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一章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天艳阳高照,碧空如洗。尽管由于地理位置太过靠北,五月份还只有十度左右的气温,但丝毫没有影响这里花生油一般醇厚的阳光。 阳光透过树叶,温暖的照在一位高个子的少年身上,形成圆圈状的光晕。 但如果仔细看,那少年此刻竟然是跨坐在另一个人身上,右手成拳,毫不客气地攻击对方,眼神锋利。 一朵乌云从中飘过,将阳光遮住,似乎也不愿意看这粗鲁的画面―― 季劫用膝盖分别压住身下人的两只手腕,右手准而狠的往对方脸上揍去,每一下都极为用力。被打的男人偏头躲避,口中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却勉强压制着,半点求饶的措辞都没说出口。 不一会儿季劫的手背上就染上了鲜血,滴答滴答,黏稠地向下滚落,不知道那血是被打的人的鼻血,还是季劫手背碰到对方牙齿而出的血。 被打的男人名叫唐括,他看起来眉清目秀,但很快清秀的脸庞就肿了起来。如果打量唐括,会发现尽管他长相英俊,但打扮奇怪,比如他绑在手腕上的艳色装饰,比如他身下刻意收紧小腿的校服裤子。 男人被打得疼痛不已,口中凌厉地骂: “操……你妈,季劫,你凭什么打我?!” 季劫根本不理他,期间唐括痛苦地挣扎,却怎么都无法晃动身上看似清瘦实则野蛮的男人。等唐括失去反抗的力气后,这单方面的殴打才告一段落。季劫伸手拽男人的头发,强迫唐括抬起头,让他看向旁边站着的另一位高个子男孩,语气阴冷: “你再敢招惹‘八枪’,我就不只是打你了。” 被称为‘八枪’的男子从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旁观眼前暴力的行为,只是一直没有上前阻挡的动作,此刻也是懒洋洋地靠在背后的墙上,洁白的上衣反射着阳光,干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八枪原名叫杨怀瑾,亲近的人都叫他小名‘八枪’,那是因为怀瑾抓周时抓的不是书或笔,而是八颗子弹。 唐括呼吸急促,眼神往那边飘去,带着一丝诡异的热切,他看了杨怀瑾一会儿,似乎没有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难过,半晌,唐括吐出一口血水,转过头看季劫,淡淡道: “我们俩的事,你管的着么?看你这样,怎么跟爱上你妈似的?” 季劫握住唐括的领口,将他扯了起来,伸手又是两下子,唐括嘴角流出唾液以及血沫,由于呼吸困难,脸很快涨得通红。 “如果你是女的,”季劫冷声道,“爱上我爸我都不管你。” 唐括呼吸困难,但竟然笑了,他眼神里都是嘲讽,说: “我就是惹他……你、他妈也管不着。” 季劫呼吸一顿,原本靠在墙上的八枪连忙起身。他知道季劫这是真要发火,不上来劝架,唐括今天惨了。 偏那唐括不知死活,低声又说了些什么,八枪没听清楚,但季劫的眼睛猛地睁大,如同暴怒的猫科。 八枪心道不妙,快走几步,迅速将季劫从唐括身上拉起来,季劫脸色惨白,抬脚狠狠朝他踹了过去。那一脚是朝腹部踩下去的,但唐括用手挡了一下,尽管如此,他口中还是发出痛极的声音。 “你当我兄弟身边没人了吗?”季劫甩着劝架的八枪,骂道,“看我不削死你丫挺的,臭□□。” 八枪力气没有季劫大,但在季劫专心想要狂揍另一个人时还是占了上风,很快就把抬脚仍要踹唐括的季劫给拉到一边,同时大喊: “你走吧。” 这句话是对着唐括说的,唐括艰难地站起来,疼得全身发抖,但他没想离开,反而挑衅: “你今天不弄死我,日后我还会追怀瑾……” “□□妈!”季劫大骂一声,开始用力挣扎。尽管八枪抓周时抓的是子弹,但日后越来越往翩翩君子方向发展,很快就控制不住季劫,只能回头,严肃地看着唐括。 “滚。” 八枪淡淡的给了一个字,警告意味十足,唐括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眼神里浓浓的都是伤感。 然后他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行了,行了。”八枪看季劫气得发抖,连忙说,“我都不生气,你这是干什么?” 季劫吸一口气,瞥了八枪一眼,道:“那死娘娘腔敢把心思放你身上,你他妈不恶心?” “恶心,”八枪实话实话,“所以我请你帮我揍他,这算是扯平了。” “平个屁,”季劫找地方坐下,靠着墙,滴血的拳头上还有沙子,“赶明还得找人削他一顿。” 不过这也有些困难。唐括上下学有专门的司机护送,今天要不是八枪把他约出来,找他落单还真不容易。 八枪坐到季劫身边,无奈的开口说:“光揍他有用的话,我早就把他赶跑了。” 季劫沉默地看着八枪,没说话。他们两个相识多年,感情极深,也是因为如此,在听说他们学校有个男人喜欢八枪、并且追人手段强势霸道,让他那个脾气极好、性格温和的兄弟都感到厌烦时,才会不顾后果,把唐括堵在这里揍了一顿。 八枪唉声叹气道:“你兄弟我这么抢手,连男人都不舍得放过,这是个人魅力太强啊。所以,你也别生气啦。” 季劫擦了擦右手上的伤口,眼神狠戾:“谁喜欢你、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让你恶心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季劫今年十六岁,性格暴戾,唯一一个要好的朋友,就是杨怀瑾,可想而知,杨怀瑾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杨怀瑾拍了拍季劫的后背,有些担忧道:“不过你跟人打架,千万别让季叔知道。” 杨怀瑾口中的季叔是季劫的父亲,年轻时当过兵,奉行不打不成材的教育方式。 “别理他。”季劫一口带过,似乎并不在意。 然而第二天清晨,季家还在吃早餐时,唐括的家长就通过学校联系了季劫家。他们学校是一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能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家境、背景都不一般,季劫如此,唐括更是。 被校长请去喝茶的季父瞪了季劫一眼,问: “你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季劫正接保姆递过来的鱼子酱,听了这话,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盖住眼中的情绪,闷不做声地把手里的东西抹在面包上。 坐在季劫身边的季妈妈连忙说:“文成,孩子在吃饭呢,先别说这些了。” 似乎在她心里也清楚的知道,尽管季劫什么都不说,但也的的确确是又闯了祸的。 ... ... 第2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章 都说母子连心,此话当真不假。季劫一垂眼,季妈妈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看着季劫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精致脸庞,季妈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 季劫也不吭声,安静地吃完早饭后,就接过保姆收拾好的道服,在司机的陪同下,准备去道场。 “……季劫,早点回家。”母亲的视线如蜂蜜般浓厚,细细黏在季劫的背影上,比春水更加温暖。 但季劫头也不回,把袋子斜挎在肩上,随意摆摆手,走出家门。 一番让人汗流浃背的练习,季劫将面前比他大三岁的师兄击倒,牢牢锁住对方的咽喉。比季劫高大许多的男人艰难地在地上扑打,顿了顿,无奈做出投降的姿势。恰好这时解散的哨声吹响。 “你今天很不爽啊?”师兄揉揉脖子,抱怨道,“再这样,以后道场里没人敢跟你练习实战了。” 季劫平复着呼吸,眼神里还有难以压抑的狠戾,他换下身上被汗弄湿的道服,打开矿泉水瓶,仰头痛饮几口。 半晌,他开口道: “走了。” 回到家后,季父也已经从学校赶回来。他的脸色阴沉,看的出来是要发火。 “季劫。”他开口喊住要回卧室的季劫,说,“你给我滚过来!” 季劫向前走的步伐停住了,很不耐烦地转过身,站在季父面前,身体的重心全部偏到右腿,看起来很是张狂。 “站好了!”季父声音凌厉,“你说说,你干了什么好事?” 听到季父训斥的声音,季妈妈赶紧出来,柔声问: “怎么了?” 季父吼道:“你的好儿子,又跟人打架,这回把唐家的小儿子给打了,右手骨裂。” “……”饶是季妈妈溺爱儿子,也不由皱眉,“季劫,你怎么回事啊?” 季劫把肩上的袋子扔在地上,一声不吭。 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季父更为生气,脸涨得通红,抄起保姆手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季劫后背上打去: “招惹谁不好,偏去欺负唐家?你能耐了啊?!” “……”季劫被抽了一下,后背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忍不住张口说道,“是他先招惹我!” “人家凭什么招惹你?” “--那个死娘娘腔,他……” “你还说!你还说!” 鸡毛掸子铺天盖地的朝季劫身上招呼过去,少年白皙的手臂顿时肿了一块。见手上的鸡毛掸子有如此威力,保姆连忙上来劝和,季父不为所动,厉声斥责: “你还打群架?说,你在学校认识了多少不三不四的狗东西?” 季劫打架向来不用他人帮忙,但想到昨日杨怀瑾也在场,姑且也算是‘群架’,就沉默着没反驳。 见季劫沉默,季父更是生气,手下毫不留情。 季妈妈本来没想管,看到这情况也不由劝阻:“老季……好了。” 季父脾气不好,偏生极为心疼老婆,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怒瞪季劫: “孽子,给我跪下!” 季妈妈心中一惊。她最了解自己的大儿子:性格倔强,极为刚烈,就算是被打断腿也绝不可能向任何人下跪。 于是连忙说: “算了算了……果果马上就要放学了,让哥哥接他去吧?” 季父瞥了一眼季劫手上被抽出来的红印,‘哼’的一声,开口道: “都是被惯出来的。……反正你马上就要读高中,到时候一人去北京,看那些狐群狗党还能不能围在你身边!” 季劫户口在北京,要去那边参加高考,为了适应北京的教学,初三一毕业就要过去。 季妈妈听到这话,忍不住叹气。 季劫被抽得后背发烫,而此时才是真正的气愤,他猛地踹了一脚地上装道服的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门。 “哎……”季妈妈听着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忍不住叹气,“你说季劫他脾气像谁?” 季父也捏了捏太阳穴,头痛道:“跟我一模一样。--那个谁?是叫杨怀瑾吗?你说季劫为了他得罪唐家,为什么?这孩子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季妈妈忧郁地看着敞开的大门,没说话。 季劫出门去接自己五岁的弟弟,季远。季远比他小了整整十岁,还在读幼儿园大班,小小年纪就极为独自,偏偏爱黏着自己的哥哥,在季劫快放假这段时间,天天嚷着要让哥哥接他下学,根本不跟要跟着接他回家的司机走。 下课铃打响,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蜂窝地涌出来。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尽管人群拥挤,季劫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其中季远的位置。 “果果。”季劫淡淡唤了一声,就看到自家弟弟小火车一样朝这边奔跑过来。 “哥!哥!”季远用力扑在季劫身上,撒娇着让他抱自己。 季劫单手将他搂在怀中。孩子温暖柔软的身体让他愤怒的神经得以平复。 “咦,哥哥,你又被爸爸打啦?”季远看着季劫手臂上鼓起的红色伤痕,眼里即惊恐又敬畏。 “嗯。” “哥哥痛不痛?” “……不痛。”季劫弯起手臂,“哥哥是超人,超人不怕痛。” “……哥哥,”季远胖莲藕一样的小手搂住季劫的脖子,声音稚嫩柔软,“我听妈妈说,你要去北京读书了?能带着果果吗?” “……”季劫沉默着,没说话。 “我也去那边陪你上学,嗯?好不好?” “……” “哥……” 两兄弟有着同样浑圆的大眼睛,彼此对视时,有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温情流动。那是只有家人才能给予的甜蜜温暖。 季劫也想说‘好’,但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沉默着抱季远上车,直到回家都没再说什么话。 回家时,季劫就看到季父在给人打电话,季父表情严肃,如同站在讲台上的年迈教授。 “是,他再过三个月就要住进去。” “……” “把房间清理干净,麻烦你了。” 季劫搂着怀中的季远,表情冷漠,一言不发。 季父正在给一位姓管的叔叔打电话,那是他在北京给季劫安排的管家。在听说管叔叔家里有一个与季劫同龄、学习成绩优异、性格温顺乖巧的儿子时,季父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 “那挺好,年龄一样好交朋友。要是我们家季劫也能像你们家孩子那么乖就好咯……” 保姆从季劫手中接过季远,有些心惊的看着季劫冷漠得好像能结冰的脸色。 三个月后,季劫拒绝任何人陪同,一个人踏上异乡之旅。 ... ... 第3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章 季劫最讨厌下雨天。 他没有随身携带雨伞的习惯,经常受到突如其来的雨势攻击。那种不均匀、不知道下一秒会被砸到哪里的感觉,让人心生厌烦。 看着挤压着打在舷窗上的透明水痕,季劫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下遮阳板,静静地躺下。 飞机降落后,季劫果真没找到妈妈说的那户人家,他倒是没生气,很平静的买了一把雨伞,撑着伞,自己朝外走去。可以说,这三个月,他已经学会压抑自己心中莫名的情绪,露出心平气和的态度。 八月底的北京,雨势绵长凌厉,尽管伞面够大,季劫的后背还是被风吹进来的雨点打湿,他的心情顿时像是揉成一团的纸巾,粘连、纠结。 “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欣喜而带着疑问的男声。也许是下意识的,季劫微微抬起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男生在看到季劫的脸时,不再犹豫,打着雨伞欣喜地朝他跑来。 机场外挤满了出租车以及行李箱,两人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被层层障碍阻挡,季劫不争不抢,缓缓向前走,而男生似乎很是焦急,踮起脚努力做出奔跑的姿态,时不时说: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季劫确定了,这男生就是妈妈口中要来接自己的人。但他听说来的人应该是一对儿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妇,这人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季劫忍不住皱眉。 让他皱眉的原因在朝他急急跑来的男生身上。男生已经发育,个子不矮,大概有一米七五,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隔得太远,相貌看不清楚。 等他跑到离季劫相距五十米的时候,季劫能清晰地看到男生过于紧绷的衣服,被水沾湿后牢牢贴在身上。肩膀那边似乎太过于狭窄,抬手举伞的动作异常艰难,将覆盖住男生小腹的衣料掀开,露出又白又腻的皮肤。 而那男生没注意自己的形象,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风逆着男生奔跑的方向,将他前面的衣服全部打湿,他时不时抬头擦擦脸,仿佛全身上下都沾着水汽。 季劫向前迈进的脚步停止了,站在原地,以免被对方脚底溅起的水花沾到身上。 果然,季劫停下脚步后,男生急匆匆的动作也停住了,他不再奔跑,步伐也有些迟疑,最后还有些羞涩地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迟疑道: “……你就是季劫吧?” 这句话是废话。早在来之前,妈妈就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了那对夫妇。由于担心机场人太多认不出来,母亲还提出要季劫戴上帽子,方便对方辨认。毕竟,这种天气,戴帽子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季劫顺手摘下头上深色的帽子,捏在手上,微不可闻地‘唔’了一声,随后迈开长腿,迅速向前走。 他想尽快回到车上,这雨让他烦透了。 “--往哪儿走?” 这是季劫对管天任说的第一句话,他表情冷漠,眼神安静,明明跟管天任差不多高,但气场太强,莫名让人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管天任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来。他体重大,踩在水面,‘啪啪’溅起不少泥水。季劫瞥了一眼,那人就悄悄往右挪了挪。 “我的名字是管天任,”他简短的进行自我介绍,指了旁边一个方向,局促地说,“来机场的路上堵车太严重,我爸妈都被堵在路上,他们看实在是来不及了,就让我坐地铁来接你……” 管天任看了看季劫的眼睛,用询问的语气说: “你跟着我坐地铁行吗?” 在季劫父母的介绍中,管姓一家人全都大概了解了季劫:性格暴戾,脾气跋扈,娇生惯养,不太好伺候。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没买车、出行环保的管家父母才反常的想要打车接季劫。但因为天降暴雨,内环路堵得厉害,尽管他们提前很长时间出来,还是被堵在路上。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让管天任出来接季劫。 管天任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生怕这个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大发脾气。 出乎意料的是,季劫只是轻轻看了管天任一眼,一双杏眼淡无波澜,没有一丝情绪,半晌,开口道: “……那就走吧。” 管天任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高个子的男孩率先朝明显标有地铁符号的地方走去,管天任才赶忙跟了上来。 季劫心里烦躁,不想湿着身体坐在任何东西上。如果让他坐着不知道多少人坐过的出租车坐垫,等着背后带了湿润水汽的衣服一点一点黏在靠垫上,他才会忍受不了。相比起来,能够站直身体、速度又快的地铁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季劫在上飞机前查过天气预报,没想到会突然下雨,上身还穿着紧身t恤,湿了之后更觉难受,忍不住扯了两下胸口的衣领,纤长的脖子上隐隐有淡青色的青筋露出。 管天任从后面跟过来,见季劫表情不耐,连忙说: “东西沉不沉?我来帮你提。” 其实季劫只提着一个电脑包,剩下什么东西都没带,管天任伸手要帮他拿,手指就碰到了季劫的手臂。季劫微微向后一躲,有些疏远: “不用。” 说完撑伞继续向前走,脊背挺直,总保持着与管天任半步的距离。 一开始管天任还觉得尴尬。日后他渐渐与季劫亲近,知道他极为怕生,能跟第一次见面的管天任说上几句话,已是极为客气。更何况,这个人外表冷漠,实际上内里柔软,看管天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已经不想再让他辛苦了。 两人坐了三个小时的地铁,虽然北京地铁人多、拥挤,但也有空位,几次管天任想让季劫坐过来,都被他拒绝了。季劫找了一个人最少的角落,戴上耳机,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迅速在页面上滑动。 屏幕上,昵称是‘八枪’的男子,发过来一个温和的笑脸,询问: 到了吗? 季劫回复道:嗯。到了再跟你说。 季劫不坐,管天任也不坐,就默默站在季劫身边,空间好像变得有些拥挤。 季劫顿了顿,关上手机,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管天任。 他在东北也见过胖子,但没见过被暴雨打湿的胖子。 管天任后背干燥,胸前湿透,是典型的在下雨天奔跑的情况。而湿透的衣服就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季劫看着他,觉得管天任的胸部很像是女孩子。 但他没有穿胸衣。废话,他是男的,怎么穿? ... ... 第4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章 几个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地铁站。外面大雨尚未停歇,周围都是闷热而潮湿的水汽。季劫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着管天任。这一次,管天任在前面。 走了一会儿,管天任给季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等一下,随后自己弯腰,在车棚里推出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那自行车不知道有多少年头,锈迹斑斑,样式老旧,向前推过来,与站在旁边的季劫格格不入。 而季劫却没在意,只是看了眼因为弯腰开锁而被淋得全身湿透的管天任,半步的距离改成了一步。 管天任一手撑伞,一手推车,动作并不方便,有些讪讪地说: “……来的时候赶时间,就骑车过来了,没想到下雨天骑车比跑步还要慢。” 季劫偏过头看远处的高楼,表示对他的迟到并不在意。 管天任家离地铁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交通很是便利,但雨天路滑,行人拥挤,这段路足足走了半个小时,季劫的手臂被雨点一滴滴打湿,心情格外烦躁。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高档的别墅住宅区,每家都在外面围了一圈黑色栅栏,隐隐可以窥见里面富丽堂皇的建筑,也让人觉得格外严肃无情。管天任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钱包外挂着一串黄铜钥匙,他仔细辨别,打开外面高耸的大门,只听得冷铁相互摩擦发出让人齿寒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了。管天任开了门,就站在一边,等这家真正的主人快步走进去后,才关上大门,牢牢锁住。 从大门到别墅有将近一分钟的路程,小路由乳白色的鹅卵石铺成,能容四人并排走过。旁边是大片的观赏花卉,正是夏天,花团锦绣,尽管被暴雨浇得低下了头,却还是能看出专业修剪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被人悉心照料过的。 走了半分钟,管天任指了指旁边不起眼的三间并排小房子,说:“这就是我们家住的地方,你晚上要不要来吃饭?” “不要。”季劫低声说了两个字,拒绝的毫不留情。他迈开两条长腿,健步如飞,只想赶快找个干燥的地方换身衣服,所以行走的速度很快,管天任甚至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待到季劫站在别墅门口的屋檐下,就把手上淋湿的雨伞合拢,顺手扔到了外面。这东西湿漉漉的,他才不要留在家里。季劫一边迅速脱掉自己湿透的鞋子,一边皱眉对管天任说: “开门。”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不怒自威,带着命令的口吻,显得一点都不客气。 管天任看了看他滴水的头发,不用说就已经把门打开。牢固的防盗门一点点打开时,季劫正好脱掉袜子,光脚走到里面。 他微微侧身扶住门框,露出一只黑亮的杏眼,表情凉薄: “我要洗澡,你不要进来。” 说完立刻关上防盗门,连家门都没让管天任进来。 管天任在原地愣了一下,捡起季劫落在地上的鞋袜,默默往家里走。 季劫是第一次来这套归于父母名下的房子,但一点都没有生涩感,所有东西都找的得心应手,很快就将浴缸放满热水,坐在里面,只把膝盖与头露出来。 季劫的父母都是北京人,后来由于工作原因搬到东北,只留下这一套地产,交给管家夫妇打理。季劫的父母在东北有不小的权力,又溺爱自家的独生子,一不小心就把季劫养成了个骄纵的性格,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季劫年近十六岁,马上就要读高一。尽管他从小学习柔道,却没学到一点应有的温和、谦让,性格反而更加倔□□戾,遇事总想用武力解决。这一点在他上初三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就杨怀瑾跟唐括那点破事,闹腾了能有大半个学期。学校几次阻挠,但季劫怎么会听? 于是季父义无反顾的把季劫一个人扔到这里,一方面是让他提前适应北京的教材,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样的冷处理,改改季劫嚣张跋扈的性格。 “……” 房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浴室水汽很足,但却不让人讨厌,季劫用力眨了眨眼睛,从湿润的睫毛上滚下一滴晶莹的水珠。只听‘哗--’的一声,他赤/裸着身体从浴缸里走出,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季劫只在肩膀上披了一块毛巾,就这样毫不在意地走出浴室。 客厅采光很好,但外面雨势太大,乌云遮天蔽日,房间里有一种隐晦的阴暗感。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季劫眯起眼睛看着外面,不一会儿,磅礴的雷声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似乎是响应这声惊雷,客厅里的电话铃突然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催命一般。知道这里号码的只有季家父母,打电话的应该是他们。 季劫看了看电话那边,一点都不受影响,他随手把肩膀上的毛巾扔到沙发上,然后坐着毛巾,整个人仰躺在沙发里,仍在滴水的头发把昂贵的真皮沙发弄得湿哒哒的。 电话铃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这一分钟内季劫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好像是睡着了。然而一双好看的眉毛却不经意皱起,交叠着的双腿姿势僵硬。 这不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外出,但让季劫感到烦躁的是,他可能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三年之久。尽管季劫看上去为人冷漠,实际上护短又恋旧,一点都不想来到这里,甚至提出要高三再来。但父母拒绝得毫不留情,仿佛一点都不想让季劫待在他们身边。 于是忍不住迁怒于自己的父母。他暂时,不想接电话。 电话铃停了。停止的一瞬间季劫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赤/裸着上身的少年人露出坚韧的腰身。他怔怔地朝电话那边看,不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 就在这时,防盗门突然发出‘咔嚓’的微小声响,一个似乎听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咦,季劫你还在洗澡吗?” 来者是管天任。管家打理别墅多年,有这里的钥匙。他见没人来接电话,有些疑惑地看向浴室。 当他转头看到浑身赤/裸的季劫略微驼背地坐在沙发上时,整个人都僵硬了,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种不想接电话又渴望聆听的复杂心情是不能暴露于外的,季劫又羞又怒,反应如何之快,迅速从身下扯着毛巾敷衍盖住自己小腹,另一只手抄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猛地朝门口砸去,用喊的音量说: “--给我滚出去!” ... ... 第5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五章 ‘嘭--’ 什么东西狠狠砸在管天任身后的防盗门上,精准得仿佛投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护颈抱枕,质地不那么柔软,因为扔的人力气够大,有很强的攻击性。 尽管抱枕没有碰到管天任,但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动作慌乱,手上的东西猛地泼到自己身上,白色的上衣顿时沾上了深色的痕迹。 “对、对不起。”管天任狼狈地想擦擦上衣,却又不知如何下手,他连声道歉,转身要离开。 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季劫皱起双眉,眼神锋利,他迅速将毛巾裹在腰上,迈开长腿朝门口走去,口中却说道: “慢着。” 管天任本来已经快关上门了,一听这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站在原地,不敢进来。 季劫常年运动,身材极好,肩宽腰窄,这样只缠一条毛巾,露出少年绵延流畅的肌肉,以及修长的双腿。季劫表情冷漠,用打量的眼神看了看管天任被酱汤染上颜色的白色上衣,又看了看他手上端着的盘子。 盘子里装着四块码放工整的刀鱼,旁边的小刺都被人剪掉、拔下,肉质细腻,香味扑鼻,一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季劫极爱吃鱼,溺爱他的母亲恐怕早就告诉管天任的父母了。 “……”季劫不动声色,却突然伸手扯了扯管天任的衣服,别扭地开口道,“……换身衣服再走。” 管天任一脸震惊的表情,明显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用,我回去换就行了。” 之前淋了雨,管天任的衣服还是湿的,估计是回家后赶快把刀鱼热了端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季劫‘啧’了一声,蹙眉,表情有些不耐烦: “让你待着就别废话,去洗澡。” 那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力度。 管天任无奈,被季劫接过手中的瓷盘,到浴室脱了衣服,打开淋浴,迅速用沐浴露洗掉胸口的污痕。他们家人负责打理这栋别墅,一个星期就会来清扫一次,管天任空闲时会帮忙,对这里也很是熟悉。但洗完澡后遇到了困难。浴室里只有季劫的换洗衣物,当然没有管天任的。 管天任在浴室里喊: “季劫,我能用你的毛巾吗?” “……随便。” “……我,我穿不上你的衣服。” 季劫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浴室门口,一点也不在意,‘刷!’的一声把浴室门打开,将里面的人吓得跳起来,几乎滑倒,连着的动作震得管天任身上白生生的一团嫩肉抖了两下,他迅速转过身,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季劫冷漠地看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帽衫,开口: “谁让你穿我衣服了?” 语气嚣张,毫不客气,活脱脱一个被溺爱得不懂礼貌的富家小孩儿。 然而下一句却是: “但你可以穿那边的浴衣。” 说完指指浴室的右角。那里远离浴缸,空气干燥,其中掺着几件季劫的内裤。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管天任急促地说,背对着季劫,似乎极为尴尬。 北京到了八月底天气就没有那么热了,雨后更是有些清凉。刚刚季劫心情烦躁,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还没穿衣服,现在冷了,想起自己一件很适合现在穿的白色长袖帽衫。等他打开浴室的门,才发现管天任手上拿着的就是自己今天想穿的衣服,于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说: “把我衣服给我。” 少年高高瘦瘦,双腿修长,身材比例近似完美,行走过程中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张狂霸道,咄咄逼人。 背对着季劫的管天任身体突然僵硬,都是肥肉的后背也露出尴尬的弧度,他微微弯腰,把手往后扭,别扭地拉开自己与季劫间的弧度,口中温顺道: “嗯。” 季劫一挑眉,他看到管天任用手捂住自己下面的隐/私的部位,还以为他是怕生,也没说什么,一边往头上套衣服一边往外走。 他的性格与内敛扯不上半点关联,也不知道管天任在怕什么生,一走出门就抛到脑后,没去深思那人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 对季劫来说,管天任、包括他们一家人,都只是父母给他请来的保姆,而且还是带有监管作用的保姆,所以一开始也不当回事。但他现在又觉得管天任端过来的鱼挺好吃,烹调精致,足够用心,就想着以后不需要针对他们。 当管天任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时,季劫已经将刀鱼全部吃完了。盘子里只有四块从中间切下来、最好部位的鱼肉,分量不大,大概只能充当晚餐前的开胃小菜。把鱼肉吃完,盘子里只剩下几根骨头,骨头码放得倒是整齐,但筷子随便一扔,有一根几乎要掉到地上。 管天任上半身穿的是悬挂在那边的浴衣,因为尺寸较小,肩膀那边紧绷绷的,肚子也露了出来,即使系上腰带也无法遮掩;下半身却穿着自己进门时带来的裤子,松松垮垮,看起来不伦不类。 季劫听到声音,没抬头。管天任慢慢走到季劫面前,自觉把筷子收拾好,又用餐巾纸擦干净桌子,动作熟练而温柔。 季劫忍不住抬头看他,愣了一下,顿时被他的装束雷得不轻,半天才说: “……你为什么要穿裤子?” 管天任脸红了。估计是太胖了,管天任脸皮薄,加上皮肤极白,好像连血管都能看清,这一脸红了半天都下不去,他吭吭哧哧地说: “……有点冷。” “你换内裤了吗?” “……”管天任沉默了。 季劫伸手一推,把面前的电脑推到一边,仰躺的姿势变成侧躺,白色的帽衫前两根细长的吊带垂下,晃晃荡荡。 他仔细地打量着管天任,看他光洁白皙的肚皮,还有上面隐约露出来的胸部,顿了顿,低下头,没有说话。 ... ... 第6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六章 房间里短暂的沉默了,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空调吹出冷风的声音。 不知想到了什么,季劫皱了眉,偏头用手撑住下巴,半边脸被挡在阴影里,只留下半边侧脸,示意不愿意再说话。 那侧脸,下颔骨的弧度流畅深邃,好看得如同摆在展览馆里的雕塑,乍眼一看,不像真人。 由于房间里莫名出现的尴尬气氛,管天任再不好多待,端着盛有鱼骨头的盘子准备离开,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说道: “刚刚有人打电话,你……还没有接。” 似乎是响应管天任的话,下一秒,局促的电话铃又响起,惊得人脊背发凉。 季劫淡淡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声音冷淡: “你别管了。” 说完闭上眼睛,没有要接电话的举动。 “可……” 管天任看着季劫,有些无措的低下头,轻声关上门。 他看到那个躺在沙发上的少年,表情冷漠,好像在自己身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壳,似乎这样,就能阻挡一切的伤害。 等管天任走远了,季劫才缓缓走到电话旁边,深吸一口气后,接了电话。 “……喂。” 出乎意料的是,打电话的不是爸妈,而是季劫六岁即将升入小学的弟弟季远。在听到哥哥声音下一秒,呕心泣血的哭声顿时响起。 “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北京――呜呜呜!” 撕心裂肺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季劫的好弟弟,他微微将话筒挪开,皱眉道: “果果,不许闹。” “……”电话那头的小孩儿难以忍耐地抽噎,声音又委屈又悲凉,凄惨道,“哥哥,呜呜,我想你。” 这才半天不到。季劫想象远方满眼泪花的弟弟,几乎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果果,让妈妈跟哥哥说几句话。”幸好一旁的母亲过来解围。 “……妈妈抱着我,我也要听哥哥说话。” 季劫把话筒移开,没让对方听到自己口中的叹息。 母亲温婉的声音流淌过来:“季劫,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洗澡。” “那边怎么样?见到管叔叔一家人了吗?” “嗯。” “明天开学,你让管叔提前帮你收拾好东西,别忘了带书。” “好。” …… 尽管两人谈的都是季远听不懂的事情,他却沉默地坐在母亲腿上,眼睛瞪得浑圆,仔细聆听远方哥哥的声音。 毕竟是六岁的小孩,也忍耐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便用哭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哀求道: “哥哥,我要――跟你――去北京……” 他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母亲实在是没有办法,很快就说:“季劫,我先挂电话了。你爸爸晚上要给你打电话,你――千万别忘了接。” 季妈妈那么了解季劫,当然知道刚刚说得‘我在洗澡’是借口。要说季劫与父亲两人脾气都是一般强硬、倔强,很少有谁能主动妥协,因此不是特别合得来,在家里除了季父单方面的斥责,两人很少交谈。 季妈妈明白,季劫之所以不接电话,很有可能是为了逃避与季父单独谈话的机会。 季劫听到季妈妈说的话,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再说吧。” 挂断电话时,还听到自己弟弟凄厉的哭声。 就因为那哭声,季劫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 六点钟管天任过来邀请季劫到他们家吃饭,被季劫拒绝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实在是懒得到更加陌生的环境认识陌生的人。 管天任见季劫心情不好,也没强求,安静的关上门,只开了一盏夜灯。 但过了十分钟,管天任又端着几碟儿盘子回到这里,一边用热水烫筷子一边说: “还是吃点饭吧,明天还要上学。” 餐桌上有两素两荤四道菜,两碗米饭,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胜在分量不小,足够果腹。 季劫在飞机上只喝了几口可乐,加上那四块鱼也不够,现在确实饿了,于是穿好衣服坐在餐桌旁边。 管天任见他起来,露出微笑:“我爸做饭很好吃的。快来尝尝。” 季劫一愣,心想怎么是他爸爸做饭? 但他心情不好,也没过多询问,紧接着就听到管天任絮絮叨叨地说: “……我爸我妈都想认识你呢,不过今天太晚了,只让我一个人来陪你吃饭。” 管天任夹了一筷子小排,放到季劫面前的餐盘上,又说: “一会儿我来帮你收拾书包。” “……” “明早我叫你起床,一起去上学,嗯?” “……” “怎么样?饭菜合你口味吗?” “……” 偌大的餐桌,两个男生挨着坐在一起,冰冷而孤单的别墅好像也变得不那么空旷。 在管天任起身帮季劫夹菜的瞬间,季劫抬头不经意地看了看那个新认识的男生。那人的脸逆着灯光,睫毛的阴影轻鸢剪掠地投在眼睑下方。他发现,其实管天任长相清秀柔和,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温和,仔细辨认与杨怀瑾有些相似。但因为身材突兀,乍一眼看上去,别人对他的评价都只有‘胖’这一个字。 而那种温和的相似,让季劫微微感到复杂。这时手机震动一声,提醒收到来自‘八枪’的短信。 八枪:还没到家?(笑)你小子忘了我了?太没良心。 季劫没回复,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喂,”八枪接了电话,扯了两句后问季劫要不要换手机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杨怀瑾说,“但你现在给我打电话又是长途又是漫游,忒奢侈。兄弟,咱家里有钱也不能这么花是不?”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管得太宽。”季劫回的毫不客气,引来那边哧哧的笑声。 “怎么样,那边还适应吗?” 季劫把嘴里的冬瓜咬得嘎吱嘎吱响,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八枪也不笑了,语气变得严肃,微微叹了口气,道: “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爸倒是真舍得。” 季劫冷笑一声,顿了顿,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那死娘娘腔还来烦你吗?” 八枪没说话。 季劫一把将筷子拍到桌子上: “以为我不在东北就治不了他了?”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八枪也颇为头痛,“反正他也不敢怎么把我怎么样。倒是你,以后在学校里悠着点,别再被人抓住把柄。” “……” 两人又谈了些其他事情,挂断的时候倒是没有像季远那样不依不舍。 成长,其实就是一个慢慢掩饰自己真正情绪的过程。好比杨怀瑾就不会做出季远那样深刻痛苦的表示。 在季劫打电话时,管天任一直没有出声,等他挂断电话才问: “季劫,你的鞋和袜子还在我家呢,明天估计能干,要穿吗?” “不用了,换一双。” 之后两人没有继续交谈,饭桌上一片沉寂。 管天任一直以为季劫本性沉默,但当他听到季劫与杨怀瑾之间的谈话时,却发现,这个男生并不像他外表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样有活力的咒骂、愤怒,反而比这冷冰冰的模样要好。管天任抬眼看了看季劫,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吃过晚餐,季劫就走回房间,如同完成命令一般等待季父的电话。而那个电话直到季劫入睡也没有打进来。 时间推移到晚饭前,别墅外的一间小房子里。 “老管,我儿子有点怕生,要不今天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吃饭吧。” “哎,没问题。”声音温和的管爸爸连声应和,“我和我家那口子今天不会去烦小季的,放心吧。” 季父有些尴尬,说:“不是怕烦,实在是我家儿子……哎!” 听到季父叹气,管爸爸笑了:“这有什么,一会儿我就让天任把饭给小季端过去,不碍事。” “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些事情记住没有?季劫他不喝牛奶、酸奶,有奶味儿的东西都不行,但是能喝豆浆,你多让他吃点豆制品。还有他爱吃鱼,别忘了――” “行,行,都没忘,鱼肉不吃糖醋的,喜欢清蒸的。” “嗯,还有他不喜欢吃甜……” 阵雨过后,凉风习习,漫天星辰爬上屋檐。两位老人之间的谈话,持续了许久许久。 ... ... 第7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七章 身下的床柔软、宽敞,床垫、枕头都是季劫熟悉的款式。但不知为什么,季劫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就是无法入睡。 在他第三次起床将自动关闭的空调打开时,季劫难耐地将额头抵在墙上,右手对着墙壁砸了一下。 他心里焦躁难安,狠狠的瞪了一眼一直没有响起的电话,然后颓然坐在沙发上,从唯一一个带来的电脑包里变戏法一般抽出香烟,点燃,优雅地夹在两根手指之间。 点燃后却不吸,只静静地看着上面炙热的火圈。季劫不吸烟,但这样能让他心情平复下来。 在他熄灭第二根香烟后,季劫终于能躺下来,缓缓入睡。 失眠非常不好受,那种难过的感觉在梦中还在持续。 季劫梦到自己的童年。他忘了自己那时有多大,只知道站起来到季父腰间那么高。 幼时的季劫身体不好,非常容易生病,有时半夜突然惊醒,同时剧烈咳嗽,咳到吐出来都无法停止,而只要咳嗽,第二天肯定会发烧,温度迟迟不能降下。 那年季父的事业还没有日后那般发达,没钱请私人医生,每次生病都要请假带着儿子到医院输液,时间长了,季劫脸色越来越苍白,人也慢慢瘦下去。父母为了季劫打听无数偏方,无论是多么不情愿喝下去的中药,在父母的强迫下,季劫也只能勉强吞到腹中。 直到有一天一位医生漫不经心地对季父说: “如果总发烧,就多喝点酸奶、果汁什么的。以后每天早上喝牛奶,可以增强免疫力。你家孩子这么虚弱,不要再吃药了。” 这句话对季劫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他极为厌恶喝牛奶,宁可吃中药都不想尝奶的味道。 但季父深以为然,觉得季劫之所以一直生病就是因为挑食。于是他出了医院就带着季劫逛商场,让他自己在保鲜柜前挑选。 梦中的季劫忍不住抖了一下。直到现在他都很讨厌超市里敞开的保鲜柜。那种冰冷、宽阔,给一个孩子带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年幼的季劫摇头,说不要,季父脸色阴沉,随便挑了两瓶最贵的牛奶,扯着季劫回家。季劫被拽得身体向前倾,几乎要摔倒。 在车上季父就把牛奶打开,灌到季劫的水杯中,让他喝。季劫手拿着水杯,把牛奶都捂暖了,也没喝下去一口。 季父气结,回家后二话不说把季劫带到餐桌上,水杯放到他面前,盯着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喝。” “……” “季劫,我生气了。” “我不……”季劫还没说完,季父就拽着他的后颈,强迫他张嘴、仰头,整个人几乎被凌空抓起。 “喝。”季父语气冰冷,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愤怒。 季劫用力挣扎。那时的他是无法反抗比自己强壮那么多的父亲的,只能一边扭动一边顽固地说:“我不喝……” “不什么不,让你说不了吗?!”季父非常生气,拽着季劫的脖子,猛地握住水杯往季劫口中灌牛奶。季劫仰着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毫无阻挡地流下,但下一秒,男孩突然吐了,‘哇’的一声弯下腰,整个人跪在地上颤抖不止。 季妈妈连忙赶过来,口中责备道: “季文成,你在干什么?” 同时将季劫抱在怀里。被牛奶泼了一身的季劫止不住的干呕,同时用手指拼命挠舌头,如同吃坏了肚子的野猫,脊背尖锐的弓起。 “呃――”季劫吐出来许多东西,甚至还有没消化的药片,等他好不容易停止呕吐,泛红的眼圈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季劫生性倔强,性格刚烈,有意识后从来不因为摔倒或其他理由流泪,与后来的弟弟季远截然不同。 季劫慢慢从地上爬起,他呼吸急促,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指甲紧紧抠到手心里。 季妈妈担忧地看着季劫,见他爬起的动作困难,想扶他一把,却被他躲开了。季妈妈看着季劫紧握双拳到肤色泛紫,一惊之下想把他手指掰开,却发现那孩子咬紧牙关的同时用力握拳,现在手指僵硬得根本掰不开。 记忆中季妈妈似乎很是崩溃地朝季父吼了什么,但季劫几乎没记得什么,只能勉强回忆起自己当时那种难以对其他人描述的心情。 他跟父亲不亲,旁人多说是季劫性格冷漠、为人倔强,怎么就没有人,耐心地问问季劫,为什么? 为什么? ――季劫感觉身体一晃,似乎被什么人摇了摇肩膀,他顿时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原本紧闭的窗帘微微拉开,并不刺眼的阳光慵懒的洒进房间。 “你做噩梦啦?”来者是昨晚好心帮他收拾书包、并提出要叫他起床的男生,季劫并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到了北京。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情阴郁到仿佛能滴水。 季劫找到卧室的空调开关,正要打开时,就听到管天任的阻拦声: “刚出完汗,不要吹风。” 他急忙走到季劫身边,准备夺回遥控器,管天任道: “等一下我马上开窗,外面很凉快的……” “你管得着吗?”季劫突然开口,声音冷漠,同时抬起右手躲开管天任争抢的手臂,‘滴――’的一声,空调开了。 管天任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顿了顿,压低声音说: “……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说完狼狈地从季劫的房间离开。 冷气如同雨滴一样洒在季劫身上。由于那很久都不曾梦到的梦而心跳紊乱的季劫慢慢平静下来。 季劫并不是故意朝管天任发脾气,只是现在,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当季劫走到浴室洗漱时,就看到自己崭新的牙具上已经挤好一条整洁的牙膏,口杯里也盛好清水。 以前在东北保姆也会替他做好这些,季劫没太放在心上,只觉得管天任看起来年龄跟他差不多,但在照顾人方面倒是很细心。 当他洗漱完毕后,就看到餐桌上摆好的早餐,两碗冒着热气的黑豆豆浆,两块巴掌大的全麦面包,里面夹着不知道什么肉,两颗水煮蛋,两颗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 与昨晚的晚饭一样,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是简朴,却能让人感觉到,准备的人格外用心。 ... ... 第8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八章 季劫坐在餐桌旁,用手捏起一块面包放到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用力,他没好气地偏过头,眼里是隐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管天任也不敢主动搭话,直到季劫将那块干巴巴的面包整个吞下后,才试探性地说: “……要不要喝点豆浆?” 季劫看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也不接管天任递过来的汤勺,端起碗喝起来。少年的肤色健康,仰头时喉咙上精致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管天任一怔,连忙低下头,忙着剥鸡蛋壳。 季劫没注意到管天任的小心思,放下碗时两颊鼓起,与平时冷淡的模样不同,竟然有些天真烂漫的感觉。 而很快的,季劫就把口中最后一口豆浆饮下,开口问: “几点上课?” 管天任将剥得完整的鸡蛋放到季劫餐盘中,回答:“八点钟上第一节课,课表我放到你铅笔袋里了。” 季劫几乎没带生活用品过来,一切都靠现买,自然不知道哪个是他的铅笔袋,但一看沙发上收拾得整洁的新书包,季劫就知道管天任肯定已经弄好了。 但当他看表时,惊讶地发现现在也只不过是六点五十分而已。 “……你几点叫我起床的?” “六点半。”管天任说。 八点钟上课,六点半起床?在季劫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八点上课,七点半起床,毕竟那么早到学校没什么用。 季劫忍不住皱眉,道:“为什么这么早?” “不早了,”管天任迅速收拾餐桌上残留的鸡蛋壳,说,“快点吧,我们七点前一定要出门。” “……”季劫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是刚来到北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就没生气,而是迅速将桌子上剥好的鸡蛋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背起书包,道,“那走吧。” 管天任引着季劫从后门走出去。别墅的前方是大片的花园,后面则是一个圆形的游泳池,面积不是很大,由于昨天下雨,游泳池里的水并不干净,上面漂着几片被虫蛀过的叶子。 出门后管天任让季劫在原地等他一会儿,自己则是跑到一个小的停车位前,找到自己那辆简陋的自行车,先用卫生纸把车身上的雨水擦干净,然后弯腰开锁。 “走吧,”管天任对季劫说,“把书包放到车筐里。” 昨天刚刚下雨,清晨的北京极为凉快。季劫偏过身不让管天任拿自己肩上的书包,不敢置信地问: “怎么走?” “骑车啊,”管天任老实回答,“我骑车带着你,一起上学。” 季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管天任要提前这么长时间起床。 不求有人开车送他上下学,但最起码要给季劫买一辆自己的车吧?两个大小伙子,坐一辆小破车,还不塌了? 但无论季劫心里怎样排斥,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默默跟在管天任身后,说:“好。” 尽管两个月前管家就开始为季劫的入住做准备,别墅里一切安排都满足季父的要求,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尽如人意、考虑周全。比如没被季父考虑到的上下学问题。 管家父母的思考倒是简单,他们觉得管天任骑车上学,带着季劫完全没问题,不仅能迅速减少两人之间的隔阂,还能节省上下学所需的路费。 至于季劫愿意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他只要坐在后面就好了,一点都不用费力。 ……管家父母思考的太过简单,足以体现两代人之间广阔的鸿沟。 等管天任骑起来时,季劫迈开腿快步走几步,随后轻巧地坐在后座上,两条长腿即使蜷缩起来仍会擦过地面。然而几乎是同时他就听到了身下老朽的自行车发出巨大的噪音,‘咯吱――!’‘咯吱――!’,仿佛下一秒这辆车子就会被两个男子压得趴下。 季劫一愣,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管天任感受到身后那人的紧绷,道:“没事,这车……就这样。” 哪样? “……天天响,但是还能骑。”管天任自动给出了答案。 季劫沉默了一下,鞋底在地上蹭来蹭去,耳边没有清晨的静谧,全是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在路过一个减速带时,‘咣啷咣啷’震得季劫直接从后座上跳下来。 管天任感觉后面一轻,以为季劫被甩下来,连忙停车。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惶恐。其实顾虑到身后的季劫,管天任已经把骑车的速度放慢许多了。 而当他回头时,就看到季劫冷着脸扯他的衣领,口中道: “下车。” “怎么了?”管天任不知所措,从自行车上翻身下来。 季劫没说话,等管天任下来后,自己坐在前面,冷声道:“换我了。” 保持一个时间太久、屁股都坐得酸痛――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告诉他?! 管天任整个人都愣了,因为从来没人说过要骑车带他。看看那比他屁股还小的地方,管天任磨磨蹭蹭的坐上去,还没骑出去多远就滑下来了。 “……”管天任狼狈地站直,说道,“算了,我走着就好。” 本来离学校也没有多远了,看看时间应该赶得上。 季劫回头看了眼管天任,没说话,但是骑车的速度明显减慢,到最后竟然是跟在他身边,只靠脚尖擦地来缓慢移动。 于是,季劫霸占了原本属于管天任的自行车,在来到北京的第一个清晨,悠闲的来到学校。 到了学校季劫才知道自己原来与管天任是同班同学,俩个人先后走进高一九班,由于还没开学,班级里的座位都是随便坐的。 季劫个子高,自觉地往教室最后面一个靠窗的位置走。管天任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季劫身边的座位。 季劫相貌极为出众,一从外面进来,教室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凑在一起聊天的女孩纷纷压低声音,用余光观察这位英俊的男生。 季劫现在就读的是一所分别设有初中部与高中部的百年老校,在这所学校实行对本校初中生的优惠待遇,即读完初中后,如果没有太过火的行为,都能顺利升入高中。 管天任原来就是这所学校初中部的学生,按理说认识的人应该很多,奇怪的是,从他走进教室到入座,没有一个人跟管天任打招呼。 ... ... 第9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九章 不过这一切都跟季劫没有关系。季劫将书包随便扔到地上,然后双手交叠用手臂撑着下巴,趴着桌子,闭上了眼睛。 从早上开始他的胃部就有些难受,现在更像是针扎一般疼。季劫以为是昨晚空调开太久了,没太在意,就保持这样的动作,想熬过那段疼痛的时间。 管天任不知道季劫身体不舒服,还以为他是讨厌喧闹的教室,也没敢上前跟他说话。 返校第一天的上午是全校大扫除,扫干净了就可以回家,下午没课。等八点半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一个长直头发的女生站在讲台上,看起来似乎是卫生委员,用手比划着台下的同学,给他们分配任务。 这所学校不像以前季劫就读的私立初中,学费极为昂贵,里面都是家里宠坏了的贵族子弟,学校从来不安排打扫的工作。这里的学生虽然不愿意,可都慢吞吞地站起来,不一会儿,教室里就都是‘递给我一块儿抹布’‘让开,我要扫地’的声音。 而季劫仍旧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由于坐得近,管天任与季劫同时负责擦玻璃,见季劫趴着好像睡着了,管天任任劳任怨地拿起抹布,上上下下擦了起来。 集体工作效率不高,三个小时后才算基本完成,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管天任看了眼仍旧趴在桌子上的季劫,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压低声音说: “――季劫,我们去食堂吃饭好吗?” 季劫闭着眼睛,睡梦中也微蹙眉头,好看的容貌有些扭曲。这一上午,他甚至没有动作上的改变。 要知道,季家两兄弟年龄差得多,性格方面也完全不同。如果是季远,身体不舒服,可能会立刻缠着外人,乖乖把身上的伤痛处露出来,以便得到及时的救治。而季劫则不然,大概是幼年就医的印象太过惨烈,他会选择将伤口深深隐瞒下来,自己硬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弱。 现在也是这样的。本以为趴一会儿会好的胃痛越来越尖锐,季劫在管天任说话的同时缓缓抬起身,面色苍白,对着他说: “不去。” “四食堂的爆炒……啊?”本来看到季劫起身的管天任有些高兴,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个答案。 “我说不去。”季劫声音有些提高,言语犀利,“什么话都要我说两遍吗?” “不,我……”面对季劫的质问,管天任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我怕你饿了。” 那几秒对管天任来说简直是煎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季劫的眼光,只觉得那男生只要一皱眉,自己心里就难受的要命。 季劫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说:“不饿,回家。” 班里还有几个动作磨蹭的女学生在收拾书包,听到季劫讲话,都偏过头去看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同学。只见其中一人一边拉书包链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管天任说: “‘肾小管’,这位是你亲戚吗?” 被喊了绰号的管天任并没有生气,只是弯腰把季劫随便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不是亲戚……是邻居。” 开学第一天还没发校服,季劫穿着长袖的帽衫,他没理那几个女生的主动示好,起身把袖子推到手肘处,沉重的表情下掩盖的是让人直不起腰来的剧烈疼痛。 回家时季劫不骑车了,他坐在后座上,开口对管天任说: “骑慢点。” 然后闭上眼睛,右手甚至拽着管天任的衣角。 季劫难得对管天任主动提出要求,他自然答应,回家的路途变得缓慢而安稳。 刚刚回家就看见站在门口翘首等待的管家父母,他们两人相貌慈祥、和蔼,一看就是没什么脾气的人,远远看见季劫,紧走两步上前迎接,脸上都是那种让人看到就觉得舒服的笑容。 “累了吧?”管爸爸从车筐里拿出两人的书包,挂在自己肩膀上,看着季劫,笑眯眯地说,“已经做好饭了,进屋洗手就能吃。” 他有意表现得亲密一些,省得季劫不自在。 而季劫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轻飘飘的: “不用了。” 说完径直往那富丽堂皇、也孤影幢幢的大房子里走去。管家父母顿时惊愕,面面相觑,下一秒却已经无意识地跟在季劫身后,用那种诚恳至极的口气说: “多少吃一点……要不,还让天任给你端过去?不吃饭怎么行……” 然而无论管家父母说些什么,季劫都挺直脊背朝前走去,行走间好像带着风,他人高,腿长,自然比他们俩走得快,不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管家三口愣愣地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所措。 管爸爸率先开口:“……这可怎么办啊?”声音无措,过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先给老季打个电话。” 他口中的老季就是季劫的爸爸。 管爸爸详细地把季劫刚刚的举动告诉季父,季文成听完,大吃一惊。他对自己儿子的状况可谓是了如指掌,一听这话,简直是用尖叫的声音在电话里大吼: “不行!快让许大夫过来给季劫看看,他这是生病了……” 管天任一听这话也皱眉,说:“怪不得季劫早晨一直趴着。” 季文成心里腾腾上火,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京,语气中不自觉夹杂了一些父亲对儿子的深切思念,他说: “季劫心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也不爱说出来,你们多看看他,别让他……别让他落单。” 言语间隐隐有责备之情,管妈妈有些害怕,连忙解释:“这才刚过来一天,谁知道小季突然这样了呢。” 季文成一急,忍不桩咳咳’咳嗽,一旁的季妈妈连忙接过电话,问:“快别说了,赶紧联系许医生,我们晚点再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后,管天任用备用钥匙打开别墅的大门,站在季劫房间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门。 只见季劫鞋都没脱,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小腹,眉头紧蹙,右手紧紧攥住被角,似乎正在忍受强烈的疼痛。 ... ... 第10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章 三人不约而同放缓脚步,尽量不吵到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的季劫,过了一会儿,全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他们不是医生,现在也不清楚季劫到底怎么了,看季劫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根本就不好凑上前去打扰。 