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风声乍起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一节 风声  被身后突然飞来的喊声喊住时,我正走在我家那排平房屋东头,朝右转向南一家门市部去的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梅青春”这三个字,我不禁一愣,“是喊我吗?谁在喊我?”不十分确定的我怔怔地呆在原地,迷茫地循声望去------  眼前是一条南北走向,足有两千多米长的笔直坡道,东侧隔着一片庄稼地就是一处村落;而西侧则是现在我所处的位置,是一排排黑瓦青石平房,共有十排,是齐鲁机器厂三分厂家属区,它座落在五峰山脚下;往南直到尽头则是悄崖陡壁的猫头山,山腰处是该厂物资仓库;可以这么说,这条道路是该厂工人上下班的专用通道。眼下这个时间段显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所以除了在这条坡道三分之二处的东侧那个供附近居民饮水的自来水龙头前,有几个提水和洗衣裳的老大妈外,几乎没有其他人。  那么是谁在喊我?  就在我转身向北寻觅的一瞬,有个身穿草绿色上衣,蓝色喇叭裤的男生,犹如一堵高高厚厚的石墙堵在我面前,“梅青春,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这个男生到底是谁?  从小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之外,还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竟然将我打入贵人多忘事的行列。我怔怔地望他一会儿,同时脑海里极力搜寻有关他信息的记忆,费了好大劲儿却始终没有收获,便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人家倒是没有丝毫埋怨的意味,“想不起来没关系。”为了使我能尽快想起来些什么,针对我们在校时的一些有趣的琐事,接二连三的提示,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我,一脸的不解,困惑,甚至有些失望,觉得自己真就没在我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还是摇头,这人也真怪,你姓啥名谁,直接了当报上来不就得了,干吗卖这么大关子?你有时间等,我却没时间耗着,烦人!  就在我转身欲走的瞬间,他突然干咳嗽一声,将我刚迈出的左腿唤了回来,看得出他终于沉不住气了,非常急切地想让我知道他的身份,“我是路继军啊!”说完,脸上现出一丝傻傻的笑,这回总该想起来了吧?  “路继军?”站在我面前的尽然是他,说心里话,我不敢相信。我微微低垂下头,皱紧眉头,在我的记忆中,初中临毕业的那年冬季征兵中,这小子仗着父亲军代表的特权,参了军。当时同学们还纷纷议论,说他幸亏当了兵,不然的话,恐怕都毕不了业,可想而知,他的学习成绩有多差!  我用了十几分钟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严重怀疑仍然是自己内心深处难以抹去的梦幻,最后不惜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确认我的确不是在做梦。随后我又用了近乎十分钟来消化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对灌入脑袋里的“梅青春,梅青春”的喊叫声,进一步确认无疑,脸上便隐隐露出一丝极不自在的笑。  旋即我脑海里萌生出一个念头:就是巴不得立即转身掉头逃窜,说实在话,我不想看到他,更不想与他搭讪。  这个在我们班女生都叫他“鼻涕虫”,一米八零的个头,是班里最高,又很喜欢与女生搭讪套近乎的男生。见了女生脸上总是先挂上一副诡异的笑,若是不认识他的女生,看到这副嘴脸便心惊肉跳,以为遭遇色狼,慌忙掉头溜走。在我们班上男女同学由于朝夕相处,他跟女生搭讪,碍于颜面女生大都会敷衍一下,时间一长,他倒以为自己很有女生缘。  看到我异样的表情,他笑着向我说:“没想到时隔两年,你们还是用那种目光看我,难道我真有那么讨厌,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我开始上下审视起他来,当年他见了女生,满脸都是傻笑,爱说粗话,张口闭口‘日他奶奶的’!刚开始我特不习惯,和他婉转建议,你也算是高官家庭子女,说话应该文雅一些。他眨巴眨巴眼睛,爽快地说:“没问题,这点小事改不了,日他奶奶的,我还算人吗?”  我正为自己能令浪子回头而感动,没想到他说到最后一句,还是那么粗鲁,当即我便对他失望了。而他却有事没事,总来找我说这谈那的,我知道我头上有光环照耀着,当时我父亲是齐鲁机器厂三分厂的厂长,我又是父母唯一的独生子女,而且天生丽质,这显然是许多男生追逐的首先对象,尤其是路继军,死皮赖脸地总找借口接近于我套近乎,献殷勤。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国正处于非常时期,人们把生产抛在一边,都忙着‘闹革命’去了,致使国民经济频临崩溃边缘,特别是与国家建设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煤炭奇缺,冬天家里烧炉取暖购买煤炭要凭煤票供应,根本不够烧的,所以我们每天放学回家几乎都要去捡拾煤核贴补。有一天,柳海洋约我去小北山锅炉房捡煤核,他非要跟着去,其实他家冬天根本不烧火炉取暖,用不着煤核,他却说帮我捡,我以为他信口开河,随便那么一说过把嘴瘾罢了,没成想还真跟随我们去了。  结果到了那儿,竟为一块核桃大小的煤核,跟一个乡村人称‘王嫚子’的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岁年纪的妇女发生口角,甚至大动干戈。  说起王嫚子这人,人们极易会联想到“西游记”中的猪八戒,只不过猪八戒露裸在外的皮肤白白净净;她倒好,从面部顺着往下到肚脐眼,凡露裸的肌肤全部像锅底似黑漆漆的,这样的肤色,被一身常年不换洗的黑色粗布衣裳紧裹着,根本看不出穿着衣裳还是没穿,唯一能辨出穿着衣裳的迹象,就是胸膛上那对无时不在晃动的丰满的白白的乳房。  在争夺那块煤核的时候,煤核被弄到了地上,一个眼急手快,看上去也就十岁的小女孩捡了起来,却没等放进篮子里,就被路继军一把抓住手腕子,硬是想夺过去占为己有。  小女孩丝毫不示弱,头一歪,小嘴一撅,“俺捡的,这是俺捡的!”那意思很明显,谁捡的就是谁的东西,硬从人家手里抢夺是不道德的。瞧人家一个小女孩都懂得职业道德!  那只手仍然抓着小女孩的手腕不肯放松,此时此刻,路继军的眼睛却没有盯向小女孩,而是盯向我,那诡异的眼神似乎告诉我,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更重要的是,让柳海洋睁大眼睛看看,总以为啥都不如他的我,是怎样为自己心爱的姑娘得到更多幸福,宁愿背负遭世人唾弃的骂名,也要去跟一个小女孩争夺一块核桃大小的煤核。  说心里话,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为了我竟然不顾一切,不管他是一时感情冲动也好,还是逢场作戏也罢,即使一颗冷若冰霜的心也会为之所暖化,顿时我心动了,我突发奇想,要赏他个热吻,以示我内心感激之情;当然,这个吻并不能证明我爱上他,仅仅是对他为我做出的一切,内心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的外在表达方式罢了;但是,在我来到路继军面前时,却突然发现那个小女孩,一直盯向路继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漾满了悲伤,似乎在哀求,俺就靠捡拾煤核烧火炉取暖过冬,奶奶八十多岁了,不抗冷。爹说俺若捡不到煤焦回家,就不让俺吃饭!  瞬间,我改变了一秒钟前的突发奇想,要劝说他放过小女孩,让她带着那块煤核回家,烧炉取暖给奶奶一个温暖的环境。  就我目前家境情况而言,绝对不可与路继军走得过近,那样无疑会招来闲言碎语,说我高攀什么的;更为关键的是,我不能对我真正喜欢的柳海洋做出他不愿看到的事来,以至于伤害到他的心灵。可是,就在我将伸出的一只手欲要抽回来的一瞬,突然一只有力的手却拽住了我伸出的左胳膊,并用力往回拽,回头一看,原来是柳海洋。当即我便懵了。  为什么他要急切地拽回我去?难道他知道我要给路继军一个吻?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呢?那他到底担心什么?  待我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他是怕我在公共场合下多说话,被那些街痞认出来,招徕不必要的麻烦。类似于这方面的警示语,之前不知跟我说过多少次,他总拿我当不记事的三岁孩子来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目前的特殊身份。  在这些捡煤核的人群中有几个半大男孩是街痞,专爱招惹是非,遇上不顺眼的人,或近一段时间人们饭后闲暇谈论的热门话题所牵涉到的人,就不怀好意上前找茬,粗言恶语戏弄人家!像我这等身份的姑娘就是他们的猎物。柳海洋贴着我耳朵悄悄说,他曾看到一个正在挨批斗的公社妇女主任,就被他们扒光上衣沿街**。那妇女主任不堪忍受侮辱,因两只手被反绑在背后不能保护自己的胸脯,便选择宁愿趴在地上,让自己的肌肤与大地亲密接触,使自己正在被蹂躏,侮辱的人格尊严伤害程度尽可能地降到最低,她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对柳海洋的好心劝说,我不但不领情,反倒觉得他多心多虑。我父亲的问题纯是大人们的事情,碍着街痞啥事?  望着柳海洋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到底说了些什么路继军很想知道,却当着柳海洋的面他不可能来盘问我。所以,他陷入百般无奈和极度迷茫的困境中不能自拔,忍受着无奈和迷茫双重痛苦折磨的他心里想了许多,本来做这一切的初衷都是做给柳海洋看的,好灭一灭他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也让梅青春见识一下我路继军的威风,没想到事情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竟然把自己推到被动的地位,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他怔怔地呆在原地,那只手却一直抓着小女孩的手腕子不肯松开。  站在一旁观战的王嫚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挺身而出抱起不平来,责怪路继军,“你一个半大男孩好意思跟一个小女孩抢煤核,是人做的事吗?”说完转身离去。她嘴里还在不住地咕哝道,想占老娘便宜,没门!想占老娘便宜,没门!  其实王嫚子也就是说说而已,至于对方听不听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几斤几两的身份她自己清楚;不过,她总在想,也是这么做的,那就是一旦遇见不平事必须挺身而出去阻止,哪怕仅有一句公道话,也算对这个社会精神文明建设尽力了。  按说王嫚子对路继军的责怪,对路继军来说,应该是一个下台阶的最佳机会;如果路继军聪明的话,就该借机一笑了之,多美的事啊!然而他却不去利用,真不知下一步想怎么着?  不能眼睁睁看他再胡闹下去,就连王嫚子这样一个被人们视为神经不正常的人都站出来为小女孩抱不平,那我还有什么顾虑不能舍弃?于是,我上前对路继军说,“不要再闹了,就算我求你了!”说着便拽他快离开这儿。  就在这时候,三四个半大男孩冲我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胖男孩指着我说:“这不是梅大厂长的闺女,挺漂亮的一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家里的煤炭不够过冬用得了吧?不是你老爸当厂长那会儿,家里啥都不缺,现在没人蹬门送礼,日子不好过了吧?提起你老爸我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火气,表哥在猫头山仓库干物资保管员,本来干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让你老爸一句话,便发落到锅炉房来烧锅炉了。这笔账就记到你头上,让你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有多不好受!”说完咧嘴一笑,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淫笑。  谁都知道街痞是些亡命徒,什么事都做得出,要想摆脱他们的纠缠凭借我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可能,我想求路继军前来帮忙解救,却寻遍整个捡拾煤核的垃圾处见不到他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逃之夭夭。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嫚子又不知从哪旮旯里冒了出来,对那几个街痞说:“你们想对她干啥就冲我来,老娘不怕。啥样的男人没见过,还怕你们几个没长全毛的兔崽子!”说着就要退裤子------几个街痞一看这疯老婆要来真的,慌忙掉头跟头骨碌窜了。  我一肚子冤屈跑回家,质问母亲老爸是不是叛徒?是不是?母亲望着我久久不吭声,眼角里涌动着一颗豆粒大的泪珠。我爸是叛徒?他怎么会是叛徒?不是叛徒人家为啥都那么说?叛徒?我恨他!恨他!母亲一下捂住我嘴,不让我再说下去。母亲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抽泣起来-----  人都说王嫚子神经不正常,正常不正常我不敢乱说,我又不是医生,哪有资格下这个定论;但在我们那一带,若谁家的孩子老哭大人哄不下来,大人便会说,‘王嫚子来了,再哭就让王嫚子抱你去。’这一招很灵验,孩子一听,立马就不哭了。  如若用“闻风丧胆”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件事,显然不太切当。但能在孩子心里产生恐惧感的这么一个人,神经能正常吗?  不错,王嫚子这人的确有些另类,蓬头散发,肤色像印度人似黑不溜秋,成天挎着个荆条篮子游街串巷,捡拾破烂,甭管炎炎夏日还是寒冬腊月,几乎都穿一身黑色粗布衣裳,即便已是十一月比较冷的天气,依然还敞着怀,裸露在外那笔挺的两个奶子,犹如两座巍峨的山峰,挺拔屹立,这对情窦初开的那些男孩子来说无疑是性感**,然而人家却丝毫不在乎,即使**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能怎么着?想赚老娘便宜,没门!  最后,路继军妥了协。  尽管路继军选择了妥协,算是明智的举动,却在我心目中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跟一个不正常的女人争夺一块煤焦,能说这个人正常码?  事后柳海洋跟我说,路继军和王嫚子争夺煤核时,王嫚子的两个奶子晃来晃去,晃得他连眼都睁不开,事情的过程如何他完全不知道,这么精彩的一场戏,没捞着欣赏,实在遗憾。  有啥好欣赏的。我狠狠瞪他一眼,在整个过程中我特别留意到,路继军的眼睛并没有盯在煤核上,而是始终没离开过王嫚子的胸脯-----  这让我难堪之极,当即爆出句粗话,“鼻涕虫,有病吗!”  “你说什么?”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我。  “没-----没有啊!”  “我知道你们女生在背地后都叫我鼻涕虫,我像鼻涕虫吗?亏你们想得出!”  “听谁说的?反正我从没叫过你!”  “谁说的并不重要,你惊着我了。”  所以在我突然爆出这句粗话的一瞬,他禁不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是幻觉,试着轻轻掐自己耳朵一下,有疼感,才确认一切都是真的。旋即他笑着看向我,“你没病吧?”  我们彼此相视一笑,随后便该干啥干啥去了。也许从那一天起,每每他跟我说话,我都自觉不自觉地爆几句粗口,也算是我和他之间特殊的情感交流方式吧!  时间一长,竟然招徕许多同学的冷眼,甚至风言风语。在我饱受吐沫星子淹死人的痛苦后,便不再搭理他,算是一段朦胧情感的分手吧!  没想到会在毕业两年后的这天,竟然在我家那排平房屋头遇上他。这对我心里一直难以消除的那个疑惑,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出我的心思,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他的神色一直很平和,站在那儿眼睛却瞟向马路,好像在欣赏景色。马路上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性工人,和一个邋里邋遢,拾破烂的王嫚子女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突然间,我心灰意冷,把身子转向里面,脊背向着马路。  王嫚子还是老模样,无论是衣裳还是身材,一点儿都没啥变化,都说岁月催人老,却在她身上丝毫体现不出来。他笑了笑,然后告诉我,毕业的那年他确实当兵参了军,到了部队新兵连训练时才知道,这一批兵是工程兵,工程兵是干啥的,你知道吗?  他的表情像是惊讶,又像是困惑,看上去很让我想笑,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想不到这句不经意的粗话竟把他给惊着了,说心里话,甭管对女生还是男生,在我们班级里女生与男生,除了像他这种有事没事,找女生说话的男生外,大都不搭腔,完全陌生人似。 第一节 风声乍起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我摇头说我哪会知道。是啊,甭说你不知道就连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幸好新兵连那个教官是山东人,老乡啊。当然说起老乡来,常闷在家里不出门的人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可是一离家出门到部队上,人人都在论老乡,找老乡,凡是能扯上边的人都是老乡,东扯西拽呼啦一堆,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从教官那里我得知,工程兵是陆军一个非常重要的兵种。主要包括工兵、舟桥、建筑、工程维护、伪装、野战给水工程等专业部队、分队。主要任务是实施工程侦察,构筑重要工事,构筑、设置和排除障碍物,实施破坏作业,对重要目标实施伪装,修筑道路,架设桥梁,开设渡场,构筑给水站等。在合同作战中,负责保障一方军队的隐蔽安全、指挥稳定和快速机动,阻滞敌机动,并可直接歼敌有生力量。所以在新兵连主要就是这些专业的共同科目训练,比如铺设地雷、扫雷、直列装药、伪装、爆破、挖掩体、战壕等。至于其他什么枪械训练,和战术训练相对较少,因为工程兵主要是保障步兵及其他兵种作战。  原来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手拿着一个像儿时拍蚂蚱用的工具,贴着地面探测的工兵也属于工程兵范畴。侧耳静听着他津津有味的讲述,确实让我长了不少知识,同时心里也犯起嘀咕:时隔两年后的今天,那个说话结巴,跟女生搭讪就脸红的鼻涕虫――路继军,竟然变成一个目光炯炯,谈吐流畅的帅小伙。  路继军对我说,新兵连的训练特别艰苦,不是正步走就是卧倒,匍匐前进,几乎没个停歇,一天训练下来浑身疼的厉害,夜晚睡觉都睡不好,所以心里时常萌生打退堂鼓的念头;就在新兵连训练刚一结束,要往下面连队分配那个月不黑风不高的晚上,他便借故溜出营房,在寒风中徒步三十多里路程,来到县城南郊的火车站,乘坐上北上的列车,历经十几个小时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抵达北国陶苑故乡颜神,回到家却让父亲好一阵谩骂,‘没出息’时常挂在嘴皮上。骂就骂吧,只要不拧送他回部队,无论怎么着都行。  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家属区闲逛,目的就是想遇上个同学叙叙旧,可十几排平房逐个逛个遍没见到过一个。  奇怪了啊,他们都去了哪儿?  有一天我正在街上闲逛,突然看到房头上有几个老大妈在闲聊,便凑了过去,聊得最起劲的是叶晓卉她妈;从她嘴里得知,两年前齐鲁机器厂根据上级指示,要在鲁山脚下筹建一处工厂,急需人力去烧石灰窑,建设厂房;所以同学们在厂部学生连的组织下,到那里干临时工去了。  事情才总算明白,随之心里的纳闷烟消云散。这样他便觉得老闷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休闲的日子,实在无聊;当然最难以忍耐的是,每每他做错事时,父亲总是翻腾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来奚落他,实在忍不下去的他终于在一天午饭时爆发了,拿起饭碗“哐”地摔在地上,饭渣溅到脸颊上顾不得擦掉,瞪起两眼跟牛眼似,扯着嗓门吼起来,说像他这等差生,到了部队上能给部队建设带去什么?  正吃着饭的父亲放下碗筷,瞪着两眼怔怔地望着我,却没有说话。在他的记忆里,儿子发这么大火,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显然使他始料未及。  “记得有位伟人曾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我路继军学习成绩好不好,别人不知道那倒情有可原,若老爸你也说不知道,那纯粹是骗鬼!”  “那你为啥还是去了部队,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解释。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从部队回来没几天,因时常遭到父亲的奚落,一气之下,他便回到胶东老家去了,起码老家村头有条河流可以捉鱼虾,来打发寂寞无聊的日子。”  难怪毕业后这两年一直没见到他呢,敢情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你当了逃兵!这要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非得枪毙不可!”  “什么逃兵不逃兵,反正有老爸在那儿,看着办吧!”他一脸的不在意。  之所以路继军能干得出这种荒唐事,还不是仗着有权有势的父亲,换了别人即使在梦里都不敢想。  当年的那次征兵中,一心想当兵的柳海洋为能够争取到更多机会,让我充当他的私人侦探,打探有关路继军能否当上兵的情报,因为部队从我们学校只招收一个男兵,虽然报名符合条件的有十几人,却最有竞争力的当属路继军;而路继军本人并不想当兵,只是碍于父亲望子成龙的意愿,不得不报名罢了,说不准哪天他头脑一发热,即使天王老子拿着枪逼他也无济于事,到那时只要他放弃,能当上兵的就非柳海洋莫属。  早知道他会半途而废,当初还不如把当兵名额让给柳海洋,既圆了柳海洋渴望当兵的心愿,他又赚得人情,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这么想时,我忍俊不止。路继军问我笑什么?  我说,“没笑什么!”  “是不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  “真的没什么。”我极其认真地说。  路继军这人喜欢胡思乱想,多心多虑!从我凝重的表情他似乎看出些什么,“当年柳海洋当兵的渴望,非常强烈,只是碰上我这个对手才使他的理想化为泡影,想必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他不想将这个话题引入深处,便有意岔开话题,问了我许多杂七乱八的琐事,比如为啥我没就业?这两年在家都做了些啥啊?  我低垂下头不敢正视他,哪怕短暂的一瞥,这种胆怯并非两年前那种唯恐他做出令人难堪的蠢事而产生的忐忑,总觉得像他这种出生在高官家庭的男孩,没有自己的目的,是不会接近像我这种因父亲“历史问题不清”落马而受牵连的女孩的。  说心里话,我没有资格喜欢人家。面对他连珠炮似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追问,我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索性说些也许,可能、说不准等模棱两可的词语,有的干脆摇头,像货郎鼓似。反正啥都不知道,能把我怎么着?  我这人总爱耍点小脾气,在父母亲都去上班家里只有我自己的时候,我就会站在窗前呆望着外面发愣------  也许是我的任性导致我的主观偏见,明明是主观原因所致,却偏偏将它视为客观原因;正因我做事待人如此偏激,才使得我孤独,不善群居,加之嘴笨,舌头短的原因,让我吃尽天下苦头,尝遍人间酸甜苦辣,并体会到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痛苦。比如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甭管语文,还是数学课老师,每每讲完一课后,自然都要叫起同学来提问。每每这个时候,我最怕老师会叫到自己的名字,越是害怕心情就越紧张,而老师偏偏就会叫起我来提问。结果原来心里非常明白的,却因为心里特紧张,一站起来脑海里便是一片空白,啥都回答不上。  其次,总觉得自己家境较好,当年我父亲是一厂之长,便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谁都没有自己富有,也是不善交际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由于这两个原因,才造成同学们对我的敬而远之。  看我有敷衍的意味,他便说前几天在职工球场见到叶晓卉,正在看职工篮球赛,她跟他说班上一个女同学,一毕业就去了齐鲁机器厂三分厂工作,凭借一米七六的个头,工作时间没多长,便经过层层选拔赛,被选送到总厂篮球队,成了专打中锋的主力队员。  看别人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是我的嗜爱,虽然自己不喜欢打篮球。看来他对我这个嗜爱不但没有忘记,还时刻挂在心上,也算是个有心人啊。  我淡淡一笑,这个女生我知道是谁,只是一时叫不上她的名字来;在校时人家就是校女子篮球队成员。参加工作能成为总厂篮球队成员,并不足为奇。  使我深感奇怪的是,她们这支厂部篮球队,整天和周围的厂子搞篮球赛,却丝毫没什么目的。我知道别家的篮球赛,要么对方是你厂的客户,要么是原材料供应方,总之,得牵涉到经济利益,没好处的买卖谁干?  可她们却是一场友谊赛,真不知道厂领导怎么想的,拿出这么多人,发着不低的薪水,到底图个啥?工人吗,以工为主才是,比得哪门子篮球赛啊?简直不务正业!  路继军说他也是对她这么说的,不过倒招徕一番讥笑,说我没文化,作为国企没自己的文化哪行?企业文化就是企业的魂,一个没有魂的企业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一样可怕。看不出到了国企才两年时间的她,竟然懂得这么多的大道理。相对我来说,的确是孤陋寡闻。但我还是不服气,工人不在车间里安安稳稳生产,创造出更多的产品来,才能换取更多的财富,整天泡在篮球场上,十个人争抢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篮球,能争出炮弹,还是高射炮?据我所知,她所在的那个国企,产品就是炮弹、高射炮。生产不出产品来,拿啥谈经济效益?  “那叫企业文化。不是钱的问题。”说完她得意地转身离去,却没走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事似,折身又返回来,轻声告诉我,说最近上面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我听说了吗?  当时他心咯噔一下,为什么她要跟我说这些,莫非听到什么风声?  凝望着她异样的眼神,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她要说什么?但他淡淡一笑,说:“从广播喇叭里我也听到过,不过人家指的是北京上海大城市的知识青年。虽然咱也是城里人,可咱住在这穷山沟里,出门满眼都是庄稼地,下乡不下乡的有啥两样?”  她深深瞟他一眼,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说别拿我的话不当回事,到时候上面号召动员起来,看你响应不响应!“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话说的一本正经,似乎她就是一决策者。  这种看上去文雅,实则却不自量力的女生,是路继军最瞧不起的。当即他狠狠鄙视她一眼,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工人吗!  对这个问题路继军问我怎么看?我只是一初中生,离‘知识青年’水平相差甚远着呢。这幅心态无疑呈现给对方的是不在意,但是,我心里却急于想从他嘴里获悉他父亲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因他父亲毕竟是军官,平时接触的都是些高层次人士,知道的事情肯定要比百姓多得多。  “甭提了,要不是父亲写信给胶东老家让我火速返回,说有急事要办。搞得我急乎乎连夜坐火车往回返,一夜都没捞着睡觉。一回到家,我就急切地问老爸,到底啥事这么着急叫我回来?起初他只说广播喇叭里说‘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这话几乎时常挂在父亲嘴皮上,有空就说给我听,显然话里有话,却始终不直言相告,跟我玩捉猫咪。那我也就装糊涂,看你能玩到啥时候?坚持了几天后,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终于他说出上面有号召,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件事。我一听便哈哈大笑起来,老爸啊,不就是这么点事吗,早说出来多好,你也轻松我也省得整天瞎捉摸。虽然之前曾听广播喇叭里说过,北京上海的知识青年到云南,贵州下乡的事情,所以听到从老爸嘴里说出这事后也感到有些太突然,顿时身上就像压上一块千斤重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么一个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消息,不能不有些迷茫?沉默片刻后,我便问老爸下乡会去哪里?老爸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这三个字就把我给大发了。  “当即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老爸啊老爸,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着急地把我从数百里之外的胶东老家召回来,就为了听你说‘不知道’三字?”  突然身后传来“青春,青春------”的喊声。  是我母亲在喊我,于是我便对他说我要回家了。出于礼貌我特意邀请他到家坐一下。在我的记忆里,这种礼貌绝对是一句我们中国人的常用客套语,往往并不含诚心邀请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的是,路继军竟然真把它当成我的诚心邀请,二话没说,跟着我就去了我家。  虽然到我家的路程不到一百步远,可就在这百米的路上我却想了很多很多,其中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就是,不该说那句‘到我家坐一下’的客套话。  真想狠狠抽自己嘴巴一巴掌,梅青春啊梅青春,难道真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浑?把他请家里做客,岂不是引狼入室?这样做对得起柳海洋吗?  虽然我自责不该如此轻率,但仔细一想,我们都是十年寒窗的同学,理该以诚相待,履行自己的诺言。  我家的房屋很小,总共使用面积不到五十平米,冲着门的那间屋深处有个灶台,算是厨房加餐厅,另一个套间,一个土炕占去半间屋,一张脱了漆的三抽桌,和两把椅子,屋子空间显得非常拥挤。  路继军站在屋中央,四处看来看去,想找寻能坐下的地方,我指了下三抽桌旁边的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屋里很窄,别见外。”我把一杯泡好的茶水端到他面前,说:“也不知你喜欢喝什么茶,就按我喜欢喝的花茶泡了杯,你尝尝,挺香口的!”  路继军端起茶杯刚要喝,便听到门开了,是我母亲刚下班回到家,看到路继军坐在屋子里,脸上微带着笑,问候他父母亲好后,便扭头看向我,让我陪他说说话。说完便去了厨房。  路继军显得十分拘谨,默默地坐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  其实我这趟上街,原本是受命于母亲,去门市部打酱油,没想到中途遇上他,本来不想与他搭讪的我却在听了他的一些所谓新闻后,竟然将母亲嘱咐的事忘得无影无踪。  一回到家,母亲见我手里的酱油瓶里空空的,知道没有打回酱油,若是之前就会没好气地说我‘心不在焉’,而这次却说幸好不急着用,不然啥都耽误了。  母亲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弄得我一时莫名其妙,瞪着两眼怔怔地望着她,期待她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傻丫头,你爸中午不来家。”  我这才恍然大悟,父亲忙起工作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路继军曾问过我,说梅叔当厂长时也没现在这么忙,都在忙些啥?这个问题柳海洋也曾问过,当即我奚落他一顿,眼下是非常时期,有些历史遗留问题需要澄清,不必大惊小怪。  “凡是有垃圾的地方都属于他管,能不忙吗!”我说。  “厂长当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当就不当了?”路继军满脸疑惑。  “这是大人们的事。”我严肃地说。  想不到他俩听过我的解释后,路继军的表情完全跟柳海洋不一样,当时柳海洋听后,瞬间便由迷茫变成凝重,无奈,大人的事怎么会牵累子女?而路继军跟先前没啥区别,由先前一脸的疑惑变为不在意。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解释,却透视出两个人的内心世界的活动。  家里只有我和母亲的时候,午饭大都不炒菜,凑合着吃一口,应付到晚饭父亲来家时,再多炒几盘好菜;所谓好菜,无非就是鸡蛋炒韭菜,要么就是猪肉粉条白菜,作为午饭的补偿。  或许看我们要吃饭,路继军起身说要走,母亲却挽留他吃了饭再走,但他还是坚持要走。母亲便让我送送他。我瞟母亲一眼,然后显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送他出屋门便止步站在门台阶上,一直目送到看不到他身影时才折身返回屋里,却没等我坐下母亲便迫切地问道:“他莫不是当兵复员来家了?”  我笑了笑,把他当“逃兵”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摇了摇头,“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让他家大人给惯坏了。”说着她那异样的目光望着门外他的背影在笑。  从这笑里我看出母亲的心思,忙解释道,“他可不是我邀请来的,是他自己要来的。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啊!”  “多好的孩子啊,从小看着长大的。”  “大家都是一个厂的工人,又居住在同一个家属区,谁家小孩不是在你们这些老人眼皮底下长大的!”我不屑一顾地哼一声。 第二节 顺势而为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以后一连几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总是辗转难眠,路继军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里浮现,萦绕回旋,难道上面真要动员城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这事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折磨着我寝食不安。其实我也明白:有心事千万别闷在肚里憋着,那样不但问题解决不了,反而会节外生枝弄出难以治愈的毛病。  我决定要去找我的闺蜜叶晓卉,推心置腹地跟她作以沟通交流,听听她有什么好的建议,以供我参考;其次,顺便打探一下,听没听到上山下乡的风声?  如此这般费尽心思,显然是出于做到心中有数,不致于落得个被动难堪的地步!  说心里话,平日里我和叶晓卉来往十分频繁,关系真可谓亲如姐妹,生活上甭管谁遇上难解的疙瘩,都会找对方商量拿出一个彼此以为最好的解决方案;尽管偶尔会因个人观点不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动干戈,闹得彼此赌气谁都不搭理谁,但静下心来,最终还是能够回归到思想统一的理智上。  那天我专程去她家找她,听说她和柳海洋从30里外鲁山脚下的一处基建工地上干临时工刚回到家没几天。一见面,我便埋怨她回来这么久为啥不来找我玩?是不是光顾得找路继军谈情说爱,把朋友忘脑后了?重色轻友!  “没有的事,我哪会那么没出息?”她羞涩地一笑,说她前几天确实是去找过路继军不假,因听说路继军已从老家胶东回来,想找他谈谈心叙叙旧,毕竟初中毕业后两年多没见面了吗。  “那你们见面后都做了哪些过于亲近的动作?比如拥抱,亲吻------等诸多的亲昵。还是彼此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像正人君子似?”  “才两年没见面,发现你变化很大。是不是专对我这么苛刻的?”  “别打岔,先回答我的话。”  “别胡思乱想了,像我这乖乖女哪会那么放肆。”  “相信你不会那么做,但总得谈些什么吧?”  我很想知道一对恋人久违重逢后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没你想象的那么浪漫,我们只是随便谈了谈。”  叶晓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详细地讲起和路继军见面后的谈话:一见面没等她开口说话,路继军像是看透了她心思似,说父亲不同意他上山下乡,并以自己当年当兵为例,列举了到部队的种种好处。路继军告诉我说,让父亲没想到的是,母亲说啥不同意,强词夺理,说咱这里就是山区又不是大城市,干吗要上山下乡?  “可这地方小啊,没有广阔天地,哪来的大有作为?”父亲理直气壮地说。  母亲扑哧笑了:“可是他姐已在部队服役,作为路家唯一的儿子继军理应留在父母身旁就地安排工作。”  “你怎么这么说呢?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说啥?你再说一遍------”  两人就你一句他一句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高,且越来越激烈------突然嘎然而止没了动静,似乎没有分出谁输谁赢。想必彼此都吵累了。  按说母亲提出的理由并不是很过分,父亲却抛开母亲的感受不管,非要征求儿子的意见。这样以来,他便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么按父亲的意愿去当兵,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但那样会受许多苦和累,又不得不服从命令,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其次就是听母亲的话留城待业,这样肯定会比当兵舒服得多。但他觉得母亲的要求不太现实,在目前非常时期下,上面是不会安排他就业的。而他又不能如实告诉母亲,毕竟活生生的现实残酷无情。  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见他一直默默地不表态。母亲便有点沉不住气,就悄悄跟父亲商量劝他当兵。说最近一段时间中越边境局势挺紧张,弄不好要起战争。仗打起来子弹可不长眼。可后来又听人说没那么紧张,心里那团疑云便消除了,自然就同意儿子当兵了。不管怎么说,当兵总比去农村种地要轻快些。怀着这样一个不健康心理,母亲便让父亲去作儿子的思想工作。父亲却没好气地说,“儿子也不小了,他的事就让他自己做主吧。”说完,便借单位有事起身离家去了工作单位。  每每说起儿子的事来,父亲总借口工作繁忙抽不出身,好像厂里离开他就不转了?不就是一个军代表吗,离开了你,甭说一个厂子,就是地球也照转不误。母亲望着父亲的背影指责道,结婚这么多年家里事你管过啥?闺女当兵的事你没管,不照样穿上了军装?现在轮到儿子是选择下乡插队还是当兵,你又想当甩手二大爷?  在母亲的心目中,父亲从不注重经营家庭。他注重的是部队、同事、朋友。所以在为儿子当兵的事上,时常和母亲闹得不可开交,愈演愈烈的“战事”使得父亲整日焦头烂额,每每晚饭后都悄悄到儿子屋里做他的思想工作,劝他赶紧拿出自己的方案来阻拦“战事”发展,以便早些把父亲解放出来,投身到正常的工作中去。  “像我这样的差等生,到部队能给部队建设带去什么?要知道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看来这才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关键!”  那你不当兵想干啥?没想到儿子竟然会这么说自己的老子,父亲一脸的诧异,那神情似乎在说他不当兵就得下乡插队。面对父亲的置疑,路继军没有吱声。而一直在旁边侧耳聆听的母亲,一听说他放弃当兵念头,内心里却感到美滋滋的,同时也生出些许疑虑,唯恐他的选择让大人难堪,便关切地问他到底想干啥?  他理直气壮地说,“当不当兵是我自己的事,纯属个人行为,跟你们大人没什么相干。你们何苦吵闹得鸡犬不宁?”  听儿子这么说,觉得他已陷入人生十字路口的黑暗难以作出方向选择。作为母亲本指望丈夫能给正处于迷茫的儿子指点迷津,看来已是渺茫的奢望;这样她便决定靠自己的力量为儿子铺出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阻止儿子下乡插队。  实在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眼前,接下来的几天里,厂部学生连领导一次一次到家里动员路继军下乡插队,人家拿出红头文件逐条逐段念给母亲听,无疑就是想说服母亲支持儿子上山下乡;然而母亲却是认了死理,甭管人家说什么就是不听那一套,说自己闺女是现役军人,家里唯一的儿子路继军理应安排就业,摆出这些个自以为正当的理由,硬是把人家给顶了回去,现场弄得十分尴尬。  万般无奈之下厂部学生连领导便找到父亲把情况那么一说,父亲闻讯后马上向人家道歉,并表示回家好好做一下母亲的工作。虽然父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颇感不满,却吸取上次因态度粗暴造成母亲伤心至极并嚎啕大哭,以致于惊动四邻而招来唾骂的教训。  对父亲委婉的劝说母亲心里依然不服气,却表面上还是点头答应了,以后说话多注意影响。殊不知她那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能够顺利将我留城,她背着父亲找到厂部医院的主任医师,说要给儿子开病重证明。那主任医师问病人在哪?先检查一下再说。  “若需要检查的话,还让你开什么证明?”她没好气地顶了这么一句。  那主任医师便说:“不检查咋开证明!”  她便再三强调儿子在期末考试,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求他行个方便。  “那就等考完试再来检查。”那主任医师知道她是军代表路海通的妻子。但他更知道自己是个医生,医生就要为病人的健康负责,这是医生义不容辞的职责。  见人家态度生硬不好说话,母亲便不想多纠缠,觉得没必要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于是她连夜乘火车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胶东海阳,找到丈夫所在部队的老战友,从部队医院里弄了张路继军病重的证明信,想以此说服厂部学生连领导取消先前作出对儿子上山下乡的决定。  就在母亲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为他能顺利留城四处奔波时,路继军却不声不响地向学生连递交了下乡插队的申请书。按他自己的话去话,他只有选择融入到同学们中,加入到下乡插队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行列,即便吃再大的苦受再多的累,只要能和同学们朝夕相处,尤其能跟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就是自己最大的满足。  “跟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就是自己最大的满足。“这句话从路继军嘴里说出的一瞬,便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地刺到叶晓卉心底深处;其实路继军明明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子爱着自己,干吗不指名道姓挑明自己心爱的姑娘是谁?却非要当着她面说出她压根不想听到的事情?是无意说漏了嘴,还是故意说出来气她?  从和路继军这么多年的接触让我得出的结论,显然是后者更能代表他的人品;这事我曾对叶晓卉说过不知多少遍,却都遭到她的否定。而在她内心里也有与我同样的见解,只是在我面前不承认事实罢了;为了证实我的评定正确与否,之前叶晓卉曾质问过路继军能否接受这一说法,没想到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咧嘴诡异一笑。这使得叶晓卉陷入迷茫,到底他葫芦里卖的啥药?  自己对路继军这么多年痴痴的暗恋,却丝毫没能唤醒对方那颗冷落冰霜的心。这是叶晓卉始料未及的;她怒视着路继军问道,“我知道你说的那姑娘是谁。也许她对你并不那么重要,而对我来说的确太重要了。当然重要不重要暂且不去讨论。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路继军点点头,说我心里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我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你惦记的那个姑娘下不下乡你怎么会知道?万一人家不下乡插队,那你岂不既浪费了感情又白高兴一场!”  说这话时,叶晓卉下意识瞥我一眼,好像是在提醒我,她不是在吃我的醋。  我知道我在她心目中是她最大的情敌,却碍于同学,闺蜜颜面不好意思说开,默默地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深处,时时处处都在防着我。其实我绝不是她想象的那种不懂事理,尤其在个人情感上斤斤计较的小人。她告诉我,路继军对她的那份感情一直以来都是蛮不在乎;那天她追问他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时,他却轻轻一笑了之。从他的笑中似乎可以看得出他对他刚才提到的那个‘心爱的人’一定会下乡的猜想确定无疑,正是由于这种自信满满才使他时常责怪叶晓卉头发长见识短,目光太狭隘;并表明自己下不下乡绝不是为哪一个人的行为。  无形中遭到责怪的叶晓卉,一时间没缓过神来,陷入了极度沉默。路继军便借机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他告诉叶晓卉,尽管先斩后奏的后果之前没多加考虑,可当自己将申请报告递交上转身往家返的路上悔意便悄悄萌生出来,觉得有些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不过说起来的确也没什么好办法,事到如今,即使天塌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绝对没什么反悔的退路可走。于是他得意洋洋赶到家,想在第一时间告诉母亲以求得谅解。没想到的是,在他一迈进家门便不停地喊“妈妈”时,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却始终未能得到回应,满屋搜查一遍才知道母亲根本不在家;这时候不在家未免不是件好事,起码让自己先前的担忧暂时消退下去,以赢得更多的时间,平静下来好好思考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从路继军叙述的“他人都走了父母还不知道”这个细节来判断,显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撒谎意味:事情不可能像他说的这样精彩?  其实路继军并不傻,一眼便看出叶晓卉对他存有怀疑之心。他咧嘴苦笑道:“昨天晚上我才告诉他们的。使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母亲得知后啥话都没说,用一双异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之前从未看到过的一种眼神,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剜我的心,使我不敢抬头正视,万分恐惧的我不知道接下来她会对我怎样?就在我胆怯地试着哀求她原谅时,她嚎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哭竟把父亲的火气招徕了。  “哭个啥劲啊!儿子大了总不能永远留在大人身边,年轻人只有到广阔天地里锻炼,才大有作为。”父亲没好气地把母亲好一阵训斥。  “理倒是这个理。老路啊,大道理我懂得不比你少,可一旦摊到自己身上就承受不了。”母亲像受多大委屈似一边诉说一边哭泣。 第二节 顺势而为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就路继军的家庭情况而言,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集团军驻齐鲁机器厂军代表,母亲是厂医院外科主任大夫,姐姐是现役军人,据说他完全可以不上山下乡,留在父母身旁等候就业,可是路继军非要坚持上山下乡。  鉴于上次儿子“逃兵”的教训,说什么父亲这次都不会再管;母亲却说她可以为儿子搞一份身体体检表,证明儿子有多种疾病不符合上山下乡要求。然而路继军却不领情,口气非常强硬地表示,说打死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儿子的心思,母亲似乎已看透,加之父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她便止住了哭,孩子总有长大的那一天,离开父母自己闯荡天下那是迟早的事。  看到父母亲思想得到统一,路继军心里便或多或少算是有了底,看到一丝希望曙光!于是他毫无顾忌地加入到了下乡插队,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行列。他是这么想的,虽然下乡插队要吃苦受累,甚至比想象的更艰难,却能和同学们朝夕相处,尤其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满足。当然在他心底里还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目的,那就是借此给那些一贯鄙视他的小人一个眼色瞧瞧,证明他路继军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离开了父母照样能做出一份惊天动地的事来。  叶晓卉暗恋路继军这事在我们班女生中已是不公开的秘密,所以每每提到,她不但不避讳,还满口夸他这好那也好,从头到尾没有不好的地方;这些所谓的优点在路继军身上我却没看得出来,真的,不是我对他有成见才这么说;如果非要我说出从她身上弄明白些事理的话,也只是通过叶晓卉对他的赞扬,让我再次应验了‘**眼里出西施’那句俗语的确定性。    这一点,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一下叶晓卉。但回味起从她嘴里说出路继军所说的那个“鄙视他的小人”分明指的就是柳海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她之所以要告诉我,用心显然不言自明,想试探一下柳海洋在我心里的重视程度有多高?只是不明白的是,为啥话一出口却又觉得触到我的疼处?所以说到这儿,她便马上停了下来,异样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啰啰嗦嗦这么一大堆,从头到尾都是路继军的所作所为,只不过通过她的嘴让我知道罢了。我找叶晓卉的最终目的,是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见解,哪怕“曲线救国”的建议,也获益匪浅。  其实我心里明白,叶晓卉这人有话中藏话的天才,也许女人都有这方面的天才,更何况她性格里有着怯的成分;造成她胆小如鼠的性格,完全是因她父亲的缘由;据说她父亲因在那个非常年代里说了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被打入大牢,三年出狱后便总结出“祸从口出”这样的一个真理,并以此叮嘱自己的子女,出门在外说话一定要谨小慎微,能少说则少说,能不说则干脆不说,千万不要随心所欲信口开河,以免惹出祸端遗憾终生。如此这样说来,若想从她嘴里获取有价值的信息,显然没啥指望了。  沮丧地回到家,我心里愈想愈闷,躲在自己屋里徘徊。心里有啥解不开的事我从来不让父母看见自己有这样沮丧苦闷的时候,总是采用这方法造成父母对我的假象,并且自信这是锻炼忍耐气度的最好方法。只是有一缺点,那就是在自己发闷的时候,总感到自己的孤独无助。我想这事还得找柳海洋帮忙。  两天后的一天早上,吃过早饭父母都上班后,我便去找柳海洋;若父母在家看我离家出去,便会盘问我去哪?尤其母亲会一直追问下去,直到问出真相才放我一马。  我沿着我家那排平房东侧那条马路缓慢地向南走去,由于正是早上工人上班,农民下地干活的高峰时间,人人都在为生计奔波,身旁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每跨出一步都充满力量和希望,只有我在焦灼不安地迷茫着,我知道他现在已从工地上回到家里,可我不知道该如何走到他面前,让他知道我需要他的帮助;十分钟后,我站在他家的那一排平房屋头上,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遥望着巷子里那第五珊涂着草绿色漆的木门-----  两年前,齐鲁机器厂要在30里外的鲁中南山沟里筹建一处分厂,他和其他同学被照顾干临时工,却没有我的份;当时母亲忍不下这口气,欲要找厂领导讨说法,遭到父亲的竭力阻拦,既然领导不让咱去,肯定有领导的道理,去问也是白问,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生一肚子气,岂不是自讨没趣?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父亲自被查出“历史不清”免去厂长职务后,他的许多下属就不再光顾我们的家庭,这让父亲心里酸楚楚的。  柳海洋临走的那天,我就是站在这里与他相别的,这一别就是两年,当我再次站在这里,浮现在眼前的一切却感到那么陌生-----  毕竟我和他是一个初中班级,一所学校出来的中学同学,加之我们生活成长的环境可以说几乎一摸一样,我们之间有着无数可以说的话题,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我相信再没有人比我关注他的时间更长,他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喜欢什么类型的体育运动,喜欢什么口味的食物;当然,我更知道他讨厌的书,讨厌的体育运动,和最讨厌的食物,我去过他去的地方,看过他看过的书,听过他听过的歌,做过他做过的事情,很多时候他只要刚开头,我就能把他想说的话全部接下去,我们聊童年,少年,中学时期的事情,也会聊现在的事情,读一本书,谈一部电影,连他自己都惊讶所做的一切,简直就像一个人做的似。  在初中毕业回家的路上,一开始,我们谈童年幼儿园的趣事,少年光着屁股下泥塘捉蝌蚪的事情,中学时期到五峰山柏树上掏鸟蛋掏出长虫,惊吓的从三米高柏树上摔下来的事情------后来我们谈论走向社会,谈理想,谈文学,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到“青春之歌”,从写实情怀到浪漫主义,虽然“青春之歌”在当时属于禁书,但是,我们却讨论得很热烈,书中林道静的形象深深打动着我;尤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名著里那一段话,让我记忆犹新:生活赋予我们一种巨大的和无限高贵的礼品,这就是青春,充满着力量,充满着期待,充满着求知和斗争的志向,充满着希望和信心的青春。  青春的我们精力也太旺盛了,聊起青春的话题以致于聊得都忘了时间,等惊觉时已是傍晚五点多钟,从学校到我家不足三华里的一段路程,却走了两个多小时。  柳海洋非常惊骇,说除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从来没和人聊这么长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走过了家门。  从往日的思绪中走出来的我定了定神,便向巷子里涂着草绿色漆的第五珊门走去,那是柳海洋的家,虽然心里急切地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不知说什么。但是,又不能不见他,最终我强忍着内心矛盾的痛苦撕扯,一步步向前挪动,两腿就像灌了铅似步履沉重,每往前走一步,离恐惧就近一点,虽然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却像是走了一生。  站在柳海洋家的门下,透过木门玻璃可以看到他正坐在床前,床上躺着患病多年几乎常年卧床不起的母亲,他手里端着一个盛着中药汤的瓷碗,一勺一勺地喂母亲中药汤。  我很想进屋去帮他一把,却担心遭到伯母的拒绝。之前我父亲是一厂之长时,伯母不愿意让儿子与我有过于亲近的接触,唯恐引发外人高攀的嫌疑,毕竟柳海洋父母是普通工人;而现在父亲因“历史不清”被免职,正接受调查等候处理,伯母更是不同意儿子与一个“历史不清”的父亲的女儿有来往,怕受牵连影响前途;说来也是,天下父母哪个不为自己子女的前途着想。曾听父亲说过他们两口子做人很低调,可以说是那种夹着尾巴做人的老实本分之人。  喂完药汤,柳海洋转身去厨房放碗时发现我站在门外,知道我有事要找他帮忙,便过来打开一条门缝悄声跟我说,等把母亲安顿好他就出来,和我一起商量要办的事情。  我和柳海洋来到家属区东面不远处的一片麦地,我们上小学时常到这里拔苦菜喂养兔子,累了的时候就会在坡崖上那几棵柿子树下歇凉,秋后树上旳柿子熟透后,又绵软又香甜很好吃,他就会爬树摘柿子给我吃;有一次他一不留神没拿住柿子,“啪”地落下来正好砸到我头上,稀软的柿子汤汁把满头黑发粘连的撕扯不开,回家让妈妈又是洗头又是梳理,折腾一番不说,还遭到好一阵数落,那事想起来就好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长大了,那种小儿科的游戏早已玩腻了;今天我们再次来到这里是商量一件大事,虽然现在是初冬季节,坡崖上那几棵粗大柿子树已落叶,但粗大的树身依然可以做掩身屏障,席地而坐,他先是问我这两年干了些啥?我告诉他说,除了一天三顿饭没少吃,其它啥事都没做,不像人家路继军还能回老家打发日子。然后他说起当时去工地干临时工的想法,根本不是为了去挣钱。只是觉得有个事做,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挺开心。  听他这么说,一种酸楚楚的滋味马上涌上我心头,对他们能有机会聚在一起做开心的事,十分羡慕。随即我笑着问他在那里都干些啥活?他说他们男生大都在石灰窑烧石灰,女生在食堂给厨师打下手,干些零碎杂活。烧石灰的石灰窑是依山而建,那样可以就地取材;这种石灰窑大都是立式窑,上面添加生石料,下面则出熟石灰,首先把弄来的青石砸成不大不小的一块一块,放进窑里去烧。为了能使立式石灰窑煅烧正常,发挥出最大的效能,必须根据窑况适时制定和调整工艺参数,保持合理的操作,进行有效控制和调节。真正做到物料质量有保证,操作方法合理得当,调整措施行之有效,才能为后序的顺利进行创造有利的条件。否则,就会生产处烧不透的生石灰。要辨别生石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取一小块烧过的石头,滴加过量的稀盐酸,看是否有气泡生成;用我们在初中化学课上学到的化学方程式计算::CaCO3+2HCl=CaCl2+H2O+CO2,CaO+2HCl=CaCl2+H20。  生石灰虽然会与稀盐酸反应,但不会有气体生成。所以没有气泡产生就是烧透了,而有的应该就是没有烧透的生石灰。  “学校课堂上学的化学知识你还记忆犹新,看得出你知识牢固坚实来了。若是路继军去干这种活,恐怕就不知道咋鉴别生熟石灰。”我对他文化知识的掌握深感钦佩。  柳海洋却说,“鉴别有没有生石灰,是专门从事这方面的技术人员去做,不是我们这些壮劳力干的活。烧石灰这活儿纯属体力活,虽然很脏很累,我们却干得非常带劲。”  彼此寒暄一番后,我便把此次来找他的目的和盘托出。他笑了笑,说他们从三十里外的基建工地上返回来就是为这事,之前曾在广播喇叭里听说过北京知青候隽,邢燕子的一些事情,对他们下乡插队作出不平凡的事迹很受感动;眼下头等大事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厂部学生连的领导已到家里作过动员,父母非常支持我下乡插队,并叮嘱到了农村一定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脚踏实地干出点事来。这样我便填写了有关申请表递交了上去。只等启程日子定下来便动身开赴农村广阔天地去了。  听说像我这等身份的人已被化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队伍中。知道这个消息后我非常沮丧,那时候国人都得有个“出身问题”,这个出身问题可是个大问题,大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说让你一辈子做个跳不出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那些出身地主,资本家所谓“出身不好”的人的子女则被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而我父母亲都是根红苗正的贫农出身,我却和他们一样化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范围中,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是滋味也得强忍着。有时候柳海洋就会跟我说,“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虽然是句玩笑话,却透出了太多太多的辛酸。  所以我的最佳选择,无疑就是积极投身到这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中去,一来可以赚个态度积极;二来想以此洗刷父亲的历史污点,还历史的真实面貌。尽管因父亲“历史不清”给我精神上造成那么大伤害,但是,一旦遇到能够为父亲洗刷污点的机会,我仍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我下乡插队这事对我父母来说,他们心里肯定像打翻五味瓶似,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溢满心房,从小长这么大,我从未离开过父母,相互间那种依赖感特别强烈,现在说走拔腿就走了,而且一走竟然去这么老远的农村插队,怎能不把二老闪一下?  这可怎么办?于是我决定暂且不告诉他们,兴许只有这样才会使一颗将要受到创伤的心灵免遭伤害。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柳海洋,同时特别强调一定要为我保密,哪怕插队到农村后再写信告诉他们,即使那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必遭受的精神打击也不至于那么严重!这就是我要的最终结果。  没想到我这个想法竟遭到柳海洋的坚决反对。