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未入夜,天色已深沉似墨。 层层云海汇集于九霄之上,遮蔽了日光与月光,云海之中隐隐有雷声咆哮,雪白的电光于云层之间转折游走,宛如游龙。 这,是天劫即将到来的预兆。 修真界已经有足足万年未曾有人引发过天劫了。这期间不是没有诞生过绝世的天才,也不是未曾出现过逆天的宝物,没有人渡劫,仅仅是因为——这是一场必死之劫。 红袍老祖,三万年修行之魔尊,有半仙器血神鼎护身,毅然挑战天劫,结果,形神俱灭! 太虚真人,上古宗派太虚观之传人,实力之强在本界中几无敌手,然而渡劫之时,仅仅三道雷霆,就令他魂飞魄散! 幻妙仙子、九阴至尊、耄耋童子……这些法力通玄、可以劈山填海,说出名字至今能让整个修真界颤抖的大能,无一例外,统统死于天劫之下! 如何有人会渡劫?如何有人敢飞升?须知劫云之后,等待着的不是仙境,而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然而今天……竟然又有人在渡劫。 要渡劫的人叫做顾清玄。 在七百年前,顾清玄是一个引动了整个修真界风云的名字,但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或事迹,而仅仅是由于,他是一个炉鼎。 天下难得的、九玄天脉的炉鼎! 与他双修,吸足了他的精元,就能不经天劫,直接飞升到上界!在已经公认了渡劫必死的修真界,这样的体质岂止是至宝可以形容?为了活命,为了飞升,为了成仙……那些修行人们一个二个的什么脸面也不顾了,师徒搏命,父子相杀,兄弟阋墙……其时顾清玄不过七岁稚龄,却已然尝遍世间冷暖,也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何为人性之丑恶。 整整十年,修真者们为了顾清玄打生打死,然而就在即将尘埃落定,决出胜者的当口,十七岁的顾清玄却居然失踪了!在重重封锁之下,合整个修真界之力完成的法阵之中,仍为凡人的顾清玄就那么失踪了,无论人们再怎么寻找,都难以找到他的影踪,而等他再度出现时,却已经是七百年后。 七百年后,他的修为,赫然已到了渡劫! 修为到达渡劫之时,距离天劫降临,仅仅只有半年;而在这半年之内,渡劫期的修士,却是无可置疑的修真界内第一人! 从第一个买下他的门派开始,顾清玄一个门派一个门派地屠了过去,半年的时间,他将这个丑恶至极的修真界杀成了尸山血海。 只是如今……这半年的时间已经到了。 此时此刻,正是天劫即将降临之际,也就是——顾清玄的死期。 九嶷之崖下,顾清玄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复仇,正独自一人半倚在绝壁上,自顾自地喝酒。 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前来围剿他的三个修真门派的人,已经全部死在了这里,草坪之上鲜血横流,几乎能淹没脚踝,九嶷好好的一片青山绿水,此刻几成地狱之境。 尸山血海之中,顾清玄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成绯色,但他身上却奇异地滴血未沾,就连他踩在血迹上的赤足,都依旧是洁白如玉。 绝美,然而邪异。 “天劫来了吗?时间……倒是正好。”他自言自语着,抬手擦了一下唇边的酒液。 劫云来得不迟不早,刚刚够他杀完所有人,多余的时间,还能让他多喝几口酒。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顾清玄想着,轻轻地笑起来:想不到自己一生坎坷,如今临到死前,老天爷倒是对他开恩仁慈了一回。 “天劫啊……” 他笑着,懒洋洋地喝着酒,一缕红色的火焰依恋地缠绕在他的指尖,炙热的光焰如同水波一般微微颤动着,明明温度极高,却并不伤他分毫,甚至连他手中的酒杯也未曾被灼热。 “呼——” 苍穹下,隐隐有风声渐起。随着狂风卷动,天边堆积的云层愈发厚重,那云层层黑透如墨染,透着股极度危险的征兆。顾清玄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随手将空掉的酒杯掷开,仰头眯眼看着天空,唇角慢慢绽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天劫啊…… 顾清玄黑亮的瞳孔中,忽地映出一道雪亮至极的白线。 那是……天劫来了! 一瞬间,星河崩裂般的巨响横破天际,惊雷震得大地猛颤,雪亮的电龙自他面前劈空而过,将整片天地照彻得一片煞白。 云层之中的电光扭曲着、咆哮着,渐渐地聚成一团,汇成了极其庞大的雷柱,那雷柱极高大,几乎通天彻地。雷柱外缘呈透白,再往内颜色便渐深,自透白而透蓝,自透蓝而透紫,又自透紫而渐转紫红,到得雷柱最中心,雷电的颜色便已近乎深黑,其威力之大,甚至将整片空间都撕出了细小的裂纹。 天地之间,杀机森然,连无灵的草木都颤抖着匍匐在地,走兽也战战兢兢地将头伏低,劫云笼罩的万里方圆之内,仍然在笔直站立着的生灵只剩下了一个—— ——顾清玄。 他垂下眼,缓缓将掌心平摊,原本缠绕在他指尖的火焰灵巧地顺着指腹滑落,转瞬凝为红莲模样,悬浮在他的手心中缓缓旋转。 “都说红莲业火能够穿越时空……七百年前你救了我一次,七百年后,我俩的性命如何,也还是要靠你来挣一挣了。”顾清玄摸了摸那火焰,火焰有灵性似的回蹭了一下他的手指,他唇角微挑,露出了一个极好看的笑。 九天之上,酝酿了许久的雷劫豁然劈下。 顾清玄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掌一合! 血红的火焰猛然炸开,如莲般在雷柱之中瓣瓣绽放,顾清玄被火焰牢牢包裹在其中。这一次没有雷声,一切都寂静到了极致,在炫目的电光中,顾清玄周围的土地一寸寸龟裂、湮灭、消散在虚空,红莲业火焰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最终,只余神魂。 “呵……” 如此性命攸关之际,顾清玄居然再一次笑了起来。 重重莲瓣之中的元神仰头看着天空,做了一个极清晰的口型: “再见。” 他抬起手,轻飘飘地打了个响指。 “轰”地一声巨响,一团磅礴的火焰自艳红火莲上猛然炸开,气流裹挟着炽热火云狂卷而出,搅动云层、横扫天地,将整个修真界映得一片血红!厚重的劫云在翻卷的火云下如同阳光中的冰雪般飞快消融,刚刚还笼罩着大片地域的压顶墨云,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居然已荡然无存! 顾清玄原本站立的地方,劫云全无,声息全无,人影全无! 第一章 顾清玄再次睁开眼睛时,几乎错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什么炼丹炉里。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和烫,就像是经脉里被人灌满了烧红的铁水,连脊髓都被烧灼得噼啪作响。 下意识地勉强抬起眼,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影像。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噪声,蚁噬般的剧痛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就连身体也疲惫虚弱到了极点,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倒过去。 然而他却并不惊慌,只舒展了眉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颇为安心地想:“成功了,我还活着。” 在雷霆当头劈下的那刻,顾清玄借用雷劫之力,强行发动红莲业火带着元神穿越时空——这委实是一步险棋。别的不说,只要雷霆之力稍稍大那么一点,或者红莲业火本身的能力不足够,他顾清玄如今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只是现在自己赌赢了,渡天劫这件十死无生的事情,被他硬生生从中拼出了一线生机。 顾清玄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心中十分满足。 然而下一刻,一股冷水便当头浇到了他的脸上。 那水冰得透骨,滴答着从他的发梢眉角淋漓地往下淌,头顶的白光亮得有些刺眼。顾清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略微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正躺在一条阴暗逼仄的小巷里,面前黑压压地围着一群横眉立眼的人,最前面站着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踩在一汪浑浊的水里,手里提着鞭样的藤蔓,鲜血正顺着鞭梢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还以为你骨头多硬呢,几顿鞭子一吃不就软了?说到底还是欠打!说,到底从不从先生?” 人群中传来嘲讽的冷笑,那男人把手里的藤蔓一抖,几滴血珠被甩在了顾清玄的脸上。 血珠尚温,带着股新鲜的甜腥味儿,被甩在脸颊上时,却已经变得微凉。出乎这些人的意料,顾清玄不慌不乱,反而仰着脸微微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抿了抿唇,尝到了嘴里鲜血的味道。 “你知道上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顾清玄看着那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甩在他脸上的血珠顺着白皙的眼角慢慢地滑到颊边,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本就妖艳的容貌因这血痕与笑容而显出了某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味道,像是黑色的罂粟花,有种危险至极的诱惑。 男人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直到听到身后下属压得低低的吸气声,他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心虚地挥起藤蔓,色厉内荏地咆哮了起来: “别以为用美人计就可以胡混过去!告诉你,你的靠山顾家已经把你卖了!卖了整整三个资源星!如今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顾家?那是什么?”顾清玄蹙了蹙眉,眼中露出了货真价实的迷茫。 “哈!你小子本事大了嘛,居然还敢装疯卖傻?我告诉你,先生想睡的人,哪怕是死在地里烂成了骨头,都逃不脱我们兄弟的手掌心!” 男人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在他的脸上流连不已,顾清玄冷冷地看着他,感受着那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目光,胸中沸腾的愤怒与羞辱泛到了唇边时,却反而酿成了一种奇异的薄凉。 顾清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忽地勾起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有个人想睡我?” 顾清玄慢慢地自地上站起身,神态好奇地问,语气中只见惊异而毫无恐慌。 如墨的黑发从他的肩上披散下来,更衬得少年的肤色格外白,一缕发丝被水打得湿漉漉地,黏在雪白的皮肤上、蜿蜒盘曲着滑入他的领口,那男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发丝一路滑下去,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猫抓似的轻嗤,他方才悚然一惊,触电似的猛地移开了视线。 “你……就是想睡你又怎么样?”男人刻意地偏过头去,站在顾清玄的八尺外貌似威严地冷哼:“漂亮的人这世上哪里没有,先生能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 “就是!就是!”旁边的那些打手们纷纷附和。 顾清玄托着下巴睨了眼他们,却并没有再说话。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也用不着听他们这样胡说下去了,只凭这一件事,这些人和“先生”就已经被他在心里判了死刑。 ——而顾清玄从没有与死人多话的习惯。 他只是站直身子,慢悠悠地往前踏了一步。 “你总共打了这个身体三十一鞭,我既然来了,就会把它们一条一条还给你。”顾清玄声音平静地说,就像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整整三十一鞭,一条都不会多,也一条都不会少。” 男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藤蔓,稍稍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到顾清玄过分漂亮的模样时,他又忍不住嗤笑了一下:“哈!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罢了,还在做什么白日梦呢!若是你再不肯听话,信不信先生一怒之下,把你直接卖到风月街去?” 他一边调笑般地说着,一边用眼睛肆意地打量着他,几个打手见状,也纷纷鼓噪起来: “只要不傻就该知道乖乖听话才好!我们大哥好说话,若是再换个人来,可就没你什么好果子吃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风月街?你若是肯从便罢了,若是不肯嘛,嘿嘿……” “到时候爷爷的三十八般妙手,可要教你好好尝上一番滋味!” 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叫嚣,顾清玄不由得抬起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中似乎并不带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平平常常的一瞥罢了,但周围被这一眼瞥到的人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蔓延出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 “你们知道吗?其实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顾清玄顿了顿,语气轻柔地道:“——这里的风水,很适合做你们的埋骨之所。” 说这话时,他正晃晃悠悠地站在巷子里,连狠话也放得有种轻描淡写的味道。 他的衣服早已经被鞭子抽破了,身上脸上都被水浇得湿透,鲜血顺着他的肋骨往下淌。这样子理应是十分狼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连威胁也算不上的话,周围的人们却下意识地齐齐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感到了一股寒意徒然从他们的骨头缝里溢出来。 那种令人压抑的恐惧至极的感觉……就好像此时此刻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不是空有美貌可以恣意调笑的柔弱少年,而是披着少年精致皮囊的极度危险的野兽。 “……你……你居然还想装疯卖傻!”仿佛是要给自己壮胆似的,那男人狠声嘶喊起来。面前忽然有风声袭来,顾清玄猛地抬起手,将男人抽来的藤蔓死死抓在掌中。 “哟,又多了一鞭。” 顾清玄轻轻地笑了,他把手中的藤蔓扔到一边,五指成爪,朝着虚空之中轻飘飘一抓。 一条赤红的火鞭转瞬间在他的掌中成型,耀目的火焰在长鞭上微微地跳跃着,烧灼得空气噼啪作响,小巷内的温度都隐隐升高了许多。 “……你……怎么会?你不是废柴吗?你应该没有异能的!”男人不可置信地说,语气中满满都是惊异。顾清玄懒得理他,只将手中的鞭子一甩,几点火星流星样地溅出来,灼出了满地焦痕。 “放心吧,三十二鞭的位置,我一条一条都记得,我的记性很好,绝对不会抽错的。” 他慢悠悠地说着,倒提着火鞭,一步步向着那男子踱去。 顾清玄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但被他锁定的男子却只觉得自己腿脚发软:明明向着他走来的只是一个完全没有异能的少年,可他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却是前所未有的,甚至连面对那个五阶异能者的时候他也未曾如此害怕过,那感觉是完全是从骨子里蔓延出的恐惧,就如同山崖将摧。 忽然,他深吸一口气,不要命地大喊起来:“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冲啊!都冲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先士卒、勇敢地向着顾清玄合身扑来,似乎是想要阻拦他,其余的人在这一瞬间像是突然从梦中醒觉似的,各个呐喊一声,争相向着顾清玄所在的方向涌去。 在他们朝着顾清玄潮水般涌来的时候,最先发喊的男子却毫不犹豫往后疾退,显然是准备要溜之大吉。顾清玄见此微微有些愕然,随即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你是不要命,没想到你是不要脸。” 他随手一鞭将那男人抽得倒飞出去,仿佛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黑压压人墙般,顾清玄将眼睛微微阖起,旋即复又睁开。 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火一样妖艳的红莲正灼灼绽放。 ——淡红色的无形火焰自他的身上骤然扩张开来,转瞬间吞没了整条小巷,生满青苔的阴暗巷道只刹那便被炙烤成了焦土,黑色的灼痕滚在墙壁两面,连墙上的涂鸦都在瞬间被蒸发成了虚无…… 连一声多余的惨叫也没有来得及发出,小巷之中便只剩下了顾清玄与藤蔓男子这两个活人。 男子哆嗦着趴在巷口的地上,双腿抖得如同筛糠,背上一道漆黑的鞭痕正袅袅地冒着白烟,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神中满是惊恐,而顾清玄只是悠然地笑了笑,便自顾自提着鞭子,向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第二章 之前那堵黑压压的人墙已在刹那间坍塌下去,砸出了满地灰白色的尘埃,顾清玄眼神平静,一步步踏在尘埃上,男子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凝聚在他的脚边:在男子眼神聚焦的地方,在满地薄薄的尘埃中,掩藏着一只被高温炙烤得变形的通讯器。 男子记得这是他手下的东西:三天前那手下刚刚换上它,还吹牛说这通讯器是高科技合金材质,一只就价值二十三万六千点。用的是什么恒星探测器专用的超合金,耐高温耐高压,太阳表面五千五百度的高温都烧不坏它……而它现在就静悄悄地躺在他的面前,已经被火焰烤得变形融化,上面沾满了灰白色的骨灰。 ——他同伴们的骨灰。 男子的神经在这瞬间忽然就崩溃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男子不要命地嚎啕起来,他哭喊着,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饶了我吧!我……我只是个小喽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凭什么要我放过你?” 顾清玄懒洋洋地说,他将长鞭扬起,斜斜指着那个人的前胸。那男子眼看着艳红色的可怕火焰在自己面前不到三寸处摇晃,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嘴里结结巴巴连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缩在那儿一个劲地发抖。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这一幕多半会心生怜悯,哪里能想到这可怜虫几分钟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哭的真难看。”顾清玄瞥了他一眼,语带嫌恶地道。 欺软怕硬,恃强凌弱,这家伙真是连让他正眼去瞧的资格都没有! 顾清玄懒得再看他,随手一脚就将那人踹到了一边去。男子抖抖索索地缩在角落里,却已经不敢再流眼泪,只拼命用大手把脸上糊着的液体擦干净,僵着舌头含含糊糊地问:“您……您想要知道什么……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告诉我,你话里话外提到的那个先生,现在究竟在哪里?” 听到“先生”这两个字,男子本来渐渐平静下来的身体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眼神里透出一瞬间的犹豫。他飞快地瞥了顾清玄一眼,却正对上那双漆黑森冷的眼瞳,幽深的瞳仁中几乎完全没有了光亮,看上去活像是干涸了的血海,赤红的火鞭从他的手中垂下来,无声地炙烤着地面。 男子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定了定神,偏过头不敢去看顾清玄:“我……我告诉你……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顾清玄轻轻一笑,道:“你说。” 一刻钟后,顾清玄独自一人走出了小巷。 ——他可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给出过什么承诺。 “a3区凯瑟琳皇后大道67号阿尔伯特星港……”这个名字奇怪的地方,就是所谓“先生”的所在。 顾清玄操纵灵识,将一小缕火焰化为灵气,刷去身上的泥土血污,确认自己看起来再无异常后,方才抬起脚,神色淡然地向记忆中a3区域的方位走去。 顺着他一路前进的方向,路旁寥寥的人群渐渐变得熙攘。 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路过他身边,伸手塞过来一张传单,同时嗡嗡地充满热情地道:“人马座商场开业大酬宾!欢迎各位前来选购!” 顾清玄顺手接过来,学着别人的样子看了两眼,发现看不懂,便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口袋里。他正想继续向前迈步,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了类似飞剑的锐鸣声,顿时神色一动,急急抬起头,却哪里找得到飞剑,只有各种各样的悬浮车沿着头顶上方的街道呼啸来去。 晴朗的天光直射下来,将幢幢高楼映得光亮。一栋一栋水晶盒子似的楼宇拥挤在道路之间,天空中没有飞着悬浮车的地方都填满了五光十色的面板,两边质感类似玉璧的墙面上,各种人物物件和字体正欢快地蹦来蹦去。在悬浮车们与面板们的上方极高处,时不时会有身躯庞大的星际飞船掠过,在云层中投下颜色浓重的黑影。 顾清玄呆了数秒,突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他沉默片刻,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他目光中仅有的那一丝震动与不安,似乎都随着这一口气被一同吐出了。 顾清玄垂下眼,神色平静地走进了人群中。就像是一滴水珠融入了大海,他飞快地融入了人群里,好像他只是千万人潮中极其普通的一员。只是他的容貌太精致,气质也太卓然,由此引来了不少人或惊艳或羡慕的目光。这些目光的主人贪婪艳羡地扫过少年精致的侧脸,却丝毫未曾发觉到,他动作与步伐中存在着些许的不协调。 那种不协调非常微妙,就像是高配的光脑忽然被塞进了一台极其落后的机器人中,思维与身体不能做到同步。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协调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在渐渐染上橘黄的日光下,顾清玄行走的步伐逐渐由缓慢变得稳定,两旁的街道上注目他的人虽多,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就像是没有人注意到,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和顾清玄所熟悉的修真界完全不同! ——这里是一个凡人文明十分发达的世界。 在智慧的作用下,人类走上了与修真世界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称之为“科技”。 科技造出了宇宙飞船,科技让人们发现了外星,科技使人类成功地步入了外太空,占领了一座座形态各异的星球,并最终建立了多国并存的宇宙政权。但即使科技再怎么发达,这个世界也没有发展出比刀剑更高端的武器,因为他们发现了另一种更便于彼此对抗的“工具”,那就是异能。 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一个f级资质的异能者,他的名字也叫顾清玄,是银辉共和国豪门顾家的一员。这出身初一听好像不算差,但实际上简直是差劲到了极点。 顾家虽然说是豪门,也不过是银辉共和国一亩三分地上的地头蛇罢了,势力范围是以首都银辉星为中心的十几个大小星球。这地盘看上去似乎很不小了,但实际不过是沧海一粟。拿宇宙中最强大的国家银河帝国而言,它占据着以银河系为中心的上百个星系,涵盖的星球以数千万亿计,顾家与它相比岂止是巨人与豌豆,简直连巨人脚下最渺小的尘埃也算不上。 而原主f级的异能资质,也压根不算什么天才,甚至连人才也够不着,仅仅是比没有异能好上一些而已。即使在异能学校里学习了足足八年,原主也没能够觉醒任何异能,不过还是一个身体孱弱的普通人,哪怕是连等阶都没考到的半吊子异能者,都能轻轻松松把他给碾死。 ……实力如此低微,身后也没有依靠,若是平平常常倒也罢了,却偏偏长了一张过分漂亮的脸! 顾清玄的舅舅会把他这样卖掉,不过是看准了他没有能力报复自己而已。 是的,舅舅——顾家其实并不能算是顾清玄的本家。他的母亲顾桐早逝,至死也未曾婚嫁,生前留下的大笔遗产全数被顾家笑纳。虽然有传言说她做过银河帝国某个大人物的情人,不过终究也没得过名分,因此顾清玄自小便随着母姓。虽然说起来也算是顾家的人,但内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同,首当其冲的一点:假使他是顾家正经八百的嫡系,身为顾家家主的便宜舅舅决不会把他卖给那个“先生”暖床。 在所谓“舅舅”决定把他送出去给人暖床的那刻,顾清玄的这辈子其实已经毁了。只能活在别人床笫上的日子,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在被送到了先生那儿的当天夜里,原主不顾一切地跳了车想要逃跑,只是哪里又能跑得掉?原主本来就是个毫无依仗的,离开了顾家后,他甚至连买星际飞船船票的钱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能逃出“先生”的手心,被小喽喽们堵在小巷里痛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被所有人认定了不可能觉醒异能的人,居然会在这一顿没头没脑的殴打中异能觉醒了!而且,这异能还是极为珍惜的红莲业火! 可惜的是,红莲业火威力虽大,觉醒时的难度同样也倍增,原主没有熬过去,在难捱的疼痛和炙热感中生生痛死,就在他咽气的差不多同一瞬,另一个时空的顾清玄恰好正借助红莲业火之力,转移时空而来…… 觉醒异能,是原主差不多期盼了大半生的事情,谁又能想到,随着这异能一同到来的,居然还有原主的死期! 感受着心底深处淤积着的那一丝不甘,顾清玄轻轻叹了口气: “终其一生,你所求所盼,又哪里是什么异能呢。” ……不过是想让别人能看得起他而已。 没有异能就好像是什么天生的原罪一样,令曾经的顾清玄几乎处处受人白眼,过分漂亮的容貌不但没有产生助宜,反而引来了无数轻薄的目光。为了自己胸中那一口气,为了不让人说他只是靠了一张脸活着,即使再怎么受人欺负,他也硬生生在那异能学校里挺过了八年。八年的时间,可以想象他在学校里受到了怎么样的屈辱,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觉醒异能了,只有他自己不信,拼了命地也要去证明自己。 “真是个一根筋的傻子,想要别人看得起自己,又不是只能依靠异能……” 想当初顾清玄不过一介炉鼎,偌大个修真界又有谁会看得起他!后来呢?又有谁敢在他面前露出哪怕半分不敬!顾清玄资质不算顶尖,手上也没有仙魔神器,唯一可依仗的不过是红莲业火,之所以能横行修真界,只不过是靠了一个狠字而已! 欺辱我的,统统都会被我踩在脚底!看不起我的,那就生生挖去那双看人低的眼睛!当初你灭我满门,那我就灭你满宗、满族、满派! 谁都知道修到了渡劫就是整个修真界无敌,也都知道修到了渡劫后一眼就能望得见死期。修真界过去几千年来,又有谁敢真的修到渡劫了?哪怕顾清玄灭绝了大半个修真界的门派,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能够把破釜沉舟做到这样地步的人,九天三界,只有一个顾清玄罢了! “顾家,‘先生’……”玩味地品咂着这两个名词,顾清玄一勾唇,轻轻笑了,漂亮的黑眼睛里,蓦然间闪过了一丝杀意。 他加快步子,转过了一道街角,那街角边悬浮着的透明标牌赫然写着:“a3区凯瑟琳皇后大道”。 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中,骤然间阴云笼罩,浓重的乌云沉沉盖顶,就仿佛是……风雨欲来。 第三章 如果要在整个银辉共和国中选出一颗最繁华的星球,那肯定是首都银辉星无疑;而如果要在银辉星上选出一块最繁华的地方,那肯定是以商业著名的a3区。用很多银辉国人的话来说,a3区域,寸土寸金,若是找不到门路,任由你再如何富有,也买不下这里的哪怕一寸地! 但阿尔伯特星港,却正是修建在这么一处寸土寸金的地方。 星港那是什么地方?是停靠飞船的专用港口,众所周知的占地大户!一般的富人豪强能够在a3区占有一小块做生意的铺面就已经算是面上有光,什么修建星港,那根本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就算是以银辉共和国现任总统之尊,也不过是在a3区置办下了一间小商铺罢了,而这座星港的占地面积,何止比商铺大上数倍! 通常来说,这样的港口绝对难以建成,至少在现任总统的任期内很难建成。阿尔伯特星港不但顺顺利利地建成了,而且已经投入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更令人惊悚的是,它居然还是一座私人星港——只服务于“先生”的星港! 自这座星港建成以来,就从未被当做真正的星港使用过,反而承担了别墅应该承担的功能。不论是要见客还是要泡妞,“先生”总会安排在阿尔伯特星港进行,而这种安排通常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可以说,阿尔伯特星港本身,就是“先生”最好的一张名片。 有这么一座星港摆在那,根本就不用别人介绍,任谁都能明白星港主人的权势地位究竟有多么滔天!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在自己的私人星港中“小住”的时候,“先生”的心情一般都十分愉快,但是今天……却显然是个例外。 时间已近深夜,临江的阿尔伯特星港中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停靠在江边的大型豪华私人飞船上,绰号“先生”的蒋玉平正独自一人站在舷窗边,皱紧了眉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正是阴雨连绵的季节,江边聚满了乌云,阴晦的天空沉重地压在黑暗的江面上,如他的脸色一般晦暗不清,沉沉地积聚着风雨。 他身边的托盘上搁着半杯没喝完的红酒,酒液中乱糟糟地泡着些烟头,蒋玉平的手里也正夹着一支烟,落下的火星与烟灰弄脏了驾驶舱里昂贵的兽毛地毯。平日里这些宝贝地毯哪怕是脏了一点,他也早早地就要跳起来骂娘了,但今天蒋玉平甚至没想起来掸一掸它。 ——派出去寻找顾清玄的人已经增加到了五组,然而他们至今也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还有一组人完全失去了联系,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消失得无声无息。眼看自己孤注一掷的投资就这么打了水漂。蒋玉平烦得头发都掉了快半把,又怎么有闲心去注意旁的事情。 “妈的,三个资源星……三个资源星就换了那么一个雏儿,还他妈的让那贱人给跑了……” 他手下的“怒目金刚”正在驾驶舱外骂骂咧咧地跳脚,嘴里三句话离不开一个脏字。人跑了蒋玉平本来就心中烦闷,被他这么一吵,眉头不由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吵什么吵!跑了人后不赶紧去找,反而在我这里耍威风?我告诉你,要是这回找不到人,怒目金刚的位置你就别想做了!” “怒目金刚”是“先生”手下最重要的打手职位,能担当此职的毫无疑问都是心腹重臣,“先生”这话一说出来,也不知帮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要红眼。 这句狠话撂出来后,飞船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还没等蒋玉平将紧锁的眉头放松,紧接着便响起了“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耳听着那脚步声从走廊里一路咚到了自己身后,蒋玉平只得暗叹了一口气,用力将手里的烟屁股按灭在红酒杯里。 下一刻,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就从他背后响了起来: “先生,您也知道我是个大老粗,没文化,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那三个资源星是我们兄弟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打下来的,现在说送人就送人?还是为了换一个连异能都没有的雏儿?我不懂这是个什么道理!那人难道是天仙下凡?连风月街里最好的卖笑娘们都没有这么金贵的x!” “你也知道顾清玄是我们用三个资源星换的?弄丢了人你还有理了?”蒋玉平抬高了声音,他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正看到“怒目金刚”王力就像是座山一样巍峨地耸立在他面前。 作为帮里唯一一个四级的异能者,王力在“先生”的面前一向比较放肆。尽管蒋玉平脸上已满是怒色,他依旧在那里岿然不动,梗着脖子道:“弄丢了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顾家没有把人□□好就是顾家的错!他逃了也就逃了,我们正好可以把那三颗资源星给收回来!先生您想要什么样的伴儿,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去给您找还不行吗?就算没有那个模样的,我整也能给您整出来一个!” 三颗资源星,差不多是他们手里的一半力量了。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换一个暖床的小情儿,老实说,王力想不通。 “这是能整出来的事情吗?!”蒋玉平听了这话,气极反笑:“你以为别人的脸是你手里的面团,想捏出什么形状就捏出什么形状?顾清玄这个人你见过吗?怎么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当然见过啊!抓他的时候您都给发了照片……” 王力忽然闭嘴了,因为这个时候,随着“啪”地一声响,蒋玉平用力地把一只开着光屏的投影仪丢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那只投影仪很昂贵,是银河帝国那边推出的最新款,银白色的机身线条流畅,王力可是实实在在的眼馋了它很久,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连半分心神都未曾放在那投影仪上。 王力的两只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悬浮光屏,他张口结舌,下巴张得老大,目光里写得满满的都是惊愕以及……痴迷。 “天呐……这……这是……顾清玄?” 他发出了像梦呓一样迷蒙的声音,目光依然一瞬不瞬地死死黏在屏幕上。蒋玉平伸出手,“啪”地关掉了茶几上的投影仪,十分干脆地说道:“没有错,这就是顾清玄……现在,你还觉得他的容貌是可以用整容那种粗糙低劣的手段模仿伪造出来的吗?” 他的口吻中,带着一点微微的嘲讽。 王力骤然从那种梦幻般的体验中脱离出来,一时间居然有些愤怒,但当他对上先生那双冰冷的眼眸后,王力心中生出的一点点怒火很快便湮灭于无了。 他垂着眼,恋恋不舍地看着茶几上方的虚空,心服口服的说:“如果他真的长得这么漂亮的话……那花三个星球去换,值,真值!” 王力的那双不大的小眯眼里,很快就闪出了一丝贪婪:按照以往的惯例,“先生”玩腻了的小情儿,他这个心腹手下偶尔也是可以尝到一两口的,如果能得到这个顾清玄…… 王力想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眼中的欲!望清清楚楚落在了蒋玉平的眼中,他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投影仪,笑而不语。 ——王力的那点子期望是注定要落空的,顾清玄,可不是他为了自己而准备的! 在蒋玉平的个人终端里,藏着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信息:“据悉,银河帝国少将西泽已抵达我国,不日将往总统府赴宴。” 银河帝国的少将!总统府赴宴!在看到这条消息的那一刻,蒋玉平就意识到了——这是机会。 能够与银河帝国高层搭上线的机会。 银河帝国的军衔共有三等十一级,少将,是将军衔中最低的一级,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紧要,但事实上,在数千亿人口的银河帝国里,能够得到将军头衔的,也不过寥寥百人而已! 而在这寥寥百人中,最年轻、最著名,也最前途无量的,正是这名只有少将头衔的将军:西泽。 蒋玉平早就了解过了,这位西泽少将的全名是西泽·阿莫斯菲尔德,很显然,他是银河帝国第一豪门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一员,而且是家族中炙手可热的一位。仅仅21岁的年纪,就攀上了银河帝国少将的职位,这在整个银河帝国的历史上,也堪称是绝无仅有的!有传闻说这位少将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异能天赋高得可怕,蒋玉平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但即使这是真的,那也只是他晋升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那位少将的升职路上,绝少不了背后家族的帮衬! 而他背后的家族,正是蒋玉平此次迫切想要讨好的对象。 二十一岁的少将,生机勃勃,精足血旺……有什么比一个绝色的美人更适合送给他做礼物?蒋玉平相信,没有人可以拒绝这种程度的美人,即使那少将是个铁石心肠的冰块人也不可能! 蒋玉平意味深长的笑了,这笑意里,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遗憾:那个顾清玄,可实在是个美人啊…… 可惜啊,为了自己日后的地位,为了无限的未来着想,这个数一数二的绝色,只能拱手送给别人享用了。 不过这种程度的代价完全是值得付出的,只要那位少将接受了这个礼物,日后自己还怕联络不上银河帝国? 蒋玉平想着想着,心中越发得意,可是这得意尚且没到达顶峰呢,就徒然转变成了沮丧。 哎,这是多么好的一条计谋!多么珍贵的一次机会!可是那个顾清玄,为什么会突然跑了呢? 他烦闷地一伸手,随手端起了一旁的红酒杯。凑到嘴边想要喝一口,垂下眼却看见了里面泡着的烟头,蒋玉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重地把酒杯搁到了一边。 妈的,顾清玄现在究竟会在那儿? 蒋玉平焦虑地想着,又有些想点烟了。他的手刚刚伸过去夹住烟头,驾驶舱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长三短的敲门声。 “是我派出去找人的大乔二乔他们组!” 王力猛地自遐想中惊醒,他站起身,抬起头看了一眼“先生”,见蒋玉平微微颔首,他这才转过身去,一溜烟儿地往门口的方向去了。蒋玉平心不在焉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中顾清玄的影子却依旧在那里转来转去,他使劲儿抽了一口烟,狠狠地把手里的烟头也按灭在了冰冷的红酒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力却始终没有回到驾驶舱里,蒋玉平的嘴唇抿紧了,他一下一下地用指节敲起了几面,满心不耐地等待着王力的回音。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王力的声音才从银白色的舱门外响了起来: “先生!先生!是好消息!我们找到顾清玄了!” “哦?”听到这话后,蒋玉平顿时精神一振,原本皱成一团的眉毛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他哈哈大笑着说:“这么快就找到人了?快带进来,快带进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办事利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舱门无声地向右侧滑开,明亮的灯光倾洒在黑洞洞的走廊里,显出了王力僵硬着的、一片惨白的脸。 第四章 “……你怎么了?”蒋玉平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王力的脸色看起来太不正常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人!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王力忽然猛地向前窜出,他急急扑向蒋玉平,口中喊道:“先生小心——” 但那声音才刚刚漫出喉管,他的胸前就渗出了一丝鲜血。 随着“扑”地一声轻响,王力整个人面朝下扑地栽倒了下去。一汪一汪的鲜血涌泉似的从他的后心喷出来,浅红色的地毯慢慢地被鲜血濡湿,渐渐染成了深红,而王力就这样脸朝下埋在浸满鲜血的地毯里,一动不动。 一双脚踩在了那张深红色的地毯上。 吸饱了鲜血的地毯“咕叽”一声,冒出了薄薄一层血水来。顾清玄低头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头:“真脏。” “你……你是什么人!”蒋玉平的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起来。由于顾清玄低头的动作,他并没有看清眼前之人的容貌,只是纯粹出自于本能地,对对方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就像是横行于大地的灿龙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可怕的星空异兽,几乎不用多余的思考,蒋玉平就已经迅速地明白了一点: 眼前的这个人完全可以杀了他!就像是他刚刚杀了王力那样的……轻而易举! “我是什么人?”顾清玄听了,却忍不住笑起来:“多新鲜呐,难得有金主认不得他花钱买下的这张脸。” 那声线听着慵慵懒懒,干净清透得很,却无端透着股惑人的绵软,令人一听就觉得自己要醉了,浓厚的腻意从骨子里泛上来,清净天也变成了十丈软红尘。 ——但这样听人欲醉的笑声落在蒋玉平的耳中,却只听得他浑身发冷。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可能被错认。 “顾……顾清玄?你是顾清玄?”蒋玉平声音颤抖地问,顾清玄唇边的笑意愈深了,他淡然道:“不错,我就是顾清玄。” “铮”地一声轻响,他轻轻弹了下手中的匕首,几滴鲜血从匕首尖锐的锋刃上洒下来,落在了王力毫无生气的躯体上。 眼看着那鲜血摔落下去,蒋玉平的心不由自主地随之抖了一下,他知道,从那匕首上落下来的,就是他的心腹爱将王力的血…… “说吧,你想怎么死?”顾清玄懒洋洋地道,他脸上还带着令人畏惧的淡漠的笑。驾驶舱里明亮的灯光像是流水一样,流淌着从少年光洁的皮肤上泻下来,明明是细瓷样的肌肤,看上去却浑似冰雪般,连他那微微翘起的含着笑意的唇,都一并透着冰雪般漠然的冷色。 “先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别……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蒋玉平抖抖索索地瘫在了地上,整个人几乎软成了一滩泥。顾清玄浑不在意地一甩匕首,迈步跨过王力的尸体直接向他走去,蒋玉平惊恐地看着他,一双眼珠惶惶然地转动着。他拼命地伸手进口袋,努力掏了几次,才掏出一样东西来,双手捧着送到了顾清玄面前:“你别杀我!我……我可以买命!我用这东西买命!” 顾清玄一看,那东西却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铂金戒指。正自疑惑时,蒋玉平又用力将那戒指搓了几下,外面的镀层脱落,这才终于露出铂金里面的东西来: 那竟然是一枚极其少见的次元戒指! 顾清玄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很少有人知道,杀遍了大半个修真界的煞星顾清玄,平日里最喜欢的消遣便是炼丹炼器,在那段隐姓埋名的日子里,他甚至以伪造的身份“悬青”成为了修真界里最负盛名的天才丹药师。次元戒指、星际飞船、异能觉醒剂……这些东西一从原主的记忆中看见他便有些眼热,只可惜原主是个实实在在的穷光蛋,脱离了顾家便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甚至连身上的个人终端都被他逃跑时拽下来扔了,顾清玄只能看着记忆空自叹息,暗暗发誓这些好东西过段时日自己一定要弄到几个。 次元戒指本来便是他最感兴趣的物事之一,只可惜这东西贵的要死,能买到的渠道也少,顾清玄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买不到半枚。本来他已经把获得这东西的日期定在了很久之后,谁料到这么快它便到了他的眼前来! 蒋玉平颤巍巍地举着那戒指,满脸谄媚地对顾清玄点头哈腰:“您放过我,我……我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真的,我可以给您很多好东西。这个戒指您看看,这里面是我一半的身家,我用一半的身家来赎命,您看看,有没有能够看上眼的……” 他的态度实在是谄媚软弱得过了头。顾清玄目光如电地扫了他一眼,蒋玉平缩着脖子瑟缩了一下,捧着戒指的手却反而举得更高,他低声下气地嗫喏着:“您……您就看看,就看看……” 顾清玄狐疑地看着他,蒋玉平却只是陪着笑,将腰弯得更深。 看着他恳切非常的眼神,顾清玄想了想,终于慢慢伸出手去,准备要拿那戒指。 蒋玉平的面色顿时一喜,但很快又恢复恳切,两只眼紧紧黏在顾清玄的手上,眼看着他的手慢慢接近那戒指,蒋玉平的呼吸都渐渐急促了起来。 仿佛过了足足有一千万年那么久,顾清玄的手指终于接触到了那戒指的表面。 “死吧,小子!”蒋玉平在心底大喊了起来!这戒指里装的可不只是他一半的身家,而是他全部的身家!蒋玉平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地把这戒指献出?这样重要的一枚戒指上又怎么可能不设防?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了八阶的精神系异能者,求着对方给他的这枚戒指上设下了一个陷阱:只要有除了他之外的别人触碰到,相当于八阶异能者全力一击的精神攻击就会直接冲入那个人的脑海! 那可是八阶异能者啊!整个银辉共和国都找不出来一个的强者! 这枚戒指,是蒋玉平的身家性命所在,也是他最后的底牌!他深信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击,哪怕是给他极端危险感觉的顾清玄也不能! 之前对顾清玄美貌的贪婪已经被蒋玉平完全忘记了,他满眼期盼地看着眼前的人,希望这个可恶至极的家伙能够立马栽倒在地,死在当场! 然而,就在蒋玉平期盼的目光中,顾清玄慢悠悠伸手,轻而易举地捏起了那戒指,举到面前探看了一下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他,似笑非笑说:“你的一半身家——看起来还真多。” 他将戒指收好,微微抬起手,“啪”地打了个响指,一丛烁烁的火焰在他的指尖上无声地燃烧起来,闪动的焰光映在他琉璃样的眼眸里,漂亮得惊心动魄。 像是被那锋利的美艳刺伤了眼般,蒋玉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他近乎绝望地喃喃,顾清玄勾起唇角:“对啊,拿了你那戒指,我怎么可能还没死呢?” 不过是八阶异能者的一击而已,有渡劫期的元神在,顾清玄怎么可能死呢? 他拈着火焰,往前踏了一步,蒋玉平苍白着脸,像是地毯上会突然冒出张嘴来吃了他似的连连后退,狼狈得差点碰翻了一旁的红酒杯。直到他的后腰“咚”一声撞在了坚硬的驾驶面板上,蒋玉平依然瞪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清玄,期待着他下一刻便会倒下来—— 然而顾清玄却稳稳地站在地毯上,一点也没有将要倒下来的样子。他的唇角还勾着,唇色艳丽到几近夺目,但他唇边含着的那缕不知真假的笑意,却依旧是冰冷如初。 “——既然我没有死的话,要死的,恐怕就是你了。” 顾清玄笑吟吟地说。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粗糙的柄部,整把匕首森冷的刀锋处,已经全部没入了蒋玉平的心口。 蒋玉平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胸口处看去,认出这匕首就是刚刚用来杀死王力的那一把。 被匕首刺穿的心脏已然垂死,却依然恪尽职守,一鼓一涨地跳跃着,每一收缩,总会有更多的鲜血涌出来。温热的、鲜红的血液,就这么一波一波无可抑制地涌出来,染红了顾清玄白皙如玉的手。 蒋玉平的嘴唇抖了抖,他的脚一软,跌跌撞撞地滑倒在了驾驶面板上,喉中了发出徒劳的“喝喝”的气音。他伸出手,拼命地扒拉着自己的个人终端,看着顾清玄的面容上满是急切,他想要告诉他西泽,告诉他银辉帝国,告诉他只要你我合作何愁荣华富贵……但蒋玉平想说的这些,顾清玄并不想听。 他只是握紧了匕首柄,牢牢地捏住它,然后将它干净利落地一旋。 挣扎地跃动着的心脏瞬间被绞成了一团烂泥,顾清玄拔出匕首,闪身躲到一边,任由蒋玉平顺着驾驶台的侧面滑落在地,汨汨的鲜血从他的身下流水样地涌出来,很快把地毯剩余的部分也染成了黯淡的深红。 “看,我杀他们,用的可不是异能。” 顾清玄看着脚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具尸首,讽刺地笑了笑,随手将手中拈着的火焰抛到尸体上。 艳红的火焰“呼”地一声窜起,很快就吞没了整间驾驶舱,休眠中的舰载系统被火灾惊醒,发出了“哔哔”的刺耳噪声,一边呼唤着舱内乘客,一边试图打开灭火系统……但它只来得及“哔”了两声,一把沾着鲜血的锋利匕首就立刻破风而来,“夺”地一声钉在了主机电脑上。 飞船中的灯光闪了两下,随即颓然熄灭了,“哔哔”的噪声也一下子沉寂下来,整个飞船只剩下了火焰燃烧发出的哔哔剥剥的爆响。 在一片黑暗中,顾清玄颀长的身影走出了早已被烧灼变形的出舱口。他轻轻屈起指,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铁质符咒弹向飞船的能源仓,凝望片刻后,顾清玄方垂下眼,稳稳地踩着舷梯,一步一步迈下了飞船。 第五章 夜色深沉。 呼啸的风声冰冷地吹过江岸,提醒着人们风雨将至。阴晦的天空犹如用笔粗糙的炭画,江水之上聚满了厚密的乌云,沉沉的浪涛汹涌间,一道白亮的闪电自江上横空劈过,映亮了整座正在熊熊燃烧的飞船。 “着火了!” “杀人了!” 半刻钟后,两声内容不同的喊叫先后响起,在片刻的凝滞后,阿尔伯特星港拉响了尖锐的警笛。几乎连成一线的密密雨帘中,数不清的悬浮车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先生”的部下们如同发现了食物的蚁群,将本来空荡荡的星港填得再无一丝缝隙。 随着轰隆隆一声闷雷炸响,瓢泼大雨骤然而落。 顾清玄坐在暖和的软椅上,出神般看着窗外瀑布样的雨幕,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醇厚的苦涩香味随着温暖的白烟一起袅袅地冒出来。雨水叮咚叮咚,一刻不歇地敲打着路面、长凳与一切位于户外的物体,浓厚的水汽在整个a3区升腾蔓延,在夜幕与雨幕的双重笼罩下,即使是目光敏锐的异能者们,也难以看清十米之外的景物。 自然,在千余米外这间布置典雅的咖啡厅里,也看不到阿尔伯特星港中此刻忙乱的情形。只有刺耳的警笛声隐隐约约,刺破重重雨幕传过来,在透明的玻璃窗外来回徘徊着,传递着隐隐的不安情绪。 “……十,九,八,七,六……”顾清玄在心里默默地倒数,他将捧着咖啡杯的手合拢,杯壁的温度暖洋洋地熨在掌心,慢慢融化了雨水带来的一丝冷意。 密密麻麻的雨点冲刷着大地,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阿尔伯特星港响着的警笛。咖啡厅里新来的年轻客人向侍应生点了一杯咖啡,身材高挑的提琴手正坐在角落里全神贯注地演奏着乐曲,悠扬的音乐声盘旋在宁静的咖啡厅内,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详、静谧。 顾清玄垂下眼,轻轻地吹了吹手中冒着热气的饮料,将心中的数字倒数到一。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自阿尔伯特星港的方向响起,冲击波由远至近传来,在整面的玻璃窗上“哗”地溅出了一片水雾。雨帘的封锁骤然间被打破,优美的提琴声“吱——”地一声变了调,侍应生失手打翻了咖啡,滚烫的液体洒在了客人的腿上,客人下意识地痛呼了一声,抬起头却看见了侍应生苍白的脸色: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他们纷纷抬起了头,望向透明的玻璃窗外。 在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后,重重雨幕与高大楼宇的后方,有一道浓浓的灰黑色烟柱正笔直地冲天而起。 随着“嗞”的一声响,咖啡厅透明的玻璃窗上忽然闪过了几丝雪花,然后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图像,在片刻的扭曲与变形后,主持人凝重的面容出现在了玻璃橱窗上。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位于首都星a3区凯瑟琳皇后大道67号的阿尔伯特星港刚刚发生爆炸,爆炸由一艘私人飞船的能源仓起火引起。本次事故共导致三十二人死亡,七十六人重伤……” 播报员的身影很快被爆炸现场的镜头所取代,顾清玄遥遥地瞥了一眼模糊的火场画面,随即便垂下了眼帘。 ——“先生”的势力完了。 这结论得出的轻而易举,看不到谢幕的场景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在咖啡厅哗然而起的议论声中,顾清玄慢慢弯起唇,将瓷杯中泛着香气的饮料一口饮尽。 他站起身,将尚带着余温的咖啡杯搁在桌面,对匆匆赶来的侍应生道:“结账。” 付完账走出门外的时候,他顺手从门边的篮子里拿了一把雨伞,学着别人的样子打开,复合材质的伞面如花开般撑起,顾清玄举着伞,神色淡然地踏入了雨中。 “哗啦啦啦啦……” 瓢泼大雨自云层上冲刷而下,在顾清玄的伞面上敲击起一片蒙蒙的水雾,银辉共和国最繁华的a3区笼罩在这样的大雨里,看上去竟有种烟雨朦胧的味道。远处的高楼隐隐约约,像是飘浮在雨雾中,在天边勾勒出一抹近乎黛色的轮廓。 顾清玄持着伞,凝望了这景色片刻,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雨水泼溅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有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自街道的另一端走来。他们穿着普通的风衣和长靴,竖起的立领上沾染着雨水的痕迹,这群人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顾清玄清楚地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了极其浓厚的煞气与血气。 这种程度的血煞之气,平常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从他们整齐的步伐与挺拔的气质中可以猜出,这些人都是军伍中人……而且多半,是非常称职的军人。 银辉共和国里,多半是没有这种水平的军人的,也不知道他们来此所为何事。顾清玄随意地猜测着他们的目的,见这些人一路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便稍稍侧了侧伞,往后略退了数步,给这一群人让开了路。 “多谢。”在这群军人经过他身边时,顾清玄听到了一个冷淡却悦耳的声音这样说。 他微笑一下,说了声“不用”,人群中说话的那名年轻英俊的青年便客气地向他点了点头,顾清玄注意到,那名青年有一双格外漂亮的冰蓝色眼眸。 很特别的颜色,可惜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顾清玄暗暗想,同时发现那名青年已经转过头去,并且示意周围被顾清玄惊艳到的人们加快脚步。 ……人好像也和眼睛一样冷冰冰的。 顾清玄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继续出神般凝望着渐下渐大的雨幕。也正是因此,他没有看见那冷冰冰的青年走远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双干净纯粹的冰蓝色眼眸里,清楚地映着顾清玄静立于雨中的身影。 “我们走吧。”西泽看着远处伞下的那名少年说。他的一名下属凑过来,打量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道:“过几天就是银辉总统府的宴会,要不要属下去打听一下……” “不要多生事端。”西泽微微蹙眉,语气显出了几分严厉:“抓紧时间把事情办了,不要让陛下失望!” “是!”下属立刻脚跟一并,飞快的行了个礼,丝毫没有碰了一鼻子灰的讪讪。西泽又看了顾清玄一眼,挥挥手,一群人便迅速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雨势渐急。 顾清玄看了看愈发阴晦的天色,撑着伞正打算起身离开,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轰轰的声响,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却是一辆外表十足拉风的亮红色悬浮车正破开雨幕呼啸而来。 顾清玄本来是没怎么注意到它的,那车子却仿佛特意要引起顾清玄的兴趣般,先是从他的头顶破风而过,风驰电掣掠过天空,然后又同样风驰电掣地掠回来,兜了一圈后忽地俯冲而下,在气流溅起的巨大水花中一个急停,摇摇晃晃地悬浮了在顾清玄的身边。 随着“喀拉”的一声响,悬浮车侧面的车门如同鸟儿张开翅膀一般向外展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张戴着墨镜的年轻面孔。墨镜下的那张脸十分英俊,但可惜嘴唇稍薄,颧骨略高,显出了一副天生的刻薄相,顾清玄将侧过来遮住前方水花的雨伞稍稍前倾,在看清这年轻人长相的同时,也听见了他带着玩味的声音: “我刚经过这儿的时候就看见有个人影很眼熟,正在猜着是谁,开过来一看,没想到却是表哥。” “清玄表哥,我们可真是……巧遇了啊。” 顾清玄的表弟顾淮坐在车里,笑吟吟地将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 顾淮是顾清玄的舅舅顾从章的第六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他前面的五个哥哥都算是安安分分地长大的,只有他不知道怎么变了异,打小便生就一副顽劣性格,小时候打鸟上树,长大了拈花惹草,如果他不是顾从章的亲儿子,估计早就被顾从章亲手打死了。 然而他毕竟是顾从章的亲儿子。与自小战战兢兢活着的顾清玄相比,顾淮简直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不论是想要什么东西,惹了什么祸事,他的老爸和那几个年纪较长的哥哥总会想方设法地给他满足心愿,虽然不能算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也到了要星际飞船绝不给悬浮车的等级。 只是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他无论如何也要不来的——那就是顾清玄的那一双眼睛。 平心而论,顾淮生着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凤尾样的眼梢微微向上挑起,深黑色的眼珠看上去真是漂亮极了,哪怕他正在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你,眼波之中也像是生了勾子似的深情。与他的这双动人的眼睛一比,顾淮略显苍白的皮肤、眼眶周围贴着的花里胡哨的碎钻、满头竖着的刺猬似的紫发、左耳上晃荡着的一只大个儿的黑水晶耳坠……他整个人以及他周围的一切,就都统统成为了无关紧要的陪衬。 ——但就是他的这双眼睛到了顾清玄的面前,也只能沦为他的陪衬。 顾清玄是在八岁出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顾淮的,那时顾淮刚刚七岁半,全身裹在精致衣裳里的小小孩童一看见他,反应却是几乎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可怕。哪怕是到了今天,哪怕是这副躯体里已经实实在在的换了一个灵魂,当顾清玄看见顾淮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时,深深刻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也一下子翻涌而上,挟着一股让人忍不住打颤的冰冷的寒流,叮叮当当冰泉似的浮出了水面。 “你的眼睛怎么能比我漂亮!” 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大半个顾家的面,那个小小的孩童哭喊着,尽己所能地嚎啕。他被慌乱的保姆抱在怀里温柔地轻声哄着,一双手却使劲儿往顾清玄的方向够。那双手还是孩子的手,小巧白嫩,带着童稚时才有的圆润,但这双孩童的手却酷厉地抓成一个鸡爪子似的形状,直勾勾地挠向顾清玄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敢比我漂亮!” 那一声嘶喊尚带着童音,其中藏着的狠戾却已经饱蘸成年人中才会有的阴毒,如果顾清玄不是有过那七百一十七年的经历,肯定也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不过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而已,怎么就到了要挖去对方眼睛的地步! 只是记忆之中铭刻的场景不可能被作假,在修真界的那数百年的岁月中,顾清玄见识过的事情也比眼前这桩更加丑恶得多。他将那些记忆消化一番,便不怎么在意地抬起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弟,随即毫不奇怪地发现,他的目光果然是在自己的双眼附近徘徊。 “表弟。”顾清玄笑了笑,向他打了个招呼,将刚刚斜下挡住水花的伞面抬起,一溜儿透明的水滴顺着蓝色伞面滚下来,从两人的视线之间砸落下去。 顾淮的眼神被这个笑容晃了晃,他抿了抿唇,反抗性地也扬起一抹笑,语意不明地道:“清玄表哥今天也还是这么漂亮。”他斜睨着顾清玄,目光挑剔地转过他的眼角眉梢,在把顾清玄身上的每个细节都品鉴过一遍后,方才不甘地转过头,轻哼着语带威胁地说: “——只是我感到非常好奇,这么漂亮的清玄表哥,在这个时候,是怎么能出现在这里的?” “真是奇怪啊,你这么一个空有脸蛋的废物……明明都已经落到了那样厉害的先生手里,却竟然能抓住空子又逃出来……” 他目光幽幽地说着,似乎是在感叹,语气中含着的阴毒却与记忆中的孩童如斯相似。 顾清玄听了这话,转过头冷漠地向他望去,却看见顾淮也正在望着自己,那双黑珍珠似的漂亮眼睛里,闪动着满满的不容辩驳的恶意。 第六章 顾淮今天并不是偶然路过a3区的,事实上a3区根本就不在他平日的活动范围之内,他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观赏观赏顾清玄的下场。 想他顾淮顾六少贵为顾家家主最疼爱的幺子,平日里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这辈子唯一一次被自己的老子训斥,就是为了顾清玄的那一双眼睛。 一想到这件事情,顾淮的心里就满是不忿。 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顾清玄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有什么违抗自己的资格?自己想要他的眼睛,他就该毫不犹豫地跪下来,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再捧在手心里心甘情愿地送给他!可笑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不但不肯顺应自己,而且这十多年下来,居然还敢越长越好看! 此时面对着这个堪称绝色的美人,顾淮已经不再想挖掉他的眼睛了——他想要把那张勾魂夺魄的面皮整个剥下来,塞到满是污水的泥塘里喂鱼! 只是可惜,无论是自己的哥哥们还是自己的父亲,都不肯松口给他这个机会。顾淮一直不能理解这是因为什么:在顾家族中,顾清玄根本就没有丝毫地位可言,不过是一个看门的狗都能上去咬一口的货色,明明牺牲掉顾清玄这个碍眼的人可以让自己开心很久,家里面为什么就是不肯同意呢?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顾淮也懂得了自己父兄这么做的原因:顾清玄这么一个堪称绝色的东西,可以说是顾家最有价值的资源之一,这样珍贵的玩意儿怎么能随意损毁呢?自然是要好好地珍惜着,珍惜着……直到他们给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买主为止。 所以,顾淮就亲自为顾清玄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买主。 “也许清玄表哥不知道,那位先生可是银辉共和国里有数的贵人,全靠了表弟我引荐,清玄表哥才能有这个机会飞上枝头……” 顾淮悠悠地说,一派全然为顾清玄着想的语气,那双动人眼眸里的恶意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听说那为“先生”极好美色,心性手段都极为酷厉,还从不介意与手下分享情人,只要顾清玄落在了他的手上,那还能讨得着好吗?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能从先生那逃出来,但自己既然遇到了他,顾清玄还有可能跑得了?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等待着顾清玄的下场,顾淮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了,他看着顾清玄,努力压抑着脸上的得意,说话时的模样看起来却是愈发恳切了: “表哥今天不在先生的基地里,是自己偷着跑出来的吧?其实你又何必这样呢!清玄表哥,你想想,人活这一世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图个荣华富贵吗?只要你好好地伺候好了先生,讨到了他的欢心,你想要什么不行?何必再那样每天苦兮兮的修炼了呢?” 顾淮此刻脸上的神态……真的是十足十的意味深长。 “是吗,原来你都是在为了我好啊……那我可真的是要好好谢谢表弟你了。” 顾清玄的目光闪了闪,他突然一抬手,将遮在两人头顶上的雨伞移开,瓢泼大雨立刻哗然砸下,淋了毫无防备的顾淮一个措手不及。 “你——” 顾淮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打了个满头满脸,骄傲的竖在头顶的刺猬似的紫发被雨水打得瞬间委顿下来,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让他看上去活像是顶了一头凌乱的海藻茬儿。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清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都写着“你怎么敢这么大胆”的错愕。 顾清玄冷冷瞥他一眼,一脚蹬在他小腿上,踹得顾淮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栽倒在了车内,顾清玄自己也顺势跟上,一把抓住了顾淮那高高扬起的皮质衣领。 “顾清玄,你疯了吗?” 顾淮被顾清玄揪着衣领往座位的方向拖,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便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想要扇顾清玄一个耳光。只是那只手方才刚刚伸过去,甚至连打的姿势也还未做出来,顾清玄便已经抢先一步狠狠捏住了顾淮的手腕,他用的力道大极了,捏得顾淮忍不住痛叫一声,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因疼痛而显得更白了几分。 顾清玄看也不看他,把他甩在一边后便直接转过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悬浮车内随之一下子陷入了黑暗。顾淮心头一跳,本!能地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连被捏得青红淤紫的手腕也顾不得揉,直接爬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叫道:“顾清玄!你要干什么?你想好了!我的爸爸可是顾家家主顾从章!” “你的爸爸是谁关我什么事?”顾清玄毫不客气地冷笑。他其实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那个便宜舅舅会忽然把他卖给“先生”,从顾淮的语气神色来看,却原来是他在其中作梗! 顾淮被他的冷笑笑得心中发虚,却仍然强撑着不肯露怯,他用眼睛斜瞥着顾清玄,又露出了那种惯常的高高在上的神色:“你不知道我爸爸的身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记住我是谁,再记住你自己是谁!不过是我顾家养着的玩意儿罢了,既然吃着我顾家的饭,就要好好认清楚谁是主人!” 很显然,在顾淮的心里,顾清玄从来就不算他们家的一份子,不过是和桌上的花瓶、地上的椅子一样的物件罢了。他们顾家慈悲大方地养活了他这么多年,顾清玄就应该为此而感恩戴德!什么去世的姑姑留下来的遗产,在顾淮看来,那本来就是他们该得的,顾清玄若是敢肖想,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顾清玄此时已经连冷笑也懒得冷笑了。 “你这话就说得奇怪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呢?顾淮,顾六少,顾家家主顾从章的小儿子……”顾清玄眯起眼,伸手抬起顾淮的下巴,捏起来看了看,随后“啪”地一巴掌抽在了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 “你他妈——” 顾淮被抽得身子一歪,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嘴里下意识地喷出了脏字,顾清玄听了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顾清玄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这两巴掌抽得极狠,顾淮的脸颊上都被抽得泛起了血红,眼尾处贴着的一溜儿碎钻也飞出去了好几颗。他下意识地捂住微微肿起的脸,气急败坏地冲着顾清玄喊,顾清玄却只是嘲讽般地一笑,懒洋洋地说: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俯下!身,轻轻地将手抚在了顾淮的咽喉上,然后将头稍稍侧过来,那双漂亮的略微狭长的眼睛便径直地向顾淮望去。 “其实你出现得很巧,我刚好有时间……可以好好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 顾清玄凑在顾淮的耳边说。他的话音极轻柔,近似于情人间才会有的呢喃低语,仔细听去,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他的眼眸里却是漆黑一片,暗沉地仿佛透不进一线光。 明明悬浮车内空气温暖,顾淮身上的衣服也做了很好的保暖措施,但此刻他依然感觉到一股寒流从背后蹿升而起。这寒流势不可挡,自尾椎骨一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冷颤。 “你……你不要乱来……我可是雷系的异能者……” 顾淮结结巴巴地说。他僵着身子,尽力地将脖子往后仰,想要脱离那修长五指的掌控,但顾清玄只是微微用力,顾淮整个人立刻跟离水的鱼一样在座位上打起了摆子。他的舌头吐了出来,眼珠也凸出来半截,那双被他引以为傲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可是一点都不漂亮了,连眼白都透着种充血过度的粉红。 在这濒临死亡的一刻,他那完全靠着吃药吃出来的雷系异能终于发挥了一定的作用:随着顾清玄五指的收紧,顾淮那头从刺猬变成海藻的紫发上飘起了小小的电弧,在刺啦刺啦接连不断的响声中,“海藻”又跟充了气的轮胎似的,晃晃悠悠一撮一撮地重新立了起来,完全做到了发型的自我修复。 只是可惜,这异能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除了让顾清玄看热闹似的多看了两眼外,甚至没有能让那只看似柔弱实则有力的手放松哪怕半分。 很快,顾淮那打摆子似的挣扎渐渐变得委顿无力,从离水的鱼一点点变成了将死的鱼。顾清玄右手掐着顾淮的脖子,左手指尖微微一搓,一点艳红的火焰便窜跃着自白皙的指尖上生起,他略微压低手腕,将指尖火焰凑近垂死的顾淮,准备直接毁“尸”灭迹。 就在那一点火星即将沾到顾淮的衣角上时,悬浮车茶色的半透明车窗忽然被人从外面“咚咚咚”地轻声敲响了。 “顾淮?是你在里面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开走?是车子出了什么毛病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顾清玄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便一挥手散去了火星。他转过头,看着车窗上端那张不甚清晰的脸,声音轻柔地道:“顾渊表哥?我是顾清玄啊,我和表弟在车里面说话来着,一时间忘记了地方……我们正好也差不多说完了,我先下车,表弟,你把车开到旁边去吧。” 他说着,一松手把快要断气的顾淮从半空中摔了下来,顾淮后背着地重重落在了座椅上,立时痛得闷哼一声。他的喉咙上没有印下任何痕迹,整个肺部却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明明想着要抬手去揉一揉脖子,四肢却软得连抬也抬不起来。 “哈啊……哈啊……”顾淮张着嘴,本!能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知道有人在车外后,胆气顿时恢复了些许,故意将呼吸的声音放得很大,想要引起车外人的注意,但顾清玄只是回过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顾淮的呼吸声便瞬间停顿了下来,他惊恐地看着顾清玄,脸上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惶惶然。 “顾清玄?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窗外的顾渊还不知道车内发生了什么,他的指节犹豫地悬在车窗上方,思索着该不该继续敲下去。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当口,悬浮车的车门忽然发出了“喀拉”一声轻响,随即缓缓向外扬起。顾渊连忙闪身躲到一旁,再回头看时,悬浮车内已经撑出了一把印着咖啡店小小logo的蓝色伞,顾清玄举着伞,正自车门内探出身来。 如注的大雨依旧哗啦啦地下着,不大的伞面在雨幕中微微倾斜,遮住了顾清玄的大半张脸颊,只有线条优美的下巴露在伞面外。顾渊向车内看去时,那一小截漂亮的下巴恰好稍稍一动,从伞面下传出顾清玄含着笑意的声音:“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怎么四表哥也到这里来了?难道真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说着话,人已经随之走下了车,蓝色的伞面自雨中抬起来,伞下现出了顾清玄冷淡却艳丽的笑。 第七章 在看清那个笑容的瞬间,顾渊的眼中不可抑制的掠过了一抹惊艳。 但很快,那抹惊艳便被收敛在了浅淡的银灰下,再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推了推眼镜,举起了手中拎着的购物袋: “确实是挺巧的,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顺便来买一杯咖啡罢了。本来我也没想管什么闲事,但是我一进一出后看见车还停在这没动……”顾渊耸了耸肩,提着袋子的手轻轻晃了一下,以示自己并不是有意来此。 顾渊和顾淮虽然都是顾从章的儿子,但他们看上去却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顾渊身材修长高挑,生着一双与顾家其他人都不肖似的淡银色眼睛,鼻子直而挺拔,顺滑的黑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薄薄的唇上几乎看不见多少血色。他的肤色也和顾淮一样有些过白,只是那白色并不是苍白,而是近乎冰雪般半透明的白皙。 和继承自父亲的黑色头发不同,顾渊特殊的肤色和眼睛都源自于他那禁忌般的母亲,大概是为了让别人更少想起这一点,顾渊总是习惯于戴着一副银色边的眼镜。眼镜的镜片是特制的,他那双近乎透明的淡银色眼眸被这镜片一遮,就变成了颜色更深的银灰,在银色眼镜边的衬托下,和黑色头发的对比便不再那么鲜明了。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遮掩,别人看着他的异样目光也还是掩饰不住的。那些早已没有谁敢于提起的陈年旧事,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才一直被人铭记至今。他本身就是顾从章这辈子最大的一根耻辱柱,每次说到他的名字时,大家都会偷笑,说那个“渊”字的意思,是他的父亲看到他就“如见深渊”。 有父不如无父,生母渺无行踪,近在身边的是看他不顺眼的后母……在这样的情况下,顾渊却依然一路爬到了银辉共和国年轻一代的最顶层。明明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为了三阶的异能者,任谁都得叫上一声青年俊杰,他在顾家过着的那种日子,有时候却是连顾清玄也不如。 在银辉共和国属于金字塔顶尖人群的顾渊,就这样被顾家上下踩到脚底压制羞辱了那么多年,却也从来不曾反抗过,甚至连一丝怨怼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总是挂着那副温和至极的微笑,好像对所经历的一切羞辱都浑不在意一般。 ——即使在顾清玄长达数百年的生命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极其罕见,这种人往往只有两个极端:不是大慈大善,就是大邪大恶。 而顾渊,会是其中的哪一种呢? 顾清玄这么想着,便深深地笑起来,他看着顾渊,意味深长地说:“表哥,我在车里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顾渊疑惑地蹙起了眉,他看着顾清玄,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顾清玄发现这一点后,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深了。他不再多做解释,径自快步从顾渊的身边走过,当顾渊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转过去时,他却将步伐稍稍放慢了。 “顾淮的眼睛,其实真的是非常漂亮啊。” 他转过身,在顾渊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了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在看清楚顾渊脸上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后,顾清玄便满意地笑了笑,随即他再不停留,很快没入了重重的雨帘之中。 看着顾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顾渊的脸上现出了沉思的神色。但还未等他沉思出什么结果来,背后的悬浮车内便传出了顾淮气急败坏的声音: “顾渊你是不是没长脑子?你这个傻子!废物!为什么要放他走?你知不知道这个家伙都干了些什么?他刚刚差点就杀了我!”说着还传来了“砰”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顾淮一时气极砸了下车门。 顾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厌恶。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惯常的那副温和的神情,轻笑着对顾淮说: “自己吃了亏,还是自己找回场子的好,不然他该瞧不起你还是瞧不起你。别人代你教训可以,但是真正想要立威,还是得你自己出手。” 显然顾渊没有把“顾清玄差点杀了他”的话当真。他说的是正理,但顾淮又怎能听得下去,他的脖子还在火辣辣的疼呢,此刻一听顾渊的话,之前在顾清玄面前积攒的恐慌与后怕就全数化作了火气,被他一股脑儿地倾泻在了“不怀好意”的顾渊身上。 “你他妈就只会在那里找借口!