一族便把其称为神之血脉的证明。历代预言之子的长相都有不同,灵魂也不是同一个,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有着神的血脉。” 戈兰多咀嚼着大祭司的话,不由发出了质疑:“这个标记能通过血缘传递吗?可以的话盯准出过预言之子的那个家族去找下一代不是更快?” 大祭司立即否决了戈兰多的想法:“很遗憾,神之血脉并非通过世俗的血缘相传。某一代预言之子去世,下一个继承神之血脉的人绝不可能出现在同样的姓氏当中。” 说完这些大祭司告诉罗诺耶他们的会话结束了,他传唤侍女妮娜进来,让她带罗诺耶去他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走前罗诺耶担忧地看了一眼戈兰多,大祭司只让妮娜带走自己而没有提及戈兰多,一定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戈兰多说。 刚才大祭司的话解开了自己不老的秘密,可在罗诺耶的心中大祭司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加神秘,同时罗诺耶身为预言之子的压力也增加了不少。 小少爷一方面很想留下来听大祭司想对戈兰多说什么,一方面又莫名畏惧着大祭司,不敢违抗他的话,最后只能乖乖跟着妮娜出门。无奈戈兰多没有注意到罗诺耶临走前的眼神,因为他在看大祭司。 ——喊人送走罗诺耶却独独留下他,他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待预言之间的房门被妮娜关上,戈兰多问道:“祭司大人,您不是要休息吗?” 听了戈兰多的问话,大祭司空灵的双眼锁定了出声的对象,半晌才动了动唇说:“你……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戈兰多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认真的神情。 ... 第68章 秘密的谈话 如果是被其他任何人道出异界人的身份戈兰多还会产生几分惊讶之情,一旦人选换作眼前的大祭司他便毫不意外了。 怎么说呢?大祭司就像是自带了一种看穿假象的特质,从那张神叨叨的口中无论说出什么来戈兰多都不会感到奇怪,更何况自己正被这人的一双眼睛注视着。 大祭司的眼睛和罗诺耶有些像,都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对面的一切,在这样的目光下谎言尽数无所遁形。 和大祭司四目相对着,戈兰多的脑中飞速转过了几个可能,要是大祭司因为他是异界人想要暗地处置掉他,以他现在的力量是没有反抗余地的,要是大祭司对他没有恶意只是想打听些事情是最好,那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如此一来他只剩下点头承认的份儿。 戈兰多道:“我即便说不是,您也不会相信。” 大祭司没有追究戈兰多那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对方能这么爽快地承认已经免去了他很多麻烦。 “嗯,如我所料,你就是十三年前因意外来到我界的‘旅行者’。”大祭司慢悠悠地说。 这句话无疑又爆出了新的信息,戈兰多的神色更加认真,他用上肯定的口气说:“您好像知道些内情……十三年前在费尔加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戈兰多对刚穿越过来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总是泥泞肮脏的小巷和周围不务正业的混混们组成了他生活的主要部分,从那样的“地狱”里逃出来是戈兰多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只不过……这些东西和大祭司所言的“意外”大概没有任何关系。 大祭司沉默了几秒才道:“不是费尔加,是这个世界发生了‘那件事’,也就是它的缘故将你带到了这里,没有其他的途径了……不过你身上令我想探究的还不止这一点。” 戈兰多随之沉默,大祭司刚谈起“那件事”时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经此一提静下心细想似乎也有了些眉目,他联想的方向错了,联系皇家魔法学院里的历史教材,若问十三年前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多半就是那件。 数百年来人类和魔物的战争就没停息过,只间或有几次简短的间隙,十三年前便轮上了这么一次间隙,和上几次比起来那一次算是很长了,大约有两个多月和平时间的样子,这在人与魔的战争史上是难能可贵的,人民也欢欣鼓舞了一阵,以为是我方士兵狠狠挫去了魔军的锐气才得到了这样长的休假。 戈兰多试着提起十三年前的“最长和平期”,得到的却是大祭司的否定。 “你知道的也只是普通人知道的事情。”大祭司这么说着顺便叹了口气。 戈兰多听罢撇了撇嘴,可不就是如此吗,他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能知道的当然也只有这个限度而已,小少爷的话也许会比他知道得多一点吧,但绝对都不如眼前这个活成老妖怪了的家伙知道得多。 好在大祭司并非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性格,无意抛了句嘲讽的话后下一秒便继续起了神职解说员的工作。 “普通人类看不到天使和神的身姿,知晓天界和魔界之争的人便仅限于能和神沟通的修为高深的圣职者。事实上在人类和魔物开战的同时恶魔和天使间的战斗亦日益激烈,天魔两界最经典的那次战役后战败的恶魔躲起来借口养精蓄锐,实际上它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自此我们同神的沟通便受到了阻碍,能听到神言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至少这三百年里我们还能断断续续听到神的声音。”大祭司话锋一转,“真正什么也听不到才是从十三年前的那次开始的。” 戈兰多随着大祭司的话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欺骗大皇子的吧?” “我说过,这无关紧要。”大祭司正了正色。 “好的,您继续。”戈兰多一边嫌自己多嘴一边让步,“听您的说法十三年前的那次‘和平期’背后好像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并非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段和平时期长度上的不寻常,只是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关键线索都集中在了魔界,而魔界存在于地底,人类无法到达。十三年前之所以沉寂了那么久只能是因为魔族受到了重创,可是予以他们重创的不是人类……” “难道是天使?”戈兰多代替大祭司说。 被戈兰多抢先的大祭司无声地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不是天使,天界也是受灾区,只有人界安然无恙。” 被连续打了两次脸的戈兰多耸耸肩决定不再抢话头。 “天界和魔界都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灾难,对我们人类来说原因未知,灾难后无数天使堕天为魔物,人界与天界的通道完全封锁,恶魔的数量骤然下降,从魔界里偷渡人界的魔物同样有所减少。这十三年里我更换了很多渠道去打听,可惜我力量有限,仍旧没有探听出那个灾难的真相。” 大祭司在戈兰多面前眨了下眼,无形中以更专注的目光重新注视起了这个初看并没什么特点的平民魔法师。 ——几乎没有人会发现这个平民的特殊之处吧,就和没有人发现罗诺耶预言之子的身份一样。 戈兰多没有错过大祭司在一瞬之间改变的目光,他想大祭司很可能认为自己就是解开那个真相的钥匙,他是十三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很难断定和那次沉寂没有关系。 “这件事您也没有告诉大皇子,是吗?”戈兰多微微眯起了双眼。 大祭司露出仿佛在说这是显而易见的表情道:“他们根本看不见神和天使,就算把这件事通告天下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关心和重视,十三年前的沉寂只发生在另外两界,人界可是一点火星都没被波及,不过……” 大祭司的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虽然只有很细微的一点点,戈兰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微不可见的变化,毕竟在大祭司雕塑般的脸上这能算是最大的表情之一了。 “不过,审判司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壮大了起来。” 戈兰多知道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十三年前的沉寂,他的穿越,审判司的壮大……这三件事看起来丝毫没有共同点,但按大祭司的反应来看是能串珠成线的,因此有必要全神贯注地听一听大祭司接下来的话。 戈兰多想罢托起下巴,主动向大祭司表示洗耳恭听。 而事情的实际发展也不难想象。 在十三年前的天魔沉寂后,审判司的黑衣人们渐渐出现在了费尔加帝国的各个势力当中,随着调查的深入,教廷里负责此事的高等圣职者们有了一个共识,他们推测那场灾难和审判司内部秘密供养的恶魔脱不开干系,许是养伤的这三百年让他有了再次讨伐天界的能力,以黑暗的力量使得天使们堕天,然后靠着天使们的能力与那些天使麾下的信徒建立起了审判司。 这是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了,要想证明这个结论就得弄清那些黑衣人的能力来自何处,只是敌方毁尸灭迹的手段过于高明,以至于教廷迟迟找不到准确可行的突破点。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派人假装成投靠审判司的人混入其中,可无一例外都被发现并击毙。”大祭司遗憾地说。 讽刺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阿普顿主教作为教廷的领袖之一反倒真的倒戈到了审判司那边。 “混入其中啊……”戈兰多喃喃道。 “你想起了什么吗?”大祭司问。 “不,没什么。”戈兰多摇头否决。 他想起的是七年后的自己,教廷没能成功做到的事却让那个自己轻松做到了,并且还打听到了有价值的真相——审判司内部供养的千真万确就是被神打败的那只恶魔。 然而戈兰多潜意识里不想把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告诉大祭司,他想那个自己做出那些事的本意也不是要给教廷开路,目前的形势来看大祭司已确定了罗诺耶就是预言之子,那么以罗诺耶的能力大祭司很快就可以知道恶魔的真实身份,他何必多此一举。 比起这个,戈兰多有更关注的落脚点:“那只恶魔想要占领人界?” 审判司意欲推翻费尔加夺走统治权的*很露/骨,他便自然而然地往那个方向去想了。 大祭司同意了戈兰多的话:“人界是连接天界和魔界的枢纽,魔军和审判司想完全进犯天界必先打下人界。” “您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了……但是这和我被传来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耐心听到现在,戈兰多感觉被大祭司上了一堂校外的历史课,可是他们谈论的内容和最初的主题却还相隔万里。 既然戈兰多不耐烦了,大祭司也不再赘述直击正题:“那场灾难很可能打开了时空的缝隙,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的灵魂传送了过来。” 大祭司的观点使戈兰多偷偷咋舌,这不就和通常意义上的穿越小说主人公一样么,因为某个神秘的事件从时空缝隙里落到异界他乡,再被一个等同于神棍的角色指出真实的身份……看来就算是自己也没有脱离这个俗套啊。 戈兰多以为话题到此就该结束,可是大祭司仍然没有流露出要放他回去的意思。 他忍不住道:“事先声明我并没有看到时空缝隙的模样,也不知道具体的传送过程。” “无妨,我对那些也不感兴趣。” 大祭司说着朝戈兰多走来。 如同打算研究一个古老而吸引人的法术,走近的大祭司愈加仔细地观摩起戈兰多的脸来,于大祭司眼中浮现的那个新眼神使戈兰多想起了某些科幻作品中邪恶而疯狂的怪才科学家。 在戈兰多被大祭司看得快要发毛之时大祭司终于收回了眼神,接着似是无心地掸了掸袖子说:“格林温家的小姐是圣洁之体,而你也不是一般人,围绕在预言之子身边的果然没几个寻常之辈。” 戈兰多有些茫然:“我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我体内的魔力流动比常人快,体质也很容易吸收元素因子。”而且还是稀少如珍禽异兽的全系魔法师。 “精通四系的天才魔法师‘骁勇之鹰’里也有很多,我所谓的非一般人不是你说的那个概念。”大祭司纠正道,“我将你和格林温家的小姐摆到同一个地位说明你们是同等特殊的体质,有趣的是人们对这两种体质都知之甚少。” 戈兰多越听越糊涂,但也终于明白了大祭司的真意,这人就是说他和安洁莉娜还有罗诺耶是类似的存在吧。 他突然有种作为穿越者的最大金手指等到今天才正式揭晓的感觉。 “您就直说吧,我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莫非他和罗诺耶签订契约魔法冥冥之中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吗? 在戈兰多期待的目光下大祭司开了口:“若说圣职者中的传说是圣洁之体,那么魔法师们梦寐以求的体质就是天生元素体了,而你……就是天生元素体。” 第69章 深夜的交流 戈兰多从预言之间走出,妮娜已在外等候。 “跟我来吧,戈兰多·哈瑞森。”妮娜说完头也不回地在前方带起了路,也不管后方的人有没有跟上。 主仆一般的目中无人啊……戈兰多一边想着一边随妮娜而去。 大祭司为他安排的房间就在罗诺耶那间旁边,从外表看是相同等级的套房,教廷和其他地方果然不同,在这里平民也好贵族也好待遇都是一致的。 在听妮娜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戈兰多得到了想要的清静,他随意洗漱了一番灭灯爬上床,月光从临近房顶的天窗处泻入,正好落在了他的被子上。 看着月光里沉浮的碎屑,几个小时前大祭司对他说过的话此时又在头脑里复苏。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九星的全系魔法师都在追求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通过后天的努力成为元素体,一旦成为了元素体便能直接调用元素因子的本源力量,经过特殊的修行后无需咏唱法咒也可使用魔法技能,这在与其他魔法师的对决中极占优势。 先天也好,后天也好,只要成为了元素体就能达到免咒的境界,但有一点是后天元素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就是升级为十二星魔法师的几率。 天生元素体是法神的宠儿,要成为最高级别的魔法师比一般人容易太多,假如一个十一星的天才魔法师要升级为十二星的成功率是5%,那么天生元素体的成功率就是天才魔法师的十倍,也即50%。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50%就是一半,其他人倾家荡产耗尽心血的准备才能使成功率上升到5%,而天生元素体什么也不做就有着一半的成功率,普通的魔法师冲击十二星失败就要为下一次的升级再准备上十几年或更久,天生元素体则随时都能重新开始,如何不叫人眼红艳羡。 戈兰多记得大祭司之前什么咒语也没念预言之间的灯便全数亮起,就问大祭司是不是也是元素体,而大祭司避重就轻地回答道:“那不过是一个小把戏罢了。” 当时戈兰多使劲瞅着大祭司的脸,发现对方好像没有要解释那个把戏的意思。 不过大祭司特地留下戈兰多跟他说天生元素体的事儿当然不是为了向他表明这个金手指有多么多么牛掰,大祭司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作为预言之子的罗诺耶。 戈兰多和罗诺耶签订契约魔法一事竟真的是歪打正着,在共享了天生元素体的魔力的前提下,预言之子的封印若被解开,能够发挥出来的预言之力也就愈加强大。 每代的预言之子都有个很特殊的能力,那就是将自己的记忆转移给他人,再现自己曾看见过的情景,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可以用这个能力传达给对方,仅凭预言之子一人之力只能同时给最多三人再现情景,可是再加上作为契约对象的天生元素体,预言之子就能直接动用天地元素的力量来施行再现之法,届时他想给多少人再现都没有问题。 ——圣洁之体是预言之力的容器,天生元素体就是预言之力的增幅器。 也许戈兰多和安洁莉娜会出现在罗诺耶的身旁从一开始就是天神蓄谋已久的一步棋。 再之后大祭司便向戈兰多提出了条件,还向戈兰多透露会把罗诺耶作为教廷的圣子培养,事不宜迟,明日他就会代表教廷同罗诺耶商议这件事。 最后大祭司坐在祭坛中央表明会在此处静待着戈兰多与罗诺耶的答复。 “……” 大祭司提出的条件和罗诺耶也是紧密相关的,留给戈兰多思考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一晚,明天的太阳一旦升起他和罗诺耶就必须做出决定。 戈兰多不难想象小少爷的决定会是什么,罗诺耶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来到尤莱尼的,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成为教廷的圣子对他们的目的有利无弊,虽然另一方面也等于是给审判司下了正式开战的战书,但也能获得教廷和费尔加皇室的保护。 至于他自己…… 戈兰多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觉悟,他是为了帮小少爷达成愿望才来到这里不假,可真的接受大祭司的条件,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和小少爷一样舍弃掉重要的事物并踏上肩负了责任和使命的道路。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除了罗诺耶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倒不如说他这么个异界来的旅人可以参与到舞台的闹剧之中是种难得的荣幸,从他和罗诺耶扯上关系起便和他想要平稳度日的心愿背道而驰,他就是想回到那之前也不可能了。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这才是戈兰多一贯以来处世的态度。 戈兰多想起自己和小少爷在皇家魔法学院的宿舍里吵嘴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彼此势不两立,罗诺耶整日板着个脸咄咄逼人,连带他也一块儿做了很多幼稚的事,如今回忆起来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贵日常。 他被罗诺耶改变的还不止这些,之后与罗诺耶共处的时光里他见证了小少爷充足的自信与充沛的行动力,与成年人过于权衡利弊以至束手束脚的行事思维不同,谈及梦想和责任,小少爷的眼里便会焕发出光彩和生机,他是真的为自己姓安菲洛斯而自豪,也真的为自己生为费尔加的子民而骄傲。 “你也改变了我很多啊,罗诺耶。” 在意识堕入梦乡之前,戈兰多梦呓般把这句话衔在了嘴边。 …… 戈兰多睡到一半被一阵细微的动静弄醒,以往他就睡不沉,怀着心事的情况下更甚,因此当即感到左边脸颊有温热的物体贴了上来又很快分开,余留下痒痒的触感,但是始作俑者并没有走远,仍然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喷吐着气息。 一会儿后热源换了个方位袭来,原来如此,对方第一下像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醒,确认自己熟睡后对方才做了下一步打算。 真是一只粘人的猫咪。 戈兰多出其不意地翻了个身,按着推测的方向伸出手去捉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随即睁开眼来,审视着半夜偷溜进来的家伙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我的房里?” 罗诺耶被抓个正着,一双眼瞪得老大,像是很不理解戈兰多为什么会这个时候醒来,他条件反射地往外挪去,支支吾吾地交代:“我……我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哦,那您看到了什么?”戈兰多穷追不舍。 罗诺耶心虚地避开戈兰多的眼光继续说:“你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刚帮你擦掉……就是这样而已。” 很早以前戈兰多也拿这个幌子骗过罗诺耶,他对自己的睡相很有自信,所以知道小少爷说的一定是假话。 他念叨着“您啊真是……”摇摇头放开了罗诺耶的手。“这种蹩脚的谎话拿去骗绿蒂和杰克或许还行。”骗他就算了。 罗诺耶被戈兰多放开后反而又往床头走近了几分,戈兰多这时也撑手坐了起来,两人的视线便处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借着月光双方能把对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气氛下戈兰多开门见山地问:“您过来是想说别的事吧?和预言之子有关吗?” ……“偷袭”他应该是顺便的。 罗诺耶看了看戈兰多又看了看别处,最后视线回到戈兰多身上:“嗯……妮娜小姐把大祭司想要推举我为圣子的意思告诉我了。” 他眼中满含不确定,好像是在询问戈兰多的意见。 戈兰多笑了笑道:“您要是成为了圣子,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要留在尤莱尼了,开学也不用回到学院,蓝德的话会有人给您从来吧。” 戈兰多故意不提重点让罗诺耶有点不耐,他岔入戈兰多的话反驳道:“可是教廷的圣子除了必要时期外是不能见外人的,那样我们就……” “等一等。”戈兰多打断了罗诺耶的话,“小少爷,在那之前您先回答我这个问题。您愿意成为圣子吗?” 罗诺耶看起来还不知道他是天生元素体的事啊。 戈兰多的问题不难回答,罗诺耶也没打算犹豫,他不假思索地道:“我愿意。预言之子这个身份所肩负的使命我都会去执行,没有能力的人想要做而做不到的事不就该由有能力的人去代为完成吗?” 戈兰多的眼珠转了一圈:“嗯,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这就是您的心愿?” “对,这也是我的心愿,费尔加的和平是所有安菲洛斯后代的心愿,当然也是我的心愿。”罗诺耶道。 “那您真正的心愿呢?”戈兰多忙不迭问,“不是作为罗诺耶·拉·安菲洛斯,而是作为罗诺耶这个个体的心愿,您能告诉我吗?” 四目交汇,各自眼里都暗涌着暧昧不明的情愫。 对戈兰多而言这是他今晚最后一个要问的问题,只要得到了小少爷的答案他便也能坚定他那边的信念了。 “我真正的心愿……” 罗诺耶并没有想太久,直视着戈兰多恳切的双眸他如此回答:“戈兰多,我个人的心愿就是和你在一起。” 尽管戈兰多欺负过他不少次,他对戈兰多的感情却从未减少过一分一毫,说出这种话是很让人害羞的,小少爷此时此刻的脸颊也非常烫热,心脏自顾自扑通跳个不停,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逃避自己的真心。 戈兰多想要这个答案,于是罗诺耶就爽快地把他想得到的答案给他。 连他自己……也可以给他。 戈兰多听罢低垂眉目正要说些什么,罗诺耶制止道:“但是,在完成我个人的心愿之前还是作为安菲洛斯一族的心愿更加重要……这也是我自小就受到的教育,我必须……必须这么做。” 戈兰多扬起手想要去摸摸罗诺耶的头,半途改换方向落在了小少爷的肩膀上拍了两拍:“我明白,所以您选择成为圣子。” “是的。”罗诺耶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戈兰多才再次打破寂静:“那好,就算是为了您,我就去那个骁勇之鹰待一段时间吧。” 第70章 两人的决心 “那好,就算是为了您,我就去那个骁勇之鹰待一段时间吧。” 当听到戈兰多这么说的时候罗诺耶几乎惊呆了。 他当然知道骁勇之鹰是哪里,那里汇聚了全费尔加最优秀的魔法师,是精英们的竞技场,是费尔加所有的魔法师都渴望考上的梦中学府,他的二哥古斯塔夫也在骁勇之鹰中就读。 但是戈兰多为什么要去那里? 骁勇之鹰是封闭式学校,连节假日都不准许学生们离开校园,他的二哥也是在得到了奥尔文大哥作为骑士长的特别许可后才能在假期回家与自己的兄妹见上一面,戈兰多要是去了那里,在毕业前都别想踏出校门一步。 这比他在当上圣子后的禁足还要严重多了。 小少爷吃惊的表情把戈兰多逗乐了,戈兰多弯腰笑出了声,将小少爷的脸勾到自己面前盯了半晌道:“怎么,您舍不得了吗?” 连问他为什么都忘了,真是被吓得不轻呢。 “我要去那里是大祭司给我开出的条件……唔,也不算是条件吧,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提升一下自己,这也是为了达成您的愿望。” 戈兰多将自己是天生元素体的事情讲明,罗诺耶这才理解了大祭司让戈兰多去骁勇之鹰的原委。 传说中的免咒术法唯有集世间魔法之大成的骁勇之鹰中才有记载,对元素体的研究进度也是骁勇之鹰里那些资深魔法师们独占鳌头,以戈兰多的资质去了骁勇之鹰不到半年就能升上九星甚至更高吧。 在窗外皎月的映照下房间里隐约起了层朦胧的雾,透过这层雾罗诺耶可以看到戈兰多挺直的鼻梁跟尖削的下巴,唯一不能看清的,就是那对满溢着笑意,又略带着疏离的眼睛。 这个人的那双眼睛里到底有没有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呢? 罗诺耶低下头来,声音也微弱了不少:“你没有成功阻止我,那么我想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两个人都去意已定。 戈兰多摸了摸鼻子,半开玩笑地添了一句:“那可不一定,您要是哭着挽留我,我肯定不会走的。” “戈兰多!”罗诺耶羞恼地喝止,“我、我才不会哭着挽留你!” “哈哈哈哈……” 戈兰多这回终于揉上了小少爷的头发,他边揉着边俯身过去亲了亲罗诺耶的额头:“罗诺耶,你为了费尔加那么努力,我不陪着你一起努力是说不过去的。” 这就是他决定同意大祭司的条件前往骁勇之鹰的理由。 他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根本不足以保护罗诺耶,要是那个三翼的怪物再次现身把矛头对准罗诺耶,他并没有完美救下小少爷的自信。 更何况他还有着天生元素体的体质,为了帮助罗诺耶,他就有进一步锤炼这个体质的必要。 …… 天亮过后,大祭司邀请罗诺耶与戈兰多去了预言之间。 戈兰多第二次进入这个黑漆漆的小房间,这一回屋内的魔法阵布置与昨天相比略有不同,圣职者们爱用的法核一般是主萌芽的春之女神斯普尔特,这个没有变化,辅助法环是主丰收的秋之女神玻姆佩尔,这个和昨天也没有差别。 那不同之处就只剩法环内填补的符文了。 三种符文分别是祈祷文,消弱文与固定文,即使法核是同一个,在法环中填补的三种符文若有变幻,法环的功用就会完全颠覆,昨天所见的符文里传达着“在寻找什么”的情感,今天所见的符文则给人“要开启什么”的感觉。 “戈兰多·哈瑞森,你已经注意到了么?” 祭坛处的大祭司转过了身,与此同时预言之间的房门也被侍女妮娜关上。 “大祭司,您现在就要为罗诺耶解开封印吗?”戈兰多问。 画满整个预言之间的魔法阵都是为了开启某物而存在,大祭司今日的意图昭然若揭。 大祭司默认般让戈兰多走上祭坛,再站到他所站的那个魔法阵的一点上,随即问罗诺耶:“罗诺耶·拉·安菲洛斯,昨晚我让妮娜问您的事您想好了吗?” 罗诺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已经考虑好了,祭司大人。” “很好,那就请您换上这件衣服,走到祭坛中间来吧。”大祭司指了指一旁托盘里的祭袍。 在场没有女性,罗诺耶依大祭司的话当场脱下外面的衣服再把托盘中的祭袍穿上,最后还戴了一顶设计奇妙的冠帽。 “祭司大人……”罗诺耶伸直手臂晃了晃,“这件衣服会不会有点大?” 大祭司无视罗诺耶的问题,嘴里只说着:“请您走到祭坛中间跪下,闭上双眼,务必保持心无旁骛。解开封印的仪式即刻便要开始。” 罗诺耶略有诧异,但大祭司没有回答他就说明他的问题一点也不重要,罗诺耶知道事情的轻重,也不再拖延,径直走到了大祭司指定之处跪了下去。 待罗诺耶做足了准备,大祭司说:“预言之子,封印解开后的您将处于一种很容易开启天眼的状态,随时随地都需要我为您消除反噬,此后为您造成的诸多不便还请谅解。连这个要求也同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仪式了。” “没关系,圣子的禁足我已经了解了,这个要求我当然也同意。”罗诺耶答复道。 “好。”大祭司言语之中很是满意。 戈兰多望向大祭司问:“我需要做什么?” 大祭司这时已走到了魔法阵上与戈兰多相对应的另一个点:“看到我们脚下的魔法阵了吗?它还差最后两个部分没有完成,接下来我们同时用全系的元素力来完成这个魔法阵的最后一步再向法阵的法核中注入魔力。” 这个法阵的剩余部分靠他一人也可以完成,不过有天生元素体参与解开封印会更容易一点,所谓当用则有,他便把戈兰多也算了进来。 熟知魔法知识的戈兰多当即领会了大祭司话里的含义,蹲下/身答应道:“我了解了。” 解开封印的仪式正式开始,四色元素的光芒凝聚在了戈兰多和大祭司的指尖,大祭司那方还比戈兰多多了一种色彩,那就是代表光属性的白。 魔力从法核处灌入,流出,顺着法阵图腾上的数十个法环把魔力一层层地朝外扩散,位于法核上的罗诺耶感到了极强的热意,浑身如处火山底部似的烧了起来,那热意还在不停地翻滚沸腾,使得罗诺耶错觉整个人都要在这高热之下蒸发,然而数秒之后,他体内的“眼睛”彻底苏醒,猛然睁开! 和每次的未来视情景相同,但也有些不同,罗诺耶觉得自己的眼皮上似乎被浇上了一层岩浆,逼迫自己去看那一次次变得愈加清晰的图画,世界在他眼前碾为平面然后高速拉长成无数条线,某些线又浓缩成了一个个发着光的点,线与线藕断丝连,点和点绵延不绝,最后都化为了时间轨道图上的沧海一隅。 每一个点中,每一条线上,罗诺耶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心里清楚那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的意识可以深入到任何一个点任何一条线里的任何一个人之中。 不愧是神赐予的能力,那一刻万物即他,他既万物。 罗诺耶集中起来注意力,现在只要他有那个想法,他就可以同时进入所有的时间线,他试着去看离他最近的这条时间线的未来,然而他受到了阻碍。 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他面前,宛如透明而有张力的膜,罗诺耶知道那就是因果的反噬力,要冲破它不难,只是冲过去后反噬力就会作用到自己身上,给自己的身体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这样的创伤累积多了,他的生命便会走至尽头。 “您尽管去看,我会用神圣的力量为您消除反噬。” 头顶传来了大祭司清灵的声音。 罗诺耶收到命令,立刻一头扎进未来的洪流,意识便也在同一时刻消散其中…… …… 戈兰多在罗诺耶的床边焦急不安地守了两天,一分一秒都不曾远离,因此罗诺耶甫醒转过来他就第一个冲到了罗诺耶的面前。 “妮娜,快去叫祭司大人!”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 妮娜冷冷说着转过了身。 罗诺耶呆呆地看着一切,迷茫地想要坐起来,却迎来一阵头晕目眩,视野也一度模糊了。 “小心。”戈兰多扶住他,顺手将其靠在床头再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罗诺耶捧着杯子安静地喝了一口水,不无担忧地问:“仪式失败了吗?” 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戈兰多安慰小少爷道:“放心吧,成功了。” 罗诺耶不太相信:“那我为什么昏过去了?” 戈兰多从罗诺耶手里接过水杯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祭司大人说这是正常的现象,封印刚解开时都会承受不住的,多几次便会慢慢习惯。” 罗诺耶沉吟道:“……对于预言之子的事还得多问问祭司大人,他比我更有经验呢。”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下一秒大祭司和妮娜一起出现在门口。 大祭司一进来就问:“您还能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东西吗?……确切来说是昏迷之中。” 罗诺耶咬了咬嘴唇:“我想想。” 尝试回想那些东西他的头就会很痛,可是这是他必须做的,以后还会做上千千万万次,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止步。 罗诺耶闭起了双眼,努力地描绘道:“我看到了……北方魔军进犯……它们受的是……恶魔的指引……恶魔就在……审判司中……” 随着叙说,小少爷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大汗淋漓中罗诺耶预言了魔军所有的进攻点和大将的外貌能力,并在语末报出一串名单。 “这些是……混在军队里的审判司的人,请尽快拔除他们。” 说完一长串话,罗诺耶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背后业已湿透,戈兰多看得心里一痛,连忙把身形不稳的罗诺耶接入怀里,用衣袖替罗诺耶擦拭脸上的汗。 在他去骁勇之鹰的日子里小少爷势必还要经受很多次这样的折磨,在罗诺耶痛苦之时他却并不能陪伴在对方身边。 但是,从现在起他们就不得不习惯。 听了罗诺耶预言的情报,大祭司道:“可能会有点麻烦,军方那边不太可能相信这些话。” 常人是不知道预言之子的存在的,要凭预言之子的几句话就处置那么多骨干和精英是很荒谬,就算那个人是安菲洛斯家的小少爷也一样。 “是吗,那就是说我只能用那个方法了……”罗诺耶叹了口气。 用解开封印后得到的新能力将所看到的情景于他人眼前再现,面对绝对的真实他们就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了。 在得到这个能力前罗诺耶质疑过可行性,即使那些人看到了他再现的东西也有可能当作幻觉,但是现在他不会怀疑了。因为那些是绝对的真实,而这个能力是神赐予的神迹,人们只要相信魔法师和元素因子就一定会相信他再现的情景。 ——神在展示未来的绘卷时还能够操控人的心,在真正的事实前神将会夺去任何反驳的概率。 “祭司大人,您推举我为圣子就是为了这个吧。” 想通一切,罗诺耶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 大祭司想要将罗诺耶预言之子的身份广告天下,有戈兰多天生元素体的力量相助,罗诺耶的确可以靠新能力服众。 事成定局,谁也不能再推诿。 第71章 收到邀请函 罗诺耶能这么快就认识到预言之子存在的意义,大祭司颇感意外,他有了解过罗诺耶在皇家魔法学院的一些事迹,还以为只是个不够成熟但很热爱国家的贵族少爷罢了。 早一步识清局面总比浑浑噩噩地被人牵着走要好,这样在面对日后那些斗争间的残酷时才不至于软弱地败下阵来。 “我这里有两封给你们的邀请函。” 大祭司语音未落,妮娜已走向戈兰多将两封邀请函递交给他。 戈兰多接过信函一看,上面以漂亮得如打印般的花体字分别写着他和罗诺耶的全名。 这两封信从外观上来说可谓华美过头了,每一寸条纹和花饰都以金线绣就,或蜿蜒或卷曲地交织成装饰性的图案,在灯火下那些高贵的图案闪烁着熔金似的光辉,竟有种喧宾夺主的气势,对比之下信封正中两人的名字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仿佛这两封信函应当作为艺术品或纪念品展示在后世博物馆的橱窗里,而不是履行它们真正的使命横陈于戈兰多手中。 “这是什么?”戈兰多皱了皱眉。 通常来说,就算这东西只有一封也只邀请了罗诺耶一个人也是不对劲的,虽说以小少爷的地位和人脉当然会认识一些王公贵族,然而他们现在是处于“秘密行动”当中,罗诺耶来到尤莱尼这件事除了那个倒戈到审判司的阿普顿主教和眼前这位大祭司外不该有任何人知晓。 那么这两封邀请函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呢?目的又是什么? “戈兰多,这是费尔加皇室的专用信封。” 罗诺耶拉了拉戈兰多的袖子,把属于自己的那封握到了手里。 戈兰多愣了愣道:“皇室找我会有什么事?” 依然是那个老问题,不管是为了安菲洛斯还是预言之子,对方要找的也只有罗诺耶一人,关他何干,只是由于契约魔法的话也没必要亲自见他一面吧,他不认为皇宫里的贵族们当真看得起他这个平民。 说得难听点,天下的贵族大多和小少爷当初一个样,都是不把平民放在眼里的,他们只当平民是自己的管辖财产之一,在他们心中所有的平民都和被养殖保护的家畜没什么区别。 皇家魔法学院里的贵族们如是,安菲洛斯的那几位少爷小姐也如是,无非是某些表现得明显点,剩下的那些要表现得隐晦点。哪怕是那位将保家卫国作为要务的“神之骑士”奥尔文在平民面前也没有多么和蔼可亲。 戈兰多的这些见解不是从教科书里得来的知识,而是他从十几年的亲身经历里得出的结论。 沾着无知时流下的血泪,毫无作假有理有据的结论。 纵使被戈兰多逼人的目光看着,大祭司依然无意解释,只淡淡道:“你们看了便知,明日一早教廷会为你们准备马车。”他说完就要走出房间。 在大祭司抽身之际罗诺耶慌忙出声:“祭司大人,这是大皇子差人送来的吗?” 能让教廷出动人马又劳烦了大祭司亲手送信,放眼费尔加也唯有皇室的贾斯提斯·维·费尔加——当今的摄政皇子有这个魄力了。 老皇帝卧病在床难于处理政事,名存实亡,贾斯提斯代为执政,只手遮天,教廷这股力量自然也被他收入了囊中,大祭司和总教会下的圣职者们在这些年来毫无疑问是为大皇子一人服务的。故而罗诺耶在看清邀请函的面貌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贾斯提斯舅舅。 被罗诺耶这么一叫喊,大祭司罕见地顿住了脚步。他偏过一半的脸在发丝掩映下若隐若现,难以看清真颜。 “……看信吧。” 大祭司说罢又迈步走了。 只要看了信就能明白的事情没必要让他亲口说一遍。 扑了个空的罗诺耶有点丧气,而戈兰多已经快手快脚地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熏满香气的纸。 “要不是这香味我在大祭司身上也闻到过,我还以为是哪位小姐公主寄来的呢。”戈兰多一边说着不正经的话一边展开了信纸。 罗诺耶也随戈兰多打开了他的那封,两人在看过信中的内容后脑内的疑问却仍没有得到解答。 信确实是大皇子寄来的,信里只有几句话,主要内容是邀请他们出席由大皇子亲办的一场小型宴会,有关宴会目的和宴会上将会出席的其他嘉宾则只字未提。 “真是一封不负责任的邀请函。”戈兰多读完后把信纸随便折了几折就塞回了那个被他的粗暴行径弄得皱巴巴的信封。 罗诺耶眼带可惜地看着戈兰多的行为,如同无心的对比般轻轻把信还原为开启前的状态。 塞好了信,戈兰多瞧向小少爷问:“您心里有数吗?” “什么?”罗诺耶不明所以。 “大皇子找我们的事,您心里有数吗?” 依他看来,戈兰多觉得奥尔文多半已和大皇子通过了气,他和罗诺耶在七年后的未来与大皇子有过接触,但只是那一点接触戈兰多还不足以看清贾斯提斯·维·费尔加这个人,相比他来讲罗诺耶对自己的舅舅了解得应该更多一点,所以戈兰多对罗诺耶此刻的看法很是好奇。 “我想……一定是为了预言之子的事吧。” 罗诺耶说出他心里的推测。 不然还是为了什么呢?既然邀请了他们两人同去,那就是这个没跑了。 没有得到猜想外的答案,戈兰多略有遗憾,但还是附和地说:“那倒也是。” “你呢?你怎么想?”罗诺耶亦期待地看了过来。 戈兰多总会和他有些不一样的见解吧。 戈兰多为难地摊开手:“您就是这样两眼发光地看着我……我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啊。” 那大祭司还说什么看了信就会知道,明明是看了信就更迷茫了才对。 戈兰多这么想着夺过罗诺耶手里的信,和自己那封一起扔到了一旁道:“别说这件事了,反正大皇子的话都丢到这儿了,明天我们说去也去,说不去也得去,还不如谈谈别的。” 罗诺耶眨了眨眼观望着戈兰多麻利的动作,含含糊糊地应了个“嗯”。 戈兰多又凑到了小少爷的跟前,摸了摸小少爷的额头问:“比起刚醒的时候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罗诺耶从昏迷起整个人就很烫,大祭司却告诉他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他还一直担心着,怎么说小少爷也是踏踏实实睡了两天两夜,这期间一点东西都没吃,水也没喝,身体怎么受得了。 到罗诺耶睁开眼睛他担心的心情才好了点。 “有什么感觉饿?要是饿了的话我这里有点晚餐时留下的面包。” 戈兰多变戏法似的从罗诺耶看不到的视角里拿出个面包来。 罗诺耶盯着那个面包好半天,最终噗嗤一声笑出来:“戈兰多,你刚才的样子和梅维斯好像啊。” 这些话小少爷平时只从几名女仆那里听过,听的时候还烦躁得不行,嫌女仆们管得太多,可是从戈兰多嘴里听到却让小少爷乐滋滋的,像吃了蜜糖一样整颗心都甜了起来。 “那也是像吉娜或者妮娜,不会是梅维斯。”戈兰多黑着脸道。 他和那个整天乐呵呵但有一颗腹黑的心的梅维斯有哪点共通吗?说起来吉娜跟妮娜都有个娜,难道带娜的侍女都是高冷面瘫? “不过你没说时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发现真挺饿的。”罗诺耶从戈兰多手里把面包拿了过来,揭开外面包着的纸咬了一口,缓解了一点胃里火烧似的感觉。 戈兰多揣着手看小少爷吃得像只小兔子,随口问:“仪式后您足足睡了两天,在梦里有梦到过什么吗?” 罗诺耶鼓着脸摇了摇头。 戈兰多摸了摸下巴,一个临时冒出的坏主意突然浮上心头,他摆出一副尤为认真的表情,小声嘀咕道:“奇怪,我清楚地记得您说过几句梦话,真的什么也没有梦到吗?” 如他所料,小少爷果然咽下一口面包,抬起头在意地问:“我说了什么梦话?” 罗诺耶在昏迷时全程都是无意识的,但不排除梦话的内容和预言有关,他听戈兰多说自己说了梦话,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梦话里也许还透露出了什么他没看见的信息。 这次轮到戈兰多抖着肩笑了出来:“哈哈哈……小少爷你依然是那么好骗。” 骗人或许不会上瘾,但是骗的人是罗诺耶就很容易上瘾了,谁让小少爷的反应总是这么有趣呢? 罗诺耶的脸顿时就红了,气红的。 “我是以为和……” 小少爷开了个头,半途醒悟这么较真的自己跟个傻瓜没什么差别,便又硬是打住,扭过头去装作生气不说话了。 “……同一个招数中了两次,您就没察觉到什么吗?”戈兰多的肩膀仍然抖个不停。 罗诺耶闷声闷气地啃面包,把那当做是戈兰多的肉一般撕咬。 他之所以上当不都是因为是和戈兰多说话吗?与其说他好骗,不如说他太相信戈兰多了才会不断在同一个坑里栽跟头。 “好吧不逗你了。”戈兰多缓过气来,语气变得正经了些,“您在梦里没有说梦话,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罗诺耶已经不敢轻易相信戈兰多了,他维持姿势吃着面包,只留了一点眼角的余光暗暗往戈兰多脸上瞄,想听戈兰多到底会说出什么来,结果在真的听到戈兰多的后话后罗诺耶惊得差点把嘴里的面包吐出来。 好在罗诺耶凭着坚强的意志把这个冲动忍住了,但他已没心思继续吃面包。 ——他的身体又成长了,就在那次仪式中。 第72章 女子三人组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正是空船航行的好天气。 这日尤莱尼最大的港口即将迎来又一艘鼓着七八个帆的大型商船,看那船身上的标志便可知其属于安菲洛斯公爵府。 这艘船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将在尤莱尼停靠七日之久,一般的空船——不管是承载了商品货物的商船还是搭载了许多客人的客船——它们能够在王都停留的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五日,但是这艘船是特例。 这几日港口上的商人和船夫们可是都知道那个消息了,这艘来自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商船上似乎有连大皇子贾斯提斯殿下都相当重视的货品,不说是价值连城,肯定也无比珍贵。 人们围绕那件货品的真容发挥想象力编造了数十个版本的传言并口口相传,越传到后面就越是夸张,诸如年迈魔法使珍藏了一生的至宝,或遥远的海妖之国中人鱼公主的泪珠,还有大天使的羽翼和恶魔的犄角等。 其中最有分量也最为神秘的一种说法是:这件秘宝就是传说中的创世之书。 由神书就再交给大天使长保管,一旦得手便能以己之力赐予世界新生,一本开挂般的真正的神之杰作。 人们不知道预言之子,但是他们都知道创世之书,没有创世之书就没有这个世界,说创世之书是整个世界的根源也不为过。 不过大家也都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谁也不会把这个传言当真,大皇子殿下点名要安菲洛斯公爵府送来的宝物可能是魔法使的至宝也可能是人鱼公主的眼泪,总之不会是创世之书。 传说就只该存在于传说里,费尔加的人们见过魔物,可没人见过神,所以他们相信有魔物,但是本能地觉得神和天使都离现实很遥远,哪怕他们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也坚信天界就悬挂于人界上方,人死了会上天堂。 这和他们会信奉于教廷的神并不冲突,信仰是一回事,传说之物却是另一回事。而且教廷和大祭司的能耐他们是看到了的,哪怕那种神圣的力量不是来自于神他们也会诚心信服。 不过这种现象也和教廷的教典跟传教手段脱不开干系,这些年来教典的内容一直在修改,寻常人家光是流传度最广的那本就有好几个版本,改得多了很多人也就麻木了,因此也有不少教徒眼中其实没有神,他们天天喊在口中又讳莫如深,一日三次顶礼膜拜的对象的真实面目是教廷顶端的绝对力量,即大祭司等人所拥有的不可思议的神圣之力。 如同脱离于四大体系外的暗元素只能为魔族使用,神圣之力能捕捉到的光元素几乎是神在销声匿迹前给人留下的最后馈赠。 “这些人还真是敢想啊,创世之书什么的怎么可能嘛,还有那什么魔法使的至宝和人鱼公主的眼泪……他们是没上过学的小孩儿吗?” 安菲洛斯商船中某个放置杂物和干粮的仓库内,一名坐在货物箱上的少女在听了同伴的转述后,娇美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即发表了上面的见解。 “其实我还是挺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啦……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到底是什么才能让大皇子殿下如此重视,不是吗?” 另一个坐在娇美少女身旁的包着头巾的少女这么说道,她的声音宛若银铃,听上去就像在唱歌。 眼见两名同伴的重点都已偏移,之前讲述传言的少女不由以气声哼了一哼道:“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为什么要去关心那些平民津津乐道的话题呢?” 她的身材比另外两名少女要成熟一些,模样也更为艳丽,明明摆着一副不高兴的神色,说话的口气也冷冰冰的,可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可爱感。 包着头巾的少女忙道了声“抱歉”,最先就此发表言论的少女则不屑地笑了笑:“当然没有忘啦,可是跟丢了奥尔文大哥究竟是谁的错啊?”她说罢意有所指地瞟向那名讲述传言的少女。 没错,这三名少女正是普莉希拉,特雷茜,以及被特雷茜拉上贼船苦不堪言的安洁莉娜,她们本该留在安菲洛斯公爵府中,此时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躲进了公爵府的商船,尾随在奥尔文的骑士团后追来了尤莱尼。 被自己的妹妹呛了一口,普莉希拉的脸忽红忽白,她争辩道:“大哥多半是发现了我们才会临时改换航线的,我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哦,谁知道呢,姐姐你在魔法上可一直不怎么成器,判断路线出个错不是很有可能嘛。”特雷茜故意用欠揍的语气说,悬在箱子外的双脚还在不住地晃来晃去。 普莉希拉高声道:“特雷茜!我在魔法上的造诣再不如哥哥们也总比你连魔法天赋都没有要好,安菲洛斯从未出过连魔法都不能用的后代,你可是唯一一个!” 话音刚落,普莉希拉的表情却变得比特雷茜还要难看,她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去。 他们的父亲和母亲都有着优良的魔法师血统,按理来说生产的子女都该顺利继承他们优秀的血缘,大哥奥尔文,二哥古斯塔夫和她便是如此。 奥尔文擅长水系分支下的雾系魔法,古斯塔夫精通风水火三系魔法,把三系合为一体的雷系魔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她天赋不及前两个兄长,但也有着风水双系的好资质,学院里提起她“冰雪玫瑰”的名头也有不少人畏惧。 除了特雷茜。 堂堂安菲洛斯公爵和朱莉安娜公主的第四个孩子,长相甜美娇俏的特雷茜,竟然在魔法上没有一点可能性。 骁勇之鹰的校长对他们的父亲摇头,大祭司也对他们的母亲说无能为力,特雷茜这辈子注定不能走上兄弟姐妹的魔法师之路,她的人生将被固定成一个典型而平凡的娇小姐,如高价打造的水晶空有惑人光泽却脆弱易碎。 普莉希拉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妹妹的,即使她不能使用魔法,可也许是从小听多了下仆口中的风言风语,再加上特雷茜与其他兄姐的区别显而易见,特雷茜的性格非常怪癖。 更讽刺的是,随后出生的罗诺耶完美继承了父母良好的魔法资质,跟古斯塔夫一样是风水火三系,夹在中间的特雷茜怎么看都不伦不类,她的脾性就变得更古怪了。 不了解她的人容易被她天使般的笑容迷惑,一旦深入定将被她嘴里无穷无尽的刻薄言辞逼退,普莉希拉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和妹妹和平共处的方法,不过特雷茜似乎只针对普莉希拉耍脾气,在奥尔文和古斯塔夫的面前却很正常。 好在特雷茜很是喜欢罗诺耶这个弟弟,甚至喜欢得有点病态,普莉希拉慢慢地才终于找到一个姐妹之间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和罗诺耶相关的事,罗诺耶的出生反而缓和她们紧张的姐妹关系。 在罗诺耶十岁前她们经常一左一右牵着罗诺耶的手在花园里玩,也是这个原因罗诺耶的性格多少受了点她们的影响,高傲的部分随她,孤僻的部分随了特雷茜。 普莉希拉总是提醒自己对待特雷茜要有耐心,但在特雷茜那不晓得有意无意的言语攻击下还是一次次忘记,这回也是,她一气之下就说了狠话,没顾忌特雷茜那外强中干的本质。 她的妹妹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比谁都要多疑敏感,自卑自艾,却又倔着劲儿装作不在乎,有时看着可恨,有时又让她有点心疼。 “特雷茜……我刚说的话过分了,对不起。” 普莉希拉想了很久,最后只想到用这么一句来打破僵持。 听过三姐愧疚万分的语气,特雷茜忽地咯咯笑出了声,毫无征兆得让普莉希拉瞪大了双眼。 特雷茜停下摇晃着的双腿,用脚尖指了指安洁莉娜说:“我是不会魔法呀,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有莉娜。” 她轻浮地勾起安洁莉娜的脸,用手指拨动对方头巾下灿金色的卷发道:“莉娜可是说过会好好保护我的。” 安洁莉娜吓了一跳,颇不好意思地回应:“嗯……是说过。” 特雷茜的眼神放空,脸一转朝向了没有被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挡住的其他地方,半晌后又移了回来,松开手放了安洁莉娜。 普莉希拉对自家妹妹这样的举止感到很无奈,不过另一方面也看出特雷茜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猜特雷茜现在大概想要一个人待会儿,便叫走了安洁莉娜,两人一道出了仓库,站在走廊旁吹风。 她们两人在一起的情况很少见,因此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气氛比在仓库中时还要糟糕,普莉希拉背靠着墙像在想事情,安洁莉娜不想上门送死。 时间走得很漫长,安洁莉娜很想趁普莉希拉不注意偷偷离开,东张西望地寻觅着时机。 过了约莫三分钟,普莉希拉蓦然开口。 “格林温小姐,你对特雷茜是什么看法?” 她问得很随意,安洁莉娜却听得心惊胆战。 普莉希拉对接近罗诺耶的戈兰多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儿来问自己对特雷茜是什么看法,这是打算也威胁她一波吗? 安洁莉娜窥视着普莉希拉冰霜似的侧脸,试探地给出回复:“我觉得……特雷茜很可怜。” 普莉希拉扬了扬眉毛:“你觉得她可怜,所以才陪她胡闹?” “不,不是这样!”安洁莉娜摆着手否认,“我……其实是特雷茜小姐先和我做朋友的!” 她被普莉希拉这么一唬,“小姐”两个字都溜出来了。 “特雷茜先和你?”普莉希拉有点诧异。 她那个妹妹会是主动找人做朋友的类型么? 安洁莉娜应了一声,想了想回答:“特雷茜小姐最开始对我是敌意比较多,就像对戈兰多先生时那样,后来她看罗诺耶并不喜欢我,敌意便消失了。” “于是你们就做了朋友?”普莉希拉拧了拧眉。 “是啊。”安洁莉娜懵懂地点头。 太荒谬了…… 普莉希拉暗暗叹道。 