他说先斩后奏的作法绝对不可用到惩治父母身上,要知道父母对儿女的所作所为理应有知情权,任何人都不能剥夺这个天经地义的权利。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开导我:“在人身上其实有很多东西是不可改变的,比如你的出身,你先天的相貌等等。但是,也有很多东西又是可以改变的,比如你的学识,你的品质,你的生活习惯等等。要看你关注哪些方面,决定着你的品位和档次------”  他埋怨我太自私,太不近人情,丝毫不考虑父母什么感受便自作主张!再说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事是当前大势所趋,相信哪个作父母的都会理解,也一定会支持儿女响应上面的号召。最后他还强调:如果觉得自己不好直接向父母开口,就让他父亲蹬门传个话,大人们之间沟通交流起来更方便些,也更能打动对方的心。那时候即使你父母不情愿,相信也能体谅到女儿的良苦用心。感受到了这一点,后面的事情自然便迎刃而解。  既然柳海洋这么说,想必肯定有他的道理,自然我也就没啥好说的。 第三节 隐隐作痛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那一年的冬天,对地处鲁中南山区的颜神来说,真的特别寒冷,往年的第一场雪都是在12月“大雪”前后几天里才下,下过之后便即落即融,而那年第一场雪不到10月底就稀稀落落飘落下雪花儿,虽然不是大雪,却被持续刺骨的寒风吹成冻冰,满世界都明晃晃的,像是镶上玻璃镜子似,人行走在上面,稍不留心就会摔个仰八叉或蹲腚瓜,如此糟糕的路况一直持续了大半月冰雪才彻底融化掉。  其实全球变暖的趋势一样在影响着山城颜神,为什么会违背常理地特别寒冷我的确不知道,而强调这个冬天特别寒冷并不是声援我被周围人冷若以知青身份去了农村;我命如草芥,在天地间不值一提,根本弄不出天地与我动容的悲壮;事实上我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到农村看起来也非常合情合理!  我和我的那些同学大都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里,唯一不同的我是独生女,而他们在家里不是排行老二就是老三,按照相关政策都在上山下乡范围之内;我不知道上面对独生子女是否上山下乡有没有照顾的相关规定,却听说父亲工作单位有明文规定:凡父母双方属本厂职工,家庭中长子或长女可照顾不上山下乡。我曾问过父亲看没看到过这份文件,他摇头说没有。我相信父亲不会撒谎,那时父亲已不在厂长职位,即使厂里有这样的红头文件也没他阅读的份儿。如果父亲现在仍还是厂长的话,下乡插队的事自有人挺身而出为我说话。咳――墙倒众人推,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  我和我那些同学报名下乡插队没过几天,厂部学生连便发给我们每人一个盖有市政府钢印的小红本本,红塑料皮面上印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烫金字十分醒目;我便如获至宝似夹在一本随身携带的日记本里去,没事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眼,心里便暖融融的!  启程的那一天,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只孤单的鸟儿怯生生的嗷嗷叫着,仿佛已意识到冬天马上就要降临。轻绡似的晨雾里,传来“笛------笛”清脆响亮的汽车催促声,那是一辆墨绿色“解放”货车,停在五峰山脚下齐鲁机器厂西厂区大门旁,等候送往我们这批下乡插队的知青奔赴农村。在汽车喇叭的急切催促下我告别了父母走出家门,匆匆赶往“解放”车停放地点,尽管仅有五六百米的一段路;然而就是这么一段极短的路程,却让我步履艰难,像是走了一生------  “解放”旁边围拢着许多前来送行的知青家长,他们个个仰望着车上自己的儿女,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车上的知青们胸前都佩戴一朵红绸布大红花,像是当年即将要奔赴前线参战的新兵,脸上漾着十分自豪的神色。  眼看车子马上就要启动上路,却一直没看到柳海洋在哪儿,我心里着急,便踮起脚后跟满车厢上寻找,几乎寻遍各个角落始终没看到他人在哪儿,我想跟司机师傅打声招呼,让他再等等开车。心里虽这么想着,万一人家不听咋办?就在我焦急万分无所适从时,突然看到一只扒在车帮上的手――那正是柳海洋;没来得及多问便伸手拽住那只手用力往上拽,同时责怪他为什么才来?他抬头看我一眼,只是一笑了之。  在他抬头看我的一瞬,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难堪。想必他一定是在家给伯母喂汤药,才耽搁这么长时间。顿时我对我一秒钟之前对他的责怪感到后悔莫及。  上车后,柳海洋只冲我傻傻一笑,再没有说什么。本想他会把他晚来的原因向我解释一下,让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却始终没能看到有那个意思。  我便沉不住气了,想问问他到底为啥这么晚才来?以此想证实之前我的猜测没有错。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解释的,如若非要解释反倒适得其反。这么想时,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显然是那种难堪的笑,幸好这笑他没看到,不然我会为我自己的失颜很尴尬,甚至无地自容。  片刻后,我对他说:“本想到你家约你一块走,却担心------”到底担心什么我没有说出来。自己心里不痛快的事情咋会说出来让自己心爱的人来分担,他是无辜的,没有责任分担由我自身原因引起的一些不快。  我们站在车厢的最后面。起初我站在他的前边,车子要启动的一瞬,他便让我站在他后面,起初我没有多想,待车子驶出一段路才猛然醒悟到,原来是出于为避免风扑面的缘故,让我站在他后面的;一路上,他的脸都是一直朝后看向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始终盯着我,看得我实在不好意思正眼去望他,偶尔的一瞥,发现他今天的着装格外精神:身穿已退色发白的草绿色军装,浅蓝色劳动布裤子。  “今天你这身着装太精神了!”  他却不好意思地说,“平时不都这身衣裳,难道不精神吗?”  “也是啊。确实没看出你有这么精神!”  或许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吧。他冲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车下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我扭头向后望的一瞬,看到路继军的母亲一边追赶在车后面,一边向车上挥手,并大声咋呼,儿子啊,到了乡下别忘了写信报平安啊!很显然她是在对自己儿子路继军嘱托。而这个时候路继军正专心致志地满车厢里寻人,对她的喊声根本没听到。  “路继军,你妈喊你呢!”若不是叶晓卉的提示,路继军会一直那样目无旁人地寻找下去。从专心致志的神态中走出来的他,便将一只手举得高高的,朝追赶在车后面的母亲挥了下,以示回答母亲的嘱托。随后又在人群中搜寻他心里想找的那个人。  这期间他始终没有对叶晓卉的好心提示表示领情的意思,这使得叶晓卉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心竟当了驴肝肺,人家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放在心里,而我却时时刻刻惦记着人家。近来一段日子,自己为磨练自己的克制力,总想找机会把自己心里话向他挑明,却话到嘴边不得不又咽下去,唯恐话多刺伤人家的心,想想自己这么做,是拿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暗恋着路继军,不由得脸上泛起一丝难堪。  其实我们都知道,叶晓卉在班里女生中虽长得不是很漂亮,很性感,却算是早成熟的一个。可以说她的一言一行都可以解释为她找理想异性的原始本能,她的着装,她的面部保养,她的语文课以及她说话选择的对象都有一个目的。完全可以这么说,她希望路继军能成为伴随自己终生的那个白马王子。尽管那个年代婚姻由媒妁之言,父母作主。但她对路继军那种非同于同学间的友情,却是她自身本能的具体表现。  “梅青春------”突然听到路继军扯着嗓门喊我名字。顿时我恍然大悟,想来刚才他母亲喊他时,他满车上寻找的那个人难道是我梅青春?  柳海洋听到路继军在喊我,便对我说他找你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绝不会这么急切地喊!  但我宁肯相信自己耳朵听错,也不希望喊我的那个人是路继军。他找我无非就是那老一套,甜言蜜语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喜,哪有什么正经事。  路继军想找到我如若得不到回音,自然就会一直这样喊下去。柳海洋劝我最好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免得鬼哭狼嚎般地扰民。只要我不理会他,待他喊过几声后,喊累了抑或觉得没有回声便会以为我没在车上,自然就不会再喊下去。对付这种人只有采取不理不睬的冷漠,让他彻底死了那份心思。  凭借路继军父亲是军代表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有利条件为什么要放弃当兵?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我还真搞不清楚。带着这个疑惑我问柳海洋到底怎么回事?柳海洋瞟我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那小子脑子里整天想些啥谁知道?  “解放”绕过五峰山脚下那条蜿蜒沙石路,驶向104国道,道路两旁所有的植物都被无情的秋天剥下了美丽的衣裳,裸露着斑斑皱纹枯秃地立在那里,缄默无声地仿佛在悄悄哭泣。  天空灰蒙蒙的,朵朵云彩犹如被洗过的红丝砚,有浅有深混浊不清没有了形状;这样的云彩会带来雨点,有时也会带来皑皑雪花。  一种异样的孤独和自由随之涌上我心头,下乡插队的行程终于开始了,我将要踏上新的征途和新问题的道路。顿时一种全然孤独的感觉向自己的灵魂举起心镜,阖起生命中的另一章。  一路上,我都是闷闷不乐沉默不语,神色十分复杂;柳海洋以为我是受车速太快的颠簸导致晕车所致,便关切地问我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啊!”我轻轻摇了摇头。  从我说话低沉的语气上柳海洋以为我在敷衍,撒谎,觉得不管是跟他说话还是默默地站在那儿时,我的头总是微微向后仰着,显出一种深思和疑惑感,仿佛在想什么,又好像不是,那种极其复杂的神情让他有些纳闷。  联想到早上送行的家长中,其他同学甭管是父亲也好,母亲也罢,反正总有一个去现场送行,唯独没有看到我的父母。这无疑对一个初次出门的女孩子精神打击非常沉重,即使梅青春看上去十分坚强,却面对如此残酷无情的现实令她难以接受。他想安慰我几句,却又担心说不到点子上勾起对方内心的隐痛处。  我们都忍受着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却彼此不想暴露给对方。  直到下午,一路颠簸来到鲁中北部平原的淮阳公社,在这里下车稍作停顿,由分管知青的公社领导,把我和柳海洋,叶晓卉、王二柱等15名知青安排到槐树屯生产大队,一个叫段爱国的大队长分管知青;当他带着我们来到槐树屯已是傍晚时分,当下正是初冬时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凉。段爱国告诉我们,知青点班长由知青王二柱担任,说是我们厂部学生连委任的。由于之前不知道这个事,所以冷不丁一宣布这个委任状,大家都有些惊讶;后来才醒悟到王二柱之所以当上知青点班长,是因为他是我们15名知青中唯一的一个共青团员。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随后段爱国把我们安置到预先安排好的知青宿舍,说坐了一天的车大家都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领着大家到各小队看一下,熟悉一下环境。交代完后,他便离开了知青点。  我们各自开始忙活收拾床铺。唯独路继军将自己床铺随意整理一下,便匆匆来到女知青宿舍跟我说:“从早上一上车我就满车上找你,可车上人挤得满满的,每个人胸前又都佩戴着一朵一样的大红花,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辨别不出谁是谁来,害得我站了一路,简直把我累死了!”  听他说这话的口气十分委屈,显然想以此换得几句安慰话。“并不是你一个人受累,我们大家也一直都站着。”我瞟他一眼,问他找我啥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到你。”  虽然心里十分讨厌,却对他这一片痴情从外表上我不能表现的过于冷漠,甚至置之不理,那样对他精神实在打击太大。人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可是我宁愿得罪柳海洋,也不敢得罪他;一旦得罪了他不被他玩死才怪。所以我笑着看向他:“现在不是看到我了吗,若是没啥事的话,我要到伙房帮厨做饭去。”  路继军要帮我收拾行李铺床。我本来携带的行李就少,盛行李被褥的木箱子一搬下车便很快被柳海洋收拾到位。这样他觉得没能帮上我忙心里很不对劲,便跟屁虫似跟在我身旁看有没有要做的事,也好让他干一次找一下心里平衡。如此执著的热情使得我很不好意思,便劝他去帮一下叶晓卉,说她从家里带来被褥等好多衣裳之类的东西,一时半晌收拾不完!这样他才不情愿地离我而去。  知青伙房在女知青宿舍这边,柳海洋过来吃晚饭时对我说,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他,千万别不好意思。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何况咱们是十年寒窗的同学。其实他不这么说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听到他这么说的一瞬,一种感激不尽便从我心底里油然而生,有种回到家的暖融融的感觉。说心里话,我对他的自信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有先前长时间的信赖所形成的习惯。  槐树屯生产大队分6个生产小队,我们15名知青分配到各生产小队,有两人在一个小队的,也有3人的。甭管两人还是3人,却都是男女搭配,真正体现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人性化。我和其他两名,一共3名知青分到第4生产小队,两女一男,女的是叶晓卉,男的则是柳海洋,能跟他分到一个生产小队我感到十分欣慰。  路继军则因没有分到与我在一个小队非常不高兴,便找到分管知青的大队长段爱国要求去4小队。  “为啥要去4小队?其实在哪个小队干好了都一样有作为。”  “反正我就是想去那个队。”  “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绝对不能调换。分配哪个知青到哪个小队是经过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的,不是哪个人可以改变的。”  遭到拒绝之后的路继军,一连几天里总是整天茶不思饭不想,每天下工回到宿舍就躺到床上长吁短叹。谁劝他就跟人家发脾气,像着了疯似的,骂这个不近人情又骂那个不是个东西,骂得不耐烦了就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仰躺在床上牢牢地盯着屋梁,深深地反思着一桩什么事件一样。有时候还紧紧地握起自己的拳头,向空中乱击乱舞;或者对前来劝说他的柳海洋没轻没重的数落一顿。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那颗创痛的心儿便迅速地变化得令人不可捉摸了。大家更不知如何劝慰他才好。  即使路继军浑球一个,还不至于浑到蛮不讲理的地步吧?一定是柳海洋说了什么刺激话伤到他的自尊心,才致使他发那么大火气。  “其实我就是问他被人冷落的滋味真的那么好,值得你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慢慢品味?”  难怪啊!路继军又不是傻瓜一个,这话里藏话他能听不出来?我便责怪柳海洋说话太直接,即便是再好听的话到你嘴里也变了味儿!柳海洋笑了笑,说开个玩笑,他也当真格的。  说心里话,生活中不能没有玩笑。为缓解生活和工作压力,大家在一起闲聊的时候,说句玩笑俏皮话增加点情趣逗大家开心一乐,多美的事啊。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开玩笑的------像路继军这样的正人君子,显然是开不起玩笑的。按理说柳海洋和他这么多年的同学关系,对他什么脾性应该了如指掌,为什么还会在他身上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竟惹得他十分不高兴?  看来这事还得指望叶晓卉去完成。我想,这对叶晓卉来说也许是一个表现的最佳机会,毕竟她一直在暗恋着他吗。没想到说什么叶晓卉都不肯去,怕好心当成驴肝肺。如若她不去的话,就没有谁能够劝说得了路继军的。实在没办法,我只有耐下心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最后她才满口应允。  想起下乡插队走的那天路继军的母亲追赶着送我们的那辆“解放”,让他到了乡下别忘往家写信的嘱咐,叶晓卉便想何不借此机会问他有没有往家写信?  当叶晓卉来到男知青宿舍时,宿舍里只有路继军一人,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许不知道有人来,抑或是早把母亲的嘱咐忘脑后没写信,不知说什么好,才索性闭口不言。叶晓卉只好改口又问道:“为啥非要到4小队去?”  路继军慢慢抬眼瞟向叶晓卉,却两唇紧闭不说话,一直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眼神;这让叶晓卉甚感惧怕,以为他患了怪病,便忙关切地问道:“你没啥事吧?要不要带你去卫生室看大夫?”  “你才有病呢?”路继军一下瞪大眼睛,愤怒地看向叶晓卉。 第三节 隐隐作痛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叶晓卉便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没病干吗不吃不喝?其实在哪个小队都是一样地干活,晚上下工回知青点吃饭大家不都见着面了?俗话说得好,两人如若真心相爱,又何必在乎朝朝暮暮的一别?”  路继军知道她话里有话,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既然如此,索性我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直言不讳地说:“谁说我不是真心了?只是------我天天都在想着怎样才能和她在一起,而人家却------天天想着怎样才能不和我在一起。能不让我伤心吗?”  叶晓卉忍俊不止,“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这也许就是爱情的宿命。”  “什么爱情宿命?”没想到话音刚落,路继军便骨碌爬起床,没好气地冲叶晓卉发了一顿脾气,你一个女孩子哪懂男人的心思,啰啰嗦嗦骂了一大堆脏话粗话。  起初叶晓卉不服气还会顶撞几句,直听到从他嘴里喷出的脏话满天飞,意识到他开始耍混不讲理,便不再言语。他却仍在咕咕哝哝,甭管说什么叶晓卉便像没听见似,最后干脆甩手离去。  叶晓卉莫名其妙地被他骂了一通,心里的怨气自然想到要冲我发泄,这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面对她的发泄我却不能还嘴狡辩。但是这顿骂说什么我不能白挨,一定得找个发泄对象出出这口怨气;所以,我首先想到的便是路继军,却又觉得他现在正在气火头上,若我怒气冲冲出现在他眼前,即使不说什么他也知道我的来意,到头来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是火上浇油?  还不如把怨气发泄到柳海洋身上。叶晓卉觉得柳海洋跟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为自己心爱的人受点委屈又何妨?  但话又说回来,这事跟柳海洋其实没一点关系,平白无辜让人家遭受如此莫名其妙地委屈,显然有失公平。晓卉啊晓卉,你净出些馊主意。说心里话,我宁愿将那些委屈烂在肚里,也不会发泄到一个平白无辜的人身上。  唉------原来找不到发泄对象竟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瞬间我陷入了迷茫。  直到那天傍晚,我下工回到知青点伙房,看到有只花猫在偷吃盘中的熟肉,于是就抬起腿狠狠朝它踢了过去,花猫“喵”地一声逃窜了;尽管没伤到花猫一根毫毛,我心里的那些委屈却随着那一脚统统发泄到了花猫身上。  真是逮不到耗子拿猫撒气。我知道她这是在嘲笑我荒唐无能,可不管她说什么我都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按说看到我没有反驳她理应高兴才是,事情却恰恰相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是自讨没趣。于是她便改口说起路继军。说路继军喜欢一个人巴不得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他的视线,否则他生活中就像缺少了什么,心里很不自在。  真不知道她跟我说这些的用心,到底对路继军是褒还是贬。但在我的思维当中,认为路继军这种做法,用“不可救药”这个词语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也许叶晓卉觉得这个问题和我谈不来,就不再继续谈下去。沉默片刻后,柳海洋便说起我们小队利用冬闲时间制作豆腐的事来。他告诉我们,队里每天做两包豆腐,上午一包下午一包,一包的重量大概在40来斤。做好的豆腐并不是分给社员顶口粮,而是沿村叫卖,将换来的钱作为生产队的副业收入。  那天晚饭后,柳海洋跟我说他觉得卖豆腐挺好玩,便向队长自报奋勇卖豆腐去。我不知道他告诉我这些是征求意见还是随便那么说一下,让我知道他要卖豆腐去了。他温和地笑了笑,说自然是告诉你一声,好让你与我一起分享卖豆腐的快感。  看似卖豆腐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会卖的,这属于经商的范畴,得需要有经营头脑的人,对柳海洋这样一个走出校门便下乡插队从未做过买卖的门外汉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一个挑战。我担心他豆腐卖出去了,钱却没赚到。到头来咋向生产小队交账?  其实队长段建国也怀疑他的能力,问他之前卖过豆腐吗?他的回答很干脆,什么事情都不是从娘肚子里一生下来就会的,怕的是你不去尝试,只要勇敢去尝试,就没有什么难倒的事情。像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乍到农村看到满眼成片的小麦,叶晓卉由衷地感慨道:原来韭菜是这样成片种的。还有他柳海洋竟然将黄烟当成向日葵,说这里的向日葵为啥光长杆子不长头?闹出如此荒天下之大唐的笑话,竟引得在场社员们的耻笑。如果不下乡插队到农村,恐怕这辈子都弄不清楚小麦和韭菜,黄烟和向日葵的区别在哪!  看得出他对自己卖豆腐充满自信。队长便满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预祝他初次卖豆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喽!  那一段日子的每天上午,他总是在制作豆腐的那几个老农帮助下,把刚做好冒着热气腾腾的两大包豆腐分别放到两个像传盘似的木制盛器里,挂在扁担两头肩挑着沿街叫卖。听说之前到村里沿街叫卖豆腐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伯,或十七八,顶多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未见过年轻小伙子,尤其从城里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沿街叫卖豆腐过,真是稀罕事啊。  到底是在夸他还是贬低他,柳海洋不太清楚,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坚持下去。他卖起豆腐来,不像村里人所说的那些老伯或小姑娘那样扯着嗓门“豆腐———豆腐”的吆喝,而是手里拿着一个像寺庙里和尚敲得那种木鱼般的东西“梆—梆—梆”的沿街敲打,老百姓听见这清脆的敲打声自然便知道卖豆腐的来了,知道归知道,却买的寥寥无几;不是他们不喜爱吃豆腐,是舍不得腰包里那仅有的几个钱;即使要吃也是拿玉米换,一斤玉米换一斤豆腐;即便是这样,真正被老百姓买去的豆腐并不多,大多数还是被附近大队知青点伙房买去炖白菜吃。在北方的冬天家里能煮上一锅白菜炖豆腐,那可是一家人的口福。  不到吃午饭时候两大包豆腐便卖完一空,凯旋而归的他将卖豆腐挣来的钱如数交到会计那儿;这一天的活儿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他就去老乡家串门聊天。  有一天他卖完豆腐回到队里,把卖豆腐的那些家什放到豆腐坊,转身便来到场院站在我面前,当时我和几个妇女正在场院抱棒子秸送往饲料棚,用铡刀铡成一截一截作喂养大牲畜的粗饲料。他说他要和我一起抱棒子秸,同时还跟我讲起一件趣事,说他今天卖豆腐路过一家门口时,一只大黑狗突然跑了出来向他狂吠。当即他便给吓坏了,扔下豆腐就没命地跑。跑出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妇女的吆喝,“别跑啊,难道不知道会吠的狗不咬人这句谚语吗?”  他闻声马上站住,屏住呼吸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恐那只大黑狗冲上来咬一口。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便慢慢回转身一看,那大黑狗就站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仰着脑袋张着大嘴伸着舌头,那凶猛的架势似乎随时都会咬人。不远处就是那位喊话的胖大嫂,他便苦不堪言,“大嫂啊,你我都知道那句谚语,可是那只狗------它知道那句谚语吗?”  “它知道不知道我哪会知道?”  “不是你家的狗吗?你养的狗难道不了解它的脾性?不是白养了吗!”  那位胖大嫂认出他是知青柳海洋,觉得非常惊讶,“知识青年也卖豆腐啊?”  “知识青年也是人啊,吃五谷杂粮,咋就不会卖豆腐?”他随口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说好呢------反正你们这些个城里孩子真不简单!”说完,胖大嫂便招呼一直站在旁边的大黑狗回家了。  听了柳海洋风趣的讲述我仰面大笑,觉得他这人太逗,竟拿农村一中年妇女寻开心。虽然我知道他好奇心特强,却没想到竟然奇特到如此小儿科地步。后来为这事他专门给我解释,说他在农村的所见所闻都是新鲜好奇的,不然绝不会一有空便到熟识的老乡家串门聊天。他告诉我,他首先去了小队长段建国家里,主要考虑到人家是团支书,又是生产小队长,大事小情肯定知道的多些;更主要的是与他年龄相仿,交流起来比较容易;从他嘴里我得知,公社化的现行体制,是集体出勤分档记工分。槐树屯在全县算是较落后的一个生产大队,社员出工按计分制,10分为一天算一个工,其中早饭前两个小时计两分工;男劳力干一天计10分工,女劳力计8分工;而我们知青不分男女都计8分工,个别知青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不出工只计6分工。年底结算日工值不到一角钱。也就是说,一个整劳力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多挣三百来块钱。  所以社员们对自己出工多少都掐着指头数算着,盼望年底能多拿一些钱来家过个好年。  随着去段建国家的时间一长,彼此的陌生感随之消退,从起初闲聊的单一内容,迅速发展到几乎没有不涉及到的话题;时而侃侃而谈,时而捧腹大笑,偶尔他父亲在家时,也会有事无事搭上几句。从老人嘴里他得知:这个时候,社员们大都在家里板着指头数算,看今年能挣多少钱;或觉得自己账目不清时,就走街串户找所谓明白人询问,直到弄明白为止;即使对方回答不上也会告诉你:生产小队哪天会张贴账目单,到时候去校对一下,自己拿多少钱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没过几天,4小队部山墙上的告示栏里,果真张贴出一张账目清单。那里聚满了很多社员,黑压压一片;大家都仰着头瞪着眼睛,搜寻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寻来觅去,看自己名字后面的工分数和钱数是多少。突然有位身着黑色粗布衣裳,怀里抱着刚满周岁婴儿的胖大嫂推开拥挤的人群,气势汹汹“哐”地一脚踢开队部办公室的木门,吵着囔着非要求会计查一下自己出工的明细账。  会计这小伙子,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年轻冷峻的脸庞上却透着一股成熟的气息。他不恼不火,顺手从抽屉里找出账本翻到一页,让胖大嫂自己察看。  胖大嫂头一摇说看不懂,非让人家一笔一笔说给她听。会计便告诉她,账上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有差错!  “没差,咋就这么几个钱?”  “没干那么多天数,肯定就得不到那么多钱!”  “俺觉得俺比东邻王大姐少不了几天,人家咋就比俺多好几毛钱?”  “不可能的事。”  “什么不可能?”胖大嫂咄咄逼人的目光直盯着他。  随后,会计就把账本翻到记录着她出勤的那一页,告诉她哪天下午没干,哪天一整天都没干。还有那一天,具体哪天记不太清楚。反正你找队长请过假,说你孩子不好受要去公社医院看大夫。  “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算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天啊?”  “我也不是信口开河随,白纸黑字记得非常清楚,你不信我有啥办法!”  他手里拿着一张社员出勤登记表,随时翻开让别人察看。而那位胖大嫂却没有要出勤登记表察看自己出勤真实记录的意思,对那张社员出勤登记表存有不真实的怀疑心。  “白纸黑字就没有记错的时候?”  看来她是在无理取闹。既然如此,那即使会计使出浑身解数也掰扯不清,但总不能拿原则当人情吧?他依然耐着性子向她作出解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撼动一颗固执的心,以便消除那些疑问。  然而,认了死理的胖大嫂根本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声嘶力竭吵起来。但会计这小伙作为小字辈,不管对方说话多难听,甚至不绝入耳,却仍是不恼不火耐心倾听。即便是这样,也没能使她就此作罢,趁会计小伙没防备便猛地拽着他的衣领硬是拖出办公室,抡起巴掌噼里啪啦就是好几个响亮耳光;按说像这样非常笨拙的打法脸上除留下红红的巴掌印外,并烙不下别的痕迹,而会计小伙脸上竟被抓破好几道口,殷红的血从呲牙咧嘴的口子里慢慢流出。会计小伙摸一把嘴角上的血迹,两眼怒视着胖大嫂------  胖大嫂却看向人群指手画脚,指责着会计小伙什么,好像并没有想散伙的意思。  柳海洋终于认出来那位胖大嫂,就是前几天自己卖豆腐路过她家门口跑出来一只大黑狗朝我狂吠,就是她出来劝我不要跑的那位大嫂。当时看她还挺朴实,现在倒觉得有些像蛮不讲理的泼妇。  说实在话,在柳海洋有生之年确实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瞬间只觉得心脏“砰砰”狂跳,全身酥软,脑子里迷迷荡荡。又觉得那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直冲喉咙,一阵阵地恶心呕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闹?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什么竟为了几个工日,几毛钱的一点事,玩命地厮打呢?  虽然自己到槐树屯时间不长,跟贫下中农接触的时间短,即便是没产生那么深厚的感情,但那种仇恨感却丝毫没有,只是心底有一股什么力量鼓得他直想发疯。就是那股无形的力量使他鼓足了勇气,大声咋呼道:“都别打啦!别打啦!”  尽管他扯着嗓门使劲地喊,并拼命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把这场恶战劝阻下去,结果却是无济于事。这时候他开始打量起那位胖大嫂:她也就40来岁的样子,脸长得宽和长度不太相称,活像一穗棒子大头朝下安在脖子上。为了掩饰这份伤心的缺陷,她把前额上那缕头发梳成了很长的头帘,一直盖到眉毛,就这样也丝毫挽救不了她的难看。还有那满脸的雀斑,配在她那干黄的脸皮上,真是黄黑分明。说起话来嘴唇有些翘,就在刚才对他的劝说根本听不进,仍在东一拳头西一巴掌地厮打。突然她怀里的婴儿嗷嗷地哭起来,不知受惊吓还是饿了要吃奶,反正就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可她依然没有想散伙的意思。  让他更纳闷的是,这种顾头不顾尾的厮打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场景,为什么现场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上前劝阻?若不是饲养员段老伯顶着挨打挨骂,硬是拉住胖大嫂,会计这小伙子说啥都不会轻易脱身逃过这一劫?  但是胖大嫂像是没有解气似,冷冷地望着会计的背影,那种可怕的眼神只有在《聊斋》故事里才能看得到;而这可怕的眼神却经不住众目睽睽之下所带来的压力,最终便显得有些胆怯起来。恰巧这时候会计小伙扭过头来,目光对向了胖大嫂,双方的目光互不相让,对峙了大概十几秒钟。最后胖大嫂那本来已胆怯的眼神终究还是柔和了下来,低垂下眼帘咕哝道:先饶过你这一次,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幸运。看你在台上还能蹦跶几天。随后便转身离去。  场上传来一阵阵议论声。有责怪的,也有自言自语的,从这些杂七乱八的议论声中柳海洋似乎听出些名堂来,胖大嫂闹事的主要目的,就是先在社员们中吹吹风,把会计小伙子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到年底生产队换届选举的时候,会计这个位置自然便顺理成章地换上自己家族的人。  原来这是一场家族之间的权力之争。难怪现场那么多人不上前劝阻呢!豁然省悟的柳海洋不由得摇了摇头,都是本村乡里乡亲,谁掌权也是为百姓生活过得更好,何必计较哪个人掌管呢!  天色渐渐黑下来时,起了一阵风,带着凄厉厉地尖叫声,似乎有些冷。这时柳海洋才想起该回知青点了。路上他就一直在想,要把这事告诉各位知青,听听他们的见解。  以往柳海洋每次下工回到知青点晚的时候,两脚还没踏入知青大院便会听到路继军跟别人激烈的争吵声,不是为多吃一碗炒菜就是为一个蒸包,叽叽喳喳吵得面红耳赤。想不到那次回到知青点,之前那种争吵的噪声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恐怖。  怀着一颗蹊跷的恻隐之心,柳海洋轻轻推开知青大院那扇黑黒的木门,警惕地朝里走去;满院里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两间伙房里悬吊着的那盏15瓦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映照着院落,预示着这里的主人离开不长时间;柳海洋急切地走进伙房看还有没有留守者,看到的却只是蒸笼上的几个馒头横七竖八像是有人动过,很显然他们已吃过晚饭。  就在他迷茫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脑海里猜测着到底他们能去哪儿的一瞬,突然传来“哐”地一声巨响,当即他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失声道:“什么动静?”  他警惕地站在原地,四处搜寻着,却没看到什么。突然传来“喵------”地一声猫叫,同时一只小花猫从蒸笼上刷地跳下来,迅速从他身旁溜出伙房;原来是一只正在偷吃馒头的小花猫,见有人过来慌忙逃窜时弄出来的动静。 第四节 忍辱负重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此时此刻虽然柳海洋肚子饿得骨碌碌直叫唤,却丝毫没有食欲。他扫兴地回转身走出伙房,再次来到知青大院门口,夜幕下犹如一只失散的孤雁,孤零零站在那里四下里寻望着,黑漆漆的街巷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他到哪儿找他们去?  突然传来路人脚步,和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公社放映队好长时间没来咱槐树屯放电影,今晚放映的《青松岭》还挺好看,说得就像咱队里的事似的。  当即柳海洋心里一亮,他们一定看电影去了!  槐树屯是方圆四五十里内数得着的自然大村,分3个生产大队。虽然通往附近村的几条道路都是砂土路面,出入却十分方便。所以公社放映队每次下乡放映,都是选择在槐树屯南村的联中操场上。公社联中离我们知青点不足千米远,再说了,下乡插队这几个月来我们知青一直没捞着看场电影,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才怪呢?  显然柳海洋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顺着漆黑的街巷朝槐树屯南村联中方向走去,没走几步,有三五个人迎面走来,跟随其后是一帮接一帮的人们,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电影中的那个小女孩秀梅和车把式钱广围绕驾驭马车的权力的争夺------在秀梅赶着马车的乡村土路上,唱响《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这首悦耳动听的歌曲,真是太感人!  从他们谈论的这些话题来说,想必电影已结束了,这是他们在返家的路上。  柳海洋从他们的口音中并没听出有鲁中南山城颜神的那种浓重地方口音――难道我们那些知青压根就没去看电影?不过这个想法一露头,马上便被自己否定了。觉得他们或许从另一条街巷返回到知青点,正围在一起谈电影《青松岭》观后感呢?  想必大凡喜欢看电影的观众,大都有围在一起谈观后感的习惯。这么想时,柳海洋便转身原路返回,只不过比先前的步伐慢了许多,因他还存有侥幸心理,总想途中能遇上哪个知青可以做伴一块行走,该是一件多美的事,当然最想遇到的是梅青春也就是我;他想把今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在第一时间讲述给我听,一起分享故事所带来的震撼和愉悦。  没想到的是,已走过好长一段路,转过一个弯儿就要抵达知青点,却连一个知青身影都没遇见。奇怪了?到底他们去了哪儿?  柳海洋失望了。刚待振作起来的精神消退了下去,举步维艰,本来抵达知青点的路程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却就像一条望不到边的汪洋,费了好大劲才托着疲惫的身子踏入知青点大院;然而,就在他踏入知青大院的一瞬,呈现在眼前的是,先前宿舍里所有关闭的灯泡全都亮了,满院子灯火通明,同时他心里的黑暗也被驱赶的无影无踪。  凭借从伙房里映照出的灯光下,确见伙房门前围着几个男知青好像在训斥什么人似。柳海洋怀着一颗好奇心走向前,围聚在那里的几个男知青主动让开一条路,确见那棵梧桐树上捆绑着一个大男孩------是4小队饲养员段老伯的儿子狗娃,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蓬松着,微闭着两眼像是打瞌睡,又像是没睡醒似无精打采的邋遢样,两手反绑在树上,正心惊肉跳地回答着路继军的问话:“你是知识青年。我们贫下中农都欢迎知识青年下晌(乡)来。”他把下乡来的“乡”说成“晌”字。其实许多来知青大院看热闹的农家娃娃都把那个“乡”说成“晌”字。  “谁问你这些?我问你今晚看电影时你到底做了些啥事?”路继军“哼”一声:“你小子也代表贫下中农?别给咱贫下中农脸上摸黑!”  狗娃不再吱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周围的人们。  柳海洋来到狗娃面前,看到狗娃一脸的恐惧,便问路继军:“到底他犯了什么罪,要捆绑在树上惩罚?”  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没等路继军回答狗娃便抢先说道:“我在树后面撒尿来着。没等尿完,他们就说我耍**,硬是把我弄到这里了------”  “撒尿?”  “是啊,俺就撒了泡尿吗!”  “当街撒泡尿咋叫耍**呢?我得找他们评评理去。”柳海洋说完便回转身问路继军,事情是不是像狗娃所说的那样------  “唉-----我还没说完呢,谁知道那棵树的后面有个女人?”  “什么?尿人身上了?还是一个女人?”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王二柱便告诉柳海洋,今晚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梅青春和叶晓卉几个女知青欲想在电影结束前离场,以便避开拥挤早些回知青点,谁知道狗娃这小子凭借拥挤的混乱掏出裤裆里的老二背地里使坏,弄了梅青春------他说着下意识回头望了望一旁,似乎觉得我在现场不好说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管柳海洋怎么质问,始终没能听到王二柱的正面回答。柳海洋急坏了,忙催促他快说出实情。王二柱却依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说又不行,只得委婉地说:“弄了她一屁股黏糊糊的脏东西。”  既然话说到这一步,明白人一听心里自然便有了眉目。但狗娃不是说就撒了泡尿吗?怎么------那小子竟撒谎骗人?做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态度还不老实,张口闭嘴只说撒了泡尿,这岂不是出于懒惰和侥幸心理又是什么?  狗娃,你小子也不想一想,我们是什么人?是城里下乡的知识青年,有文化知识的人!其实跟你这种人说多了也没有用,不过,你得想好了,任何试图蒙混过关的努力都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是逃避责任,也是逃避现实,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侥幸通过的?  没想到狗娃这小子竟还有耍赖的本事,村里人都说他平日里总是以惯于戏弄女性为乐。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总是像躲瘟疫似,避而远之。之前这些道听途说我们知青闻讯后,也只权当笑话来听听,一笑了之。  王二柱在描述事情经过时表现出非常的气愤,同时脸上还微露出一丝惊喜。想不到平日里跟异性说句话都脸红的梅青春不知哪来那么大勇气,竟将狗娃裤裆的命根子当场抓了个正着。想必那一刻她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不然的话,狗娃怎会疼得嗷嗷直叫,一口一个祖奶奶地央求告饶呢!幸亏是在露天电影场观众稀少的外围,即使顷刻间发生群攻也在我们可控范围。当然,我们不希望发生那种情况;所以在第一时间路继军便上前捂住狗娃的嘴,免得他再囔囔招引来众人起哄。谁知狗娃却不服气,边用力挣脱边扯着嗓门囔囔,致使路继军恼羞成怒,当即给他一个耳光。随后便强行拧住他胳膊推搡到知青点上,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没错,事情正像王二柱所说的那样,若不是狗娃不听话,绝不会白白挨那一耳光,可见当时路继军生多么大的气。当时我就站在路继军身后,当听到那响亮一耳光的瞬间,脑海里立马映现出父亲打我耳光的那一幕:在我下乡插队之前的一天晚饭时,我和父亲为我下乡插队争吵起来,父亲让我不要急着报名下乡,等看看形势发展再拿决定也不迟。我却坚决不同意,两人便争吵起来,话赶话都把话说得过了些,我说了些很伤人的话,父亲一气之下打了我一个耳光。我便摔下筷子跑到自己屋里蒙头抽泣起来。从那时起直到现在都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悔不该当初那么任性,竟惹得父亲生那么大气!  王二柱话音刚落,路继军便征求柳海洋的意见,看这事到底怎么处置?并强调别轻饶了狗娃那小子。  说心里话,路继军征求柳海洋的意见只是做给我看的表面现象,根本没有什么诚心诚意的意思;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看在柳海洋和我非同一般的关系上,说得不好听一点,他这是别有用心,想给柳海洋一个难堪。  路继军心里的小九九算计的什么,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他为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出气,宁可忍受众人的谩骂去两肋插刀,给狗娃一个耳光的事实,只要大家有眼目睹就足够了。接下来理应轮到柳海洋上场,之前他不是自称多么多么爱她梅青春吗?总不能光嘴上说说过把嘴瘾,得落实到行动上才是?  路继军知道柳海洋做事十分稳重,即使再重要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跟自己那样毫无顾忌地我行我素。看到路继军得意地站在那儿,诡异地看向柳海洋,柳海洋便多少明白了些什么。既然你路继军能演戏给人看,我柳海洋为何又不可,何况我的演技差不到你哪里?于是柳海洋瞟一眼路继军,然后咬着牙愤怒地吼道:“狗娃,你小子------”  这一愤怒的吼声,只有那些听到过一只受伤老虎的吼声的人才能想象得出的喊叫。路继军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一种表情,这样的一种可怕的眼神。于是他想借机把火烧得更旺,便风趣地说:“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狗娃这癞蛤蟆竟也想吃天鹅肉,这也忒不把咱柳海洋当回事了吧。”  “不是俺干的,就不是俺干的。反正不是俺干的!”  “你小子做了坏事还不敢承认。”  路继军顺手摸起一把铁锨就要朝狗娃劈下去,幸好被眼急手快的王二柱一把抓住他手中的铁锨:“继军,千万不要冲动。”  “不要拦我,今天非得劈死他为民除害。”路继军竭力挣脱着他的阻拦。但最终还是被他抢下铁锨扔到一旁。失去可以做武器的铁锨,路继军依然没有放弃要教训狗娃一顿的念想,便趁他扔铁锨转移视线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狗娃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拳。  只听得“哇”地一声惨叫,狗娃的鼻孔里流出殷红的血,张着大嘴没个人腔地吆喝,“知青打人啦!快来救人啊------要出人命啦!”  瞬间那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弥漫整个知青点大院,回荡在槐树屯的夜空,回旋一圈后又返回到了知青点大院。柳海洋见势不妙,立即上前捂住狗娃的嘴,阻止他不要吆喝。若再吆喝就对你不客气?  “他打我------他干嘛要打我?我又没惹他------为啥要打我?”说这话的时候狗娃怯怯地看向一旁的路继军,唯恐再挨打。  路继军将一只手举在空中朝狗娃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吓得狗娃两腿直哆嗦,嘴里咕咕囔囔哀求饶过他,若不是他被反绑在树上,恐怕得双膝跪地求饶了。  看狗娃如此胆怯的表情柳海洋很想笑,却强忍着没笑出声来,“狗娃,只要你乖乖听话,啥事都好商量。听清楚没有?”说完,柳海洋便嘱咐路继军不要再吓唬他了,瞧他那熊样,恐怕再吓唬就尿裤子了!  “不能这么轻饶他,看他以后还敢欺负人家姑娘?”路继军说着挥手做出欲要揍人的姿势来吓唬他。狗娃本能地往后躲闪一下,唯恐遭皮肉之苦。  当然柳海洋巴不得当众狠狠揍狗娃一顿,以解心头之气。月光下,我看到柳海洋狠狠抓着狗娃的衣领,紧紧地咬着牙,说出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他心中充满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看到自己女友被**欺负时才有的。在他一阵感情激发以后,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像是被内心的光晕眩了似的。瞬间他便有力地约束住自己的感情冲动,将那一阵猛烈起伏的胸膛平息下去,像是乌云过去后那汹涌的波涛受了阳光和蔼的照拂一样,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后,便慢慢抬起那苍白的脸,眼睛也随即睁大看向我这边,嘴唇翕动两下,像有话要说似,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不知道他想要对我说什么?下乡插队仅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里,我的尊严受到伤害,人格遭受凌辱。以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人们将会怎样看我?我又将怎样生活下去?这些问题都要我去面对。  从露天电影院我莫名其妙地遭凌辱到返回知青点这段时间里,一直由叶晓卉陪伴着我,躲在黑暗处一棵粗大梧桐树后面,默默地看着路继军他们对狗娃的训斥,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我的思维已呆滞,木讷。我看了叶晓卉一会儿,竟陡地抱住了她,头埋在她肩头上,悲伤地泪水夺眶而出。  心里痛苦就大声哭出来吧!叶晓卉紧紧抱着我,任由我宣泄自己的痛苦,直至我哭晕在她怀里。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但当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看到柳海洋正对着狗娃发脾气,那异样的表情马上便使我心里涌现出一丝郁闷:他下一步将会作出什么举动?我担心他弄不清事情真相,一意孤行做出蠢事,到头来把我推入难堪的泥潭不能自拔。  怎么办?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如若不上前把事情真相向他说明,恐怕再拖下去的话,无疑我所担心的,却也是个别人急切希望看到的事情,便会一触即发?  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以至于想得热血沸腾,想得怒气冲天。可是当我稍稍平静下来,转念再一想时,冷汗便不自觉地冒出来。就我目前“特殊身份”而言,别人不清楚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在槐树屯别说后台了,连个稍微负点责任的亲朋好友都没有,凭什么与狗娃和饲养员段老伯他们这些贫下中农相抗衡?我们之间的力量是不成比例的。到头来吃亏的只能是我,甚至会出现谁也没法想到的严重后果。如果为此有场天灾人祸落到我头上,就是身首异处;我本人倒是无不足惜,可是我的父母亲呢,将来依靠何人赡养? 第四节 忍辱负重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想到这里我的热血彻底冰冷了,我的怨气跑到“爪洼国”去了。社会残酷的现实摆在我这个小人物面前,我还有什么可说,只有委屈自己。  于是我鼓足勇气冲出了黑暗,冲上前一把拽住柳海洋,用力掰开抓着狗娃衣领的手,“海洋,你也看见了,狗娃已再三向我们乞求,这就是他为获得我们的饶恕所付出的最高代价,像狗娃这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弱智半大男孩,说话做事肯定会超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如若连这一点做人的起码常识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恰恰说明我们不是健全之人了吗?”  柳海洋惊讶了,他从未见过我发这么大火。便安慰我,“不要怕。青春,我们行得正,问心无愧。”在安慰我的同时,柳海洋还劝我要理解路继军的心情,千万不要责怪他。有时我会想,人家都在处心积虑地耍他柳海洋――却千方百计为人家美言。仅凭这一点便完全可以赢得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王二柱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即使我莫名其妙惨遭凌辱,却碍于颜面的复杂心态,毅然做出不再追究的决定。想必一定是深思熟虑才做出的这样一个,或许最切合实际的;即便如此,作为知青点班长他显然不愿把事情闹大,却只想把之前我想送狗娃进派出所,告他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可现在突然又不再追究的复杂心态告诉柳海洋,觉得柳海洋应该知道这些,给出自己的一个表态。  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柳海洋似乎没多加考虑便说:“那就送进他去好了。”说完还安慰我不要伤心,有他柳海洋在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海洋,如果我们把他送进派出所就毁了他这个人了。他还年轻,今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我其实那时候已不是在为自己惨遭凌辱而痛苦,而是一阵猛烈的恐惧震撼着我,对这个陌生世界里可能发生的一切,我都感到害怕,却又不得不面对;今晚已经心惊胆战地向这个世界投去了最初的一瞥,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如此可怖,想起以后漫长的人生路,不得不让我望而生畏。  这个人生犹如一座阴森森的树林,矗立在我面前,昏暗的使人摸不清前面的路怎样走,却必须穿过这座森林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那一刻,我混乱的恐惧越来越模糊,几乎像是梦幻,悲伤的抽泣声也越来越轻微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路继军对柳海洋说:“狗娃这人,方圆十几里的村庄没人不晓得他是个傻子。即使把他送进派出所也不会怎么着他。倒不如狠狠揍他一顿,起码能让他记住这惨痛的教训引以为戒。若觉得这也不行的话,干脆就把他裤裆里那玩意阉掉算了,免得大闺女小媳妇遭殃。千万不要这样不痛不痒地放过他,没准哪天就会重操旧业。”  这番话从路继军嘴里吐出,到底什么意思我一时弄不清楚;当我迷茫的眼神投向王二柱的一瞬,恰巧与他投来的目光相遇;他冲我笑了笑,从这笑中我意识到他已经猜透路继军不怀好意的心思,便提醒大家道:“这种事情直接关系到我们知青与贫下中农的关系是否摆正,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千万不要草率行事。有损知青身份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做,我们除了要上报公社之外,同时还要上报知青带队的杨伟老师,让领导做出一个合理合法的处理方案才是。”  共青团员毕竟思想觉悟高,在这个时候才看出一个共青团员所起到的模范带头作用。  柳海洋便坚定地表示:“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柳海洋下意识瞥一眼路继军――低垂着头,脸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当即他便想,只要他默不作声就等于默认。  为了把这个事情处理好,得到大家的共识。王二柱便讲起历史上发生在槐树屯的一个故事,想以此给大家一个启迪。  那是1940年前后,侵华日军猖狂地进攻山东临淄那会儿,汉奸的气焰十分嚣张。有一天,县独立营一个叫王成光的士兵,借着酒劲在光天化日之下集市上摸人家大闺女乳房,只因他腰里别着盒子枪,百姓们便敢怒不敢言。  有一个小伙子却实在气不过,低声骂了几句。竟让王成光好一阵拳打脚踢,直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为止。待王成光醉醺醺地踉跄着离去后,那小伙子才爬起来去安慰那个受侮辱的闺女,其实他们两人压根就不认识。那闺女抽泣着自觉无脸见人,三番五次闹着欲寻短见,都被小伙子好言劝下,送她回家她却执拗不肯。小伙子只好将她暂时托付给路旁一个卖菜的老伯守护着,便匆匆忙忙赶回村叫她母亲来,那闺女才跟着小伙子回了家。她50多岁的母亲,得知自己闺女遭受侮辱后,便气呼呼地找到县独立营,人送外号“一眼六”的王砚田营长,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起初王砚田待搭不理,根本不拿当回事儿。老妇人一气之下欲去找他娘告状,别看王砚田杀起人来不眨眼,可在当地却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只要他娘说句话,那简直比圣旨还管用。所以当地的婆娘们甭管遇上什么事都去找他娘。听说老妇人真要去找他娘,王砚田慌忙上前拦住,说他马上就去查办。说完,便命令门外一警卫战士把惹事生非的王成光找来问罪。当着老妇人的面,上去就给了王成光一个响亮耳光,然后叫人拉出去枪毙。被政委相伟阻止下来,说王成光没犯死罪不能枪毙。按军纪有关条例,可让他站桩示众施以鞭刑,开除军籍。王砚田便收回枪毙的命令。随即命令手下将王成光捆在木桩上,亲手执鞭边打边骂,直打得王成光呼爹喊娘没个人腔地央求饶命。  王成光就那样被开除军籍撵回了老家。当时那个受侮辱的闺女只有19岁,而后来她便成了那个为她抱不平的小伙子的媳妇。婚后生一女一男,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三岁的女儿饿死在乞讨的路上。两年后才生下一个儿子,就是被你们捆绑在树上的狗娃,而当年那个抱不平的小伙子就是狗娃的父亲,也就是4队饲养员段老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  甭看平日里王二柱跟老乡接触的很少,更谈不上交流沟通了,却为什么会知道发生在槐树屯那么多的一些往事?其实柳海洋之前曾给我讲过,显然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  “但你一定不知道讲这个故事的人就是段老伯。若是把今晚上的事告诉段老伯,他会是什么感受?又会有什么反应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多为段老伯考虑考虑,千万不要伤害到他老人家的心。”  “其实狗娃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傻。”  “从哪儿可以证明?”  看到路继军和王二柱为狗娃傻不傻争执的面红耳赤,柳海洋烦了,“不要吵了,狗娃傻不傻不是我们讨论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才对我们有利的问题?”  柳海洋这一发火,两人马上便不再吵了。虽然柳海洋没有真正弄明白王二柱的意思,却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放过狗娃,并亲手给狗娃松了绑。万万没想到的是,路继军转脸不认人,竭力上前拦阻,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么放过狗娃。  虽然后来在王二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路继军思想才转过弯儿勉强同意,不过心里却依然别扭着。  不管怎么说,这事按说就算过去了。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太阳照样东升西落,  一天到晚为嘴而忙碌的社员男女照样天天劳作。但是我却隐隐感受到,社员们在上工或下工的路上,碰上不管我们哪个知青投来的一瞥,神态总是很不自然,之前的那种亲切和蔼的问候语和闲聊比平日少得多了,说话时脸上肌肉发涩发硬,笑神经发生了障碍,笑得那么艰涩。  同样,我们知青点上也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之前时常可以看到那些来知青大院玩耍的农家娃明显少了许多,剩下的只是空落落的凄凉,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发生这些变化的客观原因,显然是由于我惨遭羞辱,无形之中给知青点蒙上这么一层灰色的阴影所导致的结果。  每每想起这些我心里便不是滋味。那天傍晚下工回到宿舍,我精疲力竭地往床沿上一坐,立刻引发一阵难受的颤抖。我从床头上取来那条被弄脏了的蓝色牛仔裤,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瞬间那晚上可怕的一幕立时映现在眼前,旋即我便疯狂地将那条牛仔裤撕扯起来,巴不得撕成碎片扔掉,让它完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掉。我一边撕扯一边瞅着周围,门后、床底下等角落,想看清楚有没有人在窥视?  说心里话,我已经没有能力判断一切了,甚至于记忆力,最简单的思考力都没有了,这种模糊的确信渐渐成为一种难堪的酸酸苦楚。  “难道上天的惩罚已开始降临到我身上了?不会吧?”  我把那条牛仔裤一条裤腿撕扯下扔在地上,谁进入宿舍里都会看见的。叶晓卉曾几次不厌其烦地弯腰捡拾起来放到我的床头上,我却像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一次一次扔到地上,直到没有人再捡拾它为止。  那条牛仔裤在我的眼中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也许别人看不到,更有可能注意不到,因为这是我的牛仔裤,一个背着“历史不清”黑锅的父亲的女儿,身上穿着这样一条时尚的牛仔裤,显然就是一种罪过。  我要处理掉它,让它完完全全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不能再犹豫了。我捡拾起地上那条裤腿一路小跑来到伙房,将它扔进灶膛里烧了;只要烧掉人们便再也看不到,一切烦恼就随之逝去。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我被惊醒了过来。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发现自己憔悴了很多很多。我不再像先前那样注重自己的形象,头发总是蓬乱着,脸上再没有昔日的甜蜜微笑。往人群中一站,不会发现我曾经是个城里娃,不会发现那时的意气风发,不会记得刚来时脸上那甜蜜的微笑和幽默的谈吐,更不会记得曾经唱得的那一口悦耳动听的好歌;我就像个在校的天真幼稚的中学生一样,整天躲在宿舍里一门心思地读书,累了就囫囵着往床上一躺,像死猪似呼噜噜睡上一觉。似乎只有没命的读书才能忘却所有的痛苦,和那些不快、甚至寂寞带来的度日如年的煎熬,才能填平内心的苦闷。  叶晓卉看我整天闷闷不乐躲在宿舍里不出门,便劝说,“不要这样好吗?就算我求你了。长期这样下去会弄出忧郁症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看到我落魄成这样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尤其在路继军面前,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青春。我喜欢路继军在我们这些人中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我绝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置朋友不顾,去满足个人的私欲。其实我劝你完全是为你好,我们是同学又是好朋友,费尽心思劝你是我的义务,只要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心里自然便会幸福些!”  