什么立威找场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 顾淮怒气冲冲地瞪着顾渊,恨恨地向着车座后泄怒般的踹了一脚,结果这车座做得太结实,怒气没发泄出来,反而把自己的脚踹得生疼。顾淮的火气顿时更大了几分,他扬起声音,指着顾渊的鼻子就骂道:“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我看你跟你那个别有居心的妈一样,是个天生就该去下地狱的货色……” 在听清最后一句话的瞬间,顾渊的眼神突然一冷,但他却并没有做出反驳,反而忍耐着任由顾淮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被骂完后还把手里拎着的咖啡递给他,低声劝顾淮消气: “……你做事还是不要太莽撞了。家主把顾清玄卖给先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人也是大家看着被家里押上车的,按理说应该好端端地被送到地儿了。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其原因的,在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之前,最好别自己直接冲上去。让手下的那些人过来试探一下不好吗?不然养着他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看顾淮没有什么反应,顾渊便接着说:“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暂时过去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不论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安全总是第一位的。” 这话一出,顾淮顿时深以为然。他喝着咖啡斜眼瞥了两下顾渊,心中多少还是觉得不爽,但看在两人都是同一个爹的面子上,顾淮还是屈尊降贵,将手赶苍蝇似的冲着顾渊慢悠悠地挥了一下:“行了行了,上车吧,我带你一起回家得了。” 顾渊其实自己也是开了车来的,但他并没有反对顾淮的提议,只是说:“行啊,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打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打算给自己的手下发个消息让他开着自己的车回去。 谁知他刚把个人终端打开,银辉共和国的光网就“嗡嗡嗡嗡”地给他推送了一大堆新闻消息过来。顾渊不耐烦地一蹙眉,顺手划到消息列表最上方,打算把这些碍眼的消息全部清空,就在他的手指将要按下“全部清空”的选项时,顾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最上方的那个新闻标题上。 一开始,顾渊只是不怎么在意地瞥了那标题一眼,但等他看清楚标题上的内容后,顾渊的目光便黏在那行小小的字上再也移不开了——位列第一的头条新闻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皇后街阿尔伯特星港大爆炸”! ……大爆炸!阿尔伯特星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银辉共和国中,这座星港几乎可以说是“先生”的代名词,想不到这个地方居然会爆炸,也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居然敢这么大胆? 顾渊震惊之下,一时间忘记了顾淮正在旁边等着自己上车,直接点进新闻中急匆匆浏览了起来。新闻写得很简略,只在开头简单提了下爆炸造成的损失和死亡人数,剩下来的就全是长篇大论的官方文章。顾渊扫了两眼就知道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他直接把整个页面拉到最后,果然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新闻后面配着的现场图片。 图片上是一片极其悲惨的废墟,到处都是爆炸和烧灼的痕迹,满地变形的钢铁中间停靠着巨大的烧焦了的飞船骨架,蓝白色的裹尸袋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废墟外的空地。顾渊的目光在模糊的背景上梭巡一圈,兀地,他的瞳孔猛地缩小——他看见了那只飞船骨架上残存的标志!那是“先生”的座驾、大名鼎鼎的银色骑士号! 在看清标志的那一刻,顾渊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 “先生”出事了!? 这怎么……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小小的标志猛看,一时间疑心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不论他看几次,那个破破烂烂的标志始终存在在那儿,颤巍巍地挂在飞船的骨架上,看上去十二万分的凄凉。 顾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顾渊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的,竟然是顾清玄那个容色清冷却艳丽荼蘼的笑。 ——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邀请你随他一起同赴血海的笑。 这笑容让他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就好像让阿尔伯特星港爆炸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自己那位容色绝美的表弟……顾清玄。 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啪!” 顾渊正呆立着沉浸在震惊中,头上却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打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很快就在寒风中变得冰凉。顾渊下意识地顺着东西砸来的方向看去,却看见顾淮正捧着自己买的那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冲着他嚷嚷: “快点上车!瞎站在那儿磨叽什么呢?到底是长没长眼睛?我都快累死了看不见啊?” 顾渊微微低下头,借着灯光看清那东西是个倒空了的咖啡伴侣盒。一滴白色的牛奶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顺着额前滑落,砸在湿漉漉的空盒子上,很快就随着雨水化开,一点点散作了透明的水痕。顾淮吵吵嚷嚷的抱怨声还回荡在顾渊的不远处,但在密密的雨声隔绝下,那声音似乎离得顾渊很远很远。 事实上,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离顾渊远去了,在他的耳边堵塞着的唯有雨声,一切仿佛寂静到了极致,又喧嚷到了极致。 “表哥,我在车里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 仿佛有人暧昧地凑近他的脖颈,在他的耳际旁轻飘飘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尾音缠绵缱绻,如同滑腻的蛇般圈圈绕颈,仿佛带着十足的温柔,却又偏偏杀机森然,就像那个人的笑容一样,极艳丽又极冷酷。 “顾淮的眼睛,其实真的是非常漂亮啊。” 顾渊的耳边又响起了顾清玄的声音。他站在渐下渐大的雨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起来。顾淮还坐在车里,满脸颐指气使地看着他,而顾渊静静地看着顾淮,心里突然明白了顾清玄给自己留下的礼物究竟指的是什么。 ……这可真是,一份了不得的大礼。 第八章 “妈的,神经病,笑什么笑!是不是聋了?都说了让你快点走!” 顾淮被顾渊的笑容笑得心里很不舒服,他随手将喝空的咖啡杯一捏,“啪”地砸在了顾渊的身上。 顾渊往后退了一步,任由变了形的咖啡杯顺着衣服滚落到地上。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抬起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身上饮料的痕迹,接着方走到车边,拍了拍满脸不耐的顾淮肩膀,微笑道: “是我的错,抱歉,刚才实在是怠慢了顾六少。为表歉意,我来开车,一会儿带顾六少去个好地方,就当是我给顾六少赔罪了。” 在顾淮看不见的地方,顾渊轻轻推了下眼镜,暗色的镜片遮住了眼底森冷的光。 顾淮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顾渊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他反而觉得这才是天经地义:就算你顾渊是三级异能者又能怎么样?他顾清玄长得漂亮又有什么了不起?谁叫你们不会投胎,托生在了狗肚子里,即使这辈子再怎么修炼,也还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和我这种天生高贵的少爷怎么能比! 他却是忘了,若真的要论起身份来,顾渊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顾清玄是他父亲妹妹的遗孤,三人同是一脉,他顾淮又能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去? 顾淮就带着那种莫名其妙的得意神情,趾高气扬地钻进了车后座里。 他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熟练地翘起腿,斜着眼就冲着顾渊望来:“快点走吧?还站在那儿磨蹭个什么劲儿?真打算在路上做个窝下蛋了?不过,就算是你想下蛋,这里也没有别的鸭子呀!” 说着,他便为自己并不高明的笑话哈哈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充满了一种痞赖可恶的劲儿。即使处在这种情况下,在他前仰后合中偶然的一瞥间,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看上去也依旧是那么漂亮,就像是一对上好的黑珍珠,散着幽深且莹润的光。 仿佛完全听不出顾淮话里话外的讥嘲,顾渊的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说得对,顾六少,现在时间不早,我们得快点出发了。” 他侧身坐进车内,动作熟练地关上车门按开火。亮红色的悬浮车轻轻一颤,在顾渊的操作下稳稳地悬浮起来,气流自收起车轮的底盘处喷出,在积到脚面的雨水中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浪。 “走吧走吧,等半天了,磨蹭精。”顾淮靠在车窗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无聊地看着外面的水花,不阴不阳地道。 他并没有发现,顾渊脸上那点微薄的笑意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黑色的阴影里,薄薄的唇冷酷地拉成一条直线。 “嗯,听你的,我们这就走。” 顾渊的声音依旧很温和。随着一声巨大的水花泼溅声,外形拉风的悬浮车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雨幕更深处一头扎了过去,无边无际的黑暗当头笼罩上来,将那辆小小的车子一口吞进了夜色中。 滂沱的雨水哗啦啦地从厚密的云层上砸下来,悬浮车留下的波澜痕迹很快就被更多的雨水冲散。除了被抛在雨中的咖啡杯与空盒子外,咖啡厅的门口处,再也找不到任何悬浮车曾经停靠过的痕迹。 这一夜大雨倾盆,顾家的幺子顾淮彻夜未归。 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连他的母亲也没有:顾淮本来就是个浪荡公子,一天两天地偷跑出去找不到影子也是寻常的事。大家都习惯了顾淮的彻夜不归,如果他是在别的地方失踪,那顾家也许还会为他的安全而担忧,但是这里是银辉共和国,谁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动顾家的人? 这样的认知,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傍晚时。 正是黄昏落日的时分,巍峨的顾家大宅笼罩在沉沉将坠的夕阳下,整座屋子都被照映成了一种朦胧的血色。房屋两旁种着的浓绿色常青树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中,也显得发黑发乌,透着股格外不祥的征兆。 长长的宴会桌边,顾家人正围坐正在一起准备吃饭。豪华的饭厅内只坐了寥寥几个人,看起来空荡荡的,但宴会桌上却摆满了菜,更显得坐在桌边的人少。 事实上有资格坐在这吃饭的人确实不多——这张桌子,其实是顾家家主顾从章一家人专属的座位。在这“一家人”的范畴里,既不包括顾清玄,也不包括顾渊,能够坐在这桌边吃饭的,只有顾从章夫妇与他们生的那五个孩子而已。 此时早已经过了饭点,桌上的饭菜却还一筷都没有动。 “老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吗?” 顾从章加重了声音说。他抬眼扫了扫周围,愈发觉得自己的身边空荡荡的,虽然满打满算不过是少了顾淮一人而已,本来人就不多的桌子上却好像骤然空了大半,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因为心情不佳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便稍稍抬得有些高,眼眸中隐隐有着一丝不悦。 今天是顾家的大好日子。趁着“先生”倒下的机会,顾从章刚刚巧施妙手,吞下了一大片地盘来,着实是发了好大一笔意外之财。能够又快又好地办成这件事,顾从章心里是颇有荣焉的,他本来兴致勃勃地回了家想和家里人分享一下喜悦,没想到一到家就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他的小儿子顾淮居然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可是早早地就让管家发了消息去顾淮的个人终端,让他今天千万记得回家吃晚饭。结果等到现在饭菜都凉了,顾淮却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在顾从章隐含怒火的目光下,顾家的长子顾沉和几个弟弟悄悄碰了下眼神,在自己母亲的示意下,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小心翼翼道:“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这几天大家都忙……” 在卖掉了顾清玄之后,那三个星球的交接的确是让大家都很忙,但要说顾淮也忙,那就纯属是胡扯了。他每天没事干不给家里添乱就不错了,又能有什么忙好帮?顾淮要是伸手去帮忙,那肯定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越帮越忙! 顾从章狠狠地剜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心道这小子连找个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好的。他有心想要发作,可是该承受他怒火的正主儿却压根不在场,向着旁人发火气又显得很没有来由,坐在那里运了半天气,顾从章也只能恨恨将筷子一拍,道:“吃饭!” 饭吃到一半时,顾家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咚咚咚!” “谁啊?”顾家的老二顾涯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去看看敲门的是谁,将要迈出脚步时,却被他的母亲给拦在了半路。 “你们继续吃吧,我去前面开门。”顾从章的妻子陆青优雅地从座位上起身。她有些怀疑在外面敲门的人是顾淮,为了防止这个小儿子不会看眼色,又一次踩到他老爸的痛脚,陆青决定自己亲自去给他提个醒。她踏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地自饭厅一路走到了门外。 门外守着的机器人管家已经去开了门,没过一会儿,陆青便身姿摇曳地一路走了回来,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裹,神色带了些疑惑:“我去的时候门外已经没人了……管家说是送包裹的……真是的,平时他们送包裹来从来不敲门啊,今天也没送什么大件东西,怎么还要特意敲一下?难道这包裹里的东西很贵?” 她说着,随手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包裹中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啪啪”的轻响。 “是什么东西啊?”顾家的三儿子顾海好奇地问,陆青白了他一眼:“还用问?肯定是你们几个又在光网上订了什么!一天到晚背着我在光网上东看西看,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是给你的零花钱太多了……” 她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随手拆开包裹,露出了里面的小小首饰盒。 “哟?还是首饰呢?是给你们可怜的总被忽视的老妈买的,还是给自己最近心爱的小女朋友买的?” 陆青调侃地说着,随手翻开了首饰盒的盒盖,饭厅里的气氛已经在她的调节下变得轻松起来。就连顾从章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颇有兴趣的看着她把盒盖翻起来,几个儿子们互相打着眼色,猜测着是谁买的这个首饰—— “啊!!!!” 在翻开了首饰盒子的那一刻,陆青突然凄厉至极地大喊了起来! ——这只包裹里面装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恰恰是一对被盛在血红色的首饰盒里、颜色黯淡且浑浊的眼睛! 它曾经可能很像黑珍珠,但现在已经变得连玻璃球也不如,褐色的干血黏在眼珠上面,让它看上去肮脏又恶心。但即使这双眼睛已经和它尚在眼眶中时面目全非,陆青依然只看一眼就立刻认了出来: 那是……属于她儿子顾淮的眼睛! 第九章 顾淮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被人活生生从眼眶里挖了下来,甚至不曾清洗一下,就被直接放在了首饰盒中。由于那只首饰盒并不是为了盛放眼珠而制作的,当陆青伸手打开那只盒子时,她儿子的眼珠已经从固定的凹陷处脱落下来,正在血红色的天鹅绒软垫上胡乱地滚来滚去。 陆青只差一点点就发了疯。 她根本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甚至想要撕打准备从她手里拿走盒子的顾沉。 “顾淮死了!他死了!有人杀了顾淮!这是他的眼睛啊!是他的眼睛!” 在陆青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顾从章皱着眉头快速发出了几条信息,然后又陆续收到了一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回复。大部分回复上都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在看到其中一条回复的时候,顾从章的脸色突然变了变。 “失踪前正前往阿尔伯特星港……”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脸色难看地抬起头,突然厉声命令几个儿子抱住他们的母亲,带着他们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上了二楼的书房。几乎是用赶的,他将儿子们驱出房间,将陆青一个人关在了黑暗的房间里,然后用力地锁上了门。 “你们的母亲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压根没有多余的解释,顾从章站在书房门口,直接用凌厉的眼神命令顾涯他们回房。即使顾涯等人最年轻的也已经满了18岁,甚至年纪最大的顾沉已经是四阶的金属系异能者,但在自己父亲的面前,该回房去也还是只能回房去。 “等回去再说。” 顾沉对着自己的弟弟们做着这样的口型,在其他几人心领神会的目光中,几间卧室的门被一扇一扇关了起来。 在最后一扇门也被关起来之后,顾从章方才转过身,看着书房厚实的实木大门,足足沉默了有半刻,他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面对一个近乎半疯的女人,但谁叫那女人是他的现任老婆,他刚刚死了的那个儿子的妈…… 顾从章摇摇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先是侧耳听了听房间内的动静,然后方伸手握住门把,缓缓往右一拧,转开了这扇沉重无比的大门。 冰凉的木门无声地滑过门轨,走廊里的灯光呈扇状洒落在书房里,照亮了厚厚的驼兽绒地毯,也照亮了跪坐在地毯上面满脸都是泪痕的陆青。后者此时正披头散发,呜呜地低声抽泣着,脸上漂亮精致的妆容已经完全糊成了一团。 嫁给顾从章这二十年以来,陆青也算是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但无论在怎么样艰难的状况下,她也始终保持着一名贵妇人应该有的仪态,从未让顾从章看见过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是陆青第一次在顾从章的面前失态,甚至在被顾从章关入房间前,她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女人。 现在的状况,总算是比之前稍稍好一点了,至少她能够听得进顾从章对她说的话了。 “顾淮是在前往阿尔伯特星港的路上失踪的……我没有让他们再查下去了,阿青,这件事情,我们恐怕只能算了。” 顾从章温言软语地说,心下却情知陆青必定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果不其然,陆青一听到他的话,差点就直接从地毯上跳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顾从章!那是你的儿子!你告诉我你的儿子死了之后你就准备这么算了?什么叫算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算了!我儿子他……” “你儿子他现在多半已经死了!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孩子就赔上整个顾家!”顾从章不得不提高了嗓门,陆青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会儿,捂住脸又开始放声大哭了。 顾从章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反手关上门,慢慢地倚着门板坐下。书房这扇木质的门板又冷又硬,质感比石头好不到哪里去,顾从章却一动不动地靠在它上面,一线明亮的光透过门轴的缝隙斜斜地射进来,在陆青与顾从章之间划出了一道极其鲜明的分界线。 “阿青。” 顾从章微微阖着眼,温柔地唤着陆青的小名。自从陆青年老色衰之后,他起码已经有六年的时间没有这样温柔地叫过她了,但她听见这句话后,却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将哭泣的声音放得稍稍低了些。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血红色的首饰盒,失踪的顾淮留下的全部身体部位,正随着她哭泣的动作,在那只盒子里无声地滚来滚去。 “……阿青,你知道我只能这么做。”顾从章无奈地放软了声音,他看着陆青,绞尽脑汁地向她解释道: “阿尔伯特星港那边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二叔之前去看了一眼,跟我说那现场至少是地阶的火系异能者全力爆发导致的!那可是地阶啊!什么样的人用得起地阶的异能者做打手?就连二叔他老人家,也不过是在最近几年方才刚刚摸到了地阶的门槛!” 所谓“二叔”,指的是顾家实力最强的九级异能者顾阎,也是顾家真正依仗着的那位定海神针。 顾阎他老人家卡在人阶与地阶的门槛上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已经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一心要突破这道鱼跃龙门的门槛,小小一个顾淮的失踪,压根儿不足以惊动这尊大佛。顾从章把他搬出来这样卖力地解释,言下之意其实只有一个:顾家没有办法与那样的庞然大物硬碰硬。 要知道,阿尔伯特星港的爆炸,已经成为了银辉共和国史上最大的一桩悬案。“先生”的死到底是谁所为,共和国上下尚且还没有一个定论,但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事情的起因是“先生”做事时行差踏错,不小心惹到了过江龙。 “先生”惹了过江龙,阿尔伯特星港便炸成了一片废墟;顾淮惹了过江龙,漂亮的眼睛就被装在了首饰盒里。顾从章在那里算来算去,并不觉得顾家的身板比曾经的“先生”壮多少,甚至在很多方面还有所不如呢。既然他们连“先生”也比不过,又如何能去与过江龙掰手腕? 顾淮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没错,但顾淮死了,他还有其他的儿子;若是顾家没了,那他就什么都没了!一个儿子与整个家族孰重孰轻?对顾从章来说,该如何选择压根就无需考虑! 顾从章的意思陆青听懂了,但她却毫无反应。 “……阿青。”顾从章又叫了一声,他的神情已经接近恳求。 “顾从章,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叫我。” 陆青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地带着鼻音,但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了,虽然她的眼神里,透着十二万分的冷漠:“每当你对我有所亏欠,心虚愧疚的时候,往往就喜欢这么样的叫我。” 她说着,居然笑了笑:“你现在居然又这么叫我了。原来你也觉得心虚么?不能为顾淮报仇,你也觉得愧疚吗?” 顾从章眉毛一抬,他有些被说中心事的心虚,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陆青说:“阿青,我知道我这次对不起你……” “不,你不是对不起我!”陆青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打开了怀中的首饰盒,将那两颗骨碌碌乱转的眼珠举着送到了顾从章的眼皮子底下:“你看着他!看着顾淮的眼睛!你对不起的是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是我陆青这个没有眼色的外人!” “陆青!” 顾从章狼狈地躲开了那只首饰盒。陈腐的血污味儿随着陆青的动作自首饰盒中飘散开来,刺鼻地萦绕在顾从章的鼻端。这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终于忍耐不住,重重地冷声对陆青道:“你说!你究竟想怎么样?即使赔上剩下的几个儿子,即使要赔上整个顾家,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给你失去的那一个儿子报仇吗?” 陆青狠狠地摇头,她手里举着那只盒子,目光烁烁地看着顾从章,斩钉截铁道:“不!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个顾清玄给我的儿子陪葬!” “顾清玄?”这关顾清玄什么事儿? 顾从章皱了皱眉,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想要让顾清玄陪葬?” “那当然是因为他还活着!”陆青咬牙切齿地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几近疯狂的恨意:“明明是顾清玄更早被送去的阿尔伯特星港,凭什么他可以活着回去学校,我的顾淮却就这么彻底失踪了!” “顾清玄活着回学校了?”顾从章听了这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顾清玄已经随着爆炸和“先生”一起粉身碎骨了呢。 不等他细想下去,陆青的声音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顾从章!我告诉你,我现在不关心别的,只要你一句话:到底行,还是不行!” 顾从章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想了想,低声说: “顾清玄既然能活着回来,说不定也能知道一些什么……况且阿尔伯特星港整个都毁了,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毫无缘由地放过他?陆青,这一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刚刚那个亲密的“阿青”,现在已经变成了疏远的“陆青”。陆青不出意料地冷笑了一下,却并不把顾从章的态度放在心上:“我听说那小子是半路逃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好命……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却的反而不在了!” 她恨恨地说着,顾从章却没有半分动容:“如果他不是偶然逃跑的呢?毕竟这小子长得还算不错,万一是被人看上了才轻轻放过……” “他不就是长了一张勉强能看的脸吗?若是真有人找上门来,我赔他十个绝色就是了!”陆青冷冷站起身:“我又不是要你顾家和那条过江龙对上,不过是想要我儿子在黄泉路上,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罢了!” 顾从章有些不满,顾清玄那样的容色哪里是十个绝色就可以抵得过的?哪怕是将整个银辉的绝色加在一块儿,也未必能比得上顾清玄的一根头发丝!他挺直身子想要训斥妻子,话到嘴边,却蓦然间想起一件事来:今天过后,顾淮的失踪必定无法隐瞒。大家族中的消息一向传得最快,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自己无法报仇,恐怕他这个家主的威信和地位也要随之一落千丈了! 比起失去一个儿子或者失去一件筹码,失去自己顾家家主的荣光,才是让顾从章真正无法忍受的事情。 ——陆青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而他需要一个替罪羊,几番思索之后,顾清玄却居然是最合适的一个人选。 顾从章思前想后,反复权衡了几次利弊,终于还是挥了挥手,低声道:“算了算了,这事就听你的好了。” 确定顾从章妥协后,陆青便紧紧抱着那只首饰盒,踌躇满志地仰头往书房外走去。她才走了没两步,顾从章忽然叫住了她:“等等。”看陆青回过头来时,面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悲痛的神色,他便不再掩饰地问:“既然阿淮不在了,我们顾家今年在总统府晚宴上该让谁出场……要知道,今年可是有位银河帝国的少将要来!” 顾淮,可是他和陆青五个儿子里最漂亮的一个,他本身又没有女儿,如今顾淮不在了,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难道要白白的放给了外人? 陆青一听到这事,顿时精神紧张了起来——顾渊那小子长得可也挺漂亮的,他也是顾从章的儿子,可他的身上终究没有流着她陆青的血!这一下,她暂时忘记了要报复顾清玄的事,满心踌躇地开始在自己剩下的四个儿子中挑拣了起来,但怎么也举棋不定,最后,她只好说:“再给我几天时间吧?再过几天,我肯定给你答复!” “好。”顾从章点点头,他看着陆青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却不期然地想到:把顾清玄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掉,自己终究还是吃了大亏,早知道……早知道他当初就该婉言谢绝了“先生”,让顾清玄去参加那总统府的晚宴才是!他这么想着,自顾自地便决定了顾清玄的结局,仿佛顾清玄的那条命不过是搁在砧板上的一块鱼肉,自己想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一般! ——可惜啊,顾清玄从来都不是什么鱼肉。 “先生”已经提早一步率先尝到了自酿的苦果,而顾从章……仅仅是还有几分闲暇可以供他苟延残喘而已。 钝刀子割肉的凌迟碎剐,可远远要比快刀砍头使人印象深刻得多。 可惜现在顾从章并不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顾清玄已经选定了将要用到的那一把刀,因此他还在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和顾家的未来打算,却压根儿不曾想到,他们早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 第十章 [加更] 在顾从章与陆青做出了决定的第二天上午,被顾清玄暗中选定的那把“刀”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顾清玄。 “顾夫人迁怒,想要杀了你为死去的顾淮陪葬。” 趁着异能学校上课的间隙,顾渊来到了顾清玄的宿舍内,十分简略地把陆青的打算快速地解释了一遍。 所谓顾清玄住着的“宿舍”,指的是大约占地五六平方的狭小空间。 这地方坐南朝北,光线阴暗且潮湿,天长日久下来,墙皮都已经剥落了大半,一个早就没了能量的破旧方形机器人被放在墙角边,充当了摆东西的桌案。而顾清玄就坐在那面一半光秃一半坑洼的灰墙下,心不在焉地听顾渊重复着整件事情的经过,完全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看顾淮的样子就知道了,能养出这样愚蠢儿子的母亲,大约也不会有一颗多么精明的脑袋。只不过她居然能误打误撞地找准了罪魁祸首,却也是一件令人觉得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他们要杀了我?然后呢?准备怎么动手?”顾清玄不在意地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斜在座椅上,不过是一张简单的木椅而已,居然被他坐出了兽皮软榻的风范。稍显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滑落,露出了半截纤细的手腕,雪白的肌肤晶莹如雪,被粗糙的衣料一衬,看上去格外细腻软绵。 顾渊的呼吸迟滞了片刻,他匆匆移开目光,掩饰般地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无论他们打算如何动手,第一步肯定是要把你先开除出学校。只要你人还在学校里待着,陆青就不会有那个动手的胆子。” 最后一句话,顾渊说得十分之肯定。 顾渊这么说是很有依据的:顾清玄所在的学校银辉学院,是银辉共和国唯一一所有执教资格的异能学校。这所学校的学费不贵,学生很多,设施也很豪华,但最令银辉国人津津乐道的却不是以上三点中的任何一项,而是银辉学院那位著名的、护短到了极致的校长。 老校长是银辉共和国明面上实力最强的异能者,实力足有地阶七级,稳稳地迈过了地阶中段的门槛。他在银辉共和国中的地位,就像是高山一样令人仰止,地阶之下的人,比如顾家那个闭关修炼了无数年的“二叔”,连与他和和气气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年轻时的那会儿,老校长就是银辉共和*方公认的英雄,等到退役时,他更是已经拥有了上将的军衔。这位年迈的上将会来到异能学校做校长,既是国家对他的尊重,也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他就像是一头年老的雄狮一样,牢牢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这块地盘,假如有什么人有胆子往那些小狮子身上伸一伸手,他就会直接咬断那个人的脖子! 在他执教生涯的最初,偶尔还会有人对他产生错误的见解,从而勇敢地上前试图一捻虎须;但在这样的事例越来越多,最终的结局也越来越悲惨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去碰这个矛头了。就连顾家决定把顾清玄卖给“先生”,也是趁着他放假回家的机会进行的,如果顾清玄人还在学校,顾家绝没有那个把他骗出来送人的胆子! 所以如果陆青真的准备杀他,那下手前的必要工作之一,就是要让顾清玄和这所学校彻底斩断关联。 一般来说这样的工作是不太好做的,可是放在顾清玄这里,就完全不用花费什么多余的工夫。连开除他的借口都是现成的:一个八年了都没有觉醒异能的f级潜力者,凭什么待在这所修炼异能的专门学校里? “……所以表弟你离开学校几乎已经成了必然,区别只在于陆青他们将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如果他们打算用迂回的法子来做到这一点,那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还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只是最终肯定还是支撑不住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趁早打算一番……” 顾渊仔仔细细地分析着情况,顾清玄神色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最后却只是一笑置之。 就算顾家真的能够让他离开学校,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们打算用什么来杀死他?难道他们有本事在异时空里招来一次天劫? 顾清玄对这些秋后蚂蚱们打算如何蹦跶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是看着顾渊,悠悠然地问道:“既然顾家已经打算动手,那么表哥你……对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在顾渊杀死了顾淮之后,他可就再也没有了可以回头的路。 本来正长篇大论着的顾渊听到这话后愣了愣,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看起来他好像还没有准备好? 顾清玄了然一笑,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旁边去倒水。长长的黑发顺着他纤细的肩背滑落在两边,半截白皙的脖颈从黑发间露出来,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得几近透明。明明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寒意料峭,顾清玄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随着倒水时手臂的动作,少年精致的蝴蝶骨被勾勒得清晰可见。 ……顾清玄真的是一个美丽又危险的魔物。 他将顾渊无法拒绝的礼物摆在了他的面前,目的却是引诱他走向通往血海的路。 顾渊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却忍不住回想起了昨天晚上顾家那副荒谬的情景戏。 尽管当时陆青闹出来的动静似乎十分之大,但在顾家夫妇的“交易”达成后,顾淮的失踪就这么轻飘飘地掠了过去,就像是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到了平静的湖面上,波澜不惊得甚至溅不起一丝水花。 这却是顾渊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在挑衅过顾家之后,他本以为顾从章会雷霆震怒,谁知道顾从章怒是怒了,但在匆匆忙忙展开调查,弄清楚顾淮是在去阿尔伯特星港的路上失踪后,他的那点震怒就如同真正的雷霆一般一闪而逝,无比迅速地湮灭不见了。而号称最爱顾淮的陆青,也不过是选择迁怒了一个非常好捏的“软柿子”,同样没有多少要为了顾淮而硬碰硬的意思。 这样的事实让顾渊忍不住觉得可笑。 当初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个顾淮,在顾家里的地位其实根本就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明明生前是那样地受尽宠爱,死后却连个不顾一切要为他报仇的人都没有。他的哥哥,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这辈子从头依仗到尾的这些人,这些在顾淮活着的时候把他宠上了天的人,在为他复仇的问题上,全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绝对理性,却无比残酷的沉默。 顾家那些聪明得过分的人们并不会知道,从他们收到包裹怒意沸腾开始,到最终偃旗息鼓选择沉默,给顾家送去包裹的罪魁祸首自始至终就在他们身边不远,把各人的反应统统收进了眼底。 顾渊遥遥在外地俯瞰着顾家人的惊慌焦虑,感到有一种格外陌生的感觉从自己的心底深处涌出来,仿佛好笑,仿佛怜悯,又仿佛酣畅至极。 他慢条斯理,并且充满喜悦地品咂着这奇妙的情绪,渐渐无比明晰地意识到,令自己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的,正是那盏名为复仇的甘美醇酒。 由顾清玄亲手递给他的酒。 “表哥要来一点吗?” 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艳丽声线,顾渊循声抬起头,正看见顾清玄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他手里端着两杯水,其中一杯正向顾渊递来,明明看得清楚,那杯子装着的不过是澄澈透明的普通清水而已,但顾渊恍惚间却只觉得,那杯子里盛着的其实是万丈血海。 顾淮的眼珠仿佛正悬浮在里面,朝着自己骨碌碌地打着转。 “表哥?”顾清玄又问了一遍,他将杯子朝顾渊的面前举了举,顾渊自自己的遐想中猛然惊醒。他接过顾清玄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摇了摇,看着里面漂浮着的眼球轻轻一笑,随后举头,将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表弟昨天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顾渊慢慢将空掉的水杯放回到桌面上。顾清玄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敲了敲水杯壁,撤去了刚刚施加的幻术。 “顾家最强的一个人,是正在闭关修炼的那个顾阎吧?”他慢悠悠地用细长纤白的手指抚摸着杯口,看似十分不经意地问顾渊:“我记得他闭关修炼的地点,就是在顾家大宅地下三层左右?” 顾渊的睫毛抖了抖,忽地微笑了起来:“是啊,他的确是在那里,听说已经闭关了小二十年了。” “是吗……”顾清玄若有所思地说,他将手抬起,轮番变幻数次,掐了好几个不同的指决出来,但随即便放下手,好像完全忘记了问这句话的用意一般,重新说起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听你刚才的意思……顾夫人既然要想办法开除我,她所要找的借口,多半是我八年了还没有觉醒异能的事吧?” 顾渊愣了愣,但依然及时地答了个“是”,顾清玄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等会就先去一趟潜力室。” 潜力室?去潜力室干嘛?顾清玄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渊正自疑惑间,忽然看见顾清玄缓缓抬起手来,两只细白的手指一搓,一缕艳红色的火焰就跳跃着燃烧了起来。 顾渊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瞪大了,淡灰色的特制镜片上,倒映出了明明灭灭的火焰形状。 他直直地盯着顾清玄指尖上的火焰,不可置信地道: “我没有看错吧……这个……这是……” “我的异能。”顾清玄随手掐灭了火焰,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要去潜力室!顾渊的心里一抖,蓦然间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那个猜测来,他瞥着顾清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么那天,阿尔伯特星港……” “我做的。” 看着顾清玄平静无比的面容,顾渊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怎么会……我是说,你之前完全没有异能啊?” 顾清玄毫不在意地吹灭了指尖的火焰:“是啊,之前没有,可是我现在有了。” 见顾渊依旧是一副震惊疑惑的样子,顾清玄不出意料地挑挑眉,很快就说起了早就编造好的那一段说辞: “事情的发生是在昨天,阿尔伯特星港……我跳车逃跑之后被他们抓了回去,大概是为了给我一个教训吧,我被他们打得挺惨的。” 顾清玄说到这,主动将自己的衣袖向上捋起,小臂上之前被巷中那个男人用藤蔓抽出的痕迹立刻显露了出来。由于藤蔓上带有毒液,伤口到现在也还没有愈合,甚至还隐隐约约地泛着紫黑。这痕迹印在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显出了十二万分的骇人。 顾渊看到那痕迹,不由得担忧道:“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认识一位医生,治疗这种外伤很有一手。” 顾清玄摇摇头,不怎么在意地放下衣袖:“没事的……大概是他们打得太狠了吧,我想我当时差点就死了。只不过我因祸得福,垂死之际觉醒了异能而已。” “我是因祸得福,他们就是咎由自取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生死有命罢了。” 他说着轻轻笑起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润泽鲜亮的唇色印在杯上,居然很有几分*蚀骨的味道。 顾渊的脑中又不由得浮现起了那天雨夜里顾清玄的笑容,他忍不住用目光深深望着顾清玄的唇,着迷般发现那唇色的颜色是纯粹的红,那红红得糜艳又醉人,看上去那么妖冶与温暖,就像是尘封着一千个醉人欲死的梦。 ——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其中。 “……表哥?” 顾清玄转过头,探寻似的望向他,顾渊连忙收敛神色,说起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其他事情,顾清玄一边听着他说,一边将手中的杯子搁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就在顾清玄低下头去放杯子的当口,顾渊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咬住了自己的指节,用力得甚至咬出了血,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围绕在顾清玄的左右……仿若着魔。 第十一章 顾清玄并没有注意到顾渊的动作,放下杯子后,他便征询似的望向顾渊。顾渊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将渗着血珠的手藏在桌下,低声道: “我们的那位校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曾经担任军职,对于毁掉星港的这件事情,他很可能会有所反感……” 顾渊说着,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是想起了十分难搞的那位老校长。顾清玄不怎么在意地抬起手支着下巴,胳膊扫到了桌上放着的杯子,让后者危险地轻轻摇晃了一下。顾渊下意识地想要把杯子扶住,免得让水沾湿了顾清玄的衣袖,手伸到一半时却瞥见食指上残存的牙印与血点,急忙飞快地收回手,装作什么也没有过发生一般。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表哥?”顾清玄懒洋洋地把碍事的杯子挪了挪:“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阿尔伯特星港是先生的地盘,又不是什么公用港口。那地方不管毁成了什么样,校长也压根就不会在乎。” “而且……” 而且,他还有另一件足以压垮老校长心中权衡天平的底牌:红莲业火。 顾清玄自己知道自己的红莲业火有多么珍惜。在修真界里,它是天地间仅此一缕的顶级异火,即使换在了这个世界中,也不可能直接变得有多么烂大街。退一万步说,就算红莲业火在这个世界真的烂大街了,那顾清玄修炼的红莲业火,也和这里的异能者们修炼的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不认为,校长在知道了自己的“异能”是什么之后,还能把持得住不动心。 这样的判断,是基于银辉共和国现在的处境。 银辉共和国的现状,其实在诸多小国里是颇为尴尬的。 在周边一片林立的国家中,就属它的国力强大,资源丰富。虽然这种“强大”和“丰富”在宇宙里一看并不算什么,可是在周围这片没有什么强大国家的偏远星域里,银辉共和国矮子堆里拔高个,勉勉强强倒也能算是个最强者。 不过这个“最强”,只是银辉国人自己认为的,并不为周边国家所公认。究其原因,却是银辉共和国举国上下,都找不出来一个举足轻重的强者! 在这片以异能者为高端战斗力的宇宙中,判断综合国力至关重要的标志,不是经济的富足,也不是军事或者科技,而是有没有足够强大的异能者。 银辉共和国,至今不过是宇宙标准中的e级国家。他的综合国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到达了d级国家的标准,但至今也还冠着e级的名号,就是因为这里只有一个出自于本土的地阶异能者撑门面,离d级国家要求的“至少两名地阶异能者”,还有一个名额的距离。 就是这一个名额,卡了银辉共和国足足二十年有余! 为了剩下的这一个地阶异能者,银辉共和国求爷爷告奶奶,什么办法都想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去填这个名额的人。 本国之外的异能者们,多半都有自己的归属;本国之内的异能者们,却又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来下一个地阶! 老校长作为曾经的最高军事统帅,肯定也对银辉的这种处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要顾清玄能够证明自己是一个好苗子,哪怕他的异能潜力只有f,老校长也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不放的,更何况…… 顾清玄笑了笑。他已经趁着这段时间的空隙为这具身体洗髓筑基,甚至顺手重新塑造了经脉丹田,如果现在再去检查一下,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异能潜质还会是个f。 其实认真说来,原主的真正潜力是不是个“f”,都还是一个让人十分起疑的事情。没有人比顾清玄更了解红莲业火了,这种火焰有其骄傲所在。顾清玄当年虽然是九玄天脉体,可也是极其少见的火系天灵根,若非如此,即使他的心境再如何高明,对火焰的吸引度再如何高,红莲业火也不可能选择他当做自己的主人。 既然在修真界里,红莲业火择主的要求如此高,难道换了个世界就会变低了吗?如果顾清玄真的只有f级的资质,红莲业火根本就不会在他的身体内觉醒! 即使现在体内的经脉已经被洗涤重塑了一遍,顾清玄在内视时依然能够看见,身体中那大片大片封印残存的痕迹。 ——有人,封印了他原本会有的潜能。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清玄想着,唇边的笑意渐深,他若有所思地半垂下眼,黑色的眸子中幽光潋滟。 坐在他对面的顾渊低下头,又一次咬住了自己的指节,抬起眼时却看见了那只被搁在角落里的废旧机器人,机器人没有光泽的双眼正对上他,好像在讥讽他如乱流四窜的内心。 …… 很快地,在顾渊的全力运作下,顾家那个著名废柴顾清玄觉醒了异能的事情,骤然间传遍了整个银辉学院。 当顾从章被他的管家从睡梦中叫起来,通知了这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处在睡梦里。老管家不得不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耳朵才终于接受了这么一个惊悚十足的信息。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在意识到老管家究竟说了些什么后,顾从章便一脸惊愕地坐在自己最喜爱的那张高背椅上,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管家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瞧瞧他给自己报告了什么消息!顾清玄——那个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小子——居然突然觉醒了异能?还是特别珍惜的s级异能?在自己决定杀死他去安抚陆青之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异能潜力不是一直都是f吗?”顾从章的声音简直跟梦游一样,他面前老管家的表情看上去也非常像是梦游:“不知道……学院那边的意思是之前的判断都出错了……反正他现在觉醒的异能是s级,不,s级都还只是保守估计。” “这是怎么意思?难道说他的潜力还有可能是超s级?”顾从章的眼睛惊讶得差点没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他其实根本就还在做梦吧! 顾从章忍不住这么想着,但他并不知道,在几个小时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银辉学院的老校长查尔斯·格兰瑟姆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的格兰瑟姆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手指“当当当”地在桌面上敲个不停,满心怀疑是有人给自己下了幻术。 瞧瞧自己的小助理给他报告了什么消息!顾清玄——那个足足浪费了八年时间去尝试觉醒异能的毫无天赋的蠢货——居然突然觉醒了异能?还是特别珍惜的s级异能?在自己几乎已经放弃了让银辉成为d级国家的愿望之后?! “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格兰瑟姆忍不住问,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不可置信:“你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顾清玄……” 顾清玄,可是他们学校众所周知的差生!甚至因为他的存在,让银辉共和国的很多人对银辉学院的权威性产生了置疑:这所学校的学生招收标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个八年都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能够混进这所学校来?看看他的那张漂亮的脸,那根本就是个除了长相之外一无是处的家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黑幕或者肮脏的交易? 最近这段时间,针对这方面的置疑简直是如雪片般飞来,即使以老校长的身份地位也已经有些顶不住压力了。更加关键的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顶:顾清玄这样的学生,待在学校里对学校没有什么好处,他自己也不能学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彼此解脱,让他早日踏入社会……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助理突然急匆匆跑来,告诉他他们学校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超a级的异能者!而且那个异能者,就是之前八年都没能觉醒异能的顾清玄! 面对老校长审视犯人般的眼神,异能只有可怜的两级的小助理有些顶不住了。他的脸上淌着汗,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颤颤巍巍抖着声音说:“校……校长……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当然是已经多次反复确认过了才会上报的……那个顾清玄……他现在真的觉醒了s级异能啊……” 年轻人看上去简直要哭出来了,格兰瑟姆被他这么可怜兮兮地一看,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身上属于校长的那部分占了上风。不管怎么说,银辉共和国出了一个s级潜力的异能者是好事,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居然会是打压怀疑…… 他一边深深地反省着自己,一边肃着面容对小助理说:“去,把初级班的几个指导老师都给我叫过来,还有五级以上的那些老师,也顺便把他们叫过来,还有,那个被测出s级潜力的顾清玄,你也给我一起叫过来!” 说完之后,格兰瑟姆眼睛一抬,发现小助理还在他面前站着,便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下桌面,喊道:“快去!” “是!是!”年轻人打了个激灵,跳起来一溜烟的飞快跑走了,留下老校长对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睛了一会儿,才闷闷地打开个人终端开始调取相关资料,嘴里还在说着:“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顶用,说什么做什么,不说就不做……顾清玄的资料呢?也不给我一份,我连他觉醒的什么异能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格兰瑟姆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他直直地看着个人终端的屏幕,眼睛不知不觉地瞪得越来越大,下巴都快要张得比胡子还长了。 天!他看见了什么?不,这不可能,一定是他看错了!这一定不可能是真的! 格兰瑟姆下意识地这么想着,却忍不住伸手点了回放键,将刚刚放映出来的画面再度放映了一遍。 虚拟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透明的巨大水晶球体。球体被一架精巧至极的金属仪器托在顶端,其中浮现着无数影影绰绰的光流,这就是整座银辉学院里最值钱的设备:异能潜力测试仪! 异能学校招收学生,潜力测试是第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它直接决定着一个学生的命运转折,因此这一关必须慎重。当年格兰瑟姆为了学校远赴银河帝国,耗资甚大才买回了这架仪器,一向都小心保管,不但派遣了老师严格轮班,甚至在如何使用测试仪方面也有一套完整到近乎严苛的守则。 顾清玄要求再次测试潜力,自然也是按照这守则来的。在当值老师的引导下,他闭目沉心,将手紧紧贴在仪器上,那姿态和格兰瑟姆规定的标准姿势几乎一模一样,绝没有一分一毫的出格。 可就是在这种毫不出格的姿态下,却发生了一件异常出奇的事情! 第十二章 那只巨大的、澄澈的、流动着无数隐约灵光的水晶球体,在顾清玄的手刚刚接触到它的瞬间,便放出了刺眼至极的无可抵御的血红色亮芒! 艳红的火光如同炽热的鲜血般,磅礴地在巨大的水晶球体中翻涌滚动,血红的光芒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整座房间,将本来简朴大方的房间映得仿佛血海。原本透明的水晶球已经完全变成了艳红色,就像是一颗巨大的跳动着的心脏,恣意地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 格兰瑟姆看了一下右下角标注的时间条,确认这样的景象大约持续了三秒。 三秒钟后,这颗“心脏”便砰然一声毫无预兆地猛然炸裂了! 之前那股艳红色的光芒,在这瞬间一下子炽亮到了极致,滚滚血浪朝着屏幕直击而来!即使已经看过了好几遍这个视频,格兰瑟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他的嘴唇哆嗦着,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发抖…… 发抖,这是个之前他深恶痛绝的词儿,格兰瑟姆一直认为这是老年人才会有的可恶毛病。但是现在,他对这发抖简直欢迎极了,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发抖,而是激动的颤抖,是喜悦的颤抖,是兴奋到了极致而下意识地表现出来的肢体动作! 哈!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测试异能潜力用的大型水晶球,竟然在顾清玄的面前这样轻易地炸裂了! 格兰瑟姆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千里迢迢地去了银河帝国购买潜力测试仪,在得知要买的最好仪器上使用的水晶球有炸裂可能,向着店员要求折价多买几个备用的时候,那个店员摆出了怎样一副轻蔑的嘴脸: “水晶球的确是有炸裂的可能,只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浪费这个钱。”那个出身银河帝国的店员长着满脸的青春痘,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下巴抬得比格兰瑟姆的脑袋还高:“只有在测试到超s级异能者的时候,水晶球才会因为承受不了而炸裂!拜托,那可是超s阶异能者,就你们那个破地方?哈!” 他那一声“哈”,真是极尽轻蔑之能事,集藐视鄙夷嫌恶嗤笑于一体,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脸做出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兰瑟姆至今铭记于心!他当时气得和那店员大吵一架,强行买了一堆水晶球回来,在他走出店门的时候,那家伙还在后面小声地嘀咕着说:“帮你省钱还不高兴,浪费钱买这么多水晶球干嘛?我看你根本就一个都用不上,全留在仓库里落灰得了!” 格兰瑟姆当时满心都是怒火,只道这家伙尖酸刻薄不说好话,谁知他竟是一语成谶! 异能潜力测试仪买来这么多年来,银辉共和国里的确是没有出过一个能将它炸裂的高阶潜力者,那枚买来时便安装在仪器上的水晶球,也的确是好端端地一直放到了现在…… 但是今天,却终于有人能把这可恶的破水晶球撑炸了! 格兰瑟姆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了,但迫于自己的年纪与身份,他依旧矜持地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只是当顾清玄跟在小助理身后推门进来的时候,从他眼里“唰”一下射出来的闪亮亮的晶光,依旧把他心内的激动暴露无遗。 小助理的嘴角抽了抽,有些担心学生会被老校长这副饿狼看到肉的架势吓到。他看了一眼身材纤细样貌精致的少年,想起学校里那些欺凌侮辱的传言来,心中怜悯之意大起,忽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勇气,竟然壮着胆子横跨了一步挡在顾清玄身前,对校长开口报告道:“校长先生,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学生带来了,通知的那些老师们随后就到。只不过负责教授初级e班的导师郭老师目前不在学校,我们也暂时联系不上他,所以之后的事程中他可能会缺席……”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觉得老校长落在顾清玄身上的目光就像是火炭一样灼热,这想法让他又将身子往顾清玄面前斜了斜,指望能替他挡住校长那副凌厉的视线。 ……总觉得校长的眼神不太对啊!这位老人家究竟想要做什么?不会是为了保住学校的面子,决定把人带来杀人灭口了吧! 格兰瑟姆可不知道自己的助理已经把他脑补成了杀人狂魔,但对面的人站立姿势的倾斜度正在不断地越变越高,这点他还是能看得清楚无疑的。 他的目光本来正紧紧盯着顾清玄打量,压根没听见小助理在旁边说些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嗯嗯”着。但随着助理越来越明显的动作,老校长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将眼睛一抬,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了助理的身上,只不过现在那目光可是一点也不像火炭了,反而是让人如坠冰窟,冰冻三尺般寒凉。 “你的报告说完了吗?”格兰瑟姆神色淡淡地问,手指关节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如果报告完了,就先站到一边去,现在暂时没有你的事儿。” 他不过是简简单单做了这么一个敲击的动作而已,但年轻的助理却只觉得自己的背上狠狠一沉,像是被人放上了重若千斤的赘物,压得他的双腿都开始微微地打颤。于是,脊椎都开始咯咯作响的小助理蓦然间想起来,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可还是一个重力系地阶七级的强者! 很显然,校长已经发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现在所做的则是在警告他: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妨碍到我的事! ……校长的确是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啊…… 助理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软得跟面条似的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一步不退地挡在顾清玄身前,提醒校长道:“校长先生……其他的老师们马上就要来了……” 所以你千万不要想着动手灭口啊啊啊啊! 小助理硬着头皮咬牙站立在顾清玄与老校长二人之间,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为平民舍身挡火球的英雄那样悲壮。 就在小助理内心戏份十足地觉得自己即将壮烈牺牲时,他的身后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把。 那力道极轻柔,只不过是不咸不淡地稍稍一拨,但就在这么轻巧的一拨之下,小助理却徒然觉得自己身上压着的那千斤重担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点暖洋洋的能量渗入体内,被这样的能量一包裹,之前那种胆颤心惊、腿脚发软,还有那种难以抑制的恐慌感,全都像是被阳光照射到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顾清玄神色平静地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校长助理,对面前的格兰瑟姆微微点头道:“午安,校长先生。” 没想到自己施加的重力就这么被人轻松化解开了,格兰瑟姆微微一愣,他再度仔仔细细打量了顾清玄几眼,这才对他颔首道:“午安,顾同学。” 虽然作为银辉共和国未来可能的那个顶梁柱,顾清玄长得还是太过漂亮了些,但是他的资质,却比自己之前所想象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几分! 格兰瑟姆心中的喜悦,再度增加了三成。 他自己施加的异能他自己知道,虽然只不过是稍稍用力,想让小助理吃个教训而已,但要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也不是什么能够简单做到的事情。顾清玄能够在举手投足间做到这一点,要么就是他的异能运用水平极高(这一点格兰瑟姆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要么就是他的异能等级天生高于格兰瑟姆。 真是想不到啊,被评价为f级潜力的顾清玄,居然真的能觉醒高阶异能,有这么一个麻雀变凤凰的转变! 格兰瑟姆想着,便直接说了出来,语气里透着由衷的喜悦:“我之前还在怀疑这一切是否确实,如今一看,倒似乎的确是真的!我的星核之力,是在银河帝国被评价为a的异能种类,如今你的异能居然可以让我的异能臣服,即使它的等级没有s,肯定也相差不远了!” “异能……等级?”顾清玄有些茫然,他好像又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赶紧在记忆中翻翻,却发现记忆中也没有什么相关的词汇,旁边的校长助理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想要为他解释,却被校长的目光瞪到了一边去。格兰瑟姆喝了一口热茶,起身走到顾清玄面前,亲自为他细细解释起来。 ——原来之前,顾清玄对异能潜力的理解并不正确。所谓的异能潜力值,其实并不是指觉醒修习异能的难易程度,而是异指能觉醒之后,所获得的异能等级高低的可能! 通常情况下,异能潜力越高的人觉醒的异能等级越高,比如被评价为a级潜力的顾渊,他觉醒的异能是冰系,但是是冰系中较为高端的一种,叫做“极度深寒”,评价足足有a+,是接近s级的极好异能。而只有d级潜力的顾淮,觉醒的异能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雷电,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个随处可见的大路货。 顾清玄的异能潜力只有f的评级,本应该觉醒“气球”,“铆钉”之类毫无意义的鸡肋异能,但是他真正觉醒的异能,却是超s级的红莲业火!这岂止是麻雀变凤凰了,根本就是天上掉流星,流星掉下来砸中你,那砸中你的流星还是个来自外星的高端系统那样几乎毫无可能性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异能本身,有一种天然的“臣服于王”的属性。在面对更高级别的异能时,低级异能往往会自然地选择退缩避让,比如f级的“铆钉”遇到了d级的“雷电”,那它就得老老实实地退避开来,而d级的“雷电”遇到a级的“极度深寒”,就更是连被压得一丝电光也发不出来了! 如果“臣子”的级别太高,而“君王”年纪尚幼,主弱臣强,也许还可以争斗争斗,就比如现在顾清玄与格兰瑟姆的情况。校长警告小助理用的不过是一丝丝的力量,所以顾清玄才能够将其化解开来,如果两人真的要打起来……一个足有地阶七级实力的强者,和一个刚刚觉醒异能的少年,这之间真的有可比性吗? 格兰瑟姆这样想着,看向顾清玄的目光便全无被冒犯了的愤怒,反倒充满了于他而言少有的,长辈对晚辈的慈蔼。 第十三章 但这慈蔼不过是一闪即逝。 很快,老校长的语气便已经恢复了严肃,他看着顾清玄的目光比之前更灼热了。格兰瑟姆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清脆的声响听得人心底发颤,他注视着顾清玄,不急不缓地说: “我叫你来,你大概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一个异能潜力f的人,能够觉醒超a级异能的几率有多小,在学校里学了八年的你,想必是十分了解。” “……异能潜力测试仪,也并不是不会出错的。” 这话里的暗示几乎是□□裸的,老校长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意味深长: “我可以相信你,银辉学院可以相信你,但是这并不代表学院之外的人全都会相信你。孩子,你将会前程远大的,而也正因为此,你将要遭遇到的诋毁谩骂,也会比你之前所遭遇过的要残酷得多。我经历过那样的日子,相信我,那时候也许你会恨不得……你根本就没有觉醒这样高阶的异能。” 格兰瑟姆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清玄的反应,发现后者面色沉静,神情淡然,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心下不由得更加满意了。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趁机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件事。” 他这么说完,却并没有继续往下深谈,反而轻轻拉开抽屉,拎出一张小小的水晶卡来。格兰瑟姆招手示意小助理过来,把卡递给他道:“你带顾清玄去学校的仓库,就是西门往里走左数第二间那个,你们两个一起,把仓库里面剩下所有的水晶球都给我搬出来。” “什么?所有的?”小助理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为难地看着老校长手上的那张卡片,想到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水晶球,一时间居然不太想挪动脚步。但老校长朝他狠狠地瞪了一下眼睛,小助理立刻便神色一凛,迅速接过钥匙大声道:“是!遵命!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在校长助理和顾清玄一起推门而出时,格兰瑟姆微微抬起眼皮,对着他们的背影说了一句:“待会儿直接到潜力测试所那边来找我。” ……潜力测试所。 很显然,校长这是要他当着那些老师们的面再测试一次了。 顾清玄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他跟在校长助理的身后,一同快步往学校仓库的方向走去。 银辉学院的仓库,并不是顾清玄以往概念里的那种库房。它是一座十分高大的银白色建筑,线条流畅简洁,看上去漂亮极了,充满了宇宙时代的特色。顾清玄跟着小助理一路经过了数道大门,用那张小小的水晶卡在不同的位置刷了好几次后,他们才终于从一道道的房门中解脱出来,到了一条圆环形的走廊中。 “这边走。”校长助理往左边指了指,顾清玄一眼扫过去,看见了一扇一扇排列整齐的淡蓝色金属门。小助理走到左边第二扇的位置,将那张水晶卡按在大门中央,随着“嘟”的一声响,淡蓝色的门上流水般浮过一层波纹样的白光,金属门板轻轻震动了一下,无声地向后打开来,露出了门内一排一排放得满满的金属置物架。 置物架上放着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潜力测试仪上用的那种大号澄澈的水晶球,但也有一些架子上摆着的是五颜六色的半透明结晶体。那些结晶体的形状各异,但材质触感都极其相似,顾清玄看见那些晶体时,不由得稍稍愣了愣。 他记得在得自“先生”的那枚戒指之中,除却各色财物外,最多的就是这种奇奇怪怪的晶体。 “这些东西是什么?”他好奇地问校长助理,年轻的小助理顺着他的话瞥了一眼架子上的晶体们,不怎么在意地回答:“哦,你说那个啊,是星空异兽肚子里挖出来的结晶。每次杀异兽的时候都会有,只是有些大一点,有些小一点,好像据说里面有什么能量源吧,银河帝国那边有把它制作成能量石的办法,但是放在我们这……” 校长助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直白的说吧,一般我们得到了这些晶体,就只能拿去给银河帝国的那些商人们换钱。他们的收购价便宜得要死,一颗人阶异兽的晶体就值几百个信用点,卖给我们的那些普通能量石,一枚倒是至少要三千的价格!” 他把一只水晶球从置物架上搬下来,放到了墙边靠着的小推车里,看着那些晶体叹息道:“……也就只有校长他还不愿意放弃希望了。其实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做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做不出来,银河帝国那样的宇宙霸主,也不缺我们这点可怜兮兮的产量。”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国家面临的艰难处境,校长助理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许多,他闷声不吭地将一个个水晶球搬到小推车中,沮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清玄将最后一只水晶球搁在小推车的顶端,隔着那些游动的光影望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微微笑着说:“这可就不一定了,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有谁能够说得准?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银辉共和国就可以造出自己的能量石来,到了那个时候,校长先生留着的这些晶石,自然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也许吧,只是那未来或许离得太远了些。”小助理显然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他俯下!身,打开了小推车把手下方藏着的开关。随着“嗡嗡”的气流声,装满了水晶球的小推车摇摇晃晃地在排满晶体的置物架之间漂浮了起来,尽管角度有些倾斜,但依然还算稳当。校长助理试着推了推它,在确定它不会临时翻车后,才对顾清玄道:“走吧……我们去潜力测试所。”顾清玄点点头,便扶着那推车,随着他一同往外走去。 在顾清玄与校长助理往潜力测试所的方向走去的时候,那个一直没能被小助理联系上的、负责教授初级e班的指导老师郭成,正摇摇晃晃地从学校的大门口往教学楼的位置走。 郭成今天来得晚了,因为半小时前他刚从陆青安排的小美人身上醒来。他显然会因为这次迟到而被扣工资,不过这没关系,他已经不在意学校那点微薄的薪水了,郭成现在找到了更好的生财之道。 他一边往教学楼的宽敞大门里走,一边忍不住不断地抚摸着上衣口袋里放着的一张光卡,那张卡上印着银河帝国皇家银行的徽记,里面足足有一百万信用点,差不多是他十几年工资的总合。而按照顾家夫人的话,这只是她给自己的定金,如果能成功把顾清玄赶出学校,郭成就还有四百万可以拿。 这加起来可就是足足五百万哪!足够他举家移民到c等国家了!有了这些钱,谁还乐意窝在银辉共和国这个e级的偏僻小国过日子?郭成想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那张又扁又圆的脸因为宿醉和激动而显得红通通的,他腆着自己那只过分凸出的肚腩,像一只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地走到了校长室的门口。 “校长先生——嗝儿!……请问您在吗——嗝儿!” 他一开口说话,便控制不住地接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昨夜吃下的菜肴化作的酸臭气息从他的嘴巴里喷出来,使得正在走廊里例行清洁的卫生机器人一直绕着他矮墩墩的身体转来转去,试图往他的嘴巴里喷空气清新剂,郭成不得不接连踹了它好几脚,才使得它彻底停止了工作,将自己从这种难堪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真是……莫名其妙的。”郭成恼羞成怒地把停止运转的机器人踢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用五指粗壮的手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精神抖擞一点。然而这种举动却没有起到任何意义,因为他站在校长室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什么人过来给他开一开门。 难道今天校长他也迟到了? 郭成满心疑惑地想,由于老校长此前从未有过迟到早退的先例,他一时间甚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上课的日子,觉得今天可能是个周末……但是当他疑惑地打开个人终端,打算看看今天的准确日期时,却被连续的五六个未接通话吓了一跳。 “校长助理给我发通话了?我怎么完全不知道?”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着,随即想起来昨天晚上上床前自己把个人终端的通讯功能给关了。郭成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消息,但依然懊恼的一拍脑门,赶紧给自己熟悉的五阶力量系异能者,银辉学院器材部的副主任哈里森发去通讯请求,希望能够得到一点有用的暗示。 潜力测试所里,接到通知的老师和看热闹的学生们正齐齐地围作一团,他们簇拥在那个复杂又精致的金属仪器下方,目光敬畏地看着老校长用异能操纵着一只巨大的水晶球往仪器上放。当哈里森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颤抖着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时,那只水晶球的放置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瞻仰着这伟力,轩敞的大厅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正是因为这片寂静,从哈里森那儿传出的动静便显得格外的大,在郭成的通话打来的那一瞬间,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位副主任的手腕,目光里满是谴责。 哈里森注意到几个异能等级较高的老师和一个掌管人事的实权副校长都在看着自己,脑门上立刻淌下了冷汗。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个人终端一眼,伸出手便毫不犹豫地狠狠关掉了它,因为用得力道太大,甚至把终端的开关按钮都按得深陷了下去。 “我……我忘了调成静音了……”他尴尬地勉强笑着,就在这一瞬间,刚刚已经被挂断的通话居然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连正在操纵水晶球的校长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哈里森几乎立刻便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用力一把将这惹祸的个人终端从手腕上拽了下来,一头服帖的棕褐色短发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湿漉漉地黏在油光的脸上。哈里森局促地抬起手去擦汗,露出了因为刚刚的用力过度而掀起了一块的指甲,几个老师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都纷纷不屑地转过脸去,只有那名副校长依然站定在那里望着他,但目光中含着的却不是同情,而是十分明显的失望。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失望? 电光火石之间,哈里森忽地想到了学院打算提职自己担当人事部主任的传闻,结合了一下眼前副校长的目光,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他立刻想要赶过去鞠躬道歉努力认错,还没有抬起脚,却骤然听见四周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原来是老校长成功地把水晶球安上了! 随着这阵忽然爆发的响亮欢呼,那位副校长也重新将眼神转回到了人群中央,哈里森再没有了补救的机会,他知道自己的升职这一下是彻底泡了汤。 “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时候给我发通讯请求!这不是在害我吗!?”哈里森恨恨地想,“咔擦”一声把手里的个人终端捏成了碎粉。 第十四章 “嘟——嘟——嘟——” 郭成听着个人终端里传出的忙音,正自疑惑不解,忽然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欢呼声。他顺着声音走到走廊的窗边,踮着脚尖往窗外望去,却只看到潜力测试所的青色屋顶烁烁地反射着阳光。 在那片青色的高大穹顶下,顾清玄正自人群中排众而出,经过巧妙设计的一线阳光透过拱形的窗户投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影里。 光彩夺目。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大厅里所有人的脑中都掠过了这个相同的词语,人群中欢呼的余热尚未褪去,便又陷入了着魔般的沉默,直到顾清玄走到那架精巧的金属仪器下方,人群中才传来细微的惊叹与倒吸冷气的声音。 “开始测试吧。” 格兰瑟姆校长后退一步,狠狠扫了周围骚动的人群一眼,直到他们安静下来,方才看着水晶球中的流光慎重地说。 顾清玄点点头,唤起体内的红莲火,径直伸手向着测试仪上按去。 随着那白皙的手按上冰冷的金属仪器,刹那间,一片赤血的红色光焰自水晶球内喷薄而出!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老校长刚刚放上去的水晶球爆碎成千万片晶莹的粉末,被那赤红光焰挟裹着,直冲高高的穹顶而去,直至到达最高峰时,又像烟花般猝然四散开来,无数的水晶粉末便如梦幻的晶莹粉尘般飘摇在空中。重重血色的光焰此时尚未褪去,还浮在穹顶之上,将射进来的日光都笼上了一层靡丽的红,而顾清玄就站在这片光焰和血海之间,星光般的水晶尘在他的周围无声地闪烁,飘落。 所有人都为这艳丽无匹的景象惊呆了,只有处在这景象中的顾清玄无动于衷。他抬起长长的睫毛,沾着水晶粉尘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着辉光: “如何?” 他问校长,格兰瑟姆轻轻吁了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身,面对着被叫来旁观的一群老师们:“如何?”他淡淡地问,两条发白的长眉簌簌抖动着,明明他的态度并不如何咄咄逼人,那双长眉下的眼神却锋利如刀尖,在这位宝刀未老的校长逼视下,其余的老师们纷纷垂下眼睛。 “如果机器没有坏掉的话,那么顾清玄同学觉醒的异能……确实是超s级的。” 之前曾一力主张要把顾清玄这种“问题学生”清除出学校的一个副校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格兰瑟姆过去一段时间里所承受的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他。这位副校长倒是没有收过顾家的钱,只不过他的亲生女儿,在四年前就给顾家的五少爷做了情妇罢了! “如果机器没有坏掉?”格兰瑟姆像是没听见他后面承认的话似的,戏谑地重复了一遍这位副校长的话。 他抬眼看看四周,朝着站在小推车边的年轻助理招了招手:“你,过来,再给我搬一个水晶球来。” “啊?”小助理没想到突然有了自己的事,他呆了呆,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要搬水晶球过去”,但当他的目光向着格兰瑟姆望去时,却正见到老校长眉毛一挑,似乎要朝着自己一眼瞪来。对老校长的压力记忆犹新的他吓得急急忙忙跳起来,喊道:“好的先生!没问题先生!”便吭哧吭哧地从那一小堆闪闪发光的人造小山上搬下一只水晶球来,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校长面前。 格兰瑟姆看都没看小助理一眼,心念一动,便将那枚新拿来的水晶球操纵着浮上空中,稳稳地安到了仪器上方。然后他几步走到那名副校长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头,直直地戳向潜力测试仪的方位:“你现在过去,给我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把仪器检查一遍,然后告诉我这仪器究竟有没有问题!” 自格兰瑟姆以下,银辉学院所有主任级别以上的领导都曾经被老校长强迫着学习了潜力测试仪的保养和维修,这名副校长自然也在其内。因此他现在毫无托词可想,只得拖着脚步往仪器的方向去了。 虽然检查仪器并不是他自己的提议,但出于“说不定能找到问题”的心态,他真的仔仔细细地把仪器检测了一遍,甚至还自己尝试着测试了一下,令水晶球放出了灿烂的蓝光(这名副校长是一位水系异能者)。确认自己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之后,没有找到任何问题的副校长终于硬着头皮走到格兰瑟姆身边,承认道:“这个仪器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你确定没有问题?”格兰瑟姆又确认了一遍,看见那位副校长点头之后,他便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地对顾清玄道:“去!你把这个水晶球也给我炸咯!” 于是顾清玄这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会让他们把所有的水晶球都搬过来,他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这些水晶球好好地给学院中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好笑地看了一眼小助理,发现小助理的眼中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两人的目光一对,彼此都心照不宣。 “嗯哼!”一旁的格兰瑟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顾清玄轻轻一笑,转过身去,再度将手掌按在仪器之上。 熟悉的血红色光芒再度在崭新的水晶球内绽放开来,将整座大厅映照的如梦似幻。但这梦幻般的景象不过持续了数秒,很快,在厅内众人的注视下,那枚刚换上去的水晶球又砰然一声炸裂了,溅出的粉末漫天飞舞,洒了仰头看天的副校长满脸满头。 “现在你觉得如何?”老校长幸灾乐祸地看着满脸粉末的副校长,后者用衣袖擦掉脸上沾着的碎粉,咬牙道:“……顾同学觉醒的是超s级技能没错。” 格兰瑟姆“啪”地一拍手:“很好,那么我现在提议,将顾清玄同学的学籍表进行更新,录入他现有的异能等级,并且根据学校的相关规定,重新给他分配班级、宿舍和指导教师……这些事情,有没有人有异议?” “没有。” “没有。” 不待那名副校长开口,其他的一些老师们便纷纷说,他们看着顾清玄的目光,就像是久未见鲜肉的饿狼,个个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开玩笑!校长可是说了要给顾清玄更换指导教师!一个未来可能的地阶异能者的指导教师啊!如果能收到这样的一名学生,对老师们的执教生涯无疑会是增光添彩的一笔。小助理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再次恍然大悟了一下:怪不得之前校长让他叫的都是指导老师或者异能等阶较高的老师,原来从一开始,老校长就已经准备抛出这样一枚香饵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便有一名按耐不住的老师率先开了口:“校长先生,其实我除了金属异能之外,对火系异能的学习也颇有研究,几天前我还在共和国周刊上发布了一篇关于火系异能者练习方式的论文……” 火系!这不就是顾清玄的力量属性嘛!这家伙是要先下手为强啊! 在领悟到这老师的目的之后,其他的老师们便一下子炸了锅。他们纷纷挤到老校长的近处,不管不顾地嚷嚷起自己在火系异能方面的建树来,完全忘记了周围还有学生在看着。这些学生们也有平日里老师心中的宠儿,只是现在这些宠儿顷刻间全都失了宠,所有老师的心神都被顾清玄给夺去了。 学生们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了,什么时候老师在他们面前露出过这模样来?顾清玄这家伙是有多抢手,不过是个空有名分的指导教师罢了,居然有这么多老师抢着要给他当! 对比一下自己的经历,便有一些学生心中不忿,心道有机会一定要给他个好看。碍于老师们在场,倒是没有人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只是有两三个学生受不了心理上的落差,悄无声息地陆续离开了大厅。 离开大厅前,这些学生或多或少都看了顾清玄几眼,有的目光中有艳羡,有的则如刀子般刺人。顾清玄明明将一切看入眼底,却好像没看到他们的眼神般,依旧平静地站在那儿,甚至还对其中一个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微微笑了笑。那人被他的笑容惊艳得呆滞住了,脚下虽然还在往门外走,眼睛却不知不觉地黏在了顾清玄的身上,结果没看到下面的台阶,直接一跟头摔了下去,滚了个七荤八素。 郭成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来到潜力测试所的门口的。 他来这里是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刚到门口,却正好看见一名满身尘土的学生从地上爬起来,他站在台阶下方,连身上沾着的灰尘也不顾,只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向台阶上面张望。 台阶上面有什么?郭成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却发现以自己的身高只能看见上方潜力测试所高耸的穹顶。再看看似乎看得十分专注的学生,他不由得万分尴尬起来,便端起教师的架子,虎着脸对那学生说:“你是哪个班的学生?站在这干嘛?今天作业做了吗?异能觉醒了吗?例行的修炼修了吗?没事干好好的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罚站了?你的指导教师是谁?我……” 学生看看他,脖子一缩,不等他说完便悄没声儿地跑了,临走前总算想起来身上的灰,顺手扑扑拍了两下,顺风送过来的灰便糊了正张口说话的郭成一嘴巴。 “呸!呸!”郭成两下呸掉嘴里面的灰,心中越发憋气了,只觉得流年不利,今天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 ……只是,刚刚那个学生,究竟在往台阶上面看什么? 郭成想起之前听到的那阵欢呼来,心中越发好奇,想想这潜力测试所也不是什么来不得的地方,便干脆往台阶上方迈步走去,想要看一看这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十五章 郭成才刚刚上了几个台阶,就听到上方传来了嘈杂的响动声。 他抬头一看,正看到一群熟悉的老师簇拥着老校长从台阶上方往下走,老校长呵呵笑着,看起来心情颇好,周围的一圈老师不顾形象地挨挨挤挤着,争先恐后地对校长说着什么,神情一个比一个急切。 这是怎么了?郭成下意识地想着,他的身体却先于他的脑子做出了反应:在潜力测试所门口的台阶下方,郭成那矮墩墩的身体突然敏捷地一跃而起,用以他的体型而言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挤进了人堆之中,很快就窜到了校长附近。只是碍于校长跟前的人太多,郭成尝试了几次也还是挤不到最里层,只好跟只油光发亮的土豆似的,在老校长的不远处一蹦一蹦: “校长先生!校长先生!我这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请示!” 郭成一边跳,一边用自己最大的嗓门喊着,总算在嘈杂纷乱的声音里挣出了一线天地,老校长格兰瑟姆听到声音后便向着他望来,眼角眉梢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喜色。 “哦?是郭老师啊,你有什么事吗?” 格兰瑟姆不是很在意地问,显然并不认为他会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事可说。然而郭成在得了这句话后,就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似的,不顾擦一擦自己额头的汗,挤在人堆里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是这样的校长,刚刚我接到了顾家的请求……他们家不是有个叫顾清玄的在学校上学嘛,就是长得特别勾人的那个。他们家说他八年都没能觉醒异能,家里不打算让他再继续念下去了,想要给他提前毕业,或者干脆退学,让他回去找个好人家,早点结婚生子……” 郭成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顾清玄”这三个字的瞬间,周围本来喧嚷的声响便一下消失不见了,漫不经心地听他说话的老校长也霍然转过脸来,周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当他说到“提前毕业或者干脆退学”时,这些目光便纷纷变得千奇百怪起来,有的凌厉,有的唾弃,更多人却露出了仿佛在看滑稽戏一般幸灾乐祸的眼神。 郭成还没有发觉到这一点,正在那里添油加醋地说着顾清玄是个多么多么差劲的学生,着重提到了他的容貌在学校里起到的招蜂引蝶的负面影响,又大谈特谈他的存在给学校的形象带来的败坏,最后得出结论:开除顾清玄,是一件理所应该的事,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是身为学校的一份子所必须去做的事! 格兰瑟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把话说完,目光已经变得和冰一样冷,说出的话也冷冰冰硬邦邦的,似乎掷地有声:“郭老师,你说的这件事,学校里绝不同意!” “啊?”郭成万料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惊之下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急忙一扫周围,却看见哈里森正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再看看旁边老师们的眼神,郭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那未曾到手的四百万信用点,便像是没看见哈里森的眼神般,依旧坚持道: “校长您别这么快就做决定,您知道我这是为了学校好!像是顾清玄这种学生,根本就是学生里面的害群之马!作为老师,我们必须要将之迅速地清除出去,否则长此以往,坏风气蔓延开来,迟早校将不校,国将不国!” 郭成知道老校长最看重的是什么,便可劲儿地在那里危言耸听起来。只听他空口白牙地这么一说,好嘛,顾清玄就成了学校里的毒瘤了,还校将不校,国将不国……顾清玄有那么大影响力吗? 他看着格兰瑟姆,一张圆滚滚的脸上写满了恳切,格兰瑟姆却几乎要被郭成给气笑了,只因为还顾忌到自己的身份年纪,方才没有立刻讥刺回去,只是说道:“郭老师,我听你这话的意思,顾清玄这个学生,你是肯定不会要的喽?” “对!在我看来,这个学生必须要立刻清除出学校!”郭成斩钉截铁道,他抓紧机会向着校长和周围的同僚灌输:“你们是不知道啊,顾清玄这孩子的资质有多差,而且他自己长得好看,又仗着一张脸不肯努力,完全是个肚里草包的绣花枕头……”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了,周围的老师们欢呼一声,纷纷向着校长的面前潮水般涌去。郭成冷不防被他们一挤,顿时衣服也皱了,头发也乱了,而且还立足不稳,被他们挤啊挤啊就挤出了人群,摇摇晃晃地荡出了三四米外,才终于艰难地站稳了脚跟。郭成这一站稳,才总算发觉自己的脚上凉嗖嗖,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只鞋子也被这人堆挤掉了! “你啊你啊,为什么要这么莽撞呢!”哈里森朝着他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只被踩得灰不溜丢的烂鞋子。 他把那只鞋子往郭成的面前一丢,郭成下意识地接住,看看却是自己被踩掉的那只。有心想不穿吧,又不能光着脚走路,只能小心拍拍上面的灰,将就着给套在脚上了,一边套,郭成一边苦笑着道:“老哈,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嘛!我这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啊!顾清玄这个学生,确实是害群之马,我的良心不能让我坐视他在学校里继续这么待下去,浪费学校的资源,挤占其他人的名额……” 是啊,就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才知道你这么做绝对是另有目的!哈里森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我当然是知道你的,只不过你今天这事确实是做的太莽撞了些。你就说你自己,平日里几乎不迟到早退的人,怎么今天偏偏就迟到了呢?难道你现在不怕扣工资了?” 郭成的确不怕。他有了陆青给他的那一百万信用点,怎么会在乎迟到扣去的那一点点工资?他试了试脚上的鞋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迟到是因为今天有点儿私事……说起来今天那小助理是不是给我们都发了通知了?说的什么?我今天有事没接到通话,给你发通讯你也不接……” 哈里森本来是在笑着的,但是在听到郭成说给他发通讯的时候,哈里森脸上的笑意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轻轻地,十分小心地答道:“我也是有事嘛,不然怎么会连续两次都不接……” “你挂我通讯时我就差不多想到了。”郭成嘟囔着说:“说起来到底什么事儿啊?连接下我通话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话问出去却像是石子投进了海里,良久也没听到一分半点的回音。郭成纳闷儿地抬起头,却看见哈里森脸色涨红,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怒火。 “原来真的是你这家伙干的!”哈里森脸红脖子粗地怒吼道:“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害我!” “什么害……”郭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哈里森恶狠狠地给了一记左勾拳,土豆般粗矮墩实的小个子郭成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击之下,立刻飞到地上,滚地葫芦般哧溜了七八米远。 “你发什么神经……”他还没爬起来呢,满心怒火的哈里森便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去,把他揪起来就是一顿狠揍,一边揍,一边还在咬牙切齿地说着:“我让你给我发通话!” “我让你毁了我前途!” “我让你发神经!” “我让你迟到!” …… 哈里森一开始说的还算有些逻辑,后来就完全是为了打他而打他了,他每说一句话,郭成的脸上就跟着挨一拳,等他终于发泄完了怒气,郭成的脸上早已经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红的紫的青的白的都有,那可真是好看极了。 看了他这副模样,哈里森总算心下稍平,他使劲儿地朝他“呸”了一口,便气哼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把郭成一个人撇在地上,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郭成晕晕乎乎地坐在那,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是蒙的,身上到处都在痛,心里也真是委屈极了:他究竟做错什么了他?怎么哈里森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打了一顿?自己莫名其妙被打就算了,明明其他的老师校长都在旁边,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一个人来帮他的…… 他这么想着,便悲郁地往人群涌动的方向望去,那边看上去依旧是吵吵嚷嚷热火朝天的,甚至连朝他这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啦?! 郭成心中悲愤已极,他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抬头一看,却发现顾清玄就站在那台阶上面,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呢! ——这小子把自己被打的过程都看在眼里了! ——他居然没有想到要来扶自己一把! 郭成心里那叫一个怒火冲天啊,他深吸一口气,把矛头对准了顾清玄就要开喷,就在他将将开口的瞬间,顺着风忽地送来了涌动人群中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顾清玄……超s级异能……” “……反正……郭老师不要……” 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清玄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居然和超s级异能联系到一起了? 郭成目瞪口呆,他这次彻底把自己的伤给忘了,顾清玄也不去喷了,几步蹦到前面就拽住了一个在旁边看热闹的学生,急声问道:“那些老师这是在干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顾清玄怎么了?” 学生努力地拽着被他捏在手里的衣袖,随口答道:“今天的大事不就是顾清玄觉醒了超s级异能吗,刚刚在里面他已经炸了五个水晶球了……那些老师都在抢着给他当指导教师呢,本来校长都让他自己挑了,顾清玄却在那里说什么……要尊重自己原本指导老师的意见……” 顾清玄原本的指导老师? 那不就是自己嘛?!! 郭成本来就已经拿不到陆青那剩下的四百万了,心中正是郁闷时,现在一听这话,发现自己还把一个简简单单扬名立万的机会亲手给推拒到了门外,顿时感到心口一痛,“哇”的一声,居然吐出了一口血来!随即白眼一翻,郭成便人事不省了! 被吐了一身血的可怜学生呆滞数秒,才想起来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我这里突然死人了啊!” 第十六章 他这嗓子一喊,终于把老师们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看到衣上沾血的学生和满身是伤的郭成,其他人纷纷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郭老师还活着吗?” 陆陆续续有人问,顾清玄看了看台阶下方昏迷不醒的郭成,想起他这几年里与自己也多少有些师徒之谊,便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手指上有细微的气流拂动。 “没死,还有气。”顾清玄低声说,周围聚拢来的师生们听到这话,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我去叫校医来!”一个疾风异能的老师立刻化身旋风往医务室的方向掠去,顾清玄看着郭成的惨状,正想着要不要帮他一把,忽然看见昏迷中的郭成扭动了一下身子,声音极低地嘟囔着什么话。顾清玄凑到他嘴边,却听到他说的是:“顾夫人……我真的已经努力了……顾清玄我实在是……赶不走啊……不要……不要收回那一百万……” 郭成本来就说得含糊,加上声音既轻且小,离得稍远一些的话,还真的无法听清他说的话。只是顾清玄此刻就蹲在他的身侧,郭成嘴里冒出来的这几个句子,自然也一个不漏地全数落在了他的耳中。 顾夫人?一百万?自己的这位指导教师原来是做了顾家的急先锋了? 顾清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忽地,远处传来了高声的叫喊:“让一让!让一让!我把校医带过来了!” 那声音初听时尚远,片刻间便已到了眼前,顾清玄抿紧唇,快速地在虚空中绘出了一道符咒,伸指一推,便将那符咒轻飘飘地推入了郭成眉心之中。趁着周围簇拥的人群散开让路的当口,他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给匆匆赶来的校医腾出了位置。 “没事,只是昏迷过去了,很快就能醒来。”给郭成做完检查后,校医干脆利落地说。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个金属盒子来,随手往地上一扔,随着“扑”的一声轻响,那金属盒子居然变成了一张附带床被的活动病床! 顾清玄充满兴趣地注视着病床,一旁的小助理见了,却以为他是在担心郭成,便凑过来悄悄说了句:“你没必要担心这家伙,他这是纯属活该。” 接着,他便将之前郭成极力要开除顾清玄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却又疑惑道:“不过他今天是被哈里森老师打成这样的,真奇怪……他俩平时是穿一条裤子的啊,怎么今天倒是反目为仇了?”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顾清玄对这俩人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看着那超越自己理解范畴的铁架床,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晶石来,便转过头来问小助理:“对了,助理先生,你之前说的那种能量石,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 “啊……能量石?”小助理想了想:“这玩意儿卖的地方挺多的,商场啊,商店啊,这些地方应该都有。听说b7区那边最近新开了一座什么商场,可能有开业优惠,你不如去那里看看好了,正好能顺便买一个新的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 顾清玄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的确,在人手一只个人终端的世界里,一个没有戴着个人终端的人,看上去总是十分奇怪的。 “多谢你。”顾清玄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从一个机器人手里接到了一张传单,就是关于某家新开业的商场的。他正仔细回忆着传单内容,一抬头却发现小助理正在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俩人的目光一对上,小助理薄薄的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我叫兰瑟,兰瑟·特里。”年轻的校长助理忐忑地看着顾清玄,声音很小地说:“你叫我兰瑟吧,别再叫我助理先生了……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才20岁呢,只比你大一点点。” 他强调般的说,那副认真的样子看得顾清玄不禁一笑。 “好的,兰瑟,今天谢谢你了。”顾清玄语气轻松地道,兰瑟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摇头:“没事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他正说着,忽然注意到老校长格兰瑟姆正在不远处大发雷霆,喊着:“特里呢?那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兰瑟立刻想起自己现在算是擅离职守,胆子不大的小助理吓得立马跳了起来,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我我我我先去校长那边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直接通知你!” 也不等顾清玄回答,兰瑟匆匆忙忙就往校长的方向跑去了,很快就被火气正足的老校长训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顾清玄又忍不住笑了,这位校长助理真是个单纯青涩的孩子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孩子了。顾清玄想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慢慢地消散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像兰瑟这样单纯干净的人,只是,也仅限于羡慕罢了。 那些真正纯净美好的东西,从来经不起风雨的摧折。 正是因为顾清玄成为了顾清玄,他才能从那样的腥风血雨里活到现在,这一路走来有得有失,是好是坏,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你原本的指导教师郭老师出了事,新任指导老师的人选也还没有定,可能要过几天,你的学籍变更才能正式走上程序。新宿舍和新班级,也只能等学籍变更后才能给你安排……” 顾清玄正在出神时,面前突然传来了老校长格兰瑟姆的声音,温和而略带愧疚,与之前训斥小助理时判若两人。顾清玄早有预料地笑了笑,十分平静地道:“没关系的校长先生,变更学籍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一切看您的安排,我无条件服从学校的决定。” 他说完这句话后,老校长的神色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冲着顾清玄慈蔼地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过几天就是总统府每年的例行晚宴了,我们学校有四个学生代表的名额,本来已经定了三个,还有一个拿不准,但既然你现在觉醒了异能,就干脆和他们一起去吧。” 这就是对他的安抚了。顾清玄毫不犹豫地说:“是,我都听您的。” 格兰瑟姆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来几个人帮我把他抬上去。”人群中的校医指着郭成吆喝着,很快便有老师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昏迷着的郭成搬上了床,推着往不远处的医务室去了。顾清玄看了一眼远去的铁床,和一旁的兰瑟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过身去,径直向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顾清玄的宿舍楼,其实算是校园里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因为这楼里前后二十年来,满打满算只住了他顾清玄一个人。这栋二十年来只住过一个人的楼,在银辉学院里的外号是3号楼。 之所以叫“3号楼”,是因为这栋楼在五十年前的编号就是3号。在整整五十年的时光里,与它同时代建造的其他建筑物不是湮灭在了时光的河流中,就是已经彻底更新换代,外表鲜亮得再熟悉的老朋友都认不出来。只有它,3号楼,始终伫立在校园中岿然不动,不但不曾被拆除,甚至连表面的敷衍性装修也不曾做过。 在整座堪称豪华的校园里,3号楼就像是漂亮衣服上的肮脏补丁一样引人注目。 还没有走到地方,顾清玄就远远看见了斑驳墙壁上那一个醒目的“3”字。那个字是用红色的防水涂料漆成的,在灰色砖石构筑的墙面上显得格外醒目,字的周围胡乱地攀爬着一些爬墙类植物,可能曾经很茂盛,但现在已经枯死了,因为前段时间的大雨而沾上了过多的水,黏在墙上糊成了干黄灰黑的一片,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心灰意冷。 这栋楼通常情况下是不会被投入使用的,学校当年会把顾清玄放在这里,只是因为与他前后入学的顾家六少爷顾淮,直接对负责分配房屋的老师表达了不喜欢此人的态度。 ……像这样惯于看贵人眼色的溜须拍马之辈,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少有。 顾清玄也懒得思考当初做下这件事的人是谁——是郭成,哈里森,还是另有其人——直接抬步便迈入了宿舍楼内。一踏入3号楼的大门,凉飕飕的冷气就直接迎面扑来,顾清玄眉眼不抬,身上红莲火的灵力直接驱散了寒气。 “电梯已坏,正在维修。电梯已坏,正在维修。” 门厅正中,一只蠢头蠢脑的小型机器人机械地对着门口的方向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它身后的电梯已经破烂得生了锈。这“正在”维修的电梯已经修了整整八年了,从顾清玄住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它就在修,修到现在电梯都快锈没了。顾清玄看也不看它,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就上了六楼,在顾六少的深刻影响下分配给他的那间宿舍,就位于3号楼六层尽头的走廊尾端。 这条走廊已经几乎没有人会来了,两侧的墙皮陈旧剥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前几天顾渊来这里找顾清玄的时候,怎么都不肯相信银辉学院里居然有这样的地方,然而事实上不但有,顾清玄还在这里生活了足足八年呢。 顾清玄轻轻推开门,上好了油也换过门轴的老式金属门沉重地往后敞开,露出了门里不多的几样家具来。顾清玄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从充当桌子的三脚凳上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却并没有喝。 他盯着那泓清澈的水,凝视了片刻后,将一点红莲业火轻轻地投入了水中。 随着“嗤”的一声轻响,那点火星无声地没入了水面,很快便沉到水底,悄无声息地安静燃烧着,居然并不曾熄灭。一股淡淡的灵气渐渐自清水中弥散开,顾清玄以指蘸水,如走龙蛇般在杯壁上写下了长长一行篆文,很快,郭成的声音便从那水杯里突兀地传了出来。 “顾夫人,不是我不帮您,只是顾清玄现在觉醒了超s级异能,几乎是老校长的心头宝了……” 在银辉学院的医务室里,郭成正对着个人终端说着话,他口袋里还装着陆青给他的那一百万,脸上的神色却是毫不掩饰的为难:“现在事情有变,我也不能坑您,让顾清玄退学这事,我肯定是做不到了,甚至副校长也未必能成,除非那老头儿突然发了神经,否则顾清玄这个人,银辉学院是绝对不会放手了。” “……你是说他觉醒了超s级异能的事情?这事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郭成个人终端的另一头,陆青漂亮的面孔蒙上了一层铁青色,她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他现在是不是潜力极高天赋极高,我只要你帮我把他弄出学校!你已经收了我一百万,我也不要你再做些别的,只要让他顺顺利利出了学校就好!” 她的话里,隐隐约约显露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杀机。郭成听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以为让顾清玄退学最多不过是家族里的争权夺利,不料陆青却是想要了顾清玄的性命! 第十七章 知道了陆青不怀好意后,郭成可就不再那么乐意松口了。 “顾夫人,我郭成这个人贪财,好色,这些我都知道,都承认,我知道我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这样的人也是有底线的。我帮你把顾清玄退学,这可以,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之前在学校里待着也不算是多么快活,可是你要他的命……我却是万万不能帮你下手!” 郭成现在看起来依然狼狈的很,脸颊上沾着尘灰,右边眼睛的眼眶还青着,但他的神色却极严肃,那张向来滑稽的圆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坚毅:“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可以说是银辉成为d级国家的最后一线希望,顾夫人,你也是银辉共和国的人,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把这个国家的最后一线希望掐灭吗?!” “我哪里说会要了他的命了?我只是让你帮我把他叫出校园一趟而已!”陆青恨恨地咬着牙,脸上却依然做出了一副温柔的神态,她看着郭成那张油光光的脸,强忍着心中厌恶,露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郭老师,你也知道,我一个女人存一点私房钱不容易,好不容易给顾清玄找了一门亲事,他却不肯嫁,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做不对,可我也是真心地在为他好啊……” 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陆青居然已经心念电转,不仅随口胡诌了一桩子虚乌有的婚姻来解释自己要将顾清玄骗出学校去的举动,还试图用自己的美色来引诱郭成。这些举措的成功几率暂且不说,这位顾家夫人在这瞬间表现出的急智,却着实是令人惊叹。 陆青虽然今年已经年过四十,是五个孩子的妈,但她身份贵重又精于保养,再加上化了精致的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许人,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成熟的风韵。此刻她眼圈微红,腮边凝泪,看上去倒真是十分令人心疼,但郭成昨天刚刚吃过一个小美人,此刻并不如何急色,居然堪堪抵挡住了陆青的诱惑,坚持道:“实在不行我可以把那一百万退给你,像是杀人这种败坏良心的事情,我郭成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这人怎么一下子软硬不吃了?陆青握紧了拳头,在意识到自己的美人计没有作用后,她脸上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态顷刻间便消失了,陆青冷冷地盯着郭成:“如果你觉得五百万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更多。你想要多少?一千万?两千万?” “这真的不是钱的事情!”郭成依然拒绝了她,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我之前一直以为我这个人没良心,也从来不知道什么爱国,但是今天当我得知银辉终于有机会能够成为d等国家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厌恶她的啊。” 他的确是想要过得更好,郭成从不觉得人想要过得好会是什么错,只是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美好生活建立在一个学生的性命上,更不打算建立在自己祖国几近破碎的希望上! 陆青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牢牢地记在心底,她咬着细白的牙齿,轻声细语地说:“好,郭成,你很好。” 随即她移开目光,旋开一支口红,给自己浅浅涂了一层后抿了抿嘴,看似不怎么在意地道:“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一百万的定金你也给我退回来吧,这是你自己刚刚答应过的,不是吗?” 陆青冷笑了一下,关上了手中的口红,随手把它丢在一边,口红在梳妆镜上砸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响声令得郭成头皮微微发麻,但他依然硬挺着,咬牙答应道:“没问题,我会把这一百万还给你的。” “我要你亲自交到我的手上。”陆青透过虚拟屏幕望着郭成,她此刻的目光凉得像冰:“昨天的包厢,二楼三号厅,你应该记得,两个小时之后,我会去那里找你。” 陆青这是……准备杀人灭口了吧。 郭成明知道这一点,却也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好。” 水杯中荡漾着的光影随之一下子熄灭了。 悬挂在宿舍墙壁上的通讯器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顾清玄端着水杯,信步走过去接通它,几乎是立刻,通讯器的另一端便传来了顾渊略带焦急的声音:“顾清玄?是你在听吗?我现在有急事要和你说……” “是我。”顾清玄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一指桌面,将桌上涂着的水渍瞬间化为轻烟。虽然因为通讯器的年纪太大,信号不好而充斥着吱吱呀呀的噪音,但在听见顾清玄的回答后,顾渊的语气依然非常明显地放松了许多。 “是这样的……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顾渊说着,忽然犹豫地顿住了:“不,还是不要在通讯里谈了,来不及……这样,我们在外面见面好了,具体的事情见面之后才说。” “什么时候?去哪里?”顾清玄将杯中剩余的清水泼进了水槽里,转过身去准备清洗杯子时,恰好听到顾渊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两个小时……不,现在就出来吧,我在a5区那边的老汉斯烧烤那边等你。” 两个小时?他好像就在几分钟之前,还在陆青的嘴巴里听到过相同的名词。 “行啊,我马上就来。”顾清玄随手关掉了通讯器,将洗干净的杯子搁在了方形机器人的脑袋顶上,在他快步从六楼的楼梯一路往下踏去,最终迈出了3号楼那扇破旧的大门时,干净的杯子上一滴残留的水珠还未完全干涸,正顺着透明的杯身缓慢地滑下来,在阳光下折出了一线微亮的晶光。 ——在银辉共和国所有以a字打头的区域中,最为著名的有三个区域:即a1区、a3区与a5区。 a1区域是银辉共和国的政治中心,总统府邸、议会大厦、□□办公厅……各种你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部门和委员会都在这里设立有办事处,即使不能说银辉共和国的一大半决策都是在a1区里做出的,至少也得有二分之一。有这样一批顶尖的权力部门在,a1区的繁华自然不问可知,顾清玄过段时间需要去参加的那个总统晚宴,也正是在位于a1区的总统府邸里举行的。 a3区则是彻头彻尾的商业区,这里的每一处空气里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每一寸土地上都横溢着财富的气息。无论是豪门财阀还是政治人物,没有一个人不想从这里分一杯羹的,阿尔伯特星港的爆炸才仅仅经过了数日,“先生”空下来的地盘就立刻开始破土动工,说要在星港的旧址上修建一座大型的机器人自选商场。 这座商场的动工,也同时意味着“先生”的势力彻底退出了银辉的历史舞台,不过这对整个国家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非常重大的事情,这个势力倒下了,总会有别的势力壮大起来,风起云涌,如此而已。 顾清玄今天要去的a5区,则是三个著名区域中最奇葩的一个,这里的著名可并不是因为什么财富或者权力,而是因为这里是广大人民喜闻乐见的……美食聚集地。 是的,你没看错,a5区域正是银辉共和国最负盛名的美食圣域。本来按照上层的区域规划,这种著名的美食酒家都应该同属于a3区,可惜随着大批奢侈品商店的进驻,a3区的地价越来越贵,绝大部分的食品行业都无法承受,终于选择转移阵地,使得a5区从一众籍籍无名的a字区域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著名的美食区。 而顾渊提到的那家老汉斯烧烤,恰恰是a5区里排名最前、味道最好、生意也最火爆的前五家店铺之一。 顾清玄走到老汉斯烧烤的店门口时,尚且还不是饭点,但店内店外已经三三两两地坐了不少客人。漆成橙黄色的店铺门口摆着一溜儿色泽鲜艳的桌椅,手捧托盘的侍应生在桌椅间穿梭来去,露天的烧烤炉里正燃着老式的木炭,一台吸烟机在烧烤炉的上方嗡嗡的工作着,一排一排的肉排、肉饼和肉肠在厨师的看顾下咝咝地冒着油,散发出异常诱人的香气。 “这儿!”顾渊的声音自桌椅群落的另一头传来,顾清玄看了看他,很快便走到桌边坐下。顾渊快速地对他笑了笑,招手叫来侍应生,随意点了几份招牌菜,在将菜单递给侍应生的空隙,他凑到了顾清玄的耳边,几乎微不可闻地吐出了一句话:“陆青一个小时后会来这里……她想要找人杀你。” 说完后,他便坐了回去,仿若无事般和侍应生讨论着烤肉烤得几分熟才最好吃。顾清玄抬起头扫了顾渊一眼,后者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目光深处,却隐隐透出几分紧张来。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只要我还在学校里,就没有人可以把我把我怎么样。” 在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后,顾清玄屈起指,轻轻变换了几个指决,于是他们周围的空气骤然间凝固起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无声的寂静。好像有人在他们坐着的桌椅旁画了一个圈,外界的声音完全传不进来……而里面的声音,自然也传不出去。 顾渊的喉结动了动,他解开领口上的扣子,换了个姿势坐在椅中:“是的……我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今天,为什么又要叫我出来呢?” 顾清玄静静地看着顾渊,似笑非笑,眼中的冷淡却让顾渊的心脏都慌乱得快要爆炸了。 “……因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阻碍。”顾渊定了定神,口吻镇定地说,但顾清玄却轻易发现了他交握在桌面下的十指正在微微地颤抖:“我这几天深入了解了一下阿尔伯特星港……如果你能够做到那种程度的爆炸,那么陆青的阴谋……无论是怎么样的阴谋……对你都并不会有半分损害。” 他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虎口,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座豪华酒店:“陆青就和人约在这里见面……就在我们对面的这座酒店二楼……” 顾清玄盯着他,良久,忽然轻笑一声:“你想要看见什么呢?我亲爱的表哥?” 他的声音依旧那样动听,惑人又绵柔,却渗着一线森冷轻薄如锋刃般的杀机。 顾渊的一颗心直直往最深处坠落下去,仿若失重的感觉令得他恍惚了一瞬,但渐渐地,他忽然间又坦然起来,顾渊注视着顾清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对他说:“我想要看见你把顾家……送下地狱。” 顾清玄“哒哒”地敲了敲桌面,不置可否地笑道:“如果我真的将顾家送下地狱,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你。” “我知道。”顾渊苍白的面颊上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他紧紧交握着的十指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要确定这一点……” 顾渊是想要确定什么?他没有接着说下去,顾清玄却也并不追根究底,只是轻声说:“半个小时。” “什么?”顾渊惊讶地问,顾清玄懒洋洋地在桌面上画着符咒,不怎么在意地道:“半个小时后,陆青的车子就会经过这里。” 他轻轻地在桌面上一敲,猛地,周围喧嚷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顾渊深深地凝望着他,那样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好像陆青此人,不过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侍应生很快就来了,给他们端上了几盘烤得焦黄喷香的肉排,还配了几碟不同的酱料与大杯冷饮。这些肉排是顾渊点的,它们是卡拉波尔兽最细嫩的肋排肉,也是老汉斯烧烤店的第一流得意好菜,只是现在顾渊早已无心去品尝它了。他低着头,无意识地用刀叉切割着它们,最终使滴着油脂的喷香肉排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碎肉丁。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所坐的桌子周围已经生出了一团朦胧的雾气,其他的人却仿佛对这团迷雾视而不见似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异。 坐在他对面的顾清玄忽然放下了刀叉。 “陆青来了。”他低声说着,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唇角,顾渊循声抬起头,正看见陆青那辆大红色的座驾自道路的另一端风一般驶来。 顾清玄微笑着伸手在他的眼前轻飘飘地画了一个圈,一缕火焰“唰”地自那个虚无的圈中生起,顾清玄透过火焰遥遥地望着他,含笑对顾渊道:“看好。” 在顾渊的注视下,顾清玄神色平静地拈起那圈熊熊的火焰,在指尖上稍稍晃了一下,然后便径直地向着陆青渐渐逼近的座驾掷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陆青的座驾在半空中炸成了一朵烟花。磅礴的火焰轰地横扫而出,亮得仿佛半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在巨大的冲击波传来的瞬间,老汉斯烧烤的店门上蓦然间浮起一层白光,无数大大小小的金属碎片雨点般从半空中洒落下来,叮叮当当地敲在那层白光上,最终一片一片滑在地上,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 片刻的静默后,刺耳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响了起来,在这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顾渊怔怔地看着顾清玄,顾清玄的神色却还是那样平静。他漂亮的唇角微微勾起,颜色依旧是令顾渊着魔的那种妖冶的红,红得……是那样触目惊心。 第十八章 顾渊就那样凝视着顾清玄,许久许久,忽然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其实刚刚我还在想,我猜测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我的一场幻觉……现在看来,我的猜测可能还是过于保守了一点。” 他打开个人终端,“嘀”地扫了下菜单上的电子码,桌子左侧一行小小的“待结账”随之无声地变成了“已付款”。顾渊把终端重新关起来,推开面前的餐盘,站起身来问顾清玄:“换个地方坐坐吗?这里现在不太方便说话。” 确实不太方便,之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虽然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但周围的场面却反而变得更加混乱了。有人在看着热闹,有人吵吵着报警,也有几个勇敢的人正试图穿过熊熊燃烧的金属堆,顾清玄在这片混乱里懒洋洋地站起身,不以为意地点头道:“好。” 老汉斯烧烤店的周围依然乱糟糟地喧嚷一片,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悄悄地走掉了两个人是完全不会引人注意的。很快地,顾清玄和顾渊就离开了事故现场,走到了街道另一端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里。 这栋建筑看上去豪华极了,门口停着一排排形状各异的悬浮车,其中甚至夹杂着两艘小型飞船。建筑的门口悬浮着华丽的光字,顾清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丽思异能修炼会所”……这建筑和顾清玄概念里的“修炼”一点也不搭边,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和顾渊一同走了进去,一路上到顶层,刷卡进了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里。 这房间的标注牌表明它是“静室”,但里面的兽皮地毯、大只软枕和天鹅绒的窗帘让它看上去毫无通常意义上静室的朴素感。顾渊在顾清玄的身后关上门,将门窗一一锁好后,转身看向顾清玄:“这里的老板是我熟人……如果你下次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可以到这里来开个房间,我有这里的会员卡,打八折。” 他说着,随手点了一下遥控器,敞开的窗帘立时“唰”地一下拉紧,没有开灯的房间顿时陷入了静默的黑暗里。 顾清玄轻轻一抬手,一缕火光跳跃着燃烧了起来,映亮了房间中影影绰绰的黑影。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我吗?”他举着那缕火焰,静静地看着顾渊。 顾渊站在房间的正中,沉默了片刻后,方才低声对顾清玄说:“抱歉……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今天找你出来,从一开始就是另有目的。” “我知道这样做并不正确,但是我必须要对你的实力有一个大概的把握,才能做出我正踌躇着是否要做的事情……”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微,几乎轻若不闻。一线微弱的阳光远远地自窗帘的空隙间投进来,映在顾渊的侧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上去奇特极了,仿佛是悲伤,仿佛是痛快,又很快转变成了隐隐约约的毅然与狂热。 顾清玄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顾渊也没有在意,他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问顾清玄:“你听说过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吧?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毕竟这个故事,在顾家上下又有哪个人没有听说过……” 他说话的口吻带着点微微的嘲讽,但说出来的事情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就像是顾渊说的那样,这件事情顾家上上下下没有哪个人不曾听说过,顾清玄当然也听说过,甚至还听说了不止一次。每当顾从章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件事情总是会被大家拎出来重新品咂一遍,而顾丛章通常高高扬起的头颅,也会因为那段时间的风言风语而狼狈地低下来……这并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毕竟顾渊的那位生身母亲,可是顾从章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之一。 顾从章此人一生惯于踩着女人上位,他的第一任妻子、第二任妻子以及这两任妻子的家族甚至国家,全都在她们与他结婚后慢慢败落下去,而与此同时,本来已经差不多穷途末路的顾家居然堪称奇迹般地一点点壮大起来,最终发展成为了银辉国中的顶级豪门,在它的这一段发展壮大的过程里,顾从章的那种甜言蜜语以及冷酷绝伦的心性,可是给了顾家不小的助宜。 简单来说,顾家,是踩着顾从章妻族的尸骨一步步登上顶峰的。 而这么一个惯于玩弄女人心的顾从章,到最后却是被一个女人给玩儿了,玩儿了他的那个女人,就是顾渊了无音讯的母亲。 当时顾从章与陆青结婚将近十年,早就已经对陆青厌倦,维持着婚姻不过是因为需要家庭而已,顾渊的母亲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从顾家现在流传着的言论来看,她真是生得漂亮极了,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和淡蓝色的眼眸,皮肤如雪般晶莹透明,整个人简直像是用最轻暖的光做成的那样温柔,几乎是她一出现的同时,就立刻掠走了顾从章的心。 一辈子没有爱过什么人的顾从章,那会儿可真是老房子着了火,简直对她无所不应,那段时间陆青天天担心自己早死,好腾出位子让顾从章重新娶妻。当她为顾从章生下了儿子的时候,这种担心简直达到了极点,陆青也确实差一点儿就没命了,顾从章本来是打算在她生产时候下手的,顾渊和陆青的四儿子顾洋之间的年纪,仅仅差了五天而已。 就在这五天的时间里,事情发生了极其巨大的转变。 “我的母亲,据说是阿杜莱斯的小公主……亡国公主,因为这个国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有个身份地位极高的叛徒出卖了她,将她托在托盘上,像是端小牛肉一样端上了邻国的餐桌。”顾渊慢慢地说着这早已尘封的旧事,眼中流露出的神色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厌恶:“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能够猜到,使得阿杜莱斯亡国的那一位大名鼎鼎的叛徒,就是顾家的那位家主顾从章。” “顾从章曾经是她的姐夫,她的姐姐头脑发热地陷入了虚假的爱情中,最终嫁给了一头豺狼,将阿杜莱斯陷入了亡国的绝境……一夜之间,王室成员的血染红了广场,阿杜莱斯彻底成为历史名词,而顾从章借着这个机会,让顾家攀上了天耀帝国的高枝……” 一个国家的覆灭,成全了顾从章一个人的荣耀权柄,顾从章那颗冰冷又贪婪的心,又岂是野心勃勃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顾从章为了不留后患,覆国当天派人杀尽了几乎所有有王室血脉的人,包括他的妻子,岳父岳母,甚至包括他两个与阿杜莱斯王室有姻亲关系的远房亲戚。按照他这样的做法,理当已经达到斩草除根的极致了,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从章并不知道,阿杜莱斯的王室……其实还有一个最后的漏网之鱼。” “这个最后的王室后裔,也就是我的生身母亲。” “顾从章酷爱美色,这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她通过自己的容貌博取到顾从章的欢心后,便悄悄地收集各种他卖国的证据……我想顾从章可能是卖国卖习惯了,不仅卖别人的国,也在卖自己的国,银辉上上下下多少机密,都被他一五一十地卖到了国外去,就为了换取自己的那一点资源和利益……” “如果银辉国内知道了这件事,顾从章必死无疑。” 是的,必死无疑,然而顾从章现在还活着。 顾清玄静静地望着顾渊,后者现在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凌乱了:“……你知道,她是来复仇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不应该怀孕,当然她也做了必要的措施……可是最后她偏偏还是怀孕了。” “其实怀孕了又怎么样呢?一个还没有出生甚至还没有成型的孩子,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特别是孩子的父亲是一个那样毫无人心的禽兽……” 顾渊忽然沉默了一瞬。 “……她本来应该去医院解决掉这件事的,可是她没有。” “一个傻女人,又傻又愚蠢……这可能是阿杜莱斯王室的通病?”顾渊喃喃道,他话里似乎是在讽刺的,但神情却透着隐约的悲哀:“她和她的那个姐姐差不多一样傻……本来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顾渊的语气并不激动,而是一字一顿,却带着一种几近于绝望的平静:“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决定生下我,如果没有我,她可以轻轻松松地远走高飞,顾从章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她,甚至很可能已经死了许多年了……” 然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生下顾渊。 阿杜莱斯的王室都有着极其容易辨认的特点:他们的头发是月光一样的银白,他们的眼睛是几近透明的淡银,他们的皮肤也比大部分人都更加晶莹,白皙无暇宛若初雪。 顾渊的母亲接近顾从章时自然将自己原本的容貌做过掩饰,但一个初生的婴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自己的外貌的。可以说一旦顾渊出生,她自己的身份就会立刻暴露,而以顾从章的心性而言,他们母子决不会落得什么好的下场。 让顾从章死,或者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顾渊的母亲最后选择的,是自己的孩子。 “我想她的家人会因此而恨她的……这样功亏一篑的复仇……” 顾渊低声说,他摘下了自己的眼镜,那双漂亮的淡银色的眼眸,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点晶莹的光。 “如果阿杜莱斯当时还能有残余的力量,我想她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对象。” 所以在生产的当天,顾渊的母亲其实是非常平静的。她平静地寄出了邮件,平静地生下了有一双淡银色眼睛的孩子,平静地对顾从章说:“如果这个孩子出了事,你和你的顾家都将会为他陪葬。”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当着狂怒的顾从章的面,平静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短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顾从章完全有可能暴怒之下杀了你。”顾清玄一针见血地指出,顾渊苦笑了一下:“是的,他完全可以,只是他一直没有这么做……她真的是非常了解顾从章,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地位和权柄更重要了,他不会冒任何失去它们的风险,这也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是的,活到现在。虽然活得并不好,活得战战兢兢,顾家随便哪个人都能够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脚底……但是,那毕竟是活着。 能活着,总是比死亡要好上许多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忍受着顾家施加于我身上的一切,我也一直就这样活着长到了这么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恨。” “我恨自己,我恨顾从章,我恨陆青,我恨这整个顾家……我曾经一直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但是那天杀了顾淮之后,我想我终于知道了。”顾渊轻柔地说着,他的眼中,终于再一次恢复了神采。 他牢牢地注视着顾清玄,那副神色甚至可以说是几近狂热:“我要毁了顾家,我要毁了顾从章,我要这个肮脏的家族彻底沦入地狱……如果说今天来这里之前我还有所疑虑,但是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你一定会毁了顾家,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地知道过……” “所以,请允许我……送给你一件礼物。” 礼物? “什么礼物?”顾清玄疑惑地挑起眉,顾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顾清玄的身旁,单膝跪地。 顾清玄眯起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而顾渊就这么单膝跪着俯趴在地上,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顾清玄的左脚,随后他挺直身子,从怀里取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那匕首形状如尖刺,上缠着荆棘与玫瑰纹,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却依然被保管得完好如新,只在匕首的尖端附近,隐约可见一点陈旧的血渍。 “契约匕首?”顾清玄突然问,顾渊笑了,他点点头:“……是,这是契约匕首。” 银辉旧俗,两个贵族之间若有一方愿意永久臣服于另一方,即以特制的契约匕首剖取自身心头血,请主人取之,涂在自己额上,从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虽然现在经过多年变迁,银辉早已经没有了贵族,但在上层的各个豪门之中,依然流传着这种古老的约定俗成的方式。 ……顾渊,这是要认自己为主人? 顾清玄突然感到十分新奇,他注视着顾渊,而后者就这么单膝跪地,捧着匕首,举起手来发誓道: “我发誓,以我的姓名,以我母亲的姓名,以天上的诸多星辰为见证……我此生将奉您为主,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您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您之意志所向,即是我此身所往……”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匕首举起,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血几乎是在匕首刺入的瞬间便立刻涌了出来,成股成股的血液顺着倾斜的匕首柄嘀嗒地淌落,很快就把顾渊的上衣染得一片鲜红。空气里的血腥味儿缓缓弥散开来,顾渊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静静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却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回望他,他甚至毫无动作,只是任由顾渊跪在那儿,连长长的睫毛都未曾眨动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顾渊胸口处流下的血液越来越多,慢慢地在他的膝盖附近聚起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你却打算怎么办?”顾清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顾渊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他的身体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开始微微地摇晃,但他依然强撑着跪在那儿,只是说话时变得断断续续:“……那就……那就让我……这样流血到死吧……” 顾清玄轻轻地“哦”了一声,却并不为之所动。 顾渊的身体忽然歪了一下,他用手肘撑住地面,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舌头上传来的疼痛感觉终于唤起了顾渊几近涣散的神智,他重新挺直身子,打迭起精神,望着顾清玄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不能得到主人的青睐,那么我此生也不过是苟活,这样一条无用的性命,放弃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虽轻,却说得斩钉截铁。 顾清玄终于笑起来:“说得好。” 他伸出手,自顾渊胸口的匕首处轻轻一点,一滴鲜红的血液便沾在了顾清玄的指尖上,顾清玄的指尖白皙如玉,而那滴心头热血则红如玛瑙,两相对比,居然妖艳至极。 顾清玄垂下眼,淡淡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顾渊,声音冷淡如冰雪:“那么,便如你所愿。”说完后没有等顾渊回答,他便一指点在对方眉心之处。 刹那间,仿佛有滔天的血海汹涌着扑往顾渊的眼前! 红色的黑暗铺天盖地旋转着袭来,而顾清玄就站在那红色的另一端遥遥地望向他,随即勾起唇,朝着顾渊微微一笑。黑暗中仿佛有千万朵血色莲花刹那绽放,血红色的海洋匍匐在他的脚下,一路绵延铺陈、狂乱地奔涌到天际,美得酣畅淋漓。 顾渊从未见过这样恣意的美丽,就像是一朵开到了极艳处的昙花……不,不是昙花,顾清玄的美丽绝不是那样娇柔,越漂亮的毒蛇毒性越猛烈,越艳丽的□□效用更致命,顾清玄所有的就是这样一种美,美丽,而锋利,像是黑夜里散着悠悠荧光的蓝色花朵,极度漂亮,又极度致命,每一片精致完美的花瓣中都淬满了毒。 他就这么站在那儿,不管不顾地开着,没有把其他的任何事物放在眼里。他的美丽并不是为了你,他的危险你却心知肚明,明明知道触碰的结果就是死亡,却还是不可抑制地被那美艳吸引,飞蛾扑火般地投进去…… 即便死亡,也甘之如饴。 ——他是这样的强大又危险,宛若神祇。 顾渊慢慢地闭上眼。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能量正自顾清玄点住他额心的指尖处源源不绝注入自己体内,那把匕首早已被顾清玄拔了出来,但顾渊却奇异地并没有流血,他甚至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伤口正在逐渐地愈合。 这就是……顾清玄的力量吗? 顾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只觉得那双黑漾漾的眼眸曜如星夜般,深邃得几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他着魔般凝视着那双眼睛,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让我追随您吧,主人,请让我随在您的身后……一同将顾家送下地狱。” 顾清玄微眯起眼,他缓慢地将指尖顺着顾渊的脸颊旁滑下,最后点在他的下颌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顾渊的下巴抬起。 “记住,我不需要无用之人的忠心。” 顾清玄缓缓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如此近,顾渊甚至能感受到顾清玄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发端,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是,主人,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主人。” 随后顾渊恭敬地俯下头,吻住了顾清玄的足尖。 顾清玄将手按在他的额心上,微微一笑:“乖。” 他的指尖微凉,精致剔透如冰玉般,按在顾渊的额头上,却令他心摇神颤。 第06章 .11.24§ §天色渐黑,老汉斯烧烤店对面那间酒店的二楼里,郭成却还是忐忑地坐在包间中等待着,一刻也不敢远离。 下午时他听见了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也从窗户里看见了挤挤攘攘的人群,但郭成并没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觉得外面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他郭成现在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倒数着过的,回忆自己的生平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去管旁人的事情。 等待死亡来临的感觉从来都算不上好受,郭成也一向不是什么大义凌然的人,如果不是担心自己逃跑后祸及家人,郭成肯定早就跑了。只不过现在顾家势大,郭成逃无可逃,只得在这里等死罢了。 但他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预想中带着一群杀手的陆青,反而等来了一条短讯。 坦白来说,当个人终端新短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的时候,郭成几乎吓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这时候谁会给我发短讯啊……”在发现不过是一条短讯后,郭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刻意不去想这短讯的来源很可能是陆青。他打开个人终端,稍稍定了下心神,方才鼓足勇气点开了收件箱。 可当他刚刚看清短讯内容的那一刻,郭成便忍不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讯息不过短短一行,数来数去只有四个字,郭成却忍不住将它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陆青死了。” ——陆青死了!? 郭成有那么几秒钟觉得自己可能都不认识字了,不然他怎么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陆青的死讯呢?但是又过了几秒钟后,他不得不确认自己看得没错,讯息上写的的确是“陆青死了”。 “死了?陆青怎么死了?她怎么可能死了?”他下意识地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总觉得它不可能是真的,却又隐隐约约期盼着它会是真的。 万一……万一陆青要是真的死了…… 郭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激动得腿肚子发颤。 本来要验证这点很容易,只要给陆青发去一个通讯就好,可是郭成根本提不起勇气去这么干,今天和陆青的对抗已经耗尽了他这辈子所有剩余的勇气了。虽然陆青的的确确放了他很久的鸽子,但谁知道她迟到的原因会是什么?说不定只是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堵车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去给陆青打电话,不是唯恐自己死得不够快嘛! 郭成忐忑地在包间里团团乱转了许久,捧着个人终端犹豫着举棋不定,耽误到最后,终于还是听到了包间外响起的敲门声。 ——肯定是陆青来了。她果然并没有死,那条短讯果然是假消息。 郭成这么想着,有终于等到第二只鞋子落地的释然。他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删掉了那条恶作剧的短讯,步履沉重地走过去开了门。 谁料到大门一开,外面等待着他的却不是目光森冷的陆青,而是数名穿着全套制服的警员! “银辉刑警,请您配合调查。”郭成还在惊愕着,为首的一名警员便已经从个人终端上调出了自己的身份序列号给郭成看,郭成查了一下,发现这人的确是警探,于是他愈发惊愕了起来。 “我……刑警大人,您找我什么事儿啊……我……我就一小人物啊,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干啊……” 郭成抖抖索索地说,看着那刑警拿出几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在他身上“嘟”来“嘀”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在发抖。那刑警正搜到他的胸腹处,便顺手捅了一下他肥嘟嘟的肚皮,厉声道:“老实点!没问你话,安安分分地把自己嘴闭上!” 他戳得郭成肚皮一疼,但却也不敢抱怨,只好委委屈屈地闭了嘴,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来回“嘟”、“嘀”。 另外几个刑警一进门就四散开来,在不大的包间里四处查看,也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个个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郭成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看看自己面前的刑警,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下巴往下淌,只觉得双腿发软,止不住地想要跪下去。 他的脑袋里有两个念头在那儿不停地打着转,一个是“完了,今天准是被逮住了”,另一个是“可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事儿啊,他们干嘛要逮我啊?”,这两个念头此起彼伏,左撕右扯,叽里咕噜地打着架,打得郭成头昏脑涨,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衣兜里夹着的那一百万的光卡很快就被刑警搜了出来,那警员拿着光卡在他眼前晃,问他:“怎么来的?嗯?不记名的光卡?”说着他把光卡往个人终端上靠了一下,看见余额后神色更加凌厉了:“一百万!哈,一百万的不记名光卡!说,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郭成哪里敢说实话,仓促间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得嗫喏道:“我……我捡的……路上捡的……” “捡的?你以为一百万的光卡是什么大白菜吗?从地上随手一捡就是一个?你这么厉害你给我捡一个看看啊?”那警员差点气乐了,把手里的光卡啪啪啪直抖,郭成看得心疼极了,却又不敢反抗,只能闷声不吭地缩着,目光里满是委屈。 看着他那副怂样,警员恨恨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把光卡丢进他怀里,轻轻踹了下他屁股道:“行了你,好好给我站直了!你小子今天走运,回去赶紧把这卡里的钱转了,搬得离银辉共和国远一点,别在这里待着,小心一觉睡醒就被人给宰了!” “我……我……我真的没做什么啊?”别人为什么要宰他啊?! 郭成紧紧捏着光卡,心里委屈的劲儿那就甭提了。那警员左右看看自己的同事都在忙,便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说:“别人为什么要宰你?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今天在这包厢里等得是谁?那人在来这里的路上死了,她老公她儿子能放过你?他们那家人别的本事不会,往别人头上迁怒倒是擅长得很!” “啊?你说什么?”郭成惊得声音都抖了,他发现警员正怒视着自己,急忙后知后觉地把音量放低:“陆……陆青死了?怎么会死了?我今天……今天才跟她通过话……” “怎么死的?车祸呗,她自己倒霉,悬浮车半路爆炸了,当时她人在半空中,当然就跟着一起炸了。”警员说着,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今天当然是跟她通过话,要不是你跟她通过话,我们现在也不会来这里找你!” 郭成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那不是车祸吗?怎么说是她自己倒霉?” “悬浮车设计有问题呗。”警员懒洋洋地说,他看了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就直接向着自己的同事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回去交差吧,顾家的人真烦,一定要找出个说法来……还能有什么说法啊?” “什么说法?当然是她自己倒霉呗!” 其中一个警员接道,几个人一起跟着轻笑起来,没人再管郭成,陆续地全都出了门,跟他们离开时候一样的突兀。 郭成手里还捏着那张光卡,屁股上依然印着那警员留下的半个脚印,但他的神色却由呆愣渐渐转为惊愕,渐渐转为喜悦,最后变成了无可抑制的狂喜! 死了!陆青真的死了! 那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刀就这么一下子没了! 郭成简直是欢欣鼓舞!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刚刚自己收到的那条讯息,赶紧打开个人终端去看,却发现收件箱空空如也,这才恍然想起来,那信息在之前已经被自己给亲手删了…… “连那是什么人发的都不知道……哎!我真是!”