以前没问过不知道,这下发现特雷茜竟然会和安洁莉娜这样的金丝雀交好,还绑定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她觉得相当难以置信。 安洁莉娜这样的傻姑娘难道不是满大街都是吗!也没见特雷茜对其他的同类型这么上心。 想来想去,普莉希拉只得承认这就是特雷茜的独特品味。 第73章 皇子的宴会 玛蒂尔达的清晨拥有着和夜晚相似的风姿,连天际隐没于云层中的太阳都仿佛是浅蓝色的。在柔和的光线下看去,整座都城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风格各异的建筑镶嵌在玛瑙石蓝的湖泊中,商铺和商铺间的街道便如夹心饼干中的馅料。阵阵微风带起湖面的鱼鳞波澜,街上石板的每一寸缝隙都倾洒着浓浓的薄雾。一切看上去静谧而秀美。 教廷的马车穿梭在蒸腾的湿气里,间次踏过街上伏低的青草,一会儿后,地平线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怪物,那是费尔加皇室的空中城堡,悬浮于玛蒂尔达上首,同时也位于尤莱尼的正上方,是王都中等同于心脏般尊贵的地方。 分界线处的吊桥缓缓放下,如同巨人敞开了怀抱,马车带着一串清晰的轱辘声朝着吊桥后的城门前进,直至被“巨人”完全纳入口中。 道路两旁的路灯里晃动着跳跃的焰火,把马车顶棚的金属涂层照出了一道流动的光亮,车窗附近的车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掩盖下的情景若隐若现。 坐在马车里的是戈兰多和罗诺耶,大皇子没有给古斯塔夫发邀请函,所以古斯塔夫今天留在了教廷待机,只有他们两人披着熹光出发。 他们比邀请函里的时间提前了一小时在教廷外会和,正乘坐着由大祭司亲自安排的车马赶往空中城堡。 戈兰多在座椅上悠然地享受着清新的晨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和大皇子殿下‘重逢’。” 罗诺耶接道:“只是对这边的舅舅来说就是第一次和你见面了。” 小少爷身上穿的是吉娜遣人到指定店铺为他购置的衣装,他现在恢复到了十三四岁的体型,身量自然也拔高了一大截,站直的话都能达到戈兰多胸口,毫无疑问,之前穿的衣服已不再合身,现做是来不及的,只能新买。 除了声音还没有变回去,依然是一把稚嫩的正太音外,小少爷的相貌与他十七岁时已经很是接近了。 戈兰多欣赏着小少爷漂亮的侧脸,只觉对方恢复完全之日似乎指日可待。 罗诺耶是因为和他的契约魔法才变成了小孩子,但又并非完全如此,现在看来怎么想都和预言之力脱不了干系,随着预言之力苏醒得越来越多,罗诺耶恢复成十七岁样貌的速度就变得越来越快,按这个趋势再过个一两周小少爷大概就能成长到契约魔法前了。 戈兰多甚至还开了个更大的脑洞,预言之子能够看到时间轨道图,得到创造之书还能改造世界,那是不是说明预言之子其实也可以操纵自己身上的时间?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想,并没有就其深入,真要能操纵时间的话岂不是可以做到永生了吗?这个世界能永生并青春不老的只有神,时间在神的身上是永远停止的。 马车彻底步入城堡的范围后行进的路径就越发错综复杂起来,戈兰多心中默默数着他们穿过的大门数量,每过一道都要验证一次身份,极为麻烦,而罗诺耶又不准他再掀开窗帘,说是城堡里的规矩,戈兰多想要掌控城内路线的目的便打了水漂。 马车直接将他们送往了宴厅,侍立在侧的两名穿军装的骑士为他们拉开了大门,门后的亮光顿时一泄如注,闪花了戈兰多的眼睛。 吊灯上叫不出名字的名贵宝石互相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和邀请函上一样的优雅香气在明亮的宴厅四处浮动,临近喷泉的乐池里还有一群技艺高超的乐师正沉醉在他们的演奏之中,管风琴,小提琴,横笛和双簧管,还有小号与圆号,不同的乐器声交织成一个融洽的整体,共同谱写着一首曲调优美的奏鸣曲。 然而令戈兰多与罗诺耶不解的是,忽略掉那些在演奏的乐师,这么大一个豪华的宴厅里就只有他们和贾斯提斯皇子三人。 第一皇子笑眯眯地将他们请到了长长的餐桌上,并命人呈上了丰富精致的早点,他什么也不让戈兰多和罗诺耶问,只允许他们在悠扬的乐声中享用餐桌上的美食。 吃完早餐,贾斯提斯皇子遣退了乐池里的乐师,三人转移到一间稍小的会谈室。 大皇子坐到沙发上,状若随意地翘起了腿。 “罗诺耶,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叫人怀念啊。” 大皇子说话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他眨着眼在罗诺耶和戈兰多两人身上逡巡,旋即展示出一个堪称温和亲切的笑容。 ——就是那种连最微笑的部分都严密计算好,再练习过成千上万次的完美的笑容。 完美到这个地步便不再是正常的表情而是用以伪装的面具了,有这个面具遮挡,大皇子便能把自己真正的情感“完美隐藏”。 戈兰多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和他的印象中判若两人的贾斯提斯,顺带打量着这名摄政皇子英俊的脸。 在未来的时候大皇子的双目已被审判司的人剜去,加上没空修理仪容,外表形象大打折扣,哪儿还有半分费尔加第一皇子的风采,如今他终于看到了毫发无伤的大皇子,不得不承认对方当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贾斯提斯的头发是那种好像掺了金子般的纯金色,双瞳则是如大海和星空般深邃而梦幻的群青色,相貌即使在美人辈出的宫廷也是鹤立鸡群的佼佼者,再配以皇室皇子华丽中不失威严和贵气的衣装,整个人就像从童话里走出的白马王子,只需要一个微笑就足以收割走大部分纯情少女的芳心。 罗诺耶问道:“大哥把我们的事都告诉您了吗?” 大皇子勾唇颔首:“不是奥尔文的话,我恐怕要迟上一周才能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预言之子呢,罗诺耶。” 迟上一周? 听闻大皇子的说法戈兰多挑了挑眉。 从安菲洛斯公爵府到王都尤莱尼的时间就是一周,原来他和罗诺耶前脚刚走,后脚奥尔文骑士长就和大皇子通过气了。 看来奥尔文对阿普顿主教还抱有戒备之意,在大皇子面前却很坦陈忠心嘛,竟然把罗诺耶是预言之子的事提前告知大皇子了。 “能够成为这一代的预言之子我感到很荣幸。”罗诺耶客套地回答。 “是吗?是荣幸还是灾难呢?”大皇子揶揄道。 罗诺耶摆正脸色:“身负常人没有的使命,能力影响着费尔加的命运,这必然是一种荣幸。” 贾斯提斯扬了下眉,称赞说:“很不错,你的觉悟不比格纳少。” 戈兰多楞了一下,格纳是附身于那个大祭司身上的灵魂,其真身是伴随了初代预言之子的追随者,地位类似于预言之子最信赖的左右手,大皇子直呼格纳其名,想必和大祭司的关系定然非常密切,奇怪的是格纳纵使效忠大皇子,对大皇子的态度却带有莫名的疏离。 怎么看格纳都不太相信费尔加皇室,也许他连带着也不相信大皇子贾斯提斯了吧。 贾斯提斯与罗诺耶一问一答地寒暄了一阵,从罗诺耶嘴里打探到了更多需求的情报,这才又把视线转移到戈兰多的身上。 “你就是皇家魔法学院的‘第一天才’戈兰多·哈瑞森,和罗诺耶签订契约魔法的天才魔法师吧?” 大皇子的口吻听起来对戈兰多颇有赞誉,戈兰多反倒有些不适应。 这些王公贵族说话的方式都太累人了,多少次他也吃不消啊。 戈兰多只能尽量学着罗诺耶那样道:“是的,大皇子殿下,我是戈兰多·哈瑞森。” 贾斯提斯的笑越发和煦如春风:“你和罗诺耶是什么关系呢?契约对象?我想不是那么简单吧?” “……!”罗诺耶浑身一凛,有些惊恐地看向了贾斯提斯,手心不由捏了一把汗。 戈兰多的表情也立刻僵住了,大皇子这种问法……明显是已经知道了内情吧。 这群人烦不烦,能说人话吗?还是七年后的大皇子更好相处,没那么多架子。 常言道多点真诚,少点试探。 不过第一皇子问话不想回也得回,他和罗诺耶之间的感情堂堂正正,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戈兰多使自己的面部肌肉松缓了一些,迎上大皇子的眼神回道:“我们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关系。” “哦?”大皇子好似更有兴趣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你们是恋人关系,奥尔文也已经告诉我了呢。” 这回戈兰多要轻松许多了,径直回答:“因为比起普通的恋人关系,我和罗诺耶间还存在着更多的东西。” 大皇子没有问那些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道:“这还真是难得。” 只要没有被这个费尔加的最大掌权者喊反对,戈兰多就不在乎大皇子本人其实是怎么看待他与罗诺耶的关系了。 管他是谁呢,旁人的看法不值一提,因为根本不能动摇他对小少爷的感情。 贾斯提斯这个涉及私人的问题好像真的只是兴头使然,后来就没再提过了,他向两人打听了阿普顿主教叛乱的详情,并在收到汇报后说果然与奥尔文上报给他的一样。 “可惜的是从那些叛乱圣职者口中什么也撬不出来。”大皇子叹了口气,“罗诺耶,我需要你的帮助。” 罗诺耶同意:“只要是舅舅提的要求我一定尽力办到。” 罗诺耶这话正中贾斯提斯下怀,他点点头道:“好,那就劳烦你对我使用再现,让我看一下你曾看见过的预言吧。” 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起罗诺耶,但看过了那些预言中的场景他才能真正相信预言之子的能力。 第74章 授予骑士礼 如果没有戈兰多的力量作为增幅,要对单个人使用再现的能力就必须与对方的身体互相接触,这样才能更准确地寻找到对方的精神波频。罗诺耶伸出手来对大皇子说:“舅舅,请把你的手交给我。” “呵呵,能见识到传说中的预言之力真是让我激动不已。”大皇子说着脱掉了左手的手套,不介意地递过手去。 罗诺耶接过大皇子的左手,将其恭敬地包在双掌之中。他闭上了眼使自己的意识潜入深层,弱化自我与外界的元素因子融为一体。 罗诺耶此刻的表情比那圣典里神最忠实的信徒还要虔诚百倍,大皇子微眯着眼等待他期望的奇迹发生。 房间里的空气静得如初春未解冻的湖面,纵使微风拂过也不会兴起任何涟漪。 忽然间,罗诺耶的体表发出了莹莹的微光。 他的身姿,他的手足,他的发丝,他的脸,在发出微光之时竟染上了七.八分的神性。 冥冥中大皇子透过发着光的罗诺耶看到了虚空中一扇扇虚掩的门,门上的钟表滴答转动着时针,歪歪扭扭地悬浮于深海般的黑暗里,而他在看到那些门的同时竟能立即反应过来门后所展示的将是何时的影像。 不需要提前了解,不需要事先学习,神若想让你知道,你便能在刹那知晓。 迄今为止积累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受到强烈的冲击,大皇子的心狂跳起来。 眼前的情景俨然把名为现实的界限彻底模糊再一拳击得粉碎,就算用人类目前掌握的所有知识与魔法都不能够解释这些门出现的意义和缘由,它们好像从世界诞生起便存在于此,又好像是被他看到的那一刻才以如此形态崭露头角。 一切犹如幻觉,却又那么真实。 从那一扇扇玄奥的时间之门背后散发出的……是真理和历史的气息。 真是太神奇了,明明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触及的未来的情景,于神而言却已发生过并要在那个时间点上无数次地发生,那恒河沙数的时间轨道分歧上的景象……每一个都是如此。 仅凭人类的智慧……到底要耗费多少智者的心血,花费多么漫长的时间才能完全解读他眼前的图景? 那个天界的神……创造了万物的神……就是这样高坐于云层彼端,日日夜夜地看着时间之门后的人类吗? 戈兰多看见罗诺耶与大皇子的身周扩散出了不属于四大元素的魔力波纹,波纹振动的频率很小,若不是天生元素体的他绝对不可能捕捉得到,因契约的缘故,戈兰多也多少能看到点罗诺耶为大皇子展示的东西,语言在奇迹面前是贫乏的,戈兰多和大皇子一样,所做的只有张大嘴巴,吃惊地接收着预言之子试图转告的信息。 按着罗诺耶的意愿,时间轨道上对应的时间之门挨个洞开门扉,离此时最近的费尔加的未来渐次清晰地呈现,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扫荡了三人的神经,接着未等贾斯提斯从震撼里恢复神智,罗诺耶断开了与贾斯提斯的精神连接。 初窥“神的领域”又迅速被抛弃,大皇子过了好几分钟才总算回过神来。 他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在穿回手套的间隙说:“……在你们面前失态了呢。” 罗诺耶愣了一会儿后道:“请您不要在意,毕竟这本来是神才能看见的东西。以人类之身越级观察神之造物,还要努力去理解,本身便是艰难至极。” 戈兰多正在消化适才通过罗诺耶的眼睛所见的几个片段,但他没有错过罗诺耶那诡异的停顿。 罗诺耶刚才做的只是把他在仪式中见到的情景再现给大皇子,既然是见过的就不该惊奇,但在结束再现后罗诺耶竟愣了愣才说话,虽然只是一小会儿,还是显得不对劲。 小少爷莫非又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未来”? 这边戈兰多思考着,那边的另一位在场者大皇子则是以笃定和信任的口吻说:“预言之子,我现在相信你了。” 罗诺耶的力量是千真万确的,因为罗诺耶的力量他才有幸以人类之身得见天神所见之景,到了这一步他已没有再质疑罗诺耶身份的理由。 得到大皇子的肯定,罗诺耶的反应慢了半秒,然后才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关注着罗诺耶的戈兰多眨了眨眼,小少爷那不自然的行为背后定然意味着什么,而且那多半和大皇子有关。 戈兰多的目光流转到大皇子身上,他听到大皇子说:“罗诺耶,你向我证实了你的身份,现在我们可以商议有关你的圣子受封典礼的事宜了。” 罗诺耶的语气里难掩惊讶:“受、受封典礼?” 怎么这么快?让人猝不及防。 大皇子不以为然,徐徐戴回手套:“你必须向费尔加的人民证实预言吧?那就应该赶紧成为教廷的圣子得到费尔加人民的认可,再用你的力量将反对的不和谐音全都镇压下去,使他们信服于你。圣子和祭司都是靠吸收信徒愿力来增长自身圣力的,神与你同在,罗诺耶。” “然后……” 大皇子微笑着看向戈兰多:“在使用能力时无法动弹的预言之子还需要一位守护他的骑士吧?” 这突如其来的问询仿佛一把走火的手木仓在空气里擦出火花,奏响变调的乐章。 戈兰多不由神色一凛:“您的意思是……” 他还未问完大皇子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在同一时间收敛了柔和的笑意。 第一皇子贾斯提斯换上极其严肃的语气,神态庄严地问他道:“戈兰多·哈瑞森,你愿意成为预言之子罗诺耶·拉·安菲洛斯的守护骑士,永远效忠于他吗?” 戈兰多和罗诺耶一时齐齐怔在当场,无法言语。 大皇子这证婚一样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只一句话就将噼里啪啦的火花化为了烟花,乐章的调子也好似摇身一变为了婚礼奏鸣曲。 大皇子罔顾呆立的二者,继续面对戈兰多说道:“你若答应,我将在这里授予你骑士的封号与爵位,尽管很抱歉不能给你更正式的册封礼,但你应有的权利的荣誉一个都不会少。” “戈兰多·哈瑞森,你愿意么?” 大皇子的话回响在戈兰多的耳里,戈兰多偏过头注视起罗诺耶的双眼。 不只是与小少爷相互契约,若是成为了费尔加的骑士,便能把他的命运和小少爷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这或许是最适合表明决意,也是唯一一次表明决意的机会。 那么,无需多虑,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戈兰多双目灼灼,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愿意。” “……”罗诺耶轻抽了口气,随即别过头不再敢和戈兰多对视,不再敢望进恋人的那双眼睛。 戈兰多深邃的眼里滚动着星辰与日月,奔涌着波涛与河流,一分一寸柔情蜜意全部混进了星星一样多的沙砾,又淌入了大海一样广的云幕,最终那浩瀚夜空中倒映的……切切实实是罗诺耶的影子。 他把罗诺耶的所有映入眼帘,要用眼神将小少爷染成他的色彩,若是让他寻求一个驻足在这世界的理由,那罗诺耶·拉·安菲洛斯就是他在这个世界找到的答案。 戈兰多抬起头来,他相信大皇子必定也很满意他交出的答卷。 贾斯提斯自是满意的,预言之子身边不能少了守护者,戈兰多·哈瑞森与罗诺耶正好签订了契约魔法,且这个人还是稀有罕见的天生元素体,最有可能成为费尔加百年来的第一个十二星魔法使,考虑到相性和实力,没有比这更棒的人选了。 “向着罗诺耶单膝跪下,接下来宣誓吧。”大皇子道。 戈兰多依言照办。“我该说些什么?”他疑惑地反问。 皇家魔法学院只教会了他如何挥舞法杖,他可从没学习过怎样成为一个骑士。 “你……”贾斯提斯张了张嘴,颇感无奈。 果然是平民啊,居然问出这种问题。 “罢了,随便什么都行。”大皇子摇着头。 反正也只是走个形式,这里没有别的人在,可以破例迁就这个平民一回。 “把你想说的话对罗诺耶说出来就可以了。”大皇子又补充道。 假如有意为之,戈兰多能对罗诺耶扯上三天三夜的话不带停歇,其间还可附赠几次捉弄和调笑,区区“宣誓”,戈兰多信手拈来。 他以跪地的角度仰望着他的小少爷,抑扬顿挫地,口口声声地,述说着他能想到的最动听的情话。 “我戈兰多·哈瑞森在此宣誓——” “今天起,我将成为罗诺耶·拉·安菲洛斯的骑士——” 这是以他个人的意志和个人的情感想要传达给罗诺耶的话语。 “从今往后,无论您以后去往何方我都将紧步跟随;无论您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将伴您同行——” 哪怕未来遍布刀山火海他也会牵着小少爷的手走下去,小少爷要是走不动了,他就背着他,抱着他,甚至代替他。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您的希冀也是我的希冀,其身将化为盾牌替您挡下一切灾厄,其身将化为利剑替您斩去一切阻碍——” 他是偷走小少爷的心的窃贼,作为代价,两个人便在此处交换誓言吧。 “我会效忠于您,忠实于您,把自身性命交托于您,望您也能信任于我,忠实于我,把自身性命交托于我。戈兰多·哈瑞森宣誓完毕。” 这番慷慨陈词让罗诺耶几近失语,尤其是知道它们都是戈兰多的肺腑之言,小少爷便更加感动不已。 在今天之前,罗诺耶做梦也想不到能从戈兰多的嘴里听到这些话。 做梦也想不到。 他们的故事……仅仅开始于他戏剧般的单相思。 幼稚地把对方当做宿敌斗法,三天两头昼夜不息地吵嘴,若不是戈兰多那个误打误撞的契约魔法,他们的命运根本不可能联系到一起。 随便的温柔,滑稽的理由,他的宿敌用这些就轻轻松松地把他套牢在陷阱里,他还甘之如饴,深深着迷。 做了很多难堪的事,说了很多害羞的话,把戈兰多带去西尔维娅岛,吃安洁莉娜的醋,直到一起被传送到未来,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地方他才再次坚定了对戈兰多的感情。 而那个时候,他还悲伤地以为这份感情绝对得不到回应。 罗诺耶心中,戈兰多是有着矫健双翼的雄鹰,随时都可腾空而起离他而去,戈兰多是天才,是他在动心前就已仰望的竞争对手,待戈兰多成长起来,皇家魔法学院留不住他,可能费尔加也只是他施展拳脚的舞台之一,所以,更加不会为他停留至此。 可是,那个他当初只能偷偷喜欢的人如今和他走到了一起,回应了他的感情,还跪在他的面前答应成为他的骑士。 成为了预言之子,背负着费尔加的存亡,这沉重的使命一度把他压得快要透不过气,可有了戈兰多的陪伴,所有的苦难都不再是苦难。 大皇子把腰间的佩剑交给罗诺耶,罗诺耶捧过剑,抽出剑身,操纵剑背轻轻触碰了戈兰多的肩部三下,这三下敲击代表了日后戈兰多作为罗诺耶的骑士将遭受的所有苦难。 ——感谢神将你赐予我,感谢你来到我身边。 罗诺耶在心里暗暗说。 “把你的誓言证实给我看吧,戈兰多。” 罗诺耶收剑回鞘,以此为仪式收尾。 第75章 恶魔的低语 “若是夜空足够干净,那就在月亮和地面最接近之时登上玛蒂尔达最高处的灯塔吧。” “届时你便能摘下一颗眨着眼的星星,作为献给心爱的她的赠礼。” …… 玛蒂尔达外围一所不显眼的小旅馆中,一名歌女正尽力用自己最婉转的歌喉来歌唱她最擅长的歌曲,可惜与之相和的却只有单调的风的呼啸和旅店门板被吹得摇来晃去而发出的吱呀声。 她的衣裙已变得很旧,袖口跟胸口都沾着不少的油渍,一看就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人。 和她所唱的内容相反,空中早就没有了月亮,而且唱完这首曲子旅店就该关门了,一楼这零星的几个客人不见得会给她多少铜币,但为了能多赚点她还是梗着脖子唱了下去,每唱一句嘴里都会喷出白气。 旅店的老板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一只手懒散地为歌女打着拍子。 都已经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再有新的客人投宿了吧,等这位小姐唱完,听歌的客人们散去,他也可以打烊休息了。 就在旅店老板这么想的时候,大门外兀地闯进三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带进的风把柜台上的蜡烛都吹灭了两根。 旅店老板找来火折点燃熄灭的蜡烛,然后才看向进来的三位客人。 她们的脸上蒙着纱,眼睛都很美,看身形是三名年轻的女性,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样式简单,所用的布料却明显价值不菲。 其中两名女性的腰间别着法杖,说明她们是两个魔法师。 有钱人才能学得起魔法,这三位既是贵客也是稀客啊。难怪区区女子也敢在天黑后出门行走,可以使用魔法自然无所畏惧。 不过她们来他这荒郊野外的小旅馆是所为何事呢?和那些人一样也为了教廷的“那件事”吗? 旅店老板虽好奇,但他的准则是从不过问客人的*,他整理了一下起褶子的衣衫,擦了擦眼镜的镜片迎上前去。 “请问你们是用餐还是住店?”老板问。 “住店。”排头的高个子女性道。 “哦,您也知道最近是特殊时期,所以价钱……” 旅店老板看三人是有钱的主,忍不住就想敲诈一笔。 高个子女性的脸上不见迟疑,漫不经心地问:“多少?” 旅店老板比了个数。 高个子女性指了指楼上,接着扔给了老板几枚金币:“先住一周。” 歌女的歌声停滞了半秒,听歌的旅客也纷纷朝柜台这边侧目。 旅店老板没想到对方给的是金币,他本来只想要点银币的。 不管是老板还是他们都好久没见过金币的模样了。 “一周?”最矮的女性惊呼道,“我才不要在这种……唔唔唔……” 她被身边的女子捂住了嘴巴,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老板被那几枚金灿灿的金币闪花了眼,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掩盖不住,他算了算钱找补给对方后笑嘻嘻地要给三位客人带路。 这个精明的老板可不会在意那位矮个子小姐难听的话语,他早已看出高个子女性才是这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毕竟人家已经把巨款拿出来了。 旅店老板端着一个烛台走在楼梯的最前面,矮个子女性踢着腿一路吚吚呜呜地被那捂住她嘴巴的女子拖了上去,高个子女性同样步履急促地踩着台阶向上走,很快她们三人就来到了楼上。 老板打开了客房的门,一股灰尘和霉味夹杂的气味从中涌出使得三位小姐先后咳嗽起来,其中一名还打了个可爱的喷嚏。 旅店老板赔罪道:“真是很抱歉,我们旅馆人手不够,平时的清洁工作也做得不够勤快,客房里有点脏……需要我现在就为各位打扫吗?” 高个子女性边咳嗽边比了个不用的手势:“我们自己来,你可以走了。” “好的,要是有什么要求就下来告诉我。” 旅店老板应着,把燃烧的烛台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他的客人不希望他在这里碍事,他就恪守本分地离开了现场。 待旅店老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安洁莉娜终于放开了特雷茜的嘴,随即摘下自己的面纱,普莉希拉亦是。 “呸……这里的味道可真难闻。这客房哪里值那些金币了?”嘴巴得到解放后特雷茜立马蹦出了一句埋怨,埋怨完了也扯下了面纱。 “附近都住满了……”安洁莉娜小声说。 特雷茜哼笑:“那也可以拿银币啊,直接给金币像什么话?你们没看见那个老板的表情吗?他本来只想要银币呢。” 普莉希拉无视掉自己的妹妹走进了客房,用精神力探测到了两盏魔法灯具,床头跟窗户对面各有一盏。 弄清了屋内灯盏的方位后,普莉希拉晃了晃法杖,用她擅长的火系魔法为客房带来了光明,这下三人方得以看清屋内的情景。 这间客房和这所旅馆的外表一般破旧得无可救药,墙壁下落满白色的墙粉,角落张罗的蜘蛛网跟堆积的灰尘比比皆是,就连铺了木地板的地面也因多年的气温变化被岁月打磨得凹凸不变。更糟糕的是屋子里的气温低得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即使窗户是紧闭的,奈何窗玻璃有破损,漏风。 普莉希拉关好了门道:“我去看看供水的情况。”说着她闪身走入洗手间。 “好冷。”特雷茜缩了缩脖子,自顾自往其中的一张床走去。 “!” 她没注意看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上翘的木板,直接摔了个又痛又狼狈的狗啃泥。 “特雷茜!”安洁莉娜吓呆了,急忙奔过去把特雷茜扶了起来,继而扳过特雷茜的胳膊肘,看见那里还擦破了皮,黑色的泥灰乱七八糟地糊在伤口上面。 “呀,你这里流血了!”安洁莉娜掩住了嘴,“要赶紧用治愈魔法,不然会留疤的。” 特雷茜皱了皱眉头,比起手肘她的屁股才痛呢。她抿嘴道:“你又不会……把你手帕借我。” “明天去教会让圣职者们治疗吧。”安洁莉娜眨着眼睛。 “不用了,我可没你那么娇气。” “……” 安洁莉娜被噎住,悻悻取出手帕交给特雷茜,特雷茜看也没看一眼,拿过手帕几下把泥灰擦干净,站起身随手就要扔出窗外。 安洁莉娜见状脸色惨白,赶紧劈手去夺,岂料特雷茜身手灵活,微微侧过身子便让她扑了个空,安洁莉娜只得委屈道:“特雷茜,这条手帕我很喜欢的,你为什么要扔掉?” “可是已经脏了不是么?”特雷茜满眼无辜,“怎么,你还想留着?” “洗了就行了嘛。”安洁莉娜鼓起脸。 “噗,你还真不像一个贵族小姐。”特雷茜轻哂,把手帕绕在指尖转起了圈圈,“你这么想要我反而不想还给你了。” “这……”安洁莉娜遗憾地耷拉下肩膀,像一个蔫了的气球。 特雷茜说不还那肯定不会还给她了。 特雷茜观察着安洁莉娜的神色,见她这么快就妥协也觉得有点泄气,咕哝着说:“一条手帕而已……” 她将手帕塞进了自己的衣兜,走了几步坐到床上去,一股馊味扑鼻,床垫还硬,特雷茜条件反射弹了起来,脸上是大写的嫌弃。 身为公爵府家的小姐竟然要在这样的床上睡一周?想想都可怕。她宁可在野外露营! 安洁莉娜看到特雷茜的表情也猜了个大概,她其实也很勉强,从进旅馆起就打了好一阵退堂鼓了。 这时室内的温度上升了,普莉希拉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我把供水和控温的魔法阵完善过了,控温的魔法阵已激活。” 特雷茜扭头问:“你是用的魔石还是自己的魔力?” “当然是魔石,魔力怎么能用在这上面呢。”普莉希拉单手叉腰。 她站在原想了几秒地,开口喊了声安洁莉娜的名字:“格林温小姐,你也来帮忙吧,我想提前储备些水,你能帮我收拾下房间吗?” 安洁莉娜嗯了一声,看着特雷茜问:“我们也去帮忙好吗?” “哈?” 特雷茜露出明显不高兴的神情。 安洁莉娜叹了口气,想着那她一个人去好了,明明三人都是贵族小姐,单单普莉希拉在那儿忙上忙下她有些过意不去。 猜出安洁莉娜的意图,特雷茜拔高声音问:“莉娜,你不陪着我吗?” 安洁莉娜和特雷茜对上视线,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心一软正要说话,特雷茜却从床上跳了下来。 “算了,我出去走走,你留在这儿帮她吧。” 安洁莉娜眼睁睁看着特雷茜出门,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说那样的话,可是…… 她看向洗手间的门,普莉希拉在里面发动魔法阵储存用水,那本该是她的工作,因为这里只有她精通水属性魔法,普莉希拉的天赋是风火,跟水系不沾边,要用魔法阵蓄水就得花费魔石,普莉希拉希望她和特雷茜待在一块儿才自告奋勇揽下不适合自己的活,安洁莉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安洁莉娜很同情特雷茜的遭遇,一个没有魔法资质的人活在天才辈出的魔法世家里可谓举步维艰,但别人一味迁就也极不容易啊,要是特雷茜也能体谅一下周围的人好了。 大家其实都很爱她的,她为什么要故意忽视掉呢? 安洁莉娜感到闷闷不乐。 她或许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以为凭自己的努力就能改变特雷茜并打开特雷茜的心扉,让对方放下过去的阴影和执念,多少阳光一点……然而她根本做不到。特雷茜的心结……她是没办法解开的。 …… 特雷茜在外面的走道上来回行走散心,破破烂烂的地板踩一脚就响一声,弄得特雷茜心中很不自在。 她因为害怕二哥和那个平民照顾不好罗诺耶才和三姐一起跟了过来,普莉希拉很不放心没有魔力的她,是她执意吵闹才得到随行的机会。奥尔文临走前告诉了她们费尔加目前的形势,无论是她还是普莉希拉都非常担心。 如果说费尔加外部的动荡反映了内部的混乱,那么尤莱尼就是台风的风眼,火山的山心,暂时风平浪静不代表下一秒不会翻江倒海。 罗诺耶被卷入到各方的斗争当中,外忧内患,如何叫她们放心。 在失去奥尔文跟骑士团的踪迹后,她们在陆上城打听了几天才打听到教廷的大祭司似乎接见了一位极为特殊的对象,再过两天就要向全尤莱尼的人民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普莉希拉猜想那件事和罗诺耶他们有关,因此才来玛蒂尔达蹲点。而这里也确实不大平静,短短数日玛蒂尔达的各家旅馆就挤满了四处涌来的客人,迟来的她们只能跻身这种等级的旅馆就是证据。 特雷茜停在一扇窗前神情忧郁地望着空中的月亮,合掌祈祷罗诺耶现在一切安好。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了身后不断接近的气息。 特雷茜转过身体,看见了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影。 “真警觉呢,你和黑暗力量的相性真是太棒了,特雷茜小姐。” 说话的女子有一把妖媚的嗓音。 特雷茜没有惊慌,她和罗诺耶都被绑架过,尤其她不会魔法,坏人打她主意的次数更多,有那些恐怖经历的衬托下,面对一个不知来历和目的的神秘人她能在第一时间做到理性相待。 稍作分析的话,这个声音她是听过的,上一次听的时间还离得相当近。 为确认自己的猜测,特雷茜发问:“你是之前唱歌的歌女?” “哦,你一点也不害怕嘛。”人影没有回答特雷茜的问题,“还以为你会马上叫来普莉希拉小姐呢。” 特雷茜冷冷道:“我不喜欢麻烦她,以前不,现在也不。” 人影听罢笑了一阵道:“本是一脉相承的姐妹,一个是不会魔法的废材,一个是天资卓越的良木,差别为何会这么大呢?你当真从来没有嫉妒过?” “你想挑拨离间?”特雷茜轻蔑地扬起下巴,“我可不会中你的圈套。” 神秘人说话的腔调有如唱歌似的好听,话的内容就一点也不好听了:“好吧,那我这么说吧,神圣力量与黑暗力量的拥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家庭,宛如磁铁的两极,安菲洛斯的血脉还真是拥有者无限的可能性啊。” 特雷茜心头一惊,奥尔文,古斯塔夫,还有普莉希拉都没有神圣的力量,这个神秘人说的是罗诺耶么?可黑暗力量的拥有者又是谁…… 神秘人又道:“特雷茜小姐,你也是安菲洛斯的后代,就没想过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能使用魔法吗?” 纵使知道不能再问下去,特雷茜仍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问着:“为……什么?” 神秘人咯咯娇笑:“那是因为你的魔力被封印了啊——被你的亲生父母。拥有着不该拥有的力量,被恶魔所青睐的你啊……要是成长起来,定会被教廷处以极刑吧,为了保护你,你的父母就夺去了你成为一个血魔法师的机会。” 特雷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她的父亲和母亲封印了她的魔力? 她……本该是一个血魔法师? 荒唐!可笑! 那是被所有人视为禁忌,充满了邪恶与诅咒色彩的血魔法师……怎么会和安菲洛斯这个荣誉无数的姓氏扯上关系呢?她……她如果真的成为了血魔法师,一定会使父母蒙羞的。 想到这里特雷茜愤怒地说:“我不会相信你!” 她宁可永远做一个普通人也不要当万众唾弃的血魔法师。 “呵呵呵,不要拒绝来自深渊的力量啊,这可是你唯一的天赋呢……可惜的是你现在已经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血魔法师了,你的魔力被封印得太久,就算立即解除封印也不会再增长半分,虽然你刚出生时已拥有不错的魔力量,可你都十八岁了,那点魔力能成什么事呢?唉,我为你惋惜哦,特雷茜小姐。” 特雷茜听不下去了,她怒吼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听的,不要再试图蛊惑我了!要是想把我掳走或是杀掉就赶紧做,不做的话就快点滚!” “哎呀好凶,人家只是想帮你呢。”神秘人娇嗔着丢给特雷茜一本书,“看看吧,这可是我的珍藏品哦,我实在不想看到一个上好资质的苗子埋没在人界呢。”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那名神秘人当即如烟雾般消散,走廊上本来看不清的部分这时能够看清了,那里空空如也,好似从未存在过任何人。 被神秘人丢在地上的是一本布满褶皱的书,看上去和神秘人扮作歌女时穿的衣服一样旧,大部分书页已出现了腐烂的痕迹,甚至呈现出铁锈斑的暗红色,如同曾经在血液里浸泡过。 特雷茜拾起书翻了几页,这本书没有名字和目录,所幸里面写的文字是费尔加的通行语,读起来没有难度。 特雷茜粗略读了几行,不由震惊地关上了书远远丢开,生怕再多看一眼。 但是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特雷茜还是重新捡起了书。 她必须得做一些事。为了罗诺耶,为了安菲洛斯,她必须做一些事。可是没有能力就什么也做不了,因此她需要力量。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第76章 小别胜新婚 为了准备圣子的受封典礼,玛蒂尔达教廷的圣职者们如连轴转的陀螺般连续忙活了好几日,眼看还有两日就是举行大典的日期,圣职者们非但没有得到休憩的时间,反而越发地忙碌了起来。 典礼当日所需的服饰、圣器、为圣子编织的花冠,还有恭送圣子一路步行至艾尔方斯之塔的随行信徒的人选等等,这些都需要经过专职人员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以防出错,大祭司和大皇子都非常重视圣子的受封典礼,绝不容许一切与计划不一致的情况发生。 乍一看教廷里的每一个人都高度紧张不得空闲,混在这其中两手空空什么也不用干的戈兰多俨然沦为了格格不入的异类。 距离他和罗诺耶从大皇子处回来已过了九天,那天他们刚一踏进教廷罗诺耶就被妮娜叫了去,此后戈兰多就再没见过罗诺耶的面。 罗诺耶被大祭司关在了预言之间,不用说肯定是为了重要的事,至于是什么样的事,戈兰多没能从妮娜的口里撬出来,那个侍女的嘴跟用强力胶水黏住了一样严实。 接下来他就像被整个教廷遗忘了似的,圣职者们像那烈日炙烤下的群群蚂蚁,在大祭司的驱使下一刻也不得消停,而他,是在蚁窝中借住的外族。每天早上以吉娜为首的三名女仆会给他送来食物并顺带拿走他换下的衣物被褥,平时他可以自由地在教廷里乱逛,除了某几个非教徒禁止入内的区域外,其他地方他都能畅通无阻。 只要不去打扰其他忙活的圣职者,戈兰多在教廷里的九天真是相当的惬意,这比起真正的清修来说可自在多了。 不过也有遗憾之处,他见不到罗诺耶。 虽然还没有举行典礼,但罗诺耶在教廷内部已是众人默认的圣子殿下,和大祭司几乎享有同样的权利,这样一来罗诺耶住的房间也从客房搬到了大祭司的住所附近,也就是预言之间的周围,那里对戈兰多来说自然是禁止区域。 戈兰多想要通过传音魔法和罗诺耶通信,可他的精神波一旦传递到预言之间外的三十米内就会被弹回,那毋容置疑是大祭司的手笔,而现在的戈兰多还不具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因为离得很近,戈兰多尽管联系不到罗诺耶,对小少爷的状况还是很清楚的,对方的身体很健康,魔力也很充沛,甚至还在逐步增加,没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失去了调戏小少爷的机会,戈兰多无聊得快要发泡,这时他想起了教廷里的另一个闲人,那就是罗诺耶的二哥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当然也没有忘记他,相反还很惦记他,因为古斯塔夫并没有放弃试探他实力的想法,只要找到点空闲古斯塔夫就会拉着戈兰多去空旷场地切磋一场,拜其所赐,戈兰多的实战能力在短短九天内大幅提高,反应速度和咒文的咏唱速度都有质的飞跃。 之所以进步这么快,还是由于戈兰多太无聊了,教廷里没什么娱乐设施,圣职者们很忙没空陪他聊天,女仆们也只会和他说客套话,出门的话走十条街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修道院,修道院,还是修道院。 在这种状况下戈兰多就只剩下研究魔法一个乐子。 他和古斯塔夫打架虽然老是输,输得多了偶尔也能赢上一两次,古斯塔夫的星级比他高,赢了可谓成就感满满,他天赋又好,回回都能吸取经验领悟教训,战斗次数越多魔法操纵力越强,古斯塔夫便也更加兴致高涨,还不时会指出一些弱点让戈兰多改进。 平心而论戈兰多还是挺喜欢古斯塔夫的性格的,古斯塔夫这人寡淡,话少,唯一乐趣就是魔法,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和他相处完全没有压力,九天里二人间建立了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终于,日期推进到了第十日。 留给教廷的准备时间仅余一天,圣职者们的步调总算有所缓和。戈兰多和古斯塔夫打完架后带着一身臭汗回客房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出来刚坐进软椅,突然觉察到小少爷的气息来到了附近。 若用大小来比作程度,自从罗诺耶被带去预言之间,戈兰多能感知到的主契约者气息便缩减到只有黄豆那么大的一点,现如今浓烈得犹如一个碗盆,只能说明罗诺耶被大祭司放出来了。 戈兰多很高兴,他想小少爷也应该和他一样高兴,他急忙奔到门前打算出去迎接,打开门就看见他的小少爷穿着一身和祭袍款式相近的长白衣站在他面前,脸上洋溢着雀跃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欢喜地撞进他怀里。 更让戈兰多惊讶的是,罗诺耶的外貌上虽还残留了几分稚气,但已能和他记忆中几个月前总是用鼻子对着他的小少爷重合在一起。 这九天里,失误的契约魔法在罗诺耶身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终于消失殆尽,门口这个与他对视的罗诺耶,是他曾经熟悉,如今倒显得有点陌生的十七岁的罗诺耶。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和十七岁外貌的罗诺耶相处的时间显然要更长一点(不过住在同一宿舍的时间很短),可是真正熟悉起来还是在他们变成了契约对象之后。 小少爷是主契约方,他是被约束方,至少三年内他们的魔力都可共用,互相之间还能感觉到另一方的状态,偶尔还会有主人和使魔间才有的那种感官共通现象,契约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解除,无法通过外力销毁,刚发现这个事实时两人都沮丧不已,当初的戈兰多和罗诺耶又怎么会知道今天的他们会成为情侣?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处处皆存在奇妙的可能性。那个阴差阳错之下签订的契约魔法竟近乎有着言灵的魔力。 戈兰多仔细打量了一番现在的罗诺耶,小少爷身上没了从前那种跋扈和冷漠的气质,看上去温和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像一颗原石经过切割打磨终焕发出逼人的光晕,两相比较,现在的罗诺耶比从前的罗诺耶还要迷人得多。 “恭喜您恢复原貌。”情感反映到面部,戈兰多勾起了唇角。 罗诺耶身后没有跟来任何人,戈兰多禁不住伸手搂向对方,入手的是更加柔韧有力的腰,接着他触碰到更加挺拔笔直的脊背,隔着衣袍柔软的布料,他似乎能感觉到这具*中那颗鲜活跳动的心,火热而充满生机。 他很顺利地就把小少爷抱进了怀里,手感当然比不得之前还有婴儿肥的时候,但戈兰多心中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欣慰感,类似于农民收获了辛苦种下的庄稼,父亲看着儿子长大。 戈兰多照面就是一个熊抱,让罗诺耶措手不及,小少爷靠着戈兰多的肩惊讶地眨了两下眼睛,回抱住戈兰多道:“我变回去了……你高兴吗?” “为什么不高兴?”戈兰多揽着怀中的人转了个圈,顺手带上了门,随即往后一靠把门合上。 房门关闭,“砰”的一声极为响亮。 戈兰多把罗诺耶推开半许,直把小少爷瞅得脸颊微微发红了才说:“好久没听到您用这个声音说话了。” 罗诺耶的声音变回去了,他还有点不习惯呢。 罗诺耶皱了皱眉,好似很认真地担心着问:“你更喜欢我变声前的声音?” 看着小少爷的脸唰的一下愁云密布,戈兰多差点大笑出声,他低下头耸动了几下肩膀,吞下笑意后用两只手包住了罗诺耶的脸试图搓散打结的眉梢,嘴中哄道:“我都喜欢,行了吧?” 罗诺耶这时也意识到戈兰多又在捉弄他了,要是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还会被发散更多,戈兰多一向以此为乐。 为了避免后续的捉弄,罗诺耶讲起了自己这九天在大祭司那儿的经历。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都待在预言之间里冥想,反复查看时间轨道和未来的走向,偶尔还要协助大祭司处理一些工作,听大祭司讲解教廷里的事务,在他当上圣子后教廷的这些东西将成为他生活的主旋律,提前熟悉对双方都有好处。 九天过去,大祭司该交代的交代完了,罗诺耶该学会的也学会了,典礼的演讲稿罗诺耶也已一字不漏地背好,大祭司听他背了几遍,满意地点了头,没有理由再关着他不让走动,便把他从预言之间放了出来。因此和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圣职者们相反,罗诺耶到了这天总算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于是小少爷遵从*,理所当然地过来找戈兰多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说完了上面一席话,罗诺耶摆出正经的脸色。 罗诺耶的严肃引起了戈兰多的重视:“什么事?” “是有关贾斯提斯舅舅的。” 听到大皇子的名字出现,戈兰多毫不意外,即使过去九天了他还记得罗诺耶给大皇子做过再现后那一瞬微妙的不协调感。 “说来听听。”戈兰多道。 “我在给舅舅做再现的时候看到了舅舅的未来。”罗诺耶回忆道,“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而且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在正确的地方插手,就能让舅舅走向好的那些未来。比如……成为费尔加的皇帝。” 戈兰多想了想问:“有代价吗?” “嗯,代价是肯定的,改变舅舅的未来会产生的一系列副影响我也能看到,不过我可以在里面选负面作用最轻的一个。”罗诺耶说。 “这能力还挺好用的。”戈兰多评价说。 罗诺耶却摇起了头:“可是……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后来我对妮娜小姐和几位神官也做了再现,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未来,而且我发现做再现不是触发的必要条件,当我对上祭司大人的视线,我同样看见了他的未来,不过他的情况有点特殊,格纳的灵魂在这世上滞留了太多年,他的人生又与身体原主的人生叠加在了一起,时间线变得很乱,我看不清楚。” 戈兰多听罢做了个总结:“按您这么说,您确实看到了大祭司的未来,只是看不清楚;其他人的未来看不见,说不定是因为那些人对历史的推动作用不大,神自动帮你过滤掉了。” “不对。”罗诺耶立即否定了戈兰多的猜想,他深深地看了戈兰多一眼,颇为沮丧地说,“戈兰多,你的未来我也看不见。” “那又怎么了?难道我对费尔加来说很重要吗?”戈兰多道。 “是很重要啊!”罗诺耶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没有七年后的你,现在我还会在这里吗?我若不在这里,费尔加就会慢慢步入七年后的结局,被审判司颠覆,被邪鬼之灾侵袭,最后魔族入侵,继而灭亡。” 罗诺耶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戈兰多,看不到你的未来……我很不安啊。” 他想不出看不到的原因,他们还是心灵相通的契约对象,现在他和戈兰多双目相对,他的眼中却什么也没有,一片虚无,仿如荒野。 不是他的问题,就是……戈兰多的问题。 第77章 最后的相处 罗诺耶的脑子里乱成一片,尤其看到戈兰多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小少爷就更为着急。 为什么他看不到呢?他自己的也就算了,因为他是没办法看到自己的灵魂的,但是戈兰多那空白的未来是怎么回事?在解除封印的仪式上看到的那些片段里也找不到戈兰多的身影,戈兰多的存在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被上帝之手从费尔加的未来里抹除了。 可是罗诺耶知道的,七年后的戈兰多绝对会出现在低语森林然后带领他们去改变历史,就算不提那么远的事情,现在的戈兰多也正站在这里不是吗? 他看到了大皇子的未来,看到了大祭司的未来,至于其他看不到未来的人罗诺耶是心存侥幸的,或许他们和费尔加关系不大,或许他们的未来并不重要……他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 和预言之子有关的问题大祭司最为了解,因此罗诺耶也就这个问题去问过大祭司,然而大祭司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问了他近日的时间轨道是否会有重大的转折点。 解除封印后,罗诺耶所能看到的未来有三种,一种是解封仪式上走马灯般零碎的场景切换;一种是在时间轨道图上指定了时间后才能看到的所谓“时间全景图”,那个时间点会发生的大事件将会填鸭式塞进他的脑里,相当于一瞬间接收了一大堆信息,要找出具体的某个事件还需花时间在脑里搜寻;第三种就是与人对视,从对方的外表直接看到对方的灵魂,接着就能看到灵魂上发散出的个人时间轨道图了。 大祭司问的是第二种,罗诺耶便像查询资料一样查询了典礼当日的时间全景图——这件事在决定举办受封典礼前也做过一次,后来他得出的结论与上一次相同,没有额外的大分支,小分支也不会影响主要的走向,典礼会很顺利,没有异常事件发生。 罗诺耶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并非他对自己信心十足,而是他虔诚地相信着神,相信神给他展示的画面不会是虚假捏造之物。 确认了罗诺耶的结论,大祭司说了让他放心后就不再言语,可是那时祭司大人的表情却引起了罗诺耶的怀疑。他清楚地看到大祭司微蹙眉头,一副为此烦恼的模样,罗诺耶还没见过大祭司的脸上出现这么人性化的表情,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身体原主而不是格纳。 从大祭司的反应来看,他看不到未来这件事并不是小事,经过几天思考,罗诺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带着疑问和不确定成为费尔加的圣子,那样费尔加的人民也不会认可他。 可当他再次上门请教大祭司时大祭司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典礼都不会取消。” 大祭司一定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无奈罗诺耶掌握的能力是预知而不是读心,没办法知道大祭司隐瞒的究竟是何事,他的心里不踏实,唯有一再地寻找样本,得到的却都是空白的答卷。 现在他连戈兰多的未来都看不到,预言之子的能力真的如此不靠谱吗? 罗诺耶心如乱麻,再看一看戈兰多总是深藏心事的双眼,越看越觉得戈兰多就像是一朵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的云,也许下一秒就会从他身边离开游荡到别处去。 这么一想,连那双眼里透露出的些许眷恋和温柔都变了色调。 “罗诺耶,你怎么了?” 看到小少爷的异样,戈兰多询问出声。他没有喊小少爷,而是直接喊了罗诺耶的名字。 小少爷的脸色阴晴变幻,就跟害怕着什么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戈兰多不由讶异,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就这么让他不安吗?他是异世界人,灵魂肯定和这里的人有差别吧,罗诺耶要是能看到他的过去和未来才有趣呢。 ——哦对了,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还没有告诉过小少爷,大祭司也不像会把这种事随便说给罗诺耶听的人。 戈兰多在小少爷沉默不语的几分钟里好好地琢磨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坦白。 他们之间不需要秘密。 戈兰多用手抬起了罗诺耶的下巴让小少爷好好地看着他,在小少爷开口前戈兰多抢先说道:“我有件事必须告诉您,我想那也是您看不到我未来的原因。” 罗诺耶果然睁大了眼睛关注起他将要倾吐的内容。 戈兰多熟练地凑近罗诺耶的脸,直到他们的鼻尖距离只有一条缝。只要他这么做,小少爷就会变成一只被蛇盯上了的青蛙,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很好,小少爷的注意力全在这儿了。 他借机又一次端详起这张他以前尚未专心观察过的脸,依稀还能看出年幼版罗诺耶的轮廓,只是很多地方又被上天进一步精雕细琢了。 他从发梢看到罗诺耶的眉心和鼻梁骨,又从鼻尖和人中看到两片泛着健康光泽的嘴唇,唇瓣的形状和颜色都及其美好,让他想起公爵府里那几道可口的点心。 戈兰多在很多事上都缺乏动力,但在感情方面一旦用心向来说干就干,他毫不犹豫地在罗诺耶的唇上印下自己的痕迹,触碰之时感到恰到好处的柔软和冰凉,那感觉诱人着迷,于是他就又来回碾磨了几次。他用舌尖顶开两扇门,其主人也没有反抗,外面是冰凉的,内里的温度却不低,还差点给戈兰多造成一种将会低温烫伤的错觉。 本来是想好好说事的,一不小心就偏离主旨了。 不过也无所谓。 戈兰多维持着当前的姿势把下颌贴了过去,使得两人的肌肤相接得更加紧密,小少爷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如颤动双翼的蝴蝶,戈兰多的视野里晃过纯白如雪的祭袍一角,那是圣洁的代表,上面还配了金边绿底的授带跟教廷的标志。 戈兰多落在罗诺耶双肩上的手加大了力气,一席整洁无垢的祭袍就在同时间被戈兰多的手掌揉皱了,大片的皱褶从指间的缝隙里泻出,顺着平滑的弧线扩大延长至足底,罗诺耶的后背撞击上门板,戈兰多发觉对方身体在下滑,一只手分出来握住了罗诺耶的腰际,皱褶的领域便又增加了。 典礼前两人分离了九天,典礼后又很快要说再见,这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罗诺耶留在教廷,有皇军护卫,而他则前往同在尤莱尼的骁勇之鹰,他们还在一个城市,但无法通信,唯一能联系到对方的手段就是传音魔法,以及因契约魔法而产生的微弱维系。 无数根若有若无的精神丝线把他们拴在一起使他们能够互相感应,戈兰多下定决心,如果罗诺耶出事,不管多远都一定会去救他。 “戈兰……多……” 两人唇舌相交,小少爷呼吸不稳的口中间或泄出几声轻微的呢喃。 戈兰多的呼吸也随之粗重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挑逗了一次罗诺耶的上颌就从对方嘴里退了出来,他看着罗诺耶,手指仍流连在罗诺耶的脸颊。 他一边把玩小少爷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责怪道:“笨蛋,接吻的时候就不要叫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罗诺耶偏了偏头,乖巧地去蹭戈兰多的手心。 戈兰多叹着气道:“我会忍不住干坏事。” 罗诺耶道:“现在的也是坏事吧。” “比那更坏的事。”戈兰多说。 “比如?”罗诺耶装作不明白。 罗诺耶的装不懂在戈兰多眼中自是无所遁形,戈兰多想罗诺耶大概不在乎被自己看穿这点,所以他无奈地问:“……您是认真的吗?” 罗诺耶眼瞳清亮,口吻坚定:“嗯,我很认真。”他顿了顿又补充,“戈兰多,下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 在费尔加,满了十八岁就意味着可以脱离父母成家立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 罗诺耶的话就像在暗示戈兰多:他这颗果子就快要成熟,可以采摘了。 戈兰多读出了小少爷暗示的意思,这个发展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确实有点过快了。 他揉了揉罗诺耶的头,望天发了一阵呆,最后收回目光庄重地问:“这可是你说的?” 罗诺耶点了点头,戈兰多就再一次覆盖上罗诺耶的嘴唇,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罗诺耶也主动踮起脚,还抓住了戈兰多的衣领,可是长吻结束后戈兰多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轻轻拍了拍小少爷的背就放开了他,留下满脸迷惑的罗诺耶。 