没过多久许医生就来了。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与季文成是故友,季劫小时候总是咳嗽,除了去医院输液以外,也没少跟许医生那边开药。 老先生一进屋,没来得及喝水,气喘吁吁地跑到季劫房间里,随手掀开他的被子,语气温和: “怎么了小季,哪里不舒服?” 季劫昏昏沉沉,本来快睡着了,一睁眼立马看见这位给自己治过病的医生,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许医生也知道他不爱说话的性子,掀开季劫的上衣,拿出听诊器,一块冰凉的东西就贴到他心脏上了。 “……”季劫沉默了一会儿,没办法了,说道,“我只是有些肚子疼。” “哪里疼?”听了季劫的话,许医生苍老而温热的手顺势往腹部按压。季劫本身就疼得够呛,再被压几下,身体猛地绷起,眉间紧蹙,一副痛苦的模样,神色中有掩藏的很好的恐惧。 “放轻松,是不是这里痛?” “……” 一系列检查过后,许医生关上门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见顺着门缝偷看的管家三人, “大夫啊,小季这是怎么了?”管爸爸忧心忡忡。 “肠胃炎,没事,应该是着凉了,”许医生声音爽朗,然后问,“还有点水土不服。季劫今天吃了什么?” 管天任仔仔细细把季劫今天吃的东西都说了,许医生一怔,说:“季劫胃不好,以后不能让他同时吃豆浆、鸡蛋了。” 管爸爸连忙答应,然后问: “大夫,小季的心脏没事吧?” 其实季父也是说得太过严重。季劫生气或情绪激动时总是指甲发紫,后来到医院检查,发现右心室比左心室大一些,心脏不算健康,但也绝对没什么严重的毛病。不过是关心则乱,却让管爸爸跟着一起担心。 “没事没事,”许医生见没什么大问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过以后饮食要注意一些。” “现在能吃饭吗?” “如果他有胃口的话,正常进食没问题。” 三人拥在许医生身后,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将他送出门。管家父母听说季劫可以进食,回家热饭,只留下管天任在这里帮忙照料。 管天任面色担忧地看着房间的方向,一筹莫展地想:季劫这样,还能上课吗? 答案是不能的。尽管季文成对季劫管理模式极为严厉,但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季劫第二天起床就感觉没什么大事了,却还是整整请了三天假。 这三天来,管天任每晚回家都会带一大摞作业,说是老师留的作业,让季劫完成。 季劫每次都是淡淡扫一眼,说:“放那儿吧。”然后就继续盯着他的电脑,直到上床睡觉了都没翻开那崭新的练习册。 第二天管天任就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 “季劫,你不做作业吗?” 季劫以一种很是放松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显得人极为修长。他轻轻摇头: “不会。” 管天任有些尴尬,说:“要不你抄我的?” “不用了。”季劫淡无波澜的说。说到作业,不得不提他糟糕得令人发指的成绩,季文成没少因为学校的事情跟他发火。 但他也有固执的一面,就是作业绝对不复制,考试宁可交白卷也不作弊。 管天任之前也从季文成那边听过这件事,那当了父亲的人,在描述季劫时总用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言语,可一谈到这件事,整个人就变得又温和又无奈,虽然词语还是硬邦邦的,但全然没有往日的焦急。 既然父子俩都不为作业的事情担忧,管天任也就不多担心了。他好奇地凑过来,看季劫的电脑屏幕,问: “你在看什么?” 尽管季劫长相清冽,眉宇间仿佛有消散不去的冰雪,但相处的这几天下来,管天任发现,季劫称不上是热情大方,却也没季父说得那般‘性格狂妄、不懂规矩。’ 也是因为如此,管天任时不时会主动与季劫搭讪,希望他尽早融入这个地方。 季劫没吭声,但是把屏幕往管天任那边挪了挪。 那是一部已经播放了大半的老电影,片名叫《等待》,由于时代久远,放到现在来看剧情就显得有些烂俗了。 故事讲的是一位从小练武的男主人公,救下了被坏人欺负的女主角,女孩儿渐渐对男主角产生依赖心理,不久后喜结良缘。 但好景不长,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男主角被迫离开家乡,在外漂泊二十余年。等他回来时,才发现那耳边已有白发的女人,仍旧数年如一日的在原地等他。 许多事物都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化,但女人看他的眼神里,那种深沉的爱意,却一直没有改变。 季劫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但不知为何又拿来重放,在放到女人被同村人欺负、被逼着拆房后用剪刀戳着自己脖子以死相逼时,季劫突然开始点评这部影片。他点评的时候,神情倨傲,言语傲慢,把电影批评的一无是处。尤其是那里的女主角,不知怎么招惹了季劫,简直是被他用语言侮辱了一番。 管天任没看到季劫的表情,略微一愣,从善如流道: “确实是……她其实可以……” 管天任顺着季劫的意思低声说了几句,季劫也愣了,奇怪的是,他双眉紧蹙,表情一点都不轻松。 故事结尾停留在男主角的双手颤抖着抚摸在女人干枯泛白的头发时,女人的眼神里。这时,季劫顿了顿突然说: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蠢。” “……”管天任一阵语塞,忙抬头看了看季劫,就发现季劫虽然批评时一副指手画脚、不可一世的模样,实际上眼底藏在最深地方的,是极尽的呵护。他暗自想,自己真是一点都猜不透季劫的心思。 季劫嗓子有些哑,他开口说: “她只是……很爱一个人。” 说完这话,季劫曲起一条腿,把手放到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但是……没有人这样爱我。” 这话听得管天任怔住,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季父给他们家打电话、因为情绪激动而咳嗽的场景。 但管天任没说话,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季劫。 他觉得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一种比茫然更寒冷的孤独,是比忍耐更无助的彷徨。 之后过了很长时间……那一天季劫的眼神,都让管天任无法忘怀。 ... ... 第11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一章 三天过后,季劫不得不回去上课,上学路上沉默不语,显然心情烦躁。 管天任却觉得,这条走过无数次的上学路,因为有了那人的跟随,变得格外动人。 这次仍旧是季劫骑车,管天任在后面走。由于季劫骑得不快,他走着倒也不费劲,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更何况,季劫还好心的把管天任厚重的书包放到车筐里,帮他载书包,管天任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季劫看着旁边任劳任怨的小胖子,不知为何,心情轻松舒畅。 这难得的好心情,在他回到学校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先是热得仿佛能看到蒸汽的闷热教室,后是比教室更让人讨厌的聒噪学生,季劫站在门口,一点都不想走进去。 可由于他们俩是走过来的,现在已经临近上课时间,管天任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迟疑了一下,怯怯地拽季劫的手臂,说: “季劫,快上课了。” 季劫一皱眉,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都打上课铃了,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季劫回头一看,见到一位矮个子戴眼镜的胖女人,看起来是他们班的老师。 “夏老师,”管天任老老实实地打招呼,“我们马上就要进去。这位就是季劫。” 被称为是夏老师的女人扶了扶眼镜,随意打量了一下季劫,问: “他是你什么人啊?” 管天任成绩很好,是班里的班长,老师也喜欢跟他沟通。 “呃……”管天任犹豫了一下,说,“是邻居。” 季劫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否认。 在季劫缺席的这三天里,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准备的差不多,比如说遵纪守法、成绩优异的管天任自然而然被任命为班长,比如说季劫的座位在班里最后一排。 其实座位的排次也是有讲究的,考虑的不仅是学生个子的高矮,学习成绩理所应当在考虑范围之中。你看管天任与季劫差不多高,却坐在第二排,同桌是一个比他瘦了整整一圈的小个子姑娘,看起来极为不和谐。 在季劫的脑海里,学校的课程还是十几个同学围在一起研究哪一种水果与沙拉搭配更好吃的范围,那是私立学校特有的轻松教学环境。但显然季文成让他来这所学校的目的就是拒绝季劫继续颓废下去。第一节课就是他头疼的语文,那肥胖的夏老师讲得激情昂扬、唾液四溅,季劫拿书本挡住脑袋,怔怔地看着窗外,仿佛被铁链锁住的金丝雀。 下课铃响后,管天任按捺不住地往后走,弯腰趴在季劫身边,问: “季劫,你还好吗?” 他怕季劫又胃疼。 季劫没说话,避开他的问题,反问道: “上午还有几节课?” “呃,刚刚那个是早读,以后每天早晨与英语轮换,接下来才是正课。……还有四节。” 季劫一听这话,突然背起书包,大跨步往外走去。 “哎……!”管天任愣了,“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不用你跟着。” 季劫很快从教室走出去,他以为自己的离开不会有什么事。他没想过,自己以前的学校课程轻松而自由,学生的座位都不固定,而现在,那张椅子上没坐人,老师一眼就能看出他缺席了。 这些当然不是季劫要考虑的。由于现在还没上第一节课,学生们可以自由出入校门,季劫没被门口的门卫拦住,直接走向车水马龙的大街。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笨重的脚步声,季劫不用回头也能想到那胖子费尽全力地跟着自己,身上的肥肉随着奔跑的动作上下抖动。 季劫没吭声,走路的速度飞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 管天任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有恳求,在后面喊: “……季劫!等等我。” 季劫没停下,脚步却放慢了。 等管天任走到他身边,季劫的眼神冰冷地扫过来,问: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管天任一阵语塞,半晌,“我不放心。” 他气喘吁吁,身上还有一层薄汗,一副缺乏锻炼的模样,每当季劫看他的眼,他就局促地扭扭身子。 季劫诡异地联想到,远在东北,他那个眼睛大得像汤圆一样的弟弟。 于是,严厉驱逐的话,就哽在喉间,没说出口。 两人无声的走了一段路,眼看离学校越来越远,管天任忍不住问: “季劫,你想去哪里?” 季劫终于停下脚,却所答非所问:“你有钱吗?” 管天任一呆,连忙将背后的书包弄到前面,在如山的书本中好不容易拿出一个被压瘪的钱包,打开一看,说: “有,还有三百块。” “够了。”季劫道,“我现在要去商场,你把钱借给我,我明天还给你。” “商场……买什么?” “车。”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前面的人高高瘦瘦,身材比例匀称协调,走在大街上简直像是模特一样,而后面的人又白又胖,表情慌张,尾随在那人身后,像个小跟班。 白胖的男生有跟他体格不符的温润嗓音,对前面的人说道: “再买车没必要吧……我可以载着你啊。” 高瘦的男生声音冷漠:“不用。” “……那你不用还我钱了,我不能让你花钱。” 管天任咬咬牙,说。尽管那三百元是他接下来一个月的午饭钱,但季劫毕竟是客人,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 季劫淡淡一瞥,不置可否。 由于资金有限,季劫随便挑了一辆深色自行车,骑着就往家走。管天任在后面急喊: “季劫,你不回学校吗?” “我有事,要回家拿点东西。”季劫的说,“下午去上课。” 季劫说到做到,但管天任却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本想跟上去,但季劫骑车速度一快,他又背着书包,跑了几步后只得停下来,往学校走。 季劫下午果真回了学校,没有回答几位任课老师‘你做什么去了’的问题。由于刚刚开学,老师不太好跟学生死抠,又多少知道季劫的背景,倒是没人敢为难他。 而季劫也不像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当下课铃打响后,季劫突然站起身往前走,随后坐到一个长相极为清俊的女孩身边。 那女孩本来在低头奋笔疾书,一看季劫过来,愣住了。 季劫人长得好看,一双眼睛浑圆如杏,看人时有一种让人心动的真诚与无辜。 女生的脸有些热,问: “怎么了?” 季劫没说话,变戏法一样从手中变出三个玻璃瓶,然后排在手掌中,开口道: “一百块一瓶,你要吗?” 一下课管天任就想往季劫那边走,没想到季劫已经提前离开,见他坐在女生身边,管天任就没好意思过去,只是耳朵忍不住往那边听。 在听到季劫的声音后,管天任愣了一下,转头往季劫手上一看―― 如果季妈妈看到她儿子把她专门买给季劫用的男士香水打一折卖出去,而且还是卖给女孩,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 ... 第12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二章 那女生也是一怔,随后问: “这是什么?” “香水,”季劫打开其中一瓶的盖子,对着自己的袖口喷了一下,动作坦然地把手抵到女孩鼻下三公分左右的地方。香水前味的感觉野性、强势。那是一种并不浓郁、但又让人沉迷的味道,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我不要。” 季劫微微皱眉。这其实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以往他需要现金,都会找班里的女生。卖的东西种类繁多,领带夹、袖扣、胸针……季妈妈乐此不疲地装扮着自己貌美的儿子,会买许多男式装饰品,季劫用不着,多被他以低价用来与女生交换(女生的生意似乎更好做)。尽管季劫以前那些打扮得花一般的女同学并不图他这些小便宜,但为了能多跟季劫说上两句话,多半会买上一些。 而眼前的女孩没有她们那样好说话,毕竟,对这个岁数、这个阶层的女孩来说,一百块用来买香水也太贵了。 季劫还想说什么,管天任就走上前来,把季劫手上的小瓶儿拿起来,有些尴尬,低声道: “……季劫,你不用……”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他知道季劫这是想还上午那三百块,却不知道为什么要靠这种方法换得现金。 季劫回头看着管天任,点点头,冷漠道: “送你了。” 管天任更是尴尬,低声道:“我跟你说了,这钱不用还。你缺钱的话,跟我说,我会让我爸给你取。” 季劫一皱眉:“不行。”却也不解释为什么不行,起身要离开,就被身后的女孩叫住: “季劫!你等一下。” 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纸,说:“下个月咱们班要举行运动会,现在男子组还有五十米、跳高、以及实心球没有报名,你要不要选一个?” 季劫在听到运动会后就没了兴趣,走到自己座位后,两个字轻飘飘地传过来: “不要。” 女生不依不饶:“别这样啊,班里男生本身就少,现在就你和班长没报名了,随便选两个。” 每名同学都有报名上限,最多不能超过两个项目。由于季劫三天没来上课,被人选的就只剩下这个了。 季劫没出声,但皱眉,看上去很是排斥。他不明白为什么运动会也要强制人参加。 女生看季劫一副思考的模样,不去打扰,转而问管天任:“班长,你选什么?” 管天任刚想回答,就听到门口有一个颇为洪亮的男声,嬉笑着说: “肾小管肯定选实心球啊,这还用问?” 由于那声音太过洪亮,班里的同学纷纷抬头看去,又转头看管天任,有人笑出了声。 管天任微不可见地皱眉,没说话。 季劫却在这时候开口了,他声音很低,带着男子特有的沙哑与沉稳,说: “我选实心球。” 季劫腿太长,下盘不稳,跳高的话不占优势,加上又不喜欢那种太激烈的短跑,选来选去还是实心球比较适合,一点都不累。 站在门口的男生凑热闹一般走进来,季劫抬眼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极为强壮、高大的男生,身高有一米九,皮肤黝黑,可能是刚运动完,身上的皮肤发红,衣服被汗水弄得湿透了,隔得老远似乎都能闻到一股酸味儿。 女生看着他,打招呼道:“张宏,你要不要再报个项目?” 被称为张宏的男子挥挥蒲扇般的大手,说:“不行,我已经报了两个了,接力和铁饼。而且我那天还要训练呢” 说完,张宏抢过女生手中的报名表,随便一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用起哄的声音‘咿――’了一声,道: “肾小管,我看还是你报实心球吧,你看咱们班曾永琪都报了,你俩……嘿。” 最后那个笑声简直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算起来季劫今天是第一天上课,认不清‘曾永琪’到底是哪位,挑了挑眉看着管天任,心想这人跟他什么关系? 管天任从张宏过来后就没吭声,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 季劫想了想,问:“一个项目只能报一个人?” “对。”女生对季劫很有好感,回答问题时一直盯着季劫的眼睛看。 季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们为什么要他报实心球?” 管天任不像是那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直到现在季劫都没记住他到底叫什么,只能以‘他’来代替。 女生一愣,随后用‘哈哈’声回答,张宏脸上也都是坏笑。 季劫就明白这其实是恶作剧了,便说:“如果他不一定要报实心球,那就把我写上。” “别介,”女生笑完连忙说,“你选了班长怎么办?难道你让他去跳高吗?”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好笑,仿佛看到管天任在操场奋力一跃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劫完全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女孩很怪。 旁边站着的张宏上下打量着季劫,说: “就你那小细胳臂儿,还实心球?别回头自己把自己扔出去。” 季劫眼神冷得跟冰块似的,看得张宏也是尴尬,把报名表扔到桌上,自己回座位了。 那女生见季劫心情不好,终于不笑了,讪讪地说:“那我给你报五十米跟跳高了啊,到时候别忘了来。” 季劫也没犯浑说‘不去’,但是脸色是阴沉的。 这所学校不仅上午课多,下午课也不少,直到六点钟才放学,季劫倒是没烦,每次管天任回头,忐忑地看他会不会提前离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季劫托着下巴发呆的模样。 他对老师讲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注意力也不放在课堂上,但多少听了些东西。 比如他听到英语老师叫‘曾永琪’站起来回答问题,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那是一个极为肥胖的女孩子。她身上穿着紧绷的校服,站起身时,裤子都被撑得有些透明,让人看上去觉得有点……可怕。 而当曾永琪坐下后,老师又点了管天任的名字,这时,班里突然发出了哄笑声。 季劫皱眉。 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笑声背后的含义。 那时唐括丝毫不掩饰对杨怀瑾的炽热爱意,每当唐括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八枪身边,他那帮狗友就会发出类似这样的笑声。 起哄、调侃,不太干净的逗弄。这是季劫听出来的,笑声里包含的意思。 管天任在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弯着腰,从背后看耳朵通红,回答问题迅速而准确,坐下来时,好像是脱力一般,下巴压在手臂上,整个人蜷在一起,有点不高兴了。 季劫又看了看曾永琪,发现她的表情也并不舒服,低着头时双下巴非常明显,有点像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弥勒佛。 季劫看看管天任,看看曾永琪,最后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 ... 第13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三章 再熬过一天就是周末,由于请了三天假,季劫只上了两天课(一天半)就又可以休息了。周六一大早,来自季远的远程亲情电话就把他吵醒了,季劫眯着眼睛,还没来得及穿衣服,赤/裸着手臂拿起话筒。 季远稚嫩而急切的声音刺入季劫的耳朵,他喊: “哥哥,你醒了没有?” “……”季劫清了清嗓子,说,“醒了。” 家里人担心影响季劫学习,在上学期间禁止季远给他打电话,小家伙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季劫一看表,现在才六点半。 季劫先听季远絮絮叨叨的说话,不停的‘嗯、嗯’,之后才开口,反问: “果果,学校生活还适应吗?跟得上老师的进程吗?” 今年季远也读小学一年级了。尽管季劫本人学习成绩一般……好吧,有点差劲,但还是希望弟弟能比他优秀。 两人是亲生兄弟,哥哥尚且如此,弟弟能怎么样?果不其然,当季劫问到学校的事情,喋喋不休的季远突然沉默了。 一旁聆听的季妈妈开口道:“老师都夸果果聪明呢……就是不爱写作业。” 一年级学生就有家庭作业,开学五天,季远就没有一天能完整交作业的情况。 季劫眉头一挑,本想说两句,但想起自己这五天的作业情况,训斥的话也就怎么都无法开口。 季妈妈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很快又开始问季劫的状况。季劫不是那种能乖乖对人袒露弱点的人,回答的无非也就是‘挺好’‘不错’之类的措辞,饶是季妈妈如此担忧季劫的现况,十五分钟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时,一个男声从后面穿□□来。那声音沉稳严肃,声音的主人似乎站在一旁聆听了许久。 那人问道: “季劫,你为什么跟天任借钱?”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季劫本来微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顿了顿,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由于突然安静,季劫听到了厨房轻微的声响。季劫用的水杯与餐具每餐前都要消毒,那是管天任在帮他用热水烫煮。 季劫微微仰头看向窗外,下颔的弧度流畅而尖锐。 季妈妈对季文成的突然询问颇有微词,但也不好在孩子面前驳他面子,尴尬的空白期过后,季妈妈主动找台阶: “……季劫,如果你要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一下吗?” 但她自己也知道:季劫不会抱怨。以前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缺钱时她也能偷偷给一些,季劫身边的东西少了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到了北京,一切举动都在季父眼皮子底下,偷偷给钱就不太现实了。 要说季文成其实心里也想对儿子好,比如说物质方面从来不吝啬,电子产品只要更新换代,一定不用季劫开口就买下来,吃的、用的都想在前面,帮季劫打理好一切,像是一堵墙,把所有的风沙都挡在外面。 而季文成一边想对季劫好,一边又觉得儿要穷养,生怕把季劫给惯坏了。在这种矛盾的观念下,一方面季文成给季劫买东西时大手大脚,一方面又严格限制季劫手中的流动资金,不让他带钱在身上。 他觉得人都是在有钱的时候才学坏的。赌博、毒品……这些都让季文成感到恐惧,生怕季劫走入歧途。而这孩子跟季文成性格极为相似,执拗、倔强、想来想去也只能用这种强制性的方法约束季劫。 在听到季劫跟管天任借钱后,季文成心里‘咯噔’一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管不住了吗?第二个想法是:这孩子不会学坏了吧? 那边的季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既冷且硬,问: “谁跟你说的?” 他询问的态度恶劣,一旁的季远害怕地扭了扭身子,唤:“……哥……” 季劫不为所动,僵硬地说:“季远,你离远点。” 季文成声音干涩,说:“季劫,别以为你到北京了我就管不了你。” 季劫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文成下一句强硬的命令打断。 “――你最好,知道些分寸。” ……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季劫沉默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然后将身上的被子扯下来,全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接近全/裸的走出房间。 他听到厨房里瓷器清脆的碰撞声,不一会儿,管天任就从里面走出来,手上端着两只碗,随后端到桌子上放好,很快又转身去拿其他的餐点。 今天的早点是煎蛋、栗子饼、鱼肉粥,因为季劫不爱吃甜的,栗子饼里面一点糖都没放。除了主食,旁边还摆着榨好的胡萝卜汁。 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管天任才看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季劫,他惊讶道: “这么早就醒了?” 季劫喜欢把饭放凉了吃,平时吃饭会浪费不少时间,因此每天管天任都提前来,想把粥放凉了再叫季劫起床。 季劫半倚在门框上,两条长腿显得格外好看。管天任看了一眼连忙低头,说: “……快去穿衣服吧。” 季劫却不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管天任,半晌突然开口: “我以为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 由于无意识的绷紧,季劫声音有些沙哑。 管天任一愣,随即想到被他藏在抽屉里的三个小瓶儿,忍着笑说: “对。” “……”季劫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管天任一脸茫然。 “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季劫大怒,上前几步站在管天任面前,用那种不敢置信的语气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 “……”管天任被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不,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劫打断,他用那种冷漠而愤怒的声音,说道: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告诉他,你是狗吗?!” 季劫的措辞无礼而尖锐,管天任脸色惨白,看着那人怒不择言的模样,手足无措。 季劫扬手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打到地上,‘刺啦――’瓷片打碎的声音太过刺耳,还有些烫手的粥都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季劫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平静,此刻除了双手不正常的颤抖外,看上去一切正常。 管天任知道季劫脾气不太好,却不知道不好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点火就着,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碰到了季劫哪片逆鳞。 可再看,季劫气得双手发抖,指甲成紫色,管天任立刻想到他心脏不好这一回事。管天任曾经听说,有一次季劫与他爸爸吵架,事后人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过了半个小时季妈妈发现季劫双手还是牢牢握紧,掰都掰不开。那是真的气狠了。于是有点害怕,管天任连忙解释道: “不、真的不是我说的……” 季劫却不听他解释,拎猫一样,拽着管天任的领口,干净利落地把他从家门口扔了出去。 ... ... 第14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四章 把管天任从这里扔出去后,季劫双手颤抖地拨打了杨怀瑾的电话,只觉得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抖动的话筒让他厌恶。 当那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温润的声音传来时,季劫的愤怒突然爆发了,他唤了一声‘八枪’,喉咙一紧,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杨怀瑾听见季劫的声音就知道出事了,顿时有些紧张,“说话,”杨怀瑾听不到季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猜测到:“是不是你爸爸……?”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听着季劫沉默的呼吸声,杨怀瑾知道自己猜对了。 每次季劫跟父亲吵架,都会采取强硬的对抗措施,离家出走是常有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是一种简单的反抗方式。而每到这时,季劫就会打电话给杨怀瑾。对自己的兄弟,季劫倒是能些许地暴露自己一点心中的想法。 季劫手都在哆嗦,他深吸两口气,开口说: “我……跟别人借了几百块钱。” “……”杨怀瑾顿了顿,什么都明白了。季文成对季劫的严厉是全校闻名的,毕竟很少有那种不让自己儿子身上带超过一百块的父亲。 季劫还在东北时,如果有全班的聚会,班里同学一般都不敢叫上季劫,因为出去随便玩玩都能用掉千百元,季劫又不是会赖账的人,到时候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还钱。 季劫唯一能欠钱的人,好像就只有杨怀瑾了。说来可笑,季劫家境十分富裕,但认识这么多年,反而是杨怀瑾吃亏比较多,平时出去吃顿饭大部分是他请客,因为他知道季劫钱包里很可能只有不到一百块的现金。 季劫坐在沙发上,又猛地站起身来。他心脏剧烈跳动,好像有个人在里面打鼓,少年激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至于吗?!我、我……” 常年的忍耐与隐忍让他说不出更多的抱怨,季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眼里好像有火焰在跳动。 像是有所感应,杨怀瑾也站在窗前,安慰道: “别生气啦,你爸他,就是太爱你了……” “……”季劫几乎要笑出来,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等待》的那个女人,心里蓦地有些悲凉。 杨怀瑾叹气,说:“邮政那边好像不能寄钱。要不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钱?” 季劫知道杨怀瑾是在开玩笑。季劫身上绑定有无数张银行卡,没有一张是他能用的,因为所有权与使用权都牢牢掌控在季文成手中。到了北京,那些银行卡也理所应当的交由管天任一家管理,每笔出入都会直接反馈到季文成那边。 其实季文成对自己的儿子并不小气。那一百块并没有使用时间,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用完了什么时候再要就可以。一天多要几次,怎么会不够他用的呢?不过重点在,要钱可以,但要把你用钱的理由告诉季文成。 那么看上去就变成了:你花钱买东西,随便,但这钱要让我知道。必要时还要我来决定。 偏生季劫自尊心极强,从来不找季文成要钱,因此造成了季文成好像对季劫十分吝啬的现状。 季劫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怦怦’的敲门声。他扭头看向玄关,就听到门外管天任有些凄惨的声音: “季劫……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了,但我真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电话那边的杨怀瑾也听到管天任的声音,问: “这人谁?” “……”季劫毫不客气,冷声道,“我爸的走狗。” 说完季劫从窗口走到门边,突然用力踹了防盗门一脚,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坚固的防盗门都开始颤抖,门外顿时没有了声音。 “我让你滚。”季劫声音平静而冰冷,“再过来,削死你你信不?” 能骂出人来证明季劫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杨怀瑾咯咯笑了两声,打趣道: “季劫啊,你这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听着门外再没有声响,季劫锋利的眼神慢慢和缓。他没说话。 “我看得赶紧找个姑娘,给咱兄弟开个苞,泻泻火。” “……我操,”季劫怒骂,“你丫嘴里能别竟放屁吗?” 杨怀瑾微笑,半晌,问: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季劫握拳握得骨节作响,然而没等他说什么,门外的管天任又开始敲门,口中试图讲理: “季劫,你别这样,我想跟你好好说话。” 杨怀瑾从电话里听着管天任温润的声音,就觉得这人靠谱。要知道,季劫看起来文弱纤细,实际上性格暴躁狠戾,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挥舞拳头,他比你更狠;但你跟他讲道理,他反而会耐心听下去。 果然,季劫沉默了一下,匆匆对杨怀瑾说: “我有事,待会儿给你打。” 说完挂断了电话。 杨怀瑾把手机从耳旁挪开,看着慢慢变黑的屏幕,叹了口气。 他的兄弟啊,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成熟一点? 那边的季劫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就看外面一脸冷汗的管天任,微微抬起手,似乎是要再次敲门。 季劫就靠在门框上,对着管天任颔首,示意他有话就说,不用进来了。 而管天任却没有妥协,他缩起庞大的身躯,艰难地从季劫身边挤过,走到房间里,声音里有勉强掩饰的颤抖: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劫心里的火气又开始往上窜,眼神凌厉地往他那边看,好像连呼吸都在说‘不要’。 管天任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飞快地走到盥洗间,拿出抹布和拖把,迅速把被季劫打碎的瓷片收到一起,脸上的表情有些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季劫性格确实有些跋扈,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他把从父亲那边受到的委屈以及愤怒一股脑全都发泄到管天任身上,而现在管天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老老实实地帮他收拾屋子,这就让季劫一边皱眉,一边心里有些歉意了。 但这种歉意尚不足以表现出来,季劫只是走到门口,把大敞开的防盗门关上。 管天任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又有点紧张。他一边用抹布擦着瓷砖上渐得到处都是的粥,一边开口道: “……你跟我借钱的事,我没跟你爸说。” 客厅里弥漫着打翻了的鱼粥味道,极为鲜香。 季劫的手动了动。 “……”管天任硬着头皮,说,“……是我爸发现我书包里多了……那几瓶香水。然后他想还给季妈妈……” 季劫一怔。 管父在发现季文成不给季劫现金时就大概明白两父子的相处模式了,一方面不想把香水退还给季劫,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一方面又怕以后季家发现了,有什么误会。于是管父一个电话打给季妈妈,因为他觉得,母亲比父亲能更好的理解、尊重孩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季文成虽然没主动给季劫打过电话,但只要有来自北京的来电,无论是谁接听,他都会默默站在身后,聆听远方来自儿子的消息。 季劫皱眉,顿了顿,说道:“算来算去……不还是你说的吗?” 管天任低下头:“性质不一样。我不是你爸爸……派来监控你的。” “……” “我想照顾你。”管天任吞了吞口水,紧张地哆嗦起来,沾了汤水的抹布弄脏了他的手。 管天任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我想跟你做朋友。” ... ... 第15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五章 管天任说话声音太小,还低着头,季劫一下子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感觉脖子有点热。 季劫也觉得自己挺幼稚的。就算是管天任说的又怎么样?管天任家住的房子是季文成给的,工作也是季文成派遣的,他季劫其实也不算是管天任的什么人。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仔细想想,大概、可能、也许――季劫也是想把管天任当朋友看。 因为零用钱的事情,季劫跟季文成吵过好多次架,每次都是以季文成怒吼一声‘老子的钱,爱给就给,不爱给就不给,不愿意滚蛋’结尾,青春期敏感的自尊心已经不能让季劫再因为钱的事情跟季文成吵架,这也算是他的痛脚逆鳞,因此才会这样生气。 初来乍到,背井离乡,只遇到一个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男孩。尽管这男孩看上去处处与季劫不合,但耐不住管天任性格温和,毫不强势,对季劫简直是言听计从,要什么有什么。季劫从小到大就杨怀瑾一个朋友,说不寂寞、说不渴望,都是骗人的。 在季劫内心深处,隐隐想把管天任归类到杨怀瑾那一行。但对待两人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季劫肯定是先问是不是杨怀瑾干的,如果是,肯定还要耐心问问‘为什么’。 而不是像对待管天任这样,简单粗暴,摔碗甩盘,拎着领子扔出家门。 说完这两句话,管天任捏了捏眉心,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季劫。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季劫扭过头,脖子上一根筋非常明显,侧过来的半边脸不知道为什么烧得通红,似乎是――似乎是气到了极点。 管天任心里一惊,后背一凉,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想到季劫只是偏着头,过了一会儿‘恶狠狠’地瞪着管天任,一双杏眼,眼瞳极黑,竟然给人温和的错觉。 季劫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管天任本以为他会咆哮,想着不管那人说什么难听的话,都要忍着。 没想到季劫只是颤抖着吼: “……你快滚去做早饭啦。”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 重重关上了门。 自那场风波过后,季劫与管天任之间的距离诡异地缩短了不少。以前季劫在管天任那边表现的根本不像是个人,非要说的话,冷冰冰的,不喜易怒,像是个脾气暴躁的瓷娃娃。而现在,季劫仍旧脾气不好,却不再冷漠,时不时戳戳管天任的腰,喊一声‘喂’,要么伸手拽他的衣角,甚至勾肩搭背。 这些略显亲密的动作并不熟练,但是坦然。没过几天,就已经上升到两人同桌吃饭的程度了。 季劫人长得瘦高,尽管常年锻炼,看起来也比同年人弱上一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吃饭挑剔,一顿饭挑挑拣拣,能吞下肚的东西也不多。 这天饭桌上的季劫仍旧兴致匮乏,用筷子一颗一颗地捡板栗鸡里的板栗,吃了能有十个吧,然后就放下筷子,米饭一点都没动。 管天任在旁边观察季劫吃饭,等他放下筷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本儿,记了两笔,问: “明天吃什么?” 季劫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你能别老天天问这个吗?我又不是只会吃。” 说起来,每天的饭菜都是季劫前天决定,但每天也吃不了多少。 管天任快愁死了,哆嗦着夹了一筷子鸡肉,说:“我爸炖鸡很好吃的,你尝一点吧。” 季劫:“不吃。” 说完翻开管天任刚刚记录的小本,一点都没有侵犯他人*的意识,随意道:“这是什么?” 他也没想听管天任的回答,因为自己会看。 那个灰色的牛皮本还是新的,最近的一页上面用铅笔工工整整地写了几笔: 早:菜包子、红豆粥。注:十点四分之一苹果,半瓣儿桔子。 午:栗子六块、芦笋三筷子。 季劫脸‘腾’的热了,迅速翻了翻前面,吼: “你记这个干什么啊!” 声音很凶,但是应该没生气。季劫随便看了看前面的记录,发现最前面竟然是季劫可能喜欢的东西汇总。 明确喜欢:主食【红豆饭】(旁边画了五角星三颗) 肉食【各种鱼】(五角星五颗) 配菜【】(可参考每日餐单) 水果【柚子、桔子(橙子)、石榴】 推测――可能喜欢吃不好剥、多籽的食物。 为补充钙质可尝试虾、蟹等海鲜。 季劫屏住呼吸,说:“……你这是干什么?” 管天任连忙把本子拿回来,有些尴尬:“我随便记记。” 季劫顿了顿,说:“我不爱吃螃蟹。” “……” “虾还行,要沾盐。明天吃这个好了。” “恩恩。”管天任听了,连忙打开小本记了几笔。 看得季劫不知为何有点……心情愉悦。他刚来这里不到一个月,那小本上就写满了好几页了。这样被人惦记的感觉,谁都不能觉得不高兴。 自那之后,季劫吃饭就不再挑挑拣拣,毕竟那是人家认真准备的么……就算他们以为季劫不知道,偷偷往炖蛋里放牛奶,季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后,季劫觉得自己看管天任顺眼了很多。以前觉得他就是个死胖子,身上那么多肉,夏天热死人了,离我远点。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管天任的体型和远方家里那个小男孩像,都是圆滚滚的,跟汤圆儿差不多;脾气也挺好,知书达理,谦和温润,有点像杨怀瑾。 季劫对自己的性格很有自知之明,但他为人直率,极为护短,看上的人怎么都好,看不上的人怎么都不行。 --总之,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管家父母也发现季劫现在和管天任走得越来越近,由于对管天任很放心,他们觉得由管天任照顾季劫不会辜负季文成的期望,自然不会反对两个男生的接近。他俩觉得季劫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太孤单,甚至想让管天任陪他一起住。 季劫还没说不同意,管天任就急赤白脸地摇头: “不行……多不方便啊。” 季劫心想有什么不方便的。但管天任只是苦着脸跟管家父母说‘洗澡不方便’,管家父母就叹气,不再强迫。 俩男的,洗澡有什么不方便? 季劫有点不高兴了,‘哼’的一声。 ... ... 第16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六章 尽管两人不一起住,但吃饭、上学都在一起。高中生的课余时间不多,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像是连体一般,找到其中一个人肯定能找到另一个。 但周末除外。 季劫常年锻炼,每周末都要去道馆,一开始本来想扯着管天任去,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去运动的人,让管天任增加点运动量也是好的。 那天季劫都拿好背包准备揪着管天任去道馆了。管天任不会强硬的拒绝季劫,只会站在那里跟他笑,最后还是管爸爸推着一辆更为陈旧的二八车走过来,说: “小季啊,今天天任不能陪你去玩儿……” 季劫一愣,有点恼火地想,什么陪我玩儿?我只是想帮他锻炼一下好不好。 季劫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不高兴写得满脸都是。 管爸爸一慌,赶紧解释: “不是啊,天任今天真的有事。我要带他去看医生……” 季劫上下看管天任,问他,“怎么,生病了?” 管天任微微皱眉,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件事。 父子俩在这件事上倒是默契,都没说话,只低头笑笑,似乎那是什么不齿于告人的秘密。 季劫本人很排斥去医院,看向管天任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他轻声说: “那你去吧。” 管天任强打精神,说:“先送你去道馆。” “不用,”季劫挥挥手,“我自己走过去。” 之后的每周末,季劫都想拖管天任去道馆,管天任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每周末都要去治疗,竟然没有一次陪他的。 季劫心里……反正有点讨厌,可每天弄得一身汗回去,都看见管天任一家站在门口等自己,那种无名火就怎么都不能发出来。 于是季劫在道场就更激进,攻击性更强。这道馆没季劫以前在东北去的那家规模大,进来的多是新人,可没多少人能忍受季劫这种打法,实战时教练也不让季劫上。 季劫这个郁闷,一个人坐在旁边休息的软垫上,抽出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放在眼前呆呆地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垫子突然一陷,有人对着季劫说: “吸烟!小心我告诉教练。” “……”季劫没吭声,眼神都没往那边瞥。他这人有点怕生、恋旧,看见陌生人就懒得搭理。 那人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声音开朗地说: “你总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无聊啊。要不我陪你练一会儿?” 季劫摇摇头。这个道场里的人都不太愿意跟他打实战,包括教练。毕竟单方面挨揍和被自己的学生打败,无论哪一个都还是需要一定心理承受能力的。 那个男生却兴致勃勃:“来吧,我不怕你。上次我跟你对打,你不是还手下留情了吗?” 季劫有些不耐烦了,他扭过头看旁边的男生,眼神不屑。 旁边的男生跟季劫差不多高,皮肤极黑,不知道被晒了多久才能有如此均匀的黑色。 男生咧嘴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说: “我叫王思维,你呢?” “……”季劫转回头,思考了一下,迅速给了两个字,“季劫。” “诶,你是东北人吗?”王思维发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 季劫挺吃惊的。东北话跟北京话差不了多少,季劫这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发现了? 结果王思维只说:“是不是啊?我猜是,哈哈,我听说东北那边男的都挺帅,你丫长成这样,估计不是本地人吧。” “……”原来不是听口音,是看长相啊,这他妈也太随意了。 “话说我看你怎么有点眼熟?哦对了,前几天我偷看我爸的客户就见到一个东北的,官职不小,诶,好像也是姓季……” 短短几分钟,季劫就发现这王思维十分贫嘴,就算自己不跟他说话,他自己一个人嘟囔都能叨叨半天,季劫听了两耳朵有点不耐烦,随口问:“什么官职?” 王思维想了想,说了。 季劫一怔,心想这不就是季文成的职务吗? 他将信将疑地问:“你爸的客户?你爸是干什么的?” “哦,我爸是一名刑辩律师,他……” 王思维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不过后面的话季劫倒是没注意听,他觉得不可能这么巧。 王思维见季劫不感兴趣,知趣的转开这个话题,又向季劫发出挑战,提出要跟他打实战。 要知道这王思维是个新手中的新手,废柴中的废柴,横踢对着靶子都不一定能得分,更别提跟季劫实战了。不过季劫一人坐着也没意思,一边调整自己的腰带一边站到台上,说:“行,来吧。” ……不过这王思维也真是够呛,在季劫第三次把他压在身下扣住脖颈时,那人手舞足蹈一阵挣扎:“……季劫!你怎么总用这个姿势?他妈的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你!” 季劫怒道:“还不是你弱得一逼?再敢胡说,我削死你丫的。” “……”王思维脸涨得通红,用力揉了揉脑袋,说,“先认输!重来!” “滚蛋,”季劫站起身,“你太弱,不跟你玩了。” 王思维大汗淋漓,但季劫大气不喘,他跟王思维对打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人没有半点技术,上来就扯头发,而且下盘不稳,一拽就倒。季劫松开腰上缠着的带子,准备回家。 但他刚要把带子松开,就感觉背后一阵风声,季劫下意识地往右跨一步,转头一看,王思维又猛地扑过来,吼: “不许走!” “……” 当王思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躺在旁边大口喘气时,季劫也坐下倚着墙,右手打横放在膝盖骨上,缓缓呼吸。 男人之间的相识有时候不需要时间,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就行了。以前季劫觉得这句话很不靠谱,但现在又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跟王思维见面不超过十次,在今天之前都是陌生人,可不到一个小时,他俩人好像都莫名的开始熟悉对方。 “喂,”王思维身上的汗小溪一样,道服都湿了,“你哪个学校的?” 季劫说了两个字。 王思维‘哦’了一声,季劫问‘怎么,跟你学校离得近吗?’ “不近,挺远的。”王思维说,“我在――” “不用跟我说,说了我也不认识。”季劫扯了扯腰带,干脆把它解下来。 “嗯?为什么?你不会真的是外地人吧?” 季劫看了他一眼,说:“我是东北那边的。” 王思维‘诶――’的拉长音,过了一会儿自我称赞道:“我猜的真是准啊。” ... ... 第17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七章 那天课后季劫回家有些晚了,走出门就发现天色擦黑,他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单手扶车的管天任。 季劫跟旁边的王思维挥手,淡淡道:“走了。” 王思维点头,“下周还跟你打实战。” “滚蛋。” 季劫与王思维告别后,就往管天任那边走,看了他一眼,把背上的双肩包扔到管天任的车框里,两人并排往家走。 管天任递给他一个保温瓶,里面装着泡有红枣、枸杞的温水,因为季劫不爱喝甜的,里面不可能放糖。 季劫仰头喝了一大口,揪着身上的衣服,用手上下扇动,似乎有点热。管天任说:“别扇了,最近一直在降温,很容易感冒。” 季劫模糊地‘唔’了一声,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每个周末都要去医院,也不知道管天任到底是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治好,得亏是管天任有耐性,要是季劫,肯定不会这么配合。 但管天任只是低头尴尬地笑笑,很小心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季劫挑挑眉。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管天任到底有什么毛病,心里有点别扭――因为他没把管天任当外人,这样遮遮掩掩,不是季劫的风格。他用一根手指戳管天任的腰,触感绵软,“说啊。” “……没什么,”管天任道,“刚刚跟你一起走出来的那个是谁?” 季劫没搭理他,快走几步走到管天任前面,连背影都写满了不高兴。 管天任轻轻叹了口气,迅速追上前去,口中说道: “今晚喝青菜豆腐汤行吗?家里还有鳕鱼排、抓炒虾球……” 季劫发现,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 他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弟弟季远也在适应没有哥哥的生活。以往一上来就哭喊、哀求,让季劫头痛无比的电话,现在也和缓了不少。季远会拉长声音跟季劫撒娇,再也不提‘跟哥哥一起上学’的事情,让季劫很是欣慰。 当他把这一切告诉杨怀瑾时,他的好友一方面表示恭喜,一方面又担忧道: “你弟弟不像是那么懂事的人啊,我还以为最起码过个一两年,他才能学会不那么粘着你。说真的,你现在跟我说你弟弟离家出走来北京找你,我都信。” 季劫不以为然:“说不定是因为读小学了吧,他也是大孩子了。” 杨怀瑾笑了:“站起来没你腿长,还大孩子,哈哈。咱俩当年读小学的时候,也没见你成大孩子啊。――对了,你跟你家那个小跟班怎么样了?” 季劫没跟杨怀瑾谈多少管天任的事儿,连名字都没说,杨怀瑾就管他叫‘小跟班’。 季劫扭头看管天任不在这里,估计是回家写作业去了,就放松地说:“还能怎么样啊?” “要我说,你们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改改脾气,别一天到晚找茬。” 季劫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找茬了?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跟你找过茬?” “这不是不一样吗?”杨怀瑾笑着说,“不知道谁把人家给关在门外,还踹人家一脚。” “……我踹的是门不是他。”季劫说完后,沉默了一阵,用那种迟疑又犹豫的语气说。 “不过,‘八枪’……我是真的想跟他交朋友。你知道吗?他的脾气跟你很像。” “别扯淡,”杨怀瑾不笑了,他说,“跟我有关系吗?脾气好、想往你身边凑的人还少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想跟他交朋友。” 季劫沉默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他妈的,是他想跟我……”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管天任的声音传过来:“季劫?你在干什么?” 季劫瞥了他一眼,迅速敷衍杨怀瑾:“八枪,我吃饭去了,拜拜。” “嗯,别忘了多穿些衣服,还有,对人家好点。” “知道了。” 季劫挂断电话,就看见管天任端着一个大的砂锅走进餐厅。 由于季劫本人怕生,不愿意跟很多人一起吃饭,于是这些天大多数是管天任的爸妈将做好的饭菜做好,然后送过来让管天任陪季劫吃。当然,有时管天任会亲自下厨。 季劫伸出手让管天任给自己用热毛巾擦,管天任摸他冰凉的指尖,看季劫只穿一件半袖衬衫,说:“冷不冷?我给你拿件外套吧。” “嗯。” 北京九月底就开始降温了,昼夜温差大,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现在有些冷。 在管天任到卧室给他找衣服的时候,季劫掀开砂锅一看,红焖羊肉。 管天任拿着一件里面有绒的长袖羊毛衫外套出来,披到季劫身上。就听季劫说:“怎么天天吃羊肉。” “贴秋膘啊。”管天任笑,“腻得话,尝尝苦瓜。” “不吃。往苦瓜里放糖,怎么吃?” “尝尝嘛,很好吃的。” 季劫没听他的,筷子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夹起木耳沾花生酱,挑剔道:“明天我要吃盐水虾。” 管天任忙拿起小本子记,“还有呢?” “……没了。” 管天任快愁死了,“季劫,你是不是不爱吃我做的饭啊?每天都只吃这么点,那怎么行?” 季劫用力嚼嘴里的木耳,说:“没有。” “你这么瘦……” 季劫瞪了管天任一眼,“你也‘不胖’啊,多吃点,贴贴秋膘,过几天正好……哼。” 说完,用手指戳戳管天任的后腰、胳膊,好像真的在测量管天任到底有几斤几两。 “……” 那一锅特意给季劫炖的羊肉,他一筷子都没吃。管天任把这事反应给季文成,季文成想了想,说:“可能是他最近没怎么运动。” 因为小时候的季劫一直生病,长大后季文成就很在意他的身体健康,强迫他每天去健身房跑步。但到了北京,没人逼着他,除了每周末要去道馆,季劫的运动量真的是一下子降下来。 于是那天晚上,头对头跟季劫写作业的管天任,难得严肃地对季劫说: “季劫,以后晚上我们去操场跑圈吧?” “……啊?”季劫被语文题弄得心情烦躁,不太舒畅地给了他一个疑问词。 “跑步,一起去跑步。” “去哪儿跑?” “外面的运动场啊,晚上有好多人去呢。” “家里有跑步机。” “但只有一台啊,我想和你一起跑……” 季劫抬头看了看他,半晌:“你这是要减肥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管天任怕说实话季劫会不自在。 季劫绕着笔,想了想,说,行吧。 然后当晚发短信给杨怀瑾,内容如下。 【八枪,那小子越来越粘着我了,真是没办法啊。】 看到短信的杨怀瑾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得瑟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什么时候找个对象,我就去北京找你,帮你把把关。】 季劫本来都快睡着了,一看这条短信猛地清醒了。 ... ... 第18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八章 九月的最后一天,季劫所在的学校举行了运动会,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天,是因为马上就要放十月一七天长假,这段时间没人有心思学习,不如直接办运动会,让学生们自己疯去。 在运动会的前一天,季劫才想起自己也报了名。于是第二天他没敢穿太多衣服,怕厚重的衣物会影响成绩。 季劫上半身穿的衣服倒是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但下面只穿了一条银灰色的运动裤。他腿本来就细,这样看上去更觉得单薄,往哪儿一站,两条腿长而瘦,过往的女生都忍不住回头再多看几眼。 那男生看起来白净斯文,但脾气与外表完全不符,此刻的他双手插兜,低头听旁边的胖男孩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吼道: “傻/逼啊你!” 他的训斥突如其来,惊呆众人。被训斥的男孩自然是管天任了,听他这话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 季劫看了他两眼,有些不高兴,说:“我替你跑。” “不用啦,”管天任摇摇头,“……你已经报了五十米和跳高了。” 原来今天参加男子三千米长跑的选手突然发烧,班里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昨天就跟管天任说好了,让他来替那个男生。刚刚管天任跟季劫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季劫一下子就怒了。 ‘反正这个项目也没想取得名次,班长你就随便跑跑,不用太在意。’外表看起来甜美可爱的女体育委员这样对管天任说。 “三千米,你行吗?”季劫没好气地瞪着管天任,说,“而且比赛时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没练过太勉强。” “我不会勉强自己的。”管天任保证道,“就慢慢跟在最后,提前适应一下,以后我们两个晚上一起去跑步,好不好?” “……” 季劫没搭理他。 他临出门时才想起有运动会这件事,急急忙忙换了运动裤,因为匆忙,穿得不认真,此刻裤腿一边高一边低,不是很整洁地堆在鞋边。 管天任叫住他,然后弯腰帮他把裤腿整理好。 季劫顿了顿,问:“到时候我能替你跑吗?” “不行吧。”管天任叹了口气,说,“――我也想试一试。没关系的。” 男子三千米,女子一千五百米,都是运动会最难推销出去的项目,季劫深刻怀疑原本报名的那个家伙其实根本没发烧,只是想单方面逃避而已。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了。 季劫的五十米和跳高都安排在上午,尽管这两个都不是他的强项,但还是前后闯入了决赛。 季劫人高腿长,跳高时助跑、用力一跃,后背式翻过去,完成动作流畅而轻巧。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此事的主角没有意识到这点,他扯了扯身上的毛衣外套,在进入决赛时把外套脱了,里面只有一件紧身的贴身衫,衣服似乎是量身定做的,把少年精瘦的腰身勾勒得淋漓尽致,大v领露出纤白而突兀的锁骨,整个人显得格外轻盈、英俊。不过季劫还是没能跳过一米八,第一次是他身上略显宽松的裤子把标杆撞下,第二次机会也没把握好,在决赛被刷了下来。 跳高之后,这位高高瘦瘦、长相白净的转校生很快博得了众人的眼球,无数外班的人指着季劫,问他们班的人,那个男生是你们班的? 嗯。 以前没见过啊。 新转来的。 叫什么名字? …… 五十米相比起来就轻松多了,等季劫所有比赛都结束后,他走到管天任身边,拿起自己的羊毛衫,一边穿一边说: “你比赛是什么时候?” 管天任的实心球也在上午,但三千米要等到下午四点钟。 季劫看了一眼时间表,就说:“那我们先回去吧,下午再来。” 管天任自然不会不同意,他收起两人的东西,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冷。”季劫用力跺脚。他常年运动,要他因为运动提高身体温度比一般人难,加上一大早站在那边等前面的人跳高,季劫冷得忍不住开始哆嗦,现在穿上衣服才好受了些。 回到家后,季劫脱了鞋子就往床上躺,他头有点疼,在睡着之前,季劫模模糊糊地想,糟,可能又要感冒…… 季劫昏昏沉沉睡过去,十一点的时候被管天任叫醒,起来后怏怏地喝了一碗番茄蛋汤,连烤鲅鱼都没吃,眯着眼又躺回床上睡觉去了。 因为季劫脸色平时就是那样,管天任也没发现他身体抱恙,只以为他是累了,没敢叫他起床,收拾好碗筷,等到一点多该去学校的时候,见季劫还没醒,就自己先离开了。 季劫一睁眼已经是三点半了,他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时大汗涔涔,有些惊恐地摸着床边,发现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样空旷、孤单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季劫吞了吞口水,心情突然很糟糕。 他双手后撑坐在床上,过了五分钟才缓缓套上衣服。因为休息及时,季劫没有上午头痛得那么厉害,也不再打寒战,就想去学校看看管天任。他现在是真的把管天任当成朋友看了,虽然不能像信赖八枪一样信赖管天任,但心里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 季劫磨蹭了一会儿,到厨房捡了两块凉了的鲅鱼吞下肚,出门时已经三点五十,等他赶到学校,管天任的比赛似乎已经结束了,因为红色的赛道上有进行班级接力赛。