郭成恨恨地拍了一下脑袋,捣鼓了一会儿个人终端,然而终于还是无法可想,只得揣着光卡满头雾水地出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他就匆匆忙忙找到校长辞了职,卷着陆青给他的那一百万,携家带口地移民到了别的国家,从此再也没有在银辉出现过。 ——随着郭成的离开,最后一点点“车祸阴谋论”的相关证据,也从银辉共和国里彻底消失了。 是的,“车祸阴谋论”……顾从章的几个儿子认为,他们母亲的死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车祸谋杀。只不过用“车祸”这个词来形容这次的事故并不准确,因为那辆车根本就不是出了车祸,而是直接在半空中解体爆炸。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红色悬浮车的司机赌咒发誓说自己把车子交到陆青手上时,那车子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顾家反复验证过后,也不得不确定他没说慌,警察那边送来的检验报告表明,车体的残骸中也并未检测出任何可疑的手脚。并且他们指出,悬浮车是依靠能量石驱动气流动力来进行各种运动的,所以一直有一定的爆炸几率,这个爆炸几率的数字本身就很小,缩减到银辉共和国层面,差不多也就是一年一两个人的概率。 十分明显,不幸炸成了一朵烟花的陆青,就是今年的“一两个人”之一。 顾从章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的长子顾沉却执意认为多调查几次总能发现马脚,在他的一力主张下,各种国内国外的侦探刑警来了又去,但他们得出的结论却都是一样的: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场意外。 什么?你说在车子的残骸上检测出了能量反应?拜托,那是爆炸哎,没有能量反应的爆炸,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你的意思是悬浮车的爆炸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因为顾家得罪了人,所以对方杀了陆青来给你们一个好看?啊,分析得是很有道理啦,只不过……证据在哪里?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甚至没有一个能够确定的嫌疑人…… 面对着银辉警方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到了最后,即使顾家再怎么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只是一场意外”的说法。 银辉共和国首都星的警察总长亲自送了来警察局施压的顾从章一行人出来,一边走,一边用力拍着顾从章的肩膀,劝道:“节哀吧,老弟,节哀吧。” ——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 当顾从章与顾沉在警方的压力下愤然沉郁地离开a1区时,他们并不会知道,就在相隔不远的a5区里,杀死陆青的真正凶手正闲闲地倚靠在敞亮的落地窗边,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空中与地上交错着的流水般的灯光。 “郭成已经走了。”顾渊从顾清玄的后面走上来,端给他一杯色泽鲜艳的酒,当顾清玄伸手去接时,他顺势低下头来,想要去亲吻顾清玄的指尖,却被顾清玄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看着顾清玄似笑非笑的目光,顾渊瞬间反应过来,他连忙退后两步,垂手道:“抱歉,是我僭越了……主人。” “不会有下一次。”顾清玄轻声说,然后从顾渊的身上移开了目光。他的话里好像并不含什么威胁的意味,却令得顾渊顷刻间如坠冰窟。 “……不,绝不会有下一次的……我发誓,主人。” 他小心翼翼地加上了最后的称呼,顾清玄却一直没有回应他。顾渊的心脏开始忐忑地摇晃起来,仿佛浮在半空,轻飘飘地浑不受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主人这是厌弃他了吗?因为他表现出来的贪婪而厌弃他了吗?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清玄却懒洋洋地伸出手来,将指尖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顾渊愣愣地看着他,听见他滑凉的声线在自己的耳边说:“听话的孩子,总是会有奖励的。” 柔软的指尖自他的鼻尖上骤然滑下,如羽毛般轻柔地拂过他的唇角,那样醉人的滑腻与温暖如猛兽般悍然袭来,将顾渊一下子撞进了不可见底的深渊里。一种巨大的慌乱与欣喜同时生出,仿佛巨浪滚滚,将顾渊的心脏瞬间淹没。 顾渊的眼睛,也仿佛在这瞬间一下子变成了深渊,他深深地望着顾清玄,低声恭谨地道:“是的,主人……感谢您,主人。” 感谢您,愿意给我这样接近您的机会。 顾清玄的手指早已经离开了他的唇角,那种柔软温暖的令人贪恋的感觉却依然萦绕在顾渊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顾清玄压根就没有把顾渊的注视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轻轻摇晃了一下之前顾渊递给他的酒杯,酒红色的液体无声地在透明的杯壁上打了一个回旋,泛起了浅浅的淡红色泡沫。 注意到顾清玄略带兴趣的目光,顾渊连忙上前说:“这是出产自银河帝国波纳尔星上的红酒,那里有全宇宙最著名的酒庄……” 话未说完,顾清玄已经举起酒杯,稍稍地抿了一口,随即他皱起眉,疑惑地注视着红艳的酒液。 “很奇怪的味道。”的确有酒的香气,也有好酒才会有的馥郁浓厚的芳香,然而其中却好像夹杂着一丝奇怪的甜腥味儿,那种熟悉的甜腥气味……就好像…… “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卡多兽的血液,主人。”顾渊静静道:“这种异兽有着非常漂亮的皮毛,但令它价值高昂的却是它的血液。这种血添加在红酒里时,会令红酒的味道变得更加馥郁,色泽更加鲜艳,而且会产生一种非常独特的香味……经过这样配比过的红酒,通常被称作森红之血……” 他款款地说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凝聚在顾清玄的唇边,刚刚触碰过酒液的唇色鲜润而艳丽,甚至比那杯中的酒色更夺目,只是远远地这么看着,就令人心醉神迷。 顾清玄看着那杯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血吗?倒还是挺适合的。” 他又饮了一口,随即便将酒杯搁在了一边。 “回顾家去吧,那样庞大的势力若是任其崩毁,岂不是非常浪费。”顾清玄轻声说着,目光已经越过顾渊,再次投向了窗外那片璀璨壮丽的光海:“既然有机会去争取,就不要轻易辜负。” “……我明白了,主人。”顾渊半跪在地上,虔诚地吻了一下他的足尖,随后迅速地站起身,从房间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盒子,他将盒子捧到顾清玄的面前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赫然是一只造型精巧别致的个人终端。 顾清玄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用过原本的个人终端。 可能是坏了?或者弄丢了?顾渊并没有在意那个个人终端的去处,只是满心欢喜地想着,自己可以送上一份适当的礼物了。 他小心地将个人终端捧到了顾清玄的手边,顾清玄却并不看它,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顾渊,他的目光令得顾渊的心再一次开始忐忑起来。 自己是再一次僭越了吗? 是啊……他居然忘记了,他们此刻彼此的身份…… 主人既然没有允许他献上礼物,那他凭什么敢这么做?又有什么胆子这么做? 如果,如果自己再一次僭越的话,主人他……主人他…… 顾渊感到自己的嘴巴开始发干,心底渐渐弥漫起了一层苦涩。 顾清玄却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的手腕翻转,遥遥地伸到了顾渊的眼前。 “为我带上。”他命令道,这命令仿若来自于九天之上的甘霖般,一下子击碎了顾渊心中蔓延的苦涩懊悔。 “好的,主人。”顾渊竭力镇定地说,他动作麻利地从盒子中取出终端,望向顾清玄的手腕时,他的动作却又霎时间僵住了。 那样光洁白皙的手腕,柔弱无骨般纤弱,然而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看似柔弱的手腕的主人,却拥有那样强大无匹的力量。 那只手腕在顾渊的眼前晃了晃。 “顾渊?”顾清玄懒懒道,他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美妙,但顾渊却猛然间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大脑。当自己的名字被那双艳丽的唇轻飘飘吐出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但幸亏他是一个冰系的异能者,因此到了最后的关头,顾渊依然强自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将崭新的个人终端扣在了顾清玄的手腕上。在将智能锁翻转锁住的那一刻,顾渊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顾清玄手腕处的肌肤,那样滑腻的迷人的触感…… 顾渊颤抖着收回手,在顾清玄的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他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指尖,用的力道之大,甚至连手指的关节都开始泛白。 “有事的话,可以联系我。”顾清玄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然后朝着顾渊一笑,便径自地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他经过顾渊身边的时候,顾渊深深地俯下了头,恭敬地低语着:“再会,主人。” 顾清玄的手摆了摆,便直接出了房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顾渊却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刚才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手腕。 那只细白纤弱的手腕上,紧紧地锢着淡银色的个人终端,环状的设计,令得那只个人终端有几分像是一只被遗落的手铐,牢牢地拷在那只手腕上,仿佛禁锢,又仿佛是在标记着……此人的归属。 顾渊久久伫立在那儿,忽然无声地笑了,他走到窗边,端起顾清玄刚刚用过的那只酒杯,在灯光下转了转,让记忆中被他含过的那侧对准了自己的唇边。 “主人。” 他低低地念诵着,神色无比虔诚,然而下一刻,他便将那酒杯举起,吻住了顾清玄曾经触碰过的杯壁。 艳红色的酒液在冰凉的杯壁另一边徘徊旋转着,色泽艳丽荼蘼,如同顾清玄的唇色那般,令人着魔的靡丽。 夜已经深了,银辉共和国首都星上的大部分区域,却依然耀耀彷如白日。 顾清玄行走在漫天的光影之下,四周是拥挤熙攘的人潮。明明周围的街道上都是那样拥挤,用摩肩擦踵来形容尚且不及,顾清玄的周围一片却奇异地空出了一小片区域,在他周围行走的人们纷纷下意识地绕开了这片范围,而且前前后后,完全没有人觉得这是什么荒谬的情景。 “a5区……a3区……”顾清玄分出一缕心神,操控着身周的一小片区域,剩下的大部分心神都投进了手腕上的新玩具里。他好奇地打开虚拟光幕,凭着记忆和些许的本!能在上面戳戳捣捣,居然真的成功地翻出了首都星的区域地图,并且寻找到了从附近区域直达a3区那边的光轨。 ——光轨,这名字一听就令顾清玄十分感兴趣。 他顺着光屏上的地图一路沿着人潮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处挤挤攘攘的站台上。这站台并不是在地面上的,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圆柱形的直通电梯在平台的下方忙碌地上上下下,运送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顾清玄拣了处较偏远的电梯走进去,几乎在他踏入电梯的瞬间,原本敞开着的半透明的圆形门便灵敏地随之关闭了。随后顾清玄感到脚底轻轻一震,电梯开始无声且快速地上升,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脚下便又是一沉,圆形的电梯门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祝您今天路途愉快。” 悦耳的女声自电梯中传出,这让顾清玄迈出电梯的脚步顿了顿,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半透明的电梯上呼吸般闪烁着浅浅的微光。在这微光的另一侧,与地面上同样拥挤的人群正嗡嗡地在平台上来来去去,许多道星光般的轨道在不远处的空中复杂地交错着,最后延伸到平台处成为平坦整齐的一排,一辆流线型的长长列车正安静地停靠在站台上,吞吐着数量巨大的乘客。 “3号光轨已到站,要前往议会大厦的乘客,请往站台处上车。” 还是那个悦耳的女声,她悬浮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将这条消息连续诵读了三遍,然后停靠着的列车便无声地关上了门,从轨道上半悬浮着飘起来,几如利箭一般向着轨道的尽头疾驶而去。 那样的速度,居然有几分飞剑的水准。 十几个圆柱状的机器人正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其中一个来到了顾清玄的面前,脸上的电子屏幕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请问您需要买票吗?”它的身上滴滴嘟嘟地显示着一行行列车的信息,包括到达时间、车票价格和剩余站数,顾清玄仔细地看了看,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然后回答它:“是的,我要买票。” “请您在选择好所去站点之后扫码付款。” 机器人朝着顾清玄伸出一只手,它金属做成的手掌上同样安了一个小小的显示屏。顾清玄依言选择了站点,打开个人终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账户余额只剩下8信用点了…… 他挑了挑眉,从怀里拿出那只得自于“先生”的戒指,一边从戒指里拿出一张半透明的晶卡,一边问那个机器人:“可以刷卡吗?” “当然,先生。”机器人回答,它手上的显示屏变幻了一下,出现了一排排黑色的粗细竖条,顾清玄将那张光卡往显示屏上靠了一下,机器人的肚子里立刻传出了“滴”的一声, “已付款,请您收票。” 随后机器人伸出另一只手,在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碰了碰,一张虚拟的车票立刻浮现在他的个人账户中。 “9号光轨已到站,要前往埃尔巴赫大道的乘客,请往站台处上车。” 那个悦耳的女声又一次响了起来,顾清玄抬起头,看了看渐渐放慢速度停靠下来的列车。 埃尔巴赫大道……那地方就是顾清玄这次选择要去的站点,也是那天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次经过的那条繁华大街。 新开业的那家正做优惠的人马座商场,也正是位于埃尔巴赫大道上。 埃尔巴赫大道和凯瑟琳皇后大道同属于a3区,因此繁华程度不遑多让,能够在这里开起一家大型商场的集团,财力如何自然不需要多问。事实上,人马座商场背后的奥尔特集团是附近几个国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集团之一,只不过它的母国并不是银辉,而是另一座规模不小的e级国家奥德联邦。 因此在a3区域之内,人马座商场和它背后的奥尔特集团都属于被人排斥的外来者,尽管自由开放的市场不会拒绝外来集团的到来,但市场的组成者,a3区财富的所有者们,却并不乐意自己的餐盘被人□□来妄图分一杯羹。人马座商场的开放背后有着怎样的博弈与角力并不为外人所知,但非常明显的一点是,人马座商场从开业的第一天开始,就开启了a3区里从未有过的高额优惠活动! 购物满100减50!购满500另赠抵用券!全场商品买五赠一!优惠不限,从牙刷到飞船,全部都可以享受此次的购物优惠! 霎时间,银辉共和国的民众们一下子沸腾了,人马座商场开业做活动的这些天,简直就是首都星上人们的购物狂欢节,甚至有其他星球上的人们坐着飞船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来人马座商场里好好地采购一番。 所以,理所应当地,当顾清玄来到人马座商场时,这里也正是……人山人海。 高达百层的人马座商场大楼巍峨地耸立着,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数量多得甚至连商场本身也显得渺小了。商场的工作人员驾驶着矮矮的浮空车在人群的上方一遍遍地喊着话:“请各位顾客保持秩序,保管好个人财物!不要再往前挤了,东西还有!都还有!哎,那位阿嬷,小心点脚下啊!” 注视着面前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顾清玄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凡人数量有多么巨大……如果有个邪修在这里砸了一个法术,肯定能一下子收获一大堆枉死冤魂。 ……幸好他不是什么鬼道的修士。 顾清玄摇摇头,正要抬步往里走去时,他的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 “是你?” 顾清玄回过头,却看见了一张略显陌生的英俊的脸,他思索了一下,很快就记起来对方是那天在雨夜里与他擦肩而过的冷淡青年。 “你好。”顾清玄礼貌地对对方笑了笑。 不过是想要出来放松一会儿而已,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上次偶遇过的少年。西泽的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这兴许是一种缘分,然而踌躇了半晌后,毫无实践经验的他却只是走近两步,干巴巴地问顾清玄:“来这里买东西?这座商场的东西好像的确是挺好的。” 说完后又觉得懊悔,这算是什么话题!然而再让他想出别的什么可以搭讪的话,西泽却也怎么都想不出来了…… 那青年靠得离他太近了。 顾清玄蹙蹙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简单说:“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样。” 然后,他们之间便陷入了可怕的令人难捱的沉寂。 该……该找些什么话题?! 西泽在心中紧张地想,但他的脸上依旧一派平静,平静地……仿佛冰山一样。 “如果你要买东西的话,请去,我只是想要逛逛街。”顾清玄终于不耐烦了,他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寂静,然后客气却疏远地冲着西泽点了下头,还不等对方出口挽留,便自顾自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了。留下西泽一个人待在原地,为自己的错失机会而懊悔不已。 “头儿,出师不利啊。” 之前不知道隐没在哪里的下属们忽然窜出来,嘻嘻哈哈地调侃着西泽,看着顾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西泽的其中一个下属忽然压低了嗓子说:“那个人刚才点头的动作……是不是和长官平时一模一样?” “是啊是啊!” “的确很像!” 其他的人经了他这么一提醒立刻便也恍然大悟起来,于是西泽这才终于想到,那天在雨中和顾清玄的初遇,他也是这样远远地,客气却冷淡地向着对方点了一下头…… 一定是巧合,他不可能把那天的事情一直记到现在的。 西泽在心底默默说,同时抬起眼来,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他明明并没有说话,那目光却仿佛带有温度一般,将那些下属突然活跃起来的话语一下子凝冻在了喉咙里。 “你们难道忘记来到这里的任务了吗?我希望你们在找到真正的有用线索之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说笑上!” 他声音冷淡地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也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冰块似的,叫人一看就打心底里往外冒着寒气。 几名属下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即异口同声回答道:“是!长官!” 来到这里的任务……难道他们今天来埃尔巴赫大道,不是过来购物逛街顺便放松一下的吗? 下属们在心底暗暗地腹诽着,却没有人敢反驳西泽,于是一群人又不动声色化整为零地散入了人群里,去寻找鬼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的线索去了…… 西泽注视着他们一一离开,确定再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便再不掩饰,迅速走进了面前熙攘的人马座商场里——他记得清清楚楚,顾清玄刚才,就是往这座商场的方向走去的。 没错,顾清玄现在正是在人马座商场里,而且已经找到了售卖能量石的柜台。 和形态各异的星空异兽结晶们不同,能量石是形态一致的淡蓝色半透明棱柱状的晶体,分为上、中、下三种品级,每种品级的价格不同,顾清玄看了一眼,发现最便宜的下品能量石也要三千五百块。 而他的个人账户里只有8信用点。 之前在经过收银台的时候,顾清玄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些付款的客人全都是利用个人终端的,没有一个人是使用光卡付款。 难道这家店只支持使用个人终端? 顾清玄的个人账户上可是没有什么钱了,不过在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里,不记名的高额光卡有很多,很多,很多…… 顾清玄想了想,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里,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枚戒指,又从中拿出一张光莹的卡片,往个人终端上靠了靠,顿时,虚拟光屏上一下子显示出了这张卡的信息:不记名光卡,银河帝国皇家银行开具,属于□□,可用于支付,存款余额……足足有五百万。 五,百,万。 郭成受到陆青的诱惑出卖自己教师的身份要把顾清玄退学,收下的也不过是总共六百万而已,其中真正到手的数字,更是只有区区一百万! 而在“先生”的那枚戒指中,同样的不记名的五百万的光卡,还有足足数十张之多…… 明明手中持有的是天价的财富,顾清玄却完全没有将它们放在心上。他只是信手戳了几下光屏,按照记忆里的操作,从这五百万的光卡里转了十万信用点进入自己的账户。 “转账成功。” 几乎是按下“确认”键的同一刻,顾清玄那只有可怜巴巴的8信用点的账户余额,就一下子变成了十万零八,而还剩下四百九十万信用点的光卡……还在顾清玄的手里松松地握着。 顾清玄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查看光卡余额的时候,角落里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已经悄悄地盯上了他。 “喂!小子!你踩到我的脚了!” 在顾清玄转过商场的一角,往一处货架的位置走去时,忽然有几个壮汉攥着拳头,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围拢来,其中一条大汉晃悠着连半个鞋印都没有的脚面,冲着顾清玄狠声嚷道:“站住!站住!踩了人不赔礼道歉就想跑?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没有礼貌?” 他们逼着顾清玄一步一步地往商场外走去,很快,就到了没有监控录像的备用仓库里。顾清玄略略皱起眉,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几个大汉,他们各个身高八尺,身上肌肉块垒,聚在一起围拢来时,活像是一堵会活动的墙,而顾清玄已经被这堵墙完全圈在了里面,他的前后左右都被填得满满,只偶尔露出几丝缝隙。 透过那些狭窄的缝隙可以看见,这堵“墙”的外围还散站着两三名大汉,看体型大概与围着他的这些是同一伙人,他们站在四周用恶狠狠的目光逼视着周围路过的顾客,不时攥紧拳头,令指节发出威胁性的“咔吧咔吧”的清脆响声,甚至有一些火花闪电之类时不时地从他们攥紧的拳头上冒出来,很快就吓退了偶尔经过四周的无关路人。不过半分钟左右,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这一处商场角落,就被他们清理得只剩下了顾清玄一人。 “怎么样?小家伙?你踩到了哥哥的脚,总要给哥哥一个说法吧?” 为首的那名大汉呵呵地笑着,从那堵人墙中排众走出,他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顾清玄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好像正在把他当作案板上的肉似的称斤论两,打算着挑肥拣瘦地零碎卖了。 顾清玄已经懒得为此生气了,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需要显得更强一点,免得一不小心总是遇到这种破事…… 大汉见他不说话,却以为他是已经认命了,立刻便咧着嘴丑陋地笑了起来,一边嘟哝着“你小子倒是识相”,一边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径直便往顾清玄的肩膀处抓来。 第06章 .11.24§城 最近的时候,那名大汉粗壮的指尖离顾清玄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厘米。 然而就是这区区二十厘米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被他越过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顾清玄肩膀的当口,一道雪亮的电光突然破空劈来,直接打在顾清玄与那大汉两人之间,“唰”地碎成了一面电光盾牌。无数细小的电光簇拥着悬浮在顾清玄的身周,像极了用电光组成的泡泡,那大汉的手指只是稍稍凑近了一些,凶悍的电光便毫不迟疑地打了上去,将那个大汉的指尖劈得一片焦黑。 “老大!” “老大!” 几名围在外圈的打手大汉们纷纷惊呼起来,下意识地扑过来想要帮助自己的大哥。然而刚刚扑过来这些人就一下子傻了眼:刚刚不过是悬浮在顾清玄身周的雷光泡泡居然顷刻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便化作十数只,将他们一个两个统统围在了中间。 西泽自不远处快步奔来,一边跑,一边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几乎是立刻,围住顾清玄的电光泡泡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而围住那些大汉的“泡泡”里却蓦然伸出五六根闪烁着雷光的绳索来,牢牢地缚住了他们的四肢手脚,令得那些大汉全部都被迫悬浮在了泡泡中,连一动也动弹不得了。 “你……怎么样?” 等那青年跑近,第一件事不是去抓那些大汉,而是走近顾清玄的身边低低地问道。或许是顾及到之前顾清玄的反应,青年并没有走得太近,而是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顾清玄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发现了其中隐藏着埋伏极深的关切,虽然并不知道这关切是从何而来,但他的语气还是难得地因此而放软了些:“放心吧,我没事,你来得很及时。” 西泽略微松了口气,他迅速地向着顾清玄微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过了头。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些壮汉们的身上时,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冰冷,甚至透着几分凌厉: “这些是什么人?” 他的目光是注视着那些壮汉的,但听口吻问的却又绝不是壮汉本人。顾清玄若有所感地往前看去,果然看见一名年轻人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钻出,先是向冷淡青年行了一礼,然后方才开口回答:“他们是银辉一个小型的勒索敲诈团伙,专门挑拣落单的没有异能的有钱人下手,已经作案很多次了,一旦被送到监狱里,罪行最轻的那个也至少得背上十年的劳役。” 冷淡青年将目光转向顾清玄。 “满意吗?”西泽问他,顾清玄随意地点了下头,于是西泽便轻轻一挥手,一道电光锁链突然自最前方的一只泡泡中伸出,转眼便飞速伸长,很快就一一穿过“泡泡”们的顶端,将那些泡泡像是串珠子一样地串了起来。那名突然冒出来的下属动作熟练地自阴影中拉开一扇门一样的“黑洞”,拽着最前方的那个“泡泡”便往门里走去,剩下的“泡泡”们一个拽一个,没多久就一起消失在了那扇黑洞洞的“门”里。 “我的下属……暗系空间系双重异能者,不过两种异能的等级都不高,觉醒的也不是战斗方面,所以只能让他像这样打打杂。” 西泽简单地说,顾清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道:“多谢你。” 他的声音冷清却充满磁性,西泽微微定了定神,才缓住了充斥心头的“他主动跟我说话了”的欣喜。 “举手之劳而已。”西泽仿佛若无其事地说,然而他的指尖处已经“噼噼滋滋”地轻响着,爆出了一连串的电火花。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顾清玄,却悲哀地发现后者仅仅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丝毫想要接话的意思。 ……难道气氛要再一次陷入那种难言的窘境吗?! 不!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失败了! 西泽坚定地想着,勇往直前地开了口:“那天下雨的时候你为我让了一次路……今天这次,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等等! 不!他刚刚说了什么! 一报还一报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西泽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犯过的傻头傻脑的错误全都集中在那少年的面前犯了,这认知让他感到绝望极了:自己的未来肯定已经毁了吧……有哪个人会喜欢上一个“一报还一报”都不会用的蠢货…… 然后,他就听见顾清玄说出了很有几分耳熟的一句话。 “这样。” 顾清玄淡淡说,然后他们之间,便再一次陷入了那种可怕的、令人绝望的、避无可避的沉寂。 西泽用尽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努力拼命地在脑海里思索着可以用来打开局面的话题,然而一时之间,充斥在他脑中的全都是诸如“17小队第一百二十七次出勤任务考”、“空间异能的十二种可能发展方向”、“关于异能士兵在现代战争中的运用”这种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非常不适合用来打开话题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纵观西泽此生,实实在在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加努力过了,他简直是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一个适合的话题来,然而他本来运转如意的大脑却好像在这瞬间凝滞住了,一个有用的字眼都蹦不出来。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焦灼的当口,远远地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什么人想要在商场里捣乱?” 随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西泽和顾清玄循声望去,正看见一大群黑衣黑墨镜的满脸写着“我是保镖”的人气势汹汹地大踏步往仓库处走来。领头的是一个生着一头灿烂金发的蓝眼少年,他明明身形瘦削,身上的气势却十足,一条大大的黑色披风张扬地飘飞在他身后,为他凭空营造出了十二分的凛然气魄。 只是他的那种凛然逼人的气魄,却在越走越近时平白地变得越来越低弱,等走到两人面前时,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领头boss的风范,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只是一个漂亮的普通少年罢了。 这个漂亮的普通少年看着西泽,满脸的不可置信混杂着惊愕,西泽看着他点了点头,用他惯常的平静语气说:“好久不见了,劳伦斯。” 劳伦斯·卡兰博尔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死党,有几分酸溜溜地道:“为什么你这个家伙无处不在……就不能让我好好地耍一次帅吗?!” 他向后挥了挥手,在劳伦斯身后簇拥着的那群保镖就动作迅速地飞一般退走了,顾清玄稍稍挑了下眉毛:“两位认识?” “认识很多年了。”劳伦斯懒洋洋地走过去,啪地拍了下西泽的肩膀:“都是因为这家伙的存在,我本来成为星际男神的未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遭到了无可挽回的破坏……” 西泽无声地扫了他一眼,劳伦斯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的错!我的错!我不应该妄图动摇你的地位!” 说着,他悄悄地瞥了瞥顾清玄,然后凑到了西泽耳边,声音极低地轻笑道:“眼光不错嘛,哥们。终于开窍了,嗯?” “闭嘴。”西泽飞快的看了一眼顾清玄,发现他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笑,西泽的心脏立刻紧张地蜷缩成了一团。他凌厉地瞪视着劳伦斯,后者在他越发冰寒的气场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将手伸到嘴边,像拉拉链一样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便彻底闭嘴了。 然而他之前说的话顾清玄已经听见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请恕我先走一步。” 顾清玄说完,就往仓库的外面走去,西泽见此一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阻拦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拦。一旁的劳伦斯见此,立马把那个“闭嘴”的禁令给抛到了脑后,急急地对顾清玄说:“等等啊,你刚刚不是说西泽救了你吗?救命之恩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过去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对西泽使着眼色,偷偷摸摸地悄声问他:“你是救了他的命吧?没错吧?” “他的确是救了我,可我认为这种程度的帮助一句谢谢也就够了。” 顾清玄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劳伦斯愣了愣,他不可置信地说:“喂,他可是救了你哎,你怎么能……” 空气中传来“噼啪”的一声爆响,顾清玄的手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条正熊熊燃烧的火鞭。他不发一言,只是轻轻地,迅疾地向着仓库厚重的墙壁上一鞭抽去! 刹那间只听得轰隆声响,无数碎石与火星爆飞而出,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待到尘烟散去,仓库中恢复寂静,劳伦斯与西泽便惊愕地发现,备用仓库那堵足有将近半米厚的墙面上,居然被抽出了一个深深的透墙而过的空洞! 劳伦斯呆呆的走过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空洞下焦黑的墙砖,手还未触到墙壁,就被滚烫灼热的空气烫得飞快地缩了回来。 “……这里面可是金属实心的啊。” 他低声喃喃道,西泽看向顾清玄,像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眼中掠过了一抹惊艳。 顾清玄挥手将火鞭消散在空中,淡淡道:“抱歉,打破了你的房子。” “啊?没关系……我是说,这仓库反正也没有什么用……” 劳伦斯飞快地说着,接着却看见顾清玄远远地朝他甩了一张卡片过来。 他本!能接住卡,顾清玄八风不动地道:“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修复这堵墙了……总之,很抱歉我破坏了你的财产。” 然后他朝着俩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往仓库外面走,经过能量石的货架时,顾清玄也没忘记每样拿了两个,这才向着收银台的方向而去。 “哇喔,他可真辣。怪不得你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伴儿,原来是标准太高,一般人入不了你的眼睛。” 劳伦斯悄悄道,他看了眼西泽,发现后者还停在原地毫无动作,便用手肘轻轻地捣了一下他的肋骨:“喂,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追啊?” “……我追上去……又能做什么呢?” 西泽罕见地犹豫着,劳伦斯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兄弟现在是彻底完了。他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追上去,把卡还给他,给他买的东西付账,请他吃饭,送他回家……无论做什么都好,总之别在这里傻站着啊!” 说完之后,他看见西泽还在迟疑,便一拉他的手,催促道:“快去!” 西泽终于不再踌躇,他一踏地面,疾风一般地追着顾清玄远去了,留下劳伦斯在原地唏嘘道: “真是有了爱情就不要兄弟了……这可是离银河帝国多少万光年的地方啊,居然都不问问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了。人马座商场的负责人这时候才赶来,满头大汗地跑到劳伦斯身边说:“……出了什么事了……卡兰博尔少爷?” “没事。”劳伦斯耸了耸肩:“……我是说,现在大概没事了。” 负责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就看见了仓库墙上那一道深深的鞭痕…… 劳伦斯轻轻地咳了一声:“你们商场的安保工作要加强了啊,我的朋友刚刚差点在你们这里被打劫。” “是,是,全都是我们的错。” 理着个小平头的负责人点头哈腰地说,劳伦斯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将顾清玄刚刚甩给他的光卡甩在了负责人的手上,轻描淡写的说:“拿去修墙。” 然后他便非常帅气地一甩风衣,转身远去了,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悟地想:“这样用光卡砸人的感觉……还真是非常爽啊。” 下次有机会的话,自己也应该试试看。 等到劳伦斯也走远之后,人马座商场负责人那副恭敬谄媚的表情终于荡然无存。他愁眉苦脸地盯着那道深深的鞭痕看,只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这么大的一道空洞……里面的金属内核都给烧化了,要单纯修补肯定是不行的,估计得重造一面……而这样的一堵墙的造价…… 大概,估计,可能,不下于二三十万吧? 那可是负责人好几年的工资加奖金啊! 虽然劳伦斯临走前甩给了他一张卡,但负责人完全不觉得这卡里的钱可以填补这个亏空:这样喜欢装比不喜欢负责的公子哥儿他见多了,反正他已经甩了一张卡出来,姿态做得无可挑剔,这卡里面的钱谁知道究竟有多少?估计有个三五八万的就顶天了,剩下的那些钱公司肯定不会付,只能从自己的工资里掏…… 负责人一边哀叹着自己的时运不济,一边想着有总是比没有好,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打算看一看光卡余额。谁知那光卡余额一亮出来,小平头就被自己光屏上显示的数字吓得腿脚一软,差点直接跪下来。 天哪!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五百万!? 不……一定是他看错了吧……激动之下眼花了… 小平头狠狠地揉了两下眼睛,仔仔细细地对着那个庞大的数字数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了,那个数字“5”的后面,跟着的真的是六个零…… 六个零……五百万…… 这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巨额的财富,小平头平时看的那些公司流水也比这区区五百万要多上许多,只是他自己这辈子经手的最大款项也就是这么些了……像是他这样的打工仔,辛辛苦苦给公司打上一辈子的工,也不知道能不能存满五百万呢? 骤然之间,一种隐秘的邪恶的念头从小平头的心底深处油然生出:反正此刻四周无人,如果他拿着这五百万一跑,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角余光便瞥到了墙上那个深深的透墙而过的鞭痕。有如一桶冰水朝着他当头浇下,小平头发热的头脑刹那间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捏着光卡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沉声对自己的下属道:“这张光卡拿去,里面的金额用来修补备用仓库损坏的墙面。剩余款项不要动,我们到时候用里面的金额给卡兰博尔少爷办一张消费卡……记得记成超级vip,打五折。” “是。”小平头的下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把光卡接了过去,心里还在嘟囔着:这张光卡用来修补墙面之后真的还会有余额吗? 小平头注意到了对方充满狐疑的神情,但他却并没有说破,而是高深莫测地冷笑了一下,心想:小子,待会儿你就知道这里面的余额究竟够不够了! 就在劳伦斯与小平头谈话的那会儿,西泽早已经追上了顾清玄的脚步。他飞快地跑到了顾清玄身边,刚想按照劳伦斯说的那样,把他刚刚甩出来的那张光卡还回去,手伸到口袋里才蓦然想起来:劳伦斯刚才压根就没有把光卡给他! 那一瞬间,不夸张地说西泽的手腕都僵了。然而西泽毕竟是西泽,他一边暗暗地庆幸着自己还没有把还卡的事情说出来,一边面不改色地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张光卡,径直走到收银台旁边说:“我来付账。” 顾清玄皱了皱眉:“不用。” 他直接绕过西泽,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打开道:“一共多少钱?” “盛惠十九万七千三百七十二信用点。” 收银员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在电子屏幕上戳戳捣捣:“我们商场最近正在做活动,您购买的商品可以享受购物优惠……” 顾清玄也懒得听她说完,反正算一算十万信用点足够买下这些折扣过后能量石就是了。他直接把光屏往付款条上一靠,然后说:“帮我包起来吧。” “是。”收银员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她丝毫没有迟疑,直接拿出购物袋打包了起来。她手上在包,嘴里还在说着:“根据我们商场的买五赠一活动,您可以选择相关赠品……” “下次再选可以吗?我现在有点事。” 顾清玄径直道。收银员听到这话后愣了愣,第一次抬起头来去看这一位客人:“公司规定优惠是有时限的,我们也没办法……”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卡住了,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看见了自己面前站着的风华绝代的少年。 收银员的脸颊突然间开始发红发烫。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上却放慢了打包商品的速度,眼睛也开始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朝顾清玄的方向看,她的声音也忽然变得又轻又柔,像是蘸满了蜜糖那样甜腻温柔: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毕竟您一下子购入了十万以上的商品,算是我们商场的大客户了……我可以给您办一张会员卡,把这次的满赠优惠换成虚拟卡券下次兑换……” 西泽道:“不需要给他办理普通会员,我可以……” “不,给我办吧,多谢了。”顾清玄打断了西泽的话,并且给了收银员小姐一个非常漂亮的笑容。 收银员倒吸了一口气,捧住了因为这个笑容而格外滚烫的脸颊:“……您真是太客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完成了最后的打包。收银员将顾清玄的会员卡办理好,虚拟卡券都记入账户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希望您今天购物愉快,欢迎您下次再来。” 说到“下次再来”这四个字时,她用的语气绝对是她职业生涯里最真诚的。 顾清玄微笑着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打包袋转身就走。西泽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他一边快步地走在顾清玄身侧,一边忍不住想起了刚刚瞥见的少年个人账户里的余额…… 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你刚刚的光卡里有多少钱?我把那些钱先打给你,你遇到袭击是商场安保工作做的不到位,你没有必要……” “不用。”顾清玄的声音冷淡极了,甚至还没有刚才对收银员小姐说话时万分之一的热情。 西泽的脚步顿了顿。 “……你刚才说有事?不然我送你去?开车的速度大概能比坐星轨快一点……” 听到这句话后,顾清玄一直疾走的步伐终于停住了。他望向西泽,似笑非笑地道:“我说的有事,就是我现在要离得你远一点啊。” 西泽:…… 怎么办?自己好像又搞砸了……现在要怎么挽回啊…… 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在帝*校的必备课程中,加上一门“如何与你的心仪对象搭讪”的课程是多么重要…… 西泽不知所措地待在了原地,顾清玄可并不会为他逗留。他轻轻地冷笑了一下,便加快脚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光轨车站。 过了片刻后,劳伦斯方才开着人马座商场在银辉首都星这边购入的最好的一辆悬浮车,姗姗来迟地赶到了商场门前。他本来是打算来给自己兄弟助攻的,没想到一到现场就只看见了夜风瑟瑟,自己那位高冷智慧无所不能的发小正孤独一人伫立在夜色中,不仅形单影只,而且失魂落魄。 ……这人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一喜欢上别人智商就瞬间变成负数了!? 劳伦斯一边感叹着幸好老子没谈恋爱,一边认命地把车开到了西泽的身边,打开车门拍了拍座位道: “上来吧你……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啊?快点去追啊?” 西泽毫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他的眼神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是生无可恋了。那种仿佛是他天生自带的冰寒气场现在发挥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功效,冻得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早就点满了免疫技能的劳伦斯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必要了。” 他心灰意冷地说,语气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已经完全搞砸了,他现在肯定非常厌恶我……” “一次搞砸了你也没有必要放弃啊?!那个百折不挠顽强不屈的西泽去哪里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劳伦斯简直恨铁不成钢,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西泽平时看着他不努力不上进自甘堕落时的心情…… 西泽听了这话,只是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要完成什么任务……” 顾清玄是他喜欢的人,又不是什么任务对象,什么百折不挠的精神……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不放,只会让他更厌恶自己而已吧? 他这么想着,脚下却无意识地迈进了悬浮车内。西泽坐在柔软的皮椅里,望向前方夜空中绵延无尽的光轨,迟疑了几秒后,终于还是说: “跟着光轨四号线的轨迹走,我刚刚在他身上放了个小型的追踪器……” “干得漂亮!”劳伦斯狠狠一拍方向盘,赞道:“这才是我认识的西泽啊!” 说完他按下方向盘旁边的发动键,这辆价值千万的豪车立刻平稳无声地在半空中悬浮了起来,随着一股气流的喷出,转瞬便滑入夜色里,隐没在了万千光海的深处。 顾清玄在回学校的一路上,总是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人或东西在窥探着自己,但仔细扫了几遍却都没有找到异常。想想就算有事也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再不去理会它,直接下了光轨,往自己的宿舍处走去。 西泽悄悄在他身上放下的小型追踪器,直到顾清玄走到3号楼门口,驱动灵力抵御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时,才终于被这能量冲跨,彻底失去了功效。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走进宿舍后不久,劳伦斯和西泽开着的豪车便紧随其后地到达了银辉学院。他们根据追踪器最后的轨迹,沿着顾清玄走过的地方一直到了3号楼前,然后便被那座他们前所未见的破旧楼房给惊得彻底呆滞住了。 “别告诉我……这是……银辉学院的宿舍楼?” 劳伦斯瞪视着楼体墙壁上沾着的那一堆灰黄不堪的枯枝败叶,完全不可思议地道:“我怎么感觉和我以前见过的贫民窟似的……不,贫民窟至少也有个清理垃圾的便宜机器人什么的……这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走近两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几近脱落的墙面,随着他的动作,立刻便有几块小的墙皮簌簌地落了下来。 劳伦斯:“……我感觉这楼随时都要塌了啊……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啊,难道是付不起房费?” 他这么想着,便忍不住地觉得收下他光卡的自己是多么丑恶……看看这破旧的楼房,看看这凄凉的环境,那张光卡里会不会是顾清玄全部的积蓄了?他居然真的让那些人用卡里面的钱去修复仓库的墙壁了!那仓库就算没了墙壁也不会怎样啊!反正只是个备用的而已…… 西泽听到他的话后,眸中的神色一下子深沉了起来。他想起了之前偷看到的顾清玄的个人账户,在付过那些能量石的钱款之后,那里面剩余的数字少得可怜。 “你在银辉这边有人脉吧?”他沉声问劳伦斯,劳伦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有,而且有不少。我让人给他换个宿舍?” “换个宿舍,减免一些费用,如果可以的话,给他弄一点奖学金。” 劳伦斯点点头,直接打开个人终端开始发通讯。西泽站在渐渐寒重的夜风里,仰头望着3号楼上唯一的那一点灯光,忍不住想着:那少年在这样破旧的房子里住着,冬天到了,他不会觉得冷呢? 这样一想,便无意识地在原地站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劳伦斯轻声说一切搞定后,西泽方才醒觉过来。但他依然注视了那点光亮许久,才终于对劳伦斯道:“我们走吧……对了,你不是在帝国那边玩儿飞船吗?怎么突然跑到银辉这来了?” 劳伦斯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记了,一辈子都不会问起这个问题呢。” 他打开车门,和西泽一前一后钻了进去,坐稳后方才说道:“……你知道我们家的啊,重视一切可以利用的价值嘛……你来这里的最终目的,就是我家那个老头子想要弄清楚的东西。” 西泽听到这话,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所以他们才派你来?因为负责这件事的人是我?”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派我来。不然以那个老头子的性格,就算是到了世界毁灭,他恐怕都不会想起我这个人。”劳伦斯口吻浑不在意,一旁的西泽却因此而沉默了许久。 “……抱歉,连累你了。”他终于艰涩道,劳伦斯摇摇头,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儿啊,我俩什么关系,你坑我一下那算坑吗?那叫男人之间的战斗情谊!” 他说着,发动起了悬浮车:“而且未必一切都会如那个老头子所愿,我完不成任务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西泽,无论是什么时候,我用任何方式询问你那些不能说出来的机密,不管我是用什么样的借口来问你的,你都不要告诉我。” “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我做出来了这样的事情,那原因肯定只有两个:要么那个人不是我,要么那个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我了。” 劳伦斯嘴上说着这样复杂的话,脸上的表情却简单地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他朝着西泽笑了笑:“只要我还有自己的意识,就绝对不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情而为难你。” 装饰豪华的悬浮车再一次隐没在了夜空之中,西泽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搂了一下劳伦斯的肩膀。 ……劳伦斯的那个家族,可以说是银河帝国中最没有人情味儿的家族之一了。虽然在西泽的印象里,绝大多数的所谓家族豪门都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人情味儿可言,但劳伦斯的家族却仍然是所有冰冷残酷的家族里足以脱颖而出的那一个。 简单地用一件事就可以大概说明这个家族的境况:劳伦斯嘴里的那个“老头子”,是他的亲生爷爷,而劳伦斯早逝的父亲与几个叔叔,都是死在了他爷爷的手上。 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够完成家族交给他们的任务。 在银辉帝国的卡兰博尔家族里,所谓的“成年任务”几乎相当于死刑。那些任务通常难度极大,扶植一个战乱国家的某一势力上位算是简单的,遇到境况不好的时候,家族甚至会让你去引诱帝国皇后,想方设法成为她的男宠。 虽然在卡兰博尔家族的族规中,只有通过“成年任务”后才能被看做一个真正的可用之人,接触家族上下的核心力量,然而因为这些任务极高的难度系数,不幸生在卡兰博尔家族的人们,对于“成年”一事通常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这些任务不是你说不做就可以不做的,只要你长到16岁,只要家族用得到你,那你便避无可避。差不多从16岁生日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成年任务就会像刽子手的屠刀一样悬在你的头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去,彻底结果了你的一条性命。 劳伦斯自从知道会有这种任务的那天起,就一直消极怠工,伪装着一个毫无用处的垃圾,然而因为他与西泽之间的关系,他终于也还是有了“被家族用到”的那一天。 西泽作为银河帝国最年轻的将军,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注意。这次他遵循陛下私下里的旨意不远万里地来到银辉共和国,其中目的究竟为何,早就已经被无数人明里暗里揣摩了许多次,只是始终没有确切消息,令他们迟迟不能得出结论。 劳伦斯被卡兰博尔家派驻到银辉共和国来,只是这些暗中力量的冰山一角而已。 西泽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少见地感到有一丝些微的疲惫。 ……那些……做事情完全不择手段的冷血家伙们…… 总有一天,他要把他们全部铲除殆尽。 ——总有一天! “放心吧,不是什么和卡兰博尔家有关的事情。”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如果你的爷爷问起……你就这样回答他好了……” “没事。”劳伦斯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管他们那些人做什么?大不了我到时候卷点钱跑路算了,反正有你在,我想我要死也是挺不容易的不是?” 他开着玩笑,西泽却压根儿笑不出来,他极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知道了其中的□□,那才是真正的离死不远了。” 他的口吻平静,劳伦斯意识到其中含义后却一下子抓空了方向盘。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把车子的方向重新打正,扶稳方向盘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问:“……是关于皇室的事?” 西泽没有回答,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没有做出一丝的表情,而是继续凝望着云层下方的无边光海。 而他这样的态度,却令得劳伦斯瞬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你别诱惑我啊……”他轻轻地说,虽然是调笑的口吻,却禁不住地透出一丝紧张来:“……如果真的是关于……的事,那我还真的有点想要告诉老头子了,他知道了这事情的话皇室肯定会弄死他的……” “在弄死他之前,皇室肯定会先弄死你。”西泽冷冷说:“你想要玉石俱焚我不反对,但也不能和那些东西死在一处。” 劳伦斯默然片刻,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要玉石俱焚的弄死他们,我也不会连累到你。” 他们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气氛压抑沉重得仿佛要压得人喘不过气。劳伦斯有些懊悔自己提到了家族的事情,他想了想,干脆提起话头道:“说起来今天你看上的那个美人不错啊,又漂亮又强,虽然身世可能惨了点……但是那也不是什么阻碍不是?说起来你们是在哪里见面的?银辉这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在,不然你今天带我再去一趟,说不定我也能遇到一个呢?” 他这么一说,西泽方才动了动身子,思索着道:“大概是在a3区的某一处吧……当时我和几个下属正经过这里……”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之间想起来一件事。 “……我今天遇到他的时候,把跟着的几个属下全都撒出去找线索了……之后一直没有想到他们……到了现在这会儿,他们不会还在那里吧?” 第21章 |06.11.24§ 车内的劳伦斯和西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很快便反应过来,劳伦斯用力一踩油门,手下按了两个按钮,这辆豪华无比的悬浮车顿时发挥出了飞船一样的速度,在夜空中长长地划过一道弧度,径直地向着人马座商场的方向扑去。 而在银辉学院3号楼六层的那间宿舍里,顾清玄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楼下有两个人来了又走,他正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专注地端详着刚刚买来的能量石们。 这些能量石质地坚硬,触手光滑冰凉,但若是将指尖长时间地轻抚在它上面,就会感觉到本来微凉的能量石渐渐地泛起了热度。顾清玄拿出两块上品能量石,和一枚下品能量石放在一块对比着,发现前者的质地更纯粹,体积也更加凝聚一些,但除了这些方面的差异外,再怎么用肉眼观摩,也找不出两者间更多的不同之处了。 这样细微的差别…… 顾清玄想了想,指尖燃起了一缕火焰。他拈着那缕火焰,缓慢地烧灼着能量石,能量石在火焰之上翻腾滚动着,不断地熔化又凝固。红莲业火炽艳的火舌雀跃地舔舐着淡蓝色的晶体,像是在修真界里淬炼材料那样,不断地淬炼着它,灰黑色的细细烟缕断断续续地自能量石上升起,还没等完全消散,就被灼热的火焰点燃,无声地燃烧殆尽。 原本只卖到三千五百元的下品能量石,在这样一次次的淬炼中,在反复的熔化与凝固后,居然一点点变得更纯粹、更凝聚,越来越接近于价格高昂的上品能量石。等到顾清玄最终停手后,那枚下品能量石的体积只剩下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但它的质地与纯净度,却是比购自于商场的上品能量石还要好上几分! “……原来如此,上品下品,纯净度不同罢了。” 顾清玄无聊地把玩了那枚“下品能量石”片刻,忽然将目光转向房间的角落:在宿舍的那一处角落里,放着一个早就没了能量的方形保姆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被充作桌子使用已经很多年了,上一次真正履行保姆职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清玄走上前去,随手将搁在机器人头上的杂物挪到一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伸手按了一下机器人胸前标着能量石形状的金属盖子。 金属盖子下方掩藏的能量槽立刻“咔哒”一声弹了出来,扬起了一小股铁锈和灰,等到灰尘散去后,顾清玄皱着眉头看了看能量槽里面,不出意料地发现槽中也一样落满了灰尘和斑驳的锈。 顾清玄懒得去仔细打扫,干脆随手使了个除尘咒,灵力过处,本来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机器人骤然间光洁一新,如果忽略掉那些缺失的配件,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刚从工厂里搬出来的…… 确定能量槽里再无一丝灰尘后,顾清玄方才拿了只上品能量石过来,他将能量石放在凹槽里,本来有些过大的能量槽随之迅速地缩小了些许,“叮”地将能量石牢牢卡在其中,居然严丝合缝。 顾清玄伸手关上盖子,多年未曾启动过的机器人“嗡嗡”地震动起来,“哔哔”响了两声后,它胸前的茶色显示屏上出现了几行字: “雅各布2-6型保姆机器人状态:待机中 使用能量源:通用上品能量石 剩余可用能量:100%”。 果然可以通过机器人辨别能量石的品级。 顾清玄轻轻一笑,重新将金属盖打开,取出里面的上品能量石,将自己炼化过的下品能量石放了进去。 在片刻的“嗡嗡”与“哔哔”后,机器人胸前本来黯淡下去的显示屏再一次亮了起来。 “雅各布2-6型保姆机器人状态:待机中 使用能量源:通用特品能量石 剩余可用能量:100%”。 ——特品? 能量石不是只有上中下几种吗? 顾清玄好奇地打开个人终端查了查,结果搜到的不是“重金求购特品能量石”,就是“用上品能量石有什么了不起?知不知道什么叫特品?”,这样毫无意义也没有营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耐着性子仔细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一个号称自己用特品能量石做能源烧水洗澡的炫富贴下面找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lzsb,鉴定完毕。谁不知道特品能量石在银河帝国的等级是s级物品,根本就不会被允许在市场上售卖。前段时间军中大比,冠军的奖品里面就包括一打特品能量石,就算是亚军想要也没有,帝国太子那辆著名的豪车用的能量石也只是上品啊,你以为特品能量石是你想用就用的?还用来烧水洗澡?洗你妈个蛋啊!” 虽然这个回复很快就被“ls军方?”“球我西泽男神近况!”“太子豪车里面的座椅真的是灿龙皮的吗?”之类的种种回帖淹没了,但特级能量石是不对外售卖的战略物资这一点,还是令顾清玄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关上个人终端,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机器人身上暗茶色的显示屏幕,本来完好无损的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口,刚好挡住了“使用能量源”那一行。 战略物资? 不过是敝帚自珍罢了。 这样能够通过提炼的方法变得纯净的东西,在顾清玄看来都不是什么珍贵物事,只要他乐意,把一百吨的下品能量石放在他面前,他也能弹指间将其炼化为特品。 顾清玄没有再把特品能量石从机器人的能量槽里取出来,而是直接打开了它的开关,任由这个通常能源是下品能量石的保姆机器人运转起来,机械地说着“晚上好”,叮铃哐啷地开始折腾这间小小的宿舍。 一枚下品能量石可以供保姆机器人使用上三到五年,特品能量石……顾清玄想了想,觉得自己在离开银辉学院之前,大概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打扫卫生了。 ——说实话,他真的是挺不耐烦做这个的,每天手动刷一遍除尘咒也挺烦人。本来顾清玄都打算找个能够暂时代替晶石的东西,把除尘的法阵先给布置上,不过既然现在找到了除尘阵法的替代品…… 意外地解决掉了一个生活问题,顾清玄感到十分满意。他先让机器人去走廊里清洁一番,然后从戒指里拿出了两颗异兽结晶出来,开始尝试着熔化其中一枚。 熔化它倒是很容易就做成了,但是显然,能量石和异兽晶石并不完全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之间的变化并不能通过简单的淬炼来达到。顾清玄烧了那结晶半晌,也只是将结晶烧融得更小、更纯,结晶却始终只是结晶,变不成淡蓝色的能量石。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异兽结晶和能量石之间的转变如此容易,那银辉共和国也不会被银河帝国这样轻而易举地卡住咽喉。两者之间的变化过程里,肯定有什么不易达成的技术壁垒在,比如什么特别成分或者特殊工艺。要探索其中原因,需要一个更加漫长的过程,绝不可能像是下品能量石变特品这样简单,不过顾清玄并不在意,对于一个无法飞升,修为已经达到了极致的修真者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更足够挥霍。 生活在一群凡人之中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顾清玄熄灭了手上的火焰,收起剩下的能量石与晶石,关上房间里的灯后,在熟悉的黑暗里调息打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晨光初露。薄薄的晨雾覆盖在翠绿的树丛上方,细小的露水沾在枝叶上,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晶光。 虽然3号楼在夜晚的时候看上去十分阴森,早上淡金色的阳光笼罩下,它看上去倒是意外地有几分野趣。微凉的晨风从宿舍微微敞开的窗户间吹进来,带着些许的草木芬芳,一闻就让人觉得心清气爽。 顾清玄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来时,发现保姆机器人已经完成了整条走廊的清洁,原本破旧的墙纸已经换上了新的,地板和天花板也都被清洁过了,它现在正在一楼努力地清扫着那个生满了锈的破烂电梯,电梯前面那个同样满身是锈的机器人还在它的不远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电梯已坏,正在维修;电梯已坏,正在维修……” 顾清玄看了它们一眼,便往宿舍楼外走去,打算去树林里转一转。然而还没有踏出3号楼的门槛,他便看见银辉学院的校长助理兰瑟朝着自己迎面奔来。 “等等!等等!先别走……校长……校长找你有事……”他气喘吁吁地说着,脸上却是喜气洋洋的:“不用担心……是好事!绝对是好事!” 于是顾清玄本来打算前往树林散步的路线就此拐了个弯,直接走向了校长办公室。兰瑟一边和他并肩走着,一边在顾清玄的耳边小声说:“大概是你的异能等级传出去了?突然有几个家伙来找校长聊天,说你在学校里受到的待遇太差什么的……校长以为是别的学校来挖人了,发了通脾气把人都赶跑了,刚才还在那猜是谁在后面使坏……” 兰瑟说到这时顿了顿,没告诉顾清玄老校长怀疑郭成,而是说道:“不过这些事情和你没关系,校长不会冲着你发火的。其实你的新宿舍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因为郭老师先是受伤然后离职,暂时耽误了程序办理而已……” “我明白。”顾清玄笑了笑:“校长之前也跟我说过一些,我不会因此而心怀芥蒂的。” “……你明白就好。”兰瑟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再暗示顾清玄校长现在找他来是为了什么——这一点现在基本上是明摆着的——两人都不再说话,加快步子,很快就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前。 在兰瑟上前一步准备敲响房门时,银辉学院的老校长格兰瑟姆正坐在书桌前,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桌面上的两张不同的晶卡。 左边的那张晶卡,是属于b-14学生宿舍的,那是一间非常漂亮的单人房,位于b栋的学生公寓楼中,拥有全套的豪华装修与单人浴室,还配备了一个高级的保姆机器人,可以做出一千多种的不同菜式。 右边的那张晶卡,是属于a-5学生宿舍的,那是一栋双层的小别墅,带有一个大花园、一个室内游泳池、一间专门用来修炼异能的静室,同样配备了一个保姆机器人,而且还另有一个机器人管家,可以帮你照料各种杂务。 很显然,a-5宿舍的条件是要比b-14好上很多的,可是a-5位于校园僻静的一角,周围没有什么人烟,想要出门一趟,还得横穿过整个校园。而与a-5相比,b-14在地理位置上就优越很多了,出门不远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是教学楼,往右是学校门口,往前走就可以去操场和食堂那边逛逛。 如果顾清玄是个喜欢出门玩儿、喜欢热闹的孩子,那b-14肯定要比a-5更适合他;假如相反,他更喜欢一人独处,a-5的条件绝对要比b-14优越。 可是令格兰瑟姆踌躇的是,他并不知道顾清玄有着怎样的偏好…… 这也不能怪他,银辉学院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呢,格兰瑟姆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做到人人皆知。顾清玄之前可是毫无名气可言,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知名度,那也是负面的知名度,格兰瑟姆没有提出要把他直接退学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去探知他的喜好? 本来这种事情是要交给指导老师解决的,可是谁让那个郭成痛快颠儿了,剩下的老师们又为了新任指导老师的位置扯皮,导致顾清玄的责任归属迟迟不能确定。这样一来,能够名正言顺地解决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几位校长副校长了,格兰瑟姆本着认真负责的想法,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于是,他现在就必须要在两个晶卡之间为难了…… 然而幸好,就在老校长盯着两张晶卡左右为难之时,清脆的敲门声蓦然间响了起来。 在听见敲门声响起了那刻,格兰瑟姆不由自主地轻轻松了口气,他正了正领口,用一贯的低沉且威严的口吻道:“请进,门没有锁。” 校长室的大门很快打开了。随着门把的转动,格兰瑟姆将视线从晶卡上面移开来,转而盯着被从外面缓缓推开的大门。 “校长,顾清玄已经来了。”小助理兰瑟探头探脑地从门外钻了进来,他悄悄地瞥了一眼格兰瑟姆的脸色,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后,才放开门把手,往前面走了两步,让开了身后被堵住的大门。 在格兰瑟姆的注视下,顾清玄从兰瑟的身后稳稳走了进来,他抬起头,向着书桌后方气势十足的校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安,校长先生。” “……早安。”格兰瑟姆本来紧绷着的面色缓缓地松弛了下来,他招手示意顾清玄过来:“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办好学籍手续的,没想到你的指导老师始终没定下来,我看我们也先别等了,活人还能让死程序给框住吗?来,你来选一下,这里有两间宿舍,想要里面的哪一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本来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突然浮现出了银辉学院的立体构造图。格兰瑟姆站起身,在这张比例精确的立体光图上指点着道:“这里,是b-14宿舍,这里是a-5宿舍……这两间宿舍是经过挑选后,学校方面认为比较适合你居住的。当然,这两间你不喜欢的话,学校里也还有别的空着的宿舍……比如c-8,b-16,b-9……” 格兰瑟姆的手指在那几间代表着空置的蓝色房间上点来点去,顾清玄随意看了两眼,不怎么在意地说:“a-5可以吗?” “行啊,那就a-5。”格兰瑟姆痛快极了,直接将桌面上的一张晶卡推给了他:“里面的装修啊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保姆管家都有,你把东西搬过去就直接可以住……” 说到这里时,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小助理,抬起头来喊道:“兰瑟!兰瑟!” 兰瑟急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道:“校长先生,我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跟着顾清玄一起回去,把他原本宿舍里的那些东西打包一下,然后带他去新宿舍那边交接。”格兰瑟姆不容置疑地说,小助理飞快地点头,正准备带着顾清玄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转回校长身边小声说:“……您之前还说过……关于奖学金问题和学费的减免……” 这事他差点忘了! 格兰瑟姆一惊,暗暗抱怨起了自己越来越不管用的记性。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反而斥道:“学校里的奖学金都是每学期期末才会进行评定的!学费也是一学期结束后才会扣!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嗯?” “刚……刚刚开学……”兰瑟悄悄地缩了下脖子,脸上写满了“我怎么这么笨”的懊恼。 格兰瑟姆见此,终于将语气稍稍放松了一些:“不过按照顾清玄同学的情况,今年的奖学金评定是肯定有他的。这样吧,你等会和他填几份表格,先交到学校里去,反正这东西是迟早要交的,早点做些准备,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好嘛!” “是!校长!没问题!校长!” 兰瑟毫不犹豫地说,很快就打开房门准备离开了,但是他的脚步已经走出去了一截,顾清玄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什么事吗?顾同学?”格兰瑟姆见他如此并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顾清玄盯着他的脸色看了看,轻声说:“没事,校长先生。”然后他便跟在兰瑟身后,一同往校长室的门外走去。 只是在房门关上后,两人走得稍远一些,顾清玄便有意无意地问兰瑟:“老校长最近的脾气怎么样?常常发火吗?” “……有一点点吧。”兰瑟悄悄说,一边说,还一边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着,生怕被人看到他在说老校长的坏话:“校长先生这几天总是头痛……老毛病了,只是一直不见好。头痛的时候他总是特别不耐烦……” 说着,他耸了耸肩:“早些时候那些人来的时候校长先生可能就是在头痛,所以生气极了……本来我担心你去的时候他也不舒服,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还好。” “原来是这样啊。”顾清玄沉吟片刻,转头问小助理:“老校长最近使用异能的频率怎么样?我是说,他头痛之前,一般有没有使用过异能?” “昨天肯定用过……不过其他时候,我就不太记得了。”兰瑟皱紧了眉头,疑惑地望向顾清玄:“你问这些干什么?校长先生的头痛病……难道和他的异能有关吗?” “也许。”顾清玄模棱两可地说。他看了看小助理:“如果可以的话,帮忙注意一下这点吧……如果老校长在每次使用过异能不久后就会头痛……那我或许知道这毛病应该怎么解决。” “真的吗?”小助理顿时一喜。虽然格兰瑟姆对兰瑟总是呼来喝去,看起来一点也不客气,但兰瑟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老校长的那一颗心。 他是银辉国内唯一的一个地阶异能者,是银辉军方最大的支柱,整个国家的定海神针,也是银辉学院能够独立于其他势力之外的真正依仗。他这样强大,这样有威信,只要格兰瑟姆振臂一呼,银辉国内几乎可以瞬间改天换日,成为只奉他一人为主的王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国家的巅峰地位,多么深重的诱惑,明明只是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诱人的权力王座,格兰瑟姆却始终没有这么做。甚至在身体越来越差,头痛病的发作愈发频繁之后,他直接急流勇退了,毫不贪恋地从元帅的宝座上走下,转而成为了毫无权力的异能学校校长。 从元帅到校长,这是多么大的落差?别人去当这个学校的校长,或者还可以说他是为了培养威信,可是格兰瑟姆需要这么做吗?! 老校长做出这样选择的原因,不过是希望银辉的未来能够继续光辉灿烂而已,他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耗尽心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以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无数人的尊敬,其中当然也包括跟随在他身边的这名小助理,兰瑟·特里。 ……如果有机会可以缓解老校长身上的病痛,那他为什么不去做呢? 第21章 |06.11.24文§学城 大概是因为老校长的病而添了心事,接下来的路上兰瑟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顾清玄看在眼里,却没有去打扰他,而是一直和他静静地往前走着,直到快走到3号楼的门口时,方才找了个话题问小助理: “换了宿舍的话,宿舍里的机器人之类必须要用新配的吗?” “啊?什么……”兰瑟猛地抬起头,迷茫地瞪了一会儿空气,才终于醒悟过来顾清玄刚刚说了些什么。他抓了抓头发:“不,其实并不是必须的,有些学生的家里会给他们自带……保姆园丁之类都有,不过学校最多只负责两个机器人的能量配给,自带的机器人太多的话,需要自己去买能量石才行。” “我是想把原来宿舍里的机器人带过去。”顾清玄轻轻说,兰瑟愣了愣:“原来宿舍里的……3号楼那边有机器人吗?” 顾清玄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前方,在前面不远处3号楼敞开的大门里,依稀可以看见两个机器人的身影。一个正在卖力地擦拭着锈蚀得一塌糊涂的电梯,另一个则正对着门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电梯已坏,正在维修;电梯已坏,正在维修。” 这个鹦鹉学舌般反复说着同一句话的机器人看上去无比破旧,身上涂的涂料都氧化脱落了,露出了下面锈迹斑斑的金属。另一个擦电梯的机器人身上倒是蛮干净的,但是缺胳膊少腿,保姆机器人的六只胳膊只剩下了三只半…… 兰瑟看着那两个无比凄惨的机器人,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指着它们问顾清玄:“……你确定要把它们给带过去吗?” 这样的机器人……简直随时都有可能坏掉啊…… 顾清玄摇摇头,纠正道:“不是它们,只是它。” 他将兰瑟的手臂稍稍移动了一下,小助理本来指向前方的手指立刻换了个方向,转而直勾勾地指向了那个满身清洁泡沫的缺胳膊少腿的老旧保姆机器人…… 兰瑟沉默了,他注视着勤奋工作着的保姆机器人,半晌,终于道:“我想这种老旧的型号可能不太适用于精细操作……比如做饭之类的……” “没关系,你之前不是说,学校里允许学生自带机器人吗?