本以为叶晓卉会生我气,没想到不但没生气反而更热情。看来我确实误会她的一片好心。后来我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要振作起来,忘记生活中的一切烦恼,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也许她觉得我已走出深陷囹圄的阴影或别的什么原因,完全没必要再需要有人陪在身旁,下一步她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所以才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白天她跟我们一样到生产队出工下地干活,傍晚回来吃过晚饭便独自神神秘秘一人走出宿舍,去了哪儿,找什么人?我一概都不知道,也不好过问,只好随她去。  再就是路继军,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动不动有事没事就往女知青宿舍里跑,缠磨在我左右转来转去,虽然我十分厌烦,巴不得永远看不到他,可是现在一天看不到却觉得失去了些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一天路继军突然来女知青宿舍问我为啥要放过狗娃?由于之前因我放过狗娃使他当众丢失颜面便赌气不搭理我,即使后来偶尔说句话也是冷若冰霜,想不到才几天时间,说话的口气竟突然变得那么温和,一时还真让我难以接受?  其实关键的问题所在,还是由于那晚的事留在我心底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对他提出的这个疑问,哪有心思作以回答。  看我待搭不理的模样,他有些失望;他在屋里徘徊了几圈后便离开了女知青宿舍。路继军走后,女知青宿舍的门虚掩着,宿舍里只有我一人,我便躺在床上看起小说来,头朝着墙一面,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每一页,以致于柳海洋来到我床前都丝毫未察觉。在他轻轻将我手里那本小说拿掉,我才腾地一下坐起来,抬头一看竟是他站在面前,随即便低垂下头再也不敢正视他一眼。  柳海洋打量着从我手里拿过去的那本小说,那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这样一本展现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小说我竟然喜欢的爱不释手,显然让他甚感不解,质问我,为啥对这样的小说感兴趣?   “说不上感兴趣不感兴趣,只是随便看一看!”  说这句话时我依然低垂着眼帘。我从来不让人家看出我有这样苦闷沮丧的时候,就是对柳海洋也没有机会看到。我一向用这种方法来造成人们对于我的信任和肯定。并且我非常自信,以为这是锻炼气度的最佳方法。只是每逢我将自己关在宿舍里发闷的时候,总感到自己太孤独。  遗憾的是《百年孤独》并没有让我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反倒更加低落。从那一天起,什么书都看不进去,而我又没有很多的朋友,只能找柳海洋倾诉心声。在那些天里,他曾不止一次劝说我,要尽快趟出那片阴影的沼泽地,摆脱困扰的折磨。而我总是答应得很干脆,却迟迟不见行动。因为从他心神不宁的状态中,让我隐隐发觉在他劝说我的同时,他自己也始终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纠缠着。  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他便告诉我,像狗娃这样一个傻儿巴叽的大男孩,咋会作出那种事情来?这个问题一天弄不明白,他心里自然就好受不了。  我劝他不要老为这么点事耿耿于怀,那样对身体不好,还是多往远处想一想,心里自然就会亮堂的多!    柳海洋默默地陷入沉思------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初衷的想法。结果几天过后,便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测确真无疑。他找到狗娃的时候,当时狗娃正在4小队场院东南角落里看一只公狗和一只母狗寻欢作乐;狗娃一边看一边傻笑,笑到极致时便找来一根树枝挑弄公狗,弄得人家不欢而散。  柳海洋把狗娃强行拽到一堆麦秸垛旁,悄悄问他,“那晚看电影时到底发生了啥事?”  起初狗娃只知道咧嘴傻笑,什么都不说。柳海洋便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一遍,结果他开口了。从他的话语中可以看得出,那小子其实并不像人家想象的那样傻。柳海洋告诉我,他并没有直接说出遭受凌辱的人是谁,狗娃便知道指的是梅青春,似乎没多加考虑,“不是俺干的。俺在那儿尿尿就被人家一把抓住,给弄到知青点上了。真的,俺啥事都没做。”  “真的,不是你干的?”  “骗你,是小狗。”  “狗娃,做人可要诚实,不要撒谎啊。”  “反正不是俺干的。”  看他满脸的委屈,好像真地受了莫大冤枉。难道另有其人从中作梗不成?  那么到底哪个缺德鬼干的呢?一个大大的问号深深刻在柳海洋的心头上,每时每刻不在拷打撕扯着他的良心? 第五节 无可奈何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事隔两天后的一天上午,大概十点来钟的时候,公社来人为那晚的事要问我话,王二柱便急匆匆找到4小队来告诉我,让我马上去大队部见他们。  我不由得有点紧张,公社领导亲自上门找我问话,总不会只为那晚上的事那么简单?不就是那么点小事,何必兴师动众惊动公社领导?我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如同一头被捆绑好抬上宰杀台的猪,感到一种只有任人宰割而无自我保护能力的无奈。  待我稍稍缓过点神来后的第一反应,便用质问地目光看向王二柱,“是你上报的?我说过放过狗娃不再追究。可你为啥不听?这么做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是我们知青群体的事情。”  某些时候,我对人的情绪有格外敏感的触觉,我已感觉到王二柱的不高兴。当然他肯定会意识到我心里对他的不满,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害怕他日后报复我或者什么。难道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还不允许人家怨声载道?  “我梅青春代表不了知青这个群体。王二柱你马上回去告诉他们,说我不想追究那事。再说了,我正忙着抱棒子秸铡饲料,不然下午那些大牲畜就断顿了。”  说心里话,我真心希望那事就那样不了了之罢了,干吗非要麻烦领导抽出大量人力物力追究谁对谁错?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眼前。  王二柱告诉我,队长说把我的活儿让叶晓卉去干。还说铡下的棒子秸,完全够那三匹马吃两天没问题。让我放心去见公社领导。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的活儿让别人干,是不是有些太那个?我犹豫了,“这------”  “这个你尽管放心,队长会安排好。再说,公社领导专程来槐树屯调查,作为当事人咱们没理由不配合?”  我瞟一眼王二柱,他满脸的严肃,似乎不允许别人有违背他的意愿的想法。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公社领导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下来调查,很显然,我没有理由不配合,尽管出于无奈,我还是跟在王二柱身后,疲沓疲沓来到大队部办公室。  一进门,段爱国便指着一位面色发黑既瘦又矮小的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向我介绍起来,说他是公社马副主任。我连忙上前说声“您好,马副主任。”并下意识撇了他一眼,他的神态像是很疲倦似,眼圈是黑青色的,无疑是经常熬夜工作所导致的。当即我便认为他的工作的确不容易,整天为百姓的事情操劳,不管遇到大事小情,都要提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认识。哪怕发生鸡毛蒜皮,只要领导一句话,他们就要连夜加班玩命地“破案”。别看他们在人前“人五人六”的耀武扬威,其实人后还真苦着呢!  随同马副主任来到槐树屯的还有两位,一个年轻女子姓武,大家称呼她武秘书;另一个是我们熟悉的知青带队干部杨伟;他们此行的目的,显然是了解我遭羞辱的前因后果。  马副主任指着旁边一个长条板凳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脸的寒霜,神情非常严肃地问我下乡插队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吧。”我略加思索后作了如实地回答。  “过得惯吗?”他又问道。  我还是实话实说:“谢谢领导关怀,我各方面都好。”  他又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尤其我父亲的情况问得格外详细,似乎他知道些什么,非要问出来得以证实一下,以及我的爱好等生活琐碎事,都在他问得范围之内。我都如实回答。绕了那么大个弯儿,最后他才开始步入正题,问我那晚看电影到底发生了啥事情?那个叫狗娃的社员之前你们认识吗?  说起狗娃这人,我知道他是我们4小队饲养员段老伯的儿子,每次遇见我便冲着我傻笑,一个半大男孩又是那样一种笑,不能不让一个女孩子恐怖。后来听其他女知青说,他遇见她们也是咧着嘴傻笑。所以一看到他,便都跟我一样像躲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  不管狗娃出于怎样的心理,却作为他父亲段老伯,确实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而作为下乡插队知青我没理由不尊重他。即便是狗娃做出令我那么难堪的那事,却也原谅了他。还跟王二柱他们说过,对狗娃既往不咎。  “梅青春,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们都知道,段老伯是苦大仇深的老贫农,自成立人民公社后就一直在队里干饲养员,这么多年艰苦奋斗精神一直没有丢。你们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就是活生生的榜样,一定要虚心向他学习!”  其实贫下中农在我的常识里,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总归是黄连藤上结的苦瓜,三座大山压在头上,没得吃没得穿,没得土地没得房屋,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从小长这么大,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课本上,再就是看过的电影、直到临下乡前几天的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厂部学生连的领导都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有一天,我和段老伯在饲料棚铡棒子秸的时候,我突然问他旧社会苦不苦?却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  但段老伯似乎没多加考虑,便说:“怎么不苦?咱们这地方满眼盐碱地,喝的水都是咸的,能长出庄稼来才怪呢。生长在这地方的人还能不苦?你们从城市里来的,肯定不知道这地方的苦?”  说心里话,刚来槐树屯时的确喝不惯那水的咸味,喝到嘴里就像喝了咸菜水似,不但不解渴反倒越喝越渴得厉害。后来听说泡茶喝就会减轻咸味,这样我们便学会了喝茶,也算是下乡来第一大收获;当然这些都是现代人的生活现状,而我之前问的却是旧社会。于是我赶紧纠正说:“段老伯,旧社会这个地方的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苦,地主肯定就没有那么苦吧?”  段老伯眼皮都不抬一下,便顶了我一句:“你懂啥啊?农村的地主也吃棒子面。”  “吃棒子面啊?人家地主好歹还有棒子面吃,可你们贫下中农吃什么?还不是一年到头没得吃没得穿?”  “那倒也是!”段老伯扑哧笑了。  我却哑然了,心里酸楚楚的!  事后我跟柳海洋不止一次谈到段老伯的这声反问,不得不承认,段老伯当时这一反问,使我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反思这句极为平常的大实话,渐渐悟出一个道理:看社会除了阶级关系这个观点,大概还能够从多个角度去观察,去思考。  或许马副主任看我有点走神,便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他还强调说:“往后你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好好劳动。只有好好劳动才能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顺便问你一句,听说你在跟柳海洋谈恋爱?是真的吗?”  马副主任跟我谈话的时候,武秘书一直在伏案记录,知青带队干部杨伟也时不时地在记事本上划拉几笔。从他们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中我看出公社领导对这次羞辱女知青事件相当重视。那一刻,我的心便有些紧张。我偷偷抬头瞥一眼马副主任,确见他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露出一个保卫干部惯常的神态。看得我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其实现在说我们俩谈恋爱还为时过早,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话。看我有些为难他便转移了话题:“小梅,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为难你,但需要强调的是,谈恋爱要注意方式方法,要注意影响才是。我这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是纪律,即使柳海洋,也不能跟他说。”  虽然这种谈话是我有生第一次,却深知它的严肃性。为了使马副主任放心我深深点了点头,以示绝不透露给外人的决心。然后在我转身欲离开办公室的一瞬,我眼角余光发现马副主任贴着段爱国耳朵小声嘀咕,好像是让段爱国把狗娃叫来问问清楚。段爱国却说,时间都已十二点多钟,等吃过午饭后叫他来也不晚。  马副主任便下意识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的确时间不早了,只好客随主便。随后段爱国转身紧走几步,在我刚迈出办公室门的一瞬,他喊住我刚待要说什么,却看到柳海洋,和王二柱,叶晓卉走过来,就冲他们说原来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啊。说完便扭头对我说没你的事了。他把柳海洋叫到一旁,好像是让他去曹王村买熟狗肉招待公社领导。  想来刚才段爱国要跟我说的肯定就是这事,恰好柳海洋在场便直接跟他本人说去了;看来这里已没有我的事,就在我刚待欲离开时却被叶晓卉拦住,也许她见我脸色很难看,眼中还有泪光闪现,便有些诧异地质问我:“是不是那个马副主任说你什么?”  “啥都没说,快走吧!”我笑了笑。  “是身体不舒服?”叶晓卉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那一刻我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道:“我没事,别管我!”  她再不敢问下去了。  我扭头便离开了,几乎一路小跑回到宿舍,立刻把自己关进宿舍里,连叶晓卉叫门也不肯开,叫急了我就在屋里大吵大闹地胡乱骂人。  王二柱很着急,却想不出好办法来应付;而叶晓卉不急不燥地对他摆手递眼色――咱们去吃饭,今中午可是要吃肉馅大蒸包。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让我听见。  我猛地推开宿舍的门冲了出来,满脸泪痕冲向他们二人哭喊道:“你们都走吧,反正我已是个被世界抛弃的人!”  叶晓卉当然没有走远,她只是用这个办法把我激出来,因为她最了解我。她反身一下抱住我。似受尽委屈的我便一头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轻轻拍着我后背安慰我:“甭管马副主任说啥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这次没等她追问,我就哭着向她诉说了马副主任跟我说不要跟柳海洋谈恋爱的全部内容。  “不会吧,你会不会听错?”  “真没想到马副主任会这么说。我和柳海洋仅仅是同学关系,大家出门在外时常凑在一起闲聊,只不过是一种感情维系。难道这也有错吗?莫非王二柱去公社马副主任那里说过我什么?晓卉,我太受伤了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啊------”我说着再次无比委屈地哭了起来。  “王二柱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敢这么欺负我们青春,等我去好好教训教训他!”叶晓卉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转身就要走。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我喊住了叶晓卉,“人家是班长,那样做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我们没理由责怪他!只是------你们肯定会笑话我,看不起我------”说着我又伤心欲绝般哭起来。  “砰------砰”有人在敲门,叶晓卉把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路继军,刚从下工回来听到女知青宿舍里有哭声,就过来关心一下。  一见是路继军,叶晓卉不假思索地把他让进屋里来。刚才我隐约听到他跟柳海洋在外面争吵,现在怎么就他一个人?于是我抹去挂在眼角的一粒泪珠,说刚才是听叶晓卉讲故事受感动了。路继军看看坐在床沿上的我,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叶晓卉,叶晓卉显得有点尴尬,冲他笑了笑。然后他便提示道,“往后讲故事,不要再讲那些悲伤,悲情的故事,免得想起家中爹娘伤心欲绝。”  这时候我便问他柳海洋呢,刚才不是你们俩在外面,怎么他没进来?  “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吗。一直站在这儿几次想迈腿进屋找你,却又觉得不太好,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才鼓足勇气敲门的。”  分明就是他和柳海洋的争吵声,怎么就他一个人?我下意识看向路继军,想从他脸上洞察出说谎骗人的蛛丝马迹,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难道是自己的幻听不成?我觉得不可能。那他为什么要撒谎骗我呢?没等我追问,他却贴着我耳朵悄悄说,“狗娃死了。在4队那间烤烟屋里上吊死的!”  狗娃悬梁自尽?我不禁大吃一惊,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一夜间说没就没了?原以为马副主任只要跟狗娃见过一面,狗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不言自明。而现在竟伴着当事人的自杀,尽管与那晚的事情无关紧要,却在时间上赶得太巧合,不得不使人往那上面去联想。  这时候路继军又问我一句:“听说公社马副主任来找过你,都问了些什么?”  我没有马上做出回答,怔怔地望着他。路继军以为我在聚精会神想什么事。便问我是不是还再为狗娃的事烦恼?还是想起柳海洋?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时地回头四下里张望,唯恐有人在窥视。  如此谨小慎微的言谈举止完全不是路继军的风格。这倒使我真地想起来他一些不对劲。自从看电影那晚的事发生后近一段日子,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里翻腾,起初只是模糊,朦胧,随着时间推移却愈来愈清晰;现在我敢断定眼下的路继军就是一只惊弓之鸟,心有余悸,十分害怕上面领导下来调研。不然他怎么会找到我,急于想从我嘴里得到公社领导来槐树屯的意图?  其实马副主任找我问话的内容,只是了解一下放映电影《青松岭》那晚我遭凌辱的事,至于其他事根本没有涉及到,有什么可隐瞒可保密的呢?于是我便毫无顾忌地把马副主任找我谈话的内容如实地告诉了他。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马副主任的眼睛就在我背后紧紧地盯着,别的话我连一个字也不敢提。  路继军听后,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就问了那晚的事,别的没问?”随后便离开了。却没走几步又返了回来,告诉我说,狗娃上吊死了。  狗娃死了?我当即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暗自骂一句,神经病!  狗娃的突然离去确实对我打击很大,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同时,四处打探狗娃的死因,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我得知狗娃在临去齐城前的那天晚上,让他娘烙几张单饼,一是带在路上吃充饥;二是,还可以炫耀一下自己多有面子。庄稼人出门大都随身携带棒子面煎饼在路上充饥。而狗娃却是个很注重脸面的大男孩,尽管看上去像是缺心眼似。本来娘答应烙单饼,可是第二天早上竟变了卦,说家里剩下的面粉不多,留着过年包饺子用。一气之下,狗娃便想不开了------  这样一来,狗娃的死因自然便会扑朔迷离起来;这么想时,我双手十根指头瞬间便紧密交叉地握在了一起,使自己能够镇定下来。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有种种念头和幻景在翻腾起伏,竟有一副被捆绑在树身上的狗娃,张着大嘴直呼“救命,救命啊”的画面!  但愿苍天有眼,还他清白无辜。我双手合十,面天为狗娃祈祷的同时,却也在祈求上帝来救救我,但愿上帝在我的四周能铸造一堵厚厚的石墙,犹如万里长城那样坚不可摧,堵住外面来袭的入侵者,以保护我不受任何侵害。  我两眼紧闭,嘴里咕哝着默默祈祷。但我非常清楚,即使是再虔诚的心祈祷也无济于事。于是我恐惧了,开始努力回忆着那天傍晚临下工前,狗娃屁颠屁颠地跟在队长屁股后面哀求,要跟着去齐城拉煤的马车去县城逛一逛;在他心目中,齐城这个县城驻地就是祖国首都北京,乡村孩子要说去趟北京,别人肯定说这孩子脑袋瓜被驴踢了,净想那没用的;若说逛过县城齐城,倒是极有可能的事;那些没逛过的人自然就会仰慕他,竖大拇指,夸赞他是逛过大城市见过大世面的人!既然狗娃夜里做梦都想着逛一趟齐城,可以在同伴面前大大炫耀自己有多么伟大,就在美梦即将成真的前夜,为什么不声不吭的悬梁自尽?  这到底为什么?不光我一个人心存疑惑,就连老乡们也想不通。  当我从纷乱思绪中走出来睁开眼睛的一瞬,发现路继军已不在宿舍。也许叶晓卉出于礼貌送他到门外,还是干什么去,反正看她刚从外面进来。  “晓卉,你干啥去了?”叶晓卉进屋未及关上门,我已经嗓音有些沙哑地拉着腔调审问起来。  “我送送他,有啥不对啊?”  “你刚才说什么了?”  叶晓卉摸摸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那可都是正经话啊,没一句出格的?”  我学着叶晓卉的口气,别的男孩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这话可是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呢,咋就一转眼就对一个男孩大献殷勤,还当着一个女孩面,有这么做事的吗? 第五节 无可奈何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叶晓卉挠着头红着脸,看向我紧急申辩:“青春,你知道我------喜欢路继军,总不能连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人家?”  可人家路继军正眼看过你没有?我恶狠狠给她一拳,“你是一个女孩子不假,但要有骨气。不要在男孩子面前低头弯腰跟哈巴狗似,那样人家更瞧不起你,懂吗?”  叶晓卉一边呲牙咧嘴喊疼,一边埋怨我下手太重。  “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能长记性?”  “自己受伤就拿别人来出气,你什么品质啊?”  我不服气地头一歪:“谁受伤了?刚才我那是高兴的,那叫喜极而泣!”  “别越说越没边了,不过------”叶晓卉嘻嘻笑着,突然想起刚才柳海洋为啥没有随同路继军来女知青宿舍?立马收起笑容严肃地解释道:“青春,我觉得路继军是故意不让柳海洋来咱们宿舍?”  “你什么意思------”  先前路继军一进女知青宿舍扑鼻而入的便是一股烈酒味儿,却通过他言谈举止可看得出不像喝过酒似,那酒味一定是喝酒的人身上通过他带进宿舍里来的,而那个喝酒的人自然便是柳海洋;这一点其实我非常清楚,中午大队招待公社马副主任他们,柳海洋一定是在宴席上喝多了酒,来女知青宿舍找我时恰好遇上路继军,一看柳海洋有些醉意,路继军怕他酒后话多万一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便索性对柳海洋做了什么手脚,才没能与他一同前往女知青宿舍。  想必柳海洋眼下的处境非常危险,我着急地对叶晓卉说:“快走,找柳海洋去!”  傍晌午时柳海洋被段爱国安排去曹王村买狗肉招待马副主任他们。柳海洋在我们知青点分管伙房,除了每月去公社粮管所购买知青的口粮,同时还要负责购买食品招待来大队办事的公社领导。其实我们都知道曹王村有个光棍汉,专作杀狗煮狗肉的营生。他煮的狗肉风味独特,闻名十里八乡。公社的大小官人都爱吃这狗肉。  想必这个时候早已席散人走。于是我们首先来到男知青宿舍,推开柳海洋的宿舍门,没有人。随后找遍所有宿舍都没有看到,当时正是上工时间,没看到人很正常。最后来到知青伙房,确见柳海洋趴在饭桌上睡得正香呢。  把他喊醒后,我问他怎么在这儿睡?他看看我和叶晓卉,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你俩啊。我正想要找你们呢!”说着他揉擦一下眼睛。  “找我们?找我们什么事?”我急切地催促道。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他爽朗地讲述起陪马副主任喝酒时的所见所闻:说鉴于近些日子各生产大队发生的一些事情,宴席上马副主任说:早几年下乡的那些“老插”们开始了“集体请求”和艰苦曲折的返城活动;上面根据实际情况相继出台了“病退”和“困退”的政策,想不到这个政策一出台,便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口子越开越大,医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给开出了“丧失劳动力”的重病证明,还暗示他们这种病的症状是什么样子,以免日后露馅。”  杨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到底啥意思柳海洋却从不去想;坐这种宴席陪客柳海洋觉得还是本着多吃菜少说话,收敛点为好。段爱国却不那么想,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作为知青柳海洋都应该敬马副主任一杯酒,所以他便一个劲地给柳海洋递眼色。  只顾埋头吃菜的柳海洋根本没注意到段爱国的反应,依旧我行我素,很快满桌的这狗肉那猪肉,便被他一扫而光。而马副主任的酒却没有喝足,两眼死死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到能吃的美味;他盯着盯着,柳海洋的眼睛便在他眼里成了盘中的狗肉,拿起筷子就要夹。幸好段爱国迅即拦了下来,不然那一筷子下去,他的眼珠子真成他的下酒菜了。    “唉,马副主任,肉在这儿。”段爱国说着把盛狗肉的盘子端到他眼前。  “你们槐树屯大队干部太不像话了。”马副主任突然板起面孔:“段大队长,公社会上我说过多少次,不但要关心知青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不要私下里跟社员们讲知青的家庭情况。可你是怎么做的?一个傻子竟以人家父亲“历史不清”为由,做出那样龌龊的事不说,还公然叫嚣摸人家女知青的屁股一点儿都不过分。”  “马副主任,都是我失职,没有尽到监管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理。”  在公社领导面前,段爱国不得不承认自己严重失职,给知青的名声带来严重负面影响。为能够得到马副主任的谅解,忙不迭给马副主任斟满酒杯,并两手端起来递到马副主任手里,说要敬领导一杯。  马副主任接过酒杯,却没有喝。而是说:“要不是我拦下,早被人家告到市知青办那里了。到头来你我都吃不消!”  “我们已给受害人陪过礼道过谦。马副主任,往后我们一定多加注意。”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段爱国悄悄起身离座,把柳海洋叫出去,让他再跑一趟曹王村买些狗肉来。柳海洋将粘在嘴巴上的油腻抹去,抬头望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心想,冒着这么大的雪去曹王村,不冻死在路上才怪呢。  段爱国便从油坊库房里把那辆“金鹿”推出来,那是大队的公用自行车,让他骑车去。并嘱咐他快去快回。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柳海洋也只好辛苦一趟。  由于去曹王村的土路上积满泥雪水,骑着自行车在上面走很难掌控,所以在买上狗肉返回的路上,柳海洋正得意地骑着那辆“金鹿”自行车用力蹬着,不知怎地车前轮一滑,连人带车子一起翻到两米多深路沟壕里去,车子把他整个人压在下面,脚踏板还顶伤了心口窝,疼痛难忍。他竭尽全力连挣带拽总算爬出来,顾不得弄掉身上的泥雪,便强忍着心口窝疼痛将车子从沟壕里弄到路上,跨上车一骑,才知道链条断了;他长叹口气,咬着牙推着车子向槐树屯行进;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总算来到槐树屯大队,只见段爱国孤单单站在油坊门旁,望着灰蒙蒙的天发愣。看见他一瘸一拐走过来,便把目光收回来,没好气地问道:“怎么才回来?”  柳海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把自行车放稳后,来到油坊窗前贴着窗户纸往里瞧去,确见里面已席散人去。便惊讶地转身对段爱国说:“怎么,人都走了?”  “啥都没有了,人家还坐在那里干啥?”  “什么意思?什么叫啥都没有了?”  “狗肉没了。去买的也不知啥时候回来?让王二柱找狗娃也没找着,天都下晌了,人家不走还等啥?”  “狗娃不是跟着马车去城里拉煤炭去了吗?按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赶车的六爷都回来了,说狗娃根本就没跟着去!”  “没跟着?不可能啊------”  狗娃这小子头脑思维完全不跟常人一样,去哪里或不去哪里,甭说从城里下乡来的知识青年柳海洋,就连本村非常熟悉他的段爱国也弄不清楚?  说心里话,这个节骨眼上段爱国绝不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寻找狗娃身上。他考虑更多的应该是,马副主任下次来时会对这桌宴席如何评定?对自己这个大队长又是如何评论?得想出一个能让马副主任接受的妙策去应付一下。思来想去,最后把这桌宴席不欢而散的责任强加到柳海洋身上。理由是:若不是他柳海洋迟迟买不到狗肉来,马副主任一行领导绝不会提前散席,扫兴而去!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愿怎么说就怎么说,何况人家在大队里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我一个普通下乡插队知青又能怎么着?凭天由命吧!  当下柳海洋心里想的是要尽快找到狗娃,向公社领导把事情说清楚。哪还有什么心思考虑其它事?  他努力回忆着那天傍晚临下工时的一幕:狗娃苦苦哀求队长,非要跟着去齐城拉煤的马车到县城玩。队长起初没答应,以往去齐城拉煤炭都是车夫一个人,队里的老规矩说啥不能破在我手里。可是狗娃却不死心,便跟在队长屁股后面软缠硬磨,好话说了一箩筐,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后队长实在搁不住他那没玩没了的软缠硬磨,就答应了。当时狗娃高兴的一蹦老高------费那么大劲好不容易才得这么个机会,“怎么会没去呢?那他还能去哪里?”  柳海洋手里拎着那包狗肉,站在雪地里浑身直打颤。段爱国不但没说句暖心窝的话,反而问柳海洋,狗熊是咋死的?知道他是在骂人。他已不止一次用这种口气骂过人了。但柳海洋还是如实回答道:“笨死的吗。这事三岁孩子都知道。”  “错了,大错特错。”他几乎大声吼道:“用刀杀死的。”  不会吧,咋是杀死的呢?小时候大人就经常告诉小孩,狗熊是笨死的。咋被杀死的呢?瞬间柳海洋懵了。  段爱国冲他诡异地一笑,回去好好想一想,找出正确答案再告诉我。然后便让他把买来的狗肉拿到知青点伙房储存起来,等公社领导再光顾时食用。  想不到自己忍受着大雪纷飞刺骨的寒冷,大老远买来狗肉伺候他们,即使得不到一句暖心窝的关心也就罢了,总不至于用那么难听的话来刺激我?  柳海洋十分委屈,骂段爱国不是个东西,自己挨批受训竟然拿别人撒气。  甭管柳海洋受多大委屈,人家不但满不在意,反倒得意地面天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带有嘲讽味儿。若我不是东西的话,那世上的人谁还是东西!他一把夺过柳海洋手里那包狗肉“啪”地扔到雪地里,溅起一片泥雪水,见它妈的鬼去吧!   从那时候起,段爱国再也不让柳海洋陪官人吃喝了。当然官人并没有因为没有柳海洋作陪不喝酒了;人家仍在吃仍在喝,什么山珍海味,天下名酒几乎都摆上了宴席;官人的嘴上总是油露露的,脸上的肉也鼓嘟了起来,不但说话走了调儿,连心肺也已变了样儿,成了猪心狗肺。  柳海洋哈哈大笑着离开油坊,踉跄着向女知青宿舍的方向走去。他想把在宴席上从马副主任那里听到有关知青返城的好消息告诉我,一起分享所带来的惊喜,没成想刚到女知青宿舍门旁便被路继军拦住,问他喝了多少酒?浑身酒气冲天还要去人家女知青宿舍,把你当色狼撵出来那是给你面子,弄不好就得拧送派出所审讯!  “你知道吗,路继军,狗娃上吊死了。”  柳海洋突然想起在路上听到狗娃死的事,便告诉了路继军。他说着的同时伸手将他推到一旁,然后便去推女知青宿舍门,却被路继军一把拽回来,问他满嘴里咕哝什么?  “狗娃------上吊了------死了。”  路继军甚感惊讶,张着大嘴:“上吊死了?怎么会上吊呢?”  “死了-----就是死了。啥怎么不怎么地?快闪开------”  柳海洋不愿跟他多说些什么,挣脱掉他的手后便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欲要推女知青宿舍门,还是被眼疾手快的路继军拖了回来。  “瞧你喝得连脚步都迈不动,还串女知青宿舍?再说了,人家公社马副主任都跟梅青春说过,让她少跟你来往,免得影响个人前途!”  不太可能吧,马副主任咋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柳海洋当即一惊,“你说什么?马副主任让梅青春少跟我来往?还说过什么?”  路继军的话刚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捅了篓子。所以不管柳海洋再追问他都死活不说,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就足够了,你柳海洋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为安抚柳海洋的情绪尽快平静下来,路继军将他搀扶到伙房,搬来板凳让他坐下好好歇息一会儿,并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说多喝点水可以解酒。  看来柳海洋的确喝多了,刚一坐下,便说马副主任说1975年前后“老五届”的“插队落户”知识青年------也就是咱们那批,现在已开始陆续返城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醉意明显,时不时闭上眼睛打个小盹,有几次脑袋险些碰到饭桌。  “你小子喝了点马尿尽说醉话,谁信啊。”  柳海洋在酒后状态下说的话,显然让路继军不太相信。  “信不信由你。路继军你小子瞪大眼睛看清楚些,我柳海洋脸不红心不跳,哪一点像喝醉酒的人?”其实我们都知道,即使喝再多的酒柳海洋脸都不带红的。  没醉,谁说你醉了?路继军只拣过年的话哄他高兴,只要他高兴嘴巴就没把门的了,自然心里的话便咕咕噜噜像流水似全盘倒出;到那时犹如获悉天大新闻惊喜万分的路继军,就会在第一时间把从他嘴里听来的消息告诉我,以此改变先前那颗一直不冷不热的心。这么想时,路继军便下意识瞥一眼醉意朦胧的柳海洋――脑袋已倒在饭桌上睡过去。  直到我和叶晓卉来之前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柳海洋说他就不知道了。  按柳海洋这个说法,恰好应验我之前的想法。于是我把路继军到我们女知青宿舍,说的那些事和盘托给柳海洋。  事情原来是这样。柳海洋笑了笑,说路继军告诉你们的那些事都是从他嘴里得到的。想不到这小子会玩这一套?  我和叶晓卉相互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一连几个夜晚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犹如堵上一个大疙瘩怎么也想不通。我觉得马副主任这个“组织上”管得太宽了,这是剥夺我的人身自由。我想着想着,突然脑子开了窍,马副主任不让我和柳海洋谈恋爱,主要是影响路继军和我谈恋爱。他们认为柳海洋在路继军暗恋我的通道上,是一块必须清除的绊脚石。唯有清除掉这块绊脚石,路继军才会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的芳心。  真是一厢情愿。  路继军的父母是什么身份?家庭是什么家庭?而我呢?父母二老都是普通工人。一个军官家庭,一个工人家庭,这样的两个家庭有什么可比性?何况我和路继军之间除了同学关系,别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我越想越生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马副主任竟要阻止两个年轻人的正常接触?还打着“组织”的旗号?让我注意影响,真是可恨之极!  说心里话,马副主任的话确实对我的思想有一个大大的触动,使我对柳海洋由原来朦朦胧胧的喜爱,完全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恋,觉得柳海洋就是我“梦里寻他千百度”的白马王子。如今,有人要把他从我手中夺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么想时,我便暗自下决心,尽快走出笼罩在心底的那团阴影,让那些鄙视我的人看到我梅青春身上的亮点。  那天早上一上工,趁队长还没安排活儿之前的时间,我到饲养棚找段老伯,当时他正在给马匹填料;我轻轻喊声,“段老伯,喂马呢!”  他扭头看到是我,便说:“小梅呀,怎么来的这么早啊?”一边说着一只手在马槽里划拉搅拌饲料。  谁都知道,人生最大的不幸便是老年丧子。这话一点都不假。在他扭头看向我的那一瞬,我便发现他那布满皱纹黝黑的脸上,竟被一夜间生出的愁容全部掩盖了。当即我心底深处便被一种痛楚袭入,悲伤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我忙回转过身去,擦掉眼角的泪珠,生怕被他看到我的愁容泛起涟漪。  但那一切还是为之一晚,我发现他目光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悲伤,眼角挂着几滴泪珠,慢慢张开嘴说:“小梅呀,狗娃那孩子不懂事,做了那种缺德事,俺都替他臊得慌。你可千万不要责怪他啊?”  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我从衣袋里掏出手帕为他擦拭眼角的泪珠,然后意味深长地说:“老伯,你不要太伤心。我不会责怪狗娃的。放心好了!”我说着从衣袋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硬是塞到他粗糙的手里,让他拿回家买点面粉过年包饺子吃。  “俺哪能拿你的钱啊?瞧你这么小的年龄就离开爹娘,来到农村干这出大力的庄稼活儿,也不易啊!”  “段老伯,我身上就这点钱了。说心里话,不怕您老伯寒颤我,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说啥俺不能拿你的钱啊?”  “老伯,若是您不拿这钱,我心里就一直像有件事似放心不下,老觉得对不起您!”  “可狗娃的死对你没一点关系啊?孩子,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点毋庸置疑,全队的社员都知道。可段老伯的悲痛欲绝却的的确确跟狗娃的死有直接关联。虽然我下乡时间不长,却在段老伯身上看到了一个贫下中农的朴实,憨厚;他为人忠厚老诚,坚持原则,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心地善良,光明正大;就是这样一个天下难找的好人,老天竟然如此不公,让他晚年失去儿子,造成心灵上难以愈合的重创?  虽然我没有回天之力去挽回一个人的生命,却“我要尽我的一份心,去医治一个老人因丧子所受重创流血的那颗心,使其尽快痊愈恢复到先前正常人的生活中!”  “可------这------让俺怎么说才好呢?”  “啥都别说了,一切都成过去。虽然狗娃------往后的日子咱们还要好好地过啊!”  段老伯低下沉重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孩子啊!咋也要来农村吃这份苦呢?”随后便慢慢回转身去了饲料棚------  突然外面传来叶晓卉喊我的声音,一定是队长开始安排活儿了。我连忙跑了过去,在那些等候队长派活儿的社员们后面,站在了叶晓卉面前;隔着三四个社员就是柳海洋,刚才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只是扭头瞥我一眼,没有跟我说话;虽然极其短暂的一瞥,我发现他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对劲的冷漠,瞬间,我脑子里便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就是他在有意躲避我。想必他准是听到过什么,或是意识到了什么?  一时我陷入了迷茫的困境。而叶晓卉却不顾我的感受,带着满脸笑容扭过头来告诉我,队里买来一台195型拖拉机,经队委会研究决定一致同意让柳海洋开。也就是说,他成了全公社知青当中第一个知青拖拉机手。  无疑这是个好消息,下乡这么长时间还是头次得到这样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 第六节 产生距离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或许从那一刻我便隐隐意识到,柳海洋在仕途上已走在我的前面,与我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唉------梅青春,你怎么不高兴呢?”叶晓卉看我木讷的样子,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他又惹你生气了?”  “晓卉,我现在心情不好,别在我面前乱说话!”  我心里萌生一种自卑感。加之队长正在分派活儿,万一分心没听到自己干啥活,到时候再跟在队长屁股后面问这问那,既耽误干活又招队长的埋怨,岂不自讨没趣?  叶晓卉以为我还在为狗娃的事犯愁?心想,公社马副主任不都谈过话,事情已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吗,干吗还耿耿于怀?她甚感莫名其妙,却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唯恐因自己的鲁莽致使我受到伤害!  不光叶晓卉,就是路继军他们也都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些事,只是目的不同罢了。叶晓卉对我父亲“历史不清“的关注度,想必绝对没有路继军他们迫切;而除这一点被周围人关注外,至于其他什么事情仍在关注范围内,我还真弄不清楚。  叶晓卉知道我心情不好,便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追根问底。我也就装嘲卖傻。有时我会这样想,叶晓卉一定听说过什么?而这个“什么”一定对我有关?  所以我脑子里便总在琢磨,这个“什么”到底是“什么”?终于在一天早上一觉醒来,豁然省悟的我明白了叶晓卉急切想知道的,也就是大多数下乡插队知青自下乡那天起,心里一直所关心的“返城”问题。虽然我们嘴上都不说,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  可以说,自路继军把我们那批知青很快要陆续返城的所谓重大新闻传播给我们后,叶晓卉心里便蠢蠢欲动,萌生出了许多想法,而且还要使它尽快顺利成为现实。但前提是必须搞清“返城”的真假与否?不然的话,一切努力将都是徒劳。  叶晓卉知道路继军的消息来源是柳海洋,但想从柳海洋嘴里获取所需要的信息几乎不可能;于是她才想到了我。作为柳海洋最贴心的人,自然柳海洋知道的我理应也该知道。  按叶晓卉常挂在嘴皮上的话说,所有人的成功,都是那些有准备的人。说心里话,她不想糊里糊涂眼瞅着一个个知青陆续返城,剩下她自己坚守在“广阔天地”。  或许正因了这件事,一向缄默不语的叶晓卉便在一夜间脱变成一个善于健谈的人;尤其是在跟我聊天时,为了不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她总是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力求委婉,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腹稿侃侃而谈,完全没有了先前“祸从口出”的那种顾虑。有时候她提出的问题牵涉到柳海洋便使我很难堪。百般无奈地我会告诉她,我和柳海洋已好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至于他的事情我哪会清楚?而她却死活不相信,硬说我不想告诉也就罢了,干吗编造借口来搪塞她。不就是“返城”吗,有啥要隐瞒的呢?  那天她突然悄悄跟我说,自从马副主任跟我谈过话之后,便隐隐感觉到柳海洋在一天天疏远我,甭管是每天早上上工,还是傍晚下工的路上都是他一个人来去匆匆。即便是跟我们一起上下工,他的话也比往常也少了许多。  真是旁观者清啊!说心里话,我还真没有这样的感觉。或许应验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不识庐山真面貌,只缘身在此山中。  但是,经叶晓卉那次提示性的点拨后,我开始留意起柳海洋的点点滴滴,结果没几天我便发现了些不对劲的蛛丝马迹:比如,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有话无话主动找我搭讪,晚饭时伙房里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便想跟他说句话,他却很敏感,马上就会找借口溜走,完全像陌生人似。  这让我不得不觉得有些蹊跷,到底他是怎么了?  难道是家中伯母病情发生恶变?柳海洋的母亲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去过几家大医院诊治都没有明显的效果,几乎常年卧床不起,多亏身旁有小妹柳宏服侍;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当然,母亲也是做儿子的最大牵挂。  有一天在伙房我正要跟他说话,他便跟之前那样又要借口溜走,让我立马拦在门口,“先慢些走,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走也不迟。”  他怔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专等我开口问话。  “柳海洋我问你,为啥老躲着我?”我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他。  “没有啊,我从没有躲着你的意思。”说这话时虽然他低垂着头,口气却轻盈和蔼,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也许是我的多心多虑。于是我一改先前生硬的口气委婉地问他,最近家里来信了吗?说心里话,我们知青最牵挂的便是家信。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回答,妈妈又去住院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便哽咽了,泣不成声,一颗悲伤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  听他这么说我真有些后悔,不该提起令他伤心的事。一时不知所措的我劝不知道如何劝,说也不知道如何说,傻了似站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掏出衣袋里那块粉红色手绢递给他,让他擦干眼泪。  他没有伸手来接我递过去的手绢。恐怕弄脏了,担心我耻笑他太脏;当然更重要的是,怕别人看到影响不好。我憋在心里的火气噌地窜上来,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顾虑那些?总不能我来给你擦泪?他这才接了过去,像擦饭桌似满脸随意地一擦便将手绢还给了我。本来一张挺俊俏的脸面,倒擦成了小花脸。  我瞟他一眼,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或许他意识到了什么,便用自己的手擦拭眼角的泪珠。我想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好好跟他谈一谈,但他却轻轻说声“谢谢”,旋即便站起来离开了伙房。  “唉------”  伙房里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因之前受到那只小花猫凄惨“喵喵”叫声的侵袭,一丝凉意不由得袭入心头,我禁不住打个寒颤,随后便起身离座回到了自己宿舍。  宿舍里空无一人,叶晓卉吃过晚饭出了门,去了哪儿我不清楚。近些日子看似她很繁忙,不知她身份的人还以为她是大队负责计划生育的妇女主任,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等她去做不可,夜里忙碌到什么时间我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我早已沉睡在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上工时,便会看到她蒙着被头睡在床上,呼呼地睡得跟死猪似;我不会喊她起床上工,那样会惹她不高兴,睡懒觉是她一时难以改掉的毛病。所以说,那段日子里想要见她一面,除了晚饭在伙房里,其余时间根本不可能见到。  女知青宿舍因跟伙房在一个院子,时常会有小老鼠钻入宿舍躲在床底下,时不时便会出来觅食,那爬动的唰唰声,怪怪的挺恐怖,尤其我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听到那种声音便吓得慌忙躲藏到被窝里。  其实小老鼠并不会因我钻入被窝就不叫了,就不出来觅食了。该咋叫唤还咋叫唤,该出来还是照旧出来觅食。想想自己的那些举动,真是自欺欺人!  有一天也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外面北风呼啸,飞沙走石,尘土眯眼,寒冷刺骨。叶晓卉没有出门,便守在宿舍里和我坐在各自的床沿上天南海北地闲聊;那天我们先是聊了柳海洋,为啥队里让他开拖拉机?一是他有文化,肯学习,别看他瘦小却精干,队长让他干啥,甭管再苦再累的活儿都毫无怨言,最关键的一条,是让我们知道贫下中农对下乡知识青年的重视,彻底消除社会上流传的那种“下乡镀金”的谬论在个别知青头脑中的影响,坚定不移地竖立扎根农村的思想。在闲聊的过程中,我发现她那晚说话特别和蔼,几乎倾注了闺蜜的可亲可爱的全部感情,这还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说心里话,在如何评价柳海洋的问题上,我不愿多加品头论足;所以在她每次谈起柳海洋怎么怎么着时,我总是含糊其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这样她便以为我在吃她的醋。  “我不是那种喜欢吃醋的女人。”  她显然不信,“天底下有不吃饭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不吃醋的。”  “你以为我是路继军啊,捞不着自己想去的小队就不吃饭,向谁示威?法律上却没说人饿死要偿命的。”  也就是你叶晓卉拿醋吃不当回事。除了你还会有哪个女孩子?虽然后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她还是意识到了,“难道我是在说我自己?不过,我吃醋我敢承认,不像有些人不敢承认!”  “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一个口味。难道不吃醋就不是女人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信!”  瞧她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态――这就是女人。是女人,虚荣心就比男人厉害。当然我不会把话说得太直接,免得再次伤害到她。我陪着笑脸说:“晓卉,上学时也没看你读过多少书,每次考试成绩在班里都是倒数几名,咋就成书呆子?我告诉你,书是死的,是冷冰冰的白纸黑字。而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中,咱先不说现实社会有多么残酷,但人是活的,是有感情的高级动物!懂得这一点,你再去考虑问题,恐怕得出的结果就会不一样!”  她脸上挂着得意地笑,“其实这对学习好不好没直接关联。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服气。”  在这个问题上她一直对我存有戒心。每次提到柳海洋的时候她总是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很显然,她不想伤到我的感情。却这次与以往略显放肆,似乎有意试探我是否重色轻友?  “知道就行,就怕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那就无可救药了!”  她笑了笑,“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相信永远不会!”  想不到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吃醋”的话题,竟成了我和叶晓卉思想进一步沟通的桥梁,成了我和她进一步相互了解的催化剂。我和她在围绕“女人吃醋”的话题讨论中,达到了心灵的亲密无间的聚合。  最后叶晓卉把话题转移到知青返城上。其实她绕来绕去转那么大个弯儿,终极目的便是“返城”。她已不止一次问我这个问题,虽然我心里有些烦,表情上却不但不能显示出丝毫的反感来,而且还要表现出更加热情,更加诚恳。  对知青返城这个问题国家是有政策的,不是哪个人随便一句话,叫谁走谁就能返城的了,至于上面什么政策我梅青春哪会晓得,我又不是领导。我诚恳地告诉她,若想多了解一些的话就去请教一下路继军,他老爸是国企军代表,跟上面领导接触得多,自然知道的事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多得多。  “他才不会告诉我呢,他巴不得我扎根农村一辈子!”  我扑哧一笑:“不会吧?我看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罢了。男人嘛,外表深沉些也很正常。”  “别在损我了。你梅青春才是他的意中人。他一直暗恋着你,我们班上哪个不知道?如果你主动些------”  “越说越不像话了!哎呦------”  我突然感觉到有东西钻入我裤腿里,顺着裤腿往上爬,痒痒的很难受------我慌忙跳下床直跺脚,想把那东西颠出来,跺了半天不但没起作用,反倒促使那东西更往上爬去,试着马上就要到大腿根------我不由的惊叫起来,“救命啊!晓卉,快来帮我把它弄出来!”  “怎么了?”叶晓卉连忙跑过来,两手掐住我的左腿膝盖,顺着往下捋去。真是越忙越出乱子,竟然掐错了腿。  我一边拍打着右大腿根,一边催她动作麻利些;她赶紧转手掐住我右腿膝盖以上的部位,像挤牙膏似一点一点往下捋去,眼瞅着那东西往下挪动,直到骨碌碌滚出裤腿来,原来是一只毛绒绒的灰色小老鼠,像乐陵枣般两头尖中间肥大,卷缩着脑袋没命地往床底下逃窜。最后,还是被动作麻利的她一脚踩住它的小脑袋,硬是活活踩死了。  整个过程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多么残酷的一幕:那耗子死时眼睛都睁着,大大的,像要蹦出来似。那才真叫死不瞑目呢。太可怕了!  “晓卉,你也真够狠的!”  我用一张旧报纸角包住小老鼠尸体,拿到外面一棵榆树下挖个坑埋了。我不想让它的同类看到自己的同伙死无葬身之地,埋怨我们人类的残酷,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青春,你心太软了。别看它是一只小耗子,若我动作不麻利,一旦钻到你大腿根还不知干出啥事呢?”  我“哼”一声,“一只耗子能干啥?大惊小怪!”  “起码咬你大腿一口,那伶牙俐齿的还不咬开一道缝,鲜血流成河啊?再说了,它又是一只公耗子,你说它钻到一个姑娘裤裆里要干啥?”  “不要脸!越说越不像话!”  我狠狠戳了她脑门一指头。  “真的,我不骗你。”  她哈哈大笑着,坐回自己床沿上,眼睛却仍盯着我那副恐惧的面庞傻笑。  每每想起这事我就心寒。我躺在床上,却不能马上能睡的着觉,便睁着一双大眼睛凝望着屋梁上的苇箔,默默数着那一排排粗细不齐的苇子,随即脑子里便想起这些天发生在身旁的点点滴滴。首先就是柳海洋在我心中产生的那些不对劲的感觉。说心里话,我没有理由怀疑他哪里不对,我只能从自身找原因,什么地方说错过话,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个所谓自身“原因”着实让我费了一番脑筋,得出的结果却没有一个满意的。也许正应验那句俗语:旁观者清。于是我便灵机一动,求叶晓卉帮忙分析一下。  叶晓卉瞟我一眼,以为我没安好心故意出难题难为她。我说这次真的不是,的确遇到了些麻烦,是真心诚意前来求助。她抿嘴一笑,滚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向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难以挽回柳海洋的感情,即使是个人都会瞧不起我。  应该不是这样。想必他一定有难以面对我的苦衷――源于我那“历史不清”的父亲。这一点我已隐隐感觉到。  “所以你才这样自卑?梅青春你听我说,你现在和柳海洋正处于热恋阶段,是不争的事实,却因对方不主动搭讪便引起你胡思乱想,甚至钻牛角尖,这正是所有热恋中的女孩子易犯的通病。”  这一番话倒是蛮在理,看我专心致志地洗耳恭听。叶晓卉便更来了劲,好像一个资深感情专家向一个情窦初开,纯情妙龄少女传授恋爱经验似;问我,心里即使特想念那个人,却又抹不下脸面主动跟人说话,唯恐失了颜面?  虽然就我目前心境而言被她一语道破,我也不但不会当面满口称赞,而且还要拐弯抹角找借口戏弄与她,说我们下乡插队知青要以接受评下中农再教育为本分,不要整天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谈情说爱。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叶晓卉说我唱高调。分明自己寻死觅活非要找人家理论一番,干嘛硬着头皮不承认?这不叫犯贱又叫啥?难怪人都说女人贱呢,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没想到她竟把我的虚伪当成笑柄,肆无忌惮地嘲笑,笑声却愈来愈高,生怕别人听不到似。我连忙拽她到伙房,压低声音说,“晓卉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在男女感情这个问题上,可以说你比我更下贱?”  不会吧,苍天可以作证,谁看到过我叶晓卉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了?她当即眼一瞪,十分不服气的样子,刚要开口反驳,马上便被我阻止了回去,“废话少说,还是讨论我之前说的那事,你心里咋想的直接说出来,千万别不好意思。”  叶晓卉眨巴眨巴那一对黑又亮的大眼睛,诡异地一笑,不知又想起什么来,“青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  “没事?想起啥事你尽管说!”  “那我得丑话说在前,如果你觉得不便于回答,就等于我啥都没说。”  “放心吧,有啥事我不能说的呢?”  尽管我的态度如此坦诚,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总归涉及到的是大人复杂的历史问题,让一个涉世不深稚嫩女孩开口质问,究竟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一时难以把握的她不想因自己的鲁莽伤害到我的自尊心。  但是这个疑问困扰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没得合适的机会开口问清楚,眼下总算机会来了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于是她终于鼓足勇气,口气却很委婉地说:“青春啊,别怪我多嘴,梅叔到底有啥问题?厂长不让干就算了,为啥还要去打扫卫生?自打我记事起,就常听爸妈说起梅叔,为赶生产任务进度,时常几天几夜陪着工人在车间里干,如此敬业的厂长哪里找去?”  其实她刚才一开口说‘有件事想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意识到一定是关于我父亲的事。这个问题在我的那些同学中似乎成了一个谜,不光她想知道,就连路继军他们几个男生也曾几次开口欲要问,每次却都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但叶晓卉与他们不同。她很单纯,只觉得社会对我父亲的看法实在不公正,仅此而已。何况她鼓足那么大勇气提出来,我又何必再隐瞒下去?  我没有理由不把事情真相和盘托出:那是1939年侵华日军侵占沂蒙山区,勾结汉奸们在沂河沿岸到处建碉堡设据点,采取“蚕食”政策和“刮蓖”战术,对沂蒙山区一带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为了保存武装势力游击队被迫白天把枪藏在村外庄稼地里,一到夜晚便拿枪埋伏在村里大街小巷,时刻准备歼灭入侵的日本鬼子。当时我爷爷是这支游击队的队长,决定让当时只有14岁的儿子梅家华――也就是我的父亲,去参加游击队打小鬼子保家卫国。而父亲却提出一个条件:说当兵就要当穿军装的兵。爷爷却满足不了这个条件,让他到蒙山八路军办事处,说那儿兴许能穿上军装。  当天父亲便一路徒步连夜找到那里,跟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说明自己的来意,得到了同意,并顺利穿上军装当了一名八路军。他参加过数次大型战役,屡立战功;日本鬼子投降后,在国共内战期间的那次渡江战役中不幸受伤,昏迷不醒。当时他任八路军某排排长。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在鲁南光明兵工厂的铸造厂房里,第一意识便伸手摸枪,摸到身边的冲锋枪时才明白自己正躺在担架上。