接力排在三千米后面。 于是季劫往他们班划分的观看区域走去,离得老远就看见管天任站在旁边的垃圾桶附近。 “怎么了?”季劫看管天任脸色潮红,眼神里都是疲惫,身上的汗一滴一滴向下流,一边问,一边想用手抓管天任的手腕。 管天任却向后退了一步,还没说话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季劫在他向后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此时右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心里想斥责他不尽力而为,跑个三千米把自己弄成这样,但是开口时却变成了: “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管天任看他气得瞪大眼睛,咳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 “我、看你……” 坐在旁边的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男胖子,看起来刚跑完接力,脸色通红,一边仰头喝水一边嗤笑: “废物,连三千米都跑不下来,你他妈走回来都行啊,一分都没得,丢脸。” 季劫听得一愣,随即向旁边看去。他看管天任这个样子,以为肯定是跑完全程了。但就算没跑完,这么说也是太过分。 奇怪的是,周围坐了那么多人,没一个上来帮管天任说话,要么嘻嘻哈哈在聊天,要么冷眼扫过来,看着管天任的眼神…… 那种鄙视,不屑,让季劫怒火中烧。 他知道管天任跟其他同学关系不好,却没想到关系这么不好。 “我/操,能跑就不错了,”季劫表情异常平静,握着管天任手腕的手指却僵硬无比,“瞅你能耐那个逼/样。有种你来,没种别叨叨。” “你他妈说什么呢?”高大的男子被季劫近似指名带姓的骂了一通,不干了,一下子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季劫。 季劫火气更大,左手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撸,脸色苍白冰冷:“我――” 更刺激人的话还没出口,身后的管天任就上前一步将季劫的袖子放下,那是一种极为偏袒、维护的姿势,就像是一位母亲拂去儿子嘴唇上的鼻涕,动作自然而包容。 怒气腾腾的季劫没注意到管天任的动作,他做好了要跟那男生‘干一架’的准备。就在这时,管天任摸了摸他的后背,用沙哑的声音说: “季劫,我没事。咱们回家吧” ... ... 第19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十九章 管天任跟杨怀瑾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这一点季劫很早就知道,但却一直不想承认。他觉得,只有管天任跟杨怀瑾一模一样,自己才有借口跟管天任交朋友,否则,似乎有一点背叛杨怀瑾的感觉。 但像刚才那样的场景,杨怀瑾绝不会上前阻挠。他会站在季劫的身边,一样撸起袖子,把温婉的书生气质打碎,与季劫一起开战。 他们俩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季劫顿了顿,回头看管天任,一双杏眼瞳孔极黑,专注地盯着人时,有让人窒息的魅力。 最后还是坐在旁边的女生解围,她拽拽高大男子的衣服下摆:“嘿,干什么呢?赶紧坐下来,比赛快开始了,别挡着我。” 那高大的男子名叫张宏,是一名体育生,人高马大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平时就喜欢跟同学打闹开玩笑,一般人都不去招惹他。而张宏似乎是喜欢旁边的女生,被拽了一下,一边嘟囔,一边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管天任被季劫盯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不是故意不叫你……咳,起床,反正下午你也没比赛,坐着……容易着凉。” 季劫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径直朝前走去,顺手捞起管天任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回家吧。” 语气已经变得平静,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两人一起骑车回家的时候,管天任才知道季劫根本没消气,他只是拼命忍耐而已。一路上季劫毫不客气地对他大加指责。 “这种时候就应该大声骂回去,你懂不懂?看他那样儿,惯他的臭毛病。实在不会骂就打回去,打不过也不能吃亏,妈的,以后我帮你打……” 季劫似乎不太喜欢骑车,刚刚是走着来学校的,此刻坐在管天任后面,破口大骂到情绪激动时,忍不住挥动手、腿,尽管他瘦,但毕竟是男人,管天任那辆哪里都响的自行车被他弄得晃晃悠悠,管天任不得不一边胆战心惊地控制平衡,一边诺诺点头称是。奇怪的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只感觉现在的季劫像是脊背上竖起毛的猫,怎么看都很可爱。 最后季劫说得口干舌燥,终于郁闷的闭上嘴。为了保持平衡,他的手揽在管天任的腰上。一开始管天任非常别扭,但看季劫搭的顺手,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过,你也真该锻炼锻炼了。”季劫声音沉重,他是个相当护短的人,要他说这样的话,说明缺点已经到一定地步了,“首先,你要减肥。” 季劫松开揽在他腰上的手,突然往他脂肪堆积的腰上戳了一下,戳得管天任一抖,车把一下子歪了,差点撞到旁边的马路牙子。 季劫被他这一晃,差点摔到地上,抱怨道: “你骑车怎么这么不稳啊。” 完全没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意识。 被冤枉了的管天任也没生气,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骑车,说道: “――我也想减肥啊。” 声音温温和和,又无奈又曲折。 “那就减嘛,也没多困难。” “不行……我……”管天任低声咳嗽,断断续续道,“我有试过,但完全不行。” “怎么不行?你就是太不爱运动。”季劫道,“以后陪我去道馆吧,我就不信你瘦不下来。” 季劫想的挺简单,他弟弟季远刚生下来就八斤多,上幼儿园前整个一圆柱体,一点看不出来跟他那个清瘦高挑的哥哥有什么血管关系。但自从上了学,课外活动多了,加上也在长身体,马上就瘦下来,除了笑时脸上两颗汤圆似的肉团,一看就是季劫他弟弟。 管爸爸跟管妈妈两人都不胖,也没有遗传的问题。季劫这么想,也跟管天任说了。 管天任很无奈:“确实不是遗传……但是我……的病……” “什么?”季劫坐在后面,听不清,忍不住大声反问。 “没什么!”管天任突然加快骑车的速度,“我会好好运动的,明天咱俩一起跑步吧。” “行啊。”季劫回答的干脆。 回到家已经五点半了,管天任洗完手要去做饭,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季劫: “鲫鱼里面要放辣椒吗?” 今晚的主食是红豆饭,配菜有鲫鱼豆腐,蒜蓉西兰花,素炒香菇,水煮花生米,附加无糖银耳汤。 季劫不爱吃糖,不能吃辣,却喜欢吃辣,平时炖鱼总是让管天任往里面放两颗小辣椒。 季劫刚想说要,却想到管天任的喉咙,一犹豫,说: “不要辣椒。――今晚不喝银耳汤了,我要喝冰糖雪梨。” 管天任一阵莫名其妙,但也还是应道:“好。” 季劫交叠双腿,将笔记本腿上,翻了一会儿网页,阖上电脑,光着脚走到厨房,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管天任颇为熟练的做饭动作。 他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没说出来,管天任就发现了季劫,他转过头朝季劫笑了笑,随即看到季劫踩在冰冷的瓷砖上的脚,于是疾步走出去捡起季劫随意扔在别处的拖鞋。 “抬脚。”管天任蹲下,轻轻拍了拍季劫的脚腕。 季劫将拖鞋随便套在脚上,因为太过随意,脚跟那边还是能沾到瓷砖。 管天任忍不住一直看着他的脚跟,有些迟疑,那是想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复杂表情。 季劫没注意到他的纠结。在满是食物香味与蒸腾水汽的厨房里,季劫说: “我想……找个女朋友。” 管天任正想再让他往前穿穿鞋,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他看着季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高中生谈恋爱应该还属于早恋,但季劫从小就不是让人省心的小孩,打架斗殴什么的都经历过了,只是早恋应该不会触动季文成纤细的神经。 当然了,季劫本人不会主动思考这些事。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把杨怀瑾叫来。 尽管今年寒假就能回东北,但是还是想让八枪逃课过来,尽早陪陪自己。至于会不会辛苦、麻烦这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则不在季劫的考虑范围之内。 管天任愣了一下,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后摸了摸鼻子,转身想继续做饭,却不知为何心中大乱,连头都痛了起来。 “你交过女朋友吗?”季劫有些苦恼地问,“――怎么,我想问,怎么才能让女生跟我交往?” ... ... 第20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章 “……”管天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接下来要放豆豉还是酱油,于是随便扔了点东西进去,口中说,“你是说告白吗?我也不知道,我没,呃,我没有过女朋友。” 季劫相貌极为出色,以前读书时也有女生会给他送几颗巧克力什么的,但他性格嚣张跋扈,在学校里风评不是很好,吓跑了不少人。也有专门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千方百计倒追季劫,季劫本人却看不上。那时候是真没有兴趣。 所以直到现在,季劫都没有恋爱经历,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好好相处。 管天任顿了顿,弯腰捡了两颗梨子,洗干净切块,一边切一边说: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慢慢找,找一个对了的人。” “……说的也是。”季劫靠在门框上,仰着头,“不过,我希望能在寒假前找到一个女孩。” 然后把杨怀瑾叫过来。不过这个想法他自己也觉得幼稚,没告诉管天任。 听了这话,管天任忍不住看了看季劫。天色晚了,厨房灯线昏暗,只能看见季劫模糊的侧脸,他仰着头,喉结尖锐突出,双手环抱在胸前,两条腿随意交叠在一起,把重心压在后脚上,再也没有刚来这家时充满敌意的姿态。 这种男孩,要相貌有相貌,要家势有家势,什么样的女孩追不着?……也就只有季劫,没有经验,脸皮薄,会烦恼。 管天任手一哆嗦,不知道往里面放了多少冰糖进去,等锅里的水沸腾得快要冒出来时,才匆匆说:“吃饭了。” 季劫‘嗯’的一声,暂时没发现管天任的奇怪之处。 但是在饭桌上发现了。吃饭时,管天任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无论季劫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今天的饭菜也有些奇怪,季劫翻了翻西兰花,那上面竟然还有八角?枸杞? 最后季劫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管天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忙不迭点头:“听到了,听到了。你说……要找个女朋友。” “屁!!”季劫大骂,“我让你明天早上跟我去跑步。” “啊?”管天任愣愣的,说,“好。” “……” 季劫知道管天任今天有些反常,他基本没有吃菜,只用筷子捡碗里的红豆,等到季劫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迅速扒拉两下米饭,咽到肚子里,也说‘我吃好了’,就起身要收拾碗筷。 季劫挑挑眉,手中的筷子却不放下,隐隐有些生气,说:“别收拾。你坐下。” 管天任一顿,看了看时钟,才发现两人只吃了六七分钟。季劫吃饭挑剔,用餐速度慢,以往都要吃半个小时,这会儿是绝对不可能吃好了的。 于是管天任沉默了,他用指节抵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季劫不耐道,“有什么不对的就跟我说,别――” “我没事,”管天任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道,“我可能是累了,……真没事。” “那就好好吃饭。”季劫把管天任稀里糊涂放到菜里的枸杞什么的都挑出来,扔到管天任面前,“――你看你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操,这怎么吃?” 管天任抽出一张纸巾,默默把季劫扔在桌子上的东西擦掉,说:“抱歉……” 季劫没说话。事实上,如果对方好好跟他道歉,季劫还真不能狠下心来继续生气。 他甚至看了看旁边的双耳锅,说:“你盛点汤过来。” 管天任放下碗,乖乖盛了一碗,正在奇怪季劫改喝冰糖水的时候,就看到季劫用那双黑得异常的眼睛盯着自己,口中说: “喝啊。” “啊?” “你喝啊!”季劫怒了,“不然是我喝吗?” “……”管天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有些感动。他清了清仍旧有异物感的喉咙,说,“好……” 心里知道这人不爱吃甜,甘甜的雪梨,加上冰糖,对于季劫来说杀伤力好比砒霜。而管天任却还是听他的安排做了冰糖雪梨汤,都没想起来要问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犯傻,简直无药可救。 等到管天任洗完碗已经是七点钟了,他从厨房走出来准备洗澡,突然听到季劫站在阳台那边说话。 季劫一般都是在吃完晚饭后洗澡,正好跟管天任避开。十月份的北京已经有些凉了,他湿着头发站在外面可能会着凉。 管天任拿着一条厚毛巾,就听到季劫说。 “……随你便。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 季劫说:“我知道,但你别催我啊。” 对方的声音笑着撩高,连管天任都听到了:“我哪里催你了?没催,绝对没催。咱妹妹可得仔细挑选,最起码得配的上咱兄弟这张脸不是?” “滚蛋,”季劫没往心里去,顿了顿,说,“哎,你帮我看看我们家那小子。他最近有点不对劲啊。” “季小果?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他最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哆嗦呢?” “……”杨怀瑾忍不住说,“我怎么听你给我打电话声音也在哆嗦呢?” 这时管天任把毛巾轻轻搭到季劫湿漉漉的头发上,搓了搓,一声没坑就走了。 不用问管天任就知道季劫是在给谁打电话。每次他给那个名叫‘八枪’的男子打电话时,言语间就有压抑不住的欢快轻松。那是……管天任无法受到的待遇。 季劫回头看了看管天任,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抖着说: “那不是这边晚上太冷了吗……我就想说,你帮我盯着季远,那小子肯定闯什么祸了。” “怎么盯着?” “……陪他出去玩玩吧。”季劫叹了口气。他那个弟弟挺黏哥哥的,为了跟季劫一起到北京真不知道能对季文成耍多少小脾气,估计是被季文成给‘好好收拾一顿’,管得狠了,弄得他现在跟季劫说话都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的。 季劫不能陪他,就让杨怀瑾陪陪吧,反正都是哥哥。八枪跟他,比起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了。 杨怀瑾痛快道:“没问题。” “……对了,”季劫压低声音,没拿手机的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一时间声音、表情都凝重了,“那死娘娘腔,最近还招惹你了没有?” 杨怀瑾呼吸一顿,道:“没有。” “真的?” “嗯。”杨怀瑾笑了,“瞧你冻得那样儿,赶紧滚回去吧。” ... ... 第21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一章 因为明天就开始放假了,两人不着急写作业,季劫坐在那边打游戏,管天任挨着他,在旁边看书。 男孩儿热爱打游戏的年龄段大概在初中,那时候季文成管他管得最严,不让他碰电脑。而过了那段时间段,反而觉得游戏无趣,无法上瘾。季劫玩了一会儿就放下游戏手柄,对管天任说: “你看什么呢?” 管天任其实没在看书,他只是想坐在季劫身边,又不好意思,只能拿本书挡着。被季劫一问,管天任将书封仰起给他看。 那是彼得德恩里科所著《法的门前》,一本法学生基础入门读物,比较适合管天任这个年龄段的学生读。 季劫没看过这本书,一眼扫过只明白了‘可能与法有关’,于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你以后想学法吗?” “……嗯。”管天任推推眼镜,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有考虑过。” “我在道馆也遇到过一个……人,嗯,他爸爸是律师。”季劫仰头想了想,想起那个男孩名叫王思维。“你应该跟他多接触接触。所以,以后不看病的时候,陪我去道馆吧。” 管天任笑了:“怎么这么想让我跟你去道馆?” “……” 管天任试探性地问:“是因为觉得我太胖了?……我在学校里和你一起,让你觉得丢脸吗?” “不是,”季劫惊讶于管天任的自卑,想了想,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你不是要当我的朋友吗?” 听了这话,管天任消沉了许久的心情突然雀跃起来,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几近发抖的手指,想了想,说:“好啊。等我不需要治病的时候,我就陪你去。”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病?”季劫问过这个问题无数次,都被管天任含糊带过去。他坚持不懈地问。 管天任有些局促的说: “我、我、我……” 他看见季劫的眼神带着期望,实在是不想拒绝他的提问。可因为种种原因,管天任真的说不出口。 在管天任说出第十个‘我’的时候,季劫眼神暗了下来,挥挥手: “别‘我’了,你不说算了。” 管天任闭上嘴,突然有一种要说出口的冲动,却还是忍耐下来,只剩下脸色通红。 季劫盯着游戏屏幕,侧脸看起来有些冰冷,像是那些轮廓深邃的西方雕塑。管天任一想到自己可能惹恼了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季劫,就有点想哭。 季劫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张口。 就在管天任以为他会说出‘滚蛋’或者‘不识好歹’之类的驱逐词汇时,季劫的言语出乎意料。 他说: “……那个,什么,你今晚住在我这里吧。” 管天任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劫。 季劫的表情还是一样冷硬,但好像多了点什么其他的东西。从余光看,管天任的表情太过惊喜,弄得季劫有些害羞,于是恼羞成怒地站起身,用手压住管天任的后脑,然后用力压下,强迫他低下头,道: “看什么看,不许看!――明早不是要去跑步吗,睡在这里比较方便。” 管天任当然知道季劫这是在找借口,但默契的没有拆穿,反而安抚道:“诶,真的是呢,谢谢你为我着想。”其实呢,以前每天早上都是管天任叫季劫起床,也没见季劫会怜悯他不方便。 季劫脸扭过去,过了一会儿,接过管天任剥好皮的一块柚子。 那天晚上管天任果真住在这里。以前管家父母担心季劫一个人睡在这间偌大的别墅里会害怕,曾经提议要管天任陪季劫。但季劫认生、排外,怎么可能接受那时跟他不熟的管天任? 因此,当管爸爸听到管天任今晚可以入住季劫家时,惊讶地长大嘴巴,‘哦――’的拉长音。 “行啊,你去吧。”管爸爸有些局促,“那什么,好好照顾小季,晚上给他掖掖被角。” 管妈妈比管爸爸更惊讶,惊喜之余更是连连叮嘱管天任照顾季劫,似乎那才是亲生的。管天任听他俩絮叨,也不嫌烦,不住点头。他回来是要拿洗漱用品的,等离开时,就听管妈妈拔高而欢喜的声音: “小季这是认这里啦。我猜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让我们跟他一起吃饭。” 管天任关上家里的门,心里有些闷闷的。他明白妈妈是什么意思。只要季劫在这里,总有一天会接受管家三人,之所以让管天任住在他家,是因为管天任跟季劫是同龄人,比起父母更容易与他沟通,方便照顾,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他是特别的。 想到这里,管天任自嘲一阵:不然呢?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保姆?管家?朋友? ……管天任发现,他一个都不想当。那一瞬间,心里的彷徨、疑惑无人可说。 季劫同意管天任搬到自己家里,却没提前准备客房。如果他极为排斥,当然可以让管天任睡沙发。但季劫却在管天任回家拿换洗衣物时,把收在柜橱里的被子抽出来,放到自己床上。 等管天任洗完澡,季劫站在卧室门口,倚靠着门框,看着头发湿漉漉的管天任,顿了顿,一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跟进来。 管天任一迟疑,随即惊喜地想:季劫是愿意我跟他睡在一起。他本身都做好睡沙发的准备了。 “要看书就在里面看吧,我把外面灯关了。”季劫半躺在床上,曲起一条腿,将手放在膝盖上,打开了电视。 管天任用力擦了擦头发,等头发不再滴水后,也爬上床,道: “不看书了。我也想看电视。” “嗯。”季劫淡淡地给了一个音,问,“你要看什么?” “你看什么,我看什么。” “……” 管天任现在已经能摸清跟季劫相处的门道了。其实他根本不像他爸说的那样不讲理,不合群。实际上如果你出于好意,跟季劫说话,他多半会听。比如每次放学,季劫都会在校门口等收拾书包比较慢的管天任,然后与他一起回家。季劫人看起来冷冷淡淡,可很喜欢人陪着,比如,现在,他让自己坐在他身边,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 这是被宠过头的小孩应有的性格吗?被宠坏?还是太缺爱? 他想起季劫跟自己一起看《等待》时,季劫说的那句话。 ……但是,没有人这样爱我。 ……怎么会没有,我―― “――你是要看电视还是看我?” 管天任正在沉思,冷不丁被季劫问了一句,心中一跳,连带着脸都烧了起来。原来从他坐到季劫身边开始,就一直盯着季劫的侧脸看,季劫被他看得有点恼了,忍无可忍,终于问了一句。 管天任讪讪地笑,好脾气地说: “都看,都看。” 季劫‘啪’的一声关上电视,然后起身跪在床上,猛地扑上前按住管天任,双手滑到他的腋下、腰间,不轻不重的挠了挠。 “……!”管天任被他压住,本来心跳加速,不明所以,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一下子被抓住手脚,随后剧烈的痒感钻心一般从脊背袭来,管天任‘啊哈’一声,用力弓腰,却怎么都顶不开身上看起来瘦弱无比的季劫。 两人闹了足有一分钟,等到管天任被他挠得喘不上气、脸色通红时,季劫才放手,‘哼’的一声,说:“我看你最近太嚣张,替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管天任软在床上动弹不得,心说我看你两眼就是嚣张?真是有苦说不出。 ... ... 第22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二章 季劫跪立在床上,显得上半身极为修长,他顿了顿,又往管天任那边靠。管天任被他挠得死去活来,连忙躲闪,却看季劫是去够他身后的床头灯,忍不住松了口气,说: “我来吧。” 季劫点点头,随后躺下,背对着管天任。 关上灯后,房间里一片昏黑,季劫侧躺着没说话。管天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凑上前,离季劫非常之近,鼻子几乎能贴到那人的后背。 管天任把季劫只盖到腰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最后犹豫地用鼻子隔着衣服轻轻蹭他的后背。 管天任的胖与季劫的弟弟季远完全相反。季远是小时候很胖,一直被叫‘小胖墩小胖墩’,但长身体后突然瘦下来。管天任是小时候非常瘦,小学体检还说他偏瘦,营养不良。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胖起来,而且胖得极为均匀,皮肤没被撑破,所以也没有其他胖人那种紫红色的纹路。他也被自己的迅速肥胖吓到,想过要减肥,但其实管天任饮食正常,稍微缺少运动也不至于这样。之所以突然变胖――是由于某些说不出口的原因,那让管天任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如今季劫的话让他觉得,嗯,自己可能真的要减肥了。 季劫完全不知道管天任的心思,只能感受到背后那无法忽视的微暖体温。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季劫突然跟管天任说: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带你去吃饭。” “吃什么?”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管天任听季劫快睡着了,没继续说,但心里想着,外面的东西多不干净啊,季劫那胃怎么受得了?如果季劫告诉自己,无论是什么菜式,他都可以尝试给季劫做做。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模模糊糊中,季劫翻过身,心想,身边有个人就是踏实。没有家人、陌生而空旷的别墅好像都不那么让人心烦了。 第二天清晨,操场上,能看到稀稀疏疏几个晨练的老年人,他们大多单独行动,也有几个结伴而行,并排在跑道上慢跑的。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肯定是他们了。那是两个身材高挑的小伙子,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胖一瘦。瘦的那个在里圈跑,穿着深色卫衣,细腿运动裤,怕冷似的戴着帽子,双手插兜,跑步时双腿步伐轻快,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另一位就没有他这样自在了,男生身材很胖,本来宽松的运动服也被他穿出拘谨的感觉,每跑一步就重重呼吸,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刚是第三圈,对季劫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十月的北京清晨很是寒冷,他的手指还有些凉,但一旁的管天任已经快不行了。 季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放慢速度,几乎要原地快走了。他从始至终都在跟管天任吼: “你别喘那么快啊,三步一呼,三步一吸,你就不累了。” “不、哈……不行啊……哈、哈……”管天任走了起来,只有两只手臂迅速摆动,做出自己还在努力跑的奋力样子。果然,季劫看到他这样,就不在勉强,自己也慢慢小跑,只是仍旧大声说: “你别停下来!现在是你最累的时候,克服了这段时间就不累了,跑起来。跑啊你倒是。” 管天任暗暗叫苦,十月一放假第一天,一大早还没吃早饭就被拉出来跑了四圈,早知道今天就不叫季劫起床了。 由于管天任昨天跑得有些过火,今天其实还没休息过来,一旦开始走,就实在是不想继续跑了,只见他小臂贴着腰间滑来滑去,摆臂倒是挺快,就是腿迈不起来。 季劫一怒,停下来对着他屁股轻轻来了一下,说: “快,就跑十圈,跑完了就回去吃饭。” “不……” “妈的,我让你跑你敢不跑?” 季劫生性霸道,这些天被管天任一家人服服帖帖当成皇帝一样养着,本来收敛了很多,但一遇到让他火大的事,根本就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倔强、强势。 管天任见如果自己不示弱,季劫今天是一定要让自己爬完这十圈了,于是很快垂下眼帘,压低声音说: “这跑道四百米,十圈就是四千米。我昨天运动会上连三千米都跑不下来,到第六圈的时候忍不住吐了,这才没完成比赛――你,你难道想让我今天也吐上一次吗?” 话说的可怜兮兮,到全都是真话。季劫怔了一下,做出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点头: “好吧。” 管天任大为放松,不停摆动的手臂终于停下来,然后大口喘气,像是被人捞上来的落水狗。 季劫也不跑了,用那种放松的速度向前快走。但因为他人高腿长,管天任要跟上也挺困难。 “不跑了,那走走吧。”季劫声音平淡,“走半个小时。” 季劫所谓‘走’,几乎相当于管天任的小跑,管天任说:“半个小时?但是跑……跑十圈也只要二十多分钟,为什么还要走半个小时啊?” 他觉得再走十分钟就行了。 季劫怒道:“跑跟走一样吗?不许偷懒!” 忍不住想抬腿踹他屁股。 管天任其实并不是真的懒,只是觉得这样跟季劫讨价还价挺有意思,听他吼‘不许偷懒’,简直被他萌到了,于是转过头偷偷笑。 还没笑出来左屁股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力道不大,只是微微踉跄,不会让他栽倒在跑道上。 两人大汗淋淋的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幸而管天任的细致贤惠是继承于管爸爸、管妈妈,夫妻俩在他们俩出门时就做好准备,估算着时间,到现在早饭还是热腾腾的。等他们回来,先用温豆浆润喉,然后一人一块去皮的紫薯,烫青菜,切了一半的牛油果。 适度运动其实能抑制人的食欲,管天任往家走的时候饿得要命,现在看见东西却不想吃,只一碗一碗喝豆浆。但季劫不是,这种程度的‘运动’当然不能抑制他的食欲,反而增进他挑剔苛刻的胃口,等他三下两下吃了自己碗里的东西,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切片面包。 “哎,别吃凉的,等我给你热热。” 管天任着急起身,一旁的父亲却更早一步压住他的肩膀,说:“你吃,我来。” 说完朝季劫那边走。只见季劫迟疑一下,将手中的面包袋交给管爸爸。动作有些陌生,却没有戒备。一旁的管妈妈笑眯眯地看着季劫,也不说话。 管爸爸迅速热了面包,还涂上了厚厚一层土豆泥。季劫将面包片卷起来,大口咬,一边嘴鼓起来,眼神明亮漆黑,好像森林里正在进食、目光纯净的松鼠。 管天任怔了怔,心里不能控制地一下子想到:能让他多吃点东西,自己跑几圈,好像根本不叫什么。 ... ... 第23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三章 季劫正在吃东西,突然听到卧室里的电话铃响起。那一瞬间季劫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咀嚼的动作迅速停止,之后猛地转头向后看去,顿了顿,把手上的东西放到餐盘上,对管家三口说: “我去接个电话。” 这个时间段给他打电话的应该只有季文成。季劫自己都没发现,此刻他眉头微皱,表情说不上来有一丁点愉悦。 而当他接听电话后,发现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远方传来父亲严肃的声音,言语间有隐藏得很好的温柔。 季文成是来通知季劫,明天带他去外面旅游的。季文成让季劫明天上午九点去机场,带着身份证和护照,他表示,自己已经帮季劫订好了机票,要带他到一个私人小岛上玩一圈。 “不去。”季文成还没说完,季劫就立刻拒绝。 “……”电话那边的季文成沉默了,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季劫当然不想去,因为十月一季文成肯定要跟他在官场上的朋友会见。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带上季妈妈与季远,而一定要带着季劫。多少次了,跟季文成出去旅游都要面对许多季劫不太认识的叔叔伯伯。不认识就算了,还要做出恭良谦让的温润模样,季劫觉得累。 “不去也得去。”那边的季文成怒道,“你马上就要找工作了,难道不应该多认识些人,日后好有点照应吗?”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不好?”季劫压着自己的声音,不然听起来像是咆哮。“你替我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考虑我的感受?!” “你有什么事儿啊?!” “我……”季劫一下语塞,什么事?陪管天任跑步吗?显然不是,季劫只是在找借口。他不想跟父亲独自出去旅行。 两人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季劫很不高兴地说:“那你把季远带上。” 季文成轻轻叹了口气,“不能带季远,他还没有护照,等不了。” “……”季劫‘啪’的一下挂断电话,也不去吃饭了,猛地把门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跟父亲出去旅游,并不是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真正让季劫动怒的是,季文成对他的百般控制以及漠不关心。 除去青春期敏感而易怒的性格,那种渗透在血脉深处的疼痛,是现在的季劫无法很好控制自己情绪的关键。 房间外的管天任一家半天没敢说话。等管天任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吃完早饭后,起身准备去厨房刷碗,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季劫是真的生气了。从早上开始他就没有走出房门,中午敲门让他出来吃饭,他没理,等到下午六点钟,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季劫坐在自己房间连着地板的巨大落地窗前,打开窗户。十月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季劫点燃一根香烟,不吸,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白雾缠绕,烟火点点。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季劫――” 季劫抬头一看,发现那人是管天任。 管天任绕到别墅的前面,站在游泳池旁,喊着他的名字,上下挥舞着手臂。 不谈管天任臃肿的身材,他其实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与季劫俊美而偏中性化的长相不同,管天任的特点在于‘文’,即文人的儒雅,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就像是平静的湖水,内敛、宽仁。 季劫把烟头压在地上,熄灭了烟火,然后双手抱膝,没说话。 “我想进去陪你。”管天任这样喊,“你能给我开门吗?” 季劫没吭声。他在想管天任为什么要特意跑到院子前面喊他,而不是直接敲门。后来才猛然明白:哦,管天任是怕他在睡觉,不敢贸然敲门,只能绕到前面先看看情况。 想到这里,季劫打开窗户,看着仰头、满脸欣喜的管天任,安静地说: “好吧。” 管天任进来了,而且手上端着两个碗,一碗是坚果麦片粥,一碗里是冬瓜排骨。 “吃吧。”管天任说,“中午就没吃饭,饿了吧?” 季劫点点头。他刚才情绪太激动,现在平静下来就知道饿了。 管天任叹了口气,递给季劫干净的筷子,自己拿着水果刀,坐在他旁边,给季劫削苹果。 那天一直到晚上,季劫都闷闷不乐的。但是还是同意管天任睡在自己的旁边。熄灯后,季劫凑到管天任身边,手指漫不经心地摸到他的头发上,很是颓丧地说: “……明天不能陪你跑步了。” “啊?”管天任一愣,赶忙说,“不,不,季劫,我明天一定不偷懒,别不跟我玩,行吗?” “……不是那意思。”季劫用力揉管天任的脑袋,“是我爸。他让我明天跟他出去。不在北京待着了,明天就走。” “这样啊……”感受到那人怏怏不乐的气场,管天任也低落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估计放假完才能回来。”季劫语气突然一变,“我不在你也要好好跑步,听到了吗?” “啊?” “我不在,你可以用我的跑步机。那台跑步机我还没用过。记得把速度调慢点,不要受伤。” “――好吧。” “……哼。”季劫放在他头发上的手微微弯曲,半晌,说,“你头发挺软的。” 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因为要睡觉了,所以已经用吹风机吹干。但那人显然对自己的事情没那么认真细致,最里面还有些潮湿。 温热、柔软、潮湿。季劫凑近管天任,深深吸气。 “你好香啊。” 管天任突然紧张起来,简直是浑身僵硬,他用那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声音,尽量平和地说: “……因为刚洗过澡。” “不是……”季劫声音很低,他说,“不是气味,是……” 那是一种很温暖的东西,是一种感觉,让季劫觉得浑身舒畅,无比轻松。 于是季劫眯起眼睛,手还放在管天任头上,就这么睡着了。 一旁的管天任可没他这么轻松,只见他一动不动,连眨眼都不敢眨,黑暗下隐藏着他有些发红的脸色。等听到季劫均匀的呼吸声后,管天任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下,然后向后退。 他的心跳不知为何如此剧烈,声音大到管天任害怕会把季劫吵醒。 那天晚上季劫一直在做噩梦,梦中他总是听到有人厉声斥责他,斥责的内容听不清楚,于是季劫拒绝承认。季劫一旦拒绝,呵斥的声音就更刺耳,严厉到让他冷汗直流。 之后季劫一个人向前走,总是莫名坠落。那种失重的感觉没能将他从梦中唤醒,季劫来回来去承受那种让人无法忍耐的失重感,直到有人将他摇醒。 季劫猛地睁开眼睛,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 “怎么了?”凌晨四点,管天任感觉身旁的季劫一直在发抖,将他摇醒后,季劫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失魂落魄。“是做噩梦了吗?” 季劫不回答,他浑身湿透,眼睫毛上都挂着一滴水珠,虽然没有哭,但周围伤感以及愤怒的感情浓郁得快要滴出水来。 于是管天任让季劫侧躺过去,不停用手摸他的后背。 “季劫。” 季劫。 季劫…… 管天任不厌其烦地喊他的名字,直到季劫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他再也没有入睡,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到六点钟,管天任起身下床,拿起一件牛角扣的白色毛衣,对季劫说: “今天要降温,多穿一点吧。” 季劫没吭声。 季文成要带他去的是一座热带地区的私人小岛,不会降温,更不会冷。但他没拒绝。 季劫只是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看向窗外。 于是管天任站在他身后,缓慢地帮他穿衣服。 ... ... 第24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四章 季劫出门不爱拉行李箱,因为其实到了目的地后什么都有,现买就可以,省的费劲。但管天任觉得洗漱用品还是自己带比较好,坚持给季劫收拾了一书包的日用品,背着跟季劫一起去机场。 季劫觉得让管天任帮自己背书包是一件挺丢脸的事儿,但看管天任做的顺手,也就没抗拒。 之后的旅程称不上好,甚至是糟糕透顶。季劫见到了分别两个月的父亲,但父子俩感情疏远,季劫只是点了点头,季文成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那几天季劫在一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热带小岛上,不是骑马就是游泳,外加跟几位不太认识的叔叔打交道。 那里面有位跟唐家关系很好,用餐时提了句‘唐括这孩子挺不错,性格沉稳,能担大梁。’,季劫顿时冷笑一声,骂了句‘操’。旁边的季文成当场就变了脸色,摔下筷子:“说什么呢季劫?!” 季劫猛地站起来,也不吃饭了,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 季文成轻声叹气。他知道季劫又生气了,而自己简直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那天晚上季劫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里气候炎热湿润,空调要整天打开,虽然除去了热度,但也带走了水汽,好不容易睡着了的季劫,又被鼻腔里干涩的感觉唤醒。他模模糊糊地想站起来打开加湿器,结果就碰到了一条温热的手臂,正好放在他耳边。 季劫大吃一惊,整个人反应还算镇定,但手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张口要喊:“谁――” “别怕。”那人回答的声音让季劫冷静下来,原来是季文成。 季劫靠在床边,瞥了一眼季文成放在他枕头上的手,问: “你来干嘛?”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季劫没有管季文成叫过‘爸爸’了。季文成无视季劫冷漠而疏远的声音,坐在季劫床上,沉默了一会儿。 “――你……”季文成像是有些忐忑,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顿了顿,继续说,“你在北京,过得好吗?” 季劫也沉默着,沉默的时间太长,好像不愿意搭理季文成一样。就在季文成要再次询问的前一秒,季劫仰头笑了一下: “没人管我,有什么不好?” 季文成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怒意:“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季劫脾气更大,直接吼了出来:“我好不好,你在乎吗?你在乎就不会现在才问我,五月份要把我送到北京前,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过得不好?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大半夜的,如果我不醒过来,你还会问吗?!” 季劫喊得声嘶力竭,脑袋都嗡嗡响,季文成愣了一会儿,底气不足地说:“……你小声点。” 说完这话,他声音都哑了,低着头,仿佛一瞬间苍老。 季劫用力呼吸,突然站起身,说:“我出去洗把脸。” 在季劫与季文成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季文成表情犹豫,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季劫我很想你,但声音太低,两人谁都没听见。 季劫用冷水泼自己的脸,等到脸不那么热了,就撑手在水池边,内心仍旧不停地咆哮。 尽管在北京的这两个月,季劫轻松自由,受到了管天任一家人细致入微的照顾。 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很想家。他想回家。 刚刚不应该说那些废话的。季劫这样想,他应该很大声很用力地说:我不好,我不好,老子一点都不好!! 平心而论,物质上的生活季劫一点没有吃亏。但精神的空洞匮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仍旧年轻的季劫。 对于现在的季劫来说,背井离乡,远离家人,远比他曾经面对过的最大挫折更让人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连带着,季劫对季文成产生了类似怨恨的情绪,那感觉像是小蛇一样在身体里游来游去,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酸痛。隐藏着,隐藏着,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 之后的几天,季文成几次尝试与季劫交谈,都被季劫躲过去了,他的表情冷漠,如同雕塑一般,总是看着外面发呆。 季文成的朋友打趣着说,季劫年纪轻轻,真是沉得住气,将来一定大有所为。 季文成就笑,说,那也要靠朋友们帮忙。我儿子性格不好,日后多多担待。 那人说,你儿子怎么长得这么秀气?是不是像妈妈? 季文成道,真叫你猜对了。可不是,季劫跟他妈长得一模一样,眼睛、鼻子…… 众人哄笑。 季劫简直要烦死了,表面看起来却淡无波澜。 他看起来安静内敛,清清瘦瘦,说话不多,面貌惊人。 给人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 好不容易熬过这些天,临走时季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机场走。季文成买好了机票,两人还是挨在一起的。季劫戴着墨镜,在座位上躺好,季文成跟他说话他就‘嗯’声答应,既不刻意无视,也不主动说话。 最后季文成无奈地叹气,对站在旁边的空姐说: “请给我一条毯子。” 然后让她帮忙披到季劫身上。 季劫坐到北京机场,而季文成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航班,他事务繁忙,无法在北京逗留,在季劫走的时候,季文成对他挥了挥手,但无论他如何鼓起勇气,都无法对季劫当面喊出类似‘我想你,等你回家’这样的话。 父子俩其实都不擅长跟人沟通感情,而且都吃软不吃硬,时间长了,难免有隔阂。 一下飞机,季劫就在候机室看到了管天任。他存在感不高,默默站在一个角落,但一看见季劫,就立刻挥手示意,季劫想不发现也难。 季劫看着他在人群中艰难的穿越,口中焦急地说:“对不起,请让让。”明显是想早一点来到自己身边。于是不知为何心情愉悦,季劫悄悄勾起嘴角,快走两步,到管天任身边。 管天任眼神明亮,看着季劫,说: “你回来啦。” 季劫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嗯。” 在管天任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季劫这样毫无防备、满心欢喜的笑容,心脏‘咚’的一声,好像被谁用力捶了一下,让管天任呼吸一滞。 然后管天任伸手摸季劫的脸。季劫戴着一副rayban墨镜,看起来有些陌生,管天任想帮他摘下来,季劫微微向后仰,躲了过去。 “别弄,”季劫这样说,“回去再说。” 管天任有些惊讶,因为季劫从来都不爱戴装饰品,身上、脸上永远干干净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戴这种跟他气质特征不太相符的墨镜。 季劫看他表情踟蹰,一边拉着他大步向外走,一边言简意赅地说: “这是我爸给我买的。” 管天任点点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夸赞他们父子俩感情好时,就听季劫继续说: “那小岛上紫外线太强,不戴太阳镜不行。但是戴了之后就被晒出镜框痕了,操,这段时间摘不下去这破镜子了。” ... ... 第25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五章 管天任透过墨镜向里看,倒是没看出什么来,他默默跟在季劫身后,说: “嗯,是黑了。” 季劫白了他一眼,听出他口气中的思念与喜悦,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 “我不在,你有好好跑步吗?” 管天任点点头:“我已经可以坚持跑三十分钟了。” “那行,明天跟我一起跑试试。” “啊……我跑得没有你快。” “我等你啊。” 走出机场,与热带完全不同的、冰冷而干燥的风迎面吹来。季劫微微眯起眼睛,心想,我回来了。 十月是北京气候的一个分水岭,过了这段时间,气候明显冷下来,白天最高温度可能也就十几度,已经无限接近冬天了。 回来的那天晚上,管天任的父母为了迎接季劫,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管天任记在本子上季劫爱吃的食物。虽然季劫的消费全部由季文成承担,但管姓一家节约惯了,不会买那些太过奢侈的食品。幸好季劫吃饭挑剔,只是挑味道,不挑价格,贵比黄金的黑松露、几块钱能买一堆的廉价土豆,在他眼里一律平等。也就是说,不会因为它贵而爱吃,也不会因为它便宜而不吃。 季劫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来回来去端菜的管爸爸、管妈妈说: “别麻烦了,要不……一起吃吧。” 说完迅速低下头看平板电脑,一副什么啊刚刚我没说话的表情。管爸爸管妈妈睁大眼睛,有点惊喜,没敢说话,怕季劫害羞,但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那天晚上管天任还是跟季劫一起睡觉,因为天气转冷,管天任提前晒好了厚被子和床单,一躺上去简直烫人后背。 季劫无语的拎着一角被子,说:“这被子起码有二十斤?” “不能吧。”管天任躺下,道,“十一月才能有暖气,最近有点冷,我怕你冻着。” 季劫从鼻腔里发出小小的哼声,不说话了。 但是那被子实在是太厚,加上白天还被太阳暴晒过,凌晨十二点季劫被热醒,他抬腿把沉得压死人的厚被子踢开,顿时感觉自己大腿那边有点黏。 他下面出了很多汗。季劫随手摸了一下,指尖不经意蹭过敏/感的地方,他一愣,然后不动了。 季劫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但因为最近变动大,他没时间也没精力管自己的生理需求,憋得时间有些长了,刚刚只是碰了一下,就突然硬起来。 季劫顿了顿,右腿曲起,手就伸到内裤里,不算轻柔的上下抚弄。 因为压抑的久了,这一次感觉异常激烈,季劫有些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连呼吸声都没有刻意压制。季劫浑身发烫,右手的动作也加快了,他沉浸在激烈的快/感中。正在最关键的时候,身旁的人突然翻身转过来,声音还带着睡梦中人特有的迟钝,手已经伸过来,握住季劫的肩膀,说: “怎么了?季劫?又做噩梦了?” 季劫一抖,身子被管天任掰过去,滚烫的液体都来不及遮挡,肆无忌惮地朝管天任那边扑去。 “咦,季劫你是哭了吗?”偏偏黑暗中管天任一无所知,摸索着要开灯。 季劫又羞又怒,忍了忍没忍住,突然大吼一声: “哭你妈/逼,他妈的,别开灯!!” 管天任愣了,摸了摸手上粘稠的液体,空气中渐渐弥漫了男性特有的成熟气味,管天任一下子结巴,“你、你、你……” “你什么你?”季劫语气很不友好,倒也不是真生气,就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管天任沉默了,顿了顿,问:“你要不要卫生纸?” 见管天任如此好脾气,季劫也就不怒了。其实在他心里,确实也没想过要跟管天任见外,这种事情,谁都会做,有什么丢脸的? 在季劫躺在床上,懒得起身到厕所发/泄的一刹那,就已经表明,他从心里觉得,即使被管天任发现,也没什么的。 季劫平复了一下呼吸,摸了摸自己的内裤,内裤有点湿,不知道是汗还是那玩意儿,总之挺恶心,不想再穿上了。他“嗯”了一声,见管天任起身要帮他拿卫生纸,又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季劫迅速冲了个澡。因为刚刚发/泄的太仓促,他在浴室里又硬了一回,等他解决完,就看见管天任给他留了一盏夜灯,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没有。 季劫重新钻到被子里。洗澡时用的是冷水,他险些要打哆嗦,现在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牢牢裹住,只露出眼睛鼻子。 “睡着了吗?”季劫问。 管天任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模糊地‘嗯’了一声。 季劫说:“我刚才……弄脏你哪儿了?擦干净了吗?” 就在季劫去洗澡时,管天任开灯用纸巾擦过了。至于弄脏哪儿了…… 管天任只说:“我已经擦干净了,别担心。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季劫也困了,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而管天任却再也不能平静,他呼吸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整个人都想跳起来,大声尖叫,或者做些什么其他的。 管天任明明不冷,却还是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来回来去的想:管天任,你完了。 但究竟是怎样,自己也搞不清楚。 时间不知怎么的就过去了,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十二月的北京彻彻底底冷了下来,学校里到处都是枯黄飘落的叶子。 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极为英俊的男生走在前面,左肩上漫不经心地挂着似乎没装什么书的背包,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得飞快。一片被虫蛀过的叶子飘到他的肩膀上,然后被身后那人轻柔而敏捷地捏了下来。 季劫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身后那人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明明是与季劫类似的打扮,却显得身材臃肿,对比强烈到让人咋舌。管天任手上拿着一个保鲜袋,对季劫说: “再吃一个。再吃一个吧。” 保鲜袋里装的是十来个虾饺,虾饺透明而饱满,大小、形状几乎一样,让人看着就有食欲。但是季劫没有,他快走几步走到学校,用沉默对待管天任,嘴都没张开。 尽管在季劫看来,他就读的学校穷酸而古板,但毕竟是百年老校,校园很大,从校门快走到教学楼也要十多分钟。而两人跨入校门的同时,上课铃就打响了。 管天任叹了口气,停下来,弯腰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说:“季劫,已经迟到了。别走了,我们吃完饭再去上课。” 季劫回头看着刚刚还在催自己的人,不情不愿地停下来,然后更不情不愿地张开口,‘啊’的一声,让管天任把虾饺送到自己口中。 ... ... 第26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六章 季劫不喜欢一边走一边吃饭,实际上他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做任何其他事,因为肠胃功能不好,如果吃饭时三心二意,可能会消化不良。 今天纯属是意外,之所以没能在家吃早饭,是因为季劫早晨起晚了。他昨晚接近三点钟才睡,今早管天任怎么都叫不醒他,只好把早饭放在袋子里,打算让季劫在上学路上吃一点。 自己起不来床就算了,还连累管天任迟到,季劫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所以刚刚一直走得很快,现在停下来,咯吱咯吱嚼口中的虾仁,说:“你上车,我带你。” 按理说校园内禁止骑车,不过反正都上课了,小路上没人,也没什么。 管天任有点轻微跛行,右腿好像不太能承受力量,走了两步,说:“你先吃饭,不着急。” 季劫看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管天任的右腿,视线在他膝盖那边停留了许久,咀嚼的声音几乎没有,半天才做出吞咽的动作。他道:“你腿疼,为什么不跟我说?” “也、也不是那么疼……”管天任说着,坐在季劫身后,搂住他的腰。 原来这两个月管天任一直在季劫的陪同下健身,天气好就出去跑,天气不好就用跑步机,季文成陆陆续续给季劫买了各种运动器材,别墅里的地下室简直快变成一个小型健身房。设备是齐全了,可管天任体重基数大,在季劫的督促下每天按照他的计划执行,时间长了,膝盖就受到了伤害。 由于季劫自己习惯长跑,考虑到管天任的情况,已经把他的任务减半,却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尽管季劫口上不说,心里还是愧疚的。偏偏管天任一句话都不抱怨,弄得季劫反而要唠叨: “跑不动了就停下来,非把自己跑成这样,你智商是不是负二百五啊?” 刚来这里的时候,季劫几乎不怎么说话。现在熟了,每天必定吐槽,毒舌起来简直是口不择言,管天任听得一阵无语,心说难道不是你让我咬牙坚持的吗?不过其实内心里也不怪季劫,只好温和的笑笑,说:“我以后会注意的。这些天不跑了,行吗?” “……”季劫点点头,“但是运动还是要有的。那明天开始游泳。” 听了这话管天任脸都绿了。家里倒是有个游泳池,但关键是那游泳池是露天的,大冬天,都结冰了,现在冬泳多冷啊?于是赶忙说:“我们还是练练仰卧起坐吧……没腹肌怎么游泳……” 季劫也只是跟他开玩笑。前院的泳池水太脏,彻底清洗就要两三天。看到管天任那副担忧但又不好拒绝的表情,季劫用力揉了揉管天任的头发,然后说:“我吃好了,走吧。” 季劫挺大一个小伙子,吃饭却像小猫一样。早饭只捏了两颗虾饺,加起来没有拳头大。管天任看着手上剩了大半的虾饺,满面愁容。 其实季劫不是真的饭量小,他只是还不太饿。昨晚他熬夜到三点钟,十二点就饿了,喝了两大碗赤豆燕麦粥。 季劫是那种只要不早睡,第二天就绝对不能按时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平时他也很少晚睡,那为什么昨晚熬到那么晚,而管天任也不劝阻呢? 因为季远放假了。临近春节,季文成终于同意让杨怀瑾带季远出去玩,于是杨怀瑾把果果带到自己家里。 季文成管教季劫严厉,管季远也不宽松,现在季远上小学,是绝对不让他碰电脑的,昨晚,季远在杨怀瑾的帮助下用杨怀瑾的电脑与季劫视频。这是三个月已来季远第一次通过网络看见季劫的身影。 电脑画面扭曲了一会儿,季远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季劫看着果果浑圆黑亮的眼睛,那眼睛与自己如出一辙,他的呼吸突然就停滞了。 那边的季远趴在床上,见到季劫后驴子一样尖叫一声,然后不停打滚,口中喊: “哥!哥!哥哥……” 声音突然就哽咽了。 身后出现一双手,突然搂住季远的腋下,抱猫一样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让季远坐好,口中还说:“哎呀季小果,你坐好,再打滚我的床不能要了。” 那男人头发柔软,眉眼温润,正是季劫的好朋友杨怀瑾。 他们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尤其是季远,如果不是三点钟小孩忍不住睡过去,估计能直接弄到天亮。 季劫想着季远,不自觉又想到季文成。季文成最近可能很忙,一直没给季劫打电话,听说是出差了,但是到底去了哪里,家里人都不知道。季劫感觉到他忙是因为,季文成在十月从小岛回来后想起季劫上下学的问题,急忙安排车辆和司机。但季劫不愿意乘坐季文成安排的轿车,在学校门口像猴子一样被人参观,因此即使天气变冷季劫也骑车与管天任一起上学。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时季文成应该抛下手中的工作,一张机票飞过来,到季劫身边,沉着脸训斥一顿,拎着季劫让他自己选一个司机,反正必须遵循季文成的安排。但这都十二月了,也没飞到北京来管他。很是奇怪。 反正也迟到了,两人慢慢走到教室。今天的早读是英语,还不到老师上班的时间,教室里没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乱成一团。 等季劫他们走进教室,教室里诡异的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又继续沸腾起来。 季劫觉得莫名其妙,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突然看到一张被人攒成一团、皱巴巴的纸。季劫没在意,把书包放到椅子上,打开那纸团,随意瞥了一眼,立刻就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他把纸团塞到书包里,就听到张宏起哄的大笑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到处是窃窃的私语,季劫挑了挑眉,这时,教室门被打开了。 身材微胖的班主任夏老师走进来,凶巴巴的说了句‘吵什么吵’,然后沉着脸,对季劫说:“季劫你过来一下。” 季劫站起身,就看到站在夏老师身后的曾永琪走进教室,她眼圈微红,低着头看也不看季劫,擦着他的身体走回自己的座位。 那张纸条是曾永琪的。这个身材肥胖的女孩因为长得高,所以坐在最后一排,离季劫不过三米的距离。季劫清清瘦瘦,眼神干净,长相惊人,吸引了班里超过大半女生的视线。曾永琪也是女生,因为长得胖,虽然一直被班里同学拿来跟管天任开玩笑,但从未谈过恋爱,突然见到这么一个俊美的男生,难免会心动。 但她也知道克制,没傻到要去跟季劫告白。她只是把自己的喜欢悄悄埋在心底,沉默着,沉默着,只是把爱意悄悄表达出来,却没想到被其他人发现,并恶意揭露。 蜷在季劫书包里的那张纸上,画着一个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向外望去的少年,少年的每一根发丝都是用铅笔细细勾勒出的柔软线条,惟妙惟肖,格外动人。铅笔画下,写着一些少女细腻的心思,粗粗一看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而在这所古板而严谨的高中,早恋是最让老师忌讳的事情。 季劫被叫出后,张宏看着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的曾永琪,恶劣地笑,对管天任说: “肾小管,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了,哈哈。” 管天任沉着脸,尽管他没围观事件的整体情况,却也看出了大概。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不好。他伸手把自己桌面上的书拂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滚你妈蛋!” 管天任突然喊了一声,白净的脸变得通红,整个人像是困兽一般,处在焦躁失控的边缘。 一向和善、好脾气的管天任,突然这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班里又重新安静了。 ... ... 第27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七章 季劫站在夏老师的办公室里。因为是早读时间,老师们都没有课,除了夏老师外,他们班的政治老师也坐在位子上捧着早点吃,气味很重。夏老师简单询问了季劫几句关于曾永琪的事情,比如‘你跟她关系好不好啊?’‘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叛逆。但还是希望你们以学业为主。 这训斥根本毫无道理。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甚至比班里的同学都要晚知道。现在的季劫正处于那种敏感、易怒的年龄,被责怪了两句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他把重心压在一条腿上,微微靠着身后的墙壁,眼睛也不看班主任。 班主任看出他的抵抗,也有点生气了,说:“季劫,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期中考试的成绩,语文差点没及格,是不是仗着家里有点能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季劫皱眉,一副更不高兴的模样。