这个机器人反正已经快退休了,我把它带过去,给它出能量石,就当它是我自带的一个机器人,这样如何?” 顾清玄充满耐心地问,兰瑟犹豫了。他说:“让我算一算……”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计算维持这个机器人的运转大约需要每天多少信用点。顾清玄看见他眉头紧锁,显然是被自己算出来的那个数字给吓住了,不由得轻轻一笑,随手从戒指里翻出那堆没怎么动过的能量石来,在小助理的面前晃了晃: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他在那里毫不在意地说着,兰瑟却被他这一下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这……这么多能量石!” 他下意识地一跃而起,猛地将顾清玄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左顾右盼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看见后,方才急急对他道:“快,快把这些能量石收起来,财不露白你知不知道?像是能量石这种硬通货……别人抢走了立刻就能拿出去卖,到时候想找都找不回来!” 顾清玄哑然失笑。 看着兰瑟紧张的神情,顾清玄知道他是出于好心,便依言将能量石收了起来,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石头们消失在自己眼前之后,兰瑟才真正意义上的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量石了还不行吗?回去就给你办手续……”兰瑟说到这里时,忽然一拍脑袋:“哦!差点忘了!校长要我给你填奖学金申请的!” “奖学金这种东西还需要申请?”顾清玄觉得很有几分诧异。兰瑟不在意地一摊手:“走个形式而已……”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长长的楼梯往六楼走,在转入3号楼六层的那一条走廊时,顾清玄忽然问兰瑟:“你说的那个什么申请表,上面需要填哪些信息?” “哪些?我想想啊。”兰瑟站在顾清玄的宿舍门口,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大概就是惯常会填的那些,年龄……籍贯……出生地……父母之类的……” 小助理突然注意到,几乎他每说一个名词,顾清玄的神色便变得冷淡一分,他的声音便不知不觉地渐渐低弱下去,最终走廊里只剩余了一片寂静。 “你不用把那个什么表格给我了,学校的奖学金,我不要了。” 顾清玄冷冷道,他推开房间门,径直地走了进去。 兰瑟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顾同学的身世状况……好像有那么一点难以描述…… 他怎么就这么去揭了人家的疮疤呢?!小助理此刻满心都是懊悔。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顾同学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刚刚的事情我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兰瑟的脑袋里充满了各种各样道歉的话,然而看见顾清玄冷淡的眼神时,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到帮顾清玄“搬家”完毕,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兰瑟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走远的,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做错了事情的小型犬,从耳朵到尾巴全部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浑身上下透着十二万分的沮丧。 顾清玄觉得他可能随时随地都要呜咽起来了。 他站在门口,盯着兰瑟泪水汪汪的眼睛看了数秒,终于忍无可忍地说:“算了,进来吧,把那个什么奖学金的申请表给我。” 兰瑟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他毫不犹豫地跑回别墅里,从个人终端上把奖学金申请表、机器人自带申请表之类的东西全都复制给了顾清玄后,就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厨房里,自告奋勇地要来做一桌菜。 “搬家怎么能没有宴会呢!”兰瑟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把打开了冰箱,然后顾清玄就恍惚看见了他高高翘起的尾巴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落了下来。 “……冰箱里完全是空的啊。” 他默默地看了空无一物的冰箱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把冰箱门关上了。兰瑟在几乎崭新的厨房里徘徊许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去买点菜来怎么样?” 顾清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很快就填完了。” 所以其实根本就没有时间做饭。 兰瑟最终还是满心沮丧地离开了,但是他离开之后,却怎么也放不下孤身一人住在空荡荡大房子里的顾清玄。干脆和校长请了半天假(当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去学校外面买了一大堆食物回来,做了满满一桌菜,将它们摆盘装好,一样一样地放进餐盒里后,提着来到了标着a-5宿舍的别墅门口。 明明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开口,真正到了这座房子前面的时候,看着房间里明亮温暖的灯光,兰瑟却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如同被阳光晒暖的冰雪一样飞快地消融了。小助理呆呆地站在别墅的门口许久,院子里正在修剪花草的机器人一直警惕地盯着他,在自己那半天的假期即将用尽时,兰瑟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餐盒郑重地放在了门口外的台阶上,却没有去按门铃,也没有举手敲门,而是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房间里面的顾清玄甚至完全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因此,等到顾渊暂时搞定了顾家的那一堆事,来到银辉学院打算向主人报告一下自己的进展,顺便在主人的面前刷刷存在感时,正好看见了兰瑟搁在别墅台阶之上的食盒。 他来得其实已经晚了,因为不知道顾清玄搬了宿舍,跑了一段的冤枉路,但直到顾渊到来时,那餐盒依然还没有被顾清玄发现。 顾渊看着那餐盒,就像是狼看着一只误闯入自己地盘的小兽,带着几分警惕和审视,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地盘被人入侵的懊恼。 他站在那里足有半分钟,最终顾渊上前两步,伸手掀开了餐盒的盖子。 餐盒的盖子一打开,浓浓的食物香气顿时弥散开来。各种各样精致可爱的食物把餐盒塞得满满的,但是顾渊只看见了被放在餐盒第一层的点心:包括做成小鸡模样的奶黄包,炸成红通通螃蟹样子的煎香肠,还有一个大大的、写着“天天快乐”字样的白色奶油蛋糕。 ……上面甚至还用果酱画着一个笑脸。 在这浓厚的香气来得及飘进窗户里让顾清玄闻见之前,顾渊就已经毫不犹豫地狠狠关上了它。他握紧拳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餐盒看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终于定格成为了毫无异样的温和。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沾到任何食物痕迹后,立在门口直到风将美味点心的香气驱散,才终于伸手按响了别墅上的门铃。 “谁?”顾清玄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的通讯器里传了出来,摄像头在通讯器的上方转了转,拍到了顾渊的同时,也拍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放着的那只餐盒。 然而顾清玄却并没有看向监控器的方向。 顾渊确认了这一点后,压住了心中生出的想要挡住那只可恶餐盒的念头,温声道:“主人,是我。” “顾渊?”顾清玄稍稍挑了挑眉,那一瞬间顾渊几乎以为他就要抬头向自己看来了——他的心脏仿佛一下子悬到了井口——但最终顾清玄只是敲了一下桌面,干脆利落地说:“让他进来。” 随后,在他身边站着等候吩咐的机器人管家便立刻打开了房门,顾渊松了一口气,快步迈进别墅的前门里,然后他回过头去,注视着别墅的大门在他的眼前关上。 彻底地,把那只不知是谁送来的餐盒隔绝在了门外。 “主人,您今天点餐了吗?”一见到顾清玄的时候,顾渊就抢先问道,顾清玄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皱了一下眉:“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来这里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人放了一只餐盒,我想可能是您点的,只是忘记拿了,所以向主人您说上一声。” 顾渊尽量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把自己隐藏极深的那一丝妒意冲淡得几近于无。 顾清玄无所谓地笑了笑:“谁知道是什么人点的,可能是送错了吧。” “……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回答!顾渊的心脏咚咚跳着,几乎如同擂鼓,他轻描淡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那我一会离开时就把它处理掉吧。” “好。”顾清玄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顾渊脸上还压抑着,手却已经兴奋地握紧,食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拇指之中。 他已经咬断了这一只孱弱对手的脖子。 尽管这不过是第一次进攻,但依然是一场无可置疑的胜利。 而且是压倒性的。 顾渊在别墅客厅的那张长长的驼兽绒地毯上跪下,虔诚地亲吻着顾清玄的足尖,低声汇报着顾家最近的境况: 陆青的死最终还是被定性为意外事故,这令一力主张阴谋论的顾家长子顾沉声望大损,稳当的继承人地位有一点摇摇欲坠了。本来有顾从章的支持,顾沉低调一些尚可渡过难关,偏偏他的二弟顾涯在某次无意说漏了嘴,说他这是“贼喊抓贼的心虚做法”,令得顾家内部一片哗然,所谓的“车祸阴谋论”又一次浮上了台面,只不过这一次它的最大支持者却反而成为了最大嫌疑人。 其实顾沉又有什么必要杀害自己的母亲呢?这样的说法根本就禁不住推敲,因此他简简单单地就把嫌疑洗脱了,祸从口出的顾涯也因为这事被顾从章狠狠地训了一顿,连掌管家族事务的权力都被暂时剥夺了。 这场风波好像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要知道从来这世上流言可畏。这一场阴谋毫不伤筋动骨,却给顾沉狠狠地泼了一盆脏水,让他这辈子从此都沾着“杀母”的嫌疑,再怎么洗也无法洗得彻彻底底。 毕竟,作为陆青最看重的长子,他有足够的下手时间与机会。 至于顾沉的杀人动机?哈!这个动机不就是各种故事里最神秘、最有趣、最可以发挥想象力,能够让大家把一点点的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变成一篇狗血十足的传奇故事的关键之处吗?! 仅仅只过了一个下午,关于顾沉如何杀死自己母亲的故事就已经衍生出了足足七八个版本。其中最劲爆、最荒谬,也同时是流传得最广的那一个,居然说顾沉和他的母亲陆青之间早有奸!情,俩人不顾身份伦理,恋!奸!情!热,趁着顾从章不在家的机会屡次幽会。这样的不顾一切的爱情,终于干出大事,出了人命,陆青被爱情冲昏头脑居然妄图生下孩子,顾沉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怕了,为了防止自己的父亲发现一切,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借着出门幽会的借口,杀死了怀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这样的故事荒谬得让顾清玄几乎听不下去,然而非常诡异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一听就错漏百出、毫无逻辑的故事居然转瞬间便在顾家内外以飞一般的速度流传开来…… “现在传言已经发展到顾从章无法视而不见了。” 顾渊微笑着说,顾清玄支着下巴,悠悠然地道:“你做的。” 他非常笃定,完全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根本是陈述。顾渊含笑俯身,轻轻地吻了一下顾清玄翘起的足尖。 “是的,主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您,对此还满意吗? “你真是一个无耻的混蛋。”顾清玄眯起眼,微微地歪了下头,长长的黑发便瀑布般倾泻而下,仿若流水般流淌在他的肩膀上,只露出一线雪白。 这一刻,顾渊的呼吸几乎都要停顿住了。 他看着顾清玄伸出手来,冰凉的指尖温莹如玉,轻飘飘地划过他温热的眉心。 “不过,还真是做得漂亮。” 顾清玄微微笑着,那精致的指尖缓慢滑落,最终点在了他的心口处。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句话,你能明白吗?” 他的指尖轻轻地触在顾渊的纽扣上,却仿佛是直接挠进了他的心底。无端的瘙痒绵密地自心头上生出,顾渊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他俯下!身子,将脸颊靠在了顾清玄的脚尖处,半是懊恼,半是真诚地说道:“……请主人教我。” “我教你?不,我不会教你。”顾清玄忽然笑了,这一笑璀璨艳丽,几如繁花吐蕊。 他收回手,将指尖抵在顾渊的眉心处,一点一点将他从自己的脚边推开。 在顾渊渐渐变得愕然绝望的眼神中,他含着笑轻声细语地说:“真正需要听懂这句话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一整个顾家。” 他随手甩给顾渊一个小小的包裹,懒洋洋地说道:“好好利用它们,然后告诉顾家上下……究竟什么是天道轮回。” 顾渊下意识地接住了包裹,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而是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顾清玄。而顾清玄依旧微微地含着笑,那笑容是那么地高高在上,超然而冷漠,美丽又冰冷,虽然他并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渊本!能地觉得顾清玄正在轻笑着说: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天道自有报应轮回,因果善恶善罚分明。但既然如今禽兽当道,天不来报,我便来报! ……也许,顾清玄和顾渊,正是顾从章亲手给自己和顾家种出的,最难以下咽的苦果。 在微风轻轻拂过窗沿的时候,顾渊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顾清玄的别墅,手里拿着顾清玄交给他的包裹。还没有等走下台阶,顾渊便一眼看见了那只十分眼熟的餐盒。 果然,送它来这里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他只是把它放在了这里,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如果顾清玄没有看到它,或者看到它的那个人并不是顾清玄,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要么极度天真,要么极度懦弱,或者二者兼有,总之……不是对手。 顾渊冷冷地笑了笑,他拎起那只餐盒,坐在台阶上打开,一层一层地仔细查看。 精致到只有一口大小的蒸饺,从半透明的皮外可以看见里面一整个的虾仁;散发着甜香味儿的小巧玲珑的曲奇,每一片上都嵌着一枚圆鼓鼓的葡萄干;浑圆饱满的珍珠丸子,上面的糯米晶莹剔透,一看就让人流口水……还有各种各样的烤肉,烤肠,炒菜,炸鸡,还有几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被煎成了爱心形状的煎蛋。 实在是好一份饕餮大餐啊。 如果只有顾清玄一个人吃的话,大概需要吃上个三天三夜吧。 顾渊轻蔑地注视着那只餐盒,空间折叠技术……能放下这么多吃的,对方可真是破费了。 那些食物看上去也不像店里买的,反而像是自己亲手做的,一样一样都能看出来饱含期待的味道。 要亲手做出像是这样的一盒东西,花费的钱款还在其次,其中需要耗费的心血,恐怕绝对不少。 如此的煞费心血,如此的精心准备……简直连顾渊都要为他的心思而赞叹一声了。 然而可惜,差了最后的临门一脚,一切都是白费。 顾渊温和地微笑着,端着那只沉重的餐盒站起身,走到不远处学生宿舍的大型垃圾桶旁边,把那只大大的餐盒举起来用力一甩。那刹那只听得“哗啦”一声,餐盒里面的东西如同食物组成的阵雨般纷纷摔落,全部被一一倾泻到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废物上! 顾渊甩了甩手里变轻许多的餐盒,确定不剩下任何东西后,才带着微笑,“啪”地一下将空荡荡的餐盒也扔到了那一堆混杂着垃圾的食物上方。 “真是抱歉了……蠢货。” 他轻轻地说,声音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24| 21| 06.11.24§城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并没有获得多少提升,可我从你平时的为人行事里,已经清楚地看见了你那颗真诚的心。”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他猛地走上前去,手上凝聚起一团白亮的光芒,“唰”地横扫过整间教室! 兰瑟的异能等级明明只有二级,甚至还没有教室里坐着的一些学生高,但他所投出的这团白色亮芒,却顷刻间将教室里沸反盈天的学生们一下子扫得歪歪倒倒, “我是校长先生安排给初级e班的指导教师。”他稳步走到讲台前,双手“啪”地按在桌子上,冷冷地扫视了下方的学生们一眼:“如果你们对我的就职安排有意见,随时可以去找校长提,如果校长觉得你们的意见是正确的,那我不用你们再说,自然会下课走人。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是初级e班的指导教师!” “不想当我的学生可以,门就在那儿,你们随时都可以出去。找校长,找董事,找你们的爸妈把你们调换到别的班级去,我不会阻止你们,你们尽管去!” 讲台上的兰瑟转过身,向着还站在门口处的顾清玄点了点头:“我知道最近你们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比如郭老师的辞职,比如顾同学觉醒了s级异能……这么多事情一起发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想也是正常的。郭老师的离开我也很遗憾,校长也提出了挽留,但是郭老师的去意非常坚决……如果你们想念他,我建议你们可以通过个人终端与他联络,毕竟现在光网非常发达,就算郭老师现在跑到了宇宙另一端的时空黑洞里,用光网你们也能联系得上他不是吗?” 这话让学生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兰瑟暗暗地送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向台下的学生们:“顾清玄同学我想你们也认识了,不需要我再介绍些什么。我必须向你们强调一点,顾同学的s级异能真实性无可置疑!不管你们肚子里有着什么样的小心思,现在都给我收回去!这里是学校,你们是学生,不要随随便便就被外面的势力利用,你们自己的判断力在哪里?嗯?” “你们是银辉新一代的异能者,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所在,我希望你们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要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哪里,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如果我不合格,不能胜任老师的工作,在你们提出意见之前,我自然会被学校方面换下去,这一点当然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你们需要知道,因为错信了外界的势力,危害了银辉学院甚至银辉共和国,为此而被半路开除的学生也不是没有。” “没有人能左右你们的选择,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被其他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干扰。长期没有指导教师,无法正常进行学习,到时候损失最大的人是谁?是我吗?还是你们自己?”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学生再说话了。有一两个学生偶尔不甘地瞥一眼讲台,但很快便在兰瑟的逼视下默默地缩了回去。 顾清玄沿着桌椅之间的空隙走过去,在记忆里自己原本的位置准备坐下。他旁边那个总是喜欢欺负他的男生皱了皱鼻子,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拉开他的凳子,讲台上的兰瑟犀利地盯了他一眼,那男生便悻悻然地缩回了手,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却真的没有再做出类似的举动了。 兰瑟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用力地一拍桌子,对着下方朗声道:“上课!” 25|11.28| 尽管在讲台上时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当兰瑟正式开始上课时,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 但这颤抖却并非是因为胆怯或恐慌。 能够站在学生们的面前,将自己一生的研究成果倾囊以授,这是他从小到大最渺远的梦想。兰瑟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成为实现它了,然而此刻,这梦想就近在眼前。 顾清玄就坐在他的下方,坐在他面前的这一群学生里,一个s级的异能者,几乎所有教师都渴求着的璞玉——而他,他兰瑟·特里在这些年里的研究成果,将会在这块璞玉上雕琢出最初的一道痕迹。 兰瑟站在讲台上,却感到自己面前冉冉铺开的是银辉共和国的未来。 他真的能够做好吗? 在把自己准备好的资料一沓一沓地往讲桌上放的时候,兰瑟忍不住地生出了浓重的自我怀疑,台下的学生们暂时服膺了,但他们注视着他的目光依然充满审视。 在教学这个领域中,也许可以打上一千句一万句嘴炮,但真正决定地位甚至生死的……依然是那十分熟悉的四个字:真材实料。 他这些年来的研究真的具有足够的水准吗? 兰瑟翻开讲义,按下了身后光屏的开关,一道虚拟的悬浮屏幕自他的身后缓缓拉开。他感到顾清玄的目光正在台下注视着自己——他当然知道所有的学生此刻都在注视着自己——然而他却只感受到了那一个人的。 顾清玄的目光似乎是不带有任何温度的,兰瑟却觉得自己的脸颊在腾腾地燃烧着,有一种冲动在他的心底大喊:你不行的!你做不到!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懦弱的废物!年纪轻轻,异能低级,你凭什么敢指点一个s级的异能者!?凭着你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垃圾研究吗! ——你敢保证银辉的未来不会毁在你的手上? 兰瑟将摊开的讲义平铺在讲台上,他的手已经摸上了旁边的投影仪,只要把那只精巧的投影仪轻轻地拉上一下,他精心准备的材料就会立刻曝光于学生们的眼前。然而这时他却迟疑了,他的手抚在冰冷的投影仪上,心底的冲动却在驱使着他,令他几乎要夺路而逃了。 顾清玄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望着他,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兰瑟的心忽然抖了一下。 难道他要又一次选择退缩吗?把已经到了眼前的机会拱手让人?他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做一名校长助理,和顾清玄始终隔着星河般的距离? 不。 兰瑟定住神,将自己准备好的讲义投映在宽大的悬浮光屏上,敲了敲桌板,说: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的内容是……” 兰瑟今天讲述的课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异能修炼与原理”而已,但是在这样的普通一课里,他却提出了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理论:异能者们平时修炼自己的异能,都是通过反复地练习使能量枯竭,然后等到能量重新蓄满后,再一次进行反复的练习,以增加异能的强度和使用的熟练度,实际上这种方法是非常粗陋的。 兰瑟认为,假如通过一定的路线,将异能引导着在自身体内行进,完成一个循环之后,就可以使得异能强度得到增长。他甚至绘制出了精细的人体结构图,里面清楚地标明了要按照怎样的顺序用意念移动异能,才能最终达到增长异能水平的效果。 “……说得跟真的一样,有谁会信啊。” 在他说完了这些内容之后,讲台下很快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其中最大、最响亮的一个声音是这样说的:“如果这个破方法真的有用的话,特里——老师——,请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只是一个二级的异能者呢?” 教室里随之哄哄地笑了起来,兰瑟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发白,但他依然稳稳地站在讲台上,用镇定的语气说:“因为我……我其实只是一个f级的异能者。” 刹那间,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不笑了。他们惊诧地看着兰瑟,就像是在看着一头戴着粉红色蕾丝帽子的巨大灿龙……开什么玩笑!f级异能者!这样的异能者……通常来说能够觉醒异能都是侥天之幸了!大部分觉醒后的f异能者终身都只会有一级的水平,即使有所提升,也要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工夫。而兰瑟如今不过二十岁而已!他居然已经是一个二级的异能者了! “你是在骗我们的吧。”有学生充满怀疑地说,兰瑟没有说话,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个人资料投映到了光屏上放大,这一下子,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清楚无疑地看见了,他异能等级评定上写着的大大的“f”。 “不过是一张表格而已,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地伪造的吧!他说什么你们就信吗?真是一群蠢货……” 之前反对兰瑟反对得最为激烈的一名学生还在嘴硬着,更多的学生却已经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光屏上投映出来的能量示意图,开始尝试着按照那个示意图来运行体内的异能。 那张图上标注出来的运行路线并不长,很快地,就有学生失声地惊呼起来:“真的有用!我的异能真的增长了!” “天呐,这张图上标出来的东西是真的!” 教室里“嗡”地一下沸腾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兰瑟微微发软的双腿才终于有了力量,之前萦绕心头的恐慌感也总算散去,他缓慢地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心情,直到确定自己的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兰瑟方才有勇气抬起头,往顾清玄坐着的那个角落里看去。 ……我教得好吗? 这些我拼尽全力找出来的东西,对你会是有用的吗? 在他转过目光望向顾清玄的时候,顾清玄也正在微微笑着望向他。 真的是,非常有趣啊。 顾清玄看着那张简陋的示意图充满兴味地想,那张示意图上的行进路线……居然与修真功法的修炼示意图颇有几分相似。 不,还不能算修真功法,按照这上面的路线来看,最多只能算是“武学”之流,而且是非常粗陋的一种武学,与修真一事可以说是天渊之别,只有为数不多的些许共通之处。但就是这些共通之处,让顾清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讶。 在这样一个甚至没有“丹田气海”“奇经八脉”等概念的世界里,年纪轻轻的兰瑟居然能悟出此图……假如他出生在修真界里,说不得会是那种以凡人之身逆天悟道的大能之才! 可惜这里并不是修真界,兰瑟那样敏锐到可怕的悟性,也只是让他成为了无足轻重的二阶异能者而已。 顾清玄心中感叹,脸上却未曾表现出来。 六十分钟的一堂大课很快就结束了,下课的铃声已经响起,然而没有一个学生注意到。平日里一到时间就竖起耳朵等着下课铃、只要铃声一响起立刻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的那几个不服管教的学生们,也仿佛被椅子粘住了一样牢牢地坐在原地。 兰瑟为今天这节课准备的材料已经全部讲完了,镇定地和同学们说了再见,之前那些吵吵嚷嚷着要换掉他的学生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茬,他们压抑着自己的兴奋,礼貌地和兰瑟一一打过招呼后,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中,教室内方才“嗡”地一声沸腾了起来。 “他居然真的知道该怎么教我们!甚至教得比郭老师还好!” “没想到校长派了一个这么厉害的老师来!” 曾经叫嚷着要求换人的几个学生,现在脸上的神情比谁都要兴奋。他们是初级e班的学生,是学校里著名废柴的聚集地,如果说银辉学院里也有社会阶层的话,那么初级e班无异于处在最底端的泥淖里。所以在郭成离职之后,换来了年轻的兰瑟·特里,这些学生们才会表现得这样生气:一个好的,至少是合格的老师,几乎可以说是他们逆袭翻身的唯一希望了,谁乐意自己被人一辈子踩在脚下?谁乐意永永远远地被别人看不起? 兰瑟今天给他们上的这一堂课,让这些老大难的学生们意外地发现了异能进步的希望,这时候如果有人要换掉这样一个老师,他们绝对不会允许! “不过这么好的老师……怎么会突然来教我们?” 突然有人满心疑惑地这么问,听到这样的说法,其余的学生们纷纷沉默了。渐渐地,他们陆陆续续将目光转向了顾清玄,目光中有了然,有嫉妒,有愤恨,看上去复杂极了,简直汇成了滚滚浊流,灼烫得能在人的脊背上烙出疤痕。 顾清玄却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仿佛对他们的目光毫无所觉一般,自顾自地凝视着窗外的天色。 “有人一朝麻雀变凤凰,变成了特权阶级呗。” 酸溜溜的声音从教室的后排传来,那个学生的目光一边在顾清玄的背上扫来扫去,一边语气奇异地说:“我们这是沾了人家的光了。来,同学们,还不快给我们这位崭崭新的s级异能者行个礼?这可是超s级异能者啊!我们大家这辈子可能也就只会遇到这么一个了!”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教室中“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有脾性火爆的学生当即便叫嚷起来:“谁要给他行礼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超s级异能者,我看是学校里收了他的好处,才特意给了他这一张假得可笑的虎皮!” “那也不一定,超s级异能说不定是真的呢,毕竟之前那么多老师都证明了……” “这才最可疑啊!要是他们不心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师同时做出声明?顾清玄的异能等级关他们什么事了?其他时候你们难道见过有哪个老师这样热心!?” “要知道,连对头儿他,老师们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啊!” 这句话一出,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变得更大了。那些学生们一个两个充满怀疑地注视着顾清玄,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个学生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的瞬间,教室里的议论声便刹那间寂静下来,所有的学生们都停止了说话,他们安静地看着他,用目光追随在他的左右。 “头儿。”有人低声喃喃着,那名身材高大的男生威严地扫视了周围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顾清玄。 刹那间,教室里所有学生的眼神都齐刷刷地向着顾清玄的方向看来。 ——这名学生名叫莱姆霍奇,在顾清玄觉醒超s级异能前,拥有b级异能的他是班级里异能水平最顶尖的一个。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对他都抱着一种格外特别的心态,在初级e班里他总是最出风头的那个人,从来没有人能够越过他的地位,从来没有。 像是莱姆霍奇这样的人,在银辉学院里被称作头儿,每个班基本上都有这么一个头儿,他们是班级里地位最高、异能最强、风头最盛的。顾清玄在异能学校里的这八年时间里,初级e班的人其实已经换了几拨,“头儿”也换过了两三个,只有顾清玄的位置始终无可动摇,牢牢地呆在这个班级、这个学校的最底层。 然而现在,觉醒了超s级异能的他却突然之间直上云霄,甚至踩到了莱姆霍奇的头顶上,这让被惯得心高气傲的“头儿”根本无法接受。 莱姆霍奇并不是傻瓜,他能听出来那些人话里明明暗暗的挑拨,但是他却还是毅然踏上了这么一个陷阱。 他无法接受顾清玄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抢占了云端之上的位置,无法接受自己充满优越感的“头儿”身份被这样夺走,所以他决定在这最后的时刻,为自己的尊严奋力拼搏一把。 “顾清玄,我知道你觉醒的超s级异能是真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你现在的威望并不能够服众。” 他注视着顾清玄,从自己的座位处一步一步走来,声音沉着而稳定。 “我想你也知道,觉醒超s级异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意味着夺目的荣耀或者光辉的未来,而且还有实实在在的地位上的改变。” “初级e班之前的头儿一直是我,而我——你也知道,我的异能等级其实只有b,你觉醒了超s级异能之后,班上头儿的位置就要换人来坐了。反正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决斗吧?你可以通过击败我,轻而易举地获得自己需要的名声和地位。” 莱姆霍奇充满煽动性地说着,遣词用句无不充满诱惑。他期待地看着顾清玄:虽然顾清玄现在觉醒了超s级异能,但在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根本不可能把自己觉醒的异能等级修炼得多么高超!也就是说,他莱姆霍奇现在还是可以凭借自身的实力碾压他的! 而只要顾清玄在这次挑战中被他所击败,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他莱姆霍奇就还有足足一年的时间能够继续担任这个“头儿”。而仅仅在半年之后,莱姆霍奇就已经要从银辉学院毕业了! 如果能够诱得顾清玄上钩,再轻而易举地击败他……莱姆霍奇,就可以维持着头儿的身份直到毕业离开。 任谁都知道,身为银辉学院一个班级的现任“头儿”,在寻找工作的时候会多出多少便利。 莱姆霍奇凝视着顾清玄,他几乎已经顾清玄那张漂亮的脸孔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成功地在决斗上打败了一名超s级异能者,不仅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了无比光彩的一幕,而且简简单单保住了自己“头儿”的地位。借着这个“头儿”的身份和打败过超s级异能者的资历,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然后升职加薪,一步步顺利走向人生巅峰…… 沉浸在这格外吸引人的美梦之中,莱姆霍奇差点忍不住要大笑出声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光辉未来的第一步就已经遭遇了挫折。 ——顾清玄压根就没有理会他。 他就像是没有看到莱姆霍奇一样,转过身去问旁边坐着的学生:“现在已经下课了吧?等会还有没有别的课需要上?” “啊?啊……”那个学生对此猝不及防,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他:“当然下课了啊……今天没有什么别的课要上了,只有这一节。” “这样。”顾清玄点点头:“我看你们一直没人走……” 那学生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来:之前那会儿没人走,是因为大家还沉浸在兰瑟课程带来的兴奋里。而现在这会儿没人走,则是大家都在等着看你和莱姆霍奇的笑话…… 可是顾清玄显然并没有让别人看笑话的意思,在确定没有别的课程要上之后,他就站起身来,竟然是直接要往教室外面走去。 一旁的莱姆霍奇被顾清玄晾在那儿,见此情景,脸色很快就变得忽青忽白起来。 “站住!”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喊道,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望着他:“有什么事?” 顾清玄的声音很平静,却气得莱姆霍奇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你还问我有什么事?决斗!我要和你决斗!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被对方打败才行!” 他大声地喊着,气势汹汹地一挥手臂,大股大股的藤蔓便从两边的地面上凭空地钻了起来,油绿粗壮的茎叶张牙舞爪地招摇在半空中,“噼里啪啦”地抽打着空气,吓得被笼罩在藤蔓范围内的同学们纷纷走避,不敢沾上分毫。 “你疯了吗!在教室里不准私下决斗!” 不远处有学生抱着脑袋叫嚷着,莱姆霍顿却对此充耳不闻。他瞪视着顾清玄,狠狠做了个手势,那些凭空出现的藤蔓们便自地面上蹿升而起,凶猛地扑到一处,拧成了一股粗粗的长鞭,破空呼啸着向着顾清玄当头抽去! 顾清玄只是凉凉地笑了一下。 “又是鞭子。”他轻声说,随后伸手往空中一点,一圈圈炽热的火蛇骤然间浮现在半空中,它们咻咻地围绕着那根巨大的藤蔓旋转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狠狠勒上它。教室之中闪过一线耀目的火光,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那向着顾清玄气势汹汹抽来的藤蔓,转瞬间便已然化作了飞灰。 顾清玄将手平摊,空中那一圈圈长身招摇着的火蛇便有灵性般向着他的掌心投去,本来细长的火焰在这个过程里飞快地缩小变短,很快就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缕。顾清玄将这缕火焰拈在指尖,一晃手腕将其熄灭了,然后看着莱姆霍奇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莱姆霍奇怎么会满意?? 这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 莱姆霍奇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身上落满了自己召唤出的藤蔓化作的灰,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是纸一样的惨白了。他看着顾清玄良久,终于没有忍住,断断续续地问:“你……你不是刚刚觉醒异能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顾清玄嗤了一声,根本就懒得回答他。 当顾清玄再度抬步走向教室外面的时候,周围本来无声地围观着一切的一名男生忽然挪了挪脚步。他向后靠了一下,给即将经过他面前的顾清玄让出了一条窄窄的路。 “头儿。”在顾清玄疑惑地望向他时,他恭敬地垂下脸,声音虽低,却非常清晰地说:“恭喜您,头儿。您打败了莱姆霍奇,按照惯例……您现在已经是我们新一任的头儿了。” 顾清玄身后的莱姆霍奇本来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他愤怒地往前踏了两步,低声恼火地说着:“你怎么敢——王长林——你怎么敢——” 然而那名男生的举动却像是点燃了干草堆的火星,本来寂静无声的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教室中的人群就向着门口的两旁散开,为顾清玄让开了一条颇为宽敞的路。 “头儿。” “头儿。” 那些曾经多多少少欺负过顾清玄的异能者们此刻分立两旁,每个人都低着头,让莱姆霍奇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莱姆霍奇看到他们的模样,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耻辱,下意识地想要发火,但在看见前方顾清玄的身影,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一下子感觉到天旋地转。 “……不……我只是一时失手……不……” 他绝望地盯着那个之前出言搅事儿的同学,然而对方此刻也正无声地肃立在那儿,垂着头不发一语。 “散了吧。”顾清玄淡淡说,然后便径直地顺着那条路往教室的门外走去。 直到他拐入走廊的尽头之后,顾清玄也未曾回过头来,赏给莱姆霍奇哪怕一个眼神。 学校的课程显然比顾清玄原本意料中的要少,当他走到自己现在居住的别墅附近时,时间尚且还不到中午。 所以,当他无意中在小路上闻见了鸡蛋灌饼的香气时,也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毕竟喜欢睡懒觉的人也是有的,在大部分人都起床了之后才懒洋洋地吃上一份早餐,并不值得令人感到奇怪。 只是……在顾清玄越走越接近自己的那所a-5编号的别墅时,这鸡蛋灌饼的香气居然诡异地变得越发浓郁了。 怎么回事?顾清玄疑惑地想,他记得自己今天不曾吃过这东西啊,难道是有人把他的别墅门口当成饭厅吃了顿早餐? 顾清玄这么想着,脚步便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然而等他真正看清楚那股鸡蛋灌饼香气的来源时,却直接顿住了步子,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极了。 那个几乎被他遗忘了的叫做“七”的孩子,现在正孤零零地蜷缩在a-5别墅门口的台阶上,臂弯里搂着一小袋油光光的鸡蛋灌饼。 他本来正紧紧搂着装满灌饼的袋子,呆呆地望着道路的尽头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可是当顾清玄的脚步声从小路尽头响起的那一刻,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闪闪发光了。他抬起头望着顾清玄,怯怯地看着他,明明脸上毫无表情,顾清玄却分明能看出那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顾清玄静立片刻,终于往前走了两步,七本来已经坐得笔直的身子立刻又板了板,他牢牢注视着顾清玄,看着他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终于缓慢地站起身,将自己怀里搂着的那袋鸡蛋灌饼递到了顾清玄的面前。 “爸爸……好吃,给你。”他小声的说,好像很担心顾清玄突然消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怎么都不肯移开视线。顾清玄的眼神先是落在那袋子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灌饼上,然后又落在了那孩子手臂上烫出的发红的痕迹上。 “……你就这么一直抱着它?” 顾清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七因为他的目光而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来。 “我……我做的不对……爸爸……惩罚我……” 他惴惴不安地说着,忽然又抬起头来,在发现顾清玄还在看着自己时便迅速地低下去,只时不时地用眼尾偷看一下,似乎在确定着他是否还在。 “以前你做错了事情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惩罚你的?”顾清玄皱紧眉头,从他的手里把一袋子鸡蛋灌饼接了过来——真的很烫,简直像是刚出锅不久一样热气腾腾的。七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在顾清玄接过了他手中的灌饼之后,从腰上抽出一根光滑无比的铁鞭来,将鞭柄倒转,捧到了顾清玄的眼前。 顾清玄盯着那鞭子,然后伸手将它接过来,手腕微微一抖,本来光滑的鞭身上便“唰”地一声,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倒刺。 在鞭子身上的倒刺完全展开的瞬间,七的眼里掠过了一丝惊惶,他的身体轻轻地抖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站直了。这个比猫儿更加灵巧敏捷的孩子现在像是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尽管害怕,却依然不作反抗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抽打。 很快,便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随后是响亮的“铛”地一声,那根黝黑的铁鞭抽过空气,狠狠地落在了别墅门口的铁质收件箱上,涂着涂料的漂亮箱体立刻被抽出了无数道细小划痕,那些划痕上面的涂料已经在这一抽之下完全被扯去了。顾清玄抬起鞭子看了看,在那些尖锐的倒刺上面看见了丝丝缕缕的带着涂料的金属细丝。 尽管这一鞭子并没有落在七的身上,但他依然忍不住害怕得发起抖来,牙齿深深地咬进了下唇。顾清玄神色难看地将那鞭子掷在地上,随着他指尖一点,那铁鞭很快就化作了一滩铁水,接着又化为轻烟,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消散了。 顾清玄提着灌饼走近那孩子,尽量放柔了声音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会再有人打你……刚才被烫到了吗?是不是很痛?” 七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顾清玄的眼神又惊慌又疑惑,顾清玄拧了一下眉,干脆不再管他,直接带着七进入了别墅内,吩咐机器人管家把暖气打开。等到房间里的温度稍稍升起来,顾清玄便伸出手,径直扯开了他那件单薄得厉害的上衣。 几乎是在那件上衣被扯下来的一瞬间,顾清玄的瞳孔就立刻缩小了。 那孩子的身上斑斑驳驳,满是大小不等的新旧伤口,有的已经愈合了,有的却还结着疤,淌血化出了脓。他的手臂和前胸处有着很大一片红红的印痕,显然是刚才被鸡蛋灌饼烫的,顾清玄看了会儿那些伤口,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我扔的那个戒指呢?在你这吗?” 七怯生生地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刚刚被扒下来的那一件衣服。顾清玄随手把那件衣服抖了一下,曾经属于“先生”的那枚戒指便叮铃一声滚落下来,在地面上转了两转,停在了顾清玄的脚边。 几乎是本!能一般,七迅速地弯下腰想要替顾清玄捡戒指,然而顾清玄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他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地将戒指拢进了手里,然后他便对七命令道:“你先跟我来……管家,去买几套他能穿的衣服。” 他从戒指里拿出一张光卡丢给管家,然后领着七往浴室的方向走去。除了他们之前站着的门厅和浴室之外,这间别墅的四处都铺满了软软的地毯,七走在上面的时候一丝声响都没有,顾清玄不得不展开了自己的灵识,好确定他是不是一直在。 “你先进去。”到了浴室之后,顾清玄指了下光洁宽敞的浴缸,然后便从那枚戒指里拿出了几枝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花草。他将浴缸里放满热水,试了试水温后,用红莲火凭空将那些花草淬出精华,一一滴在热水里。顷刻间,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便在浴室里弥漫了开来,顾清玄又试了一下,确定药性无错,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孩子:“进去洗澡,愣着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连洗澡都不会?” 那孩子迟疑了一下,连自己的裤子也没有脱,就那么直挺挺的一步迈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里,然后站在那儿,又一动不动了。 顾清玄:…… “你真的不会洗澡?”他不可思议地问,随着他的话音,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好像因为顾清玄的诧异而惶恐极了:因为他下一刻马上就毫不犹豫地一头往浴缸里栽了下去,不仅仍然没有脱掉裤子,而且连脑袋也埋进了水下,如果不是顾清玄忍无可忍地把他从水里拉出来,他甚至有可能就这么埋头在水里一动不动直到憋死…… “好吧,你是真的……”顾清玄话说到一半,想起刚才这孩子义无反顾地把头扎进热水里的样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把最后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他按着七的肩膀,让这孩子在浴缸里坐了下来,盛满浴缸的热腾腾的水刚好漫过他的胸口。顾清玄先是告诉他:“呆在水里,就保持这样别动。”然后走出房门,叫来了那个只剩下三只半手臂的机器人保姆。 “……你会给人洗澡吧?”他看着那剩下的三只半手臂,有些疑虑,然而机器人保姆嗡嗡的回答道:“当然会,先生。”顾清玄想了想,还是一指身后的浴室房门:“你进去,给那孩子洗个澡……最好能教会他怎么洗澡……对了,记得别用那些什么沐浴液之类的玩意儿,只用浴缸里的水和毛巾就好。” “好的,先生。”机器人保姆嗡嗡地远去了,然而没一会儿它又转了回来,迟疑地问顾清玄:“先生……那缸水好像已经不能用了……” 顾清玄早有所料,他走进浴室,不出意外的发现那一缸的热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漆麻乌的脏水,也同样不出意外地发现七现在还保持着他之前离开时的姿势,直挺挺地坐在浴缸里,好像淹没着他的颜色奇怪的黑水完全不存在一样。 “你去把这些水放了。”顾清玄随口吩咐道,机器人保姆便依言转过去放水了,然后他看了看七:“你先出来,等这一缸水好了你再进去。” 然后七就非常听话地直接从那缸黑水里站了起来,于是顾清玄这才发现,他的裤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机器人保姆脱了下来…… ……他是怎么做到被脱了裤子姿势还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 顾清玄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他摇了摇头,快速掐了几个指决,一团薄薄的烟雾便暖洋洋地将七完全包裹住了,确定他不会因为这会儿时间而伤风感冒后,顾清玄便走到渐渐放满的浴缸边,试了一下水温。 “身上还疼吗?”他问七,后者迟疑着摇了摇头,顾清玄本来已经从戒指里又取出几枝花草准备捏碎,想了一下又停住了。他几步走到七的身边,挥手散开烟雾,在他身上明显变淡很多的伤疤处打量一会儿,又看了看已经全无痕迹的鸡蛋灌饼造成的烫伤,这才终于确定他真的不疼了。 放进了那些花草后,顾清玄又让七重新泡了进去。这样反复地大约泡了四五次后,他终于停了手,让机器人管家把买到的衣服送来。 幸好七还是会自己穿衣服的。 “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我跟你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爸爸,只是偶然拥有了这枚戒指罢了……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之前拥有这枚戒指的人,也绝对不是你真正的爸爸。” 等到七穿完衣服后,顾清玄把他带到客厅里坐好,让另一个机器人保姆送了点饭菜上来。一边示意他吃,一边说道:“我既然已经拿了这枚戒指,也就算是接了你和原本那人之间的因果。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的家人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所以我为你洗髓伐毛,以你的身手而言,在洗髓伐毛之后,未来绝对不可限量。” 听到这里时,七本来正大口大口吃着饭菜的动作顿了顿,他猛地抬起头,似乎意识到了顾清玄接下来要说什么,眼中的神情变得惊慌起来。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那种惊弓之鸟般失措的眼神几乎能打动任何人的心,然而顾清玄却只是冷冰冰地说:“我想这样一个无可限制的未来,总能够偿还我捡到戒指的因果……毕竟仔细说来,我已经为你报过仇了。” “吃完饭,你就走吧。” 顾清玄说完,将戒指里的光卡捡了几张出来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是钱——钱,你知道吧?应该会用吧?你一会儿把它们拿好,只要不生活得过分奢侈,这里面的钱应该足够你活到成年。” 那孩子厌恶地瞪着那些光卡,简直就像是那光卡不是令人艳羡的巨额财富,而是随时会翘起尾巴蛰你一下的毒蝎子。七的嘴里还含着一口尚未咽下的食物,但他却迟迟没有把它咽下去,只是那样仰着头,祈求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看出他的想法,为此而轻轻地冷笑了一下:“就算你不吃完这饭,时间到了你也还是要走的。我不需要你,你明白吗?你的存在本来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他便大步离开了客厅,走之前看了眼时间,吩咐机器人管家:“半小时后送他出去,如果到时候他的饭菜没吃完,就连着食物一起送出去。” “是,先生。”穿着全套礼服的机器人管家彬彬有礼地回答,随后便走到了七的身后,半是温和半是警告地催促道:“尊敬的客人,你要是再不抓紧用餐,您的饭菜就凉了。” 顾清玄看了客厅一眼后,转身上了二楼,开始继续研究起能量石与异兽结晶之间的关系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楼下的客厅里传来了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就好像是一个笨拙的大人在伸着手臂试图抓住一只灵活的猫,两者在房间里蹦来窜去通常会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顾清玄头也不抬,轻轻打了个响指,两名机器人保姆便一同去了客厅。 没一会儿,七便在三名高级机器人的围堵之下败下阵来,被揪着领子丢到了别墅门外。几乎在被丢出门外的一瞬间,他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急急地奔向别墅房门,然而那扇门就在他眼前重重地关上了。 他在门口不甘地掂着脚尖往里望了望,却始终没有看到屋里有人出来,在等待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失落地慢慢蜷在了别墅门口的台阶上。 然而几分钟后,别墅的花园里忽然响起了机器人管家沉重的脚步声,七满眼兴奋地抬起头,接着便失望地发现,机器人管家并不是过来给他开门的,而是把几张薄薄的光卡隔着铁栅栏甩到了他的身边来。 “拿着这些走吧。”机器人管家用机器人惯有的那种嗡嗡声说,它的电子屏幕对准了七的脸:“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小先生。” 然后,它便沿着刚刚过来的路返回了别墅之中。七站在满地洒落的光卡里,却只是仰脸注视着面前二层高的小别墅,就好像那别墅里装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整个世界。 26|25|11.28| 七一直没有走。 他始终蜷缩在别墅门口的台阶那儿,眼巴巴地望着别墅二楼的窗,户那些光卡还被扔在他的脚边,七甚至没有伸手把它们捡起来。 天色渐渐深了,二楼窗户那儿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天空上飘起了蒙蒙的小雨,冰凉的雨水一滴滴落在七的脸上身上,凝成了透明的水珠,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哭泣一样。 别墅里的机器人管家本来还时不时地出来照料一下花草,把别墅内的一些垃圾丢出来,但是每次它出来时,七都会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站起来,掂着脚尖越过栅栏恳求地望着它,于是两三次之后,机器人管家也不出来了,花园里只剩下了满园花木,在渐大的雨势中散发着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当顾渊撑着一把伞自黑夜中踏雨而来时,七仍然一动不动地蹲在顾清玄那栋别墅的台阶上,这让顾渊的脚步稍稍地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每次来主人这儿,总是能看见台阶上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一次是餐盒,这一次干脆就是个活人…… 他借着别墅内透出的灯光审视着七,当顾渊的目光落在七的身上时,七原本安静地低垂下来的脑袋猛然间抬了起来,他直直地注视着顾渊,黑暗里一双眸子几如寒星一般,亮得耀目。 “走开。”七冷冷说,他的脸上满是戒备和敌意。 顾渊却并没有走开,反而往前走了两步,在他的脚步踏到台阶上时,七简直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儿一样跳了起来,他飞快地一抬手,一把匕首就自他的手腕处弹了出来。这把匕首颜色暗沉,黑乌乌地反射不出一丝光,一缕若有若无的暗影无声地缠绕在匕首之上,给人以极度危险的感觉。 “走开!”七加重了声音,他牢牢地握着匕首,身后树篱投下的黑影缓慢拉长,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他的脚踝上,一路蛇一般地向上攀爬,没过一会儿,七的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了浓重的黑暗里。 他神色警惕地看着顾渊,顾渊嘲讽一笑,一股冰寒至极的气流箭一般地往七的手腕处打去。七的身子稍稍一侧,便灵巧地避开了那股寒气。 顾渊轻轻地“咦”了一声,眼中稍稍起了些兴趣,他将手中的伞柄一转一甩,伞面上凝聚着的水珠便刹那间结成冰珠,迅捷无伦地朝着七的方向激射而去! 随着“叮叮当当”数声脆响,七用匕首或拨或打地挥开了数枚冰珠,但剩余的冰珠却噼里啪啦地全数打在了他的身上。七的脸色白了白,他身上的黑影如雾气般腾起,但转瞬间便湮灭了,自脚踝至手腕再至脊背,七的大半个身子上飞快地结出了一层冰,冰层上覆着浅淡的白霜。 他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匕首,只是被冻在冰层里之后,这匕首便再没有了用武之地。 顾渊嫌弃地瞥了眼七手中的匕首,语气轻蔑地说:“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出师的暗卫……有什么资格让我走开?你找到你的主人了吗?有人愿意承认你吗?” 最后两句话简直像是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了七的身上。他的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有些愤怒地瞪着顾渊:“爸爸不会不要我的!” 七郑重地,如同宣言般地说,顾渊却因为他的认真而忍不住发笑了:“什么?你叫你的主人什么?爸爸?你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时,顾渊忽然不笑了,他看了看刺猬似的站在台阶上的七,又看了看不远处别墅里的灯光,蓦然间想起前几天主人问过他有关暗卫的事。 “……他不可能是你的主人。”沉默片刻后,顾渊笃定道。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七,果然看见那孩子露出了像是被踹了一脚小狗似的神情,顾渊的心中一下子便轻松起来,他悠悠地说:“再见吧,小孩儿,你还没有匍匐在他脚下的资格。” 七倔强地继续瞪着他,顾渊却已经失去了与他说话的兴趣,他直接伸手把冻在冰里的七推到了一边去,走到别墅门前按响了门铃。 “主人,是我,我有事情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有意无意地,顾渊用身体遮挡住了不远处冻在冰层里的七,他想顾清玄今天应当也不会抬头来看的,只是出于谨慎才这么做。然而令他惊异的是,顾清玄居然抬起了头,透过监视器遥遥地往他的身后瞟了一眼。 “……主人?”顾渊的心中紧张极了,但语气依然是镇定的,看上去恍若无事一般。顾清玄看了两眼,没看到七的影子,便以为那孩子是已经走了,便重又低下了头:“你进来吧,我让管家给你开门。” 很快,别墅的金属大门上便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拦住七许久的那扇大门随之向后敞开了,七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顾渊本来正准备抬脚进去,注意到他的眼神,便回过头来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便刻意的,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进了门内。 而七还被冻在原地,在离他渴望许久的大门处明明不过数步之遥,却只能动弹不得地僵立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大门敞开又关上,走进去的人却只是顾渊而已,和他……毫无关系。 “主人。” 顾渊走进房间时,顾清玄正靠在长沙发上看书。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长长的兽毛地毯上,皮肤细腻如冰玉般,指甲却透着淡淡的粉,当顾渊跪下来亲吻它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是在亵渎。 “怎么了?” 顾清玄懒懒地问,声音像是上好的丝绸一样柔软凉滑。他合上书,顾渊看见上面写着的是《植物大全》,顾清玄纤长的指缓慢地划过这一行字,顾渊却只觉得他这一指,是划在了他的心尖上。 “主人……”话一出口,顾渊便惊觉自己的嗓音沙哑。 他仰头注视着自己的主人,顾清玄的眼珠黑如琉璃,正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只是这一眼,似乎就看穿了他心底深处的乱流纷涌。 顾渊尽力地镇定着,白色的冰霜却无声地自玻璃窗外攀爬着升起来,半透明的冰纹胡乱无序地纵横在窗上,如顾渊的心一般杂乱。 顾清玄轻轻地笑了一声,琅轩碎玉般动人,他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招手示意机器人上一壶茶来。 “顾家怎么样了?”顾清玄漫不经心地问,顾渊如蒙大敕般迅速地垂下头来,窗外的冰霜慢慢地融化成水,合着雨水一起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洒在别墅窗外的蔷薇花丛中,溅起冰冷甜腻的香气。 “顾从章和顾沉的矛盾暂时被压下去了。”顾渊低声说:“主人之前交给我的包裹……里面的特级能量石,能再给我一些吗?”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顾清玄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水,替自己斟了一杯,又给了顾渊一杯。顾渊接过那杯子时,手指无意间划过了顾清玄的手指,那柔嫩的触感让他的心神不禁为之一荡,但反应过来后,顾渊便急急地压抑住了心中翻涌而起的火焰,他喝了一口茶,尽量简略地说道:“……我要杀人。” “杀人?”顾清玄似乎是笑了笑,他的笑声让顾渊忍不住地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温热的茶水灌下去,却并没能浇灭心头上冒出来的火焰,反而让它更灼热了。 顾清玄好整以暇地靠在长长的软沙发上,手捧着细腻精致的白瓷杯,袅袅的烟雾自瓷杯之中冒出来,带着淡淡的清香。 “你要多少?” 这句话让顾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顾清玄那种毫不在乎的语气,就好像要多少特级能量石,他就能给他多少一般! 他悄悄地看向顾清玄,他的主人现在正举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灯光在他的手上和茶杯之上流转。明明顾渊的手就触在瓷杯上,十分清楚这瓷杯的质地多么光滑细腻,但在房间里如水银泻地般的灯光下,顾清玄微微翘起的指尖却比瓷杯的色泽更莹润。 “如果要杀一个人,那只要一块能量石就足够了。”顾渊几乎用尽了自己平生的最大自制力,才克制住了没有直接吻上那色泽莹润的指尖。他紧紧握住瓷杯,任由微烫的杯壁灼烫着自己的掌心:“但如果要杀一族人,就需要至少百块能量石;如果要杀一国人……” 顾清玄抬起眼瞟了瞟他:“一国人?” 顾渊沉默片刻:“……天耀,那个灭掉了阿杜莱斯的国家。” “原来如此。”顾清玄将手中的瓷杯搁在了茶几上,杯底与几面碰撞发出的响声惊得顾渊心头一跳。 “贪心不是个好习惯啊。”他低声地叹,顾渊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恳求地道:“……主人……” “嘘,喝茶。”顾清玄摇了摇手指,顾渊只觉得自己的心随之一下子沉进了谷底,刚想说话,却蓦然间感到了一股清凉的能量自小腹处翻涌而上! 那股能量自顾渊的小腹处涌起,一路冲击到天灵盖时又猛地转身掉头而下,就好像凭空里生出了一条瀑布,将顾渊从头到脚地冲刷了一遍,连脾肺都透着种干干净净的透彻,他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的毛孔好像都随之一起张开了,整个人像是三伏天里被冰水涮洗了一遍似的爽透。 “这……这是……”顾渊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那刚升到四级不久的异能居然猛地提升了一截,距离五级的水平,已然相差不远! 顾清玄微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茶水:“这茶的滋味如何?” “……极品。”顾渊的心神稍定,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茶水,想要试探着再喝一口,顾清玄却提前一弹指,将他杯中的茶水一滴不剩地全数化作了轻烟。 顾渊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因为是主人做的,他还是乖乖地将瓷杯放了下来。看着顾渊失望的神色,顾清玄懒洋洋道:“这茶水再好也是外物,可用而不可贪多,以你现在的能力,不过只能消化一口罢了。” “假如喝得多了,身体承受不住,你就会变得……像那天的陆青一样。” 彻底炸成一朵四分五裂的烟花。 顾清玄又抿了一口杯中茶水:“这样的茶,给你多少,才能足够灭国?” 顾渊惊愕地抬起头,有些不太能相信自己品咂出的意思。他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主……主人……” 顾清玄却只是回给他一个笑,在满室耀目的灯光之中,那笑着的人却如同成了精的魑魅,无可抵挡的妖艳。 当顾渊心神不定地从顾清玄的别墅里走出来时,门外的七还在。 他身上的冰霜已经化了,一滴滴融成了水,雨水混合着融水将他的衣服打得透湿,贴在身上,依稀能看见瘦巴巴的肋骨,根根可数。 七越过那道钢浇铁铸的栅栏门望着顾渊,望着顾渊身后的二层小楼,脸上的神色是凝冻住的,却透着隐隐约约的渴望。 顾渊站在别墅的门口看着他,那孩子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转瞬间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诱人的念头,这念头驱使着他一路往门外走去,在大门口的附近蹲下来,低声地问那孩子:“想进来吗?” 七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珠里的警惕浓得几乎化不开。顾渊却不以为意,他“铛铛”地敲了两下栅栏门,对眼前的孩子慢悠悠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够进来,而你不能吗?” 孩子还是没有说话,但下意识咬紧下唇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顾渊一边自顾自地推门而出,一边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对着空气说道:“……有谁,会愿意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奴仆?” 他微笑着,用力地关上了栅栏门,本来上前两步想要趁机钻进去的七被一下子隔绝在了门外。他猛地转头看向他,顾渊却好像浑不在意,边摇头边笑。 “你啊你,你说你能够派得上什么用处?不过是一个还没有练成的暗卫罢了……你是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吗?还是得被他保护?” 七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他忍耐了半刻,终于按捺不住地说:“我……我会杀人!” 对!就是这样!顾渊的笑容稍稍加深了些。他转过头,望着那个单薄纤弱,脊背却笔直如刀锋般的孩子,一字一句地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杀个人给我看看啊?” ——那就杀个人给我看看啊? 明明顾渊说这句话时语气并无异常,却让七好像看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抬头望着顾渊,似乎有些害怕,但依然声音很大地说:“我是不会为你而杀人的!你又不是我的爸爸!” 这话刚一出口,顾渊的唇角便一下子抿紧了,有一种冲动驱使着他回头看去,想要知道顾清玄会不会注意到别墅门口的他们……然而如果他转过头去,一切就会在顷刻之间败露。这把半成品的匕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不懂得成!人之间的利益纠缠,威逼利诱的工夫对暗卫来说也行不通,他顾渊就算想要借刀杀人,也只能披着顾清玄的虎皮。 他赌的,不过是顾清玄的“不会在意”。 顾渊将脸藏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未有丝毫波动,但他的手却已经悄悄地紧握成拳,掌心里满是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又何必这样想方设法地诱骗一个孩子。可是除了这个孩子之外,又叫他去哪里找一把不会反噬,绝对听话,不会给自己和主人惹麻烦的刀呢? “我不会逼你,只是你难道真的以为,在这间别墅的门外等上一辈子,就能够获得主人的青睐吗?” 顾渊静静地凝视着七,很久很久,七终于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黑鸦鸦地覆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的年纪看起来更加小了。 “……你要我杀谁?”七低声问,顾渊看着他手中的匕首,轻声笑了一下:“我要你去……杀了我的爸爸。” 七猛地抬起头,难以相信地瞪视着顾渊,顾渊笑着走近他,将手举在唇边嘘了嘘:“不是别墅里的那个哦,那是我的主人……我怎么会伤害我的主人呢?事实上,我不会允许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他……哪怕是我自己。” 他轻柔又缓慢地说着,似乎温柔深情,然而他的话音却分明是冰冷冷的:“跟我来吧,小暗卫,你如果能够杀掉那个人,我的主人也是会很高兴的。” 说完,顾渊便再也不看七一眼,直接抬步往小路的尽头处走去。七在他的背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拾起了地上散落的那些光卡,将它们珍惜地揣在胸口处,然后不舍地望了别墅二楼亮着灯的窗户一眼,便重新化作了一缕黑影,不远不近地缀在了顾渊的身后。 别墅里,顾清玄忽然抬起头往外看了看。 “怎么了,先生?”机器人管家在不远处好心地问他,顾清玄凝视了外面的夜色片刻,摇了摇头:“没事。” “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 刚刚有一瞬间他居然觉得,之前那个叫七的孩子还没有走,而是在门外,远远地注视着自己。 顾清玄翻看了一下手里的书籍,却一时间看不进去,最终他还是皱了皱眉,问管家:“门口那个孩子还在吗?” 机器人管家依言去看了看,很快就回报道:“他现在已经走了,先生。” 那就显然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顾清玄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心神沉浸在了面前的书籍里:他已经试验了一部分与修真界相似的植物了,也不知道那些剩下的植物们,有没有特殊的药性? …… 午夜时分,顾家古旧的大宅早已沉浸在了宁静的黑夜里。顾沉和他的弟弟顾洋却还没有睡,俩人正围坐在顾沉的书房里,一份接一份地阅览着顾家各处交上来的文件。 准确点说,在阅览文件的人只有顾沉,顾洋在一旁做他的副手,给他递递文件或者倒杯茶水之类。老实说来,副手这工作实在是不需要占据什么心神,于是没过一会儿,顾洋就不知不觉地溜了号,心里转起了别的事情。 之前“杀死亲母”的流言根本没有影响到顾沉在顾家的地位,但后续又接连发生了一串的“巧合”,让顾从章渐渐开始怀疑起顾沉的野心。 任谁都知道,对于一个家族的太子爷来说,外界的任何力量都是无法把他摧垮的,除非他的父亲不再支持他,太子爷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才会真正开始动摇……而对太子野心的怀疑,往往就是父子相疑、关系破裂的开始。 自己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呢?顾洋悄悄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顾沉刚刚审阅完了手里的一份文件,正用签字笔在上面流利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熟练又漂亮的签名,但却是冰冷的“顾沉”两字,他顾洋也是顾家的一员,但是却连这些签字文件的边角也摸不到! 顾家年轻一代的全部权力,可以说都集中在顾沉一人身上,他们这些兄弟同为顾从章的子嗣,却连一个站脚的地方也找不着。好一点的像他顾洋,还能挂个副手的名头,帮着顾沉端茶递水,假装自己还有事可做,而差一点的比如顾涯,就连这种虚假的权力也被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谁不想要权力呢?谁不想要地位呢?顾沉只不过比他们早出生了几年而已,凭什么他们就要被他一辈子踩在脚底! 顾洋心里想着事情,一时间便忘记了给顾沉的杯子续水。顾沉签完一份文件,放下签字笔伸了个懒腰,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却不料喝了个空。他眉头一皱,将空了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低声道:“顾洋!” 顾洋听到自己大哥的喊声猛然惊醒,这才跳起来道:“大哥?大哥!我在!”一眼瞥见他手边的水杯,便急急地冲过去说:“我眼花了刚刚没看见!哥你是要凉点的还是热点的?要不要换杯咖啡或者牛奶?” “茶就好了。”顾沉说。 顾洋立刻捧着杯子冲到了门外,这时他的身后有一道黑影迅速晃过,俩人都没有注意到。 顾沉看着自己的指甲,想着弟弟刚才那副手忙脚乱地样子,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自己的几个弟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傻,若是放在家族里,分分钟就得被那些族老们给扒皮拆骨地吞了去。还好有自己在,能够护得他们周全…… 虽然疲惫了点,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顾沉有些志得意满地想着,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可完全不知道,他这位傻弟弟的心里,正在转着如何将他取而代之的念头。 很快,顾洋就动作迅速地将一杯泡好的新茶放在了顾沉的桌子上。顾沉喝了一口,伸手再一次想要拿签字笔时,却突然间发现,自己的笔不见了。 “我的签字笔呢?”顾沉皱着眉在桌子上翻了翻,却没有翻到,他看向顾洋:“你看见我的那笔了吗?我刚刚就放在这……” 顾洋愣了愣,下意识地说:“不是我拿的啊大哥!” “我没有问是不是你拿的,我就是问你看到没……”顾沉正在满心不耐地说着话,忽然听到顾家大宅的一处地方传来了一声极其响亮的爆炸!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顾家的几个儿子匆匆忙忙地从顾家大宅的各个角落里冲下来的时候,正看见顾从章站在一堆冒着火花的破烂金属前,他的脸色铁青,紧握成拳的双手不停颤抖——眼尖的顾沉注意到,在那堆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黑漆漆的废铁中,还歪着半只扭曲变形的状似方向盘的东西。 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的他立刻神经紧张了起来:“父亲,您没事吧?是爆炸吗?快离那个东西远一点……”顾沉说着,飞快走上前想把顾从章从车子的旁边搀走,他的手向着顾从章的胳膊伸去时,他们的父亲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冷地往后退了一步。 “要离我远点的东西是你。”顾从章看着顾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我看你是伤心得糊涂了,你母亲的死并不是我的错,你居然想要趁机弑父!” 顾沉听了这话,着实是大吃一惊:“我没有!父亲,您……” “没有?!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顾从章狠狠地把攥在手里的东西摔在了顾沉的面前,原来这才是他之前双手颤抖的原因! 顾沉定睛一看,却见那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自己刚刚丢失的那支签字笔!他下意识地说:“这笔不可能是我的……我刚刚还在用它签字……顾洋刚才和我在一起,也在帮我找笔来着……不信可以问顾洋的,父亲……” 然而在他向着自己的弟弟顾洋看去时,却发现顾洋的眼神移到了别处。 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沉还没有明白顾洋为什么不肯看自己,顾从章的声音就已经冷冷地响了起来:“我今天幸好是坐的这辆车子,杀手过来的时候,我自己引爆了它,才保住了我这条老命!顾沉啊顾沉,可惜了你一番算计,却没有想到你的老父亲在自己坐着的车子里都做了这样的手脚吧!” “这事情真的和我无关啊,父亲!我刚刚还在书房里批改文件!”顾沉绞尽脑汁地想要找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让自己洗清嫌疑,然而在他找到充分的证据之前,顾从章已经犀利地盯着他,寒声说道:“你母亲的葬礼正好才过去不久,如果你觉得她黄泉下太过寂寞,一定要再送一个人下去陪她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一把,成全我儿子对母亲的这份孝心!!” 他真的相信了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 看清顾从章的神色后,顾沉的冷汗一下子就打湿了背脊,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父亲了,看顾从章的样子,分明是对自己动了杀意!