罗诺耶愣了半晌,失望地问:“为什么?你不愿意?” 戈兰多笑了笑:“还是等该完成的事情完成后再做吧。” 这个世界十八岁结婚,他那个世界十八岁才算刚刚成年呢,小少爷太小了,他下不去手。 很可惜的是小少爷生日当天他无法出场,不能为其送上一份生日礼物。 小少爷的青春和梦想都是他曾失去并再也找不回的东西啊,他有多么珍惜年少时的梦想,就有多么珍惜眼前的小少爷。 是罗诺耶让他知道他是戈兰多,也是罗诺耶让他醒悟他不只是戈兰多。 罗诺耶怅然若失了好一会儿才弄清了戈兰多的话,在戈兰多吻住他时他都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了,只要戈兰多有索求那方面的意思他根本不会拒绝,谁知戈兰多竟真的只是亲亲他而已,除了亲吻外再没有别的后续。 他们即将分离,他看不到戈兰多的未来也就等于看不到他们两人的未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遇,错过这次的机会,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像现在这样接近对方呢? 戈兰多已经就此打住,罗诺耶看戈兰多的神态也真的没有往下继续的意愿,只得收回了旖旎的心思。 肾上腺素褪去,大脑也回复了清醒,罗诺耶想起了戈兰多在吻他前说的话。他忙问道:“戈兰多,你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是什么?” 即便因动情打乱了步骤,戈兰多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提出的这个话题,他清了清嗓,说出那个早被大祭司看出的秘密:“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说什么?”罗诺耶条件反射地反问,问过后一秒方反应过来,吃惊地重复了戈兰多的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太荒诞离奇了,他长这么大只听过天界和魔界,“异世界”一词只知道其概念,但究竟存在与否是各大学者和魔法师都争相探讨了几千年都没探讨出来的问题,他个人一点也不相信异世界存在的真实性,可戈兰多竟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他是异世界人? “你、你不是费尔加的人?不……你难道不是从贫民窟里来的吗?这点西德尼校长也可以作证……” 罗诺耶语无伦次,一张嘴像金鱼吐泡泡似的一张一合,看上去难免滑稽。 戈兰多苦笑着打断了小少爷混乱状态下的说辞:“我就是异世界来的人,您可以去问大祭司,他前不久才揭露了我的身份。” “该死……祭司大人没跟我提过这个,只说你是天生元素体,于我的能力有益。”罗诺耶嘟囔着说。 “哈哈,那个人本来就不喜欢说无用的话吧。”戈兰多调侃道。 他很轻松就可以揣摩出大祭司的心理,从大祭司的角度出发的话,比起天生元素体对预言之力的增幅,他这个异界人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十三年前的事又满是谜团,就算给罗诺耶说了也没用,反而还会增加小少爷无谓的烦恼,得不偿失。 “有证据吗?”罗诺耶不死心地问。 “没有证据,我是灵魂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的东西我什么都带不来。过来的契机是死亡,我在那边的世界遇到意外嗝屁,再睁开眼就是费尔加的贫民窟。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被混混围殴而死,我过来时他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还没来得及和他的灵魂说上话他的灵魂就飘走了。” 混混揍死了前主落荒而逃,幸亏前主的手里抓着最后一把救命火柴,他用魔法的火焰点燃了火柴保住了性命。穿前苦逼,穿后还是苦逼,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个深受衰神宠爱的倒霉蛋。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对小少爷一一详说了。 戈兰多正了正色:“总而言之,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真实的年龄也比您大得多。” 罗诺耶听到这里拧了拧眉,戈兰多在说什么?年龄比他大·得·多? “大了多少?”罗诺耶问。 戈兰多伸出手来掰掰手指,轻浮地说:“唉,可能大了二十一二三四五,也可能大了三十六七□□十,要是我带着身体穿过来,您都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了。” 罗诺耶震惊地听完戈兰多的话,听到末尾才晓得又是在诳人。 “我不信,以及那样的话你也不会见到我了。”罗诺耶撇撇嘴说,“你以前的身体有没有魔法天赋还很难说。” 说罢罗诺耶定定地盯住戈兰多的脸,脑海中思绪万千,心情亦忽上忽下,起起落落。 戈兰多的身体原本不属于戈兰多,确切来讲戈兰多的本质是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野鬼,在这个世界借了一个壳子重生。 难怪一言一行总是老气横秋,合着以前都是仗着多出来的那点阅历在以大欺小。那恶作剧欺负他的时候又算什么呢?返璞归真童心大发? 真正的戈兰多会不会是一个胡子雪白的老爷爷?这样还能解释他时不时来上一发的“童心”。 罗诺耶尽情地脑补着,马上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样的老爷爷对社会来说绝对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欠揍又不能揍。 戈兰多见罗诺耶忍着笑强装镇定,好奇地问:“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和我有关?” 罗诺耶欲盖弥彰地板起脸:“不,没什么。” 笑过后罗诺耶的心情豁然开朗,在听到戈兰多声音的那刻更是无比肯定,这边的戈兰多和那边的戈兰多都是他认识的戈兰多,就如同相爱之后爱上的理由便不再重要,事成定局一切的起因也失去了追寻的意义,他喜欢的是有着这个身体的外貌加上其中灵魂的性格的戈兰多,承认这个没什么可耻的,人人都喜爱美好的食物,他知道戈兰多对他的喜欢也建立在部分外貌之上……不,不如说外貌才是感情开始的契机。 “你的灵魂来自异世界,也许这就是我看不到你未来的缘故吧,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我恐怕无法识别。” 思来想去,罗诺耶接受了戈兰多的推论。 戈兰多又笑了,他抱住小少爷献上今天第三个吻,随即安慰罗诺耶道:“少在那儿东想西想把自己绕进去了,目前供你参考的例子太少,只有大皇子,大祭司和那几个进了预言之间的人,典礼那日不妨多看看其他人,或许又会有新的发现。” 戈兰多说得很有道理,罗诺耶同意了戈兰多的意见,勉强放下心来。 他的确需要更多的样例来推导,典礼当天会有很多尤莱尼的人民来观摩,他将得到收取大量样本的绝佳机会,漏掉的对象不用关心,观察到的对象才值得留意。 两人转移到座位上又谈了许久的话,这是他们在受封典礼前最后的相处时光,双方都及其珍惜,抓紧时间谈天说地,抓紧时间互诉衷肠,期间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戈兰多想这应该是大祭司特意知会了的结果。 ——那家伙还蛮有人情味的嘛。 他们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把整个通宵都拨给他们都还是不够,可是罗诺耶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和戈兰多闲扯,天黑后妮娜就要过来送他回到预言之间。 临行前气氛又变得有点哀伤。 戈兰多静静地看着小少爷欲言又止,心里也满怀依依不舍。 即使如此,他嘴上还是在说:“又不是这辈子最后一面,别做出这样的表情。”说着帮罗诺耶整理起先前弄乱的头发和衣襟,“妮娜等会儿是不是要过来了?” 罗诺耶消沉地应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和屋内昏黄的基调倒是很搭配。 日头轮转到原野旁,窗外的夕阳照耀进来,拉长二人的身影。 ——早知道这么快要分别,当初怎么就没多和对方说说话呢?分道扬镳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 看着误入的夕光,戈兰多和罗诺耶的心里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常理上讲戈兰多有着大皇子赐予的骑士徽章,等他从骁勇之鹰毕业后随时可以回到玛蒂尔达,但是回了这里还有没有资格见罗诺耶却没人知晓,况且要多久才能从骁勇之鹰毕业也未可知,有的魔法师进了骁勇之鹰只花了一两年出师,有些魔法师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天才如何,凡人又如何,戈兰多是以十二星魔法使为目标进骁勇之鹰,至少也要达到免咒的境界再出来,不然他是没有脸面回来见罗诺耶的。 “好了,这样就和您刚来时一模一样了。” 整理好罗诺耶的仪表,戈兰多拍了拍手,很满意自己手下诞生的“杰作”。 罗诺耶从椅子上站起来,祭袍平顺地展开,上面光洁如新,很难找出因外力挤压折叠过的痕迹,他摸了摸头发,同样很整齐。 “没想到你还有当执事的才能。”罗诺耶感叹。 “当然,我无所不能。”戈兰多摊手。 两人怀着共同的愁绪,在夕阳余晖中相视一笑。 第78章 染血的花冠 艾尔方斯之塔位于玛蒂尔达的最高处,除去占据地理优势的费尔加皇室的空中城堡,艾尔方斯之塔就是尤莱尼王都内最接近神的建筑。 每逢夜晚,艾尔方斯之塔会第一个蒙受星辰的恩泽;每至晨曦,艾尔方斯之塔又会第一个沐浴旭日的光辉。 它在费尔加子民心目中的神圣意义便是来自于此,理所当然的,圣子受封典礼的重要步骤也必将在艾尔方斯之塔上进行。 载着圣子的花车于天未亮前自教廷出发,骑士长和骑士团在侧护送,花车行驶在最前方引领随行信徒们的方向,最后以最接近神的艾尔方斯之塔为目的地结束行程。届时大祭司将在圣子身上洒下代表神的眼泪的圣水,领取了花冠圣器的圣子便会站到塔身唯一的露台之上,接着为塔下观看典礼的所有子民传达神的旨意。 这些就是受封典礼的全部内容。 九天的时间足够教廷的人马把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前往艾尔方斯之塔的路途中罗诺耶只要像个乖巧的人偶坐在花车里接受费尔加人民的注目礼,把他这个身份的象征意义发挥到极致即可。 罗诺耶在更衣室再次调整了一次呼吸,心跳的节奏才渐渐平缓。 是的,没什么好紧张的,在大祭司的指导下他在预言之间已照典礼具体的流程排练过数次,露台上要做的演讲也倒背如流了,到了艾尔方斯之塔后只需要按排练的那样做便万无一失。 吉娜踮起脚为罗诺耶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绿蒂跟梅维斯取来绶带分别装饰在罗诺耶圣袍的双肩,完成了今日的行装。 “很是像模像样嘛。”戈兰多靠在墙边看着,托着下巴给出了他的评价。 吉娜和其他的女仆向两人鞠了一躬一一退出屋门,戈兰多走到罗诺耶身旁绕了一圈,眼里流露出些许留恋。 小少爷这个样子倒让他想起穿着圣女服的安洁莉娜了,一想起安洁莉娜,戈兰多就不可抑制地联想到那场把安洁莉娜和教徒们的信仰焚烧殆尽的审判司的大火。 那场火葬送的不止有安洁莉娜的性命,还昭示着费尔加多年的统治走到了尽头,王权,土地,资源,财富,所有的所有都在审判司的手里灰飞烟灭。 若是把那张消弭于火中的面孔代换为罗诺耶…… 不。 戈兰多用力摇了两下脑袋,赶走不吉利的思绪。 罗诺耶的预言之力已经解除封印,身边也有大祭司等人的保护,那种悲剧不会再发生的。 “戈兰多?”看见戈兰多的脸色不太好,罗诺耶疑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也在担心今天的典礼吗?” 他昨晚并没有睡好,为了典礼的事情和看不到戈兰多未来的事情辗转反侧到半夜,难道戈兰多也是? “我没事。” 仿佛是为了掩藏自己眼里的慌乱,又仿佛是为了安慰一脸忧愁的罗诺耶,戈兰多用笃定的语气说:“您不是已经看到过未来了吗,今天会很顺利的,请不要过多担心。” 罗诺耶捏了捏拳头,握紧再松开。他思忖着说:“我依然没有太大的实感,就算那些是神告诉我的真实,也会有微小的可能偏离时间轨道的方向,不到典礼完成之际不能掉以轻心。” 教廷的动静这么大,审判司不可能察觉不到,而他看到的未来却一派风平浪静,罗诺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未来不和谐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怀疑神是不对的,那是对神的亵/渎。 连他都能发现其中的蹊跷,大祭司就更该发觉才对。 所以大祭司为何执意要举行典礼?是要引蛇出洞,还是想打草惊蛇? 时间不容罗诺耶多想,他和戈兰多才说了一小会儿话,外面就有圣职者高声喊着“该出发了”,两人只能从更衣间中走出,分别坐上不同的车辆。 无论怎样,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罗诺耶坐在花车的正中央,没多久他看到他的二哥古斯塔夫慢悠悠地走向了后面一辆马车。 在经过罗诺耶的花车时,古斯塔夫转过脸对着自己的小弟静静地点了下头,随后就坐进了自己的马车,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而与古斯塔夫双目相对了半秒的罗诺耶全身如坠冰窖,顿时僵立当场。 ——他同样也看不到古斯塔夫的未来。 如果只是普通的看不到也好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古斯塔夫二哥的未来会罩上一层浓浓的迷雾? 这种感觉……就像是魔法师对上了比自己星级更高的对手,因实力所限看不穿对手的真实魔力量一样。 古斯塔夫的星级比他高是自然的,问题是他现在是预言之子,预言之力跟魔力是两种不同的力量,看不见一个人的未来还可以说那个人对世界格局无关紧要,看不清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不清大祭司的未来,那是因为对方参与过的时间线太多太杂,如今古斯塔夫的未来被一层浓雾笼罩,是不是意味着古斯塔夫的时间线被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隐藏了? 那个人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理由才做了这样的事? 是他的父母吗? 不,不会的。他的父母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的父亲安菲洛斯公爵的确是一个杰出的魔法师,但也止步于十一星而已,并不能使用操纵时间的魔法,他的母亲朱莉安娜就更没可能了。 要么身负预言之力,要么能够操纵时间,有着这样特质的人寥寥无几。 圣乐奏响,花车转动着轮轴向前驶去,罗诺耶努力掩饰下晦暗不明的表情,在车轮的滚动声中继续思考着。 他在记忆里竭力搜寻可能的人选,带着不甘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和古斯塔夫关系亲密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管是哪个都没有能力和动机。 他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思考的方向呢? 不是去想和古斯塔夫关系好的人,而是去想古斯塔夫在意的那几个人…… 这么一想,罗诺耶很快就醍醐灌顶,找到了最有可能在古斯塔夫身上动手脚的家伙。 堕天使埃尔德兰,曾经伪装成人类魔法师进入骁勇之鹰就读,期间和古斯塔夫交好,在引发一连串凶杀事件后暴露出魔物的真面目继而神隐,之后又多次与审判司的人一同出现,有时像是单纯为审判司做事,有时又像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行止之间让人摸不清意图。 所知的情报太少,单单从这些信息中罗诺耶推断不出埃尔德兰的真实目的,不过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层迷雾就是埃尔德兰的手笔了,毕竟排除所有错误的答案,剩余的那个再不可能也只能是正确的选项。 这个答案使罗诺耶眉间的结打得更深了,敌人的爪牙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教廷缥缈的圣乐沿着上山的路线一路奏鸣,华丽的尾音回荡在山中林间,无休无绝,让山下的人家听见了,大概真的会错认为是神说话的声音吧。 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典礼的人民跟随着圣职者们的脚步而来,他们争抢着离花车最近的位置,争先恐后地想见圣子大人一眼。待那些冲到最前方的人看清了罗诺耶的脸,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发出一声声由衷的赞美。 “这就是费尔加的圣子大人吗?果真和彩绘上的天使一样美丽呢。” “咦,他和安菲洛斯公爵大人长得有点像诶……” “听说他可以看见费尔加的未来,是真的吗?” “就算圣子大人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的脸我的内心就好像被净化了!” “圣子大人真的能把审判司跟魔军从费尔加赶出去吗?” 人群中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就他们最关注的一点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虽然那些人被骑士们拦在了五米之外,坐在花车上的罗诺耶还是或多或少听见了一些议论的内容,有些让他哭笑不得,有些又给他增添了无形的压力。 大祭司和大皇子都把他看作了费尔加的希望,从人民们的反应中他也能得知那些人在他身上倾注的期许,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和荣耀,他就必须为费尔加呈上完美的未来作为回报。 罗诺耶觉得他是对不起神赐予他的预言之力的,因为拯救世界这种无私的目的诞生的预言之子却始终抱有让自己的国家独霸一方的自私*,这样很明显是假公济私。 而费尔加的人民说不定也像他这般坚定地认为着,认为预言之子是神交给费尔加独一份的宝物,是神选择了人界,选择了费尔加的最有力的证据。 真相被教廷隐瞒,因此费尔加的人们并不知晓三界中人界才是最先被神抛弃的那方,人类也是最先触怒神的种族,预言之子的存在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使世界得到重生,是神为了把人界打造成他喜欢的模样才投下的赌注。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事,等罗诺耶回过神,花车刚好在艾尔方斯塔前停了下来。 古斯塔夫没有理会想要来扶他们的侍者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是戈兰多跟罗诺耶带来的家仆,他们之后才是大祭司,大祭司踩着充满奇特韵律的步伐走向艾尔方斯塔的入口,很快他在那里顿住了脚,随后奥尔文率领着骑士团的人走过去与大祭司并肩而立。 轮到罗诺耶了。 罗诺耶仰起头望了一下高耸入云的艾尔方斯塔,这是一座洁白得好似堆雪云层的塔,远远眺去是可以和云海混为一体的,当太阳徐徐升起,塔身就会被日光镀上一层优美的金边,像是真正发着光一样。 它的存在让罗诺耶产生了一刹那的错觉:假如无意中看到这座塔,即使是迷路的旅人也能如朝圣的信徒那样找回归家的方向。 艾尔方斯塔是如此的耀眼,罗诺耶不禁眯起了双瞳。 圣乐的旋律切换到第三章,唤回了罗诺耶的意识,与此同时他鲜明感受到了背后费尔加子民们热忱切盼的目光。 人民和信徒欢送圣子大人踏上通往塔顶露台的阶梯。和塔身同样雪白的阶梯在塔中贴着墙壁内侧像条蛇似的盘桓而上,四方点缀着混入香氛灯油的烛灯,每上一层,走在最前面的侍女们便会小心翼翼地点燃烛灯,使那香氛的味道随着灯光的扩散逐渐满盈室内。 艾尔方斯塔里刻满了费尔加的历史,无论是阶梯,墙壁,还是充当装饰品的雕塑和供以照明的烛灯,这些物件上都画着讲述了历史的彩绘,罗诺耶从艾尔方斯塔的一层走上顶层,恍惚间把费尔加的历史又重新温习了一遍。 人们的步子出乎意料的整齐划一,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塔中,混入圣乐后就再也寻不着。 出了露台,光亮溢满罗诺耶的眼眸,从这里望下去几可俯瞰除空中城堡外的尤莱尼全貌,这是罗诺耶毕生罕见的风景,因这里的角度实在巧妙,只是坐在飞空艇上是不会有这么好的景致的,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不过他立马整顿回一副凝重肃穆的表情。 到这里为止典礼已经进行了一半,马上就要轮到典礼中最关键的部分,若将剩下的步骤走完也没有发生异常,典礼就一定能成功落幕。 罗诺耶在心里做过祈祷,便在戈兰多等人的目送下走到了露台的栏杆边。 塔下的人们只能勉强看到高高扬起的脸和五颜六色的头顶,比起散布天际的繁星,他们更像是被春风刮过的山坡上开得正烂漫的花朵。 罗诺耶面对看不清面孔的费尔加子民们开始了他的演讲,露台上绘制了不少具有扩音功能的魔法阵,他的声音可以无障碍地传达到每一个子民的耳中。 他听过大皇子的演讲,丞相的演讲,父亲的演讲,还有大哥刚成为骑士长时的演讲,彼时陛下的身体状况要比现在好些,在奥尔文大哥演讲完毕之后,陛下将大哥称赞为“神之骑士”,这个称谓给予了奥尔文无上的荣光。 罗诺耶此时所做的演讲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无上的荣光——为了安菲洛斯和费尔加,为了他珍视并引以为豪的一切。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无比渴望有朝一日能够站在这里了。 思及此,罗诺耶的语气越发的激昂澎湃,他尽情地宣读着从小就抱持的理想。 越是站得离罗诺耶近的人越能受到他情感的感染,戈兰多在逆光处审视光芒覆盖下的罗诺耶,漂浮在小少爷四周的光屑仿佛自动组成了一双透明的翅膀。 那是能够倾吐梦想,编织希望的翅膀吧。 戈兰多一动不动地看着罗诺耶,觉得内心里沉睡的最后一点动摇和疑惑都在罗诺耶清亮有力的演讲中尽数瓦解。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自我的意志在陪伴和帮助小少爷的,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从很早以前他就被小少爷的步调影响了。 罗诺耶演讲完毕,大祭司把圣水洒在了罗诺耶的头顶,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挨个自罗诺耶发梢坠落,一旁的妮娜为罗诺耶戴上了象征和平和幸福的花冠,上面每一片花瓣都承载了费尔加子民的愿望。 典礼进行到了最重要的尾声。 为全尤莱尼的人民做再现,这才是受封典礼的真正核心,大祭司从九天前就让人把圣子能够预知未来的消息散步了出去,为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人能赶往现场。 大祭司对罗诺耶点头示意,罗诺耶又和戈兰多交换了彼此才能理解的眼神。 双方共同咏唱同一个魔法,魔法的效用便能扩大到原本的四倍,这是契约魔法最实用的一个好处,可惜他们两人还没有真的践行过。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将要见证预言之子和天生元素体两种奇迹交叠下的极致的奇迹。 两人的精神互相连接,共同咏唱了增幅化的咒语,这是一个能把所有魔法效果增幅的辅助性魔法,本来就能加倍效用的契约共咒遇上同种功效的增幅化魔法,罗诺耶的预言之力如愿以偿加强了,大祭司趁此机会也出了一份力,再加上戈兰多对元素因子的高敏感度,霎时以艾尔方斯塔为中心方圆一千米范围内的元素因子都被罗诺耶的预言之力所调动。 圣乐戛然而止,人们就像发条卡住了的人偶停下了当下的动作,沉浸在罗诺耶构筑的未来图景当中。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因为他们的精神此刻正飞舞在艾尔方斯塔的上空,留在场上的只不过是一个个徒有肉身的空壳。 空中密密麻麻旋转着的精神海潮宛如那漫天的萤火,美丽得令所有得幸见到此幕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罗诺耶为所有人展开了自己看过无数遍的时间轨道图,旋即切入那些有着重要意义的点,一个接一个展示着他要述说的东西,人们默默无声,全都安静地跟随罗诺耶的意识去领略那些磅礴恢宏的史诗画卷。 没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方式了,在预言之子和神的力量下,他们只有服从,接收,惊叹,再一次服从,接收,惊叹。 未来是那么玄妙的东西,可神的眼中也不过是计划之内,早已安排好,也注定会发生的“过去”。 神能去往任意一个点线面上,他和人类所处的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罗诺耶能窥见的仅仅是管中窥豹,凤毛麟角的一部分,却足以使他跟费尔加的人民深深震惊。 前一刻,塔下的人中还有很多都不相信神跟天使的存在,到了这一刻却没人能再反驳,没人能再否定,他们都非常信服,发自内心地信服。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圣子的名讳,起初是稀稀拉拉一点也不整齐的零散调子,慢慢开始合而为一,空中的精神光点亦朝罗诺耶所处的位置聚集而去,人们喊出的话语组成了大合唱,响彻了漫山遍野,精神光点也把罗诺耶牢牢地包裹起来,织成一个漂亮的光之茧。 罗诺耶觉得他现在的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强大,强大得叫他错愕,也强大到他的胸中迸发出莫名的自信。 他仍在为人们展示未来,另一方面脑海里却忽然蹦出来个极有诱惑力的念头。 ——这个时候去查看戈兰多和古斯塔夫的未来会怎样呢? 罗诺耶因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事不宜迟赶紧落实行动。他先是和戈兰多双目相对,戈兰多还在念着增幅化的咒语,见到罗诺耶看过来也只是笑了笑报以回视。 这回罗诺耶终于看见了。 透过戈兰多的眼睛,罗诺耶看见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物,那是一个与费尔加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和费尔加风情各异的文化和技术,那里没有魔法跟魔物,但依然有着发达的文明,乘坐着奇怪金属制成的器械就能跨越宇宙的距离抵达另一个星球,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原来戈兰多过去是在那样的世界长大,罗诺耶至此才对“戈兰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他还想要再多看一点东西,他想知道戈兰多是因什么而死,还想知道戈兰多未来的情况,可是尚未等他看到那些,因预言之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画面就分裂成数万粒子消散了。 戈兰多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体系,他能看到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罗诺耶带着些微遗憾转向了古斯塔夫与之对视。 也不知他能否突破埃尔德兰施加的屏障……就在罗诺耶这么想时,无数条时间线圈旋转着绽开,数以万计的信息量冲破古斯塔夫周身的迷雾闯进了罗诺耶的大脑! 最先遮盖眼帘的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如躲避风暴的走兽飞禽般乱作一团,人群里混着形态各异的魔物跟身着审判司制服的黑衣人,接着场面被血液的猩红浸染,一道道凄惨的呼救声从人海的这边冲到那边…… 罗诺耶怔怔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没有在时间轨道图上看到过这样的未来啊!而且还是以古斯塔夫二哥为第一视角所见的场面,时间的话…… 罗诺耶止住颤抖,顺着片段探寻回轨道图上准确时间点,接着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费尔加被魔物入侵的惨象就发生在这一天! 罗诺耶大汗淋漓,连忙想要把时间再精确到小时,眼前站立着的古斯塔夫二哥却突然压低了身子,下一刻,对方便如一发离弦的箭朝着罗诺耶冲来。 “二哥?!” 变故途生,罗诺耶毫无防备,避之不及,古斯塔夫眼中投射出的未来图景亦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脑仁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黑暗代替光明充斥了罗诺耶的眼睛。 再现中断,光之茧破碎,古斯塔夫钳制着圣子,身后的黑发在猎猎作响的劲风中肆意飞扬。 在场的圣职者们没人料到古斯塔夫会在这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待他们想要扑过去救下圣子时一把小刀已架到了罗诺耶的脖子上,戴在罗诺耶头顶的花冠在挣扎中越过栏杆从艾尔方斯塔上落了下去。 “罗诺耶!” 戈兰多比任何人都更先赶到了罗诺耶的身边,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古斯塔夫用他素来冷淡的口吻告诉他道:“再接近的话我就杀了他。” “放下法杖。”古斯塔夫又说。 戈兰多迟疑了半晌,没有动。 古斯塔夫低垂眉目,他手里的刀往人质肌肤里深入了一寸,一道殷红的痕迹便迅速自罗诺耶的脖颈蜿蜒流下。 “古斯塔夫……!”奥尔文徒劳地握住佩剑,目呲欲裂。 罗诺耶是他的亲弟弟,他竟真的下得去手! 戈兰多也不得不收回了法杖,他双目血红地瞪着古斯塔夫,尤其在看到这个人依旧古井无波的双眼他的怒火就烧得更旺。 为何古斯塔夫会做这样的事?戈兰多和奥尔文一样毫无头绪。 他们都宁可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典礼已经结束。 因再现中断,人们的精神回到了*当中,塔下观赏典礼的人还不知道露台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圣子被一个人抓住了,多数人还以为是典礼的一部分,闹哄哄了一会儿就再次目不转睛地恢复观看,还有人捡起了圣子掉落在地的花冠,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送上去。 罗诺耶痛苦地半靠着古斯塔夫,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世界仿佛天旋地转,根本没有余裕睁开眼睛,也根本无法听清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他像搁浅的鱼那样急促地喘息,脸上的血色在短时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还在回想着于古斯塔夫眼中看到的画面,那个在时间轨道图里找不到的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前些天在大祭司的帮助下预示的其他未来是排除了最危险场合的未来吗? 有人改写了未来迷惑他,他竟到了典礼当天才知晓,糟糕,再糟糕不过了……这么一来塔上和塔下的大家都会被魔物们给…… “疏、散……”罗诺耶从干燥的喉咙里拼命挤出短暂的单词,试图提醒大祭司他们即将降临的灾难,可是他的嘴马上就被古斯塔夫捂住了。 黑暗的魔力灌入罗诺耶的嘴,经由口腔流遍全身,在此冲击下罗诺耶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奥尔文咬牙切齿地问:“古斯塔夫,你究竟想做什么?” 古斯塔夫看了看奥尔文,诡异地笑了。 就在这时,大祭司的声音如震天巨雷投入露台中心。 “……他不是古斯塔夫。” 大祭司说得云淡风轻,戈兰多和奥尔文却受了不小的惊吓,双双诧异地向大祭司看去。 戈兰多在大祭司那儿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飞快地扭回头锁定住古斯塔夫,他甚至都想象出了大祭司协同古斯塔夫反叛审判司的剧情,若设想成真,费尔加这个国家也差不多气数已尽。 “他确实不是古斯塔夫。格纳啊格纳,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一个字都不告诉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引人作呕的老样子。” 上方骤然响起一个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妖娆女声,引得大家纷纷仰望天空,只见一个背后长着黑色翅膀的女性悬停在半空,她说完这席话就飞到了塔尖上俏立着,其凌厉的身姿宛如滑翔天际的黑鸦,黑暗的元素因子有如实质分布在她浑身上下,掩盖了她的容貌。 “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大祭司纠正。 女性魔物哂笑:“你欺骗了他们,他们不会再信你了。” 女性魔物的话令奥尔文不明所以,戈兰多却知道这女人叫的是谁,他转而注视大祭司,却怎么也看不出大祭司的表情。 这是一只很强大的魔物,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估量不出对方的等级,倘若她有意杀害他们,或许连反抗都来不及,但最让戈兰多在意的是,她认识大祭司。 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不敢轻举妄动,纵使女性魔物的身上不存在一丝杀气。可惜偏偏总是有不知死活的人送死。 骑士团里的一名骑士妄图在暗处偷偷用魔法攻击女性魔物,他的咒语只念出了第一个符文就被女性魔物发现了,女性魔物只动了动小指,一股凛冽的暗属性魔力就从天而至,眨眼间把念咒语的骑士捅了个对穿。 骑士死不瞑目,伤口处燃烧起黑炎,将他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魔物现身时塔下的人仍以为是表演,直到骑士殒命众人才知圣子是真的出事了,惊恐万状的闹嚷声传到露台,女性魔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她对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别在这里和他们费时间了。”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跳至栏杆外,在身体因地心引力下落之前他背上的衣物被锐利的物体扎破,三对漆黑的翅膀以惊人的气势伸展开来,随便扑扇了两下就飞跃到了女性魔物所站的地方。 “你们以为我不会阻止吗?” 大祭司没有放任两只魔物离开,他身形一闪光速窜上塔顶掷下圣光弹,伪装作“古斯塔夫”的埃尔德兰与另一名女性魔物敏锐地避开了大祭司的攻击。 女性魔物用指甲在空中划开了紫黑色的空间缝隙,拉着埃尔德兰就要钻进去,大祭司紧随其上提前封闭了缝隙,女性魔物啧了一声。 “改变战略!”她对埃尔德兰说完,挥动翅膀对着塔下的人群俯冲而去,“格纳,预言之子和这些蚂蚁们的性命你只能救一个,看你怎么选了!” 她边俯冲边咬住手指发出呼叫支援的信号,转眼一大波潜伏已久的魔物就从天边飞了过来! 大祭司冷眼看着女性魔物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跟着调转方向,他执着地对埃尔德兰发动一次次攻击,次次都注意避开了罗诺耶。 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守护预言之子一人,为了守护预言之子,其他人的性命都只是被放弃的天秤的另一端。事到如今该引出的家伙已被他成功引出,只要除掉那家伙,再带回预言之子计划就能完美落幕。 奥尔文与戈兰多眼睁睁地看着大祭司和两名魔物缠斗,又眼睁睁看着女性魔物呼喊来更多的魔物,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深深的无力感贯彻了他们的灵魂。 “可恶!”奥尔文愤怒地锤向塔壁,“他们是什么时候掉包的!” 戈兰多压抑着心头的悔恨回答奥尔文道:“恐怕是在教廷就……” 埃尔德兰的出现说明这场突袭必定是审判司所为,罗诺耶落到审判司的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真正的古斯塔夫也下落不明,堕天使和女性魔物的实力如此强悍,他们真的能把罗诺耶和古斯塔夫带回来吗? 戈兰多平生第一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 罗诺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冥冥中小少爷在宿舍说过的那些话又再次响起在戈兰多耳畔—— “富贵与责任是并重的,我的理想是将来加入皇家魔法师队,和古斯塔夫二哥一样为国效力。国家赋予了我们荣誉,我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为之拼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罗诺耶深爱着他的国家,如果立场转换,被掳走的是戈兰多,塔下的群众又遭受着生命的威胁,罗诺耶也许会踌躇很久,也许还会不争气地掉下眼泪,可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之前小少爷在被埃尔德兰的刀架着脖子时不也用尽全力想要传达他的决定吗? 戈兰多挺直了腰板,法杖回到了他的手中,他长出一口气后面向奥尔文道:“奥尔文骑士长,我们快下去疏散人群!” 话音刚落戈兰多就给自己施加了风属性魔法,然后向着露台下纵身一跃。 奥尔文如梦初醒,急忙也对骑士团的骑士们下达了命令,一群人以自己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赶往艾尔方斯塔下的广场。 他们来得太晚,魔物军团已在人群中展开了厮杀,这么多魔物也不知是怎么突破了魔法师们在玛蒂尔达外构筑的屏障,还是说都是被那神秘的魔物女性开启空间缝隙送过来的? 审判司要是有这等力量,随时都能推翻费尔加的统治把尤莱尼王都夷为平地,何苦等到这一天? 戈兰多边屠戮魔物边紧绷神经思索着,连臭不可闻的魔物体/液喷洒到他脸上也不自知。 今天是罗诺耶受封圣子的典礼,接近全尤莱尼的人都会聚集到艾尔方斯塔下,但审判司和魔物们应该不是为了屠城才选定今日出动,这样看来还是只能从罗诺耶的身份考虑。罗诺耶来到尤莱尼见了大祭司,由大祭司解除了预言之子的封印,这是和以往不同的最鲜明的一点。 是了,就是这一点,审判司要的不只是预言之子,而是把预言之子逼到大祭司这里解开封印,之后他们就能坐享其成! 戈兰多不由望向天上的大祭司和埃尔德兰,大祭司发出的魔法攻击照得艾尔方斯塔周身雪白透亮,就算这样也没把埃尔德兰从空中击坠,埃尔德兰虽挟持着罗诺耶,争斗之中却并没有落到下风。 戈兰多为大祭司捏了把汗,希望大祭司能坚持到他们搞定魔物军团的奇袭。 他继续投身和魔物的战斗,一支爆裂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高温烧焦了他几缕鬓发,戈兰多寻找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一名身着审判司黑衣的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眶。 看清女子身影的同时戈兰多哑然失声,对方即使穿着审判司的制服还有心蒙住了半边面容,她眼角独特的泪痣却没有瞒过戈兰多的眼睛。 珍妮小姐……她果然就是皇家魔法学院里和阿普顿主教里应外合的内奸。 珍妮明显也看见了戈兰多,也看穿了戈兰多的犹豫,她二话不说反手发射出三五个新的爆裂箭矢,好像已决定把认出她的戈兰多灭口。 挡下前几个爆裂箭矢时戈兰多推测珍妮的星级是七星,后来珍妮越战越勇,戈兰多否定了起先的判断,珍妮说不定和古斯塔夫一样都是九星。 戈兰多运用和古斯塔夫对战的经验跟珍妮周旋,无暇再顾及身边被魔物追杀的民众了,珍妮一心想杀死他,攻击一次比一次紧急狠毒,戈兰多艰难地抵挡着狂风骤雨般的魔法爆弹,光是躲闪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唾弃了自己的弱小,要是早先在魔法学院里有认真钻研和上进,今日不但能抵挡住珍妮的攻击保护民众,或许还有机会协助大祭司救下罗诺耶。 空中的战斗不见分晓,地上的战斗就只能绝望地持续着,越来越多的无辜人民命丧魔物的利爪,骑士团和教廷的那点人不足以力挽狂澜,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把牺牲者的数目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还有就是帮大祭司拖延时间。 最终,大祭司的胜利给这场血腥的混战画下了休止符,他抱着昏迷的罗诺耶回到了露台,伤痕累累的埃尔德兰冷笑着逃进了空间缝隙。 大祭司打跑埃尔德兰抢回了预言之子,自己也元气大伤,储存多年的魔力一夕之间油尽灯枯,这样的战斗近年内没办法再来一次,反观埃尔德兰却并没有受到威胁性命的重创,大祭司有些不甘心。 他算准了埃尔德兰会来,但没算到埃尔德兰会伪装成古斯塔夫,也没算准埃尔德兰如今的实力。除掉埃尔德兰的计划落空,好在抢回了预言之子减小了损失。 女性魔物在远处号召魔物军,眼看埃尔德兰丢下预言之子逃走,她嫌恶地啐道:“嘁,这么快就被搞定了,没用的埃尔德兰。” 她还想让小家伙们再杀点人快活快活,“他”的声音却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动。 女性魔物极不情愿地抗议道:“为什么不趁机……” “……” “他”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反正她埋下的炸弹不止一个,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女性魔物不得已召回了魔物军团:“别玩儿了,该回去了!” 这句呼声使广场上的魔物们停止了攻击,一个个扑腾羽翼飞向女性魔物所在的方位,女性魔物狞笑着用手撕开空气,一条豁大的口子凭空出现,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大祭司抱着罗诺耶静静地站在露台上不发一语,他的魔力量已不够填补新的空间缝隙了。 残存的魔物接二连三飞进缝隙,有女性魔物拉开的精神屏障保护,地上魔法师们的轰击对魔物们造不成任何伤害,魔物大军眨眼间袭来又眨眼间消失,人类的力量与之相比是何等渺小。 冰冷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死者的尸首暴露在烈日下,生者的表情也分外颓靡,一如圣子那混进泥泞,变得脏污的染血花冠。 戈兰多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新的担忧漫上心头。 对于经历了这场侵袭的人们来说,预言之子所预示的未来并不是真正的未来,今日之后,还会有人信服罗诺耶吗? 第79章 变相的囚禁 戈兰多的顾虑成了真。圣子受封典礼那日的魔物暴/乱被皇室视为抹不去的污点,教廷亦对此事讳莫如深,连带大祭司的名誉也一落千丈。 民众分为了两派,少数派因再现的奇迹仍选择相信圣子支持圣子,另一派因他们惨重的损失而选择痛恨圣子反对圣子——多么合乎情理的发展。 暴/乱只过去两天,反对派就多次登门向教廷索求圣子本人,他们言辞激烈,声称要亲手处置害他们失去亲人的仇人,教廷自然不可能交出预言之子,于是反对派的人日夜守在教廷门外抗议。 教廷向费尔加皇室上报详情,皇室却对反对派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反对派的人自觉得到了皇室的支持,言行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多是不信神也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做事不会考虑贵族跟魔法师们的利益,是故闹事时把培养出罗诺耶的皇家魔法学院也夸张地抹黑了一通,而这样的行为又带动了一些痛恨贵族的平民的情绪,加入反对派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眼见事态将不可控,为了圣子的安全考虑,教廷决定把圣子送往艾尔方斯塔与世隔绝地保护起来。 意外的是费尔加皇室面对反对派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在教廷请求借用皇家魔法师团的力量时又爽快地答应了。 教廷联结皇家魔法师团的高级魔法师在整座艾尔方斯塔外设立了坚固的结界,其屏障之严密就是飞鸟蚊虫都闯不过去,只有大祭司和大皇子能够进入塔中与圣子见面。 这算是保护吗?其实就是变相的囚禁而已。 戈兰多如是想到。 更可恶的是他从典礼上回来后就再没能找到与大祭司说话的机会,教廷的圣职者们态度强硬,这几日严重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戈兰多又并不想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和教廷起冲突,以他这不上不下的实力惹怒教廷和皇室只会徒增后患。 被关闭在教廷的这几日戈兰多想尽办法打探着罗诺耶的消息,圣职者们没有特意隐瞒,连圣子被魔物暴/乱的受害者抵制的事情也一并如实相告。 每知道得多一点,他对罗诺耶的现状就越是担心,可他自己都是被锁链拷住的狼,再是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他无非是个孤家寡人,在某些人眼里说不定还是丧家之犬,一个人对上一个国家那就是螳臂当车,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力量。 大祭司处理完罗诺耶的事后允许戈兰多离开教廷,但只给了他半天的时间收拾行李,俨然想即刻将他赶去骁勇之鹰,联系这几天的见闻,就是个傻子也晓得大祭司的心思不纯,更何况戈兰多一点也不傻。 典礼举行前大祭司不让他们问为什么也不回答他和罗诺耶的问题,就好像明知典礼会出事还要欺骗罗诺耶去背负恶名,想清楚其中关节后戈兰多对大祭司的恨意几乎要渗出骨髓。 他不关系大祭司有何立场有何苦衷,他只知道是那个人让无辜的罗诺耶成为了现在世人口中的欺世盗名招摇撞骗之徒。 小少爷一心想牺牲自己拯救费尔加,对为国效力一事充满向往,成为圣子后又是那么受宠若惊,他满怀着希望乘上教廷的花车,却迎来如此讽刺的下场。 受封典礼上的魔物暴/乱使得罗诺耶那崇高的理想跟纯洁的愿望全部破灭了,岂止破灭,还被践踏粉碎,糟蹋得一文不值。 以后每当费尔加的人民提起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名字,想到的不会是公爵大人有多么贤明,也不会是奥尔文骑士长有多么英勇,他们只会想到安菲洛斯姓氏之下出了一个假称圣子的罗诺耶,正如皇家魔法学院也遭受不白之冤。 这一系列效应是可怕的,人们因痛苦蒙蔽内心,因仇恨遮去眼睛,他们没有办法报复躲进空间缝隙的魔物,便自私地将愤怒转移至罗诺耶身上,罗诺耶的前十七年过得越是幸福他们越是羡慕,罗诺耶的自身条件越是优越他们越是嫉妒。 他们痛失亲人,财产倾覆,而罗诺耶只是昏迷了过去,什么都没有损失,预言之子给他们编织了一个虚假的美梦,而这个美梦持续了还不到两分钟就失去了说服力。他们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预言之子不幸地成为了这个发泄口。 而会变成这样都是大祭司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坚持让罗诺耶成为圣子…… 单凭这一点,戈兰多永远都不会原谅大祭司。 转告消息的圣职者似乎没有监视他的打算,传达完大祭司的意思便说了几句客套话离去,戈兰多关上房门,看着门板背面却想起了典礼前穿着白色祭袍来找他的罗诺耶。 他的身体记得罗诺耶的体温,他的手记得罗诺耶皮肤和头发的触感,他的耳朵记得罗诺耶的声音,他的大脑还记得罗诺耶说过的每一句话。 戈兰多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板出神,就仿佛他的小少爷还靠在那里对他微笑一样。 他以前总想罗诺耶快点成长,也用了很多话语跟行动恶意地去逼迫罗诺耶坚强,起初是炫耀自己阅历似的选取黑暗的经历在小少爷面前讲述,故意要把美好的世界撕给对方看,后来做的事也和这些差不多,如今想来追悔莫及。 总以为罗诺耶是乳臭未干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其实最幼稚的应该是他。 戈兰多揪着头发,不好的想象一个个窜上他的脑海。 罗诺耶预言的未来遭到现实铁蹄的碾压,作为圣子的价值就完全失去了。 不再被民众信服,不再被费尔加承认,人民的误解,皇室的怪罪,贵族的排挤,教廷的监/禁,还有远在北方战场的父亲的冷眼……一旦罗诺耶恢复意识,这些“恶意”将纷至沓来。 即使罗诺耶咬着牙忍受了以上所有,最后也无法再保持初心了吧。 戈兰多只是稍加代入罗诺耶的立场就已感到一阵锥心的痛,这是最坏的成长方式了。 可只是一味伤心和咒骂毫无用处。 罗诺耶被费尔加和教廷囚禁了起来,自己又没有冲进结界带走罗诺耶的能力,甚至由于结界的屏蔽效用,他这会儿连小少爷有没有苏醒,有没有被告诉魔物暴/乱的真相都无从得知,因此他必须在离开教廷前往骁勇之鹰前抓紧时间做些他能做的事。 那日去过典礼的圣职者都被调出了总教会,戈兰多回来后遇到的尽是些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罗诺耶从公爵府带来的仆人同样不见踪影,不过戈兰多不以为意,也没精力去在乎这些。 罗诺耶住过的客房早就空了,戈兰多只能先在自己的客房里搜罗了能用的东西扔进行李箱,又在教廷的圣具店里买了点实用的卷轴。这些东西比外面卖的贵,可是质量要好上很多。 这种时候他没空去计较教廷不合理的价格,有多年节省打底,这点积蓄还是有的,大祭司虽然居心不良,但有给他垫付去骁勇之鹰的全部费用,以后多的是赚钱方式,短时间他可以不用为金钱的问题烦忧。 该带的和该买的皆清点完毕,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戈兰多决定去看看古斯塔夫的房间。 所幸古斯塔夫的房间还保持了原样,教廷的侍者们为打理圣子留下的痕迹忙碌得很,没空收拾这儿。 戈兰多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搜寻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角落,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客房的衣柜跟床头柜全都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生活的气息。 且不论埃尔德兰是否为避免身份被识破故意没留下线索,那个真正的古斯塔夫也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啊。 但戈兰多依旧没死心,他的直觉告诉他古斯塔夫被埃尔德兰取代前不会那么轻易就范,以那人的性格绝对会留下点东西的。 在飞空艇上的古斯塔夫还是真正的古斯塔夫,埃尔德兰若想和真正的古斯塔夫掉包只能选他们滞留在教廷的这段时期,而这期间戈兰多和真正的古斯塔夫天天都会去空旷场地切磋,埃尔德兰能钻空子的时间缩小为罗诺耶离开预言之间到典礼举行为止。 时间这么仓促,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对了,他怎么忘了那里呢? 戈兰多灵光一闪,急忙去了他和古斯塔夫经常比斗的地方。 那是位于两间修道室之间的一处空地,除了几颗香柏树外别无他物,平时也很少有圣职者会来这里,因此就被古斯塔夫看中作为了和他的切磋场所。 放眼望去整片空地一览无余,蘑菇似的香柏树们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并不存在哪里藏得下东西,而戈兰多心里有些猜测,径直绕到了场地上的一颗香柏树后。 有些年头的树干上残留着魔法比斗后造成的焦痕,其中一道狭长的深坑引人注目,那看上去像个扁乎乎的洞,里面黑成一团,用来藏细一点的东西最好不过。 ——保佑他能得到点什么吧。 戈兰多将手伸进了树洞。 他的手指刚没入缝隙就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往下一摸,果然顺利地握住了一杆细长的圆柱体,戈兰多的心里奏响胜利的乐声。 他没用太大力气就把一根法杖抽了出来,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在法杖的杖身上拓下一个个光斑,为其平平无奇的外表增色了不少。 这就是古斯塔夫留给他的“纪念”?看起来和他那根制式的校园款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戈兰多疑惑地拂去法杖上沾到的泥土和灰尘,变换了几个握杖的手势。法杖很轻巧,使用手感倒是一流,就是不知道它对咒文的响应和传导速度怎么样。 风吹起脚边的浮沙带来一丝凉意,戈兰多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远处的天空已染上朝霞的昏黄。