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家里跟他说事。 正在吃东西的政治老师也插嘴:“你说,挺俊的一小伙儿,成绩怎么那么拿不出手啊。季劫,你爸爸是不是……” 班主任跟政治老师又开始聊季文成,季劫深吸一口气有点想推门离开这里,但又忍住了。 直到早读下课铃打响后,班主任才把季劫放回去,季劫脸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了,脸极白,还没走进班里,就听到了喧杂的桌椅触碰声。 高中生是最活跃、吵闹的群体,即使是这所古板的学校也不例外。季劫没当一回事。他看见自己班门口聚集了好多其他班的人。他想等人群散了再进教室。可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推开人群。 季劫就看见教室的左边桌椅仿佛被狂风吹过一般,一大片的桌椅都倒在地上,这时他知道什么让他觉得奇怪了,那就是班里只有桌椅和男人怒骂的声音。 往常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没有了,那桌椅的声音如此刺耳,衬得教室里异常安静。 季劫看到管天任和张宏扭打在一起。 准确地说是管天任在挨揍。他并不适合这种暴力的活动,整个人气得发抖,那名叫张宏的男子是一名体育生,身高力壮,找准空隙猛地推了管天任一把,身后的桌椅又倒了一片。管天任笨拙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撑手站起来,愤怒的想要反击,却又被张宏推倒在地。 张宏并不懂实战技巧,他只是凭借手臂的力量推人而已;管天任更不懂,他只是一直被推倒而已。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内。就在季劫看到管天任第一次被推倒在地时,他微不可见地皱眉,然后迈开两条腿蹚着倒在地上的桌椅,迅速向前走,几乎是瞬间就来到张宏背后。 然后季劫动了,他伸出右手拍张宏的右肩,在张宏下意识回头时,季劫不知怎的捏住了那人的手臂,后背一顶,只听得一阵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嘭——!’ 尘土飞扬,张宏一声惨叫,竟然被季劫背负投了过去。 被摔出去的时候,站在外面围观的学生都发出了极为肉痛的声音,震撼、不敢置信,空气好像被什么东西震住一样,一刹那时间凝固。 直到张宏扭了一下后站起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拼命揉自己的后背,口中还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大声骂了两句。 季劫看他站起来,沉默着又要上前。他无视地上歪倒着的桌椅,从中间穿过去时发出凌厉而尖锐的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大,过了一会儿,季劫就听到班主任在门外喊: “干什么呢都!赶紧回去!上课了不知道啊?” 季劫的动作太快,管天任站在他身后,愣在原地好长时间,直到季劫又要靠近张宏时管天任才猛地拉住季劫的手。 他的手冰凉,坚定。毫不颤抖。 管天任说:“好了季劫,要上课了。” 季劫回头看管天任的脸。他的左脸颊红了一片,左眼也肿了,显然是被人揍过。班主任从人群中挤进来,瞪着季劫,对门外躲得远远的学生们说:“快点过来帮忙收拾!” 季劫还没说什么,后面的张宏满脸通红,口中骂道:“我x你妈的肾小管,你等着,放学别走!” 季劫勃然大怒,心说我还没跟你说‘放学别走’呢,轮到你来威胁他了? 你敢威胁他?! 但季劫越生气表面上越看不出来,站在阳光底下,这男生皮肤白得仿佛要透明一样,他突然轻轻动了动右臂,示意管天任放手。管天任对他再熟悉不过,虽然管天任心里气,恨不得往死里揍张宏,但从未想过要把季劫卷到里面,于是反手更用力地握季劫的手。 被握住的那人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眼睛里却有让人难以辨别的戾气,他漫不经心地张口,说道: “躲远点,死胖子。” 说完用力一甩手,把管天任整个人都向前扯了一步,几乎摔倒。管天任一怔,还没从那个绰号里反应过来,就看季劫走到张宏面前,拽着那人,不知怎么的把他压在地上。张宏剧烈反抗,慌乱中季劫的右手狠狠砸在张宏的脸上。 班主任尖叫一声,喊‘季劫你住手!’说完上来拉季劫腰上的衣服。季劫没吭声,右手用力拽张宏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柔道种种,揍人之狠戾全凭本性。 张宏气急,大骂: “你滚!卧槽!关你屁事!” 说完用力一顶。季劫手臂力量与外表不符,甚至比张宏还强,不然也不能一下子把他压在地上。可是季劫瘦,张宏快二百斤了,这么一顶真的把季劫给掀开了。 但是掀开后张宏没在纠缠,他瞪了季劫一眼,转头想逃。季劫踉跄了一下,一把推开班主任,大步向前,又拽住了张宏的领子。 只见张宏一米八的大高个被季劫拎小鸡一样拽了回来,按在墙上打。 一拳下来,张宏感觉就像是被火车撞了一样,脑袋‘嗡’的一声,鼻子都流血了,左脸高高肿起,他又痛又怕,恼怒而惊慌地说: “季劫!你干什么?!你干嘛帮那个死太监!!” 他是一名体育生,又不是社会混子,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但真的打起来还是不占优势。张宏没想到季劫人长得瘦,打起架来这么剽悍,心里有点怕了,一怕就开始示弱。 季劫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听了张宏说‘死太监’,用力喘了口气,拽着张宏的领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再敢这么喊他一个试试?” 男生眼眸里有些东西,冰冷刺骨,暴躁而压抑。 “废了你,分分钟的事儿,你信不?” ... ... 第28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八章 围观的学生震惊得一直不敢上前,直到班主任被推倒后才有男生冲进来,熙熙攘攘着把季劫和张宏分开。 管天任搂住季劫的腰把他向后拉,用那种安抚的声音说:“季劫,行了,行了。” 季劫手上还滴着血,张宏狼狈地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走出教室,班主任愤怒到极致,发抖地喊: “季劫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他们把你带回去好好教训一下!你别来上课了!” 季劫用力扯了扯领子,在一片倒在地上的桌椅中穿越而行,看也不看班主任一眼,直接从教室走了出去。 班主任在背后怒道: “叫你家长过来!你听到没有?季劫――季劫!” 管天任见季劫走出教室,连忙跑回去拿季劫和自己的书包,随便背到身上,对班主任说:“对不起,老师,我去一下医务室。” 说完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他哪儿是要去医务室啊?医务室在教学楼右侧,但管天任径直跟着季劫往左边走。 班主任吩咐几个男生码放桌椅,扯着嗓子喊: “现在的学生真是了不得了!” 季劫的手受伤了。 由于是冬天,天气干燥。季劫从来不往脸上抹东西,他又是干性皮肤,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感觉握拳时手背紧绷绷的。刚刚他揍人太投入,没觉得怎么样,到家里才发现手背上的血不全是张宏的,自己也流了不少血。 管天任就跟在季劫身后,见他看自己的手背,也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季劫微微握拳,右手肿了,一愣。 季劫看着自己手背上两三道裂开的血痕,顿了顿,突然伸手往管天任肩膀上挠了一下,说: “看什么看。” 管天任顺势拉住他的手,问: “疼不疼?” “你废话啊?”季劫没好气地说,“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要不要叫许医生?” “你敢?”季劫威胁地朝他举起拳头,怒道。 管天任也不生气,对着他的手背轻轻吹了两口。 季劫看他乖成这副样子,也不生气了,哼的一声。 “那我帮你上药。”管天任放下书包,去拿药箱。 季劫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仰躺在上面,曲着腿,有些烦了。 管天任拿着药箱,回来后安静地坐在床边,打开药瓶,给季劫擦拭。药水很凉,有刺激性,管天任擦得很慢。 季劫伸着右手让他擦,左手则附在额头上,心里想的是不知道这次季文成是亲自飞过来,还是勒令季劫滚回东北,回家再说? 随便吧,季劫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被季文成管得太严,现在除了反感,一点恐惧的心理都没有。 季劫正在这边想着,突然感觉房间里太过安静,有点不对劲,于是侧过头一看,就看见管天任低着头给他上药,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下了两道长长的泪痕。无声无息的,但让人感觉他此时非常难过。 “……你干嘛啊。”季劫开口说,“还因为那事生气吗?” 季劫顿了顿,说:“我保证,他再也不敢那样喊你。” “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他。” 一字一顿,言语里都是恐吓、暴戾、冷漠。但是让人格外放心。季劫他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在他看来,尽管管天任是个男人,哭什么的,实在是不合适。可管天任受了委屈,多少也能理解。比如季劫他家的弟弟季远,上体育课摔个跟头回家都能嚎半天。如果到现在都不能放下――安慰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吧。 管天任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回答道: “……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那是怎么了?”季劫看着管天任肿起的左脸颊,说,“……是这里痛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不痛。” 管天任回答,却没再多说。他捧着季劫的手,头压得很低,用轻到自己都没注意的力度,以唇碰了碰季劫的手背。 季劫不知道他低头在干什么,于是抽回手,微微起身,用手肘撑着身子,没受伤的左手用力揉了揉管天任的头发,说: “那就别哭了。” 管天任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问:“季劫,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 “总是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想这样的。” “……” “我什么都做不好。”管天任拼命用手背擦拭,他跪在床边,忍耐急促的呼吸,肩膀都在抖。尽管他一直坚持跑步,可实际上管天任的体重并没有下降多少,颤的时候肉一直在抖。 季劫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避开这个话题。顿了顿,很认真的说: “不过,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你?” 其实这种事季劫也干过。比如来北京前,他喊唐括娘娘腔,死人妖,把他拉过来揍。但这种欺负并没有针对性。季劫在街上看见有男人打扮诡异、翘兰花指也会烦,可如果唐括没有招惹杨怀瑾,季劫压根都不会理他。 季劫想知道管天任到底干了什么。 管天任擦眼泪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抬着头看季劫,湿润的眼睛莫名让季劫想起季远。那是季远四岁时上幼儿园被其他小朋友抓伤了后背,哭着找季劫求救的眼神。季劫抱着后背上三条血痕的季远,却没办法对同为四岁的小孩以牙还牙,只能忍耐。想到这里,心情更不爽。 “……你想知道吗?” “……” “……我说了你不能看不起我。” 季劫说:“你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啊?是不是男人?说句话能憋死你是不?” 管天任知道季劫性子急,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以前不胖。初中那会儿大概不到一百斤。” 季劫‘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有个女孩喜欢我。张宏喜欢那女孩。所以他一直找我茬。” 季劫没说话。 管天任顿时有些局促,然后说:“我胖……不是天生的。是因为我的病,吃了许多含激素的药,然后才变成这样。” 季劫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管天任瘦下来的模样,但怎么也想不出来。不过单独看的话,管天任的五官端正,气质和杨怀瑾有些像,瘦下来应该也不难看。怪不得刚初中就有女生喜欢他。 “那……‘肾小管’是什么意思?”季劫没问他有什么病。问了这么多次,总得不到回答,季劫也烦了。 “我姓管。”管天任逐渐冷静下来,表情淡然,他用一种老师给学生讲课时用的诡异语气,耐心而温柔地说,“‘肾小’……就是甚小。初二学生物的时候,他们给我起的绰号。” “什么甚小?”季劫一愣,过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 管天任尴尬而无措,表面上却无比镇静,他看季劫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然后‘嗯’了一声,说: “……我的病,就是那个。” ... ... 第29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二十九章 “上小学的时候,我以为大家都那样。上了初中,才发现我是不正常的。”管天任顿了顿,组织自己的措辞,说,“我爸爸带我去医院看病。但那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医生说有点晚。到现在……也没治好。” “……”季劫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问:“治不好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还长出来胸……?” “那是因为太胖了。”管天任脸上充血,问了句,“你觉得恶心吗?” “不啊。”季劫伸手摸他的肩膀,很认真,“有胸撸起来很方便的。话说你会不会手x?” 季劫平时不跟生人说话,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不谙世事,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丝毫不觉得尴尬。管天任无措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那能有东西出来吗?” “能啊。” “……?” 管天任看他一副好奇的模样,反而放松了,他笑了起来,说:“你要不要看一看?” 出乎意料的是,季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要。” 他回答的太快,就像是如果管天任不问,季劫也要要求看一看。管天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迟疑着: “……你不觉得怪吗?” “不啊。”季劫说,“反正你举止不像是女人。有些贱/人长了那根东西,照样男不男女不女。” “……我长了,只是比较小。” “随便啦。让我看看。” 管天任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季劫会当真。但让他真的扒下裤子给季劫看,他也没那么厚脸皮。 季劫不依不饶,好奇心强烈。 “那个大胖子……”季劫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了张宏的名字,道,“叫什么都好的,都看过,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大胖子指的是张宏。季劫记人、记名能力都不太强,往往用绰号代替。对这种他根本不在意的人,无论叫张宏还是叫张绿都无所谓。 管天任一下子变得很沮丧,说:“季劫,我发现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你还没记住吗?” 平时季劫喊管天任,一般都是刚‘嗳’或者‘喂’一声,管天任就出现了,根本用不到喊名字。唯一一次用绰号,就是叫他‘死胖子’。 管天任非常失落。 季劫小声的哼了一下,说:“你以为我智商和你一样?……我当然记住啦。” 季劫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爬起来,跪着往管天任那边走。 管天任感觉到威胁,下意识的要起身离开,背对着季劫没跑两步,就被捏着脖子拽回来扔到床上。 季劫欺身骑到管天任腰上,伸手就要脱他裤子。季劫打架是好手,欺负人更剽悍,管天任被他压住,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忙喊: “季劫……季劫!饶了我,我膝盖好痛……” 季劫一怔,连忙要松手,管天任趁这时迅速起身,灵敏的不可思议。 但季劫反应神经何其敏捷,不可能让他跑了,拽着手又压回去,骂道:“你敢骗我?” 管天任快哭了,只好说: “我认输!认输,真的,真的!我给你看……” 季劫还压着他的手腕,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仔细看管天任眼中没有狡诈和敷衍,反而是一种平和,是一种看开,这才松开他。 管天任脸皮薄,仰躺时头部充血,脸红得几乎滴血,坐起来又变白了,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脱下自己的裤子。 季劫经常跟杨怀瑾去泡温泉,不仅见过杨怀瑾下面,也见过季远和季文成的。但管天任跟他们都不一样。 管天任那地方很白,只比季远长一点点,大概只有成年人大拇指一般长。(别低头看自己的==)这样站起来,几乎看不到后面的x/丸。 季劫自言自语地说: “……是挺小的。” 管天任羞愤欲死,匆匆提上裤子,尴尬得手都在抖。 季劫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啦。我有一个朋友,他有恐高症,走到他们家阳台向下看都要提前做心理准备。谁都有缺点。” 季劫就一朋友,管天任知道他指的是谁,不说话了。 季劫继续追加:“我也不好啊。我脾气很大的。” 这个评价倒是有自知之明。 管天任闷闷地说: “……你很好。”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管天任总是百般维护季劫,季劫自己批评自己都不行。他早就习惯管天任这样了,也没反驳,只是问了自己更在意的问题: “你这样,以后还能生小孩吗?” “……能。这些年治疗还是有用的”管天任说,“不过我不想再治了。” “啊?” “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不想再吃那些有激素的药。”管天任黯然地说,“为了以后生孩子,我变得这么胖,跑步都跑不下来,身体也不好。我觉得很不值得。” 在生命中最敏感、最青春的年龄段,从原本清瘦高挑的男生变成这副臃肿的模样。以前张宏给他起外号,嫉妒他有女生喜欢,但都不会过分,因为管天任学习成绩、脾气都好。但当他成为一个胖子时,那种言语的暴力、精神的碾轧就开始咄咄逼人。 “他们开我和曾永琪的玩笑,只是因为我长得胖。”管天任无奈道,“这根本没道理。” 季劫说:“……对。” 他眨眨眼睛,杏目浑圆,有些高兴的说:“你要是不想治了,以后就可以陪我去道馆啦。” 看着季劫那副毫不掩饰的欢喜模样,管天任也笑了,说:“对呀。”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不想再治疗了。 以后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这个人身边。 这是那时管天任心里的真实想法,一闪而过,他还不懂、无能力仔细思考。 他只是放了过去。 季劫坐在床上,显得双腿修长。他摸到台桌上的电脑,打开后发现已经没电了。 “我去给你充电。”管天任从床上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床单,顺便问道,“你饿不饿?” 经历了兵荒马乱的几件事,现在已经是中午十点了。管家父母早晨有晨练的习惯,现在还没回来。考虑到季劫早上只吃了那么点,管天任觉得他应该饿了。 果然,季劫‘嗯’了一声,说道: “我要吃清蒸鲈鱼……” 当管天任从房间里走出去后,本来懒洋洋躺在床上的季劫缓缓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拿起属于自己的背包,把里面蜷得皱巴巴的纸掏了出来。 季劫将纸轻轻摊开,仔细看了看,过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将画纸放到桌上,用书本压了压。 但那画纸被蜷压得太厉害,根本不能回到原本的模样,季劫皱眉,有些无可奈何。 他放弃了,开始看那纸上写的字。 【我以为这个世界全是肮脏、卑劣。并且深信不疑。却没想到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遇到这么干净的人。原来有时候,看到一个人都会这样满足。】 这话写的有点委婉,季劫看了一遍没看出来她要表达什么意思,刚想再看一遍的时候,就听到背后轻微的开门声。 管天任以为季劫在看书,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问: “你在干什么?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季劫转身,招呼管天任,“你过来帮我一下,帮我把这张纸弄平……” ... ... 第30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章 管天任很无语。非常无语。 季劫刚发现这张纸的时候,表现的明明很冷静,甚至是很冷漠,瞥了一眼就把它扔到书包里,动作迅速,毫不迟疑,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会毁坏画纸。那时管天任还以为他是找不到垃圾桶,才会往自己书包里扔。毕竟,当时季劫对待这画纸,完全是是对待垃圾的态度。 可现在,季劫要求他把纸张恢复原状,并且坐在旁边,一边指手画脚,一边大喊: “你干什么?你敢往上面喷水?你敢?” 管天任左手拿着一个小喷雾,右手拿着一个铁制的挡书板,挡书板上面是被压得稍微平一些的画纸。他对季劫说: “没事的,铅笔痕迹不会没有的,放心吧。” 季劫说: “喷水干什么?” “喷水,然后放到冰箱里,冷冻一会儿再拿出来就是平的啦。”管天任说,“但是纸张会比较脆弱,以后要夹在书里保持。” “……那好吧。”季劫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管天任喷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活,管天任做得心不在焉,一边‘刺刺’喷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你很喜欢上面的画吗?” “嗯?”季劫顿了顿,很认真的说,“我并不喜欢上面的画。脑袋画得太大了。” “漫画不都这样吗。”管天任低头仔细看,道,“我觉得很像你。很有你的神韵。” 那种悠闲、淡然。不知道曾永琪用了怎么样的手法才表现出来。 “……真的吗?”季劫也仔细看,然后说,“就一个背影,不能吧。” “哈哈。――话说,我开始以为你是要把它扔了。” “……不是啊。”季劫表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虽然我不觉得那女生喜欢我。但是如果,如果她真的是这个意思,我就会保留这东西。” 管天任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谁给你的喜欢,都要尊重,小心珍藏。”季劫轻声说,“也许有一天,这喜欢就会变成爱。” 外人都说季劫蛮横粗鲁,看起来冷漠高傲。但有时候外表根本不能体现一个人的真正性格。比如季劫绝不会因为曾永琪的外表或暗恋而为难她。在某些方面,季劫他的温柔小心翼翼。 季劫指的爱,是那种甘愿付出,甘愿等待,至死不渝的感情。是指像《等待》里的那个女人对丈夫的感情。 这些管天任都明白。 他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说:“季劫,其实有人爱你的。” 季劫以为他说的是季文成,表情一凝,因为不想跟管天任吵架,所以闭口不再说话。 就算是杨怀瑾,在季劫面前提季文成都要再三考虑。 管天任知道季劫什么意思,因此也没再开口。当管天任用喷雾将画纸完全喷湿后,他站起身,说:“好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厨房?我先给你拿点东西吃。” 季劫刚要说话,房间里的电话铃就响了。那一瞬间季劫迅速皱起了眉,表情是一种明显的不耐烦。那情绪太过明显,他本人都觉得不太好,于是转头对管天任说: “不用了。” 然后站在原地,等管天任出去。季劫所住的地方总共有三台电话,号码是一样的,接通了同一根线,来电时无论接哪台都可以。这是因为家里平米太大,如果急的话一台电话不够。 卧室有一台,客厅也有一台。每当季劫要跟季文成谈话时,都会在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不让外面听到一点声音。 管天任也知道,所以拿着挡书板走了。季劫关上门,顿了顿,才接听电话。 他已经能想到那边吼来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季劫!你怎么又……’想来班主任已经把他的那点事儿如数家珍地告诉季文成了。他会说什么呢?季劫你怎么又不好好学习?你怎么又打架?你能不能争口气? 季劫感觉自己快麻木了。他深吸一口气。 然而这次季劫没听到季文成怒吼的责骂。季文成有些迟疑地开口,问: “――季劫?” 季劫从来不主动说话,如果不高兴,季文成单方面斥责半个小时,他一声都不吭,好像季文成在自言自语。 可当季文成这样询问的时候,用那种好像在担心自己儿子有没有回家的语气,季劫就微微皱眉,然后拉长音‘嗯――’了一声。 “季劫。”季文成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生气,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喊季劫名字的时候,还有一丝温柔。 “……干嘛。” “季劫,我最近有些忙。” “……” “你要乖。” ――你要乖。 在季劫的印象中,季文成似乎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三个字。季文成的训斥句式其实很单一,大都是:你不能怎么怎么样,你能不能不怎么怎么样?而且怎么怎么样的内容都很能引起季劫的反感,比如你不能给我惹事,你能不能不跟人家打架? 所以类似这种‘你要……’的半强迫性语句,也让季劫感觉有些温柔。 季劫怔了怔,随后握紧听筒,说:“你怎么了?” 季文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没怎么。你快回家吧。” 季劫迟疑着:“……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上午的事情吗?” “嗯。” “……”那为什么不生气?季劫一头雾水。 “你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 一听这话,季劫简直像是被点着了的小火药一样,差点跳起来。他心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跟别人打架’,而不是‘别人为什么跟我打架’?但他跟季文成不和已久,忍耐的程度对季劫暴躁的性子来说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他只是有些冷漠的说了句: “碍眼。” 季文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季劫以为他之后又是长篇大论的教训,就说: “我要去吃饭,挂了。” “……好。”在季文成说‘好’的一瞬间,季劫就往下挂听筒,季文成后面的几个字微弱的飘在房间里,是‘你快点回来吧,我等――’还没说完,听筒就挂断了。 季劫一个字都没听到。 在他打电话的过程中,管家父母晨练结束已经回家,听说季劫再给季文成打电话,都识趣的回自己家了。尽管这四个月以来季劫已经接纳管家,大部分时候是一起吃饭,但如果季劫心情不好,不会拒绝与他们一起用餐,而是拒绝吃东西。 季文成的电话就是引燃季劫怒点的直接原因。很多次季劫与季文成通电话后直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有时候七八个小时都不出来。季劫是想一个人静静,家里人越少越好。 管天任坐在餐桌上,上面已经摆好了父母送过来的食物,他在等季劫出来。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暴跳如雷的季劫,没想到他很平静,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南瓜放到嘴里。 “干什么?你不吃饭啊?” “……啊?吃,吃。”管天任连忙拿起筷子。 ――你要乖。 季劫回想季文成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心里想的回应分明是‘我偏不’,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 ... 第31章 三章 合并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一章 手背上的伤没几天就好了。但季劫又有了其他小毛病。那是在一天晚上,季劫吃了几颗小辣椒后,当时表情淡然没怎么样,晚上睡觉就说嗓子干,虽然加湿器开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喉咙还是没办法说话了。 季劫讨厌吃药,也懒得跟别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反正没法说话他就不说话,一整天都无比沉默,害得管天任以为他生气了,战战兢兢一天没敢大声说话,还在想自己做错什么了的时候,结果晚上季劫蔫蔫的说了句: “嗓子疼。” 管天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感冒这种事情又不是光靠吃药就能好的,许医生跟家里通电话,知道季劫讨厌吃药,笑呵呵的也没强求,就说:“注意点饮食,别让他吃辣的了!没事,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马上就好。” 医生倒是豪爽,可这禁忌真让季劫头疼。他还是比较喜欢吃辣的,由于知道自己是容易上火的体质,每隔两三天才吃几个小小小……超级小的辣椒,还不敢吞到肚子里,一听这话立刻就不高兴了,刚八点钟,直接躺到床上,‘啪’的一声把灯关了。 管天任叹了口气,在厨房里忙了半个小时,出来后手里端着一碗汤,轻声走到房间,没开大灯,只打开一盏蓝色的夜灯,对季劫说: “季劫,来吃点东西。” 季劫翻了个身,喉咙干哑,很暴躁地说:“吃什么吃,不是不让我吃吗?!” 他最讨厌被人限制,强迫他吃、不让他吃,都讨厌,但也没办法。 最后那声喊出来,嗓子都劈了,管天任大惊:“哎呀,嗓子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季劫无语,背对着管天任,心里烦闷。 管天任说:“不是吃东西,来喝点汤吧,去火的。” 说完走到床头,把瓷碗放到台桌上,然后空出手伸到被子里去挖季劫。 季劫头发乱乱的,因为嗓子痛就没再说话,顺手打开台灯,看着碗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你尝尝。” 碗里有雪梨,有冬瓜,还有银耳,季劫皱着眉喝了一口发现竟然有肉味,勉强咽下去,抬起手指着管天任,说:“你、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管天任看起来有点紧张,说:“没什么啊。不好喝吗?我炖了好长时间呢。” “……” “查了好多资料呢,放的都是去火的东西。” “……” “我想了想,其实季劫你想吃辣的也没关系啊,只要不上火就行了。以后我多给你熬去火的汤,吃辣就完全没问题。” “……” “你说呢?嗯?” 季劫看着管天任,没说话,但过了一会儿端起碗把汤喝了,表情有些僵硬。 管天任紧张道:“很难喝吗?” 季劫顿了顿,说:“――还行。” 行个屁啊!梨能和肉放一起吗?又甜又咸简直让人反胃好吗? 管天任立刻放松了。这汤里面的肉味来自猪肺,为了保证效果,他还是用一整个猪肺熬的汤。季劫不吃内脏,他只盛了汤水过来,不然真让他知道自己喝的是猪肺汤,不知道能造成怎样天崩地裂、如同世界大战的效果。幸好他去腥功力成功,不然说不定真的能被季劫发现,到时候就惨了。 喉咙痛这一阶段很快就过去,第二天季劫开始鼻塞,他当然不会跟其他人说,但呼吸声有些沉重,时不时轻轻吸气,就能让管天任如临大敌。 “……你干什么啊!”季劫喉咙不痛了,但声音有些沙哑,看起来好像更严重。他最讨厌别人重视自己身体上的毛病。更何况这只是普通的感冒,要不要这样啊?!管天任? “啊?哦,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你。”管天任讪讪的,“早上喝绿豆粥行吗?” “……嗯。” 幸而是年轻,身体好,在喝了三天管天任那可怕的猪肺汤后,季劫感冒好的差不多了。 感冒倒是好了,可他的嘴唇变得很干,微微扯动都觉得难受。 还是管天任第一个发现季劫的异状的,因为季劫不笑了。 尽管季劫平时也很少笑,但如果在学校见到管天任,会微微扯起左嘴角,打招呼。现在不笑了,换成很轻的点头,管天任就忍不住一直盯着季劫的唇看。 “……”季劫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瞒不过管天任,这不是个好现象。 “我上唇痛。”季劫抿唇,内心做激烈的挣扎,想了一会儿妥协了,张开嘴,仰着头,‘啊――’的一声,示意管天任看过来。 管天任贴近季劫,带着研究的眼神看他上唇,就看到季劫上唇比较干燥,最中间那里有一条深红色的痕迹,看来是撕裂了。 管天任一下子愣住。他看着季劫浅色的嘴唇,还有最中央深红色的线,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法呼吸。 他觉得自己像是浸在水里的死尸,那一刹什么都远去了,耳边只有水流的涡旋声,五脏六腑被压迫着,快要出血,可身体内沸腾的血液奔涌着欢呼―― 管天任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死的前一秒,他垂下眼眸,色胆包天的,看季劫的牙齿和舌头。 …… 季劫微微仰头方便管天任观察自己的伤口,但那种感觉并不让人感觉舒服。等了五秒钟,管天任还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季劫就烦了,他低下头,看着呆在原地的管天任,皱眉,问: “你干嘛?” “……没,没干什么。”管天任失魂落魄,他无缘无故对季劫说,“季劫,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 “长什么得,我让你看我嘴,你看什么呢?”季劫怒道,“欠收拾了吧你?” “我看了,看了。”管天任说,仔细想了想,说,“我也觉得我欠收拾了,季劫,快来揍我。” 季劫一愣,随即跳起来用半边身体压住管天任肩膀,爬了两下后整个人跃在管天任背上,装作用力地打了他两下。 管天任笑,背着季劫走了几步,掩盖自己刚刚狂乱的心思。 季劫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管天任,但管天任好像越来越能顺着自己的脾气走。 楼道里的同学看到两人这样,路过时不由多看了季劫几眼。临近期末考试,每个人脑袋里都绷着一根弦,但欣赏帅哥永远是不耽误的,像季劫这类型的更是养眼。 季劫长得,很像是他的母亲。季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女,走在大街上遇到好几个人要挖她做明星,但季妈妈热爱书法,也不想当明星什么的,从来没答应。可她长得真是好看,生了孩子后没怎么变化,邻居背后夸季妈妈都是‘哎呦你看人家季劫妈妈,自己长得好看,养的儿子也一样好看,都眉清目秀的。’ 能不眉清目秀吗?季劫眼睛和眉毛跟季妈妈如出一辙,一双杏眼干净清澈,极为温柔。可季劫长得像妈妈,脾气却随爸爸,性子一上来,瞪人时……简直…… 管天任走了两步,示意季劫下来。季劫紧紧黏着他,搂管天任的脖子,说: “还想不想挨揍?” “不想啦,”管天任哼哼唧唧,扶住胸口,装出痛苦的表情,“你打得我好痛啊。” “……哼。”季劫这才跳下来,然后皱眉,右手食指轻轻压在上唇中间,伸出舌头就要舔。 “别舔!”管天任差点捏季劫的下巴,手都伸出来了,但是被季劫给打下去,季劫瞪他,说:“干什么呢!” “别舔。”管天任重复道,“不然会更疼的。我去给你买支唇膏。” 季劫白了他一眼:“不要。那东西很粘很恶心的。” 季劫讨厌那种粘或者甜腻的东西。现在好多唇膏都是带些果香的,清甜的草莓、柠檬,无论男孩女孩都喜欢。但季劫显然不是其中一员,要是涂在他嘴上,不小心舔下去,天啊,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诶?……哦对了,我包里还有维生素e,你等一下。” 上次季劫手受伤后,许医生就从医院里开了不少瓶维生素e给他,没什么太大的味道,抹在手上也不粘,季劫勉强能接受,因此管天任包里随身带着一瓶,逮着季劫洗完手的空隙就给他涂一层。 管天任低下头翻书包,脑海里不知为何猛然想起季劫伸出舌头的那一瞬间,心脏顿时狂跳一下,血压都升高了。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反应奇怪,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那玩意能往嘴上涂吗?”季劫有点不乐意,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可以的,你不要再舔就行。” “……谁舔啦?”恼羞成怒的语气。 “哎……”管天任发愁道,“你伤得这么厉害,今晚不能吃茄汁斑节虾了,不然那东西黏在嘴上会很痛。” “……”季劫真怒了,“你给我剥好我直接咽下去不就行了?废什么话!” “许医生让你吃点螃蟹呢,你看……” “管他去死!!” 季劫大喊一声,然后突然抿着唇,怨恨地看着管天任。 管天任忍不住笑了,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 季劫收下曾永琪的画纸,却没跟她说。他没刻意接近曾永琪,也没刻意远离她。尽管班里同学都知道曾永琪喜欢季劫,可没人传他们俩的绯闻。毕竟,季劫……他简直是那种年龄的女生心里神一样的存在,大半个年级的女孩见到他都要多看几眼,有特殊好感。只是曾永琪的好感被发现了,其他人还揣在心里捂得紧紧的。她们可能会拿曾永琪开玩笑,但谁会拿自己暗恋的对象开玩笑呢? 那件事过去之后,张宏也老实了,他不再喊管天任的绰号,下课也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像往常那样吵闹。班里的同学见张宏这样,也可能是照顾季劫的脸面,原本显得冷漠的同学,都转而客气的喊管天任‘班长’。 张宏是真的怕了。有时候胆怯与胆量无关,仅仅是对强者的臣服,张宏对季劫服气,所以老实。 班主任也没再说什么。季文成补偿了张宏医药费,用了自己的关系网,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连小过都没记。 季劫知道这件事是季文成帮忙的。实际上每次季劫打架,都是爸爸帮他压下来,唯有上次揍唐括,季文成也无能为力,最后被勒令退学,远到北京读书。只是校长既不愿意得罪唐家,也不愿意得罪季文成,因此退学的处分是在毕业当天宣读的,对季劫也不痛不痒就是了。 期末考试安排在年底,所有学生打乱顺序,在不同考场考试,季劫与管天任不在一个班,考试过程很没意思。 连续考了三天后,学校安排休息两天,回学校拿成绩,随后才是让人兴奋的寒假。但季劫在考完试那天就订机票要回东北了,他打电话给杨怀瑾,让杨怀瑾来机场接他。 “行啊!”杨怀瑾也很欣喜,“我当然要来接你了你废什么话啊?!” “我哪儿废话了?我就跟你说一下时间、地点,怎么,你还能预知啊?”季劫开玩笑,“早知道不告诉你丫。” “哈哈哈……” 走之前倒是没拒绝用季文成给他安排的司机。因为管家一家都要来送他,开车比较方便,也很轻松。 这几个月的相处,管家父母都喜欢上了季劫。管天任本人性格沉稳,不需要管家父母过多担心,而性格别扭的季劫就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对待季劫,管家父母无比重视,送他走的时候气氛很压抑。 管天任更是如此,到机场后,眼圈红红的,把身后的背包递给季劫,说: “这里面有保温盒。飞机上的食物不合口味就别吃了。”他知道季劫饮食挑剔,上次从东北飞过来就喝了几口可乐。 “好。”季劫接过背包单肩背着,然后用左肩顶了顶管天任,半身拥抱,是那种男人式的告别,“别这样。你也可以找我来啊。我介绍杨怀瑾给你认识。” “……有机会,我一定去找你。” “嗯。”季劫拍拍管天任的肩膀,又看了看管家父母,说,“你们回去吧。” 站在旁边的司机鞠了一躬,说:“少爷,一路顺风。我会把他们安全送回。” 季劫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他其实就是讨厌季文成给他弄的这幅调调。 季劫停顿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首都机场恢弘的建筑。 四个人站在原地,视线像是黏在季劫身上一样,直到男生消失在机场里,都没有离开。 头等舱的饮食条件比较好,不同航班安排不同,有的甚至可以自助、或者自己点菜。 但遇到季劫这样的人就难办了,他极为厌恶吃自助餐,有时去参加舞会也绝不会碰里面的东西。自己点的话,菜端上来也不是他想要的。 上次季劫点三文鱼,觉得这东西反正不用烹制也不会怎么样吧,但端上来咬了一口他就吐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多数人喜欢吃甜,反正季劫在其他人桌子上看过许多次巧克力布丁、香草冰淇淋、蛋挞什么的,那种甜腻的味道飘过来,让季劫更是难受,于是整个航程季劫脸色都不好,害得空姐过来服务都胆战心惊。 这次好了许多。季劫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桶,要求服务人员给他一些空盘子。空姐愣了一下,礼貌的说这里的事物都是免费的。季劫看了她一眼,说知道。空姐反应过来,弯着腰,说那我来帮您。 保温盒里的食物被空姐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出来。凉菜是花生芹菜。季劫很喜欢芹菜咬起来时硬脆的声音。木耳似乎只用热水烫了一下,颜色很深,底下压着甘蓝、胡萝卜。二十多颗剥了壳的红酒鲜虾,颜色鲜红,酒香浓郁,一拿出来就有人往这边看。考虑到季劫不喜欢摘鱼刺,而且在飞机上吃鱼很不方便,管天任就用打烂的鱼肉泥做了海鲜派,小巧精致,咸香扑鼻。两颗完整的去皮土豆,中间被挖去一勺圆,打了鸡蛋放在里面蒸熟。甜品是一点都不甜的黑米卷,压得很实,不大一块,用筷子夹起来却很重。 最后是温热的蘑菇汤。季劫怕热,汤、粥之类的东西绝对不能太烫。他喜欢蘑菇的味道,但嚼起来软韧的感觉却很讨厌,因此汤里只漂着冬瓜、虾皮、西红柿之类的辅料,蘑菇都被提前捞出去了。管家人连这点细节都考虑的如此细致。 因为东西种类多,空姐夹了半天,幸而她只用负责季劫一个人,倒也不怕影响到其他乘客。很快的,季劫面前就摆满了盘子。季劫怔怔的,表情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回去。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动摇。在北京和回家这两者中做出选择,季劫还是毫不犹豫选择回家。这一点在他下飞机走出通道后就发现了。 北京很冷。尽管季劫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有冷风钻进来,眼球迅速被冷空气覆盖。他眨眨眼睛,就看见来接他的季远和母亲。 季远本来在跟旁边的服务人员说话,一看见季劫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季劫顺势弯腰,让季远搂住自己的脖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哥!哥哥……”季远尖锐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像虫子一样在季劫怀里扭动,一点都不老实。 “……”季劫搂着他快步向前走,固定了一下,让季远坐在自己手臂上,口中说道,“果果,你长高了。” 其实才半年不见,季远顶多长了五厘米。季劫不过是随口一说,转移季远的注意力,让他别闹腾。 果然,季劫说完,季远就用力搂季劫的脖子,厚重的衣服都贴在季劫耳朵上,说:“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季劫拍了拍他的后背,此时正好走到妈妈面前,看着含笑的母亲,季劫一顿,然后问: “我爸呢?” 季远抢先说:“爸爸出差了。” “是啊,”季妈妈忍不住伸手抚摸季劫的脸,深情地凝望儿子的眼眸,说,“……瘦了。” 似乎只要儿女回家,无论变成什么样,母亲的第一个评价都是‘瘦了’。 季劫反握住母亲的手,四处看了看,问:“八枪呢?” 季文成很不喜欢杨怀瑾,有段时间反对季劫和杨怀瑾交朋友,季劫几乎暴怒反抗,也是过了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这几年好了许多,尤其是季妈妈发现季劫就这么一个朋友时,对杨怀瑾很有好感。 “八枪呀,不知道,没看见他。”季妈妈问,“怎么,要不要等等他?” “……”季劫诡异的失望了一会儿,摇头,说,“不用了,先回家。我给他打个电――” ‘话’字还没说完,季劫突然感觉被谁用力撞了一下,后背猛然一沉,右肩钝痛。 季劫向前踉跄一下,迅速弯腰把季远放下来,身后那人还不放手,手臂勒着季劫的脖子似乎要把他放倒。季劫看到母亲的笑脸,立刻明白那人是谁,轻巧的一推一别,就把那人翻在地上。 “偷袭?”季劫欣喜,用力揍他,同时喊,“――八枪!” 杨怀瑾笑了,表情温和,笑容如阳光般明媚。被季劫捶了两下肩膀,抽痛地夸张吸气:“兄弟,看在我下车就狂奔着跑过来的份上,下手轻点行不?” “还狂奔,怎么来这么晚?起晚了吗?” “哪儿敢啊,我五点钟就醒了。”杨怀瑾推季劫,示意要站起来。起身的一瞬间趴在季劫耳边迅速说,“我本来想趁我妈不注意把我哥的车开出来,到时候咱俩能出去玩嘛。结果半路被发现了,拧着耳朵回家。我求了半天他们才放我出来。” 季劫看着杨怀瑾眼神就带着鄙视,杨怀瑾嘻嘻哈哈,没在意,爬起来的时候换了一副脸,对着季妈妈文质彬彬地鞠躬,说阿姨好。 那副温和的模样,比起管天任也不遑多让,自然能博得季妈妈的好感。季妈妈牵着季远的手,说:“怀瑾啊,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我倒是想去,不过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杨怀瑾苦着脸说,“无证驾驶,我妈简直想抽死我。我就是来看看季劫,他挺好,我放心了。” 季劫也不挽留,反正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杨怀瑾拍拍季劫的肩膀,说:“跟家里好好吃顿饭,我明天找你去。” “你也好好吃你妈的竹笋炒肉。” “……” 季劫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杨怀瑾的父母刀子嘴豆腐心,每当八枪做了错事,当时都会武力镇压,但过不了几天就忘,不会记事的。 哪儿像季文成,季劫一旦犯错,四五岁跟保姆斗气不刷牙的小事都能翻出来。十分斤斤计较。 季劫在家里安安稳稳呆了两天。他出去这半年家里变得还挺大。熟悉的保姆、管家都换了,原本进门就可以看见的巨大猛犸牙雕也不知去了哪里,换成偌大的水箱,里面游着几条长长的银鱼。 季劫敲了敲,看见里面的银鱼都逃跑,问母亲: “为什么换阿姨?” 季远抢先道:“哥哥走的时候就换啦。” “嗯。”母亲只淡淡解释了句,“原来那个太多嘴。” 季劫性格十分恋旧,有一点东西换了都要慢慢适应好久,不由皱眉。 中午是在家里吃的。尽管妈妈已经提前告诉新保姆季劫的口味,但做出来的饭菜还是不尽如人意,季劫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觉得可能不是保姆做的不好,而是他已经习惯管家人做饭的感觉,猛的一换,不太适应。 季劫晚上和家里人到旋转餐厅吃饭,考虑到他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就点了大量季劫爱吃的。刚刚空运过来的“冰海鱼皇”、超低温金枪鱼冷盘、阿根廷红虾…… “季劫怎么不讲讲你在北京的事情。”听着季劫一直跟果果闲聊,季妈妈还是心疼儿子,想多知道他在外面的事情,于是把话题引到这边。 季劫轻轻哼了一声,说:“……没什么好说的。” “管叔叔、管阿姨对你好不好?” “嗯。” “天任呢?我听说你和天任成了朋友。他对你好吗?” 季劫微微仰头,用手指撑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说:“――就,那样吧。” 季妈妈十分明白季劫的小性子,笑了:“哦?哪样啊?” “……就,还凑合。” “哈哈。”季妈妈笑,放心了。能让她大儿子都说出还凑合,那管天任照顾他不可谓不用心。 季劫觉得好,那就行了。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杨怀瑾就被家里放出来,允许他和季劫出来玩。 因为杨怀瑾被放出来后已经是傍晚,没吃晚饭,两人就到一家名叫私蒙轩的高档餐厅用餐。那餐厅面积大,没有大厅,都是包间。餐厅设计很有雅趣,通往包间的道路用竹子和瀑布泉水分开,彼此*性极强,但占得面积太大,能容纳的客人不多。 这里的包间提前预定都很难,但季劫跟季文成一起来这里吃过很多次饭,工作人员是认识季劫的,因此很快就安排好了位置。 杨怀瑾说想吃日式料理。私蒙轩的日料很出色,食材新鲜,最重要的是…… “坐在榻榻米上比较方便说话,”杨怀瑾笑盈盈的,“而且旁边会有美女跪在旁边给你夹菜,啊~” 杨怀瑾这人看起来周正端庄、文文静静的,实际上满嘴跑火车,不遇到大事儿就不会认真起来。季劫都习惯他这幅德行了,说:“那行吧。” 吃饭过程中,季劫收到来自管天任的电话。 这两天管天任每天都在七点钟给他打电话,一般都是季劫吃完饭的时候,非常准时,风雨无阻。 所以当管天任问季劫在干什么,季劫回答在吃饭的时候,管天任愣了一下。 “你在吃什么?” 季劫吃东西不记名,瞥了眼刚刚给他剥壳的女服务员,问:“这是什么?” 女服务员十分温柔,先用日语讲了几句,季劫不耐烦的:“说人话。” “……”服务员应该是新来的,没遇到过这么不给面子的客人。 杨怀瑾赶紧解围:“海鲜。你就说你在吃海鲜呗,废什么话。” 季劫‘嗯’的一声,跟管天任如实说:“吃海鲜。” 管天任笑:“我听到啦。……要是我跟你一起去就好了。我能帮你剥壳。” 季劫没吭声,也没说这里有服务员给他布菜、去壳。哪个服务员都比不上管天任用心、周详。 杨怀瑾放下筷子,问:“谁啊?你那个小跟班?” “……嗯。”季劫回了他一句,然后跟管天任说,“我在跟杨八枪吃饭。” 杨怀瑾一下子就崩溃了,说:“你叫我小名就算了,我忍。但你不能随便用我的小名儿跟别人介绍我啊!我叫杨怀瑾你他妈是不是都忘了?圆圆?!” 季劫一下子怒了:“你不许喊我那个名字。” “那你干嘛喊我?”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说着说着就变成季劫跟杨怀瑾吵架了。其实也不是吵架,就是逗着玩,管天任听了几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能这样和季劫开玩笑的杨怀瑾不满,但能听听季劫的声音,也挺好的。 管天任趁着他们激烈争嘴的空隙,问: “……什么是圆圆?季劫?” “……”季劫对着杨怀瑾做出了一个威胁的殴打手势,说,“没什么。我先吃饭,晚点给你打。” 对季劫来说,晚点打就是要挂断的借口,实际上不会再打。这倒不是针对管天任。要是杨怀瑾,季劫也是说挂就挂,不会客气。 客气什么的,都是留给外人的。比如季文成那些为了权势的酒肉朋友。 “……”管天任很是舍不得,就说,“等等。季劫,今天早晨我去学校拿成绩,我可以把你的成绩告诉季叔叔吗?” “他打电话问你了?” “没有,我提前问问你。” “……告诉呗,反正他都知道。”季劫想了想,喝一口饮料,问,“我考的怎么样?” 管天任温温和和的回答,在季劫问成绩的时候,杨怀瑾就凑了过来,听管天任报分。季劫对他也没什么隐瞒,打开扩音器让他听。但后来觉得不太好,因为管天任事无巨细,把各科老师的点评都念了一遍,十分详细,季劫都有点不自在,说:“……行了,你别说了。” “嗯?啊,好。”管天任说,“你吃饭吧,我挂了。” 刚一挂断,杨怀瑾的笑声就爆发出来了,一边点头一边说:“你那个小跟班可真逗,‘季劫是个羞涩敏感的同学,学习刻苦认真’,哈哈哈,也对,圆圆这么……” 话还没说话,季劫就跳起来,用力压杨怀瑾的脑袋,威胁道: “不准叫我那个名字!” 杨怀瑾向后躲,一直‘哈哈哈’笑,骂:“那你也别叫我‘八枪’啊!” 原来,季劫以前不叫季劫,而是另一个非常……吉利的名字,名叫‘季圆’,意为十分完满,没有欠缺,今后人生平安顺利,包含了父母深切的祝福。然而先前说过,季劫小时候特别爱生病,身体一直不好,似乎与‘圆满’的寓意不符。季妈妈那时简直是病急乱投医,找了几个起名看相的神棍,让他们帮忙给季劫看看。幸运的是季劫没有遭受喝莫名其妙药水的经历,只是在他们的撺掇下,改了个名字。 神棍的分析貌似还有理有据,他们说‘圆’本身是个好字,但姓氏为‘季’,谐音‘忌’。‘忌’,忌讳、忌刻也,与‘圆’相克,反而不美。不如改名为‘季劫’,则此子命避劫数,逢凶化吉,步步高升。季家父母护子心切,果然当真,给他改了名字。日后再生一胎,专门请人起了名字,二子名为‘季远’,与‘季圆’音极为相似,倒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了。 因为以前叫‘季圆’,所以小名自然是‘圆圆’。除了季家父母,也就只有少数与季劫关系极为亲密的人才知道这个小名了。但知道的人都不太敢像杨怀瑾这样肆无忌惮的喊出来,就像现在很少有人管杨怀瑾叫‘八枪’一样。 这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到最后杨怀瑾才扯到‘正事’上:“对了,你到底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没看上的姑娘,”季劫托着下巴,想了想,说,“――看上一胖妞儿。”嘴角勾起来了。 “哈?兄弟,咱可够重口味的……” “我是说管天任。――就北京那边的管家。” “你那小跟班?” “……你这么说,也差不多吧。” 杨怀瑾表情不说愀然变色也相差无几了:“别逗我啊,季劫。你看上他了?” 看杨怀瑾快急了,季劫一怔,随即说:“逗你玩呢。干什么这么大反应啊?” 随即想到唐括那操/蛋的玩意儿,季劫脸色一下变了,说:“唐括是不是又惹你了?” 如果不是被惹了,杨怀瑾怎么会突然这么大反应?季劫和杨怀瑾都是一种性子的人,无关紧要的事儿随便怎么样都行,只有对待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儿才会认真谨慎。 杨怀瑾仰头喝饮料,喉结上下滑动,说没那回事儿。我现在就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谁都能出事,但我爸我妈我哥我爷爷我……”一连串列了好多,“……还有你,不能出事。” 杨怀瑾表情严肃的说。 本来挺煽情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立刻变味儿了,季劫伸手抓一颗海胆扔了过去。 ==== 季劫看唐括不顺眼。很不顺眼。但他也动不了唐家,对付唐括实在是困难。 可没想到,和杨怀瑾吃完饭,当天晚上唐括就打电话过来。 一听到唐括的声音季劫下意识地就想把电话给挂了。整不到他头上,难道还不能丢他面子吗? 结果唐括冷冰冰地跟他说了句: “季劫,你爸现在在找死,你想不想救他?” 季劫全身上下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他非常愤怒,但语气平和如常: “我爸爸是不是在找死我不知道。但唐括你敢让我见到你,我削死你丫的。” 唐括听了也不生气,冷笑一声后迅速说了一串地名,然后道:“星期天晚上六点,你敢过去瞧瞧吗?” “你敢过去吗?”季劫问。 唐括听出季劫言语间的威胁,怒道:“季劫,你以为你动的了我?不是看在杨怀瑾的份上,我早收拾你了。别以为――” 季劫‘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把手机狠狠从窗户外扔了出去,许久才听到金属外壳摔碎的巨大声音。 季劫回家已经三天了。季妈妈打电话告诉季文成,但季文成一直都没回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季文成不知道在忙什么,仍旧没有要回家的消息。 转眼到了星期天,那一整天季劫都处在焦躁状态中。母亲在房间里写字,突然听到外面碎裂的声响,尽管心脏吓得狂跳,手却不抖,直到收笔后她才跑出去,问:“季劫你在做什么?” 一看,保姆正蹲在地上擦湿了的地板。 季劫回答:“我不小心拿了季远的牛奶。”喝一口就忍不住松手抗拒,结果一整瓶牛奶都碎在地板上。 “哦,那别踩着碎玻璃。”季妈妈放心了,回房后才发现不对劲。季劫他干嘛要拿季远的牛奶? 晚上五点,季劫带上黑色的针织帽,还有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走出家门。 唐括说的那一串地名实际上就是私蒙轩的一个包间。 季劫悄悄出门,没让司机送他。季劫不信季文成现在在东北。因为季文成说他在外地出差。 季劫他,只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看看。 对了,说不定是唐括想找人黑他。但季劫一点都不想叫上其他人一起去。他就想安静地看看,然后再安静的走。 就是这样。 季劫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后,走路到了私蒙轩。 私蒙轩的工作人员看到一个带着墨镜的高个男子,以为是记者什么的,一进门就把季劫给拦住了。 季劫一看表,已经六点零五了,随即把墨镜摘下来,让他们看自己的脸,在对方确认并且喊出‘季小少爷’后,季劫很平静的说:“我找我爸。他在湘郁阁等我。” 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结果后面的人对他悄悄耳语,季劫趁机快步离开,本想撞开他们走进去,结果身后两人突然架住季劫的手,捏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 季劫忍耐着想要反击的动作,说:“你们干什么?敢对我动手?” “放手!”穿着看起来是经理的人厉声道,然后笑着对季劫说,“我们不敢。但是工作规定不能放其他人进去。” “我是其他人吗?”季劫平静的说,然后点点头,说,“我给我爸打电话。你们等着。我记住了。” 说完拿起手机,给杨怀瑾打电话,接通后迅速说: “爸,我到了。他们不让我进去。” “……”那边杨怀瑾明白了,不出声了。 季劫扫了那经理一眼,把电话递给他,说:“你跟他说,让季文成出来接我。” 经理不敢接电话。季家大儿子性格蛮横,远近闻名,被季文成管得很严,身上现金从来不超过几百块钱。但也绝对不是好招惹的,季文成对这个儿子一边严厉一边宠溺,非常惯着,护短到了骨子里。 季劫等了一会儿,掐断来电,收起刚换的手机,跨过一群工作人员,大刺刺地走了进去。 心脏怦怦直跳。 ... ... 第32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二章 季劫每走一步,身后跟着的人都会跟着走一步。 他们怕季劫去湘郁阁以外的地方。也怕季劫是来湘郁阁捉/奸,如果真是,那他们麻烦就大了。 季劫明白他们的意思,因此也不停顿,径直往湘郁阁走。餐厅面积很大,好多小道还藏在大片的菩提叶下,也没有提示牌。季劫之前只来过湘郁阁一次,按理说应该不记得路。 但他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迈开腿就往前走,一点都不犹豫,最后停下来时,看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季劫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怎么来的,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心跳如雷。 季劫握住上面冰冷的门把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向下按。 包间是全封闭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声音。这门不知道锁没锁,万一锁了,季劫推了也进不去。如果敲门,反而会惊动里面的人。 季劫迟疑了一秒,蚊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的人就要上前。季劫烦闷的‘啧’了一声,当机立断,用力向下一压。 幸运的是,门竟然开了。要知道私蒙轩上菜都是包间内部上菜,这扇门关上就不会再打开,反正季劫每次到这里吃完饭要出去时,都会有服务人员从里面帮忙把门打开。 但季劫没考虑那么多,他推开一个小缝,迅速钻了进去,然后。 他看到了里面的场景。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剑眉星目,面容坚毅。 他看到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巧笑顾盼,媚眼如丝。 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手里举着银筷,筷子上夹着什么东西,却不是自己食用,而是往那个女人口边送。 季劫关上门,顿了顿,把头上的针织帽摘下来,顺手把墨镜推到地上。 针织帽引起微弱的静电,把他柔软的头发弄得飞起来,看起来极为温柔。几千块的眼镜被扔在地上,露出男生的眼神。那眼神与温柔绝对沾不上边。 “你怎么在这?”季文成愣了,迅速把食物放到女人的餐盘上,然后放下筷子,似乎要往季劫那边走。 季劫没说话,而是冷冷地盯着那女人。 女人被他瞪着,有些尴尬,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问:“老季,这是谁啊?” 那声‘老季’,一下子把季劫心中的火给点起来了。 因为季妈妈也喊季文成‘老季’。 因为这种情况,理应是他问季文成‘这女人是谁’。 季劫绕过圆桌,与季文成反向而行。季文成突然明白了什么,刚想说话,就看季劫猛地抄起桌上的酒瓶,一愣,然后放下了。 这家餐厅保护工作做的太好,酒瓶都是木头的。 那女人也明白了,尖叫一声就往季文成身后躲,紧紧拽着他父亲宽阔的肩膀,娇弱的喊老季老季,这是怎么回事。 季文成脸色一变,对着抄起餐盘的季劫说:“季劫你干什么?快放手!” 季劫追打他身后的女人,餐盘里的帝王蟹整个砸在女人精心整理过的头发上,女人尖叫着把蟹扔掉,跑远,同时季文成也把季劫手中的餐盘夺过来了。 “季劫!”季文成怒喊。 值得庆幸的是,这家餐厅有最低消费指标,不满多少元不可以结账,他们两人要吃到那个指标,点了许多菜。一盘没有,季劫抓起另一个盘子,避开季文成就追那女人。 季文成快气死了,一边追季劫一边对他说:“你发什么疯!臭小子你给我住手!” 包间里混作一团,女人尖叫着躲避,头上已经有不少食物了。身后跟着一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但他神情狠戾,跟相貌不太相符,右手手里抓着油汪汪的东西,还在试图攻击前面的女人。 