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这样的做法对我或者顾家都完全没有好处!”顾沉毫不犹豫地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迟疑下去了,干脆用了最直观的利益论。他本指望稍稍打消一些顾从章的疑心,孰料顾从章听了他的话后,神情却变得更加泠然了。 “我死了对顾家或许是没有好处的……” ……但是,对你?! 顾从章想着,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眼光审视着他的大儿子,他现在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顾沉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英俊,年轻,天赋过人,而且……格外地野心勃勃。 作为他的长子,他的左膀右臂,顾沉在顾家的地位一向只在顾从章一人之下。假若有朝一日顾从章发生意外,能够接替他作为家主的人选,除了顾沉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顾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基本上都是这么认为的,就连顾从章一段时间之前,也一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今时今日,这种似乎约定俗成般的想法却令顾从章忍不住感到战栗。 顾沉已经长大了,而他顾从章却尚未老去,一个充满雄心壮志,极度自信的年轻人,真的甘心被另一个强有力的铁腕压在脖颈上吗?哪怕那只铁腕的主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陆青还在的日子里,父母双全的顾沉或者还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可是在陆青已经逝去的今天,顾沉真的还能一直这么以为吗? 顾从章不敢赌,甚至如果陆青现在复活过来,而顾沉一下子变小个七八岁,他也一样不敢赌。 他看着顾沉,那目光已经变得和冰雪一样寒冷,石头一样坚硬。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令得顾沉的头皮都几乎炸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开口了,便悄悄地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弟弟们,急切地示意着他们站出来为自己说几句话。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始终笨头笨脑的弟弟们,此刻突然一下子都变得聪明了起来,个个都跟鹌鹑似的缩着不肯出声。 顾涯、顾海、顾洋,这三个弟弟顾沉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但是他们却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人敢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顾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冰冷得僵在了胸膛里,一种沉重得像是铁块一样的东西重重地压在他的胃上,令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反胃: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那个聪明人,因此日日操碎了心,把几个弟弟的责任都担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现如今看来,顾家最聪明的那个人哪里是他呢?他分明是自己家里唯一的那一个傻子! 看他的这几个弟弟,多么聪明啊,明哲保身四个字,被他们做得多么彻底。 顾沉悲哀地注视着他们,却意外地在顾涯的眼中看见了隐约的兴奋之情——兴奋,他的母亲前几天刚刚死去,现在他的大哥被父亲所疑,几乎危在旦夕,顾涯现在为什么要兴奋?他凭什么能兴奋? 几乎是一瞬间,顾沉就猛然间意识到了几个弟弟沉默的真正原因:顾家家主的位子这样诱人,能够有机会占据的话,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放弃?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兄友弟恭,不过是因为这许多年来,“下一任家主”的戳子始终明晃晃地盖在他顾沉的身上,其他人甚至没有一丝妄想的权力。 而现在,顾沉似乎眼看着就要倒下了,而一旦他倒下,下一任的顾家家主,难道顾从章会在那些八百里开外的旁支血脉里选? “轰”地一声,顾沉的脑海中一下子豁然开朗,他骤然间明白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了,他的父亲,他的弟弟,他所有的亲人都不希望他能够活下去,他顾沉何德何能,如何能挣脱这许多人的意志? 等着吧,你们都等着吧,难道你们以为父亲今天放弃了我,明天的你们就能得什么好的下场? 顾沉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见刚刚还在殷勤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四弟顾洋垂着眼睛,正小心而贪婪地注视着自己手指上的顾家族戒! 顾家族戒!这一向是被少主随身佩戴的信物啊!原来你居然有着这样大的魅力! “顾沉!你突然在这里发什么神经!你的稳重呢?全都到狗肚子里去了?!”顾从章厉声道,顾沉呵呵地低声笑着,擦着眼泪直起腰,从手指上把那枚时刻不曾离身的顾家族戒抹下来,正准备狠狠地扔在自己父亲的鼻子上,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家主,大少是不可能做出危害您的事情的,因为最近几天的空闲时间里,大少都在和我一起讨论事情。” 顾沉的动作停滞了,他诧异地回过头,发现顾渊正一步一步缓缓地自楼梯上走下来,他今天少见地没有戴眼镜,那双淡银色的眼睛映在顾宅明亮的灯光里,简直就像是傍晚时分的月光一样清丽。 顾从章在看见顾渊的那双眼睛时,罕见地稍稍愣了愣,他居然并没有发火,而是压低了嗓子,尽管恼怒却尚算和蔼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大少并没有做错什么。”顾渊轻轻地说:“从昨夜晚饭后直到刚才,我都在和大少讨论卡宾星上的建设事宜,大少知道我曾经在那里旅行过,我们讨论了不少相关的问题。” 他说着,居然还打开了个人终端,调出了一张张凌乱的手稿给顾从章看:“……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但是大概情况已经出来了……家主,大少他确实不可能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顾从章沉默地注视着那些手稿的投影,亦或是透过模糊的投影注视着光幕后顾渊的眼睛,没有人知道顾从章究竟在注视着什么,但是所有人都能够发现,他身上的那种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蓦然地变得越来越小了。 “他没有时间也不能够说明什么啊!他说不定会找别人……”最着急的顾洋匆匆忙忙地开了口,很快就在顾沉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闭了嘴,顾沉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渊,随后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平静地对顾从章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父亲,我的签字笔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父亲,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情!” 他用力地攥着手中的顾家族戒,力道之大几乎要把那戒指拗成两半:“……毫无疑问,这次的事情是别有用心的小人在暗地里栽赃我,想要让我们父子离心……” 顾沉抿紧唇,仰起脸望着顾从章,他的身高受到母亲的影响,比自己的父亲稍稍低了半个头,他曾经为此而感到不满过,但今天他简直感激极了。 顾从章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发现顾沉的神色虽然平静,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竭力掩饰的难言的哀凉,他将目光转了转,却又对上了顾渊那双银白色的眼睛…… 银白色的眼睛,和他那个可恶至极的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的心里蓦然涌起了一股愤怒的情绪,但这情绪很快就消散了,渐渐地,顾从章竟然感到了有几分意兴阑珊。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陆青现在也已经死了,那些恩恩怨怨,记到现在又有些什么意义? 如果顾渊的母亲还活着的话,看到眼前她儿子的举动,是会骂他,还是会夸他?而陆青呢?陆青知道自己的儿子涉嫌谋杀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顾沉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啊。 顾从章早就化作铁石的心,这一瞬间突然忆起了一点点它还是血肉时的感觉。在这种难言的情绪中,顾从章久久地沉默了,终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过手道:“把这堆垃圾给我从院子里清出去。” 话音落地,一时间院子里却没有人动,因为大家现在并不知道他指的“垃圾”究竟是什么,是那堆已经变成废铁的悬浮车呢,还是指他的那几个儿子中的一个——直到顾从章不耐烦地咳了咳,将手指着那堆悬浮车的废铁一挥,早就围拢在周围的仆人们方才举着喇叭样的小型手持清洁器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对着那堆扭曲的黑色废渣又吸又冲,很快就将那一片倒腾得干干净净。 顾从章又看了一眼顾渊的眼睛,这才缓步往楼上走去。他才刚刚走远,已经和顾沉彻底撕破脸皮的顾洋便几步走来,向着自己的大哥冷声说:“这次只是让你侥幸逃过去而已,你下一次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完后,他狠狠地盯了顾渊一眼,这才重重地踩着步子走开了,顾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顾渊:“你说,今天这事儿会不会是他做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确能够从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利益。”顾渊说着,注视着讪讪地四散开来的顾洋、顾涯与顾海:“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从章的其他的儿子们,都可以从今天的事情里得到利益,甚至其中也许包括我……” “那就暂时先当做是顾洋做的好了。”顾沉不怎么在意地说,他转头对着顾渊罕见地微笑了一下:“今天谢谢你了……我今天才知道,谁才能算是我真正的弟弟。” 顾渊笑了笑,看似腼腆地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暗暗叹息。 可惜这一次没有真正杀了顾从章,嫁祸给顾沉引起顾家内斗的戏码,现在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否则的话,自己又何必演戏! 何必要……利用自己早逝的母亲…… 这让顾渊觉得自己虚伪又卑鄙,无与伦比的卑鄙。 不过现在,顾家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这件事情也算是勉强揭了过去,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的状态……究竟如何了? 27|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28|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他猛地走上前去,手上凝聚起一团白亮的光芒,“唰”地横扫过整间教室! 29|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被操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30|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31|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32|25|11.28| 银辉共和国的首都星上,又一次下起了绵绵细雨。 顾清玄走进雨中时并没有打伞,他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点自天空之上落下,将要沾染到他身上时,却被无形的灵力弹开了。 “动作真快。”顾清玄轻轻地说。 他身边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的,悬浮车和光轨在人们的头顶上方交错着,橘色的灯光将冰冷的雨水都映出了暖色,然而在这暖色的雨水之中,却有几名冷冰冰的修者隐藏在天空之上的云层里。他们如鹰隼般掠过银辉范围内的所有星球和城市,一道道不同的神识来回搜索着人群,指望着能够找到一点点顾清玄的蛛丝马迹。 在顾清玄头顶上方的天空中,一个修者的身影正飞快地从云层之间掠过,他的神识如同一张密密的大网般张开,将地面上所有的生命都笼罩在内。他细细地搜寻着,希望自己可以碰一次运气,捞到那条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大鱼。 顾清玄再次看了一眼天空后,便不以为意地垂下眼,他懒洋洋地抬步走进人群深处,直接往总统府邸的方向行去。 云层之中的那名修者最终飞走了,在这块名叫a1区的地方,他也还是像同伴们那样一无所获。 总统府邸内此刻正是衣香鬓影的时候。今夜的舞会已经开始,顾清玄和西泽等人的失踪自然被发现了,然而并没有人因此而多说些什么:这全赖着劳伦斯在人们的面前打着哈哈,暧昧地暗示着“大家都懂”,于是人们便以为自己真的懂了,纷纷打着眼色,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地想,这一下没了两个绩优股。 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劳伦斯发现顾清玄再一次出现在舞会之中时,他惊讶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你……”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我是说,您,您怎么会……” “顾渊在哪儿?”顾清玄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劳伦斯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人群边张望了几眼,随即指着一个角落道:“您看,他在那儿……您要找的是顾家家主没错吧?” 话音未落,顾清玄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劳伦斯沉默片刻,想着西泽唉声叹气地道:“前途堪忧啊兄弟……” 当劳伦斯为了西泽的未来而唏嘘感叹的时候,顾渊正独自坐在宴会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来自波纳尔星上的红酒,盛在闪亮的玻璃杯里,深沉的酒液如血色般艳丽。顾渊并没有喝它,而是静静地将它端在手中,在总统府邸刻意昏暗的舞会灯光下,杯中的酒液彷如丝缎般凉滑,顾渊盯着它,把它想象成顾清玄同样艳丽的唇,正隔着一层透薄的玻璃,紧紧挨着自己的手。 当轻轻的脚步在他的面前响起时,顾渊并没有抬头。 “别打扰我。”他冷冷说,原本冰冷的玻璃杯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焐热,这让顾渊的想象凭空增添了几分真实度。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被人打扰,然而到来的那个人却并没有听话地转身就走,反倒伸过手来,端走了被顾渊松松握在手里的红酒杯。 顾渊清秀的眉毛飞快地抬了起来,他终于抬起了头,本来即将涌出口外的斥责,却在看清眼前之人面容的瞬间转变为了惊愕。 “主人?”顾渊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行礼,却被顾清玄伸手按在了肩膀上。 “坐下。”他轻声道,同时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随即顾清玄皱了皱眉:“你这次又往里面加了什么吗?” “不,我这次没有,主人。”顾渊微笑起来:“这正是正宗的波纳尔星葡萄庄园出产的红酒味道。” 顾清玄再次浅饮了些许,随后他挑了挑眉,用指尖慢悠悠地抚过杯口:“的确还是加了点血之后味道更好。” 顾渊听了这话,笑得更加温柔了些。 “主人品位一向很好。” 顾渊注视着顾清玄,他忽然着迷般的发现,顾清玄的每一片指甲带着种漂亮的微粉,明明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光滑的杯口上抚过,却好像是抚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忍不住为此而心神颤抖起来。 顾清玄随手放下了杯子。 杯底敲击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令得顾渊心中随之一震,他慌忙收束心神,抬眼却看见顾清玄从戒指里拿出两只包裹,将它们一同递给了自己:“这些东西应该暂时足够你用了,如果这段时间里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发短讯。” 顾清玄对他说,顾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从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他立刻察觉到了某些东西,顾渊没有接过包裹,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您要离开这里吗,主人?”他看着顾清玄欲言又止,顾清玄见他如此,干脆站起身,将那两只包裹搁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担心什么,嗯?” 他声音低低地说,靡丽的声线懒洋洋地划过顾渊心头,顾渊神色一紧,仰起头来看他,却见顾清玄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顾清玄低头俯瞰着顾渊,漂亮的面容笼罩在暗色的光影里,却更添一层魅惑。 “听话,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需要你留在这儿,好好地发展顾家。” 顾清玄的话音轻柔,他伸出手,虚虚地点在了顾渊心口。 一种莫可抵御的沛然之力顷刻间涌入顾渊胸膛之中,迅速在他的心脏之上凝结,纠缠化为一道复杂纹路。顾渊蓦然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抬高,却只能看见顾清玄漂亮白皙的下颔。 “如果遇到什么紧急之事,这道符咒应当可保你一命。” 顾清玄的指尖轻轻在他的心脏处点了点,明明他的指尖与顾渊的心口处尚隔着重重衣料,顾渊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上如同被轻柔的羽毛拂过。他慢慢地垂下眼,牙齿深深咬进下唇之中,腥甜的血液涌出来的瞬间,心头炽热的火焰方才被浇熄了片刻。 “是,主人。” 顾渊恭敬地俯下!身:“感谢您的赐予……我将会留在这里等待着您,一直到您凯旋归来之日。” “无论何时何地,银辉顾家,都将是您御下最恭顺的奴仆。” 顾渊无比虔诚地道,但听到这话的顾清玄却微微地笑了起来:“我要那么多奴仆做什么?”他抬起顾渊的下巴,让他仰起脸看着自己,温暖的呼吸就在顾渊的眼睫之上吹拂而过,捏住他下巴的指尖却冰凉,那双深邃的黑瞳里依旧没有一丝温度,此时却满满地映着独属于顾渊的身影。 这给了顾渊一种错觉,就好像顾清玄真的只属于他自己一样,哪怕只是此刻一瞬,也还是令顾渊忍不住地热血沸腾。 顾清玄凑到顾渊的耳边,他的声音依旧慵懒而凉薄,如毒蛇的鳞片一般华美艳丽。 “我说过,我只要足够有用的奴隶……”顾清玄的声音忽地带上了一丝笑意:“……比如你。” 直到顾清玄再次从总统府邸中离开后,劳伦斯才小心翼翼地给西泽发了条消息过去。 “那位究竟怎么了?我看见他刚刚回到总统府这边……” 讯息发出去不过片刻,西泽的消息便极其迅速地回复了过来,劳伦斯一看,上面写得却是:“帮我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忘记要他的个人id了!!” 劳伦斯:…… 他伸头看了一眼总统府门外,顾清玄的身影自然早就已经不见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十分同情地打了四个字过去:“爱莫能助。”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平坦的路上,花园里漂亮的花草上方腾起了一片模糊的水雾。顾清玄回到别墅里,将房子的门卡拿出来,放在客厅的桌面上。然后他便转身打算走了,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起老校长,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写了一封短信,压在薄薄的门卡下面,又在门卡上搁了一瓶丹药和一张光卡。 他将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微微皱起了眉。 “出来。”顾清玄没有回头:“不要跟着我。” 没有人回答,但是当顾清玄再次抬步要走的时候,他身后的衣角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别走,哥哥。” 七的声音很小,带着隐约的慌乱。他抬起眼祈求地望着他,顾清玄回过头,意识到他想要说的并不是“别走”,而是“别丢下我”。 顾清玄的眉毛拧紧了些,七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垂下眼睑,非常缓慢,小心翼翼,然而极其坚定地说: “别走。” 他的声音变得更小了,而且忐忑极了,带着隐约的哭腔。 顾清玄最受不了这个,他揉了揉额头,思索片刻道:“这样,你还记得之前那个骗了你一次的哥哥吗?” “……记得。”七的脸微微皱了起来,显然他对顾渊的印象十分恶劣。顾清玄点点头:“你看,我走了之后,银辉这边不就只留下那个家伙了吗?你还记得你的那些同伴吗?如果我走了,你也跟着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有人能够照顾他们吗?那个哥哥可是一直很想把他们拉去做手下的。” 七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带了点愤怒:“不可以这样!” “是啊,不可以。”顾清玄满意地看到七一直紧紧拉住他衣角的手放松了些许:“你之前说要给他们找地方住,现在地方找到了吗?”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七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可以住的地方,果然,七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惭愧地低下了头。 “做事情总是要有始有终,你既然打算帮助他们,就要一直帮助到底,怎么能就这样把他们丢下来不管了?难道你要任由那个哥哥把他们收拢过去吗?” 想到那个欺骗了他的顾渊,七小小的脸立刻就变得紧绷绷的,他低声说:“我知道了,哥哥。” 顾清玄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第二天早上学校的老师发现顾清玄没有来班级上课时,还以为他只是迟到或者逃课了,但连续三天都没有在课堂上看见他的身影时,老师终于觉得不对劲,报告给了校长。格兰瑟姆校长带着一众老师匆匆赶往别墅,却只看见人去楼空的二层小楼,还有桌子上压着的一封短信。 “尊敬的校长先生。” 那封信上这样写道:“请原谅我这次的不辞而别,我有急事需要远行一趟,在此请您帮我办理退学手续。” “我做出选择的原因在这里无法言叙,但我想您能够理解……只是因为天空之上隐藏的眼睛。” 看到这里的时候,老师们隐约听见老校长低低地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词来,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听清楚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后来回忆,模模糊糊地十分像是“神殿”。 老校长在说完那个词后,便继续往下看去,却发现下面只简简单单写了一句话。 “校长先生,瓶子里的药丸请您一天服食两次,可以有效缓解疼痛症状。 附:请尽量减少使用异能的频率。” 格兰瑟姆看完短信,不发一语地将它揉成一团,握在了手心里。他低下头,看了看桌面上其他的东西,发现光卡上面备注着“租房用”,旁边则搁在一只光泽莹润的药瓶。那药瓶一看就不是凡物,格兰瑟姆拿起它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药草香气立刻喷涌而出,使人感到神清气爽。晃一晃瓶子,里面数十颗白亮晶莹的丹丸便滴溜溜旋转起来,上面竟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格外不凡。 “顾清玄这是……” 有一名老师在人群之中小心翼翼地问,格兰瑟姆沉吟片刻,将药瓶的盖子重新盖上:“先把这里封存,给顾清玄办理退学手续吧。他的学籍暂时保留,如果他随时回来,我们就随时接收。” 这话一说出口,立即在老师们的群体里引起了小小的一阵骚动:“顾清玄怎么了?” “他要退学?!” “是不是有别的学校来……” “都别猜了!”老校长抬高声音大喝了一声,等到老师们渐渐安静下来,他方才继续道:“顾同学做出这样选择是有他的原因在的,我们要做的不是质疑,而是支持!” “可是这样……这样银辉……”终于有老师按捺不住地问,听到这句话后,格兰瑟姆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的面容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低声道:“算了,都算了,也许都是命吧。”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顾清玄走后不过三天,突然便有一名地阶异能者来到银辉,自愿提出加入银辉国籍。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自然令得银辉上下大喜过望,几乎是第二天,银辉就立刻晋升为d等国家,一下子鸟枪换炮,得到了许多优惠政策与高新科技。银辉上下当然都因此而欢喜至极,只是老校长格兰瑟姆在欢喜之余,忍不住疑惑地思索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好心人,与突然离开的顾清玄之间是否有着关系,只是这一切,恐怕很难能够得到直接的答案了。 这一天,顾清玄从银辉共和国出发,踏上了前往混乱之地的旅途;而也就是这一天,银河帝国的太子,在早朝上对着所有的臣工宣布自己将要登基为帝。 “陛下怎么了?” 庄严肃穆的议事厅里,财务大臣林城挺直腰背,他拒绝称呼这位“帝皇”,甚至不愿低头行礼,而是直视着坐在皇座上的太子尼古拉斯。他的目光烁烁,如同剔骨尖刀一般,锐利得让尼古拉斯几乎要忍不住低下头去。 尼古拉斯眼神中一瞬间的退缩立刻被捕捉到,林城上前一步,神色变得更加肃厉:“太子殿下,请您回答我,陛下现在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您突然说要登基?皇后殿下呢?为什么陛下和殿下都没有出现?” “正是因为他们不能出现,我才需要立即加冕为帝!” 尼古拉斯重重地拍了一下皇座的扶手:“林城!你想要以下犯上吗!” “太子,臣不敢。”林城嘴上说着不敢,却依旧固执地叫着尼古拉斯“太子”,他这次连殿下的敬语都懒得加了:“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皇帝失踪了不过半日,太子就立刻迫不及待地登基?您怎么知道陛下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他只是和皇后殿下一起,去了什么地方秘密地度一个假期呢?” 此话一出,群臣们顿时纷纷响应,好像皇帝突然一声不吭地带着皇后私奔去秘密度假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这把尼古拉斯气得不轻。 度尼玛的假期!你们的皇帝陛下现在早就死得透了!要不是他死得太难看,明显是神殿做的手脚,现在把尸体拿出来就可以让这些老家伙统统闭嘴,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 尼古拉斯在心里把林城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此时还不是皇帝,加冕登基并不是他自己把皇冠往头上一戴就可以算数的,如果得不到大臣们的支持,即使他成为皇帝,那也不过是个坐在金色座椅上的傀儡娃娃罢了。 因此尽管已经愤怒无比,尼古拉斯依旧忍耐了下来,他阴毒地注视着林城,林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并且再次提醒他道:“太子殿下,请您从皇座上下来,这里现在不是您可以占据的地方!” “……父皇确实无法办理朝政!如果我不加冕,帝国立刻会变得群龙无首的!”尼古拉斯压根不愿意放弃眼看就要到手的权力,但是此时此刻,站出来的人已经不止是一个林城了。 “既然陛下只是暂时失踪,那么无论他在哪里,都依然还是我们银河帝国的龙首。” 帝国五大顶级公爵之一萨尔曼公爵站了出来,随着他的表态,很大一部分大小贵族们也随之纷纷站队。 “是的,殿下,陛下不过是暂时性的失去联络而已,我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可以仓促之下就做出决定?” “按照程序来说,必须要有陛下留下的旨意在前,才能确定您即位的合法性。” 然后帝国的军务大臣、外交大臣等也都陆续发声,他们的话语各种各样,理由纷纷杂杂,但最后的结论无一例外,都是反对尼古拉斯的登基! 尼古拉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他本以为杀了自己的那位父皇,再杀了那个流落的太子,自己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当上皇帝:说到底皇帝是谁做和大臣们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换了什么人在上面当皇帝,大臣不都还是大臣吗?只要他们不惹怒自己,尼古拉斯自然会让他们好好地待在大臣的位置上,只是现在……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尼古拉斯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亚历山大陛下多年来对他的防备与堵截残留的成果:尼古拉斯只是贪婪于权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真正获得权力。这些臣工们虽然各有心思,但无一不是皇帝陛下信任的人物,亚历山大虽然在亚伯特身上看走了眼,但他其他的臣工们,却大多挑选的不错。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亚历山大陛下的特意留心之下,尼古拉斯太子殿下至今在银河帝国未有心腹。 他没有属下,没有实力,没有愿意听命于他的军队。这样一个空架子皇帝如何能够服众?前任皇帝陛下亚历山大就算失踪了又怎么样?除了尼古拉斯自己之外,满朝堂有谁愿意他来当这个皇帝?! 这么些年来,尼古拉斯未有任何功绩不说,其奢侈、好色、残暴的性格早已经闻名宫廷内外。虽然皇室一向对自己的属下们要求苛刻,但这位尼古拉斯太子殿下……那也实在是太苛刻了些。 没有一个大臣愿意给自己的头上顶个垃圾皇帝找罪受。 “父皇现在不可能出去旅游,因为他正病重不起,母后在照顾于他,这病十分严重,而且极易传染,所以他们两人都不能出现在人前,我才必须要……” 在漫长的对峙后,尼古拉斯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个理由,其实这个理由也勉强得很,几乎一戳就破,但臣工们却十分一致地并没有戳破他,没有逼得尼古拉斯最终狗急跳墙,而是选择道: “既然这样,太子殿下,您暂时监国,才是最好的应急之选。” 在听到这句话后,尼古拉斯简直是大松了一口气。 “好,好,监国就监国。”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既然可以监国了,那自然可以慢慢攫取权力:尼古拉斯见过亚历山大批改奏疏,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每一道奏疏的批复,都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要能够批改奏疏…… 尼古拉斯匆匆妥协,甘愿成为监国太子,他以为他这下可以立马万人之上了,不料到了时间一看,监国太子所谓的“批改奏疏”,不过是臣工们将一道奏疏讨论过一遍后,得出解决方案,誊写并回复过后将奏疏给他,然后让他在上面盖个印章而已。 最令尼古拉斯感到窘迫的是,就连这个简单到只是“盖个印章”的功能,他都无法顺顺利利地完成。原因很简单,在奏疏上盖下去的这个印章,是皇帝陛下专用的一枚,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奏疏只有按下这个印章后,才能真正具有效力。 可是弑父篡位的尼古拉斯……身上并没有这个印章。 当天晚上,他气急败坏地回到卧室之后,足足砸了一整个房间的东西。又鞭笞了好几个无辜的仆人,稍稍发泄了怒火之后,便再次联络上神殿,恭恭敬敬地请求道: “……尊敬的使者,请您告诉我,那天刺杀帝国皇帝的勇士究竟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几天之内被屡次打扰的使者显然很不耐烦,尼古拉斯吓得匆匆垂下头去,语气变得更加恭谨了几分:“是这样的,尊敬的使者阁下,银河帝国有一枚皇帝专用的印章,它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只有有了它,帝国的权力才能被完完整整地掌握,而这个印章现在不在我的手上。我搜过皇帝的身上和书房,都没有能够找到,所以我想问那位勇士有没有……” “知道了。” 神殿使者漫不经心地说,他让尼古拉斯等一会儿,自己不知道在那边做了什么,反正片刻之后,他就迅速地给了尼古拉斯回应。 “没有。”玉牌对面的声音简简单单地道,尼古拉斯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怎么会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神殿使者的耐心几乎已经到了底线,他毫不客气地对尼古拉斯道:“反正印章不在神殿这里,要么就是丢了,要么是被人偷了,你自己找去,关神殿什么事?难道你打算让神殿赔偿你一个印章吗?!” 这话一出,尼古拉斯的冷汗都差点被吓了出来,他直接跪伏在了地上:“不,我没有,使者阁下,我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他的声音发抖,尽管玉牌对面的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声音里的诚惶诚恐却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那个使者轻轻地哼了一声:“除了这个印章的事情,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说吗?” 这句话本来只是客气一下,实际上使者已经准备挂断通话了,不料尼古拉斯听了这话后,犹豫片刻,却说:“……银河帝国的大臣们都有些不太听话,不知道神殿可不可以派人来,将这些不听话的大臣们清理一遍……” 就像是“清理”掉了阿莫斯菲尔德的族长和碍事的亚历山大陛下一样! 尼古拉斯本以为这对神殿而言只是顺手可为的小事,轻轻松松就会被应允,谁知神殿使者却因此而冷笑了起来。 “尼古拉斯啊尼古拉斯,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凡尘中的碌碌之辈罢了!之前因为你的愚蠢,我们不得不杀了皇帝,事情已经因此而变得十分麻烦,现在你还想要我们替你去杀掉臣工……” “不要忘记了尼古拉斯,你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也只是因为你那位早逝的父亲,看在他的份上,我们给了你一个肥差而已。这个工作要是你不想做或者做不好,我们随时都可以换人来做:你知道我们的伪装易容有多么成功!” “那可是凡人之中最大国家的皇帝啊,神殿之下,万万人之上……那些修为不足,难以提升的神殿中人,可是都很乐意替你来宰掉这些人,只是宰了这些人之后你还能不能继续当这个皇帝,那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这样,作为最后一次帮助,我们给你派一个助手过来。有了他在,你掌控起银河帝国会变得轻松很多。但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帮助了,如果下一次你再来找我,那就是银河帝国的皇帝需要再换一个人的时候。” 神殿使者随即停止了通讯,玉牌上淡青色的光芒一下子消失不见,它“啪”地落了下来,砸在了尼古拉斯的额头上。尼古拉斯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津津地,他咬着牙,颤抖着手抓起玉牌,就要往地上掼去,可是手扬到一半又停住了。他紧紧抓住玉牌,脸色阴晴不定地盯了它半刻,终于还是用力将它塞进口袋里,一抹额头上的汗,大踏步地往房间外面走去。 第二天一早,尼古拉斯从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父皇的忠诚下属、贴身助理亚伯特正满面含笑地侍立在他的床边。 “日安,殿下。”亚伯特向他微微颔首,尼古拉斯在最初的惊恐过后,很快就渐渐放松下来,他盯着亚伯特:“是你杀了我的父皇吗?” 亚伯特听了这个问题,却只是笑而不语。 尼古拉斯一下子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你。” 他从床上起身,任由亚伯特上前替他脱衣穿衣。在亚伯特捧着他的外套过来,将其中一只袖子往他的手上套时,尼古拉斯懒洋洋地晃了晃手掌:“印章在哪里?拿出来吧,亚伯特,我知道你肯定拿走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殿下。”亚伯特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眼中的神色却骤然间变得冷酷起来:“殿下,请您不要胡言乱语,要知道您只是神殿的外围成员,而我却是神殿的正式弟子!” 这残酷的等级压得尼古拉斯瑟缩了一下,随即他便昂起头,看着亚伯特的脸上带着嘲讽:“杀了我父皇的感觉怎么样啊,神殿的正式弟子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你曾经偷偷在我父皇的窗户下面,种下了一棵蔷薇?” 在爱人的窗户下方种植蔷薇,是银河帝国之中对于忠贞与爱情的表达方式。亚伯特听了这句话后,脸上原本温和的微笑一瞬间消失了,他的面孔变得冷冰冰的。 “那棵蔷薇早就已经死了,殿下,和您的父亲一样。” ——他说的是“父亲”,而不是“父皇”。 从小就是孤儿的尼古拉斯气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他却没有反驳或者大骂出口,因为亚伯特突然将自己的手心在他的面前轻轻晃了一下。 “我没有印章,殿下,但我有些别的东西。” “……比如,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族长令。” 他微微笑着,意味深长地道:“殿下,我希望我们可以……通力合作。” 由于银河帝国与银辉共和国之间的遥远距离,以及帝国上层对此事秘而不报的处理,当西泽得知国内大变,自己的父亲去世,皇帝皇后双双失踪时,已经是顾清玄离开的半个月后了。 这半个月里他安排了一个地阶异能者去银辉共和国之后,就带领属下们踏上了回归帝国的路,只是出于保密原因,他们没有太过高级的传送装置,收到银河帝国方面传来的消息时,和银河帝国尚且还有一段极长的距离。 即使立即日夜兼途地往国内赶去,等到西泽等人到达帝国首都圣洛里斯时,时间也还是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 一个月后,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比如,在亚伯特的帮助下,一部分对神殿怀有向往的臣子们渐渐软化,倒向了尼古拉斯太子的一边;比如,由于长期没有找到皇帝陛下的那枚印章,大家开始用太子殿下的印章代替;比如,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前任族长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已经入土为安,他下葬时最心爱的儿子并不在身边;再比如…… 再比如,阿莫斯菲尔德家族本身,已经在那枚族长令的作用下发生了分裂。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线条简洁的议事厅里,族中有威望和权力的人们此刻正围坐在一处圆桌旁,尽管圆桌本身代表着平等、公正的对话,但圆桌旁却隐隐分为了对立的两方,其中一方群龙无首,而另一方则拥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小胡子大叔。 小胡子大叔名叫利克斯·阿莫斯菲尔德,是前任族长埃里克的弟弟,尽管不如死时是帝国元帅的埃里克,但利克斯这一生摸爬滚打,也成功坐到了第三军军长的位置上……只不过军衔上不那么好听,竟然和他的那位侄儿一样,仅仅是名少将。 西泽也是少将,但他统领的主要是特殊部队,虽然实力极强,总的来说人数却并没有第三军那么多,而且他现在并不在这里,利克斯自然可以耀武扬威一下:毕竟除了那两父子之外,阿莫斯菲尔德家族里军衔最高的,可就是他这个第三军的军长了。 “怎么样?你们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太子殿下的手上,可是有着我们家族族长的族长令啊!” 他看着对面那些满面怒火的族人们,慢条斯理地说,甚至有闲暇喝了一口茶:“见族长令如见族长本人,这句话你们应该都记得吧?为什么现在就装作全部忘记了呢?” “无耻!你明明知道他手上的族长令究竟是怎么来的!” 西泽的弟弟雷纳德忍不住反驳,他愤怒地凝视着自己的叔叔,目光里满是怒火:“他们杀了我的父亲,夺走了他的族长令,你现在居然要我们听从那个杀人凶手的话!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姓氏吗?你忘记了死去的人是你的亲生兄弟吗?” “我没有忘记!”利克斯重重地将茶杯摔在圆桌上,因为用力过大,茶水甚至泼溅出来了不少:“我看是你忘记了,忘记了我们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家训!‘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你记得吗?我们家族一向是对皇室忠贞无二的!我要效忠于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错!” “你要效忠的根本就不是太子!” 雷纳德狠狠瞪着他,似乎想要扑过去把他切成两半:“你要效忠的是神殿!太子背后的神殿!你知道他的背后是什么的时候,肯定早就已经乐疯了吧,你一直都想要长生不老,抱住神殿的大腿……” “哗”的一声响,利克斯将滚烫的茶水泼了雷纳德一身,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立在还是少年的雷纳德面前,一下子凭空多出了许多的威慑力。 “你最好记住,雷纳德——什么事情可以说,什么事情又不该说!你应该庆幸之前有你的父亲和哥哥在,不然凭你这种口无遮拦的性子,早就已经死上几百次了!” 雷纳德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起来:“什么叫之前有我的父亲和哥哥?你在诅咒些什么?” “诅咒?哈!”利克斯嘲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你哥哥之前出的是什么任务吧?我告诉你,你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任务而死的!你以为凭借……的行事,你的哥哥能够逃脱?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死了,另一个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你……你……” 雷纳德依旧狠狠地瞪着他,脸色却愈发难看了,他想要扑上去撕烂利克斯的嘴,但是利克斯可是军队出身的异能者,如何能容许一个小辈在自己的面前放肆?他冷笑地看着自己的侄子,甚至没有动手,而是喊了一声:“卫兵!我的卫兵呢!出来,把这个蔑视长辈的小子给我按住!” 然而话音落下,半晌却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利克斯颇觉下不来台,他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冲着外面大喊:“卫兵?都死哪儿去了?人呢?” “你在找他们?” 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议事厅的门口处响起,几个穿着卫兵制服的人昏迷不醒地被人从外面踢进了门内。利克斯一惊,急急抬头看向门外,却看见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从议事厅外一步一步地向厅内走来。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在厅门处站定,他望着自己厅内神色各异的族人们,脸色寒如冰霜。 33| 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34|25|11.28| 飞船上此时正是一片寂静。 大部分的乘客都在小睡,也有人打开个人终端看一些视频之类。飞行的过程从来都是漫长且无聊的,外面黑洞洞的太空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可看,耳边只有温度调节器发出的沉闷的嗡嗡声,嗡得人的眼皮都格外沉重起来。 奥利维亚没有睡,她还在想着关于孩子的事情。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混乱之地? 在最初看到情报时,奥利维亚几乎以为是西泽的报告出了错:混乱之地和银河帝国几乎是两个极端,宇宙中所有的肮脏、黑暗和混乱都在那里得到了极致的爆发。理智告诉奥利维亚,她的孩子敢于去那里必定会有所依仗,但事实上她却依然忍不住地为此而感到担惊受怕。 希望上天保佑他能够一直平安无事。 奥利维亚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正在行驶中的飞船微微摇晃了一下,前方看似小寐的顾清玄忽然睁开了眼睛。 “烦人。”他低声说。 奥利维亚疑惑地抬头望向他,正打算开口询问,飞船又是一次轻微的摇晃。 几个原本在睡觉的乘客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们警惕而慌乱地四处张望着,那副神情让奥利维亚想起了被捕猎的野兔,好像他们的头顶上方有着爪喙锋利的鹰隼徘徊。 “这是怎么——”奥利维亚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庞大的船身就迎来了一次狠狠的颠簸。 奥利维亚被颠得整个人都向上一跳,差点撞在前方那个鼓鼓囊囊塞满弹簧的椅背上。船舱里的乘客大部分都醒了,他们纷纷坐起身,彼此低声地窃窃私语着,不同颜色的异能光芒接二连三地亮起。 “皇后就在这里面吗?” 那名神殿的修士看着飞船自言自语着,随意地又往船身左侧劈出一掌,就像是顽童将蚂蚁放在树枝上,左右泼水看着蚂蚁随着风浪颠簸而取乐,这个修士看着在自己的掌风下左摇右晃的飞船,感到了一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愉悦。 老旧的飞船再度摇晃了一下,驾驶舱里的船长发现不对,高声喝骂着要求驾驶员转向。 然而转向又能转到哪里去呢? 很快地,又是一波巨大的冲击力向着飞船袭来。 身躯庞大的宇宙飞船像是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似的,被这一击打得瞬间抛飞起来。船舱中响起了惊慌的叫喊声,飞船随着那修士的掌力打着横斜飞出去,不少人被甩出了座位,立足不稳地摔倒在走廊里。虚空中传来猖狂的朗声长笑,人们的头顶侧上方响起轰隆一声,金属质地的船体蓦然间陷下来道深深的凹痕。 “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一个高大的秃头男子站了出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以为是星际海盗,星际海盗那种货色一般就是仗着跑得快人家打不着,其中少有实力高强的。敢于去混乱之地的异能者多半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他觉得自己肯定能收拾得了对方,恼羞成怒伴随着“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的心理,光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人群,蹬蹬蹬几步到了窗前,待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后,便立时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外面的!外面的是!” 他惊魂未定地喊着,腿都在打着颤,锃光瓦亮的脑袋上渗出了几滴冷汗来。顾清玄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那修士正不借助任何外力漂浮在半空中,朝着飞船的舷窗内得意洋洋地笑着,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他的右手之上,居然举着一个巨大的陨石般的光球。 “死得愉快,尊敬的皇后殿下!” 那修士快活地大喊,声音透过船舱传进来,船舱里面的异能者们一下子陷入了骚乱。 “我们这里没有皇后殿下啊!” “您一定是找错人了!” 他们试图解释,但是修士又如何会听?他狠狠一甩手,那枚巨大的散发着白光的球体便径直地朝着飞船砸去,仔细一看轨迹,光球的目标瞄准的居然是飞船能源舱! ——能源舱被砸中是什么后果?想一想当初“先生”的银色骑士号就知道了!即使在地面上,飞船的能源舱爆炸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情况,更遑论在毫无生存条件的外太空!可以说一旦能源舱被砸中,整座飞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能够跑得掉。 哦,不对,也许要除了顾清玄。 只是其他人并不知道此节,面对如此情况,人人都觉得自己这回要丧命无疑。即使这艘飞船上坐着的都是心志坚定狠辣之辈,徒然面对这样绝望的处境还是令得很多人崩溃了,其中一些人的世界观都险些崩塌,有人叫喊着:“这是什么层次的异能者!我以前从不知道异能者居然会有这样的力量!” 什么层次的异能者? 他们根本就不是异能者! “真麻烦。”顾清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心念微动间,一点火星便随之浮现在飞船身前三尺处。 那火星甫一出现,便如一粒小小炮弹般飞射而去,激射光球中心,转瞬便横跨数十丈远,将那光球直接洞穿!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那一枚小小的火星毫不起眼,却如同流光一般,精确地贯穿了光球上最关键的那一个支撑点,顷刻间将巨大光球击为粉碎。一股炫目至极的光波横扫而出,夹杂着光焰和猛烈的爆炸,将船舱前本来黑暗的宇宙照彻成了一片煞白。 船舱里的奥利维亚瞬间屏住了呼吸,船舱之外,神殿修士的脸色也被映照成了煞白煞白的颜色。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灵力球居然会被外力破坏:其实换做在神殿里,破坏掉他的灵力球并不是什么特别难做的事情,可是这里并不是神殿啊?神殿之外的所有人都只是无望大道的凡尘蝼蚁罢了,怎么可能竟会有能力破坏掉自己的灵力球! 是意外!一定只是个意外!大约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将灵力球构筑好罢了! 修士刻意不去想之前他可是将灵力球擎在手中,若是灵力球没有构筑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炸碎过了,又怎么会等到被他给扔出来。 飞船驾驶舱里的船长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他拼命地命令驾驶员加快速度,试图让飞船借着这一瞬的喘息时间飞走。可是这艘破破烂烂的老旧飞船不听使唤,尽管推进器已经开到了最大功率,它仍然像是个裹了一辈子脚的小脚老太太似的,颤颤悠悠一步三晃,差不多是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外挪,在飞船上的人们眼中,简直连蜗牛都要比飞船的速度快上几分。 虽然他们的看法的确有主观上的感情因素在,可抛去这些,事实的最终真相却还是一览无遗。 ——他们,绝对都逃不过去。 不过是顷刻间,那名神殿修士便又凝聚了一个白色光球出来,这光球看上去比之前那个还要大上几分。他用神识扫过数遍,确定光球不会中途崩溃后,才又一次举起它,朝着不远处的飞船掷去! 而这个时候,试图趁机逃跑的飞船,不过挪动了数百米距离而已。 数百米说起来好像是很远,可是那光球依旧是眨眼便至,庞大的灵力球气势汹汹,直奔飞船中部而去,竟是要将飞船直接拦腰断为两截! 若是飞船真的断为两截,船上的人们必死无疑。 从头至尾,神殿修士的态度都明确得很:不让这艘飞船上的任何一个人活命。他的任务具体而言不过是杀死一个皇后罢了,只要他将神识探入,震碎皇后的神魂,一介凡人还能有不死的?但他攻击的,始终都是眼前的飞船本身。 谁耐烦在一群蝼蚁里分辨出自己要杀的那只?确定她在里面之后,毁掉蚂蚁窝不就好了吗? 修士的想法简直用头发丝都能猜测出来,神殿对于凡人的轻视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听“神殿”这个称呼就知道,不过是一群活得长久些的修真者罢了,居然敢妄自称神。 白色的灵力球无声地迅速接近,眼看就要触到飞船,顾清玄遥遥看了那庞大的球体一眼,灵力球便又一次崩溃飞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光点,转瞬湮灭在虚空中。 神殿修士呆立半晌,这一回,他无法再说服自己是灵力球构筑的问题了。 “为什么灵力球会这样突然崩溃?”修士奇怪地想着:“是这艘飞船上有着特殊的防护吗?” 在这样的想法下,他便直接将神识展开,要将整艘飞船从头至尾搜索一通。可是他的神识刚刚探入,一种深刻于神魂之中的畏惧感便油然浮现:有什么危险至极的强者正处在自己神识的范围里!就在这艘飞船上!就在他的左近! 刹那间修士什么也来不及想了,他毫不犹豫地打算将神识撤出,可是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他就觉得身体一僵,连神魂都再也动弹不得。 一股森然的杀机清晰地对准了他。 “一群阴魂不散的东西。” 顾清玄轻轻说,然后他的神识猛然探出,攫住那修士的神魂,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搅! 神殿修士浑身一震,随后便如泥塑木雕一般,僵着身子栽倒下去。 他的神魂,已然碎为齑粉。 临死之前,这修士的脑海中转动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怪不得灵力球全部都崩散了啊…… 顾清玄抬起手,将之前冲击中从座椅背上弹出来的弹簧一个个按了回去。因为不知道这破座位还能不能靠,顾清玄的神色看起来不大好,奥利维亚以为他是紧张,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道:“别怕。” 顾清玄愣了一下:“我没有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外面那人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啊? 飞船里的人却压根不知道这事,他们还以为神殿修士正在屁股后头虎视眈眈呢,当下全力运转起来,飞船的推进器都快要被高速的运转给点着了,半晌过去,才勉强挪出三分之一光年的距离。虽然挪的距离不多,但是他们回头一看,身后再没有灵力球破空而来,便觉得自己等人逃出生天了,纷纷欢呼起来。 “等到了地方!老子请你们喝酒!” 有人喜气洋洋地喊,顾清玄懒洋洋一垂眼,试了试座位还可以靠后,便重新靠回上面,再一次闭眼入定。 奥利维亚也轻轻舒了口气。 也许船上的其他人不知道那光球的来历,但奥利维亚一看对方,便意识到他来自神殿。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却能够成功逃走…… 神殿今天改了性子了? 她奇怪地想着,看了看前方的少年,发现他已经完全睡熟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怕啊。 奥利维亚哭笑不得,她想了想,还是裹紧了自己的兜帽。 放松下来的飞船重新校准航向,很快便歪歪曲曲地向混乱之地的方向驶去。 如同奥利维亚之前描述的那样,银河帝国和混乱之地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法律、公正、善良、光明……这些词汇与混乱之地全都毫无关系,这里的秩序就是没有秩序,凡是阳光所及之处,全都充斥着混乱与暴力。 飞船到港后,顾清玄便从飞船上走了下来。第一眼看过去混乱之地和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太多不同,甚至比之前那个漫天粉尘的星球还要好上一些:至少这里可以使用光卡,也有几个机器人在人群中一下一下地拖着地。 星港的工作人员大喊着:“要下船的快下船!” “去银河帝国的乘客这边走!” 好像也没有显得特别混乱? 然而下一眼,顾清玄便意识到那些拖着地的机器人正在清理的是什么:一滩缓缓扩散开来的新鲜血液。 刚来到混乱之地的乘客们偶尔还有人好奇地向那滩血液看一眼,大多数的人却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脚步匆匆地自血液旁边走过,丝毫没有想要看看热闹的心思。 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个摇摇欲坠的透明标牌,走近过去一看,发现上面本来标注的是“欢迎来到华特利尔星”。但现在那个悬浮标牌上不知道被谁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把“华特利尔星”涂改成了“混乱之地”,标牌的下方则悬着一溜儿小卡片,顾清玄扫了两眼,意识到那些卡片上写的是“有偿杀人,解除烦恼,随时联系安博·班区”、“专业的绑票勒索,专业的守口如瓶”、“要借高利贷,就找戴高立”…… 很明显,这些就是混乱之地的“商人”们经营的主要生意。 十分具有地区特色。 顾清玄耸耸肩,大踏步地往星港外面走去。星港大门的前方是一条和凯瑟琳皇后大道同样宽敞的道路,但路面上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都沾染着可疑的深色液体,两旁的橱窗基本上都没有安玻璃,一些一看就知道来路不明的东西被铁条挡在后面,放在空洞洞的房间里。 那些房间的墙壁上还洒着泼溅状的血迹,房间里却充满了各种各样华贵奢靡的东西:成打成打的星兽毛皮、堆积成山的能量石、闪闪发光的宝石和水晶……在一堆用途可疑的、长满了尖刺和锯齿的金属器械旁,两个裹着毛皮的壮汉正不怀好意地看着顾清玄,低声地窃窃私语着,脸上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几个只穿着单薄纱衣的女人挤在一间阴暗的门洞内,冲着他伸出白生生的胳膊,声音娇媚地喊道:“来吧!来找个乐子吧!” 一股浓郁得几乎凝聚成型的死煞之气盘旋在混乱之地的上方,风里的血腥味儿浓烈得冲鼻。 就算是混乱之地,也没必要搞成这副样子吧…… 顾清玄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抬步走进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里。 “小子!你踩到我的脚了!” 方才往里走了三步远,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便气势汹汹地跳出来,挡在了顾清玄的面前。他迅速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附近暂时没有人时,便用力推搡着顾清玄,把他往星港的里面赶,同时低声地对顾清玄匆匆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的异能等级一看就不高,快点走啊,这里有很多变态喜欢漂亮的男孩,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生存的地方!你快点走,如果慢了一步被他们发现,那可就走不了了!” 老头儿一边赶,一边拼命地对顾清玄使着眼色,大声地喊着:“滚!快滚!别让我看见你!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谁说的,我们很欢迎。” 一道娇柔的声音忽然传来,那老头儿被一只纤细的手按住了肩膀,随着一声极细微的“咔擦”声,老头儿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片刻后,老头儿便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泛起了一层青气,他身后生着一头银白色漂亮长发的美貌少女笑吟吟地松开手,一溜儿尖锐的金属刺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她动作利落地将那老头儿踢到一边,径直走过来向着顾清玄微笑道:“来吧,我知道你要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混乱之地,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她朝他伸出手,那一溜儿金属刺此刻却已经消失不见了,白皙的掌心平摊向上,看上去柔软又温暖。 顾清玄静静地望着她漂亮的银灰色眼睛,忽然向她走近了两步,他没有理会那只邀请的手,反而暧昧地凑近了少女的耳边。 少女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她看着他几近完美的侧脸,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似乎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顾清玄垂下眼,好看的睫毛微微翘起。 “别闹了,这位……明明是男孩子,就不要这样捏着嗓子说话了。” 他无比平静地说,温热的气息拂在少女耳畔,他们此刻明明保持着十分惑人的姿态,她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沉重地往下坠落了下去,在心中乱撞的那头小鹿一下子就不见了,美貌的少女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你……你在乱说些什么!”少女恼羞成怒地低喊,顾清玄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自己脖子的位置。少女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脸色就变得难看极了,在那头瀑布般的银白长发下,少女纤细的脖颈间,分明有着一个微微凸起的、确凿无疑的喉结。 “我抓住他了!哈哈哈哈!” 忽然,之前那个似乎已经没命了的老头猛地从远处扑来,他手里抓着只坚韧的皮袋,当头就照着顾清玄套去。顾清玄轻飘飘伸手,指尖现出一星跃动的火焰,他从上至下干脆利落地一划,那只皮袋便“嗤”地一声烧了起来。老头儿“哇”地惊叫了声,连忙把皮袋扔到一边,气急败坏地喊:“克里斯蒂安!你今天又没有给他用*术?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好货色,你怎么——” “他认出来我是男的了。” 克里斯蒂安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老头儿愣住了,嘴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道:“什么?你居然栽了?!” “对,我是栽了,所以你也跟着我一起栽了。”银白色长发的少年转过身,故意狠狠撞了顾清玄一下。他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娇柔了,反而像玉石相击,带着种难言的清越之感。顾清玄被他撞得微微晃了晃,却奇异地并不生气,反而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有人跟你提过吗?你还是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比较好听。” “哈!我才不需要你来给我作评价!”克里斯蒂安伸出手,拽住了又拿出一只皮袋准备套头的老头儿:“走吧,老黄,这次我们认栽。” 他咬牙切齿地道,同时狠狠地瞪了顾清玄一眼,老头儿嘟囔着“难得一见的好货色”,不情愿地怏怏跟着他往混乱之地深处走去。顾清玄安静地看着他们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抬声说:“等等。” “怎么了?!”克里斯蒂安满脸的不耐烦,顾清玄慢悠悠地踱过去,朝着他伸出手,慢条斯理道:“我的戒指。” “……” 现在克里斯蒂安看着顾清玄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然而顾清玄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把我的戒指给我。”发现少年毫无反应,他便补充道:“把你的手伸进你左侧衣服的口袋里,就是那个特意隐藏起来的口袋,把你刚刚偷走的我的戒指从里面……” “够了!”克里斯蒂安恼羞成怒地低喊,他一把从口袋里扯出曾经属于先生的那枚戒指,用力地摔在了顾清玄的掌心里。 “你今天真的栽了啊。”老头儿十分同情地对克里斯蒂安说,克里斯蒂安的眼神立刻刀子似的戳了过去,他拽了拽对方:“快走吧!别留在这里丢人了!” “等等。”顾清玄检查了戒指后,将它重新收了起来,克里斯蒂安气势汹汹地转过身,连珠炮般地质问道:“你这家伙还想要做什么?我今天可没有把你怎么样!我认栽是认栽,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做得太过分是要被委员会讨伐的……” “我只是想问你,想去拍卖行应该往哪里走。”顾清玄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克里斯蒂安一下子噎住了。他瞪了顾清玄半晌,直直地伸出手去,指向了他们的西北方。 “多谢。” 顾清玄微笑,径直往他所指的相反方向走去。 克里斯蒂安:…… “你又栽了。”老头儿充满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克里斯蒂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头儿便吹着口哨缩了。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看着顾清玄一步步走远,克里斯蒂安终究按捺不住,上前两步追上去大声说。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他回过头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你猜。” ……克里斯蒂安一时间气得鼻孔都在往外冒烟。 他怒视着顾清玄,后者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可恶的微笑。即使克里斯蒂安此刻心中充满怒火,却也忍不住注意到顾清玄微微勾起的唇在阳光下看上去柔软极了,精致的面孔简直像是用象牙和白玉雕成的,一双瞳孔黑亮亮的,漾漾地勾人,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被这么一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克里斯蒂安心中的怒气居然不知不觉湮灭无踪了,刚才失踪的那头小鹿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砰砰地在他胸膛里乱撞,撞得他心慌意乱。 少年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了微红,正在克里斯蒂安感到手足无措时,把他变得这样的罪魁祸首却若无其事地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再见,两位。” 说完这句话后,顾清玄居然真的就那么转身离开了,丝毫没有把身后的两个人放在心上。他身后的老头儿啧啧地看着顾清玄渐渐远去,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少年:“喂,你今天可是在他手上栽了三趟了,我们又是白忙活了一回。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我们下次要下手,还是要仔细挑选……”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克里斯蒂安却一句都没有听到耳里,他望着顾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忽地拔足狂追上去,高声道:“等等!等等!” 顾清玄却并不再理会他们,而是继续向前快步而行。 很快,克里斯蒂安和那个老头儿便被他甩到了身后,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星港往外走上不到两百米,就是属于混乱之地的商业区。满街上的人群和其他的商业区一样是熙熙攘攘的,只是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们和顾清玄的记忆里有很大不同: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一副狰狞面容,不是剃了秃头,就是有个纹身,简而言之一句话,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貌似“好人”的倒是也有,像是笑眯眯的老头儿或者容色妖娆的女子,只是他们的身上无一不缠裹着煞气与怨气,与混乱之地本身的煞气怨气融为一体,倒是很有几分乡土人士的味道。 顾清玄向着东南方向一路走去,开始时吸引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然而他只是招出火鞭,一路拖曳着往前走,那些目光在看清地面上深深的灼痕之后,就接二连三地陆续消失不见了。 等到了拍卖行附近时,顾清玄就将手中的火鞭散去了。 拍卖行位于混乱之地的东南角,是这片区域里少有的高楼大厦。和混乱之地域里其他的房屋们不同,拍卖行的每一面窗户上都镶嵌着透明的玻璃,漂亮的房体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在这片肮脏、混乱、黑暗的街区中,拍卖行真的像投进黑暗中的阳光那样醒目。 拍卖行的门口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异能者,他们个个彪悍,目中精光四射,身上的血腥味儿浓重得刺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两只身躯庞大狰狞的半似老虎半似豹的异兽颈拴铁圈,被拴在拍卖行的入口附近,它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沾着血的口唇边隐隐有涎水滴落。 顾清玄第一次见到活着的星空异兽,不由得多看了它们几眼。左边拴着的那只异兽起先还朝他龇牙咆哮,但随着他越走越近,隐隐约约的咆哮声便压低成为了呜咽,很快,它就将硕大的脑袋埋首在两爪之间,长长的铁鞭似的尾巴低低伏下,做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来。右边的异兽更是一早就端端正正地坐好,顾清玄的目光看过来时,它的尾巴便摇得飞快,“唰啦唰啦”地带下不少旁边墙壁上的砖石来。 “这畜生倒是比人更聪明些。” 顾清玄轻轻一笑,两步踏入拍卖行的门槛。旁边守门的异能者注意到了异兽的不对劲,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个异能者便拿出腰间通讯器,悄悄地按了几个键。 “您好,您好!欢迎您到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来!” 顾清玄刚刚走进拍卖行不久,便有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小个子穿过人群匆匆向他走来,那人看上去一副精英人士的样子,身上半分血煞气息也无,看上去倒是和拍卖行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顾清玄站住脚,疑惑地看向那个小个子,后者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地冲着他问好:“先生您好啊,我是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的大堂经理,同时也负责给顾客导购,请问您需要购买些什么吗?我们这儿什么东西都能够为您找到!” 顾清玄没有立刻理会他,但也没有马上走开,那小个子却是打蛇随棍上,很快小心翼翼地往前上了半步,捧给顾清玄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顾清玄接过来一看,好嘛,这本册子的书页完全是黄金做的。 小个子还在旁边低声切切地说:“书册上是今天所有的拍卖物品,根据品种不同分类,价格最贵的在后,价格一般的在前,您要买些什么的话,我就先带您去相应的拍卖场。” 拍卖行这种地方修真界也是有的,倒是银辉共和国那边从未见过。顾清玄以前也看到过类似的书册,随手翻了翻,见每一页书页上都有着一张薄薄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今日要拍卖的各色物品。种类倒是五花八门,从机器人到星空异兽卵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奴隶,顾清玄看了它们几眼,便将书合上,直接问那小个子经理:“白玉珊瑚草有卖吗?” 白玉珊瑚草,就是东明草在这个世界里的名称。 顾清玄本来没指望很快得到回答,可那小个子居然是个过目不忘的人才,而且十分机敏,甚至没有看手中书册一眼,便直接回答他道:“白玉珊瑚草今天没有拍卖的,但是明天倒是有两场安排,卖家是我们拍卖行的老顾客了,如果您需要,我们现在就可以安排它们参与拍卖。” “那就这样好了。” 顾清玄直接将手里的书册还给了他,显然对其他的东西都并不感兴趣,小个子抱紧书册,引着他一路往拍卖行的三楼走去。 拍卖行共分为五层,下方两层用作普通交易,收购出售一些没有拍卖价值的物什,楼上三层则是拍卖专用的拍卖场。拍卖场共有十间,其中九间都被用来拍卖不同种类的物品,第十间则是珍稀物品专用,一个月才能开启一次,一次拍卖持续三天。今天恰好是拍卖日的第一天,小个子经理就领着顾清玄往第十间拍卖场而去。 拍卖场内部分为上下三层,最下方的一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普通座位,彼此之间毫无遮挡,唯一的*保护就是拍卖行提供的面具。这些座位甚至还没有拍卖师所站的拍卖台高,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台上情形,可以说是拍卖场里最低端的位置了。 这些位置是需要花费钱财来购买的,一个位置一万信用点,而且只能使用一天。但就是这样,它们也足以让人挣破了头来抢夺:能够进到这间拍卖珍稀物品的拍卖场里,本身就是实力与财力的证明了!要是一般二般无甚出色的人,尚且还没有这个参与拍卖的资格。 中间的一层则是一些较为豪华的座位,这些座椅与其说是座位,不如说是配套茶几的沙发。它们的形状有些像是圆形的桶,前方分出一块双面玻璃用于观看拍卖,坐在座位里面能看见外面的景象,外间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些座位漂浮在半空中,处在比拍卖台稍稍高些的位置,也就是第三层那些座位的头顶上方,一个座位至少要十万信用点起步。 最高层则是一些顶级包厢,它们环绕在拍卖场上方,可以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下方的拍卖台。这些位置可就不是用钱可以买到的了,事实上它们根本就不对外开放,只有拍卖行本身认定的贵宾客户才有资格使用,顾清玄就被那小个子请入了其中的一间。 按理说顾清玄一个刚进入混乱之地的少年,根本就不应该有进入第十间拍卖场的资格,更遑论顶级包厢,可拍卖场豢养的星空异兽可并不只是摆在门口作为威慑的。那种似虎似豹的异兽名为鞭尾虎,虽然名为鞭尾,最厉害的能力却并不在尾巴上,而是在于敏锐的对于实力的感应。它们被拴在门口附近小半是作为防御,大半的功能却是替拍卖场作那第三只眼睛,免得他们不明就里,冲撞了什么白龙鱼服的贵人。 毕竟混乱之地里,拳头最大才是真理。虽然这拍卖行号称混乱之地官方,可要是惹到了什么强者,人家一个不高兴,照样能把这官方打一个稀巴烂! 用鞭尾虎镇场的规矩是多少年前就定下的,这些年来倒是真的让他们辨出了不少贵人。本来嘛,贵人白龙鱼服,那是贵人个人的兴趣,他们要是也不长眼睛把龙当成鱼,那岂不是把自己当成鱼肉送到人家刀锋下面去砍?相反地,你要是能把披着鱼袍子的真龙给认出来,好声好气的招待好了,他们多多少少会对你产生一些好感,至少不会抬抬手就灭了你。 当年这拍卖行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小拍卖行罢了,在混乱之地只能说是挣扎求存。如今能够混到这样地步,功劳不说全部归属于鞭尾虎,十分里至少也有个四五分。 时至今日,尽管当初的小小拍卖行已经成为了庞然大物,利用这鞭尾虎的规矩却始终没丢,而且愈发精细成熟了。所以顾清玄一进门后,小个子经理的到来如此快,一系列行为如此熟练:因为他本就是被培训来做这些事的! 此时距离拍卖会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普通座位上坐满了人。有些人戴着面具,有些则不屑一顾地将面容直接暴露在外,任由其他人打量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的二层座位大概也已经坐了不少人,因为那些本应该静止不动的座位正在陆陆续续地改换着位置。顾清玄还注意到,有几名容色妖娆的女子正笑嘻嘻地倚在通往二层座位的栏杆旁, “您请进。”小个子经理打开房门,将顾清玄请进房中,等到顾清玄进门之后,他才尾随着走入房内。 包厢内的装饰倒是十分豪华,矮矮的茶几上摆着各色水果,华贵的座椅完全符合人体工学,一看就知道坐上去必定十分舒适。连地上的地毯都是星兽皮毛制成的,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中一样柔软。 从顾清玄进门开始,小个子经理就在悄悄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神情毫无波澜起伏,毫不为这华贵的房间所动,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了些。 “先生,请坐,我们的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弯下腰,将手中的册子搁在茶几上,又将一旁的悬浮光屏打开,顾清玄扫了一眼,光屏上赫然显示着下方拍卖台上的情形以及实时价格。 “这是出价器,您到时对着它直接喊出价格就好,拍卖结束后我们会有专人来包厢内与您交接。” 小个子经理指着茶几上的一个矮矮的仪器对顾清玄介绍,顾清玄点点头,问他:“你们这可以用光卡吧?” “当然,我们当然可以!如果您身上携带的光卡数额不足,我们也可以提供借贷服务,或者出售物品……” 顾清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个子经理站在一旁打了两趟通讯出去,一会儿便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对顾清玄说:“先生,您需要的白玉珊瑚草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它们的拍卖时间就在一刻钟之后。现在拍卖列表已经更新了,您需要再看一看吗?” 