他得走了。 戈兰多把法杖挂到腰间的锁扣上,拖着他的行李箱向着教廷大门的方向走去。 …… 深夜的玛蒂尔达,艾尔方斯塔顶的小窗中摇曳着一枚黄豆大小若隐若现的灯火。 灯火来自悬挂于房顶的铁质吊灯,这盏吊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可它明显不太敬业。 然而借着零星的火光还是能看出这是间装饰一新的华美卧房,家具和床罩所用的材料都价值不菲,可惜房间里流淌的却是如饮雪水的寒意。在天气愈变愈热的尤莱尼,这间房间的平均气温当然显得格格不入。 降低这间房间温度的是绘制在四壁和地板上的寒冰魔法阵,它们昼夜不分地运作着,魔石的供应从来不断,耗费如此手笔终于换得房间里刺骨的低温,多亏保持了这样的低温,生活在这间房间里的人才能延续他此刻脆弱不堪的性命。 “绝不会有第二次,为了杜绝那样的惨剧,我会拼尽全力……” 少年虚弱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空间中。 “您有着这样的觉悟,我想大皇子知道了会很开心的。”房间里的另一人说。 “这些天寸步不离地为我消除反噬,您一定也非常辛苦,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少年礼貌地说。 另一人没有推辞,当即抽身站了起来。 “晚安,圣子大人。” 道别过后,他以魔法吹灭天花板上的吊灯后离去。 脚步声逐渐消失,被留在房间里的少年终于放松神经,他放弃了逞强,喘息着抱住双肩,继而痛苦地吁出一口白气,气体凝成水雾又瞬间散尽。 少年全身滚烫,前几天还烧得神志不清,最近状态才趋于稳定,但高温一直没有褪去。每时每刻他都错觉自己会死,每一次又都奇迹般熬了过去,不是这次的经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能有这么顽强。 “……戈兰多。”少年无望地念出一个思念的名字,立时又闭紧了双唇。 对方一定会等他的,他不能这么快丧失意志。 总而言之,先活下去。 第80章 遥远的距离 戈兰多走在人烟稀少的林荫道上,在他前面带路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女性魔法师。 女性魔法师穿一身深紫色的法师袍,法师帽的帽檐和外袍的袍角各有一枚银线绣的标志,标志上的老鹰展翅欲飞,羽翼和脚踝上环绕着神创世时用的四大元素。 这是费尔加最高级的法师学院骁勇之鹰的标志,这名女性魔法师自然也是骁勇之鹰里的导师,她的全名是希尔薇·阿德莱德,奉校长之命拿着入学通知来接应戈兰多,此刻正带着戈兰多前往骁勇之鹰的校址。 他们乘坐教廷的飞空艇沿着专用线降落在骁勇之鹰的浮岛,等戈兰多办理完手续成为骁勇之鹰的正式学员后,他将会是她的学生之一。 在见到戈兰多前希尔薇一直对他充满了好奇,早在戈兰多被皇家魔法学院的前任校长请进学院时骁勇之鹰的校长就关注着这个天才少年了,如今从大祭司的口中得知这名少年就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天生元素体,不管是校长还是她都十分震惊。 想不到远离了神话时期的现代还能出现和各大元素沟通无阻的天生元素体,这个消息要是流传开去一定会让整个魔法师界都为之沸腾。 不知道关于天生元素体的事情大祭司告诉了戈兰多几成,仅仅是无障碍免咒跟高亲和性两个特性已足以使这名少年站在魔法师界的顶端,只要他想,他就能成为十二星级的魔法使,多少传说级的魔法师终其一生都不能达到魔法使的境界啊。 更何况当天生元素体得到了操控时间的能力后是可以轻松比任何种族都活得长的,和元素的高亲和性使得天生元素体永远不会缺乏魔力,除非世界末日万法倾颓,再无一丝元素能量供他汲取,否则长生不老对这名少年来说并不是多难企及的诱惑。 见面前因道听途说对戈兰多的情况有过太多不切实际的想象,见到戈兰多本人后希尔薇反倒有点失望,要不是亲眼所见周围的元素对戈兰多表现出了极高的善意,希尔薇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对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十九岁男生,话有点少,性格貌似不太活泼,但还算好说话,可是皇家魔法学院里却有着他生性善斗爱挑事的传闻,据说还和以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小少爷为首的一干贵族过不去,接二连三惹了不少祸,希尔薇只能将这些传闻认定为眼红者的谣传了。 不过戈兰多的样子让希尔薇想起了她的另一位学生古斯塔夫,前不久古斯塔夫因为奥尔文骑士长的一封信离校回了公爵府,自此和学院便再无联系。 后来听说近日艾尔方斯塔下的魔物暴/乱中有平民目击到了疑似古斯塔夫的人出现,希尔薇不由得担心起古斯塔夫的安危。 古斯塔夫是个天资出众又勇于钻研的苗子,希尔薇可不想看到这么有天分的学生出事。 两人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到达了骁勇之鹰的导师楼,戈兰多是特殊的学生,需要办理的手续很少,希尔薇引领他报道完后就把他送去了提前安排的宿舍。 “骁勇之鹰没有假期,我希望明天能在教室里看见你的身影。” 希尔薇尽量保持严肃的面容说完了这句话,随即朝戈兰多点点头转身离去。 戈兰多礼貌地送走她,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单人宿舍的门。 他走至桌前把领到的包裹打开,里面躺着一件和导师法袍稍有不同的学生制服,有一根制式法杖并一大堆珍惜的材料,大概是供学生们研究鼓捣魔法用品的,剩下的还有教材跟校内的通用魔法卡。 皇家魔法学院的制式法杖要花钱买,骁勇之鹰的直接送,看成色和上流贵族们用的也不相上下,竟然比国立的学院还要财大气粗。 看了摊开来的物件几眼,戈兰多回身搜寻起房间。 这间单人宿舍和皇家魔法学院的宿舍大小相近,但由于现在只住一个人而显得宽敞许多,不但有洗漱的地方,连配置药品和练习魔法的场地都有,还额外配备了一个小厨房,不爱出门走动的学生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构造。 不仅如此,戈兰多还在配药品的小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暗格,外面设置有开放性的多重魔法锁,似乎是给学生们放贵重财宝准备的。 这个暗格引起了戈兰多的注意,他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想藏放在这里。 他把搁在门口的行李箱提进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显然是郑重保管起来的布包,戈兰多动作轻柔地解开几层软布,露出物什的一角。 这是一个花冠,或许是施加过隔离空气的魔法,组成主体的鲜花仍然朵朵盛放,花瓣依旧是娇艳的颜色,只是沾上了数道擦不去的尘土和血污。 戈兰多曾想尽办法来打理这个花冠,无奈那些泥和血的痕迹已顽固渗入花瓣的纹理,怎么擦都擦不掉了,只得放弃,维持这个不够干净的原样。 罗诺耶的私人物品他一样都带不出来,好在还找到了这个花冠。 他是从反对圣子的那群反对派暴民手里抢下花冠的,那些暴民捡到花冠后将其视为罗诺耶的象征大肆践踏,还让人戴上花冠假扮圣子在人流量大的几个广场演巡回话剧,剧中对罗诺耶百般侮辱,戈兰多看到了怒火焚心,上前反驳并夺走花冠,本想再教训一下那些暴民,骑士团的人却出来镇压现场,他只能憋着一股气收好花冠远离了那个地方。 他多想为小少爷洗刷莫须有的罪名还其一个清白,却也明白仅凭自身的稀薄力量是什么也做不到的,要想还原真相只能抓出审判司幕后的几个恶魔跟堕天使,还有那个无所作为,把罗诺耶赶入火坑的大祭司…… 一想到大祭司格纳,戈兰多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忘掉大祭司的脸,最后看了一眼花冠后把它放进了暗格,然后关好暗门,把魔法锁的三种符文从开放性改为封闭性,一重重严密地锁了起来。 这是他的宝物,绝不能有任何的磨损或闪失。 处理完花冠,戈兰多这才收拾起房间。 他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分门别类放到宿舍各处花不了多长时间,学院为他安排的宿舍在骁勇之鹰里属于很偏僻的地带,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画好了屏蔽法阵又再三检查,他不喜欢有人踏足自己的领地,尤其是领地里还藏着罗诺耶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戈兰多收到了希尔薇导师的魔法传音,她告诉他就在刚才骁勇之鹰帮他弄到了皇家魔法学院的毕业资格,皇家魔法学院已取消对他那只使魔的监管禁咒,他马上就能领回自己的使魔了。 对使魔的监管禁咒也是魔法师学院管理学生的一种手段,平时是保护,若是有人犯事或是非法辍学,顺着使魔的魔力供给流向能定为主人的位置,对他们使魔的扣压能够削弱他们极大的战斗力,还可通过使魔对其主人造成反相伤害。 皇家魔法学院取消了对朱利尔斯的监管禁咒,戈兰多便真正和皇家魔法学院毫无关系了。 戈兰多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但还是以镇定的语气回道:“这个距离就算是高级召唤法阵也无法生效吧。” 超过这个等级的法阵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画出来的。 希尔薇很快回复道:“当然,我会和你一起去你的母校领取使魔,我这边也有些公事想和那位西德尼校长谈一谈,出于种种原因出行时间定在一个月后,你有充裕的时间为此准备。” 原来如此,帮他领回使魔并不是主要目的。 “那么麻烦您了。”戈兰多道。 “你已经是我的学生,不用说这些。”希尔薇说罢结束了传音。 …… 一个月后戈兰多跟随希尔薇导师如期出发来到了皇家魔法学院,当戈兰多重新踏上了就读了一年多的母校的土地,他的内心极为感慨。 他就是在这里和罗诺耶认识的。第一次见他们就互相看不对眼,话不投机频频争吵,用魔法把宿舍楼层炸了个稀巴烂,惊动了校长和一干师生。 真是幼稚可笑的行径,可他却无比地怀念。 见不到罗诺耶的日子里,那些屈指可数的时光都被他印在心脏的最深处,每天每夜追回,每天每夜梦到。 现在是五月,皇家魔法学院的假期早已结束,学生们回到校园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他们进入学院时还是上课时分,校道上看不见别的人。 希尔薇先带着他去了西德尼校长的办公室,那位心态年轻的校长笑眯眯地迎接了他们,“返老还童”魔法在西德尼身上的效果正在褪去,西德尼的眼角有了皱纹,皮肤也变得粗糙,放假时西德尼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这会儿则是中年人的样貌。 西德尼校长打量了戈兰多半晌开口:“戈兰多,你稳重了很多啊。” “请问什么时候我可以接回我的使魔?”戈兰多并不想发散这个话题。 “哦,也是嘛,你快二十岁了,是该稳重起来的年纪了。”即使没有得到戈兰多的回答,西德尼校长还是自问自答圆了场。 戈兰多皱了皱眉,他快二十了,罗诺耶也快十八了,可惜被关在艾尔方斯塔里的小少爷今年只能过一个寂寞凄惨的生辰。 “你的使魔是叫朱利尔斯吧,我记得是一只漂亮的白鹰呢。” “准确说是光明分支的亚种。”希尔薇导师扶了扶眼镜更正。 西德尼校长有些讶异,随后展开和蔼的笑颜,这位女性导师这么了解戈兰多,他很放心把戈兰多的未来托付给骁勇之鹰,那是比皇家魔法学院更权威也更高级的学府,戈兰多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成就必会比在皇家魔法学院里大吧。 “使魔是魔鹰,这和骁勇之鹰的名号很相称,这是上天注定你该去那里。”西德尼校长对戈兰多说。 “我很荣幸。”戈兰多应道。 西德尼校长唤来史蒂芬妮,让她拿着魔物养殖区的钥匙去给戈兰多开笼,阔别三月再和戈兰多相见,史蒂芬妮亦发表了和西德尼校长同样的言论,引得希尔薇导师疑惑不已。 ——谁让戈兰多身上的变化是那么突兀呢。 对戈兰多的变化发表完感想,史蒂芬妮道:“请跟我来吧。” 她走向校长室的外门。 希尔薇要留下和校长谈话,她的话是说给戈兰多的。 移动脚步前戈兰多像是突然想起般说:“对了,西德尼校长,我有件事想告诉您。” 西德尼校长问:“什么事?” 戈兰多并不顾忌希尔薇的存在,直截了当地说:“是关于宿管珍妮小姐的事,艾尔方斯暴/乱的时候她穿着审判司的服装参与了屠杀,我与她交手时差点被她所害,西德尼校长,她是潜伏在皇家魔法学院的卧底。” “你说什么?”西德尼校长立即变了脸色。 希尔薇看向戈兰多,却发现他似不知道自己口出惊人,神态格外淡然,她恍然醒悟这名天才少年的心思也许比她以为的要深沉得多。 “望您好好查探一下珍妮的底细。”戈兰多说。 西德尼校长一改画风厉声道:“我马上命人去查。” 皇家成立的学院里都混入了卧底,这是何等的丑闻啊!必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然而听见派出的人的回报,西德尼校长和史蒂芬妮都大吃一惊。 宿管珍妮早在学院放假时就已辞职离开,此后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戈兰多反而并不意外是这样的结果,他那么早就生了疑,审判司肯定会断掉这条线索的,之后又亲眼认出了珍妮的脸,珍妮会再现身才怪呢。 他回来告诉西德尼校长这件事无非是要给对方提个醒,之后西德尼校长肯定会有相应的行动来加强学院的人员管制以防审判司见缝插针,戈兰多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笑了笑,叫了还凝着脸的史蒂芬妮小姐一声,史蒂芬妮回过神来,和他一起走出校长室朝魔物养殖区走去。 路上史蒂芬妮问了他的近况,戈兰多一一含糊地回答了,有趣的是史蒂芬妮也好西德尼校长也好都对罗诺耶相关的事情只口不提。 戈兰多明白他们闭口不谈的原因,这让他的心情更为复杂。 想要装作没有这个人还是单纯想要避讳?是皇室放话不准谈及的么? 他在骁勇之鹰的一月里没办法了解外界,当下外界的言论又是怎样的走向? 戈兰多思考着这些问题,只觉百爪挠心。 他们进入魔物养殖区,以前住着蓝德的笼子里现空无一物。 果不其然,蓝德是被教廷的人领走了吧。 戈兰多没有问史蒂芬妮这是为什么,因为从她和校长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他问了人家也不会说的。 朱利尔斯还是活蹦乱跳的健康样子,养殖区的饲养员没有亏待过它,把它喂胖了一圈,等级也从五级升到了六级,戈兰多非常欣喜。 史蒂芬妮打开笼子把朱利尔斯放了出来,朱利尔斯便嗖的一声扑到了戈兰多怀里兴奋地撒着娇,扑腾了好一会儿后稳稳地站到了戈兰多的肩膀上梳理起雪白的羽毛。 戈兰多抚摸着朱利尔斯的背部,心里有点愧疚。 上次召出朱利尔斯还是在西尔维娅岛被堕天使袭击的时候了,它很思念自己吧,自己是个不称职的主人啊。 他对这个世界本来没有多少真情实感,是小少爷使他多了对这里的牵挂,再看到朱利尔斯后戈兰多更发觉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失去了罗诺耶,还有朱利尔斯同他并肩。 第81章 分隔的两人 时光流转,转眼便是三个月过去。 在这短短三个月内戈兰多·哈瑞森的名字却已传遍了骁勇之鹰上下,不为别的,正是因他那凡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不怕一个人多么天才,就怕天才还比其他人都努力,若说戈兰多之前十三年的时光都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力气在魔法修炼上,那从他入读骁勇之鹰起就是花了百分之两百的心思拼命钻研学习。 花了一个月从七星飞跃到八星,又花了两个月升至九星,他像是坐着魔力推进装置一路飙升,时至今日他离十星的大师级水平也不过只差临门一脚。 这样的毅力和决心连他的导师希尔薇夫人都颇为不解。 在希尔薇看来,戈兰多年轻,不止天分高还肯吃苦,明明有着大把的时间把生命献给魔法,成为十二星的魔法使后更能享有无尽的寿命,根本没必要为了冲级如此着急,过快提高星级对身体也会造成一些不可逆的负荷,运气不好星级就会停滞不前了。 而且据希尔薇观察,自从进入骁勇之鹰以来戈兰多就没主动交过任何一个朋友,他的日常生活很单调,除了学习便是一日三餐,说得上话的只有他的使魔和自己这个导师,行为处事丝毫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莫非戈兰多·哈瑞森是想要早日奔赴战场为国效力? 不过希尔薇还是很珍爱她这个新学生的,戈兰多是继古斯塔夫后第一个让她眼前一亮的人才,所以能够争取的资源和机会她都会尽全力为戈兰多争取。 她本身是个全系的十星魔法师,在骁勇之鹰的导师队伍里不算最高,却也够睥睨群雄,她已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和技巧都传授给了戈兰多,待戈兰多真的迈过十星的门槛希尔薇就没什么能教给他的了。 按着骁勇之鹰以前的约定俗成,接下来若想继续深造戈兰多就只得把他送进皇家魔法师队随军历练,大量丰富的实战经验可以把他这颗原石磨砺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况且就是以后他不想待在军队里服役,拿几个军功回来对他日后的人生道路也有益无害。 希尔薇做好决定后就把戈兰多的情况上报给了校长,得到了校长的许可,希尔薇声情并茂地写了一封引荐书,并把这封引荐书寄给了皇家魔法师队。 同日,希尔薇如愿以偿帮戈兰多争取到了皇家魔法师队的考核资格。 “谢谢您,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拿着费尔加皇室发下来的考核书,戈兰多如此对希尔薇导师说道。 考核书到手,考核的具体时间还要等皇家魔法师队安排,依希尔薇的经验,最迟半月后戈兰多就能接受考核了。 她把大概的准备期告诉了戈兰多,戈兰多点点头表示收到,随后就揣着考核书消失在希尔薇的视线范围内。 戈兰多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边的行人愈加稀少,当他站在单人宿舍的门口前时,戈兰多终于掩盖不住他激动的心情,悄然弯起了一边的嘴角。 这个表情他做得过于用力,以至于看上去显出几分狰狞。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想什么就来什么,他正在烦恼怎么混到皇家魔法师队里去,希尔薇导师就帮他弄来了这玩意儿! 戈兰多修长的手指来来回回抚摸着考核书上方的烫金文字,心里立即列出了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备考计划。 考核书上所写的考试内容与骁勇之鹰每学期的教学指标大同小异,毕竟历年来骁勇之鹰向皇家魔法师队里稳定输入了不少优秀魔法师,要入皇家魔法师队,以骁勇之鹰为跳板当然是最快捷的。 戈兰多请了半个月的假,他用三天的时间去校内的食品店购置了一大堆方便食品存放在宿舍内,开始了为期半月的“战争”。 …… 半月假期即将结束之时,戈兰多仍如往常一样进行着艰苦的练习。 他有预感最近几天内希尔薇导师就会传达给他新的消息,备考的进度也已到了尾声,随时都能去皇家考场接受考核。 准备充分,戈兰多的内心非常平静。 他脱下汗湿的法袍,换了件透气的常服走出练习室,用魔法加热起炉灶上的方便食品。 吃了半个月的方便食品他早就腻了,等考核通过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尝尝皇家军队食堂的水平。 加热好食物,戈兰多捧着食盒在桌前进餐,忽闻一阵清啸,一个白色的矫健身影从远处直冲而来,戈兰多扬起头颅,他的使魔白鹰就从天而降落入他的视野。 朱利尔斯飞进窗内后停在戈兰多身旁的空地,它的白色羽毛泛起耀眼的光,光芒持续了约莫两秒,两秒后空地上的魔鹰化身为了一名白发的小男孩。 男孩的白发中混着几根红色的挑染,样貌如壁画上的天使那般可爱。 魔物等级升上七级就能化形,即使本体是魔物,朱利尔斯却属于光明分支的亚种,因此化成人形的模样更接近精灵和海妖等亚人种族。 戈兰多之前让朱利尔斯去艾尔方斯塔和皇宫附近打探教廷和宫廷的情报,它这会儿是带着消息回来了。 骑士团的守卫虽然严密,但戈兰多只要不使用共感,朱利尔斯就不会被发现,它的雪羽可以幻化为各种颜色来伪装自己从而隐藏气息。 朱利尔斯挂着纯真的微笑靠近了戈兰多,可以化形后它总是喜欢保持人类的模样到处去玩,和主人相处时也不例外。 戈兰多放下手中的刀叉,揉了揉朱利尔斯的头问道:“大祭司和大皇子今天有什么动向?” 朱利尔斯的毛发及其柔软,让戈兰多想起了幼童状态的罗诺耶,这使得他摸了两下就收回了手。 朱利尔斯用稚嫩的童音道:“有点不寻常呢,今天的守卫比平时更严了,街上到处都挺乱的,游/行的人变多了。不过我听说大皇子殿下要接见雪松峡谷里逃出来的一个将军。” 雪松峡谷位于费尔加北方,是人魔交战最激烈的地带,罗诺耶的父亲安菲洛斯公爵就在那个战场领军拼杀,接近半年未归了。 这半年来雪松峡谷就似与世隔离般,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派去查探的人员也一个个困了进去。 传说费尔加和魔军在雪松峡谷开战后,雪松峡谷周围突兀地席卷起一阵阵猛烈的黑色旋风,方圆百里也都充盈着浓稠的黑雾遮蔽人的视线,皇室的军队没有从黑雾后走出来,魔物的军队也没有从黑雾后走出来。 黑雾后的一切都是不为人知的谜。 有人说黑雾和黑色旋风都是魔物引来的,也有人说那是皇室军队为了困住魔军的手段,为了阻拦魔军侵犯费尔加,不惜连自身也搭进去陪葬,只为维持黑雾不散黑风不息。 费尔加皇室在民众面前封锁着消息,内部则争议不止,议事厅本来都对安菲洛斯公爵等人的存活不抱期望了…… 由此可见那位逃出雪松峡谷的将军是多么不可思议,大皇子不可能不重视他,从那名将军的口中说不定就能问出雪松峡谷里的战况和真相,往更坏点想,那名将军很可能就是雪松战役的唯一幸存者。 守卫加严和民间叛乱在三个月里时不时会发生一两次,反正那些浑水摸鱼的暴徒最终都会被军队镇压,戈兰多见惯不怪。比起这两点他更在意那名不知名的将军。 无奈朱利尔斯并没有偷听到更多的东西,不得不说这很遗憾。 “还有什么动向吗?”戈兰多问。 “好像要处置一些大臣。”朱利尔斯又补充道,“是去过艾尔方斯塔后才下令的。” 戈兰多托起下巴:“嗯……是审判司的党羽吧。”煽动民间叛乱的也多半是同一批人。 大皇子这个月一共去了艾尔方斯塔五次,每次回来在政事上都会有一些大动作,不难想象是参考了谁的建议——或者说预言。 是故知道了大皇子的动向等于也知道了部分罗诺耶的消息。 大皇子根据罗诺耶的预言出动军队抵御审判司和魔军,还顺利抓出第一个将变成邪鬼的人并消灭,找出病化根源予以了重创,期间战争跟内乱一个接一个爆发再一个接一个平息,成果喜人。 见到这些成果,大皇子应该相当相信罗诺耶。 可戈兰多的心头还是始终笼罩着阴影,艾尔方斯塔事件后他的神经便敏感无比,表面越是一帆风顺,暗里他越是担心。 尽管朱利尔斯很努力,只有这点消息还是太少了,他必须早日进入皇家魔法师队才行。 离费尔加皇室越近就是离罗诺耶越近,如若能进入皇家魔法师队,下一步接触小少爷的计划也会变得容易。 戈兰多低头独自思忖,建立在单人宿舍外的魔法屏障忽然震动了一下,沉思中的戈兰多抬起头来。 这个魔力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希尔薇导师。 戈兰多放松神经等待着,一会儿后门口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朱利尔斯蹦蹦跳跳地去开了门,希尔薇导师走了进来,毫不意外开门的是朱利尔斯。 她走到戈兰多的书桌边开门见山地说:“文书已经下达,一周后你就能参加皇家魔法师队的考核了。” 希尔薇把文书递交到戈兰多手里:“里面写了考场地点跟考试时间,我对你很放心,因此也没有别的要交代了,祝你发挥出最好的成绩。” 戈兰多打开文书看了一眼,心中有了数,只是有点比较奇怪,今天希尔薇导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戈兰多试探地问了一声,希尔薇的脸色就更加白了。 她单手抱臂闪烁了会儿眼神,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和戈兰多吐露实情。 “能恳请您告诉我吗?”戈兰多又问。 半晌后希尔薇导师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再隐瞒你几天,可你既然这么敏锐……好吧,我告诉你。” “昨天晚上尤莱尼多处出现内乱,叛教者组成的民间军队来势汹汹,骑士团和自卫军都反抗不及,叛军逼向玛蒂尔达,岛上多个修道院于一夜之间被他们占领……后来,他们扬言总教会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骁勇之鹰。” 她挺直身板,一字一顿地说:“一场战火即将来袭。” …… 玛蒂尔达,最高处的艾尔方斯之塔。 大皇子刚带着新的预言离开,罗诺耶拨动床头控制盘上的魔法指针使室内温度恢复到零度以下,纾解着身上滚滚而出的热气。 受典礼那日被埃尔德兰注入的黑暗力量影响外加大再现中断导致的身体极度虚弱,罗诺耶如今每日只能用一次预言之力,看到的东西也极为有限,所幸大皇子来得并不频繁,他还能勉强支撑下去。 其实他不知道这些副作用到底都是因为黑暗力量和再现中断还是来自他窥探未来的反噬,又亦或是处置了太多叛乱者,手上间接沾满了鲜血的报应。 他对大皇子暗示过必须有牺牲,而且会是很大的牺牲,大皇子道战争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呢,并没有真正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罗诺耶只能神色忧郁地目送贾斯提斯舅舅出门。 “主人。” 一个褐色皮肤的红发少年翻窗而入,声音听起来精神十足。 罗诺耶望向对方,表情柔和了些许:“蓝德,你回来了。” “主人在烦恼么?”蓝德歪着头问。 “嗯。”罗诺耶承认。 他躺回床上,头顶的床罩上描绘着精致的装饰图样,罗诺耶的目光随着金边的一角缓缓滑动,嘴中说出自己所担心的事情: “战火波及之处定将遍布无尽的悲恸和哀鸣,主动挑起战争更会如此,可如果心慈手软按兵不动,费尔加就会和那个未来预示的那样迈向灭亡。” “审判司真实势力惊人,费尔加要除掉审判司必将付出莫大的代价,远没有舅舅想的那样乐观,而我……我却没办法告诉他,要是告诉他一切他或许会束手束脚,因为顾忌太多而退却……” “蓝德,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我是不是也成为坏人了呢?” 蓝德皱起眉头:“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只要能守住国土和费尔加之名大皇子殿下什么都愿意做,主人你也和他一样啊。” 罗诺耶愣了愣,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那就是我想多了。”他顿了顿问,“蓝德,今天‘它’也来过吗?” 蓝德听罢一脸戒备地东张西望。 罗诺耶道:“我之前也说过吧,这一层的人都被我请走了,而且我相信祭司大人的防护措施,这个房间被设立为新的预言之间,决不允许其中情报泄露,所以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蓝德咕哝道:“警觉性高一点总是好的……”说到半截打住又清了清嗓说,“下午我在塔顶上空巡逻时看到了,朱利尔斯今天也过来了。” 它言语之中还有小许得意。 换别的家伙可能发现不了,它本身是使魔,对其他使魔的感应度比一般魔物高,还和朱利尔斯一起待过那么长的时间,对朱利尔斯的味道熟悉得很,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的伪装。 罗诺耶若有所思,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戈兰多让它过来是想知道我的消息吧。” 他在思念着戈兰多,戈兰多也在思念着他。 说完这句话罗诺耶的语调再次回复先前理智的状态:“现在我情况特殊,任何人都会影响我对未来的判断,预言不容许出一丝差错,我暂时不能见他。” 他们一定会再相见,但是现在不行。 第82章 凯斯特将军 皇家魔法师队的考核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笔试,考知识熟练程度,占据最终分数的百分之十五。 第二部分是魔法演示,考魔法操纵能力,占据最终分数的百分之三十五。 第三部分是选拔比赛,考实战综合能力,占据最终分数的百分之五十。 考员的最终总分只要超过了七十就能被录用,若是超过了八十甚至九十,入队后能直接提升到近卫魔法师的职位,这个职位的主要工作是贴身保护一些贵族和大臣,相对底层的小虾米来说是个闲差。 想当然耳,一入队就分配到近卫一职的人自然比那些一步步慢慢升到这个职位的魔法师要更有权威,因此多数考员都不满足于七十分的保底分而是以八十分为目标奋斗。 戈兰多的想法亦是如此,然而他的目标不是八十也不是九十,而是剑指满分! 唯有考得满分才能得到最高层人员的注目和赏识,他没时间在魔法师队里慢慢摸爬滚打,近卫算什么?他压根没考虑过去保护别人,他承诺过要保护的人自始至终只有罗诺耶。 小少爷只身一人被困在高塔孤立无援,他要快点赶去他身边。 戈兰多在规定的时间准时到达考试地点,凭着发下来的文书进入了考场,参加考试的魔法师一共有三十名,皆是从费尔加各地聚集而来的精英,听到戈兰多走进来,正在看书的魔法师们转移视线,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戈兰多视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于无形,径直走至候考区的沙发坐下,随即闭上了眼睛假寐。 聪明人不打无准备之仗,知识点和应用点全部烂熟于心的他到了今日今时没有再临场复习的必要。 戈兰多的态度有些嚣张,有的考生便和同伴窃窃私语起来。 一名长雀斑的少年把头凑到另一名圆脸少年耳边道:“他就是那个皇家魔法学院的头号天才?” 圆脸少年悄声纠正:“他现在是在骁勇之鹰读书。” “骁勇之鹰?”雀斑少年咋舌,“那不是过几天就……” 圆脸少年拍了下雀斑少年的头:“还说不准呢,别告诉我你还真以为一群没组织的平民能攻得下天才云集的骁勇之鹰。” 雀斑少年推开圆脸少年的手道:“他们里面有很多高星魔法师的!虽然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不是已经占领了好几所修道院了?连圣职者都无法匹敌,骁勇之鹰的学生真的能抵挡住他们吗?” 圆脸少年讥诮道:“如果骁勇之鹰的魔法师都抵挡不住他们,我们这些普通学院里的学生还能幸免?他们打下骁勇之鹰后肯定会继续进犯其他学院夺取资源跟人力。为了自己好,多为骁勇之鹰祈祷吧。” 雀斑少年自觉没趣,把脑袋瓜缩回去看起书来。 戈兰多表面上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把那两名少年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了个彻彻底底。 叛乱者里有很多高星魔法师,也许是审判司的审判者们,但是他们又是怎么成功教唆平民们反叛的? 费尔加持续了那么长的和平,费尔加皇室也是兵强力壮,连续几代皇帝都采取的亲民政策,结合种种现象他都找不到那些人叛乱的理由。 假若平民们只是不满意贵族的压迫,煽动民心的却还有几个地位颇高掌握实权的贵族,更匪夷所思的是信仰神权的教廷中都有人倒戈,最典型的就是阿普顿主教。 第一部分的考核在十五分钟后开场,对在骁勇之鹰里精修了三个月的戈兰多来说文考简直是小菜一碟,他只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答完了题走出考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待下一场考核。 过了几分钟后考场的门打开又走出一名少年,戈兰多用眼角余光瞄了对方一眼,是考前与同伴议论叛乱的圆脸少年。 少年也注意到了他,套近乎般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嗨,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做完了。” 戈兰多客气地说:“没什么,你也挺快的。” 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亚林,是裴迪子爵的次子,就读于伦奇魔武学院。” 戈兰多曾听说过伦奇魔武学院的大名,那是一所同时培养魔法师和武师的学院,奥尔文率领的骑士团中好像就有这所学院的毕业生。 他做出和善的样子也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跟学校,亚林急忙趁机把他和骁勇之鹰都夸奖了一遍。 “戈兰多·哈瑞森啊,不错的名字呢,我能直接叫你戈兰多吗?”亚林笑道。 戈兰多耸耸肩:“可以,请便。” “那你也叫我亚林就行了。”亚林高兴地挺了挺胸脯。 说完他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敬畏道:“我好像看不出你的星级呢,你是八星吗?” 戈兰多抬眼看了看亚林,亚林只有七星。 “骁勇之鹰的学生里也有很多八星魔法师的。”戈兰多用了含糊的说法,没有正面回答亚林的问题。 亚林眼睛一亮:“你果然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八星了!” 戈兰多心如明镜,亚林·裴迪所想的事情骗不过他的眼睛,对方这么想和他搞好关系多半是为了第三部分的选拔比赛。 选拔比赛两人一组,组与组之间以淘汰制对战,一轮轮比赛下来最后胜出的那组成员将获得最高的得分,和优秀的人组队可以拔高自己所能得的分数,这就是亚林·裴迪的目的吧。 看清这点,戈兰多和小贵族一问一答时愈加悠然随意,他不觉得亚林这样的做法投机取巧,反而感到有趣。 他并不在乎谁会在选拔比赛时成为自己的搭档,希尔薇导师事先替他调查过其他考员的等级,除他外最高的也才八星,因此他有自信无论搭档是谁他那组都能胜到最后。 亚林的答题时间很快,又能得到皇家魔法师队的考核资格,本身弱不到哪里去,既然这个小贵族想蹭实力搭便车那就让他搭呗。 等待途中间或有零零星星的考生出来,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时有宦官过来提醒众人能够提前进入第二部分考核的考场了,大家便陆续起身随行于宦官背后。 一行人在宫殿间行走着,和那些为了防守只讲究实用性而忽略了装饰性的堡垒不同,费尔加的皇宫以精美著称,众人的渺小和宫室的庞大相比就如同一只只在土洞里穿进穿出的蚂蚁。 考生们的鞋将大理石地板踏出清响,更显得周围的安静,他们从一条走廊步入另一条走廊,模糊的影子倒映在石砖上。 在行走到一处圆顶的建筑时宦官停了下来,建筑外有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被草坪和花卉围了一圈,稍远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悬浮的小型半岛。 “第二部分考核的考场就在这里,第一部分考核尚未结束,第二部分考核将在第一部分考核结束的二十分钟后开始,请各位在此耐心等候。”宦官恭顺地介绍说。 一听还要等接近半个小时,考生们纷纷寻找座位坐下,有人擦拭着法杖,有人翻出咒文书查阅,有人在偷偷观察戈兰多,有人甚至提前召来了自己的使魔。 戈兰多觉得无聊,而且不想在这里被某些人鬼鬼祟祟地偷看,他绕着场地巡视一番,暗暗在心里计算场地的长宽。 在拿不准会考哪些魔法体系前弄清地形没有坏处。 “戈兰多,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亚林充满活力的声音。 这小子跟过来了。 戈兰多毫不意外,转过身去坦白说:“我在看地形。” “地形?”亚林的嘴张成o型,“有这必要?模拟对决是第三部分啊。” 这时戈兰多已计算好了长宽,他抬腿朝外走,边走边说;“确实,我只是太无聊了而已。” 亚林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就在周围转转,这儿附近的守卫并不森严,宦官应该也不会太限制我们的行动。” 戈兰多点了点头,选了条岔路迈开脚步。 “你的那个朋友呢?你不等他考完吗。”戈兰多说。 亚林想了想才明白戈兰多指的谁,摆摆手道:“我和他今天才认识的,还不熟呢。” 戈兰多撇了撇嘴。你和他是不熟,那你和我也不熟吧,却缠着我说了这么多话。 他似是随心所欲地走在前面,离考试的广场也越来越远,亚林跟久了也不由慌起来,连连提醒说:“别走太远了,会迷路的。” 戈兰多漫不经心:“没关系,我记得路。”又道,“你不记得?” 亚林下意识说:“我来过几次,认识皇宫里的路。” 戈兰多诧异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亚林无言以对,只得闭上了嘴。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悬空的小桥,通过这座小桥可以到达一个类似眺望台的矮塔,戈兰多没有犹豫地走过小桥踩上矮塔的台阶。 他登上矮塔,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鳞次栉比的宫殿和风景秀美的花园交织林立,稍高的浮岛上还有瀑布灌下,清澈的水流流入低处的河潭,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哗,真漂亮。”亚林说。 他不是为了奉承和讨好戈兰多,这是由衷的感慨。 戈兰多扶着凹凸的石栏眺望了会儿,眼底捕捉到一队浩浩荡荡进入城门的军马。 戈兰多眯了眯眼,伸手指着最前头骑在飞马上的男人问亚林:“那是谁?” 亚林定睛一看,吓出半身冷汗:“这是……这不是凯斯特将军吗!” “凯斯特……将军?”戈兰多重复了亚林的话,疑惑地问。 亚林有些语无伦次:“就、就是那位……从雪松峡谷战场平安而归的幸存者,凯斯特将军!他身后的军队肯定是大皇子殿下为了迎接他派去的。” 戈兰多启用鹰眼术再次看向那位将军,这回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凯斯特将军头发花白,面目刚毅,只看脸的话大概是四十岁上下,不过戈兰多潜意识觉得凯斯特的年龄肯定比这张脸要大得多。 他随口问了亚林,亚林说:“是啊,他年近七十了,但老当益壮,一直受大皇子重用。” 戈兰多在心中念着凯斯特将军的名字,莫名有股不太好的感觉爬上心头。 被黑雾和旋风笼罩的雪松峡谷,和魔军交战后全军覆灭杳无声息的军队,仅此一人的脱出者,这些要素结合在一块儿很难使人联想到好的方面。 罗诺耶的父亲……安菲洛斯公爵大人真的还安好么? 想到这里,戈兰多眉间的死结变得更深。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出发,戈兰多都真诚希望安菲洛斯公爵依然好好活在世上。 戈兰多和亚林一直看着凯斯特将军的队伍消失在一扇城门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下了眺望台赶往第二部分考核的广场。 魔法演示顾名思义,就是按照抽到的要求在考官们面前演示一遍指定魔法。仅仅知道魔法原理还不够,从起咒的手势,咒文的咏唱,魔法的释放,最后到释放之后魔法的效果都是评分的重点。 通常来说四大系和四系混合后的高级魔法必考,再加魔法阵的绘制跟额外两个其他体系的魔法。 戈兰多抽到的混合系题目是最难的雷系,魔法阵题目要求绘制一个中级的魔石动力法阵,然后是一个辅助性的固定类魔法跟一个控制性的束缚类魔法。 这些都难不倒他,他发挥正常,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亚林正巧是他后面一号,戈兰多就稍加关注了一下。 亚林是水土双系的魔法师,免去抽选混合系题目的步骤直接演示了一遍催动植物生长的木系魔法,魔法阵题目也和他的属性有关,是滋养疗伤的治愈法阵,画完法阵亚林又先后展示了弱化性的腐蚀类魔法和制造性的炼制类魔法。 在施展各种魔法时亚林的表现相当不错,基本没有紧张和怯场,咏唱咒文时的声音跟挥动法杖时的手势都较稳,可见其心理素质良好。 ——能被举荐到皇家魔法师队的怎么可能没有真才实学? 亚林考完后自然而然走到了戈兰多身边,他带着期待地问:“怎么样?” 他俩说了这么多话,戈兰多也不好嘲亚林自来熟,便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稳过。” 亚林搔搔没有刘海遮挡的额头,腼腆一笑:“我倒是没什么信心,大家的水平都很高。” 戈兰多中肯评价道:“不用谦虚,你已经是中上的水准了。” 亚林接得飞快:“那戈兰多你就是超流水准。” 戈兰多并不反驳,厚脸皮地担下了。 亚林紧接着又说:“第三部分的选拔比赛我能和你一组吗?” 哟,这个小贵族终于说出来了。 戈兰多看向亚林,亚林忙说:“我觉得其他人看了你的魔法演示也很想和你一组,你瞧,他们都在看你。” 戈兰多知道背后的视线一个比一个火辣,都把他当做了热气腾腾的香饽饽。 戈兰多微笑道:“所以你就来抢先一步?” 亚林被戈兰多说中,略显局促。对方不是蠢货,恐怕刚开始被他搭话时心里就门儿清了! 他的脚好像定在了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都不要脸地扯着戈兰多套近乎好几次了,让他这时候点到为止多尴尬啊。 亚林如此一番挣扎过后没有退却,硬是撑着面子问道:“那你觉得我的水平够和你一组吗?” “够啊,怎么不够。”戈兰多说。 “啊?” 亚林没料到戈兰多答应得这么干脆,还以为要被他吊起来花式讽刺,故而在听到戈兰多的回复后立刻呆住了。 戈兰多居然同意和他一组! 亚林欣喜地感谢,乐了几秒冷静下来细想,以戈兰多八星的实力和谁组都没区别,答应自己也就是因为自己最快提出来罢了。 他不顾面子死缠烂打还真是蒙对了! 戈兰多瞅着亚林一副马上要欢呼的模样,索性再给这孩子一记赠品送上天堂:“对了,我的目标是满分。” 如他所想亚林脸上浮现出一个更加夸张的表情:“满、满、满分?” 他第一反应不是跳起来赞美神也不是质疑戈兰多是否办得到,而是满脑子“自己一定沦为了减分项”。 然而有人带着自己飞他当然不会拒绝,魔法演示一关他是拿不到满分了,有选拔比赛的分数补上也不错。 就这样,亚林在其他考生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中和戈兰多组成一组参加了第三轮的考核。 最终结果自不必说,戈兰多和亚林的队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踩着其他考生的“尸体”一路晋级夺得了头筹。 最终总分需要一天时间结算出结果,于是一干考生被安排到了军区的宿舍。 亚林洗漱完后在随身背包里找出一本小说打算当睡前读物,刚躺上床却听见了敲门声。 亚林抱怨着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戈兰多,顿时什么抱怨也说不出口了。 他藏起小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戈兰多还是白天时的穿戴,肩上却立着一只白鹰。 “亚林,能给我带个路吗?” 戈兰多还记得亚林说他认识皇宫里的路。 亚林轻易被戈兰多牵着鼻子走,没有怀疑戈兰多的动机就问:“去哪儿?” 戈兰多神秘一笑:“宫里‘贵客’住的地方。” 亚林懵逼地眨了眨眼:“是……”蹦了半个字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一双眼瞪得老大。 他抖着声说:“你要去凯斯特将军那里?” “不能去?”戈兰多装不懂。 “不……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虽然你的身份并不可疑,但大皇子现在很重视凯斯特将军的人身安危,在他身边会有很多保护的骑士和魔法师,你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他。”亚林极为不解地补充,“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见他啊?” 戈兰多不是来参加皇家魔法师队考核的吗?关凯斯特将军什么事? 亚林说完抬头看戈兰多,谁知这个适才口出狂言的男人仍旧云淡风轻。 “那就帮我画幅地图好了。”云淡风轻的男人说。 亚林彻底噎住,他是不知道戈兰多想去干嘛,可他更清楚在危险前不能搅合进去的道理,全身而退的唯一方法是关门送客,但他白天考核时又承了戈兰多的情。 亚林的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得出的结论是——豁出去了,帮! 他愤愤地咬牙,把戈兰多请进屋子里说:“我画,我画,只求出事儿了别把我供出去就成。” 他父亲只是个子爵,他出事了他家也没能耐把他弄出来。 “放心。”戈兰多裂开嘴露出久违的狐狸般的笑容,拍着亚林的肩说,“我会替你好好保密的。” 第83章 再见奥尔文 亚林在桌上铺开一张绘图用的白纸,随后取出了自带的羽毛笔和墨水。 笔墨都是奢侈品,亚林家在贵族里也不算有钱的那种,就这样为了帮戈兰多而用掉他还有点小心痛,但是…… 亚林偷偷瞅了瞅戈兰多的脸色,对方正好整以暇地杵在他旁边,肩上的白鹰和主人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即使一句话未说也施与他无形的压力。 有一瞬间亚林想到了临阵逃脱,他忙不迭打消了这个念头。 戈兰多没有催促他,却也不可能会立刻走开,答应好的事情总不能随随便便毁诺,正如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无论是有钱的贵族还是没钱的贵族都要遵守起码的骑士精神。 亚林转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空白的纸张上。 他按照回忆里的图景画下了第一笔,戈兰多要去的是凯斯特将军所在的宫室,多余的区域跟道路都没有必要反映在地图中,只需勾勒出全部必须的路线就好。 一条条或蜿蜒或笔直的线条在亚林的手底呈现,其中有连通军区宿舍和将军宫室的宫道,也有考虑附近那些可供逃离的小路。 戈兰多从刚才起就俯下身趴在桌上,这时候他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点了点亚林才画完的一条线说:“周围的地名跟守卫的分布密度也标注一下。” 说完他换了只手支头吐槽道:“不过你画的地图还真是很难看懂呢。” 岂止是难看懂,根本堪比灵魂画手,什么都不标注的话甚至分不清某个条状物到底是桥还是走廊还是城墙。 尤其亚林画图时还分外认真,让戈兰多都不忍心说得太过分。 亚林的脑袋上掉下几根看不见的黑线,他刮刮鼻子别扭地说:“我标注就是了。” 他在伦奇魔武学院又没上过美术课,愿意帮忙就很不错了,这都还得被戈兰多挑剔一番,人干事儿啊。 然而戈兰多并没有因此闭上他的嘴:“白天考核时你画的治愈法阵不是很标准嘛,都能和教廷的神官一较高下,怎么画地图却……” 亚林放下笔反驳道:“魔法阵画不好会毕不了业的,但是没人规定地图画不好就要被驱逐出学院,这哪能混为一谈。” 难道不是戈兰多要求太高吗? “行行行,裴迪大爷您快继续画吧。”戈兰多假装投降。 没有戈兰多打扰,亚林的效率快了很多,地图画好后戈兰多捞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并起手指,嘴里念出一串咒文,两根手指的指尖便发出了淡淡的荧光。 戈兰多用发光的手指在地图的某几处飞快地点了一下,纸张上立即升起一个旋转的立体魔法路标,在魔法路标转动的同时从中延伸出一捆捆放射状的绿色射线,那些射线在空中如灵活的生物般纷纷改变方向,一分不差地组成了亚林所画地图上的图样。 绿光图样成型后急速闪烁了两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亚林知道那张地图依然呈现在戈兰多的眼前,只是他这个非施法者看不到了而已。 戈兰多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程只花了不到两秒,亚林目瞪口呆地看完施法过程,好半天才讷讷道:“这是……九星魔法师才能使用的成像魔法,戈兰多,你究竟……” 有成像魔法辅助,戈兰多马上就能销毁这张地图,要是事先在相应地点和人物身上埋下过标记,绿光图样上能表现的讯息还能更多。 戈兰多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警告性地说:“嘘,别声张,我帮你保守泄露皇宫地形的秘密,你也帮我保守我真实水平的秘密,你瞧多公平。”他扬了扬手中的地图又说,“你要是出卖我……我可就要把这玩意儿交上去咯。” 亚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哪里公平了,他帮戈兰多画地图是报答戈兰多白天带他过考核的恩情,这下却滚雪球似的陷进了戈兰多的陷阱,本来没有把柄都变成了有把柄。 假使戈兰多是八星他还可以试着一战夺回证据,可人家是九星。 打是打不过了,抢肯定也抢不回来,怎么看都只能含恨做共犯,他巨冤。 见亚林的脸忽红忽白,戈兰多狡黠一笑:“所以你多为我祈祷别被抓包吧。”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化为一道闪电直直劈向门外,亚林伸手挡住戈兰多离开前卷起的狂风,放下手后已看不到戈兰多的背影。 …… 戈兰多走出亚林的房间后毫不犹豫地用火魔法点燃了地图,脆弱的纸张在火光中渐渐焦黑,很快便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戈兰多将手揣回袍子里,身形一矮跳上了一面墙。 站在高处辨认了会儿路径,戈兰多又跳回到地上。 他在亚林面前展示成像魔法的确是为了示威,那种简单的地图他看几眼就能记住,根本不需要依靠魔法。 现在示威目的达到,这个威胁亚林的道具就失去了作用。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更没有坑害小朋友的兴趣,做这些事都是出于私人意愿,当然不想给无关的人带去麻烦。 空中悬挂的两轮明月见证了黑暗中隐秘进行的行动,戈兰多带着朱利尔斯一起在这清冷的夜色中潜行,他们灵巧地绕过地图上所有的守卫范围,轻松得好似在自己家中游走。 毕竟只要掌握了士兵们的巡逻规律并精确算好时间差,便可避开那些会暴露自身的道路前往目的地。 戈兰多放出朱利尔斯声东击西,他自己的工作就只剩远离具有警报功能的防护网,以及悄无声息破坏必经之路上的魔法屏障再手动效仿设立屏障者的手法补上,如此还能消去他个人的使用痕迹。 就这样,戈兰多一点点地接近了凯斯特将军所在的宫邸。 尽管凯斯特将军的地位很重要,但看来大皇子也没有为这位将军特别配备超过九星的魔法师来保护,戈兰多掩饰好自己的精神频率,用自然元素织成与四周环境颜色相近的伪装网覆盖满身体表面,小心翼翼地穿过守立的骑士们,来到了一扇花坛旁的落地窗下。 他蹲伏在地,眼前厚重精美的窗帘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从屋里两人的精神频率来判断,戈兰多知道里面正在谈话的其中一人就是大皇子贾斯提斯。 他冒巨大的险来到这里是为了观察那位从雪松峡谷逃回的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结果撞上大皇子也在场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从凯斯特将军跟大皇子的谈话里或许能得到些意想不到的情报。 心随意动,戈兰多半靠着墙根不动声色地使用了窃听魔法,听力顿时放大至本身的三倍,一墙之隔的另一头,大皇子和凯斯特将军的谈话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先听到的是一个老迈的声音,那应该是凯斯特将军,这位将军似乎正在为大皇子描述他在雪松峡谷中的遭遇。 “吾等被困在黑雾里数月,峡谷中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吾等只能以尚未枯死的树皮草根为食,期间又遭多次暗算,被魔军残害了不少同胞,军队士气锐减,后来安菲洛斯公爵派出了几个队伍分别穿越黑雾,统统有去无回。” “联络不了外界,我们只能艰苦地与魔军周旋,可终究是强弩之末,若是还没有援兵相助我们就要全军覆灭在雪松峡谷中了。在那之后安菲洛斯公爵把全部的希望托付给了老身,让老身带着军队里最强壮的几名骑士进入黑色旋风之中,临走前公爵大人寄言,若我们能成功穿过黑雾就速速赶回尤莱尼寻求支援。” “老身领着几名部下一路南行,不幸的是深入旋风中心后连续遇上了山谷滑坡和沙尘暴,大家体力不支都昏了过去,后面的情况老身也记不清了,老身醒来时已是在雪松峡谷之外的平原,而其他同行的骑士……老身寻遍了山野上下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就连尸体也没有看到。” 凯斯特将军死里逃生,不敢再接近受黑色旋风肆虐的领域,便踏上了返程王都的旅途,几经辗转,凯斯特将军终于抵达了有人烟的村庄,他用身上的一些小玩意换了一匹马,又在几个驿站寻访当地的官员,命他们传信于尤莱尼的大皇子。大皇子得到消息,立马吩咐人去乡下接凯斯特将军回王都,结束了凯斯特将军的逃亡生涯。 听完将军的回忆,大皇子陷入长久的沉吟,不知是在担心雪松峡谷中的战事还是在烦恼怎么救出安菲洛斯公爵一行。 而窗下偷听的戈兰多则是五味杂陈。 凯斯特将军并不像在撒谎,看样子安菲洛斯公爵确实凶多吉少。 但戈兰多心里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首先是凯斯特将军的经历,独他一人从黑雾里逃出这件事怎么想都太为诡异,他的运气得有多逆天?就算凯斯特年近七十还老当益壮,但随他一起的那些骑士不也是军队中的佼佼者吗?为什么那些年轻的骑士失去了音讯,凯斯特却堪堪存活下来? 山谷滑坡跟沙尘暴都没能带走凯斯特的性命,会有这么幸运的事吗?偏偏灾难来袭时凯斯特将军还陷入了昏迷,中间到底是如何离开雪松峡谷无从得知。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在雪松峡谷这般完美的密境里,仅仅是一场沙尘暴就改变了凯斯特将军的命运,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如果凯斯特在撒谎,他的话又不见多少破绽,如果凯斯特没有撒谎,事态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罗诺耶,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戈兰多此般猜测着,屋内又传出了新的人声,他急忙凝神屏息。 