季劫感觉胸口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扯着似的,一抬手,手指间都在发紧。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因为自从他能**吃饭后,季文成再没给自己儿子夹过菜。 因为季文成跟自己儿子单独吃饭时,永远只会有单方面的斥责。不会理解!不会夸赞!不会温柔!不会―― ……不会笑。 当季劫被季文成抓住时,女人的头发和低胸的衣服里已经跑进去不少食物了,她大声尖叫,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季文成也气得厉害,他像是训斥小学生一样,用食指指着季劫,咆哮道:“季劫,你以为我外遇了吗?出/轨了吗?你觉得我会吗?” “……”季劫不说话,只看着季文成,一双杏眼像极了母亲。可那里只有愤怒,只有怨恨。没有爱。 季文成更生气了,拾起擦手的纸巾往季劫脸上扔,深吸几口气才忍住没抽他几巴掌,他尽量冷静,试图对季劫讲理,然后说: “这位是姜阿姨,是我同事的女朋友。我带她来吃饭。季劫,我问你,我做错什么了吗?” “……”季劫低下头,死死看着地板,一言不发。 “你说话!我做错了吗?”季文成气急,拽着季劫黑色的天鹅绒上衣,把他拖到自己眼前。“你跟你朋友在这里吃饭,我会用东西往他们身上泼吗?” 季劫的呼吸重了,指尖那种紧绷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季劫耳边都在嗡嗡响,他用吼的声音说: “你没有吗?你没有吗?!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妈!可这女的呢?她对你没意思吗?” 女人怒道:“谁看上――” 季劫打断她的话:“闭嘴,臭不要脸的,我警告你,你再敢惹我爸,我杀你全家――” 季文成大怒,再也克制不住了,他用力扇了季劫一个耳光,季劫偏过头,嘴角尝到血腥味。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就养出这么个儿子?”季文成全身颤抖,“季劫,你真要当杀人犯吗?你以为你说这话很强,很厉害是不是啊?!” “――你要是敢不要咱们家,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季劫如同暴怒的火药,几乎跳起来,他说,“我就是讨厌这女的!凭什么你回家我不知道?凭什么陪你吃饭的是她不是我?!凭什么你给她夹菜对她笑?!凭什么这娘们欺负我你向着她不帮我?!你是我爸爸,你应该、你应该爱我……” “不是、不能是……” 尽管这些话都是季劫说的,但直到他看到季文成惊愕的脸,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季劫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 平时的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种好像儿子朝父亲撒娇的话。他应该是冷静的,不在乎的。他不在乎季文成的训斥,不在乎季文成的忽视。 不应该这样,委屈,难过。 包间里一瞬间安静了,忙着整理自己仪容的女人也不忙了。她怔怔的看着季劫,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季文成觉得自己的怒气像是被戳爆了的气球,什么都没有了。为了维护那女人的颜面,他甚至不得不狠下心对左脸肿起的季劫说: “……那也不是你打女人的借口,季劫。” “……你先回家。我送姜阿姨回去。” “爸,今晚你会回家对吗?”季劫突然说,“我不会告诉妈妈的。你回来吧。” 季文成愣了一下,突然有想要紧紧拥抱季劫的冲动。这孩子有多久没当面叫过他‘爸’了? 但季劫没听季文成回答,也没捡地上的帽子、可笑的墨镜,他扭头就往外走,开门时就发现私蒙轩的安保人员都围在外面,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滚!!”季劫粗鲁地推开挡他路的人,大步向外走去。 然后工作人员都看到满身油渍的女人和季文成,默契的迅速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悄悄离开了。 季文成送那女人回家。姜橙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刚被食物泼到时简直要崩溃,用纸巾不停擦拭,此刻在车里她就算是拿起粉饼往脸上涂季文成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她没有。她只是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呼吸很轻,根本听不到。 女人一直是热闹的,即使知道季文成看不起自己,也自顾自说得很高兴。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就是安静的。 季文成也不想跟她说话。他现在心里很烦,很痛,一想到季劫就恨不得插翅膀飞回家。 他后悔了。不应该专门回来见这女人,然后再赶时间回去。有这段时间,不如多陪陪季劫…… 季文成从心里算着,送回姜橙,真的有时间赶回家一趟吗。 “……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等红绿灯的空隙,姜橙似乎看出季文成的暴躁,主动跟他谈话。 如果她提别的,季文成可能懒得理她。但女人谈起季劫,季文成顿了顿,回答: “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看不出来。他长得挺英俊的,我以为有十八岁。” “嗯。长得像他妈。” “那挺好……”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姜橙问:“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呃,说了别生气哈。是不是有点太暴躁了?” “……都是让人给惯的。”季文成头痛不已,“季劫小时候特别敏感,爱哭,离远点就哭个不停。一不小心惯成这样,想改,改不了了。” 姜橙就笑,说:“你挺爱你儿子吧。” “那是。我的骨肉,能不爱吗。”季文成点了根烟,“……但他好像,感觉不到。” 姜橙笑了笑,半晌突然说: “其实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季文成一僵,顿时不敢说话。 “没关系,”姜橙还是笑,“给人家当小三,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呢,呵呵。” “……” “我以前也有一个孩子。流了。”姜橙说,“如果能养大,不知道会不会也惯成你儿子那样。但我愿意惯着。因为我们这种人,陪不了他多长时间。”姜橙笑得妩媚,悲凉,“你说呢?季文成。我劝你别自作聪明了,现在有人开始查你,你也知道吧?趁早收身,保全自己再说。” 季文成用力吸烟,然后扔出窗外,半晌,说: “――你说的很对。但当你真正有了孩子。你会发现,与其让他更爱你、永远在你的荫蔽下生存,让他**、健全的成长,更好一些。” “当你有了孩子,想保全的就绝对不是自己了。” “……是他。” ... ... 第33章 三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三章 季劫把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吓到了。 他五点钟一个人出去,说要找杨怀瑾滑雪。可天都黑了,滑雪场早就关门,还怎么滑雪?母亲如是问道,于是季劫就不耐烦地说:“不滑雪,出去玩。”然后像是着急一样,推开门就走。 她的大儿子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十分单纯,有点情绪都写在脸上。要是真出去玩,能露出那副郁闷到极致的表情?反正她是不信。 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季妈妈也不便干涉。 她以为季劫会很晚才回来,没想到七点半季劫就到家了。她和季远听到保姆的开门声,急急忙忙跑出来看。因为季劫一旦不高兴就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万一他真不高兴了,只能趁他走到房间里的这段路程看他一眼。 然后季妈妈震惊了,因为她看到季劫左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自从季劫学习柔道,她就发现儿子在打架方面非常有天赋,尽管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学会自保还是让父母更加安心。季劫脾气暴躁,经常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但她几乎没见过季劫受伤。 这一下子被人揍在脸上,以季劫的性子,还不直接把打伤他的人送进医院? 季妈妈向来反对季劫使用暴力,愣了一下,对季劫说: “季劫,你站住。” 平时在家里都是季文成管季劫,季妈妈一般不多加干涉,因此母子俩感情还是很好的,季劫比较听母亲的话。 不过这次季劫显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装作没听到母亲的话,低着头,往自己二楼的房间走。 被无视的季妈妈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季远,敢这样做,季妈妈肯定一巴掌就扇在屁股上,但同样的方法肯定不能用在大儿子身上。 ……因为季劫太倔,就算是打断他的腿,也绝对不会改他认定的事情。 十多阶台阶,季劫两三步就跨上去,关门声震耳欲聋,警告其他人不要进来。 季劫躺在床上,感受胸口那边剧烈跳动的东西,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掏空了一样。 他开始回想,今晚的每一个瞬间。想着想着,季劫用手背挡住眼睛,烦躁难忍,于是直起身想坐起来。 然而猛然坐起来的一瞬间,眼前突然发黑,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天花板降下来,心脏‘怦!怦!’剧烈跳动,疼得季劫屏住呼吸,右手紧紧压住胸口。 情绪太激动了。季劫以前气急时也会心脏痛,手指颤抖,但没有这次这么厉害。他现在几乎像是要被冻死一样哆嗦,心脏仿佛被劈开两半,连带着后背都剧痛无比,季劫也有点害怕,皱着眉一声没吭。 忍耐过最难受的一段,快要沸腾的心跳声渐渐好转,季劫揉了揉胸口,挣扎着站起来。 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什么东西,虚虚握在手里,然后几乎是爬着回到床上,手指动了动,下一刻,一根香烟出现在季劫的手里。 那香烟并不罕见,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是比较劣质的香烟,味道很刺鼻。 季劫趴着,半只眼睛压在床上,半只眼睛露在外面,专注地盯着那支香烟。等身体内因为情绪波动而产生的剧烈疼痛消散后,季劫又起身找了火机,点燃。 他没吸,只是看。 不知道点了多少根后,季劫才把落在地上的香烟灰都清扫干净,然后打开窗户,盖上被子睡觉。 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季劫会被冻醒。但实际上当他醒来时,只感觉到了温暖。阳光轻和的洒进来,有一种冬天特有的温柔。季劫愣了,他侧躺着想撑起身子,手肘刚一撑床,就感觉到了后背剧烈的疼痛。季劫眉都没皱,等待那剧痛过去之后,顺势又起身。 他看到旁边的被子鼓起一团,掀开一看,季远正躺在那里。 “哥,”季远葡萄一样的黑眼睛一弯,笑了出来,扭着过来搂季劫,“你醒啦。” “嗯。”季劫拍拍季远的后背,感觉到弟弟太阳一样的体温,心说怪不得这么暖。 “你是生气了吗?” “……” “昨晚你回来,妈妈很担心。” “……”季劫没出声,摸了摸季远的头发。 “你跟人朋友吵架了?” “……没有。”季劫说,“哥哥去打坏人了。” 季远震惊的睁大双眼,立刻被转移话题,开始和哥哥谈起巴斯光年。季劫太喜欢果果容易被牵引的性格,不着调的聊了几句。 “哥哥,你没有氧气罩会不会死掉啊?”季远非常担忧,伸手过来摸季劫的鼻子。 季劫向后仰,不让他碰自己的脸,说:“我有氧气罩,你看不见。” “为什么啊?” “……长大了才能看见。” “真的吗?那坏人看得见吗?” “……长大了的坏人看得见。” “他们会打开你的氧气罩吗?你会不会遇到危险。” “……哥哥很厉害,所以不会被打开氧气面罩。”季劫尽量认真的说,半天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氧气罩。过了一会儿问季远,“你怎么在这里?” “爸爸让我过来。” “……他回家了?” “没有啊。打电话。”季远说,“爸爸还是在出差。他很忙。” 季劫沉默了。他让季远起床洗漱,自己却躺在床上,实在是不想动弹。他不想见任何人,就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躺着。 之前跟唐括通电话太生气,所以季劫直接把手机扔了。先前说过季文成虽然严格控制季劫手中的流动资金,但用的东西都会提前替他买好,尤其是年轻人喜欢的电子产品,手机啊、电脑啊,有新品上市第二天就会在季劫的房间里出现。季劫有很多闲置的手机,也有很多sim卡,扔了一个后就用其他的,但没提前通知别人,大家都不知道他换了号码,除了杨怀瑾。 因为昨晚季劫给他打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杨怀瑾就给季劫打电话,但季劫实在是没心情接了,掐断之后直接关机。中午时季文成给家里打电话,季妈妈不愿意去季劫的房间打扰他,就让季远去叫季劫,结果直接被季劫轰了出来。 想起弟弟被轰出来时那双惊恐又受伤的眼睛,季劫觉得更不好受了。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没办法。 迁怒的对象不只限于人,还包括季劫房间里的东西。他把母亲精心为他挑选的装饰品都砸了,砸完后也不见得心情会变好,季劫觉得自己心脏病要犯了。 他想对那些曾经反驳过他的人说,你们看,我爸一点都不爱我。 季文成给家里打电话,先把事情告诉季妈妈,犹豫了一下,让季妈妈把电话交给季劫。 “能交的过去吗?”季妈妈叹气,“又把自己关房间里了。” 其实季文成回来的事情季妈妈早就知道了,但听他说没时间赶回家,就没跟季劫说,没想到季劫会这么生气。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季文成也很纳闷,“――你好好看着季劫。我怕他气出毛病来。” “嗯。”季妈妈知道季劫小心眼又爱生闷气,愁了,“季劫他回来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眼看着就瘦了,估计有五斤吧。” 季文成想起自己做完扇季劫那巴掌,那孩子脸上突兀的骨骼感,心疼得不得了,说:“怎么回事啊?” “估计是保姆做饭不行。” “……那,要不还把原来的李阿姨请回来?” “我觉得他可能是喜欢吃老管做的饭。” “哦,老管的儿子这些天还跟我说想来东北找季劫玩呢。你把机票钱打过去,让他们过来吧。” “行,我一会儿跟小张说。” “……那什么,季劫要是想让杨怀瑾陪他,也让他来咱家玩。”季文成说,“出去玩也行,去外面走走。” 季文成不喜欢杨怀瑾那种平时不认真,紧急情况才严肃的半吊子性格,尤其是他这种年龄的孩子遇不到什么大事儿,因此多半情况吊儿郎当的,季文成怕他把季劫带坏了,不太愿意两人交朋友,也很反感杨怀瑾到家里玩。 季妈妈听完抿嘴一笑:“知道了。你去忙吧。” 可这回季劫是真不想让杨怀瑾过来,听妈妈隔着门跟他喊这些话也没起来给杨怀瑾打电话。 因为这事儿的开端是唐括。季劫一点都不想让杨怀瑾扯进里面。季劫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因为回想起来似乎一点生气的价值都没有。 想了好多天,季劫才想明白。 他不是为这件事生气。 生气的是他身体里长时间积攒下来的各种情绪,渴望、愤怒、委屈、嫉妒。它们像是小蛇一样钻到季劫的脑子里,吞噬他的理智,纠缠着,吵闹着,直到青春期暴躁的怒火一把点燃他的情绪,就算都发泄出来了。 发泄出来后,季劫大病一场。 自从他勤加锻炼后,已经很少有生病到这么严重的情况了。他发烧到四十多度,身体时冷时热,浑身都是汗,脸色惨白如纸,其实并不想睡觉,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他烧了两天,也睡了两天,期间朦朦胧胧有点意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睡过去了。 等他睁开眼睛,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加湿器吐出水汽的声音。还是他的房间,但床边放了一个铁架,用来钩住输液的袋。季劫顺势向下一看,自己的左手手腕处有一条白色的贴布,是用来固定输液用的针管的。 再看看外面,阳光柔和,看不出来是清晨还是下午。 季劫正想起身看看时间,就听一声很轻的推门声,季劫下意识向后一看,就听到来者很惊喜的: “你醒啦?” 季劫一愣。那人竟然是管天任。 他产生了一种这些天自己都在做梦的错觉。 管天任手里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说:“你要拿什么?我来帮你。” 季劫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问:“几点了?” “七点钟。”管天任说,“我来帮你擦脸。” 说完,用拧干的热毛巾一点点擦季劫干枯的嘴唇、脖颈、耳后,仔细而温柔。 季劫仰头让他擦,说:“给我点水。” 管天任应了一声,拿出水瓶,说:“还是热的,没事吧?” “嗯。” 季劫要起身,管天任把他搂起来,问:“后背还疼吗?” “不疼……你怎么知道我后背疼?”季劫一愣,问。 “你睡着的时候说的。”管天任笑,“我问你,你哪里痛?你告诉我的。” “……” “谁欺负你了?让你这么生气。”管天任不开玩笑了,他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心血管神经很脆弱?我很担心你,不要再这样了。” 一直说季劫心脏有问题,可实际上不真的是心脏的问题,而是周边血管。一旦季劫情绪激动就容易供血不足。很多人都有这种状况,只是季劫太容易情绪化,看起来比一般人要严重得多。 季劫说:“我很后悔让你知道。” “哈哈。”管天任又抓住季劫的手,顺着胳膊往上擦,一直擦到手指尖。“太晚了,已经知道了。” 他感觉到季劫瘦了。这半年的相处,他闭着眼睛也能回忆起季劫身体的各个部分。但管天任没说,也没问他为什么,只当做没看见,说:“以后,我帮你生气。你不要再吓我了。” 当管天任坐飞机从北京赶到季劫家,看见他躺在床上时,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你怎么帮我生气。” “那我帮你出气。” “干什么这么说?” “再看到你那样……我会折寿。”管天任放下季劫没输液的手,用脸蹭了蹭他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 季劫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很安心。他顿了顿,翻身侧躺。他房间向阳,床边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把他的后背烤得极为温暖。季劫眯起眼睛,说: “我好饿。” “嗯?你要吃什么?”管天任连忙起身,“我让我爸给你做点。”他听说季劫很喜欢吃管爸爸做的饭。 “随便。”季劫想了想,说,“……还是海鲜粥吧。” 季劫想念那种渐渐熟悉的味道。 “行。”管天任回答的倒是干脆。 结果,粥有,海鲜没有。 季劫两天没吃东西,肠胃很脆弱,加上本身就有胃病,哪里能让他吃海鲜。于是当管天任端着一碗只有青菜碎末的白米粥上来时,季劫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管天任顿时感觉手足无措。他终于明白季妈妈和季远为什么在季劫醒来也不过来了。这用餐前后的三四个小时是让季劫发脾气来用的啊。 即使是青菜粥,看上去也并不美味。季劫很讨厌煮得太烂的粥,相比起来热水泡饭好像还更好一点。管爸爸熟知季劫的口味,米没煮烂。怕不好消化,就只放了一点点米,水倒是不少,再加上青菜末,简直,简直像是猪食。 “不吃!”季劫很暴躁,“你耳朵是不是还没从猴子那边进化过来啊?我说海鲜、海鲜!你听成什么了?” “……”管天任可不敢教训季劫,只好可怜地说,“是我听错了。我帮你换一碗。” “……” “……” “……算了。”季劫靠着软枕,半倚在床头柜上,看着支在自己面前的小餐桌,说,“就这个吧。” 他讨厌再麻烦管天任。 如果管天任当时说‘没有海鲜粥是怕你不好消化。’那么季劫就会干脆不吃。但如果这样说,季劫最起码会吃上一点。 管天任用勺子把米从中间碾成两半,尽量压碎,一点一点喂给季劫。粥比较清淡,但季劫长时间不进食,竟然觉得有些咸。然后管天任又端给他橙汁。 橙汁是家里新榨的,没放糖,有点酸。事实上,单纯的咸、苦、辣和酸季劫都还挺能忍受,就是受不了甜或者混合起来的味道。 之前熟悉季劫口味的时候,管天任曾经很好奇,就问他那可乐呢?不是很甜吗,但你可以喝啊。 季劫沉默了,有种被抓住小尾巴的感觉,莫名有些生气,凶巴巴地说:你蠢啊!那里面除了甜,最重要的是……感觉。 什么感觉? ……顺着喉咙流到气管里的感觉。 碳酸?你喜欢碳酸的感觉? 你去死! 一直听说季劫不能喝牛奶,但一直得不到准确地原因。有一次管天任厚脸皮问了一句,意想不到的是季劫给了他很明确很认真的回答。 他说喝牛奶的时候舌头会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季劫是真的饿了,竟然觉得这看起来像是猪食的东西挺好吃。当管天任端着空了的粥碗和橙汁杯出来时,季妈妈都愣了。 “你真让他吃进去了?”没被赶出来,没被喊‘王八蛋’,没被用粥泼一脸? “嗯,他说橙汁有点甜。晚上要吃猕猴桃。”那种好多黑籽的东西,管天任也觉得季劫会喜欢,“再炒个藕片吧,嚼起来声音会好一点。” “不是,你真……让他吃进去了?”季妈妈又问了一遍,明显不敢置信。 管天任笑了,没再回答。 季妈妈工作很忙,除了季劫生病,一直都是保姆帮忙照顾。从保姆那边反应过来的信息是季劫饮食及其挑剔。季妈妈早就发现了,并且深以为然。她大儿子的挑剔简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挑剔程度完全看心情,善变得可以。 小时候为了管季劫挑食的毛病,家里换了不少保姆。有强硬的,有客气的,温柔的。统统没用,时间长了季妈妈也没办法了,也就季文成能稍微约束季劫一点点。 而那碗端进去的青菜粥、橙汁啊,和牛奶一样,就是季妈妈认为季劫死也不肯吃进去的东西。毕竟那一看就是医生开下来的食谱,能缓解发烧后的症状,季劫怎么肯乖乖听话? 看来青年人和青年人之间更有共同语言。 听说季劫不烧,下午杨怀瑾就过来了。在季劫的房间表达了他对季劫沉重的哀痛以及思念之情。 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大爷季劫,”杨怀瑾掐季劫脖子,“你都烧傻了还在那儿念叨‘别让八枪过来’,说,你瞒着我什么呢?” 季劫随便他掐,反正他也不用力,口中随便道:“……我一生气,把前年你给我的那些小纸片都给烧了。” “……”杨怀瑾惨叫一声,“那上面还有xxx的签名呢,我好心送给你你竟然!!季劫,绝交吧!” 两人闹了一会儿,季劫问:“果果呢?” “在屋里学奥数呢。”杨怀瑾说,“你爸给他请的老师。” “奥数?学那东西干什么?” “季小果珠算考试不及格,老师批评他来着。” “所以呢?”季劫并不理解,“不及格就不及格吧……” 杨怀瑾差点忍不住虐待病人,说:“兄弟,有点追求行吗?你家小果上的不是咱们以前的学校,他们很看重成绩的。” 季劫点点头。当初季文成是说不想让季远重蹈季劫覆辙才把季远迁到这所小学的。如果季文成觉得让季远学奥数和季劫学柔道性质一样,那请个老师也没什么。 “不过,我听说那学校的老师挺可怕的。算错一道题打一下手心。季小果跟我说他都怕上学了。” 季劫一听就要动怒,想起什么,深吸一口气,说:“敢?日!!谁敢打季远手我削他丫的!” 杨怀瑾被他这突然一嗓子吼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拍胸,说:“不行,再跟你这儿带着,我的心肝也得出毛病。” “……” 杨怀瑾也就是说说,不可能离开。他甚至脱了鞋子躺在季劫床上,季劫看他表情有点犹豫,就知道他有事儿要说,因此没再说话损他,比如你洗脚了吗换袜子了吗就往我床上躺。 两人安静了半天,杨怀瑾换了个姿势,从半躺转到整个舒展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小腹那边的衣服从裤子里衬出一点,显得整个人格外修长。 “季劫,”杨怀瑾翻身,趴在床上,声音有点闷,“……你生病那两天,我找唐括来着。” 季劫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说:“如果是你自己想找他,我不管。如果是因为我,你得跟我说一声。” “嗯。”杨怀瑾一点也不老实,在床上翻来覆去,“你那天找你爸,不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嘛。当时我就想去私蒙轩找你。后来一想,我去了私蒙轩,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不如去找唐括。你爸最近跟唐家走的挺近,我去问问,能得到点消息。” 季劫说:“你想问什么?” “什么都没问到。”杨怀瑾巧妙地避开了话题,枕着自己的右手,说,“唐括他,竟然拒绝跟我见面。” “啊?”季劫一愣,有点不敢置信,却还是嘴欠的说,“心里有点失望吧。” “还真有点。”杨怀瑾笑嘻嘻的不以为然,“当初看他追我的架势,还真以为要不死不休呢。你走的那段时间我都没敢跟你说,他丫天天堵我……呃,呃。” 看着季劫脸色越来越阴沉,杨怀瑾不说话了,尽量微笑着,说:“我开玩笑呢。” 其实哪里是开玩笑呢?季劫被季文成保护的太好,一开始不明白富人之间的追逐游戏。但唐括早就让他大开眼界了。 季劫跟杨怀瑾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你吗?” “嗯?” “一开始我不知道我爸回来了。就是唐括告诉我的。”季劫说,“他说我爸在找死,但我只看见他跟一女的吃饭。我开始以为他是让我去捉奸,现在不以为了。” 杨怀瑾一愣,然后就笑了:“他不会是想气死你吧?难道唐括也知道,圆圆暴躁的脾气简直堪比‘小男孩’的爆炸效果?” “别逗贫啊。”季劫说,“没跟你开玩笑。我就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唐括不见你,是想让我去找他呢。” 杨怀瑾也不笑了,皱眉,说:“那你去吗?” “去他妈。”季劫骂道,“不能给他脸。” 杨怀瑾看着自己的兄弟,‘嗯’了一声,闭上眼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微不可见的偏袒,和认命。 杨怀瑾在季劫家住下了。 原本显得有些冷清的季家一下子热闹起来。管家三人和保姆在厨房准备晚餐,杨怀瑾和季劫就在客厅陪季妈妈和季远。 季远是不记仇的性子,刚开始还哭丧着脸说哥哥凶他,哄两句立刻就抱着他脖子不撒手了。可怜季劫大病初愈好不容易能到客厅餐桌上吃饭,腿上还得抱着个小汤圆。 幸好季远跟杨怀瑾也挺亲,过了一会儿被八枪抱了过去。管天任上来端菜,杨怀瑾赶紧站起来,抱着季远,也不抱怨,友好地回头看着管天任,说:“你好呀,我是杨怀瑾,季劫的发小。”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端正大方的男子,与季劫长相的凌厉阴柔不同,他眉宇柔和,就算是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在温柔的微笑。 季劫看杨怀瑾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标准笑脸,竟然没损他,很不在意地对着有点发呆的管天任说: “干嘛呢,回神了。” 管天任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说:“哦,哦,我是管天任,是……季劫的邻居。” 杨怀瑾一愣。 季劫也皱眉,有点不高兴了。 管天任立刻说:“以前是邻居。现在是好朋友。” 杨怀瑾:“哈哈哈,你是季劫的好朋友,我岂不是他的坏朋友。嗯,也对,你知道么,我们俩刚上学那会儿――” 管天任一阵尴尬,最后还是季劫打断杨怀瑾没头没脑的介绍,直截了当地说: “他就是八枪。我跟你说过。你别跟他客气。” 管天任点点头,对杨怀瑾说:“你小名挺特别的。” 杨怀瑾微笑:“是的。我小时候抓周抓到了八颗子弹,所以小名就叫八枪。” “……咦,为什么不叫‘八弹’?” “……” “……” 管天任反应过来,瞬间有点尴尬。 杨怀瑾勉强微笑:“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不好听。其实,八枪也不好听,匪气太重。现在除了季劫,没人这么叫我了。” 季远也是第一次见到管天任,杨怀瑾有心想让季远跟管天任说几句话,但季远紧紧抿着唇,搂杨怀瑾的脖子,就是不说话。果果性格和季劫截然不同,排外的小心思倒是受到了遗传,一见到管天任就有隐隐的敌视,在杨怀瑾要他叫哥哥时,憋红了脸说了句: “胖子。” 说完憋着嘴要哭,杨怀瑾托着他屁股手足无措。 要说这兄弟两个脑回路真的差不多,给人起绰号都几乎相近,只不过哥哥多了个‘死’字,更招人讨厌。 季劫‘啧’的一声,说:“季远你干什么?赶紧跟天任哥哥道歉。” 管天任感觉脑袋‘嘭’的要爆炸,激动得脸都红了。 天啊,季劫管他叫天任哥哥…… 要死了要死了…… 杨怀瑾很惋惜地看着管天任,在果果耳边说:“果果快别为难你那个哥哥了。他脸都快烧熟了。” 幸好季远认生归认生,还是很懂礼貌很听话的,看到他那个胖子哥哥如此‘尴尬’,硬着头皮,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哥哥,然后迅速把头埋到杨怀瑾脖子里。 开饭时季劫习惯性地跟管天任坐一起,季妈妈气急,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不跟我坐?妈妈有话要跟你说。” 季劫一怔,竟然犹豫了一秒。 杨怀瑾大笑,心说季劫这是怕季妈妈半途给他夹菜啊。 要知道,季劫性格别扭,父母吃饭时不照顾他,他会觉得被忽视了,非常难过。但照顾他,又经常夹他讨厌的东西让他吃,也非常难过。 季妈妈叹了口气,对季劫挥手说:“算了你就坐那儿吧。” 管天任当然是喜欢跟季劫坐在一起的。他其实恨不得每天陪在季劫身边。但杨怀瑾总有许多的话跟季劫要说,管天任在那边也插不了口,只能避开。 但心里想接近季劫。靠近他。跟他说话。 ……像杨怀瑾那样,肆无忌惮的。 用餐之后,管家自觉地到厨房帮保姆刷洗餐盘。管爸爸和管妈妈商量起回去的事情,因为季劫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而且算算时间,又快到了管天任去医院治疗的时间。 就在夫妻俩小声商量时,管天任突然说:“……算了,爸,妈。” 管家夫妻俩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不想治了。”管天任沉默着,一边刷碗一边说,“就这样吧。以后您俩可能没孙子了。” 管家夫妻俩都是脾气好的人,一听这话也没生气,都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因为治病,儿子受了多少白眼、轻视,夫妻俩都明白。 家里的保姆觉得不好偷听,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天任为了治病没少受苦。”管爸爸眼泪快出来了,“都怪我们,没提前发现……” 管妈妈也很难过,但口中说着,“不治,就不治吧。” 管天任沉默了,说:“既然不用去医院,我们能在这里多呆几天吗?” “你舍不得季劫吗?” “嗯。”管天任说,“我想把季劫喜欢吃的东西告诉他们家保姆。原本的那个本子我没带过来,要总结好还需要一段时间。” 管爸爸心疼地说:“季劫瘦了好多……” 大儿子的病好了,季妈妈却又开始发愁。因为她小儿子的学校要举办家长会了,真是让人头疼。 果果读的小学比较严格,刚一年级就留作业,还有考试,期中、期末考后都会开家长会,是纯粹的严格式管理。果果人长得可爱,又听话,很着老师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成绩一直不好,季妈妈实在是不想再去那边听训了。 但除了她,还有谁呢?让季劫去?结果肯定是季劫不满意老师对果果的评价,说不定会吵起来,甚至打架。让家里的保姆去,又觉得对老师不尊重。 季妈妈唉声叹气地去了,回来时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季远,又叹了口气,没说话。 一转眼,春节就要到了。今年春节比往年都要早,季劫感觉还没放几天假呢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管家人也要回北京过年去了,临别前管天任和季劫依依不舍,又说:“班主任让我督促你多写点作业呢。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季劫恼羞成怒:“你很烦诶。别总提作业的事情行吗?” “嗯。没有问题也要给我打电话。”管天任说,“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 “……哼。” 虽然当时给的是模棱两可的回应,但当季劫有空时,真的记得给管天任打电话。 相比起管天任只能在家里写作业的无聊假期,季劫的寒假可丰富多了。他和杨怀瑾到牧场骑马,去雪山滑雪。泡温泉、蹦极、射箭、看冰灯,还没玩够呢就被家里的电话叫了回来,准备过春节。 季文成今年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还有两天就到除夕,他竟然还没有时间回家。虽然电话每天都有,不过季劫是不会接的。 季劫对季文成的态度是疏远和有些生气的,他暂时不想跟季文成接触。见季文成迟迟不回家,一边烦躁一边还觉得有点放松。 不过这放松再越接近除夕的日子就变得越淡。尤其是除夕那天,季文成还是没有回家。季劫、季远、季妈妈三人孤零零的在偌大的房子里,几乎没有声响。 保姆都回家陪家里人了。这种时候,季文成在哪里呢?他又在陪其他什么人呢? 季劫抑制不住的愤怒,吃过晚饭后等了一会儿,就说:“我睡觉去了。” 季妈妈托着额头,也有些困了,说:“好。” 季劫简单冲了个澡,头发也没干就躺到了床上。尽管晚上吃得少,但好像有点消化不良,季劫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一样,摸着硬硬的。 他也懒得起来找胃药,烦躁地翻了个身,就闭上眼睛。尽管他情绪低落,不太舒服,可竟然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他是被陌生的烟味叫醒的。那味道非常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那时季劫又还在睡着,按理说应该是不会留意到那种细小的味道。 但他就是醒了,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保持呼吸原本的频率,做出一副还在熟睡的模样。 他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摸了。那手动作极其轻柔,有一瞬间季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于是季劫翻了个身,仰躺着,动作是睡梦中人特有的迟钝和慵懒。 摸他头的人停顿了一下,倒是没被吓走,过了一会儿,右手又伸过来,这次摸的不是季劫的头,而是他的眼。季劫以为那人要摸自己的眼皮,连忙闭眼,谁想那手擦过眼角,又摸了摸季劫枕在头下,横亘整张床的巨大抱枕,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把手缩回去。 季劫已经在黑暗中认出那人是谁了,一时间忍不住屏住呼吸,反应过来才把气息重重吐出去。 那人抽手时,季劫闻到了上面带着陌生的香烟味儿。那人以前吸的烟不是这种味道,他应该是换了个牌子。 又或者是其他人递给他的烟。 季劫稳着自己呼吸的频率,闭着眼睛。心想这是几点了?他刚回家吗? 季劫还在想着什么,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那人缓缓把自己的左手牵住。季劫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让那双手颤抖起来,并且保持着自然的蜷缩。 他其实很想突然反握那人,紧紧地,然后问:你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你还在乎咱们家吗? 但季劫没说话,也没甩开那人的手。季劫不想理他,也不想在过年时吵架,觉得还是装睡比较好。 那人正是近一个月没在家出现过的季文成。季文成应该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身上带着冷气,握着季劫的双手却粗糙温暖。 季文成小心翼翼地把季劫的手贴到自己脸庞,巧的是,那地方正是季劫那天输液的皮肤。 季劫沉默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愤怒情感几乎忍不住要爆发。 但下一秒,季文成突然轻声说了些什么。季劫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他仰躺着,呼吸不顺,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但被握住的左手却安稳的待在父亲的手心里,仿佛只有那一部分还在熟睡。 直到季文成从季劫的房间走出去,季劫都没有做出已经醒来的表示,没有把内心负面的言语爆发出来。 季文成只说了六个字。 他说―― ... ... 第34章 三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四章 由于季文成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每次到了节假日都要出门走访,多半会带上季劫,让季劫很是反感。 但春节是不同的,因为季劫的生日就在春节附近,季文成不仅不会带他奔走各处,自己也会留在家里。季文成工作繁忙,很少有能清闲在家的机会,不过他总会把事情放到年前解决完,春节期间概不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于是第二天季劫醒来时,顺着楼梯向下走,就看到季文成坐在沙发上,带着眼镜,有些严肃的看今天的报纸。 保姆已经回家,于是家里又请来了一个二十来岁打零工的大学生。那女学生对季劫很有好感,一看见季劫下楼就迎过去,问季劫要吃什么。 季劫要了杯可乐,让季文成听到,他开口道: “还是喝红茶吧。季劫你坐过来。” 季劫看了那女学生一眼,强调道:“我要可乐。” 然后慢慢坐过去,两条腿交叉相叠,身体倾斜,下巴靠在右手手背上,眼神里一片漫不经心。 季文成眼睛还放在报纸上,过了一会儿问:“季劫,你今年打算怎么过生日啊?” “……”季劫沉默了一会儿,说,“叫上杨怀瑾。” 大概是几年前,季文成曾经有一次很反对在家里见到杨怀瑾,不仅是针对杨怀瑾本人,更因为那时杨怀瑾的父亲和季文成处于对立状态,季文成不想主动示弱。那天季劫当场就发飙了,扔下一句那你随便,这生日老子不过了。后来还是季文成妥协,不过一整晚都没给杨怀瑾好脸。 季劫这是怕了,第一句就提杨怀瑾。 季文成心里苦笑,嘴上却说:“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天任吗?” 季劫睁大眼睛,说:“哪有‘很’喜欢?”他把很字咬得很重,半晌不情不愿地说:“只有一点,一点点。” “……” “你,你要是想叫他就叫吧。” “我不想啊。” “……那我想!”季劫怒道,“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 季文成捏着报纸,从容不迫地说:“老管他们家现在不在北京,也回老家过年了。你打电话没用,他们没办法来的。” 管家不是北京人,他们来自南方,到处是所谓‘皮肤白嫩,身材纤细,盈盈巧笑带着吴侬软语,举手投足都是诗情画意’的江南姑娘,家乡温润,性情如此,尽管管天任不是女孩,性格也比季劫要好上许多。那是来自先天的优势。 “那你还说个屁啊!”季劫怒,差点直接站起来。他最讨厌季文成那副引着他犯错的模样,总感觉自己一直被他拿捏着。 季文成没回答。他之所以这样问,就是想知道管家人是不是真的好好照顾季劫,季劫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喜欢管家人。 他直接换了个话题:“今年去哪里?定好饭店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想在家里过。”季劫说,“不想请那么多人了。” 季劫虽然这么说着,但已经做好被季文成拒绝的打算。原来每年季劫的生日都是变相的社交场合,与季劫同龄或不同龄的,只要是季文成官场上伙伴的孩子,都会被请过来,谁都带着礼物,谁都说着祝福的话,但眼神里都有疏离和厌恶。他们都跟季劫一样,厌烦父亲或母亲的社交,区别是只有季劫说出来了,他们藏在心里。 谁想季文成竟然点点头,说:“好吧。” 季劫一怔,下巴差点从手背上滑下来,他偏头去看季文成的脸。客厅采光极好,只见季文成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极为温和,一件灰白色的毛衣里是硬领的衬衫,他看起来不再高高在上,倒像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在跟儿子商量生日的晚餐。 “你打电话叫上杨怀瑾,让他来家里。”季文成还看着报纸,不过十分钟了也没挪一下头,“我也想见见他呢。” 那天晚上六点,杨怀瑾准时到季劫家里,一推开门,就看杨怀瑾一身深色定做西装,尺寸极为吻合,衬得人高而瘦,干练精悍,一点看不出是十五岁的男生。 杨怀瑾右手提着一个金色的礼盒,一进门笑着把东西递给女学生,仰头看着站在二楼的季劫,喊了句: “圆圆,生日快乐啊!” 季劫刚想说什么,就看季文成听到了敲门声,从书房里出来,沉着脸有点不高兴的说: “季劫已经改了名字,你为什么还喊他以前的?没规矩。” 杨怀瑾一怔,随后露出微笑,说:“是。”半点也不生气。 但季劫不高兴了,他觉得季文成很不给杨怀瑾面子。 那女大学生刚来几天,还没熟悉家里的构造,忘了给杨怀瑾拿拖鞋就引他向前走。杨怀瑾愣在原地的时候,季劫已经下楼到了门口,眉毛几乎竖起来了,对那女生说: “不会拿拖鞋过来啊?你眼睛长哪里了?” 可怜女学生比季劫大五六岁还要被这样训斥,顿时脸就红了。杨怀瑾连忙说:“没事,我穿季劫的拖鞋就行。” 季劫瞪了她一眼,然后把自己的拖鞋脱下让杨怀瑾穿,走到鞋柜那边拿了自己洗澡时才用的拖鞋,对着慌张跟过来的女生,一字一顿道: “以后提前准备八枪的拖鞋。一直搁着,听见了吗?” 他对这个女生的敌视出自那天早晨执意端过来的红茶。 本来就是女生做错了事,她也没特别委屈,就是觉得尴尬。 当天晚上季家四口和杨怀瑾吃了简单的晚饭。季文成很惊讶的发现妻子以及季远对杨怀瑾的亲密。 季妈妈在饭桌上动情的说:“真没想到季劫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季劫出生那年,可比现在冷多了,我和季劫身体都不好,当时忙的老季脚都占不了地,那时候他工作还忙,可真是辛苦。” 季劫对自己的出生不甚在意,但杨怀瑾饶有兴趣的听。 “那时候他整天哭,我也哭。当时也没条件一直在医院住,我伤口痛,老季给我揉腰,季劫就躺在那里,我们也顾不上他。等老季过去哄他的时候季劫都没声了,脸憋得都是紫的。”季妈妈说着又要哭。 这种事情,在都是其他竞争对手的派对里,她是不会透露的,季劫也是第一次听说。 “从此之后季劫只要一生气就喘不过气来,我——” 季文成看了妻子一眼,:“别说了。” 他垂下眼帘,那副表情和季劫如出一辙。 晚饭过程中季劫很担心季文成会找茬,可实际上季文成几乎没怎么说话,只在最后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怀瑾一眼,然后说: “我们家季劫脾气挺暴躁,也就你这么个能交心的朋友了。我希望你日后能多多包容,照顾一下季劫。” 杨怀瑾本来在吃东西,一听这话顿时手忙脚乱,差点噎死,半天认真地眨眨眼睛,说:“我努力。” 从季劫家偌大的豪宅走出去,杨怀瑾一把拽住季劫的领子,说:“季劫,你爸这是转性了吗?” “我哪儿知道啊?”季劫也烦。看季文成说的,难道他就没点优点了? 杨怀瑾说:“要是不知道这是给你过生日,我还以为你爸是在选姑爷呢。” “姑你妈,选儿媳妇还差不多。” “操操操,你也发现了是吧?” “滚蛋。我爸就那样,你别理他。” 杨怀瑾坐在车里,示意司机等一等,然后打开车窗,对季劫说: “你还有几天去北京啊?” “春节过了就回去。” 杨怀瑾勾唇一笑,说:“回去吧。记着找个女朋友。找好了我去北京跟你耍。” “……”季劫也想起他说的那事儿了,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拍他,说,“你走吧。” “啧。”杨怀瑾眯眼,“我怎么有点舍不得呢?” 季劫问:“不会忘拿什么东西了吧?” “哎,我没拿外套。”杨怀瑾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就穿一身西装,惊讶道,“我竟然没觉得冷。” 车里暖气很足,当然不冷。季劫脚下踏着拖鞋就出来了,一听这话差点直接扇他后脑勺,道:“你外套跟你倒是情意深重,离了身还能觉得舍不得。” “哪儿能啊,”杨怀瑾不笑了,他看着季劫,说,“过了今天我也得跟我爸去串门了,那套你都懂。我没时间再单独过来找你,不然我妈能抽死我。” “嗯。” “你走之前都不能见你了。估计都没法送你去机场。我尽量找机会去北京。” “嗯,知道了。”季劫也看着杨怀瑾,说,“我没事。又不是不回来了。” “是啊,又不是不回来了。”杨怀瑾摸摸鼻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 “季劫,生日快乐。”杨怀瑾紧紧捏了一下季劫的手,“祝你明年过得更加精彩。” 季劫回北京的时候,天气还没有回暖,北京甚至又下了一场雪,积雪融化后到处是漆黑的污垢,让人感觉很难受。季劫从机场走出来时,见到站在车边等他的管家人。他一眼就看见管天任,因为管天任是第一个冲上来要帮他拿行李的。 管天任还有点惊讶,问:“季劫这是你的箱子吗?” 季劫每次出门都不带行李,什么都是到了当地再买。这次确实反常,季劫点点头,说‘是’,然后跟他拥抱,说:“你是不是瘦了?” 管天任瘦的比较明显,脸上浮肿的感觉没有了,露出周正的五官。 管天任一怔,有些羞涩的别过头去,‘呃’的一声,半晌回答道:“是……我不吃药了。” 体重大基数的人最开始瘦的都很快。季劫没太在意,一边跟管家父母说话一边往车里走,一直到了家里季劫才反应过来,问管天任: “不是,你的意思是你不治……那个病了?” “……嗯。”管天任看着季劫,说,“我周末可以陪你去道馆了。” 季劫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他觉得自己被季文成拿捏已经够受的了,要是再能轻易被管天任牵动情绪,那还要不要活了? 季劫忽冷忽热的扭曲表达在到家吃饭的时候完全打破。因为离开的时间长了,季劫的餐具都要重新煮洗消毒,厨房里都是水汽,管天任就把他那个小本子从厨房拿出来,放到沙发上。从浴室洗完澡后季劫缠着一条毛巾就往沙发上坐,仰躺着随手翻了翻上面的小本,一看封皮有点眼熟,再看内容就知道那是管天任记录自己的饮食,奇怪的是自己回家的那段时间吃的东西也被简单记录了几笔。要知道尽管管天任几乎每天都要给季劫打电话,却没问过他自己‘吃了什么’这种无聊的问题。 很快季劫知道了答案。他在管天任翻得起了角的本子里发现了保姆和那个女学生的手机号码。 季劫一开始感觉无语,好像自己的私生活一点不剩的都暴露在管天任面前,过了一会儿才有点感动。这种事情做一天可以,做一年就要毅力了。 如果他不是关心你,干什么这么费力? 季劫从沙发上坐起来,往身上披了件衣服,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拉开拉链。 行李箱装的是送给管家的礼物。尽管季劫不通世事,却也知道礼物如果是到了当地再买不太礼貌,因此提前买好,一直拉到家里。出于某些诡异的心里,季劫没有当场送给管家父母和管天任,而是到了现在才拿出来。 礼物零零散散,种类繁多,送给管妈妈的翡翠手链、十字绣、高档围巾、手工艺品,送给管爸爸的定制钢笔、刻有名字的手表、剃须刀。至于管天任则完全是按照季劫自己的喜好,除了和他款式相同的手机外,不外乎是羽毛球拍、网球拍、运动服、运动鞋…… 当管天任出来时就看季劫坐在一堆东西间,手中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网球服,在那儿发呆。 “你在干什么?”管天任将切好的水果放到季劫面前,示意他吃。 季劫把那身网球服扔到管天任面前,说:“给你的。没考虑到你瘦了,估计有点大。” 管天任一惊,过了一会儿往身上比划,说: “还行啊。大点好,大点透气。” 季劫心里那点郁闷一下子没了,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通通往管天任身边推,然后说:“给你了。有给你爸妈的,你们随便挑。” “……”管天任看见那里面很多贵重物品,下意识想说不行,但想到季劫的小脾气,‘不行’两个字还是咽下去了,不过憋得满脸通红。 季劫没听他拒绝,心里舒坦了点,回头一看他脸,有些得意地说: “你不要太开心。我就是随便买的,不知道你会这么喜欢。” “……呃,谢谢。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然后季劫发现管天任有些怪怪的。只要季劫做什么事,比如看电视或玩电脑,管天任就会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没发现。其实季劫早就发现了,就是没捅破。他以为管天任是太想自己了,一边心里暗爽一边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他平时绝对不会看的频道。 但没过几天他就发现管天任其实不是太想自己了,因为管天任还是很见外,他不再敢和季劫一桌吃饭,也不到季劫的床上睡觉,总是替他掖掖被角然后关灯就走。季劫躺在床上等了半天发现管天任是真的走了,房间里安静得像是坟墓,他气得半夜把枕头踹到地上,心说难道还要我亲自邀请你不成? 美得你。 直到管天任提出要陪季劫一起去道馆季劫还在生气,摆出一副爱去不去一定要去就跟着我的表情。管天任战战兢兢,他被季劫的臭脸对待了好几天,内心忐忑。 到了道馆季劫也不照顾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就开始练。管天任是一个纯新人,连道服都没有,穿着一身运动服在人群里极为突兀,像个傻子。 他几次想跟季劫说话,季劫都爱答不理的,管天任不知道他怎么了,跟在后面急得快哭了。季劫本来不想搭理他,一看他这样,后来要实战的时候就拽着管天任的手腕,说了句: “你过来。” 说完拉着管天任往东边走。管天任问: “季劫我怎么了?我对你不好吗?” ……也就只有这人,被季劫这样对待后还会第一个考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季劫郁闷的感觉被安抚的差不多,他摇摇头,说:“你跟着我。” 管天任回答‘好’,还怕季劫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季劫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季劫耳朵有点红。他觉得自己最近的冷战有些幼稚,自觉说不出‘因为你不陪我吃饭、睡觉’的理由,而管天任又一直问一直问,就有点恼羞成怒地说:“回家跟你说啦。” 管天任闭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心想季劫应该不会……这么黏自己吧?可只是有那么一点心思飘过,就开始忍不住的兴高采烈,心跳如雷。 季劫拉着管天任往一边走,恰好是王思维站着的地方。王思维本身在跟旁边的人聊天,一回头看见季劫和管天任,愣了一下也往他们这边走。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皮肤黝黑,笑的时候牙齿极白,头发剃得很短,一根一根朝天竖起。 王思维看见季劫就开始笑,隔得老远就开始说: “季劫,你好久没来了啊。怎么,想跟我打?” 季劫都懒得朝他翻白眼了,朝管天任扬扬下巴,说:“管天任。我朋友,刚来的,你教教他。” 要说王思维做事不靠谱,性子也野,但是人极为聪明,思路清晰,交战的那些条条框框懂得多,很适合教人。倒是季劫,厉害归厉害,经常犯规。 “哦哦,小管儿。”王思维是纯正的北京人,说话儿化音特重,偏偏自己还没有意识,“我是王思维,季劫的好兄弟。” “……”管天任被王思维的自来熟震惊了。 “你知道吧,季劫那人比较独,平时跟你说话你就当他放屁就行。”王思维仰着头光明正大地跟管天任说季劫坏话,顺手把手搭在管天任肩膀上,“他真个人啊,就是典型的……哎呦。” 季劫简直想踹死他,淡淡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别说。你俩玩,我去那边,待会回来。” 管天任张口想说话,没说出来。他其实就是想来陪季劫,本人对柔道啊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不想跟王思维一起练,只想陪着季劫。 不过季劫没给他这机会,紧了紧腰间的带子,就往实战区走。 过了一会儿管天任就发现王思维的好处。这人特别贫,什么事情被他说出来都有别样的意味。 “你不知道,季劫他家里有个小跟班,可让季劫头痛。” “……季劫想跟人家玩呢,就是不好意思说。” “……就希望那小跟班自己主动一点。嗨,你说哪儿有这种人呢,忒霸道了,对不?” 王思维完全没意识到面前这个就是季劫口中的‘小跟班’,兀自滔滔不绝。 管天任以为自己已经比较了解季劫了。但从别人口中听他,又觉得自己远远不行。 季劫一身是汗的走回来,隔得老远就听王思维在那儿说: “诶,你这不行。上次季劫就是这样……然后我就这样……就把他给打趴下去了……对对对就这样……” 季劫瞥了王思维一眼,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道服上,形成透明的痕迹。 管天任本来还跟王思维那边比划,一看见季劫这样,立马从兜里掏出湿纸巾,递给季劫让他擦汗。 季劫仰头看时钟,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管天任自然不会说不行,王思维想了想,说: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干嘛?你家不是在西边吗?” “我爸出门会见客户了,家里就我一人。季劫,求求你今晚收留我吧。” 季劫伸手指了指王思维的脑袋:“现在有求于我,刚才是谁在那儿瞎bb呢?” 王思维看季劫这幅模样,非常墙边草,马上转而向管天任求救:“那小管儿,你今晚收留我一晚怎么样?” 季劫打断他,说:“他家就是我家。” 顿了顿补充道:“他的就是我的,什么都是我的。” 王思维做出鄙视以及不相信的表情,一看管天任微笑着没有反驳,立马软了,谄媚地说:“嚯!我看咱们家季劫也不是那记仇的人。” “……” “……好吧。”王思维看着管天任,认真地说,“刚才都是我骗你的。其实我跟季劫打实战,都是他虐我,我没一次赢得了他。” 季劫压住他的脑袋:“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管天任笑笑,道:“没事。”反正他也没信。 于是三人一起往家走。季劫平时不太爱说话,熟了之后才能说几句。管天任性情平和,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而加上了王思维这个油嘴滑舌、无论什么事儿都能侃侃而谈的人后,回家的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季劫听得不耐烦,就当没听到他说话,实在是烦了就顶回去。季劫的毒舌程度也够他喝一壶,偏偏王思维脸皮够厚,一直贫贫贫,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说。 后来还是季劫先忍不住了,拽着管天任往他后面躲,口中说道:“哪儿来的煞笔啊,我不认识他。咱俩先走吧。” 王思维嘿嘿笑:“季劫我跟你说,你这就叫逃避现实,我们先不说你——”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而没有感情的男声,问:“王思维?” 王思维正跟那儿扯淡呢,一听这话哎的一声,刚一回头就感觉不秒,只听清脆的一声,鼻腔顿时火辣辣的。 季劫也听到了,他反应何其之快,在王思维回头的一瞬间就感觉不太好,立刻伸出右手要拽王思维的手臂把他往后拉。但因为刚刚换了位置,有管天任在中间挡住,季劫只拽住了王思维的领子,一个用力,指甲差点掀起来。 情况紧急,季劫也没感觉到痛,一皱眉,又向前抓一下。王思维个子太高,挡住了前面的情况,季劫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王思维一声惨叫,季劫急了,这次准确抓住王思维的手臂,迅速一拉。 季劫没看王思维,直接把他往后面拽,是明显的强者保护姿态,他抬眼看着前面,就见一个穿着普通的矮个男子,手上正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棕红色板砖,还要冲上前往王思维身上砸。季劫大怒,一脚踹了过去,踹在那人拿着凶器的板砖上,由于力道太大,男人不仅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还踉跄一下。季劫反手勒男人的脖子,问: “你是谁?” 季劫问的问题太蠢,王思维都听不下去了,哎呦一声喊我的鼻子,然后指使季劫:“拽他衣服,别让他跑咯!” 季劫勒得太紧,男人不停蹬腿挣扎,都吐舌头了。旁边好多人围观,看这样子以为是季劫欺负男人,有围观群众上来劝阻‘哎呀造孽哟,小伙子,你是想掐死他?’ 管天任倒是怕男人伤了季劫,在男人蹬腿的时候还踹他不让男人踢到季劫身上,口中说道:“放开他吧,咱俩一块拽他,不会让他跑了的。” 季劫看了他一眼,自己反剪住男人的双手,扥到王思维面前,说: “你看看,这人你认识吗?” 王思维满脸血,抱着一堆卫生纸正擦呢,一听这话抬头一看。奇怪的是,王思维的表情突然变了,有些震惊,有些不敢置信,更有些复杂的情绪隐藏在里面。季劫从没见过一向简单得像是单细胞生物的王思维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看那矮个的男人突然咳一口痰要往王思维那边吐,季劫往后一拉,‘痰弹’落在王思维面前五厘米的地方。 王思维见到男人后,突然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鼻血,随后说:“啊,季劫。这人我认识,你放了他吧。” 季劫一怔,手下意识一松,男人立刻抖手,猴子一样飞驰逃离,淹没在人群中。 王思维脸上七零八落都是鼻血,活像是画了世界地图。他看着季劫,苦笑: “你看。我今天借住你家是正确的选择。要是被我妈看见我这样,估计要心疼死。” 王思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让许医生给自己处理伤口。除了鼻子上的伤以外,王思维的耳朵也被砸伤,半边耳朵有撕裂的伤口,形成皲裂的血痕。 许医生一边给王思维消毒,一边说: “没事,没什么大事儿,小伙子忍一忍。” 王思维惨叫声一声比一声高,许医生极为头痛,心说这可比闷葫芦一样的季劫难搞多了。 也幸亏当时季劫拽了王思维一下才只伤了耳朵,不然那板砖实际上是朝着王思维的后脑去的。 季劫坐着椅子,在旁边嗑瓜子,眯着眼,尽量不去看那边,他感觉自己现在一看见许医生就要心跳加速,血压升高,这也是要折寿啊。 管天任看季劫捏起一把瓜子吃,端了个小桶过来,方便他扔垃圾,又见季劫眯着眼睛以为是被王思维的叫声震的,于是赶紧找话题让吸引王思维的注意力,省得他叫得如此惨烈。 “王思维,今天打你那人是谁啊?” “……”王思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嘶嘶’吸气,一边说,“我不认识。但我估计是跟我爸有关系的人。” “那为什么要打你啊?” “……因为我爸帮被告辩护呗。”王思维不哼哼了,眼神有些黯淡,“每次都是这样。很多时候他们明明知道工作和家里人没关系,却还是想要报复到我们身上。我习惯了。” 管天任一愣,没想到王思维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用让你爸爸知道吗?” “不了,知道了也只是添堵。”王思维摆摆手。 季劫插了一句:“既然知道会遇到危险,你干什么还不让司机接你回家?非要走回来,不揍你揍谁。” 季劫想起了唐括。被唐家保护的像是包在糖纸里的软糖,但只要稍微粗心一点,照样被季劫抓住机会,痛揍一顿,胳膊都折了。 王思维噗的一声笑了,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家一样有钱啊?我以为我爸够有钱了,一看见你家才发现我家算个屁。奶奶的,你小子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骗我呢。” “我骗你什么了。” “你天天走路到道场,还跟我说你是那所高中的学生。”王思维说,“那高中太古板太普通啦,我怎么可能会联想到你其实是个土豪……” “去你的土豪。”季劫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很有可能就要涉及到季文成,不乐意了,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指着王思维,说:“你,今天晚上睡沙发,不许用我的浴缸。” 一双黑而圆的眼睛扫视管天任,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你,跟我过来。” 管天任看季劫这是要睡觉的样子,连忙说:“等我洗完澡再去。行吗?” 季劫‘嗯’了一声,往卧室走。 管天任仔细洗干净头发,吹得半干不干,出来时许医生正在收拾医疗箱准备离开。管天任说了句‘辛苦您了’,顺手递给王思维一条毯子,就往季劫房间里走。 季劫房间里黑漆漆的,床上一点凸起的痕迹都没有,管天任不知道他到底躺在哪里,于是在床边摸索着,缓缓向床上爬。 就在这时,季劫突然一把拽住管天任的手,说: “你过来。” 管天任也没被吓到,应了一声就往中间躺。 季劫在他躺下时反而坐起来,一点不知隔阂地骑在管天任的肚子上,右手抓住管天任的头发,问: “你今天是不是问我,你对我不好?” “嗯。”管天任仰着脖子,看着季劫。他发现季劫没穿睡衣,在黑暗中能清晰地看到他赤/裸着上身,锁骨突兀,独属于季劫的气味非常明显。 “我觉得你对我、挺好、好。”季劫迅速说,不知为何有些结巴,下一句更结巴了,“但是你、你最近为、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吃饭?” 管天任几乎是颤抖着忍耐自己想亲亲季劫脸颊的冲动,他呼吸急促,说: “天啊季劫,你能别问我这么……这么的问题吗?” “怎么怎么啊?”季劫皱眉,以为他嫌自己幼稚,顿时恼羞成怒,伸腿想把管天任踹下床去。 管天任顺势捏住季劫的小腿,安抚了一下,然后说: “……主要是。我觉得我以前太没有规矩。我怕你不喜欢我那样。” 寒假时管天任一家乘飞机到季劫家里呆了几天。第一次吃饭是与季劫家里人一起吃的。之后保姆很委婉的提醒他们,以后还是要等季劫一家人用餐完毕后再吃饭。这不是什么封建残余思想,只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那时保姆这么说。 管天任也不想和季劫这么生分,但当他收到季劫的礼物,打电话给季文成说不能收,而季文成只说‘都是些小玩意儿,不要在意’时,管天任突然发现,季劫跟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管天任勉强跟季劫生分了几天。感觉这几天就是极限,他再也做不出任何疏远季劫的事情。 听了管天任的话,季劫在黑暗中皱眉,掀开自己前额的头发,说: “你别学他们那些调调。” 他从管天任身上离开,有些不耐烦地说: “不是你说要跟我做朋友的吗?……那你就别考虑这些。我不喜欢你这样。” 尽管季劫一再提及‘是管天任你自己要跟我做朋友我才好心跟你做朋友’这样让人伤心的话题,但管天任知道这只不过是使季劫面子上过得去的借口,像王思维说的那样,季劫希望管天任再主动一些,自然不会因为他的主动而看轻什么。 管天任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跟你一起吃饭?” 季劫默默翻了个白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喜欢和我一起睡觉?” “你烦不烦啊?!” 