他翻身滚下担架,喝令队伍停止前进。并质问身旁两个士兵,现在部队到达什么地方? 第六节 产生距离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当时父亲根本不知道那两个抬担架的士兵是国军。其中一个士兵告诉他,说他们团长嘱咐他们把你送到这儿,就算送到你家了。说完便向他敬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去赶部队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父亲的战斗功臣成了假的,残废也成了假的,连自己的身份都成了假的------无论父亲怎么向“红色政权的人”解释却都不被接受,明明自己是八路军,咋就成了叛徒?  叶晓卉听后惊讶地眼一瞪,怔怔地望着我:“难怪人家纠缠着不放?这种事的确说不太明白。”  “听说这种事全国上下很多,有人甚至打入大牢,到死自己都不知道犯得啥罪。论起来父亲还算幸运的,只背个‘历史有问题’的黑锅。也许对他本人并无关紧要,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历史清白。弄清真相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一口气将我父亲的历史真相毫无顾忌地告诉了叶晓卉,最后还强调说,“其实我父亲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这样的话题实在太沉重,显然不是我们讨论的范围之内。短暂的沉默后,叶晓卉叹了口气。然后便把话题转移到那天公社来人找我谈话上面,“是不是马副主任跟你说过什么?”  我知道她这人想象力十分丰富,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把这事跟马副主任的谈话联系到一起?而且还不顾周围环境大声质问。  我连忙责令她:“小点声好吗,生怕别人听不见?”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意识瞥一眼坐在旁边吃饭的路继军,王二柱,生怕他们听见传到上面去招来麻烦;再就是想提示叶晓卉隔墙有耳,说话一定要注意!因为有上次王二柱将狗娃做的那事背着我上报于公社,使得我在知青面前抬不起头来。就是从那时起,我内心深处萌生出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疑惑,时时处处都得提防着点。  叶晓卉却根本不听那一套,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怕啥?你还没告诉我呢,到底马副主任都说过什么?”  我连忙否认:“我的小姑奶奶,他能跟我说什么,啥都没说!”  “其实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叶晓卉毫无顾忌地说:“梅青春你给我记住,即使再大的官,也不能剥夺咱们的爱情。不要听他那一套,喜欢谁,爱谁就大胆地去追求。若是放弃被我追到手,到时候别骂我叶晓卉重色轻友。我可是有话在先?”  平时看她不言不语,光知道埋头干活,那天却破天荒地像敞开话匣子似,话多的如同小河潺潺流水,顺顺溜溜。那连珠的妙语,那机智的思辨,那独出心裁的见解,说得是头头是道,淋漓尽致。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说话最多,也是最有水平的一次。  我听得津津有味,她的这番肺腑之言确实对我震动不小。我联想到许多:一个在社会上没有地位的人,一个为了生存忍辱负重的人,还侈谈什么爱情!真是天大的笑话!想到这儿,我对柳海洋的感情彻底冷了,在这如此严峻的现实面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委屈我自己,委屈我自己的感情,委屈我自己的灵魂。  这么想时,我的心态平衡了许多,决定按马副主任的话去做,少跟柳海洋接触,把全部身心用于劳动上,当一个老老实实,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叶晓卉笑了笑,作为知识青年,我们下乡插队并非单纯为了劳动,更重要的是,从思想上得到改造。踏踏实实拜贫下中农为师。  这番有着如此思想境界的话语竟然出自叶晓卉之口,确实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那么渺小,渺小的简直不可一提。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从个人家庭,或从社会地位,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没有资格跟柳海洋谈恋爱,人家根红苗正,有着远大的前途!  显然叶晓卉也有同感,现在的柳海洋无论在大队或是小队里都是红人,简直红的透紫;不然,队里绝不会将几万块钱买来的拖拉机那么放心地交到他手里。  当然队里个别人不是没有担心,万一哪天他突然扔下拖拉机转身返城,先前的重用也罢,树知青典型也好,岂不前功尽弃?  这么想时叶晓卉便极不自然地一笑,既然上面已作出那样的决定,至于用心何在,显然不是像我这等普通知青所担心的事?可是你梅青春拿这个理由来搪塞说服我,未免有些欠缺吧?  梅青春啊梅青春,想必你自己也清楚,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像你成天挂在嘴皮上说我那样,说话做事之前不考虑别人感受如何?  其实你和我都知道,哪个女孩子不爱面子?叶晓卉生气了,总不能以伤对方自尊心为前提来隐瞒自己的难言之隐,竟拿别人当三岁小孩来耍?  很显然,叶晓卉误会了我的意思。不然,绝不会一连串提出这么多疑问?  说心里话,对她这人我也实在没办法,骂也骂不得,更是打不得。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对我的难处很容易理解,所以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把我看成“落难公主”,帮助我洗衣服,甚至刷吃饭的碗。当时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我和她,还有柳海洋都在一个小队劳动,可以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接触,却除了跟叶晓卉搭讪几句外,根本不理会柳海洋。  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既然他不理我在先,自然我也不会理会他。处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里,我的心情又怎能好起来?  在那些天里几乎所有的夜晚,我都是独自来到村东头苹果园前那个水塘边,站在岸边一棵柳树下,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发愣------  突然间,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这一次竟哭得那么伤心。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是后悔得罪了王二柱,还是恐惧未来的噩梦?  恍惚间,远处传来拖拉机行驶的“吐吐”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伴随着那种声音渐行渐近,似乎要穿透我耳鼓的同时,苹果园南邻的东西路上从东面射来一道强烈的灯柱;临近时灯柱熄灭了,随即那种“吐吐”声也嘎然而止。灯柱熄灭的那一瞬,我眼前一黑,就在我还没有缓过神,到底咋回事的一瞬,有个人站在了我面前。  夜幕下,我怯怯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尽管他的模样看不清。  “青春,都这么晚了在这儿干嘛?”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竟是柳海洋。随即我意识到刚才“吐吐”传来的噪声,无疑是他驾驶的拖拉机制造出来的;这让我联想到叶晓卉的话,为了尽快掌握驾驶拖拉机的技能,能够独立上路,在没有教练师傅的情况下,根据书本上说的去摸索着实地驾驶,还得不能耽误队里往地里运送猪粪。这些天又去了整治清污运粮河的工程上,忙的真是不可开交。可以说柳海洋几乎连饭都顾不上吃,白天黑夜地忙活。想必他这一定刚从运粮河工程上返回,想到这里我立马停止了哭。  我却没有对他说什么,而他不但不知道怎么反应,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只能沉默。却在那一刻,我似乎很感激他的沉默。也许只有那种沉默,才不至于使我那颗流血的心更加伤痛!  说心里话,那段时间里我过得很混乱:一面是追寻着梦中美丽的爱情世界;另一面则是现实生活的残忍。如果说,我得不到心目中白马王子的青睐,显然是自己身份的特殊原因所致;而叶晓卉呢?她漂亮,聪慧,热情,善良,可她的白马王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能不令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伤心欲绝?  于是我开始困惑,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东西叫爱情吗?难道所有女孩子真得可以希翼这世界上有一个男孩全心全意疼她,爱她吗?  我突然感觉到柳海洋轻轻拽我胳膊一下,劝我赶紧回宿舍,免得夜寒着凉感冒,却被我婉言谢绝。我的倔强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柳海洋很无奈,只得几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独自离去。  黑夜中,我的视线暗暗追随着他,距离渐渐远去,眼睛顿觉干涩,心里却大雨滂沱------没过多大会儿,他却又出现在我面前,原来他是把拖拉机停放到场院里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来。他担心我想不开做出傻事。  这次我没有理由再不听他话,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向知青宿舍方向走去。途中他有意放慢脚步,总想找机会跟我说说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还是我先开口问他,是不是刚从运粮河回来?  “我是从公社医院回来的。”他轻轻地说,语气里带着伤悲。  怎么回事?他病了?还是------?就在我胡思乱想时,他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今下午在运粮河清污时路继军突然喊肚子疼,躺在地上直打滚,同时还不停地吆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声音越来越高,惊动了正在运粮河床下清淤的社员们;他们忙放下手中的铁锨,镢头跑过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知识青年吗?其中有个年轻女社员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忙让人去找现场的赤脚医生过来为他医治。很快便有一位女赤脚医生过来。这时候路继军已不再没命地吆喝,紧闭着双眼,脸色蜡黄,一副很难受的表情。  那女赤脚医生俯身抓起他胳膊,另一只手在他手腕脉搏上试了试,便要求立即送往公社医院。幸好队长段建国在现场,闻讯后马上喊我过去;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咋回事,听到喊声后便慌忙跳下拖拉机,一路小跑推搡着前面围拢的人群,挤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路继军;当即我便慌了手脚,惊诧地大声咋呼道:“路继军,你怎么了?”我一边喊着一边扳着他的臂膀摇晃,想摇醒他问问到底发生什么?  “不要猛摇他------”身旁的那位女赤脚医生告诉我,“他可能是阑尾炎,得赶紧送他去公社医院。”  二话没说的柳海洋转身返回,迅速将拖拉机开过来;没想到就在大家要抬路继军上拖拉机送往公社医院时,他却执意不肯,一个劲地吆喝:“不要管我,让我躺一会儿。躺一会儿我就会好的。”  “刚才还在打滚呢,现在咋就没事了?”女赤脚医生急切地说:“必须马上送公社医院医治。”  “真的,我没事,大夫。我躺一会儿就会好起来------”他两手按压在自己腹部,紧咬着牙,说出的每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蜡黄的面庞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都这个样子了,还在逞强?”  “反正我不去。哪里都不去!”  “医生说了,必须赶紧去医院,否则------”  “医生对病人都那么说,若胆小的人不吓死才怪呢?”  “你怎么这么说------”  不管柳海洋怎么劝说,他依然我行我素。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如若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的话,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谁都不好交代。看来不采取点强硬办法绝不会使他妥协。于是柳海洋便招呼大家硬要抬他上拖拉机。  “柳海洋,你不能------这样待我?平日里------我可不是这样------待你的?”  路继军一边咋呼一边竭尽全力挣脱着,折腾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软下来,被抬上拖拉机后箱。随即柳海洋便驾驶着拖拉机直奔十里之外的公社医院,抵达公社医院时已是傍晚,在急诊室经X线钡灌肠检查:可见阑尾显影有中断、扭曲、排空迟缓,并因粘连不易被推动等。阑尾腔已全闭塞,不显影,明确压痛点位于阑尾处。确诊为慢性阑尾炎,需要住院治疗。  四壁雪白的外壳病房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路继军躺在病床上输液,已经输了两天仍没有明显的效果。护士来换药水时说,若再消不下炎去就得手术。其实慢性阑尾炎确诊后,原则上应该手术治疗,切除病理性阑尾,特别是有急性发作史的病人,更应及时手术。王二柱告诉护士,他没得过急性阑尾炎。那护士便说,当然尽量不要手术治疗,住几天院也能痊愈。听护士这么说,王二柱先前悬着的心才落地。  其实我知道,这些天公社正在组织运粮河沿岸各生产大队对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内容主要是河水导流,河内障碍物清除、河道裁弯取直、河床开挖拓宽、削坡整形等,总之工程量很大。听说大队专门组织了人力物力,组成一支清淤疏浚队伍前往。我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运粮河过去那可是一条通往齐国故城运粮食的水道,两岸芦花荡荡,水清鱼美,景象十分优美。自下乡插队到槐树屯那天起,我就有个想法,一定要亲临运粮河感受一下,那美丽景象所带来的愉悦,眼下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我急匆匆找到队长段建国要求参加运粮河清淤疏浚队伍,却遭到拒绝。鉴于我身份特殊也不好强求。虽然听说知青点上有知青去了,具体哪个却不清楚,若不是柳海洋告诉我路继军病倒在运粮河,现在我还蒙在鼓里呢。  那一刻,我除了对那些参加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的知青们羡慕外,更急切地还是想知道路继军的病情如何?  “现在他怎么样了?如果要动手术切掉阑尾,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不会有吧。听说在日本婴儿一出生,就会切除阑尾。那样婴儿日后就不会得阑尾炎。省去很多麻烦!”  “那是在日本,咱可都是中国人。中国人的阑尾能切除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若不及时切除,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哪有那么严重?人身上长的甭管什么东西都有它的用处,医生一句话,说割掉就割掉了,太不把生命当回事了吧?即使当时没生命危险,日后是不是留下后遗症啊?不行,我得去医院看看,好好跟医生谈谈,尽可能地给他保留下阑尾。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百年以后还能有个全尸呢!  看我恬不知耻地拿不是当情理,固执地说个没完没了。他便有些着急,却又不敢发脾气,只得忍气吞声地告诉我,现在叶晓卉已去了医院,由她陪着路继军不是很好嘛?这时候我们再去------恐怕不是时候吧?  难怪今晚吃饭时没看到叶晓卉呢?我这才恍然大悟,路继军这次得病,或许对她是一个最佳表现机会,没准真能成全一对恋人的姻缘呢!  柳海洋冲我微笑着,说我能想到这一点他就放心了!随后他把我送到女知青宿舍门口,说声:“回去吧,啥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比啥都好!”他说完便转身走向通往男知青宿舍的那条街巷。从女知青宿舍到男知青宿舍,要经过不是太长的一条街巷才能抵达。  月光下,我望着他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心里多么希望他还是小时候那个不被女孩子注意的男孩子,没有女生喜欢,只有我看到他的好,感受到他的温柔,可他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如一颗星星般,升的越来越高,光芒越来越明亮,却离我越来越远,去了一个我怎么伸手都够不到的距离。  那夜晚我躺下后,柳海洋的身影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就连路继军也若隐若现地浮现在眼前-----我这是怎么了?竟然有两个男生同时出现在我眼前,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这种现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搅得我整天都是在忧郁重重中度过来的。甭管是在宿舍里,还是在上下工的路上,独自一人时总是难免暗暗垂泪。  一连几天来,我都浸泡在牵挂的忧伤之中。即使柳海洋出于关爱地告诉我,路继军绝不会有事,我也提不起精神来。  一阵阵西北风鬼哭狼嚎般肆意地刮着,吹到我的脸上,如同小刀子一样上下左右,纵横交错地随意削刮,针刺锥扎一般疼痛,考验着我神经的顽强程度。  我独自站在村东头的一个小土坡上,挺直身躯,不畏西北风针刺锥扎遥望着东方――那是公社医院所在地方向,眼下路继军就住在那家医院,也不知他的病情如何? 第七节 节外生枝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七节 节外生枝  看我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困扰中不能自拔,柳海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使我能够尽快摆脱痛苦的困扰折磨,重新回到过去正常的生活中去。有一天,他跟我说,等忙完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后,和我一起去公社医院探望路继军。  当即我便受宠若惊。先前无论我怎么求他陪我去公社医院探望路继军,他总是默不作声,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有点吃醋的意味。  眼下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热情,让我一下还真难以接受。回想先前那段度日如年期待的日子我时常会想,下乡插队之前便时常听叶晓卉说路继军老咋呼肚子疼,跟女人似,几乎每个月都有那么一次。她曾不止一次劝他去看大夫,他却从不当回事。插队到乡下后,看到什么都不顺眼,幸好一改之前好管闲事的老毛病,才免去许多麻烦。  虽然叶晓卉一直对他很好,而他却一直冷若冰霜丝毫不领情;时间一长,终究被忧郁伤害患上急性阑尾炎。  就在我满心期待柳海洋抽时间欲陪我去医院看望路继军的一天早上,他突然告诉我,恐怕这段日子不能去了。  苦闷刚刚淡忘了,却再次无情地被泼了一头冷水,透心的一个凉。先前钉是钉铆是铆答应得好好的,咋说不去就不去了呢?  我便问他为什么?他说,当下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进展到砌坡阶段,要用大量青石来砌坡;公社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指挥部已组织各生产大队所有车辆到稷山拉青石,不管马车还是拖拉机,凡是能载物的车辆都得无条件参加;当时槐树屯大队只有4小队有辆195拖拉机,就是柳海洋开的那辆,所以理应一马当先。  柳海洋告诉我,接到这个任务他自然很高兴,还向队长下了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去稷山的路不像咱们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道路好走。那稷山路不仅陡而且还窄,很难行驶,”段建国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有丝毫的马虎。  既然队里有事要做,显然要无条件服从才是。我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就是这样,柳海洋便驾驶着拖拉机高高兴兴上路了,途径309国道,过淄河大桥,然后穿过胶济铁路大桥,一路披荆斩棘,行驶了三个多小时便顺利地抵达稷山石料场。随即马不停蹄地开始往车厢里搬青石,装满后也没顾得歇息,便掉头往返回的路驶去。  他两手稳稳地攥着方向盘,望着眼前那坎坷不平的羊肠盘山路,悬着一颗心,缓缓地向下驶去------  在这半山腰处,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自然村庄,村东头有条不太宽的砂石路,是通往稷山的必经之路。当柳海洋驾驶着拖拉机驶到这段路时,方向盘突然失灵,左右摇晃得非常厉害,根本无法掌控在正常行驶路线上行驶,有路人一看这情形,便惊吓的四处乱跑------而失控的拖拉机就像一头脱缰的马匹,直往下窜去,说不准就会撞到那些路人。  心急如焚的柳海洋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声吆喝道:“闪开------快闪开------拖拉机坏了------”  路人闻讯后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急匆匆躲向路两旁,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可是仍有几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伯,慢慢悠悠地横过马路------  如若这时候采取紧急刹车,不但避不开路人反倒会造成拖拉机方向盘失控,伤害到路人。他真想跳下拖拉机去,把那几个横过马路的老伯推出危险区域,却已是来不及了。他只得加大嗓门一个劲地吆喝,“闪开呀------快闪开------”  那几个老伯似乎没听见,仍在向前慢悠悠走着,眼看失控的拖拉机越来越近,危险也渐行渐近,一起惨不忍睹的车祸不可避免地将要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他猛地扭一把方向盘,将拖拉机驶向靠村庄一旁的一堵石院墙,随着“哐啷”一声巨响,一人多高的石院墙哗啦倒了,散落一地碎石块,其中有些石块砸在院墙后面正趴着歇息的一头黄牛头上,拖拉机穿墙而过也撞到了牛头上,一声凄厉的“哞哞”便咽了气。  他从拖拉机上摔了下来,甩出两米多远,躺在地上鼻血飞迸,如花怒放。  很快旁边的茅草屋里走出一个汉子,穿一身黑色粗布衣裳,想必是喂牛的饲养员;他看上去也就50出头的样子,个子又瘦又枯,活像挂在藤蔓上的一只丝瓜;古铜色的脸上又干又皱,犹如秋后熟透的南瓜皮;那厚厚的嘴唇张开着,两只小眼珠定定地瞪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柳海洋,却没有做出任何相救的行动。  当他发现被砸在碎石下的黄牛时,先是一怔,然后疾步赶过去俯身搬掉压在黄牛身上的几块青石,再将那粗糙的一只手贴近黄牛的鼻腔,试一试还有没有呼吸?又将耳朵贴近黄牛的胸膛部位,倾听心脏跳动如何?该察看的似乎都察看过了,认定黄牛已彻底死了。  他深深叹口气,摸了把牛鼻腔里流出殷红的血,血迹粘在了五个手指上,红红的;随即便腾地一下跳起来,吼道:“谁他娘做的孽?”  他这人给人的印象,粗野蛮横。吼出的声音如雷贯耳。为便于记忆,不妨称他为黑大汉。  此时此刻,这里已聚满许多围观的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大都是邻村路过的社员,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许这种惊险场面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什么,所以才默不作声站在那里袖手旁观!  恍惚间,柳海洋听到有人在谩骂,尽管声音那么遥远,却一清二楚地传入耳鼓。他努力睁了睁眼,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模糊的身影,他真想爬起来跟人家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可致命的头疼,使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就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而黑大汉仍在不停地吼着:“哪个不懂事的家伙,咋就把俺的牛撞死了。这牛可是俺老百姓的命啊?”  就在这时候,六爷赶着马车过来,它是王二柱所在小队的马车;坐在马车上的王二柱远远地看到前面围着许多人,便寻思准是发生了什么事?离着大老远便让六爷停下了车,噌地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推搡着挤进人群,一眼看到碎石中有辆195型拖拉机,正是柳海洋驾驶的那辆,马上便意识到了什么:坏了,柳海洋一定出事了?  心急如焚的王二柱连忙四下里寻找柳海洋在哪里?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有个人躺在这里的一瞬,他便向没头苍蝇似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确定那人就是柳海洋;于是他俯下身抱起柳海洋的脑袋,大声喊道:“海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海洋------你睁眼看看,我是王二柱啊,六爷也来了------”  别管他怎么喊,却始终听不到柳海洋的回音,脸上也没看到有任何表情。再也忍不住内心悲伤的王二柱哽咽了,眼角湿润了,伤心的泪珠夺眶而出。  悲伤欲绝的哭声感染了围观的人们,抽泣不已;也感染了六爷,这个活了六十多年,却从未流过泪的老人,顷刻间,一颗伤心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他拭了把眼角的泪水,然后从自己粗布褂子角上撕下块布条,轻轻地擦拭着柳海洋脸上的血迹,同时呼喊着“柳海洋”的名字,问他疼不疼?如若疼的话就坚持一会儿,咱们得去医院看大夫!就那样呼喊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始终没能唤醒柳海洋。  这可怎么办?就在王二柱精神要崩溃的一瞬,奇迹出现了,柳海洋的眼皮眨巴了一下,虽然那么微弱,却让大家看到了一丝希望。  柳海洋试图将眼睛睁大些,却没能如愿以偿,但他还是透过细细的眼缝认出了王二柱,和六爷,便想开口对他们说什么,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两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眼前如此悲伤的场景,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软下心来,做出些同情怜悯的善举;却对黑大汉来说,不但没引起同情之心,反倒嚎嚎地哭诉起来:要求还他的黄牛!给黄牛偿命!  黑大汉说起那头黄牛来,犹如夸自己的儿子一样,说它老实,机警、明慧,还力气大。既听得懂主人温柔的喝令,又喜爱主人的大声吆喝,是生产队里唯有的一头好牛,天底下难找!说着说着,他便俯下身去搂住了血泊中黄牛的牛头,嚎嚎地再次哭起来。  凄惨,凄凉的嚎啕声,久久地回荡在巍峨群山间,回荡在村庄上空,令人撕心裂肺。  围观的人们脸色骤然变得深沉起来,眼神也变得如此恐慌,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啧啧”的哀叹声------这是发自内心的凄凉,同时他们的脑海里会追忆这头黄犍牛曾耕犁过的农田里,生长出的小麦,高粱、玉米------黄灿灿的麦穗,红彤彤的高粱------那一派丰收喜悦的场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黑大汉突然站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六爷说,“你们得赔俺的牛,赔一头像它一样能干活的!”  六爷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王二柱慢慢来到他面前:“大叔,牛已死了,赔,我们一定会赔的,可赔一头像它一样的牛,恐怕不好办吧?”  “不好办?那谁让你撞死它了?俺这牛又没有在路上挡着你的道儿?你们知道不知道,这牛可是俺老百姓的命根子!”他说的嘴里直冒白沫,让人觉得怪可怜的。最后还一把抓住柳海洋的衣领,想从六爷怀里拽出来让马车轧死为牛偿命。  “这位兄弟,这可千万使不得啊!”六爷说着用力抱紧了柳海洋,唯恐被人抢了去似。并再三央求道:“啥事都好商量,你先消消气,这人总归是人吗,怎能跟牲畜比?”  “俺的牛通人性,就得把它当人待!”他仍用力拽着柳海洋,六爷就使劲地抱着柳海洋唯恐被拽出去;一个往外拽一个往里拉,几个来回下来,竟使得柳海洋头脑清醒了些许,慢慢睁开眼睛,呆滞的望着眼前拽着他胳膊的那个黑大汉,即可恶又可怜的样子,却实在无法给于他什么。  恍惚间,柳海洋想起刚才他说“让他给牛偿命”的话,咋听这话似在开玩笑,其实不然,自己在下乡插队这段日子里,亲身感受到中国农民的贫穷,愚昧,酿出了多少悲剧!况且,生活在穷山僻壤里的老百姓,几亩巴掌大的山薄地,能长出几斤粮食?生产队里能养头牛,已算是富裕的队了。农忙时,用它耕地拉粪;闲时进城拉个脚,多少挣几个钱贴补队里的日常开支,日子也算过得去。如此而言,老百姓能不视牛如命?今儿个我柳海洋把人家牛撞死,就等于生产队里少了个壮劳力,也就等于我杀死了人,犯下弥天大罪。自古至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想到这儿,柳海洋发疯般地挣脱掉六爷的双手,一下子站起来,踉踉跄跄来到路中央,嘴里喊着王二柱的名字,让他用拖拉机压死自己。  “你疯了,海洋?”王二柱惊讶地瞪大眼睛,疾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柳海洋,唯恐他做出难以挽回的蠢事。“海洋,你也不想想,这样死去,算啥?有啥价值?如果你死了,就能使那些长期在贫穷落后愚昧思想困扰下的人们,恍然大悟的话,那我也宁肯去死?不能啊,现实毕竟是现实,再说家里还有多病的母亲等着你照顾呢?”  现场沉默了------  哈------哈哈------突然柳海洋狂笑起来,“妈------我哪有妈?我什么亲人都没有?王二柱你在骗我,还是忘记了?自下乡插队来到槐树屯我就山誓海盟,贫下中农就是我的亲爹娘。现在我撞死了亲爹娘的牛,我是罪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海洋,你不能这样想。牛死不能复生,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一定要冷静下来跟人家好好商量,相信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不要再说了,快去开拖拉机过来------快去啊?”柳海洋说着一把将王二柱推开,硬是让他用拖拉机轧死自己给牛偿命。 第七节 节外生枝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六爷眼角湿润,心情沉重地安慰柳海洋:“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人家,相信人家会通情达理的。”随后扭过头向那黑大汉求情:“兄弟,你也都看见了,他还是个孩子啊。他家在百里外的颜神,是响应号召来咱农村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小小年纪就离开家,离开了爹娘,不容易啊!老弟啊,俺看你也是成家有孩子的人啦,若你的孩子在外面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是啥滋味?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将心比心,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有些过分?”  黑大汉呆滞的目光望着六爷,久久不作声。  “不是人家的错。六爷------”已泣不成声的柳海洋拽着六爷的衣襟,意味深长地说:“咱给人家撞死牛还有啥情理可讲?王二柱不是说拖拉机不能开了,也就是说拖拉机死了。既然拖拉机死了------牛也死了------那我也要去死。”说完他陡地低垂下脑袋,硬是要往石墙上撞去,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的过错。  幸亏王二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并厉声吼道:“海洋,要冷静。千万不要做傻事!”  “不要拦我------让我去------”  柳海洋用力挣脱着------却被王二柱死死地拽住他胳膊硬是往回拉,历经几个回合挣来拽去,终将使他不再挣脱。才免于一场不可挽回的灾难发生。  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没能使那黑大汉心软下来,只见他疲沓疲沓来到拖拉机前左看看右瞧瞧,动动这里戳戳那里,确定真的不能开动了,才开口说:“那就用马车轧死他。”  “兄弟啊,你还要用马车?”一个活生生的人要用马车轧死,尽管当事者甘心情愿给牛偿命,未免也太残忍了吧?六爷连忙哀求黑大汉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并说一头牛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不妨先让俺们回去跟队里说声。若队里有现成的钱就拿来给你。不过,老弟,实话告诉你,咱们都是庄稼人出身,家底咋样彼此应该都清楚,不怕你笑话,俺们队里把一分硬币巴不得放在炉里熔化了,一滴一滴地分给社员。日子过到这份上,咋会拿得出那么多钱呢?当然说归说,事情该咋办还得咋办,绝不会因没钱就耍赖。放心好了,老弟!  尽管六爷在苦苦哀求,却并没有唤起黑大汉丝毫的同情怜悯,依旧坚持先前的观点。  这下惹怒了王二柱。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抓住黑大汉的衣领,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咋回事,黝黑的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你个畜生,简直不是人!”说着便硬拽他去公社派出所说理去。  六爷知道王二柱的脾气倔强,火气大,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忙上前阻止他不要冲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要保持冷静。他嘴上在劝说王二柱的同时,心里却在追忆刚才黑大汉说过的“若拖拉机不行的话,就用马车替代”这句话,想给黑大汉一个将计就计。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别反悔?”  黑大汉嘿嘿一笑:“算那小子命大,命里不该死!”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赖账?”  六爷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射出的目光透着一种信任,直射向围观的人群,希望他们能给以作证!  黑大汉鄙夷地哼一声,“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既然他敢这么表态,六爷心里的顾虑也就消失了。说心里话,在槐树屯方圆十几里的村庄,无人不知六爷赶马车技术的过硬。  其实我们也听说过,“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俗语。在六爷三十多年赶车生涯中,尽管曾发生过几次险些丧命的事儿,却都被化险为夷。  刚才听黑大汉扬言,要用马车替代拖拉机轧死柳海洋时,乍听六爷不禁心头一怔,心想,这家伙真够毒辣。心里这么想的同时,他仰头望了望正前方那条砂土路,发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散布着一些大小不等的鹅卵石;正是这些不起眼的鹅卵石给他带来灵感,觉得这很有可能会出现奇迹。于是他便胸有成竹,让柳海洋在他早已看好的地处趴下别动,等候马车从他身上驶过去------  一个年近60岁的老人,竟然还跟不知深浅的顽童似拿生命当儿戏?王二柱连忙上前挡在马车前,“六爷,您疯了?”说什么都不让他冒这个风险。  “二柱,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六爷说着欲推他到一旁。  王二柱坚持挡在马车前面不肯让步,“不行,要轧您先从我身上轧过去。”  “俺说过------二柱,你怎么不信俺呢------”六爷贴近王二柱耳朵嘀咕一番后,王二柱便不情愿地让开了。  随后六爷便腾地一跃跳上马车,两腿叉着站在驾辕上,挓挲着两胳膊,挥舞着长鞭,就像电影《青松岭》中的张万山老伯一样,“驾驾”一声喝令,那四匹膘壮的白马便挺起脖颈,“蹬蹬”径直向下狂奔,前面三十多米处就是趴在路面上的柳海洋,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狂奔的马车犹如脱缰的烈马一步步接近柳海洋------  瞬间围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深深为柳海洋捏着把汗,眼看着四匹膘壮白马“高抬贵蹄”趟过趴在地上的柳海洋,就在车轮碾压他身躯的一瞬,许多围观的人不忍心看到那一幕血腥场面,个个用手捂住眼睛,同时扭过头去------  “小心点!一定要小心啊!”王二柱心急了,张开大嘴喊道:“六爷,稳住神!”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终于他顾不得即将奔来的马车会撞伤,甚至轧死自己的危险,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柳海洋迅速躲闪开,嘴里还不住地咕哝道:“海洋,你不能死------”  “停下------快停下------”也就在这节骨眼上,黑大汉冲上来挡在马车前,吼一声:“停下------赶快停下!”  六爷甚感莫名其妙,却那只有力粗糙的大手便不由自主地迅速抓住刹车把柄,嘎地刹住了车,驾辕的白马在距黑大汉只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噌地跳下车,六爷一只手抓着缰绳,呆在马车前迷茫地望着黑大汉,不知他又要干什么?  黑大汉来到六爷面前,说道:“老哥啊,刚才俺那是赌气才说出那样的昏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俺吧。”他说着深深低下头去。  “你这是------”六爷依然蒙在鼓里。  “老哥,好样的!现在俺陪着您赶快把他送到县医院救治。”  六爷总算明白过来,忙说道:“陪着就不用了,俺自个儿去就是。”说着忙叫王二柱把柳海洋弄到马车上,然后又对黑大汉说道:“等俺回到队里跟队长说一声,一定想办法筹借点钱给你送来。”  “赶紧走吧,救人要紧。快------快走吧。”黑大汉催促道。  瞬间六爷感激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没再说什么,便扬起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挥舞一下,四匹膘壮的马匹迈开蹄子驶向县医院。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想不到那黑大汉良心发现,饶过人家。  听说那受伤的是插队知青,能做出给牛抵命的决定实在不简单!  是啊,按说就得先救人要紧才是。牛反正都死了,啥时候处理不行?  一路上,为减少路途的颠簸,六爷有意放满了车速。还时不时回头嘱咐王二柱扶好柳海洋,千万不要让他遭受颠簸之苦。  “放心吧,六爷。您看好要走的路就行!”  王二柱担心六爷光顾着别人安全,忘记掌控马车行驶方向驶错路。路上一再嘱咐注意看路标。其实这个担心完全多余。六爷对他说,俗话说得好:老马识途——说的就是咱们临淄古时候的事。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齐桓公和丞相管仲讨伐孤竹国,被敌军骗到了沙漠地带。眼看着天色渐黑,但见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黯黯千重惨雾,冷凄凄数群啼鬼,乱飒飒几阵悲风。管仲便对齐桓公说:“久闻北方有旱海,是极厉害之处,就是此地,不可前行。”随急教传令马上收军,点燃火把借以照明继续前行,却遇风即灭,吹之不燃。于是随行军士各各敲金击鼓,一来以屏阴气;二来使各队闻声来集。管仲见山谷险恶,急教寻路出去,却东冲西撞,盘盘曲曲,全无出路。管仲说:“老马识途,老马多从漠北而来,可选几匹老马带头,观其所往而随之。”齐桓公便按照他说的选了几匹老马,纵之先行,终于出得谷口。  那意思是说,没有车把式掌控方向,驾辕的大白马照样会轻车熟路地顺利抵达目的地。  想起六爷刚才驾车从柳海洋身上轧过时的惊险一幕,王二柱问六爷,怎么赶这么做?万一掌握不好出差错咋办?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等过了这段山路到达山下的柏油路就平坦了,你扶好他尽量不要让他受到颠簸。”六爷笑了笑,继续说道:“没有金刚钻哪敢揽这瓷器活?你想啊,那条路坑坑洼洼,又有些大小不等的石头散落在路面上,马车空载从坡上面急速往下驶去,压在石头上的车轮肯定要颠簸的厉害,甚至会弹跳起大半米高,加上柳海洋趴在较低凹处,有足够的空隙会让车轮从人身上飞跃过去,而且确保人身安然无恙。”  王二柱听后,眨巴眨巴眼睛,心里不由得深有感慨:六爷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车把式!  住进县人民医院五天后,在大夫护士精心医治护理下,待伤口稍有好转,柳海洋便跟护士说生产队里很忙,得赶紧回去把拖拉机修好,投入到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并囔着非要出院不可。  护士说伤口刚待好转就急着出院,若是伤口感染就前功尽弃了。等观察几天确定没啥问题后,才能办出院手续。  他却说若不准出院就不服药,甚至不吃饭。以此来威胁护士答应他的请求。  “那好,等你把饭吃了,啥事咱们都好商量。”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啊。”  护士点点头,以示保证不反悔。然后护士便去医生办公室请示主治大夫,没多大会儿就出来告诉他,说大夫答应了。  柳海洋痊愈出院的那天,六爷赶着马车我坐在上面,前去县医院接他。路上我问六爷,怎么会知道柳海洋今天出院?  是段队长昨天赶集,碰上去县医院看病的本村人听说他今天要出院。段队长今早上便放下其他活儿不干,安排马车专程去县医院接他。  一路上六爷讲述了许多跟柳海洋有关的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县医院。  在四楼住院部的走廊一见到柳海洋,我便激动地说:“海洋,你总算好了,这些天来可把我急死了,这么大老远的路想来看你却来不了,真是急死人?”  “我也想你,想大家啊。”  “是想家吧,是不是特想念伯母啊?”  一提起家中老妈柳海洋便沉默了。说心里话,这些天他最想念的就是患病的老妈。王二柱告诉我,有时候早上醒来一看他头下枕头湿一大块,两眼球还红红的,便知道昨夜晚肯定没睡好,问他有啥心事想不开,可以说出来咱们共同想办法解决。  柳海洋家中卧床患病的母亲,是他刻骨的心痛。每每想起时都会抑制不住内心悲伤,潸然泪下。那晚他就是因想起家中老妈便落了泪,枕头都浸湿一大片。自己已是年近20的大小伙子了,还动不动就落泪,真是丢人现眼。  王二柱便安慰他,说等你病情完全痊愈后,回家去看望老妈。他脸上马上便会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似乎老妈就在眼前望着自己的儿子。  听到这些话我眼眶湿润了,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抑或是悲喜都有。  柳海洋发觉我伤心落泪便安慰说:“青春,对不起啊!答应和你要去公社医院看路继军,却没有兑现承诺,实在对不起你。”  我逝去眼角的泪水,说道:“路继军一出院那天,听说你摔伤住院也想来看你,却还没来得及------”  “我让大家担心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大家!”  “别说这些丧气话,只要好好的没啥事比啥都强。”  “唉------大队里不是说要派人来吗,怎么没来呢?青春,你告诉我,他们这些天都在忙啥?难道连来趟医院探望病人的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我如实告诉他:“运粮河清淤疏浚工程竣工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大家伙不分白天黑夜地忙活赶进度,哪抽得出时间来县医院看你?”  “这倒也是。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脑后了呢?瞧我这记性!”  在返回槐树屯的路上,按说柳海洋伤情痊愈出院理应高兴才是,可我们却高兴不起来,一路上谁都不吱声,显然心里十分沉重。 第八节 牵肠挂肚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八节 牵肠挂肚  前些天路继军在运粮河工地上突然患急性阑尾炎,是柳海洋开着拖拉机一路狂奔将他送往公社医院才得以及时治疗。大夫说幸亏来得及时,不然就得手术切掉阑尾。这让路陆继军非常感激,觉得欠柳海洋一个人情,于是,便在柳海洋出院回到知青点的当天傍晚,让我去食堂炒几道可口的小菜做下酒菜,说要摆桌宴席,为柳海洋康复出院接风。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一瞬,我十分高兴。但随即而联想到,在柳海洋住院的十多天里,我只去过一次探望他,就是这仅仅一次的时间,知青点上却传出些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说我们**。而这些风言风语都出自路继军之口,想必他也是私下里说说过把嘴瘾,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我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总想找机会泄私愤,眼下机会来了他能不利用?  但叶晓卉为什么掺和在里面添油加醋,满脸的幸灾乐祸。想想我并没有招惹她啊?  虽然这让我十分迷茫,却又一想大家都是同学、又曾是奋战在同一片田野里的知青,为啥总不想着别人的好?其实谈恋爱也罢,**也好,我已经看得不是那么很重要,只要自己心爱的人一天天好起来,也就啥事都不会顾及。更何况路继军现在还有感恩之心,就更应既往不咎才是。这么想时,我想起今天值班做饭的是叶晓卉。于是我便问他为什么不让她炒?她又不是外人!”  “什么不是外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有点不耐烦。  “路继军,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人家一大姑娘顶着那么大思想压力,去医院照顾你那么多天,究竟为啥?”  他瞟我一眼,笑道:“不为什么。就是你炒的菜比她炒的有味道,人都愿意吃。”  就为炒的菜人都愿意吃就非让我炒,这个理显然说不过去。按说叶晓卉的烹饪技术要比我强得多。为什么这么说,还得从她父亲坐牢那几年说起,当时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叶晓卉,由于父亲坐牢导致母亲悲痛欲绝,几次寻死都被邻居发现及时救下来。就是再这种恶劣的家庭环境下,小小年纪的她不得不承担起家庭中所有家务,自然也就学会了做饭炒菜。  而在那个年龄段时我父亲正是一厂之长,自然我便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忧无虑的悠闲生活,甭说做饭炒菜服侍父母,就是母亲炒的菜不和自己口味都不待夹一筷子吃的,根本不顾及母亲是什么感受。  既然路继军不喜欢她炒的菜,显然是自己的口味不和。其实即使再高超的厨师也难以做出适合众人的口味。有人喜欢咸有人喜欢甜,也有人喜欢酸,更有人喜欢辣------正可谓万人万脾气,千人千口味,即使再好的厨艺也难以满足众人的口味。  “不要说了。炒呢,就赶紧去食堂拾掇菜,不炒,就直说。别转弯抹角说这些没用的。不知道我脑子笨,一时半会整不明白吗?”他确实不耐烦了,几乎吼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再说什么。  于是我很快将炖的一盆白菜粉条端上桌。随后我就拉着叶晓卉一起坐在餐桌旁,做陪客。路继军看了眼我端上的炖白菜粉条,指责我忙活半天就炒这么一盆白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北方的冬季只有白菜这一种蔬菜。他两眼珠子转了转,发似乎想到这一点,“一个菜就一个菜吧。”说着他摸起筷子夹些菜递到嘴里嚼了嚼,“果然味道不错。别小瞧只是一道白菜炖粉条却不同寻常,调味之丰足,工序显然也繁冗,怎叫人不青睐。”  点评完这道菜后,他又向我们大家说:“本想叫上王二柱一起坐坐,可他要参加今晚大队团支部召开的会议没时间来------”随后便不好意思地对柳海洋说:“咱们就这么个条件,你就多担待点。”说着顺手拿出他去村门市部买来一瓶当地产的高阳馆酒,给柳海洋眼前的酒盅斟满,然后再斟满自己面前的那盅,说道:“为了你康复出院干杯。海洋,我先喝为敬!”一仰脖饮下盅里酒后,便下意识瞟一眼坐在旁边正得意地嗑瓜子的叶晓卉。心里却想着自己这个人情做的还算过得去,也就略感欣慰。  其实口头上的人情做起来不过张一张嘴的事,十分容易,你一句他接一句,即便话里头没含几分真心,听起来却总让人受用。然而,路继军看起来并不那么受用,一双眼睛瞪着我,目光里透着几分嗔怪。想必一定是嫌我炒的菜忒寒颤,让客人耻笑他小气,太抠门。  事实上柳海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柳海洋看到桌上的猪肉粉条炖白菜,便知足得不得了,“路继军,咱们都是同学,谁有困难大家都会助他一臂之力的。没必要这么客气。”  一句极平常的客套话,却使得路继军陷入尴尬状态,只咧嘴笑了笑。为掩饰自己忙将目光投向我,之前他特意嘱咐我不让叶晓卉参加这宴席。但我觉得这么做有些过分,便自作主张地邀她坐在了宴席上。当然,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路继军不邀请她的意图。所以她从一开始上桌坐下,心情一直都十分惬意。  路继军却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有她在场有些话不好说。所以,每次开口想说话,得先看她脸色如何来决定。这样他便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况。  而这种尴尬叶晓卉却始终没能察觉得到。她和我坐在那儿只顾嗑瓜子的同时,还在有说有笑,根本不理会他们两个男人喝酒到什么程度。  路继军喝酒的猛劲对柳海洋来说是一个挑战。柳海洋自上次陪公社马副主任喝酒醉后,便暗下决心戒酒。可眼下路继军-----这酒若不喝路继军面子显然过不去;喝呢,先前自己戒酒的决心就会前功尽弃,到底怎么办?权衡再三,他决定少喝几杯,多少给对方个颜面。于是他端起斟满酒的盅子举在空中的一瞬,犹豫了。他静静地望着路继军,思潮起伏。眼前这件事使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怕自己太冒失,万一受了**做出对不起自己是小事,关键是对不起人家梅青春。他暗想,路继军知道我早已戒酒,为什么非要摆这桌酒宴,名誉上说为我康复出院接风洗尘,实则纯是出我洋相,看我的笑话。如若我这颗心古井生波,那么前期做出的努力定会前功尽弃!  平日里柳海洋做事都是十分果断,而今天却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路继军便看不下去,几次催促道:“酒不是用来欣赏,要喝进肚里才知道它的味道。”知道柳海洋不甘示弱,绝不会轻易认输。  但不知怎地,柳海洋还是选择了退却。这么多年来,他也曾经试过喝酒,却一直不胜酒力。所以他用商量的口吻问道:“我以茶代酒,好吗?”说完便将手中酒盅放下,端起了一杯茶水。  以茶代酒路继军显然不同意。他指着柳海洋含在嘴角的烟卷,鄙视地一哼:“原先你不是也不抽烟吗,现在不是抽上了?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你见过谁生下来就啥都会的?没见过吧!懂得这个道理啥就都好说了,若果你今天不喝这酒那你就是看不起我路继军。你也知道,我从来没主动宴请过谁------”  这盅酒若不喝,路继军绝不会放过他的。既然如此,柳海洋便想再尝试一次。于是他慢慢再次端起酒盅,眼睛始终看向路继军;而路继军却看向他手中的酒盅里的酒水有没有洒出来,因他端酒盅的手一直在颤抖。  看他难堪的样子,我便劝他:“实在不能喝就干脆别喝,免得喝了难受。”  整个席间我和叶晓卉一直都在嗑瓜子,同时还特别注重观察两人的眼神。从眼神里便能看出哪个人的酒量大小来。很显然,酒席上谁的酒量大,无疑便胜券在握。谁胜了,自然便是老大。  叶晓卉看我帮柳海洋说话,便觉得对路继军不公,便上前抱不平:“海洋,快喝吧。咋就像逼你喝老鼠药似那么难。不就是一盅小酒,有那么难咽吗?”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柳海洋。在我们班女生中叶晓卉是最能喝酒的一个,一口气喝半斤啥事都没有。于是柳海洋便借机让她帮忙解决掉这盅酒。  想不到自己的多嘴多舌竟引火烧身。却没等叶晓卉说什么,路继军先说话了,“她喝代表不了你柳海洋。”  最后只得憋着一口气喝下了这盅酒。酒一入肚,柳海洋呛得一连咳嗽了几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还像兄弟样。”  此刻,路继军脸上灿烂许多。他清了清嗓子,说他在住院的一天夜晚做了个梦,很有意思的一个梦,你们想不想听?  叶晓卉当即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吱声。  到底什么梦能让人难以忘怀?柳海洋心里猜测着,却没有急着问。  只有我迫不及待地说:“想听――想听。你快讲讲。”  “我梦见你梅青春嫁给了柳海洋做老婆,我也娶了叶晓卉。婚宴上叶晓卉亲热地挽着我,指着你梅青春说,青春啊,以后你得喊我嫂子才成。”  我发现叶晓卉听到这话的一瞬,脸上写满了美滋滋。而我却只有僵着脸干笑的份,我揶揄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瞎说。”  “你先别急着教训我,听我慢慢往下说------”路继军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待我醒来时,发现贴身的球衣全被冷汗湿透了。撩开被子刚要下床想喝口水,却见叶晓卉身穿粉红色睡衣,悄无声息地站在床头,炯炯地望着我。当即我就从床上滚落下地,那时候已是半夜里,窗外月色虽不是很好,照亮这间仅十几平米病房的光线也足够了。我趴在地上胡思乱总想着,她也许是睡不着觉,来找我解闷的。随后便见她蹲下来,沉吟半晌:继军,我一直喜欢你,这你也知道的,今晚我好想跟你睡觉。你愿不愿意啊?话音刚落,我便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又栽了下去。她忙过来扶我到床上,还要剥我衣裳。虽然我只穿着肥大的病号服,却还是死命地护着不让剥。她便恼怒了:你既已默许,干吗这般扭捏做啥?  “咳------不是所有沉默都是默许,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但她却不听,硬说不是默许是什么?我说我那是被你逼傻了。她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还是要扒我衣裳。实在忍无可忍的我便将她猛地推开,没成想却重重地压在我身上。一股熏人的酒气扑鼻而来。  “我这才醒悟。原来她是喝了酒才发酒疯的。想着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便轻轻将她身子移开,期间她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似任人移来移去。然后我拿来被子盖在她身上,没多大会儿,她便呼呼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两眼一睁便看见她,可怜兮兮地裹着昨夜那床被子趴在床沿上,边皱眉边揉颈项,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在这儿?  “我告诉她昨晚你喝了酒,三更半夜跑到我病房里,说喜欢我非得要跟我睡觉。”  “顿时她抓头发的手僵在空中,脸色忽青忽白。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道:瞧------这事做得------咋会这样-----  “诚然你是喝了酒的,也不知跟谁的喝的?在我一直逼问下,却始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说完我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没成想这个动作却深深刺激到她。她抬起手颤巍巍指着我吼道:你莫非------是怕我占你便宜的形容。  “我呆了一呆,涩然说道,昨夜你也是确实差点扒了我衣裳啊!”  “扒你衣裳?不可能吧?”叶晓卉甚感诧异:“路继军你没搞错,我对你那可是肝胆相照,侠骨柔肠------”说着叶晓卉挠下头皮,似乎想起什么,继续说道:“我想起来那晚我的确喝了点酒。既然你对那晚的事那么感兴趣,不妨在这里守着梅青春和柳海洋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那晚我跟一个护士喝的酒,是一个女护士。”  “女护士?”路继军将信将疑,两眼瞪着大家,看大家有什么反应。  叶晓卉诡异地一笑:“没错,女护士!”  “两个女人在一起喝酒,竟喝得酩酊大醉?骗鬼啊?”  人间正道是沧桑,做人也不能太嚣张。瞬间叶晓卉那颗平静的心被搅乱了,她不理睬之前他那含着深情的眼光,忘掉他们曾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甜蜜的夜晚;然而,却始终不能逃避他那双纯真孩子般的眼睛。于是她心里充满恐惧,感到眼前的他是那么可怕。各种矛盾的心情,痛苦地绞溢着她,悲惨的往事再一次显明起来,一滴泪珠涌出眼眶:“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尽管叶晓卉十分委屈,路继军却全然不顾,依然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讲下去:“从那晚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先前的几个日日夜夜几乎都在骚扰我,撵都撵不动。可在我出院的那天需要人帮忙时,找遍医院的各个角落都找不到------”  叶晓卉淡然瞟他一眼,住院的头几天里,你躺在病床上白天黑夜地打点滴消炎,忙得我连撒泡尿的工夫都没有,时不时还要缠着我为你拎吊瓶去厕所解手。半夜里我哈欠连天被你烦得没奈何,有几次困得实在不行,便伏在床沿上睡着了。你却也不来提醒提醒,干脆眯上眼就那么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放亮。想来如果其间哪位女护士来换药,看到这幅情景一定免不了生些遐思-------路继军啊路继军,我叶晓卉可是黄花大闺女,为了你竟然啥都不顾------  这么想时叶晓卉斜眼觑了觑那仍在滔滔不绝的路继军,为他说出这样的话大惑不解。自你住院我就一直没白没黑地陪伴在你身旁,这个人情债难道你就没打算还?先前只听说债主追着负债的跑,倒没听说哪个负债的天天跑去债主跟前晃荡,还一遍一遍提醒别人你怎么不来问我讨债。怎么算你都欠我的人情债,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还得清。  “路继军你说,今天你摆这桌酒宴,是因柳海洋送你去医院,欠下的人情债,为了还债才摆这桌酒宴的。不知你想没想过,在你住院的那些天里我睡在病房里,不为你又是为谁?难道你这不算欠我一个人情债。当然,我不是说非要你还这个人情债。但是,至少你不能将我这么高尚的情操往歪出想。”  “你以为我就不怕别人误会------” 第八节 牵肠挂肚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其实路继军很想为她受些委屈,只是担心她过快地接受他,怕她过于匆忙地爱上他;所以他宁愿经过长期期待,历经艰辛以后才得到那种爱情。他这种男人就是这种脾气,如果能使我们每一个人头脑里的想象赋有一点诗意,灵魂里的幻想高于肉欲,那就会感到无比的幸福。这一点先前我已隐隐有所意识,而叶晓卉却丝毫没有。所以在听到路继军如此不近人情地说时便气得嘴唇直哆嗦,刚待开口狡辩,突然队长段建国闯进来,将她欲想说的话挡了回去,后来这事也就搁置下没再提及。  段建国一进屋,看到眼前那么温馨的场景,便伸出大拇指直夸赞,说我们知青虽然年龄不大,却很懂事,甭管男女有啥病都非常关心,像家里亲兄弟姐妹那般。若在他们农村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那是他们守在爹娘身旁,总觉得自己还没长大。”  段建国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队长,你是先喝酒呢还是吃瓜子。”我递给他一把瓜子。“是啊,大家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情,显然得相互关照点。”  他站在那儿只顾得笑,质朴地笑。我们回敬他一个表示感谢的笑意。随后他安慰柳海洋把伤养好不要急着上工。  “队长,我已经歇了那么多天,不能再歇了。明天我就上运粮河工地上。”  “放心吧,运粮河工程已彻底完工。”  “完工了?”  “完了!”  柳海洋一脸的疑惑,刚开口想问什么,我马上插嘴说:“完工就是完工了,队长还会骗你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这------都怨自己不小心-----”  段建国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啥都别想。把伤养好比啥都好!”说着停顿一会儿,接着又补充道:“队里还有事情等着他我去处理。”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们目送他走出知青大院后,叶晓卉凝望着他的背影说:“你们这队长还挺好的啊,还知道过来探望,安慰一下。