这次是大皇子在说话。 “将军请不要太过忧心,我将即刻派奥尔文率骑士团前往雪松峡谷解救安菲洛斯公爵,你很快就能和幸存的他们见面。” 大皇子说得振振有词,清朗的声音和正直的语气有着使人心安的魔力。 皇家骑士团? 听到这里戈兰多暗暗心惊,大皇子这一出玩得也太大了。 有审判司这个搅屎棍在,费尔加尚且不稳定,暴民们还觊觎着骁勇之鹰跟总教会的地盘,当前正是需要骑士团的力量的时候,大皇子竟然要把骑士团外派?而且还是去黑雾笼罩生死难定的雪松峡谷…… 雪松峡谷充满了危险,骑士团的骑士都是精英,若是尽数折损代价不小,何况就是不管那边,哪怕最坏的情况下公爵的军队被魔军们击败,魔物也无法闯出黑雾和旋风进犯都城,大皇子放着近患不管,非得派人去解决暂时影响不了费尔加的远忧,莫非是已经得到了罗诺耶的预言,知道这样做一定能救回公爵他们才勇敢下注? 戈兰多相信大皇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尽管他还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把听到的内容在心中过了几遍牢牢记住,戈兰多在伪装魔法失效前抽身离开了那里。 …… 第二日,戈兰多等人的考核结果公布在了军区宿舍的公告板上。 戈兰多的成绩没有悬念,他考了满分,加之他有大皇子私下授予的骑士封号,直接被分去了执行机密任务的秘密小组,亚林的成绩也不错,被顺利任命为近卫魔法师。 戈兰多领了皇家魔法师的法袍正想走,感觉到亚林在偷偷摸摸地看他,便转头对亚林道了声贺。 亚林本想别过脸装作自己没有看戈兰多,谁知戈兰多先一步给他打了招呼,他只能挤出笑谢谢了对方,同时默默希望昨晚的事情没有败露。 一名骑士朝他们走来,戈兰多和亚林看向前来的骑士,只听那骑士敬礼后说:“戈兰多·哈瑞森,亚林·裴迪,奥尔文骑士长想见你们一面。” 亚林当即大骇,他和戈兰多隶属皇家魔法师队,关奥尔文骑士长何事,难道骑士长大人已经知道他给戈兰多画了地图,要把他视为共犯抓起来? 亚林·裴迪……那个骑士是这么说的吧,口型和发出的声音都全然一致,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亚林·裴迪。天啊,他的近卫魔法师职位,他今年的优等生奖学金,他的大好前程……就要因为一个戈兰多付之一炬吗? 亚林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个半死,他倒退了两步,指着戈兰多结巴着说:“我、我和他没、没关系……骑士长大人一定是弄、弄错了!” 不怕考不上,怕的是刚考上就进大牢。 报信的骑士看了亚林一眼,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骑士想了想,认为是亚林没听清,于是又把同样的话对两人重复了一遍:“戈兰多·哈瑞森,亚林·裴迪,奥尔文骑士长想见你们一面。” 这回不会有错了,奥尔文骑士长找的就是他俩。 亚林只想两眼一翻昏过去——就让骑士把昏迷的他拖进牢狱吧! 他绝望地想着,却听见戈兰多问:“请问奥尔文骑士长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戈兰多的语气里丝毫不见惊慌。 亚林疑惑地眨了眨眼,戈兰多怎么如此自信?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是九星魔法师,即使在皇宫里为所欲为也不会被处决? 若要较真,惜才的大皇子殿下貌似真有可能放过戈兰多一马,相对的会让戈兰多在别的方面立功赎罪。 亚林沉浸在荒诞的脑补中,连骑士具体回答了什么都没注意听,紧接着他的肩被戈兰多拍了一下,亚林浑身一激灵,只见戈兰多和骑士已走在他前面。 他没胆量违抗奥尔文骑士长的命令,最终烦躁地跺跺脚,惴惴不安地跟上戈兰多的步伐。 戈兰多听到亚林跟上来的脚步声,颇有些忍俊不禁。他不是不知道亚林在害怕什么,但他敢肯定奥尔文找他们绝对不是为了昨天的事。他的行踪没可能暴露。 他问骑士的问题对方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只是变相说了第三次骑士长要见他们的话,戈兰多推测等会儿奥尔文或许真的只是和他们说说话。 再然后,大概就会找借口支走亚林。 戈兰多对于奥尔文真正想见的人是自己这点深信不疑,单独约见他很奇怪,带上同样成绩优异的亚林一块儿就不那么奇怪了,他和罗诺耶的关系虽然很少人知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传闻,奥尔文也不想让自己牵扯上激进的反对派搞出的那档子破事儿吧。 他们来到了奥尔文的谒见厅外,等候了半小时后才在骑士的带领下进入房间。 时隔多日戈兰多终于再次见到罗诺耶的兄长。 奥尔文还是那个奥尔文,神之骑士的外貌没有改变太多,形容却憔悴了不少,与他们初见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这个奥尔文就是冠上一个“忧郁美青年”的称号也不为过。 待看清奥尔文眼窝下的两道黑影,戈兰多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人也背负了很多东西,安菲洛斯公爵生死未卜,罗诺耶困在艾尔方斯塔不说还声誉尽毁,尤莱尼暴/乱频发,他身为骑士长要处理的事极多,这几个月过得只会比自己还劳累。 “你们来了啊。” 奥尔文从繁多的文件中抬起头,交换了翘起的一只腿。 他的目光自戈兰多和亚林身上流连而过,状似满意地点点头:“我听说皇家魔法师队今年的考核上出了两个特别优秀的魔法师,原来是你们。”奥尔文言语之间没有对戈兰多表现出多余的熟络。 能够得到骑士长表扬,亚林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奥尔文就像发着光的太阳,不论是立志成为骑士还是魔法师的年轻人都以他为偶像,亚林亦不例外,从小就对奥尔文非常向往,如今来到真人面前,他除了紧张已别无他想。 自身越是紧张,亚林就越不解戈兰多为何可以这么悠然自得地站在骑士长面前了。 奥尔文对戈兰多和亚林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就以自己时间不多为由喊手下把他们请出去。 “今晚可能会起风,你们回去后记得关好宿舍的门窗。”他又以闲聊的口吻随口提道。 戈兰多微微侧过脸,看到奥尔文从堆积的文件里抽了几份,在桌上抖整齐后递交到他身边的助手手中。 …… 是夜,军区宿舍的门禁时限刚过,戈兰多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奥尔文的房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奥尔文看着戈兰多笑眯眯地说。 戈兰多挑了挑眉:“您都提醒到那份上了,我想装不懂也不行。” 奥尔文请戈兰多坐下,随即开口:“我是指你进入皇家魔法师队这件事。” “原来是说这个。”戈兰多轻哂,“大祭司把我赶去骁勇之鹰不就是暗示我进来吗?还是说……我猜错了?” 奥尔文道:“不,你没有猜错,大祭司正有此意。不过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升到了九星。” 戈兰多坦然道:“我知道我瞒不过您。” 奥尔文摇首苦笑:“你再变强一点我就看不出来了。”他的目光集中到戈兰多腰部,有些迟疑地说,“那是……古斯塔夫制作的法杖吗?你一直随身带着啊。” 戈兰多讶异:“您能认出来?” 奥尔文的眼神里生出一丝怀念:“很像他的作品,他总爱鼓捣这些魔法制品,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有时还会帮他寻找需要的材料。古斯塔夫是个天才,制造的失败率很低,他的第一件作品还保管在我的仓库……”说到一半奥尔文抱歉地笑笑,“无关的话题就此打住,我让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戈兰多听罢正了正色:“请说。” 对他们两人都很重要的事也许和罗诺耶有关,但不排除是别的,总之都得认真听。 奥尔文沉默了几秒问:“雪松峡谷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不像试探,应该是单纯问他了解的程度。 戈兰多便把他所探听到的情报全盘托出了,他相信奥尔文。 奥尔文眸光一暗:“连你都知道,其他人也瞒不住了,那些人是想打听就能打听得到的。” 奥尔文没有指明“那些人”是哪些人,戈兰多也不便多问,他的初步猜测是和审判司相关的一干贵族。 “父亲失去联系,罗诺耶被囚,古斯塔夫失踪,这些是你知道的。”奥尔文说。 “嗯。”戈兰多点头。 奥尔文长叹一口气,双手重叠抵住了额头:“那么你还不知情……我该庆幸他们瞒得够严吗……”他低声嘀咕。 又是一阵沉默。 “这对您来说很难出口吗?”戈兰多忍不住问。 “或许是吧。”奥尔文承认。 严格来说是由于他的失责,他没能阻止悲剧的多次发生,为此深深感到懊悔、惭愧和羞耻。 但今晚是他邀戈兰多前来,就是再不想说也得说的。 奥尔文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维持声线的平稳:“普莉希拉和特雷茜……我的两个妹妹也在艾尔方斯塔的暴/乱后失踪了。” 戈兰多几乎从椅子上战了起来。 “怎么会?”他震惊地说。 “同时失踪的还有安洁莉娜·尼·格林温。” “安洁莉娜也?”戈兰多更震惊了。 他是不愿看到那三位小姐出什么事的,普莉希拉虽为难过他,可普莉希拉和特雷茜都深爱罗诺耶,安洁莉娜也是个好姑娘。 奥尔文颓丧道:“我问了公爵府的管家,她们三人是在我们启程尤莱尼后离开的,可能是担心着罗诺耶才没有听我的话偷偷跟过来。” “而我今天见你是因为安洁莉娜的下落找到了,发现她的地方是艾尔方斯塔附近的一条小溪,然而她一直昏迷不醒,宫里所有的医师都不能唤回她的意识。” 奥尔文现今只能尽全力护住罗诺耶,因为罗诺耶是他唯一还在身边的家人了。 他继续说:“安洁莉娜的消息已传达给格林温公爵,她被安置在玛蒂尔达上区的一个秘密公馆里,等宫廷的医师治好她表面的伤势后格林温公爵会让人把她转送回公爵府静养。戈兰多,我有事要拜托你。” 戈兰多差不多已猜到奥尔文要拜托的事,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你务必去看看安洁莉娜,我可以给你通行令。”奥尔文说,“我本想自己去看望她,可之前接到了大皇子殿下的密令,一周后整个骑士团都要前往雪松峡谷展开救援,我没有时间,戈兰多,我唯有拜托你。” 他的人搜遍了尤莱尼也没有找出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踪迹,安洁莉娜就是他仅有的希冀。 “关于普莉希拉和特雷茜的下落她说不定知道点什么,要是她醒了,我想你帮我问出来,能找的话就去找,就算只能找到尸体……”奥尔文顿了顿,压低声音,“就算只有尸体,也要把她们的尸体带回朱莉安娜岛。” 奥尔文说完闭上了眼睛,扶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 戈兰多突然产生了一股错觉,眼前的奥尔文留给他的是低埋的头和明显瘦了一圈的肩膀,这个被万人敬仰的骑士长是不是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比此时更狼狈脆弱的时候了呢。 雪松峡谷一行有去无回的几率很大,奥尔文也报了必死决心吧。 更令人唏嘘的是,奥尔文这一走,罗诺耶的身边就只剩下自己。 “我答应你。”戈兰多说。 除此之外他还能给出别的回答吗? “可是我也有个请求。”他又说。 “你说吧。”奥尔文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恢复了戈兰多来时的模样。 只要别太过分,不管戈兰多提出什么请求他都会答应的。 戈兰多在袍子内侧的口袋里翻出一个小盒子交予奥尔文。 “请您把这个交给罗诺耶。”戈兰多说。 奥尔文皱了皱眉:“我也没法见到他,你就是交给我也……” “这个盒子里面是我亲手制作的戒指,采用的是高级魔石,灌入了我的魔力,它具有防御效果,还能增幅罗诺耶的预言之力,到时候您把它交给大祭司,那个人不会拒绝这种好东西的。” 奥尔文了然,收起了盒子:“好,我会和大祭司谈谈的。”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戈兰多为罗诺耶准备的生日礼物呢。 …… 戈兰多和奥尔文会面不久后的某日,奥尔文和他的骑士团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尤莱尼。 据传,镇守尤莱尼的骑士团不在了,当晚民众间诞生了恐慌,多数人都不能参透大皇子此举的意义,有反叛者得意洋洋地声称大皇子已打算放弃费尔加,话刚出口,说话的反叛者遭到了不明人士击杀,可民心已乱,再不复当初。 对于朱利尔斯带回的这些真假难辨的讯息,戈兰多充耳不闻,漠不关心。 他握紧手里的通行令,正走在前往某个秘密公馆的路上。 第84章 圣子与容器 戈兰多登上玛蒂尔达上区的一座缓坡,奥尔文描述的那座秘密公馆便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头。 坡上起了风,飞鸟从公馆的一头掠至另一头,叽叽喳喳叫着向森林深处赶去,仰头一看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降下雨来。 今天是罗诺耶的生日,可天公好像并不赏脸。 戈兰多继续朝前走去,他把通行令交给了公馆外的看守人,对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半晌才准许他入内。 公馆的大厅里仅有几个扫地的女仆,当戈兰多一个明晃晃的活人走进来她们仍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停下手里机械性的动作。 外面的天气如此阴沉,公馆里却一盏灯都没点上,冷清得如同灵柩。 戈兰多穿过那几名女仆,竟有了种时空错乱的错觉,他是误入了历史画像的透明人,不属于此地此时的任何一个节点,因此那些女仆才看不到他,对他视若无睹。 没有人向他问好,亦没有人给他带路,戈兰多走向右边的旋转楼梯,他上了一级台阶,楼梯的扶栏便落下了扑簌簌的灰尘。 虽然有人在打扫,但这座公馆的很多地方依然透露着腐朽和破败的味道。 外部没有施加魔法屏障,内里也不见有使用魔石加持的工艺器械。 安洁莉娜才被发现不久,这些女仆可能是才被分配来的,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哪位贵族废弃的老宅,在外面时也看到了锈蚀的铁栅栏和上面半黄半青的藤蔓。 不过为什么会把安洁莉娜藏在这么破的一个公馆里?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这种破烂公馆和安洁莉娜公爵小姐的身份也很不相符。 戈兰多缓慢而小心地走着,生怕触碰坏公馆的一角,从而暴露出公馆里尘封已久的秘密。 到了二层,整个视野却焕然一新,厅堂的吊灯好好地工作着,照得木地板光洁明亮,戈兰多捕捉到治愈法阵的气息,抬腿寻访而去,很快就找到了安洁莉娜的所在。 安洁莉娜躺在房间中央的床上,画在床顶的治愈法阵一圈圈规律地运转,垂帐里透出水属性元素因子的淡蓝光辉。 戈兰多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安洁莉娜沉睡似的侧脸,她和清醒的时候一样美丽,小巧的双手交叠平放在腹部,因治愈法阵的缘故,她的身体微微浮起,发丝散落在床铺各处,肌肤在法阵的光映衬下更显莹白如玉。 房间里还有几名医师,有一名在记录情况,剩下的在讨论。 或许是提前收到了看守人的通知,医师们听到戈兰多到来也只是转头朝他点头示意,说是只要他不打扰他们研究病情,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戈兰多走近安洁莉娜的床铺,捞起了一侧的垂帘,纷飞的元素光点扑打到他的脸上,亲密地想要渗入他的皮肤。 一名医师蓦然转过头来:“格林温小姐的伤势很轻,最严重的也只是一些摔打导致的骨折跟连带的皮肉擦伤,但这只是表面。” 戈兰多看向那名说话的医师,他是之前在桌旁记录病情的那位。 是奥尔文让他给自己交待病情的吗? 戈兰多边启用透视术查看安洁莉娜体内魔力和元素因子的流动情况一边听医师讲话。 “经过进一步检查我们发现格林温小姐的精神频率非常低迷,疑似灵魂和*的联系变弱,魔力也有亏空过的迹象,我们推测她昏迷不醒的原因是使用了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大型魔法。”医师说。 戈兰多道:“既然这样,修复格林温小姐的精神,再填补她亏空的魔力就能唤醒她了吧……尽管想这么说,我猜问题一定不止以上这么简单。” “是的。”医师点头,他拿起桌上的几张纸走过来,“那位骑士长大人让我把这些拿给你看看。” 戈兰多皱皱眉头接过纸张,上面记录的是安洁莉娜体内关键器官的实时状况,基本都无大碍,只有心脏特别奇怪。 正常人的心脏每分钟大约要跳动八十来次,而安洁莉娜的心脏每分钟竟然只跳动了不到三十次。戈兰多又向躺着的安洁莉娜看去。 他不擅治愈系魔法,是故无法看出安洁莉娜身上存在的问题,可也明白这绝不是一个人类会有的跳动频率。 安洁莉娜体内的魔力如这名医师所说可以看出主人曾经使用过度,经脉却是完好无损,如果安洁莉娜在昏迷前使用了大型魔法,经脉是绝对会有烧焦痕迹的,然而医师没有提及类似的伤,除非她用的是治愈类的大型魔法,否则实在蹊跷。 “冒昧问一句,你们有格林温小姐以前的体检报告吗?”戈兰多道。 “已然确认过,格林温小姐在昏迷前十几年的心脏跳动频率都是正常的。”医师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师说:“像格林温小姐这样的病人史无前例,我们认为很有研究价值,所以讨论后决定把她转移到更隐秘的地方继续研究直到她醒来。她外部的伤早就治好了,但在格林温公爵那边我们一直谎称还未治好。” 戈兰多吃了一惊。医师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大皇子默许的,然而为了将公爵之女作为研究对象去欺骗重要的权臣……这个性质要更恶劣了。 在戈兰多失语之际,医师又爆出令他更吃惊的事情:“格林温小姐是圣洁之体,就算不是为了研究,我们也不会在这种特殊时期轻易让她离开王都的。” 这名医师不但知道安洁莉娜是圣洁之体,还没有对自己隐瞒,要么是他上面的人有底牌在手不怕自己泄露,要么是本就知道自己知情。 可无论是哪个答案,这些医师都和大祭司脱不开干系。 戈兰多面色一沉道:“你说的隐秘地方莫非是指艾尔方斯塔?” 医师没有否认:“那是目前王都最安全的几个地方之一。” 恐怕到时候负责医治安洁莉娜的所有医师也会迁至艾尔方斯塔上居住吧。 戈兰多本以为此行不会得到更多情报,此刻听见医师会跟大祭司之间的明显联系,安洁莉娜的安放问题又牵扯到了艾尔方斯塔,他的心中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多余的想法。 把圣洁之体和预言之子关在同一个地方,难道如他想的那样,大祭司要使安洁莉娜成为罗诺耶预言之力的容器?如今安洁莉娜昏迷不醒,不是能更好地做一个容器吗? 医师说完了该说的,最后问戈兰多看了安洁莉娜的样子有没有想到救她的方法。 “等我升上十星也许能想到吧。”戈兰多打了个太极。 医师的表情显得有些遗憾,随后他又道:“那就麻烦你把我说的这些汇报给骑士长大人了。” “我会的。”戈兰多说完转过了身。 “请等一等。”医师叫住他。 戈兰多脚步一顿,便见医师在桌下的架子里找出一把伞交到了自己手中:“外面快下雨了,你好像没有带伞。” 戈兰多接过伞来,摸了摸伞柄上教廷的标志,想了会儿说:“我还会再来。” 抽身出门,待走出公馆,头顶忽然响起几阵绵远渐近的闷雷声,像是一个人酝酿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崩溃,来不及等他撑伞大雨就倾盆如注,浇湿他满头满脸。 倒霉啊。 戈兰多撑开伞,闪进密集的雨幕之中。 …… 罗诺耶今天的精神比往常要好,他在床上远远地望着玻璃外下得淅淅沥沥的雨水,脸上有一层平日没有的红晕。 今天他满十八,要是连这么重要的生日都没力气过未免太悲惨了点儿,好在今早醒来时就感觉身体轻了许多,总是缠绵不去的热度都退了小半。 哪怕这一日尤莱尼被雨水淹没,罗诺耶也还是在心里感谢了上天。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正戴着一枚外表朴实无华的戒指,戒指的材质用了一种特别稀有的魔石,这种魔石有价无市,也不知制作者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到仅有的一颗,另外打造的工艺虽然笨拙,却也能看出很多用心之处,小小一枚戒指,内外环算一起却刻了超过二十个复杂的法阵和超过一万道高深的符文,这些符文结合起来甚至组成了罗诺耶的名字跟生日。 法阵跟符文的作用是防御跟增幅,储存着的魔力可供紧急时使用,若往内注入极少的魔力,戒指还能发出强烈的光充当照明。 这枚戒指的每一寸都满溢了制作者的爱意,它不但代表定情信物,还是只为罗诺耶一个人打造的专属用品,正因为罗诺耶是预言之子才能使用戒指的增幅效果,正因为是契约对象才可共用魔力。 重重条件限制之下,即使被其他人拿到这枚戒指,它也只会是无法启动的废品。 对罗诺耶来说这是他收到过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不能守护在心爱之人身边,就让他的戒指充当自己代为陪伴——这就是戈兰多制作这枚戒指的初心。 抚摸着戒指上微微凸出的纹路,罗诺耶问蓝德道:“那个东西交给朱利尔斯了吗?” “已经给了。”蓝德说。 罗诺耶放下心来,等看到了那个东西,戈兰多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兄长的骑士团前天出了尤莱尼的城门,时间轨道上最大的那颗齿轮即将开始转动。 距离第一个关键事件发生还有一周,距离尤莱尼最混乱的时期还有十天,距离他和戈兰多再会—— 就在不远之后。 罗诺耶让蓝德把窗帘拉了下来,室内回归黑暗,罗诺耶点亮戈兰多送的戒指,灿烂的白光又把房间变得通明。 他最近做预言时看到了很多不想看到的场景,耳里也听到了不少不想听到的消息。 他的父亲困在雪松峡谷,他救不了。 他的二哥和两个姐姐失踪,安洁莉娜陷入昏迷,他还是救不了。 只因在世界的轮.盘上,在浩瀚无垠的时间轨道图中,他的亲人,他自己,他重视的一切,都只是最微小的筹码而已。 凯斯特将军从战场归来,他的兄长则要暂时离开王城,全部是“应该发生的走向”。 演员到齐,天时地利,他无非是提前拿到了剧本,看到了哪些会牺牲,哪些会胜利,却也看不清真正的过程,他只是按神给的旨意预言,再让大皇子去一一执行。 费尔加会在毁灭中重生,尤莱尼会在废墟里涅槃,若是确保这样的结果,过程怎样为什么要去在乎呢。 ——对了。 罗诺耶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和大祭司的谈话。 安洁莉娜是圣洁之体,这点他们都了然于心,但从昨天大祭司的话语中罗诺耶推断出大祭司还发现了安洁莉娜的另一个秘密。 因为那个一向镇定犹若神祇的大祭司竟然在说到安洁莉娜的名字时难得地动容了。 命运站在他们这边……大祭司好像是这么说的。 可罗诺耶却觉得,命运向来是眷顾尤莱尼的,尤其看到了越多的未来图景,他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第85章 意想外的人 戈兰多从朱利尔斯那儿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朵绢纱质地的白色玫瑰花,被朱利尔斯衔在殷红的喙中,随着它的降落摇曳生姿。 戈兰多抽出假花,朱利尔斯变成了人形。 戈兰多把玩着假花透明的花瓣问:“谁给的?” 朱利尔斯说:“蓝德私下塞给我的。” 那就是罗诺耶要用这朵花暗示他什么了。 小少爷的意思很容易想到,让蓝德给他的这个东西意味着某个他们都认识的人,戈兰多是在西尔维娅岛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当时她的头上就别着这么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安洁莉娜。 正确的名字浮现在心头,戈兰多笑了笑,把花放到了桌上。 小少爷都发话了,他会天天去看望的。 自那天后戈兰多连续一周都去玛蒂尔达上区的秘密公馆和医师交流安洁莉娜的病情,刚进入皇家魔法师队还有很多事务和额外的工作要处理,戈兰多有时会把这些杂务推给亚林。 在外人眼里,戈兰多明明如此受骑士长的重视却对皇家魔法师的工作不屑一顾,反倒为了不明目的鬼鬼祟祟,风雨无阻地连连请假。 有人猜是有了秘密的恋人,恋人身份特殊因此难于公布,只得接二连三上门偷情;也有人猜戈兰多接了地下市场的单子,在趁着王都形势混乱大捞一笔。 显然这都不是什么好的传闻,但戈兰多懒得去慢慢辟谣,被问得多了他索性就默认了第一种说法。 他偷偷去看的不是秘密的恋人,但让他这么做的人是啊。 于是如此这般,第二周的第一天他依旧把剩下的工作和支付的酬劳全扔给亚林,并且麻溜脱下制服换上便服,脚底生风地奔出军区。 纵然安洁莉娜在这一周里也没有过任何苏醒的可能性,和医师会那些医师的交流也能学到点儿学院里学不到的知识,再来他和看守公馆的人也混熟了,现在进去已经不需要带什么通行令,所以戈兰多不讨厌去那里。 照常用透视术检查了安洁莉娜体内魔力和元素因子的流动情况,戈兰多动手帮助医师们记录和改善法阵。 他花了一周和医师们套近关系,打听出大祭司对安洁莉娜的态度很不一般,这绝不是由于安洁莉娜的圣洁之体。 不止大祭司,就连小少爷也让他多关注安洁莉娜,戈兰多的好奇也随之加深,不过他思考的是另一个方面。 假如能让安洁莉娜帮罗诺耶减轻预言之力带来的负担,戈兰多是一万个愿意,当然他总是一边这么想又一边嘲笑自己想得太美好。 既能帮助罗诺耶,又不让安洁莉娜受到伤害,天下不会有这么好的事,虽说往难听点讲戈兰多确实不怎么在意安洁莉娜的死活,安洁莉娜挂掉他是会惋惜,可也只有惋惜而已。 但正和他请亚林画了地图就烧掉一样,他不喜欢为了自身侵犯无辜之人的利益。 其实换成以前他可能会吧,只是遇上了罗诺耶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太多变化。 休息的时间,医师们在前往饭厅的途中互相闲聊,有一名医师这么说道:“最近是到了雨季吗?” 他说得没错,今天的天空也是昏沉沉的,怎么找也找不到太阳的身影。 上一周断断续续下了五次雨,尤莱尼的各处都弥漫着水汽,水元素因子异常的充沛,尤莱尼因此被笼罩在淡淡的云雾中,那雾好几天都没散。 “雨水的颜色也很浑浊,到底是从哪条河抽取的河水啊。”另一名医师说。 若不是雨水里没有黑暗能量,他都快以为是魔物搞出来的幺蛾子。 戈兰多静静听着,冷不防冒出一句:“这不像正常的雨。” “是呀,这个季节哪儿会有这么多雨水呢。”那医师接道。 后来他就说起了别的话题。 医师们要去的是饭厅,戈兰多要去都是公馆门口,他们在二层楼梯口分道扬镳。 戈兰多拾阶而下,手里握着教廷的伞,他在公馆里都已听见了雷声,外面恐怕马上就会降雨。 灰蒙蒙的云朵离地面很近,给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戈兰多回到大地的怀抱中,走了一段时间公馆就埋在缓坡的地平线下了,戈兰多头也不回往山下加快脚步,他不喜欢走被雨淋湿的山路。 杂乱无章的风凭空而起,凉意先雨水一步把他浸泡其中,和他第一次造访秘密公馆时遭逢的那几阵风毫无分别。 戈兰多逆风望了望远方,那儿依稀伫立着一座高塔,是艾尔方斯塔。 没错,隐藏安洁莉娜的公馆和囚禁罗诺耶的艾尔方斯塔实际上只有一山相隔。 它们各自栖息于两个山头,只是艾尔方斯塔位于最高峰,秘密公馆却被几个小小的缓坡环抱,浓密的森林和湍急的河流把两个山头连接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是同一座。 随着戈兰多离艾尔方斯塔愈近,冰凉的山风也吹得更猛了,在他就差一点路便能下山前雨如期而至,戈兰多迅速打起雨伞。 伞面被凌乱的雨滴重重地拍打,山风还在一次次打乱伞的朝向,戈兰多感到了一阵诡异,今日的雨和风都格外猖狂。 狂风骤雨后电闪雷鸣纷至沓来,戈兰多不得不在身体表面施加隔离的防护罩。 这样就轻松多了。他如是想着要往前走,忽而噼啪一声巨响,眼前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在天空被闪电染白之际轰然倒下,正好拦住了戈兰多的去路。 戈兰多还未改变方向,又是一道雷劈下,这次也不知劈到了哪里,树后的河流决了堤,戈兰多眼睁睁看着山洪从高而下,咆哮怒吼着蔓延了剩余的山路。 他终于察觉了,这不是自然现象。 戈兰多掉头往山顶跑去,不是去公馆,他要去这雷电的源头。 相信不只是他,还有更多人目睹了这透露出妖异的雷雨要往这座山的山顶跑,等会儿也许还会和其他地方的守卫碰头,他总觉得自己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王都连续一周降雨,最该关注的不是雨本身,而是那随着雨产生的迷雾,白色的雾气把尤莱尼包围了,这种现象稍加揣摩就能和雪松峡谷的异象联想到一块儿。 雪松峡谷周围尽是黑雾和黑色的旋风,凯斯特将军和他的手下穿越黑雾时遇到了山体滑坡跟沙尘暴。戈兰多是不晓得现在的雷电和凯斯特将军遇到的那些有没有关,但谁说就没有相通之处? 没过多久戈兰多放弃了直接奔跑,使用风属性的浮空魔法来简省上山的时间,等他到了山顶看清景象,顿时怔愣当场。 就在这和艾尔方斯塔一山之隔的山顶中心,一个巨大的时空缝隙裹挟着风雨雷电嚣张地旋转着,里面深邃如星空,只是看上一眼都会头脑剧痛。 缝隙含满阴影,又似魔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窥视着人间大地。 那是尚未达到相应等级的魔法师不能理解的东西。 艾尔方斯塔暴/乱时戈兰多只在很远的地方看见过女性恶魔划出的缝隙,由于离得够远,时空缝隙带给他的震撼并不如此时的多,现下他就站在这个空落的“门”面前,这扇“门”召唤来的风沙、雨水、雷电也挨个朝他砸来。 戈兰多加强了防护罩的抵御力度,尝试着接近缝隙。 之前的雨也都是这个时空缝隙带来的么?这是时空缝隙又是何人留下的? 它似乎不是在固定时间发动,戈兰多努力地去看,也只能看出这扇“门”好像在艰难地要吐出什么,又有些后继不足,吐不出来,便半吊子地吐了整整一周。 一周了,“门”还存在没有消失,说明制造这扇“门”的家伙就在不远处,那能是谁? 疑惑加深,戈兰多顶着风雨向前。 他要是穿过这道缝隙,是不是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这种透露着拙劣气息的时空缝隙不可能是那个女性恶魔留下的,即使他刚开始还这样以为,等看清了后他推翻了最初的想法,这是个初学者搞出来的玩意儿,那个初学者的技术很差劲,不然也不会招来这么多异象了。 一个撕裂了时空缝隙的初学者……不是普通的人类吧。 再是天赋异禀如戈兰多也不可能拥有这般恐怖的魔力量,可要是已经升上了十一星的魔法师,又不至于造出这么垃圾的“门”。 戈兰多左右环顾,还没有其他人赶过来,另一个山头的艾尔方斯塔居高临下,仿佛俯视着这里的巨人。 诚然,这里离艾尔方斯塔很近。 另外,这里离秘密公馆也很近。 不由自主的,戈兰多发觉他或许摸到了正确答案的边缘。 太匪夷所思了……他喃喃自语。 可是在震撼的同时戈兰多又萌生了希望。 不论那个人是怎么制造出这道时空缝隙的,她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至于目的是什么,简直呼之欲出了。 失踪前和她待在一起的,还能是谁和谁啊! 戈兰多又拼命往缝隙之处移动了几寸,缝隙里的异象有加大的趋势,那是不是意味着里面的两个人也要被吐出来了? 戈兰多期待地紧盯着缝隙内的星空,他的身体向他发出抗议,头晕跟眼花的生理现象在阻止他理解星空的真实,可戈兰多浑然未觉。 他不仅是为了弄清楚这扇难得一见的“门”,也是为了奥尔文交代给他的任务,缝隙后将吐出的很可能就是普莉希拉和特雷茜! 同一时刻,缝隙缩紧继而膨胀,倾吐出的各种异象开始疯狂地回收,短短十秒内风云变色,竟连同天上的乌云都被那巨大的缝隙吸了回去。 戈兰多以土属性魔法抓紧地面防止自己也被吸入,混沌中不知缝隙吸了有多久,最后所有尘埃落定风平浪静,戈兰多再次抬起头,那个让他求知欲爆炸的时空缝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躺在缝隙原本位置的一名少女。 第86章 探知的前奏 伴随着全身被烧裂般的剧痛,普莉希拉从漫长的梦魇中醒来。 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像要散架了似的,哪怕是动动手指都无比艰难,或许这些症状是没有法阵辅助的情况下强行穿越两界空间所带来的后遗症。 她之所以还活着没有死掉,一定是因为那至死仍根深蒂固的某个信念,完成使命前她决不能死。 普莉希拉睁开闭阖的眼帘,望见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这里没有污浊纷飞的灰渍,空气也是那么的清新。 和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判若两地,也就是说安洁莉娜的魔法成功了吗? 她们获救了吗?现在已经安全了吗? 对了,安洁莉娜……她在哪儿?她是否平安? 普莉希拉转动脸庞观察四方,接着她的视野便被一个男人的半边身体占据。 她愣了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抬起头。 “戈兰多?”普莉希拉差点坐起来。 她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是这个男人救了她? “暂时别动。”戈兰多指指她的头顶道,“治愈法阵正在运转,为了尽早痊愈,请好好躺在法阵的光芒下接受疗伤。” 久违的声音让普莉希拉有些神思恍惚,她还没有太多脱离危险的实感,因此在对方说话时她的大脑迟钝地思考了半天,才终于理解戈兰多的意思。 随着戈兰多的指尖,她看到了那个淡蓝色的治愈法阵,温柔的光芒抚慰着她受伤的躯体,普莉希拉心下稍安,依言躺了回去。 然而只躺了一秒她就企图弹起来,戈兰多眼疾手快地按住她,以眼神询问她的目的。 普莉希拉已然想起最初被戈兰多搅乱的思绪,不由焦急地问:“安洁莉娜呢?” 她面前的男人腾出另一只手调整法阵的符文,嘴上回答道:“她还没醒。” 说着戈兰多顺便瞥了普莉希拉一眼,没有错过普莉希拉眼底浮上的一抹忧虑。 调整好符文,戈兰多看回普莉希拉:“那个时空缝隙是安洁莉娜撕开的吗?” 普莉希拉静默半晌,就在刚才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出戈兰多的星级了,又想到机缘巧合下得知的某段预言,对戈兰多尚存的些微警惕顷刻化于无形。 对上戈兰多的目光,她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戈兰多沉吟片刻,把安洁莉娜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普莉希拉。 诚然,安洁莉娜在魔法上的造诣并不突出,那点平庸的天分放在那么多血统纯正的贵族里亦不过尔尔,可目前所得的线索却不容置疑地展示给戈兰多一个事实,那就是安洁莉娜制造出了那个令天地变色的时空缝隙,还顺利把她自己和普莉希拉传送了回来。 拥有如此厉害的实力,安洁莉娜身上的秘密恐怕不止是圣洁之体那么简单吧。 听完戈兰多的话,普莉希拉的神情流露出一丝黯淡之色。 既然普莉希拉是这个样子,戈兰多也不打算追问普莉希拉太多问题,毕竟相比之下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问。 为了给自己的猜测盖棺定论,也是为了掌握剩余失踪的特雷茜的情报,戈兰多开门见山道:“能否交代你们之前去了哪里呢?这同样也是奥尔文骑士长想知道的。” 谁知普莉希拉非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还问他这是何年何月。 这位小姐目无焦点,脸色苍白,一副如在梦中的神态。 戈兰多皱皱眉报上日期,便见普莉希拉满脸骇然,大惊失色。 “不、不可能,明明只过去了几周而已……是两界的时间不一样,还是安洁莉娜的魔法出了岔子?”她语无伦次道。 “两界……你们果真去了魔界?”戈兰多抓住重点问。 看样子那个缝隙的另一头真的连接着魔界。 普莉希拉承认了这一点,之后就沉浸于无尽的自责。 要不是她执意说要去救特雷茜,或许安洁莉娜也不会被她们连累。 “我的伤还有多久才好?”这是当下普莉希拉最关心的事。 接着她看见戈兰多朝她的方向比起两根手指。 了解到自己还要过两天才能下床,普莉希拉垂下了头,半分钟后她忽地眼神一凛,立即犹如一个垂死之人那样用力抓住了戈兰多的手臂。 “快让大哥的骑士团回来!他们不能去雪松峡谷!”她几近声嘶力竭,尖叫出声,“还有那个冒充凯斯特伯伯的傀儡……必须赶紧把它赶出尤莱尼!” 戈兰多起初一头雾水,稍作揣摩后被对方话里的内容深深震惊。 “请冷静一下!您这么说我是不会明白的。”他扒开普莉希拉的手,咬重字音提醒道。 普莉希拉醒悟过来,匆匆点了两下头,松开了戈兰多的胳膊。 戈兰多道:“普莉希拉小姐,我知道您现在很着急,但还是希望您可以从头说起。” 魔界不是那么容易去的地方,普莉希拉三人去了魔界,很可能是因为她们在艾尔方斯暴/乱那日误入了女性恶魔撕裂出的时空缝隙。 她们三人在魔界一定遭遇过一场灾难,还看到了许多可怕东西,如今戈兰多想听普莉希拉亲口讲清来龙去脉,以填补他尚不完善的想象。 他本计划等普莉希拉情况好点后再盘问她详情的,但如今听普莉希拉这么一说,如果凯斯特将军是魔界来的傀儡,他的目的是什么几乎昭然若揭。 戈兰多有种不能再悠闲等下去了的感觉。 假如凯斯特的存在对尤莱尼有害,骑士团的出行也遍布凶险,那么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一旦事态有变他必须马上禀报上去,引起大皇子的警觉。 戈兰多注视着普莉希拉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努力地调整她自己的呼吸。 对方的情绪似乎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我会告诉你一切。”普莉希拉的语气异常沉重,“我会把我们在那边的所见所闻分毫不差地告诉你。” 戈兰多颔首,等待普莉希拉开口。 “我,特雷茜还有安洁莉娜,我们因为担心罗诺耶的缘故,在你们启程后不久也离开了公爵府。”她一一道来。 这些都在戈兰多意料之中,奥尔文当初也曾如此推断。 “我们偷乘公爵府的商船抵达尤莱尼,随后在陆上城听到风声,据传教廷的大祭司要接见一位极为特殊的对象,然后他要向全尤莱尼的人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普莉希拉续道。 那时玛蒂尔达的每个旅馆都被慕名而来的人群挤满,她们三人登岛后找不到可以入住的地方,只能投宿于偏僻处的破烂小店。 那件大祭司要宣布的重要的事,毋容置疑是设立圣子的仪式,残酷的是这本是意味着希望的一天却因魔物的倾巢出动颠覆了原本的意义,凡是待在受封典礼现场的民众,无一不被卷入残酷的艾尔方斯暴/乱。 那是审判司的阴谋,是他们和魔物勾结后共同设下的圈套,为此还让堕天使埃尔德兰伪装成古斯塔夫接近罗诺耶,妄图在典礼当天将预言之子掳走。 普莉希拉三人一定也在那个“屠宰”现场,因此戈兰多理所当然地提出他的合理推测:“你们也进入了那个女恶魔撕开的空间缝隙。” 普莉希拉点了点头说:“落榻的旅馆太过偏僻,等我们赶到艾尔方斯塔时已是恶魔率领魔物进攻之际,我和安洁莉娜目击罗诺耶被怪物挟持,心急如焚,就想过去救他,于是我们一同接近了怪物和大祭司争斗的场地。” 随即,她们两人因被两名强者的战斗威势波及,先后坠落在地,此时普莉希拉才发现特雷茜不在原地。 “罗诺耶还在敌方手里,特雷茜又不会使用魔法,假如出了什么事……我当时很慌张,手足无措,不敢再想下去,广场上又是一片混乱,我和安洁莉娜只是想快点找到她。” “最后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但……”普莉希拉顿了顿,“正是恶魔撕开缝隙要带领魔物潜逃的时候。特雷茜……她也被吸进了那道黑暗之中。” 戈兰多奇道:“那个缝隙不是在天上吗?她怎么被吸进去的?” “我不清楚,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也为此感到疑惑。”普莉希拉说。 为了救特雷茜,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使用魔法朝时空缝隙飞去,最终的结果就是她们三人都穿过了缝隙,抵达了与人类国家完全迥异的魔界领土。 第87章 骇人的真相 魔界奥格隆深陷地底,寸草不生,整体如瓶,上层覆盖满冰雪,下层却灌满高热的熔浆,穹顶蜿蜒倒挂一条面目狰狞的巨蛇,所有魔界子民就生活在这条沉睡着的与魔界同名的巨蛇身上。 这里的建筑也皆为倒向,从天顶石壁一路向下悬生,越是强大的魔物住得离熔浆越近,弱小的魔物们连可以居住的房屋都没有,只能挤在冰冷的天顶洞穴瑟瑟发抖。 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来的时候掉在了天顶洞穴,周围正好没有别的魔物,她们才有机会隐藏相貌伪装成魔物的样子。来到魔界后她们本身的实力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所以二人能表现出的魔法水平仅有人类时的三分之二,好在这样也足够威慑天顶洞穴的一干弱小魔物了。 那天带领魔物出征的女恶魔正是现在的魔界之主,曾经尊贵无比的恶魔皇女,她亲手杀掉了所有的兄长姐妹夺来魔族的王位。按例,女恶魔的全名冠上了历届魔界之主的名字,因太过冗长,用到的时候不多,而她自己的名字是梅拉迪亚,这也是魔界子民们饱含敬畏称呼她时用的名字。 艾尔方斯一役魔界大获全胜,下层的高阶魔物们预计大肆庆祝一场,上层的所有低阶魔物则需为它们的庆功宴准备好各式贡品,三日后魔界之主梅拉迪亚会让下层岩浆暂时退去,方便低阶魔物一一进献。 冰火交接处的大门开启后,魔界的士兵将在那里检查上层魔物们的通行凭证,这是一种能够证明魔界居民身份的文件。普莉希拉得知后用计骗到两张通行凭证,在熔浆退却之日和安洁莉娜混进低阶魔物的进献队伍里一起进入了下层。 借助沉睡巨蛇的力量,梅拉迪亚的结界遍布奥格隆,上层飘零的雪花和下层迸溅的热液都是她的耳鼻口目。 在魔界,梅拉迪亚是主,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是客,故后者不觉得她们的身份能瞒前者多久,两人万分小心,丝毫不敢行将踏错。 天顶洞穴没有发现特雷茜的气息,因此普莉希拉有着强烈的预感,特雷茜一定身处下层,或者说一定正和梅拉迪亚在一起。她不知道那位手段残忍的魔界之主掳走她的妹妹想要做些什么,可就算赌上她的命,她也必须把妹妹救出来。 格林温的小姐是不该来的,她性格柔弱,这三天已被魔界的种种黑暗血腥吓得心神不稳,可既然跟着自己来了,普莉希拉不得不保护好她。 罗诺耶……有大哥和那个人在,普莉希拉相信他们的能力——这种时候她除了相信,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产生别的想法? 由低阶魔物组成的队伍顺着巨蛇的身体向下前行,巨蛇的鳞片自然也很巨大,每走过一枚鳞片,天色就暗上一分,魔界是没有白昼的,照亮穹顶的是反射月色的雪光,照亮深渊的则是翻滚不息的血红溶流。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普莉希拉一直牵紧安洁莉娜的手,此刻手心已经出汗,安洁莉娜的恐惧通过指尖传达到普莉希拉这里,队伍诡异般的死寂,普莉希拉不敢出声,她用力握紧安洁莉娜的手制止其颤抖,默默低头行路。 低阶魔物辨不穿她们身上的掩饰魔法,不代表下层的高阶魔物们也看不透,她想着将自己和安洁莉娜的存在感极尽缩小,也能更安全些。 高阶魔物不似低阶魔物那样爱好群居,拥有绝对力量的它们各自划分好区域盘踞一方,有些魔物还效仿人类贵族豢养宠物奴仆,学习公爵大臣们的穿着打扮。所以当进献的队伍途径那些高阶魔物的领地时,普莉希拉惊讶地看到了几名相貌美丽衣着华贵的“人”被一干仆从簇拥着招摇而过,方向和进献队伍是一样的。 低阶魔物尚有许多非人特征,而高阶魔物都会化形,除了发色肤色外与人无异,只有战斗时才会显露出低阶时的某些特征,这是因为神在创造人类时以自己为模板,第一个贬为恶魔的人类还为魔界带去了更多属于人类的基因。 人类是唯一拥有神明相貌的种族,神明又是站在三界顶端的最强者,得到了强大力量的高阶魔物不甘于再做亚人,同时为了表现自己的强大,便喜欢把自己变得同人类无二。 进献队伍的终点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其外形有点像庙宇,又有点像宫殿,建筑门口黑压压的围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等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抬眼看清建筑外站着的那些家伙后,两人吓得大惊失色,差点失态露馅。 深邃如夜之獠牙,那是审判司的制服,这些人是审判司的人! 他们像乌鸦般守护在阴森的建筑外,一个个口型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这时领队的魔物停下脚步,把上供的珍宝交给候在队首的黑衣审判者后换取魔界货币离开,后面的魔物依样照做。 两人随着队伍前行,普莉希拉心中忐忑难以自抑。 那个建筑是审判司的总部吗,他们的总部怎么会设立在魔界?怪不得费尔加皇室跟教廷倾尽人马也找不到审判司的老巢。 人家在魔界,隔了一个界门,怎么可能找得到! 这样一来,审判司和魔界的关系必须重新审视了。他们那么迫切地想要毁掉费尔加,可能就是盘算着通过费尔加占据人界的领土。 审判司到底是什么人创建的呢,出现在费尔加的一众审判者不似魔物,普莉希拉敢肯定那些都是真正的人类,至于眼前的这些…… 她屏住呼吸,偷偷地投去打量的目光。 狰狞的面具完美遮蔽了审判者们的面容,同一款式的黑衣又滴水不漏地掩饰了他们的形体轮廓,纵是普莉希拉观察得再仔细,也寻不出一丝端倪。 难道真的要等她们接触到队首的审判者才能知道对方是人是魔吗?普莉希拉心如擂鼓地想。 上交贡品的顺序很快轮到了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 普莉希拉按下心神,冷静地把准备好的贡品递交出去,面前的审判者忙命一旁的低级审判者接下贡品,换给普莉希拉一叠魔界货币。 取过魔界货币时,普莉希拉特别注意去看对方的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黑色的手套,把对方的手部包得严严实实。 无懈可击,根本没有给她窥视的机会。 她让到一旁,装作不经意看了对方最后一眼就欲转身离开,谁知为首的审判者接了安洁莉娜的贡品后竟然让几个低等审判者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普莉希拉大骇,以为她们已经暴露了,正要摆出应战的架势,看到对方的动作后又陷入疑惑。 这几名审判者朝她们很礼貌地鞠了一躬,指了指身后的建筑,做出请两人跟他们走的样子。 安洁莉娜不安地望望后面的那些低阶魔物,为首的审判者摇了摇头。 普莉希拉蹙眉,意思是只要她们两人? 不过她明白此刻不能多问,审判司的这群家伙对她们暂时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善意,要是消耗完对方的耐心,她们的处境将变得极为凶险。 当下之际唯有乖乖跟着审判者们走。 两人同意跟随后就有审判者上前给她们戴上了面具,还为她们披上了审判司的黑色衣袍,这样她们看起来就和其他的审判者没有差别了。 分给她们的面具于眼睛处并无开孔,一旦戴上就不能视物,两人被搀扶着远离进献队伍进入建筑内部,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路,面具才被揭去。 她们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现在她们眼前。 “特雷茜?你怎么会在这里?”普莉希拉难以置信地问,又惊又喜。 特雷茜坐在屋内唯一的石椅上,穿着高等审判者的制服,表情冷若冰霜,一时间安洁莉娜都没认出她。 普莉希拉惊喜过后也反应过来特雷茜身上的变化,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妹妹,心里有很多想问的话。 “梅拉迪亚已经发现你们了。” 特雷茜先是在看到安洁莉娜后眼神一亮,继而微微别过头,初开口便这样讲道。又说正因为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被发现了,她才赶紧让手下的审判者将这两人送到自己这里来。 安洁莉娜脸色一白,普莉希拉低头沉思。 特雷茜又低声道:“只要我不违抗她,按她说的做,她会同意不动你们的,但……也不准我放你们回去。” 普莉希拉抬起头:“特雷茜,你……” 特雷茜摇摇头打断姐姐的话:“我受制于她,不可能再离开这里,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也都是我一个人选错了路,她也许留我有用,没有立即杀掉我,我现在假装顺从她才换得了一线生机。” 她尝试了那本书上的血魔法,梅拉迪亚看出来了,抓住她时还表扬她听话,然后没问过她的想法就把她强行带到了魔界。 普莉希拉咬了咬嘴唇问:“这里是审判司的总部吗?” 特雷茜颔首道:“审判司是梅拉迪亚创立的,目的在于夺取人界,除了个别头目,我们在人界看到的那些审判者不是真正的人类……它们的确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可是灵魂早已卖给了恶魔,它们可以叫魔偶,也可以叫傀儡,供上位者驱使,没有自己的意志。” 没有灵魂,没有意志,感受不到痛苦,因此才能随意*,或是分作多数。 特雷茜说罢站了起来,逐渐走向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一边继续道:“审判司打着神的代理人的旗号在费尔加扩大他们的领土,之所以选取费尔加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是离魔界最近的地方,梅拉迪亚要想开启空间缝隙,连接到费尔加最省魔力。不但如此,她还企图在费尔加的境内设立一个固定的传送点用于魔物进出,那个传送点就是雪松峡谷。” “雪松峡谷?”普莉希拉身体僵硬,父亲率领的军队不就在那里和魔军交战吗?岂不是很危险? 而且特雷茜特意告知,魔界说不定已经有行动了…… 如她所想,特雷茜马上就吐露出了普莉希拉最不想听到的消息:“我不知道梅拉迪亚是为了打击我编织了谎言,还是事实真的如此,总之……雪松峡谷被结界封闭,父亲的军队落入魔界……全军覆没。” 安洁莉娜捂住嘴,眼里已有泪花,特雷茜看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哭什么!我相信父亲能全身而退!而且我打听过了,梅拉迪亚把军人们的灵魂献给了巨蛇奥格隆,他们的身躯被……被做成了供以驱使的傀儡,连那位凯斯特伯伯也……但是其中并没有父亲的身影!父亲一定平安无事!” 普莉希拉揪紧的心缓了一缓,全军覆没是最坏的结果,可只要父亲还活着,安菲洛斯就还有希望。安洁莉娜的情绪也得到了镇定,擦干净自己的眼泪。 “现在雪松峡谷是魔界和人界的传送点,有那个传送点在,魔界想要撕裂空间变得吃饭喝水般简单,这是最不妙的,梅拉迪亚想操纵凯迪特打入皇室内部,我不清楚罗诺耶能否预言到这一层,如果舅舅他们没有防备地就让凯斯特的傀儡进入尤莱尼,后果不堪设想。”特雷茜说到这里面色阴沉。 梅拉迪亚谈到这些时总是显得自信万分,仿佛早就预料到罗诺耶没可能威胁她的一系列阴谋诡计,她的倚仗是什么?连预言之子都不再惧怕,那这个倚仗必定是能超越预言之子级别的东西,是神?还是传说掌握创造之书的大天使长? 特雷茜心中划过堕天使埃尔德兰的影子。 “我们得把父亲找出来然后一起回到费尔加阻止它们的阴谋!”普莉希拉痛声道。 “不只是父亲。”特雷茜加重语气,“还有二哥。” 普莉希拉愣住了。 特雷茜闭了闭眼,稍加犹豫后还是说了:“和梅拉迪亚合谋的那个叫埃尔德兰的堕天使,在埃尔方斯之战前日曾掳回了一个人类囚徒,说是和他长得有七八分像,我偷偷潜去地牢看了一眼,那个人就是二哥。” 典礼那天的古斯塔夫是堕天使假扮的,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原来二哥果然是被堕天使抓走……” 受了一系列打击,家人纷纷遇难,普莉希拉好像失去了支柱的人偶,几乎跌坐在地,安洁莉娜连忙扶住了她。 普莉希拉六神无主,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幼时起就崇拜的父亲和二哥都敌不过魔界的爪牙,凭她一个不上不下的半吊子难道就能力挽狂澜? 她依靠着安洁莉娜艰难地问:“情况那么糟糕,我们又能做些什么?还有,特雷茜你……你究竟……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特雷斯,告诉我!” 魔界之主为何独独把特雷茜留在这里还让她做了高级审判者?眼前的妹妹好似一夜长大,失去了所有的天真和娇憨,这意味着她的身上已发生巨变。父亲,罗诺耶,二哥都遇到了可怕的灾难,那特雷茜呢? 普莉希拉多么希望特雷茜平安无事,可是,这显然是一个奢望。 受到姐姐的质问,特雷茜神情一黯,她身入狼穴自身难保,又因练习过禁忌的血魔法,就是回去也不会再被人类接纳。 那本书上的血魔法和普通魔法师中流行的残篇不同,那本书是真家伙,有着最完整也最凶残的秘术记录,她不过抽空看了几个秘术试了下,灵魂便与之生出共鸣,记载的所有秘术一个不落地化为诅咒缠绕上她的灵魂,再难割舍。 她变成了半人半魔的东西,在魔界这个黑暗元素充沛的地方暂时还体现不出来,若是回人界,别说高星魔法师,连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这样的等级的魔法师也会立刻捕捉到她的不同。 特雷茜回归人类魔法师的后路已经被梅拉迪亚斩断了。梅拉迪亚就是算准了这点才给了她高级审判者的权位,又反利用她练习出的那些魔力一再加深她身上的诅咒。 了解到自己不能再回人界和父母亲人见面,会害了罗诺耶他们,特雷茜好几次哭得眼睛红肿。 她只能寄希望于姐姐跟莉娜,让她们来代替自己做她已无法做到的事情,梅拉迪亚应该也看穿了她的行动计划,不过没关系……梅拉迪亚可以算准一切,估计也算不到…… 思及此,特雷茜没有再看普莉希拉,而是深深地看向安洁莉娜:“我们还有安洁莉娜,我们还有机会。” 