季劫压着他脑袋用力揉,直到管天任求饶了才放手,过了好长好长时间,季劫才闷闷的说: “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 “我会生气。” “……我再也不了。” “……哼,我量你也不敢。”语气里一点点得意。 “我敢,但是不想。我不能再让你难过了。” “……” 第二天早晨,季劫闭着眼睛刷完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困不想上学,接过管天任递过来的一杯猕猴桃汁慢慢喝下,刚要坐在沙发上准备借口要逃课时,就听见王思维‘嗯?’的一声,挺尸一样坐起来,问: “几点啦?” 季劫扭过头看着王思维肿的像是猪头一样的脸,忍不住闭上眼睛,没理他,而是默默拨通了杨怀瑾的电话。 “杨八枪。”电话里的季劫很认真地开口,“我觉得你对我的祝福实现了。” “……不是,季劫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啊?”杨怀瑾似乎是还没起,模模糊糊地一嗓子睡音。 “别废话。你不是让我今年过得更精彩吗?” “什么啊,我就随口一说。不过,哎哎哎!怎么精彩了,跟我说一说。”杨怀瑾刚听懂季劫的意思,很是感兴趣。 “我昨晚见一人挂了彩。今早看到猪头受了惊。连起来,就是‘惊彩’了吧。” “……”杨怀瑾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扶住额头,说,“……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诶,季劫。” “你怎么了?” “……我爸今天要我跟他一起去拜访唐家。我正装病呢。”杨怀瑾用力咳嗽,示意自己说话的真实性。“白天你没事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怕露馅。晚上回去再跟你联系。” 挂断了电话,王思维就摸了摸自己的脸,哀叹道: “真的肿了……” “你赶紧洗脸去吧。不许碰我的牙刷,到最里面的洗手间洗漱。” 王思维顺着走廊往前探路,因为房间很多,夹层不少,因此半天才找到洗手间,出来时对季劫说: “我厌恶你们这些有钱的暴发户。” 管家父母端过来丰盛的早餐,季劫看王思维哈喇子要流出来了,问了句:“真的吗?” “假的。”王思维从善如流,一屁股坐下,说,“我看得起暴发户,看不起大贪官。我爸最近就在处理一个贪官的案件。说起来,那贪官跟你一个姓儿,也是东北那边的。” “叫什么啊?”季劫记的王思维以前就提起过,虽然不是很好奇,但也随口问了一句。 “叫季文成啊。”王思维嘿嘿笑,“文成公主的文成。” 当他说完这几个字后,突然感觉室内的温度陡然降下来,王思维感觉莫名其妙,抬头看季劫,季劫低着头,手中的筷子僵在半空。再看管天任,管天任张着嘴,看他的模样好像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 ... 第35章 三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五章 “……” 诡异的沉默中,王思维拿起一片烤得焦黄的吐司,放到嘴里,无辜地咀嚼。 季劫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他说: “你有证据吗?” “什么?”王思维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我说你说……季文成是贪官,有证据吗?” 王思维喝了一口面前的浓汤,不小心碰到嘴角破裂的伤口,微微皱眉,用那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 “你不懂。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能感觉得到。打个比方吧――” 王思维仰着头抬起右手食指,一副要高谈阔论的姿势。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管天任,就发现管天任正对他缓慢地摇头,动作夸张,似乎是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但王思维嘴皮子利落,说话不经大脑,一点不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那些听起来毫无根据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不过他还没完全说完,就听得‘咔!――’一声巨响,季劫手中的筷子一下子砸到桌子上,震得玻璃板上下抖动,连管家父母都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头。 季劫发脾气的次数不少,但真正生气却寥寥无几,一般这种情况只要稍微哄两句就行,他们觉得管天任完全有能力能哄好季劫,没放在心上。 就看季劫抬起长腿两三步跨到王思维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右手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子,用力把王思维提了起来。 “――那意思不就是你没证据吗?” 王思维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于是眨了眨。尽管他和季劫并不是很熟,但多少能知道这人的性格。他以为季劫绝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吹牛而生气,只好求救般地看了看管天任。 管天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季劫一字一顿,对王思维说: “没证据就别瞎说。” “……下回再让我听见你瞎编乱造,我撕了你的嘴。” 季劫话说的狠戾,手上却把王思维的领子松开了。王思维刚被人揍了一顿,这会儿也生气着呢,一听这话,不管多好的脾气都被青春期的热血给顶了过去,他皱眉,反手要拽季劫的手腕,道: “不是!我说,季劫你生什么气啊?我这就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儿你至于吗?” “好玩个屁!!”季劫突然怒了,震开王思维的手想揍他,一看他肿得像是猪头一样的脑袋又有点下不去手。“你他妈不就是瞎说吗?你除了嘴还有什么能耐啊?” 王思维怒道:“那你呢?我除了嘴没别的能耐,你除了脸还有……” 管天任本来想着要劝架,一听王思维这话也生气了,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思维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管天任也来跟他吵嘴,面子上很是过不去,脸顿时胀得通红,说:“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亏我还把你们当朋友。” 王思维用力推季劫的胸口,转身拿外套就要往外走。 管天任在后面突然说: “季文成是季劫的爸爸。” 王思维正往身上套衣服,一听这话顿时一僵,微微张嘴向后看季劫。只见季劫别过脸根本不看王思维那边,背影高瘦挺拔,清晨的阳光完好的在他周围轮廓形成光晕,更衬少年肩宽腰窄。莫名有些孤独的感觉。 王思维想了想,却没说出道歉的话,他甚至讥讽地笑了笑,说: “以前还能说我没证据。可季劫,你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看看你吃的你穿的,说你爸不贪,谁信呢?他不贪,就不可能成为我爸爸的客户,不可能让我爸给他――” “你滚!”季劫暴怒,抄起桌上的抽纸整个往王思维那边扔去,大吼,“这他妈是我爷爷的房子!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滚!!” 季劫怒急,扔了一卷纸过去还不解气,要不是身后的管天任立刻从后面搂住季劫的肩膀,估计此刻就要踹到王思维身上了。季劫身体前倾,白皙的脖子泛红,几条血管明显突出,他呼吸急促,如同被惹急了的野猫。 管天任双手从季劫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季劫胸前,喊道:“季劫!别生气!他瞎说的。” 季劫用力扒管天任的手,这时闻声赶过来的管家父母一人拿着一个炒菜铲问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小季了? 他们家人跟季劫家人完全不一样。管家父母完全忽视季劫惹事的脾气,总觉得季劫人长得瘦弱,打架不占优势,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平时嘱咐管天任最多的也是:不能欺负小季。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季劫暴力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第一个问的肯定是‘谁欺负小季了’。 一边问一边从厨房赶出来,看到季劫被管天任拉着,再扭头,就看见手里拿着抽纸手足无措的王思维,一向慈眉善目的管家父母极为默契,不由分说,竖起眉毛,“出去!”,‘嘭’的一声吧防盗门关上。 “……”王思维叉腰站在季劫家后院的花园里,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人家爸爸肯定会得罪人,但想起季劫过激的反应又觉得自己没错,生了一会儿闷气,刚要一个人默默离开时,就听防盗门‘吱――’的开了。 管爸爸手里握着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对王思维说:“哎呦小伙子,你干嘛惹我家小季生气?他心脏不好呢……” 王思维在寒风中一哆嗦,摸摸脑袋:“我没想到他会生气。” “看你这一身伤的,算了算了……”管爸爸把手里的鸡蛋塞到王思维怀里,道,“右拐第二间,是季家的车库。一会儿我叫司机把你送出去,你随便吃点。” “……” 季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其实他已经很久都没管季文成叫‘爸爸’了,出门在外,如果不是提前订好座位,季劫通常不会挨着季文成,两人像是陌生人一样,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季文成有自己的圈子,季劫置身事外,一点没有融入的迹象。 但听到别人污蔑季文成,说没有根据的坏话,季劫就恨不能掐着那人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顿,感觉自己的肺要被气炸了。 别人的看法对季文成有什么影响呢?其实没影响。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季劫不知道,他只是想这么做。 季劫甩开管天任护在自己胸前的双手,很暴躁地往房间走。管天任知道季劫又想‘静静’,连忙上前,在季劫要关门的瞬间扶住门把手,压低声音,说: “……季劫,别生气了。” “……” “我们都知道他在说胡话。不用往心里去。你还没吃东西呢,我给你熬点粥,行吗?” 季劫咬着牙,浑身颤抖,半晌突然说了句: “……不是。” 这声音好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带着无限的委屈和辩解,管天任心下一酸,左手用力顶着门以防季劫突然关门,右手轻轻向上抚摸季劫的头,口中重复道:“不是,不是。” 季劫看着管天任,一时间无话可说。 但管天任却好像能在什么情况下都站在季劫这边,口中不停说:“我明白。季劫,我明白的。” 季劫深吸一口气,关门的动作撤下去,他靠着墙,明明是大清早晨,却有一瞬间感觉异常疲惫。 管家父母拿着炒菜铲又跑过来,看着季劫,眼神里格外的偏袒:“小季啊,咱不怕。叔叔阿姨已经帮你把人赶跑了,你出来吃饭吧。” “……”季劫无法跟他们解释,自己一点都不‘怕’这个概念。他就是有点无奈。 之后季劫怏怏不乐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去过道馆。管天任看他不高兴,就经常叫他一起到健身房,跑跑步什么的,适度锻炼。季劫身体不太好,经常感冒,不过他常年锻炼,适应慢跑,管天任一起,倒也不是太难熬。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等到沙尘暴来临之时,狂风肆虐不分昼夜。往往是出门回来就要进行全身的清洗。然而风暴过境之后,天气回暖,别墅后大片的木槿和金橘都开花了。最香的是蔷薇和一种不起眼的小百花,路过之时,香气横亘,经久不散。 管爸爸早就开始忙着管理花园,最忙时还要让管天任搭把手。天气慢慢变热,季劫经常在傍晚看到管天任大汗淋淋地蹲在那里除草。 季劫口味清淡,不能忍受太甜的东西,也讨厌油腻。日常饮食中,管天任自然要迁就季劫的喜好。再加上这些天定时运动,停止服用含有激素的药物,管天任逐渐瘦下来。 季劫对人的外表不太敏感,直到他看见管天任这样蹲着,肩膀那边没有最开始见到他,那种拥挤、粘腻时,季劫才有种‘他丫真瘦了’的感觉。 季劫怀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可靠。他会眯着眼观察管天任,等他靠近时,猛地用手指戳他一下,看看是不是衣服太宽松,造成视觉的偏差。 被突然戳了一下的管天任有时候会惊一下,不过不会生气,反而好脾气的对季劫笑,问:“你饿了吗?” 季劫不回答,看他一会儿,又戳一下,眼神里带着打量。 管天任笑。不管季劫这是怎么了,他喜欢季劫的亲近。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季劫的靠近。有时候隐隐知道是为什么,却害怕知道答案,于是自我安慰,不明说出来,一切,还都正常。 季劫消沉了那一段时间后,虽然不再去道馆,却开始和管天任在后院打羽毛球。对季劫来说,只要不是太激烈的运动他都很擅长,管天任跑来跑去拼死追球,几局下来,一身是土,输得非常惨。季劫一边怒其不争一边暗暗放水,还是输。气得季劫扔下羽毛球拍大骂‘你干什么呢?我想要一个跟我实力差不多的人,你比我弱这么多还让着我?猪头吗?’。管天任喘得跟什么似的,心说我没让着你,可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只得让管爸爸甚至和管妈妈一起帮忙,三人对季劫一人,才能勉强撑场。 幸好管天任人并不愚笨,运动神经也好,到四月份时,已经几乎能和季劫对阵,三四局中能赢一局,逗逗季劫的神经,下一局他就认真了,然后管天任就输了。 季劫是真的喜欢打球,以前在家就拉着杨怀瑾一直打。到了这里竟然培养出了一个种子选手,季劫表示很欣慰。 除了羽毛球,季劫也很喜欢游泳。气温刚升到二十度时,管爸爸花了三天时间清洗花园里的游泳池。再热一点,季劫就穿着泳裤到泳池里游泳。 管天任也会游泳,在季劫的半逼迫下,一开始插着根遮阳伞在旁边看着,慢慢变成穿泳裤在旁边看着,最后热得不行,强忍着,还是被季劫拽到水里。 管天任浑身都湿了。他瘦的均匀缓慢,身上的肉到没有松成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步,却仍能感觉到柔软。这一落水,胳膊、腹部白花花的肉颤动,荡起一圈圈水纹。 季劫也被溅起的水弄了一脸,他忍不住大笑,上前捏了两把管天任的脸,不知为何,右手向下,又握了握管天任的手臂。 少年敏感的心突然躁动了,他摸着管天任的手臂,一瞬间皱起了眉。他看见管天任的肉,本以为那和他碗里的东西没什么不同。可那种滑、嫩的触感,却是他没在任何人身上摸到过的。 光滑到不可思议。白皙到瞠目结舌。 季劫飞快放下手,没当回事,带上泳镜,有水顺着他的发间滴落,落到明显的锁骨上。季劫仰躺到泳池里,说: “你会游泳吗?” “会。”管天任慢慢往季劫那边游,“只会自由泳。” “那我教你蝶泳。” “行啊。” 季劫站在泳池最深处,看着管天任划手游到自己身边,等他来了就准备教他。 季劫性格急躁,语言表达能力又不行,其实不适合当老师。可游泳都是通的,学会一种后再学其他的就不难。其实过了一会儿管天任就弄懂了原理和姿势,不过他没喊停。 他想多看一会儿。 多看一会儿季劫光滑的脊背,看他突起的肩胛骨,看他这些天游泳不抹防晒霜被晒得通红、精瘦的手臂。 管天任屏住呼吸,钻到水下。 看他平坦的小腹。 看他收紧的泳裤。 看他――看他泳裤下覆盖住的地方。 充满诱惑力的…… 那些…… 管天任忍不住伸出手…… 然后,季劫一把抓住他往这边伸过来的手,同时用力向后抻,‘咕噜――’大量的水泡从季劫口中涌出,他用力压着管天任,在水中按住管天任的肋下,不顾他的挣扎,刚想挠两下,就被管天任大力挣脱了。 水中的动作太过艰难,季劫放弃了想制服他的想法,用力一蹬,浮出水面。 管天任心跳如雷,没敢再往季劫那边游,自己顺着泳池边大力划水,很快就离季劫三四米远。 季劫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比试,饶有兴趣地跟在他身后游。本以为能很快追上管天任,没想到他游得很快,怎么都够不到他的后脚跟。 太阳下山后是打羽毛球的好时机。 季劫狠狠扣球,管天任拼命奔跑。 季劫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不招人喜欢。除了管天任,大概没人能忍他那种暴躁的脾气。 身边有个人陪着,真是太好了。 正在用水管喷水的管爸爸管妈妈听到他们俩打球的声音,不觉向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偌大的别墅里传来电话铃声。 管家父母一怔,对视一眼后,由管爸爸喊了一嗓子: ――季劫,有电话。 季劫接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微喘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接起电话。 打电话的人竟然不是季文成,而是季劫的妈妈。 自从上次季劫‘捉/奸’后,父子俩见面都很是尴尬,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往往都是有急切到不得已的事情,季文成才会主动跟季劫联系。 季劫倒也乐得如此。他还小,不懂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父亲。 “季劫,”季妈妈的声音又低又哑,显得非常疲惫,“你现在忙吗?” “不忙。”今天是星期六。季劫说完,就听到自己弟弟抽抽噎噎的哭声,“――果果?你怎么了?” 弟弟的哭声隔得老远,委屈地喊:“哥哥……哥哥……” “果果,你过来说话。” “不行……呜呜……爸爸说不做完今天的作业不让我离开桌子……” “什么?”离的太远,季劫听得云里雾里,“妈,果果他怎么了?” 季妈妈却没有回答季劫的问题,而是径直切入主题:“季劫。妈妈今天有话要跟你说。” “……” “妈妈知道你舍不得离家。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怕生,还恋旧,**性不好。这次送你去北京,你心里不高兴……” 季劫闷闷地反驳:“……还行。” “……但是这回,你还要出去。”季妈妈单手扶住额头,“妈妈跟爸爸商量了。明年要把你送出国。这事已经决定好了,前期准备爸妈也做的差不多。下个星期你就不要上课,专心在家里准备考试吧。” “你说什么?”季劫一怔,愣了好久才说,“你这是在跟我说吗?” 季妈妈顿住,没说话。 “这是跟我讨论,还是命令?”季劫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让我去哪儿啊?” “……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季劫急了:“不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你让我……你为什么让我走……我怎么了……” 季劫就像是个被扔下的小孩,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角,仰着头,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但季劫没哭,他只是慌张地不停询问,问得季妈妈心酸不已。 季妈妈劝道:“你这么年轻,多出去看看还是好的。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 季劫明白了,他说:“是我爸爸安排的吧。” “……” “妈,”季劫仰起头,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你说什么呢?”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留我呢?”季劫说,“如果我有儿子,我肯定舍不得他。” “……” “可是我爸,我总觉得他想把我赶走。”季劫别过脸,“他不想我留在他身边。” “你爸他……”季妈妈声音沙哑,“最疼的就是你。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日后懂了,千万别误会了他的心。” 季劫确实不明白。 他没再去上学,但也没准备考试。不少资料送到他面前,季劫一概不看。 不刷题,不背单词。 他过得好像跟往常一样,偶尔也会到学校接管天任,让他受宠若惊。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季劫吃饭的速度更慢了。 以前季劫就因为挑食所以吃饭慢,一盘菜里挑挑拣拣,吃不了几口。而现在是什么都往碗里夹,不过一口百合能嚼很久,眼睛愣愣盯着某个地方,仿佛连吃饭都在走神。 季劫不再暴怒,他简直是突然变得温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剪了下面的公猫,突然就学会夹着尾巴做人。管天任觉得不好,很不好,他宁愿季劫扬着下巴指手画脚。也比现在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好。 一开始他不知道季劫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很快就知道了。震惊之下连忙给季文成打电话。打完电话他自己反而安稳了。 然后季劫发现,自己出国的事情很多是管天任帮自己办的。其实很多东西管天任也不懂,但他就是耐下心思帮季劫了解,然后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季劫。 季劫拿着资料,问管天任你什么意思? 管天任说我帮你提前做好准备。 季劫就把公文袋扔在地上,说: “你这么盼着我走吗?” 有点生气地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也不管面前散落一地的a4纸,有心想等管天任过来劝劝自己。 管天任确实过来了,也把纸捡起来了,可是没跟季劫说话,默默关上门。 季劫坐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自己今后到底何去何从,没想出答案,把面前的茶几踢翻了。 过了几天,他发现管天任是真的盼着季劫离开这里。管天任收集各方资料,比季劫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而季劫一看他这幅上心的模样就来气。后来才想明白,管天任这是在完成季文成交给他的任务。 季劫想把管天任当成自己的朋友,已经有段时间把管天任与季文成割离开了。他觉得既然管天任是自己的朋友,就会不愿意让自己走,不说做出恋恋不舍的模样,起码也不要在这种事上表现的如此热衷。他气愤于管天任的置身事外。 于是季劫开始单方面的冷战,他不跟管天任说话,即使那人凑上来也不冷不热。晾了他几天,看管天任急得不行了,季劫才瞥了他一眼,说: “我不会走的。你也别忙了。” 管天任倒是很认真地说:“还是要做准备的。” “我不走,你准备个屁。” “……你会走的。” 季劫看了管天任一会儿,垂下眼帘,睫毛上染了阳光的光晕。 他站起身,推了管天任一下,差点把他直接推倒在地。但是季劫没在意,他好像只是想让管天任让个地一样,推完径直往外走。 “……季劫你去哪儿?”管天任踉跄一下,站稳了,急急追去。 季劫表面上一点都没事儿,声音却夹着火药: “你管我?” 他转过身,用手指戳管天任的肩,怒道: “你想让我走我就走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管天任脸色一变,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季劫的后背:“……你要不要吃草莓?” 季劫气得手指尖都在哆嗦,一把拽住管天任的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想让我走吗?当初想和我当朋友的不是你吗?!你为什么到现在了还在说、还在他妈的跟我说这种话!!” 季劫近似咆哮地说完这些话,直接把管天任按在墙上了。季劫个子高,给人的压迫感强,管天任被他猛地压了一下几乎要吐出来,连忙伸手摸季劫的肩膀,看上去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环抱住了一样。 “又不是我想让你走的!”管天任声音痛苦,“可是我能怎么办啊?你要走,我没资格留你!我只能帮你多看看!不让你走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啊……” 季劫一怔,捏着他的手松了。 管天任靠在墙上。 这半年管天任确实是瘦下来了,季劫站在他面前,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感觉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管天任总是用那种眼神看他。 深沉的,里面好像一直隐瞒着什么东西。那种感觉让季劫恼火,季劫松开他后,把拖鞋随便甩到地上,袜子也不穿,匆匆蹬上一双鞋就往外走。 这次管天任没问他要去哪里。管天任坐在地上,突然哭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季劫越来越忙了。他整日不在家里,临近期末,管天任频繁补课,见到季劫的次数明显减少。 季劫不回家睡觉了。管天任非常担忧,几次想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都被季劫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其实季劫没出去怎么样。他只是去玩了。 以前季文成看得很严的现金他还是没有松口,但最近季文成给了季劫几张信用卡,以防他办事会用到。 北京城太大了,对季劫这种人来说,花钱是最容易的事情。他接触酒精,舞女,熬夜逛夜店。 其实这种事情他都会,只是以前不想做。 季劫觉得季文成太蠢。如果季文成要看着自己,最起码要把他拴在身边吧?像是养一条宠物犬一样的,牢牢攥在手里。可季文成偏不,他一边想管着季劫,一边把他往外推。 季劫端起高脚杯,仰头饮下,感觉眼角热热的。原来是有人凑过来亲了亲他。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有点讨厌。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声音妩媚: “小可怜……没有朋友陪你吗?” 季劫喝得双眼发直,他挣扎着推开女人,想要站起来,女人看他穿着不一般,凑过来黏住季劫,就听到季劫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朋友。” 女人拽住季劫的头发,强迫他低头,说:“那我当你的朋友好不好?跟我走吧……” “不好。”季劫突然喊了一声,很大力地把女人推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往外走的时候还重复了一句,“不好。” 我不要了。我不要朋友了。 北京的雨来的突然,只记得下午还是晴空万里,突然狂风大作,空气变得粘稠,进店前外面还只是刮风,现在就开始下雨了。 季劫没带伞。他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等待。 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说话时一抽一抽的痛。 在等司机的过程中,季劫给杨怀瑾打了电话。等杨怀瑾接了之后,季劫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想回去了。” “怎么了这是?”杨怀瑾听着电话里呼啸的风声,电闪雷鸣,问,“你在哪儿?北京那边下雨了吧。” 季劫顿了顿,说:“我想回家。不读书了。八枪,我们下海闯生意吧。就咱俩,不靠我爸,不靠别人。” 他俩小时候就约定好,成年后一起做生意。当时听说亲兄弟明算账,季劫觉得挺好笑,不甚在意地跟杨怀瑾说如果咱俩一起,我肯定不管账本,你爱拿多少拿多少。就算咱俩都是乞丐,有一口东西我都给你吃,明算什么账。杨怀瑾听了就笑,说,得,你这么说我还真得跟你干了,不然咱家兄弟被人骗的遮屁股布都没有可惨。 杨怀瑾也想起那时候的事,在远方勾起嘴角,半晌,轻轻说:“季劫,你最近跟你爸吵架?” 季劫没吭声。他喝的有点多,现在胃里翻天覆地,特别难受。 杨怀瑾叹气,说:“……你别跟他吵啦。我过几天可能真的去找你,不过要看情况。这次你就先听他的安排吧。他毕竟是你爸。” 季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顿了好久,鞋上被吹进来的水滴弄湿,季劫晃晃荡荡地顺着路边走了一会儿,开口说: “――你是杨怀瑾吗?” “……” “我怎么觉得不认识你了呢?”季劫非常疑惑,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你不应该现在、立刻,让我马上回东北,然后咱俩一起逃出来吗?我不懂……八枪你在怕什么?” 杨怀瑾苦笑一声,道:“你喝酒了吧?……小心别让车撞着你。其实我爸也想把我送出去呢,我不想在国内被管着了。……你先走,到时候我去找你,过不了多长时间的,放心。” “我是舍不得你。”季劫骂了一句,“可我就想知道,你们也是这样吗?” “是的。”杨怀瑾撑手看向远方,右手握拳后又松开,手背白得没有血色,他说,“季劫,我也真舍不得你……” 季劫喝得糊涂了,来回来去问那一句话‘你们舍得吗?’,连自己怎么被司机带回家的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杨怀瑾说‘你爸都是为你好’。 ――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但是,当你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不要让我那么伤心。 ……那样难过。 耳边尽是雨声。 季劫感受到热水的温度,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天花板上橙黄色的浴霸灯光,顿了顿,说: “我在哪儿啊?” 管天任摸了摸他淋湿的头发,说:“在家里。” “骗人。”季劫看了看管天任,又看了看自己泡在水中赤/裸的身体,怔了怔,一字一顿地问,“我的衣服呢?” 季劫说完,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尴尬,连忙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着管天任。过了一会儿,似乎认出自己面前跪在地上的人是谁,僵硬的身体才重新放松,向下滑着躺到浴缸里。 “――我的头发沾到啤酒了。”季劫阖着眼睛,声音压得很低,仔细听的话,里面竟然隐隐包含着类似依赖的情感,“帮我洗洗头发。” 管天任怕季劫感冒,本来不想给他洗头。但听到季劫要求,脑子里立刻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已经颤抖着抚摸着季劫柔软的头发,左手摸索着正在挤洗发露。 管天任的动作柔和,季劫很快放松下来。他现在非常困,不知不觉又要睡着。直到管天任用流动水为他冲洗头上的泡沫时,季劫才重新醒来,等管天任完全冲干净,就直接从浴缸里站起身,对于自己赤/裸的形象毫不介怀。 管天任没他这么坦荡,愣了一下后立刻转身找浴巾。少年匀称而强势的身体使他只能低头躲避,那让人窒息的流畅线条、绵延的肌肉纹理,逼得他一点都不敢抬头,好似瞥一眼就是亵/渎。 季劫裹上浴巾,草草擦了一下,套上连身的浴衣,又低下头,对管天任说: “帮我擦擦。” 管天任自然同意,拿着蓬松柔软的毛巾,他一点点给季劫擦拭湿润的头发,连耳朵旁边细小的水渍也没放过。 季劫眯着眼,一声不吭,但是给人的感觉明显和缓了不少。 管天任一边帮他擦一边试探着询问:“你晚上吃东西了吗?胃有没有不舒服?” 季劫想了想,说:“我喝了酒,现在还没什么感觉。” 这些天季劫都不太爱搭理管天任,此刻突然温顺起来,管天任简直不敢置信,于是压低声音,哄着问:“那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要。”季劫接过干净的毛巾,把脸埋到毛巾里,重重吐了口气后,别过脸看着管天任。 “……出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天任一怔,说:“差不多了。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接受考试,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看季叔叔帮你――” “行了。”季劫打断他的话,放下手中的毛巾,然后转过身,站在管天任面前,看着他。 季劫没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非常安静。 有水滴顺着季劫的头发落下,管天任看着那里,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不想跟你吵了。”季劫似乎很疲惫,微微低着头,额头快要碰到管天任的了。 管天任感觉脖子快断了,可就是不想低头,他轻声说:“好……好、好……” 像个小狗腿。 季劫闻到管天任身上温暖的味道,心里十分难过,说:“我不闹了。我走。我会走的。” 听到这句话,管天任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只能那样看着季劫。 季劫也看着管天任。他觉得管天任眼里有一些他不懂的东西。于是很想伸手摸摸看。 管天任闭上眼睛,拉住季劫的手,问:“……怎么突然这样说?” 管家三口人都以为,按照季劫恋旧怕生的脾气,最起码也要闹半年。现在才过了几个月啊? 尽管管天任不舍得,也不得不由着季劫闹。他知道怎么劝、怎么哄季劫,但也不能哄,不能劝。 这才是最操/蛋的事儿。 季劫感觉喉咙有异物,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但是管天任已经知道答案了。季妈妈、季文成、他管天任劝不成的事情。都比不过那人的一句话。 有些事情不能懂得太清楚。不然很伤人。 管天任握住季劫的手臂。 季劫身上的酒气大多被洗净,只剩下一点残留的味道,呼吸间缠绕在湿润的洗漱间。季劫看着管天任垂下眼,有些温润的模样,慢慢说: “不闹了。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管天任心脏酸痛,“所以不闹了吗?” “嗯。” 管天任搂住季劫的肩膀,说:“那今晚咱俩一起睡吧。别生气了。” 季劫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吃饭挑挑拣拣,爱闹小别扭,不过很好哄。 他不再逃课,甚至追着管天任一起在前排听课。有时候班主任会调侃他:季劫,你不是要出国了吗?还在这里干什么呀? 季劫不说话,有点不高兴。 管天任赶紧说:季劫是来陪我的。 他在抓紧每一分跟管天任在一起的时间,管天任也能感受到。 == 暴雨之至,势若雷霆。 微微打开的窗户露出外面温热潮湿的空气。季文成放下手中的报纸,很平静地向后看了看。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满眼泪水地看着自己,妻子身后是害怕地攥紧母亲衣角的小男孩。 季文成笑了,对着旁边略显年轻但是冷峻的警/察说: “等我一下。” 说完季文成弯腰搂住季远,在他抽泣的哭声中,温和地对妻子笑,叮嘱道。 ――照顾好季劫。 这个背影如山的男子,最狼狈的模样,没被自己最爱的儿子看到。 这也是季文成日后觉得无比庆幸的事情。 ... ... 第36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六章 不过季劫还没走,又有人找上来了。 季劫刚看见王思维的时候,实际上不想搭理他丫的。上次被管天任拦着没揍他已经很给面子了,这会儿季劫看出来王思维是专门到他家门口等自己,可一点都不想让他进家门。 于是季劫低下头装没看见他,径直往家里走。 王思维却厚脸皮地凑过来,对着管天任使眼色,眼睛都快挤抽筋了,管天任也不走。无奈之下,王思维只好先拦住季劫,然后小声说: “季劫,那天是我不对。” 这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好像故意不想让人听见。 然后王思维切换成平时说话的语气,道: “今天来,我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不想听。”季劫看他就来气,冷着脸,推开他就要往前走。 “季劫!”王思维喊了一声,表情变得非常认真,“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跟你父亲有关。如果你不听,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季劫一怔。 这时一直跟在身后的管天任突然变得愤怒,他对王思维说:“你又瞎说什么?快滚。” 王思维怒道:“我绝对不是瞎说。” 王思维说完这话,又朝季劫那边喊:“季劫,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爸爸是刑辩律师吗?我――” 管天任走上前推搡王思维,要把他从这里赶走。季劫听他说了几句,比较在意,就道: “你接着说。” 但管天任不愿意了,他仍旧把王思维往外推。王思维学过柔道,管天任在打架方面又是外门,对付不了他,很快就被王思维给躲了过去,管天任只能焦急地看着他走到季劫面前。 王思维整理一下衣服,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季劫的眼神非常正式。 “我知道我平时不是个靠谱的人……也总是爱开玩笑,你不信我。”王思维这样说着,自己本人也很尴尬,低下头不看季劫,过了一会儿继续道,“可是有些时候,季劫你真的可以信我。那天有人拿板砖砸我的脑袋,我知道他们是谁。季劫,我爸的工作太能招惹人了,他们事务所不到两百个律师,有三个被人追杀。律师的家人也是被报复的对象,我小学就被陌生的叔叔压在地上掐脖子……你能想象这种情况吗?” 王思维口齿清晰,平时总爱说些不着调的东西,突然如此认真,季劫都愣了。 管天任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近似疯狂地要赶走王思维,可季劫听得认真,甚至上前握住管天任的手臂,示意管天任不要多管。 管天任瞪大眼睛看着季劫,说: “季劫,这个人的话你不要信。” “先听听他说什么。”季劫颔首,打断管天任的话。 王思维看着管天任,管天任气喘吁吁,毫不放弃地试图用手堵住王思维的嘴。大夏天,他额头上流了汗,不知是不是冷汗。 他挣扎的激烈,季劫甚至要用两只手锁住管天任的腰,于是很不耐地说: “你怎么了?让王思维跟我说两句话也不行吗?” “不行!”管天任喊道,“他说的都是胡话!季劫你也知道不是么?!” “……”季劫沉默了,他看了看王思维的眼睛,就见这人双目黑白分明,抿着唇,脸颊轮廓分明,是一副和往常绝不一样的认真、严肃模样。 季劫把管天任往家里推,顺手关上门,说:“那我听听就行了。” 管天任气急跳脚,在尝试打开门的这段时间内,王思维已经抓紧时间把想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季劫。”王思维看着他,“你爸爸真的是……贪污受贿,他现在被带去审讯,你要想见他就趁现在,过了这段时间,他被批准刑事拘留,你就别想看见你爸了。” 季劫睁大眼睛,这么短时间内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说一句:“……你说什么?” 管天任打开门,差点把王思维给推到地上。 季劫扭过头,张口刚想说王思维你他妈又瞎说,但看看管天任,发现他脸上一片惊恐的死寂,那些话就变成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句话是对着管天任说的,管天任张着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该怎么说呢?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催着季劫赶紧离开这里,出国,省得跨省调查到季劫身上? ――如果他这么说,季劫的立场多尴尬,他又怎么跟季文成交代。 季劫一下子急了,因为他看管天任不回答自己,心里还在自我安慰着,想王思维肯定是骗人。 谁贪污啊?季文成?!那个站起来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正义感十足,又古板又敏感,对所有人都富有同情心的男人? “……我不信。”季劫退后两步,抓住王思维的领子,说,“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爸爸?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住这样的房子?所以你才污蔑他?” 王思维握住季劫的手,焦急道:“我是怕你再也见不到季文成!你看他!你看他!” 王思维拽住季劫后脑的头发,让他看管天任,同时吼道:“你看他这幅模样,像是不知道的人吗?” 季劫不看管天任,不知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他只是大声说:“不可能!你知道吗他是我爸!我爸他每年都去捐款,供两个贫困学生读大学,他钱包里只装一百块钱,他所有的钱都给我,他不会。不可能……” “随你怎么想!”王思维说,“我就跟你说一声,爱信不信!” “我不信!”季劫几乎跟王思维扭打起来。 “你为什么不信!你凭什么不信!你不想看看你爸爸吗?”王思维被他打了下巴,疼得眼前一黑,“好,就当我骗你!” “不是我不想看他!是他一直把我往外面推!”季劫吼道,“他、他不……” “废他妈什么话!”王思维趁季劫走神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喉咙,喊,“不把你往外推难道还带着你跟他一起进监狱吗?你爸!贪!污!了!你听懂了吗?!!” 管天任从后面拽王思维,口中不停吼‘你闭嘴’。 三人的声响把前院工作的管天任父母也吸引过来。季劫喘着气,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巨大。 他松开拽住王思维衣领的手,放松下来,叹息着扫视管家三人。 季劫什么都懂了。 他没说话,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季劫推开大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季劫先给母亲打了电话。 母亲隔了许久才接听,季劫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这疲惫持续了多长时间?为什么自己现在才想问问,‘为什么’? “妈,我爸呢?” 女人那边悄无声息,用手捂住了全部的哽咽。 “你爸他忙,还在外面出差。我不是跟你说了。”女人温柔道,“季劫,你好不好?” “好、好……”季劫扶住自己的额头,坐在床边,“我很好。妈,我想问,我爸呢?我爸现在,真的,在哪里?” 母亲的声音遮盖着情绪,显得格外冷静:“在外地,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呢,等他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妈,你别骗我。” “我骗你什么?”母亲露出‘你在讲笑话’的笑声,“季劫,你在说什么呀。” 季劫深吸一口气,说:“我爸是不是……被抓进去了?” “你胡说!”母亲凌厉地打断季劫,气得双手发抖,“你胡说!季劫你胡说!” 季劫吼回去:“是啊我知道我在胡说!所以我爸爸呢?我爸爸在哪儿啊?” “……” “……” “……”季妈妈啧的一声,抱过站在旁边默默垂泪的季远,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大儿子说,半晌才道,“他出差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您别骗我了。”季劫急道,“好,我现在就回家。你等我。” “季――” 没听母亲说完,季劫就挂断电话,慌乱了一秒就冷静下来。没错,王思维说的很对,他只是跟自己说一个消息,信不信全凭他。可无论信不信,只要现在回家,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挂断的瞬间,母亲连忙打电话回来,但是季劫没接。 他在想自己怎么回家。以往都是季文成将机票钱打过来,由管家帮忙买机票。但现在管家那边是行不通了,季劫直接给杨怀瑾打了电话,说让他帮自己买机票然后邮寄过来。 “……你脑子清醒吗?”杨怀瑾沉默了一下,说,“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看看。”季劫被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没生气,还说,“怎么,你不想见我吗?” “不想。”杨怀瑾说,“你好好准备出国的事情吧。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恋家?季劫哦,我简直受不了你,大老爷们要不要这么粉嫩?” 季劫没被他忽悠过去,他甚至听出杨怀瑾言语间的焦急,顿了顿,试探道: “不。我一定要回去。” “不行!”杨怀瑾大喊,“季劫你听我说,你就在那儿给我呆着,别乱跑,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行吗?” 天啊,杨怀瑾,那个喜欢笑眯眯对人说话的人,季劫最好的兄弟,他对季劫大喊着说‘不行’。季劫记不清楚杨怀瑾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过这两个字,但清楚的知道杨怀瑾以前和季劫说话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势过。 季劫沉默了,他听到杨怀瑾焦急的呼吸声,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类似‘季劫你不要想家’‘男子汉不能一直这样’之类的话,但季劫一概不听,只在下一秒打断他的话: “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我爸,到底怎么了?”季劫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你都骗我?!” 季劫愤怒了,他觉得谁都可以骗他,但杨怀瑾不行。 杨怀瑾什么都没说,他的声音再没有以往的温和,反而显得冷硬,他道:“你安心在那边,这里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应付。” “在个屁!”季劫朝杨怀瑾吼,“你在干什么啊杨怀瑾?!我爸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啊?我要回家你听到没有!” “不能回!”杨怀瑾也急了,两人在电话里对吼,“你回来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你爸爸!为了让你出去!费了多少努力啊季劫?!”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劫气得捶墙,紧紧攥着手机,差点把拖鞋扔出去,他拼命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劫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无论杨怀瑾说什么,他都强调‘我一定要回东北。’ 杨怀瑾气得大骂‘你疯了’,最后终于妥协,说道: “……你回来没用。” “……” “今天早上,……刑事拘留了,就算回来也见不到季叔。”杨怀瑾深吸一口气,“逮、……呃,他们的理由是贪污受贿。但也能可能是洗钱罪,量刑会缩短,季劫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有我。” 季劫只感觉眼前一黑,胸口那处热得厉害,有滚烫的东西顺着鼻腔流到上唇,季劫随手一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杨怀瑾怒道:“告诉你有用吗季劫?我跟你说你别犯浑,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要把你往外弄,你这时候回来就是打季叔的脸你知道吗?” “……八□□。”季劫声音平稳,但总觉得有什么咸东西往嘴里钻,他做出吞咽的动作,轻声说,“我爸爸从小就……喜欢跟我对着干……” 他这么说着,又觉得自己好像说倒了,嗤的一声笑了,但很快沉默下来。 “……他总是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看他逼我的事儿我哪件做了?我是不会听他的……”季劫闭上眼睛,室内开着空调,但他后背出了不少冷汗,“我这要是走了,我妈,我弟弟可怎么办?” “……” “所以啊。”季劫笑了一声,莫名有些凄惨,“他让我做什么。我偏偏不做。” “他让我走,我就不走。” ……他想护我周全。我不许。 我不让。 季劫头痛欲裂,伸手要捏一捏额头,这低头一看,却看到自己掌心里、连带着几根细细的指头上,染上一片片不均匀的鲜红,季劫一怔,然后又有几滴血顺着脸上流下,‘叭’的一声,落到地板上。 ... ... 第37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七章 十八个月后。 高二学生放了寒假,天气也越来越冷,终于有一天,东北下起小雪。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生,袖子拉到手肘处,正在低头看书。他高高瘦瘦,相貌极其英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遮挡住黑亮的杏目,莫名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男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个子倒是不矮,粗略估计就有一米八以上。男生并没有黑色毛衣的男生那般让人惊艳的长相,但他眉眼温和,多看几眼,增添不少亲切感。 他手里握着几个娇艳欲滴的柿子,每个柿子都只有他半个手心那么大,应该是刚被清洗过,上面沾着几滴清水。 “季劫,”来者声音温和,唤人名时,更是如此,“来吃点东西吧。” 被唤做季劫的男生抬起头,顺手拿起毛巾擦手。而那人体贴到把柿子剥好皮送到他嘴边。那人是管天任。 季劫张开口做出整个吞咽的动作,几乎要连着管天任的手指一起吞下,管天任推着柔软的果肉,轻轻将叶蒂摘下,随后坐到季劫身边。 季劫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过了一会儿靠在管天任身上,露出疲惫的姿态。 身下的男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丰满,即使穿了厚厚的衣服,肩膀那边也隐隐透露出骨骼感。自从停药后,管天任极其均匀的瘦下来,最先瘦的是肚子,然后才是肩膀,手臂,下/身。这十八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能让管天任变成正常人的体重,乍一眼看上去没人会说管天任胖,不过他还是穿不上季劫的衣服,那会紧紧崩在身上。 管天任放松肩膀让季劫靠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像是怕季劫惊到一样,说: “……季劫,你害怕吗?” 季劫摇摇头,声音清冽:“不怕。” “怎么?” “我就是有一点紧张。”季劫抬起右手,右手手心有一道浅红色的伤痕,横贯整个掌心。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好久没看见他了。我紧张。” 明天是季文成开庭的日子,季劫可以到法院旁听,算来算去,明天将是这十八个月季劫第一次见到季文成。 季劫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我想看他有没有变化,但是又怕知道他过得不好。” 管天任安慰道:“你别紧张。第一次开庭一般都不会宣判结果。我们还是要等……” “等等等,”季劫上火,“还要我等多久!” 他知道自己不该跟管天任发脾气,但这一年半的等待已经消耗掉季劫全部的耐性,他将倾斜的身体挺直,然后靠到沙发的垫背上,右手盖住额头,重重叹气。 “……几点了?” 管天任知道他心情不好,站起来看看外面的钟表,说:“十二点了。你要睡觉吗?” 季劫把手上的书扔开,说:“想睡也睡不着。算了。” 他看的是近些年的判例。季文成出事后,家里人瞒季劫瞒的厉害。如果当年王思维没跟季劫说季文成的事情,那么现在季劫肯定是一个人在国外,生闷气,国内的事一概不知。 季劫有时候挺恨妈妈和杨怀瑾、管天任这些人的。他们把自己完完全全隔离在外,当时季劫血压飙升流鼻血,一直跟母亲和管天任闹。季劫脾气暴烈,性格执拗,做了不少日后想起来都隐隐后悔的偏激事情后,最终留在国内,浪费了季文成辛苦为他打拼出国的机会。 杨怀瑾知道这件事后跟季劫大吵一架,那是他们俩成为朋友后第一次吵架,吵得十分厉害,杨怀瑾抖着手说季劫你不知好歹。 季劫说我那怎么办?让我一个人走,留我妈我弟在这里被人调查? 可你在这里也没用啊! 季劫骂了一声你要是现在在我跟前我一巴掌抽死你。 杨怀瑾却好像比他还生气,直接挂断了电话。两人从来没这么吵过架。后来季劫留下来两人也没怎么正经通过电话。杨怀瑾不知道在干什么,季劫这一年半光忙季文成的事情了,算来两人也好久没联系了。 原来当初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绝不会被时光打磨的友情,也会变成这样。 季劫怔怔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管天任看他发呆,就说:“要不要点几根香烟?” 他知道季劫不吸烟,但有时能闻到他睡衣上的烟味儿,后来慢慢知道如果他失眠的厉害就会点烟。 季劫反应过来,说:“嗯。” 他想让香烟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 原来我是这么渴望见到季文成吗?季劫走进卧室,当周围变成黑暗,他也眯起眼睛浑浑噩噩时,突然想起这句话。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开庭,六点钟季劫就和家人一起出现在法院门口。冬天天太冷,东北的风能刮到人骨子里。季劫还好,季远已经冷得脸都发青了。 来的人有季劫,季妈妈,季远以及从北京专门过来陪自己的管天任。 季劫吸了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凉了。 “我们先去喝点东西吧。”季劫抱起季远,“太冷了。” 季远伸手搂季劫的脖子,冷得直打颤:“哥哥,我们能见到爸爸吗?” 季劫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季远带进去,紧紧搂了他一下,季劫说:“能。” 四人走到旁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要了一杯咖啡,打算坐到法院开门。 自从季文成被带进看守所后,大部分资金被冻结,为了帮季文成融通,家里处处要花钱,保姆和司机早就辞职,车子也卖了,要不然四人现在可以在车里等。 最绝望的那段日子季劫简直不敢回想,幸好现在都好了。季劫握着手中的纸杯,想着跟自己越走越远的杨怀瑾,不知道怎么有些悲凉。 患难见真情,这句话说的对吗?曾经他以为自己跟杨怀瑾是最好的兄弟,直到现在都不觉得那时是错的。可怎么突然就远了? “季劫,你在想什么?”母亲摸了摸儿子的手背。这一年半,母亲眼看着季劫瘦下来,季劫要强,遇到这种事自己急得要命,三天两头上火。她摸着他的手,觉得儿子手上都没肉了。很是心疼。 季劫反应过来,一口将纸杯里的饮料喝下。咖啡没加糖、奶,味道诡异,季劫却没感觉。 管天任问:“还在紧张?” 季劫顿了顿,说:“现在有点害怕了。” 季远插嘴问:“哥哥,你怕什么?” 他怕见到季文成时,发现季文成过得不好,很不好。 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情绪,在法庭上大闹。 季劫紧紧握住手,右手因为缺血而苍白,他说: “没什么。” 再次见到季文成的时候,季劫反应倒是比想象中的平静。 季妈妈、季远和管天任都因为焦急而站起身来。季劫坐在第一排,他没起身。 远远的,他看到季文成衣着干净,但是瘦了,人看起来竟然格外精神。许是见到了亲人的缘故,季文成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眼神里闪着让人动容的东西。但当他看见季劫时,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非常激动,张口似乎要喊些什么。 季劫以为自己没站起来是反应正常,但实际上他屏住呼吸,整个人都僵住,拼了命才没在法庭上大喊一声‘爸’。 季文成身后跟着两位法警,压着他让他向前走。季文成扭过头一直盯着参观庭,眼眶湿润,他没说出话就被带到了被告席,季文成盯着季劫,嘴唇颤抖,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司法审判神圣不可侵犯,但从头到尾季劫几乎没听到什么,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几次想跳出参观庭,站到季文成的面前。 他想问他,你见到我高兴吗? 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走? 你为什么所有事都不告诉我? 季劫想问季文成的话太多太多。但当庭审结束,季文成又被法警带走时,季劫猛地站起身,整个人倾身上前,用抖着的声音大喊一声‘爸’。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最想做的是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 开庭持续了很长时间。庭审现场中,争议的焦点是季文成在北京、季劫住着的那套房。 检察官拿着起诉书说北京那套房平米有多少多少,按照北京市房价平均价格总共价值多少。因为北京房价近几年飙升,那套房的评估价值也高得惊人。 “……除此之外,房内的各种设施、管理费用。绝不是被告人通过工资能获得的。因此,季文成一定有贪污受贿的犯罪行为。” 季文成的辩护律师,也就是王思维的父亲,推了推眼镜,朗声说:“这个结论有逻辑问题。我们都知道,拥有巨额财产,不一定是通过贪污、受贿等方式。你们所说的‘一定’,是不准确的。通过现有的证据,也不能证明被告人有类似的犯罪情节。据我所知,这套北京的房产的房产登记人根本不是被告人季文成。” 听到这话,季劫非常吃惊,转头看季妈妈,问:“难道写的是你的名字?” 季妈妈深深看了季劫一眼,没说话。 “登记簿上记载的是季克祥的名字。也就是被告人季文成已经过世的父亲。如果这套房属于季文成,房产也是他合法继承过来的,并不是你说的贪污、受贿。” 这时,一直沉默的季文成突然开口说话。 这是他长达一天的开庭中第一次开口,季劫听到他的声音,感觉熟悉又陌生,胸口又酸又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那套房,”季文成回头,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最终牢牢落在季劫的身上。然后,季文成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非常微妙,不是和他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季文成低下头,示意王律师继续说。 季劫感觉胸口猛地一痛,他紧紧皱眉,几乎无法呼吸。 “更何况那套房,跟季文成一点关系都没有。”王律师这样说。 季文成鬓边白发格外刺眼。 “被告人父亲季克祥去世后,那套房指明给了季文成的儿子季劫。因为他还没有达到法定年龄,登记簿上的名字一直就没改。” 听到这话,季劫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当事人反而毫不知情? “那套北京的房产,从头到尾就**于被告人季文成的财产。” 有人说,季文成真是可恶,竟然把这套房归给季劫,那样就和自己无关,因此逃脱法律制裁,实在可耻。然而只有季劫知道,季文成从头到尾都是想给自己留点东西。 把自己能有的,仅有的,一点干净的东西,留给季劫。 最后因为有新的证据,法院宣判补充侦查,季文成又被放回原本的看守所。 季劫简直要崩溃了。十八个月,他太害怕再等十八个月了。这些天他每晚做梦都梦到季文成在看守所被人虐待,醒来时冷汗直流,然后拼命往能托人的地方塞钱。羁押在看守所里的日子,因为怕嫌疑人串供,他们不能见家属,季劫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判了,最起码在监狱里还能见着人! 还能见他一面! 季劫伸手要够被押下去的季文成,喉咙里模糊地发出声音,被民警和家人死死压在地上。季劫感觉头脑充血,眼前都模糊了。 “――回来!!回来!!” 他的手拼命向前伸,可离季文成太远,根本够不到他的衣角。 季劫从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语的无力感。与那把锋利的刀刺向自己右手手心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后扭着他手臂的民警终于放开手,季劫趴在地上,被管天任抱起来。管天任他满脸的眼泪,张开口说着什么。旁边站着的季远也在大哭,喊着爸爸别走之类的话。季劫头痛欲裂,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他不能这么激动。他应该学会冷静。万一他先垮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回家后季劫还是在床上躺了半天。他有一种莫名的寒意,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 就在季劫辗转反侧,越来越火大越来越无奈时,管天任悄悄走过来,掀开季劫被子的一角,对他说: “……季劫,有你的电话。” “谁?”季劫往被子里缩,不太愿意起。 “……你接了就知道了。” 大概是管天任的声音太温和,季劫从床上爬起来,接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知道电话那边是谁了。 那声音温温和和,不紧不慢地喊了声‘季劫’。 季劫骂了声,骂的很难听,但那人却笑了。 “对不起。”他说,“这么晚才联系你。” “……”季劫沉默了,有心想不理他,可是急了还是说了句,“八枪你他妈……” “嘘。”杨怀瑾急急打断季劫的话,似乎也很着急,抢先说道,“我没时间了。简短跟你说几句,你听着,你爸会没事的。我,我在法院里有认识的叔叔,判了之后就可以保外就医。实在不行,监狱里也有关系,你不用等很久的。” 季劫抿唇,说:“你说什么废话?你认识的人我不认识?那些关系能找的都找了。” 只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人家连季家送过去的东西都不收。他们明确表示季文成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季文成只不过是给猴子看的鸡,现在想保他,说不定被拉下马的就是自己。 季文成似乎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因此根本没想过要逃,只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季劫身上。先把他送到北京,然后在送出国。他把一切都替季劫考虑好了,唯独没考虑自己的处境。 “你听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杨怀瑾的脾气也越来越急,“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反正你最近也别暴躁,家里事儿多,你要乱了,他们怎么办?” 季劫强压火气,说,“那你当初还让我出国?我走了,他们现在怎么办?” 杨怀瑾更怒了:“当然是我管!季劫你当初自身难保,怎么你现在还搞不懂啊!” “是我搞不懂还是你搞不懂?!”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杨怀瑾无奈地扶住额头,说:“……好吧。是我搞不懂。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季劫,我不会害你,不会骗你,你信不信?” “……”季劫深呼吸,“信。” “那你就不要急。”杨怀瑾慢慢说,“我帮你,你等着。” 季劫简直怕了‘等’这个字,他问:“我要等多久?” “……判决”杨怀瑾还没说完,电话里却突然传来‘嘟嘟’的提示声,季劫一愣,发现他竟然挂断了。 那是个公共电话,季劫再拨回去时就没人接了。 杨怀瑾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季劫没搞清楚。他从心里相信杨怀瑾,按他说的等了。季劫以为杨怀瑾的电话是和好的表示,一边因为季文成的事情焦躁,一边兴致勃勃地想去杨怀瑾家找他,问杨怀瑾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当他来到杨怀瑾所住的大院时,发现杨家竟然从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但是没跟季劫说。季劫愣在原地,给杨怀瑾打手机,手机也关机。 季劫就在那边等啊,等到寒假结束,回到北京,也没再见到杨怀瑾。 就这么又过了五个月,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那是高三前最后一个暑假前期,天气格外闷热,车水马龙的北京更是如此。季劫被家里的电话叫回东北,说是季文成被保外就医,让季劫赶紧回来看看他。 保外就医,在季劫耳中就是‘放出来了’。 尽管季劫放弃出国的机会后还在原来的高中就读,那时刚要期末考试,季劫还是毫不犹豫放弃了考试。班主任对季劫简直要绝望了,跟在后面说: “来年你都要高三了,现在还这样怎么行?” 季劫着急回去,与班主任擦肩而过,一句话都没说。 “你在旷课,就不要上学了。”班主任冷冷道,“季劫,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吗?” 季劫停下了脚步,顿了顿,又往回走。 再过几个月,季劫就满十八岁了。他长得高,尽管瘦,肌肉下却隐藏着男人的力量。这孩子低头看人时,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班主任莫名慌了,强忍着没向后退一步,说:“你、你干什么?” 季劫低着头看这位肥胖的班主任。从班主任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少年修长的脖颈以及尖锐的喉结。 “……我必须要回去。”季劫眨眨眼睛,说,“您帮我请个假,行吗?” “……”班主任被季劫的客气吓到了,愣了一下,反而放缓声音,“管天任还没回来,你不等他吗?” 管天任在外面参加高中生竞赛杯,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不等了。”季劫听出班主任语气的松动,转身就走,摆摆手,留下一句来不及了,连书包都没带就走。 季劫乘最近的一架航班离开北京,然后坐高铁从飞机场回去。回家的路上季劫心急如焚,一路上不停跟季妈妈讲电话,恨不得背上插根翅膀飞回去。 季妈妈跟他说:“季劫你别急啊。过马路小心点。我跟你弟弟现在就在医院呢,你爸没事,千万别急。” 季劫心里大喊我能不急吗,但这边却压低声音回答:“我不急。我爸现在怎么样?” 季妈妈连声说:“很好。”怕季劫分心,催促着他快点挂断。季劫应了好几声,保持沉默,却迟迟不挂。季妈妈于是叹了口气,心说季劫这是紧张到了极致。 天很黑,路灯微弱。 季劫几乎是一路跑到医院。差点撞到人,累得感觉几乎察觉不到,冲进医院时大声喘气。 人的一生如此艰难,不得不像狗一样奔跑。 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下,季劫一身的汗,他抬起手擦流到眼睛里的水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累得一颤,差点倒在地上。排队挂号的病人吃惊地看了这个高个子男生一眼,护士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毛病,凑上前去问他怎么回事。 季劫拼命呼吸,朝护士摆摆手,然后一步三阶楼梯爬上四楼。 他急着见自己的父亲。等不及电梯。 ... ... 第38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八章 当季劫走进病房时,却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倚靠在病房门前,平复呼吸和心跳,右手凌空,怎么样都鼓不起勇气敲门。 他觉得要不是那一口气撑着,自己现在绝对没有力气保持站立的姿势。 最后还是出来倒水的季妈妈看到满脸惨白的季劫,吓了一跳说: “你这孩子,站在门口干什么啊?” 季妈妈眼圈通红,但是精神不错。 季劫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后背拉扯一般疼痛,努力向前走。当他迈进病房时,那些生理上的疼痛、疲惫,就全都消散不见了。 ――他找到了自己这两年来缺失的安全感。 那人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右手打吊针,身上是蓝白条纹的宽大病服。他瘦了,脸上的颧骨高高耸起,被透明的氧气罩盖住,显得格外憔悴。 因为有病人,所以不能开空调。房间里的热气扑到眼镜上,季劫喘着将眼镜摘下,放到床头,然后坐在季文成床边的板凳上,一低头就有汗顺着他脸向下滴。季妈妈急忙拿毛巾给他擦汗,问: “这是跑过来的?你脸色很难看。” 季劫摆摆手示意没事,再深吸一口气,就差不多了。他压低声音问母亲:“我爸没事儿吧?” “……”季妈妈也坐下,说,“先在医院里住着吧,这里环境好很多。家里人也能帮忙照看。” “能回家吗?” “不能,狱警在外面守着呢。” 季劫沉默了,等他身上的汗都落下了,就轻轻托起季文成没输液的左手,贴到自己脸边,蹭了蹭。 以前跟爸爸闹别扭,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生命里消失。杨怀瑾或管天任一说‘你爸爸是爱你的’,季劫就烦得要命,很想大声咆哮,急忙忙否认,仿佛这是一件荒谬到让人恶心的事情。 现在,这个曾经强硬控制他生命的男人,就这样软弱的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季劫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有一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紧紧联结不同的**生命体,能带来一种无条件的信赖。那东西是血脉的相连。是血缘的力量。 季妈妈在旁边抽泣着,说: “……你爸爸他一直说你心脏不好。其实这是遗传病啊,早该想到他比你还严重,以前老季胸口疼就没当回事,这回……呜呜……” 母亲哭得伤心,听得季劫一怔,喃喃道: “什么?怎么……我爸怎么了?” 他听杨怀瑾说得好像是因为有人有关系所以才保外就医,压根没想到季文成是真的生了病。 季妈妈哽咽着哭,几乎说不出话。 季劫抖着手掀开季文成的被子,就发现季文成胸口上还有手术后的痕迹,下面还插/着尿管,不知道有多疼。 季劫帮季文成掖好被角,稳了稳心神,问母亲:“爸还有多长时间能醒过来?” “麻药劲是过了,就是一直没醒。” 季劫说:“那让他睡吧。您吃饭了吗?” 眼看着就要到晚上十点了,季妈妈点点头,说:“我吃过了,你还没吃吧?先喝点水吧,这里还有茶。” 季劫一路赶过来,也就能在飞机上点什么。经济舱的饭菜比头等舱更让他难以忍受,中午随便吃了一个拳头大的面包。但他情绪激动,现在也没觉得饿。 季劫打开水杯,一口一口喝水,只感觉喉咙那边好像梗着什么东西,吞咽都很困难。 季劫问母亲季远到哪里去了,母亲回答说季远下午在上课,晚上有补习班,上完补习班太晚了,就让他一个人在家里。 季远今年读二年级,一个人在家太勉强。季劫不放心,让季妈妈回家照看弟弟。 “没事,隔壁家的王阿姨说让他儿子陪季远睡觉。就是季远的同学。” “嗯……”季文成的房子被调查后,家里人就搬了出来,住在一个不到二百平方米的楼房。离季远学校近,倒也挺好。季远跟季劫一样怕生,不愿意去别人家。只好麻烦邻居帮忙照看。 那王阿姨早就离婚,独自带着一个儿子,平时寂寞的很,因此也很喜欢季远这个小孩。 谈了会儿季远的事,换了另一位狱警过来看守。季劫对待他们非常排斥、警惕,一直忙到凌晨三点都不想回家睡觉。 季妈妈看季劫铁了心要留下来,叹了口气,在旁边支了张小床,让季劫躺在上面。 季劫不肯,让季妈妈睡,季妈妈说我一会儿回家拿点东西,你就不要管我了。 可季劫知道这是推辞,死活不躺。季妈妈无奈下只得在床上睡,季劫则靠坐在椅子上。幸好是夏天,比冬天好过一些。 三点钟正是最困的时候,季劫本想强撑着坚持一晚。但他情绪波动太大,又累了一天,医院里太闷热,他朦朦胧胧间就睡着了。 但他没敢睡死。门外就是看管季文成的狱警,万一他们趁自己睡着了把季文成带走怎么办?所以他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这回……换他来…… 季劫太累了,低着头紧闭双眼,时不时颤一下,身体蜷在一起,眼底疲态尽显。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季劫突然感觉右脸有些痒。他猛地惊醒了,坐直身体向四周望去,在看到右脸上的东西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看到季文成吃力地抬起左手,非常,非常轻的在他右脸上碰了碰。那力道本来不会让季劫惊醒,但他实在是太警惕了,这才一下子就醒过来。 季劫睡姿不正常,此刻脖颈异常僵硬,他缓了缓,就俯身坐到季文成身边,握住他的手,方便他摸自己的脸。 那双手,干燥,冰凉。 “……”季文成还不适应季劫突如其来的亲密,右手抖了一下,迟疑着摸自己心爱的儿子,眼眶有些湿润。 “……爸。”季劫用脸蹭季文成的手,有很多话想跟季文成说,但这种情况下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季文成还带着氧气罩,说话困难,偏着头吃力地看了看季妈妈,眼神柔和,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季劫把父亲的手放到被子里,一种名叫安全感的东西将他的心都填满了。季文成醒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康复,再像以前一样,管着他,爱着他,护着他。 不让任何人欺负季劫。 他像山一样的父亲。 因为季文成的抚摸,季劫彻底放松,趴在病床上睡了过去,第二天被母亲叫醒时已经是早晨八点钟了。 “小季,起来吃点东西。” 季劫肩膀酸痛,伸了个懒腰,然后想起什么,立刻看向季文成。 季文成还是闭着眼睛,呼吸比平时沉重,带着睡梦中人特有的频率。 “你爸早晨醒过来一次,又睡过去了。我给他擦了手脚。”季妈妈抿嘴一笑,“他还想把你抱到床上去呢。真是的,明明都站不起来……” 季劫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陪着季妈妈在医院里照顾季文成,一看就是两天,毕竟是年纪大了,康复能力不比年轻人,季文成睡多醒少。 现在还是夏天,就算每天做最简单的清洗,两天不洗澡也够让人难受的。季妈妈还抽空回家看季远,顺便洗了个澡。季劫则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只要睁眼就无间断的陪在季文成身边,生怕执勤的狱警把他爸爸给带走。 季妈妈劝他,你回家洗个澡? 季劫迟疑一下,摇头。 他太想跟季文成说几句话了。这两年时间很难熬,而他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季文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觉得难受。 但要讲真的,他能跟季文成说什么?对不起? 季文成又不会真生他的气。想到这里,季劫觉得更压抑。 直到第二天下午,有一个人来到病房,手里捧着花和果篮来看望季文成。 季劫正坐在床边吃饭,听到开门声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半天才说: “你来啦?” 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季妈妈打了声招呼,搬了把椅子兀自坐在季劫身边,十分的自来熟。 然后摸摸季劫的头发,说,我来了。你该去洗洗头发了。 那人是杨怀瑾,算来算去,季劫和杨怀瑾竟然有将近两年时间没有见过了。 季劫放下手中的筷子,示意病房不好说话,让他跟自己出去。 出去后两人站在窗前向外看,季劫问: “你搬家了?怎么不跟我说?” 杨怀瑾勾着嘴角笑了,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东西。季劫发现杨怀瑾变了,变得他有点看不懂。 以前杨怀瑾,从来没这样笑过。沉甸甸的,由无奈和妥协交织在一起的笑容。 杨怀瑾握住把手,撑在上面,转移了话题,问: “你爸爸怎么样?” “……” “对不起,没能更早把他保出来。”杨怀瑾说,“我季叔在里面没少吃苦。你好好照顾他,他为了你……” “不用你说。”季劫一向反感杨怀瑾这种说教的调调,别人说两句就算了,但杨怀瑾不能一直提。 杨怀瑾笑了,转身虚虚掐季劫的脖子,说:“臭小子,你就不行听我贫两句?” “不行。”季劫皱眉,“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 “――不能跟你说。” “你怎么回事?”季劫说,“八枪,你怎么了?” 这里的夏天没有北京炎热,正中午也只有二十度。季劫穿着一件短袖,莫名有些冷。 杨怀瑾笑得苦涩,但没出声,仔细看了看季劫,然后努努嘴,指着病房,道:“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儿给你看着,有事联系你,别担心。” 季劫信杨怀瑾,比信季妈妈还信,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回家彻彻底底洗了个澡,季劫浑身清爽的穿衣服,突然听到弟弟的声音,于是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见到了下午放学的季远。季远还没到发育期,个子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性格方面已经有了尖锐的变化。从楼上向下看,季远和另一个大概是同班同学的男孩一起上楼,眼睛像是困倦一样半睁着,似乎很不耐烦,嘴角向下,露出不太高兴的模样。 “果果。”季劫突然喊了一声,等季远抬头时,朝他摇摇手。 季远一怔,抬头看到季劫时,表情突然亮了,他‘啊’的一声,唤哥,然后迅速往楼上跑,任凭身后的小同学怎么喊都不等。 季劫连忙给他开门。季远的身上带着被太阳烤过的热味儿,奔跑着往季劫身上冲。季劫放下手中的毛巾拥抱季远,感觉弟弟身上的温度高得像是太阳。 “哥,我好想你。”季远乖巧的开口,把头埋到季劫的肩膀上。 季劫拍他的后背。 季远今年七岁了,站起来没有季劫的腿高,又瘦又黑,无端端惹人心疼。 “果果,哥哥一会儿还要回医院看爸爸。你是跟我去,还是怎么样?” “……果果在家,写作业。” “为什么?你不想看爸爸吗?” “我作业太多了。”季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如果写不完,老师会请家长的。” 请家长就是‘请家长来学校谈谈’的简称。 季劫点点头,说:“好吧。” 这时跟在季远身后的男同学也爬上楼,瞪大眼睛喘着气,一声不吭地看着季远和季劫。 季劫将季远放下,对他说:“那哥哥走了,你跟同学好好玩。” 说完拿起椅子上的背包就要出门。 季远拉季劫的衣服,说:“哥哥。我想你,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医院。” “果果乖,哥哥还会回来。” 除了季文成,没长大的弟弟,需要呵护照顾的母亲……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需要依靠季劫。 明白了这一点的季劫不再一直死守在医院,当然他在医院的时间还是多,可只要杨怀瑾来,就可以有短暂的‘交班休息’,他会回家陪陪弟弟,当然休息的时间也就那么两三个小时,还必须是杨怀瑾过来帮他看着的时间。 季劫那么信任杨怀瑾,觉得如果季文成出事了杨怀瑾肯定会第一个通知他。 深信不疑。 季文成醒来超过一个小时是在手术后的一个星期。这次手术让他元气大伤,张口说话都很费力气。 他只能看着季劫,把季劫看得非常尴尬。 于是季劫别过脸,很凶地说: “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后悔了,转过头看季文成的眼。季文成一点都没有生气,他甚至微笑起来,眼里湿润而温和。 于是季劫握住季文成的手,没有声音地哭了起来。 他太想季文成了。这两年来季劫就像是没有爸爸一样,总是睡不安稳,一做梦就梦见季文成被人刑讯逼供,或者在看守所里受罪。 季文成吓了一跳,艰难地呼吸,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摸季劫的脸,半天才说: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季劫爱哭吗? 他不爱。有记忆以来,没有人见过季劫流眼泪。但据说小时候的季劫非常娇气,看不见父母就哭得天昏地暗,是个绝对不能离开父母视线半分钟的小孩。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季文成的工作太忙,季妈妈写字也需要安静,季劫慢慢就变得‘**’了。他跟杨家的孩子跑得近,俩人怎么都玩得好,好像再也不需要粘着父母了。 季文成又难过又欣慰。像是所有的父亲。 因为管天任去外地考试,考试内容封闭,不让同家人联系,所以暂时不知道季劫回东北的事情。等他知道了以后立刻给季劫打电话,询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后表示也要跟季劫回去。 季劫说:“你待在哪儿。考完试再说。” 季劫可以不在乎高二的期末成绩,可管天任不行。管天任成绩那么好,万一以后走保送的道路,缺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带来的影响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管天任急了,说:“那怎么行?你在哪儿吃什么啊?” “这话说的,难不成我就只能吃你做的饭了?”季劫心情好,忍不住勾起嘴角,说,“……我爸醒了,还跟我说话。” 跟季劫相处这么长时间,管天任已经能很敏锐的分辨季劫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看他情绪稳定,管天任松了口气。 “……那你等我。” “……嗯。你放假就过来。” 正午,阳光明媚。 季文成的病情开始好转。再过一个星期,他可以靠在床头上吃东西。再过半个月,他可以在季劫的搀扶下下床走路。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健康强壮,但也确实是变得好了。 季劫高兴极了,一激动,就只能喊‘爸、爸……’其他的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季文成见他这样,心情更好,恢复的更快。 季妈妈没有季劫有力气,不负责扶季文成,只负责做饭和清洗。她常年握毛笔的手不适合握铲子,炒菜时能弄熟就很行了,季劫又挑食,吃两口就受不了,让管天任精心养出来的肉没过几天又都没了,季劫个子又高,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季妈妈一摸能摸到季劫的肋骨,愁得不得了。 季劫倒没觉得怎么样,偶尔在吃饭的时候暴躁一下,甚至不得不自己做饭,可自己弄出来半生不熟的东西看起来更恶心。 难不成还真的只能吃管家人做的饭了?季劫这样想着,很无语。 ... ... 第39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三十九章 管天任比季劫还急,参加完比赛迅速回京准备期末考试,之后每天晚上七点钟雷打不动给季劫打电话。 “你俩都说些什么啊?”季妈妈十分不理解,“能聊那么长时间。” “……” 季劫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跟管天任说的,可不知不觉打电话就能打一个小时,到最后手机都是烫的。 管天任抓紧所有时间跟季劫联络感情,好像生怕季劫忘了他似的。 “还有,我看了看季叔叔他是在羁押期保外就医,那么当他身体条件允许时还是要参加开庭的,判刑后也会有监外执行的机会,季劫你别担心。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管天任在那边哗啦哗啦的翻卷宗。 季劫呢,也不放在心上。他信杨怀瑾,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杨怀瑾会尽其所能把能帮季劫做的事情都做了。 就像季劫一样。 管天任没他那么乐观。 “……反正过两天你就来了,别急。” 性格急躁,容易动怒的季劫反而还要这么劝管天任。 不知道杨怀瑾到底在忙着些什么,一天到晚只能见到他两、三个小时,让季劫抽空回趟家,其余时间一概不见踪影,就是季劫拦着他,问他,杨怀瑾也总能四两拨千斤的避开,半点消息不告诉季劫。 季劫把杨怀瑾堵在门口,说你今天不说清楚了就别想走。 杨怀瑾就笑,然后说你赶紧回去吧。别忘了把季小果带过来啊。 今天是周四,小学生的实践天,下午不上课。季远可以暂时不写作业,来看在医院的爸爸。 第一眼见着穿病服的季文成,果果吓坏了,差点没认出来。等反应过来那是爸爸后,扑到季文成身上,袋鼠一样搂他的脖子,抽抽噎噎的哭了,眼泪堆在眼窝里,半天才流出来,瞬间流了满脸,跟小时的季劫如出一辙。毕竟是小孩,撒起娇来跟汤圆似的惹人怜爱。 这两年没见面,果果特别想爸爸,每次能来的时候都想尽快见到他,甚至提出要节省时间,一个人走到医院。可季劫怕他被车撞,必须亲自接他。杨怀瑾看准了季劫抓紧时间,特意踩着点来,不让季劫有时间逼问。 季劫看了下表,皱眉,撂了一句杨怀瑾你给我等着,然后匆匆离开。 只是没想到那天还是来了。 季劫跟季远都等不及电梯,比赛谁先跑到四楼。果果咬牙努力向上爬,季劫其实一步上去能迈三、四阶台阶,但一直等着他弟弟,怕果果跑的太激动摔着。 等果果踏到最上最后一阶台阶时,季劫一把将他抱起,说: “走咯,哥哥抱你。” 他嫌季远爬得太慢、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出来,太伤季远的心。 季劫还没意识到情况的变化,一边跟季远说话一边开门。 当他开门时,就看到季文成正在换衣服。他没有力气,穿羽绒服时微微驼背。 从季劫这边看过去,那个他生命里最强壮、最高大的男人,什么时候,已经比季劫还矮了? 什么时候,已经两鬓斑白,双手颤抖拿不住衣服了? 季劫一愣,将季远放到地上,快步走上前去,问: “怎么了?你要到哪儿去?” 季劫腿长,迈的步伐比一般人要大很多,加上速度快,冲上前的动作很有攻击性。 旁边的狱警都是男人,一看季劫这样,以为是要找事的,于是上前对着季劫的肩膀推了一下,呵道:“退后!” 季劫没让他推着,反而拽住他的手腕把狱警拉到一边。拖拽时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那狱警‘啊’的一声差点摔倒。这一举动将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季妈妈急道:“季劫,你干什么?” 季劫不听,不停,只往季文成那边去,铁了心不让他们把季文成带走。 季文成已经穿好衣服了,一看见季劫低咳两声,说道: “季劫,我马上回来。” 季劫不信他。一点都不信。 当年季劫还小,以为季文成厌烦自己,所以才把他一个人送到北京。那时季文成就能一言不发把季劫送出去,自己的事儿瞒得滴水不漏。 现在让他离开,会不会,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季文成了? 季劫红了眼睛要拉季文成,而季文成则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往外走。周围有四五个人拉扯季劫,季劫急了,用手肘撞了其中一个人,人群中顿时拥挤起来。 “爸!爸!!”季劫大喊,生怕季文成听不见。 除了狱警,还有反/贪/局的调查人员在场,一看季劫这样不合作,也生气了,有低声劝诫的,有大声指责的,季劫一概不听,只想挤开人群到季文成身边去。 他是真的怕了。 这么多季劫不认识的人。这么大季劫不熟悉的领域。季文成走了,他该怎么办? 他是不是……还要再等他,两年,三年,那么多年? 季文成的人生还有几年呢? 季劫拼了命地挣扎,挤过人群,用手、腿……身体一切能动的地方攻击,他不停喊,场面一时间非常混乱。 季文成盯着季劫,用很严厉的声音喊: “季劫,你放手。” 他从来都不是‘慈父’。可言语上的严厉,藏不住眼里的不舍,藏不住双手的颤抖。 季劫怔怔的,不动了。 最后四五个人将季劫仰面压在地上,有两个人按住他的胳膊,力道非常狠,季劫动弹不得。 “……爸……”季劫声音沙哑,看着站在门口舍不得离开的季文成,口中说道,“爸,爸。” “……爸,我站不起来了。” “你扶我一把。”季劫仰着脖子,脖颈上一条细筋突出来,非常明显。 季劫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示弱过。 季妈妈抱着痛哭的季远,捂住嘴,浑身颤抖。 季劫尝试着站起身,可一动就被狠狠压制,他感觉头晕目眩,心跳得开始疼痛。 疼痛,蔓延全身,带着无能为力的悲惨感觉。 季文成满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说:“季劫,你干什么?爸马上就回来。” 季劫没回答,但是季文成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这孩子是怕了,根本不敢让季文成离开自己的视线。 季劫只是挣扎,到最后都没力气了。季文成也受不了了。他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被人欺负,动弹不得的。 应该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眯着眼睛骂句我削死你。 而不是这样。 季文成眼眶湿润,对押解人员说了句:“让我跟我儿子说句话行吗?” 他们其实也不好意思。七八个人压季劫一个小孩儿,看上去都跟他们以大欺小似的。要不是季劫露出攻击意图,他们根本就不会阻拦。 这毕竟只是开庭,又不是再关回看守所,至于这样吗? 现在很少有这样黏父母的孩子了吧? 季文成拉季劫起来,爱怜地摸季劫的头发,把他头上沾上的脏东西弄下来,压低声音跟季劫说着什么。 季劫眼神坚定,看着季文成,一直说‘我不让你走’。 季文成就觉得季劫其实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个小孩儿,长得跟小洋娃娃似的,非常黏人。可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一直没哭。要是小时候,肯定早趴在季文成怀里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是自己变老了。 季文成心里突然变得很软,仔细看着季劫,看季劫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眉眼。 然后他说: “季劫,你要乖。” “……不然,爸爸会很担心。” 以前觉得孩子是手里的风筝。但现在,他把手里的线放了。 季文成被带走后,季劫到没有刚进来时那种歇斯底里的冲动劲儿了。他很安静地靠坐在那边,闭着眼睛。 季妈妈非常担心,坐在季劫身边,握住儿子的手。她发现季劫的手很凉,指甲那边也是紫色的。 她正思考要怎么安慰季劫的时候,季劫已经睁开眼睛,然后对季妈妈说: “八枪呢?” 母亲一怔,不明白季劫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把他叫走了。” 杨怀瑾最近换了新的电话号码,奇怪的是季劫跟他要但他没给季劫,现在联系起来很不方便。 母亲问:“你们俩怎么回事?我看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亲了。” “……”季劫沉默了。 季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拿起一张纸条,道:“对了,怀瑾走时留下这张字条,说你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季劫接过纸条,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医院后方的花园里,深吸一口气,才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他本来以为那边很久都不会有人接,但实际上几乎是接通的同一秒杨怀瑾就接了。 杨怀瑾的声音有些慌张,唤了声季劫,就没音了。 季劫安静了一下,说: “……你不是说,帮我看着我爸吗?” “……” “你怎么先走了?” 杨怀瑾皱眉,开口说:“我……” “杨怀瑾,”季劫阖上眼,非常疲惫的说,“不是你说我可以信你的吗?” “……” “我信你,然后呢?”季劫提高声调,因为太激动而颤抖,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爸现在被人带走了!――就在我眼前!” “我……”杨怀瑾说,“季劫,你冷静点。” “我就问你,为什么?你提前走可以,但为什么不打电话跟我联系一下?” “……” “你还是我朋友吗?”季劫声音里全是疑惑,道,“你真的是杨怀瑾吗?你要是我认识的杨怀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瞒着我,让我这么被动。” 杨怀瑾深吸一口气,说:“你先冷静一下。我知道季叔被人带走你心里不痛快。但这只是为了明天开庭,我保证他会平安的,季劫你――” 季劫打断他的话,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杨怀瑾急了,说:“这事儿怪我吗?是,我提前走是不对,但我有事儿,有急事儿,就算我给你打电话了你还能飞过来怎么的?季劫我告诉你你别欺人太甚啊!” 年轻人,尤其是青春期的年轻人,心浮气躁,本来脾气就不好。杨怀瑾的性格搁季劫家这边算是够温柔的了,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况复杂,形势严峻容不得半点疏忽的季文成案情,尤其是让他无奈,步步相逼,不得不妥协的唐括。杨怀瑾这也憋了一肚子气呢,当场就跟季劫呛呛起来了。 两人面红耳赤地争执了一会儿,季劫最后喊了一句,结束了这场口舌之争。 季劫说: “行啊你杨怀瑾,我什么都不懂,你厉害,那你以后别忍着我了,滚远点吧你!” 杨怀瑾沉默了一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季劫道,“去你大爷的,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吗?” “我说真的。” 杨怀瑾又沉默了,半晌既无奈又难过地说:“那就这样吧。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周密。”然后挂断了电话。 季劫气得手都在抖,忍不住想拨回去再臭骂杨怀瑾一顿,可那边竟然关机了。 季劫在公园里很不文明地发泄了一会儿,无精打采地回到医院,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办理完手续,季劫开始爬楼梯,准备到四楼收拾季文成的东西,刚一上去,一眼就看见管天任正坐在那儿不知道干什么,季远低头看着管天任的手。 就听管天任在那儿说: “果果乖……咱们一起剥核桃,等哥哥来了一起吃,好不好?” 原来是在剥核桃。季妈妈也在旁边敲打,口中说道:“我也没看季劫爱吃啊。这核桃买了好长时间了,就在那儿放着,也没人吃。” 管天任心想季劫哪儿有心思吃啊?一边想一边心疼。 季劫放轻脚步,走在门口时并没有出声,而是靠在隐蔽的地方,静静地看屋内的人。 房间里都是压核桃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管天任说: “我这一放假就赶紧过来了。再过两天还得返校。我爸妈让我过段时间再来,我没听,背着我妈偷偷过来的。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季劫,我怕他不让我在这儿待着。” 季妈妈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忙不迭点头: “放心,我肯定不告诉他。” 季远也点头,说:“肯定不告诉。” 季劫:“……” 呵呵,已经听到了。 ... ... 第40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章 不过季劫没打断他们的谈话,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他走进病房后,看着管天任,还问了句: “你怎么来了?” “我考完试,就过来了。”管天任说。 季劫问:“学校的事儿都忙完了?还用返校吗?” “差不多了。”管天任尽量微笑着说,避开第二个问题。 季劫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追问,过了一会儿低下头收拾东西,道: “那回家吧。” 新买的楼房自然没有以前的别墅气派,是个不足两百平方米的三居室。 尽管季远年龄小,但为了锻炼他的自主能力,四岁时他就一个人睡了。管天任担心季劫,北京东北两头跑,是这个家里的常客,平时跟季劫住在一起,跟北京一样,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管天任洗好澡就躺下,过了好长时间,发现季劫还是没有睡着。 他太注意观察季劫了,当然知道季劫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管天任见他这样,也开始焦躁,一分钟内翻身三次。 “……你干什么呢?”季劫伸手压住管天任的后腰,不让他动。“老实点行不?” 他这够郁闷的了,可就算这么郁闷,也没这样翻来覆去的打扰人睡觉。 管天任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爬起来,轻轻地碰了碰季劫的眼角。 季劫躲了一下没躲过去,被摸了一下,挺不高兴,问: “干嘛啊你。” “没事。”管天任说,“我想看你……睡没睡着。” “你废什么话啊,我要是睡着了能跟你说话?” 管天任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 “……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季劫想到他下午说的那些话,心里说你来的够早的了。可又不想被管天任发现自己偷听,于是只微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 管天任低着头,说:“我要再早来一会儿。就能……赶上了。” 季劫知道他说的是赶上什么。不就是赶上季文成被带走的那段时候吗。 “……你来了也没用。”季劫非常郁闷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他心里明白,其实谁来了都没用。谁来了,季文成要被带走照样也不能留下。 他就是不甘心。有点生自己的气。 管天任声音沙哑:“我以前说过,你忘了吗?” 季劫道:“你说过什么?” “我说,你要是生气,我就帮你生气。我不想再看见你这样了。”管天任伸手摸季劫的后颈,然后向下摸他的后背,问,“你疼不疼?” 管天任听说那些狱警下手挺狠,把季劫压在地上。虽然没看到原本的情况,可也能想象当时场面有多混乱。 季劫摇摇头,道:“我不疼。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兄弟。” 季劫皱眉,用手攥住睡衣衣领,仿佛那让他喘不过气:“我觉得他应该懂我。知道我有多着急,所以一出事就应该立刻联系我。他没有,我把我爸交给他,可他一遇到其他的事儿就跑了。” 管天任明白季劫说的‘他’是谁,于是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我真难受。”季劫道,“这两年我一直跟他吵架。可今天我才觉得,我们俩已经回不到小时候了。” 过了一会儿,季劫补充着说: “也不是他的错。是我不行。” “……” “我什么都做不了。”季劫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什么人都无法保护。” 那种无奈、无助的感觉,像是刀子一样,逼向季劫面前。 不能躲,躲不开。 管天任握住季劫的手,用快哭了的声音说: “我帮你。” “……” “等着我。”管天任比季劫还要难受,“你等我。等我长大,等我有能力以后……” 他不是季劫,没经历过这样复杂的事情。如果不是遇到季劫,管天任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整日为专业课忙碌,不会四处奔波,不会――这么早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折。 可季劫不是需要保护的弱势群体。他甚至觉得管天任的承诺莫名其妙,于是没说话,在黑暗中闭着眼想事情。他一有心事就睡不着,失眠非常厉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管天任小声直起身,右手缓慢、柔和地摸到季劫的眼角。 季劫觉得奇怪,不明白管天任干什么这么喜欢摸自己的眼睛,又无端觉得这温柔的动作很是熟悉,于是忍耐他摸完,才开口,问: “怎么了?” “……”管天任没回答,反问道,“你还不睡?” “睡不着。”季劫说,“我睡不着。” “嗯?”管天任顺势起身,“要不要点烟?我去给你拿。” “不用。”季劫拽住管天任的手臂,将他拉下来,让他躺着,顿了顿,往管天任那边蹭过去,枕在管天任肩膀处,重复着说,“不用。” 管天任呼吸一滞,被季劫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到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管天任从心里渴望季劫的靠近,可当那人真的靠近了,管天任又害怕自己会让季劫不舒服。 管天任这边战战兢兢,季劫那边跟他毫不客气。 “你肩膀怎么那么硬啊。”季劫躺着,大刺刺指点,“我记得你以前这边肉特别软。” 那是,也没看这两年管天任瘦了多少。就算不能跟季劫比体重,也绝对是正常标准了。 管天任挪了个地方,说:“你躺我腿上。” “别忙活了。”季劫挪开头,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以前就这么靠着我爸。” 管天任一怔,知道季劫这是要跟他谈心了,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道:“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季劫别扭了一会儿,才说,“……都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嗯。” “我小时候,我爸工作还没那么忙,他总能陪着我,什么都陪着我。” “陪你做什么?” “什么都陪着我。”季劫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管天任见外,就说,“我小时候,好像,嗯……比较爱哭。反正看不见爸妈就哭。”说完立刻补充道:“现在不这样了。” 其实管天任听说过,但同样的话从季劫口中说出来,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来,”季劫闭上眼睛,“后来他忙起来,就没有以前那样耐心了。” 除了季文成不够耐心以外,与父亲疏远而格外暴躁敏感的儿子,也越来越不听话。 季劫说:“……他总想管着我,我也不听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都这么老了。” 管天任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伸手去握季劫的。天气不是很热,傍晚时开了一会儿空调,现在已经关上了,大开的窗户吹来清凉的夜风,吹得小腿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季劫低着头,自嘲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说吧,我爱听。”管天任说,“我想知道。” “没什么好说的。”季劫今天也是情绪波动太大,不然不会真的说这么多。“睡觉吧。” 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季劫平静了。但是管天任却迟迟无法入眠。 天慢慢亮了。 管天任凑到季劫身边,看着他的耳朵,用那种轻得好像吹气的声音说: “……我知道。” 其实他都知道。 季文成被关到看守所的第二个月,管天任还在北京,王思维的父亲王律师就带着管天任到东北的看守所见了季文成。 即将要从北京出发去东北的王律师特意赶到管家,对管天任说季文成要见他。 尽管管天任希望学法,可实际上是第一次见到律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怎么见季叔叔? 管天任身高一米八,遇事温和,陌生人遇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年龄多大。 王律师也考虑到这点,上下看管天任,说,到看守所我就跟他们说你是跟我来实习的,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不用管。 管天任扭头看家,问,我要不要告诉季劫? 被关到看守所的第二个月,正是最鸡飞狗跳的一段时间,季劫一定要回东北,闹得非常厉害,而东北那边正在彻底调查季家,现在让他回去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律师摇摇头,道:“千万不要让季劫知道。” “那……我,我可怎么走啊?” 王律师根本没考虑到管天任的难处,说:“想想办法吧。我明天上午十点出发,请不要迟到。” 管天任真的编了个借口,那借口非常简单,因为逻辑周详,听上去像模像样,只不过是个谎言。 管天任记得清清楚楚。他可以有事隐瞒着季劫,只要是为了他好,管天任都能忍耐着瞒下去。但他不愿意骗季劫,每次欺骗都觉得难受至极,因此记得清楚。 尤其是季劫毫无保留的信任着自己,骗最信自己的人,那感觉真是不好受。 在看守所见到季文成,那个严厉严肃的男人瘦得很厉害,头发剃得薄薄一层,青色的短茬儿看上去异常憔悴。 管天任对那天的印象并不很深刻,只记得季文成询问自己外面的状况。管天任告诉他季劫坚决拒绝出国,至于季劫做出的那些过激举动,他当然不敢告诉。紧紧听说季劫不肯离开,季文成就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最后长叹一口气,露出些苍老的样子。 提起那天的交流,管天任对季文成的托付刻骨铭心。 季文成托付给管天任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注意季劫的心脏。 “季劫刚出生的时候,家里没钱请保姆,我一个人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季劫。有一次他哭得……我……”季文成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里的颤音,“……季劫他心脏的问题都是因为我。” 知道他生气就容易心脏疼痛。可又怕太宠着儿子,真的不管他,日后这小男孩会走上歧途。 是不是所有父亲的爱都这么矛盾?这样爱着,但说不出口? 管天任永远记着那天,季文成心痛的模样,说: “――季劫的心脏,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永远长不好。” 而这句话,在日后也一直根植于管天任的心里,任何时候想起,每个字都浮现在脑海,不会有一丝记忆的消退。 谈起季劫,两人的共同语言就多了不少。管天任说起季劫性格倔强,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弱点,就算是生了病也不告诉别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管天任不失苦恼地说,“他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不高兴,很多时候我不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在季劫看来,管天任已经够了解自己了,但这样听,管天任似乎觉得自己远远不行。 管天任甚至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如此渴望了解另一个男性。很奇怪。 季文成听管天任这么说,竟然笑了起来,随后用一种怀念而温和的声音,将季劫的事情娓娓道来。 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季劫别扭又倔强的小性子。 “季劫小时候非常黏父母,没有人抱着就会哭。慢慢的我工作忙了,没时间陪他。突然有一天,季劫就不哭了。”季文成说道,“可他不是真不想哭,不是真不委屈。他只是能忍。” “疼痛、伤心……他都能忍。” “这些情绪只会在夜晚出现。”季文成如是说道,“在他梦里爆发。等他睡着了,你去摸他的脸。如果是湿的,证明他不开心,他受了委屈。” 管天任听得瞠目结舌。 季文成笑了,笑得非常温和,一点都没有当初严厉的模样。他对自己儿子任性、别扭的小性子了如指掌。 管天任又吃惊又觉得这样的季劫可爱,看着季文成不住点头。 这样敏感、单纯的大儿子,简直像是内里塞着火药的陶瓷娃娃,让季文成一边想细心呵护,一边忍不住严加教导。 如果不是日后发生的事情,他怎么舍得把孩子交给其他人? 但看着面前的男生,那个性格温和,不骄不躁,一点点询问的男生,季文成又觉得,其实管天任这个孩子真的不错。 跟季劫的性格互补,还会照顾人。 真是个好孩子。 管天任回想起季文成的托付,心情复杂,借着日光看季劫的脸。 自己身边的人,小时候爱撒娇,又爱哭,心思非常敏感。那时他有强大的父亲保护,季劫只要一张手,就能得到安全。 可现在他只有自己了。 管天任看着季劫脸侧一道很不明显的湿痕,想,谁让他这么难过?是杨怀瑾,还是别人? 我要赶快长大,然后好好照顾他。 管天任好想哭啊,可他不能哭。他得厉害起来,保护季劫,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他。 不让他再受委屈。 管天任忍不住去摸季劫的脸,却被刚醒的季劫发现,季劫眯着眼睛,骂了一句,说:“x,你干嘛老摸我脸?” ... ... 第41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一章 不过季劫倒没真生气,他只是随口说了句,要是下回管天任还摸,他还说,还不生气。他哪儿能因为这种小事儿烦心啊,摸两下就摸两下呗。 反正他也没少摸管天任。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口头上的教育还是要有的,两人闹了一会儿,起身洗漱。 季妈妈不愿意让管天任帮忙做饭,因为在她眼里管天任也是孩子,可她做饭实在是难吃,管天任做得又好,一来二去也就随了他,只在做饭时让季劫跟着管天任,帮他打打下手。 其实季劫能打什么下手啊,竟会找茬了,在管天任做饭时指手画脚的,也就是管天任脾气好能忍得了他,有一回季妈妈走到厨房,听了一会儿,出来时都忍不住摇头。 “你对天任也太不客气了吧?”晚上季妈妈在房间里写字,把季劫单独叫了过来,说,“我看你对怀瑾也没这么……这么那个啊。” 季劫问:“怎么?” “你跟天任说话有点凶,不礼貌。”季妈妈一边写一边说,“别因为天任家里的事儿,就看不起他,季劫你听见了吗?” 季劫觉得莫名其妙,道:“我没看不起他啊。” 事实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只是季劫跟管天任相处的时间不够长,还不足以让季劫明明白白的表露出自己对管天任的好。 “你啊。”季妈妈收笔,叹了口气,“就会欺负天任。” 我欺负他了吗?季劫感觉莫名其妙,走到厨房看着穿围裙的管天任,过了一会儿戳戳他的腰,道: “诶。我对你好不好?” “啊?”厨房全是水汽,管天任怕烫着季劫,用身体挡了挡,说,“好啊。” 他回答的太干脆,没有一点犹豫。 就是啊。管天任本人都觉得没问题,其他人懂个屁啊!季劫在心里这样想,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哎,还是对管天任客气点好了。 毕竟这也是自己的朋友了嘛。照顾他是自己的责任。季劫自我安慰着。 于是管天任发现季劫不爱说话了。以前在厨房里,季劫看见管天任在忙,想吃什么就直接说了,吃蘑菇梗不吃蘑菇伞、吃粉条不吃粉丝、吃清蒸鱼不吃红烧鱼……各种各样的小要求,说了反而更方便管天任做饭。 不像今天。 “想吃什么?” “……你看着弄吧。” “啊?”没被季劫如此敷衍对待过的管天任扭过头看季劫。 季劫靠在门口,补充着说:“你方便就行。” “……”管天任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干嘛。 所以在他发呆的时候,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泡,管天任都没想起来把季劫的碗筷放到里面消毒。 他还想,那做什么?做什么方便?这水开了,煮饺子吗? 可他还没擀皮啊!难不成让季劫吃速冻饺子?开玩笑!季劫能受得了? 看管天任那副发呆的模样,季劫就忍不住想张口说两句什么,本来想喊‘哎你愣着干什么把我碗筷放进去啊’,但思考了一下,忍住了,于是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帮我把碗筷消消毒。” 管天任应了声,思考一会儿,报了几个菜名,问季劫:“吃这个行吗?” “行啊。”季劫干脆地回答。其实管天任照顾人很不错了,自己大概是太别扭,管天任跟自己说话时总是忍不住跟他唱反调。被母亲这样提醒了,季劫才开始反省,觉得确实不能在这样。 他跟杨怀瑾从小到大都在一起,行为处事自然放得开,不会说故意找茬什么的。可刚认识管天任的时候季劫正是被独自扔到北京、最叛逆的时候,相处起来难免往身上裹了一层刺。因为最开始是这样,所以日后竟然觉得理所应当。 不应该是这样的。 每当季劫遇到问题,管天任总会毫不犹豫地信任他,帮助他。 在季劫心里,早就把管天任当成朋友,好朋友了。 就算管天任不在意,自己也要在意点,对他更好点。毕竟因为季劫性格不好,这么多年了,也就两个朋友。 季劫这样想。 而一旁的管天任感觉怎么样呢?他觉得很不适应,好像又看见刚来到北京的季劫。那么客气,那么疏离。 这样不太好,害得管天任还以为季劫生病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结果季劫一点都没别扭没生气,凑过来让管天任摸。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管天任表示受宠若惊。 季劫也就是跟管天任在一起时能稍微放松一点了。吃过晚饭,季劫要去果果的房间看着他写作业。 听果果的班主任说,果果好像有点多动症,注意力不太集中,上课时总是在椅子上扭来扭曲,无法很好地完成作业。季妈妈吓了一跳,带他去医院查,发现也不是多动症。 班主任叹气,道:“季远很聪明,可好像不太愿意学习。” 季文成被关进去之前,为了季远的成绩还专门请过老师。可那老师脾气太温和,管不住季远,后来学习方面的事情一直是季文成负责。等季文成被羁押后,季妈妈又开始管,但季远皮,还爱撒娇,写两分钟作业就喊妈妈抱。季妈妈平时工作忙,没怎么太关注孩子的教育,也容易心疼果果,抱抱就抱抱,看电视就看电视,有一次甚至在季劫面前跟果果说:“果果歇会儿,别累着,作业都是留给不会的同学的,会了就别写了。” 季劫心说妈您可真不负责任啊。 季劫觉得,季文成走后,这个家就轮到自己支撑了。季文成需要负责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都应该转归自己管。于是季远的教育问题就转到了季劫身上。 就算他还太年轻,阅历不够,但季劫是个男人,就应该挑起家里的重担。他不能再那样幼稚了。 于是果果就成了季劫开刀的第一个对象。季劫只要在东北,就会看着果果写作业,就算季劫成绩不好吧,可也是高中生,小学生的题大多难不住他。退一万步来说,就是难住他了,不还有管天任呢吗。 不过抛开成绩不讲,季远他确实是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做作业时不是扣扣手就是摸摸橡皮,一把尺子都能玩半小时。季劫听说果果有一次写作业写到晚上十点(平时他八点就要睡觉),并不是人家老师留作业有多多,而是果果太容易分心,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电视,就是不愿意写,最后磨蹭到太晚,自己还哭,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季劫就是要改果果三心二意的毛病。果果不是真的多动症,只是不愿意学习。要是多动症,季劫还不会死乞白赖的,用体罚等等方式。可如果单纯是不想学,季劫就会采取稍微严厉一些的措施。 写作业时走神,用尺子敲手心一下。随便摸文具,敲两下。跑出去看电视、偷懒,用木棍敲手心两下。如果一个小时内写完作业,可以满足果果一个心愿。 这些惩罚措施季劫小时候也受过,都是季文成想的方法。拿出家里的小根桃木棍,树枝都被磨得光滑了。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手心亲密接触过的桃木棍,季劫觉得心情复杂。要说,为了自己的弟弟,季劫可真是费尽苦心。果果一学习他就要跟到书房里去。明明季劫自己学习都没那么上心。 不过桃木棍带来的效果可没想象中的那么好。 季劫小时候挨揍,手心高高肿起、脸都憋红了也不哭,而且死不认错,倔强得很。 果果跟他可一点都不一样,挨了一下就特别委屈,然后一边写一边抹眼泪。啪嗒啪嗒的,很快就把作业纸都给弄湿了。 然后越哭越委屈,干脆站起来抱季劫的腿,边哭边说‘哥哥打我’。 季劫:“……”你又走神,我该打不该打? 季劫完全继承了父亲脾气的缺点,在刻意的维持下,很快也有了‘严兄’的风范。小学生放假早晚不定,季文成开庭的前几天,果果还没放暑假,临近期末考试,小学生作业都变多了。 语文老师要求他们把全本书的生字都抄写四遍,果果没写就嫌多,哭丧着脸,葡萄似的眼珠里全是眼泪。 “哥哥帮我抄几遍好不好?” 要是以前,季劫当然会说好。反正除了自己还有季文成管着他。但现在不行了,因为他要代替季文成担起责任。 于是季劫摇头,说:“不行。”然后低头给果果削铅笔。 果果就闹起来了,快要崩溃一样蹦蹦跳跳,哭得满脸通红,说作业太多,不要写作业。 季劫扯他的衣服,拍他后背让果果安静下来,尽量压制自己的脾气,说:“果果乖,作业多可以不写完,但一定要写。你从现在开始写,写半个小时,无论写到哪里都开始休息,好不好?” “不好!呜呜!我不写!我不写!”季远崩溃一样地大声哭喊,眼泪都流到脖子里了。 季劫问:“为什么?” 果果不回答,尖锐的哭声划着季劫的耳膜,有些难以忍受。 季劫尽量放低声音,说:“果果别闹,果果乖。” 他记得自己的弟弟没有这么难缠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听话? 听到果果的哭喊,季妈妈和管天任都跑过来。季劫揉揉额头,感觉头痛不已。 出门前,果果还在闹,作业一笔没写。要知道如果他不这样,说不定已经把语文作业写完了。毕竟小学生一本书没几个生字,一个抄四遍,加起来都没有二百字。 三人出门去法院看季文成的开庭情况。家里又只剩季远一个人,当然不放心只让他一人呆着,于是将他交给隔壁的王阿姨,让季远和同学一起写作业。 那个姓王的小男生好像挺爱热闹的,一看见进门的果果眼睛都亮了,欢呼雀跃着对季远说:“我家有好吃的,你跟我过来。” 季远比较冷淡,在门口大哭着抱季劫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喊: “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季劫怕法庭不让带孩子,好说歹说把果果放到王阿姨家里,被季远喊得心里窝火。 到了法院更是一肚子气。检察官和反贪局的那些人一个个怀着最大的恶意攻击季文成,听得季劫头上涌血。王律师的辩护意见是季文成并没有贪污,只是帮犯了贪污罪的人洗钱。 而对方说了,季文成在洗钱之前就认识那贪污受贿罪的罪犯,是共犯,以贪污受贿罪论处。 “被告人确实认识xxx,是在xxx犯罪后才知道他的贪污受贿行为,为其提供账号。” “被告人季文成在xxx贪污受贿时早已知道,还与另一位与xxx关系密切的年轻女性姜橙相熟。” “可xxx的犯罪行为并没有事先与季文成沟通过。”王律师推推眼镜,“而且我方否认季文成与姜橙相熟的事实。” 随后传姜橙上庭,季劫见到那女人的时候感觉心里咯噔一声。女人没有化妆,散着头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皮肤很白。 审判长开始说:“根据……(此处省略),你有作证的义务,不能作伪证,你听明白了吗?” 姜橙点点头:“听明白了。”。 季劫顿时很紧张,却没想到女人表情非常冷漠,看着季文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季劫,然后说: “……我不认识他。” “你真的不认识他?” “是的,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回到家,季劫的心都含在嗓子里,好像一张口就能吐出来似的。他不明白姜橙为什么要维护季文成,又害怕姜橙翻供,心里忐忑不安。 季妈妈也是忧心忡忡,三人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接果果回家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果果在王阿姨家一直哭闹,跟姓王的小男生玩的时候还把人家孩子给弄伤了。 季劫沉着脸,问季远:“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打他?” 季远缩在墙边,把双手藏在背后,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季远走到王姓男生面前,问,“怎么样?” 小男孩眼圈红红的,乖巧的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王阿姨在旁边,压低声音,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显然也有点生气了。 她道:“我也没注意是怎么回事。一开始玩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后来果果推了我家孩子一把,就摔到嘴那边了。” 季劫单膝跪下,用手摸孩子的下巴,问:“伤得怎么样?” 小男孩一张嘴,季劫才看到他流血的嘴唇,而且,最重要的是,孩子的门牙少了半颗。 “……” 要知道,他们这个年龄差不多已经换了大门牙,也就是说这颗牙日后也就是这样了。 “走,”季劫抱起那个孩子,说,“去医院看看。” 然后有些恼怒,强压怒气地对着季远说:“你,在家给我等着!” 季妈妈也着急,心想万一把人家孩子摔坏了怎么办?说着要跟季劫一起去医院。 现在的季劫多少有点能理解季文成了。不听话的小孩,怎么样都无法沟通,让人烦躁。 以前他没管过,没负责任过,所以不生气。 现在终于懂点了,懂季文成为什么那样对自己,管得那么严。好在也并不晚。 那小孩特别乖,也不认生,乖乖抱住季劫的脖子。 季远就受不了了,拽那小孩的裤腿儿,说:“你放开我哥哥!不许你搂他!” 管天任连忙上前拉,他看出季劫的怒气了。 他搂着季远,说:“果果,别惹哥哥生气了,行吗?” 尽管管天任这样温和,但季远还是不领情,他踹着管天任,口中说‘我不要你’之类的话,一定要季劫留下。 季劫看怀里乖巧听话的小孩就觉得更复杂,心火蹭蹭往上冒,于是朝着季远吼了几声,季远终于安静了。 “……”管天任愣了一下,赶紧把季远往后带,说,“季劫,你赶紧去吧。” 看着弟弟惊恐而充满泪水的眼睛,季劫走出家门,直接扶住额头。 其实本质上,季劫和季文成,一模一样。 ... ... 第42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二章 开庭结束就五点半了,六点钟到家,然后立刻带孩子来看病,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季劫连口水都没喝上,忙得焦头烂额,从医院出来再赶回家已经是十二点了。夏天到处是烤羊肉串的味道,季劫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男孩,身后跟着王阿姨和季妈妈。 季劫,你是个男人,从今以后要好好保护这个家。 季劫来回来去想这句话,突然感觉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沉甸甸的。 因为季劫他们迟迟没回家,管天任等得很焦急。但又不放心把果果一人放在家里,好不容易等果果睡着了,连忙穿上衣服要找季劫,刚一下楼,迎面遇到向上走的季劫。 季劫抱着小孩,走的慢而稳,抬头看了眼管天任,本来没想说话,后来想到了什么,竟然打了声招呼,很客气地说:“怎么还没睡啊?” 管天任焦急地说:“我在等你。你……孩子没事儿吧?” “给安了个东西,从外表上看不出来缺一块。”季劫小声说,怕吵醒孩子,直到把熟睡的孩子放到房间里,关上门,才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管天任说: “果果呢?” “睡着了。”管天任说,“你吃东西了吗?我做了点汤,你喝一点吧。” “不了,我现在吃不下东西。”季劫有点上火,牙疼得右腮都肿起来了,转身看母亲,说,“您吃点,我先睡了。” 紧张和愤怒都是很耗费体力的事,季劫洗了澡头发没干就躺下,并且很快入睡,连管天任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管天任开了一盏颜色很淡的夜灯,透过夜灯看季劫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关灯躺在他身边。 第二天早晨管天任四点钟就醒了,躺了一会儿发现怎么都睡不着。夏天的东北太阳升得早,四五点钟正是一天中最凉快最舒服的时候。 管天任小心地打开窗户,让房间里通风,洗漱完毕后,本想做点东西,可又怕时间长放冷了,于是犹豫着走到季劫身边,看睡梦中的人。 这些天季劫很累,加上失眠,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一晚上动都没动。 他的长相与性格不符,甚至可以说清纯、干净,眼睛很大,眼线长,上唇薄,下巴尖。这样闭着眼睛,就露不出眼睛里的凌厉张狂,可也没有平日里的神彩,看起来不像是季劫了。 但他身上的热度也让管天任着迷,管天任跪在季劫身边,看了他好长时间,一根一根地看季劫的睫毛,然后,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管天任缓缓低下头,就在他的鼻尖快要靠近季劫的鼻尖时,管天任突然惊醒,深吸一口气。睡梦中的季劫感受到微小的气流,皱了皱眉,看上去好像要醒来―― 管天任惊呆了!他向后跌倒着坐在地上,捂紧自己的嘴,都不敢呼吸,后知后觉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如雷。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激动,而且,他要干什么?他是要亲季劫吗?! 你怎么了!你怎么能亲季劫啊?! 管天任在心里疯狂咆哮,表面上却非常淡定,连呼吸声都自动屏蔽了。 然后季劫慢慢睁开眼睛。他是侧躺着,有一段时间不太能适应室内的阳光,眯着眼睛眨了眨,就看见管天任在那儿坐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捂着嘴巴,僵硬得像是雕塑一样。 