哪像路继军那小队的队长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  这话惹起路继军的愤怒,喊着叶晓卉的名字,几乎吼道:“我最讨厌拿人来比谁怎么样怎么样。在家的时候,爸爸时常指着我鼻子说,谁家的孩子学习有多好,哪怕你能像人家一半也好。听听这哪像亲爸说的话?谁家的家长不都是夸自己的孩子好。所以那时候,我一听到这话就头疼的厉害。没想到插队来到农村,说这话的人竟然换做你叶晓卉?”  “本来就是嘛。我只不过重复他们的话而已。有什么不对吗?”叶晓卉显然不服气。  “这种话我可不愿听。之前听得太多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就像一个人吃多了自己不愿吃的东西,一吃就要呕吐似的感觉!”  叶晓卉鄙视地望他一眼,嘴唇翕动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被我强行拦下来。说心里话,没想到路继军竟然对这话如此反感!  其实做家长的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愿,正是这一点他们才拿比自己好一点的孩子跟我们作比较,希望我们能像他们那样各方面都优秀。这有什么可非议的?起码我是这么想的。也许叶晓卉不这么想,因为我看到她怯怯地瞟一眼路继军,一脸的不高兴。只不过没有再反驳!  我进一步解释道:“或许人家有事抽不出身来呢?”  “有事?总不能连十几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别发牢骚啦!”  随后我们大家谈论了这几天知青点上发生的一些趣事,比如:王二柱喂猪时被猪拱倒在地,弄一脸的猪粪。气得他让我们以后不再喂它,看它能撑几天。结果两天没撑下来,猪饿得嗷嗷地叫个不停。他又嫌我们心狠不喂猪。我和叶晓卉几乎异口同声,不是你有话在先,不让喂吗。  这时候他倒死活不承认说过这话。他总是说话不算数,路继军曾说他说话还不跟放个屁,那屁还有臭味呢。  当然,他现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我们是铁了心不再喂猪。  实在没办法,他只得乖乖地拎着猪食桶去猪圈喂猪。  柳海洋听后直笑个不停。直聊到很晚我和叶晓卉才返回女知青宿舍。  后来听柳海洋说,我们走后他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索性爬起床来悄悄出的宿舍,走出知青大院向村南走去,究竟要去哪儿他不清楚。反正走着走着,竟然来到运粮河。  深秋时节,月光明亮如水,晚风习习,那么清凉。瞬间他感到周身上下凉嗖嗖的,虽然有些颤栗却还是强大精神,紧赶几步快些步出令人颤栗的寒风地带。  他抬起头望着远方,前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在他心里,已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尽管那么遥远,还是充满信心。于是他沿着运粮河畔一直向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有河流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他想起自己的家,想起家中的母亲。眼下母亲却不在身边,他真想放声痛哭一场,虽然没有哭诉的对象,却通过哭这个最简单的方式,方能泄掉内心的不快,烦恼,惆怅。  他真地哭起来。躲在一棵粗大的柳树下,悄无声息地流泪。哭时,他偶尔发现有过路人发觉他在伤心地泣不成声,竟没有上前来盘问他为什么要哭?  他突然停止了哭声,想先前那样似幽灵般地,独自沿着运粮河畔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双无神的眼晴,四处寻觅着,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也许走累了,他呆立在岸边倚着一棵垂柳,静静聆听着流水的潺潺声。这潺潺流水声仿佛母亲讲故事的声音,那么委婉动听。  这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身影,那微驼的背,坐在床上似乎在讲故事。母亲讲故事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特别吸引人。柳海洋告诉我,说他儿时最爱听母亲讲故事。  母亲讲故事时,总是把个人感情糅合在故事的情节里。在我的记忆中,讲得最动情最出色,也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便是那个流传已久的文姜“事姑孝养,远道取水”的神话故事。从母亲的嘴里犹如孝妇河的流水潺潺地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颜山那地方很荒僻,村民们都散居在山坡上。其中有户姓颜的人家,家中有个姑娘颜文姜,生来长的特俊谁见谁喜欢。当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因家境贫寒,为给人家冲喜而被一顶花轿抬进丈夫家,可谁知,颜姑娘命薄如纸,“寅时娶进颜家门,卯时死了郭家郎”,她还没来得及认清丈夫的模样,多病的郭家儿子就一命呜呼了。  随后颜姑娘便背上了扫帚星的恶名。郭家儿子死后家里留下个小姑子和孤老太婆,颜姑娘从此生活在恶小姑,恶婆婆的折磨与打骂凌辱中,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这时候有人便劝颜姑娘再找个主儿,可她心地善良,不但没走反而为了伺候婆婆,搬到婆婆家与婆婆一起生活起来。  婆婆家里种着几亩山薄地,全由颜姑娘一个弱女子耕种,可想而知日子有多艰难。颜姑娘不但不喊苦叫累,却把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总是先给婆婆吃,自己时常饿着肚子下地干活儿。  然而婆婆却不知足。她每天要洗澡,那时候凤凰山前没有甜水,要喝甜水须到十里外的石马村去挑。到石马村要翻山越岭不说,中间还要走一段很长的山石路。但是颜文姜为了让一家人能喝上甜水,不管是三伏六月,还是严冬腊月都照样去挑。可婆婆总是变着法子虐待颜文姜,特做了一对尖底木桶叫她挑水用;一担水上了肩,路上累了想歇息一下,根本不可能的事。  三伏的一天,颜文姜又去石马村挑水,尽管动身很早,但紧赶慢赶赶到石马村已是大晌午了。颜文姜没敢有片刻的停留,挑上水气喘喘便往回返,累得浑身是汗。她望着山岭感叹道:“黄河还有澄清日,我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呀!”话声未落,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牵着一匹白马走了过来。这老头便是传说中的太白金星,这个太白金星是什么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疑惑地盘问母亲。母亲笑了笑,说太白金星是天界一位颇有名气的星宿,法力广大,又比较和善。起初,人们传说的形象是穿着黄色裙子,戴着鸡冠,演奏琵琶的女性神。明朝后人们又将这一女神说成老年男性神,说他是一位童颜鹤发的老神仙,手中持一柄光净柔软的拂尘,入道修远神格清高。他的主要职务是玉皇大帝的特使,负责传达各种命令。经常奉玉皇大帝之命监察人间善恶。被称为西方巡使。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太白金星一副和善模样,望着善良的颜文姜说:“看你累得浑身是汗,快放下歇歇吧!”颜文姜道:“我这挑的是尖底桶,没法放呀。”老头笑了笑,说:“这好办。”只见他用马鞭子朝青石上指了指,青石板上立刻出现了两个窝坑,这两个窝坑不大不小,不深不浅,正好能放下这两个尖底桶。  从这以后,颜文姜再到石马村挑水,到了石马岭便能放下担子歇一歇了。有一天,颜文姜在那个地方又遇到了白胡子老头。老头说:“我这马渴了,把你的水饮饮我的马吧?”颜文姜忙道:“那就用前面这一桶饮,回去这桶水我自己喝,后面那一桶是给婆婆喝的。”老头饮完了马送给颜文姜一根鞭子,嘱咐说:“回家后,你把这根马鞭放进水缸里,用水时就提一提,不过可千万不要提过了头,这事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会出危险的。”说完,一阵风过来,老头和白马都不见了。  颜文姜回到家里,悄悄把马鞭子放到水缸里,试了试果然灵验。从此,颜文姜再也不用翻山越岭去石马村挑水了。  后来婆婆见她这些天不去挑水,缸里却仍然满满的水,便犯起疑惑来。问颜文姜咋回事?她闭口不说。于是婆婆只好恶口冷舌地把她骂了个够,但还是解不了自己的疑心,越发觉得蹊跷古怪。就又生一计:“文姜啊,你嫁到我们家已经三年了,还没有回趟娘家,限你两天期限,回趟娘家吧。”  颜文姜一听让她回娘家,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临走时问婆婆:“娘,回去还捎带什么活路吗?”婆婆说:“活路不多,今天去,明天得赶回来,做好七双袜子、八双鞋带回来。”  这哪是回娘家探亲,分明是赶活路啊!却由于思念娘心切,颜文姜也顾不得活多活少,欢欢喜喜满口答应了。  可是当她回到娘家时,母女相见却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三年别情。  母女俩光顾着叙旧了,却把婆婆嘱咐的活儿给忘脑后了。这时候已是要返回婆家的第二天,颜文姜心急了,忙求母亲找来三婶四婶,七大姑八大姨前来帮忙。显然人多力量大,很快七双袜子八双鞋就做了出来。  母亲用红布将那些袜子和鞋包裹起来,让颜文姜拎着高高兴兴地回婆家了。  刚到村旁,就听到村里人们哭声动天,乱腾腾的一片,只见村里大街小巷洪水横流,墙倒屋塌,狼藉一片。  发生了什么事?带着这个疑问颜文姜匆匆赶到家里到饭屋里一看,只见婆婆手中握着那根马鞭子,已经淹死在水缸旁。颜文姜急忙不顾一切向水缸扑去,由于水流急轻易靠不上去,她费了好大得劲儿才冲到水缸前,赶紧从婆婆手中抽出马鞭子,纵身跳进水缸里,持马鞭子的那只手指着北方------瞬间那水缸变成了一个大涌泉,清清的泉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潺潺而流,汇入长长的孝妇河。  可是,人们再也没有见到颜文姜的身影。  每每母亲讲完这个故事时,总是面天长叹,潸然泪下,几分忧伤几分忧愁油然而生。凝望着母亲悲伤的泪眼,当时柳海洋却不知母亲到底怎么了?直到插队到农村后的今天,才猛然悟出母亲为什么总是爱给自己讲这个故事的深刻含义。  此时此刻,柳海洋仰望着家乡颜神的方向,陷入了无比沉痛的遐思------  人世间亲情这个东西,未尝试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一旦走出家门离开父母,随着时间渐行渐远才觉得离不开它。尤其下乡插队来到槐树屯这大半年的时间,在经历许多风风雨雨后,深深感悟到亲情在我们的生活中是离不开的,可以说,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亲情更磨人了。 第九节 怦然心动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九节 怦然心动  第二天早上,我和叶晓卉一起去上坡的路上,她跟我说,昨夜里她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着,想起路继军在酒席上说的那些话,虽然自始至终都在温柔地微笑,却显然不能加以特殊的解释,能不让我生气?一想起来就气得我浑身哆嗦。没良心的家伙,占了便宜还卖乖。  发泄一番气话后,她先前满脸的阴云,瞬间阳光灿烂。她告诉我说她入团了。还特意强调幸好有这么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不然今早上都没脸面上工。说着她指着自己胸前一枚制作精致的团徽让我看:“瞧这团徽,多美啊!”  说这话时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光在细缝里忽飞到左边,忽又飞到右边,每当在她身上发生自以为自傲的事情,就会有这样的一幅表情。  瞧把她美得那副得意样,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说不上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听错了还是看走了眼?我羡慕地盯着她胸前那枚团徽,自己胸前啥时候也能佩戴上?同时我又联想到,路继军如若知道这事一定会为她高兴。这么想时,我便问她路继军知道吗?  “昨晚上王二柱才告诉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王二柱说本想这事要在全体团员大会上宣布,团支部书记说眼下正忙于三秋,白天要到地里掰棒子,晚上还要扒棒子皮晾晒,没空开会,就直接通知到本人了。”说这话时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自豪的同时,似乎隐隐地夹杂着一种诡异地笑意。  好事啊,这么令人惊喜的大好事。确定没有听错的那一瞬,我做出的第一反应便想到路继军反应如何:是惊喜为她高兴,还是泰然处之无动于衷?说心里话,我真心希望他能够为她能有这么大的思想进步而高兴才是,当然能否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实在不好说;于是我只满口称赞道:“晓卉,真为你的进步而高兴啊!”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种酸楚楚的感觉。  当天傍晚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柳海洋。他听说后,只是紧闭着嘴唇没有说什么。却透过他的眼神我完全可以断定,那一刻他的心情一定和我刚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有着同样酸楚楚的感觉。  其实我告诉他的真正目的是,让他转告路继军,希望他得知叶晓卉有这么大进步后,能改变过去一直对她的冷漠,使对方尽快走出先前那种单相思的焦虑,过上一个正常恋人的甜蜜生活。毕竟我们都曾是同学,又是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如果说男女相亲需要看缘分的话,那它的基础便是两人初次的相识;由彼此相识间的友情升华到爱情,最后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从这一点来说,相识就是一种缘分。何况人家叶晓卉这么多年一直暗恋着他,想必即使铁石心肠也该被熔化,为之撼动吧!  也许柳海洋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要去队里干活。我劝他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待病情彻底痊愈了再出工干,还愁没活干吗。况且,队长也嘱咐你要多多休息才是。可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非要坚持去找队长干活。我看出他心里定有什么心事瞒着,便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海洋,是不是伯母的身体又不好?”  短暂的沉默后,他陡地吼起来:“人家都在三秋第一线上热火朝天的抢收抢种,连叶晓卉都进步的那么快,这节骨眼上我哪有心思蹲在家里歇着?”  “可你身体刚待有好转,就-----”  他根本不容我多说什么,迈起步子急匆匆冲出知青大院直奔小队场院。我只好尾随他身后,唯恐他心急火燎身体吃不消路上有什么闪失,“海洋,你慢些走好吗!找队长也用不着走的这么快啊!”  他连头都不回一路狂奔,很快来到四小队场院,找到段队长嚷着要出工干活:“队长,快分配我干活。甭管啥活我都能干!”  进入“三秋”这些天来,段队长一直为抢收赶进度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就瘦长的脸庞却又干黄了,长出了胡茬,无精打采的,仿佛大病了一场,一下抽掉了他的筋骨血脉,连话都懒得说,天天早晚披个黑色夹袄,坡里去场院里转,晚上也不回家。  正愁着坡里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没法弄到场院里来晾晒,段队长一听说柳海洋要出工干活,心里却是有悲有喜,充满了矛盾。他上下打量一下站在面前的柳海洋,问道:“身体好了?”  “没问题。”柳海洋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回答的很干脆。  考虑到他是拖拉机手,身体又刚痊愈不久,远途运输显然不妥。段队长便安排他到附近一块玉米地将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拉到场院晾晒。二话没说的他便迅速摇起拖拉机,驶到那块玉米地头,见没有掰下来的玉米棒子等着要装车。也不知什么时候社员能将掰的玉米棒子弄倒地头上,那时候就会装拖拉机运回场院。他便抽这个时间来到我掰玉米棒子的那一垄地,帮我一起掰玉米棒子。  当我发现他时他已站到我面前,我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似抬头上下打量着他,头戴军帽,身着军衣,先前的草绿色都已洗的发白。蓝布裤却是新的,脚上一双黄球鞋,走起路不带丝毫声响。  他就那么一直站着,周围的社员们已然感受到一种震慑。这震感沿着大地传导过去,正在掰玉米棒子的男女社员,尤其女社员都把眼睛低垂下去,渐渐变得木然,暗淡,仿佛一个个无生命的灰色的影子。  他望着前方不远处挥了挥手,不知招呼谁?我便朝他挥手的方向看去,在离我最近相邻的一垄地里是胖大嫂。或许胖大嫂已看到朝这边走来的柳海洋,正抬头望着的时候,却看到柳海洋正向她招手。其实柳海洋没别的意思,只是相见打个招呼,仅此而已。而胖大嫂却以为他有事要找他,便忙扔掉手中刚掰下的一个玉米棒子,扯下脖颈上的围巾抽打着身上的土,疲沓疲沓跑过去,“海洋,你也来掰棒子啊?”  其实柳海洋也只会在男人堆里讲几句套话,真有了女人他就拘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虽然跟胖大嫂是一个小队的,先前卖豆腐时也曾有过接触,总的感觉还是挺朴实的一个女人。但他毕竟是下乡插队知青,根本不适应农村男女嬉闹的格调。而胖大嫂却毫不介意,目光楚楚动人,大大方方地来到柳海洋面前,说道:“大兄弟,有啥事尽管说。大嫂肯定会帮你!”  虽然胖大嫂如此热情,柳海洋却傻傻地站在那里,呆望着人家傻笑。还是胖大嫂先开的口,叽叽咕咕了一番,他才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就又恢复原状。究竟讲的什么我也没听清楚。但这让我立即想起先前柳海洋曾说过,他卖豆腐时曾送她不少豆腐。俗话说得好,拿人家东西手短,吃人家东西嘴短。既然她白吃柳海洋那么些豆腐,肯定得无条件听从人家吩咐。  这时候柳海洋转过脸来朝我这边看。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青春,我已跟胖大嫂说好,她可以帮你掰棒子。”  他跟我说话时眼睛却根本不看我。周围的社员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朝他看去,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瞧什么瞧,没见过男人跟女人说悄悄话啊?  柳海洋朝那些社员扔出这么一句话,立即引来一片哗然。  “没事的,俺们都会帮她掰,绝不会让她落下。放心开你的拖拉机去吧!”  “人家一个从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地,俺怎么忍心看她受这苦?”  “就是------”  不时传来那些年轻小伙子叽叽喳喳的俏皮话。  我当即一愣,马上把柳海洋拽到我这边,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在地头上等着拉玉米棒子吧。再说了,你想帮我就帮吧,干吗还要拽上胖大嫂?人家也有她的活儿要干!”  胖大嫂冲我勉为其难地一笑,“小梅啊,你可别拿俺当外人。咱们都是一个小队的,干的活不都是队里的,什么还分你的他的。没事,俺有的是劲。”  “那也不行!”我怎么会让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大姐来帮忙,“大嫂,真的不用。我能干。”说着我瞥一眼柳海洋,示意他人家都在小看咱们知青,你倒还蒙在鼓里。  柳海洋抬头望了望那些看热闹的社员,已去干自己的活儿了。同时也领悟到我的意思,便谢绝了胖大嫂的一片好意。胖大嫂说声,“俺会过来帮你的!”便离开了。  柳海洋扭过脸来,不好意思冲我笑了笑,“既然不能给贫下中农添麻烦,那我帮忙总可以吧?不用白不用啊!”说着已握住一个玉米棒子往下掰去。  金色的秋天,大自然把秋天的金色掺杂在依然鲜明的最后剩余的绿色里,仿佛日光融成了点点滴滴,从高高的蓝天上撒落到了大地,撒落到了故都齐城的运粮河滩。同时也撒落到了运粮河滩上田野里的丛丛玉米地。  在高过人身的玉米地里掰玉米棒子,加之天太热,掰了没多会儿就满额头汗珠子,裸露的胳膊被玉米叶子刮得隐隐作疼,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得似。我看到他不时地直咧嘴,关心地问他很疼吗?他扭头看了看了我,笑了笑,说不疼是假的。  “瞧你那傻样!”说着我掏出一块手帕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  我拿着手帕的手刚一触摸到他额头,他便不好意思地迅速将头扭过去,躲避开我的手。我忍俊不止,“那你自己擦吧。”  他从我手里接过手帕,很随便地在自己额头上擦拭几下,就将手帕还给了我。  在他擦拭额头汗珠的时候,我望着他笨拙的动作,想笑却又不好意思,便说起从王二柱嘴里获悉的有关路继军和叶晓卉**的趣闻:当时他们正掰完一垄玉米坐在地头上歇息,叶晓卉说她背上可能有什么虫子在爬动,弄得很痒痒,让路继军给看看,顺便挠一下。路继军没说什么,查看一下周围环境,确定没人时便掀开**开始察看脊背上有没有虫,“没啥虫啊!”说着就把手伸了进去,先是在她脊背挠几下,很快就转移到前胸------叶晓卉不但没有反抗的意思,却还撒娇地让他轻一点挠。说这话的同时,她已把头靠在了他宽厚坚实的臂膀上,微微闭着双眼沉浸在甜蜜美好的憧憬中,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左边一点,再往左一点点,对了,就是那地方。  这样路继军便按她指定的位置温柔地挠啊-----挠------挠了没多大会儿,她便情不自禁地紧紧拥住了他脖颈,开始狂热地吻着他的脸颊,急欲实现心底深处储藏已久的那种渴望爱情所带来的快感------那一刻他便断定,她是个情欲极盛、无比疯狂的女子。于是他便将抚摸在胸前的那只手向下缓慢地移动,接近肚脐眼时她突然颤栗了一下,身体怕冷似地不由得蜷缩起来,随即想到什么似猛地推开了他,一双期待中又夹杂着恐惧的睛盯着他,说你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往后一切都得听我的。  陡地路继军像触电似地打个愣怔,“我妈还没说过这话呢?”  一听他这么说,似一道黑色闪电撕裂了叶晓卉的胸膛,胸中忽然溢满了愤恨。那强烈的愤恨感突突突地冲撞着她的神经------你倒是满足了,却我还饿着呢,而且还要长久毫无指望地饿下去。于是她咬着牙指着路继军怒道:“你小子给我滚。马上消失!”说着用力将他推个趔趄------  真是自讨没趣。路继军家庭再怎么高贵,人家叶晓卉对你都那样了------你还不自量力地那么说,能不让人家伤心?  一直在掰玉米棒子的柳海洋听到这些趣闻,便忍俊不止。说心里话,我也跟他有同感,当然不是为了路继军的自讨没趣,而是我从来没见过像叶晓卉这样疯狂的姑娘,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人的心,竟连自己的自尊都不要了。  那一刻我就在想,或许这是路继军有生以来,奉命执行的最不平凡的工作。下令者却偏偏是他不曾爱过,直到现在也没爱过的叶晓卉。  之前我曾听叶晓卉本人说过,她曾让他做这事那事,他总是说不会做,强词夺理找借口,反正就是不做。使得她很尴尬,却没一点儿招数。  但这一次为什么竟俯首帖耳,一厢情愿呢?  想必路继军这样一个大男孩要比叶晓卉这样一个小姑娘更难为情。  看来现实生活中,要想剥去道德和实际的外衣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第九节 怦然心动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柳海洋时不时仰头翘望前方,看看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地头,或者看一下地头上有没有人往拖拉机上装玉米棒子,如果有的话他就得赶紧过去招呼一下。  看他心不在焉又十分焦虑的样子,我便劝他赶紧过去看看,免得有人去装棒子不知咋装,傻待在那儿耽搁时间。  “不急,看见有人去我再过去也来得及------”没等他说完,突然成群的麻雀似一片乌云从前方不远处玉米地里腾空而起,马上又像下雹子似地纷纷散落在另一片玉米地里,伴随着麻雀降落的一瞬,忧郁地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声。于是一种惆怅悠然袭入我心头,勾起无限的愁绪。  说心里话,我非常羡慕那群麻雀们自由自在的生活,觉得如果我和他也是一对鸟儿该多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遨游天空。这话刚到嘴边却改口道:“这地球上若是光咱俩多好。”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这话似童话般幼稚可笑。便自嘲地咯咯笑起来。  “那样地球不就成两个人的地球了。有啥好的,出来进去就我们两人,时间一长不闷死才怪呢!”  “分明是咱们一男一女,地球上不就是生活着男女两个人?”说着我戳他脑门一下,“傻蛋!”  一席话说的他不好意思,脸刷地红到脖颈。  随即便是好长一段时间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我突然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他正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就在那四目相视的一刹那,他低垂下头去,不敢正视我,哪怕短暂的一瞥。  我发现他那充满青春的面庞明显的消瘦,憔悴了;可见现实生活的残酷性,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表,还能改变他的心------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猛然抬起头,冲我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说你太天真了,天真的那么可爱。我却倒像个孩子似让他非答应我的要求,不然以后再不------  他一下捂住我嘴巴,使得毫无防备的我根本无法说出下面要说的话来。只是深情地盯着他的脸庞,透过那满脸洋溢着的可爱的微笑,可以猜得出,他在想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及到的,给我当个哥哥,像亲哥哥那样去关心我、爱护我的那个问题。  每每他提起这个问题时,却都遭到我的拒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我非要他做一个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  说来也是,自尊心那么强的我怎能忍受自己心爱的人那种蛮横无礼,致使我的尊严受到侮辱和侵犯?尽管我知道他处于百般无奈的困境,但我还是难以忍受,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将憋在内心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部倒出来才痛快。  然而,我却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那一刻我迷茫地望着他,嘴唇开始缓缓地蠕动,喃喃自语起来,声音很低很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这些我根本不管,只管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上气不接下气地,仿佛不说出来就要憋死不可。  “好吧,好吧!真没办法。我答应你就是!”  知道他是敷衍我才答允的。尽管如此,我眼眶也湿润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出来。我努力将眼角的泪珠拭去,凝望着他刚毅、夹杂着思索状的复杂神态,说心里话,我弄不明白往下他会做出什么?  也许他在想因自己的粗鲁伤及到我的自尊,该怎样挽回补过。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先替别人着想,一旦发现对别人无利,宁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伤及他人。  这么想时,我便顺手摸起一个玉米棒子使劲往下掰去;柳海洋便在前面掰。掰着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镰刀割玉米秸的声音,不是谁掰的玉米棒子谁割秸吗?  我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胖大嫂挥舞着镰刀,非常麻利地将我身后那些掰去玉米棒子的玉米秸一棵棵砍掉。看到这一情景,我不知说什么好,回头想看看柳海洋是个啥态度,却已不见人影。想必他去装拖拉机了。  “小梅呀,俺看还是你来砍棒子秸,俺掰棒子。”  砍玉米秸显然要比掰玉米棒子轻快些,不然胖大嫂咋会让我砍棒子秸。接过胖大嫂递过来的镰刀,瞬间我便怔在了那里,这么重的镰刀,拿起来都费劲,甭说砍玉米秸了。我叹口气,要不是柳海洋所谓的帮忙,耽搁那么多干活的时间,咋会麻烦人家胖大嫂前来帮忙?  我开始埋怨柳海洋误了我的事情,到了需要他说话的时候却又不近人情地一走了之。想起几分钟之前我对人家胖大嫂的那种冷落,觉得实在对不起人家。一时又急又恨,那一腔子怒火却又没处发泄,只觉得胸腔里胀鼓鼓的。  眼望着胖大嫂掰棒子那干净利落娴熟的动作,我只好强忍着内心的委屈,砍那些一棵棵被掰掉玉米棒子的玉米秸。  真是乱中出差错,一镰刀下去,砍在紧靠黑土的玉米根茎上,镰刀腾地弹起来砍到我的小腿上,殷红的血顺着小腿肚子流到脚腕上。本来就气急败坏的我竟像是发了疯似,不顾那流血的伤口,挥手又是一镰刀,竟砍到自己手指上。这一镰刀砍得很深,几乎砍到了骨头。殷红的血不再是一滴滴地流,而是一块一块地向外涌,像红红的血豆腐。  瞬间我呆傻了,全身都疼痛起来,竟好一阵子不知所措。我不敢**,更不敢吆喝,许久许久才将手指含在嘴里,像个野人似把腥咸的血水吸允掉,全部咽下肚去。又从褂子上撕下块布条,紧紧地缠住手指。那食指已不能再动,想必是残了。  怔怔地坐了一阵,忽然跳起来再次挥舞起镰刀,疯了似地砍着,砍着------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我使尽全身力气,把镰刀远远地抛了去,仰面躺在黑土地上,望着滚滚而下的残红的落日,望着被红黑夹在一起的云块涂抹的脏乎乎的天空,我咧着嘴惨痛地哀嚎,“我要死了------要死了------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我不是男儿。那一刻我就是一头绝望的困兽,躺在荒野里仰天长啸。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隐去,望着天空一点一点变黑,心里的那些远大理想,竟全然不知去了哪儿?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起了风,凄厉厉地尖叫着,似乎有些冷。这才想起该回知青点了。  我受伤的手指已经麻木了,毫无知觉。缠着的布条硬邦邦的,凝成了血坨坨。我开始怕起来。想到它有可能因此而被截掉,想到它可能会引起破伤风让我死掉,又忽然记起烤烟屋里悬梁自尽的狗娃那一对大睁着的眼睛------禁不住将我受伤的手指插进我的怀里,以防冻坏,延长它的生命力。  天色很黑,根本辨不清回知青点的路,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虽然三四里外就是知青点,却周围死寂寂的,幸而天上忽儿会有一轮半月隐现,能够辨别方向。昏昏沉沉走了好一阵子,才等到月亮半圆起来。我心里也就略略好受了些许,想到今晚是中秋十五。  终于看见槐树屯小队场院里闪着的悠悠灯光。这时我的手指又隐隐作疼,一挤一挤的,像是受到一种外力的挤压暖和了过来,胸前也感到粘糊糊地湿了一片,我又委屈地想哭。  夜空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是青春吗?梅青春,是你吗?”  是叶晓卉那甜甜脆脆的声音,在夜风里颤动。  我的妈啊,她居然跑出这么大老远来找我。我立马站住了,只见前面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过来,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急死人了,这么晚去了哪里?”她急忙用热乎乎的手抚摸我的脸,眼睛、鼻子、耳朵------“都冻坏了吧?”  顿时我心里好受了许多。她的手在弥合我心上的伤口,使我有了依赖,有了依托。她好似我心灵的温暖的小屋。然而,那股子委屈又猛然翻滚上来,像汹涌的波涛。好像我不比她大,反比她小,竟情不自禁热泪横流。  说心里话,我不怕别人笑话,叶晓卉不会笑话我,旁人又笑话不着。在这里能看到我的狼狈相,只有叶晓卉一人。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我还是鼻子发酸,眼睛发潮,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叶晓卉立刻慌了神,不知所措。她一边用手帕为我擦拭眼角的泪珠,一边问我:“你这是怎么了?哭啥啊------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我感激地一下搂过她。她顺势回报似的用力抱住我,两人就那样紧紧拥抱在一起。想不到她的力气那么大,一下子竟把我箍的那么紧实,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晓卉,咱们回去吧。”我受伤的手指被她不经意碰了下,胀痛起来,像针刺似直往心里钻的难以忍受。  我试图从她紧箍的臂膀里挣脱出来,却没能成功。尽管她那紧贴着我身体的臂膀受外力作用颤栗一下,却还是没有松开紧箍的臂膀。  “回去吧。外面太冷,免得着凉感冒。”我声音轻轻的,生怕惊扰到她。  从她那微微颤动热乎乎的身体里,我已分明感觉到什么。但今晚我不能告诉她我受了伤,等待日后的某一天她定会知道详情。  她使劲地拥抱了我一会儿,松开后又开始摸我的脸,摸我的鼻子、耳朵------终于触到了我受伤的手指。我想躲避却已来不及。  “唉------”她惊讶地一叫,立刻移开身子抓住我的手:“咋弄伤的?”  “没事儿,只是割破点皮。”我故意说的很轻松。  “快让我看看。”她在我手上抚摸着。布条粘的硬邦邦。她叹口气,说道:“今后可一定要当心。”便要为我拿镰刀。  从我手里拿过镰刀后,我以为她会起疑心,这镰刀本不是我的啊?可是她没有,浑然不觉,似乎那心思根本没放在镰刀上。  我们一道儿朝回走。月光真美好,照亮了脚下坎坷不平的小土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谁?”我大声问道。  “是我,柳海洋。你是梅青春吗?”他的语调异常平静。  “是海洋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叶晓卉先开口问道。  柳海洋没有回答,便已来到我们面前,只说:“等回去后再说吧。”  我的心砰砰跳起来,是激动还是埋怨?我说不清楚,反正心里不是滋味。路上叶晓卉几次想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柳海洋,都被我制止了。她便有  点不高兴。人找都找来了,说明人家心里有你,现在你手腿都受了伤,告诉他也好为你想想办法,尽快得到治疗。  少废话。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狠狠戳她脑门一下,就你话多。  “你俩在后面叽叽咕咕嘀咕啥,走的这么慢,得啥时候到家啊?”走在前面的柳海洋看到我们一直落在后面,便不住地催促。  我们只好紧赶几步。  路过四小队场院时,看到场院里十分幽静,那些扒棒子皮的社员已回家歇着了。  柳海洋送我和叶晓卉到女知青宿舍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多钟。所以他也没有进屋的意思,就在待转身离开的一瞬,被叶晓卉喊住,把我手和腿受伤的事告诉了他。  幽暗的灯光下,我发现他当即一愣,皱紧了眉头------考虑到天已太晚,去村卫生室找大夫处理显然不便。于是他便旁若无人地一把抓起我左手,察看伤情如何。受伤的手指用布条包扎着,摸上去硬邦邦的,却印着红红的血迹。这得赶紧消炎才是,不然感染了就不是一个手指和小腿的问题了。  柳海洋把我拽到知青食堂,让叶晓卉烧一锅水,待热水凉了些便调了一碗盐水,一点一点往手指上撩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上包扎的布条慢慢向下撕。叶晓卉站在旁边,表情很淡然。柳海洋一边为我整治手指,偶尔会抬起眼睛扫过我的脸,目光冷冷的,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哎呦――”我的手指肿的很粗,伤口斜卧着,像一条趴在上面的小虫。由于布条粘着皮肉,往下撕时合着的伤口又裂开,渗出了血水。疼得我直咧嘴,哀嚎。  “咋弄的?”叶晓卉关切地问。  “砍棒子秸不小心砍的。”  “那腿上的伤呢?”  叶晓卉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我真不好意思。但瞒是瞒不住的,只好将实情告诉她。  “你也忒粗心了吧?”  “人家从来没用过镰刀------”我委屈地只好找这样一个借口,来掩饰自己手脚笨拙。  叶晓卉就没再说话。  柳海洋却茫然了,“不是掰棒子吗,咋又改砍棒子秸了?是不是那个胖大嫂让你砍的?”  “不是她------不是她------是我自己要砍的。觉得挺好玩------没想到就------”说什么我都不能把责任推卸到胖大嫂身上,完全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  虽然我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想必柳海洋肯定不会相信。既然事情已发生,回过头去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思。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  说话的工夫,柳海洋已处理好手指上的伤口。然后要整治腿上的伤口。他让我挽起裤腿。  我瞥他一眼,又看看叶晓卉,有些不好意思。便让叶晓卉为我整治。他一下火了,都伤成这样了,还顾及什么男女有别。  “摁住。”  他吩咐我摁住挽起的裤腿角,以便更好地往上撩拨盐水。因为有手指上处理的经验,处理起腿上的伤口自然便得心应手。  说心里话,我心里十分感动。我的手指和小腿在他粗壮笨拙的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心里却凉酥酥挺舒服的,巴不得再多些伤处让他包扎。可当我猛地抬头看见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满心不自在起来。  “青春,恐怕你这手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干活儿,明早我跟队长请几天假,你在家安心歇几天。啥时候好利索了再干。反正秋收已忙得差不多,只等耕地种小麦了,也不缺你一个干活的。”说完他便离开,回男知青宿舍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没有吭声,心里只是一阵阵激动不已。那一刻我真舍不得他离我而去,眼睛便情不自禁地溢出泪珠来。 第十节 不知所措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节 不知所措  正睡得朦朦胧胧,突然听到咔咔的敲门声,我慢慢睁开眼,天已蒙蒙亮,扭头一看,叶晓卉床上没人,她做饭去了。本来今天值班做饭的应该是我,她看我手指受伤,不能沾水,昨夜睡觉前便跟我说,明天的饭她来做。并让我安心睡觉。  可这个点有谁来敲门?于是我麻利地穿上衣裳下床把门打开,路继军站在门前。他一见到我,便问起我伤情如何?  说不疼是假的,虽然疼痛难忍,我却还是没有告诉他。  “不要再瞒我了,你手和腿受伤的事柳海洋都已告诉我。虽然你不愿说,我想一定会很疼的------”他告诉我说,柳海洋回颜山去看望母亲。临走时先到队里跟段队长说了你的情况,队长让他转告你,好好在家养伤,啥都别想。啥时候好利索了再说。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我有意识伸了伸那受伤的手指,觉得还能略略地弯一弯,或许残不了。  “你怎么弄得?”  “就是镰刀割破点皮。”  “怎么------你们队长也忒------难道真不知道知青没用过镰刀?”  我心急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队长------昨天下午------”我想说“是生柳海洋找那胖大嫂来帮忙的气。”幸而及时改口说:“不小心,镰刀砍的。”  说这话的同时我便想起方才他说柳海洋回家的事。昨晚上柳海洋怎么没告诉我呢?一定有什么隐情不便启齿------他越不告诉我,会越令我乱猜想,且越往坏的地方猜。  在情感世界里,只有高尚才能激人昂扬;而陷阱却让人遭殃,两者因把握差异会演绎出种种人生。如牛郎织女、天仙配、梁祝、孟姜女、劈山救母、替代从军、缇蒙救父,学无数经典尽管有神话色彩和历史人物错位,但依然能传世经久不衰,甚至连羊蹄跪乳反哺都被世人津津乐道。  之所以我看中柳海洋,正是由于他对母亲的那种孝心胜过一切的这一点。这样的男人靠谱,值得委身于一辈子。这么想时,我眼眶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骨碌碌顺着眼角滚出来。或许是过于激动,抑或是勾起想家思念之情的原因吧!  “哭啥?怎么哭起来了呢?”  对我突然流泪,路继军显得十分迷茫。却没有往深处追问。  我擦去眼角的泪珠,问他柳海洋走多大会儿了?路继军告诉我说:“没多会儿------也就十分钟吧!”  十分钟?徒步十分钟肯定不会走多远的路。于是我顾不得小腿伤口疼痛,拔腿窜出女知青宿舍院子。我要追赶上问问他,到底是啥急事,或许我能帮上忙。即使再大的痛苦由两个人来分担,总比一人承担要轻松得多。  路继军在身后追赶着,劝我不要去追赶,“小心腿上的伤啊。追个啥劲啊,人家心里根本没你!而你却还自作多情!”  甭管路继军在后面说什么,我根本没心情理会。我心里想:真心爱一个人,是件很需要敬业精神的事,万不能当着人家的面爱,背着人家的面就不爱了。  想必路继军追赶出没多远,便止住了脚步。因为再没有听到他扯着公鸭嗓门吆喝的声音。  虽然我插队到槐树屯已有段时间,却每天上工都是去村北面,小队里的可耕地都在那儿,除了上工去地里劳作,下工就回到宿舍,最远的地方就是去村南联中看过一场电影。所以对村里哪条街哪条巷通向哪儿根本弄不清。不像柳海洋曾有段沿街卖豆腐的经历,对哪条街哪条巷都了如指掌,想必这会儿一定走出槐树屯。而我却没走出多远便有种找不着北的感觉,幸好遇见熟悉的老乡给引路,才踏上通往索镇长途客车站的道路一路狂奔,顺利来到济寿路321省道,那是通往索镇长途客车站唯一的道路。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过往车辆。除了水泵抽水灌地的“隆隆”声,其它别的声响根本没有。  天色渐渐亮起来时,鲁中北部平原显露出一马平川的清晰轮廓。我的身后——东方飘着一团一团的浮云,先是青蓝,慢慢由紫变红,由淡淡的粉红色变成浓艳的胭脂红,终于满天橙黄了。  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影,看走路的姿势很像柳海洋。我便大声喊起来,“柳海洋------等一会儿------”  在我喊了几声后,那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朝我这边瞭望。他认出了我,并掉头朝我这边跑来。凝望着他一路小跑的姿势,他的笑容和他的气息,以及他给我带来的种种快乐------每个细节都像电影里的画面一幕幕映现在我眼前。若不是他那么快来到我身旁,我可以继续想下去。  “青春。”当他站到我面前,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模样,气得直咬牙跺脚,“你跑来干啥,难道不知道自己腿上有伤?这样伤口会感染的!”  “你要是昨晚上吱一声,我也不至于追到这儿。”我心里颤动了一下,但我紧绷住脸儿,故意不理他。  “青春,你跟我走。”  他口气很生硬,拽着我胳膊往路边上拖。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却一声不语,也没有躲闪回避什么,始终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十分顺从。走着走着,先前生气的心思倒一下减退不少。  那是路旁一棵杨树,周围生了些杂草,蒿子什么的,能阻隔来自远方的视线。他和我就站在杨树后面,我不语,只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背上斜挎个黄色书包,上面用红漆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非常显眼。而他脸上却写满了愤懑------那一刻,我知道他一定在责怪路继军向我泄露他回颜山的秘密,让我不顾一切地赶来,殊不知腿上还挂着伤吗?  “青春。”  “嗯。”  我抬起头望着他。  “其实我何尝不想------”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海洋,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  这时候我才觉得,他原来心里是那么脆弱。  看到他生气的模样,我却很高兴。虽然我气喘吁吁,同时全身又都在颤抖,却憋了一肚子埋怨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自下乡插队来到槐树屯这段时间,他倒是对我时时处处谦谨又和顺,然而终归年轻心性好个新鲜,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即便弄清楚了,也非得婆婆妈妈问几遍。比如前些日子,公社马副主任找我谈话内容被传出去后,招徕许多绯闻,以至于他加入共青团组织都受到牵累。可我若是开门见山劝他不要与我接触太近,他却定要问一声为什么?  须知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那么多为什么。却无论我找出什么样的因由搪塞,他终归要生出些好奇心。保不准背地里还要跟在身后一探究竟。  要知道天底下多少悲欢离合皆是瞧究竟瞧出来的。我思索再三,以为开门见山这方法十分不妥,想弄清此次他回家的目的,还是要做的曲折迂回些。  怎么个曲折迂回法,权衡再三,我从衣袋摸出五块钱递给他:“海洋,这钱你拿着,回到颜山到门市部买点补品给伯母吃,她身体需要营养。”  我突然发现他紧皱着的眉头下面的眼睛里闪耀着严厉,责怪的光芒,两只强有力的臂膀紧抱在胸前,好像在竭尽全力抑制着自己不要冲动一样。要不是他的脸上同时还流露出一种打动了我的心的痛苦神情,他脸上的表情在我问他的时候,却是那么严峻,甚至是冷酷的。那紧闭着的嘴唇,似乎是把心中所有的事情严严地关住,唯恐走漏一点风似。  我和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久久地不吱声;或许两人彼此相视久了,生出种恐惧感,还是什么原因。反正他的面孔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出了他那素常的,善良的,因而痴愚的微笑------遍布满脸,里面有皱纹,像池塘里抛进一块石块迅速泛起的涟漪一样;当他向那张五元纸币瞟一眼的时候,这个笑容就马上牢牢地凝结起来,变得毫无光彩,恰像小孩燃放的鞭炮炸碎蹦出的,略带有火星的一片一片的碎纸一般。说心里话,我从没有看到过谁的笑容陷入这样的窘况。那一刻,他想跑开,但他的两只脚却不听他的话。  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母亲那曾不止一次的叮嘱:如果不能跟自己相爱的女孩结婚的话,就不要再缠着人家,免得一时感情冲动,做出难以收拾的僵局。言外之意,他心里显然明白。现实更残酷的是,自己喜爱的姑娘由于身份特殊的缘由,已影响到他的仕途。尽管如此,他却仍难以割舍这么多年经营的感情。  “海洋,我知道你的担心,不过这钱一定要拿着。”  我滔滔不绝讲了些有关病人需要营养的话题。才终于使他打消先前的念头肯接受。  “这钱我可以收下,不过我得写个借条。等生产队年底结算有了钱一定还你。”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收下钱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觉得天已不早,得马上动身赶车去。不然晚了贻误乘车点,那就白起个大早。于是他说:“我得走了。”  “那我送你到车站,亲眼看着你坐上车。”  “你腿上有伤走的这么慢,啥时候才能赶到车站,还有十几里路呢?”“反正我要送你到车站。”  “有这个必要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搞的像生死离别似。”  我扑哧笑了,像个孩子似那么天真。  “还有心思笑。今天你说啥都不行。你要知道开往淄博的客车是从北镇  驶出的过路车,一上午就这一趟,错过了就前功尽弃了。”说完他便转身撒腿跑去。  “柳海洋------你个没良心的家伙------”  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在心里唾骂的同时,还默默地祈祷,“祝他一路平安。”直到看不到他身影的一刹那,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失落感,腿上的伤又疼痛起来。我慢慢蹲下去,两手轻轻揉搓着受伤的部位,以便缓解疼痛带来的痛苦。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眼睛却仍朝他远去的方向望着,总想着有可能他会突然一改初衷,回到我身旁;想想挺可笑的,他思念母亲那么心切,期待早些看到母亲,怎么可能因我的出现去改变初衷。看来我那些非分所思,终归是侥幸心理在作崇。我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起身顺着来时的路往槐树屯返回。  来到女知青宿舍院门,便听见有人扯着高嗓门的说话声。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疲沓疲沓走进院子,却见胖大嫂在跟叶晓卉说话;胖大嫂一看到我便忙迎上来,“小梅姑娘,你可回来了。俺可是在这里等你好大一会儿了。”  “有事吗?”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俺,俺是来给你道歉的。”  “道啥谦?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她哈哈大笑起来,“都怨俺没多长个心眼,要是知道你没用过镰刀,说啥俺也不会让你砍棒子秸。让你受伤吃了那么多苦。当时只顾着抱着一抱一抱的棒子往车上装,把你给忘脑后了。若不是今早上一大早,柳海洋找到俺把俺好一阵数落。俺还记不起来呢。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俺的错。”说着她从衣袋里摸出两个红皮鸡蛋,“青春姑娘,这是俺早上刚煮熟的鸡蛋,你快趁热吃了。”硬是往我手里塞。  “大嫂,不能全怪你。都是我不小心弄得。”  “本来你在那掰棒子好好的,若是俺不让你砍棒子秸,咋会弄伤?不是俺的错是谁的?”  “你也是一片好心。”  “别说了。这鸡蛋你一定要拿着吃,好好补一下身体。不然俺心里过不去啊!”  “还是留给你家小宝吃吧,家里养只鸡攒下几个鸡蛋也挺不容易的。”  我想起她家小宝,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孩,挺可爱的。我们知青刚插队来到槐树屯那天,村里好多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和中年妇女都涌到知青大院,像是从未见过城里娃似,看看城里娃跟她们乡村人有啥区别,看了过后并没觉出什么异样,心里自然也就了却了一桩心愿。那天胖大嫂也在这些人中间,她怀抱着一个婴儿,站在女知青宿舍门前往屋里瞅。突然那婴儿哇哇哭起来,同时还挣脱着硬要进屋里去,她却不肯。看到这一情景,我便走出屋来问她,小孩为啥哭?他告诉我说,他以为屋里坐着的那位穿军装的知青——柳海洋是他叔,吵着嚷着非要找他去。俺说不是你叔,他就哭了。从她的话中我得知,那个婴儿叫小宝,他爸是现役军人。所以他看到穿军装的人总以为是他爸。当地人称父亲为叔,母亲为婶子。后来我把这事说跟柳海洋听,柳海洋一愣,把我看成他爸?我有那么老吗?我笑了笑,指着他身上的军装说,是你这身军装惹的祸。敢情是这么回事。再后来,柳海洋一见到胖大嫂便有种亲切感。可就是因为他这亲切感才给我招徕了麻烦。  “哎呦,你咋这么犟啊。”  她硬是将那两个红皮鸡蛋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离去。我欲想追上去把鸡蛋还给她,却刚一迈腿就被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叶晓卉拽了回来,“别追了,你腿那样还能追上她?”  “那------咱不能白吃老乡家的鸡蛋啊?”  “是不想吃还是不愿意吃?若是不愿意吃的话------”  也不知怎地,近些天来她老在我面前说起她嘴馋,看到啥就想吃啥,尤其带有酸味的,甜味的水果和食品,馋的老吧嗒嘴。我不经意地瞟她一眼。  “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知青,有文化有知识,干什么事都要注意影响才是。”  “这么说,你还打算还给她?”  这都是柳海洋惹的祸,等他回来让他处理好了。我说:“什么还啊,本来就是人家的嘛!”  哼------她狠狠瞪我一眼。对我这些话她根本听不进,一扭头去了屋里。 第十节 不知所措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接下来便是等待的日子。  柳海洋去颜山的头两天里我等得心焦又心烦,天天都盼着做梦能梦到他,好问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兴许会带来伯母病情痊愈,以及父亲平反昭雪的喜讯与我分享。每夜入睡前,我都要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中揣摩五六遍,哪怕几个字都要记得牢牢靠靠,唯恐梦里见着他时太过激动,将心底里这个疑问给忘脑后了。但因总是梦不成功,后来便渐渐淡了这个心思。  却在那两天里,叶晓卉除了做饭在知青点上,其他时间鬼鬼祟祟溜出去不知去了哪儿,从早到晚几乎见不到人影。  倒是路继军觉得没有柳海洋在的日子,显得轻松多了,有事没事总会缠磨在我身旁献殷勤,问这问那的,几乎没完没了;然而,我根本没心情搭理他,问烦了我便借口犯困要睡觉。他却也并不走,只是侧着脑袋看向我,有时会问道:“青春,你回回都不愿我在你跟前守着时,找的理由都是犯困。不知道这一回也是犯困吗?”  我怔了一怔。诚然这是我的借口,却记得这个借口千真万确是头一回用于他身上,怎么会说是回回二字呢?  那么他口中这“回回”二字到底什么意思?我暗自思忖会儿,果断地予以否定。他却猛地一瞪眼,觉得自己的疑问完全是自讨没趣,随即便转身离去。  再就是作为班长王二柱,只在吃饭时问我一声“你好些了吗”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完全出于礼节性的问候。  这样便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寂寞,苦闷。  须知等待的日子是十分难熬,仅仅是短暂的两天里,我却简直是度日如年的感觉。  苦闷,残酷无情地撕扯着我的胸膛。知青点上知青们都去上坡时,我便独自一人呆在知青大院门口,一双眼睛焦灼而痛苦地打量着那些疲沓疲沓路过知青大院门口的人们,那么多的人当中,竟没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没人理会我和我的苦闷------那苦闷是浩大的,无边无际。若是我的胸膛能裂开,苦闷滚滚地流出来的话,那苦闷仿佛会淹没全世界似的。可话虽如此,那苦闷却偏偏没人看见。  一到傍晚,我便情不自禁地惦念起柳海洋。觉得他似在颜山已住了些日子,听他临走时说的那话,却不像住很长时间的形容,到底打算住到什么时日才算个头?我坐在门石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一颗,两颗,三颗------一颗一颗没完没了地数星星,同时却在心里惦记着他。揣摩了一会儿,觉得困意袭来,挠了挠头皮,便起身回屋伸开棉被躺下睡了。  我顺手拉上电灯开关,屋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外边似乎又刮起了风,吹刮得窗户纸呜呜地响。我突然想到路边那棵杨树,怕是挺不住会倒下去;又想到几乎悬在头顶的杨木梁,只觉得活在这世界上的可怕。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浑身感到疲乏,从精神到肉体都筋疲力尽。没有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一丝丝欲念。可就是睡不着。  莫非我太冷酷了?却隐隐觉得我身上和我心里始终有个热灼灼的东西在燃烧,难道是由于自己心情不好,调整不过来失去了热情,才觉得这世界冰冷?  先前我总以为,人生虽是个苦难的历程。可其中总还有一个希望鼓舞着我会一直走下去。我把它想象的如同生命本身一样神圣而宝贵。为了得到它,哪怕豁出命去拼去夺,可并不尽然。当它真的摆在面前时,却像是杯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作为女人我需要爱,不但需要异性的爱,还需要整个社会的呵护,却几乎没有,自然心中便像是一片散落的沙漠那般荒凉。  尽管如此,我还是隐隐会感到,我已经经历了那一切。一切精神上的羁绊已全开释,不但懂得了男人和女人,也懂得了社会。尽管在课本上,还有我的想象中,都把那一层关系美化的那么美好,弄得玄妙而又高雅,其实肉欲并没有多少美好的灵性;社会也没有我想象的处处充满和谐------  外面似乎有动静,吱呦------吱呦------好像是撬动门栓的动静,谁在撬动门栓?很快那动静便停止了,好像人已来到院子里。我胡思乱想着,随即传来轻微的喊话声,“青春------梅青春------”  这喊声似乎有些耳熟,莫非是柳海洋?当即我心咯噔一下,随即便摸摸索索地下床轻轻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果真是他。虽然黝黯月光下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那一刻我却激不起一点儿冲动。  “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事?”我揉搓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青春,是这么回事,我不是刚从颜山回来吗,来时你妈说马上就要过冬了,走时也没给带件棉袄。老人家怕冻着你,特意让我给稍件棉袄。就想赶紧过来送给你------”  不就是一件棉袄吗,用得着深更半夜敲门来送?对他的鲁莽我有点不高兴,便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不会明天来送吗?”  “白天来送怕别人看见不好,那么多知青都住在咱那一地,给谁捎东西不给谁稍,万一让人家看见不太好吧------”  “那你把棉袄放下,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看见说三道四。”说着我把手伸过去,期盼他把棉袄递到我手里。谁知他不但没给我棉袄,反而拽我胳膊往一边拽。“你要拽我去哪儿?”虽然心里很生气,嘴上却不敢大声吼。生怕被人听见招徕流言蜚语。须知唾沫星子会淹死人的!  想必他与我有同感。依然拽着我什么都不说,向院子偏南的位置走去;来到那儿他指着躺在地上的人告诉我,“她是叶晓卉?深更半夜咋会躺在这儿?”  叶晓卉?我当即一惊,随即便慢慢跪下去辨认,借着黝黯的月光仔细观察这人的脸,却实在看不清楚。他从自己身上斜挎的背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往那人脸上照去。果真是叶晓卉。她脸色苍白,微闭着眼睛,身上穿着球衣球裤,白色紧口鞋上沾着些红红的血迹。  她不是已**躺下睡了?虽然她进屋时踮着脚跟走,像捉老鼠的猫咪似那么谨小慎微,却还是难免会弄出些动静,自然会被我有所察觉。这么想时,我慌忙转身匆匆跑回宿舍,来到她睡得床上察看她是否在睡觉,结果床上没人。  旋即我又匆匆跑回院子,“她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啊。柳海洋告诉我说,当时一看到她躺在这儿,第一反应便想大声吆喝,快来人抱她进屋里。却又一想,深更半夜弄出这么大动静,岂不是扰民吗?这可咋办?于是我便想亲自抱她送到屋里。可又一想,觉得这样欠妥,毕竟她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大小伙子深更半夜抱着一个黄花大闺女算啥?男女收受不清啊!这么想时才决定把你唤醒来看个究竟。  叶-----晓卉-----她------我先是诧异,然后便蹲下仔细看着叶晓卉鞋上的血迹,猜想是例假。不过有好长时间没见她用卫生带了,为这我也曾感到蹊跷过,几次想问问她却又因姑娘的羞涩,难以启齿。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上我心头,难道是-----怎么没见她大肚子?遇上这种事儿人们大都往最坏处去想。  向来叶晓卉总是喜欢穿紧身衣裳,其实那年代青少年都穿喇叭裤,臀部紧紧地裹在屁股上,裤腿角肥大,敞开着像喇叭状。当然近些天来有些微妙的变化,换上了宽松式样的裤子,像孕妇穿的那种裤子。  前些天路继军就问过我,说叶晓卉有没有反常,比如说想吃酸的,或者辣的什么食物?我摇摇头,说没听她说过要吃这些东西。若说有反常的话,只是觉得她的裤子一改先前的喇叭裤了。  路继军笑了笑,瞧她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孕妇呢!  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是黄花大闺女。我责怪路继军说话太不负责任。尽管如此,知青点上的姐妹们还是私下里会议论纷纷;当然,对她的这种反常虽说难以理解,也只是随便一问罢了,却没有哪个人刨根问底。  这么想时,我便一把夺过柳海洋手里的手电筒,径直奔向院东南角的女茅房察看究竟,“糟了-----糟了,叶晓卉生了孩子。”我惊讶地失声道。  柳海洋闻讯后,当即怔在那儿的同时,一下捂住我的嘴,责怪我疑神疑鬼,叶晓卉咋会生孩子呢?  我冲他眼一瞪,果断地说:“真的,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个红红的肉团就是个小孩。”  “这种事可不能闹着玩,信口开河会败坏人家名声。人家可是黄花大姑娘,传出去以后咋嫁人?”  “准是路继军那小子做的孽!”我跟柳海洋说,“得把路继军喊来亲眼看看他做的好事。”  柳海洋责怪我凭借自己主观臆想乱下结论。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我们都知道,叶晓卉喜欢路继军,而路继军却一直在追求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柳海洋和他是情敌。但从女人的角度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女人的事来。  