她走过去握住安洁莉娜的手,感到对方手心冰凉便又收紧了一分。 是啊,魔界下层本是那么炎热,她们却不辨前路,因看不到费尔加的未来而全身发凉。 安洁莉娜的秘密恐怕连大祭司都还不知道吧,她也是由于学习了血魔法,唤醒了刻在灵魂里的那些邪恶的力量,才使得黑暗面对光明时源于本能的恐惧再次苏生,进而醒悟到安洁莉娜是何等特殊的存在。 梅拉迪亚和那群魔军暂时是感觉不到的,完全没有接触过黑暗魔法的魔法师们也感觉不到,只有她。 她出生于贵族,从小在一堆四系魔法师中长大,等于在神赐力量中浸淫多年。改变体质接近魔族的那晚,她一触碰到安洁莉娜,灵魂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特雷茜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知道了这位格林温小姐体内有很神圣的某种东西,神圣到不可言语。 她不知道的是,梅拉迪亚给她的那本书叫毁灭之书,巨蛇奥格隆所著,与之对应的,只有天神书就天使保管的创造之书。 当已觉醒的毁灭之书的持有者遇到创造之书的持有者,当然可以窥其本质。 梅拉迪亚误打误撞制造出特雷茜这样的炸弹,终有一日会被这亲手埋下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自食其果。 第88章 巨蛇奥格隆 梅拉迪亚第一次见到巨蛇的本尊,是在她最最狼狈的时候。 她出生的那日,魔界天生异象,冰火颠倒,下层的岩浆漫上穹顶,而上层的冰雪却坠入地底,昔日的魔界之主——她的父王将她视为不详之子,无情地把还是幼崽的她打入地牢,如此一来,冰火颠倒的异象果真恢复正常。 关押她的牢房位于巨蛇奥格隆的左眼,她在地牢里作为一个最特殊的阶下囚长大,看守她的魔族士兵们都说她是皇女,对她却没有半分尊敬,成日肆意鞭打折辱。那些士兵们的任务只有保证她每日有口饭吃不至饿死,除此之外怎么处置她都是那些士兵的自由。 她落地就会说魔界的语言,也天生便会使用高等级的魔法,其实比她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有天分,可她却不能与魔界奥格隆共存!魔界之主编织出无数抑制她能力的符文和法阵镇压着她的力量,所以生来强大的她便连实力最不堪的士兵都无法反抗,只能任其践踏。 她恨着把她打入地牢的父王,恨着把她生下来的母亲,恨着每一个与她不同、无知地享受着皇子皇女待遇的兄弟姐妹,也恨着囚禁了她的这个地牢,恨着欺辱她的所有士兵。 魔界之主要她活着,因为她是他的女儿,但又不准她离开地牢半步,因为谁也说不准她离开此处了魔界会不会又一次冰火颠倒。 魔界下层本是炙热无比,唯独囚禁她的这方牢狱落水成冰犹如冰窖,她在这里一年年地熬下去,连自己的年岁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己的相貌长什么样。 她褪去兽形后,只用了三天就消掉了头上的角跟背后的翅膀和尾巴,体型也从小孩子长大为少女,包裹部分躯体的鳞片隐藏进皮肉,露出少女洁白光滑的肌肤。 她呆呆看着新身体柔美的特征,一时有些兴奋,又有些着迷。 可来不及等她欣赏完自己长大后的模样,那些目露凶光的士兵却对她这副身体产生了邪念。 之后发生的,是梅拉迪亚绝不愿回想的一幕。 魔族向来开放,但非自己意愿的强制性/行为都是特别痛苦的,更何况还是被强烈痛恨的家伙们轮流凌虐。 整个过程,梅拉迪亚冷漠地望着拷住自己右手的那根符文锁链,链条每震动一下,梅拉迪亚就在心里多诅咒一次魔界之主,若不是被这些东西镇压住魔力,她早就能把眼前的士兵全部杀光。 士兵们发泄完狞笑着离去,梅拉迪亚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勉强坐起来,她的自愈能力很高,刚才留下的伤势现在已经愈合了,也正因为她出色的自愈能力每天才会受到那么多次花样百出的酷刑。 身体重新变得光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然而梅拉迪亚心中的血口无法通过自愈能力愈合,她像石像般坐了许久,终于掉下第一滴眼泪。 这滴眼泪让灰暗的地面发出紫光,发光的只有与梅拉迪亚身体接触的范围,她一惊,弹跳起来,光便悠悠散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却从紫光中进入了她的身体。 这股神秘力量压迫得梅拉迪亚如负千钧,但同时她很明显地感觉出压制住她的魔界之主的力量正越来越消弱。 属于她的力气渐渐回来了,她从未如此强大过。 “你想复仇吗?”心中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想!”梅拉迪亚不假思索地回答。 随即,一个英挺的轮廓浮现在她身前,她怔怔地抬头,是一个人类男子。 明明对方浑身缠绕满黑暗的力量,其气质比魔界之主……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魔族都要更像魔族,可她就是觉得这是一个人类。 “我给你复仇的力量,相应的,你也要帮我的忙。”男子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为什么选我?” “你的出生能引发异象,只有你足够容纳我的魔力。你的父王要囚禁你,是因为他担心你能唤醒沉睡中的我,若我醒了,他就不能做魔界的王了。” “你是谁?” “我是奥格隆,你脚下的巨蛇,因你的出生睁开了左眼,当我的双眼完全睁开我就会醒来,而现在我只醒来了一半。” 梅拉迪亚双目微睁。 “但……你应该是人类。”她讷讷道。 奥格隆道:“你没看错,我是第一个成为恶魔的人类。” 之后奥格隆与她订下了契约,交给她巨蛇的力量,梅拉迪亚挣脱枷锁成功越狱,杀光其他的皇位继承人,逼迫她的父王让位于她,并在得到魔界之主的位子后手刃亲父,囚禁亲母。 当初梅拉迪亚未曾受过魔族的教育,并不知道奥格隆话里的典故,后来当她登基成为魔族的王,翻过了几卷魔界的藏书后方知晓,奥格隆便是那位因丑恶的贪欲惹神愤怒的人类。 神使他脱离人身化为沉睡的巨蛇永远倒挂在魔界受冰火交加之苦,还要被万千魔族踩在脚底,在他的身体上搭建房屋,繁衍子孙。 奥格隆在睡梦中吸收了所有魔族一半的力量,为了对抗惩罚他的神,奥格隆在梦里把世间的恶意封印进一本毁灭之书,保存在自己的身体里,当适合做此书主人的生物出世,他就会想办法把这本书交予那个生物。 毁灭之书能不断地诅咒它的主人,慢慢改变主人的体质,取代主人的魔力与主人合二为一,把它的主人变成半魔形态。 除非那个生物死了,否则只要毁灭之书存在一日就一日没人能顺利启动创世之书里的力量,当那个生物死亡,它的躯体血肉将自动变成下一本毁灭之书回归奥格隆体内,直到新的主人再次出现为止。 因奥格隆写了毁灭之书,神对他很忌惮,不过奥格隆和魔界已是一体,去不了人界和天界,神对他的忌惮也仅此而已。 神让毁灭之书的主人只能出现在人界,很轻松就让奥格隆无可奈何了,奥格隆尝试托梦让手下的魔族帮他带着毁灭之书去人界寻找主人,无一例外每次都被预言之子提前预言到手下魔族要做什么而阻止了他的计划。 然而预言之子并非万能,奥格隆在梦里做的所有事情都不会被写进创世之书,也不会呈现在时间轨道图上,所以预言之子可以预言一切但预言不到他的梦,同样的,他半梦半醒时的行为预言之子也预示不到。奥格隆发现了这点,便想到了新的计划。 很久以前他醒来过一次,那天有一名匹敌他实力的魔族出生,魔界出现了冰火颠倒的异象,奥格隆睁开双眼吃掉了魔界之主,率领魔族进犯天界,最终依然被神打败,但也使天界元气大伤,天界的大天使长埃尔德兰因此被他种下根深蒂固的诅咒。 他需要等待,等待有匹敌他实力的魔族出生,他打算把自己的力量交托给那名魔族,让那名魔族代替他去人界寻找毁灭之书的主人。 于是他等来了梅拉迪亚,有他一半实力的女性恶魔。 梅拉迪亚的父亲把她关在位于奥格隆左眼的牢狱,奥格隆睁开的又恰好是左眼,救出梅拉迪亚用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快。梅拉迪亚非常忠实于他,忠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奥格隆从梅拉迪亚的眼睛里看到了依赖和恋慕,理解了梅拉迪亚如此忠实于他的理由。 她喜欢他,这再好不过了,被感情操控的女人背叛的可能性很小。 奥格隆的最终目的是要占领天界向神复仇,那必须先打下人界。他们盯准了人界的费尔加,费尔加离魔界最近,开启空间缝隙最容易,为此梅拉迪亚创立了审判司,监视了很多在费尔加掌有权势的贵族,又花费多年秘密培养取代他们的傀儡,等培养好傀儡再暗中杀掉本尊以傀儡代替。 奥格隆提议梅拉迪亚晚一点再动人界的傀儡棋子,他要等天界的导/火/索点燃。 多年以前的那次大战,他在大天使长埃尔德兰身上种下了诅咒,他梦到埃尔德兰为保洁净无数次背着神把诅咒带来的恶念剥离身体投入人界,恶念冲过天界和人界的壁障,其恶被界门洗刷一清,只留下埃尔德兰残存的气息。 残存气息被人界吸入,作为人类的孩子出生于安菲洛斯公爵府,被取名古斯塔夫。大天使长保管创造之书多年,气息里混有创造之书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吸引的缘故,毁灭之书的主人跟预言之子也先后出生在安菲洛斯公爵府,连带格林温公爵府的小姐都是圣洁之体。 埃尔德兰一次次剥离恶念却无法将之根除,剥离下的恶念被洗刷后残存的气息全都进入了古斯塔夫体内,埃尔德兰又这么坚持了十二年,终于有一天,他屈服于诅咒,结束了长达四百多年的抗争。 奥格隆看不到天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那天后他感受不到神对他的压迫了。 大天使长带着一干天使堕天,魔界迎来大丰收,梅拉迪亚打开魔界之门接纳了所有堕天的天使,一日之间,魔界实力暴涨,审判司从暗面转到明面,争夺起皇室和教廷的权柄。有了那些堕天使的信徒,奥格隆能享有更多人类的供奉。 埃尔德兰被愤怒的神折断了一对羽翼,这位大天使长从此屈尊在梅拉迪亚的审判司做事,奥格隆想知道神的下落,埃尔德兰却说他忘记了。 落到奥格隆手中的创造之书只有半本,奥格隆不以为然,也许是神为了保护创造之书做的措施,好在半本也足以改变时间轨道的表象来蒙蔽预言之子了,有这半边在手,另外半本的下落总能找到的。 对于预言之子,奥格隆考虑了两种处置方法,如果格纳发现了预言之子帮其觉醒,那就把他抓来逼他使用创造之书,如果格纳找错了人或是没找到,那预言之子就是弃子了,早点杀了方便新的预言之子出生。 奥格隆不怕格纳的阻止,却并非由于格纳实力有限。 早在他因恶被惩前奥格隆就认识第一代格纳,他们的父母得病死了,两个孤儿互为依靠,从小一起长大,亲密程度非比寻常,他要抢劫路人的财宝谋财害命的原因正是为了格纳。 格纳得了他们父母得的那种病,药钱太昂贵,两人支付不起,看到过路人一身华服,戴满珠宝首饰,奥格隆鬼使神差的便想到了劫财。 他杀了人藏好尸体,以为不会有谁发现,他把抢来的钱给格纳买了药,格纳的病奇迹般的好了,那时候,奥格隆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格纳没怀疑过奥格隆的钱从哪里来,在他眼中奥格隆是无所不能的,他很感谢奥格隆救了他的命,顺势向奥格隆吐露了埋藏的心声,奥格隆也早有此意,两人就在一起了。 要是神没有把奥格隆变成恶魔……他们本该幸福一生吧。 化身倒挂魔界的巨蛇后奥格隆就没见过格纳了,起初那段时间他做梦是无法随心所欲的,等能控制梦境了,奥格隆马上让梦的眼睛去找格纳,结果看到格纳已经变成辅佐预言之子的手下,神赐予了他永生不灭的灵魂。 奥格隆清楚格纳是个很善良的人,得知自己受到惩罚的原因格纳大概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他为预言之子做事很可能也是在赎罪,因为他的命是靠奥格隆抢来的钱救的,他活着就是原罪。 ——神让格纳的灵魂永生永世地活下去,格纳就要永生永世地赎罪。 奥格隆对神更加憎恨,坚定了抢来创造之书的想法。 他要改写历史,抹灭神的痕迹,让魔族占领三界,并还格纳的灵魂自由。 然后,他要将格纳也变成魔族,把自己一半的力量给他,他们就能一直一直相互陪伴了。 第89章 从魔界逃离 普莉希拉不明白特雷斯所谓的机会是什么,又为何那么看重安洁莉娜,之后她又问了几次特雷茜身上发生的事,特雷茜却摇摇头,不愿再开口。 只是三天不见,她的妹妹竟变得陌生了许多。 普莉希拉听着特雷茜嘱咐自己保护好安洁莉娜,说安洁莉娜是人界翻盘的重要筹码,甚至还说哪怕父兄丧命安洁莉娜也必须和罗诺耶见面。 普莉希拉一句句听着,张张口想问些什么,但当她看清特雷茜那一瞬的表情,她将所有的问题吞回喉咙,决定以后什么都不再问了。 普莉希拉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她好像看见自己和妹妹间的距离在无限拉远,这并不是因为特雷茜疏远她,她发现特雷茜比自己更不情愿,不情愿,可身不由己。 密谈完毕,特雷茜安置她们休息了一晚,高阶魔族们的宴会也持续了一晚,明晚宴会还将继续,但那时就是普莉希拉二人行动的时候了。 普莉希拉在特雷茜面前说要救出父亲和二哥,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头绪的,父亲的下落石沉大海,古斯塔夫关在地牢,即使她们瞒过埃尔德兰潜入地牢救了古斯塔夫,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个问题。 普莉希拉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倒很快被解决了,特雷茜给她们准备好了脱身方案。 特雷茜之前能无声无息地跑到地牢探望古斯塔夫,再去第二次第三次也是不在话下的,她学习了毁灭之书,知道怎么操纵傀儡,也知道怎么控制魔物的心神,只要劫狱的时间错过埃尔德兰探监的时间,善后的事情她来做便是。 特雷茜是有恃无恐的,就算梅拉迪亚发现她的举动也不会允许埃尔德兰杀了她,那女恶魔大费周章捉来她,她笃定梅拉迪亚需要她活着。 不过救了古斯塔夫,普莉希拉她们就不能久留,越快离开魔界越好,梅拉迪亚纵容她也是有度的。而且特雷茜怀疑梅拉迪亚纵容自己带走普莉希拉两人的理由之一很可能是她前脚送走两人,梅拉迪亚后脚就要去杀了她们。 特雷茜向普莉希拉说清了形势,言下之意是当下只能救古斯塔夫一个,至于她们还下落不明的父亲,现在她们无能为力。 经过一晚的辗转难眠普莉希拉已经冷静了不少,她懂得其中利弊,因此她对着特雷茜点了头,安洁莉娜什么听她们的,没有插嘴。 三人定好计划,宴会第二晚她们便出发了。 魔族的宴会开了两天热度仍没有消退,狱卒们轮班享受宴会上的美酒佳肴,防备比平时弱了一点,拜其所赐,加上前几天安插下来的眼线,特雷茜轻而易举躲过士兵们的注意,带着另外两人走进了关押着古斯塔夫的那层地牢。 …… 见到古斯塔夫前,埃尔德兰理所当然把他视为自己的衍生物或是类似儿子的存在,他不会把古斯塔夫当成另一个自己,古斯塔夫不够格。 见到古斯塔夫后,埃尔德兰改变了想法,这个人类很有意思,并不是他的附属品那么简单。 古斯塔夫在骁勇之鹰就读,梅拉迪亚就给埃尔德兰伪造了一个身份,这个身份来自一个全家都被傀儡取代的贵族之子。 埃尔德兰进入骁勇之鹰找到了古斯塔夫,他本想取回遗落的“东西”就走,一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眸却难得发了会儿呆。 这双什么都映照不出又什么都能反射出的眼睛像谁呢?埃尔德兰想不起来。 他失去了两根翅膀,又堕了天,梅拉迪亚在他身上施加的傀儡之术使他的记忆进一步模糊错乱,他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古斯塔夫看似冷淡,对魔法以外的事物都不感兴趣,其实这种类型的人恰恰很好接近,只要投其所好且和他打成平手,他自己就会跟上来一再要求比试,埃尔德兰通过这个方法和古斯塔夫成为了外人眼中的好朋友。 他们经常形影不离,相貌还极其相似,能够走在古斯塔夫身边的除了他的家人就只有埃尔德兰,他们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埃尔德兰接近古斯塔夫的目的是要把古斯塔夫变回残片吸收掉以恢复他以往的部分实力,是故梅拉迪亚看埃尔德兰一直不动手,心里也猜到了些原因,埃尔德兰也许是舍不得动手。 过分看重一个人类固然没什么问题,梅拉迪亚在自己的宫殿也圈养了不少漂亮的人类囚徒,男女都有,但是埃尔德兰选错了对象,古斯塔夫,他必须亲手杀死。 于是梅拉迪亚便推了埃尔德兰一把,运用傀儡之术操纵埃尔德兰在骁勇之鹰大开杀戒。 一旦被魔法师们发现埃尔德兰是凶手,埃尔德兰就不可能继续留在骁勇之鹰,古斯塔夫也不会再把埃尔德兰当做朋友了。梅拉迪亚堵住了埃尔德兰的后路,要逼埃尔德兰与古斯塔夫刀刃相向。 然而事情的发展开始还如梅拉迪亚所愿,后来却另她大跌眼镜,古斯塔夫发现真相的确怒不可遏,也的确找到古斯塔夫与其交战,但梅拉迪亚没想到埃尔德兰居然如此不中用,狼狈地被一个人类魔法师打败不说,还断了一只羽翼,元气大伤。 愤怒的梅拉迪亚将埃尔德兰带回魔界,请示过奥格隆后,她用埃尔德兰处抢来的半本创造之书抹去了埃尔德兰在骁勇之鹰的记忆。 既然他不愿好好听话,以后就只能做一个没有心的人偶。 现今古斯塔夫身坠魔界地牢与埃尔德兰在此重逢,梅拉迪亚希望后者能尽快吸收掉他丢失的力量,永绝后患。奥格隆赋予埃尔德兰的羽翼只能代替一时,时限一过便会消失,古斯塔夫斩断了埃尔德兰一只翅膀,作为补偿他就得做埃尔德兰的翅膀。 古斯塔夫被关在地牢时倒没有受过苦楚,听那些狱卒说,上面特殊吩咐过不准对他施加刑罚。 埃尔德兰来看过他几次,对他做了很多奇怪的事,但一次都没伤害过他,面对三番五次溜进来的堕天使,古斯塔夫从最开始的怀疑、着急、愤恨到之后的冷漠、疑惑、镇定,最终决定不理会埃尔德兰想干什么,一心琢磨逃出去的办法。 对于自己怎么被弄晕带到这里,事先他就有几分预感,所以他曾给戈兰多留下一根法杖,只希望戈兰多机灵点早些发现。那根法杖是他为戈兰多量身打造,能最大限度激发魔法师潜藏的能力,他不在后保护罗诺耶的任务就托付给了戈兰多。 古斯塔夫在这儿并没闲着,他从看守他的狱卒口中套问出了不少东西,知道罗诺耶的受封典礼失败,魔界突袭成功,雪松峡谷的皇家军队折损,他的大哥被大皇子派去雪松峡谷支援残兵。 费尔加的情势风云诡谲,公爵府里又只有他的母亲和两位妹妹留守,特雷茜不通魔法,普莉希拉星级不足,他还怎么坐得住呢。 魔界士兵们对他的监视不算很严,大概是觉得他魔力被封法杖被夺,翻不出大浪,这两天魔界开庆功宴,守卫愈加松散,连埃尔德兰都被拖去宴上玩乐,剩他一人待在牢房,大好机会落在脚边,古斯塔夫当然不会放过。 恶魔们封了他的魔力,可没有剁了他的手脚,魔法解不开紧扣的镣铐,他还能用物理的方法。 …… 特雷茜三人赶到关押古斯塔夫的牢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地面和断成两半的几根锁链。 三人互看一眼,并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她们都没猜中古斯塔夫还有能耐自行逃脱。 时间不容她们犹豫,在她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外面响起狱卒们的怒吼:“那小子是不是逃走了!”随之是嘈杂的翻找声。 “是二哥吗?”普莉希拉问道,说完就要冲出去。 特雷茜拉住普莉希拉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安洁莉娜,嘴里念了声咒语,三人身影一晃,沉入地底。 特雷西的判断是明智的,她们刚消去身姿就有大波魔界的士兵闯了进来,士兵们在牢房中搜索一番无果才骂骂咧咧地去了别的牢房。 “不能久留了,变更计划!”特雷茜在地底向普莉希拉传音,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她们往地牢外的方向游走。 途中普莉希拉几次要挣开特雷茜:“二哥还在牢里!” “普莉希拉小姐,冷静一点!”安洁莉娜惊呼着按住她。 要是让普莉希拉挣脱了,她就会失去特雷茜的庇佑在地上显现身形,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他比我们聪明,他能逃出去的。”特雷茜收紧手腕制止普莉希拉挣脱,“二哥离开前惊动了守卫,牢里又有我的傀儡,梅拉迪亚只要一查审判司就知道我不在房间,一定会来抓我们,在她感应到我们的位置前我们离界门越近越好!” 到了界门她会把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丢下去,梅拉迪亚想杀她们,势必会触发安洁莉娜的自我保护机制,届时她要做的就是帮安洁莉娜抗下那一击,使安洁莉娜能安全觉醒。 虽然她一个人打不开界门,但加上梅拉迪亚的一击就有了八成把握,再加安洁莉娜觉醒时迸发的力量就是十成把握了! 下定决心,特雷茜便忽视普莉希拉所有的阻拦加快了在地层中潜行的速度。 逃离的路途并不宁静,一路上源源不断出现追捕她们的地底魔物和同样会土系魔法的魔界士兵,一批接着一批仿佛没有止境,下场无一例外都被特雷茜召唤出的深渊魔物溶解为一滩血水。 出了牢狱,三人骑着深渊魔物向通往界门的悬崖疾驰。 “觉得我很可怕吗?”见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都不发一语,特雷茜别起遮住视线的头发悠悠问道。 她们看清了她用的魔法,应该也明白她现在的身份了吧。 “不,特雷茜,我只是……”普莉希拉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我不觉得你可怕。” 而安洁莉娜泪盈于睫,扑过去抱紧了特雷茜的腰,把脸埋在特雷茜的背上大声哭泣,特雷茜僵硬了会儿,微微不知所措,心底暗骂声笨蛋,却并没有推开对方。 安洁莉娜哭完后,特雷茜递给她一条手帕:“擦擦你的眼泪,等会儿别让梅拉迪亚看了笑话。” 笨头笨脑,笨手笨脚,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她怎么会和这样没用的女人做了朋友呢。 安洁莉娜怔怔地看着眼前递来的手帕,才止住眼泪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心中酸楚更甚。 “特雷茜!”安洁莉娜又哭又笑,“我就知道你没有扔掉它!” 特雷茜扁扁嘴扭过头:“快拿着。”随即眼神一凛,“她来了。” 界门已至,这悬崖处于奥格隆的尾巴尖,崖下熔浆翻腾,火星四溅,滚滚洪流中有个漩涡在不断旋转。 特雷茜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带着魔界的士兵匆匆赶来,黑影想要超过她们的速度,特雷茜急忙向深渊魔物下达加速的命令。 梅拉迪亚发出恶魔的尖啸,次声波扬沙劫尘,吹卷出狂风,特雷茜的深渊魔物被风带歪方向一脚踩空,眼看三人就要坠下悬崖,落入熔浆当中。 深渊魔物最先接触到岩浆,烧得皮开肉绽灰飞烟灭,特雷茜唤出新的魔物托住另外两人,梅拉迪亚也已掠到三人跟前悬停。 “你的胆子很大嘛。”梅拉迪亚娇笑,没有立刻动手。 她留着这两人的命是给特雷茜面子,不过现在看来特雷茜不要这个面子。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梅拉迪亚扬起手臂,张开的手指上尖利的指甲发出寒光。 “你要杀人?如果我和她们一块儿死了呢。”特雷茜挡在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身前仰起头道。 梅拉迪亚一愣,继而笑道:“哼,那你就去死吧!”说罢挥下手臂,丢出飓风卷向特雷茜三人。 特雷茜没有错过梅拉迪亚眼底闪过的一抹惊慌,她果然害怕自己死掉!特雷茜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驱使深渊魔物时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梅拉迪亚有了顾忌,特雷茜身外又有奇异的磁场在排斥接近的任何事物,致使她丢向特雷茜的飓风总是落空,梅拉迪亚心里暗道早晓得就该把特雷茜的四肢剁了管制起来,反正奥格隆要的是她活着而已,没要求她身躯完整。 要不是特雷茜的存在等同毁灭之书,精神力量在梅拉迪亚之上,梅拉迪亚更倾向于把特雷茜做成傀儡。 “这就是魔界之主?连我一个没有星级的血魔法师都打不中?”特雷茜试图激怒梅拉迪亚。 梅拉迪亚看出她的心思,停下攻击问:“难道你还想回人界?” “怎么不能?”特雷茜顺着梅拉迪亚的话反问道。 这一回梅拉迪亚分辨不出特雷茜话中的真假,她看她们三人感情颇深,那两个女人得知特雷茜是血魔法师后也没有流露厌恶的神情,或许特雷茜真的动了回人界的念头。 “我们做个交易。”梅拉迪亚转了转眼珠,“我可以放那两个女人离开魔界,不过你要留下,以后也不能再离开审判司。” 如果特雷茜的目的是三人一起回人界,她肯定不会同意这桩交易,如果特雷茜的目的只是送出那两人,那她可能会耍一通心机诓骗自己再半推半就答应交易。 特雷茜冷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没那么好心,不管我选什么我们的下场都会很惨。” 梅拉迪亚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特雷茜眯眯眼睛又道:“不如你听听我的交易。” 顶着梅拉迪亚阴森的目光,特雷茜复开口说:“你可以选择是否对我们发出全力一击,这一击我绝不躲避。我知道我死了你会很难办,所以我会召唤出魔物保护我们三人。据说魔界之主的全力一击下生灵涂炭,我想除了身具毁灭之书的我外她们两人很难活下来,她们死了我就跟你走,但是这一击后我们若还活着,你就要打开界门放我们回去。” 特雷茜话到一半普莉希拉和安洁莉娜双双露出震惊的表情,等她说完,安洁莉娜担心地拉住了特雷茜。 “相信我。”特雷茜低声道。 而梅拉迪亚惊疑不定,迟迟没有作出回答。 奥格隆尚未告诉过她毁灭之书的具体情况,她不知道这全力一击下特雷茜能不能留着一口气,万一特雷茜死了,预言之子就失去了最大的约束…… 何况特雷茜开出来这种对她自己一点都没益处的条件,和她先前放肆挑衅的那副自信样儿可不符合,其中一定有诈。 梅拉迪亚再三思索,始终弄不懂特雷茜的意图,这儿是她梅拉迪亚的地盘,她们脚下是奥格隆的蛇尾,她不认为特雷茜可以全身而退,也就同意了这笔交易。 “我会手下留情,毕竟我还需要你的命。” 梅拉迪亚手中凝出一团更大的飓风球,发着紫黑光芒的球体见风即长,周围摇晃着出现空间扭曲的景象,随着这团飓风越长越大,一股炙热的能量也在慢慢侵袭在场所有的生物,接着,梅拉迪亚身后跟来的那群魔族士兵一一被震飞出去,溃不成军。 下一秒,高温蔓延到特雷茜三人身旁,同一时间特雷茜用刀划伤手臂打开深渊,一个接一个形态可怖的深渊魔物沐浴着她的血从中钻出,冲上去接住了飓风球的热意—— 两方撞击,白光绽放,光芒中特雷茜拽过安洁莉娜与她额头相抵,此刻不仅她们身周烧灼,连两人的心腔都开始发热。 光与暗无法相容,普莉希拉看见特雷茜身上绕着漆黑的火焰,安洁莉娜身上却绕着金色的符文,安洁莉娜的符文一点点吞噬着特雷茜的火焰,特雷茜咬紧牙关,额上沁出汗珠,安洁莉娜眼皮一翻昏迷了过去。 属于安洁莉娜的金光越来越盛,掩盖了一切,普莉希拉几乎不能看到安洁莉娜的身形了,忽然间符文停止了对火焰的侵蚀,时间仿佛在此停止,普莉希拉顿感眼眶刺痛,闭上了双眼。 她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静止的世界。 她们三人不知缘何停留在空中,飓风球和特雷茜召唤出的深渊魔物皆荡然无存,梅拉迪亚目眦欲裂,魔族士兵伏倒在地,它们宛若与美杜莎对视后化为的雕塑,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特雷茜抱着安洁莉娜,她们头上悬浮着两本书。 不,是一本完整的漆黑的书,和半本残缺的白色的书。 漆黑的书很小,透露出危险诡异的味道,白色的书则给人神圣宁静的感觉。 普莉希拉逐渐沉浸在白色的书所营造的氛围中,纷飞的金色光屑里飞出一幅幅不知何时被记录下的图景,也许是过去,也许是未来。 普莉希拉目不转睛,她看到一名少年将这半本残缺的书用魔法封印进一名女人的身体,又看到世代更替直至安洁莉娜出生,然后是无数个平行的未来。 这些未来中有人类获胜的结局,也有魔族获胜的结局,但凡人类获胜的未来,最后的画面都有戈兰多与罗诺耶的身影,魔族获胜的未来没有罗诺耶,却仍然有戈兰多的身影。 戈兰多·哈瑞森……普莉希拉默念这个名字,脑海里涌过万千思绪。 一系列画面淡去,两本书回到二女体内,安洁莉娜醒了过来,惶恐,讶异,畏惧,悲伤,绝望等情绪从她脸上闪过。 就在刚才,她接收了半本创造之书里记载的所有历史:天魔大战时奥格隆在埃尔德兰身上下了诅咒,预言之子预示到末日,匆匆把创造之书分作两半,一半封印进恋人体内,一半还给埃尔德兰……诅咒发动后埃尔德兰背叛,天神隐世,诸天使堕天,天界成为死界……奥格隆因梅拉迪亚降世苏醒,梅拉迪亚创立审判司,在人界布下棋子……雪松峡谷……玛蒂尔达……特雷茜捡起毁灭之书……埃尔方斯之塔…… “特雷茜……”安洁莉娜心中悲戚万分,甚至忘记了怎么哭泣。 神已不在他们这个世界,三界中再无制衡奥格隆的存在,阻止奥格隆计划的方法唯有让罗诺耶使用完整的创造之书重新创世,可是……可是特雷茜体内有毁灭之书,特雷茜……她没有活路。 安洁莉娜看到的东西特雷茜也看到了,她终于明白梅拉迪亚为什么要找上自己交给自己那本毁灭之书了,也终于明白她跟安洁莉娜出生的意义了。她这可笑的一生。 特雷茜不想听安洁莉娜后面的话,安洁莉娜觉醒时造成的时间静止现象马上就要消失,再拖下去一切都晚了。 特雷茜问道:“莉娜,你现在会空间撕裂魔法了吗?” 安洁莉娜连连点头,特雷茜指着她们身下静止的漩涡道:“时间恢复流动我们就会往下掉落,你现在对着那个地方使用空间撕裂魔法,我会用梅拉迪亚那儿借来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安洁莉娜很想问特雷茜会不会跟她们一起走,最终还是没有问,特雷茜看她们的眼神如同诀别,答案不言而喻。 忍下心中的痛楚,安洁莉娜念起她从没念过的一段咒语。特雷茜嘴角勾起欣慰的弧度,深深望了安洁莉娜和普莉希拉一眼。 等她们穿过空间缝隙,她会立即使用那个一生只能咏唱一次的极大魔法,即便不能和梅拉迪亚同归于尽,也要用最后的生命拖住对方的行动。 第90章 混乱的局势 “可惜我和安洁莉娜没能成功救出二哥,回去的路上不慎被梅拉迪亚发现,我们只能一路向特雷茜所说的界门方向逃去,没想到梅拉迪亚的攻击使得安洁莉娜体内的半本创造之书觉醒,她的觉醒引发了时间静止现象,时间恢复流动前她撕开了空间缝隙,我们侥幸逃回人界。” 普莉希拉说起魔界的所见所闻尚有些惊魂未定。 “半本创造之书?”戈兰多惊得站了起来。 普莉希拉的魔界见闻里有很多令他震惊的情报,这一条是最匪夷所思的。 创造之书是神创世时留下的神物,若是让预言之子得到便能重新创世,难道不是掌管在大天使长的手里吗,安洁莉娜的体内怎么会有半本创造之书呢?还有半本又去了哪里? 安洁莉娜之所以能领悟十一星魔法师才能使用的空间魔法也是得益于此吧。 魔界的那些家伙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安洁莉娜是在时间静止的情况下觉醒再离开魔界的,那里又是界门,有梅拉迪亚的攻击加持,误打误撞轰开了界门导致两人逃脱亦不足为奇。 戈兰多明白了教廷跟皇室对安洁莉娜态度的转变,心下稍安,那些人会像保护罗诺耶一样保护好她的。 “特雷茜没有跟你们一起走?”戈兰多着意问道。 安菲洛斯家除了下落不明的古斯塔夫和公爵大人,只剩下特雷茜生死未卜。 “没有,我们在牢狱里就分散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好。”普莉希拉怅然地摇摇头,“可是她说过她对审判司意义非凡,梅拉迪亚不但不会杀她,还会让她好好地活着。” 想起自己在时间静止时看到的预言图景,普莉希拉又激动地对戈兰多说道:“戈兰多,你到底是什么人?安洁莉娜觉醒时我看到了一些未来的预言,每一个世界的最后都有你的身影。” “你还看到了这样的预言?”戈兰多一愣。 他想了想,也许因为自己在每个平行世界都晋升为了十二星的圣之魔法使,实力强悍以致活到了最后。 戈兰多把自己是天生元素体的事情告知普莉希拉,又顺便说明了她不在时发生的几件大事。 趁普莉希拉消化这些事的时候戈兰多退出了房间,新得到这么多骇人的情报,他也要好好安排之后的行动,奥尔文的骑士团已走了一周,凯斯特那里快要有动静了,他必须赶紧禀报大皇子此事,提前做好应战的准备。 在人界的戈兰多赶往宫廷的同时,魔界里的梅拉迪亚正在奥格隆面前请罪。 那两个人类女人逃走后特雷茜发动了威力惊人的极大魔法,界门处被炸出一片焦骸,奥格隆坚硬的鳞片竟都受到多处损毁,形成深渊漩涡的熔浆蒸发一空,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即便是现在,其他区域的熔浆也在不断流向那个大洞企图填满它。 梅拉迪亚失去了一只手臂,伤口里源源不断地冒出可怕的黑气,这是血魔法的诅咒,她的伤口无法复原,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胞将会不断滋生继而腐烂死亡,靠魔族的秘术无法医治,她永远地失去了这只手,魔力也下降了许多,这个诅咒给她造成了无穷无尽的痛苦。 当然,发动极大魔法的特雷茜也付出了生命和灵魂的代价。特雷茜的生命到此终结,特雷茜的灵魂因此陨灭,从此以后,世界上不会再有她的存在,时间轨道图里也不会再出现她的转世。 两败俱伤。 梅拉迪亚按着断臂的伤处,颓靡地低着头等待奥格隆的处罚。 经此一役,他们不但失去了毁灭之书的主人,还失去了制衡预言之子的最后手段,损失何其惨重!她连弥补两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弥补。 奥格隆的人形幻影闭目伫立于梅拉迪亚面前,宛如一尊没有醒来的雕像。 许久,他才悠悠感叹道:“过了几千几百年,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人类,所以也猜不透这些人类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没想到特雷茜竟敢与他对抗,还能毅然决然地为之付出生命灵魂全灭的代价,更没想到的是特雷茜的资质有那么好,能够和毁灭之书的力量完美融合到一起。 “梅拉迪亚,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奥格隆像是在评论别人的事般说。 “不,不是您的错,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失误!”梅拉迪亚警觉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慌,急忙痛声道,“奥格隆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不要抛下我!” “看好创造之书吧。”奥格隆的声音听上去似乎离她很远。 如今他们的立场从完全主动变为了半被动,保管好手中半本创造之书是重中之重,只要预言之子没得到完整的创造之书他们就还有赢面,没有了毁灭之书的主人,那就找到剩下半本创造之书再以其亲人的性命来控制那个叫罗诺耶的少年。 但是奥格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特雷茜拼其性命孤注一掷只为把那两个少女送出去,难道那两个少女的身份非同一般?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仿佛只要那两个少女回到人界,她的牺牲就有了意义似的,难道说…… 操纵蛇身闭上微眯的左眼,奥格隆开始搜索那两个少女的梦境,想要寻出一丝端倪。 他先搜索了普莉希拉潜意识里的梦境,从这梦境里能看到主人的回忆,事无巨细,看着看着奥格隆发现了不对,普莉希拉的记忆和事实完全不同! 在普莉希拉的记忆里,她跟安洁莉娜并没有和特雷茜一同逃跑,梅拉迪亚的攻击轰开了界门,她们穿过通道回了人界,可梅拉迪亚口中却说界门是被特雷茜用毁灭之书的力量打开。 奥格隆查看过梅拉迪亚的梦境,梅拉迪亚没有撒谎。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普莉希拉的记忆和事实根本对不上? 这残缺的记忆不像是单独被改动,更像是把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普莉希拉的记忆剪切到了她的身上,这种手法毁灭之书是绝对做不到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创造之书。 没有他的允许,梅拉迪亚绝不会乱动创造之书的,莫非预言之子已经拿到了另外半本创造之书? ……也不对,如果有那半本创造之书,预言之子早就能治好自己身上被埃尔德兰埋下的诅咒了,而且随时随地可以领兵攻打魔界,人界毫无动静,不会是预言之子。 为了寻找真相,奥格隆又去窥探安洁莉娜的梦境,发现她的梦境内容也和普莉希拉相同。 事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局面脱出控制,奥格隆心里波澜万千。是谁拿到了那半本创造之书?是谁? 他疯狂地一一查看能想到的所有关系之人的梦境,仍然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奥格隆感到一阵恐惧,如同他被神惩罚的那时,毫无反抗之力也毫无翻身之日,面对未知的迷雾,他全身心都被名为恐惧的情绪彻底笼罩,甚至一度忘记了什么是仇恨。 “梅拉迪亚,赶紧让那些傀儡攻打费尔加,越快越好!”奥格隆颤声吩咐下去,“还有,打开创造之书,把埃尔德兰也喊过来。” 哪怕只能对时间轨道图进行干涉和扰乱,也绝不能留给预言之子反抗的余地! 梅拉迪亚疑惑着奥格隆异常的举措,语气里有些为难:“埃尔德兰他……他去找那个逃跑的古斯塔夫了。” “我当然知道他去追那个人类魔法师了,我是让你用傀儡之术操纵他过来。”奥格隆厉声说。 “是……” 梅拉迪亚不再多问,垂首应下,抬起头时奥格隆的幻影已经消失了。 直到幻影消失,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奥格隆使神智回到巨蛇的身躯中,之前的恐惧却还如影随形,他漫无目的地继续查看着人类和魔族的梦境,可所有努力都是徒劳,他什么也探察不到。 是神吗?神要再一次阻止他,再一次击败他了吗? 奥格隆停止无谓的行为,深深地疑惑着,紧接着又否定了这荒谬的猜测。 不会是神,神再也没有压迫他,说明那个混蛋已经抛弃这个世界了。 在他还是人类时他就听过一个传说,神若是对创造出的世界多次失望就会抛弃这个世界去创造另一个世界,没有在离开前毁灭这个世界也是神放弃这里的证据之一,对神而言这个世界连亲手毁灭的价值都没有。 想通这点,奥格隆安定下来,神隐世后三界中唯他独尊——谁也别想阻止他,谁也别想击败他! …… 戈兰多风尘仆仆回到皇家魔法师队,刚要向法师长提出面见大皇子的申请,远方就爆发出一串打斗的声音。 他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晚来一步一边取出法杖出门查看情况,便看到了过于熟悉的情景。 视线所及处有两方人马在混战,一方是魔法师队的精英,一方是身躯腐烂眼神呆滞的邪鬼和仿佛□□控了的傀儡士兵。 无论用多么厉害的魔法轰击,邪鬼们都能一次次重新爬起来扑向魔法师和使魔,在被邪鬼咬了一口后,有的魔法师惨叫后昏迷过去,有的魔法师也变成了邪鬼中的一员,丢弃了法杖向原本的同胞张开獠牙。 傀儡士兵都穿着皇家军队的制服,战斗能力也和本人无异,他们是比一旁的邪鬼更强悍勇猛的存在,邪鬼跑在他们前方替他们挡下了魔法师的攻击,收缴了魔法师的法杖,傀儡士兵们就踏上前去给敌人最后一击,没有法杖的魔法师毫无反抗能力,唯有任其宰割。 敌方无往不利。 “这是什么东西!”法师长也跟着戈兰多跑了出来,目眦欲裂。 大皇子早就在罗诺耶的帮助下灭掉了邪鬼的源头,很少有人知道邪鬼的存在。 “它们是不死的,不要接近它们,攻击那些傀儡士兵。” 戈兰多说罢轻巧地跃上屋顶,调动周围的元素因子朝远方的傀儡士兵们砸下闪电雷击。 经过修行他已达到免咒的境界,无需咏唱心随意动,发动攻击的速度只在瞬息之间,风水火三种元素因子在特殊公式的作用下交织缠绵,一时空中雷鸣,场上一暗,顶方大团雨云骤现。 起初只是一道雷霆凌厉劈下,随后降下的雷霆越来越多,在傀儡士兵们的身上炸出条条焦痕,纷繁闪烁之际如众蛇狂舞,劈下的雷电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傀儡群中纵横跳跃,贪婪地吸收其他魔法师召唤的魔法以壮大自己。 戈兰多没有停歇,接二连三抛下高级雷属性魔法,最后和法师长共同凝聚出庞大的雷电之牢,囚禁住所有邪鬼和傀儡令他们不得动弹。 暂时获得了安全,魔法师们松了一口气,所有人向戈兰多和法师长投来感激的目光。 戈兰多回到地面审视着被关押在雷电之牢中张牙舞爪的怪物,尤其在看到以前的同伴时眉头紧皱。 有魔法师变成了邪鬼,他们的身上应该出现了黑色的印记,戈兰多推测传染源就是雪松峡谷回来的凯斯特将军,不过他很好奇魔界怎么突然调动起凯斯特这枚棋子,恰好还在他上报大皇子之前袭击皇室,简直像魔界也有一个预言之子,人界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一样。 “戈兰多·哈瑞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法师长一脸凝重地问道。 戈兰多几句话解释了邪鬼的特性与应对方法,并让法师长立即检查大家的后背,检查后发现了几个有印记的魔法师,众人一并忍着沉痛用魔法将几人禁锢起来。 处理完魔法师队的感染者,法师长带上一批精英队伍去宫苑其他地方肃清怪物,而戈兰多则再次跃上屋顶,唤来了朱利尔斯。 邪鬼已然爆发,提醒与否都失去了意义,他要去埃尔方斯塔保护罗诺耶。 戈兰多乘上朱利尔斯一路离开费尔加皇宫飞去玛蒂尔达岛,骇然发现不只是皇宫内有邪鬼和傀儡埋伏,尤莱尼处处都蔓延着群魔乱舞的景象,人们艰难地抵抗着,却因吃亏于没有对抗邪鬼的经验而节节败退,戈兰多在空中投射了数个雷电之牢下去扣住见到的邪鬼,尽他所及帮助费尔加人民阻挡外敌。 有时就算有他的帮助也还是邪鬼占了上风,眼见无辜的平民化为冰冷的尸体,戈兰多心中不忍,但他没有多余停留的时间,别过头让眼神锁定住前方渐近的塔影。 ——小少爷,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戈兰多握紧拳头,心急如焚。 临近埃尔方斯塔顶,戈兰多忽然看见了令他意外的身影,塔前聚集着护卫的士兵和魔法师,其中更是有骑士团的人,奥尔文骑士长也在其中! 戈兰多降落在人群附近的空地,士兵们因认出他的身份没有攻击。 奥尔文发现了他向他走来,主动说清形势:“罗诺耶告诉了我们抵御的方法,周围的邪鬼已被魔法束缚,这里很安全。” 戈兰多稍加思索便明白费尔加是早有准备,反问:“大皇子也在塔内吗?” 奥尔文应道:“不止大皇子,皇室宗亲和一些重要的贵族都躲进了埃尔方斯塔,塔里有传送至骁勇之鹰的魔法阵,紧急关头所有人都会躲进骁勇之鹰。” 戈兰多边听边点头,埃尔方斯塔的空间的确装不下那么多人,但这里离皇宫最近,先躲进这里确实是明智之举。 骑士团明面是被大皇子潜去雪松峡谷,暗里其实是在尤莱尼城外蛰伏着等待时机,奥尔文临走前那么忧心也不是害怕有去无回,而是担心与邪鬼一战凶多吉少。 当然目前局面仍在费尔加这边,只要罗诺耶的预言能赶上敌方的行动,他们就能坚持下去。 简短的谈话后,奥尔文示意戈兰多跟他进入塔内,两人穿过结界,塔内待命的其他骑士和魔法师纷纷向奥尔文行礼。 奥尔文告诉了戈兰多他们出城的实质,又说:“我们此行还有个目的,就是帮罗诺耶埋下时间回廊魔法的支撑点。” “时间回廊魔法?”戈兰多不解。 奥尔文苦笑:“是的,十二星以下的魔法师参悟不了时间,但是罗诺耶说发动时间魔法还有着别的途径,虽然成功几率很低,不过从预言之子的口里说出来,几率怎么想也都是百分之百了。” 时间回廊顾名思义就是使魔法作用范围内的区域在一段时间内循环固定的次数,这段时间此区域会暂时脱离于世界的时间轨道图,其中一切几乎都不会对过去和将来产生任何影响,时间循环一旦结束,万事万物必然回复循环前的原状,除了使用魔法的施法者和作为魔法核心的一个或多个作用者,经历过循环的生物都会失去循环时的全部记忆。 基本算是声势浩大又毫无意义的魔法,常用在检验危险的魔法实验上,然而十二星以下的魔法师启动这种魔法耗费的人力财力都很苛刻,用到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 “罗诺耶想做什么?”戈兰多喃喃道。 奥尔文低声道:“谁都不知道,可是他让我转告你,当循环结束,只有你一个人不会回复原状,记忆,体能,还有魔法等级,全都会保持循环中得到的增长。” 见戈兰多变了脸色,奥尔文拍了下他的肩:“……我猜你知道原因?放心,我不会问你是什么原因,你只要记住罗诺耶的话就行了。” 戈兰多神情一定,笑道:“您理解就好。” 不会被循环后世界的自我修复影响,也许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异界。 他刚才变了脸色并非是怕暴露秘密,以他的实力那种秘密多少人知道都无所谓,他只是想起了罗诺耶满脸忧虑地说看不到他未来的一幕,又想起普莉希拉说每个未来他都活到了最后。 普莉希拉只说他活到了最后,没有提到罗诺耶,他也明白为什么,他和罗诺耶去的那个未来就已经没有罗诺耶,那么许许多多个不同的未来,他都是被留下的孤独的那一个。有可能不止一个戈兰多使用了时间魔法想改变未来,他们只是恰好去了由当前时间线延伸出的其中一个。 在改变了一系列事情的发展后,他的意识留存至今并没有被其他平行世界的自己同化掉,究其缘故,大概是因为每一个时间线上的戈兰多都是同一个他吧。 同样的性格,同样爱上了罗诺耶,同样成为了圣之魔法使,同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同化的必要呢?又或者已然被同化,但同化后不也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戈兰多么,没有区别,那他就还是他。 他领会了罗诺耶要传达的意思,小少爷希望他在时间回廊魔法中变得越强越好,最好是晋升为十二星。 这意味着当魔法效果消失,一定会有令所有人都震撼莫名的剧变发生。 第91章 深夜的护送 战火的号角一旦吹响,费尔加便再无宁日。 许多年来审判司的势力就逐渐倾袭着这片土地,如今埋藏在各处的傀儡倾巢而出,好似蝗虫飞蚊遮天蔽日,若不是骑士团紧急赶回王都护住了埃尔方斯塔和骁勇之鹰,只怕要被那群贪婪的敌人蚕食殆尽。 厮杀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两方交战愈演愈烈,审判司有成群结队的邪鬼跟摄魂鸟助战,邪鬼不死,摄魂鸟的叫声又使邪鬼们更为龙精虎猛,两者所经之处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 然而当它们攻至埃尔方斯塔下,便如撞上一面坚硬的铁壁,用尽手段也未能攻破。这是因为费尔加最精锐的骑士跟魔法师都守在埃尔方斯塔前,高星魔法师们布下的精妙结界亦将之保护得固若金汤,由此战局陷入僵持。 费尔加表面是防守方,处于被动,事实上全国的核心都凝聚于此,打不下这两座堡垒,审判司就是屠光全城的平民也撼动不了帝国的支柱,何况它们也做不到屠光平民。 先前得到风声的贵族早已秘密把重要的家属和仆人分几批转移到几座私人浮岛之上,针对某些归他们管辖的平民同样采取了类似的措施,剩下仍然留在尤莱尼的多是战斗能力不俗又不畏惧死亡的人。 受到转移和保护的对象里当然也有审判司的傀儡和染上邪鬼病毒的人类,然而分摊到不同地域后,它们并不能即刻召集到一定数量的同类,在有反叛苗头之时立马便会被贵族派出的士兵镇压,造成的伤害自然降低到了最小。 而且戈兰多和普莉希拉等人心如明镜,不管此战结果如何,只要预言之子和安洁莉娜体内的半本创造之书完好无损,说不定他们随时可以改变时间推翻历史,让魔界迄今为止的所有成果都付之一炬。 魔界的领头者一定也想到了这层,如何不视罗诺耶为眼中钉肉中刺,它蛰伏多年想生擒预言之子,多半也是图谋预言之子能为它所用,捉不住罗诺耶,魔界领头者的“大计”将永远缺少最后一块拼图。 这些天戈兰多随同奥尔文的骑士团一起消灭进犯的敌军,一刻不停地吸取着生死实战的经验,待敌人退去他就回自己的房间整理从中会出的心得领悟,在战争中魔法师们使用魔法调用元素因子的频率比平日高出不知多少倍,戈兰多身为天生元素体,处在这种元素因子浓郁的环境简直受益无穷。 几个来回后,他隐约感觉自己快要到达十星的门槛了。 这么快的晋升速度,戈兰多却一点不觉得欣喜,他自觉还是太慢,小少爷本身不是高星魔法师,纵使有大祭司的帮助,编织出的时间回廊魔法也不会持续太久,此时戈兰多打下越多基础,进入时间回廊后才能进行越高强度的自我训练,毕竟他的目标是要在时间回廊中晋升为十二星的圣之魔法使。 要是这个想法被其他人所知,他们一定会摇着头道戈兰多疯了,罗诺耶的时间回廊魔法能持续一个月都算得上最好的情况,戈兰多试图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连跳三级,几乎是天方夜谭。 是啊,连戈兰多自己也几番怀疑这个念头不切实际,因为他并不够相信自己。可是罗诺耶相信他,他怎么可以辜负小少爷的信任呢? 小少爷相信他能做到,他就颠覆常理去做给天下人看看。 消化完一天所得,戈兰多本想去帮皇家魔法师们加固外侧结界的支撑符文,不料意外接到一条来自希尔薇导师的传音魔法。 随音附赠的还有一张用成像魔法绘制的虚拟地图,希尔薇导师让他带一批七星以上的皇家魔法师去地图上指定的地点秘密运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戈兰多一看便知是哪里了,地图上显示着他最熟悉不过的地形,那个需要秘密运送的东西则是身怀半本创造之书的安洁莉娜。 人魔开战,戈兰多早知道大祭司会有所动作,不可能放任安洁莉娜流落在外,只是没想到大祭司竟把转移重要人物的任务交给了他。 戈兰多按希尔薇导师所说找到了法师长言明来意,法师长信得过他,让他自己去挑人,戈兰多身份特殊,还受奥尔文与大皇子的器重,两片嘴皮一动自有不少人不假思索跟随,他成功寻得近十名实力可靠的同伴,一群人在体表施加好掩盖气息的魔法便连夜出发,悄悄地离开了埃尔方斯塔。 今晚天很干净,星星很多,即使没有月亮,星光的亮度也足以照清前行的道路,外面遍布埋伏的邪鬼,他们每踏一步都分外小心。 傀儡借用了人的身体,不适合在夜间战斗,但邪鬼和摄魂鸟皆属于夜行生物,不排除它们会趁守备较为松懈时发动奇袭的可能。 戈兰多带头走在最前方,一边把精神网络洒向周围以探索危险,他的视力用魔法强化过,置身黑夜仍如处白昼,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奇怪的是这一路顺利得诡异,既没有嗖嗖窜出的火焰箭矢,也没有突然从土里钻出的腐臭邪鬼,甚至连摄魂鸟扑动翅膀的微弱声响戈兰多都未曾听到。 绝大多数的敌人分别包围在埃尔方斯塔跟骁勇之鹰两地,通往荒野公馆的路线人迹罕至,越往深处走越静谧。当魔法师们终于来到公馆面前,嵌在围墙中的大门自动打开,从里边整齐走出来两排人。 一排穿着圣职者和医师的服装,代表的是教廷的势力,一排穿着魔法师的服装,代表费尔加皇室跟魔法师学院的势力。 戈兰多一一打量过去,其中有希尔薇导师,骁勇之鹰的一些同学,还有身体痊愈后就被几名圣职者接走的普莉希拉。 再往后看,那个见到自己微微睁大了眼睛的小子似乎是入队考核时与自己一组的亚林。 坡顶忽吹起一阵凉风,空中瞬间星移云转,半轮月牙从云后露出圣洁的娇靥,当清辉拂面,人群正中的某物如欲响应降临人世的月色般反射出温润的白光。 原来这两拨人中间抬有一个巨大的圣棺,圣棺以白色晶体打造,棺口被蜜蜡封得很严实,仿佛圣棺里躺着的真的是个不需要呼吸的死人。 刚才那一下反光使戈兰多等人看清了棺中安洁莉娜的面容,她像是几秒钟前才被冰冻在其中,白皙的脸颊上还泛着活人才有的淡红。 不,应该说安洁莉娜正活在这尊圣棺中,她的胸膛还在起伏,说明她在圣棺里也能无障碍地呼吸。 希尔薇导师命人把圣棺抬到戈兰多的队伍中,后面的圣职者、魔法师和医师也一起走到戈兰多队伍之后。 “送去骁勇之鹰。”希尔薇导师道。 戈兰多闻言有一瞬的讶异,不是送去埃尔方斯塔而是送去骁勇之鹰吗?安洁莉娜可以为罗诺耶消除预言之力带来的反噬,现下希尔薇导师命令把这尊圣棺送往骁勇之鹰,是不是意味着罗诺耶也身处骁勇之鹰? 戈兰多心中陈列着种种推测,面上却半分不显,一个字都没说。 两拨人借着月色回程下山,宛如一支送灵的队伍,戈兰多随行在圣棺一侧,依稀觉得圣棺里透出了神秘的能量,连天上的月华星辉都似要被圣棺中的能量所吸引。 那是一种庞大却又温和的能量,此刻如安洁莉娜般尚在沉眠,若是苏醒还不知会变得如何。 攀下公馆所在的山坡,希尔薇导师引领众人调转方向走上另一条路,戈兰多没走过这条路,可是他认得,这必定是通往骁勇之鹰的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小径尽头应该有一个隐藏在魔法阵中的山洞,进入山洞后能找到几个密道,分别连接着不同的秘门。 类似的山洞还有很多,遍布尤莱尼内外,不只是骁勇之鹰,费尔加皇宫里也设有相同的通道,战火中部分通道处的魔法阵被审判司破解,洞外围满敌军,而剩下的一些通道还未被发现。 如果说皇宫与骁勇之鹰是尤莱尼的心脏跟大脑,那这些盘根错节横亘四方的秘密通道就是“巨人”的经络血脉。 关于这些通道,以前戈兰多只是在皇家魔法师的培训中了解过一二,知道它们的存在罢了,现在他有资格进入其中,说明他已获得了大皇子百分之九十的信任,当然,在这里的其他人亦然。 不久,众人前方果真出现一轮半透明的魔法阵,希尔薇导师挥舞法杖移动了魔法阵中的符文,山洞的轮廓自魔法阵后的虚空中闪现。 众人抬着圣棺进入山洞,希尔薇导师立即改变符文的排列,金光闪闪的法环内被她填满了自毁式符文,半秒后魔法阵停止运转继而消失,本是洞口的地方现今恢复成一面爬满枯藤的石壁。 希尔薇导师抹干净石壁上残留的花纹,擦了擦手。 特殊时期下仅仅关闭传送法阵还不够保险,最好是使用之后立刻摧毁。 似乎是到了安全的地方,凝重的气氛得到了缓和,希尔薇导师问起戈兰多一些骑士团的情况,戈兰多也顺便问了几句他感兴趣的问题。 他当前最想知道的是罗诺耶在哪儿,但预言之子的藏身处是费尔加最大的秘密,无法直接问,唯有旁敲侧击。 希尔薇导师对他没有多少戒心,一问一答下戈兰多确认了此行目的正是为了预言之子,希尔薇导师并不知道送去安洁莉娜对教廷有什么作用,不过安洁莉娜是圣洁之体的事情已被大祭司公布了。 希尔薇导师还告诉戈兰多,装放安洁莉娜的圣棺是自然生成的,几天前她的体内不断溢出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逐渐获得形体凝结成晶,非常不可思议。 “那力量不像世上的任何一样元素,不是光,不是暗,不是四大系统,更像是生命本源,世界本源一般的存在,它似乎变化多端,奇妙无穷,能够吞噬天地,融入万物。”希尔薇导师凭印象回忆道,“这本该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但在我接触过它后,我认为它并无恶意,也没有侵略性,它使人平和,镇静,忘却一切烦恼。” 戈兰多静静听着,心中通透,安洁莉娜体内溢出的是预言之力,因那半本创造之书,她获得了预言之力。 