季劫就笑了,笑得像是钻石一般夺目,他问: “喂,干什么呢?” 管天任舌头好像打结了说不出话,他难耐地喘着气,喘气声音有些怪,听得季劫都有点尴尬,说: “你怎么了?” 他喘气的声音,莫名让季劫觉得焦躁,可究竟是哪里焦躁,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只能确定那声音不让人厌烦。 管天任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想问:管天任!你在干什么?! 但面对着季劫,他表现得很是平静,从地上站起来,说:“没怎么。” 季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舒展了,然后蹭蹭被子,才从床上起来,看了眼表,有些惊讶地说: “这才六点啊。这么早……我还以为十二点了呢。” “啊?啊,对,是,嗯……六点。”管天任磕磕巴巴,“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转身就走,竟然有些局促。 季劫换了睡衣,套上衣服,跟在管天任身后,说:“我也出去。” 季劫直觉的发现管天任今天有点不一样,可真的有什么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季劫看管天任走得飞快,还专门握了握他的肩膀,问:“怎么了?这么急。” “不,急。不急。”不用看管天任都知道自己笑容僵硬,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洗漱。” 说着逻辑不通的废话。 季劫皱眉,顿了顿,说:“好。” 他发现:管天任没给自己挤牙膏,没给自己放洗脸水。他这是怎么了? 但是一个成熟的男性是不会直接追问,得不到答案还死不罢休的。季劫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幼稚下去了,就算好奇,也不能死死追问,万一戳着管天任的痛处,怎么办啊? 任是季劫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被轻薄。他一边刷牙一边想,管天任大概是摔了一跤吧? 听他那喘气儿声,估计摔得不轻。 要真是摔了一跤,那还是不要问了。毕竟季劫就不愿意受了点小伤一直被别人询问。 六点半是季远起床的时间。因为他年龄小,穿衣服和收拾东西比较慢,为了不迟到,往往要提前不少时间起床,然后慢腾腾地上厕所、穿衣服、收拾书包。因为学校离家近,走着也就五分钟,因此不用接送,果果可以和隔壁的同学一起上学。 由于昨晚季劫吼得挺凶,果果看季劫时还怯怯的,吃饭都不敢下筷子,喝了一碗豆浆就说吃饱了要走。 季妈妈看着季劫,有些担忧地说: “果果都怕你了。” “没事。”季劫心里塞得慌,却还是要说,“他怕我是好事儿,以后我爸没精力管他了,换我。提前让他适应适应,好管。” 季妈妈吃不下了,说: “哎……你爸当年也这么说。” “当然,那是我爸。”季劫垂下眼帘,面不改色的喝豆浆。 季妈妈担忧地看着季劫,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那就是:如果让老季再选一次,他还会这样吗? 又过了两个星期,季文成是案子才真的结了,定的是洗钱罪,判六年,因为季文成心脏病犯病时比较严重,监狱那边也怕担责任,托了些关系,最后是监外执行,每个月到司法所报道一次,每星期电话联络一次就行,实在病得无法起身,司法所那边会派人来走访。这个制度倒是非常人性化。 不过季文成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在医院那边又开始做各项检查,最后发现季文成的血压也高,每个器官都有些小毛病。 “还是得静养。”戴着口罩的医生声音温和,“每个月来医院复查一次,要控制饮食。” 第一讨厌来医院,第二讨厌医生的季劫没有丝毫反抗,拿着一袋子的中药西药,点头,说:“好。” 季文成这边算是真的忙完了,可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善后。比如要回北京的王律师。王律师为了季文成的案子可真是费了不少苦心,最后的结果也很令人满意,季劫专门跑到机场送王律师,本来想好好感谢人家,但因为太羞涩,把手上的礼物递给他后,低着头只会说谢谢了。 “哈哈,”王律师笑得爽朗,“不用客气。小伙子,好好照顾你爸,有事情再来找我。” 季劫点点头。 “我家思维一直跟我说你的事儿。回北京找他玩啊。” 季劫说:“好。” 如果不是王思维,季劫肯定被蒙在鼓里,一个人在国外自怨自艾。因此季劫很感谢王思维,对待他也比以前亲热许多。就是管天任觉得王思维害了季劫,每次看见他都不给他好脸色,弄得王思维不太敢往季劫家里跑。 有次王思维喝多了,哭着跟季劫说对不起他,不应该说季文成的事儿,不应该说季文成是贪官。 季劫就说,我不怪你。其实我感谢你。 这是心里话。 季文成住院的时候,季远所就读的小学临近期末考试。果果做事磨磨蹭蹭的,吃完饭才去写作业,而吃饭时又看电视,因此就故意吃得很慢,把想看的电视看完了再磨蹭,就是不想写作业。 季劫那天凶了他一回,只管用两天,时间一过,这个孩子又凑到季劫腿边抱大腿了,一点都不记仇。季劫一边欣慰一边想,幸好果果的性子不像自己,要是季劫,不知道会记仇多久。 越临近考试,季远越清闲,看电视的时间越长。季劫说他两句,他还会一板一眼地说: “老师说,考试之前要放松一下。” 季劫笑了:“老师还说要好好完成作业呢。” “……”季远不说话了,但是撅起嘴,不太高兴。 “七点开始写作业。”季劫说,“不能再晚了。” 教育自己的弟弟让季劫感觉到疲惫,幸好管天任在东北陪他。只要自己在医院,管天任肯定跟在季劫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管天任有些沉默,有时候看着季劫就能发呆半个小时。很久以前季劫就发现管天任很喜欢看自己的侧脸,那时的季劫出于一种奇异的心理,总是伸手挥过去打断管天任的思路,可现在他不那样了。就算被看得侧脸发烫,也不再别扭。 季劫清楚地记得那时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因为星期三晚上季劫不会在季文成病房里看护,季文成住院期间,一个星期他只有星期三可以回家睡觉。 晚上洗完澡,季劫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床边走,只见管天任坐在书桌前,开着一盏台灯,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在看书啊。”季劫从后面打了声招呼,本来声音很轻,不知怎么的却吓着了管天任,管天任突然抖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像是害怕季劫看到。 季劫挑眉,走到管天任身后,上下打量管天任有些惊慌的表情,没说话。 要是以前,季劫铁定二话不说把抽屉打开,看看管天任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可现在他不会了,因为还是要尊重一下管天任个人的小*,万一管天任看的是……看的是……就不好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季劫了解的事情也在变多。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嗯,坦荡。 管天任被季劫盯着,像是被猫看上的老鼠,向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半天,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道: “季劫,我有话要跟你说。” 季劫将腿靠在书桌上,双腿交叠,颔首,道:“你说吧。” 管天任一下子手足无措,声音颤抖着说: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很、很、很……” “……”季劫听他这样,非常无语,又不好斥责他说废话,只好凑近一点,问,“你说什么?” 管天任脸吓得惨白,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说: “怎么办?我好像很喜欢你。” “……” 季劫的脸‘腾’一下红了。 “……” “……” 两人无言相对,一个人脸色苍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也仿佛是倾尽所有勇气说了什么。另一人脸色通红,连带着脖子,甚至到锁骨那边都红了起来。 季劫不再吊儿郎当地坐在书桌上,他直起身子,身高的优势立刻凸显出来,低着头看比他矮一点的管天任,脸像上了妆一样好看。 管天任愣住了,傻了一样盯着季劫。 季劫平移着错开视线,微微别开脸,过了一会儿再看,发现管天任还是盯着自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于是伸手压住管天任的头顶,让他低头,说: “别看啦!” 管天任低着头,觉得血液瞬间涌上脑袋,嘴唇都烧得干燥。 他想起自己那天跪在季劫面前,只有一点距离,再向前一点就可以亲到那人的唇上。 让人沉醉、晕眩的距离。 季劫摸了摸管天任的头发,就把手放下,过了一会儿,非常无奈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怎么这么坦诚啊……” 季劫用一种极其温和,温和得不像他的声音说: “我真是受不了你……就算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也要矜持一点。” “……” 季劫把手从滚烫的脸上放下来,重复着说:“真是受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跟我做朋友啊,可也不要这么老实。我就算了,万一这话被别人听见,人家该觉得咱俩很奇怪了。” 管天任:“……”不,我说的就是‘很奇怪’的意思。 季劫看管天任呆了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又摸摸他的头发,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会记住的,放心。” “不是,季劫……”管天任本想多说几句,但看季劫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又觉得……不行。 老天,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啊。 季劫的眼睛黑,而亮,在台灯下,有一种让人心动的魅力。 那种纯粹的黑,没有杂质的眼睛,让管天任不敢冲突。 季劫上前一步,兄弟一样搂住管天任的肩膀,低声说: “你真好。” “……” 管天任快哭了。 ... ... 第43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三章 管天任老实成这个样子,季劫口上说,心里也觉得舒服,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杨怀瑾。自己那天情绪太激动,在医院里就跟杨怀瑾吵起来了,现在想想杨怀瑾确实有错,但他也不应该那样斤斤计较。季劫生气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季文成出事的这两年来,杨怀瑾表现的确实有点让人心寒。如果不是季劫知道杨怀瑾这人的本性,肯定以为是因为自己家出事杨怀瑾才躲得远远的。 他给杨怀瑾打电话,发现他手机关机,打那天纸条上的手机号,不在服务区。 算了,等季文成出院后,有时间专门找他一次吧。季劫这样想。 和管天任这边类似甜蜜的感受不一样,果果真切地让季劫有了头痛的感觉。果果还不像季劫那样记仇,实在不行用手拍几下屁股他也不放在心上,但就是因为不放在心上,所以同样的错误他会犯不少次。果果写作业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有时候气得季劫真想打他一顿。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不是仇人,季劫哪里下的去手啊?于是只好用其他方法,罚站之类的,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弄得果果一看见季劫就害怕。 季劫慢慢理解季文成。所谓父亲,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子女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注) 季劫也没时间天天盯着果果,因为他还要到医院照顾季文成。 管天任自然陪着季劫。季文成还不能下床,消化能力减弱,怕他不好消化,给季文成做的饭菜都弄得很烂,恨不得放在嘴里就能立刻化了的那种。病人吃的东西又精细,费时不少。管天任是说要单独再给季劫做饭来着,可季劫总怕浪费管天任太多时间,于是也就将就着吃跟季文成同样的事物。那种绵软的口感是以前季劫绝对不会吃的,但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也没看出来有多勉强。 那天季劫回家,看见果果跟那个姓王的小男孩一起在家旁边的沙子堆上玩,他刚想喊果果,就听果果朝那小孩吐吐舌头,说: “我才不跟你玩,‘王八精’。”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季劫怒了,季果果你什么时候还会给人起这种难听的绰号啊!这不跟张宏那玩意儿没区别了吗? 管天任看季劫这样,拉了他一把,道:“小孩儿玩呢,没什么大事。” “……”季劫把手腕处的衣服推到手肘,说,“你先回家。这臭小子,再不管管真是要翻天了。” 管天任看着把王姓小男孩推到一边独自堆城堡的季远,叹了口气,说:“好吧。” 王姓小孩名叫王博竞,名字挺好听,脾气也温和,好像挺喜欢跟果果玩。可季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小孩,不愿意跟他一起上下学不说,还给人起了‘王八精’这样的绰号。 季劫走到果果旁边,把浑身是沙子的他提起来,沉着脸,冷着声音,说: “季远,你说什么呢?” 果果看见哥哥本来很高兴,一听这话就撅起嘴,哼的一声。 这一声让季劫想起季远曾经还叫过管天任胖子,虽说他这个哥哥没做好榜样,但也不能处处往坏里学吧。 季劫也没想真逼果果。这些天果果害怕他他心里当然不好受,因此只是对果果说: “跟博竞道歉。” “……不。” “果果,你要懂礼貌。” 季远抬头委屈地看着季劫,半晌,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果果还是听话的。季劫心里安慰地想。 这事儿要是换成季劫,打断他的腿也不可能听他说半个‘对不起’啊。 当然这个没什么好骄傲的。 带着浑身是泥的果果回家,帮他洗手,擦脸,领着果果出来时没看见管天任,季劫看了看,发现管天任在书房里看书,也就没打扰他。 为了照顾季文成,季劫每天早晨六点多就醒了,生活规律,比在北京读书时还要辛苦。 那天晚上季劫躺在床边读书,管天任把他摘下来放到床上的眼镜转到床头柜上,问: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季劫将书倒扣起来,反而方便管天任看书皮。 “咦,季劫你在看……”管天任有些疑惑地将那本书摊开,扫了两眼,才说,“数学?” “嗯。”一开始季劫感觉有点尴尬,但后来又放松下来,觉得如果真的那样打算的话,这件事迟早要跟管天任说。 “为什么啊?”管天任惊愕道。 “……我在想,”季劫换了个坐姿,看着管天任,说,“我爸现在这样,以后我肯定不能离家太远。日后如果出来工作,我想考大学。” 管天任愣了,半天才说:“啊,行啊,挺好。我也考大学,咱俩说不定能一起呢。” 季劫低头随手翻书,“可是我成绩不好啊。” 管天任看着季劫,伸手搂住季劫的肩膀,用力握了握,然后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咱俩都能上一类本。” 过了这个暑假,两人就要读高三了。季劫现在才确定要继续读书,其实有一点晚了。 季劫把心里担心的事情说出来,管天任安慰道:“不晚,不晚。你不是还有我吗?” 管天任的成绩非常好。 “……再说吧。”季劫将书扔到地上,“睡觉。”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直因为考学问题而烦躁的季劫终于想开了。他又不是非要往那些顶级的大学考,智商够用,稍微努力一点应该就能上一类本。只要不偷懒,努力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他急个什么劲儿啊? 因为季文成的事情,季家呈现出日渐颓败的趋势,季劫从小到大过的都是特权阶级的日子,然后突然有一天形式变化,让他变成普通人,甚至因为父亲的关系,反而要到处看人白眼。最开始季劫也受不了,到现在一想起这事儿都上火。可慢慢的,要继续生活,你能不适应吗? 管天任那边不像季劫这样平和。他的内心突然掀起了风浪。 尽管今年管天任已经接近十八岁,算是基本成年了。可喜欢上同性这件事对他打击非常大,他甚至怀疑是因为自己下//体发育不完全,雄性激素缺少才会变成这样。他恐慌,深刻厌恶自己,一边厌恶一边找资料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他到没有因此而疏远季劫,因为管天任舍不得。从外面看,两人什么都没变,只有剥开外面的皮,才会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七月,果果就读的小学进行了期末考试。再过两天,班里组织了家长会。尽管现在是季劫负责果果的学习,可这种事还是季妈妈去比较方便,也是对老师的尊重。 结果那天下午季妈妈回来就把果果给叫到屋里,似乎是有些生气。 等季劫和管天任从医院回来,就看见果果站在床上罚站,看见俩人‘吧嗒吧嗒’掉眼泪。 “怎么回事?”季劫问季妈妈,“果果又怎么了?” “……你问他。”季妈妈的声音不算和蔼,虽然她本身是个修养很高,脾气温和的女人。 果果也不说话,低着头,就是不看季劫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果果也不说话,季妈妈叹了口气,非常疲惫地说: “……他才小学,那些东西并不是比拼智力的啊,只要稍微用心、努力一点,都能取得好的成绩。”季妈妈道,“这次果果又是他们班倒数第一,不仅没一点提高,反而还倒退了。” “……”季劫一直觉得自己看着果果学习还是有效果的,毕竟果果做数学作业已经很少有错的了。却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感觉有点无奈,非常无力。 季妈妈看着果果抽抽噎噎哭,慢慢冷静下来,把果果的成绩单递给季劫看,说: “其实数学和英语的成绩都挺不错的。就是语文分太低,都没及格。我看了一下,原来他把最后面的作文忘了写了。” “……”季劫沉默着把果果的试卷拿过来,果不其然看到语文试卷上巨大的空白,以及上面刺眼的零分批注。 季妈妈捏捏眉头,说:“作文啊,随便写写都能得分,果果,你是不是太不放在心上了?” 以前季劫总觉得成绩不重要,很不理解那些因为成绩而打孩子的父母,包括季文成。而当季劫真正着手管理自己的弟弟时,又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情,只有你到了那个阶段,才会知道什么叫心急,什么叫担忧。 他最怕的不是果果笨,而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季劫抬手把果果的试卷扔到地上,试卷像是雪花一样在空中飞了一会儿,才落下来。果果睁大眼睛,眼里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向后跨了一步,靠在墙上。 季劫被他的表现伤到了,心里酸,又不能说出口,只能盯着季远,说: “你不愿意学,就不要学了。你不爱写,也别写。果果,你现在说,你不想上学,只想在家里玩,我就给你办退学手续,从此之后你在家里待着,我养你,行吗?” “……” 季妈妈惊讶地看着季劫。 季远眼里越来越湿润,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季劫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将脸贴在哥哥脖子上,非常委屈地哭了出来。 果果哽咽着说,他要上学,他不想让哥哥失望。 晚上,果果坐在季劫腿上,两人一起看发下来的试卷。 季劫忍不住问季远,说,“果果,你到底为什么不写作文啊?是时间不够吗?” 季远摇摇头。 “那你好歹写几笔啊,没写完也会给分的。” “我不会写。” “怎么不会写?题目挺简单的啊。”季劫很惊讶。这次作文的题目是‘最爱我的人’。 季远揉着眼睛又哭了,接下来说的话带给季劫很大的震撼。 他说: “我成绩不好,哥哥都讨厌果果了。呜呜……我怕你不爱我……” 两个月后,季文成病情好转,回家静养,规定时间到司法所报道就行。到了开学的时间,季劫与管天任准备回京。 回京的旅程上,季劫闭着眼睛,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管天任说: “……我想把北京那套别墅租出去。” 季劫道:“别墅不好租,一年能有五十万就不错了。不过我爸身体不行了,家里也不能只靠我妈写书法赚得钱。” 管天任点点头,问:“那你跟我们住?” 季劫看了管天任一眼,说:“你愿意吗?” 他本以为管天任会说不愿意。毕竟自己一直也就没想跟管家人住一块。 谁知管天任想也没想就说:“愿意啊。” 季劫一怔:“……” “我也有自己的房间。”管天任说,“到我家,你还跟我一起住,行吗?” “……行倒是行,可是我根本没想过跟你们一起住。” “为什么啊?一起住多好。还方便我照顾你。” 季劫想了想,觉得也对。 管家的房子当然没有季劫的别墅平米大,但也算宽敞,加一个季劫肯定不算什么。 而且,管家父母是真的喜欢季劫,巴不得季劫过来住呢。 季劫说: “就看这房能不能租出去了。我暂时还不想卖。……那是我爷爷留下来唯一的一件东西了。” 谁知那套房的出租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一个月,就被一位名叫何静的女性租走了。那女人比较奇怪,工作需要经常在外地奔波,租季劫的别墅也很简单,那合同上的标价偏高,何静也没有提出异议,派了个代表过来,本人都没看房就签下了合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签下合同后,名叫何静的人一直都没来这边住过。等了好长时间都没等到人的季劫非常不解。 管天任说:“是很奇怪。那人大概是钱多没地方花吧。” 季劫兴致勃勃地搬到了管家。其实相比起这栋小房子,偌大冰冷的别墅才让季劫厌烦。以前因为面子上过不去,季劫一直减少去管家的次数。可实际上他喜欢那个温暖的地方。 那地方有人在意他,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 管天任的床同样让人满意。那种柔软的感觉,拥挤的感觉,带给季劫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季劫没来过管天任的房间,一把行李放下,就四处看看。外面阳光太大,季劫鼻尖上都流汗了。 管天任怕季劫觉得拥挤,把占了房间大半地方的书桌推到外面,问: “热不热?我给你开风扇。” 季劫还是很小的时候用过风扇,听到嗡嗡的声音后,放松地坐在藤椅上,用腿摇了摇椅子。 管天任把风扇放到季劫面前。季劫把脸凑过去,强风立刻把他的头发吹得向后飘,露出季劫洁白光滑的额头。 季劫出汗了。 管天任把纸巾盒拿过来,然后顺手放到床头。 季劫很喜欢管天任的感觉。他的房间以棕色和深绿为基调,给人一种轻松的首印象。 晚上八点,两人回房间。管天任在书桌前收拾东西,季劫觉得无聊,就打开电视,按了静音。 明天就要开学,管天任整理了一下作业,也不看书了,坐到季劫身边,跟他一起看。 季劫用余光瞥了一眼管天任,放开声音。 电视上播放着一部电视剧,讲薄情的男主角和痴情一片的女朋友。女生怀疑男主角有外//遇,从而大吵大闹。面对无理取闹的女朋友,男主角露出非常不耐烦的表情,用力掰扯女朋友的手,一不小心将女生推到了地上。 季劫面无表情,口中说: “遇到这种感情的人,不会珍惜。他不知道有很多人,渴望……这样的深情。” 管天任说:“你说得对。但我觉得,怀疑不是深情。” “如果不爱,就不会有占有欲。”季劫说,“我还挺理解这女人的。” 管天任沉默了,又开始盯着季劫的侧脸发呆。季劫被他盯得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管天任才轻声说: “你说得对……爱一个人,爱的是这个人。跟他的性别、年龄、家庭、性格,通通没有关系。” ... ... 第44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四章 上学后第一天就进行了全年级的摸底考试。季劫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知之明,考前休息的时间还粗略的翻了翻书。他发现自己对书上的内容非常陌生,简直跟预习差不多。考完试一看排名,竟然比自己估计的还惨。 高二文理分科后,季劫选了理,因为他很讨厌政治。管天任日后想学法,选择文比较适合,但他犹豫了一会儿,也选择了理科。季劫问他为什么,管天任想了想,说他不喜欢抄抄写写。 其实呢,他是想跟季劫一起。于是从高一到高三,他们俩都是一个班的。 相比起季劫名次惨烈,管天任考了班里第一名,全校第二名。由于是高三第一次大型摸底考试,老师比较重视,专门请管天任到报告厅与大家分享考试心得。 管天任苦着脸,跟季劫说哪里有什么心得,就算有,这些年一直让管天任上台讲,他该讲的都讲了。 季劫心情有些低落,看着管天任说: “讲讲吧。我想听。” 于是那一次的报告时间很长,做得准备充足,最后学生都听得不耐烦了,纷纷提前离开,管天任还在滔滔不绝。 管天任的口才好,平时只是不爱说罢了,但真的想说时可以做到完全脱稿。这次演讲非常精彩。 即便如此,回家时管天任还问季劫,怎么样,我讲的还行吗? 其实他更想问,你还有问题吗?但是他怕季劫以为自己在显摆,就没问那么直接。 季劫认真的点点头,说,很行。 听了别人的学习心得后就要践行到自己的身上,但是管天任的学习方法有些不适应季劫。 管天任是在学之前预习一遍,然后把不会的问题画上,听课时重点听不会的问题。据说这是所有老师推荐过的方法,但没有自控力、毅力的人做不到。管天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学的。 但季劫早就错过预习的时间,理科又是那种光看书很难看懂的,放学回家,季劫坐在书桌上看了一个小时的物理就无语了,把笔扔开,心里很烦。 于是管天任表示自己可以教季劫,季劫哪里好意思问人家啊?他会的又不多,万一问了很蠢的问题,不怕管天任笑话,就怕浪费人家的时间。 “没关系,”管天任跟他说,“我正好也可以复习一下。” “……不用。”季劫闷闷的,“我自己看书就好了。你忙吧。” “我不忙啊。”管天任回答道。 这句话倒是真话。刚考完试,老师没留作业,只让学生把试卷好好看看,改上面的错题。管天任错题就那么几个,半个小时就弄完了,哪儿像季劫,差不多要改所有卷子了。 一看那些卷子就心烦。季劫都懒得弄,心想反正他不写作业的次数多了,老师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等他把这些知识稍微弄懂了,再说。 不过管天任不让他这样,道:“我给你讲讲,反正也不费事。” 季劫看着他,发现管天任没有不愿意,点了点头,说: “好吧。” 管天任给季劫讲题可以说是倾尽全力。他也是学生,沟通起来更简单。尤其是管天任喜欢编口诀,记忆轻松,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季劫的错题都给讲了一遍。 然后季劫低头改题,十一点钟才全都弄完。季劫起身去洗漱的时候,管天任还细细帮季劫看了一遍,改了几个计算问题,然后才站起身打算洗漱。 管天任听着声音,以为季劫是在刷牙,也没太在意,推门就进去了。谁知道季劫是在上厕所,站在马桶前,听到声音,回头看着管天任。 “……”管天任整个人都呆了。 季劫皱眉,说:“关门啊。” 管天任:“啊……好。”说完,自己走进洗漱间,这才关上门。 季劫道:“我上厕所呢,你等我上完再进来。” “……我着急睡觉。”说着要刷牙。 “你恶心不恶心啊。”季劫这样说,迅速冲马桶。 管天任心思不纯,一边刷牙一边手抖。 他觉得自己偷看季劫上厕所已经很够意思了。没想到更大的福利在后面呢。 管天任心不在焉地刷牙,眼睛通过镜子一直看季劫。季劫背对着他,所以管天任能够肆无忌惮的看。 冲了厕所后,季劫顿了顿,双手交叉捏住上衣下摆,向上一抻,把衣服脱了。 管天任目瞪口呆,看着季劫后背流畅的肌肉线条,突出的肩胛骨,从腰间向下收到深处的两条线。 而这还不算玩,季劫手扶墙,又把裤子脱了,最后只剩下一条内裤,才转过身对着管天任,说: “我要洗澡。” “……”管天任差点把牙膏沫吞下去,努力半天,才说,“你自便。” 季劫也没感觉怎么样,脱了内裤就往浴池走,拉上防水帘。时间太晚了,季劫就随便冲冲,不过也洗了五分钟,出来一看,管天任还在那儿刷牙呢。 季劫围着一条毛巾走出来,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刷完?” “……” 季劫再仔细一看,更惊讶了,“你怎么用我的牙刷啊。” 管天任连忙把牙刷吐出来,放到水龙头下仔细冲洗,还说:“对不起。” 季劫回答‘算了’。 两个人一床睡了好长时间,不过换了个地方总感觉不一样。季劫在床上蹭了蹭,道:“睡觉。” 第二天是季劫先醒来。看了看表也不过五点钟。看来季劫想好好学习的压力已经反映到生物钟上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生物钟叫醒的他,季劫向下一看,发现自己的内裤湿了,而且那地方还在持续的硬,热。 极热。 “……”季劫暗骂一声,脱了内裤,看到床头有卫生纸,抽了一张,用纸擦了擦,准备等它平复后起来洗内裤。 于是很尴尬的,季劫裸着下面,一根直直竖起,主人却躺在床上好像快睡着了。 可管天任在这时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到季劫看自己,下意识地笑了笑,还没笑完,就向下看了一眼。 季劫差点捏着管天任的下巴不让他低头,很想把自己藏到被子里。但内裤是脏的,那上面也不干净,直接裹在被子里感觉微妙,只好僵硬得让管天任看了,再干巴巴地吼一句: “看什么看啊!” 以前季劫吼过这句,管天任都会乖乖的听话。谁知这次是个例外,管天任脸突然红了,‘你、你’,眼睛虽然错开,但视线总是时不时往那边飘。 季劫无奈,只好直着那里下床,准备洗内裤。 谁知清醒后的管天任一把拉住季劫,道: “我帮你。” 季劫以为他说要帮自己洗内裤,想了想,同意了,说: “好吧。” 记忆中,好像是自己刚认识管天任那段时间,管天任也遇到了季劫手x的事,而且确实帮自己洗过内裤。 谁知管天任站起身来,低着头羞涩地靠近季劫,然后伸手摸到季劫下面,竟然是要这样帮。 “喂……喂……!”季劫伸手推管天任,“你干嘛?” “这样多别扭啊。” “我自己来就行了。” “没事……”管天任嗓子都在抖,浑身燥热,“我帮你。” 被人握住的感觉新奇而尴尬,季劫躲了两下,但管天任动作坚定,自己拒绝的心思又没那么坚定,因此很快就败下阵来,甚至把手搭在管天任的肩膀上,用来支撑。 两人之间靠的那么近,季劫灼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管天任右耳连带着脖子都麻木了,整个人好像泡在锅里的水饺,隐隐要沸腾起来。 下面的东西出来后,季劫不好意思地用纸巾擦管天任被弄脏的手。奇怪的是季劫首先考虑的不是这件事本身有多荒谬,而是:管天任真的瘦了。 以前管天任用手摸自己,手心绵软,像个小包子。而现在,他的手骨骼嶙峋,带着长时间握笔后留下的茧子,握住那里时力道格外……让人知道是男人。 仔细把管天任那双手擦干净,季劫才略带埋怨地看着管天任,说: “你好烦。” 管天任心脏都快爆炸了,呆滞地看着季劫,没说话。 季劫又重复一遍,声音提高:“你好烦啊。” 管天任像是背诵一样回答:“没关系……你的事,我都可以帮你。” “这种事也能帮吗?”季劫微怒道。 “当、当然……” 其实季劫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他从衣柜里找了一条干净的内裤,准备冲一冲身子。 路过管天任时看到管天任还是在那边发呆,于是用手拍了拍他:“快迟到了。” 管天任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说: “季劫,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啊。”季劫莫名其妙道,看管天任受到如此惊吓,不得不反而低声安慰,“这有什么的。” 管天任别过脸,低着头,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变态?” 季劫更惊愕了:“不会啊。” “……” “我以前,不是还看过你那里吗。”季劫回忆了一下,道,“你以后有需要,我也会帮你的。” 管天任沉默了,靠近季劫,搂住他的腰。 季劫要洗澡,身上没穿衣服,皮肤光滑,温热的触感像是要烫坏管天任。 管天任一边抖一边想,自己的胆子真是太肥了! 要不是……要不是像季劫这样的傻瓜,他肯定不敢上手。但拥抱的感觉太好了,就算季劫反应过来要把他削成片放锅里涮了,管天任也愿意。 季劫比管天任高,管天任这样刚好能躺在季劫的脖子上,他笑了,说:“你怎么跟果果似的。” 说完大力抱住管天任,把他往肩上扛,开玩笑道: “走,跟我去洗澡!” ... ... 第45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五章 只可惜管天任不是果果,季劫不能把一个身高同样一米八的男人举到自己肩膀上,于是放弃了,他看看表,放下管天任,说: “行了,不闹了,我洗澡去。” 管天任被季劫拦腰举了一下,脸都红了,一听这话莫名其妙有些失望,摸了摸季劫的后背,看他走进浴室,才又躺到床上。 在管天任家里就是管爸爸做饭,轮不到管天任了。管天任的厨艺是管爸爸教的,味道相差不多,而且比管天任做得更细致。 季劫是个北方人,但好像更适应南方的口味。 第一次考试结束后,学校正式开始高三复习。复习是从高一的知识点开始,季劫感觉都是新的,不过这种系统的学习还是明晰,有时候一天上的课收获比他一年学的东西都多。 管天任也惊讶地发现季劫在理科方面很有天赋。相同的题目,只要做一遍就会记住,类似的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而且记忆力很好,整本书看下来,连知识点在第几页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午,管天任在帮季劫讲题,季劫皱着眉指着,说: “这个是cos不是sin。” 管天任‘嗯?’的一声,仔细看了看,道:“你说得对。” 季劫把脸靠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上的铅笔,随便勾勒几下,迅速把题目的思路写完,然后说: “行了我懂了。好困,好烦,换一个别的类型吧。” “……” 那道题是前年北京数学高考最后一道压轴题。整个北京市只有十三个人是完整做出来的。 季劫惊人的数学天赋在他高三那年才表露出来,高三上半学期数学成绩没下过一百,高三下半学期就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了。 当了季劫三年班主任的老师既不可思议又惊喜,逢人就说,季劫是他们班里的黑马。 黑马到不一定。理科思路大多相通,季劫擅长数学和物理,但需要背太多东西的化学相比起来就弱了不少。而且季劫的语文成绩比较烂,经常是数学将近满分,语文不及格。 这样严重的偏科让老师无可奈何,纷纷劝季劫报补习班。像季劫这样聪明的孩子,‘我带了这么多年班,也没见过’。班主任笑得如少女般羞涩,这般跟别人说。 季劫成绩好,管天任当然高兴,他很少再给季劫讲数学题,相比起来,更多的是语文的答题技巧。 需要背诵的古诗词,历年来的阅读题答案,各种答题技巧,管天任都帮季劫归类起来,做成小本子,可以随身携带。一道空闲的时候,管天任就催季劫拿出背两句。 季劫总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催十遍都不见他拿出本子背一会儿。但管天任知道季劫做事有主见,也不好太催促。 之前一直都说季劫执拗、顽固,可这种性格实际上表现在所有地方。打个比方,如果老师留得作业,季劫觉得有必要写,那么通宵熬夜都会完成。如果他觉得没有必要,老师怎么样强调重要性,季劫都不会写,更不会抄,敷衍都懒得敷衍。 更难能可贵的是,季劫根本不把学习当一回事。他很同意管天任的看法,曾经多次跟管天任提到:“只要咱们俩都能读一类本就行了。其他的,没什么要求。” 他最看重的还是每天晚上打给家里的电话。学习那么紧,季劫和管天任俩人对头看书要看到晚上十二点多,季劫还是跟坚持下来,有时候一打就是半个小时。 季文成听说季劫的数学成绩,呵呵笑得温和,随口问了句: “289的平方是多少啊?” “83521”季劫随口就说。 季文成惊道:“很不错啊,儿子。那……立方呢?” “……24137569”季劫迟疑了一下。 “……”季文成更惊了,“太厉害了,儿子。” “不厉害,是你问的太简单。”季劫说,“这些立方平方其实是有规律的。比如……” 自从季文成监外执行以后,季文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儿子的成熟。他长大了,除了被触碰底线,很多事情都是先考虑父母再考虑自己,因此季文成毫不吝惜的赞美季劫,季劫就更喜欢把事情和季文成分享,获得更多的肯定。当年那个恶性循环终于被打破。 自习室成了管天任和季劫相处时间最长的地方。季劫每天晚上十二点睡,六点起,睡眠不足,中午很容易犯困,就会趴在桌子上躺一躺。管天任说:“你这样多难受啊?不如躺在我腿上。” “不行。” “为什么啊?” 其实究竟是怕把他的腿压麻了,可还是找了个更嫌弃的借口,说:“你腿上没几两肉。”伸手捏捏管天任,道:“躺在上面跟躺在骨头上似的,太难受。” 说得管天任非常不好意思,被捏了的那条腿也通了电一般,那触感真是让人留恋。 “我说,”季劫开口道,“你是瘦了有五十斤吧?” 管天任摇摇头:“我没量过,不太清楚。” 不过应该差不多。他不吃药后体重明显降下去,因为持续运动,饮食合理,瘦的慢却均匀,平均一个月瘦一两斤,这两年下来,也差不多。 季劫开口还要说什么,管天任连忙伸手做出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旁边愤愤看这边的女同学,低声道:“安静。” 季劫回头瞥了那女生一眼。那天阳光非常好,逆光打在季劫头上,露出柔和的棕色,连少年的睫毛都在发光。见到季劫回头的一瞬间,女生愣了一下,愤怒的表情凝固了,很快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这样和谐的局面被打破,发生在十二月的一次摸底考试。那次季劫的考试排名是班里第二名,年级第四名。管天任班里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三。 管天任只比季劫多了十分。如果不提语文,管天任甚至比季劫低了三分。 季劫的进步太惊人,班主任看到成绩单都惊了,将季劫叫到办公室,上下打量这个黑眼睛的年轻人,道:“季劫,你很行啊。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有潜力。” “……”季劫只能尴尬地笑笑。 “这才半年,你快把管天任给超过去了。”班主任戴上眼镜,上下比对管天任和季劫的成绩,“怎么做到的?跟老师说说。” “……”季劫一时语塞,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直听不到回答的班主任抬头看季劫,季劫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嗯?” “只是管天任一直在帮我。”季劫看着老师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都是他在帮我。他很好。” 班主任笑了:“你们俩是邻居,感情好,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她还记得季劫第一次在学校闹事,就是为了帮管天任出头。 果然,季劫一字一顿地强调:“他是我的朋友。” 就在班主任猜测季劫什么时候会真的在成绩上超过管天任时,她惊讶地发现季劫的成绩开始下滑。 班主任教语文,她最先发现季劫开始不填写默写那些很容易能拿分的题目。如果是不会就算了,但很显然不是,季劫是大段大段跳过,根本不写。 高三的考试次数非常多,平均一个星期就要有一次大考,一次也罢,但季劫次次不写,就让班主任受不住了。 班主任以为季劫又开始把考试不放在心上,把季劫叫来很严厉地询问原因,季劫根本什么都不说,任你怎么样,反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班主任又拿管天任这个典型成绩稳定的乖孩子做例子,简直屡试不爽:“你看人家管天任,这次还考了年级第一呢。照他这样,考a*大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到时候哪里是学校挑他,是他挑学校啊。你们俩感情这么好,不想考一所大学吗?” 季劫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没说话。 班主任突然想起什么,一怔,不敢置信地问: “你不会是……因为……”她说着都觉得不对,没想到看到季劫蓦地睁大眼睛,看上去有些紧张,故作镇定地说:“不是。” “……” “你别乱说。”重复了一遍。 “……”班主任心说,那肯定就是啊。 那天晚上管天任和季劫一起写作业,因为是周五,两人十点就睡觉了。 熄灯后,管天任突然开口,道: “季劫,你不写语文的默写题,是不是怕你的总成绩超过我?” 身旁的季劫突然僵硬了,立马否认:“当然不是。” “我看了看你的卷子。有些明明你能做出来的题目,你都没做。” “那是真不会。”季劫想了想,说,“而且我懒的写,语文什么的。” 听季劫这近似解释的回答,管天任是懂了。他倾身过去,打开灯,道: “季劫,我觉得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突然来的灯光让季劫眯起眼睛,他用被子盖住脸:“干嘛开灯啊!关上。” 管天任没理,反而趴在季劫身上,要拽他的被子。 季劫反抗两下,示意管天任别闹,赶紧睡觉。谁知管天任不肯罢休,冰凉的手往季劫睡衣里钻。 “你!……”被摸到腰的季劫怒了,用力一翻身,把被子踹到下面,骑在管天任的身上,右手握住管天任的手腕,合十交叉上举,另一首准确地摸到管天任腋下最痒的地方,看着管天任虫子一样扭着,口中发出尖锐的求饶声,季劫骂道:“你皮痒痒了?” “不痒……啊哈哈哈哈!痒啊……” 管天任一直进行力量训练,掀开上衣也有成型的腹肌线条,但跟季劫比起来就完全不行,只有求饶的份儿。 这种情况下表现的越惨烈季劫越兴奋,恨不能看到管天任哭出来。但瘫软着动弹不得,尽量忍一忍,反而能尽早得到解放。这是管天任经历了长时间挠痒酷刑的痛苦总结。 季劫也没真想跟他闹,弄了一会儿放开手,还没从管天任身上下来,就急急说道: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谁跟你说的?是不是班主任?” 管天任痒得喘不过气,他仰躺着,重重呼吸,用手指通了一下头发,沉默了一会儿,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考虑我最好。但如果,我说如果,万一你是怕超过我,我不高兴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 管天任伸手搂季劫的脖子,袋鼠一样挂在他身上,把季劫的头往下拉,随后说: “季劫,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的演变,最终都会达到平衡。” “……”季劫皱眉,没吭声。 “有时候我感觉,你的情商方面有些欠缺,”当然这种缺失也让他觉得可爱,“所以,你能感觉到吗?这个奇妙的自然界,正用它自己的方式,给你补偿。” “……” “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精确计算、思维缜密,从来不刷题也能拿起笔就写吗?” 管天任把季劫的头拉得很低,俯身向下,一直等他的手不得不撑在管天任耳边保持平衡时,管天任才很轻很轻地用唇亲了亲季劫的额头。 他很细腻地吻,吻到的地方都有些发烫,季劫莫名感觉不好意思,伸手要推管天任,却被他更用力的抱住。 管天任说:“当然不是。我努力学习一个学期,也没有你认真看书一个月收获的知识多。季劫,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这样……”管天任压低声音,吐字缓慢,别有异样意味在里面,“这样,碾压别人。” 然后,再碾压我。 虽然管天任希望自己能够强大到足以使季劫依赖的程度。但相比起来,季劫平平安安,一生顺利,自给自足,更让管天任觉得满足。 季劫很不好意思,用手摸了摸鼻子,说:“什么碾压。你,你别乱说。成绩算不了什么的。” “……是,它算不了什么,它什么都不算。”管天任强忍住想亲季劫嘴唇的冲动,说,“所以,你要尽自己的努力,全力去做。千万不要考虑我的感受。我不会不高兴。我会更喜欢你。” “……”季劫平移过视线,不去看管天任,纠结道,“跟你说了,你以后不要说话这么实诚,没听见吗?” “……我忍不住。”管天任的感情全都挤在喉咙里,非常难受。 “……” “……” “……真拿你没办法。”季劫把滑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关上灯,道,“睡觉!” 下一次考试,季劫的排名是全校第一名。管天任名列第二,与季劫相差两分,成绩咬得很紧。 季劫与管天任的成绩在高三下半学期保持稳定,年级的第一名、第二名固定在他们俩身上,有时季劫和管天任走在上学路上,都会有迎面过来的人指着他们,小声嘀咕两句‘他就是季劫,旁边是管天任。’ 倒是全年级闻名了。 一月份进行了一模考试,寒假总共只有七天,季劫跟家里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寒假不回家了。 季劫跟抱着话筒的弟弟,分析道: “我想跟你天任哥哥一块补习。最近挺忙的。” 各个区的一模考试陆续完成,所有试卷都需要归类整理。 季文成和季妈妈很理解季劫。尽管他们从来没想到季劫会走上高考的道路,但在他们这一代人眼中,这才是正统,是稳定。 果果听说哥哥如此拼命,软软的说: “哥哥不要太辛苦。果果爱你。” 季劫笑了:“哥哥也爱你。” 他的弟弟,乖巧起来竟然这般贴心,给季劫累得快要冒烟的心里吹来一阵清爽的风。 不过这放假的七天内有一天是季劫的生日。管家父母心想也该让孩子放松一天,就提出让季劫邀请班里的同学来家里庆祝。 季劫比较反感外人过来,但管天任说毕竟是同学一场,这三年来也有不少人帮过他们,快毕业了,请来聚聚也好。 季劫想了想,以为管天任有其他要好的同学,就同意了。 只是管天任没想到这次邀请还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临近高考,班里的同学也忙,季劫只请到了十五六个人。有男有女。 同学们看着季劫那栋气势恢宏的别墅,问: “你们住在这里啊?” “租出去了。”季劫淡淡道,“你们别靠近那里。” 尽管别墅内没人居住,可既然租给了别人,就不应该入侵别人的地方。 同学们一直以为季劫和管天任是邻居,可现在很惊讶的发现,他们俩是住在一起的。 管爸爸拿着饭铲,在厨房里,笑着说:“可不是,他们俩都是我儿子。” 管妈妈忙着给同学倒饮料,旁边有个长头发的女生,乖巧的帮忙。 晚饭非常丰盛,他们玩的也高兴,最后甚至拿出了酒。被压抑时间长了的高三学生疯起来真是不能小看,连季劫都喝了六七瓶啤酒。 喝完感觉不太好,季劫舌头麻木,大着舌头跟管天任说:“这、这个好……喝起来跟可乐差不多。” 管天任没喝酒,哭笑不得地想差的挺多,但他心想季劫大概喜欢那种舌头能触碰到碳酸气泡的感觉,一开始没阻止季劫喝,等他快晕了才把他面前的啤酒换成白水。 季劫喝得太多,中途起身上厕所,刚从厕所出来,就被那个刚刚帮管妈妈倒饮料的女生堵住了。 季劫一愣,见女生脸上通红,连忙向下看看自己有没有提好裤子,一看,好好的啊,侧躲开女生想走。 女生低着头,红着脸,紧紧跟着季劫。 季劫靠在墙上,看正对着自己的女生,问: “有事儿吗?” 女生支支唔唔,左顾右盼,突然下定决心,抬头看着季劫。 但看到季劫那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了,甚至哆哆嗦嗦地说了句: “季劫,我给你的信,你看到了吗?” 季劫没反应过来,心说什么信啊,半天才说:“没有。” 女生非常沮丧,看起来快哭了。 “什么信啊?”季劫问。 女生捏着自己的裙角。季劫心想这么冷的天她还穿裙子,真是有勇气啊。 季劫喝多了,中间有一段时间好像睡着一般没有任何记忆,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女生哆哆嗦嗦地说: “季劫,我很喜欢你。我不会打扰你读书,等我们都考上大学,我再来追你,行吗?” 季劫愣了,心说这是自己人生第一次被告白啊。 之前说过,尽管季劫长得好看,可性格、脾气方面有些缺陷,对外口碑不算太好,求爱信、小礼物没少收,可直接被告白就没有了。 这个女孩也是大胆。 于是季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重复着问:“你要追我?” “……嗯。” “呃,”季劫反应迟钝,“行吧。” 女生脸更红,问:“季劫,你对我什么感觉?” 季劫心说我连你名字都没记清楚,百般思索,还没说话,右手手肘就被一个人拉住了。 那人力量很大,把季劫从墙边拽过来,直接藏到身后,挡在季劫和女人之间。 季劫被拽得头晕脑胀,想发火,仔细看却觉得那人好像是管天任,于是不生气了,甚至想爬到那人身上让他背自己。 他听到管天任说了些什么,没听清,就快睡着了。 管天任没让季劫睡着,握着季劫的手把他拉到外面。外面天寒地冻,一片黑暗,冻得季劫差点清醒过来。 然后管天任声音发抖着说: “季劫,季劫。你不能跟那个女生在一起。” 季劫‘嗯?’的一声,问:“为什么啊?” 能被人喜欢多好啊。他虽然一开始没注意过那女孩,可看上去女孩温润贤惠,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怕影响成绩什么的……第一,季劫不在意成绩怎么样,这种事最好顺其自然,第二,季劫保证不会因为谈恋爱这种事影响成绩。学习是学习,谈恋爱是谈恋爱,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至于是不是早恋。他都十八岁了,早恋个屁。 管天任也知道季劫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拒绝人,急得快哭了,他盯着季劫的眼睛,内心崩溃地想要求季劫吻自己,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等他深吸两口气,管天任感觉整个人都‘苦’起来。 什么都苦,连呼吸都苦涩地刮着鼻腔。 “……因为,因为。” 管天任蹲下来,紧紧攥着自己的领口。 他说: “……因为,我喜欢那个女生。” 管天任终于明白,有些感情,虽然确定,虽然醇正,虽然浓厚。可终究不能轻易说出。 他太害怕失去季劫了。 ... ... 第46章 - 死胖子 - 鬼丑 第四十六章 管天任蹲下来,紧紧攥着自己的领口。 他说: “……因为,我喜欢那个女生。” 管天任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呼吸都变得困难。 季劫一下子清醒了,开始回想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到底叫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问: “你喜欢那个……那个邱雨……邱雨欣?” 管天任蹲在地上,眼睛发热,拼命不眨眼,也不敢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季劫回答的干脆,一把将管天任拽起来,“我绝对不跟你抢,行了吧?” 听季劫回答的干脆,管天任惊愕的抬起头。 季劫一把勒住管天任的脖子,打闹着,说: “行啊你,管天任,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他还以为管天任喜欢泼辣一点、大方一点的。季劫下意识觉得管天任绝对是妻管严。没想到也是喜欢这么‘女人’的类型。 “……”管天任只能苦笑了。 季劫还兴致勃勃,跟管天任说: “你放心啦,我会帮你的。这以后就是我弟妹,哟,弟妹哦……” 他喝多了,有点撒酒疯的意思。其实管天任比季劫还大几个月。 管天任把季劫背到家里时,季劫还在张口说这些什么,对着不知道哪里用力挥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最后安生了,趴在管天任背上,被他带到了房间。 之后怎么洗漱、怎么睡觉的季劫都记不得了,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他眼上时,季劫睁开眼睛,觉得头晕目眩,动了动手臂,又阖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 反正现在是寒假。就算只有七天,也算是长假了,多睡睡没关系。 旁边的管天任被他翻身的动作吵醒,起身洗漱。洗漱声若隐若现。 季劫享受着早晨懒散的时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管天任洗漱完毕后,季劫仍没有要起来的动作。 他感觉管天任洗完脸就出来往自己这边走,沉默了一下,竟然单膝跪在自己床边,呼吸隐隐吹在季劫的额头上。 季劫玩心大起,有意想要吓管天任一次。下定决心后,就听管天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声音嘶哑,腔调凄凉,好像下一秒要哭了一样。 不过做好准备的季劫没听到管天任喉咙的哽咽,在感觉到管天任的靠近后,季劫‘刷’的一下睁开眼。 他睁开眼,就看见管天任果不其然离自己非常近。季劫那时是侧躺着的,他的脸跟自己好像只有一个拳头那样的距离,要不是季劫睁开眼,管天任差不多能亲上来了。 季劫甚至没来得及大喊一声,管天任就被吓得猛然向后退,差点摔倒。季劫只想玩玩没想真正伤害他,季劫反应何其快,一把握住管天任的手腕就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笑着说: “怎么这么不经吓?” “……”管天任说不出话来了。 “起来吧,”季劫起身,道,“学习学习。” 高三的生活比较无趣,从天明到天暗,每天的流程不外乎上课、做卷子。各个区县的一模试题全都到了,北京多少个区?太多了,一天做一个区的还得做好几天。 幸好学习生活的无趣不能阻挡学生发现乐趣的步伐。季劫就赶上了一回。 那是下午大课间运动的时间,高三学生有‘特权’可以不下去,高三下半学期季劫跟管天任就变成了同桌,现在正坐在一起做同一份理综试卷。由于他们俩步调一直一模一样,同学们戏称他俩是‘夫妻档’。 “真夫妻档都没他们那样默契好吧?”有的情侣开玩笑时还这样说。 最前面的选择题都比较简单,因为无法充分调动大脑,做了一会儿季劫觉得很困,于是起身到水房洗脸。刚从水房出来,就被旁边的女孩拦住了。 “怎么了?”季劫有些迷茫,用手擦了擦脸,问。 他的睫毛都被冷水打湿,湿漉漉的黏在一起,颜色非常黑,季劫的眼睛长得很好,如果不生气,就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错觉。 女生鼓起勇气,对季劫说: “我,我烤了一些小饼干,你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季劫一愣,仔细看那个穿校服遮住身材的女孩,尝试着问:“你是……邱雨欣?” 女孩红着脸点头,急急道:“这饼干很好吃的。我还带了热牛奶,配在一起吃特别酥,奶味儿很重。” “……谢了,我不喝牛奶。”季劫拒绝,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伸手拉女孩的手腕,道,“不过管天任喜欢这东西,走,我带你去找他。” 被男神拉了手腕的女生晕晕乎乎就过去了,快到门口,又被猛然醒悟的季劫拉到别处。 “对了,跟你说一件事儿。”季劫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邱雨欣,道,“我不喜欢你。” “……”邱雨欣蓦地睁大眼睛,脸又红又紫,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劫,上身发抖,不知是气是惧。 “不过,你看管天任这个人怎么样?”季劫也急急说道,“他这个人特别好,我跟你说,他可会照顾人了,会做饭,还听话,我用性命跟你担保管天任是个好男人。” “……”邱雨欣后悔了,她来告白之前真应该听信姐妹们的情报。谁说季劫情商低,性格不好的?说的错,太错了。应该是情商特低,性格恶劣才对。 季劫一个人回教室,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凑到管天任耳边说: “我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怎么了?”管天任停下笔,问。 季劫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顿了顿,补充道:“那个邱雨欣好像很生气。她会不会对你没有好感了?” “……”管天任无语了一阵,说,“随便吧。做题,我都写到后面了。你快点。” 季劫做得心不在焉,对答案时又不少只做了一半就扔在那边,管天任用红笔给两人判分,判着判着都说: “季劫,你别担心了。” “……担心什么?” “那女孩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不想倒贴。” “啊?”季劫一惊,心说我帮你追姑娘你还不高兴了,登时有些惊讶地想,真没看出来管天任竟然这么有……骨气?也不对,不是骨气,反正就是竟然能忍住不主动出击。季劫还要劝管天任,“男生嘛,主动一点又不丢面子。” 管天任淡淡道:“要是你你会主动吗?” “……说不定。”季劫想了想,认真道,“我还没遇到那样的人。” 说得管天任心里一酸,强忍着,笑出来,说:“我不想追她。我应该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喜欢的人。” 季劫原本累得靠在椅子上,一听这话立刻直起身,道:“诶,你这可不行啊。说好的钟情呢?你这连追都没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管天任没说话,后来被问急了就说: “谁说我不钟情?我就……爱一个人,我……” 季劫还侧耳倾听想听管天任喜欢的到底是谁呢,没想到管天任把笔放下,径直走出教室。 季劫以为管天任生气了,想起刚刚邱雨欣愤愤离去的模样,觉得很对不起他。季劫默认那个人就是邱雨欣了。 管天任离开教室后跑到外面,不能克制情绪地大喊几声。高三生压力太大发泄情绪的人非常多,都见惯不怪了。 管天任弯腰撑住膝盖,过了一会儿靠在榕树上缓缓向下滑,坐在地上的一瞬间,他想,自己失态了。 只是看着季劫这样把自己推给别的人,就忍不住失态。万一日后季劫结婚、生子,他该怎么办? 一模后下了场雪,是北京入冬以来第一场晚雪。今年来北京越发干燥,雪、雨都少了很多,空气净化能力差,环境也越来越不好。 几乎是一模的题目还没做完多长时间,二模又紧跟着来了。把两次成绩综合一下,又该准备报考什么大学了。高三的步伐像是机器时代高速运转的齿轮,铿铿锵锵,客观理智,不会停息,也不给人休息的时间。 北京高考的报考政策比较令人讨厌。如果是普通一点的学生,第一志愿没报好,轮到第二志愿时很可能就只能上二本的学校了。就算是很好的学生,第一志愿没报好,也会落到不太好的一本。因此北京复读的学生一直很多,甚至还开设了学生专门是复读生的复读学校。 季劫跟管天任的成绩相差不多,有时他领先一点,有时他领先一点,没什么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报相同的大学,a大。 a大录取分数线在全国来看都是很高,甚至是最高的,报考之前有一段非常压抑的时期,季劫和管天任报的时候也在犹豫,但报完之后就放松了。 “没事,咱俩考上一个是一个。留下另外的,复读或怎么样的,倒没关系。反正考上一个了……” 管天任这样安慰着。 季劫倒是看得开:“嗯,我跟你想得差不多。” 管天任手有点抖,坦白道:“其实我挺紧张的。” “紧张什么?”季劫搂他的肩膀,兄弟一般,道,“什么大学不一样啊。” “是。”管天任想了想,看开了,说,“万一我考上了,你没考上,我就陪你复读。你考上了,我没考上,就算了,我读那所大学都一样。” 季劫说:“不行,你这还搞差别待遇?凭什么我不能陪你复读?” 管天任就笑,说:“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季劫闷闷的,半天,说:“我总感觉我欺负了你。” “哪有?” “这样吧,咱俩就自己考自己的,复读也好,凑活着上学也好,都别让人陪,行吗?” 季劫这样说。他觉得管天任成绩比自己好,肯定是季劫考得不理想,因此不想拖累管天任。或者,不是‘拖累’,而是‘欺负’。 管天任明白季劫的意思,不置可否,他们坐在台阶上,把下巴搁在手弯处,管天任声音平静地说: “……等高考完,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邱雨欣吗? “不对,”管天任轻松的说,“是我爱的人。” 季劫看着管天任,问:“什么?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没有,”管天任看着季劫,过了一会儿贴过去,下巴抵在季劫肩膀上,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其实……他一直在我身边。” 报考的事情一锤定音。a大的录取分数线太高,班主任还劝过管天任,如是说道:“班长,你不是想学法吗?a大的法学比起b大弱一些,你不如报b大更保险。” “没事,”管天任回答道,“就这样吧。” 二模过后就没有考试也没有课了,学生们有很长一段自习时间,季劫和管天任整天呆在一起,做试卷或自主默写。两人一起学习时效率极高,自测北京历年高考题分数都不低,是绝对能考上a大的分数。 两人商量着,反正到学校也是复习,在家也是复习,不如不去学校,省了上下学的时间。而且家里照顾更加完善。 在家里不到学校,这种策略只适用那些自律性很好,悟性高的学生。管天任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不到学校复习的那一天,但只要跟着季劫,又觉得无所谓。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管家父母出去晨练,房间里很安静,笔尖摩擦白纸的声音微不可闻。 越接近考试,季劫反而越放松,不像管天任那样紧张得无法入睡。但季劫神经也是紧绷的,管天任晚上一翻身他就能醒过来,只清醒一会儿,然后就再次入睡。 季劫也能感觉到管天任的焦虑,但不知道他焦虑些什么。管天任成绩那么好,又稳定,绝不会是焦虑于高考什么的。 季劫觉得看不懂管天任。 那天早晨季劫侧躺着,背对管天任,一直处于朦朦胧胧要醒不醒的状态。然后他感觉有一只手顺势搂住自己的腰,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原来是管天任凑了过来。 季劫觉得好玩,清醒过来后却还保持熟睡时的呼吸声,只睁开一只眼,看管天任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有心想戏弄。他偷偷把手向下挪,想一把握住管天任的手腕。对季劫来说,管天任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跟杨怀瑾差不多,杨怀瑾跟果果差不多,所以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的亲兄弟。季劫人缘不好,从小到大就两个朋友,但每个朋友都是当亲人一样看待。 所以管天任搂他,他不觉得怎么样。 季劫还没握住管天任的手腕,管天任就先一步贴在季劫身边,然后轻轻地用唇亲季劫的后颈。 季劫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刚想翻身,就听管天任又用那种愁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声音说: “……季劫……” “……我喜欢你。我爱你……” 这是管天任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两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季劫怔了,有些不敢置信,脑海像是被雷击震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