当下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问题,柳海洋征求我的意见,不能让叶晓卉老躺在这儿,是送她去医院,还是抱她进屋里再说别的事。  母亲曾跟我说过,女人小产可马虎不得。可是,这深更半夜地去公社医院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有十几里的路程。于是我说还是先把她弄到屋里。这时候柳海洋已弯下腰抱起她来往屋里走去,我紧跟在他身后,快要进屋时我抢先一步进了屋里,打开了灯,把她的床铺好。把她安顿好以后,我便让柳海洋和我一同去男知青宿舍把路继军喊过来,看看这事到底怎么处理?  路继军根本不相信叶晓卉生了孩子,也不打算到现场看。气得我一把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事由不得你。”  “青春,她生不生孩子跟我路继军有啥关系,何必非要我去看究竟呢?坐在床沿上的路继军几乎用哀求的语气。  “你脱不了干系。”  已穿好衣裳的王二柱来到路继军面前,劝他过去看看,起码是对叶晓卉一个安慰。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班长,干吗你不去?路继军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磨蹭了,快穿上衣裳跟我走。”我急切地催促道。  “去看看,到底咋处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柳海洋也在添油加醋地催促道。  路继军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柳海洋,觉得不去显然过不了这一关。这样他便匆匆穿上衣裳,跟在我们身后向女知青宿舍走去。来到女知青宿舍院子东南角的女茅房一看,茅坑里果真有个夭折的婴孩。  “那叶晓卉她人在哪?”路继军急切地说道,“赶紧去村里找个明白人过来看看。”  “我和柳海洋已把她弄到屋里床上躺着呢------深更半夜地到哪儿找人? ”   路继军走进屋里来到叶晓卉的床前,叶晓卉依然微闭着眼睛,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这样不行,即使去不了医院也得先找个明白人过来看看。”  可是能找谁呢?望着四周黑漆漆寂静的出奇,我们都犯难了。还是柳海洋想起胖大嫂,毕竟她生过孩子,这方面有经验。  “找她?她懂得吗?”我有些怀疑她的能力。  这话把柳海洋一下问懵了,胖大嫂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他咋知道。他站在原地不再吱声。  “我看这事得去找房东常大娘过来看看,她是烈属,却特别愿意助人为乐。重要的是,听说她特懂得女人坐月子的事情。”  常大娘------深更半夜人家能来吗?我心里有些忐忑,却也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说心里话,我是女人不假,却只是一个姑娘。从姑娘到一个真正的女人,是要有一段成长过程。对女人生孩子的事我根本不懂,柳海洋就更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只能按照路继军的提议去做。  这样我和柳海洋去敲开了常大娘的门,向她说明我们的来意。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她马上答应过来看看。  躺在被窝里的叶晓卉仍然微闭着眼睛,问她什么话都不回答。甚至连眼都不睁一睁。  我贴在她耳边说:“常大娘过来看你了,睁开眼睛跟常大娘打个招呼。”  她依然没有反应。真把我急死了,却也没办法。常大娘便从被窝里掏出她胳膊,轻轻按着手腕号了下脉搏。然后说脉搏挺正常,没啥大碍,只是小产后身体虚弱,歇息几天就会好起来。临走时,常大娘嘱咐我们,说女人小产也像生过小孩一样,会对子宫造成一定的伤害,要多补充营养,不要吃凉,酸辣食物,要多吃补血的食物;洗手不要用凉水洗,要喝温水,那样对子宫会起到保暖作用;同时还要注意保暖休息,三天到一个礼拜最好不要太多走动或干重活。  把常大娘送回家后,我便让路继军和柳海洋也回自己宿舍睡觉去,这里有我陪着她就行了。  直到天亮时,我才看到叶晓卉睁开眼睛,“你总算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她好像在用力睁大眼睛,看清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似:“青春,我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  “我是不是返城了啊?记得我好像跟爸妈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呢。那种感觉真好!”  想必昨夜晚是她在梦中梦到自己的父母了。我告诉她说,那是梦中的事,现实是你------下面的话我实在张不开口说。  是做梦啊!其实沉浸在梦中也挺好的。她眨巴眨眼睛,猛地想起什么似,“青春,我想昨夜里我一定出现过啥症状,快告诉我,好吗!”  我只好把昨夜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并强调这事多亏了路继军。要不是他及时找来房东常大娘为你处理那些事,我和柳海洋真抓瞎了。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路继军是喜欢你的。  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嘴角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在她的心目中,路继军对人生没有抽象的概念,跟他在一起闲聊,根本听不到任何理论上的高谈阔论。这一点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和我们都没坐在课堂上正经读过多少书,获得的知识可怜得很。不过她总觉得这个人像年轻的猎犬,健康、强壮,潜在着一种原始生命的直爽、野蛮,随时都有可能接受来自她的爱;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在感情上她自信不会有情绪的瓜葛,也就用不着害怕自己误入歧途。  这种结论我曾不止一次听叶晓卉说起过。后来我就时常拿这话嫉妒她,却每次提起此事她都缄默不语,要不就是借口改变话题。  我看她陷入沉思状,便问她想什么,是不是想路继军啊?  去你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拿人家寻开心。她瞟我一眼。这时候恰好路继军进屋来。我马上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过来看看晓卉。人家一睁眼头件事就问起你。”说完我突然发现她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路继军来到她床前,关心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她几乎吼道。  路继军一头露水,“我怎么了?别动不动就把屎盆子我往头上扣。我告诉你叶晓卉,这种事情我可负不起责任。”  “负不起就当甩手二大爷?路继军,我也告诉你,别占了便宜卖乖。”  “叶晓卉,咱做人得凭良心说话。你说我哪一点做得对不起你?”  “哪一点?就这一点你就对不起我!”  “你------你------”路继军哽咽着,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在吃早饭的我们听到宿舍里吵起来,便放下碗筷跑过去看究竟,确见他俩正你一言他一句,谁都不让谁地吵吵呢。  看到我和柳海洋,王二柱来到面前,路继军似乎感到来了救星似,“晓卉,当着他们的面你把我对不起你的事情说一下。”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赖我也得赖上你。叶晓卉两眼直瞪瞪地盯着路继军。  一道火一样的目光烧灼的路继军直感到一阵阵惶恐,一切发生的都是这样突然和意外,使他感到自己就像一片可怜的纸片,被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躏,他大张着嘴,黝黑的脸上素有的紫铜色慢慢消退,变成了土灰色的丑陋的苦相。随后便是忽红忽白,极度难堪。然而,他却没有恼怒,也没有替自己辩护,甚至更没有索性不在乎;那一瞬间,他的面孔却完全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丝微笑:“你们都听见了啊,她根本说不出我的不是。当然,我不会因这事责怪她信口开河诽谤我。晓卉啊,就算我求求你,拿我当一屁放了。”就差没给她下跪了。  哼------叶晓卉诡异地一笑,却并没有心慈手软。  想必她不会轻易放过路继军。  男女之间的事情,从另一种角度来讲,就像人们脚上穿着的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我们一时都不知所措,到底该劝说谁还是该责怪谁,才能终结这场看似无休止的争吵? 第十一节 疑惑困扰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一节 疑惑困扰  叶晓卉咄咄逼人的目光使得路继军甚感恐惧,同时心底深处萌生出一丝疑惑;他低垂下头陷入沉思,却没有想出一个答案,能够使自己可以接受面前这残酷的现实。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搅得路继军心情非常糟,脑子里乱哄哄没有个头绪。总觉得是什么东西摆颠倒了,于是一切随之而颠倒,似乎什么都没了常理。心里除了疑惑之外,还埋藏着一股辛酸、一泡苦泪、一兜咸血------让他十分难受。难过的想哭,甚至想打人,他下意识地挥起右手在空中表示了一个急躁而又无力的动作,可以说是本来想打人一拳,后来却做出一副发怒的怪脸:把嘴唇的薄弱,颈部的枯瘦和一切骨头的突出都显示得一目了然------可眼下叶晓卉正处在火头上,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服,消除她心头之火的。  没必要撕破脸皮争吵下去,那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且还会伤害十年寒窗同学之间的友情;百般无奈的他气得一跺脚,索性拔腿夺门而去。  “不------继军,不能走------你不能走啊------”坐在床上的叶晓卉见此情景,噌地起身下床欲要拦住他,却为时已晚。她一下呆在床前,凝望着屋门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忖什么。  想必她心里一定有什么委屈说不出来?  于是我便给站在旁边的柳海洋递个眼色,示意赶紧走开。毕竟未婚先育不是什么光彩事。  “晓卉,你看人都已走了,这屋里光剩下咱俩女的,心里有啥话尽管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的。”  “你------你也能帮助我?”叶晓卉仰起脸,咯咯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她将眼光慢慢移向我时,恰与我的目光相遇;我发现她眼睛里慢慢地泌出一眶眼泪,浑浊,模糊不清,像是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一下涌现浮出水面;透过这些眼泪可知她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即使流眼泪也无法使它减轻。  她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呜呜地,声泪俱下。她一边哭一边用右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似乎不这样就无力站住似的;看她那呜呜地哭样,好像决心要把肠肠肚肚全部倾倒出腹外,才肯止哭。瞧她嘴大张着,下嘴唇颤抖着,眼皮红肿,面色却苍白,完全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眼泪,鼻涕和口水,一串串顺着脸颊往下淌着------我心里十分难受,禁不住也抽泣起来。  按说心里有委屈哭出来会好受些,可是鉴于眼下她自身原因却万万不能哭泣。“晓卉,不要哭啦。你这样哭会伤害身体的。”  身为女人她懂得女人生理方面的常识,然而,却并没有因我的劝说终止伤害自己的行为。她依旧闭着两眼,仰面朝天呜呜哭个不停------  “你不能再这样哭下去,要相信我的话------”我几乎说尽所有我以为可以能够说服她的理由,才终将使她停下哭来。  她眨巴眨巴两眼,拭去眼角的泪珠,随后那呆滞的目光再次盯向渐行渐远的路继军的背影,固定不动。  这双固定的眼睛看似不像世上一切人的眼睛,瞳孔里忽而涌现出悲伤,忽而又显得那么平静,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东西存在;这眼神儿充满了幻灭的希望所留下的安宁,却是对另一种成就的悲惨接受。  要想了解这样的眼光里的秘密,首先得去了解天际的一颗流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眼光仍然停留在那空间的小点上的眼睛里,神圣的黑暗便会暴露无疑。当围绕着她那种所谓成就感情绪无边上涨时,隐藏在瞳孔里的平静的黑暗便会在她的眼睛里扩张开------  当然,对叶晓卉这些微妙的行为,路继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一刻他只顾躲避那双烈火般灼人的眼光,越快越好,连头都没回一回,一路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想:叶晓卉生活作风轻浮,一般男生根本看不在眼里。像他这样的花花公子更不是她的菜。却为什么死心塌地追他呢?  无疑是看中他父亲是军官,又是派往鲁中地区一家最大的兵工厂军代表;母亲是该厂招待所的所长,姐姐在部队是军医。这样的一个家庭完全可以称之为革命干部家庭。  世上哪个姑娘不愿嫁个好人家!  其实他除了家庭状况好以外,其他方面在我们班上几乎算是倒数第一。就拿文化课学习来说,哪门功课都赶不上柳海洋。为这,他父亲路海通原打算让他初中毕业后继续读高中,可他总是不争气。使得父亲十分伤脑筋,动辄便数落他没出息。  没错。当年我们班上大多女生也都在背后俏皮他,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天生就没出息的料。却唯有叶晓卉说他这好那也好,一直暗恋着他。  而无论如何路继军却对她喜欢不起来。长期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生狂追,时间一长,他心理上无形之中便产生了一种不平衡。  后来,这种不平衡被父亲察觉后,便拿当年自己在新兵连指导员讲得: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不妨学着换个角度“用枪”,或许会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段话来开导他。  父亲借用指导员讲得“用枪”,指的是一种自动手枪,是德国毛瑟兵工厂的技师费德勒兄弟研发出的“毛瑟手枪”,虽然使用便捷,但射击时弹出的弹壳总在射手面前跳动,有时还会击伤射手的面部。  二十世纪初,毛瑟手枪开始进入中国,就是我们常说的驳壳枪或者盒子枪。后来这盒子枪到了红军和游击队员手中,发生了巨大变化。游击队射手在射击时,不是端平枪体,而是将枪体旋转九十度,让跳出的子弹壳不在射手面前晃动,而是呈水平方向飞出。这样一来,飞出的子弹壳从根本上排除了击伤射手或干扰射手视线的副作用。旋转九十度用枪,当时震惊了欧美枪械制造者。  当年,父亲就是从这段话中受到了启发,便抛砖引玉,一改先前的家教法,采用开导教育。时常嘱咐当时正值读初中的路继军,上课时一定要把耳朵竖起来,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千万不能交头接耳。  世上所谓的聪明,无非就是做事专心致志。父亲一字一句地开导。可他还是听不进,脑袋一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父亲却不厌其烦继续开导他,有啥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大胆向老师提出来。只有说出你不明白的地方,老师才会给你讲清楚。所以你一定要学会沟通,把跟老师的沟通养成习惯。这样不但对你学生时期有用,即使将来走向社会走向工作岗位,都是百利无一害。  时隔四年,回想起父亲这番话,仍记忆犹新。但他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叶晓卉却变成一个外表纯洁,内心淫邪的女人。  想让路继军跟这样一个女人沟通,显然一时放不下架子。所以他一直默默忍受着那种不平衡带来的折磨。虽然那几天里依旧淡定,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重复着上坡干活,下坡回到知青点吃饭,过着看似再正常不过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队里有位社员,是个小伙子,看我站在知青点院门便主动上前跟我说起路继军;说他这几天干活无精打采,听说吃饭也没啥味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一连几日他脸上总是乌云密布,一副极不快活的模样?  就在那天傍晚,柳海洋和王二柱他们吃完饭回到各自宿舍,食堂里只剩下路继军一人在吃饭;我去时他刚要起身欲走便被我吼地一声喊住了,劝他凡事都要想开些,千万莫钻牛角尖。  他看了看我,然后带着疑问的口吻告诉我,昨天下午段爱国找他问及此事,当时自己一怔,觉得段爱国怎么知道的?准又是王二柱那小子多嘴多舌?  我们知青点上甭管发生啥事儿,王二柱都会在第一时间到生产大队多嘴多舌。人家是班长,应该尽到职责。却使得我们很不高兴,总觉得被有双眼睛每时每刻所监视。所以我们做啥事大都背着他,尽量瞒着他。可是,这一次却冤枉了他。  作为生产大队党支付书记分管知青的段爱国,几乎每天都到知青点上看看,问我们这些天干活累不累,食堂的伙食怎么样等日常生活琐事。就像关心自己孩子的父母那样体贴入微。我告诉路继军,昨天上午段爱国来知青点上看到叶晓卉躺在床上不高兴的样子,便问她哪儿不舒服?  谁知叶晓卉不但没有回答,反倒一搢被角捂住了脸。使得段爱国很难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我便叫他到一旁,悄悄向他说明了因由。他两眉一皱,却没再追问下去。临走时,还嘱咐叶晓卉要多保重身体。  路继军极不自然地一笑,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段爱国到底是过来人,心里能装得下事儿,人前没让他难堪,私底下却悄悄问他:“到底有没有跟人家**?”  起初他不说话,直直地望着段爱国,不点头也不摇头。说心里话,他十分感激段爱国,自己做了啥事他都能理解。倒是叶晓卉每每见到他,便是那般奚落挖苦,字字血声声泪的,他却未觉得自己有哪儿过错。他这人心地开阔,凡是都朝宽处着想,从不把叶晓卉的事儿告诉别人,总习惯于在自己心里装着。  然而,就是他这很善解人意的寥寥几语,却把我心底的苦楚稀释了许多。何苦来呢,世界本就是这副样子。  既然他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于是我便安慰他,“事情真相总归会弄清楚的。眼下她正在气头上,兴许过后就会为自己粗鲁的行为后悔莫及。”  路继军万分无奈地垂下眼睛,在知青食堂中央站住了,仿佛堕入忏悔性的沉思中,他脸上恐惧的改变了样子,两颊的肌肉都轻松地下垂,一张嘴差不多看着犹如一个小圆孔的样子。  想要叶晓卉追悔,恐怕得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一天。说心里话,都说我路继军自傲,瞧不起人,即使我再混蛋也没有不讲理吧!看来他憋着的那一肚子怨气仍然没有泄掉。  其实不光路继军莫名其妙地生一肚子气,我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先是想到柳海洋半夜三更来女知青宿舍,即便是像那晚他所说的给我送棉袄,还算说得过去。可是细细一想,从鲁中南颜山到鲁中北部平原槐树屯也就二百华里的路程,咋就耗时一整天?是不是怀有啥目的,有意精心选择这么个时间点?  带着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我找到柳海洋问清楚。他万万没想到我会这么想,大声喊他冤死了,真是比窦娥还冤。  他一连喊过几声冤枉后便给我解释,首先他说起在颜山见到我母亲,母亲问他有关我的一些事情,比如吃饭怎样?劳动累不累?适应不适应等琐事。他都一一回答。最后他还强调,父亲遗留的历史问题也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相信一定会尽快弄清楚。  虽然我心里暗暗为父亲高兴,终于有了盼头。却表情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你说的这些是回来晚的理由?少废话,还是步入正题,言归正传。”  他瞟我一眼,说起真正的理由,应该归罪到返回途中那辆破旧不堪的长途客车,途中几次抛锚故障频频,直到傍晚时分,才卷着纷纷扬扬的尘土驶进辛店长途客车站所致。  须知这个时间点,发往各公社的公交车已停运。他望着空洞洞的候车室,心里十分沮丧。一路上的颠簸把他的神经震得麻木不堪,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在懊丧,迷惘的灰雾笼罩下显得格外纷乱。按说哪个知青回家探亲的归途中理该愉快欣喜才是,可他一路上却都在自怨自艾。  想想去年深秋时节,我们下乡插队到槐树屯的时候,走得也是这条柏油马路,虽然乘坐的是“解放”货车,但心里却是充满火一般的希望和信心。那时他就在想,到了农村一定要好好接受再教育,干出点成绩来,争取早日加入共青团成为一名团员------现在想来真是滑稽可笑。  呆在候车室门口的他仰望着夕阳,头摇得跟货郎鼓似,长长的喘了口气,看来今儿个要徒步去槐树屯了。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车站,迎着夕阳踏上前往槐树屯那六七十里路的行程。先是走过一段不太长的柏油马路后,便是乡村坑坑洼洼的砂石道儿,不时会有牛车和马车路过,车上装着满满的土肥。  当地种小麦有个传统习俗,粪耩小麦。讲得就是先拌粪,将麦种和肥料用木锨拌在牲口脚土粪里,搅拌均匀后便用牛车,或者马车送到坡里要种小麦的地里去。 第十一节 疑惑困扰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这些牛车和马车驶过时激起一溜尘土,纷纷扬扬。他感到自己头发上一定布满一层薄薄的尘土,像蒙上一个用黄线缝织的网子似,裤腿脚上和蓝色裤上也都沾满了尘土。于是他下意识低垂下头,看着沾满尘土的裤腿角在想,路上的灰沙干嘛总是在我身旁飞舞,仿佛在有意讥笑我没赶上车的可怜相。路上的行人也不时地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想必此时此刻他的外表一定狼狈得让人笑掉大牙。而他却没有一点法子,去阻止路人对自己的讥笑嘲讽。唯有可以做到的便是加快步子,远离那些讥笑嘲讽。  正往前行走着,突然传来一阵赶车的号子声:  “带一辋又一辋。”  “嗯——嗯。”  “一辋地带着!”  “嗯——|嗯。”  “齐使劲那!”  “嗯——|嗯。”  循声望去,确见左前方刚耕好的塇地里有辆装满土粪的骡子车,在没有道辄的塇地里要前进一步都是十分困难。那车夫是个老汉,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他先将骡子用缰绳拢住打三鞭“揭毛鞭”,使其疼痛难忍,急得刨蹄直立立地站着,“咴儿咴儿”乱蹦;然后,再对驾辕的骡子头顶上猛抽一鞭,随着震耳欲聋的响鞭,惊得它两耳直愣愣地竖起,刨蹄欲蹿的一瞬,车夫就会挥鞭高喊:“哦嚎——”  前面驾辕的两头骡子便塌腰奋蹄,竭尽全力一起猛拉。不过也只能将马车拉出十几步远,累得两头骡子喷鼻声大作,浑身放了淌汗。  正想着上前助他一臂之力,抬头却见前面不远处地头上有一辆牛车正往塇地里拉粪,赶车的是个半大男孩,他一边用半截树枝条狠命地抽打牛屁股,一边极力拽牛鼻圈,拉得牛头朝天,累得翘翘着尾巴,直喷鼻气,直至累得老黄牛前腿跪下------再也看不下去的路继军便赶紧跑过去,两手搭在牛车后帮上用力往前推,那半大男孩连吆喝,带拽牛鼻圈,才使跪下的牛爬起来。这样在人与牛的共同努力下,车子总算前进了二三十步远。难怪当地有句“宁拉脚千里,不送粪一趟”这样的俗语来形容这活儿的不轻松。  “你是知识青年吧?”待牛车趟过塇地来到目的地后,那半大男孩问他:“那个生产大队的?”  “槐树屯的。”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帮忙,恐怕这会儿还上不来呢。”  ------  他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这次回颜山返回途中遇到的事情,他这人出门甭管到哪儿,似乎都会有故事。  若任凭他旁若无人地讲下去的话,恐怕不知要到何时?  我有点不耐烦了,“别再说了。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解释为什么这么晚你才回到知青点的理由罢了。”  他扑哧笑了。  我突然想起胖大嫂送给我的那两个红皮鸡蛋还没吃,就是想等柳海洋回来后转交于胖大嫂。都是他惹的祸,肯定得由他去解决。  “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啊?”他一怔。  “就是你去颜山那天早上------”  “咳,我只是去问她你咋受的伤。她跟我说当时光顾的往车上装玉米棒子,装满车就跟着一块走了,把你给忘了。忘得一点儿影都没有了。”  “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说完从衣袋里摸出两个煮熟的红皮鸡蛋硬是塞我手里。便扬长而去。”  “她那是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用鸡蛋来弥补一下。一个普通乡村妇女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了不起。既然人家送都送来了,干嘛还要送回去?这让人家多尴尬?”  “可她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孩子,这鸡蛋肯定是大人不舍得吃留给孩子吃的。我吃了算啥?不行,一定得还给她。”说完我便去拿枕头下面的鸡蛋,让他去还给胖大嫂。却搜过几遍都没有找到。我清晰地记得就放在这儿,咋就不翼而飞了?我一边挠头皮,一边继续翻腾枕头下面寻找------  正在我一筹莫展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找了,那两个鸡蛋早让我吃了。”  当即我回头一看,叶晓卉已闯进屋来站在我面前,自报奋勇鸡蛋是她拿去吃了。  我一惊,“你拿去了?叶晓卉,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待,可你却不把我当朋友,怎不让我伤心啊!”  “不就是两个鸡蛋,啥了不起的------”叶晓卉满不在意地说。  “你------你怎么这么说?”  万没想到叶晓卉竟然背着我偷拿胖大嫂送我的鸡蛋——也许在她眼里,那两个鸡蛋不算什么。却在我心里,那可不是两个鸡蛋这么简单的事情。那是反应我们知青的本质,想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脚踏实地接受再教育,关键就得看像这样的细节能否关注到。若一旦忽视做出傻事被传出去,无疑会被人笑掉大牙的。那时即便认识到错误,想挽回局面却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成。  “生什么气啊?大不了我到集市上买几个鸡蛋还给她,不就得了。”  “那怎么一样?”  “那你说咋办?”  咋办?咋办?!我哪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既慌乱又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在这种困境下,路继军突然闯进屋来,说我们刚才吵架的内容他都听见了。还说那两个鸡蛋是他拿的。  瞬间我迷茫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啥药?  仅仅短暂的一夜间,被叶晓卉折腾还没缓过神的路继军,竟充当起程咬金为叶晓卉抱不平来了。思想转变的跟上宇宙火箭了,忒快了点儿吧?  既然他承认是他拿得,那我得考考他是否撒谎骗人?别以为随便一句话,像哄小孩子似从我眼前瞒过去。  “路继军你说是你拿的,那你就说说从哪儿拿的?”  他扑哧一笑,一副不在意的神态,“当然在你的枕头下面。”  果真没错是他拿得,“那么鸡蛋呢?”  “吃了。我吃下肚子了。若非要拿出的话只能到茅房里去------”  “啥意思?”  路继军哈哈笑起来,“啥意思,不明白着的吗。”  很显然,那两个鸡蛋他已吃进肚里。气得我两眼直冒火星,狠狠瞪着他,巴不得从他肚子里掏出来。  站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柳海洋实在看不下去,便开口指责道,“路继军,像你这种花花公子,不可能为吃个鸡蛋过把嘴瘾,连脸皮都不顾?”  路继军微笑着,“顾及啥?顾及脸皮?我都被人家------”他本想说他都被叶晓卉说成那种不要脸的人了,还有什么脸面要顾及的?后面这话却没有说出口。  看得出他心里一定有难言之隐。  叶晓卉一下愣住,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抖索,虚肿的眼泡子吃力地张开,久久地凝视着路继军------  路继军仍在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为那伤脑筋的事大队党支付书记段爱国找过我,问了我很多,却一个都没能回答上来。你们想想,当时我有多狼狈------我想很快公社那个马副主任,和知青带队干部杨伟就会下来调查。那时若他们提出的问题我再回答不上来的话,自然便会给领导留下个态度不好的印象。想想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要降临到我头上,那以后我的前途可想而知------”说到这儿,他便不再往下说。  虽然事情只过了一天的时间,而这一天在他看来,过得却是那么漫长。那悠长的白天,悠长的夜晚,尤其是过得迂缓。夜晚他坐在床上,两手抱膝,将脑袋支在膝盖上;半夜里他会悄悄下床走向窗前,把正在燃烧的前额贴着寒冷的窗纸上,思索着,思索着------把同样的思想反复思索着,直到自己完全疲倦,才转身返回床上躺下睡去。  他的心并不曾确然变作了化石,也不曾从他的胸腔消逝,可是他却已经不能感觉它的跃动了;只有热血在他的脑里苦痛地汹涌着,令他浑身感觉发热,嘴唇已经烧得枯焦。“她会来找我的------她还没有把事情真相跟我说明,不会就那么一意孤行------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这种种思想从来不曾离开过他,实实在在地不曾离开过他;它们并不是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反复无常。它们只是在他的脑里一直盘旋,如同一团迷雾。  他知道她爱他。这思想忽然闪光似的掠过了他的全身,他便直直地凝注着黑暗,一抹秘密的谁也看不见的微笑,使得他的嘴唇分开了。  直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她来,心急如焚的他便急匆匆赶到女知青宿舍来看看,想不到正遇上这么一幕------  那一刻似乎他心里在想:看来只有自己受些委屈,兴许会使她感动,只要她一感动,自然便会动摇先前那颗坚如磐石的心;那颗心动摇了,想必强加于自己头上那无中生有的罪名便会水到渠成得以昭雪。那时候即便公社马副主任,和知青带队干部杨伟下来调查,相信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顿时屋里安静下来,静的出奇。  过了没多大会儿,叶晓卉突然吼道,“是我吃了那两个鸡蛋,你们不要再逼他了。那几天不知怎地,我看到鸡蛋就馋的流口水。看你把它藏在枕头下面,等你出去后我就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剥去蛋皮,几口就吃下肚子。说实话,好久没尝到那种鸡蛋味道了。”说完便像个疯女人似。脸色乌青,衣衫不整,头发如一团乱麻。  她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青春,看在我和你这么多年同学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随即猛地转过身,面向柳海洋求饶。  柳海洋却脑子灵机一动,这事能否跟之前她私生婴儿那事联系起来?不妨试探性地问一下,“晓卉,你说说,他为啥给你偷鸡蛋吃,你都给了他啥好处?”说完便下意识瞟一眼路继军。  “你啥意思?啥好处也没给。”  “啥好处没给?凭啥他就甘心情愿为你扛活?”  路继军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没错,我甘心情愿。只要她叶晓卉的事情我都会扛着。”  “这可不像你路继军的作风?”柳海洋蔑视的目光看向他。  “柳海洋,你也不要用这种眼光看人——”柳海洋在叶晓卉的心目中,他为人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想不到也会得理不饶人?她白了他一眼,“我想给他啥就给他啥,你管的着吗?”  “你------”柳海洋气得脸皮成青紫色。他目光慢慢移向我,似乎很为难。  “我怎么了?我又没做偷鸡摸狗的事,怕啥!”叶晓卉就那么挺立着,一脸的鄙夷,不惧怕不躲避,却渐渐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柳海洋,你也不想想,你这样待我------能得到什么?鸡蛋?早吃下肚变成屎了。还是要名望?团员你都不是,还想捞到什么政治资本?”  “就想证明一个真理,都说女人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连女人的自尊都不要了。”  我实在不忍心柳海洋用这样的口气责怪叶晓卉,便拽他到一旁,悄悄劝他不要太蛮横。他却不在意地一笑,随后贴近我耳朵,把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合盘倒出来。  “那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才是啊!”  他冲我点了点头。  “晓卉,有啥就说啥呗。有些事情弄清楚了,对大家都好。”我真心希望叶晓卉能把事情真相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而她却不知怎么想的,似乎一直对我们的诚心持有怀疑态度:“没有既得利益的买卖,谁都不会做。”  看来她是豁出去了。一个豁出去的女人,你又能奈她何?  其实之所以叶晓卉对路继军尽心尽意袒护,那么信誓旦旦,恐怕不只是为他本人,想必一定还有着另一层含义和用心。  叶晓卉恨我。她死死地恨上了我。她一定认为,今天的这一切都出在我身上。我想她一定认为自己算是彻底毁了。无论是不是毁在我手上还是毁在路继军手上,总归是毁了。还有她日后下乡插队的漫长岁月。  这一切我却无力救助她。我看到她的目光咄咄逼人,不容回避地似要把我看穿,似要刺透我的骨髓。她又是那么十分镇定——来自她清醒的认识。可以说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而她的认识却让我心寒。  “这人啊,穿上衣裳都人模狗样地很正经,其实心里肮脏的很,你说是不是?”她轻轻地问我。  “也许吧。”我回答道。  “有的人嘴上甜言蜜语,听得人心软,听得人想哭,还以为她是这辈子都没遇到过的大好人。我算是瞎了眼。”  她哭了,脸上湿了一片,亮晶晶的。  “我——”我一下噎住了。我紧咬着牙帮骨,强忍着不让泪珠子滚落。事情来得太突然,容不得我去解释。我知道那天早上胖大嫂来找我赔不是,送两个熟鸡蛋弥补自己的过错。她走后我就把两个鸡蛋藏在我的枕头下面,等柳海洋来时还给人家。可当时除了叶晓卉在旁边,路继军根本没在场,又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之前这事我曾问过他,他回答的很干脆,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现在看来,到底他们两个谁偷得鸡蛋,也都是模棱两可。  柳海洋认为最大的嫌疑,还是叶晓卉,“不然她咋会那么说?天底下总有人走的路。再说人总该有些个信任才是。”说完深深叹口气。  这时候他能站出来说这句话,我挺感激的。  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说句话,“晓卉,今天这事我没想到------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想解释什么,那都没用。我只劝你好生想想,前前后后好生想想。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可我心里都明白。先前我说过的话,今天还是那话,我要是愧对了你,老天有眼,打雷劈死我。”  叶晓卉愣住了,上上下下打量起我,眼里似又有了些温情的东西,她在吃力地回想------然而,她眼里却又渐渐冰冷起来,很冷很冷。以致于造成她气色不和,嘴和鼻子都歪斜了。  “花言巧语,说这些话有啥用?我不明白?其实我啥都清楚。”  我没有吱声。  她也不再说话,沉默一阵后,又自言自语,“这是咋地啦?不就两个鸡蛋吗?值得这样——真的不值得。”她头摇得跟货郎鼓似。  路继军长叹一口气。  她又变得失神,目光空洞洞的。不再理会我们,只盯着路继军一个人。直盯得路继军恐惧地低垂下头去,没底气地说道:“我要走了。我待在这儿只能增添尴尬。恐怕我等不到你们把事情真相弄明白,我得先去上工了。”  我朝他点点头。  叶晓卉抬头看了看我,说她也要走了。这两天待在宿舍里实在喘不过气来,到田野里吸收点新鲜空气。  “晓卉,你要知道你眼下的身体状况------”  我提示她,刚刚小产的女人是不能去坡里干活的,一旦落下产后后遗症恐怕后悔便来不及。  “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她依旧生我的气,执意坚持要去坡里干活。她出得宿舍便直奔茫茫田野,带着哀伤,带着深深的失望。  我追出知青大院门,望着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也许她说得对,这世界太浮躁,人人都在**,沉得不能自拔,沉得没有呼吸,沉到这泥土的最底下------ 第十二节 情理之中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二节 情理之中  以后的几天里,叶晓卉都不搭理我,脸皮泛青,酸得犹如青杏子一般。我觉得这很有可能与她和路继军那事件有关。  当下正值农村冬闲的日子,街上总是不断人。那天叶晓卉在回女知青宿舍,路过一个胡同的时候,当时我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尾随着,不经意间看到一堆人在胡同口的北墙跟下晒太阳,唠家长里短。我便觉得有股阴冷的流言蜚语在袭击着后背。  于是我放慢脚步,同时下意识扭头望向北墙跟,却看到那一堆人里有胖大嫂------怀里抱着她年幼的儿子小宝,靠在阳光照得暖融融的北墙跟上,正对身旁的几个妇女说:“这城里姑娘看上去挺正经的,谁知也会做出那些下三滥的事,将活生生的婴儿扔进茅坑里,冻死了。活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天底下竟有这么狠心的女人?”这话显然是指向叶晓卉。  “你说的是那个女知青吧?”有人问。  “咱农村里可没有那样的女孩。”  “俺听说不像你所说的这样,再说了,那些女孩子才十七八岁,懂得个啥!”  “总不至于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吧?”  “这有啥奇怪的。俺头次来例假时也不知咋回事,吓得叫俺婶子去看大夫-----让俺婶子好一阵笑话,说傻丫头,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姑娘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很显然,有种自嘲的意味。  这番话,想必刚路过的叶晓卉一定能听得到。但她却若无其事,完全一副没事人那样淡定,匆匆走过。  然而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当即我便停下脚步怒视着她们,欲想上前理论一番,为啥不分青红皂白,背后议论人?仔细一想,觉得欠妥,便放弃了这个念想。心里仍一直耿耿于怀,索性让柳海洋去教训她们一顿;当然这么说似乎有些严重。但甭管是教训也好,说服也罢,总归他跟胖大嫂比较熟悉,自然也就不计较什么方式。只要能达到咱们要的目的就万事大吉了。  一听说为路继军和叶晓卉那事,柳海洋便不太情愿出面,没好气地说,“嘴长在人家身上,说不说话是人家的自由,外人哪有权利干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还不就是为路继军------”  “事都做了,还怕人家说吗?”  “那要看怎么说,实事求是地说出来大家听听,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了自己嘴上痛快,过把嘴瘾,乱说一气,就会伤人家的自尊心。”  “那种事都做得出来,还谈什么自尊心?”  “你------柳海洋,想不到你心眼比针眼还小------”  我正在冲柳海洋发脾气,突然哐地一声宿舍门被踹开了。我急忙一回头,看到路继军已迈进门槛,他指着柳海洋生气地说:“柳海洋,管管你那张臭嘴巴,别嚼舌头扯疙瘩了,本来没影的事让你一说,我路继军清清白白一个人倒成了下三滥。”  “路继军,我可啥都没说,凭啥污蔑我?”柳海洋不服气,竭力辩解。  “刚才你说的什么我都听见了,要是你不敢承认就不是男人。”  “你怎么骂人?”  “骂你又怎么了?”  为了洗清自己,路继军上前一把扯住柳海洋的衣领厮打起来------  “别打了------”我赶忙上前劝架,却被路继军臭骂一顿,“你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便慌慌张张地向外跑去。  “柳海洋,你为啥对梅青春说那些话?”  柳海洋看我不在现场,胆子反而壮大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明摆着有这事吗,没有的话,人家叶晓卉咋会说?”  “她说啥了,你告诉我?”  柳海洋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觉得叶晓卉的话的确不太靠谱。  “她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可真正有关的内容一点都没有。能说明什么呢?既然你回答不上来,那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一直蹲在门旁的我,对屋里他俩的吵嘴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是我责怪柳海洋,不该持消极态度来看待那档子事。更不该胡思乱想,添油加醋,招惹是非。  柳海洋望着路继军,不想再解释什么。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道不白,又何必较真呢。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方可水落石出。这么想时他索性不再理路继军,转身离开房屋,一出屋门看到我蹲在门旁,便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责怪我不分远近,竟胳膊肘子往外拐。  “唉------走啥啊?你走啥------事情还没讨论清楚呢?”路继军连忙追出门去,喊了几声。  柳海洋却头也没回,径直走远了。  既然他们已离开,我便转身回到屋里,一头倒在床上,心里异常地难受。我为自己的笨拙木讷感到生气,同时也为叶晓卉的粗鲁与放肆感到羞耻。  眼下那件事不但成了村里人饭后闲暇谈论的笑柄,就在我们知青点上也震动不小,人人自危。虽然我们脸上个个都僵木的很,心里却十分清醒,有一个评断是非的小天地。  俗话说,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唾沫星子像是一条无形的皮鞭似狠狠抽打在她,和路继军身上,犹如抽在我的心上,鞭鞭打出血痕。我却没能力去阻止。  而这个时候最需要关怀的叶晓卉,却也被路继军冷漠起来,整天像躲瘟神似避而远之,不想看到她,这不禁使她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那天路继军对我说,当然还不只这些。那天上午,她没头没脸,横横竖竖地把他数落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时柳海洋就站在旁边,真让他无地自容,巴不得变成土行僧双手抱头钻到地下溜之大吉。  我知道叶晓卉脾性刚烈,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那天上午对路继军说得那么强硬,丝毫不给解释的机会,是我为他解了围,所以她不搭理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事使我很懊丧,也很寂寞。我常常想到叶晓卉的可爱,她的外柔内刚,待我有情有义。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刀便斩了个干干净净。她感到屈辱,一颗心撕裂成了碎片。却我也感到冤枉,心上戳出了几个窟窿,殷红的血直往外流淌。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找个人诉说,可又没个可诉说的对象。跟王二柱他们不可,跟柳海洋也不妥------于是我就一遍又一遍地想那个不搭理我的叶晓卉。  她是我中学时期就认准可以信赖的女友。可以说在她身上我下过不少工夫。那时候我的目标很明确。我没什么思想压力,身上也没烫烙下什么印记,只是一门心思找她说说心里话,寻些个开心痛快。现在不同了,发生了这档子事;将路继军推入说不清道不白的难堪的泥潭之中,难以自拔。随之而来的一切,便都显得复杂了起来。  忽然领教了叶晓卉的复杂。她远远比我想象的要诡秘的多,不经过事情难于察觉,出了茅坑里看到死婴这档子事,又听她死皮赖脸地数落路继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叶晓卉变得陌生了起来。  到底她是个怎样的人?在我的心目中得须重新去认定才是。  想到她的易变,又想到她的装疯卖傻,我心里就不太快活。我知道我自己,性情原本懦弱,所以才拼命地去找个可以信赖的女孩。叶晓卉也知道我的病根,她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弱女子看我居然看得那么准,那把小镰刀一下就捅进我的了我的心里。我恼怒,把她和队上的女人说成一群母狗,一下子断送了我们的友谊,也使我失去一个知己女子。  天虽然已到初冬时节,但那天的气温并不低,阳光明丽,轻风剪剪,恰似暮春季节。  上午九点多钟,有辆草绿色北京吉普车驶进槐树屯,在生产大队办公室门前停下来,接着从里面分别出来三位领导。一位是公社马副主任,再就是知青带队干部杨伟,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据说姓武。前不久曾跟随马副主任光顾过槐树屯,大队领导都称她武秘书。  段爱国赶忙迎了上去,与各位领导们一一颔首握手。然后便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队办公室,开始对叶晓卉那事调查。  或许段爱国在给领导泡茶时发现暖瓶里空着没水,便提溜着两把暖瓶走出办公室,去知青点食堂打开水。那个年轻的武秘书赶紧跑出办公室,抢过他手里的暖瓶,说她去打水。她边走边左右环顾着,朝知青点食堂走来。我站在食堂门旁望着这位武秘书,心里既敬佩又羡慕,敬佩的是这位女秘书的身份与气派,羡慕的是这位女秘书的娇美与庄重,这个精致的女人真不简单!  我想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如果自己不是因父亲“历史问题不清”牵累,或许也能跟她一样参加工作,是一个体面让人尊敬的女子。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这身淡绿色的军装,虽然和那位武秘书穿着都很合体,美观,但穿在我身上毕竟是下乡插队知青的一种标志。  武秘书左右两手提着两个暖瓶,步履偏偏地来到知青点食堂门旁,我忙迎上前急促地说,“让我来灌吧。”这大队领导也忒不像话,竟拿公社领导不当干粮,让领导亲自提水。  “你是梅青春吧?”她问我。  我如实回答,“我叫梅青春。”  “听说你干的挺好,深受贫下中农的喜爱。要再接再厉,别辜负贫下中农的厚爱。”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会好好干的!”很快接满两暖瓶水,便说:“我给送过去吧!”  武秘书也没说什么。  我提着两把暖瓶进入大队办公室,我知道公社马副主任和知青带队干部杨伟在场,所以我没敢抬头望一眼,只是低头分别给他们面前的茶水杯里斟满水,并把茶几底下的烟灰缸拿出来,放在吸烟的马副主任的面前。这时候,段爱国跟我说,“梅青春,既然你过来了,那你就跑一趟腿,把路继军叫来。就说公社来领导要与他谈话。”  我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放下暖瓶走出办公室,便直奔男知青宿舍。我想这时候路继军应该不会去哪儿,结果人没在。听王二柱说他好像去了大队团支书家里。没错,当我在大队团支书家里找到他把段爱国要我来找他的意思一说,他似乎有些委屈:那事跟我又没多大关系,找我谈的哪门子话啊?  “事情既然发生了,领导下来问问清楚,也在情理之中。我们应该理解配合才是。即使跟你没有关系,那也要跟领导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若是能说清楚的话,我干嘛不去?不是说不清楚吗?”  “总不能因为说不清楚就不说?更应该说才是,起码领导听后心里也会有个数。也好作以后评断是非的依据吧。”  他长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人是有理性的动物,碰到非理性的事情,思路就会产生障碍,就会想不通钻牛角尖,甚至不能自拔,把心情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此时此刻,路继军就遇到了思路的障碍,在牛角尖里打磨磨。无论如何,他就是想不通。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根本摆不到桌面上来,只会让人觉得好笑。  路继军心里想,自己因患阑尾炎住院,得到叶晓卉没白没黑的陪护照料,纯粹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既没有招惹谁,也没有妨碍谁,更谈不上影响到谁了,凭什么公社马副主任要找我谈话?  马副主任亲自找他,总不会随随便便谈个话那么简单?如果说是一般问题,也不会惊动马副主任和杨伟?这能是啥事呢?他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如同一头被捆绑好抬上宰杀台的猪,感到一种只有任人宰割而无自我保护能力的无助和无奈。  他猜不透马副主任找他谈话的目的,只有硬着头皮跟在我身后,踏着坑坑洼洼的村街巷子泥泞土路,脚步沉重地向大队部走去。看得出他的心揪到嗓子眼里,有说不出的紧张。  我们来到大队部办公室前,他举起右手,翘起食指、无名指和小指,用突出的中指轻轻地敲了三下门。没有人应声。他便用力又敲了三下,这才从房屋中传出一声威严的回声:“进来!”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门,根本没敢抬头看屋里坐着的那些人,只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像是怕惊动或是打扰他们,招徕不必要的责怪似。  随即便传来段爱国那再熟悉不过的浑厚声音:“马副主任,这就是知青路继军。有啥需要问的事尽管问好了。”  想必他一定是指着路继军向马副主任介绍路继军的情况。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正对着门缝往里瞅时,确见他说完立马转身就要往外走,干吗如此急着要离开呢?  或许为了回避领导谈话内容,涉嫌外露,招徕不必要的麻烦吧。 第十二节 情理之中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来不及多想的我慌忙转身欲想溜之大吉的一瞬,耳边却猛地听到一声怒喝:“梅青春。”  连名带姓喝得我一个哆嗦。这声音熟悉得很,被他连名带姓地呼唤,却还是头一次。  我哆嗦一下又惊讶一下,原本借着门框依靠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一不小心慌了心神没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扭斜,差点儿直愣愣整个扑倒木门上,受一次碰头之苦痛。  终归我没受碰头之苦痛,全仰仗柳海洋在那声怒喝后,匆忙跑过来将我一把搂住。  虽然他身体瘦小,却双手一搂,十分容易将我揽入怀中。我同他实在贴得太近,整个人被他双手搂住,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如何,紧贴着的一幅擂鼓般的心跳声,却令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只来得及在心中叹一声运气好,幸好方才没有碰到木门上,身子不经意间一松,嘴唇便贴在了他嘴唇上。我一惊,随即慌忙用力推开他。我大睁着眼将他深情地望着,因贴得太近,只见着他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虽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他却没忘了嘴上的功夫,一而再地欲靠近我嘴唇,都被我拒绝。那一刻我双唇紧紧闭着,却隐隐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的味儿来。喉咙处竟有些哽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连得心底一阵一阵恍惚。  他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模糊地说道:“青春,闭上你的眼睛。”  这模糊的一声却瞬间砸上天灵盖,砸得我瞬时一片清明。当时我站在仅有二十公分宽的门石台阶显然不比平地上站得稳当些,加之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屋里的段爱国突然开门看到他将我抱在怀中的样子,方才又将他一把推开,却脚下一歪斜,幸好他眼急手快,猛地将我往后一拽,才没使我跌倒在地上;通过这一切,他倒是知道我的忐忑不安,忙问道:“你老往里面瞅啥?”  再解释恐怕就被走出办公室来的段爱国碰到这一幕了,到时候大家都很尴尬;但我觉得也不能保持沉默,便喊了两声柳海洋,他没有应声。虽有些尴尬,也只能再接再厉,忙拉起他胳膊往东邻的大队豆油房门前拽,轻声地问道:“你不是保养拖拉机去了吗,咋跑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一支手却仍紧紧握住我的手,唯恐我跑了似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冷不丁我打出一个喷嚏。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他,这种行为在这种场合有些不妥。他倒是心有灵犀,忙不迭松开手,指着豆油房里几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正在像推磨子似推着挤压豆油的机器,伴随着一圈一圈缓慢地转动,下面便有些黄里透亮的豆油流淌出来那精彩的场景让我看,那场景一下便将我吸引住了,马上瞪大眼睛专心致志地观赏起来。正看得带劲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段爱国已站在我们面前。他瞟一眼柳海洋,又看了看我,似乎省悟到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然后便吩咐我去把叶晓卉喊过来。我告诉他,吃过早饭她就出门了。  “去了哪儿?”他问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去哪儿她从不跟我说。不过听人说好像经常去一大队知青点找她同学玩。”我皱了下眉头,似想起什么,马上补充道:“按说现在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那你看到她就告诉她一声。让她到大队部来一趟。”  我点点头,“嗯。放心吧!”  后来听路继军说,他坐在办公室里面的一个三抽桌前的木椅子上,对面就是马副主任,和杨伟,旁边还有那个漂亮的年轻武秘书。那个马副主任前些日子来过,他也见过,留给他的印象应该是一脸的寒霜,那天却不知咋地,竟破天荒地露出了少有的一丝笑,亲切平和地问道:“小路啊,想必我们今天来找你谈话,内容不说恐怕你也知道。”  堂堂公社领导找一个下乡知青谈话,要谈什么内容又没提前吱一声,谁会知道?路继军一听这话,便心想,别看他一公社副主任,水平也不过如此罢了。于是便诙谐地一笑:“还真不知道你要跟我谈啥。不过没关系,马副主任,有啥事你尽管问好了。只要我知道的,肯定毫不保留地全部倒出来。”  没等马副主任问话,杨伟便沉不住气了,抢先插嘴问道:“小路,前些日子你跟梅青春谈恋爱,那问题还没弄清楚,现在又听说跟叶晓卉谈起恋爱来?年轻人谈恋爱,上面不反对。但总不能脚踏两条船,更不能做出出轨见不得人的事来!”  “是啊!到底有没有这事?”马副主任接过杨伟的话题问道。  真是好笑!大家都是同学,现在又是一起下乡插队到一个生产大队的知青,一口锅里摸勺,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能保证不跟异性有来往。路继军不自然地一笑:“杨老师,我还是称呼你杨老师,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按老叫法叫老师就行。那样起码我听得习惯!”  路继军笑了笑,“杨老师,你听我讲,如果那也叫谈恋爱的话,我想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在每一天的工作中都扮演着不同的恋爱角色。”  “什么意思?”杨伟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眼睛里带出些渴望看透对方的光儿,嘴却是一直张着点,露出一点儿冷笑,鼻子纵起些深浅不一的纹缕,折叠着些不屑与急切,眉宇间棱棱着,毕竟眼前的路继军不是两年前自己所教的那些各方面都略显稚嫩,天真无邪的中学生,要想说服他恐怕再用过去那种传统简单的训斥方式,显然行不通。所以在他一脸复杂的神情上才显出愤懑而气愤。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守着公社马副主任强硬地训斥对方,那样的话,不但问题解决不了,反倒极易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使其自暴自弃,造成难以收拾的僵局。这样他只得用平和,以理服人的态度去说服对方,从而达到自己想看到的结果。  而路继军却并没有当回事,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告诉你,我和叶晓卉只是同学关系,根本没有像你们想象的那种恋爱关系。也许她对我有好感,而我却从未往那方面去想。”  “那个死婴咋回事?”  听到这话,他的腿一下软了,差一点儿从椅子上滑到地上。世界上的倒霉事全让我碰到了,连身旁大姑娘生孩子的事都往我身上推。他没好气地说:“这个我哪知道------如果你们是为这事来的,那就请便吧。须知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既然这样,反倒不如不解释!”  马副主任看他情绪不冷静,便平和地说道:“小路啊,我们只是来问问清楚,没别的意思,你也别想得太多。”  路继军瞟一眼马副主任,本来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说的,那些话沉重地压在他心头。他看到马副主任的一瞬,他宛如沉在水底下,透过浑浊的水看上去,那模糊不清的摸样,让人甚感恐惧!  顿时他心底深处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感,在他的目光碰巧与马副主任相接,眼神里流露出厌恶。想必这下他肯定完了。他真想痛哭一场,但觉得那未免太像个孩子了,他不愿意这样做,也做不来。  现场陷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马副主任意识到眼下的僵局很难用一句话两句话来打开局面,不如谈话到此为止。于是他便说道:“既然你不想再解释什么,那你就先回去。什么时候想通了,觉得想告诉我们,再说也不迟。”  早已坐不住的路继军一听说让他先回去,便起身离座,头都没抬一抬,急不可待地走出了办公室。  刚一出办公室门,确见段爱国和叶晓卉正站在门口,他当即怔了一下,随即便乜斜一眼叶晓卉,确见她嘴唇翕动两下,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  只短暂的一瞬,她便将眼睛移向那扇木门,紧皱着眉头,想必泪水一定在心里翻滚,她等待着马副主任要跟她谈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事件,这种等待的心情像夜晚的飞蛾一样,惶恐而痛苦地在她的心里颤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白雪皑皑的广阔原野。卷着团团雪粉的狂风,发出冷酷尖细的啸声,上下飞舞,来回疾驰。在旷野中,她摇摇晃晃地孤零零地无目的的挪动着,狂风在她的脚下旋转,吹鼓了她的蓝色粗布喇叭裤,冰冷刺骨的雪片打在她的脸上;她那双穿着黄球鞋的脚陷进雪里,每向前行进一步都要竭尽全力;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好像昏暗的旷野里被狂风猛吹着的一棵小草。挡在她面前的是低矮的黄土屋,却像一堵高高的黑墙,光秃细长的杨树和榆树在墙角下凄凉地瑟瑟作响------  她呆立在那扇木门前,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扇木门,却不敢上前一步去打开它;她闭上了眼睛,思忖了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木门------  她这一切微妙的变化,我看得十分清楚。在她欲要将一只腿迈进门槛的一瞬,还特意回转头瞥了路继军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堪,那一定是被马副主任训斥了一顿。于是她便自言自语地若有所思:想不到你路继军也有这一天,之前不是豆虫尾巴自觉着,觉得很有本事吗,咋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其实这同本事不本事没什么干系,他毕竟不同于她的身份,跟领导生生气也没啥了不起的,若是在言谈上得罪领导一两句,对他这个人来说,领导也不见得要斤斤计较吧?  路继军捂着嘴打个哈欠,随后低垂下头离去。  后来听叶晓卉说,马副主任和杨伟问了她很多问题,大都是关于她和路继军的一些事,尤其在那个婴儿的事情上,纠缠了很长一段时间,真可谓绞尽脑汁,似乎不问出点线索不罢休。  无论从哪个角度问道,她就是闭口无言,犹如卖蔬菜的小贩弄丢了秤,论堆卖。最后杨伟便说道:“既然你啥都不想说,若是有啥要求的话,也可以提出来,能解决的我们一定给解决。”  叶晓卉终于抬起头,先是望了一会儿杨伟――这个之前曾是我们中学时期的政治老师,又扭过头瞥一眼马副主任,淡然地开口道:“像我这个样子恐怕再插队在农村,定会给知青造成很大影响。我想麻烦领导将我调进城里。”  “返城啊?”