忽然,抬着圣棺的两排人中发出细微声响,戈兰多和希尔薇导师转过头去一看,雪白的圣棺竟在莹莹发光。 “怎么回事?” 希尔薇导师走到圣棺旁望向棺内,安洁莉娜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醒转。 圣棺上方升腾起雾蒙蒙的蒸汽,不一会儿蒸汽便汇聚为水滴,水滴落在棺面又一直滑到棺口边缘,将封口的蜜蜡一寸寸溶解,自身再凝成结晶代替。 “又是那种力量!”希尔薇导师目不转睛地看着圣棺的变化,小声惊呼。 所有人的面颊都被白光照耀着,在神圣力量的浸润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近似信徒的虔诚之色。 除了知情的普莉希拉和戈兰多。 普莉希拉的神情晦暗不明,戈兰多的眼眸里则满含狂喜。 他注视着圣棺外蒸腾而上的预言之力,花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抑制住自己奔向密道深处的冲动。 创造之书和预言之子是有联系的,所以当创造之书接近预言之子,书里的预言之力就会被激发出来。 这下戈兰多连问都不用问了,如此征兆明晃晃地暗示了他一个事实:他的罗诺耶就在前方——在他将要抵达的目的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我真是自讨苦吃 标题固定字数够烦的了现在内容提要也得对称…… 第92章 天使的圣歌 圣棺发出的白光划开了光与暗的界限,待在场众人于心中祷告完毕,圣棺又恢复了正常。 它的表面被洗刷一新,周围一度游走着神奇的未知元素因子,最终融化在空气里。 众人抬起圣棺继续向着骁勇之鹰走去,岂知在这途中圣棺又接连生出更多的变化,那神圣的白光经过一次次的提纯转化为金光,当人们接近它,耳边竟骤响以不知名语言歌唱的颂诗,如同来自天国的乐章。 圣棺的重量渐渐轻若鸽羽,安洁莉娜的背后似乎长出了洁白硕大的翅膀。她安睡在棺里,她的睫毛仍然在高速颤动,她的眼皮仍然在雀跃跳动,也许她梦见了千千万万年,也许她梦见了无数前世今生,她可能正在梦中经历所有平行世界,领略天神创世以来时间轨道图上的林林总总。 圣棺中的安洁莉娜是一个道具,一个符号,一个保管着圣物的密室,一个注定为了与黑暗跟邪恶对立而塑造出的容器。 这一刻她的沉睡即为神的再世,她的梦境即为神的思考。 圣棺的棺面开始映照出众人的身影,七彩色泽一闪而逝,众人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知不觉停下了行进的步伐。 未知元素因子再次显形,肉眼可见,浮光点点,它们围绕着众人发出圣音,每一个元素因子都近似天使的形状。 众人浸泡在透明的金光之罩里,周身流通过极大的快感,这种快感远远胜过世上任何的美酒与美人,神秘的力量梳理着他们体内纷繁杂乱的气息,将不规则的元素因子一一排列整齐,将空荡荡的沟壑一一填补灌满,从灵魂上洗刷出他们的过错,从本源中排挤出他们的罪恶。 圣棺发出的金光颇有把众人都变回出生时一般纯洁的势头,在场众人的魔力受此助益被洗涤得更加纯粹凝练,尚且不见摇动的星级一下子有了提升的可能,而他们的灵魂也跟着安洁莉娜一起陆续陷入了梦中的土地。 戈兰多和希尔薇导师是最后入睡的,他们虽同样无法抗拒令他们迷失神智的那股温和力量,但他们强悍的实力多少延长了他们清醒的时间。恍惚中两人看到安洁莉娜的嘴角挂起一个圣洁的微笑,她的胸前隐约旋转出一本残缺的小书。 霎时,小书的书页里滴坠下一滴纯白的液体,液体又化为汪洋银河遍洒长廊,溅出的白洗褪了事物原本的颜色,眨眼间冰种发芽,冰棱开花,洞顶银霜满挂。 戈兰多看着安洁莉娜的眼球停止了运动,红唇边的笑容随之扩大。她将要睁开她的眼睛了吗?他不由自主这么想。 可惜他还是与千分之一秒后的世界错过了,这副图景是戈兰多昏迷前残留在他眼球上的最后一幕。 数千米外的骁勇之鹰,预言之子和大祭司所处的圣殿中站满了人,他们是被大皇子召集而来的皇孙贵族跟国家精锐,还有不知何时从埃尔方斯塔赶来的骑士团成员跟骁勇之鹰里所有的魔法师学徒,这一大群人也和洞窟里的戈兰多等人经历着相同的奇迹。 圣殿中静谧又祥和,因为时间已不再流动。 两个地方的时间脱离了外界的流逝,却不是由于罗诺耶开启了时间回廊魔法,而仅仅是始于他跟创造之书之间的共鸣。 “时间到了吗?”大祭司问。 在共鸣现象造成的静止世界里,格纳和预言之子是不受圣力约束的唯二存在。 罗诺耶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是现在。” 他此时没有裹着绒毯,身体也没有发抖,似乎已经不再受堕天使诅咒的影响。 “假如我早一天知道埃尔德兰手中的创造之书并不完整,那日我就不会让你当上这个圣子。”大祭司动了动口,像是在对罗诺耶说着愧疚的话语,语气却仍如往常一样平淡。 “先代预见到了今天,所以才决定将半本创造之书放进格林温先祖之女的体内。”罗诺耶道。 格纳没有接这句话,他明白罗诺耶的话还没有说完,更明白罗诺耶是不会把完整的话说出来的。 先代预言之子并不信任作为大祭司的他,或许还认为他会和奥格隆勾结吧,事实证明先代的不信任是正确的,他从没信任过那些预言之子,还曾利用罗诺耶来引蛇出洞,企图弄到埃尔德兰手里的创造之书,只是被先代将了一军,计划失败了而已。 罗诺耶侧头盯着大祭司的脸,忽道:“两本创造之书合二为一后,我会按照约定履行对您的承诺。” 大祭司闻言,眉宇罕见地舒展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又问:“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听起来并不是在问同一件事。 罗诺耶听罢笑了,眼底还遗留着一点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狡黠:“只要成功,即使费尔加的历史在这里终结了,也能在其他地方延续下去,我为什么不做呢?” 半本创造之书的力量足够为这里的所有人创造出一个新的未来,让大家能在新的未来里争取到人类存活的可能性。 圣殿的气温一再降低,室内断绝生机,预言之力……或者说圣力化作的冰霜爬上每个人的身体,天使的虚影不厌其烦地在空中一遍遍地咏唱神灵之歌,伴随甜美圣洁的歌声,人们坠入了巨蛇奥格林无法窥探到的隐秘梦乡。 …… 戈兰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目光刚好落在圣棺之上。 “有什么异状吗?”希尔薇导师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 见圣棺周围毫无变化,戈兰多眉头微皱:“不……没什么。”他收敛眼神,目视前方。 是他的错觉吗?刚刚的确有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灵魂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该被送往至别处。 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戈兰多按了按眉心,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惆怅。 “你身体不舒服的话,不用太勉强自己,等下到了骁勇之鹰就赶紧休息吧。”希尔薇导师道。 她看戈兰多的模样有些疲倦,推测是为这几天的战斗所累。 被希尔薇导师这么一打搅,戈兰多的那股惆怅云消雾散,纵使他仍疑窦丛生,这会儿也不是适合解谜的时间。 “谢谢您的关心,我身体没事。”戈兰多摇着头朝希尔薇导师笑了笑以示无碍。 又走了段路,骁勇之鹰的其中一扇秘门出现自众人眼前,穿过秘门就是骁勇之鹰的领土了,整座学院被结实牢固的结界笼罩,是最完美的避难港湾。 进入学院后队伍换作教廷的圣职者和医师领头,一干人等马不停蹄,一直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圣殿之下。 这座圣殿是学院的信教者供奉天神的地方,圣棺运至这里合情合理,希尔薇导师推开了圣殿的大门,戈兰多顺势向圣殿内望去,当看到里面站满了人时他稍稍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圣棺护送队伍的到来惊动了平静的湖水,人们互相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大门缓缓敞开,视野逐帧扩大,走进圣殿的大厅,戈兰多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魔法气息,圣殿正中貌似运转过硕大的传送法阵,在场的贵族和权臣有很多都来自埃尔方斯塔,想必就是通过这个传送法阵转移过来的。 骑士团的成员镇守在殿堂两侧,一条红色的绒毯从殿门铺至大厅尽头,殿内并无照明,唯有层层洒落的月光。 ——离他很近了。 戈兰多一边想着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视线顺着绒毯由下往上追寻起小少爷的身影。 每一秒钟都被切割成一万份,一份一份地渐次推进,连月光都在这趟巡礼中失去了颜色,戈兰多的视线才终于游走到绒毯末端的背光处。 那儿分别站着两个清隽的人影,他们头戴法冠身穿白袍,拖着金丝银线绣出的肩带,打扮得庄严而华贵。 戈兰多的心脏咯噔一跳,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夜风吹动当前一人的袍角,引迷途的旅者向上看去,随即,那个人的脖颈、下巴、嘴唇、鼻尖一一落入了戈兰多的眼帘。可能是为躲避调皮的夜风,鼻子的主人头颅微动,这使得戈兰多提早窥得对方明亮的眼眸。 那双眼里似有千百种光在流转,戈兰多的眼神与之交接重合,一时便如叶落归根,倦鸟返巢。 这四个月来他日思夜想,盼的就是和罗诺耶相会重逢的一刻,然而当对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罗诺耶的外貌一点也没有变,时间的流逝对预言之子产生不了任何作用,因此一切的烙印都反映在他的眼中。 短暂的对视后两人各自错开目光,戈兰多听从希尔薇导师的指挥和亚林等人将圣棺摆放到指定的位置,之后就到绒毯的一旁静候待命。 见所有人皆已到齐,大皇子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上台交代起圣棺的由来和召集众人的目的,并在温言安抚人心后澄清了罗诺耶预言之子身份的真实性,除此之外大皇子还下达了数个命令,在骁勇之鹰各处都部署了费尔加的军队。 奇怪的是,大皇子把戈兰多和他带来的那些魔法师全部派去守卫学院中心的万象塔,没有再同皇家魔法师队编至一处,戈兰多被任命为分支队长。 得到命令就要马上执行,戈兰多领着自己的小队退出了圣殿。 军队就寝的地方划分在学院宿舍一带,给手下的魔法师们安排好房间,戈兰多便就近回了自己的宿舍。 关上门躺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回忆着圣殿里的情景。 圣殿里没有找到费尔加的老皇帝,看来那位是留在了宫里。 当最危急的时刻来临,任何不能推进历史进程的事物都注定沦为战争的牺牲品,骁勇之鹰就像是只能运载固定人数的诺亚方舟,大皇子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对帝国来说必要的“筹码”,然后只将这些“筹码”搬上方舟,而其余的老弱病残只能在岸边无助等待灾难降下,即使是曾经最尊贵的皇帝殿下也一样。 无论费尔加是输是赢,没能登上方舟的那群人都很难在敌方攻势的辗轧下活下来,弱肉强食的残酷莫过于此。 戈兰多挥去杂念,跳下床铺,从小房间的暗格里取出圣子的花冠端详。 万象塔机关重重,犹如铜墙铁壁,是学院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大皇子把他派去那里一定有特别的含义。他是罗诺耶的骑士,在大皇子面前立下过对罗诺耶的誓言,他的义务就是守护罗诺耶,罗诺耶在哪儿,他就应该去哪儿。 戈兰多捧高花冠,对染血的花瓣印下一个柔柔的吻。 第93章 更强的进攻 自战争打响以来,审判司的人马已在骁勇之鹰的结界外逗留了九日。 整整九日,它们没有攻下埃尔方斯塔和骁勇之鹰的壁垒,也没能从费尔加军队的手中剥夺到任何好处,然而它们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的急迫,好像它们的任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现在和费尔加的所有周旋都只不过是为之后的阴谋所铺垫的前奏。 这九日的时间,外面的世界渐渐天翻地覆,尤莱尼周围的海域混进了血一般的颜色,浓雾侵袭了王都,玛蒂尔达的上空密布着正体不明的阴云,那阴云像个贪婪的怪物一样卷席着整片天空,丑陋的身躯一寸寸扩大,不时朝地面降下如雨的攻击。 阴云里的攻击扭曲着所及之处的空间,由精英魔法师们联合布下的结界在这些攻击中出现了惊人的变化,魔法脉系被扭转,构成符文被篡改,开始点与结束点被置换,理所当然的,法术的本质便随之错乱。 这种改变是人类魔法师们从未遭遇过的,在他们的认知里,魔法就是魔法师和元素因子的契约,一旦咏唱过签订契约的咒语,魔法的形态就成为了被契约固定的事物,怎么会更改成别的形态?这太匪夷所思了。 阴云里降下的攻击能够肆意修改固态的魔法,躲藏在那背后的家伙或许是超出了人类认知的生物,其地位很可能高于三界,位于和创造世界的天神相同的阶层。 若是只有改变而没有复原,尤莱尼定已沦为魔军们的囊中之物,但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因为骁勇之鹰中还存在着另外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修复那些破损失常的结界,像是一个细心又敏锐的智者不断把散落的拼图捡起来,然后还原至空洞的缺口处。 于是,每当阴云中的攻击破坏了结界,神奇的力量便不慌不忙地将之修复,复原的结界还变得比以前的更加牢固,能够抵挡更多的伤害。阴云中再次降下攻击,神奇的力量便再次修补缺口,阴云中持续降下攻击,神奇的力量便持续修补缺口……这是一场拉锯战般的博弈,是两个面目不明的“高人”以费尔加为媒介的博弈。 博弈的结果难见分晓,直到第十天审判司才有了新的动作,而且还是一个大动作。 这一天,躁动的邪鬼们开始自相残杀,它们互相嘶吼,扭打,面目狰狞地吞噬对方,并因此获得两倍的形体和力量。新的邪鬼吞噬旧的邪鬼,高大的邪鬼吞噬幼小的邪鬼,健壮的邪鬼吞噬柔弱的邪鬼,最终,审判司的阵营中产生了一头巨大的怪物。 怪物的身高比埃尔方斯塔还要高,怪物的肩宽比尤莱尼王都的皇宫还要宽,在它本是双眼的地方燃烧着不详的漆黑火焰,似乎想把整座城池化为焦土。一个个高级审判者在怪物脚下自杀,他们的血液交汇后流至怪物足心,怪物发出似愉悦又似痛苦的咆哮,额心浮现出诅咒的印记。 怪物向前迈出一步,顿时河川如沸,地动山摇。 远在埃尔方斯塔的留守士兵们穿过浓雾看到了地平线下可怕的身影,纷纷朝骁勇之鹰的总部传递去影像讯息。 当怪物的阴影一步步接近,迷雾被它挥去,士兵们终于得以看清对方的外貌。 他们呆愣了半秒,心中感到极大的畏惧和震惊,并在同一时刻就立即认识到——以他们这点力量绝不可能战胜此等史诗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巨物。 在士兵们的眼中,这头巨大的怪物等同于死神,它的脚步是催命的音符,它的动作是镇魂的歌谣。 怪物举止笨重地朝埃尔方斯塔的士兵们走去,地面不堪重负,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建筑物亦难以承受其重量,在它的踩踏下碎成滚石和齑粉。 怪物边怒吼边前进,声波毫不留情地震动着空气,士兵们在吼声中狼狈地摔倒,五脏六腑受到冲击,使他们喷出一口口鲜红的血,埃尔方斯塔的结界也应声而碎,塔身上甚至能见到不小的裂纹。 天色愈来愈暗,怪物的阴影笼罩了玛蒂尔达,阳光照不进埃尔方斯。士兵们杵着兵器艰难地站起来,然后擦干了唇边的血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决然的神情。 他们身后笔直的埃尔方斯塔中早已空无一人,可为了迷惑敌军,他们仍然坚定地镇守在这里。 他们是大皇子丢置在埃尔方斯塔的弃子,但也同样是最骄傲的费尔加雄鹰,向军神发过誓的他们不曾屈服,不曾战败,那么到了最后,他们必须和他们的国家一样屹立不倒,即使是死,也得有尊严地站着死去,以此来守护费尔加之名的光辉和荣耀。 “圣子——在——哪里——” 狂风猎猎呼啸,巨大的怪物捶胸顿足,愤怒地质问。 若不是圣子和半本创造之书,魔物的军团早就能通过雪松峡谷的缝隙来到人界,埃尔方斯塔和骁勇之鹰的结界也早就被邪鬼们侵入了。那个叫罗诺耶的圣子浪费了它们太多的时间,梅拉迪亚大人和奥格隆大人几乎要错过最完美的破界时机。 这都是那个圣子的错。 “交出——圣子——饶你们——性命——” 巨大的怪物再一次捶胸顿足,愤怒地质问。 无人回话。士兵们立如铁松,保持着他们的沉默。 他们知道自己决不能向骁勇之鹰的方向看去,哪怕那里存续着费尔加人民全部的希望,哪怕那里多半是怪物的下一个进攻目标,他们也不能暴露圣子的行踪。 浓雾和强敌再也不能挡住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视线可以跨越万水千山。他们想起了故土的风光,想起了他们或牺牲或存活的亲人和战友,想起终其一生的欢乐和寄托,这让他们无惧于即将来临的死亡。 “愚蠢——” 怪物嘲笑着士兵们的勇敢无畏,随即一脚碾碎了他们的骨骼和血肉,轻松得就像一个踩烂了蚂蚁窝的无知孩童。 泄愤般踹倒埃尔方斯塔,怪物离开了死气沉沉的玛蒂尔达。 雾气里弥漫着绝望的血腥味,过了一会儿,士兵们破烂的尸体竟然诡异地耸动起来,怪物的脚底沾有高级审判者的血,这是被梅拉迪亚诅咒过的血,它可以让死亡的生物肢体滑稽地重组,化身为没有感情的邪灵傀儡。 士兵们的双眼冒出红光,那里面已经没有思乡的眷恋和不屈的意志了,只有疯狂和无情,邪恶跟杀伐。 隐藏在阴云背后的恶魔一边发出轻笑,一边操纵新得傀儡们的身体跟随起巨型怪物的步伐。 …… “这是什么东西!” 收到从埃尔方斯塔传来的影像讯息,骁勇之鹰的魔法师们惊得纷纷起身。 讯息很简短,但能勉强看出敌方的巍峨形体,它的个头几乎顶天立地,玛蒂尔达上的其他建筑和它相比显得脆弱渺小,说不定连最接近神的,高耸入云的埃尔方斯塔都只能与它平齐。 使用特殊的魔法是能够造出巨人,可若想造出像这个怪物一样高大的巨人,就是联合骁勇之鹰所有高星魔法师的魔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假如不是魔法生成,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血魔法师召唤出的深渊魔物,传说深渊不属于三界中任何一界,那里面挤满了从三界放逐出去的生物,它们互相争斗吞噬来求得生机,某些生物的形体因而进化得巨大可怖。 依影像中怪物的体型,召唤出它的血魔法师的实力一定比在场所有魔法师都强。 魔法造物也好,深渊巨魔也好,哪种猜测都令人遍体生寒。 埃尔方斯塔怕是失守了,留守在那里的士兵们必定难逃一死,接下来呢?接下来,怪物的击破目标就是骁勇之鹰了吧。 诧异与不安在一群魔法师间肆意传播,众人慌乱了好一阵,才有个惊疑未定的声音说道:“我、我这就通知大皇子和圣子……亚林!” 声音的主人推了推眼镜,身上穿了一袭深紫色的法师袍,是希尔薇导师。 她的脸色极为憔悴,除了圣殿庇佑的贵族和守卫这里的士兵,学院还额外接纳了些过来避难的平民,这一战连打了十天,骁勇之鹰的粮水储备很快捉襟见肘,魔法师的魔力同体力密切相关,十天来希尔薇等人不停消耗魔力修补结界,外加食不果腹,他们的身体素质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听到希尔薇的点名,亚林从几个皇家魔法师里走出,整了整容色严声道:“请您吩咐!” 希尔薇导师这时冷静了一些:“亚林,你们快点去集合学区周边的士兵和魔法师。”她看了看其他人,“剩下的人增强警戒,继续加固结界,不要有分毫松懈。” 话音未落,她便似飞箭一般掠出了作战室。 “当——当——” 希尔薇在法师塔的楼梯间不要命地奔跑,耳畔蓦然响彻喻示敌袭的鸣钟之音。 她顾不得关注塔顶敲得啷当作响的钟声,边跑边连上圣殿那边的精神波动,气喘吁吁地向圣职者们交代着巨型怪物的情况,同时把影像讯息一起转传过去。 “你说什……这、这是……” 巨型怪物的存在太过颠覆人们的常识,接线的圣职者一开始没能理解希尔薇导师的话,在看到那段影像后那个圣职者失去了言语。 在对方失语之际,希尔薇恰好跑出楼道,来到了塔外的阳台,把混在钟声里的另一种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砰砰砰、砰砰砰……像敲门,又像雨滴。 法师塔外的能见度极低,和夜间没有多少区别,此时却有一丝光线破开云层从上方射入。希尔薇呆滞地凝望着那片浓稠如墨的画布里唯一的白光,手中握住的法杖差点就要掉到地上。 “希尔薇导师!希尔薇导师!请回答!”圣职者的声音在她脑内呼唤着她。 希尔薇摇了摇头,切断了和圣殿的精神连线。 射入的光线很细很小,它是从一堆东西里的空隙侥幸脱出的,正因这点,它也照出了结界外的事物的真身。 天空如此昏暗,并非由于成团的阴云,而是学院的结界被一层脏物覆盖住了。 圆弧形的结界本来是透明的,现在却变得比黑夜还黑,原来上面涂满了无数摄魂鸟的血液跟尸体,鸟尸的眼睛死死盯住结界里的学院,仿佛死不瞑目。 怪不得这些天结界外总是有昼夜不息的拍打声和撞击声,它们太多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以至于学院的魔法师们使用透视术都看不清结界外的具体情形。 新的摄魂鸟来袭,它们势如破竹,一只只撞死在坚硬的结界上,叠成疏松的乌黑“糕饼”,死去同伴的尸体被它们挤落,鸟尸顺着结界外壳骨碌碌翻滚下坠,使得顶方空出的缝隙越来越多,太阳射下的光线得到解放,迫不及待回归大地,犹如雨后初霁。 见此情景,希尔薇的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她捂住嘴,皱着眉蹲了下去。 94.以诀别为名 </strong>在不详的异形巨怪发起进攻的前夜, 戈兰多曾被万象塔中的圣职者偷偷叫去塔顶。 圣职者们站在向光处, 戈兰多的背后就是万象塔的出口,以魔法等式构筑的人工月亮挂在学院半圆形的天穹上, 投射下的光竟连圣职者们的表情都照不明晰,好在戈兰多无意去揣摩这个命令背后潜藏的意图,在这些从塔顶下来的人面前, 他本来就不需要用上揣摩这般麻烦而多余的行为。 毕竟都到了这种时候了, 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长时间的分别和无法交流能让最亲密的两个人变得陌生, 但情侣间曼妙的灵犀和默契却与此不同,或许是两颗心互为所向, 不管发生了什么异常都会优先考虑到对方, 拼命地把一切变化都和对方联系上的缘故吧。 戈兰多面色平淡地侧身向手下的士兵交代了自己离开后要注意的事项, 随即朝等候的神职人员颔首示意,就如近日来他每一次执行上级发布的命令那般一板一眼。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 他的心情却怎么都算不上雀跃,比起对可以见面的期待跟渴望, 回荡在戈兰多胸腔中更多的是一种早有预见的无奈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不,也许说成担忧更恰当。 他不知道罗诺耶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肯定并未处于说见谁就见谁的绝对地位, 否则圣职者们大可光明正大地说是圣子的口谕,不会像这样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地来找他,还假借了大祭司的名号。 戈兰多深知小少爷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于其而言,大我的利益比小我的私欲要重要得多,他不会仅仅为了一己思念就随便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情,只要大祭司和大皇子说这是不允许的,他便会极力克制,一再加强对自己的束缚。 埃尔方斯塔和万象塔囚住了罗诺耶的身体,罗诺耶又用圣子的身份跟背后背负的家族囚禁了自身的欲念,那么什么情况下小少爷才会亲自打破自己所编织的牢笼呢? 一定是所有的规则和教义都将失去存在意义的时候。 届时,即使是最循规蹈矩的罗诺耶都顾不得遵守条条框框的规则和教义了,当然,扛了一个整个国家的未来的罗诺耶不会做没有价值的事,接下来数分钟后的会面多半也属于某个计划的一部分。 越往这个方向想,戈兰多心中就越感到沉重,无论是因为身负要职的恋人,还是因为摇摇欲坠的费尔加。 攀爬塔内阶梯的途中,戈兰多总不时望出窗外,假若没有外面那轮备用的人工月亮,此刻的学院就会是一片漆黑了,塔内倒是灯火通明,可惜这并不能使人安心。 只要审判司的摄魂鸟还在不停攻击着学院的结界,魔法师们就永远不可能安心。 戈兰多一边上楼一边数着响起在透明防护罩上的撞击声,不知不觉便抵达了目的地,令他意外的是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极为疏于防守,先不提军队的士兵,连阻挡外人的基础结界都没有设立。 隔绝在高塔的孤零零的房间——这就是身为圣子的罗诺耶的零时住所,虽然几经辗转,其变化也不过是从玛蒂尔达转至骁勇之鹰,从一座塔换到了另一座塔。 碍事的人在此全部退下,只有戈兰多一人进入了圣子的房间,一旦踏入门扉,契约魔法所维系的微弱感应顿时强烈了好几倍,正如一根命运的红线横亘他和房间中的契约者,稍有不同的是这样的浓度只能代表这间房间里曾有罗诺耶居住,不能说明此时此刻罗诺耶就在这里。 特殊材质的墙壁隔绝了塔外带来烦躁源头的撞击声,过于静谧的场所反衬出戈兰多骤快的心跳,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逐渐深入,像那些探索迷宫的勇者一样。房间的结构并不复杂,甚至比起学生们的单人宿舍还要简陋一点,所以他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稍嫌狭小的卧室连接着更加狭小的窗台,紧闭的窗门仿佛昭示着房间主人压抑的内心世界,戈兰多走过去尝试推了下镶嵌在窗框中的彩色玻璃,对方果然纹丝不动。 他似是懊恼地收回手抓了抓头发,想要甩掉刚才的触感,愣了几秒钟后又皱眉叹了口气。 戈兰多在这附近抱臂等了大概十分钟,罗诺耶的身影才出现在卧室的门口。 他们无言对望了一段时间,几乎就要冷场,罗诺耶才动了动唇说:“布置剩下的工作多花了点时间,所幸这是最后一次了。”说着露出来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是时间回廊的魔法吗?戈兰多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生出这个推测。他闭了闭眼,径直向门口的人走去。 费尽心思挤出的开场白未能收获理想的回应,面对越逼越近的戈兰多,罗诺耶的语气忐忑了几分:“对不起,我也想快点弄完,但那是不允许出错的……” 久违的再会,他更渴求得见恋人的笑容,而不是戈兰多这副凝重的表情。 “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今晚我们有充足的……那个……总之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用担……” 听着罗诺耶开始慌乱的话语,戈兰多只能加快步伐缩短二者的距离,然后张开手紧紧地抱住对方的身体,打断了罗诺耶的后文,对方的手无所适从般在他背上摸索了一阵,才战战兢兢地收拢回抱住他,并且比他拥得更紧,更卖力。 仅仅是相拥,他们就理解了彼此。 怀中的人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部交付,这具身体仍然很单薄,然而只有戈兰多知道,那尚不厚实的肩膀同时也是一个坚强的出色的男人的肩膀。昔日的小少爷正在拼命把能扛的所有事物都往肩上揽,哪怕到了他的面前也不肯露出疲惫的模样。 由于抱得太紧,没多久罗诺耶的体温就隔着圣子的衣袍传递了过来,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间,让戈兰多有种丢失的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戈兰多……”罗诺耶低声呼唤着戈兰多的名字,声音有点哽咽。 被呼唤的人慢慢梳理着圣子细软的发丝,一反常态轻声安抚道:“从现在起你只是罗诺耶,没有姓氏,没有国家。” 为了强调这句话,他特意丢去了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敬称。唯独今晚,他希望罗诺耶可以做回他自己。 早在圣殿重聚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了,巴不得拨开人群把罗诺耶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带走,可是带走后他们又能去哪儿呢,尤莱尼王都已被审判司的怪物们重重包围,魔族的子民更是对这片土地和罗诺耶这个预言之子虎视眈眈。 限制于身份和能力,他能给予罗诺耶的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一腔真心,便只剩下这个双方都能放下枷锁的夜晚。 “只有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罗诺耶叹息道,“谎言对你没用,轻而易举就看穿我全部的伪装,接着毫不留情地把我的想法和我的心都搅得乱七八糟,这种事没有人比你更擅长。” 罗诺耶松开回抱的双手,脑袋也离开了戈兰多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说:“戈兰多,我更加确定,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说罢他仰起下巴,双目灼灼地向上看去,圣子的法冠因搂抱的动作错位,一绺细发从他服帖的发型中落下,软耷耷挂在眉间,平白增添了几许和他年龄不符的诱惑。 气氛一点即燃,戈兰多眯了眯眼,欣然接受对方热情的邀请,按住罗诺耶的后脑勺重重压下了他的吻。 贴合,缠绵,分开,再次贴合,缠绵,分开,数次接吻后,他们已能准确找到可以取悦对方的方式,在这场仪式中他们争分夺秒,互相交换各自的温度和情感,就像明天便要迎来死亡般紧紧地抓握住片刻的欢欣。 一吻过后,戈兰多呼吸粗重,他托着罗诺耶染红的双颊道:“既然今晚你不是圣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声音越说越轻,他顿了顿继续道,“这身衣服也就不适合你了。” 罗诺耶也在喘着气,眼神已然有几分迷离,听闻戈兰多的话,他顺从地点点头,亲手摘下象征身份的法冠丢弃在地,冠顶的红宝石折射出墙角壁灯暧昧的光辉。 当初那颗青涩的果子如今摇身一变摇摇欲坠的成熟果实。 趁理智还在线,戈兰多暂且放开罗诺耶,抽身去窗边将两片窗帘合了起来,正要回头,四周忽然一暗,是罗诺耶灭了卧室的光源。 几步外有衣物摩挲的响动,伴随两个人韵律不同的呼吸。 “这样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戈兰多转过身,跨越黑暗向前走去。 “因为我现在……我……非常紧张。”罗诺耶支支吾吾地做出解释。 “真巧,我也是。”戈兰多找到了罗诺耶的手腕,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 他们后退到床边,面对着躺了上去,中途胡乱地又接了几个吻。 “这方面的知识你比我懂得多,也会紧张吗?”罗诺耶禁不住好奇地问。 戈兰多解开了圣子外袍的纽扣,从一端缓缓抽出袍服的腰带:“……那当然了,真枪实战和看小说可不一样。” “每次**的时候明明感觉你很熟练。”罗诺耶不服气道。 戈兰多笑了笑:“哦,你说这样吗?” 他将手探进罗诺耶最里面的那层衣物,果不其然听到了罗诺耶气息不稳的笑声。 “哈哈,好痒啊……不是那里吧。”罗诺耶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带着他移向别的地方,“就连我都知道,这里才是正确的位置……” “你说得对。”戈兰多爬起来压住罗诺耶,“您真的长大了。” 深夜的塔顶阁楼如同海中的孤岛,此夜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就算明天世界就会毁灭,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95.无悔的荣光 如果说九日前的群魔进攻是世间崩塌前吹响的号角,那么“那一天”就是永远烙印在费尔加人民心中的末日, 并且将因某种原因在时间轨道图上定格为永恒。 那一天, 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如潮水从天际漫来, 一层一层传递到骁勇之鹰,将本就不稳的地平线震动得上下摇晃, 随之而至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摄魂鸟跟看不清身影的黑色人群。 那一天, 天幕低垂, 乌云集结,浓雾跟黑烟占据了人们的视野,天空和大地好像要重合到一起, 空气中的元素因子愈加稀薄,许多都被黑沉沉的云雾贪婪地吸附了过去,它们想要四散奔逃, 最终却仍然不敌阴云后的力量, 无可奈何地束手就擒。 大气中的元素浓度降低, 给魔法师们带来的影响可谓是致命的,犹如赖以生存的河源干涸了,维持生计的良田枯竭了,学院无法从费尔加土地的无数法阵术式里得到能源,魔法师们也无法从外界汲取到元素因子来生成魔力,骁勇之鹰的防护结界撑到后面几乎是以整个学院魔法师们的生命力为代价在运转。 灾难将近,自有抵御它的英雄勇士,镇守在学院外围的皇家士兵们早已接到了学院内部传来的通知,因此他们一个个在城墙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对来袭的巨型怪物射出干扰魔法阵运行的魔法箭矢。 千百年来人类曾无数次战胜过异族跟魔物,又无数次从它们的手中落败,更无数次地重新站起来浴血奋战,他们是三界间最弱小也最坚韧的种族,甚至无惧于那些轻易把他们的家园毁于一旦的天灾。 所以到了这样的时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巨大的阴影在阴云的庇佑下踏平建筑物,粉碎小山丘,推倒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墙箭塔,它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士兵们亦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等一等!”忽然,驻扎军队的将军脸色巨变。 雾气时淡时浓,使得远方人群的面部逐渐清晰起来,那是皇家士兵们昔日的同伴,本该隶属于驻扎在埃尔方斯塔的杰出军队,现在怎么会和审判司的怪物混在一起,还向着大皇子所在的骁勇之鹰发起了进攻? “事态有变!”将军很快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咬牙怒吼道,“所有人都跟我离开学院结界,越远越好!” 那些身躯腐烂身形摇晃的士兵已不再是他们的同伴了,甚至不能被称为“人”,他们在之前的战争中曾与类似的东西交过手,这些怪物很像审判司以秘术培养出的邪鬼,但比邪鬼要更为可怖,有着更为高大的体型。 既然审判司把埃尔方斯塔的士兵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等他们死后对方很大可能会把守在大门外的他们也变成那样的怪物,到时候骁勇之鹰里的贵族和师生就危险了。 他们若是死在外面化身恶灵,哪怕是强弩之末,学院的结界尚还能抵挡他们一段时间。 对于将军的决断众人本还抱有疑问,在相继看清前方的身影之后,他们神情复杂,心怀忐忑,但还是纷纷听从了这个过于残酷的号令。 失去了结界的保护,他们或许都撑不过半秒,等待他们的本就是死亡,而将军的这个正确决断则令他们存于人世的时间进一步缩短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城墙上和大门后川流不息地涌出,逐渐组成像是进攻一般的阵型离开了学院结界的范围。 怪物们无声无息地向众人碾压而来,空中的阴云不时降下不详的黑光,其扫过之处皆被恶魔的力量所侵蚀,花朵凋谢,树木枯萎,万物被夺去了生机。 摄魂鸟扑倒在结界的防护罩上,将之包围得水泄不通,骁勇之鹰围墙外的世界慢慢染上阴郁的色彩。双方人马乱斗在一起,一方死气缠绕,一方视死如归,两者皆如排山倒海相互倾轧。 仿佛要鼓舞自己和战友们的士气,人类英雄们发出激昂澎湃的吼声朝敌军冲去,领头将军一声令下,魔法箭矢便如星如雨灿烂绽放,织就成漫天罗网罩住巨型怪物的足部,竟把它牢牢地钉在了地面。 怪物下肢的合成魔法阵被魔法箭矢摧毁,黑光从它的身体中迸射而出,肢体分裂还原成众多邪鬼的身躯,重心倾斜的怪物眼看就要扑倒在地,若它完全跌倒,它的上半身就会沉沉压向骁勇之鹰的结界,防护罩不可能承受住巨型合成怪的重量,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们方寸大乱,急急后退,但他们恐惧的一幕却并没有到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怪物足边的邪鬼以诡异而迅捷的速度堆叠在一起,阴云里的黑光照耀在它们身上烧焦了它们的皮肤,把它们粗糙地糅合成了橡皮泥似的整体,一块块肉泥补足了巨型合成怪的伤处,怪物的巨大身体在失衡之前又重新站稳了脚跟。 皇家士兵们射出的箭溶解在巨型怪物的体内,吸收了其中的魔力,它变得更加强大了,周身狰狞的肌肉胀大鼓起,体型竟又违背常理地扩大了一圈! 此刻的巨型合成怪从巍峨的高山进化为了真正的灭世武器。 它是恶魔的野心在人界的投射,是企图掌控三界的丑陋**的化身,比起占有这片土地,它显然更倾向于践踏和破坏人类积累的文化和财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恶魔才会给予它这么可怕的力量。 巨型怪物如同不受重力约束那样高高迈开脚步,它似乎根本不在乎皇家士兵们微弱的阻挠,在它看来不管射出多少发箭矢也不可能伤及它的根本,其伤害性和吸食生物一点血液的蚊子不会有太大区别,因此它放心地踏出第一步,走向了骁勇之鹰。 ——的确如此,无需它出手,学院大门前已然呈现出激烈的战况。 即使是被地精铠甲和魔法药水最大限度强化武装过的精英士兵,也远远敌不过无限再生无限复活的死灵们,后者有巨型怪物作为后盾,还能从魔气森森的浓雾中得到力量,两方的战力悬殊极为夸张,能勉强平手都堪称奇迹。 有的士兵刚斩断一只邪鬼的胳膊就被另一只邪鬼扭掉了头颅,当场血溅三尺;有的士兵挥舞出盾牌掩护他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盾牌却被觊觎已久的摄魂鸟啄掉了双目,血泪满面痛苦地嚎叫;还有的士兵在与魔物们交手时被一旁邪鬼的黑血溅射一身,体表灼伤,燃起黑火,发出近似灵魂被炙烤的呻/吟。 他们若是退回学院结界当中,有地面法阵的储备魔法作掩护还能有一丝战胜的希 96.寻求着可能 熟练地部署好手下的一干皇家士兵,戈兰多迎着凌晨冰冷的夜风款步走出万象塔, 他绕过巡逻的部队来到一处隐蔽的场所, 于今日第五次确认了作战室发来的敌方监控影像。 影像中敌营的群魔看起来蠢蠢欲动, 邪鬼和审判者傀儡都躁动不堪, 一副随时要开始互相吞噬的模样,以戈兰多数次循环的经验,敌方合成怪的制造过程将会酝酿至明天白天, 具体完成时间因各种外界因素有所差异, 但必定会赶在下午四点之前。 罗诺耶花费诸多心血构筑的时间回廊魔法很成功,甚至可以说大大超出了戈兰多原本的预想,在这个游离于整张时间轨道图外的平行时空里,同样的短短四天连续重复了超过六个月的时间,也即总共50回零3天,等这一天结束迎来明天的终战,那就是一共204天。 时间回廊魔法内的循环和整体时空的重复并不相同,前者是一条完整的衔尾蛇, 时间从回廊终末无缝对接至回廊入口,而后者在罗诺耶的操控下成为了一个智能筛选系统,每次时间回廊魔法回到起点时就又会复制出一个同样的平行时空, 当这个时空走到终点, 假若注定不能阻止恶魔的毁灭计划, 戈兰多本人会被再次传送回起点, 剩下来的延伸时空毁灭消弭。 起点的时间是静止的, 这一刻可以有无数个戈兰多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上, 他们不会共享思想和经历,也就是说当一个平行时空的费尔加抵御恶魔的成功率为零,从此处脱离的戈兰多即便回归原位也不会留有那个时空中的记忆,毕竟对于整张时间轨道图来说那条时间线已然不复存在了。 若是有更高位面的生物能看到时间轨道图的全貌,便会发现在某一点上出现了无数个戈兰多从回廊魔法的起点启程,抵达终点后又尽数返回,起点处伸展出的密密麻麻的分支一个接一个化为乌有,但仍在不断生长蔓延,生生不息,其坚定不移的决心令人喟叹。 只有那些抵御成功性不是零的时空中的戈兰多才会保有时间回廊中的所有记忆,身在此处此刻的戈兰多·哈瑞森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平行时空中的戈兰多,更不知道这其外的重复中罗诺耶花费了多少年岁,他只能极尽所能地去探求费尔加存活的方法,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修改作战方案,抓住那根通往天堂的蜘蛛丝。 抹掉监控影像,戈兰多抬起头望向学院中心的人工月亮。 昨晚费尔加的远程部队已把摄魂鸟赶尽杀绝,没有了层层鸟尸的遮挡,防护罩的外壳光亮可鉴,一干二净,人工月亮白灿灿的光芒似乎可以穿透密不见底的阴云,直直映照出魔界之主梅拉迪亚的身姿。 同样的步骤实行过不知多少次后,这一回戈兰多依然也是先通报奥尔文和大皇子,说服他们把留守在埃尔方斯塔的士兵撤回,联合围剿骁勇之鹰附近的魔军。此举弊端是会暴露罗诺耶真正的藏身位置,使敌方加大对学院轰炸的火力,但也正因费尔加军队消灭掉了一部分的魔物,敌方巨型合成怪的完成时期由此推迟,其实力也会有所下降。 再加上未能被摄魂鸟攻打的防护罩有着足够应付三次极大魔法攻击的防御力,少了许多魔物的阻挠又能让费尔加军队返回某些未被入侵的基地夺回更多军用飞空艇和大型魔法武器,戈兰多的这个决定利大于弊。 解决了摄魂鸟的问题就轮到最为头疼的巨型合成怪了,没有十二星的圣之魔法使助阵,单靠人力是无法战胜那种怪物的,在以往的循环历程里,戈兰多曾尝试召集土系魔法师在学院面前挖掘庞大的陷阱诱其入内,也曾尝试让空军们去开动飞空艇对其进行连番炮弹轰击,实践证明物理类的攻击很难对那只巨型合成怪造成实质性伤害。 既然物理攻击近乎无效,戈兰多顺其自然想到魔法攻击,在初次与之交战时费尔加军队就采取了以破坏其身躯的合成符文为主的战术,虽收效甚微,但主要是出于实力悬殊的缘故,而非攻克方向错误,合成怪的再生速度极快,倘若军队破坏的速度能超过它再生的速度,这场战争的结果或能完全扭转。 仅仅守门士兵们的魔法箭矢数量不足以抵挡合成怪的进攻,戈兰多最初考虑了物理与魔法两相结合的办法,所有魔法师都为炮弹加持破坏性咒语,再把它们装填进飞空艇,交战当日仍由空军上天投掷,而院墙后的魔法师们依次朝合成怪的下盘丢出能力范围内的最强魔法。 深渊里的魔物之所以能拥有超出生物常识的体型和深渊特殊的生态环境也是密切相关的,在人类居住的人界中,拥有巨型合成怪那般体积的生物同时也会承受极大的重力,合成怪下肢的单位面积承重必然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显而易见,那是它最大的弱点。 针对这个弱点,魔法师们使用的都是打击范围窄释放频率高的高攻魔法,如果留给对方可趁之机局势便可能翻盘,为避免这个结果,不能让敌方喘气的余裕。 依仗魔法的那十几次循环也许是费尔加最接近胜利的时候,若不是魔法师们魔力有限,那只巨型合成怪早就被打倒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在梅拉迪亚改变了大气中元素浓度的情况下这个战术并不如戈兰多想象中那么美好。 遗憾地放弃以魔法攻击,戈兰多开始在之后的循环中研究巨型合成怪的制作原理。 只要能掌握它的制作原理费尔加一方就能干涉它的合成,抑或干脆在它生成前就毁掉它。 勿论这其中的过程有多么艰辛不易,总之在上一次循环中,戈兰多和几名高星导师终于解决掉最后的疑惑,摸清了巨型合成怪的生成机制——看似复杂,实际却很简单,梅拉迪亚最擅长的就是傀儡之术,巨型合成怪从外表看仿佛是一个整体,事实上是分别操控每一个部位组合而成的,要是能分散梅拉迪亚的注意力,她就不能稳定维持巨型合成怪的行动。 接下来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去分散梅拉迪亚的注意力。 在受封典礼那日能和梅拉迪亚抗衡的只有大祭司一人,而大祭司如今实力大损,梅拉迪亚看起来又比那日强大了很多,手上还有半本创造之书,战力需要重新计算,在元素因子稀薄的劣势下,除非是超出法则限制的圣之魔法使,没人能妨碍现在的梅拉迪亚。 戈兰多深吸一口气,收回停留在空中阴云上的目光。 他的身上环绕着奇妙的气场,魔力的浓度超乎寻常,在说服奥尔文跟大皇子听从他的时候,这些肉眼可见的变化起了很大的作用,正是这些变化让他们相信他确实经历了时间回廊的往复从地狱尽头归来,就连察觉了异常的敌方都恐惧不已。 梅拉迪亚想不通戈兰多怎么在短短几天内提高星级的,他们倾向于是罗诺耶使用了创造之书的力量,随之对于夺回创造之书一事他们越发急切,进攻的方式都透露出他们迫不及待的渴望。 戈兰多即将达到十二星,对于空间的领悟比以前深刻不少,因此某次循环完毕回到这里后,他很快注意到这周围的不对劲,魔界连接人界的空间缝隙按理说是在尤莱尼附近才导致了那么多审判者跟魔物入侵,可是戈兰多从高悬的阴云中辨别出了一股空间魔法的气味,那的确是转换方位的魔法,但构成式太过简易,区区一个中小型空间魔法,与沟通两界的使命毫不相称。 于是回归的次日,戈兰多当即向作战室提出他曾提出许多次的监控请求,得到监控影像后他不厌其烦极为缜密地分析了一晚,经过通宵的钻研,戈兰多发现了魔物的真正来源。 魔物们来自阴云,可是隐藏在阴云背后的并不是等同于界门的交接点,那只是梅拉迪亚随随便便就能划出来的空间缝隙。 普通的空间缝隙在穿过时会受到诸多制衡,尤其是远至两界的距离,其间世界的规则制衡相当复杂麻烦,阴云后的空间缝隙并未连接两界,它连接的只不过是尤莱尼的上空和远方的雪松峡谷,这意味着雪松峡谷那里的传送点已经完成了。 尽管如此,尤莱尼周边还是受到了魔界暗元素的侵蚀,戈兰多回不到更早的时间点,远在尤莱尼的费尔加军队不方便直接捣毁雪松峡谷的传送点,唯有退而求其次先销毁阴云后的空间缝隙,切断梅拉迪亚的魔力供源,这样不只可以阻碍梅拉迪亚对巨型合成怪的操控,更极可能将之打败,逼回魔界老巢。 作为一名十一星巅峰的魔法师,戈兰多已然是费尔加帝国的第一人,摧毁空间缝隙的任务毫无疑问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在第27回循环时第一次穿过了阴云见到梅拉迪亚,惊讶于她失去了一只手的颓败身姿,之后迅速落败。 第34回循环时,他坚持和梅拉迪亚周旋至巨型合成怪踏平了骁勇之鹰,自身奄奄一息。 第41回循环,他和梅拉迪亚勉强打成平手,可惜根本摸不到空间缝隙的边缘。 第46回循环,他差一点就能越过梅拉迪亚摧毁空间缝隙。 第48回循环,他用生命为代价咏唱的极大魔法摧毁了空间缝隙,但速度太慢,费尔加还是灭亡了。 第49回循环,因升至十一星巅峰,他赶在合成怪到来前以相同手法摧毁了空间缝隙,死亡后仍被神秘力量拖回了最初的节点。 回来了,就证明费尔加灭亡了。罗诺耶赠予他在时间回廊里不死的礼物,这些代表希望的馈赠,其反面反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可谁让戈兰多是个很难绝望的人呢,何况他还不是孤身一人,纵使在这里见到的罗诺耶不会和他一般拥有以前循环时的记忆,小少爷的声音和体温也给予了他无尽的勇气。 当平行时空的筛选全部结束,站立在魔物退尽的土地上的罗诺耶所体会到的是比他可怖几百万倍的无穷无尽的枯燥乏味,他能体验的绝望与之相较完全不能称之为绝望。 罗诺耶是为了保护他才设置了时间回廊魔法,又为了保护费尔加复制了平行时空,戈兰多虽然不知道那个位面之外观摩了所有进程的罗诺耶身在何处,相互间思念和信赖的力量却足以超越过去、未来,乃至时空。 此时此刻是这条时间线上的第50次循环,还有大约十四个小时他就要奔赴空中的战场。 戈兰多暗暗默念了一遍极大魔法的咒语,唇边挂上释然的微笑。 当他是十一星中期时,咏唱完这个魔法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活下来并因此晋升为十一星巅峰;当他是十一星巅峰时,以上几率升高为百分之四十,再来一次,或再来几次,他有自信把这个几率变成百分之百。 要么死亡,要么晋升,等他成为圣之魔法使,战争的格局将面临彻底的反转。 97.在阴云之下 决战之日, 风起云涌,团团阴云中有一只白鸟破空飞过, 那是戈兰多的使魔朱利尔斯,它的身上稳稳承载着自己的主人,两只结实的翅膀有力地拍打扇动, 掀起滔天的云浪和呼呼的风声, 每一片羽翼都闪耀着梦幻的色泽。 在它身下是正在激烈交战的魔军跟费尔加军队,夺回强力武器的英勇士兵们不再惧怕前方的庞然大物, 纷纷高举着十字盾冲向了厮杀的中心,而他们的身后有帝国最精锐的魔法师部队为他们加持防御之术,还有教廷最高等的圣职者为他们咏唱治愈魔法, 重重护航下,和敌方的邪鬼相似, 他们不断摔倒又不断站起, 站起来后他们就变得更强, 他们的剑狠狠地砍在魔物身上, 深深劈进了魔物的头颅、脖颈、肩胛跟臂膀,剑刃上炸开五光十色的烟花,神圣的火星一点即着, 很快就猛烈而绚烂地把被击中的魔物烧成了一滩灰烬。 与此同时,于天空中滑翔的飞空艇正向战场上洒去大祭司和圣子祈祷而来的圣水, 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或许真的是神明显灵, 圣水中的力量使人们的心情平静祥和, 能够唤醒信徒们潜藏的潜力,对于魔物却是最致命的毒药,每只被圣水沾到的魔物都无比痛苦,恨不得丢盔弃甲在地上打滚来甩落给他们带来煎熬的水珠。 从天而降的甘霖扑灭了敌方嚣张的气焰,费尔加战士们的呐喊愈加响亮,他们全身心投入战斗,全身心享受着手刃魔物的快感,他们一边浴血奋战一边唱出胜利的凯歌,空中的飞空艇也与地上的军队相辅相成,在云层上方用尾翼画出条条漂亮的弧线。 朱利尔斯矫健的身影迎风而行,快速地穿梭在这些飞空艇间,它的白色羽翼划过天际,就像一支一旦掷出便永不归返的长矛。 这不仅仅是人魔的战争,这还是一场大型的光与暗的盛宴,曾被魔物主导的主旋律落到了费尔加军队手里,和所有神话传说中写的一样,人们深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同样和许多神话传说中一样,人们还需要一个斩杀最终魔王的勇者,他应是正义和光明的象征,手握圣剑身骑圣兽,带着人们对和平的美好希冀把恶魔打个落花流水。 现在,戈兰多就将成为这个勇者。 他骑着朱利尔斯一一分开浓雾掠上最高的云层,挥动法杖击破了梅拉迪亚布置的结界,与云后催动创造之书的梅拉迪亚两相对峙。 在梅拉迪亚附近,那道深深的空间缝隙大开门户高速运转着,数不清的空间碎片和空间风暴从中涌出,宛如镶嵌在浓雾间的猛兽獠牙那样骇人。 梅拉迪亚察觉到入侵者,立即朝戈兰多的方向反手劈出几道电磁飓风,戈兰多看也不看地侧了侧身,那些来势汹汹的电磁飓风就犹如失去了袭击目标似的偏离了轨道,绕了一圈后不受控制地钻进戈兰多的法杖里,法杖顶端霎时闪烁了几下紫光,有细细的雷纹出现在戈兰多的皮肤表面,竟像是把电磁飓风中的能量全部吸收了。 “多谢款待。”戈兰多一脸轻松地对梅拉迪亚笑了笑。 梅拉迪亚大吃一惊,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她引以为傲的风雷系魔法就这样被戈兰多毫不费力地接下,不但接下了,他还收纳了残余的元素因子,这可是堪比人类十一星魔法师的强力一击,其中蕴含的元素因子还混杂着魔界的暗属性力量,他就不怕消化不良吗?这是怎样的怪胎? 但转念想到自己手里握有创造之书,空间缝隙中更源源不断输送来魔界的元素因子,梅拉迪亚又定了定神,扬声威慑道:“人类,你太狂妄了!不要以为有预言之子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刚才那一下我只使出了百分之一的力量,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回去吧!” 戈兰多将梅拉迪亚的震怒照单全收,恍若未闻地驱使着朱利尔斯飞往梅拉迪亚一旁的空间缝隙。若真有十足把握击败自己,梅拉迪亚无需虚张声势,她虚张声势说明她忌惮自己,想来也是神奇,曾几何时他在梅拉迪亚面前蝼蚁般不值一提,现如今已能应付自如,甚至能对这位魔界之主予以重创。 瞥了一眼地上的战局,魔物的军队尚未攻破费尔加军队的防线,由于圣水的阻挠,那只巨型合成怪也迟迟未能接近骁勇之鹰百米以内的范围,形势一片大好。 回头望向惊慌着要冲过来的梅拉迪亚,戈兰多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挑衅。 他让朱利尔斯悬停在半空,轻描淡写地说:“尊贵的魔界之主,我向您发起战书,希望您与我一决高下。” “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着眼前面无惧色的人类,梅拉迪亚气得浑身发抖,就算她因特雷茜失去一条手臂后实力大减,也远轮不到这个还没迈入十二星的小子在这儿大放厥词! 梅拉迪亚的愤怒是很可怕的,一时间二人周遭风云变色,滚滚浓稠的雾气以戈兰多为中心聚拢过来,一副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架势。 “人类,你们的反抗是徒劳的,聪明的话就交出预言之子。” 梅拉迪亚的手心中逐渐生成了一团抽象的黑光,那是浓缩的空间之力,任何十一星以下的魔法师触及到它都会被割得支离破碎,纵使是十一星的魔法师也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在它的摧残下保住完整的身体,否则亦极容易粉身碎骨。 而面对火力全开的梅拉迪亚,戈兰多只是轻轻抬起了手臂,用法杖指着她道:“魔界之主,你今天的话未免太多了。” “今天?”梅拉迪亚秀眉微蹙。 戈兰多没有接话,因为梅拉迪亚手中的光球已膨胀到足够大,她把那个光球扔了过来,戈兰多身边的空气如同感知到危险一样主动退让和扩散,空间球飞过之处残留下横七竖八的切割印记,每一道印记都是一个小型的空间缝隙,泄出了不知来自何方的黑气与魔力。 戈兰多和朱利尔斯被空间球吞没,随即这个球体里接连闪现了暴雨雷鸣等多种气候现象,一边迸发出能把生物体内的水分蒸发殆尽的高热量一边爆裂开来。 