杨伟看了看马副主任,两人嘀咕了一番,然后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考虑到她是个女同志,便决定让她到供销社下属的一家门市部干服务员。那家供销社正好需要女服务员站柜台。  后来我才明白,之所以他们答应的那么痛快,因为知青返城马上将要开始。只不过她先走一步罢了。  但是对毫无知情的叶晓卉来说,却不肯到供销社干服务员工作,说那种地方女人太多,是非之地,同事之间难以相处。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究竟要到哪儿?当时齐城没几个工作单位。适合女性工作的单位就更没几家。最后征求她同意,安排到齐城建筑工程公司,干起跟男劳力一样的体力活儿------泥瓦匠。那年她刚满十九岁。 第十三节 返城前夜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三节 返城前夜  叶晓卉去齐城建筑工程公司工作的事很快在我们知青点传开,大家都很高兴,尤其路继军更是欣喜若狂,谢天谢地,总算摆脱掉这个像魔鬼似的幽魂的缠磨。  正当我们大家沉浸在欣喜若狂之中,那天上午杨伟和一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分别骑着“金鹿”自行车来到我们知青点,段爱国紧随其后;一到知青点段爱国便径直去了男宿舍找到王二柱,跟他说上面领导来要召集全体知青开个会。让他赶紧喊我们都到男知青宿舍集合――那是一个较大的通间,容纳二十人不成问题,很快我们便来到男知青宿舍,坐在床沿上,男知青坐在一边,女知青坐在另一边,中间的床上坐着杨伟他们几个领导;看到我们知青都到齐之后,杨伟便介绍与他同来的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说他是区供销社负责人事的李干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我们知青招工到供销社工作,做一些填表之类的相关工作。  最后李干事便从随身带的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表格,一一发给大家,并嘱咐一定不要心急,要认真填写好。时间很充足,明天上午填写好后交到你们班长那里,等我们过来取,  现场旋即一片哗然。  “也就是说我们要返城了?”  “可不是吗?你看人家区里的领导都下来做工作了。”,  “是不是做梦啊?”  我问柳海洋:“我也能返城吗?”虽然我嘴上这么问,其实知青返城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奢望,连想都不敢想。  “应该能吧!”他果断地回答道。  知道他这是鼓励我,我心里却并不那么踏实。但让我恍然大悟的是,之所以叶晓卉能去齐城建筑工程公司工作,恰恰赶上知青大返城的班车。只不过比其他知青要早先走一步罢了。  随后段爱国说要为我们知青返城摆宴席送行,并让王二柱和几个男知青从隔壁大队油坊搬来三张八仙桌和一米长的六个长条板凳,桌子成一字型摆放在知青点大院中央,周围一圈是那六个长条板凳。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们便分头准备。  在知青点大院东南角的猪圈旁,段爱国指着里面的那头黑猪对柳海洋说:“咱们今天要杀这头猪。并让我到村南请屠夫六爷来。”  就在柳海洋转身要走时,却突然听到有人说:“六爷早上去曹王赶集杀狗去了,一时半恐怕晌回不来。”  曹王集市算得上这一带最大的农贸集市了,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来这里赶集,六爷既然去了曹王集杀狗,肯定得到散集后才回来。可在方圆十里八乡这一带,就槐树屯六爷他这一个屠夫,没有他这猪可杀不了。  段爱国一下皱紧了眉头,望着他如此难堪的面孔,我就在想:毕竟他是在为咱们知青办事,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为难啊。于是我悄悄问柳海洋:“你不是杀过兔子吗?”  “没错,你想让我杀猪?”柳海洋一脸茫然。  “杀兔子应该跟杀猪差不多吧,我看你准行!”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柳海洋,坚信他有这个能力。  “那可大不一样。”但段爱国却持怀疑态度,一个城市娃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的日子,哪会有这本领?他用疑惑的目光在柳海洋身上打量着,“你杀过猪吗?”  “没杀过。只是杀过兔子。”  杀兔子的手还想杀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路继军扑哧笑了,其实杀兔子很简单,是人都会杀。首先抓住兔子的两条后腿拎起来,这样兔子的脑袋不自然地就会向下垂拉,用你的手掌外侧用力猛击兔子脑后的颈部,用不了几下就死死的了。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哪个人都会杀兔子。所以他瞥一眼柳海洋,然后扑哧一笑,这笑显然是鄙视的讥笑:“柳海洋,我告诉你,别看猪平时挺温顺,一刀下去万一不死,出现啥后果你考虑过吗?狗急了还跳墙呢!我看你还是发发慈悲行行好,让猪死得痛快些吧,不然还要麻烦我们大家撅着腚地满街撵猪。到那时候看你还有啥脸见人?”  说来路继军这种担心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味儿,使柳海洋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却更让他坚定了要杀猪的念头。即便一刀下去杀不死,也尝试到杀猪全过程所带来的快感。  路继军你小子就等着瞧好的吧!柳海洋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其实柳海洋处于怎么样的心情,段爱国非常理解,决定给他这次尝试的机会。他招呼几个知青将那头足有二百多斤重的黑猪用绳子绑住一支后腿,硬是拖出猪圈,拖到早已准备好的一块一米半长的木板旁,在段爱国的指挥下,路继军和王二柱等四个人一起动手,将猪的四支腿脚用力往旁边一拉,那头黑猪就瘫倒在地上了。  随后路继军和王二柱他们两人紧紧抓住猪的四支腿脚,跨到猪背面,手脚并用将猪稳稳地按住不动,另外一个人赶紧用一根牛锁头将猪嘴牢牢地拴起来;于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抬的抬抓的抓,抬的抬头,抓的抓脚、抓尾巴,齐喊一声“起”,那头黑猪便被抬到木板上,只等屠夫下手了。  叶晓卉提来半桶水把猪脖子洗干净,随即柳海洋按了按猪脖子与前夹的交界处,找准下刀的位置,从木板底下拿起已经磨得雪亮的顶红刀,口里还念念有词:猪儿猪儿你莫怪,你是人世一道菜;今天送你上西天,投胎做条享福命。随即他一只手提起猪嘴筒,一只手稳稳地握着刀把,轻轻地用刀背在猪前蹄子上敲了一下,紧接着手里的顶红刀便用力捅了下去的,瞬间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刀口处喷射而出------  一直端着黑泥盆准备接猪血的我便立刻将泥盆伸过去接血,没想到流着流着竟流出些稀薄的食物来。糟了,咋会流出猪食来?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眼柳海洋,发现他正专注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思,从今早上他看到我的那一刻起,透过那期盼的目光,便可知他想问我昨夜晚去了哪儿?却由于现场人多实在不好开口;当然我也没有主动想向他作任何解释的意思。  这样他便无奈地将期待的目光从我身上慢慢移开,继而思路转向了刚才杀的那头猪上面,为什么会从脖子刀口处流出食物,很可能是自己下刀不准刺破了胃部的原因。  当时他很想再补上一刀,却在伸手拿刀的刹那间,那头黑猪竟然趁机挣脱了绳索跳下木板,围绕着知青点大院狂奔起来;于是男知青们便赶紧去追,而女知青们却吓得躲在各自宿舍里,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热闹。  一开始的时候,路继军没有去追,躲在宿舍门旁看热闹,时不时地还咋呼两句:“跑啊,快跑啊!”也不知是给我们助威,还是给猪助威?反正从他的神色来看,显然是在为他之前的预言应验而幸灾乐祸。  追赶几圈后,也许那头黑猪已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才乖乖地又被捆绑起来,挨了一刀,便“呜呜”两声咽了气。却先前接下的那盆猪血已弄脏不可食用了。  我看的非常清楚,在它还有最后一口气的刹那间,它还顽强地挪动着四只蹄子,嘴筒里哼哼着,眼睫毛湿漉漉的;我想它这是在伤心流眼泪呢。  常听上了年纪的老乡说,猪是通灵性的动物。村里有人若想把猪卖到食品站去屠宰,事前千万不能在猪圈旁说这话,即使在堂屋里说话也要压低声音才是;不然说漏了嘴被猪听见,猪就知道自己的末日已来到,便睡在猪圈里整日无声地流泪,也不怎么吃食了,有时干脆就绝食,任主人千呼万唤都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涂毛开膛。于是柳海洋便给黑猪解开绳索,把事先烧好的热水倒进杀猪桶,将黑猪扔进杀猪桶里,哗地溅起一片水花,落到脸上烫呼呼地,随即满知青点大院里都弥漫着一股猪腥的气息。  王二柱提着水桶不停地朝杀猪桶里添着滚烫的热水。柳海洋便用刀在猪的一支后蹄子上开个小口子,再用一根油光水滑的小铁棍,顺着小口子处捅进去。捅的时候必须紧挨着猪皮用力均匀地桶去,不然一旦弄破皮就不好扒皮了。然后他嘴对着那道捅破的小口子往里面吹气,吹啊------憋得脸通红,才将猪身子吹鼓了起来,四蹄子屈弓着憨态可掬,象年画里的福娃娃肥肥胖胖的煞是可爱。他用小铁棍在猪身上轻轻敲打一阵;这样敲打是把气能够通遍全身,最后用一根细麻绳扎紧小口子,以防跑气。  接下来柳海洋便用一把卷口刨子,在猪身上“噗哧噗哧”地刮起毛来。不一会儿地工夫,黑猪身上的毛便被刮得精光。然后去掉猪头,划开猪肚子,掏出内脏、分片、翻大肠,二百多斤的大黑猪就这样被肢解了――至于下一步炖猪肉还是红烧猪肉,或者猪肉炖白菜,自然就是食堂炊事员该办的事情了。  初冬的白天,时间明显短不少,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天色已黑下来。我们从知青食堂拉出一根电线接上两个六十瓦的灯泡,把整个知青大院照得通亮。因公社革委会马副主任由于到市里开会没能到宴席,那作为知青带队干部杨伟就是这宴席上最大的官;其次便是大队党支付书记段爱国,和会计段建国以及各小队的队长,共有十二人,加上我们十五名知青,总共有近二十七人。  大家围桌坐定后,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炒菜就端上了桌:都是些家常菜,而且用的都是大白瓷碗,有的则像洗脸盆般大,什么猪肉炖粉皮,豆腐炖白菜等等,摆了满满三大桌。  酒宴上杨伟让大家喝酒随便些,千万不要因他曾是我们中学老师就太拘谨;话虽那么说,却我们还是放松不下来,都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眼睛死死盯着他,丝毫不敢乱说乱动;看到杨老师拿起筷子夹菜,我们就跟着夹菜,他放下筷子,我们手里的筷子也跟着放下-----  偶尔路继军和叶晓卉在窃窃私语,短短的那么几句,生怕他听见被罚酒。  酒过三巡后,略带酒意的杨伟才觉察到这种情形,便说:“大家不要这样拘束,想吃啥菜就夹起来吃吗。”说着他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到柳海洋面前的碗里:“柳海洋,听说这猪是你杀的?不简单啊,我活了半辈子还没摸过杀猪刀呢!看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的再教育”的决策是英明的。不然,你柳海洋咋能学到杀猪的本领?”这话说过之后,先前死气沉沉的酒宴便一下子活跃了不少。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话一点都不假。早就想开口说话却一直没得空的段爱国终于得到了机会:“杨主任,您说得一点儿没错。他们这些城市娃要不是有上面的这一英明决策,咋会来到农村;又咋会学到这么多知识呢!”说着他端起一杯酒敬杨伟:“俺敬你一杯。”随即仰脖而入:“先喝为敬了啊!”  杨伟显然不敢拒绝,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下了肚。随即他拿起筷子夹块豆腐放进嘴里,同时招呼大家都吃菜,多吃些菜!  顿时段爱国觉得自己应该敬柳海洋一杯酒,说他一大早就忙活着杀猪,刀子捅进去流出来的净是些食物。这话引起一片哗然。路继军说捅破了胃,里面吃的食物才流淌出来,跟拉肚子似。  如此龌龊不卫生的言语使得大家十分恶心;柳海洋忙捂着嘴阻止他不要再解释下去。段爱国尴尬地一笑,端起一杯酒说:“不管怎么样,猪还是杀了吗。毕竟柳海洋是头一次杀猪没经验,相信他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海洋,我来敬你这杯酒。”  说实在话,柳海洋哪敢接一个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的敬酒:“段书记,您这酒我可不敢喝,还是我来敬你才对。”端起一杯酒仰脖下肚。  段爱国笑了笑,既然敬酒不吃那就罚酒一杯。他端起酒杯递到柳海洋手里,说就是耗子药也得喝下。  看来不喝显然是过不了这道关,若喝下他必定要钻桌子底下。顿时他陷入难堪,而路继军却旁敲侧击,一个劲地为他鼓气,不就是一杯小酒,喝了又能怎么着?显然路继军这小子没安好心,想用这种激将法把他激怒后作出违反常人的失态,让众人看笑话。败坏名声。  对在酒场上啥都不怕的柳海洋来说,偏偏就怕被人激怒。所以路继军的话音刚落,他便端起那杯酒仰脖而入。就是想给他看看他柳海洋不是怂包蛋一个。 第十三节 返城前夜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望着他喝酒豪爽的神态,路继军仰天哈哈大笑:“海洋,好样的!好样的!”说着便端着一杯酒和王二柱,还有叶晓卉她们几个女知青彼此给杨伟敬酒。  起初杨伟只是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抿一小口,后来干脆就不再端酒杯,似乎觉得这礼节完全没有必要。  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大家手中的筷子也就没再放下。想吃哪道菜就夹哪道菜吃,似乎有点忘乎所以。  柳海洋突然发现我不在酒席上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坐在叶晓卉旁边,啥时候离开的?去了哪儿?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了?  瞬间有一种担心涌上他心头。他想悄悄喊出叶晓卉来问问,却又怕她不肯告诉实情,弄不好还会被误会,节外生枝,恐怕到那时候即使他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借出去解手的空儿到伙房问青岛女知青海彤,最近一段时间常看到她跟我在一起。一脸茫然的她,回答却是没看到我人。不过人家竟安慰他不要着急,没准过会儿就回来了。  说不急那是假的,但表面上他绝不会让别人看出破绽。他返回原位上,完全像没事样地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由于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所牵挂的人,就低垂着头喝闷酒;结果没喝几杯便酩酊大醉,像一滩烂泥似独自盘腿坐在大院的天井中央,仰望着夜空上的北斗星自言自语,犹如寺庙里的和尚念经。  不知道什么时候团支书段建国来到柳海洋面前:“海洋,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俺也没啥可送的,想想你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就送你一本日记本留个念想。”说着把一本绿色塑料皮面的笔记本硬是塞到他手里。然后告诉他,说他的入团申请上面没有批下来。并强调是从公社团委书记嘴里得知的。说这话的语气十分沉重。  “团的大门不是向进步青年敞开着的吗------”一听这话他的火气便噌地窜上来,瞪着大大的眼睛,一把抓住段建国的衣领,近似于咬牙切齿般地质问道:“你说啥?段建国――段书记――到底你在――说啥?”  “千万不要冲动------柳海洋你听我说------”段建国没有急着回答,四下里察看了下,像是观察周围的环境,在确定没有人窃听的情况下,才慢慢说道:“你的――个人――问题。”  “个人――问题?”柳海洋一头露水:“难道我的个人问题出了问题?”  “据说梅青春她――爸爸――你和她的事可是全公社上下都知道的啊!”  这时候柳海洋才明白刚才他鬼鬼祟祟的神态,竟是在察看我梅青春是否在场。其实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早已看到我离开酒场,只不过不知去了哪儿罢了。  在我从柳海洋那里得知这话时,却让我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之所以柳海洋的入团申请遭到拒绝,原因是我父亲的历史问题还没弄清楚,不但连累了女儿,竟连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所谓女婿也受到牵累。  我暗自长叹一口气,中国的有些问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  尽管柳海洋和我梅青春谈恋爱,八字却还没一撇,竟然把我父亲牵扯进来。更不可思议的是,还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突然柳海洋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段建国笑慌了手脚,一时不知所措。却为了缓解气氛,他便故意差开话题:“海洋啊,上次队里去城南稷山拉石头本应是俺的活儿,都是你替俺干了,结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这些天来俺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觉得挺对不起你!明天你就要返城了,说实在话,俺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说完,他从衣带掏出一本绿色笔记本,说他在这本子里写下几句拙言,有空的时候打开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柳海洋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知识青年啊?纯属一群混世小丑。  路继军端着酒杯,晃晃悠悠来到柳海洋面前,说要跟他喝酒。柳海洋看了看他,随即呵呵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他又有一个理想------。路继军瞥他一眼,什么理想啊,上小学四年级就听说过,不就是想当解放军战士,保家卫国。柳海洋笑了笑,那是过去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想也在升华,现在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你们都走吧,我坚守在农村,就像当年狼牙山五壮士中最后那位战士,阵地守住了我就是英雄,守不住就是烈士。  这话让杨伟听到了,当即批评道:“这下乡插队可不像住旅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么随便。”  “杨老师,别听他那一套,没听出来他那是说醉话吗。”路继军将酒杯举在空中,仰面呵呵大笑。  “醉了吗?若真醉得话,就赶紧扶他回宿舍去休息吧。”  “我没醉------谁醉了-------”  柳海洋端起一杯酒正要喝,却被王二柱一把夺了下来。随后和路继军强行送回宿舍。  那一夜酒宴一直折腾到凌晨二点多钟才散。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住处,躺在床上的柳海洋翻来覆去睡不着,离别的愁绪,像挥之不去的雾霭始终弥漫于整个心房,催化着某种情感和冲动。许多许多的往事,有远的有近的。远的暂且不去多想------  后来听叶晓卉说,当时最令柳海洋放心不下的便是我。因那时我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没有一点儿线索,怎能不令他焦急万分,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见上我一面,好把事情说开,彼此心里也有个数。  他朦朦胧胧意识到我在有意躲避。却面临如此严峻的困境的他,以至于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万般无奈之下,他便硬着头皮问路继军和叶晓卉到底该咋办?  “不知道,不知道!”两人的脑袋几乎跟一个人的一样,摇得跟货郎鼓似的,巴不得一口说出三个不知道。  当然即使他们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尤其路继军那小子在这个关键时刻,巴不得他柳海洋永远找不到我才高兴!  至于头脑简单的叶晓卉,显然是看路继军的眼色行事,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唱妇随”的那种小妇人。  既然如此,柳海洋只好先返城。不管怎么说,城里的交通条件比农村要便利的多,什么时候想家想父母亲了,乘坐上公交车用不了多大工夫,便可回颜山老家看望二老。这么好的交通条件摆在面前,为何不享用!  次日早饭时,叶晓卉问柳海洋考虑的咋样?当即把柳海洋问懵了:“什么咋样?”  “到底是招工走呢,还是继续留在农村?”看来叶晓卉很想知道他到底返城还是留在农村。若仅是为我梅青春放弃这次返城的机会,日后结果到底咋样,实在不好说。  柳海洋冲她笑了笑,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她。还强调自己上来主要是为她着想,怕她一个人进城,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不放心。  “算了吧,还不知你在想啥呢?”叶晓卉恨恨瞪我一眼,忍俊不止。  后来叶晓卉告诉我,当时她还说柳海洋,千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要是让梅青春知道,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听后笑了笑,我梅青春是那种小肚鸡肠,啥事都钻牛角尖的人吗?  当天夜晚,我作了一场心惊肉跳的恶梦,梦见自己在雪中站在柳海洋宿舍的窗外,当时我赤着脚,却丝毫不觉得冷。我在飞飞扬扬的雪花中已经等了好久,有些雪花留在我头上,差一点把我的脸冻成冰了;我却依然继续等下去。  终于他动了哀怜之心,打开窗子扔出来一点儿什么------飘出来;起初我以为是一张写着字的白纸条,原来却是一朵盛开的白花,冬天看到白花我感到很意外。因为那束白花是从窗子里扔出来的,我只瞥见他的手指,同时也看到那扇窗子的房屋里的灯光,一亮接着就又熄了,却一直没看到扔花人是谁?然而在我的下意识里,一定是他------我心中的那个他。我手里抓着那束白花,明显地感觉到它的温暖。  但我要再看第二眼的时候,窗子却关的严严的,而且已经被冰封住了。甚至在梦中我也知道窗子从没开过。根本没有这样的窗子。  我低垂下头望着手里的那束白花,还来不及看清白花在不在,却发觉自己已经醒了,才知道原来是一场梦。  在那次知青大返城潮中,我们知青点上只留下我一人继续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样的结果,其实完全在我之前的意料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因柳海洋离我而去,造成心理上的那种所谓失落感。  说归说,做归做,却我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又不想让其他人,尤其自己心爱的人看到我伤心欲绝的模样,便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早上天一亮,我便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徒步十几里外的金陵寺,为自己心爱的人祈福。 第十四节 新的起点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四节 新的起点  1975年‘冬至’后的一天早上,天气虽有些寒冷,却阳光明媚。  柳海洋他们乘坐由招工单位派来的一辆解放车来到齐城,发现在那个白茫茫一片盐碱地大平原的外面,还有个全新的、陌生的有着强大吸引力的石油化工城。  他告诉我,昨天还在白茫茫盐碱地里撅着屁股‘修地球’,累的腰酸背疼死去活来,眨眼间便来到了繁华喧嚣的城镇,真像是在做梦似。。  当他走在齐城小镇并不算太宽的街道上,两旁的楼房大都是三四层高,一派北方建筑风格;街道两旁花坛里的花草树木仍带着绿色,使人觉得仿佛希望之神曾经在昨夜里打这儿经过,在早上留下了更加明亮的足迹。紫色耳状的报春花和长着金眼睛似的三色堇,一朵朵的花儿从叶簇中探出头来,在冬季气息东南风的吹拂下,不时地摇头晃脑,仿佛在向人们微笑;如此美丽的景象,使他心里不免美滋滋的,似乎也长出新的希望的幼芽。  然而那一刻,我的名字便从他心底漾了上来,这时候是否也在体验着生命的美好?那充满平原凄凉风貌的槐树屯是否也如此充满了灿烂的阳光?说实在话,他真不敢往下想去。  报到后他才得知他们被分配到齐城建筑工程公司。刹那间,先前那颗炽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个透底。天哪,怎么会到这种单位?不就是干泥瓦匠垒房子的活儿吗,跟农村庄家活有啥两样?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又脏又累。一天下来身上的汗臭味儿让人恶心。  不是说去供销社干服务员吗,咋就变卦了?他和他那些被忽悠的知青们在心里默默嘀咕道。  有个别知青吵着要找带队干部杨伟讨说法,被他强行阻止下来,觉得那样欠妥。刚才吵着要找杨伟说理的那个知青发起牢骚:泥瓦匠恐怕连老婆都找不上,让大家说说,谁家的闺女愿嫁个泥瓦匠过一辈子?  中国上山下乡知青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我们经历了上山下乡,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艰辛之后,却分配到最艰苦、最受人鄙视的单位工作。让谁说谁都会觉得不公平?  “是我们自己鄙视自己,没有谁会嘲笑我们。”他依然坚持先前的观点。  “不管怎么着,我们毕竟返城了。在城里甭管干什么工作,环境总比乡村好得多吧!”叶晓卉说。  “照你这么说我们只有默认了?”  “不过叶晓卉我可有话在先,到时候我讨不上老婆你得为我生儿子!”  “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叶晓卉伸手就要打过来,幸好他跑得快才逃过一劫。身后却传来她善意的提示:“难道你们没听那个招工的干部说,如果这次不服从分配,以后就没咱们的份了。”  “当年我们毫无条件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到头来竟落到这步天地?现在招工进城倒讲起条件来了,真是委屈死了。”路继军插嘴说道。  “受点委屈吧,先去了再说嘛!”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他们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低头耷拉角,失魂落魄似地回到各自的宿舍。柳海洋深深叹口气后便**躺下来,脑袋刚一落在枕头上,突然想起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本日记本,那是在我们知青返城前一天晚上送行宴席上段爱国送给他的那本蓝色皮面的日记本。他摸出来打开一看,确见扉页上写有一首诗:  两年前,满怀豪情本农村,朝夕间,与战友心连心。  丽日晨,朝气蓬勃赴城镇,恰似是,揪心撕肺强耐忍!  忆往昔,回顾峥嵘的战斗岁月,艳阳天中战“三夏”!碧空凌翩展翅振。  路线觉悟大提高,阶级斗争立场稳。  与俺收下粮万石,同俺布下绿海银河,待明年丰收季节,您会不会莅临观阵?  机械化宏伟蓝图,驰骋新农村,红旗车满载“金银”献祖国,到那时咱们仍是情涌脑海心撞心!  同志啊!战友啊!千桩事该从何谈起,万句话笔该从何下?  “绣地球”的庄稼人,赐您几句拙言粗话,仅是激动的心!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革命青年务农为荣,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党召唤咱志愿,党事业咱前途,党挥手咱前进,党指示咱铭心,学习潘冬子,  永做革命人。  请您不要忘记第二个故乡―槐树屯。  这是锤炼您的第一个熔炉,这里有数不尽往熔炉中添“煤”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默读着,不由的轻声念了出来。躺在床上的路继军忽然起身抬头怔怔地望着他说:“你念叨什么呢?是不是又想起梅青春?才离开几天就想成这样,没出息!”  柳海洋没有理睬他,只是问他这首诗写的咋样?他没有吭声。他便自言自语道:“好诗啊。它写出了贫下中农的心声,写出了我们跟贫下中农同甘共苦,建立的那份深厚的阶级感情;这份感情我们一定要珍惜才是,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说完,他仍然没听到他说什么。这样他便将合上日记本塞回枕头下,睡觉了。  随后一段时间里便是办职业培训学习班,与他们一起参加学习班的还有其他公社知青点的知青,大概有七八十人吧。每天坐在一个偌大的会议室里听建筑公司郝书记作报告。郝书记40多岁的模样,三年前部队转业到了这家公司;他中等个子,身上总是穿着那件已褪色的草绿色军装,倒是显得朴实憨厚,但讲起话来依然保持着在部队那种浑厚有力的口气:他每天都是选择报纸上的一篇与建筑企业有关的文章来读,教育他们要向公司里的先进人物学习,热爱建筑业、不怕苦不怕累,以公司为家、刻苦学习技术业务,做个又红有专的建筑工人等等。虽然都是些枯燥乏味的说教,起初他们还能听得下去,后来便有些不耐烦,觉得还不如早些下工地干活去,起码自由些。但是想归想,还是得硬着头皮坐在会议室里听讲,其实心早就飞到外面的世界游逛去了。  半个月的学习班总算结束,接下来便是往各施工队分配。柳海洋和叶晓卉被安排到公司第二施工队,队长叫严建设,30多岁的样子,是一名复员军人,像所有复员军人一样有着一副魁伟的身体,军装的领子勒着他那黝黑的脖子,可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上那对闪亮闪亮的眼睛,好像在要求别人工作的时候,都得无条件接受他的调遣安排,否则别怪他不客气。所以他们都非常拘谨,根本不敢乱说乱动,更甭说自作聪明耍小心眼偷懒了。  起初严建设安排他和叶晓卉泥灰等琐碎的活儿,后来根据一段时间工作表现情况,严建设让他看管搅拌机,这活儿比较单纯,也比较轻快;而路继军仍然推泥灰,叶晓卉继续干绑钢筋的活儿;其实绑钢筋也就是在预制楼板上将一根根的钢筋用铁丝捆绑起来,免得预制时散了架。虽说分工不同,可那一段时间他们除了吃饭、上班、睡觉这三部曲外,脑子里似一张望眼欲穿的白纸,可以说日子过的无忧无虑,很快半年的试用期就到了;根据县劳动局有关招工条列,在这短暂的期限内,表现好的可留用转为正式工人,否则,哪里来哪里去。  记得那天下午,公司文书骑自行车来到工地上,手里拿着一沓印好的表格白纸,发给他们填写的是县劳动局下发的一份工人转正申请表;文书特嘱咐他们要认真填写,必须在两天内交上,千万不要耽搁。按照文书的嘱咐我们下班回到宿舍后,便按上面的要求认真填写。路继军手拿着那份表格来到柳海洋面前,指着家庭出身那一栏问我咋填写?  “这一栏非常重要,得如实填写才是。”柳海洋说,“根据你父亲的情况,应该填写‘军官’才是。”  “那你咋写‘贫农’呢?”看他那一栏填写的和自己的不一样,路继军便梗着脖颈囔起来。  “又偷看我的。上中学时你就偷抄我作业,抄错了还怪我写的不清楚。”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再说了,这东西又没啥可保密的,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别贫嘴了。快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填写?”  柳海洋扑哧一笑:“因为你爸爸是军官吗!”  “那你爸爸是工人,咋不写工人呢?”  “可他是从农村出来的,老辈子家庭出身是贫农,那就得写贫农。”  “那我爸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啊。”  “反正我也说不清楚,上面就是让这么填写的。”  路继军一时无语了。  第二天早上,柳海洋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第一时间赶往基建工地上班,而是去公司办公楼的人事科递交转正申情书。因为这栋楼跟他们单身宿舍同一个院,前后楼之别,可以说近在咫尺。即使办完要办的事再去工地上班想必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当他们将那份填写好的转正申请书交给人事科后,出得办公楼在去基建工地的路上,路继军突然说他有些冷嗖嗖的感觉,怀疑哪里下了雨?  听这么一说,顿时柳海洋也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便下意识仰头望了眼天空,晴空万里,根本不像下过雨的样子。不过他突然想起今早上广播喇叭里说哪里下了雪。那么这种冷肯定跟下雪有关。于是他便告诉路继军,说好像北方哪个地区下了雪。  “下雪?”路继军有点惊讶:“春天也下雪啊?好像还没有遇到过啊!”  “天有不测风云是自然界的运功规律。”他扑哧一笑:“你没遇到的事多着呢。别以为没遇到的事就不会发生!”  路继军知道他在讥笑自己的无知,但路继军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强词夺理狡辩。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再吱声。路继军这人脾气非常古怪,你不接话反而以为别人在生他气,便赌气好几天不跟他说话。那他就以牙还牙;彼此谁不都不搭理谁,就那样僵持着。  直到有一天,上面下来通知说,他们顺利通过了考验试用期转为正式工人。这样,他们便享有国家按人头供应的计划粮食,普壮工每月定量31斤,其中粗粮占百分之三十,细粮供应有时也没有保障。月工资31元。虽说月底都花得精光,但是大家还是挺高兴的。  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眼前这个平台是给自己下台阶的最佳机会。于是那天晚饭后他便主动找到柳海洋,说改天邀请他喝酒,好好庆贺一下。  那时候他们都是些20来岁的年轻人,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而食堂的伙食几乎每天都是那一样味儿的几种菜,连块肉片都吃不到。有一次为一碗芹菜炒肉路继军跟那个胖子炊事员吵起嘴来,说为啥给他的菜里没有肉,给女的碗里盛得只有肉没有菜?他看到在他前面打饭的叶晓卉碗里盛了很多的肉,所以心里便有些不平衡。  柳海洋便劝他不要这样,其实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你碗里是芹菜炒肉。芹菜自然就多些;而人家叶晓卉碗里是肉炒芹菜,自然肉就多。 第十五节 痛定思痛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五节 痛定思痛  路继军也只是信口开河这么一说,根本没放在心里。柳海洋他们却牢记在了心里,并耿耿于怀,私下里都在选择自己以为最佳的时间。然而这事没等有着落,便在那天早上,突然唐山地震了------那天是1976年7月28日3点42分53。85秒。上百万人口的大唐山一下子撕碎了!崩溃了!夷为了平地!顷刻间便撕裂到二百多万平方公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面八方继续飞速扩延,就连300多公里外他们所在的这个城镇也有些震感。那一刻,他们同全国人民一样蒙受着强烈震撼所带来的万般心灵惊恐。  当然也有个别人没有这样的感觉。那天早上,他们在去工地时路过齐城那条不算太宽却是非常繁华的大街上,柳海洋发现来往的行人匆忙地,默默地,心事重重地走着。即使有几个熟识的朋友,表情也是如此,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于是,他迷茫地问路继军从这些人惊恐的神情来看,你发现了什么?  “发现什么?”路继军蛮不在意地回答,“不就是唐山地震了吗!但是昨晚上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咋就发生那么大地震?再说了,唐山在哪里?城市还是农村?”  从他的这些话里柳海洋能感觉到,好像唐山在他脑海里充满一片空白的概念,甚至对唐山发生地震心存疑问。  “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信以为真?”柳海洋冲他笑了笑,“你小子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串鞭炮。况且你睡觉跟死猪似的,就是天塌地陷人死了你都不知道咋死的!”  “瞧你说的,我路继军就算睡得跟死猪似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死了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是瞎说啊?没根没据我能下那结论?”  “这么说--------”  “算了吧。别为自己狡辩了。”  路继军自知说不过柳海洋便无奈地挠下头皮,不再吭声。然后灰溜溜地跟在柳海洋身后向工地方向走去。  当他们来到工地上,并没有看到工友们像往常一样守在各自工作岗位上,为准备当天工作所需要的工具忙碌着,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正在建设中的楼前议论唐山地震多么大的级别,死了多少人,倒塌了多少楼房等等相关事项------  突然有人扯着嗓门吆喝要开会,吆喝声是从工地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那个方向传来的。首先柳海洋意识到了什么,在他动身朝办公室走时工友们便不约而同跟了上来。队长严建设早已等候在办公室门口。见大家从四面八方都围拢过来,便说:“其实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今早上凌晨唐山发生了大地震。这么大的地震肯定伤亡很大,得马上组织人力物力前往援救。早上一上班时公司领导就召开了中层干部会议,郝书记传达了上面有关的指示,说眼下全国各族人民都立即行动起来了,纷纷采取各种有效方式投入到这场生死大援救中。我们作为战斗在基层生产第一线上的建筑工人,尽管远离唐山地震发生地不能亲身前往施救,但我们一定要响应党的号召立即动员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俗话说得好:破家值万贯,生活无不需。更何况一夜间夷为平地的唐山地震灾区,震后无家可归的受伤人什么都急需,即使平日最不起眼的一件衣裳都得重系生命的安危!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大家都听明白了吧?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响亮的回答声:“明白”。  散会后工友们各自将所谓暂时用不着的衣物以及生活用品拿来捐给了灾区,柳海洋捐了一件军大衣,它只在他下乡插队护秋时穿过两个夜晚;叶晓卉将平时不舍得穿的一件大红毛衣捐了出来;而路继军捐得却是自己头上带的那顶军帽,并声称那是他妈前几天刚拿来的------甭管捐钱捐物,东西多少都无关紧要,只要人人献上一份爱心,世界就将变成美好的世界!  唐山地震后的第三天下午,柳海洋收到父亲的一封来信。内容除了问候他的工作和生活外,另外还讲了他们兵工厂为了支援灾区,上级特地为他们增添了一项军转民的生产任务,就是将生产军工品的下脚料改做成了暖瓶外皮包装,并用油漆涂成了绿色;父亲还特意讲了绿色的寓意,说那是表示绿山碧水山河大好风光,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保护色。他们连夜加班加点赶制了近万个暖瓶外包装,装上暖瓶旦后用“解放”牌货车连夜送往唐山地震灾区。  为了使灾区人民迅速恢复生活,全国人民都行动起来了,捐钱的捐钱,捐物的捐物;就在他们在建筑工地上以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实际行动,向灾区人民献爱心之时,突然,有一天下午广播喇叭里传来一阵深沉低回刺人心肺的异常哀乐声,随后便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他老人家逝世的讣告;一个万万意想不到的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木讷地站在了那里,谁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听着,一切意想不到都被证实了,顿时工地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却木桩般地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脑海里一片空白------很快他缓过神来,然后跟身旁的路继军说伟大领袖毛------他老人家逝世了。  “糊说八道!”路继军不相信。  “刚才中央广播电台里传出的消息,难道你没听见?”  路继军便侧起耳朵仔细聆听,随即他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接连说道:“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这时候柳海洋突然看到严建设一腚瘫坐在地上。他忙扔下手中的铁锨立马跑过去喊道:“队长您怎么了?”严建设脸色蜡黄紧闭着两眼,没有任何反应。这下把他吓坏了,便慌忙扯开嗓门咋呼道:“队长晕倒了,快叫救护车来。”  话音刚落,大家从不同的方向纷纷跑过来大声喊道:“队长醒一醒――醒一醒啊!”  终于在众人的呼唤声严建设慢慢睁开了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他老人家走了------眼下多少国事当头------中国该向何处去------”  看到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始终含着悲痛的泪水,几次哽咽着说不下去。悲伤的氛围一下子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情绪,顿时抽泣起来------  当天晚上柳海洋强忍着悲痛,从枕头下拿出日记本,只写了一句“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他老人家离开了我们”就又伤心地抽泣起来,一直那样抽泣着,累了就擦了擦眼泪又写,一句完整的句子没写完又抽泣起来;整整一个晚上,写几个字抽泣一阵,再写几个字又抽泣一阵,泪水湿透了日记本,一篇日记没写完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放鞭炮也不挑个时候,在这个非常时期放鞭炮不是自找麻烦吗!  话音刚落,路继军匆匆跑进宿舍来,说这鞭炮真响。这话一下子提醒了他。他噌地抬起头责怪道,“你傻啊?放鞭炮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我们伟大领袖毛------他老人家刚去世你就放鞭炮------”  没等说完,路继军便焦急地辩解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没觉悟。放鞭炮还不是为庆贺咱们转正的事吗。”  “早不放晚不放为啥偏要在这个时候放,即使你没有那想法又怎能说得清楚?再说了,即便是我相信你不是那意思能顶个屁用!”  “反正我没有那想法!”  “有没有那想法,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事。等着瞧吧,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来找咱们问罪。路继军你小子就等着上面来处理吧!”  说完柳海洋便躺下欲要睡觉,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一直悬吊在半空中,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忐忑不安。  “别吓唬我。柳海洋我告诉你,我不是吓大的。”  听他那口气,好像有些不服气的意味。  不知道路继军睡着没有,反正他是一直处在懵懂状态。突然传来敲门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所担心的事来了;他慌忙走下床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和公司一名保卫科领导。  保卫科领导说,“有人举报刚才的鞭炮是你们这屋里的人放的。”  柳海洋低垂着头,没有吱声。不管先前对他有什么成见,却在这个时候不能出卖朋友啊!  路继军闻声坐了起来,揉搓下眼睛,也不敢吱声。柳海洋下意识看到他的眼睛偷偷地向他这边斜视,似乎在观察他有什么反应。就这么僵持了大约二十分钟,其中一位警察开口说道:“如果你们再不说话,就一块到派出所走一趟。”  柳海洋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路继军,低垂着头,两嘴紧闭,好像就想这样一直僵持下去。这样僵持下去显然不是办法。要知道警察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得不履行的公事。这一点柳海洋非常清楚。他还是想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力求取得人家的理解也好放一马。  “警察同志------你们听我说------”  没等柳海洋把话说完,路继军便沉不住气了,唯恐他交代出实情,抑或是担心因自己的过错连累对方。当然这两种情况他都不愿看到,不然他绝不会大包大揽满口承认都是他自己的错。并强调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去派出所我自己去就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裳。  “到了派出所一定好好跟人家解释清楚,相信我们人民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柳海洋也只能这样安慰几句。  路继军回头朝他点了点头,传递出一个非常自信的眼神。那意思告诉对方他不会有事。随后走出宿舍,身后跟着两个警察和公司保卫科那个领导。  就这样,路继军被两个警察带走了,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  宿舍里只剩下柳海洋一个人显得格外寂静。先前路继军在时睡觉时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倒使他习以为常;眼下没了那种呼噜声反而睡不着了。整个一个夜晚,我都无所事事,心里总想着路继军对警察说的那些话: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啊之类的气话。这小子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气话不是能跟所有人说的,尤其人民警察,他们是干嘛的难道你不知道?  最让他担心的是,警察问话时若他说不出个三六九来再跟人家急眼,一旦惹怒了人家,警察可不吃那一套,万一给扣上一顶诸如:扰乱社会治安或更反动的帽子。到那时候恐怕受批判的不但是路继军,恐怕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由于昨晚没睡好导致早晨起晚了点,在匆匆忙忙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他遇到段保国;看到他急匆匆着急的邋遢样便问:“是不是起晚了?”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却没好意思说出昨晚发生的事情。接着段保国又问:“昨晚上是不是你宿舍里的人放鞭炮?”  “你知道了啊?”  “恐怕咱们公司没有不知道的吧!”  “都是路继军那小子惹的祸,闹得我一宿没睡好,天快亮时倒是睡着了,结果一睁眼太阳都大老高了。”他无奈地深叹了口气。  “唉------放鞭炮也不挑个时候,等着挨批吧!”段保国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带着满脸的恼火。  本想跟他进一步解释清楚却见人家气呼呼离去,那走就走呗,何必生那么大气啊?再说这事又不是他干的。这么想时,他心里多少也得到些安慰,随后便直奔食堂餐厅吃饭去。  随便吃了点早餐,然后他便急匆匆向建筑工地奔去。刚一踏入工地施工区,一阵放大的喇叭声犹如波浪般撞击到他的耳膜。那声音是从工地东南角临时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的,节奏震动着他怦怦跳动的心房,似乎那里在开一个什么会议。瞬间他的心悬了起来,是不是批判会啊?于是他慢慢朝办公室方向走去。临近时果然看到了路继军,低垂着头,站在会议主席台的一旁――真就是一个批判大会。  说实在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确实看到了这一幕:在办公室前面的空旷场地上,队长严建设站在一张办公桌前对着麦克风讲话,旁边站着的是正在接受批判的路继军。他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参加批判会的都是该建筑施工队的工人,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怀着一颗悲痛的心情,聚精会神地倾听严建设的讲话。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人群中的最后面。他开始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叶晓卉,却始终没有发现;可就在他刚要扭头向台上看时,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这身影就是叶晓卉。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质问道:“路继军他怎么了?是不是你小子又在耍啥心眼栽赃于他?”  叶晓卉顶着被众人嘲讽以及遭受牵连的双重压力挺身而出为自己心爱的人说情,然而,却万万没想到会遭到路继军的冷漠。事后,柳海洋问他为啥对人家这样?  路继军自傲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一个女人为我说情,尤其是她叶晓卉。”他的语气特别重,仿佛故意说给在场的人听,显然意思是说,哪怕这个女人再怎么不顾一切为他作出自己的牺牲,甭管从往日,还是到现在他路继军跟她绝不像人们传说的那种恋爱关系。  为了能进一步证明这一点,说完他还用力将她推倒一旁。若不是她反应灵敏恐怕就摔个仰八叉。待站稳脚跟缓过神后她脸上现出一丝绯红,咬着自己的唇边,狠狠瞪着仍然无事似的路继军,随后扭头气呼呼走了。  其实,柳海洋看到叶晓卉在走向主席台的刹那间本想上前阻拦,担心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招徕杀身之祸;但是依照她的倔脾气,根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阻;所以那一刻他犹豫了。就在他犹豫不定的一瞬,却见她灰溜溜地走下台去,向人群后面走去,想必不会再玩什么鬼花招。这样他先前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甭管她是自讨没趣,还是因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没惹下是非就让万幸大吉。  柳海洋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开后便重新回到主席台上。从严建设的讲话内容中他得知,公司昨晚上召开了中层干部紧急会议。就会议精神严建设作了简要的传达,首先带领大家学习了《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以及相关的社论。号召大家在当前这非常时期,尤其党员干部一定要紧紧团结在党中央周围,等等诸如化悲痛为力量,做好本职工作方面的内容。随后,他便说起昨晚发生的鞭炮事件,说眼下这是个非常时期,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而咱们建筑公司的工人路继军则毫不顾忌影响竟放起鞭炮,实在让人心寒啊;当然咱们知道他的用心不是冲着他老人家,但也不是件小事。必须引起咱们大家的高度重视,严防积极敌人趁机破坏生产,破坏革命,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  这时候人群里传来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声,大都是对路继军的行为甚感不解。其实,一开始大家看到路继军站在主席台旁边的位置时,就知道他又闯下了祸,只是不知道什么祸而已。眼下经严建设这么一宣布,敢情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这回弄不好得吃不了兜着走。  顿时,大家的心不禁被吊了起来,同时也引起一阵骚动。  “不要吵了。”严建设让大家不要大声喧哗,有什么异议可以会后讨论。会场秩序随即安静下来,然后他宣布下面有路继军作书面检讨。  路继军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无疑是一份书面检讨书。他低垂着头深沉地读了起来:“自己身为建筑工人,辜负了党的培养和教育。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严建设便让他下去了。  在总结他的检讨时,严建设似乎故意含混其词,笼统地说道:“回去后一定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学习,努力提高自己的政治思想觉悟,彻底认清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以实际行动改过自新。”而路继军满脸却是明明白白的不服和不忿,像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一样冲着台下百十号人默默咕哝道:“你们相信我路继军是那种人吗?”  台下发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根本听不清议论的什么。  快散会的时候严建设动员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等等激励的话语。随后宣布散会。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悼念活动。他们公司要求各建筑施工队都要出墙报,严建设便要求我们写文章歌颂伟人的功绩,说你们是知青,有知识有文化,理该尽上自己所能。  可那天吃晚饭时,柳海洋坐在食堂餐厅靠墙的一张餐桌前,突然发现周围人们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那上面,倒是谈论路继军乱放鞭炮,以及叶晓卉为他说情的话题。这让他十分纳闷,领导让他们把精力放在干好本职工作上,为什么总有人背道而驰?  顿时,柳海洋悟出一个道理。不知道别人平时留心到这一件事没有:假若有一个人,平时大家对他并不是很熟识,而在一个特定时间做错了一件事情,他的名字一旦经人提起过以后,与其相关的许许多多细节都会环绕着这名字逐渐送到你的耳边来;随即就会听到历来不曾提过这名字的,你的朋友们也都在谈起了他。自然你就会发觉他在你从前的生活里闪现过多少次不曾发生的故事,而你却一直没有注意。  其实在他眼里,路继军和叶晓卉她们两人并不完全像传说得那样糟糕;她们是他的中学同学,现在又是同事,对她们平日里的为人以及生活习惯他非常了解,只不过是,自从路继军在那天晚上放过鞭炮,进入了众人的特殊目光后,路继军这个名字便特别使他觉得时常挂在耳边,甚至牵连在那么深重的一种悲伤里,而且这种好奇心思与日俱增,以至于每逢遇见他的朋友必定要问人家:“路继军这人到底怎样?”  几乎得出的回答都是那几个字:“仗着他有个有本事的老妈为他擦屁股。”  “我只想知道他本人怎么样?”他继续问道。  “是个好人!”回答里伴着一种微笑,无法让人不起疑心的那种微笑。  从那种微笑里,柳海洋看得出他们对他的身世是如此的羡慕、嫉妒、恨。其实他们说得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也就没必要再问下去。有些事情本不该你知道反而你知道了,并不见得是好事情。有句俗话说得好: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其实路继军也意识到自己已变成人们饭后闲暇的名人。当然他依旧还是要出入饭店理发馆之类的公共场合,和各式各样的人为伍,就像下乡插队在农村时期一样,享受自由轻松的情趣。  有一天中午,路继军趁午饭时间去单位对面那家国营工农兵理发馆理发。进去后发现已有三个人在等候,得需要等候一个多小时才能排到他,但他依然在此耐心等候。因为他是常客,那个四十来岁的理发匠通常都是一边理发一边说些趣闻轶事,顾客理个头总能听到些消息、故事和最新的笑话,以理发匠超然的观点说得有声有色。对于同事的烦恼,他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从顾客一落座直到最后噗通噗通拍拍脖子和肩膀为止,顾客总能听到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闲话,甚至有点儿荒唐、不正经,却颇有娱乐性。这样就对顾客足够了。  路继军静静坐在那儿,听到理发匠口若悬河地说,听说前几天有个知青放鞭被拧送到了派出所,非要查人家祖宗八辈身世。不是不让放鞭炮,而是那知青选择放鞭炮的时间不对。你说那天是啥日子,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无比悲痛中,他倒好,半夜里趴起来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大家还都以为他睡莽障了。结果弄到派出所一盘问,才知道他比谁都清醒。没想到来自大城市有知识又有文化的知青竟然也会干出这等傻事。  在理发匠、或许更多人们的心里总以为只有办喜事才能放鞭炮,若要办丧事时放鞭炮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有个年长的顾客便提出相反的意见,说中国民俗自古以来就有红白喜事之说,遇到丧事,敲敲打打放鞭炮也是常有之事;表示一种趋利避害的祝愿,和“大不敬”风马牛不相及。  另几个顾客听后只是咧嘴一笑,心情似乎非常沉重。  路继军有些坐不住了,其实他对中国民俗一窍不通,看到几个顾客心情沉重的样子禁不住满面羞红,直红到脖颈。尽管顾客们都不认识他,但他却没有颜面去正视这个现实,只得起身溜之大吉。  那天晚上,他将要睡觉时,路继军回来了,一进门便长叹了口气,随后把中午发生在理发馆的事告诉了他。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是他没想到的,眼下的他就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看得出他非常郁闷。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柳海洋劝他以后要引以为戒,甭管做啥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才是。随后他突然想起那天严建设在会上布置的写表决心的文章,非得让他帮他写。他说他自己还要写呢,哪有时间替你写。他说他写不写无关紧要,若他不写就是态度问题。他知道眼下路继军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时期,更知道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完全没有能力走出去;但细细想来,也许这个世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就目前来说非他柳海洋莫属。之所以这么说,绝不是别人说的那种豆虫尾巴自觉着。别人不敢说,就拿一直在想方设法以身相许于他的叶晓卉来说,即使要帮他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路继军再清楚不过,叶晓卉对他的爱只是建立在自己所要的那种爱的基础之上,由此所衍生的帮助他怎么会接受。而柳海洋就不同了,虽说之前,他总是想着法子捉弄他看他的笑话,从不望着他有好日子过;但是,他这人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伪君子,即便是看在同学的份上,也没有理由不助他一臂之力,度过这一难关,否则实在不尽人意;最最关键的是,他的帮助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这等好事傻子才不接受呢!就是在这样一种思想的驱使下,他熬了半宿总算写了两篇文章,一篇署上路继军的名字,另一篇则是柳海洋的;两篇文章都是有关全国人民齐心协力,推翻三座大山,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新中国,走上了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内容。交上去后被入选张贴到公司办公楼门前的墙报栏上,供工人们阅读学习。  后来在一次职工大会上,严建设特意表扬路继军近日不管在工作上,还是学习上都表现不错,并希望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之于路继军背后的故事,他显然没有多说哪怕半句,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不知道并无关紧要,关键是路继军心里有数也就知足了。之前他就说过,他不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伪君子:为朋友做那么点事情又何足挂齿呢。 第十六节 夜深人静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六节 夜深人静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柳海洋劝他以后要引以为戒,甭管做啥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柳海洋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他强行打断,说他想起那天严建设在会上布置的写表决心的文章,非得让柳海洋帮他写。柳海洋说自己也要写,根本没时间替你写。他说你柳海洋写不写无关紧要,若他不写就有问题,起码扣上个态度不老实的帽子。柳海洋一下便犹豫了,眼下他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时期,想顺利走出去,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许这个世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就目前来说也非他柳海洋莫属。之所以这么说,绝不是别人说的那种豆虫尾巴自觉着。别人不敢说,就拿一直在想方设法以身相许于他的叶晓卉来说,即使要帮他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路继军再清楚不过,叶晓卉对他的爱只是建立在自己所要的那种爱的基础之上,由此所衍生的帮助他怎么会接受。