狂风吹乱了梅拉迪亚的头发,她无暇顾及,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空间球爆炸过的位置,那儿的空间已呈现出皮开肉绽之态,但其中找不到戈兰多和朱利尔斯的残躯。 那个人类魔法师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使用空间移行躲开的? 就在她困惑时,上方传来戈兰多的声音:“不要找了,我在这儿。” 梅拉迪亚猛地抬头,毫发无伤的戈兰多·哈瑞森映入她的眼帘,那漫不经心的姿态刺得她双眼生疼。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十一星魔法师都搞不定了? 梅拉迪亚大吼着发出了更多的攻击,却怎么都打不中戈兰多,对方好像可以预判她的每一次行动,从而精准无误地离开会受到波及的范围。 没错,戈兰多的确可以预判,他曾在梅拉迪亚的空间球下丧生多次,断没有跌倒在同一个地方的道理,梅拉迪亚并不弱,她那完成度极高的空间球无愧于她魔界之主的身份,是他自己变得太强。 盛怒之下梅拉迪亚现出了原形,创造之书被她吞进肚里,使她周身异光迭起,她布满鳞片的翅膀完全张开时几乎遮天蔽日,尖尖的龙爪上闪过锋利的光芒,令人震撼的是她有着九个外形迥异的头颅,这源于她继承自母亲多头魔龙海德拉的血统,每一个头颅的口鼻里喷吐出的都是不同的东西,有的是高温的火焰,有的是腐蚀性强的毒汁,通过众多头颅的配合全方位夹击才是她本体的优势,因此她放弃了魔法攻击,运用起与生俱来的强大技能和戈兰多搏斗。 戈兰多以前在这个形态的梅拉迪亚这里吃了不少苦头,不敢掉以轻心,梅拉迪亚轮番抽来的九个头颅像是九条蛇在舞动,每当戈兰多凝雷成剑斩下一只头颅,断掉的脖子里又会长出一只新的,戈兰多无意与她僵持,现在的梅拉迪亚行止笨重,他正好绕过她直捣黄龙。 他和朱利尔斯浑然一体,利箭般射入了空间缝隙的靶心,梅拉迪亚阻挡不及,眼睁睁目送他消失在缝隙当中。 这个人类想干什么?莫非他看穿了空间缝隙的真相? 梅拉迪亚的几个头颅对准空间缝隙喷射出光束,想赶在戈兰多穿过前把空间缝隙封上,然而戈兰多比她预料的更快地溜走了,空间缝隙合拢,形成传送阵的符文分崩离析,极大魔法的魔力波动透过缝隙门传递出来,撼动了整片天地。如此大的阵势,只有高星魔法师在魔法中献祭自身血肉时才会有此异象。 梅拉迪亚目眦欲裂,又一个自爆的人类,这些人类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自己的性命视若草芥?人类不同于魔物,升到十一星这个等级是极其困难的,非是毅力过人者不可能成功,而这个好不容易登上十一星台阶的魔法师竟为了炸毁一个还能不断生成的空间缝隙选择了自爆?那不是死得比特雷西还不值吗?特雷茜那日的抉择至少曾把魔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堵住了一段时间,可这个戈兰多·哈瑞森呢?他的死将毫无意义! 不过空间缝隙被炸毁也还是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的,在当下关头,梅拉迪亚不想多生事端。 她恢复回人形,尖利的指甲插/进虚空,强硬地分开了已经闭合的空间缝隙,接着她一头扎了进去,在旋转着的空间尘暴中发现了正在咏唱咒语的戈兰多,他的身侧悬浮着荧光闪闪的魔法阵,咒语自他唇瓣间飞出,组成了符文填补进魔法阵的七十二道法环。 “这个咒语……”梅拉迪亚恍然大悟,原来戈兰多打的是这个算盘,“你快停下!”她伸出手掌,手臂顿时增长数十倍,一把扣在了戈兰多的肩上。 她当然不是想阻止戈兰多的自杀,戈兰多的咒语不仅仅是毁掉这一个空间缝隙那么简单,他是想依靠这道缝隙和远方雪松峡谷中交接点的联系来封闭魔界的界门。 如果封闭魔界的界门,梅拉迪亚等魔物就再也不能从魔界摄取到暗属性的元素因子,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打开界门回去,在她看来,这个人类魔法师能想到这个办法真的很狡诈也很有本领。 可惜她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梅拉迪亚大喝一声手下用力,欲把戈兰多拽离魔法阵,下一秒却连戈兰多的体表都浮现出斑斓的金色符文,假如梅拉迪亚亲眼见过罗诺耶觉醒时的场面,就会知道这些符文中的奇异符号是属于预言之子的,那是神的语言,除神以外,无人可以解读。 梅拉迪亚的手被金色符文弹开了,新的金色符文还束缚住了她的手脚,令她动弹不得。突然间,法阵的七十二道法环眨眼完成,鲜血从戈兰多的眼耳口鼻中流出,他竭力维持住咏唱的速度,一直到念完最后一句,高热顷刻席卷了他的身躯,巨大轮盘上的秒针指向了下一个数字。 极大魔法的魔法阵开始转动,它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吸干了戈兰多储存的所有魔力,这些都还不够,戈兰多以生命和灵魂献祭,它自然还要蚕食掉戈兰多的生命力和灵魂力,它的肚腹好似永远亏空,它的欲望好似永不餍足,戈兰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皮肤和毛发里的水分都在蒸发。 但他必须逆流而上,借以这光速消散的魔力来达成魔法师的最高境界,正所谓破而后立,极大魔法吸走他魔力的同时也吸走了混入元素因子的杂质,戈兰多与其展开了拉锯战,极大魔法吸走得越多,他便再吸回更多,被吸走的元素因子返程回溯,已夺回的元素因子复又失守,直至最终真正留住的那些元素因子都无比根深蒂固,完美融入戈兰多体内与他的细胞紧密相系,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到此为止戈兰多仅剩的力气都用光了,他半趴在朱利尔斯的背上奄奄一息地等待死亡来临,也等待着晋升的来临。 可是本该到来的爆炸没有到来,这片虚空失去了时间,在万籁俱寂中,戈兰多的十二星终于达成。 在他经脉里看不到的区域,装盛魔力的容器不可思议地充盈起来。他、梅拉迪亚还有朱利尔斯仿佛置身于万花筒的筒身中,空间的棱片上折射出许许多多梅拉迪亚的幻影,也折射出了无数个朱利尔斯和戈兰多自己的幻影,他们神态不一,却都述说着不存在于此间的其他时空中发生过的历史。 戈兰多不假思索地扬起法杖逐个瓦解了这些幻影,虚空响彻破碎之音。他只留下了对应时空的梅拉迪亚和朱利尔斯,虚空又只余他们两人一鸟相对而立,随后,似乎应他所召,从静止的梅拉迪亚处冉冉升腾出半本创造之书。 戈兰多眼神一亮,劈手想将其夺下,在那之前他的脑仁处蓦地传来剧烈疼痛,他不得不半途停下扶住额头。 手背接触到的部分滚烫得吓人,眼前所见的景色在那一刹那化作了虚无,一片片空间碎屑向着顶方飘荡,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戈兰多不由自主跟了上去,他的灵魂亦随波逐流游移到了很远的地方。 犹若人间花季,空中散落数万枚吉光片羽,它们轻柔地降落在戈兰多的灵魂上溶解进他的记忆,让他的脑海里交织起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或是和年长一些的罗诺耶举杯对饮,状若亲昵地交流谈话;或是被大皇子授予至高职位,活跃在人魔交战的前线;或是顶替罗诺耶服兵役,跟着皇家魔法师队得胜而归,却在返途中得知罗诺耶病逝的消息;或是带着罗诺耶给的金银财宝雇人开了铺子过上他想要的安乐生活,然而晚年却撞上魔军突入,费尔加节节败退,一生积蓄挥霍一空;又或是……又或是在罗诺耶去世后,只身一人孤零零地隐居在幽静的森林,时时怀念着已逝友人的音容笑貌伤心痛饮。 最后的那个他为了拯救罗诺耶的宿命把十几岁的自己和小少爷拉进了他所在的时空,再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又见到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自己,他心中感慨万千,又有几分欣慰,感慨于没能早些发觉的心情,欣慰于悲剧不会再重演。 送走十几岁的自己和罗诺耶之后,他便和暴动而来的魔物们同归于尽了。 他的任务已圆满结束,他和他们的意志会有唯一生存的戈兰多去继承,他和他们传达不到的也会有唯一生存的戈兰多去传达。 获得这些记忆的戈兰多会完成所有戈兰多的心愿,那也是罗诺耶的心愿。 …… 十二星魔法师可以洞察时空,是故戈兰多想起了一切。 放心吧,我会完成我们的心愿——他无声地回答了其他的自己,同一时间,他变得身轻如燕,滞留于时间轨道图上的亡魂们的执念总算烟消云散。 半本创造之书的投影消失了,梅拉迪亚先前在变身为龙形时吞下了它,要取得它只有一条路。 戈兰多抽出腰间佩挂的装饰用佩剑,眼也不眨地刺进梅拉迪亚的心脏,恶魔之血迸溅出来污染了他的手掌,但戈兰多没有减轻下压的力度,他把剑往下推入直至没柄,梅拉迪亚的身躯倏然四分五裂,奇怪的是发出白光的不是她的胃袋,而是心脏。 戈兰多握紧佩剑继续推入,继续推入,再狠狠上划,另一只手随即重重拍打在剑柄上,就在他快要把梅拉迪亚分作两半的时候,哗啦一声,又跟着噼啪一声,还有刺啦一声,外面起伏着越来越多像是蛋壳破裂的声音。 “有人在破坏时间回廊?” 戈兰多低语着抽离剑身还剑入鞘,忙不迭地揪出梅拉迪亚那颗还缠绕着神经跟血管的心脏,他不顾恶臭的血液正腐蚀着他的手心,五指一合捏破了它,那半本创造之书就这么浴血重生了,轻盈地蹦到了他视线的正前方。 即使被恶魔拥有多时,创造之书内满溢的神圣之力也依然鲜活圣洁,戈兰多的伤势被圣光治愈,恢复了九成的魔力,他将创造之书收进行囊,迎合着时间回廊崩溃的节奏双唇一动念起开辟时空的咒语。 不一会儿他就横穿五十多个循环跳跃到了最初的节点,时间轨道图的平面如棋面铺展在他脚下,浩瀚无垠的“宇宙”在四周演化兴衰万变,这里是神之间,是主创造世界的神座之上。 ——除了他之外,同样站在时间轨道图上的还有六个身影:罗诺耶、大祭司、奥格隆、梅拉迪亚、古斯塔夫,以及埃尔德兰。 这六个人原本各自占据不同的节点,彼此双方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戈兰多的到来扰乱了天平的判断,更昭示了胜利的归宿。 当两本创造之书合二为一又落于预言之子之手,其结果不言而喻。 98.最终的审判 神之间是静止的, 戈兰多到来后时间又开始转动, 他第一眼看见了罗诺耶,然后从罗诺耶身旁的大祭司起挨个打量了其他人, 位于大祭司右方的是一名面目英俊但散发出阴鸷气息的黑袍男子, 在他附近站着理应才被戈兰多分尸掏心的梅拉迪亚跟堕落的大天使长埃尔德兰,而罗诺耶这方还有受封典礼那日后就失踪多时的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的星级突飞猛进, 埃尔德兰的魔力却微弱不少,让人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戈兰多的目光在那名全身漆黑的男子身上停留得最久,其中一个平行时空的他与这个男人见过一面,于是他回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奥格隆,和魔界同名的倒悬巨蛇, 世界上第一个犯下杀人罪行的人类,也是第一个化身为魔的人类。 看来这个亦人亦魔的家伙就是整场阴谋的幕后黑手。 至此七个人占据的节点次第点亮,星罗棋布的光点互相连接汇为光带,渐渐将整面时间轨道图都染成一副玄奥的图腾, 每个人脚下又分别有一个独立于整幅图的特殊纹样,仔细辨认的话, 会发现费尔加教廷的古老典籍上有过类似纹样的记载。 7是全宇宙最神秘的数字,它是主神创世的安息日, 也代表着七种源自本能的罪孽——所谓□□,所谓暴食,所谓贪婪, 所谓怠惰, 所谓愤怒, 所谓傲慢,皆是世间万恶之本源。 如若说罗诺耶带有的罪孽是嫉妒,因嫉妒萌生自卑,因嫉妒看不清己身,因嫉妒过度约束,那大祭司格纳所带有的罪孽便是怠惰,因怠惰陷入厌倦,因怠惰而不作为,因怠惰滋生了不该有的反叛之心。 其余人等也都身负罪责。 奥格隆带有的罪孽是愤怒,因愤怒心中不平,因愤怒残杀无辜,因愤怒他从未想过赎罪,因愤怒他为仇恨所蒙蔽,因愤怒他忘却了初心。 梅拉迪亚带有的罪孽是贪婪,因贪婪复仇,因贪婪弑父,因贪婪攻打人界,因贪婪行军布局,因贪婪,她抱有了不切实的希冀,因贪婪,她在奥格隆面前卑躬屈膝乞求着力量和垂怜。 埃尔德兰带有的罪孽是暴食,因暴食他在天界不断追求权柄,因暴食他怀有永无止境的欲望,因暴食,他企图净化吞并奥格隆的诅咒,因暴食,他觊觎着夺回古斯塔夫持有的神力,因暴食而愚昧,因暴食而天真。 古斯塔夫带有的罪孽是傲慢,因傲慢他疏远亲者,因傲慢他浅薄无谋,因傲慢他沉醉于魔法,只对强者投以青睐,因傲慢他目空一切,对身外事物漠不关心,因傲慢使他深陷敌营。 最后轮到戈兰多,剩下的唯有□□一罪。 他不信神,自然也不爱神,比起那个虚无缥缈只闻其名的形象,他的激情和爱恋全都付诸给了罗诺耶·拉·安菲洛斯,如果说这就是他的罪孽,那这也是他的救赎。他一度无可救药,偏执地狂妄自大地用冷漠的眼光旁观世界,他执着于前世经历所以不相信人心,是罗诺耶身体力行间接纠正了他扭曲的观念,让他重新看待起身边的人和事,重新找回少年时的豪情壮志。 让戈兰多不爱罗诺耶,他做不到。既然如此,就接下这名为□□的罪孽吧。 七种罪孽归位,神之间的时间轨道图腾朝七个节点上的纹样降下了审判,就如阿努比斯在奥西里斯前称量死者的心脏一般,这是一种裁决式的行为,通过审判者将得以存活,资格不符者将永堕深渊,和他们的身份、星级无关,也和他们手中是否持有创造之书无关,但凡上一位创世神离开后,来到神之间的生灵达到七这个数字都必将接受七种罪孽的审判,而这七个人里最终会诞生出一位神祇接替上位神的位子,因此这也是神圣的审判,是诸子的黄昏。 刹那间图腾的金光大盛,审判的火焰熊熊燃烧,一条又一条时间轨道被其烧为灰烬,颇有把史上万物化作焦土的趋势,连在场七名造诣高深的强者都对审判之炎无能为力,他们不清楚时间轨道图燃烧的原理,在这座神之间他们甚至调用不了体内的魔力。 就在这时戈兰多行囊里的半本创造之书变形成一条灿烂的星河飞到了罗诺耶手中,两人间架起来一座高悬的桥梁,审判之炎稍一接近这座星之桥就如雪消融了,戈兰多和罗诺耶下意识踏上桥梁的台阶,他们曾站立过的七宗罪纹样便立即在审判之炎的烈焰中泯灭。 大祭司偏过脸看向古斯塔夫,后者若有所思,随即领会到他的意图,竟又召唤出半本创造之书,书页纷飞着延伸到埃尔德兰那里,紧接着迅速巡回至大祭司处,三条白色的线交叉于同一点,新的桥梁出现,大祭司三人效仿戈兰多和罗诺耶躲到星之桥上,逃过了蔓延而来的审判之炎。 奥格隆和梅拉迪亚见状也慌忙取出各自怀里的残本,如他们所愿,他们登上了星之桥梁,和壮丽的火花擦肩而过。 七个人有着七本创造之书的残本,戈兰多和罗诺耶的能组成一本,大祭司、古斯塔夫和埃尔德兰的是一本,奥格隆和梅拉迪亚的又是一本,他们的残本都是从不同的时空中掠得,古斯塔夫的和埃尔德兰的似乎是同一残本,也许在那个时空中同时存在他们获得创造之书的时间分歧。 摇曳的炽热火光映照着七人的容颜,神创造的世界也好,人类和其他种族繁衍至今的历史也好,国与国的繁荣兴衰也好,臣民与君王的猜疑信赖、英雄的崛起跟没落、种族间的扶持跟仇怨、美好的丑恶的引人嫌恶的令人落泪的……这些东西都随着时间轨道的消失而无影无踪。 “不……”梅拉迪亚紧扣着星之桥的栏杆心痛地呐喊着。她不想失去她的魔界和她的子民,不想失去她从父王手中夺得的基业,在她进入神之间前魔族已完全占领了人界的领土,天界的通道都开凿一半了,她本可以实现和奥格隆一起统治三界的理想,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那些图腾又是怎么回事?时间轨道图为什么会燃烧?创造之书为什么会变成星之桥? 她想催动创造之书,可是体内没有任何的魔力,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构造简单的灵魂,没有权势,没有奴隶,没有军队和审判司,她一无所有了。 “预言之子,是你干的吗?”梅拉迪亚转头愤恨地瞪视着罗诺耶。 被悲伤和打击冲昏头脑的她认定只有预言之子能靠创造之书做到这些。 “预言之子做不到,这是神对我们的审判。”大祭司开口接下梅拉迪亚的话,“藉由这个形式,下一任掌管世界的神会从我们七人中选出,审判的火焰还未熄灭,这座星之桥并不能维持太久,我们每人都保管有真正的创造之书残本,在这里它们是一种标志和象征,有着媲美完本的力量,可是能发挥其作用的只有预言之子手中的那本。” 奥格隆深深凝视了大祭司半晌道:“……格纳,你是想说下一任神必然是预言之子?” 如果下一任神的人选已经决定好了,他千百年来的规划和图谋不就毫无意义了吗?他的野心,他的复仇,他的梦想全都变作了拙劣不堪的笑话! “不。”大祭司摇摇头,“我说过,我们每人保管的都是真正的创造之书残本,在审判的火焰降临到三座桥上后,未通过裁决的人会落入无尽的深渊,通过裁决的人则会被赋予和预言之子等同的神力,届时那个人也能随心所欲操纵创造之书,从而位居神座。” “神不是唯一的吗?”古斯塔夫问。 大祭司颔首道:“一个世界的神有且仅允许有一位,在同时进行的审判中,谁先通过裁决谁就是神的继任者。”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奥格隆,放弃吧,你无法通过神的裁决。” 奥格隆“哼”的一声,眼里流露出近乎发狂的凶狠:“我凭什么要让神来裁决我的作为?又凭什么一言一行都要合他心意?格纳,你忘了吗?是神先抛弃了我们,自顾自地惩罚我们,我在魔界忍辱负重蛰伏千年,无时无刻不痛恨他诅咒他,我可不是为了再被他抛弃和惩罚一次才来到这里的!” 大祭司缓缓步下星之桥走向审判的火海,一边悲叹着说:“奥格隆,无论是谁,犯了罪就理应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神给了你赎罪的机会,是你辜负了他的期待,你并非被神抛弃,而是你的心抛弃了神和信仰。” 大祭司自杀式的行为让奥格隆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恐慌,他失态地怪叫道:“格纳,你要做什么!你想被裁决吗!就算你的灵魂是不灭的,但那是能烧尽时间空间的审判火焰,你……” “我会死吗?还是被抛入深渊呢?”大祭司又是一笑,加快了步伐,中途被古斯塔夫拦住,他拂了拂衣袖对古斯塔夫低语几句,对方讷讷地放开了他。 “别去,格纳,不要去!我们好不容易相见了,你就不想和我一起吗?如果我成为神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们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不好吗?或者让时间回到从前,我们都做回人类,这一次不会有神干涉我们了,我们可以长久地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奥格隆声嘶力竭地想要阻止他。 他突然意识到了,格纳没有和他开玩笑,也不是在玩虚实皆非的计谋,他是认真的。 奥格隆嘶吼了一阵,又暴跳如雷地对古斯塔夫和埃尔德兰怒目而视:“你们……你为什么要放手?埃尔德兰,你也坐视不管?给我抓住他!快抓住他!” 说完他愣住了,因为他清楚地在这两人眼中看到了怜悯和同情,他又把视线转向一直没出声的戈兰多跟罗诺耶,这两个渺小的人类居然也在怜悯同情着他。 这群人在怜悯什么,同情什么?嘲笑他连心爱之人都挽留不住?嘲笑他眼看着心爱之人赴死还顾忌着性命不敢跳下桥梁? 他的胸腔中怒火中烧,有那么一瞬,他真想追随着格纳向火里走去。 “奥格隆大人,请冷静一点,等您成为唯一的神不就能将格纳复活了吗?”梅拉迪亚死死拽住他的袍角。 奥格隆甩开她的手:“堕入深渊后连神都不一定找得回他的灵魂,谈什么复活。”静默了半秒,他声音颤抖着问,“格纳,你真的想死吗?” 大祭司淡淡回答他:“我厌倦永生了,奥格隆。就和我的罪孽一样,我活了太久,远比你清醒的时候还久,我只想要解脱。” “你在说什么?你或我成为神,你不就解脱了吗?”说罢奥格隆对罗诺耶诱以利益,“预言之子,和我合作好吗?我有着千年的知识跟记忆,我能帮你把费尔加打造成人界独一无二的强国,你死去的姐姐我也有办法唤回她的灵魂,你母亲朱莉安娜的病将即刻痊愈,甚至是把你重视的所有人都变成天界司掌不同职责的天使也未尝不可,只要你和我合作……我手里的也是真正的创造之书,我可以和神抗衡,这审判的火焰根本不能把我怎样,你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罗诺耶并未对他点头,而是委婉劝说道:“即使不用创造之书,世间万物的命运也早就刻在了时间轨道图上,过去未来神都早有安排,我无权更改,你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奥格隆驳斥道:“愚蠢的人啊!命运要自己去争取,一味听从神的指引和没有灵智的畜生有什么分别!连畜生都不如!” 听了奥格隆的话,罗诺耶反而笑了:“那你为何还想依赖创造之书?因为你觉得自己无法违抗神安排下的命运,你的潜意识里仍遵从于神,屈服于神,不管你的复仇之心多么强烈,你始终忌讳着神,忌讳着既定的命运。奥格隆,如果每个人都服从他们的命运,时间轨道图就不会有那么多分支了,你以为人们没有过抗争吗?他们都在努力和命运搏斗,日日夜夜寻求着翻身的希望,可那都是在认清自己的前提下,而你不愿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愿承认你所犯下的错误,不愿为你的罪孽赎罪,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要反抗命运?” “你住嘴!”奥格隆喝止。 “够了,奥格隆,我要去结束我漫长的一生了。”大祭司终于来到了星之桥的边缘。 “格纳,我和千年前一样爱着你,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留恋?”奥格隆的语气软了几分,“我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救你,你留下来我就放弃竞争神位,好吗?我可以辅佐预言之子,按你的心意做任何事,所以你留下来吧。” 大祭司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身站定问:“这是你真正的想法?” “是的。”奥格隆连忙首肯。 “你还记得第一个我的样子吗?”大祭司又问。 “这……”奥格隆有一些迟疑。 沉默了片刻,大祭司点点头:“毕竟是千年前的事了,我不怪你。” 话音刚落,他纵身跳入金色火焰的怀抱。 “格纳——” 奥格隆发出的最后的呼喊撕心裂肺。 沐浴着审判之炎的舔舐,大祭司的身体和衣袍卷曲成一朵渲染了金黄的花,他从容沉静的神态像极教廷壁画上的天神本尊,他的灵魂连带容器一起逝去了,也许他得到了永恒的安详。 奥格隆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情景,不敢直视那些格纳的残骸,直到那些残骸被火光所吞没,直到所有有关格纳的东西都从世界上消亡,他都没有移动过一步。 “你什么都拯救不了,你爱的人只是你自己……” 在格纳刚跳下星之桥时,他依稀听见格纳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 “哈哈哈哈,是我自己,格纳,你说得真对。” 他像一个诗人那样感叹着,心头漫上一股悲哀和空虚,他感觉他的千百年活得没有任何价值,恍然间他有点明白了格纳和罗诺耶的质问,他用他自以为是的爱和深情去挑战了神的权威,更害得格纳要与他一起赎罪,他真是不懂格纳啊,一直以来他习惯于用自己的理解去解读格纳的想法,忽视了格纳真正的感受,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结局是以这等滑稽的方式收场。 奥格隆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世界最初的记忆,世界从成型到终结,所花的缥缈无穷的时间于神看来,也就是做了一场时而波澜壮阔时而平平无奇,醒来后方知晓什么都不存在的梦。 他大笑着翻越星之桥的栏杆,桥体此时已微微透明,把审判之炎的火光反射得更为瑰丽妖冶,让他想起魔界底层的光景,没想到他一生都浸泡在岩浆中,临死还要葬身火海。 “奥格隆大人!”梅拉迪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也翻过了栏杆。 “你跟来做什么?”奥格隆英俊的脸被照得通红。 梅拉迪亚和奥格隆并肩俯视着星之桥下的风景,这样看去,熊熊燃烧中的时间轨道图如同是魔界贵族的庆典。 她有些许出神,遂回道:“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奥格隆看了看她,终道:“那就来吧,结束这场闹剧。” 梅拉迪亚讶异地抬起头,第一次看见奥格隆的双眸里那么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们坠入了审判的炼狱之火,星做成的桥梁就像小罐里熬制的糖浆似的融化成松软的汁液,神之间对他们的裁决是不通过,是以他们的灵魂堕入了深渊。 戈兰多等人在相隔甚远的另外两座桥上观望了两名魔族接受审判的全部过程,从他们登上星之桥起审判的晨钟就已敲响,七人在既是真实也是虚假的幻境中经受着重重考验,最先通过的那个人并无悬念,正是身为预言之子的罗诺耶,接着大祭司和埃尔德兰都被判定为失格,古斯塔夫和戈兰多予以通过。 轻松得超乎寻常,连正式的对战都未曾有过,魔界的势力就因罪孽的审判落得一点不剩,此间没有神的监视,审判也已落幕,残余的一缕火种彻底息偃,时间轨道图回归于万物伊始的原点,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属于新的主神罗诺耶·拉·安菲洛斯了。 创造之书以新的展现形式在罗诺耶面前摊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徐徐从里边传出:“新的神祇啊,你的躯壳将荡然无存,主将赐予你神格与神力,亦赐予你不灭与永生,你需在此就任九千七百四十六万京年,直到下一任神出现才可重返人间。” “京年?”戈兰多眉间一跳,个十百千万之上,万万为亿,万万亿为兆,万万兆为京,那个声音所说的年限,换算成数字就是97460000000000000000年,对于人类的一生来说,100年就已长久得难以想象,连永生的大祭司格纳和化身为魔的奥格隆也只存活了一千年之多,而罗诺耶却要孑然一身孤寂地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神之间待命九千七百四十六万京年? 这怎么能行呢?千辛万苦才迎来一片光明的前途,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要在这一步就此分道扬镳?那么多年那么多时间,或许还未熬到亿万分之一他就陨落了,他死后灵魂会去往何处呢?是留在这里还是重新转世,还是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不论哪个都和他期盼的归宿背道而驰。 戈兰多想告诉罗诺耶不要同意,在那之前罗诺耶靠过来安抚说:“不用担心,戈兰多,我说过我们还会相遇的。” 戈兰多低垂眉目,定定地注视着悬空的创造之书:“那这本书说的……”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罗诺耶紧紧握住戈兰多的手,其力道大得戈兰多足以摸出他戒指上雕刻的纹路。 和罗诺耶那对熠熠生辉的眼眸对视,戈兰多放下心来,不疑有他。 “我会等你回来。”他说。 99.重生的世界 时光能抚平伤痛, 转眼之间,距离那场令双方都损失惨重的人魔大战已过去三年有余。 若是提起那一日,每个见证过那场战役的费尔加人民都能绘声绘色地娓娓道来,魔族的巨型合成怪被一个名为戈兰多·哈瑞森的圣之魔法使击退,教廷的圣子得以使用了神授予的创造之书, 天界向骁勇之鹰敞开了大门, 在圣光的照耀下, 一直笼罩费尔加的阴云散去了, 天空中悬浮着一道圣痕,数以万计的堕天使从圣痕中飞去,他们褪下漆黑堕落的外表露出了原本圣洁的姿态, 帮助人类打败魔物的军队后回归了天界。 在那之后, 魔物逃回魔界,天界之门紧闭,圣子和大祭司向人们传达了三界彻底隔离的神谕,从今往后魔物再也不能进犯人界,人界的圣职者亦再也不能沟通天上的神祇,圣子又做出预言,说神向人们许诺,三界界门将封闭长达千年的时间, 这一千年内他会好好保护人界,至于千年之后, 就要靠人类自己抵御魔族了。 留下这段预言, 教廷的圣子就在人们的注视下消失了, 这使得人们对他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战后的费尔加迅速恢复了元气,老皇帝退位隐居玛蒂尔达的修道院,大皇子贾斯提斯继位,新任主教为其加冕,新皇伊缪克四世提拔了所有在人魔大战中幸存下来的人的职位,许多没落的贵族都因战中军功飞黄腾达,其中戈兰多·哈瑞森被伊缪克四世亲封为伯爵,赏下了庄园和浮岛。由于圣职者们已没有再听取神言的能力和理由,外加大祭司离奇地失去了记忆,教廷的权利大大削弱了,伊缪克四世趁机夺回了更多的资源和土地。 格林温公爵的女儿安洁莉娜在沉睡数月后苏醒,醒来的她自愿加入教廷成为侍奉神的修女,教廷将她奉为和圣子地位等同的圣女,她每日都在神的雕像下进行忏悔跟祈祷,直到某一天,她托人告诉新皇有一只青鸟停在了神像的肩头,今天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同日,早于雪松峡谷失踪的安菲洛斯公爵穿着奇装异服带着几名残兵回到了祖国,他向新的皇帝述说了他们神奇的遭遇。 当时军队里绝大多数士兵都变成了审判司的傀儡,凯斯特将军带头要杀了他和他的部下,风暴和浓雾还在向峡谷内侵袭,他们为了逃离凯斯特的追杀丢下了军舰和重型武装,不顾性命地攀上峡谷的最高峰,进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森林内竟停留着一架无人的小型飞空艇,艇身上刻印有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家徽,但安菲洛斯公爵并不记得他有委派多余的人加入战场,他的子女此时也不可能前往雪松峡谷,飞空艇的主人是谁,这实在是一个未解之谜。 他们乘上飞空艇开往王都尤莱尼的方向,途中遇到了莫名其妙的空间风暴,随后降落在一个野外的平原,他们的飞空艇坏掉了,修理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剩余的魔石仅够他们飞行最后一次,于是安菲洛斯公爵只好和自己的部下暂时离开那里,希望在附近找到民居借宿。他们走了四十分钟来到一座风貌奇特的小镇,镇里的居民穿着他们没见过的服装样式,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似乎被当做了外国人对待,安菲洛斯公爵灵机一动,使用了修道院里流行的手语,当地居民忙找来一位穿着神父服装的男人与他交流,这回互相之间总算能沟通了。 那个神父是镇上学院的教师,因为学院也收留了一些聋哑儿童,所以他懂得这门语言,他问公爵一行人来自何处,有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助,安菲洛斯公爵一一作答,但神父并不明白那个代表着费尔加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热心地提供给他们水和食物,领他们去学院住下。 几天过后,安菲洛斯公爵通过对神父的旁敲侧击了解到一个震撼的事实,他们很可能造访了一个不存在于原本世界的国度,这里的文明高度发达,魔法是小说里虚构的元素(尽管安菲洛斯公爵依然能从大气中摄取到元素因子来补充魔力),却有种叫科技的东西代替魔法的作用,而且有些机器远远超过了魔法能带来的便利,比如镇上的居民能用一种小型的铁板远距离交谈对话,这可比传音魔法靠谱多了,还没有门槛,那个铁板甚至可以放出动听的音乐,而那种大一点的铁板能清晰地呈现出影像和即时画面,这个国家好像热衷于娱乐,大铁板里24小时不间断地放送着歌舞剧等表演,公爵等人不出门时就靠看它来打发闲暇时间。 听说他们会马术和射箭后,神父请求他们离开之前帮着教一教学生的体能课,同意的话他将免去他们的住宿费和饮食费,安菲洛斯公爵欣然应允,神父高兴地支付了一些额外的酬金,那里的货币是轻质的纸币,公爵等人用不着,就放进随身的行囊保存起来。他们每天花三小时授课,空闲时回到野外修理飞空艇,大概五十天左右,他们修好了飞空艇,次日同神父跟孩子们道别,开着小型飞空艇飞上蓝天。 他们在天上搜寻了一番空间的缝隙,企图找到那个产生空间风暴的交接点,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一次新的空间风暴,待到风平浪静,眼前出现熟悉的风景,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费尔加的国土。 安菲洛斯公爵向新皇伊缪克四世上交了那个国家的纸币和一些顺手带来的小物什,部分学者认为公爵等人去的是未来的世界,圣女安洁莉娜则坚定认为公爵等人是去了另一个时空,而且那个时空不属于费尔加所在的时间轨道图。 一切安顿好后,伊缪克四世遗憾地告诉安菲洛斯公爵他的儿子古斯塔夫和女儿特雷茜已于人魔大战中牺牲,作为补偿,伊缪克四世让他的储君,也就是最年长的皇子迎娶了安菲洛斯公爵的三女普莉希拉,又赏赐了大量的财物和封地,安菲洛斯公爵府与费尔加皇室的姻亲关系更进一步,此后可谓权势滔天。 三年后的现在,大皇子和普莉希拉的长女出世已满三月,在伊缪克四世的合理统治下,费尔加内国泰民安,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此刻,玛蒂尔达的长街上正滚动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虽然是朴素的马车,但因其车身上那个名声响亮的家徽,道上行人还是忍不住驻足侧目,交头接耳猜测着车内的主人。 那个家徽设计中的独特之处在于它里面糅合了圣之魔法使的尊贵标志,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是哈瑞森伯爵的财产,戈兰多·哈瑞森是昔日帝国的英雄,魔法师间的传奇,下到初入学堂的小儿,上到皇家军队里的骑士和魔法师,无论是谁都以他为偶像,他的风头甚而超过了曾经的“神之骑士”奥尔文,要知道当年人魔大战时如果不是他抵挡了那只巨型合成怪,圣子是没有余裕催动创造之书的。可惜在接过伯爵的封位后他就归隐于王都外的低语森林了,有贵族向伊缪克四世提议在骁勇之鹰中树立他的雕像,却遭到了据说是戈兰多本人意愿的委婉驳回,是以许多人除了能在少数的成像魔法球和宫廷画师的画像上看见他的相貌,根本就没有机会得见他的真容。 他的神秘和强大被口口相传,至今热度仍尚未消退,当这辆有着哈瑞森家徽的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很快就激起了人们的讨论欲和探究欲。 若不是平民没有资格拦下贵族的座辇,这辆马车早在接近王都范围的时候就被各方崇拜者围个水泄不通了。 人们目送着马车消失在玛蒂尔达教堂的围墙后,顷刻间关于戈兰多·哈瑞森可能现身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马车辘辘驶向教会的深处,最后停在了圣女居所的门口,一名修女像是早就得到过消息,不慌不忙地迎上去拉开了车门。 马车里的人裹着密不透风的黑袍,袍角沾着些许泥渍,前些天费尔加国境下了场三天三夜的雨,他本能更快赶回来。 “大人,请随我来。”修女向屋中走去。 黑袍人稍一颔首,抬腿随行其后。 圣女居所的内部构造极其简单,拐过两个拐角后黑袍人见到了安洁莉娜·尼·格林温以及她旁边那名长发的男子。 “在雪松峡谷的研究顺利吗?”安洁莉娜寒暄般问道。 黑袍人耸耸肩,随手扯下了掩盖面容的兜帽,没有回复这个问题:“本来我可以嗖地一下飞回来,为什么非得让我坐马车?” 魔法水准到了他这个级别,天涯海角也如同咫尺之间。 安洁莉娜绽开甜美的笑靥:“总要让人们知道他们的英雄回来了啊,圣之魔法使的魔法波动已经没人能够侦测到了。” 戈兰多一撇嘴,走了几步毫无形象地坐在墙边的软凳上:“我庄园里那么多马车,随便拖一辆去大街上溜一圈也能得到同样的效果,直说想威慑他国不就得了,你以前都不是这样说话的,当了几年圣女也爱学奥尔文那样绕起弯子来。” 他瞟向安洁莉娜身侧的长发男子,朝他勾了勾手指,男子身体紧绷,有些犹豫。 戈兰多摊手:“您害羞什么啊,您这样子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就因为你会说这种话……”长发男子嘀咕几声,无奈地走了过去。 戈兰多抓住男子的胳膊脱下他的外衫,把长发拂开露出其背部,只见三对小小的翅膀折叠着生长在男子线条流畅的脊梁两侧,洁白的羽毛看上去轻柔飘逸。 戈兰多捏着下巴端详几秒,拍了把他的肩:“好了,没有异常,你可以回你妈那儿了。” “魔法使阁下,您刚说什么?”安洁莉娜歪了歪头。 “我说他身体很健康,暂时没有元素冲突的迹象。”戈兰多咳了声。 男子穿好衣服走回安洁莉娜附近,安洁莉娜松了口气说:“可是这样的存在形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是古斯塔夫的身体,但背上长出了六翼,内里还是埃尔德兰……当初所有堕天使都被创造之书净化了,唯独他还留在人界,是因为古斯塔夫的缘故?” 戈兰多想了想道:“也有你的缘故,你是创造之书的容器,又在预言之子前擅自动用了创造之书的力量,罗诺耶升了神格,埃尔德兰是曾经的保管者,和你产生联系在所难免,他作为古斯塔夫的那一面和人界牵扯太多,天界就把他判定为人类的一份子了。你也别太急,他总会想起古斯塔夫的记忆和人格。” 他说的动用,是指安洁莉娜用创造之书蒙蔽了巨蛇奥格隆,把普莉希拉的记忆替换掉了,普莉希拉的记忆里没有特雷茜带着她们逃跑的片段。 安洁莉娜潜意识里不希望普莉希拉伤心,想让普莉希拉以为特雷茜还活着,同时也想防止奥格隆窥探到她体内那半本创造之书的存在,创造之书感应到她的想法便遵从了她的意见,无奈她没有太多权限,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容器,不像梅拉迪亚那时残忍地将埃尔德兰封进书页,间接获得操纵创造之书的力量,修改记忆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即使想起来,他也不是古斯塔夫啊。”安洁莉娜回答戈兰多道,“有这些翅膀在,安菲洛斯公爵不敢接纳他,何况他自己也不想去公爵府。” “留在教廷做个吉祥物不挺好吗,一生都衣食无忧,这是他的老本行了。”戈兰多狡黠一笑。 “是天使长,不是吉祥物。”埃尔德兰纠正。 “没差别,都是被供起来养的。”戈兰多摇摇手指。 “可他的时间是静止的,这三双翅膀几乎没有成长,不管是肉体还是魔力。”安洁莉娜困惑道。 戈兰多听罢皱了皱眉:“这点我也弄不明白,他的翅膀异于常人,但身体确确实实是个人类,样貌也是古斯塔夫的样貌,我问过奥尔文,他有古斯塔夫的胎记。我的看法是,既然这双翅膀蕴含的光属性魔力和他人类身体里储藏的魔力并不冲突,说明他目前是安全的,我们大可放心。” 安洁莉娜调侃地笑道:“没有圣之魔法使解决不了的难题,我自然放心。” “喂喂,圣之魔法使施展极大魔法也是要咏唱好长时间的,不是无所不能啊。”戈兰多反驳。 安洁莉娜笑意更深:“调停元素冲突才不需要极大魔法……” 清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埃尔德兰和戈兰多见状为她使用了治愈术减轻痛苦,安洁莉娜埋着头半晌等呼吸平稳,复又抬起头来,抽出一条有些旧的手绢擦拭唇角。 没有笑容撑着,她脸色发白,气息奄奄,完全不见之前的活力。 “失去创造之书的后遗症……还是没见好呢。”她勉强地扶着胸口叹气,“戈兰多,我还能活多久?” 戈兰多维持着治愈安洁莉娜时的严峻神情,用他极少见的沉重语气道:“你在魔法素质不够格的时候强行开辟空间缝隙,那时就已埋下病根,但因为有创造之书保护你,你没有立刻死去。年复一年创造之书留下的影响渐弱,你的体质愈加糟糕,愈加靠近刚使用空间魔法的那一刻,最终会恢复到你假死的时期,可这一回……” “这一回就是真的停止呼吸吗?”安洁莉娜接道。 戈兰多点头默认,竖起两根手指:“你……您最多还能活两年。” 安洁莉娜捏紧手绢望向屋内的彩窗:“还有两年这么多,能做很多事了。” 戈兰多盯着她的手绢,终忍不住问道:“您还思念着四小姐吗?” 安洁莉娜的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她,也认清了一些东西,可惜晚了太多。” 戈兰多愣了愣,回道:“不算晚,意识到了就不晚。” “是吗?”安洁莉娜微笑,“那要带着她的那份活下去呢。”她话锋一转,又道,“你今天来是更想和我说罗诺耶的事吧,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戈兰多抱起双臂摇了摇头:“那架飞空艇来自西尔维娅岛,我检索过其他时空中的记忆,我们的确有回是乘坐它逃过埃尔德兰的,降落处也确实是雪松峡谷的森林,不该在这个时空的它出现在这个时空无疑是罗诺耶有意为之的杰作,至于它为什么能把公爵大人送去我前世的世界避难,我还没有太多头绪。” “说起来你就没想过回你的世界?现在的你绝对能够做到。”安洁莉娜问。 戈兰多立即否决:“完全没想过,我对那里并不留念,我还要等罗诺耶回来。” “即便很可能等上一千年?”安洁莉娜又问,“罗诺耶是新的神,要等到界门重开才能和人界沟通吧。” “我是他的契约对象,他是当了神还是依然在这世界的某处我会不清楚吗?”戈兰多说。 安洁莉娜惊讶地捂住嘴:“你是说……” 戈兰多郑重地“嗯”了一声。 三年内魔力共用,这三年他对罗诺耶可是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魔力供给,偶尔要的量还挺大,真不知道罗诺耶在干些什么,然而罗诺耶没出现肯定有不能言说的原因,戈兰多不介意等待,他向来信守承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又说了一阵话,直至相对无言,戈兰多起身告别。 他头也不回地退出房间,在乘上马车后却鬼使神差掀开了车帘,圣女居所离他越来越远,然后教堂的围墙也离他越来越远,他就这样奔着王都外的森林行去。 这恐怕是他和安洁莉娜最后一次谈话。 100.等待的尽头 伊缪克四世在位期间共三十六年, 他的儿子克莱尔继任后励精图治, 竭力延续他父王的荣光,二十年后这位兢兢业业的皇帝因病逝世,抱憾而终。其弟尼克勒斯力排众议夺下皇权,一举扫清旧皇余党登上了费尔加璀璨历史的舞台, 他一生嗜好征战, 曾带领一干精锐扫平周边敌国的威胁, 还连番突入莽荒小国扩大费尔加版图,若不是在生前几次提高纳税额度又妄图废黜教廷祭司和主教的实权, 引得全国信徒反叛抗议结队□□,乃至有暗杀者混入皇宫摘下他的首级终结他十六年的统治,尼克勒斯本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经议会讨论,新的皇帝艾布特二世被推上皇座, 他是位无功无过的傀儡皇帝, 尊贵华美的费尔加皇冠仅在他的头顶停留了短短两年, 由于他和上一任皇帝都没有留下子嗣, 在他的政权倒塌后,一名出自格林温公爵府的十五岁少女接下帝国的重任就位为格尼西雅女皇,她的父亲流着费尔加皇室的血,艾布特二世是她的叔父, 帝国唯一的圣之魔法使是她的启蒙老师, 她本人有着全系的天赋, 小小年纪就突破了九星, 拳头有时比任何手段都管用, 由她担任新皇合情合理。 皇冠下的面孔几经变迁,但无论是哪一个皇帝都撼动不了安菲洛斯公爵府的地位,安菲洛斯家没有出过皇帝,却和每个皇帝都有着密不可分的牵扯,他们的族人从未觊觎过皇位,是费尔加帝国的百年忠臣。 现在是格尼西雅女皇统治下的第二十六年,戈兰多刚参加完女皇次子的成人仪式,因被女皇亲昵地邀去花园喝一杯下午茶,他没有即刻返回他的森林。 他信步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像是在自家闲逛一般随意,连续见证了那么多位皇帝和主教的更替,教廷和皇宫于他来说就跟他那小屋的后院似的,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女皇在亭子里阅读一本页面泛黄的书籍,戈兰多来后无意打扰她,习惯性地在他的专座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约二十分钟后女皇合上书本,优雅地转向戈兰多道:“老师,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戈兰多的指头从瓷杯的把手里滑出,他理了理袖口正襟危坐:“毕竟约翰那个小不点儿都这么大了。” “可是老师您还是那么年轻。”格尼西雅有些忧郁地轻抚她泛上细纹的眼角,她都四十一岁了,她的老师还保留着二十多岁的样子,如何不叫人羡慕。 戈兰多顺着她挂满珠宝的纤手看到了她老去的容颜,他记得刚见到格尼西雅时她还是一个不到他胸口的黄毛丫头,最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和安菲洛斯家族基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小丫头却长着一张既像罗诺耶又像特雷茜的脸,年幼的格尼西雅央求他作为她的讲师留在格林温家,彼时正逢尼克勒斯大力打压和他母家敌对的家族,格林温家也在其列。 戈兰多平素最烦参与这些政斗纠纷,可格尼西雅的那张脸唤起了他太多的感慨,他没办法对着罗诺耶的脸说不,这可能是他最严重的软肋,于是他破格答应了她的愿望,以公爵千金启蒙教师的身份守护了格林温公爵府七年,尼克勒斯忌讳他,不得不绕道而行。 随着格尼西雅越长越大,她的容貌就越来越像特雷茜,到她十四五岁时反而找不出几分罗诺耶的影子了,戈兰多如释重负,把格尼西雅后续诸如协助她登基的一系列恳请一一驳回,当晚就和朱利尔斯一起离开了王都,除此之外他只在格尼西雅的长子跟次子降生时分别回国祝贺了两次,其余时间他都在大陆的各个地域寻找罗诺耶的踪迹,要不就是待在雪松峡谷或低语森林。 这世界很美,他游访了多个风土人情各异的国家,至今仍未感到疲倦,每到一个国家他就在那里定居几年,尝尝当地美食,逛逛著名景点,白天遛朱利尔斯,夜间爬上钟塔睡觉,路遇有天分的孩子上去提点两三句,途径鱼类丰富的池塘就掏出鱼竿垂钓一整天,这么个过法,七十多年也就是眨眼一忽儿的功夫,回头找人一问年代,发现按正常人类的年龄算他都是一百多岁的老翁了。 多数时候他确实心如止水,看着无数年轻的面孔为了各种原因奔波在大街小巷,他也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在皇家魔法学院和罗诺耶拌嘴的时光。他的脑海中有关前世的印象像是被潮水冲刷过一样稀薄,渐渐地,潜移默化地,在荏苒光阴的力量下他真真正正成为了戈兰多·哈瑞森。 到格尼西雅登基之际,七十四年前的人魔大战已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英雄们的名讳和音容随之埋葬于不见边际的漫漫黄沙,历史的车轮从沙上辗过,马蹄声忽远忽近,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智者在念叨着安洁莉娜的名字,格纳的名字,普莉希拉的名字,奥尔文的名字,贾斯提斯的名字…… 这七十四年他也并不是一直都窝在森林里,每回王都举办的热闹祭典他都没有错过,祭典上,他和他改邪归正的敌人做过朋友,也和他曾认定不能好好交流的皇亲国戚们通宵喝过酒,他和每个追怀罗诺耶想念罗诺耶的人说话,从他们那儿了解罗诺耶的童年、幼年和少年,又一块儿假设罗诺耶在这里的话会同他们做出什么事情,对于一些莫须有的传闻轶事又会发表什么看法。 最初几年后他得到安洁莉娜魂归天界的消息,听说一夜之间全城的白玫瑰花次第开放,它们热烈盛开了半日,随即萎靡凋落香消玉殒,缀着露珠的花瓣铺满了整个城邸。 又过几年他的那些朋友成家了,一个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出生,他给那些孩子的乳名提供建议,目视主教为他们洗礼,亲手给他们披上绶带和法袍。 又是几年,他带着他国特产辗转回费尔加约朋友们去赛马、看戏、鉴赏新型魔法仪器,而他的朋友们忙于政事和家业纠纷,抑或早早打算准备后事,日日清点残存的财物家当,总之陆续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年轻力壮的奥尔文的腰开始弯了,冷傲美艳的普莉希拉的皮肤开始松弛了,贾斯提斯杵上了拐杖,埃尔德兰的羽翼连同翅根掉落在地,身量却开始变化。 和戈兰多熟识的人不断消逝,后来连埃尔德兰的生命体征也完全停歇,被圣职人员存放在教廷的冰晶圣棺。有好一阵戈兰多都在忙碌地参加大大小小的葬礼,从春天到冬季,他身上那件深黑色的殡葬礼服就没有脱下来过。 新的一年来临,贾斯提斯也即伊缪克四世驾崩,主教含着泪念出的悼词久久地回荡在教堂的圆形穹顶,白鸽和葬仪礼炮一同起飞,那是戈兰多这些年来参加过的最盛大悲恸的葬礼。 褪下再也不会穿上的殡葬礼服,理所当然的,记得罗诺耶的人最终唯余他一个了。 自此他的身影流连在各国各地,朱利尔斯形影相随地陪伴着他,起初睁开眼看到不再是家乡的天花板他还会惆怅,次数积累多了便也逐渐习惯,他学着去交新的朋友,去承受更多的聚合别离,他和放牧人乘着羊群流浪,也曾和吟游诗人一道游览山河,映山红和紫荆花开放的时节他会带着酒去爬山,夜幕降临就躺在崖顶的凉台听瀑布唰唰拍打山道松石;轮到睡莲和美人蕉妆点湖泊跟乡野了,他就领着旅途结识的同伴开船出海,感受一下凉爽而腥咸的海风;百日草和木芙蓉于秋天苏醒,他喜欢在这时候欣赏田地里一簇簇金色的麦浪,兴致高涨的话返回低语森林收获漫山遍野的红叶亦是不错的消遣;年尾的终末是各色梅花的盛宴,他混在少男少女间打着雪仗,恍惚间好似回到当初。 世间每个角落都藏有造物主别样的温柔,戈兰多由衷爱着这个罗诺耶亲手构筑的世界,也因此,他守护着费尔加,也守护着他和罗诺耶的约定,一刻都没有放弃罗诺耶可能回来的希望。 戈兰多半眯着眼回顾完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面对格尼西雅释然道:“我不过是老在了心里。” 格尼西雅放下书,深紫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向往:“明天我会退位给约翰。” “哦?” “约翰性格敦厚,平易亲民,但对于他坚持的事物偏偏固执得死板,很多人都不赞成我立他为王。”格尼西雅自顾自说下去,“我是他的母亲,我看得很清楚,他并非听不进他人的谏言,只是那颗追求梦想的心从不轻易挫败夭折,他敦厚却绝不软弱,平易却绝不游移,我相信他会是个好君主,费尔加交到他的手上,我很放心。” “追求梦想啊……”戈兰多陷入回忆。 “然后我会和我的丈夫周游世界。”格尼西雅继续说,“临走前我有几名想要处置的家伙,然而到底让谁去监视他们较为稳妥,我拿捏不定人选。” 戈兰多听出她话里有话,意识到这摊子麻烦多半躲避不开,主动接话道:“我最多辅佐约翰三年,三年里他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全凭他个人本事。” “有老师看顾着真是再好不过了。”格尼西雅满意地点头,“对了,我想让老师去见一个人。” 戈兰多眉间一紧:“谁?” 格尼西雅走下亭子抚弄着她的卷发道:“我本来不认识,但在看清他的相貌后我有几分确信,那一定是老师最想见到的人。” 戈兰多的气息有一瞬凝滞,他再也坐不住,抓着桌角站直了身体。 “快带我去。”这不是请求,这是一个命令。 他和格尼西雅穿过皇宫的密道来到埃尔方斯塔下的一个山洞,洞外停着一架破旧的飞空艇,艇身遍布刮痕,似乎经历过猛烈的时空风暴,飞空艇旁的空地晾晒着男人的衣服,走进洞中,戈兰多看见靠近洞口的过道零零散散摆放着许多日常用品,其中夹带着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报刊杂志。 戈兰多深吸一口气,快步流星赶进洞内,格尼西雅没有进去,她猜测这两人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来说话,她可不想做电灯泡。 越往内就能看到越多生活的痕迹,戈兰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一路深入,直到走进一个视线开阔的内室,内室的上方挂着串照明用的魔法彩灯,灯下有个少年正支着下巴对他笑意盈盈。 戈兰多朝少年走过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拥紧对方以证实他不是在做梦,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虚像幻影。 “前五十年我在深渊为奥格隆洗清他的罪孽,后五十年我把神位转让给他,之后我在世界各地修复错通异界的空间缝隙,有一次不小心误入你的世界,上个月才找到路回来。” “醒来时落在了北方的孤岛,我失去神格后只是普通的人类,看不到时间轨道图也不能跳跃时空,不借助飞空艇代行无法穿越重重雪山,幸好那里的人热心帮助我,借了我这架飞空艇……戈兰多,他们说有一位魔法师给他们展示过我的画像,是你吗?” “回费尔加的途中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传说,真高兴你这么受欢迎,费尔加变了好多,甚至大家的口音都和百年前不同,我问他们你在哪里,他们带我见了格尼西雅。” “格尼西雅让我等你一段时间,我就在这里落脚暂居,我时常惴惴不安地想你还认得我吗?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你现在又是什么模样?一百年太长了,哥哥他们都不在了,如果你有了别的喜欢的人,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现在我看到你了,你完全没怎么变,和我们分别时相差无几,而且你还记得我,你还会来找我,戈兰多,我……” 罗诺耶仿佛是为了掩饰他的害羞,喋喋不休地交待他的去向,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吸了吸鼻子,嘴唇的弧线颤抖着弯曲。 戈兰多按住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其带入怀中牢牢锁住,他埋下头贪婪地嗅着满溢在对方脖间的独属于罗诺耶的味道,他的眼眶有点发酸,他怕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同样哽咽的声音。 此处是那么安静,此处又是那么喧嚣,他们的耳边充斥彼此的心跳,其间饱含双方浓烈的爱与思念,他们的脸互相靠拢,不厌其烦地重复舌头和牙齿间的摩擦贴合,深陷在情/欲的浪潮。 罗诺耶像以前那样拉扯着戈兰多的衣襟,到这个人怀里他终于能够放声哭泣,他贪恋着戈兰多的温度,正如此刻戈兰多也索取着他的唇舌和呼吸。 这是一个很长的吻,是他们迟来了一百年的誓约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