而柳海洋就不同了,虽说之前,他总是想着法子捉弄他,看他的笑话,从不望着他有好日子过;但是,他这人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伪君子,即便是看在同学的份上,也没有理由不助他一臂之力,度过这一难关,否则实在不尽人意;最最关键的是,他的帮助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这等好事傻子才不接受呢!就是在这样一种思想的驱使下,他熬了半宿总算写了两篇文章,一篇署上路继军的名字,另一篇则是柳海洋的;两篇文章都是有关全国人民齐心协力,推翻三座大山,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新中国,走上了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内容。交上去后被入选张贴到公司办公楼门前的墙报栏上,供工人们阅读学习。  后来在一次职工大会上,严建设特意表扬路继军近日不管在工作上,还是学习上都表现不错,并希望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之于路继军背后的故事,他显然没有多说哪怕半句,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不知道并无关紧要,关键是路继军心里有数也就知足了。之前他就说过,他不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伪君子:为朋友做那么点事情又何足挂齿呢。  其实每个人都喜欢被表扬,路继军也不例外。受到队长表扬后的那几天里,他干得格外起劲;当然是处在那样一个大的环境下,我们跟全国人民一样全身心地以“抓革命促生产”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化悲痛为力量。也就在那个时候的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被窝里为柳海洋写了一封信------  海洋,你好:  那一夜送别宴席途中,我的不辞而别你是知道的,听说为找我你顶撞了知青带队干部杨老师,嫌他置若罔闻袖手旁观,致使其非常不高兴。这让我想起我的爸爸有一次因一点小事哦跟妈赌气而离家出走。而我的爸爸却狠狠训了我妈一顿,惹得我妈好几天没跟他说话。看得出我在爸爸心里就是一颗掌上明珠,绝对不允许世上哪个人,包括我妈使我受到丝毫伤害;但就是这样一个慈祥的父亲却让我实在爱不起来,因为一顶“叛徒特务”的帽子不仅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反而牵连到我的前途,所以对他我只有一个“恨”字。本想我插队到农村就能够洗刷他的历史污点,还一个清白无辜,可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自离开那个家庭,离开父母的关爱以后,越来越让我感受到你是唯一关心我的男人。说心里话,尽管这个社会给我带来些许伤痛,但还是觉得生活赐予我的幸福更多。  海洋,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那个夜晚为啥我离开的原因。只是现在我不想告诉你,但我相信时间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答案。  在这里我只想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你不知道的事:自我们分别以后,我一度陷入痛苦难以自拔的困境,想死的念头都有;其实,先前我并不知道自己这么懦弱的身躯竟会受得住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那是怎样的一种毅力啊?想必你想都想不到的。  经过这段时间磨练让我懂得一个道理:人这一生最不可或缺的或许就是那么两个人。一个是你在快乐时第一个想起并想与之分享的人;一个是你所有的悲伤时刻,都想有个陪你一起共度的人。在我最悲伤的那段日子里,也是最需要有个关心我的人的时候,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会来到我身旁,而等来的偏偏是路继军,是他担当了这个陪我一起共度的角色,虽说只是短暂的一天。但他走后先前围绕在身旁的悲伤再次袭入我的整个身躯,因为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不和谐,让我放弃你去爱他这么一个轻浮的人等同于要我自卸胳膊。所以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痛苦和快乐中垂死挣扎。  每天除了到果园拔草,施肥,喷药灭虫。撒六六粉时,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心想,这么大的气味,得有多大的毒性?果树能受得了?残余在果子上人吃了会怎样?当即,我想起那年邻居家的孩子因吃了块西瓜而中毒,最后经化验结果是,西瓜地里使用了大量的呋喃丹。这让我十分寒心,我不明白人类明明知道果树或庄稼使用过多农药会伤及人类,干吗还要使用?  我实在想不通,可凭我自己的力量却改变不了这种现实。那几天里除了正常上坡外,一大早或晚上我就会孤独一人去果园里,倾听果园里的响动:几十种昆虫,蛐蛐、七星瓢虫、蚂蚱-----它们的叫声都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声部;还有果园周围的玉米拔节,抽穗的声音,露水的声音,在我听来都是无比美妙的天籁。我会伴着这种“天籁”直到夜深人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返回宿舍;一时间难以入眠的我坐在窗前双手托腮,聆听运粮河上秋风的呢喃,但很快就会消失在耳后;旋即寂静便再次袭来,之前淡忘了的苦闷也随之返回,而且更为有力地撕扯着我的胸膛;我的眼睛焦灼而痛苦地透过窗棂望着街巷偶尔过往的行人,想从这些行人中找到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他们来去匆匆的,没有一个人理会我和我的苦恼;于是我更加苦恼,胸膛都要裂开了,偌大的苦恼要是从我裂开的胸膛中滚滚流出来的话,显然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那苦恼却没人看见。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宿舍窗前白墙上的桐树影子愈来愈秃,日落的时候对于白墙上晃动的树影我是非常熟悉的,可现在它却有所不一样了,树叶都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你,希望得到你一封来信,哪怕一页纸一个字,但直到现在未能如愿以偿。  想必每一个知青心里都明白,我们是响应上面号召下乡插队到农村的。此时此刻我不能不考虑我的前途、我的将来,我们的将来,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每一分每一秒,谁都拆不开我们。当然我不希望我们的真爱变成你的负担和遗憾。但是我深知我们眼下深陷的困境,以及支配着我俩的爱情。在这里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左右你的主张,更不希望你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海誓山盟。  海洋,我曾经痴狂地爱过你,说心里话,从未这样爱过一个男孩子;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一种盲目地爱,是时候想办法分手了,忘记我吧,因我的问题已牵连到你的仕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使你再受到伤害;也许只有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好事。这些话窝在我肚里已好久好久,始终没有勇气吐出来,现在好了,终于吐了出来,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轻松,相反却是更加伤心。  我知道你看过信后,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近些天来我愁肠百结老是想同样的一个问题:在我的身上越来越看不到一丝希望曙光,看来真的要像我来时写下的申请书那样,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了------  远方的青春  1976年9月26日凌晨  后来,听柳海洋说读完那封信气得他将信纸揉成团攥在手里,心里一直责骂我没骨气。可以说,那一刻他完全疯了,犹如失去方向的无头苍蝇似找不着北,眼前一片漆黑。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否定我爱他的理由;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如果我们的爱情不是那么独特,那么真实,那么美好,也许我还能接受。难道这些年来,我们经过相互信任彼此爱悦建立起的情感,说破裂就破裂了?’上个月的一天,我坐着生产队的马车进城拉化肥,午饭时还到公司找到他一块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再往远处说,初中临毕业那年冬天,一天下午放学后,他约我去锅炉房门旁捡煤焦,过冬取暖。每年冬天里我们都去捡煤焦烧炉子取暖。我们各自拎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荆条筐,手握着二齿铁勾在锅炉房门前的煤渣堆里扒拉,像两只鸡爪子在草地里乱扒觅食似,捡拾那些没烧透的煤焦。捡拾的正起劲时路继军不知从那旮旯里钻出来,将正在捡煤焦的中年农妇王嫚子拨拉开非要凑到我面前。王嫚子头发蓬乱,一件黑色粗布大襟褂子没系扣子,一对并不丰满犹如窝头般的奶子裸露在外;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年四季都是这身衣裳,只是干的活儿不一样;冬季捡拾煤焦,春夏秋三季都在捡破烂;在她浑身上下凡是裸露部位都是清一色的紫铜色,当然并非她真正的肤色。有人从她丈夫嘴里得知,说她自生下来洗过一次澡后就再没洗过,久而久之便变成现在这个肤色了;倒是也不难看,只是由于缺少精气神,让人一看便以为是神经病患者;其实她还真不是神经病患者,就是有点缺心眼——村里人都喊她“王嫚子”。意思是邋遢、懒惰成性的女人;甭小瞧她这副邋遢相,威慑力还是挺大的。在我们那一带甭管谁家小孩一哭,大人们便说再哭,再哭就让王嫚子抱你去。这一招非常灵验,小孩子一听便立刻止住哭声。  在我们那里像柳海洋那般大的男孩子见到王嫚子都私下里发赌,说谁敢摸她的奶子他们就称他为老大。其实也就是说说过一把嘴瘾,谁敢做那种下流事。王嫚子不但不怕反而还戏弄他们;抚弄着窝头般的奶子说,‘你们是不是想吃老娘的豆腐啊?’说着就往前凑。只吓得路继军慌忙后退,险些被脚底下煤渣绊倒摔个仰面朝天。王嫚子得意地咯咯一笑,然后到另一旁捡煤焦去了。  如此一幕,让我们那些女生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冲着路继军俏皮道,‘这下你小子没本事了吧!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人。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说这话的同时,我眼神里显露出一种疑惑:像这种脏活累活他从没干过。因为他家里取暖的铁炉烧的都是块煤和焦炭,哪还用得着捡煤焦烧啊!那他到底来干什么?  “帮你捡啊,我捡的煤焦全都给你!”路继军笑着说。  “给我!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怎么没有。”  “你什么意思?”  “反正我也没啥事,不如来帮你捡煤焦。”  “就这么简单?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青春,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照你这么说真有天上掉馅饼的神话传说?”  “那就看砸到谁的头上。若砸到你梅青春头上那真就叫馅饼,若是换别人自然就叫陷阱啦。”路继军得意地一笑。  “这话倒还蛮有哲理的。”我满口答应,反正他在家里没事干。  这样,路继军便像跟屁虫似寸步不离尾随在我屁股后面,使得我心里直犯嘀咕,总想找茬撵他离开。结果没多大会儿,为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煤焦,他和柳海洋竟大动干戈。没想到那小子出拳太猛,竟然一拳把柳海洋鼻子打出了血。柳海洋吵着囔着非要找他爸爸说理去。  “找去吧,找我也不怕!”甭看他口气这么硬,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他内心早已恐惧,惟恐父亲知道后揍他屁股,却又碍于失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强撑着。  “你俩还在吵啥?还不快闪开。”有位工人叔叔推辆独轮小铁车,盛着满满的一厢斗冒着青烟的炉渣欲要往外倒,见他俩为争抢煤焦在吵嘴便撵我们快走开,免得炉渣弄到身上烫着。  就在我们慌忙向四下里躲开的刹那间,只见那位工人叔叔弓着腰,犹如田径运动场上百米赛运功员卯足了劲儿冲刺似,将那满满一车炉渣“哗啦”倒进了炉渣堆里。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众多拾荒者猛然间像开闸的堤坝,一股水流直泻而下,很快淹没了冒着青烟的炉渣。  本来我也想冲上去抢些煤焦,见那谁都不让谁的争夺场景,只好放弃了。转身拽上柳海洋就要走开。他却执意不肯走,说他筐里还没捡满。还说我这样空着筐子回家会挨骂。不如把他筐子里的煤焦倒给我。说着便将自己筐子里的煤焦全都倒进我的筐里。说实在话,那一刻我感动至极,不知说什么好。  我突然发觉他眼眶里滚落出两滴泪珠,悲伤?喜悦?想必更多的是悲喜交加。说实在话,之前他本想将阻碍我们爱情发展的隔阂向我彻底摊开,使我彻底打消顾虑,却总是唯唯诺诺举步维艰,才导致如此难堪地步。他告诉我,‘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起来,真正的敌人就是我自己,是我造成我们分手的主因;这样以来更是让我不能原谅自己。很多时候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入一间偌大的黑屋子,轻飘飘往里飘去往里飘去,直飘入茫茫混浊的黑夜里,而我却毫无抵抗力。’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眼前一亮,肚子里咕噜噜叫的厉害,才想起昨夜晚还没吃晚饭呢。现在都已是凌晨时分,职工食堂都关门了,想吃饭也只有去临近街上那些小饭馆去凑合着吃点。当他来到一家小饭馆里,只见三三两两几个男人围坐在饭桌前喝酒,白里透红的面孔显得那么不真实。说来也怪,当他走进这家饭馆时,在一切混乱中他却毅然决定要去一趟槐树屯,想回到我身旁好好谈一次。 第十七节 出乎意料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七节 出乎意料  有什么好谈的?问题本来就出自他身上,是他以为在他返城那天早上我应该面带笑容欢天喜地前往集合现场送他一程,眼含依依不舍的热泪说句暂别的话,温暖一下他那颗已饱受苍凉的心。其实他哪知有一颗比他更受苍凉折磨的心,偷偷躲在角落里落泪。  真想不到他会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当我听到从他嘴说出的要‘找我好好谈一谈’这句话的一瞬,当即我便抬起头,还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太小瞧人了,我梅青春是那种绝情的冷血动物吗?  当然,这个微妙的举动他似乎没有发觉,依然沿着他之前的思路继续往下走去。他告诉我,自有了那个想法后,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巴不得马上就见到我,将埋藏心底深处多日的心里话合盘倒出。但是,他毕竟是有工作单位的建筑工人,且那些日子里所建的公共浴池正在紧锣密鼓地赶进度,力争在开春时县里召开的“四干会”之前竣工,好让参加开会的基层干部能痛痛快快洗上个热水澡,将一年来的劳累统统洗掉,以崭新的精神面貌为来年粮食大丰收奠定下扎实的基础。所以说他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说不上班就不上班,只有耐下心来熬到周末那天,才是自己可以安排想要做啥事情的唯一支配时间。  那些天里,可以说从早上一睁眼到太阳落山,他都忙忙碌碌在浴池基建工地上,真可谓忙得不可开交,竟然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于是他问路继军今天是星期几?  路继军连想都没想,果断地回答道,“星期三。”  “星期三?”他板着手指头数起来,“也就是说离星期天还要等三天。”三天是多长的时间啊?这么想的时候他一下皱紧了眉头:三天七十二小时在人生中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却对于一个急着要见心爱的人倾诉衷肠的他来说确实是十分漫长。得需要多大的耐心才能等到?可为了能盼到那一天的到来,他也只有耐心地等待着,每一天,每一天------  他在等待中度过了星期四;  他在等待中度过了星期五;  他在等待中度过了星期六;  他在等待的时候心里充斥着焦躁和希望:如果他们相见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冷漠?还是惊喜不已?  那天半夜里,他因饥肠辘辘走进附近车站饭店准备吃碗面条垫垫肚子,却在他站在餐厅中央环视四顾,寻找哪有空位时,突然发现临窗那张餐桌前坐着的三位年轻小伙在张牙舞爪划拳酗酒。其中的一位就是当地出了名的地痞**。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时常喝醉了就摔盘子砸碗,甚至殴打顾客。如此带有血腥打斗的场面他实在不愿看到。不如还是忍受点饥饿之苦,趁他们还没喝醉闹腾赶紧离开此地,免得到时候难以脱身招惹一身是非,那可真就惨了。  不知怎地,那一刻他竟然不觉得饿了,便转身匆匆离开了车站饭店。  在返回宿舍路过单位传达室时突然被身后传来‘柳海洋’的一声喊叫喊住,深更半夜谁在喊我?他驻足回头望去,透过黝黯的路灯看到已站到面前的叶晓卉,不禁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他专心注视着她,发现她一脸的疑惑,心里或许在想我一定刚从槐树屯回来,今早上见到她时曾告诉她要去槐树屯一趟。但这一猜测很快被她开口质问的问题所证明是错误的。因为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竟答非所问的问起有关路继军为什么挨批?这让他联想到那天早上的批判会,本来出于关心路继军的她上台问路继军为什么要挨批时,竟遭受到对方无情的斥责,使她不但在众人面前丢进脸面,同时心里还蒙上一层难以消除的阴影。批判会结束后她问他路继军为什么会这样?之前那个路继军可不是这种蛮横无理?  “路继军那小子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晓卉,你想想,他放了一串鞭炮竟然成了不怀好意的批判对象;他心里能好受吗?肯定不好受。但这个窝囊气又没处撒,这节骨眼上正好你出现在他面前,不找你撒找谁撒?”  “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她仍在气头上。  柳海洋扑哧笑了,“他这人想问题一贯简单,难道你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一点没有察觉到,还是故意装糊涂?”  下乡插队时他曾看到她让路继军给她抓痒痒。当时他们正锄完玉米地里的草坐在地头上歇息。路继军回头查看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时便把手伸进她的**里。他想这是他奉命执行的最不平凡的工作。之前叶晓卉曾让他做这事那事,不是说做不了就是不能做,反正总是强词夺理找借口不去做。  后来叶晓卉便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已怀孕并早产。这事虽然路继军死活不承认是他干的,却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幸好她没有咬定青山不放松才使他逃过一劫,不然早就打入大牢了。当然,这事一直在他心里放不下,总对她有些成见。而她却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暗恋,看他遭到批判肯定会不顾一切挺身而出问个明白。  在她心目中的路继军对人生没有抽象的概念,跟他闲聊根本听不到任何理论上的东西。这一点其实我们都知道,在‘读书无用论’的那几年里他和我们都没正经读过多少书;不过她总觉得这个人像年轻的猎犬,健康、强壮,潜在着一种原始生命的直爽、野蛮,随时都有可能接受来自她的爱;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在感情上她自信不会有情绪的瓜葛,也就用不着担心自己误入歧途。想到这里她轻轻叹口气,然后就再没吱声。  柳海洋发现每次提起此事她都缄默不语,而且马上改变话题。这次也不例外。她告诉他,路继军调到了机修队,干起维修搅拌机,小铁车等建筑机械设备的活儿。最后她还告诉他,说她昨天找过路继军,问他找过公司领导吗?他说找领导干吗,在哪儿干不都是一个样。从他的表情上看似乎没有那种迹象,我就纳闷了,公司里有那么多好工人为啥得不到重用,而像他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却青云直上干上了轻快活儿?真不知道那些当官的出于啥目的?她稍停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什么,“那天在男宿舍楼前我好像看见路继军的妈妈来了,因为一晃眼的工夫没有看清楚她就走了。现在想来,路继军调动工作的事肯定跟他妈有关系。”  “你也真会联想。他妈并非专程为这事来的。我问过路继军。”  “这种事他能告诉你?别看他整天吊儿郎当,心里还不知想啥呢?我算看透他了。”  “你看透了他?那咋还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其实这事啊,我自己有时也扪心自问,但就是弄不清楚。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那种鬼迷心窍吧!”说完她摇头自嘲地一笑。  路继军的妈妈来过单位不假,听路继军说当天下午就返回颜山了,根本没时间找领导谈及路继军的事情。不要听风就是雨,那样对同志之间的团结不好。他劝她以后不要这样。并解释道单位工人的工作调动,对企业来说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没啥可大惊小怪。当然,对我们工作在建筑工程公司这种繁重体力劳动单位的工人来说,却是最敏感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听后顿感惊讶:路继军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真心为他高兴,因为机修队的活儿要远比工地上的活儿轻快的多,起码在厂房里免受风刮雨淋太阳晒的苦滋味。  甭管他怎么解释她心里的疑问依然没有消除,说这事咱们公司也就你还蒙在鼓里,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的。她还进一步解释道:“事情到底真假与否我没有找他本人证实,为啥没有那么做,我想你应该知道其中的缘由。自从那天在台上遭到他的冷酷无情我就不想再见到他,这些天来我千方百计躲着生怕见到他无话可说陷入尴尬。但我又很想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能解这个谜团的人想必只有你柳海洋。”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他有什么事都会对你说。”  “人是会变得,尤其到了一个新环境。”  “至少你们俩现在还不会,我相信朋友间的感情,哪能说变就变。”  她实在太幼稚了,幼稚的像一个天真的少女一般纯情。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刚才自己的猜  疑十分滑稽可笑。倘若她早一天对他谈起这些,自然他就会在今早上跟路继军一起上班时为她多美言几句,也好让路继军理解她的用心良苦,兴许会消除心底深处那团阴影,成就一对美好姻缘呢!  其实她很想找路继军当面谈谈,几次在去男宿舍走到二楼走廊上却又返了回来,总怕吃闭门糕失掉颜面。尤其这几天夜晚,她心里总是追悔自己做错了事情。躺在床上她孤单的怎么也睡不着,灵魂全给不安于怨恨吞噬了去,想着倘若事情依照常规去做,那她现在肯定会坐在他身旁听他说出那迷人的‘我爱你’三个字,尽管这三个字在她有生以来从未听哪个男人向她说起过。  经过近几天的反思,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止是可笑,简直就是鲁莽。若真要责备他的话她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即使她爱他,难道就非得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他身上?如此这样自私,是不是在她身上有一种爱情寄生虫,引起对方的嫌疑呢?可她就是这么任性,这么容易动气,从不以他曾给她的幸福为幸福,却总想一个人完全占有他,强迫他一下子就割断旧时的关系。一口气说完这些,她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柳海洋。  我知道,她强迫路继军割断旧时的关系,指的就是我梅青春。这一点柳海洋也非常清楚,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在他听说后却只是轻轻一笑,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从他鄙视的笑里她看出他的心思,问他去槐树屯看过梅青春没有?  “我倒是很想去一趟,可哪有时间啊!前些日子我给她寄过一封信,说了好多诸如我很孤寂,很想念她的话,想必她看过信后一定会给我回信的,可直到两个月后的九月中旬才收到回信。信中却说------”他没有说下去。  他不想把我信中的内容告诉她。当然她很想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却不会采取直言不讳这样一个简单的质问方式。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走下去,她冲他笑了笑,然后把话题引向另一个话题上。  “听说路继军去看过她。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后来问他时却被否认了。”稍停片刻,她提示我一定抽时间看看她去。“她喜欢你。这会儿一定特想你!”  听完她一番牢骚后,柳海洋却只是轻轻一笑了之。他这人从不背地里议论人。眼下最使他敬佩的倒是路继军这小子,通过这件事再次验证了他遇事不慌镇定自如的大将风度。  “会的,我会去的。”  柳海洋皱紧了眉头:即便是路继军真的去看过梅青春也决不会如实相告于叶晓卉,他又不嘲不傻,干吗将自己背着一个深爱着他的姑娘,去看望另一个实则不爱他的姑娘的事情告诉那个爱着他的姑娘?  这么想时他便抬起头将目光移向她,发觉她之前脸上疑惑的神色变成了担心:为什么在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依然那样镇静自如,像什么都不知道似?  其实她多虑了。他绝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喜欢吃醋的小男人;他心想,之所以她要告诉他这一切,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她心里装着路继军,却不允许他心里装着其他女人,那样她会很伤心。而路继军却偏偏不爱她,心里丝毫没有她的位置。这一点除了她还蒙在鼓里外,我们知青点上其他人都知道,尤其柳海洋更是清楚。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残酷无情的现实告诉她;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怎忍心伤害到她呢?  但是,眨眼又想,为什么她会把‘路继军去槐树屯看过梅青春’这事告诉于自己,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企图?想必她一定是让他去劝说路继军死了那份心,好把全部的爱用在她身上。柳海洋知道,这是她做梦都想看到的事情。  须知男女之事不是你一个人在那里苦思冥想单相思就行得通,要看有没有缘分,缘分到了啥都挡不住。  这样,柳海洋便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向男宿舍楼走去。  他日夜期盼的那个可以自由支配想干啥就干啥的星期天终于来到了,那是一九七六年腊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虽然那一天比较寒冷,却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他起了个大早,之所以起这么早,一是怕被路继军发现盘问个没完没了,甚至弄不好就得跟着去,那样的话他的如意算盘就全泡汤了。其次是驶向乡下的公交车一天就两班车,上午一班,下午一班,若赶不上早上的这班车就得乘坐下午的车。仅一下午的时间恐怕要办的事也办不到好处。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乘坐上午的车前往槐树屯。  他来到槐树屯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当时我正在村东头苹果园绕着一棵苹果树根部,挖一个深度和宽度各三十公分这样的一个坑道,以便于给果树施土杂肥。自柳海洋他们返城后我就被安排到苹果园干活。就在我挖好最后一铁锨挺起身子想要稍作歇息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梅青春’的名字,当即我一个愣怔,谁在喊我?我于是循声望去,看到离我不远处的他正急匆匆向我这边走来。当时我第一反应:柳海洋怎么会来这里?是来办事路过顺便,还是专程来看我?  “那是当然的喽。怎么,没想到吧?”  今早上在他要来看往我之前想到一见面会遭受我的冷漠。因为他‘返城’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想必也会给我心理上造成沉重的打击,即使日后哪天见了面肯定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是,透过刚才我看他的眼神,瞬间使他领悟到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于是他才仍像往常一样对我笑着说,“若不是专程来看你咋会选择星期天来这里呢?”  “专程?确实我没想到。”  说心里话,这真是出乎我意料。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向那些爱情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浪漫:急匆匆迎上去相拥在一起。只是向他做了个‘不要咋呼’的手势,然后,我将手中的铁锨放入物资仓库。再然后我便悄无声息地走出果园,沿着果园边上的一条小路向果园东面的一棵果树下走去,当然这个方向正是他迎面朝我走来的方向,却并不是上前迎接他。我要去的地方是我们之前约会的老地方。这一点他应该还没忘记。  在那棵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果树下我停住了脚步,目视着他朝这边走来的同时,我心里对他的到来多少有点惊讶。说心里话,我没想不到他会来看我。我用一双既期待又惶恐的眼神凝望着一步一步朝我这边走来的他。  “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好吗!”一来到我面前他便这样责问,“难道你不喜欢我来看你?”说着他便像往常一样依靠到那棵果树上。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喜欢啦。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说,“既然我们相逢在这里,就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我揉搓了下眼睛,好像有只小虫子飞进眼里。然后我问道:“到了城里,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在一个新的环境下生活,过的还习惯吗?人到一个新的环境,起初大都不太适应的。”  “谢谢,你能这么关心我的生活。”他把他这些日子在公共浴池基建工地上所经历的一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给我听,“在我工作的施工队里的严队长不但有一手过硬的泥瓦匠活儿,管理生产也做到了极致。尤其在管理我们这些新工人身上真是操碎心。对他所作的一切,我们都十分佩服。所以我们干起活儿,甭管他在场还是不在场的时候,都是一样地卖力。虽然工作累了些,却在一片有说有笑的愉悦之中感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身的疲倦也就随之消失。只是下班回到单身宿舍,尤其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床沿上凝望着窗外夜空的时候,当然,我不像你那样一颗一颗的数夜空上的星星。而是油然而生的思念之情填满我整个的心房:我首先想到的是我颜山家中的母亲,惦记着她的病情是否好些了?然后,就是依然在乡下插队的你,近来过得可好啊?再就是你爸的‘历史问题’是否澄清,还他一个清白无辜!我明明知道,不管是我母亲,还是心爱的你我都不可能说想见上一面就立马能如愿以偿,却心里依旧思念牵挂着。那种思念的感觉好奇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身旁少了什么似的。青春,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说心里话,他能这么想我很感动。没想到他会依旧像往常一样爱着我。而之前我却在信中提出要跟他分手,现在想来实在不妥,不该对人家那么无情无义。即使站在个人的角度考虑也不该如此,那样显然太自私。这么想时我便对他说,“谢谢,海洋,你能来看我!”  “不要这么客气!”他说,“青春,我才离开你半年时间,却感到我们之间有点陌生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也许我想多了吧。”  能看到他现在生活的很好我就很高兴了,我不想说的太多,却又不得不说出这些日子以来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自我们知青点上大部分知青相继返城,我便安排到大队果树园干活。我想,既然返城对我来说已毫无希望,也就惟有脚踏实地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份儿了。于是,我把所有的痛苦默默地随着田间劳动的艰辛而淡忘。本来就少言寡语的我却日渐郁郁寡欢。当时任大队林业队队长的一个年轻小伙叫石头,虽说生在农村没读过几天书,却也算个精明人,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在每天安排活儿时,总是想方设法安排些轻快活儿。这样以来,白天的日子不知不觉在劳动中说说笑笑便打发了。可到了晚上,偌大的知青点上两间茅草屋里惟有我孤零零一个人,真真让我感受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为了不使自己陷入孤独痛苦的深渊,我便常常坐在一盏5瓦白炽灯下看书,写日记,看久了写累了,便独自一人来到村东不远处的淄江滩,坐在碣石上哼唱着《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抒情民歌。  我孤独的困境,很快被村里一个叫牛二赖的懒汉盯上。有段时间里的傍晚时分,他总是一个人悄悄摸索到知青女宿舍,透过窗玻璃看到我独自闷在屋里伏案看书写字,总是不敲门,鬼鬼祟祟摸进屋来,嬉皮笑脸坐在离我很近的床沿上,有话无话地讨近乎,说这道那扯个没完没了。有几次天已很晚很晚,他仍在喋喋不休。我不得已才往外撵他,每次走时他总是不情愿,留下一串使得我恐惧一个整夜的狡诈淫笑声。每次临走时他总是嬉皮笑脸地说‘明晚我还会来。’他就像魔鬼的幽灵,每时每刻都在缠绕着我的躯体,使我惶惶不可终日。 第十七节出乎意料2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叶晓卉冲他笑了笑,“我知道你对这个问题很伤脑筋,毕竟一南一北太远见一次面不容易,加之离开时间又长了,谁都不敢说对方有啥变化。”她把话题引向另一个话题上,“听说路继军去看过她。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后来问他时却被否认了。”稍停片刻,她提示我一定抽时间去看看她:“这个时候一个女人最渴望地就是能够得到自己喜欢的男友的关心,温暖。”  这些大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柳海洋轻轻一笑。对叶晓卉的为人如何他不想评头论足,这一点我清楚,他从不背地里议论一个人,是好是孬由时间去定论。眼下最使他敬佩的倒是路继军这小子,通过这件事再次验证了他遇事不慌镇定自如的大将风度。这么想时,他便说,“晓卉,我会去看的。”也算是对她的回答。  说完柳海洋便皱紧了眉头:即便是路继军真的去看过梅青春也决不会直言不讳告诉叶晓卉,岂不是犯傻吗!大家都知道叶晓卉一直深爱着他,那为什么还背着她不辞辛苦乘车近百里去看望乡下那个从未爱过他的梅青春?更为蹊跷的是,还将这件事情告诉叶晓卉呢?难道路继军不懂女人心?还是叶晓卉怀有预谋,想通过这件事情测一测柳海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必柳海洋看透了她的心思,这个时候他抬起头将目光移向她,发觉她之前脸上疑惑的神色变成了担心:为什么在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依然那样镇静自如,像什么都不知道似?  其实她多虑了。他绝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喜欢吃醋的小男人;他心想,之所以她要告诉他这一切,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她心里装着路继军,却不允许他心里装着其他女人,那样她会很伤心。而路继军却偏偏不爱她,心里丝毫没有她的位置。这一点除了她还蒙在鼓里外,我们知青点上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柳海洋更是清楚。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残酷无情的现实告诉她;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怎忍心伤害到她呢?  事情已很明了:叶晓卉的行为举动彻头彻尾地验证了柳海洋刚才的猜测。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是想着法子想让他去劝说路继军放弃追求梅青春的心思,好把全部的爱用在她身上。这是她做梦都想看到的事情。  须知男女之事不是你一个人在那里苦思冥想单相思就行得通,要看有没有缘分,缘分到了啥都挡不住。  这样,柳海洋便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向男宿舍楼走去。  他日夜期盼的那个可以自由支配想干啥就干啥的星期天终于来到了,那是一九七六年腊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虽然那一天比较寒冷,却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他起了个大早,之所以起这么早,一是怕被路继军发现盘问个没完没了,甚至弄不好就得跟着去,那样的话他的如意算盘就全泡汤了。其次是驶向乡下的公交车一天就两班车,上午一班,下午一班,若赶不上早上的这班车就得乘坐下午的车。仅一下午的时间恐怕要办的事也办不到好处。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乘坐上午的车前往槐树屯。  他来到槐树屯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当时我正在村东头苹果园绕着一棵苹果树根部,挖一个深度和宽度各三十公分这样的一个坑道,以便于给果树施土杂肥。自柳海洋他们返城后我就被安排到苹果园干活。就在我挖好最后一铁锨挺起身子想要稍作歇息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梅青春’的名字,当即我一个愣怔,谁在喊我?我于是循声望去,看到离我不远处的他正急匆匆向我这边走来。当时我第一反应:柳海洋怎么会来这里?是来办事路过顺便,还是专程来看我?  “那是当然的喽。怎么,没想到吧?”  今早上在他要来看往我之前想到一见面会遭受我的冷漠。因为他‘返城’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想必也会给我心理上造成沉重的打击,即使日后哪天见了面肯定不给他好脸色看。但是,透过刚才我看他的眼神,瞬间使他领悟到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于是他才仍像往常一样对我笑着说,“若不是专程来看你咋会选择星期天来这里呢?”  “专程?确实我没想到。”  说心里话,这真是出乎我意料。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向那些爱情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浪漫:急匆匆迎上去相拥在一起。只是向他做了个‘不要咋呼’的手势,然后,我将手中的铁锨放入物资仓库。再然后我便悄无声息地走出果园,沿着果园边上的一条小路向果园东面的一棵果树下走去,当然这个方向正是他迎面朝我走来的方向,却并不是上前迎接他。我要去的地方是我们之前约会的老地方。这一点他应该还没忘记。  在那棵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果树下我停住了脚步,目视着他朝这边走来的同时,我心里对他的到来多少有点惊讶。说心里话,我没想不到他会来看我。我用一双既期待又惶恐的眼神凝望着一步一步朝我这边走来的他。  “别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好吗!”一来到我面前他便这样责问,“难道你不喜欢我来看你?”说着他便像往常一样依靠到那棵果树上。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喜欢啦。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说,“既然我们相逢在这里,就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我揉搓了下眼睛,好像有只小虫子飞进眼里。然后我问道:“到了城里,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在一个新的环境下生活,过的还习惯吗?人到一个新的环境,起初大都不太适应的。”  “谢谢,你能这么关心我的生活。”他把他这些日子在公共浴池基建工地上所经历的一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给我听,“在我工作的施工队里严队长不但有一手过硬的泥瓦匠活儿,管理生产也做到了极致。尤其在管理我们这些新工人身上真是操碎心。对他所作的一切,我们都十分佩服。所以我们干起活儿,甭管他在场还是不在场的时候,都是一样地卖力。虽然工作累了些,却在一片有说有笑的愉悦之中感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身的疲倦也就随之消失。只是下班回到单身宿舍,尤其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床沿上凝望着窗外夜空的时候,当然,我不像你那样一颗一颗的数夜空上的星星。而是油然而生的思念之情填满我整个的心房:我首先想到的是我颜山家中的母亲,惦记着她的病情是否好些了?然后,就是依然在乡下插队的你,近来过得可好啊?再就是你爸的‘历史问题’是否澄清,还他一个清白无辜!我明明知道,不管是我母亲,还是心爱的你我都不可能说想见上一面就立马能如愿以偿,却心里依旧思念牵挂着。那种思念的感觉好奇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身旁少了什么似的。青春,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说心里话,没想到他会把这些事情讲述给我听,所以我很感动。这无疑说明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爱着我。而之前我却在信中提出要跟他分手,现在想来实在不妥,不该对人家那么无情无义。即使站在个人的角度考虑也不该如此,那样显然太自私。这么想时我便对他说,“谢谢,海洋,你能来看我!”  “不要这么客气!”他说,“青春,我才离开你半年时间,却感到我们之间有点陌生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也许我想多了吧。”  能看到他现在生活的很好我就很高兴了。说心里话,我不想对他说很多,知道的太多或许对他是个伤害,甚至是折磨,但看他脸上表情却很想知道我一些情况,而且还迫不及待;想必他这么作也是处于对我的关心,没别的歹意,我也只能这么想,也只能将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一些事情,毫不保留地合盘倒出来。  自我们知青点上大部分知青相继返城,我便安排到大队果树园干活。我想,既然返城对我来说已毫无希望,也就惟有脚踏实地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份儿了。于是,我把所有的痛苦默默地随着田间劳动的艰辛而淡忘。但本来就少言寡语的我却日渐郁郁寡欢。  “那你为啥不去城里找我,早些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听我这么说柳海洋便有些心疼,“即使不能对那小子动用棒打,起码咱会在一起想出个应付怎样解决的办法。”  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我深深叹口气,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讲去:当时任大队林业队队长的一个年轻小伙叫石头,虽说生在农村没读过几天书,却也算个精明人,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在每天安排活儿时,总是想方设法安排些轻快活儿。这样以来,白天的日子不知不觉在劳动中说说笑笑便打发了。可到了晚上,偌大的知青点上两间茅草屋里惟有我孤零零一个人,真真让我感受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为了不使自己陷入孤独痛苦的深渊,我便常常坐在一盏5瓦白炽灯下看书,写日记,看久了写累了,便独自一人来到村东不远处的淄江滩,坐在碣石上哼唱着《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抒情民歌。  由于孤独困境给我生活带来的这些异样变化,很快被村里一个叫牛二赖的懒汉盯上,便抓住这一机会时常来骚扰我的生活,在那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天傍晚,他总是一个人悄悄摸索到知青女宿舍,透过窗玻璃看到我独自闷在屋里伏案看书写字,总是不敲门就轻轻推开门,然后,悄无声息鬼鬼祟祟摸进屋来,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我眼前,“你怎么进来的?”我会生气地责令道:“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不然我就会离开。”  “别介,千万别走。我又不会对你怎么着。”他嬉皮笑脸坐在离我很近的床沿上,“不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吗,难道这个机会都不给我?”随后他便说这道那扯个没完没了。  有几次天已很晚很晚,他仍在喋喋不休。我不耐烦地连推带吵往外撵他出去,尽早还我一个安静的生活环境。每次却在他要离开时总是留下一串使得我恐惧一整夜的狡诈淫笑声。还嬉皮笑脸地说‘明晚我还会来。’那段时间里他就像魔鬼的幽灵似,每时每刻都在缠绕着我的躯体,使我惶惶不可终日。 第十八节 夜半笑声 - 残冬季节里的爱情 - 紫柳2014   第十八节 夜半笑声  “就是那个看到女生就嬉皮笑脸的傻瓜。”柳海洋气愤地说,“不妨我去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我说,“有天雨夜天已很晚,牛二赖又跟往常一样来到知青点女宿舍,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来到屋里,由于外面嘀嗒嘀嗒不住的雨滴声,直到他紧挨我坐在床沿上的一瞬我才发现有人来。当时我坐在靠床头一侧,背对着门,正专心致志阅读一本《中国青年》杂志。突然杂志白纸黑字页面上闪一道阴影,我猛地一抬头,发现眼前坐着一个人――牛二赖,笑眯眯地望着我,当即吓我一跳,‘你鬼啊还是人?’他笑眯眯地回答道,‘当然是人喽。’然后,他就伸手欲要夺我手中那本杂志看是什么书籍,怎么那么让人着迷?当然我不会让他夺去,我竭尽全力挣脱掉那只伸来的肮脏的手。见事情没能得逞他就说,‘你读书时的姿态真好看。我都看了有一会儿了,真想伸手摸一下你的脸。’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这话,让我真有些恶心的感觉。气得我真想一脚踹出他去,却实在没有那个胆量,只是狠狠瞪他一眼,“滚一边去。”说出这几个字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  但是,他不但对我的责骂根本无动于衷,还恬不知耻依旧冲我嬉皮笑脸,‘你们城里姑娘怎么个个都比乡村的女孩子漂亮,都说新鲜的粮食养人,他娘的,天底下还有比庄稼人吃的粮食新鲜的,咋就没出落一个仙女呢?’  说心里话,这种恭维的甜言蜜语我实在不愿听,尤其出自他这种人之口。于是我便没好气地撵他出去。他非但不听,反倒认为在静静的雨夜里根本没人会听到我抗争的呼喊,也就没人前来管这‘闲事’,于是他更加大起胆子,硬是逼我干那种事,‘只要你从了我,以后若是有上大学的机会,我会给当官的推荐你去。’  呸,我一把推开他,“哪儿我都不去,就在农村干一辈子。”  他有意识将身子靠近我,‘不可能!你不可能在农村干一辈子庄稼活!’说这话时他脸几乎贴上我的脸,我往后挪动一下身子,尽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他这种人真是恬不知耻,露着满嘴被烟熏黑的牙齿,两只淫眼笑眯眯直盯着我,身子无一步一步挪向我,直逼得我向后退到了墙跟下再没退路了,只得将两手交叉抱紧护着自己丰满的胸脯,身子却似虾般锩曲着。  牛二赖却似饿狼般猛地扑向我,并拦腰将我按到在床上,企图欲行不轨,就在他一只手用力扒我衣裤的刹那,我竭尽全力反抗。说心里话,当时我不知哪来那么大胆量,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领,并死死拽住不放手,同时紧紧夹住两膝使他没有下手的机会。没想到的是,他那只粗糙肮脏的大手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纲刀,披荆斩棘,扫除了路途中的一切障碍,伸进我内裤触到了肌肤,就在那一刹那间,埋藏在我内心深处却由于女人本身羞涩的天性不敢冒犯的愤懑终于破喉而出,“牛二赖你这个**,恶棍,**,给我滚。”伴随着这一声的吼叫,我几乎手脚并用将他一下踹到床下,摔个仰八叉。  说来也巧,当下石头的弟弟石蛋放牛返村恰好路过这儿,听到知青点女宿舍里有喊叫声,他知道女知青点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并不像姐妹们在一起打闹嬉戏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他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征兆。后来听他说有了这么一个想法的一瞬,第一反应便是:肯定有坏人闯进知青女宿舍里要对女知青欲行不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当然是挺身而出去搭救那个正遭不幸的女知青。却又一想,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一下闯进知青女宿舍,万一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事情不就难堪了!  是啊,这事得慎重些。毕竟人家是下乡知识青年。但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不能在犹豫了,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就是在这样一种思想的支配下,他决定立即赶回家把这事告诉哥哥石头。何况哥哥石头一直对那个女知青挺好。这不正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他家离这里不远,往返一趟也不过几分钟的工夫。这样,石蛋便很快赶回家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了石头。石头一听耐不住了,“那还等啥,还不快去救人!”在石头一声令下,兄弟俩气喘吁吁跑到女知青宿舍时,见知青女宿舍的门四敞八开,里面却静得出奇。再往深处望去,牛二赖躺在地上,蓬头垢面。这让石头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便质问牛二赖,“你怎么在这儿?梅青春去了哪儿?”  “她上哪儿我哪知道!”牛二赖慢慢抬起头,不屑一顾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什么人并不重要,关键她现在去了哪儿?”石头咄咄逼问。  牛二赖‘哼’道,“她去哪里该你啥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牛二赖。”石头气得牙咬得咯咯响,“别给你脸不要,信不信我找派出所来抓你?”他攥紧拳头冲上去就要揍牛二赖,幸而被石蛋一把拦住,劝他千万别跟他这种伪君子一般见识,等咱们找到梅青春,再回来找他算帐也不迟。尽管石头不情愿却硬是被弟弟拽走了。  “牛二赖,你等着。”出得屋门时石头问石蛋,“你说她能去哪里?”  石蛋似乎没加多考虑,便回答道,“也许她去了淄江滩。每天我放牛返村路过淄江滩时,都会看到她坐在一块碣石上,面对着东方发呆,有时我会这么去想,她怎么老对着东方发呆呢?又不是早晨,若是早晨还会观赏到日出的美丽景象。后来才明白,原来东方是她家乡滨海之城青岛的所在地,她是在思念故乡啊!”  淄江滩?去那儿干啥?一种不详的预兆在石头心底悠然萌生。于是他拽着石蛋撒腿就往东边的淄江滩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给自己加油,“快些儿,再快些儿。”  淄江水潺潺流淌的声音,不时地在他耳畔回响。虽说当下是暮秋时节,汛期已过数月,然而,祖祖辈辈生活在淄江两岸的父老乡亲,有哪个不知淄江水看似像个脾气好的新娘,那么柔婉,那么顺而清丽。殊不知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有一天,石蛋曾告诉石头,说他在淄江滩放牛,亲眼目睹三五个光腚男孩,嘻嘻哈哈下了水,其中有个下水后就再也没上来。为这,爹爹常常拧着他耳朵千叮万嘱,不让他到淄江里游水,弄得他至今仍是个旱鸭子。想到这儿,石蛋担心地质问石头,若梅青春真地跳下淄江咋办?石头告诉他,说他会游水,啥事也难不到他。石蛋一笑,似乎放下了那颗多虑的心。  直到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挣脱掉牛二赖那支肮脏的手,冲出屋去朝着黑咕隆洞的夜里走去。出得村后,一缕带着寒意的秋风,撩乱了我齐耳的短发。毫无去向的她,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淄江滩。每次心情不好时我总是来到这儿,让淄江水没过我的足踝,溅湿我的衣裤,逆着水流往前走,走啊走啊,直到走累了就一腚坐在软软的砂滩上,侧耳聆听那哗哗的流水声,好奇地凝视着对面那模糊的山影,和闪着月光星光的银色水面,心里便想着缠在心底深处的那些百思不解的疑团。  想着想着,我便面对着川流不息的淄江水,沉默无语的山峦,伤心地啼哭,直哭得河水呜咽,鸟儿噤声。就这么想着,哭着,那河水的呜咽声,和伶俐的风声便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月光和星光随之也黯淡了下来。  秋夜的寒气不时向我袭来,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忽听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喊声:“梅青春,青春,你在哪儿?快回来吧!”  谁在喊我?这声音好耳熟。我听清了,是队长石头在喊。他怎么会找到这儿?这时候我已没有勇气去面对我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更没有心思去考虑日后怎样去报答他们平日里对我的好心相助。顾不得那么多了,原谅我的无知吧,“石头,石队长。”说完我绝望地向淄江深处走去------  当石头和石蛋气喘吁吁赶到淄江滩时,透过月光照在水面发出的银色,石头模糊地看到十几米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黑影在此起彼伏移动,觉得很有可能那就是梅青春。于是他来不及对石蛋多说什么,便飞快地向淄江中趟去。  “哥,那是不是她?”石蛋似乎也发现水面上那个漂浮物,却怀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便问哥哥石头进一步确认一下,一直没有得到回音。他知道哥哥石头认准的事,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好一再叮嘱道,“哥,你一定得小心点儿啊。”  站在岸边的石蛋,凝望着淄江中正一步一步向那个漂浮物游去的哥哥石头,心里又着急,又期待他能安全返回。一直看到石头把我从齐腰深的水中抱上岸来时,石蛋先前那颗悬在空中的心才落地。  我隐隐听到石蛋问石头:“哥,是梅青春吗?”  “一定是她,相信我的眼睛不会认错的。”石头说,“快帮我扶她一下。”石头想让我从他怀里下地站一下,然后让石蛋帮忙弄到他背上。可我已冻得浑身颤栗,两腿软绵绵,当离开他怀抱的一瞬,两脚刚一着地便险些摔倒。幸好石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我,才没有摔倒在地。在石蛋的帮助下石头总算背上浑身颤抖的我,几乎一路小跑往村里跑去。他没有去知青点女宿舍,而是径直去了他的家,将我放在土炕上盖上棉被,让我好好歇着。石头娘在一旁的嘱咐,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切我都默默记在心里,虽然我十分感动,却实在没有力气说一句,表示深情感谢的话。  石头娘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劝我啥话都不要说,放心躺着好好养着。等养好身子有劲了,咱娘俩有的是时间聊。自言自语一番后她深深叹口气:我能感觉到她老人家,此时此刻心里既高兴又胆怯。高兴的是儿子有出息了,搭救了个走上绝路欲想寻短见的女知青。那胆怯啥呢?显然是怕招风引来麻烦,怕牛二赖知道后,说儿子将一个黄花闺女背回家安得啥心?到那时他们就是有百张嘴都难以说得清。  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一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石头娘就坐在我躺着的那个土炕沿上,用她那只粗糙的手轻轻抚摩着我满头湿发,喃喃道,“多好的姑娘,偏偏来到这穷山沟里受这份苦遭这份罪。”  说着她眼眶湿润了。随后便撵他哥俩到自己屋去。说要给我换衣服。这样,兄弟两人便听话地各自去了自己的屋。  不大会儿听到门吱哟声,石头娘拎着我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服,将它丢到门口的黑泥洗衣盆里。石头忙凑过来问娘,“她醒过来了吗?”  “哪有这么快?”被娘训斥一顿,“还不快睡觉去,来凑啥热闹。”  石头却说,“我就想等她醒来,问问谁欺负她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牛二赖那色狼。”石蛋果断地说道。  “别吵吵了!”石头娘便埋怨他俩不懂好歹,两个大小伙子也好意思开口问人家黄花闺女那种事。人家能告诉你吗。啥事等以后再说不行!今晚就留她住俺屋,也好跟俺这老婆子作个伴,免得她自个住在那破庙里,出来进去没个伴怪吓人的。你俩就别惦记着了。回去睡觉吧。  石头和石蛋便相互一笑。  牛二赖这条披着人皮的色狼,在槐树屯凡能看上眼的姑娘,几乎都难逃脱他肮脏的魔爪。就连村南头那个**也不放过。村里长眼的都知道,且没个吭声的。其实石头早就咽不下这口气,几次想找茬教训他一顿,一直苦于抓不住把柄没法下手。眼下时机已到,人证物证俱全,非抓他来阉割了不可。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气呼呼破门而出,幸而被我一把拽住,不然一场鱼死网破的恶斗必然发生。石头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百般无奈坐在了那儿。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说啥我也不会返城。我会选择留下来陪你。”  柳海洋听后,恨得直咬牙,巴不得马上找到牛二赖狠狠揍他一顿,为我出出这口恶气。  “这是我自己的事,海洋,你不要自责。”  “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柳海洋叮嘱我,“以后一定得多提防那种人。”  “放心吧。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朝他深深点点头,以示让他放心。  然后他跟我说,“过些天就要过春节了,单位上放假我得回家过年去。不知道你能不能回去?”  我深深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说心里话,打心眼里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在我回到家看到父母,不知道对他们怎么说我这些年在农村的生活情况,自然那样会陷入尴尬,难堪的困境。所以我只好对他说,“我可能没时间回去过节。海洋,那就麻烦你看到我父母时顺便问个好,让他们不要惦记着我。”  就这样,我们短暂的见面也就宣告结束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急匆匆。柳海洋离开了槐树屯,踏上返回单位的长途车。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