顾清玄知道他指的是那本黄金册子,就拿过来又翻了翻,果然在“珍稀品”的“植物”类目下找到了白玉珊瑚草。他在看册子的时候,一旁的小个子经理便忙着给他倒酒,切水果,将东西摆好后还殷勤地问他,需不需要别人服侍? 顾清玄摇摇头,他便后退一步,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拍卖会很快就开始了。 高高的拍卖台上,几个漂亮的少年男女正分列两旁。一位满头金发的中年拍卖师站在中央,他的面前摆着一把小锤,稍远处则是一处可以升降的平台,平台周围围绕着一圈防御光罩。这个平台是用来展示拍卖品的,它的防御光罩经过精心改造,可以抵挡天阶异能者的全力一击!这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要知道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天阶异能者差不多就是这个宇宙中的巅峰战力了,一般的人别说见了,很可能连听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就有这个财力实力! 三层的场地当中笼罩在嗡嗡嗡的低声议论里,很多人都拿着手里的册子,和同伴商量着该如何出价才好。尽管大部分人都警惕地开启了静音的工具,但说话的人一多,细小的声音依旧绵绵不绝,充塞众人耳畔。 “当当当”,金发拍卖师执起小锤敲了数下,大声宣布:“拍卖会开始!” 不过是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如同雷霆般敲击在众人头顶,刹时间偌大个大厅安静下来,竟是再听不见一丝声音。 顾清玄抬头,遥遥看了拍卖台上一眼。 “……这是……” 修真界的扩音之术? “拍卖终于开始了!” 顾清玄左侧不远处的另一间包厢里,一个中年男子听到这消息不由得精神一振。这中年男子名叫鲍勃·哈罗德,是混乱之地一处名叫“黑色战锤”势力首领卡里·哈罗德的儿子,看他现在身处第三层的包厢之中,就知道他的爸爸麾下势力多么强盛。 实际上,“黑色战锤”差不多是混乱之地里排名前十的势力了,“前十”这个排位说起来好像是没有前三或者前五那么厉害,可是前十的势力那都是些什么人?混乱之地占地极广,而且历史十分悠久,甚至比银河帝国的存在时间还要久长,从很多很多年以前开始,排名前十的势力就基本没有怎么变动过了,而“黑色战锤”却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卡里·哈罗德是一个地阶异能者,这在混乱之地只能说实力尚可,还不能算是有压倒性的优势,令“黑色战锤”一路发展到今天这样盛况的,是他精明的头脑和毒辣的手段。当年他能够上位前十,是通过将排名末尾的哈布斯坦家族绝灭而做到的,哈布斯坦家族可是混乱之地的老牌家族了,这消息一传出来,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可惜啊可惜,卡里·哈罗德虽然算是一个枭雄,但却是虎父犬子,后继无人。他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就是包厢里的这一位鲍勃·哈罗德,鲍勃·哈罗德今年四十有七,不算小了,可异能等级依旧在人阶三四级徘徊,别说摸到地阶门槛,连人阶高级这四个字都没法冠。 而且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贪花好色却是一绝,很是给哈罗德家开枝散叶,播撒出了一大堆私生子女。但可惜那些私生子女一个都没有继承他们爷爷的智慧或者实力,倒是一个个像足了自己的亲爹,品性如何尚且不能一笔概括,资质一个比一个差这点真的不能再真。他们的爷爷是地阶异能者,老爹是人阶异能者,到了他们,好嘛,连觉醒异能的都鲜见。 鲍勃也知道自己是个提不上台面的,眼看自己老爹年纪越来越大,万一哪天他蹬了腿,自己肯定是要被其他的势力给生吞活剥的。“黑色战锤”放在他老爹的手里是战锤,放在他手里比一双筷子强不出几分,只得在自己的那一堆子儿子女儿里拼命拨拉,指望着能拨拉出一两个有出息的料。 天不负苦心人啊,鲍勃从十多岁的少年时代一直播种到年近三十,终于有个情妇给他生出了一个可造之材来。那孩子从小聪明懂事,像极了卡里·哈罗德,不畏生不怕血,连他爷爷都亲口夸过,说他是一个好材料,他爹鲍勃自然是大喜过望,把那孩子直接捧在了手心里,要星星不给太阳。 可是这掌上明珠长到十一岁,一测试资质大家就都傻了眼,他完美地继承了他爹的垃圾天赋,只有d级的异能潜力! 潜力低就算了,连觉醒都觉醒不了,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孩子小命没了半条,却连觉醒异能的影子都找不着。 无可奈何之下,“黑色战锤”简直拼了老命求爹爹告奶奶,才终于寻摸到一个据说很管用的偏方来。尽管这偏方有没有用还在两可之间,可哈罗德家里已经急得快要跳墙了,管它是假还是真,总之弄来试试看,要是有用谢天谢地,没用……没用那就再寻摸寻摸! 鲍勃·哈罗德今天,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那个偏方来拍卖行的。 白玉珊瑚草萃汁,合着其他几味材料一起合成药丸,其余的一些材料倒是好找,就是这一味白玉珊瑚草,无论怎么翻检都很难翻检得到。因为听说这草生长在极寒之地,卡里·哈罗德硬生生把“黑色战锤”的人派出去了五个小队,翻天覆地去找,却怎么都寻找不到。后来才听说,这草因为可以提升异能,早就被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给垄断了,想要,只能从它们那里拍卖! 鲍勃从差不多半个月前就开始等了,一心要在拍卖会上把自己儿子需要的药材给捧回去,等得简直是抓心挠肝。本来他以为至少要明天才能买到,谁知接到临时通知,珊瑚草的拍卖给移到了今天,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的老爹给拍卖行方面施加了压力,感激之余,更加下定了要将珊瑚草买回去的决心。如今拍卖会就要开始,他当然精神十足,踌躇满志,就等着那白玉珊瑚草被送上拍卖展台。 “第一件拍卖品,银河帝国艺术大师王思宇生前的最后一幅画作《河畔夕阳》!起拍价一百万信用点,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万信用点!” 金发拍卖师将手中的锤子一敲,代表着拍卖流程正式开始。第十拍卖场中的拍卖过程并不像是其他拍卖场,每上一样东西,拍卖师都要以极富煽动性的语言将这东西的来历、身价统统介绍一遍,让你觉得这东西不买就是吃亏,不买就是遗憾,只要手里有着足够的钱,必须要先将它买下而后快——不,他们并不是这样。 简简单单的名称介绍,一句话宣布竞拍标准,之后便是一大截一大截往上窜去的出价:这些在每月一度珍稀拍卖会上发布拍卖物品,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被确定了下来,十天之前便开始在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的平台上公开陈列,所有可以发布的信息事无巨细都被列在了上面,想要拍卖下来的人,当然早早地就把它们研究了一个透彻。 这让买主在买下东西之后,不会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有时因为拍卖行方面对物品功能的刻意掩饰,东西到手后还会感到新奇惊喜,这让拍卖行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口碑也越来越好。时至今日,不仅拍卖行的顾客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拍卖方式,而且很多其他的拍卖行也受到影响,渐渐开始模仿。 两种方式之间的优劣暂且不说具体如何,对于一些心急如焚的买家来说,这样拍卖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的:没别的,速度快啊! 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已经有十多件拍卖品依次被展览了出来。这十多件拍卖品无一流拍,拍出最高价的暂时便是那副王思宇大师的《河畔夕阳》,足足售出了六百五十万信用点的高价。鲍勃·哈罗德的眼睛倒是全程盯着升降台猛看,只是他的心思全不在拍品上面,鲍勃的两只耳朵都高高竖起,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一个美妙的词语—— “第二十一件拍卖品,出产于混乱之地的著名药草,白玉珊瑚草!共两份,每份十棵,捆绑拍卖,起拍价一棵五万,加价不得少于一棵一万!” 金发拍卖师的话音刚落,鲍勃·哈罗德就迫不及待地从座位前蹦了起来。他急吼吼地扑到出价器前面,大声喊道:“十万!” “九号包厢的客人出价十万!” 拍卖师执起小锤“当”的一敲,满拍卖场的人都因为这大手笔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万!一棵药草!二十棵加起来那可是两百万的高价!这药草又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物什,至少每季三五不时地都能够从拍卖行流出一些,这竞争从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鲍勃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高台上方看,他显然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满脸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大有此物非我莫属的意思。 他右侧不远处的一间包厢里,顾清玄将手上的书册轻飘飘往茶几上一丢,懒洋洋道:“二十万。” 拍卖场里又是一阵吸冷气的声音,拍卖师一算价格顿时满面红光,二十万一棵白玉珊瑚草,加起来已经达到四百万的高价了,差不多可以算是如今拍卖物品中的价格前三,他为此而渐渐亢奋起来,“砰”地又是一敲锤,高声道:“二十万!十四号包厢的客人出价二十万!” 价格一下子高出了整整一倍!这情形显然出乎鲍勃的预料,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还没有褪去,眼神里却明显露出了一丝茫然。他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在和自己抢着报价,但在拍卖师敲锤喊下“二十万信用点第一次”前,鲍勃还是咬了咬牙,拍桌报出了新的价格:“二十五万!” “三十万。”顾清玄完全没有丝毫犹豫,鲍勃的报价刚刚出来,甚至拍卖行方面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变动反应到高台后方的报价显示屏上,又是整整五万信用点砸了下来。 这样的果决与迅速,实在是有些令鲍勃受到打击。他本以为自己的出价就已经足够高了,谁知道对方的价格比他还要高,而且速度反应极快。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毫不犹豫,给鲍勃形成了一种感觉:一棵珊瑚草三十万的价格,对他而言不过是毛毛雨罢了,整整六百万的天文数字,在那个人的面前一样不值一提! “三十万信用点第一次!”金发拍卖师激动得脸膛都在放光,他手上在落锤,眼睛却期盼地看向鲍勃的方向,好像在说:“快出价啊!快出价啊!再不出价东西就要被别人拍走啦!” 尽管鲍勃知道别人没办法透过双向玻璃看见包厢内的情形,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红发烫。他“噔噔噔”地敲着桌面,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喊道:“五十万!” 这一下,他足足加了二十万的价格! 拍卖场里完全是一片哗然,鲍勃狠狠地看向玻璃外,他觉得自己这四十万的报价,就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对方的脸上!一想到对方被这价格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就兴奋得脸颊上都泛起了微红…… “六十万。” 顾清玄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就把鲍勃以为不可逾越的价格又加了十万信用点上去。鲍勃满心兴奋地抽出去的巴掌,这一会儿工夫就调了个个儿,“啪啪啪”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你他妈——”鲍勃气急败坏,下意识的就想叫自己爸爸带人来把对方抓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可他毕竟只是没用了点,并不是真的傻了,话到了胸口几次终于还是被咽了回去,他恨恨盯着拍卖场四处看,希望能找出来出价之人身在何方,可是顾清玄正坐在包厢里头呢,又如何能够被他看见。 鲍勃最后也还是只能悻悻然地收回视线。 场中的拍卖师“砰”地一声敲下小锤:“六十万信用点第一次!” 他的声音兴奋极了,六十万信用点一棵珊瑚草啊!这差不多是拍卖行历史上的最高价格了!而且无疑是目前为止所有拍卖品中的最高价!两千四百万的白玉珊瑚草……占据亚军地位的《河畔夕阳》,不过是它价格的三分之一罢了! “六十万信用点第二次!” 拍卖师的声音远远传来,明明声音不算大,却仿佛震雷一般,狠狠打在了鲍勃的心上。 鲍勃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又挨了几巴掌似的,整个脸颊都在火辣辣地烧着。他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有心想要放弃,终究还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他的老爹为了他找到拍卖行施压,他的儿子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药草,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直接放弃掉?反正……反正不过是几千万罢了!老子输得起! 这样一想,他便赶紧赶在第三次落锤之前,抬高了声音大喊:“七十万!” “九号包厢的客人出价七十万信用点!” 拍卖师一边喊话一边捂着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病都可能要发作了,这样高的价格啊!只是二十棵白玉珊瑚草而已! 顾清玄皱了下眉,只觉得和自己抢拍的这人简直烦人极了。他懒得再和对方纠缠,干脆直接说道:“一百万。” ……一百万。 与之前越来越火热的气氛不同,这个价格一出,拍卖场中一时间寂静到了极处。这样可怕的价格别说是白玉珊瑚草了,比它要珍贵数倍的物事都可以轻轻松松买了来,价格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在拍卖,而是在斗气了。 拍卖师真的要心脏病发作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在嗓子眼里不断砰砰跳,在锤子落下报出“十四号包厢的客人出价一百万信用点”这句话时,他完完全全是硬着头皮上的。一边报价,他一边向着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名少女立刻转过身,向拍卖场的后方跑去。 九号包厢里坐着的鲍勃·哈罗德已然呆若木鸡,如果说七十万一棵白玉珊瑚草的价格他可以想象一番,一百万的高价他就几乎连想象也想象不能了。一百万一棵草啊……他要是真的出价买下来,他爹就算再怎么疼爱他,也会气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在一片死寂的拍卖场里,金发拍卖师小锤落下的声音,显得响亮到了极处。 “一百万信用点第一次!” 在这样的报价声里,顾清玄的包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小个子经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他满头是汗,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对顾清玄求饶道:“先生,先生,您不要这样斗气,我实话跟您说,这种白玉珊瑚草是我们行私下里搜罗来养活的,虽然不能说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几十上百我们也可以给你轻松调出来。您别出价了,别出价了……” 顾清玄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别的拍卖行都是盼着东西的价格越高越好,怎么我今天出价高点你们还不愿意?” 这不是废话吗!谁敢让您出高价啊! 小个子经理都快要哭出来了。开玩笑,那两头鞭尾虎在这位面前的表现那简直是看见活祖宗了,拍卖行历史上能够吓得它们变成那副模样的高手不是说没有,只是他少之又少啊!上一个让它们吓成这样的,还是混乱之地第一势力的最强者,他们一家小小拍卖行何德何能,敢于高价出售给对方这种并不稀罕的物事…… 如果说顾清玄拍的是别的东西也还罢了,偏偏是他们自己种植的白玉珊瑚草,现在人家出价是因为不知道这草和你们有关系,万一哪天知道了,以为拍卖行故意欺骗他,雷霆之怒一动,拍卖行岂不是瞬间要化为齑粉…… 只是这番话,小个子经理也不敢当着顾清玄的面直接说出来:谁知道这位祖宗是个什么脾气?万一人家就是不喜欢你提到他的实力呢?那他张嘴嘚吧嘚这么一说,人家一个不高兴,随手伸出小指头按按,自己肯定就是一个完蛋的完啊! 顾清玄眼看着那小个子在自己的面前汗出如浆,眼泪混着满脑袋的汗一起淌,不由得嫌恶地蹙了下眉。他不过是表情微微一动,小个子经理却是立刻敏感地发现了,马上一退八丈远,背过脸去在脸上一通胡噜,很快就将眼泪汗水擦得干干净净。 他这样姿态,倒是令顾清玄蹙起的眉毛慢慢松开了,外面的拍卖师已经喊到了“一百万信用点第一次”。他看着小个子经理的背影,敲了敲茶几问:“一百万的报价已经出了啊,我又已经不可能撤回,你们打算……” 小个子经理听出他态度松动,立时大松了一口气。他说道:“没关系的,这个白玉珊瑚草拍卖的另一方其实就是我们。我们等会会安排人喊更高的价格,您只要不往下面跟,就……”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九号包厢里的鲍勃就已经咬牙喊出了一个高到令人生畏的价格:“两百万信用点!” 全场人都因此而整齐划一地吸了一口气,他们目瞪口呆地望向九号包厢的方向,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九号包厢里的鲍勃已经完全红了眼睛,他虽然喊出了两百万,可他根本不敢用两百万的价格去买白玉珊瑚草,之所以会这么喊,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罢了!他就赌对方不会任凭这草被他买下,赌对方会叫出比他更高的价格!看那人之前一副不拿信用点当回事的样子,鲍勃怎么想都觉得他一定会没头没脑地撞进自己的陷阱里来。 你不是有钱嘛!你不是出高价吗!我让你出!让你出!这回不让你狠狠地出上一回血,你就不知道这混乱之地里谁是你爸爸! 顾清玄的眉毛一下子又皱了起来。 小个子经理本来就已经把心提到了喉咙口,这回看见他皱眉毛,他的心脏都险些要直接蹦出来了。几乎是用扑的,他连滚带爬扑到了顾清玄的脚下,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喊道:“您悠着点啊!先生!您悠着点!别出价了,我求求您了,别出价了……” “我不出价有别人出啊?” 顾清玄用下巴点点窗外,小个子经理牙一咬,十分光棍地道:“您别管他,那家伙和您不一样!” 鲍勃·哈罗德,这一号人物,他们拍卖行自信能够碰得起! 顾清玄毕竟是外来客,陌生脸孔,对拍卖行的底细惘然不知情有可原,鲍勃那货可是对这白玉珊瑚草的出产知根知底,他愿意花两百万买珊瑚草,那就让他买呗,说不定他是钱多烧得呢? 说到底,“黑色战锤”也不过是十大势力里排名垫底的一位罢了,他们拍卖行虽然不曾名列十大势力,可是既然敢于冠上“官方”之名,从此便可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底气。 虽然在顾清玄这样的强者面前点头哈腰,但是在“黑色战锤”面前,拍卖行的腰杆子可是硬气得很。 “这样么?”顾清玄稍稍一想便笑了,他随手将报价器搁在一边,问小个子经理:“你们那边能卖给我多少白玉珊瑚草?” 小个子经理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了满满一张价格单。 这边厢顾清玄和拍卖行的人正在商讨生意,那边厢鲍勃志在必得的神情已经僵硬在了脸上。对方怎么还不出价啊?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啊?难道两百万对那人来说太高了?自己是不是喊个一百五十万对方就会接了? 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恐慌,万一……万一对方不接该怎么办?两百万信用点一棵草,二十棵加起来就是四千万!那可是足足四千万啊…… 这样可怕的天文数字,已经是鲍勃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了。他从小就不是什么争气的孩子,他爹卡里管得他很严,平时动用个几百万就已经是极限了,今天还是为他儿子,才给了他动用更多资金的权限。他们“黑色战锤”的账面上,四千万的信用点肯定是有,但是他为了二十棵白玉珊瑚草去动用…… 想到这里鲍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满心期盼地望着十四号包厢的方向,希望那个包厢里的人能够站出来,接过这个报价。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拍卖场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金发拍卖师已经握紧了小锤,他的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 “两百万信用点第一次!” 他放大了声音喊,鲍勃已经完全忘记了呼吸,他不顾旁边站着的侍女,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天求地求祖宗保佑,求十四号包厢里的人过来再报上一个价格。然而顾清玄却已经不在乎这区区二十棵白玉珊瑚草了:他已经和小个子经理定下了合同,用十万一棵的价格购买一百棵药草,如果需要,还可以长期供应。 如此一来,谁还要去花两百多万在别人那里买?顾清玄的确是钱多,可他也不是傻子啊。 真·傻子鲍勃现在已经连脑袋都木了。 第二次的价格已经喊了出来,金发拍卖师的声音落在鲍勃的耳朵里,不啻于死神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让一旁侍立的侍女担心他会死在这里,她想了一会儿,干脆悄悄给老板发了个短讯,暗示鲍勃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这一下拍卖行就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让鲍勃吃一个大血亏,没关系,他们能撑得住,反正里外里算起来也是他们哈罗德家自己踩上的筏子。可是万一鲍勃因为这个天文数字被吓死了,那拍卖行和“黑色战锤”之间的仇可就结大发了!虽然说卡里和鲍勃是虎父犬子,可那毕竟是父子不是?而且还是唯一珍惜的独子!鲍勃要是死在了这,克里能直接和他们拼命! 赚钱拍卖行是愿意的,拼命拍卖行就不干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你要是整天和别人打架,谁还愿意和你做生意? 这样一来,拍卖行那边就只能将鲍勃轻轻放过了。于是早就安排好的人还是在包厢里喊了价,为了防止鲍勃听错,还特意避开了顾清玄之前一直喊着的价格区间。 “二百零一万!” 崭新的报价一出,鲍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全身发软。外面的金发拍卖师“砰”地一声敲了下小锤,半是松了口气,半是失落地喊着“六号包厢的客人出价二百零一万信用点!” “二百零一万……二百零一万……”鲍勃·哈罗德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他没有注意到与之前不同的包厢序号,也没有注意到截然不同的报价方式,他只是将这样缓慢的报价与这样低廉的提价结合起来,得出了一个让他心花怒放的结论: 那个一直和他抢白玉珊瑚草的混蛋,现在终于软了! 他软了!他萎了!他没有胆子和自己争了!甚至已经完全没有底气了!哈!一万的报价,你之前一提百万的豪气呢?没有百万,那十万也行啊? 一万信用点,吓唬谁呢你! 鲍勃一下子就振作起了精神。他拍着桌子站起身,一把把报价器捞到了自己怀里,声音很大,得意洋洋地喊道:“二百一十万!” “哗”的一声,整个拍卖场里一片哗然。 “他居然又出价了!”拍卖行的人几乎不能相信鲍勃的举动,他们以为他是听错了,于是大发慈悲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二百一十一万!” 六号包厢里拍卖行的人又一次刷新了报价,他们满以为鲍勃听见价格后会就着台阶下来,想不到鲍勃连听拍卖师的报价也来不及,径直地便紧紧跟着垒了上去。 “二百二十万!” 鲍勃斗志昂扬,鲍勃精神飒爽,鲍勃势在必得!来吧!你不是厉害吗!你接啊!你再接啊! 他背后的侍女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似的。 随着鲍勃的再次出价,六号包厢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半晌,拍卖行的负责人冷淡地说:“我看鲍勃想要得到这些白玉珊瑚草的架势很足嘛!既然他这么想要,那我们就给他好了!” 给你脸你不要脸,那就别管我们把你的脸给撕下来踩!两次报价,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既然鲍勃这么想作死,那就干脆让他死去吧。 反正拍卖行又不是他爸爸,鲍勃死了,与他们何干! 35| 25|11.28| 银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里,兰瑟正在为格兰瑟姆泡咖啡,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险些把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怎么了?”老校长伸出一只手,被洒落在半空中的热水正被他的异能操控着,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皱着花白的眉毛,注视着自己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我本来以为请假回来你能好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兰瑟手里端着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校长先生……我……” 格兰瑟姆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随手一挥,那些散发热气的水珠便滚滚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老校长这话问得漫不经心,被问的兰瑟却感到自己的心头猛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不……我……我其实……”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呢?顾清玄是学校里的学生啊,而他自己……而他自己…… “毕竟年轻嘛,我们都懂,喜欢上别人是非常正常的,只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希望你喜欢上的是正确的对象,而不是……比如,学校里的学生。” 格兰瑟姆淡淡的说,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兰瑟的头却随之越垂越低,几乎都要垂到自己的胸口了。 老校长点点兰瑟手中的咖啡杯,那杯子便随之飞了起来,自己移动到了净水器边,接了满满的一杯热水。一小袋咖啡粉□□控着悬浮到了格兰瑟姆的面前,他伸手将袋子撕开,袋子里装着的深褐色粉末随之浮到空中,自己投进了杯子中,随着杯子里的水一同慢悠悠地搅拌起来。 老校长交叉着十指,将手搁在桌子上,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着正在搅拌的咖啡,但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声音却始终萦绕在小助理的耳边,一句比一句更严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学校的时候,说你的梦想是成为银辉的一名老师,虽然因为你的异能等级太低我否决了你,但你的理念,你的梦想,我身为校长是非常赞成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希望你的未来止步于此。”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其实也不能算暗中了。我考察你的这些事情,想必你也能察觉得到吧?” 说到这里时,格兰瑟姆静静地望了兰瑟一眼,小助理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了,他不发一言,显然是承认了格兰瑟姆的话。老校长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异能天赋的确不怎么样……在这段时间里,异能等级甚至没能获得多少提升。” “但是你在异能研究方面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的。” “即使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这样天才的异能研究者。” “我原本打算今年就放你下去带班的……” 老校长轻轻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搅拌好的咖啡杯便立即飞到了他手边。他正要伸手去拿,忽然狠狠地皱了皱眉,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兰瑟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校长先生……” 格兰瑟姆按住太阳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握住悬浮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的面前散开,将老校长略显老迈的面容隐藏在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格兰瑟姆的声音就从那水雾的背后缓慢地传出来: “顾清玄的事情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事实上是太长了……无论哪个老师去做这个指导教师,恐怕都没有办法服众。而顾清玄是不会在原地就这样等着我一直争来抢去的,一个超s级的异能者……其他的学校,其他的国家,都会因此而蠢蠢欲动。早点把指导老师的人选确定下来,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兰瑟有些不明白老校长为什么突然说起了顾清玄,他心中悄悄浮起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荒谬,让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我打算,让你成为顾清玄同学的指导教师。” 老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却听得兰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说:“不……我……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格兰瑟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如果单纯按照异能等级或者资历来安排指导教师,那你肯定是不能够胜任的,可是顾同学的情况特殊。他之前在学校里……嗯,确实不是那么受重视。” 老校长的眉毛纠成了一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令人打听过的那些事……顾清玄之前在学校里的处境……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们必须考虑到,顾清玄对于学校里的一些老师,甚至是一些学生,很有可能存在的抵触心理。” “所以最好的——或者说是最适合的选择——就是启用以前从未担当过教师职责的老师。学生方面我们可能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但是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与他的关系相对要好一些的。” “而且……你难道真的希望自己的研究就这样一辈子尘封下去?”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助理,兰瑟被老校长的目光注视着,却感到自己仿佛身在梦中。 “所以,兰瑟·特里,不管你之前对什么人抱着什么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既然你知道那种心思不能够说出来,那就最好把它一辈子咽在肚子里!” 格兰瑟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小助理被这声音惊得一跳,他垂下眼睛,不敢去看老校长灼灼的视线:“……是,校长。我明白的,校长。” “你最好明白。”老校长缓慢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话音显得沉重而疲惫:“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每一个学生都好的,你虽然不能算是我的学生,可在我的身边待了这几年,和我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好好的、都能够前程光明远大——” “每一个人。” 这一夜,兰瑟·特里彻夜未眠。 当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一副黑眼圈,无意识的在顾清玄居住的别墅附近乱走时,居然真的偶遇到了那个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兰瑟做出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上前问好或者打招呼,问问昨天给他送来的饭菜好不好吃……而是本!能地飞快窜进了附近的一丛灌木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顾清玄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循着声音看了看树丛之间,接着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其中一丛灌木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截有些眼熟的衣角…… 是小助理兰瑟?他在树丛后面干什么? 顾清玄疑惑地想着,却并没有走过去把对方抓出来,而是再度扫了灌木丛一眼,见小助理丝毫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便不再理会,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走去。 今天本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然而顾清玄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指导教师,班级和课程因此也没有安排好,所谓的上课自然成了浮云。横竖今日无事,他便打算出去走走,看一眼之前小助理提到过的b7区新开业的商场。 b7区身为b字打头的区域,和之前顾清玄去过的几个a字区都不相同。它远远不如后者那样繁华,街道上的悬浮车和纵横交错的光轨也没有那么多,这里更多的是行人,浮空车和慢悠悠的单人浮板……就连时间到了这里,好像也变慢了几分。 两边的高楼大厦竖在街道上,半透明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它们看上去也没有a字区的高楼们那么高,那么令人仰止,抬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边的住户放在窗前的一盆花,或者晾在阳台外面的衣服被子。这里很显然没有a区域这样先进、充满了各种玄幻的高科技,但却自有一种让人无端地放松下来的生活气息。 几个小孩儿嬉笑打闹着从一旁的人行道上跑过,一只矮矮的短脚小狗兴奋地汪汪叫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的小巷里有人支了个摊,正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鸡蛋煎饼,小巷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往下面泼了半杯茶叶水,正好浇在了卖煎饼那人的头上,那人立时跳起脚来,精神百倍地指着楼上叫骂…… 顾清玄轻轻笑了一下,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而他的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缀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那黑影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去,脚步寂静得毫无声息,动作比猫儿还要敏捷轻灵。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就像是一片黑暗,一线阴影,或者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风,几乎无形无迹,虽然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可对周围经过的人们来说,他便仿佛是不存在一般。 顾清玄好像也完全没有发觉到自己身后跟随着的黑影。他一路穿街过巷,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四周,甚至还俯身摘下了一朵并不知名的花儿,他手中拿着花的样子让许多人看得恍然失神,甚至有两辆低矮的浮空车因此而不小心撞在了一处,一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虽然因为高度不高,车里的人都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依然惹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笑声让车主红了脸,很快就钻进车里迅速地开远。 但他身后的那个黑影,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慢过脚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顾清玄的左近。 终于,在几栋没什么人经过的居民楼附近,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他轻声说:“跟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直能忍住不下手,你的耐心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他的话语就像是飘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里,许久许久,都没有丝毫回音。顾清玄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诉诸武力?你现在就给我——” “出来吧!” 一道长长的火鞭伸出,灵蛇般迅疾无论地朝着似乎别无他物的墙根处一卷,一个单薄的人影立刻被他猝不及防地卷了出来,狼狈地滚了半圈后,就迅速地稳住了身子。 顾清玄在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手上的火鞭也放松了些许,但那个人影却并没有趁机挣脱束缚。 一个十一二岁,最多不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正被顾清玄的火鞭卷着,他的手肘支撑在地上,胳膊上已经蹭破了皮,渗着红红的血珠,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仰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望着顾清玄,声音很轻很小,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对……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爸爸。” 爸爸?? 他这话真的是在对自己说的?! 顾清玄扫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那孩子叫的人的确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玄真的开始回忆脑海中那些被遗忘许久的往事,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在什么地方惹了奇怪的风流债……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年龄,其实只有十七岁。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他一抖手腕,卷住那孩子的火鞭立时便消散了,顾清玄看着那孩子黑淼淼的眼睛,冷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赶紧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谁知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爸爸你别不要我……” 那声音很稚嫩,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疼痛,带着一些微微的颤抖。顾清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亲属关系。”顾清玄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过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孩子:“我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十三。”那孩子怯生生地说,他看起来显然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顾清玄点点头:“……十三,那么你看,十七岁的人是不可能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大概只有……四岁?” 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别人的父亲……顾清玄的逻辑是无懈可击的,也的确十分地令人信服,然而那孩子却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虽轻,但却十分执着地叫他:“爸爸。” 顾清玄盯着他,数秒,随即便不发一语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角。那孩子咬着下唇,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手,顾清玄忍无可忍,打算掰开他的手指,将手伸过去时却碰到了那孩子的指尖:冰冷得几乎像是没有声息的石头。 已经快要入秋了,清晨时分带来的寒意尚未从地面上褪去,孩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的肩膀正在瑟瑟地发着抖。 顾清玄抿紧唇。 他的指尖亮起一点火星,随即“唰”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斩下了被那孩子紧紧捏着的衣角。 “别跟着我。”他冷冷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又察觉到了,那种隐约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顾清玄转过身去一看,果然,之前他们纠缠了片刻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孩子显然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再一次隐没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缀上了他。 顾清玄的指尖晃了晃,一点火星噼啪地在虚空中出现又消失,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再把对方给揪出来,而是任由他跟在后面。 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顾清玄冷漠地想,然后便当作那孩子并不存在一般,继续往小助理提到过的商场处走去。那商场倒是不难找,只是到了地方后,顾清玄便无奈地发现这个点它还尚未开始营业……看了看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开始,而现在最多也就八点左右,顾清玄也懒得等它开门,看看旁边正在冒着香气的早餐摊子,干脆走过去,买了个鸡蛋灌饼,拎在手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权当做自己出门买了趟早餐吧…… 他走在前面,清晨的微风吹过,带起手中鸡蛋灌饼的香味,远远地飘散在他身后的空气里。没过多久,顾清玄就听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咕噜”一声…… 顾清玄的脚步顿了顿,但他很快就再度往前走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了一声“咕噜”。 顾清玄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来吧。”他没有回头,但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真的很轻,就像是掂着脚尖走路的小猫,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爸爸。”他声音低低地唤着,再度扯了扯顾清玄另一边的衣角。 顾清玄简直想要伸手去捂额头了:“我真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别叫我爸爸了,行吗?”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依旧地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拉着顾清玄的衣角。 ……又是“咕噜”的一声响。 顾清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给你。”他把刚买的鸡蛋灌饼递给那孩子:“吃完了就走,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孩子听话地接过了鸡蛋灌饼,但他迟疑了片刻后,却终于还是说:“谢谢你……爸爸。” 顾清玄:…… “你是不是不会说别的词了?!” “……我会说的,爸爸。” 他手里捧着鸡蛋灌饼,仰着头满眼无辜地望着顾清玄,顾清玄沉默数秒,突然狠狠地一握拳,不远处随之传来了“轰”的一声,方圆数尺的草皮蓦然间翻卷起来,青翠的草叶蜷缩着,上面现出了些许漆黑的焦痕。 “……算了。”顾清玄终于还是揉了一下额头。他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走到了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那孩子十分自觉地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蛋灌饼。 “这样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玄示意那孩子坐下,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下头,刚刚咬过鸡蛋灌饼的唇上还沾着一点油光,手指却还是冰冷的,他注视着手中缺了一个口的饼子,声音极小地说:“……我叫七。” 七? 这是什么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顾清玄便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预感。他看着那个叫七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叫我爸爸?你知道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不是吗?” 七垂着眼睫,黑鸦鸦的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静默着,指了指东南方向一栋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居民楼:“我住在那里……有戒指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戒指? 顾清玄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怀里把得自于“先生”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托在手心上问他:“你说的戒指是这个吗?” 七点了点头:“王力教我们的……所以我知道,拿着这个戒指的人,就是爸爸。” 原来如此。 顾清玄一瞬间居然有些“因果报应”的感觉,他盯着那价值连城的戒指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扬手,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那孩子一惊,下意识地奔出去接戒指,顾清玄趁机站起身,步履飞快地走了。 戒指虽然又小又轻,但顾清玄既然有意,自然将它掷得高远,等到“七”找到那枚戒指,重新回到长椅附近寻找顾清玄时,顾清玄自然已经离开许久,连寻觅都已经无处寻觅了。 七定定地注视着那空荡荡的长椅,许久之后,终于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灌饼。 “爸爸。”他紧握着那枚戒指,无比固执地说。 而顾清玄被今天的这个意外插曲一弄,短时间里根本就不想出门了。想到那个“七”和“先生”的戒指,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回到宿舍后便顺手发了个讯息给顾渊,让他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顾渊的解释就被发送到了顾清玄的个人终端上。 原来在银辉共和国里,有一些黑道出身的帮派世家习惯用酷厉的手段培养暗卫。他们通常会四处寻觅异能资质较好的孩子: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孤儿、或者干脆是其他星球买来的奴隶,差不多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孩子的噩梦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要被他们看中,那孩子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管是偷、是骗还是抢,总之一定要把那猎物弄到自己的手上。甚至有时候遇到资质太好,而家里又显然不可能出卖的猎物,他们甚至会将对方整家灭口,只留下猎物一人,再带到早已安排好的隐秘基地里。 “他们就不怕那些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顾清玄将这段短短的讯息反复看了数次,终于还是疑惑地问顾渊,顾渊看了这问题轻轻一笑,回答他道:“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得知‘复仇’这两个字的机会,主人。” 那些人选择的都是孩子,从小到大洗脑培养,即使他们有了复仇的能力,也根本就不会有复仇的概念。太过聪明的会被杀掉,无法控制的会被杀掉,过于孱弱的会被杀掉,软弱无能的会被杀掉……最后剩下的,也许只会有一两个人,但这最后的一两个人,却毫无疑问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会反身噬主的刀。 而今天突然出现的“七”,正是属于“先生”的那一把刀,只是他年纪太小,或者还尚未完全铸成,但显然已经初见成效。暗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一个好职业,培训的过程也总是充满了痛苦和血腥,顾清玄根本就不觉得“先生”会大方到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做这事儿,“七”之所以会叫自己为“爸爸”,大概只是出于“先生”个人的喜好罢了。 ……而至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顾渊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来的讯息里,还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少暗卫都同时会作为自己主人的脔宠,让他们发泄欲!望……毕竟再没有比暗卫更听话的宠物了,而且绝对乖巧,绝对不会惹事。” “……就像是我一样,主人。” 最后那句暧昧十足的话甚至没能让顾清玄的眼皮稍微抬那么一下,他完全把那句话当作了空气一般,直接关上了个人终端,满心厌恶地想着,要是早知道“先生”会是个这么龌蹉的人,他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痛快快的。 ——“先生”不配。 那天之后,顾清玄再也没有去过b7区,自然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七”,但却偶尔还是会想一想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时能够离开基地,肯定是因为“先生”势力崩毁,基地里再也没有了负责人,看“七”的衣服还是前段时间暑热未退时的单衣,那个基地是不是还在正常运转都还是个迷,也不知道一个被培养成为暗卫的孩子,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要怎么活命…… 不过,顾清玄到最后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那些事情……终究是与他无关。 过了几天后,银辉学院方面对顾清玄的安排终于下来了,他的待遇改变之类大家都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引起多少非议,但是顾清玄那个指导教师的人选,却是令得银辉上下一片哗然。 “兰瑟·特里!哪个人是谁?!” “听说是校长身边的助理……异能只有两级!而且是治愈系的!” “没有著作!没有论文!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能够作为顾清玄的指导教师?!老校长这是要毁了银辉吗?” 无数的疑问雪片般袭来,然而格兰瑟姆却仿佛对这些议论全无所知一般,一力将自己的那名小助理推到了指导教师的座位上。 这不能算是个宝座,但至少是个确凿无疑的金座位。顾清玄可是银辉历史上的第一名——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名——超s级的异能者!能成为他的指导教师,无疑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凡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家族豪门、各方势力,无一不使尽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地想要自己这边的人上位。他们并不是看重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而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让顾清玄的身上留下他们派别的烙印! 那可是一个s级的异能者啊,如果假以时日,让顾清玄成功地成长起来,谁又能说他不会是下一个格兰瑟姆呢?甚至,可能还会超过格兰瑟姆! 毕竟格兰瑟姆的异能,也不过仅仅是a级罢了。 a就是a,怎么也不能变成s,这两个等阶之间看似只差了一级,事实上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道天生注定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顾清玄第一天去学校新安排给他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一路上都被各种各样的奇异目光笼罩着。银辉学院的其他学生们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不是友善的,其中有置疑,有嘲笑,更多的却都是无法接受的眼神。 银辉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s级异能者,这是每一个银辉国人都暗暗做着的梦,只是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却不是什么长久以来的天之骄子,而是那个美貌草包顾清玄……这样的事实,让站在深渊另一端的普通学生们又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顾清玄曾经可是用了八年还没能觉醒异能的超级废柴啊…… 就像是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穷亲戚,原本他每天穷到连饭都吃不饱,有一天却忽然中了八百万大奖一样。本来你每天都能养活自己,看着他的生活状况十分满足,就好像是在天上俯视泥地,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油然而生“我现在的生活其实挺不错”的优越感。 但在他中了八百万之后,你们之间的地位就蓦然间掉了个个儿,他被捧到了天上,你却是落进泥地里了!那些年曾经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优越感,这会儿全都化作了巴掌一般,啪啪啪地打着自己的脸,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火辣辣的痛。 现在他来到你的面前了,作为一个全新的胜利者……沦为失败者的你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恭喜他吗?还是置疑?亦或者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人都能够中了八百万,为什么你却还是只能这样温饱度日? 尽管老校长当初让顾清玄当着很多师生的面做了异能测试,挡住了那些风言风语的置疑的嘴,却挡不住那一颗颗满是嫉妒的心。 新任的指导老师兰瑟陪着顾清玄从头到尾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对顾清玄说:“别管他们……别在意,那些人只是嫉妒。” “我知道。”顾清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他丝毫……就没有把这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但兰瑟的神色却始终是心事重重的,等到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到达了写着“初级e班”的教室门时,他脸上的神色几乎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他扶着门,足足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凝聚出一丝笑容,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你们新任的指导教师,我叫兰瑟·特……”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铺天盖地的异能光芒淹没了。紧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呐喊: “无耻!” “骗子!” “凭什么是你来教我们?!” “郭老师呢?郭老师去哪了?” 兰瑟被那一重重的异能光芒冲得连连退了数步,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稳住脚,尽量温和地说:“郭老师出于个人的原因辞职,学校里安排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们有疑问……” “肯定有疑问!” “你的异能才只有二级哎!凭什么来教我们?我的异能等级比你还高!” “就是!就是!” 其中一个学生将手伸进口中,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另外的一些学生们配合着“嘘”起来,他们拍着桌子,大声地喊着“下课!下课!”“换人!换人!” 在这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呐喊声中,兰瑟的面容渐渐苍白起来,于是旁边的顾清玄这才终于知道,他之前在走廊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说给被学生们排斥的兰瑟自己…… 他皱着眉头,上前两步对兰瑟说:“特里老师……需要我……” “不,不用。”兰瑟拒绝了顾清玄,他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坚毅起来。 他猛地走上前去,手上凝聚起一团白亮的光芒,“唰”地横扫过整间教室! 36|12.14| 拍卖行的私人卫队与卡里麾下“黑色战锤”分列两排,在拍卖行的楼下街道上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卡里·哈罗德横眉立目地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的对面便是神色冷峻的拍卖行负责人。 “我儿子欠你们的钱我现在已经带来了。”卡里示意手下将光卡送上:“我现在把钱补给你们,东西——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我的儿子并不是春之守护的主人,只是它的暂时持有者,简单来说,他没有那个卖掉春之守护的资格!” 光卡被递到了负责人的面前,可负责人连看也没有看它一眼:“典当合同已经签署完成,拍卖流程也已经结束,你现在一句话就要把已经拍卖完毕的典当品拿回来?你以为你们黑色战锤……”他环顾了前方的敌手一圈,似笑非笑说:“……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 卡里身后的一名手下气愤地瞪大了眼睛,抬脚就往前踏了一步,卡里头也不回,直接将他按了回去。 “规矩我懂。”卡里眯了眯眼睛:“我也知道我尚且没有那个资格让你们破例……但,一半怎么样?” 哈布斯坦家族宝藏的一半,换取一点小小的破例通融,在卡里看来,这无疑是个充满诱惑力的选项,因此他信心满满地注视着对方,笃定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诱人的交易。 一枚地阶的防具戒指而已,最高能拍到多少钱?八千万?九千万?而如果能得到哈布斯坦家族的宝藏,即使只是其中一半,那也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卡里根据自己记忆中的哈布斯坦家族财力估计,那些宝藏的价值,起码得有二十亿,即使只得到其中一半,也有足足十亿信用点。这么多的钱,买十个地阶防具都足够了,拍卖行一向善于做生意,这样明显能够大赚一笔的机会,他们又如何能够放过。 然而那负责人听了他的条件,却只是轻轻地、不屑地笑了一笑。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卡里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而神色凝重起来,他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对方:“□□分如何?你们六,我们四?” 负责人斜斜睨了睨他,依然十分坚定地回答:“不行。” “那七三怎么样?我是不可能同意八二分的!”卡里觉得拍卖行的胃口简直是大得有些过分了,他迅速地摆出了自己的底线,同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负责人,以示自己绝对不会让步。 负责人却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仿佛说笑话一般地道:“三七分?八二分?哪怕你愿意把十成十的东西都让给我们,拍卖行也决不会给你们破例!” 拍卖行拒绝得这样痛快,根本就是连一丝面子也不给他留。卡里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笃定,不由得大怒道:“你以为老子稀罕你们的破例?你们……” “九十亿。”拍卖行的负责人忽然平平淡淡地说,卡里·哈罗德吃了一惊,迟钝道:“……什么?” “违约金。你的那个春之守护,拍到了足足三十亿。你要是想收回去?可以,三倍的违约金,九十亿,付吧,付完那戒指就还是你的。” 负责人话音刚落,卡里顿时一个激灵。 九十亿!老天爷啊!他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 这时候卡里已经完全忘记了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他满心满眼都转着“三十亿”和“九十亿”的数字,只觉得连脚都在发软,脑袋也是蒙的,蒙的他差点都回不过神来。 他勉强立稳身子,挥手示意身后“黑色战锤”众人退后,自己上前两步,悄没声儿地问负责人:“真是三十亿?那戒指真的拍到了三十亿?” 卡里那神情一半是不可思议,一半是如在梦中。拍卖场负责人冷哼一声,轻蔑道: “难不成我们行里还会骗你不成?” 他睨睨卡里·哈罗德,往身后遥遥一招手,立刻便有一人弯着腰从后面快步走来,打开手上一个仪器,之前第十拍卖场中的情形顿时被投映出来:金发拍卖师高高立在拍卖台上,手中小锤“当”地一敲,喊道:“成交!” 而他身后大大的悬浮屏幕上,显示的当前报价,正正好好是三十亿! 三十亿啊! 卡里陶醉地数着那一个个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乐得飘到天上去了,他上一次这么快活的时候,还是自个儿子出生那天,就连弄死哈布斯坦那帮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乐过。 不过乐归乐,卡里脑子没丢,很快就把身后一帮子凶神恶煞围过来的手下都给撵回去了,他自己笑容满面地凑到那负责人的身边,点头哈腰地说自己今天错了,自己老糊涂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这个糊涂蛋计较,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您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交易给完成啊? 卡里都急得想在拍卖行门口打转了,毕竟那三十亿还没弄到手里呢,卡里这心就总是落不到实处。拍卖行那负责人被他可着劲儿地拍马顺毛,终于心气稍平,一边暗道你小子也有今天!一边脸上也带了笑,慢悠悠道:“本来是早就该弄好了的……” 这不是你突然出来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吗?! 卡里一下子恍然大悟,连忙对着负责人又是求情又是讨饶,当着拍卖行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面,他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面子这一下算是折了一大半进去,但卡里却一点不生气。面子值什么呢?面子有三十亿值钱吗? 要是还能有三十亿拿,他宁可把自己剩下的那点面子也全数填进去。 于是等鲍勃偷偷摸摸从拍卖行楼上下来,胆战心惊地去看自己爹时,就惊讶地发现他爹现在笑得温煦极了,跟个真正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没两样,丝毫不见之前吼那一嗓子时凶神恶煞的气势。 “儿子啊。”卡里一看到鲍勃出现,立刻便招手让他过来,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但鲍勃的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笑容而轻松多少。 鲍勃虽然知道那“春之守护”拍到了三十亿,可他对三十亿究竟是多少钱压根没什么概念,至于这些钱究竟能不能让老爹消气,他也是毫无把握,所以走过去时整个人都还是战战兢兢的。可是卡里的心情这一次是真的好到爆炸,这体现在鲍勃走过来了之后,卡里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当时鲍勃整个人都懵了,他爹有多少年没有摸过他的头了! 他都是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十四岁,被老爹当着众人的面摸头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好意思之外却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他爹现在的架势,应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 哪知道他开口就说起了今天拍卖的事! “来,儿子,跟你爸说说,今天拍下了春之守护的,是哪个包厢里面的客人啊?”卡里和颜悦色地在那儿问,他儿子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爹这该不是准备杀人灭口吧?灭口别人也就算了,灭口一个能随手拿出三十亿的人……到时候万一真动了手,被灭口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按照卡里·哈罗德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来看,鲍勃的担心是很有依据的,嗫嗫喏喏了半天后,鲍勃终于道:“……我当时听到价格就蒙了,完全没注意啊!” 宁可他自己被爹训,也不能把自己家里给带进沟! 鲍勃充满牺牲精神地想,然后见他爹点了点头,拍了他肩膀一下,就转身去问拍卖行负责人了…… 您可千万别说啊!!! 鲍勃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射线一样要把负责人的衣服给烧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起到了作用,那负责人真的面带微笑地用话直接把他爹给堵回去了。见自己没有机会与那位大人物结识,卡里不由得面带失望,他儿子鲍勃却是欢欣鼓舞,就是一不小心鼓舞过头,把他老爸的视线给引了回来。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卡里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因此发火,而是转了话题问他:“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和你抢拍白玉珊瑚草的那人,又是坐在什么地方的?” 老爸这是要给自己出气了吗! 鲍勃先是激动了一瞬,然后很快就想起来,那个和自己抢拍白玉珊瑚草的,好像和那个花了三十亿拍下春之守护的人坐在同一间包厢里!他们或许还是同一个人呢——看那加价的时候丝毫不会眨眼的气魄! ……不,老天爷啊。 鲍勃只能用他最后阶段的萎靡不振来说服自己和自己结仇的不是那个土豪本人,但即使如此,他的脸色还是很快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儿子,你怎么了?”卡里发现自己儿子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鲍勃猛然醒过神来,急忙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回忆,嗯……回忆。” 卡里点了点头:“所以你回忆好了吗?” 我可以说没有吗? 鲍勃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道:“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你——”卡里指着他的鼻子,一时间几乎想说“我养你有什么用”,但随即他又想起来,好歹今天这戒指是因为他才卖掉的,所以这儿子多多少少也还是有点用……最后他只得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本来想着好好谢谢那人的……今天我们能够高价把那戒指卖了,和你争夺的那人功劳不小啊,毕竟没有这件事情做引,春之守护恐怕多少年后也不会被拿去拍卖……” 鲍勃本来正下意识地垂头听训,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这话不对,便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试探着问自己爸爸:“……今天我典当了戒指的事情,您难道不介意?” “不介意啊!我当然不介意啊!”其实如果还有机会,卡里真想把今天这事儿再重复几回,可惜终究只能想想,天上不会给他掉那么多的馅饼。 他爸居然说不介意?! 这真的是他那位亲爹? 鲍勃有些不敢信:“……那我拍卖白玉珊瑚草的事情呢?我可是花掉了将近五千万信用点啊!” 他满以为他爹听到这事儿肯定要揍他了,没想到他爹扬起手来,却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即眉花眼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五千万算个鸟蛋!老子们现在有钱了!有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那三十亿的巨额资金,卡里·哈罗德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拍卖行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尽皆侧目,两只门口拴着的鞭尾虎对望一眼,一只狠狠地冲着卡里咆哮了一声,另一只则怏怏地趴在地上,举起前爪捂住了双眼。 ……这一副真真切切小人得志的样子,实在是让虎没眼看了…… 十四号包厢里,顾清玄正从小个子经理的手中接过戒指。 “刚刚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这个戒指不卖了?”他打量了一下春之守护,戒指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莹润的光。小个子经理笑眯眯地道:“没有,没有,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的确是小插曲,而且这插曲现在已经彻底解决了,卡里只会盼着这交易能成,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拍卖行方面添乱。 顾清玄把戒指放在旁边,抬手指了指茶几:“你点点,看数量和材质对不对。” 小个子经理松了口气,他告罪一声,退到茶几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些特级能量石的质地和光泽,甚至拿出来挨个儿放在仪器里试了试,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将它们拿起来,递给了门口走廊里早就全副武装地准备好了的拍卖行中人员。 然后他自己回到包厢中央,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看起来精致极了,薄薄的一小张,黑色为底,边缘压着银边,在灯光下反射着细腻的光泽。“混乱之地官方拍卖行”的小字被印在卡片侧上方,顾清玄看了看它,认出卡片上用暗纹绘着的三个字母是“vip”。 “我们拍卖行的贵宾卡。”小个子经理将它递给顾清玄,他并没有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卡的种种好处,只是简单地说:“以后您想要拍卖什么东西或者出售、购买物品,都可以直接找我们,有这张贵宾卡在,您的一切业务我们将会优先办理。今天您使用的十四号包厢我们会为您永久保留——作为您的私人包厢。” 其实这张卡还附带了其他的种种功能,但是小个子经理并没有将它们一一说出来,因为他猜测顾清玄并不会对它们感兴趣。 ——他猜对了。 顾清玄果然对其他的那些功能都并不感冒,拍卖东西买卖物品的功能让他记住了,开口却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那万一我把这卡丢了,来你们这儿买东西,你们是不是就要给我延迟办理了?” “这怎么会呢!”小个子经理的额上此刻已经有汗水渗出,他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在发颤:“贵宾用户我们这儿都备了案的,就算您弄丢了卡也没关系,我们认的本来就不是卡,而是您这个人。只是现在毕竟时代不同,有了卡之后办很多事情会方便些,少几道手续,不用费太多时间就可以走完流程。” “这样啊。” 顾清玄接过卡,看了两眼便随手搁在茶几上:“既然你说这包厢是我的,那我先留在这里暂时不出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想留多久都行,我们拍卖行全天营业。”小个子经理连忙加深了脸上的微笑,生怕让顾清玄觉得自己怠慢。虽然第十拍卖场一个月里只开放三天,但是如果面前这位祖宗要住在里面,那一年开个三百六十五天都完全没有问题啊! 他也不敢问顾清玄留在包厢里是要做什么,看他似乎没有要留下自己的意思,就慢慢地往门外一步步退去。眼看着到了门口,在小个子经理将要转过身的瞬间,他忽地发现顾清玄伸手往茶几上方一指,半空中一缕艳红色的炙热火焰就蓦然间出现在了那儿。 华丽的包厢内部一瞬间就被映成了灿烂的红色,小个子经理转过身去的动作随之稍稍僵硬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的热量正在一点点地缓慢升高。 这位大爷要做什么?!烧掉拍卖行吗?自己今天应该没有得罪他啊! 半是因为热的半是心中焦急,小个子经理的背部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他紧张地站在门口,一下一下地用眼角余光偷摸摸地瞥着顾清玄,顾清玄眼尾也不扫他一下,直接从手边拿起那枚价值三十亿的“春之守护”,漫不经心地丢进了茶几上方那一丛妖艳的火焰中。 火焰一闪,欢呼雀跃着便将小巧的戒指顷刻间吞没。 ——不!等等!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这祖宗居然把这价值三十亿的戒指随随便便烧了? 卧槽! 小个子经理目瞪口呆! 那可是整整三十亿啊,居然就被对方这么烧了……他回忆起之前见过的那些所谓炫富的手段,忍不住嗤之以鼻:什么叫炫富,人家这样子才能叫炫富,用金子做马桶很牛逼吗?用能量石铺地很厉害吗?那些金子和低级能量石加起来才多少钱,有别人烧着玩儿的十分之一多嘛! 妈的这个世界里的土豪为什么这么多还这么任性啊!为什么有钱的人这么有钱而贫穷的他却依旧贫穷啊!价值三十亿的戒指你不要给我啊!为什么要烧了!为什么!! 小个子一边吐槽,一边推门迅速地离开了第三层:他担心自己如果再待下去,会按捺不住与尊贵的贵宾客户发生冲突。 顾清玄根本就不知道小个子经理的想法,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已经出去了:他正全神贯注地仔细操控着火焰,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珍贵的玉石从下面的金属戒身上剥离下来。 一边剥,他一边想着之前小个子经理给他做过的介绍。 这枚戒指……叫什么春之守护来着?东西的确是一件好东西,但好的仅仅是材料罢了。 炼制它的那个所谓的大师赫尔波,就算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眼光手段估计也有限,因为这枚“春之守护”的功效与组成它的材料的功效,完全是驴头不对马嘴。 “春之守护”下方使用的看似银质的金属,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银子,与“守护”这俩字也毫无关系。在修真界来说,这金属名叫“离火星辰砂”,是一种极好的制作火系法宝的材料——火系,无论在哪个世界,火系都不是什么适合守护的类别,它们擅长的是进攻,焚尽阻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切阻碍。 这种材料本该能引起顾清玄的兴趣的,但在顾清玄注意到它们之前,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别的东西所占据了:自从第一眼看见“春之守护”之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它上面镶嵌着的宝石。 平心而论,那真的是一枚非常漂亮的宝石,它温润澄澈,其上隐隐笼罩着水雾,单单只看一眼,能令人感觉到心神迷醉。 ……心神迷醉。 就连顾清玄第一眼向它看去的时候,都险些有了要被它迷惑的感觉,不过他道心坚定、修为也高,几乎转瞬间就恢复了灵台清明,宝石的功效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影响,只是这一下,他终于被引起了买下“春之守护”的兴趣。 不,不能说是买下“春之守护”,顾清玄真真正正想要买的,只是戒指上镶嵌的那一枚宝石罢了——作为日后炼制法宝的材料。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先把它从戒指上面给弄下来。这枚宝石炼化的手法根本就是错的,那个所谓的大师用它和戒身构成了一个较为复杂的防御阵法,以宝石本身来充当能量源——在顾清玄看来,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这宝石虽然不知来历,但天生就带着几分致幻的功效,单看这点,已能算得上是难得的异宝。若是好好炼化的话,至少可以炼出一只能够操控心神的中品法器,那个赫尔波却用它做了什么?防具!哈! 除了浪费东西和眼光蹩脚之外,顾清玄对赫尔波此人实在是没有别的好说的了。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这赫尔波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要不是他当年用宝石做出了这戒指,顾清玄今天怎么能趁机捡了个漏?能够用凡人的钱财购买到这样难得的宝物,对任何一名修真者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跳跃的火舌一下一下地舔舐着戒指的表层,它被小心谨慎地控制着,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温度上,以免将那枚珍贵的宝石灼烧损毁。 顾清玄现在已经认出了戒指下方的离火星辰砂,他想着先把这戒身烧化,然后和之前得自“先生”的那枚空间戒指熔炼在一处,省得手上戴太多首饰:他嫌东西带多了难看。本来这纯粹是出自于个人喜好,没想到熔着熔着,构造繁复的戒身里忽然闪过了一丝耀目的光。 “这是什么?” 顾清玄忽然蹙起眉,他心念一动,戒指上的宝石随之脱离了戒面,被他操控着离开火焰,悬浮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打着转。火势被催动得更急了些,银色的离火星辰砂渐渐被熔炼得融化开来,精巧的戒身如冰消雪融般飞快消散。 一点莹莹的光晕从戒身中显露出来。 顾清玄收了火焰,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轻轻笑了。 “有趣。” 他懒洋洋地说,然后伸出指尖,飞快地触碰了一下那点光晕。 包厢里,有一道浅浅的光辉一闪即逝。 小个子经理走在路上时,还在为了那烧掉的三十亿而痛心疾首,叹息不已,走路的时候脚下步子便不由得慢了几分。等到他唉声叹气地走到一楼后,立刻被上司提醒不久之后就是饭点,于是只好又任劳任怨地从一楼重新爬上来,重新敲响十四号包厢的门,询问里面的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先生?先生?”他有节奏地敲了一会儿,然后又停下,聆听了片刻确定房内没有动静,便举起手来又敲了几回。可是无论他敲多久,房间里的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回应。 这是怎么了? 小个子经理疑惑地想,想想顾清玄之前并没有说过禁止入内,便壮着胆子喊道“我开门进来了,先生!”一边伸手推开房门。 包厢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后敞开,露出了装修华丽的房间内里。十四号包厢里似乎和之前他离开时并无区别:茶几上摆着的果盘和红酒还搁在那儿一分未动,不远处失去用途的显示屏也仍然开着,只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连那一位祖宗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小个子经理疑惑地喃喃道。 顾清玄现在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到了哪儿。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空洞里,四周有苔藓植物散发着幽幽的黯淡微光,星星点点的几乎照不亮什么,仅有的作用就是帮助顾清玄很快确定了身处位置:一个不知道什么星球的深埋地底的大型地洞里。 仔细看看,“空洞”的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门一样的地方,正黑洞洞地敞开着,里面外面都没有多少光。顾清玄展开神识,飞快地在整个庞大的地洞里掠过一遍,很快停在大门前:在那个所谓大门的前方,正七七八八地散落着一些金属块儿,但从它们的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它们中间倒着一个与金属块们质地相同的大个儿机器人。 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涂漆剥落,那只机器人看起来完全是黑色的,它仰面朝天,胸口能源处的空洞里正冒着袅袅热气,空洞周围一圈都是金属灼烧后的的痕迹,此刻还尚未完全凝固,熔化的液滴正顺着重力的作用缓缓向下淌。 想也知道那些破碎的金属块定然是另一个机器人了。顾清玄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便停下脚,俯身看地面上残存的痕迹。 这些痕迹大部分是打斗后留下的,其他一些显然是脚印,看上去像是人的,而且是不少人,至少一个小队,可能还带着比较大的仪器之类,因为旁边还有重重的车辙碾过地面的印痕。 对方肯定刚走不久,痕迹还很新鲜,翻起来的土层里还没有散去潮气,最多和顾清玄也就是个前后脚。 顾清玄走进了那一堆散落的金属块里,在完整的机器人身上找到了一个精致的徽章。他对徽章这玩意儿没什么了解,认不出是属于哪个家族的,但是看着徽章中心大大的“h”,再联系一下“春之守护”的背景故事,倒是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哈布斯坦家族的秘密藏宝处?” 他后退两步,挥出一道火星短暂地照亮了洞穴,借着头顶上方一闪而过的光亮,顾清玄很快看清了大门旁镶嵌着的一个金属牌,上面刻着两行整齐的字: “哈布斯坦 财富从来都是自鲜血中诞生。” 果然是那个哈布斯坦。 顾清玄挑挑眉,快步走进了黑洞洞的洞穴大门里。 洞穴大门后不远处,一道长长的黑暗走廊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异能者小队正排成一行小心地往前走着。 这条走廊长得可怕,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尽管他们全都举着照明棒,但能够照亮的也不过是身前的寸许之地,身前身后大部分的区域依旧陷在浓得化解不开的黑暗里。异能小队的人没有谁敢于直视那片黑暗,他们尽量盯着前方一人的后背,或者是周围被光线照亮的区域,就像是每一寸黑暗里都藏着一只择人欲噬的兽,看一眼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单调的脚步声回荡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走廊中,加重了这种寂静到可怖的气氛。终于有一名队员按捺不住,恳求道:“我们聊会儿天吧……队长,我实在是觉得心里发慌。” “有什么可聊的?好好为帝国办事才是正经!” 异能小队的队长莱斯利·贝克亚当低声说。贝克亚当今年刚刚三十,被任命为天耀帝国“开拓”小队队长不久,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是他之前从没进入过这类特殊小队,一直在情报部门混混,成了队长后不免有些压不住阵脚:不过既然现在找到了地方,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 现在他只希望在门口看到的那个牌子上写得是真的,这一处地穴的确与哈布斯坦家族有关。哈布斯坦家族可是混乱之地曾经的一大势力,他们的藏宝数额绝对不小,如果他能够带着小队把这些藏宝带回帝国,功劳足够他连升三级,贝克亚当现在每时每刻都在为了这个向自己死去的爹妈祈祷呢,怎么会有心思和自己的属下说闲话。 虽然贝克亚当出身微薄,但他还是很有野心的:在天耀帝国中,像是“开拓”这样探寻各种异宝、险地的小队不下于十支。他们负责为帝国搜罗各种各样的东西,值钱的,有用的,只要遇到,就绝不放过。 这是一份很看运气的工作,好运一点的小队轻易就能发现一处新的地点,不走运的就只能埋首在故纸堆中,指望着能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寻找到一点点的线索。 从贝克亚当三十岁时就当上了“开拓”小队队长这点来看,他还是一个蛮有运道的人——通常这样的队长平均年龄在35到40岁左右——不过他这一次能够找到地方并非是全靠运气。 “曹铭,让那个小子醒醒神,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条走廊走完。” 贝克亚当头也不回地说,他身后的一个人听到话后便脱出队伍。其他人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曹铭则快步走到队伍中段缓慢行驶着的矮车前,跳上车站稳后,拍了拍矮车上放着的一个笼子门。 “喂!小子,醒醒!” 他一边粗声粗气地喊,一边从手里放出一道电光来,直接打在了笼中人的身上,令得后者抽搐惨叫起来。这惨叫声划破浓重的黑暗,听起来凄厉可怖,却在队列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哄笑。 “还以为他要死了呢,叫起来还是中气十足有力气得很嘛。” 一个队员用调侃的语气说,这话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笑声。惨叫声还在持续着,前方的贝克亚当皱了皱眉:“好了,都悠着点,差不多就行了。那家伙要是死了,我们可没地方找第二个有哈布斯坦家族血脉的人!” 他的话语里隐隐透着警告。 “抱歉,队长。”曹铭嘟哝着,终于把手上的电光收了。惨叫声终于止歇,却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这样的□□声比之前的惨叫听上去要渗人多了,曹铭不耐地踢了踢笼子,喝道:“给老子闭嘴!再哼哼下去,老子就再给你吃几下痛快的!” 笼子里的查尔拉·亚伯拉曼恐惧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胡乱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终于堵住了喉咙里将要发出的痛呼。 曹铭又踢了笼子几脚:“喂,小子,快说,这个破走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完?” 亚伯拉曼害怕自己还会呻!吟起来,只好继续咬着胳膊,含含糊糊地说:“……我……我不知道啊大人……我对这里真的没有太多了解……” “又他妈骗人!” 又是一道电光打下,亚伯拉曼痛得打滚,却不敢再出声,只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胳膊,没有几秒钟,胳膊上就已经渗出了血。 “你妈妈姓哈布斯坦!你从小在你妈身边长大,连哈布斯坦家族的宝库位置都知道,难道会不知道宝库里面的情形?” 曹铭冷笑着看着他翻滚,用力地按着笼子以免他滚下车。因为笼子不大,他翻滚起来的时候没几下就会撞到栏杆,整个笼子都被他撞得一晃一晃,虽然有绳子绑住,但看上去还是摇摇欲坠得很,要不是曹铭按住,笼子还真的有可能会滚下去。 “我……我毕竟不姓哈布斯坦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大人……” 直到疼痛过去很久,亚伯拉曼却总是觉得被电光打中的麻木感与剧痛感还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他慢慢地缩起来,将自己蜷缩在笼子里距离曹铭最远的角落,抱成一团瑟瑟地发着抖,胳膊上的牙印还在渗血,鲜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积在笼子的角落里。 “妈的,队长,我说要这个小子有什么用啊?一问三不知的,不如直接弄死算了,省得带着他麻烦。” 曹铭放开笼子回头喊,贝克亚当沉声道:“闭嘴!我留着他自然是有要留着他的道理!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天耀帝国什么时候允许队员置疑队长的决定了?” 他的话严厉极了,显然已经动了火气,训得曹铭有些讪讪地。他跳下矮车,低声说了句:“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贝克亚当却没有理他,曹铭便只好闭上嘴巴,低着头钻进队伍里自己原来的位置。 后方的矮车还在慢吞吞地往前开着,周围小队的队员谁都没有注意到,亚伯拉曼胳膊上的鲜血还在慢慢地往下流淌。笼子底部积着的血液渐渐漫出,先是滴落到矮车的平台上,然后又顺着平台的边缘,缓缓滑到了走廊中那条长长的青色石板上。 几乎是血液滴落在青色石板上的瞬间,走廊里的灯光忽然间亮起,一个轻快的女声说:“欢迎你们回来,我的主人。” 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吱嘎声响,异能小队的人们愕然抬头,却发现这条走廊根本就没有多远,总共不过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罢了! “真是奇怪了……刚才我们怎么走了那么久……” 一个队员疑惑地蹲下身看了看地板。 顾清玄无声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你们当然走了很久。 他看着青石地板边缘,带着几分好笑想:这条走廊的地面,居然被做得和传送履带一样。 37|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 圣洛里斯的蔷薇城堡里,正在用餐的尼古拉斯忽然低下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胸口的衣袋处。 “怎么了,殿下?”侍立在他身后的亚伯特温和地问,尼古拉斯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摸了一下衣袋,随即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腾”地站起身,压低声音吼道:“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那枚令牌不见了!” “迟早的事。”亚伯特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在意:“只要他们家族选出新一任的族长,那枚令牌就会重新出现在族长的胸口……一个精妙的设计,不是吗?” “那我们之前的设计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尼古拉斯气急败坏,哗啦一下把桌上的餐盘烛台都挥手扫到了地上,在叮铃哐啷的瓷器破碎声里,亚伯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避开飞溅开来的酱汁:“至少我们现在有了其他家族的支持,阿莫斯菲尔德一个家族的改变代表不了什么。” 尼古拉斯的鞋面上溅满了牛排的肉汤,但他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只死死地盯着亚伯特的脸看:“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对吗?你故意要看着我出丑?” “你出丑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殿下?” 亚伯特从一旁抽出条洁白的餐巾,蹲下来替尼古拉斯拭去鞋面上的肉汤,然后他站起身,将那条染污了的餐巾塞在尼古拉斯空荡荡的上衣口袋里,放好之后轻轻拍了拍:“冷静,殿下,如果您连这两个字也做不到,我想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儿为您提供帮助了。” 他微笑着,用力按了按尼古拉斯的心脏:“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是支持您的那位利克斯获得族长的地位了,嗯?” 尼古拉斯承认确实存在着这种可能,但他心中隐隐的不祥预感却告诉他这种可能并没有什么希望成真,果然,第二天上朝之时,站在一班军中将领里的人,多了一个西泽·阿莫斯菲尔德。 而那个突然在尼古拉斯的口袋里失踪的令牌,就挂在西泽的腰间。 当天夜里,尼古拉斯气得把一整面无辜的墙壁戳成了莲蓬头,他深深地呼吸着,盯着那面莲蓬头上的无数洞眼,告诉自己没关系,他至少已经宰了西泽他爹。 ……然而尼古拉斯并不知道,就在西泽正式成为族长的那天下午,他看着自己父亲的墓碑,忽然问了弟弟一个问题。 “为什么没有生卒年月?” 在其他无关人等都散去后,西泽刚刚将那株枯死的花自墓碑上移开,突然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他的嗓音因为悲伤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依然稳重且清晰,雷纳德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愣住了,许久才道:“……是因为亚伯特大人的吩咐。” 西泽听到这个意料不到的回答后,慢慢地将眉毛皱了起来。 亚伯特的吩咐……不给父亲的墓碑写上生卒年月?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去往天耀帝国边境,七千信用点一张票;去往卡拉波尔共和国首都,五千信用点一张票;去往银河帝国北域,八千信用点一张票……” 在茫茫宇宙中一个不起眼的偏僻星球上,一月一次的船票售卖正在黑市里进入高!潮,奥利维亚·奥尔丁顿紧紧挤在人群之中,挥舞着手上的光卡,毫无皇后尊严地踮着脚,大声地和其他买家竞价:“我要去混乱之地!一张票!混乱之地有人卖吗!” “混乱之地的票我这里有!今天晚上的票!只要两千信用点一张!” 不远处一个瘦小的当地人高喊起来,他的神色带着些窃喜:去混乱之地的票原价只要两百块,他本是抱着一线希望打算捡漏的,没想到还真的寻到了冤大头! 他们这些在黑市里混的船票卖家做的就是倒买倒卖的生意,全靠着这个星球上的来往飞船少,垄断船票才赚得了养家糊口的钱。这样做生意的机会一个月里只有一次,错过了时间就只能吃糠咽菜过活,他这天去得晚了,大部分的船票都已经被其他的卖家包圆,只剩下一些没人要的偏僻角落的票,混乱之地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偏僻、最少人迹的一个。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今晚出发了,完全不需要等待的时间,但是谁会赶时间去混乱之地呢?难道早去那里早升天吗? 这票贩子原本买下了票后就开始后悔,觉得这票肯定要烂手里了,不料却还有机会把它卖出去,真的可以算是意外之喜啊。 “混乱之地,两千块,是吗?” 奥利维亚匆匆挤到那名票贩子身前,确认了价格后,直接爽快地付了账。 等到票贩子将硬卡纸做成的船票递到她手中后,奥利维亚便攥紧了它,左冲右突地挤出人群。一阵风吹过,满地灰白色的粉末簌簌地扬起来,遮得天空都看不清颜色,奥利维亚的身周亮起了一只椭圆形的光罩,她加快脚步,将头上的兜帽裹得紧了些,快速自漫天飞扬的粉尘间穿过。 宇宙中有一个很奇怪的规律:越靠近银河帝国的地方星球就越发达,越靠近混乱之地的区域生活就越贫瘠。这里是前往混乱之地的一个普通的中转星球,它靠得混乱之地已经很近了,所以理所当然地,它穷得底儿朝天。这座星球的支柱产业是一种特殊的可用作涂料的石粉,这些白色的石头大量存在于山野、地下甚至海底,无所不在的工厂和廉价的大量生产所造成的结果就是铺天盖地的粉尘。 为了防止粉尘侵入,星球上几乎所有的公共建筑都开着光罩,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个小星球上唯一的星港。 几个被雇佣来担当保安的异能者们正错落地站在星港门外,嘻嘻哈哈地彼此谈笑着,当奥利维亚渐渐走近时,其中一名异能者便站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了敲身后的栏杆。 “船票。”他懒洋洋地说,金属的栏杆随着他的敲击迅速融化成了一团铁水。另一名异能者笑嘻嘻地一点栏杆,几乎要滴落到地面上的栏杆便又重新凝结冷却,恢复得和以前别无二致。 一个十分粗劣的下马威,然而很管用。 奥利维亚轻轻呼了口气,她将兜帽拉低,举起自己握着的那张硬卡纸做成的票:“怎么检验?” “拿过来让我看一眼就好。”那名融化栏杆的异能者走了过来,一眼扫到她的容貌,伸过去拿票的手立刻停顿住了。 奥利维亚本身就是绝世美女,今年尚且不到四十,加之身居高位,保养得宜,虽然没有怎么化妆,头上也裹着斗篷,但仅仅从露出的优美下颔来看,就能够知道斗篷下的面容有多么天姿国色。他盯着兜帽一角钻出来的一缕弯曲的发丝,还有发丝旁细腻白皙的脸颊,忍不住下意识地吹了个口哨。 “哟,美人儿~”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春波荡漾起来,奥利维亚纤细的眉蹙紧了,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加重声音道:“请您验票!” 奥利维亚久居高位,一发起火来倒是颇有威慑力,在她的怒视之下,那名异能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故意做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是验一个票吗,也花不了几分钟,那么着急干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奥利维亚的手中拿票,奥利维亚耐着性子等着他检验,谁知道他伸手抓过票时,却也趁机狠狠在奥利维亚白皙的手上抓了一把! “哎呀呀呀,好滑啊!” 那个异能者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和身后的几名同事一起挤眉弄眼,奥利维亚眉毛一竖,毫不犹豫地用力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无耻!”她喝道,这一巴掌打得真是响亮极了,被抽中的那个异能者眼神都是蒙的,身后其他那些异能者们的表情也连带着全部僵住了。被打的那名异能者用力地揉了一下脸,他的脸颊已经被奥利维亚的这一巴掌打得绯红,泛着火辣辣的疼,他的心里一下子就腾起了火气。 “妈的,臭娘们,给脸不要脸……不就是摸了下手吗?你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了?!” 他这时候已经自如地将自己的身份从星港保镖转换成了地痞流氓:这些异能者们对于这个身份转换的技能是很有一些熟练度的。不然凭着星港给他们的那一点点死工资,他们怎么可能吃香喝辣,把日子过得快快活活? 此时这些地痞流氓满眼阴毒地看着奥利维亚,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下来。经过的路人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着这情况也知道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于是机灵点的纷纷走避,爱看热闹的躲远之后方才伸长脖子,奥利维亚抿紧唇,她将手抚到腕上戴着的精致手链上,警惕地稍稍后退了一步。 “验票的地方是在这里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格外磁性的男声,那声音很年轻,大约还是个少年。他不过是在普普通通地说话而已,话尾处却好像隐隐约约地藏了勾子,不动声色地就在你的心底勾了一下,牵住了你的魂魄去。 顾清玄站在星港门口,皱眉看着眼前的对峙。那个异能者听到声音后回头望了他一眼,眼前便又是一亮,乐呵呵地道:“今天运气不错啊,大哥,又来一个好货。” 那个“大哥”闻声,便将目光从奥利维亚的身上移开,转头看向了顾清玄。如果他的观察足够仔细,他可能会意识到顾清玄并没有戴着人们通常会戴的那种防护光罩,但他的身上却一尘不染,比很多戴了防护罩的人看上去还要整洁。可他很显然并没有这种眼力见,也就没能够从这种细节里发现顾清玄可能拥有的实力,因此他扫了几眼对方,便也同样乐呵呵地笑了。 “今天运气是不错啊。”他悠悠然地从依靠着的那截栏杆上站直身子:“小子们,走着,今晚大家吃肉又喝汤啊!” 显然,今天这事已经不可能善了。 奥利维亚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少年,咬咬牙对他道:“退后。”随后她紧紧抓住了自己腕上的手链。 这串手链看似不起眼,却是银河帝国皇家学院研制出的防身道具之一,只要一砸开,手链宝石中蕴含的有毒气体就会喷涌而出,转瞬间就能够制住敌手。虽然奥利维亚此次出门带着的类似道具并不算多,但该用还是得用,她用力拉住细细的金属链条,就要将之径直扯下。 然而顾清玄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不过是短短的一呼吸间,人们的眼前便闪过一簇极其绚丽的火光,星港门前随之烧成了一片空荡荡的焦土,别说是那几个异能者了,连那些充作道具的栏杆也尸骨无存,甚至连铁水也不曾剩下。 “哟,糟糕了。”顾清玄看着那片焦土挑了挑眉,随手掐灭了指尖上跃动的火星。他虽然嘴上说着糟糕,神色却带着淡淡的戏谑,他望着星港的大门处摇头叹息:“这下怎么办,门口没有人验票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直接进去怎么样?” 他自言自语着,忽然转头问奥利维亚,奥利维亚被他问得愣了愣,她捏着手链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我想我们的确可以。” 顾清玄点了点头,随口道:“请。” 见顾清玄已经率先往星港处走去,奥利维亚便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外袍上的皱褶,重新将兜帽裹紧。便跟着顾清玄两人一前一后,从兀自冒着袅袅热气的焦土上踏了过去。 顾清玄今天的心情其实挺不错的。 前往混乱之地的旅程已经即将走到尽头,这座靠出产石粉为生的星球是他途径的最后一站,只要坐上星际飞船,下一站就可以直接到底,只是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小破地方滞留长达半个多月:这个又偏又远人口又少的破地方啊!足足一个月才会停靠一次飞船! 顾清玄从来没有象此时这么怀念过修真界:法宝,传送阵,飞舟……这些旅行方式是多么方便又快捷。他想要为自己炼一个法宝了,至少可以支持长时间旅行的那种,这样一来,去往混乱之地的旅途就愈发势在必行。 当顾清玄还在银辉时,曾出于兴趣翻阅过一本《植物大全》,上面提到过混乱之地出产一种植物,颜色冰白,形如珊瑚,最关键的是上面还提到了一句,“服食后可略微提升异能水平”。 这样的描述,一下子就让顾清玄想起了一种修真界内的植物:东明草。 东明草这个名字不起眼,却是修真界里最受欢迎的天才地宝之一,原因无他,这一味东明草,是用来炼制“玄元丹”的关键药材。玄元丹可是个好东西,服食一颗后,可以加快修真者与天地灵气沟通的能力,让修炼一事事半功倍。只要顾清玄准备足够的能量石,再通过阵法和玄元丹的双重辅助,就可以在最短时间之内,将身体的修为提升到与神魂等同的水准,那时候他就再也不用为了什么破飞船在小星球上等待大半个月了,只要心念一动间,天下虽大,何处不可去! 至于现在……在同一个星球上小范围移动都会导致身体无法承受,这感觉实在是让人憋屈得不行。 顾清玄走进星港时,俨然已经看见了摆脱束缚的曙光,因此就连发现这星港又小又破时,他的好心情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你们是要去哪儿的?” 星港里面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叔走过来,示意顾清玄和奥利维亚把车票给他们看。看过车票后,那个大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们这票怎么没撕口?外面没人给你们检票吗?” 奥利维亚的心头因此而微微一跳,有些担心两人会因此暴露,顾清玄却恍若无事般,只静静等待着那大叔检查完。幸好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很快又抱怨着外面那群不靠谱的混混流氓“又偷懒了”,替他们一一将船票的一角撕下。 要前往混乱之地的飞船是一艘破旧的老型号,因为星球上的风沙过大而沾满了灰白色的尘埃,几名星港的工作人员正在清洁着它,用清水和布料将船身上沾染的尘埃清洗干净。 这里除了遮挡漫天风沙的光罩之外,完全看不出多少高科技的痕迹,没有机器人,没有光卡,甚至连机票都是用硬卡纸做的,显然这里的科技水平不能与银辉相比,而升级之后的银辉也不过是个d级国家罢了。那名领着他们的大叔站在飞船下方喊了两声,飞船的门便吱吱呀呀地打开,一道窄窄的扶梯降落下来,顾清玄踩上去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暗地漂浮起来,与脚下的阶梯隔了大约半毫米的距离。 身后的奥利维亚刚踏上扶梯就听见“咚”的一声响,金属质地的扶梯居然随着她的脚步瘪下去了一块,她被这暗藏凶险的东西吓了一跳,差一点点就要直接退下去。但想了想自己远在混乱之地的儿子,便硬着头皮一步步“咚咚咚”地走了上去,等到踏上飞船之后,她才终于微微放松了些许。 虽然这艘飞船的内部和外部看起来一样破,甚至有些座位上已经没有了座椅,但至少当她踩到地板上时,飞船没有随着“咚”的一声瞬间瘪下去。 顾清玄的座位在三排二座,奥利维亚的座位是四排三座,两人既不是并排也不是前后位,但是坐下后他们发现,周围一圈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这艘飞船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些。” 奥利维亚忍不住说,顾清玄调了下座椅,靠在上面懒洋洋道:“时间还没到呢,等会儿人就会多起来的,是我们来得稍微早了点。” 38| 36|12.14 洞穴外的那群异能者们还在坚持着轰击洞穴顶部,顾清玄却已经迈进了维妮娜打开的那扇小门,不过是一步跨过,却仿佛到了另一片天地。 不同于地上两层漂亮光洁的金属墙面,地下这层完全是由泥土岩石组构而成的,而且黑洞洞地,只有洞壁上的苔藓在幽幽地发着光。顾清玄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抬手招出一枚火球来,艳红色的火球飘飘摇摇地悬浮在他肩膀一侧,将门口附近的一圈儿黑暗照得微亮,但前方更远处却依然笼罩在一团沉沉的黑暗里。 “我并没有操控地下一层的权限。”维妮娜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内响起,带着些惶恐:“很抱歉,主人,我……” “没关系。” 顾清玄摆了摆手:“我正好自己去看一看。” 随后他便信步向那团沉沉的黑暗深处走去。 老实来说,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顾清玄本以为这里会更接近于银辉学院的那间仓库:充满了一扇扇极其相似的金属门、金属墙壁和金属地板,每个角落都被白亮得过了头的灯光笼罩……简单点儿形容,就是与修真界迥异的“未来”的样子。 比如之前的走廊、大厅和地上两层,这些地方就相对比较符合顾清玄的想象,没想到地下一层却与其他的那些地方完全不同。它就像是一个原始粗糙的洞穴,只被简单地开凿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铺平道路以及装上照明管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和泥土。 角落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细微的“嘀嗒”声,那是地下水从岩石缝隙中渗落下来的声响,顾清玄将神识悄然散出,沿着黑暗的边缘蜿蜒摸索。 忽地,顾清玄的眉毛轻轻一挑: ——他找到了一扇无比巨大的金属门。 这扇金属门耸立在数十米外的地方,几乎与洞穴的顶端齐高,上面没有挂锁和锁孔,只有一个浅浅的略呈圆形的凹陷。顾清玄盯着那凹陷看了数秒,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形状,几秒钟后他想起来了。 “那枚宝石?”顾清玄自言自语着,将宝石从戒指中取出,仔细地与那个凹陷处对比了一下,确认形状类似后,才将宝石往凹陷中轻轻一按。 金属大门的背后传来一声刺耳难听的“吱嘎”响声,随后整座金属大门便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那种颤抖是细微的,却也同时是不可抑制的,就像是突然犯了抖动病的病人,它拼命地发着抖,摇摇晃晃着,一点一点磨蹭着往后敞开。 它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门下遍布锈痕的轨道上被磨出了一道长长的光亮的痕迹,一股灰尘与金属混杂的气息在大门打开的瞬间便扑面而来,甚至还冒出了淡淡的青烟。 门内是堆积如山的金币、宝石和珠宝首饰,大个儿的珍珠和玉石像是蛋糕上点缀的零星奶油那样,点缀在成堆成堆的金银财宝之中。四周的墙面完全是蓝色的,顾清玄原本以为那是墙壁本身的颜色,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堆砌在墙边的几乎与墙等高的大量的上等能量石。 一些制作精良的武器与防具掺杂在满地金银珠宝之中,顾清玄踩着滑溜溜的金币山走了几步,从一堆颜色发乌的红宝石中间拔出了一把大号的双手镰。这镰刀显然很多年都没有被保养过了,但它看起来依然锋利,顾清玄将它提起来凑近观看,镰刀锐利的锋刃上方,“弗兰克斯·赫尔波”的花体签名正在火光下闪烁着亮光。 “这个倒只是普通的材料了。”顾清玄看了几眼后,有些遗憾地叹息道。不过他倒也并不是多么失望:毕竟“春之守护”上的那枚宝石即使放在修真界也堪称珍物,能够让赫尔波遇见一个就已经算是走了大运,又如何能期待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他弯下腰,正打算将镰刀放回原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金币山中露出的半截雪亮剑尖。 单是剑尖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金属剑尖而已,上面并没有附加什么奇奇怪怪的功能。只是剑尖上的装饰令顾清玄觉得眼熟:那是几道浅浅的暗纹,看似杂乱无章地交错着,却偏偏给人一种异样的和谐之感,仿佛那些纹路天生就应该那么排列一般。 这一下顾清玄干脆也不放镰刀了,直接倒转镰锋,在小山一样的金币堆中斜斜划下一道,一小片金币便“哗啦啦”如雪崩般突然垮塌下来。那柄刻着暗纹的剑被大量的金币裹挟着,一起从金币山上瀑布样地倾泻而下,在尘埃落定后呈扇形状平坦坦地铺在地面上,光亮的剑锋上映着艳红的火光。 顾清玄随手将镰刀丢在一旁,上前几步俯下!身来,执起剑柄细看。 这是一柄十分普通的剑,从材料到炼造手法都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唯有那些暗纹奇特。顾清玄细细辨认了片刻,认出它们是一个不算复杂的锐金之阵,刻在兵刃上时,能够令凡兵削铁如泥。 这种阵法修真者并不常用,削铁如泥是凡人才会需要的用场。哈布斯坦家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家族,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出现在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中并不奇怪,只是这法阵……明显是出自于修真者的手笔。 修真者造出来的剑怎么会在一个凡人家族的藏宝库中? 顾清玄皱着眉看了那剑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放下了。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依然分出了一份心神,在成堆成堆的宝物中仔细搜索起来。 不到片刻,顾清玄已经找出了六七把类似的轻剑,这显然已经不能继续用巧合来解释:没有哪个修真者会平白无故地大量制作给凡人使用的宝剑,即使是练习铸造,他们也会优先选择炼制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东西。 或许……哈布斯坦家族曾经与一个修真者有过交情? 顾清玄一一看过那些轻剑,它们无疑是批量制造的产物,每一把剑的材质和重量都类似。绝大多数的轻剑都是如此,只有一把与众不同:它明显构造更精巧,造型更别致,不仅锋刃上印刻着削铁如泥的阵法,剑柄上镶嵌的玉石中也封印着一个防护类的法阵。 它的剑身与其他的剑身相比稍长,锋刃也更轻更薄,很显然,这把剑是为了某个人量身定做的。 只是不知道哪个人究竟是谁了。 顾清玄站起身慢慢踱到墙边,满墙的蓝色能量石闪烁着莹光。妖艳的红莲火浮在半空中烁烁地燃烧着,透过半透明的能量石们,可以隐约看到墙壁上的暗纹蜿蜒纵横。 他伸出手,将墙边的能量石们扒开,在满地噼里啪啦的掉落声里,石壁上刻印着的图案完全暴露在了耀目的火光中。 “这个是……阵法。”顾清玄看着石壁轻声说。 的确是阵法,尽管石壁上只显露出了不全的一鳞半爪,但那些划刻的痕迹上灵力犹存。顾清玄轻轻拂过那些粗细不等的线条,将指尖停在一处深深的凹槽上,沉吟片刻后,他微阖上眼,深处地下的黑暗洞穴之中,突然间刮起了一阵微微的风。 “……怎么回事?起风了?” 洞穴外的异能者小队还在徒劳地砸着洞顶,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头,疑惑地四处张望着。他旁边的人一边继续将异能凝聚成团,一边不耐烦地道:“起风就起风,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快点来帮忙!虽然队长不在,副队可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身皮到底还想不想要……” “不是,我就是奇怪……”地底下怎么会突然起风? 那人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他的脑后便突然传来一阵疾风般的呼啸声,他的面色当即变得惨白。 “啪!” 狠狠一鞭抽在了他的背脊上,那人痛得一抖,却不敢躲闪。“开拓”小队的副队长阿尔瓦倒提着皮鞭,大踏步地走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磨蹭什么!快干活!万一队长在里面出了事,我要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是!是!他会做的!他这就开始了!之前他只是偶然走了下神!”他旁边的人连忙替他大声回答,阿尔瓦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他站在那儿,盯着那人砸出了两三个能量球后,方才转过身,继续往别的地方巡视去了,阿尔瓦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晃着手,皮鞭的梢端一下一下地抽打着他的靴跟。 挖塌洞顶……究竟还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只有阿尔瓦和贝克亚当知道,他们“开拓”小队此次是抱着怎样的使命而来:此次行动只允许成功而不允许失败!帝国的二皇子殿下需要一场胜利,他们一正一副两名队长也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计谋,都建立在这次能够建功立业的基础上。为了这次的行动能够顺利,二皇子殿下私下里为他们配备了一样真正致命的武器。此时此刻,那武器就身处于他们的头顶之上,在洞穴顶端三里左右的地下空洞里待命。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把洞穴顶部的土层挖薄一里。 阿尔瓦慢吞吞地踱着步,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小队成员们转圈儿,用秃鹫般阴鹜犀利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距离队长发出集结讯号已经过去了约有半个小时,他们现在在外面砸洞穴,藏宝之地里的人——如果那里面真的还会有人的话——无疑会对他们的举动产生警觉。万一因为这个而影响到身处藏宝之地内部的队长他们…… 他想到这里,本就阴鹜的目光显得更加阴冷了几分,脚步也一下子停住不动了,靠近他的几个队员都在悄悄地打着颤儿,手上凝聚能量球的动作都比旁人加快了不少。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更大了,吹得阿尔瓦手中的鞭梢都在微微地甩动着,他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尝试着联系一下队长,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惊呼。 “怎么回事!” 阿尔瓦厉声吼道,他猛地抬起头,却看见一股狂风凭空自洞穴上方生出,它疯狂地旋转咆哮着,如同一匹发了疯的奔马,径直朝着地面的方向碾压而来。天空上发射到一半尚未落实的异能光球转瞬间就被狂风撕得粉碎,异能小队里离得近的几个已经被狂风裹挟着卷到了空中,剩余的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但还没有逃出多远,一股一股又一股的狂风便出现在了洞穴里,它们一同咆哮怒吼着,在黑洞洞的洞穴里狂怒般地旋转! “风系的异能者呢?风系的呢?把它——把它们给我——”阿尔瓦竭力地扯着嗓子大喊,试图指挥异能小队的成员们对抗这可怖的伟力,然而他的声音还未落地就被狂啸的风声扯碎,只有离他较近的一名异能者听见了,他一边往前跑,一边朝着阿尔瓦喊道:“他们都已经被卷走了——副队——快跑——你后面——” 话音未落,又一股狂风自他奔跑的方向生起,眨眼就把那个壮实的土系异能者抛飞到了天上! 阿尔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刻只能自保。他用力将手中皮鞭□□脚下的泥土之中,拼命地集中精神,很快地,皮鞭之上便散出了一团朦胧的黄光。 这条鞭子上附加了地阶强度的土系防护罩,是阿尔瓦成为副队长时他父亲赠送给他的珍宝,也是他保存自己最后的一样防具。 在看见那团黄光覆盖住自己的同时,阿尔瓦终于放松了些许:他就知道当初自己在攻击性地阶武器和地阶防具之中选择了后者是正确的。攻击性的地阶武器也许打斗的时候很帅很威风,但地阶防具在关键时刻却可以救你一命—— 他的思绪只到这里为止了。 下一刻,那团看似结实的黄色土系护罩就像是脆弱的纸片一样,被狂乱的飓风轻易地撕成粉碎。 在藏宝之地的洞穴外部骤然起风的同时,顾清玄所在的地下一层也刮起了猛烈的狂风。无数金银珠宝被狂风裹挟着呼呼旋转,能量石和宝剑们也被一同卷起,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在半空中跳着动作激烈的迪斯科,珍珠和宝石的项链都被风力无情地扯成粉碎。 在这几近混乱的场面里,宝库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风力卷到了半空之中,只有顾清玄一人是岿然不动的,他稳稳地立在壁前,双眼微阖,腰背挺直如松,一层薄薄的灵气罩笼罩在他身周,金银珠宝们不断地噼里啪啦抽打在它的上面,尽管那层灵气看起来稀薄得很,但任由四周的狂风如何怒号,始终都无法撕破它的防线。 一团人头大小浓厚至极的灵气漂浮在他的面前,它由最精纯的风系灵气组成,也正是四周这些狂风的真正来源,顾清玄正在竭力压制着它,用神识将它牢牢包裹住,一点点地压缩凝聚。 他在压缩凝聚着它们,灵气本身却并不肯驯服。风系一向是最崇尚自由的属性,尽管已经被牢牢困住,它们依然拼命地左冲右突,连带着引起的狂风也如同疯马般猛烈。 它们想要散开,它们想要奔跑,它们想要自由地驰骋在无穷的天地之间,它们不想不肯也不愿被束缚! 灵气们是如此的执拗又固执,然而顾清玄的意志比它们更坚定。虽然它们一刻不停地冲撞着周围的囚笼,那“囚笼”本身却依旧在坚定地不断缩小着,从人头大小到拳头大小,再到龙眼般大的一团几如液态般的灵气,周围的风声已经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微弱。 忽地,顾清玄睁开眼睛,平平静静地伸手向前方迅疾一抓,那团灵气在被他抓入手中的瞬间,便“嗡”地凝固成了一颗闪亮亮的半透明晶体。 随着这晶体的成型,最初那些狂乱无比的飓风也骤然止歇,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雨点般砸落下来,敲得周围的地面噼啪直响。在这连绵不绝的噼啪声里,顾清玄将那晶体举到眼前看了看,待看到晶体那熟悉的亮度和纯净度后,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 “没有灵石的日子真不方便。” 他低声抱怨了一句。顾清玄本以为这个世界里没有类似灵石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的,否则藏宝室中的阵法不会以风系灵石作为能源,只是他自己从未见过罢了。 要是早知道的话……顾清玄想起之前被自己解决掉的那两个神殿修士,对他们身上可能携带的乾坤袋有那么几秒钟的惋惜,但很快他便挥去了这些事情,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型阵法上。 这个阵法的形态实在是令人十分眼熟,再加上风系灵石的能量源,顾清玄能够肯定它是一个转送阵法,只是不能肯定它通往何方。 出于谨慎,顾清玄先是将凝聚好的灵石放进阵中,待到青色的光芒飞快地点亮线条之后,却并不急于触碰完全激活的阵法,而是先辨认了一会儿自传送阵的另一面散逸而来的灵气属性,确定对面不是什么冰天雪地的险恶之地后,才终于将手掌按在了法阵中心处。 随着一道耀目的光芒闪过,顾清玄眼前一亮,只见眼前是一处幽雅静谧的山谷腹地。阳光斜斜地从山与山的间隙投射进来,满地花草葱葱郁郁,如绿色绒毯般一直延伸到山脚尽头,流水潺潺的小河哗啦哗啦地自草地的一旁淌过,淡淡的青草芬芳之气随着微风轻轻吹拂。极目远望,可见一座小小的精致小屋盘踞在河流的上游,一圈儿竹篱笆围在小屋周围,蜿蜒的青石板路从顾清玄的脚下铺起,一路铺往那座小屋的门口。 不远处有一片整齐的田垄,顾清玄离得较远,看不清其中种着些什么,但感受着周围空气里充沛的灵气,想来其中栽种的无非是灵花异草之类。看这周围情景,显然是某位好隐逸山水、爱炼药种植的修真者的洞府所在,既然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地与这洞府相连,两者定然关系匪浅,说不定居住在这儿的修真者就是为哈布斯坦家族炼制宝剑的那一位。只是不知道当初哈布斯坦家族被“黑色战锤”绝灭之时,这一位为什么没有出手? 顾清玄一边想着,一边从戒指里取出一枚普通的玉石,用灵识在其中留下了几句简单的问候后,扬手将它往小屋的方向投去。 虽然不知道此刻那小屋中是否有人在,但出于礼貌,总是要和主人家打个招呼才好。 那枚玉石在顾清玄的注视下如同流光一般向小屋的方向投去,但不到片刻,便又如流光一般飞速地返了回来。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小屋中没有人在。 顾清玄握着那枚折返回来的玉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里的主人会不会已经不在了? 在这念头的驱使下,他转过身沿着小路往田垄的方向走去。田垄之上种满了肥壮茂盛的各色灵草,它们被按照属性与功效分门别类,绝没有一丝杂乱或冲突,一看就是行家所植,远远看去长势盈盈喜人,但走近之后,却能够发觉肥壮葱郁只是表面,灵草们的叶片上多半都已经泛起了枯黄。 不仅是枯黄,有些灵草甚至已经被虫豸咬出了细小的洞眼,这明显是疏于照料的缘故。顾清玄绕着田垄走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了两三个用于维持田垄正常运转的阵法,只是这些阵法中的灵石多半都已经碎裂成灰,少数没有碎裂的也都失去了灵气,显然是很久都没有被更换过了。 ……显然,这个曾被精心打理着的洞府如今已经失去了主人。 顾清玄慢慢直起身,他扫视了一下田垄,确定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植物死亡后,便化作一道长虹,径直往小屋的方向飞去。 越飞近,就越能发觉这洞府的寂寥。那些竹篱笆们远看上去还是绿油油的,好像没有异状,近了后便能发现捆缚在上面的绳索都已经腐朽了。顾清玄小心翼翼地推开篱笆门,他的手指刚刚离开篱笆门的门板,鲜亮的竹子们便三三两两地散落下来,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门框。 顾清玄后退一步,避开了掉落满地的竹条,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门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主人家离去多久了……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往小屋门处走去,小屋的两旁被人随意地种上了几棵树,与田垄里被重重阵法保护着的灵草相比,这些树倒并不是什么需要照料的珍贵品种,尽管没有了主人的维护,它们依旧长得枝繁叶茂。其中一棵树下摆着套石质桌椅,桌上还搁着一只酒壶与一只酒杯,还有一个空荡荡的果盘,不过此刻酒杯与酒壶里都已经没有东西,想来是缓慢挥发尽了,置于那个空荡荡的果盘……顾清玄并不愿意仔细去想。 他站在小屋门口,略略敲了两下门,停顿了一会儿,确定屋内并无回应后,方才小心地推开了房门。在推开房门的瞬间,薄薄的灵气罩便迅速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同时顾清玄警惕地捏起了一个指决,防着屋内会突然发出什么杀招——但显然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和平,或者屋主本人比顾清玄要和平得多,这些准备工作都没有派上用场。房间里什么偷袭进入者的法阵都没有,只有一道除尘的法阵在门打开的瞬间便往顾清玄的身上扫去,而且理所当然地,它被顾清玄的灵力罩给全数抵挡了下来,完全做了一次无用功。 “外面的法阵全数失效了,倒是这个除尘的竟然还在运转……” 看着那法阵上一闪而过的光芒,顾清玄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放下指决,举目打量着眼前的小屋。这儿显然是小屋的堂厅,不过数米见方大小,只摆着一只方桌与几把矮椅子,方桌上还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盒子上方悬浮着一株飘逸的光拟兰草,在看到这株虚拟的兰草时顾清玄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儿并不是自己熟悉的修真界,而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修士居所。 所以当他发现了摆在一只凳子上的老旧个人终端时,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吃惊来。这只个人终端显然是很老旧的型号了,和顾清玄手腕上的那只不同,它看起来活像是一个巨大笨重的头盔,如果不是顾清玄曾经看过这个世界的一些历史书籍,很可能都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顾清玄走近两步,看见在头盔的右侧刻着一行小小的字:“送给华,爱你的妮娜”,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爱心。 “妮娜。”顾清玄挑了挑眉,他打赌这名妮娜来自于哈布斯坦家族。 堂厅里除了方桌与椅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家具,只在墙壁上挂了两幅画。一幅画得是一间炼丹房,房间正中摆着一只巨大的三足药鼎,药鼎下方的洞口处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火光。药鼎旁摆着一只干净的蒲团,后方则立着与墙同高等宽的巨大药柜,正对着画外的这一面药柜里放得大约都是灵花异草之类,顾清玄甚至能在抽屉上看见一些熟悉的药草名。 看来这里真的是此人的洞府了,不然他是不可能把珍贵的药草放在此处的。 顾清玄知道这画中是另一重天地,只要一步迈入就可以进入炼丹房中,但他却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另一幅画。 这幅画里画得却不是什么房屋了,而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外族女子,大约就是那个哈布斯坦家的妮娜了,作画的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名修真者。那人作画之时大约正是春季,妮娜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树梢上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发上,她的手中正举着一杯酒,脸上带着笑,脸颊上却晕了浅浅的红,显然已经微醉。作画者数笔勾勒,女子半醉的娇憨神态便跃然纸上,简直栩栩如生人般,顾清玄只看了那画几眼便移开了眼睛:那画中一笔一画尽是情思,他这个外人看多了反而不美。 只看这一副画作,顾清玄便知道此地主人多半已经不幸,否则以此人对妮娜的情愫,哈布斯坦家族遇到大难之时他绝对不可能坐视,哈罗德家族的“黑色战锤”如今在混乱之地里都不能算是最顶级的势力,更加遑论当初。对一名精通炼丹之术的修真者来说,灭掉他们即使不是弹指间的事情,也不比吹掉一根头发丝要困难多少。 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清玄四处看了看,抬步往一侧的房间内走去。 这是一间卧房——非常奇特,修真者居然也会给自己单独做出一间卧房。要知道自从筑基之后,修真者们便再也不用睡觉了,替代的是整夜整夜的打坐调息,与此相对的,修炼静室也替代了卧室的功效。不过想想那个妮娜,这儿的主人会造出一间卧房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顾清玄往里走了两步,果然看见这卧房比想象的稍大,一侧摆着张非常现代化的软绵绵的大床,另一侧则放着一张榻,榻上还残留着聚灵阵法的痕迹。 顾清玄看了那阵法片刻,发觉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聚灵阵,不由得靠近榻边,仔细观察演算了许久,直到将这阵法的种种原理变化烂熟于心后,才终于想起正事来。 ……等等,他来这儿究竟是有什么正事? 思索了一会儿后,顾清玄不得不承认,他会来这儿只是纯粹出于好奇,想要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然而他这么一打发时间,处心积虑要得到藏宝的亚伯拉曼和“开拓”小队就全数有来无回了…… 顾清玄此时甚至没有想起那些人,他们仅仅是被他当做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而且是现在已经结束了的插曲。他只是细细观察着这间卧房,片刻后指尖聚起一点灵气,在空中看似虚无的地方疾点数下,完全空无一物的空气随之猛地弹动了起来。 就像是空气里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它正在拼命地呼吸着,不断抖动着胸口——紧接着,一只小小的玉匣被凭空弹了出来。它飘飘摇摇地浮在空气中,迟疑着旋转了半度,便慢吞吞地毫不犹豫地向着顾清玄飞来。 顾清玄静静地望着它越飞越近,他的身上还维持着那层薄薄的灵气罩。在玉匣将将要飞到他身前时,顾清玄伸出手,将它轻轻托在了手心中。 几乎在它落在顾清玄手心上的同一刻,匣子上扣着的玉蝉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随后玉蝉振动着翅膀飞离了玉匣,匣子微微一颤,匣面向上弹开了些许,露出了匣内莹润的玉光。 在意识到匣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之后,顾清玄便直接翻开了匣盖,三枚玉简与两面玉牌静静地躺在匣内。 两面玉牌一模一样,都是正面刻着“传送”字样,后方镌刻着具有传送功能的暗纹,大概是为了凡人考虑,玉牌上各镶嵌着一颗灵石,用以激发玉牌背后的传送法阵。顾清玄看了那暗纹两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那两颗灵石让他多看了几眼:这个世界里的灵石,看起来和修真界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顾清玄将玉牌放回匣内,转而拣起一枚玉简。 玉简上倒是没有什么花样纹路,只简单地划了几道装饰用的刻纹,使得它看上去不至于光秃秃得太难看:这是修真者们对待记载讯息用的玉简的一贯态度了。倒是有一些女性的修士喜欢用些花里胡哨的玉简,有些玉简简直不能被叫做玉简,而是成为了玉佩或者玉饰,顾清玄估计凡人里手艺好的玉匠首饰匠被她们偷过不少师,不过显然这些玉简的主人并没有这种喜好,它们就是些最普通的玉简而已,只是里面记载的内容……很有一些不普通。 这枚玉简中记载的不是什么常见的功法丹方之类,而是这一位修真者与妮娜的爱情故事…… 看来那个人真的是很爱妮娜了,不然他也不可能用了一整块玉简来讲述他们的爱情,还珍惜地和洞府的传送令牌放在一处。 但可惜的是,顾清玄对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爱的具体过程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他直接跳过了那些缠绵悱恻的大段词句,径直翻到了故事末尾。与他猜测的一样,玉简里故事的末尾处,写着的正是当初曾经发生过的意外。 “太一殿的人来了。” 顾清玄的神识缓慢地拂过这一行字,清晰地从中感觉到了留下这行字时,那人心中的愤怒、惊愕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不,不能说是太一殿,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太一殿了,那些人现在叫自己神殿。” “神殿,真是可笑,不过是一群苟且偷生的修真者而已,居然就敢自称为神!凡间与仙界之间的天梯断开太久了,久得他们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今天他们来这里,我便知道没有好事,谁料到他们是要我加入太一殿!还说日后的玄元界中,只有神殿的修士才能够活得自在,其中一人还向我暗示他们将要会一统凡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打算做凡间的神了?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天地之间,仙凡各有道,像这样凭空地干预凡界无疑是倒行逆施!他们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我相信,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阻止他们。这世上总有事可为而有事不可为,他们一个个的修为都是元婴元神,走出去也能被叫一声老祖,居然一个两个都一心要做这不可为之事,我看他们是完全疯魔了……” “……妮娜的修为还只是筑基,她的灵根不好,我想尽办法也难以让她的修为更进一步。筑基层次的修士到了太一殿,无疑只能任人宰割,我当然不能允许她跟着我……” 接下来便是一些简单的叙述,大概是他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吧,然后便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再后来,玉简中留言的便换了一个人,应该就是已经筑基的妮娜,她仅仅只写了三个字而已,可这三个字的痛彻心扉与刻骨悲伤,即使顾清玄也不由得为之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三个字是:“他死了。” 然后便再无只字。 顾清玄将神识从玉简中抽离,他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将手中的玉简放下,转而拿起了另一枚。 这一枚玉简是妮娜留下的。 “陌生人,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看见这行消息时,我和我的丈夫都已经死了。” 她这样说道:“我想你不必为我们的死亡而难过或者悲哀,我们是为了自己的‘道’而死的,我的丈夫说这死亡是一种荣耀,我想的确是这样,但总的来说,荣耀的死和不荣耀的死对于死者本人来说,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房子,我们的东西,我们的花儿和画,对于已经死掉的我们来说,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陌生人,不论你是抱着何种心思来的,我都恳请您收下我们的洞府,它并不包含任何负债,反而算是薄有资产。我只有两个小小的请求,第一个请求是请您好好照料庭院里的那三棵树,我的丈夫很喜欢它们;第二个请求则是请您为我烧掉外面的那副画吧——您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副——” 是的,他知道。 顾清玄看了一眼门外,他干脆放下玉简,走到厅堂中将画着妮娜的那幅画取下。 他本来只是打算将那幅画取下烧了,谁料到画刚刚被取下来,小小的厅堂之内便骤然发生了变化! 39| 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40|36|12.14 今天是陈洛失踪的第三十六天。 ——失踪,其实也就意味着他死了。在华夏a组这个时时与死亡打交道的地方,没有一个“失踪”的人是能够活着回来的,哪怕陈洛是已知的唯一一个治疗系异能者也不能。但秦淮拒绝相信这一点,他固执地觉得陈洛还在,一直在,他还在等着秦淮去找到他,等着秦淮带他回家。 大家都说秦淮是疯了,自从陈洛失踪之后,他就疯了。 他总是——总是会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身边的空气,神色专注地就好像陈洛还在那里。每当他的身边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动静:譬如突然拂起的窗帘,自动关闭的门窗,甚至只是一杯没有散去热度的温水,他都会觉得这跟陈洛有关,是陈洛还存在于他身边的证据。 “陈洛他还在!真的还在!组长,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a组驻地会议室外,秦淮从出门开始便一路追在组长身边。他说话的语速很快,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急切。 年过五十的组长却只是叹了口气,甚至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小秦啊,你的心情我们大家也都能理解,但是人呢,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陈洛同志思想素质过硬,政治觉悟极高,是党和人民的好儿子,也是我们a组的好兄弟。他这次任务时出了意外,大家也都很痛心,不过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接受它、正视它!” 组长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严肃地看着秦淮:“秦淮先生,秦淮同志,这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你究竟明不明白?” 他的目光严厉,话语中隐隐透出警告。 秦淮的嘴唇动了动,他不甘地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隐隐有青筋绽起。这一瞬间他看起来几乎要向组长挥拳相向了,但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眼,声音冰冷地回答:“是,组长。我知道,组长。” 他的声音里潜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甘心,语气中的绝望和悲愤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组长抬眼看着秦淮,这个年纪足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黑眼睛现在冷漠得像冰,他的周围似乎沉淀着涌动的暗流,就像是冬季里冰封的尧姆河,表面上看去一派平静,内里的波澜却早已汹涌。 ——谁都知道秦淮和陈洛是一对多么相爱的情侣,他们的婚期本来都已经提上日程了,就等下次任务空闲时请假……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是一次b级的普通任务,陈洛居然会再也回不来……别说是秦淮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了,就连组长本人,又何尝愿意相信呢! 组长张了张嘴,想要劝慰他一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节哀。”他低声说着,用力地按了按秦淮的肩膀。 秦淮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甚至连眼睛里也完全没有光,他并没有回应组长的话,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言。 组长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远了。秦淮并没有再追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秦淮慢慢抬起头,看着身边的虚空说:“……陈洛,你在这里的,对么?我能感觉到……我真的能感觉到……” 他伸出手,徒劳地摸了摸空气:如果陈洛真的站在那个位置的话,秦淮的手拂过的地方,正好便是陈洛的发顶。 有那么一瞬间,秦淮真的以为自己摸到了什么,就像是陈洛那头柔软的黑发,柔顺且温暖……但下一瞬,自己冰冷的掌心就让秦淮蓦然间醒觉过来。 “陈洛……”秦淮闭了闭眼,发泄般地攥了一下拳,他握紧手掌,感到自己的嘴边涌起了一股苦味。 陈洛一向不喜欢苦涩的东西。 他不喜欢喝咖啡,不喜欢喝药,苦瓜之类更是绝对不会碰的,就连香烟的味道他也觉得苦,说什么也不让秦淮继续吸烟……秦淮明知道这不过是他想让自己戒烟的借口,却也是甘之如饴地接受了,从此之后再没有碰过烟……不过现在,他觉得他需要吸上一支。 对,陈洛是会因此而不高兴,但如果他不赞同他吸烟的话,那倒是出来阻止他啊! 带着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复杂心态,秦淮打开了自己面前的这包烟。二十二块五的“蓝沙”,是小超市里众多香烟中价格最贵的一种,也是秦淮曾经最习惯的味道。只是如今,在面对这包小小的香烟时,秦淮居然有那么几分不知所措。 “太久不吸了……都有些不习惯了。”他苦笑了一下,伸手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本来准备叼在嘴上,想了想,改成了拿在手里。 秦淮就这么不伦不类地拿着那根烟,坐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把它点燃。可是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打火机,无法可想之后,秦淮只能去敲隔壁的门。 “大李,大李!在吗?我借个火。”秦淮对着半敞开的门缝里喊,他晃了晃自己手里夹着的那支烟。李存孝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哈欠接过他手中的烟,手指一晃就将它点着了。 “下次记得买个打火机。”李存孝嘟哝着打开门:“我来点火虽然不用钱,可是我也要睡觉啊……” 他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秦淮说着抱歉,伸手准备去接烟,李存孝看着他的手伸过来,却忽然打了个激灵,刚睡醒似的瞪着他,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秦哥?!怎么是你来借火?你不是不吸烟了嘛!要是陈哥知道了还不得……” 说到这里时,李存孝突然噎住了,秦淮的脸上像是罩了层霜一样变得冷冰冰的。他垂下眼,说:“我倒是希望他知道。” 他说话时似乎并没有附带什么别的情绪,也听不出喜怒,李存孝却感到不安极了,他轻轻拍了下嘴巴:“我这嘴……我胡说的,秦哥你别多想……” 秦淮嗯了声,却是连多余的表情也懒得做了。 李存孝踌躇了一会,没有把香烟递给秦淮,而是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门外,接着把本来就没开多少的门掀开了一小条细缝,这才对秦淮招了招手:“来,秦哥你过来。” 秦淮蹙了蹙眉,但还是过去了。 “怎么了?是有什么麻烦事儿吗?”进了房间之后,秦淮不怎么在意地问。李存孝这个人心不坏,就是没事干闲得慌喜欢上蹿下跳,常常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麻烦,a组的人都习惯了给他擦屁股,陈洛和秦淮也一样。而且因为是邻居的缘故,他们给李存孝擦屁股的时间比a组其他人都多,换句话说,他们的关系也比其他人都好。 秦淮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李存孝答话,他略带疑惑地抬起头来一看,却见到李存孝脸色苍白,一副犯了捅破天的大事的样儿,秦淮不由得正了正身子,追问他:“怎么了到底?大李?李存孝?你倒是说话啊!” 李存孝却只是不发一语,他抖着手,把秦淮的那支烟塞进了自己嘴里,狠命吸了两口后,才极小声地说:“秦哥,我……我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秦淮的心底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李存孝,看着后者的嘴巴一张一合,从两片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几乎不能被分辨出来的声音: “我……我知道陈哥现在在哪。” 秦淮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眼前全是乱晃的金星。他晃了一下,模模糊糊地听见李存孝的声音在耳边晃荡,那声音就像是从极辽远的空旷地方传来的,在他的耳边来回不断地回响。 陈哥陈哥陈哥…… 在哪在哪在哪…… 秦淮强忍着晕眩,紧紧抓住了李存孝的肩膀:“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都因为情绪的翻涌而变了调,手下也不知不觉地用足了力道。李存孝的脸疼得发白,却也不叫他放手,忍着疼道:“我知道陈哥现在在哪……他是被日国的人抓走了!那个b级的任务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不等秦淮往下追问,李存孝就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陈哥是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个治疗系异能者,秦哥你也知道这给我们国家带来了多大优势!日国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忍……那个b级任务就是他们针对陈哥设计的,从陈哥接到任务时开始,他就已经不可能回来了!日国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在秦淮的印象里,接下来李存孝好像还说了很多很多,什么内奸,什么阴谋……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一时间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陈洛在哪!告诉我,陈洛在哪!” 李存孝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隐隐地带着同情与怜悯:“桐江区林荫大道107号。” 听完整个地址后,秦淮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向外跑去。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仔细想一想,为什么李存孝会知道陈洛在哪里,为什么李存孝会知道那任务是个阴谋……他什么都顾不上想,也什么都顾不上听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是陈洛,他的陈洛。 他急匆匆地冲出驻地,甚至忘记了要和组长报备一声。 在秦淮拐过驻地外的第一个路口时,忽然之间起了风,夹杂着尘埃的狂风掀起满地枯枝落叶,直冲着秦淮的脸上吹,隐约之间,他好像听见陈洛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去!别去!”但是等他停下脚步细听,掠过耳边的却只有风声。 “陈洛……你在吗!告诉我你在吗!” 秦淮环顾四周,看到的却只有别人看疯子一样看过来的眼神,满街的风空空荡荡,往哪里看都没有陈洛,只有沉默。 无穷无尽的沉默。 秦淮抹了一把脸,低着头继续往林荫大道的方向跑去,呼啦啦的风声一直在耳边吹着,陈洛的声音却再没有响起。 也许别人说的是对的,我可能真的疯了。 在接近那幢别墅的门口时,秦淮这样想道,然后他便抬起手,招出一道冰墙,轰然砸碎了别墅的大门。 41| 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 42| 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 43|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 44|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 45| 36|12.14| 利克斯“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他阴晴不定地看了西泽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在正面以朴拙刀法寥寥数笔刻下了一只目光炯炯的雄鹰,然而在看清这个令牌的刹那,议事厅里徒然如沸腾的潮水般“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是族长令!” “他怎么会有族长令!” 圆桌旁嗡嗡不绝的议论声响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向着利克斯手中的族长令牌行礼,而利克斯却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门厅处的西泽。 “西泽·阿莫斯菲尔德!你认得这个吗!”利克斯大声地说着,摇晃着手里的那只令牌:“见族长令如同族长亲临!记得吗?族——长——亲——临!” 他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将手中的令牌高高举起,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快点俯下!身来给我行礼”。雷纳德担忧地向西泽看去,却发现自己哥哥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淡漠而平静。 “族长?不,你不配。” 一道雷光忽地闪现过虚空,“噼啪”地准确劈在利克斯的手腕处,利克斯痛得一缩手,令牌顿时直直往下落去,却并没有砸落在地面上。因为在那面令牌落地之前,赵柯便已经如疾风般飞掠过去,当着利克斯的面,将那枚令牌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现在族长令在我哥哥手里了,叔叔。” 雷纳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利克斯,他身后几个跪得早的人此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僵在原地无比尴尬。 西泽从赵柯的手里接过令牌,轻轻一捏,那所谓的“族长令”就立刻化为了一团碎粉。 “假的。”他冷冷说,随手将那团碎粉挥落地面。他甚至没有多看利克斯一眼,而是问雷纳德:“父亲在哪?” 不知道是有意亦或无意,他略过了“坟墓”这个词。 雷纳德抿了抿唇,艰涩道:“……在后面。” “一起去。” 西泽望向他,见雷纳德点了下头,西泽便率先抬步走向了厅门外,雷纳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西泽兄弟二人的离开,圆桌对面的一群人也一同呼啦呼啦地转身离去,刚才还填满了人的议事厅里徒然空下了大半,利克斯捂住手腕,脸色忽青忽白。 “妈的!” 他忽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啪地一下用力拍在圆桌上,将整面圆桌震成了细碎的粉尘。 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墓园就在议事厅的不远处,这里的环境幽静而美丽,半空中鸟儿啁啾,地面上绿草如茵,雪白大理石制成的墓碑一块一块错落地排列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墓碑大多数都已经陈旧了,一部分因为风雨和岁月的侵蚀而逐渐老朽,另一部分还算崭新,镌刻的姓名也未曾被磨灭得模糊。 即使还没有走到地方,西泽也依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坟墓。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的坟墓是众多坟墓里最崭新的一个,他下葬未久,绿草还没来得及将坟墓覆盖,绒毯似的草坪上堆积着乌黑的泥土。 “……那天晚上父亲本来正在和我说话,突然他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父亲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他就让我好好看家,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拿,就直接出了门……” 雷纳德走在西泽的身边,低声叙说着事情发生的经过,西泽安静地听着,缓步走到了坟墓前。 “埃里克·纳尔尼斯·阿莫斯菲尔德。” 他几乎花费了平日的十倍力气,才读懂这行文字的含义,紧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如潮水般霎时间将西泽淹没。此刻墓园里阳光普照,空气温暖,绿草柔软得像是地毯,他站在这层地毯上面,他的父亲却已经被埋在地毯之下了,和冷冰冰的石头与泥土为伴。 西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堪堪压抑住了将要涌上来的酸涩。 埃里克的坟墓前堆满了花束,其中一些还很新鲜,另一些却多少有些枯萎了,西泽跪下来,正要将已经枯死的一朵花从素净的墓碑之上移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整齐极了,带着重重的回音,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地震动。阿莫斯菲尔德的族人们尚未作出反应,赵柯等人便已经纷纷警惕地各自起身:隶属于第三军麾下的士兵们正自外而来,他们向内一圈圈围拢,把整座墓园包裹在了其中。在第三军的士兵将墓园围堵得水泄不通之后,利克斯便悠悠然地自自己的部下之中缓步走出,几名士兵盾牌似的挡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左手还捂着右手的手腕,那上面的灼痕还在发疼发热。 “是你们逼我的。” 利克斯阴冷地说,他的神色让人联想起专食腐肉的秃鹫:“第三军,听我命令……” “——进攻!!” “谁敢!” 西泽猛地站起身,他冷冷地注视着利克斯,一旁的赵柯吹响了长长的军哨,下一瞬间,一道道漆黑的光影便自墓园中拉开,满身戎装的霍奇拉大踏步地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帝国士兵。 更外围处,整个异能部队的兵员尽数出动,已经从外面整个包围了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宅邸。现在宅邸内外成了一个滑稽的三环套,最外围是异能部队的士兵,第二重是第三军的部分军队,再里层又是异能部队,而被这三重套圈紧紧包围着的,则是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全部成员。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利克斯立刻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对西泽喊道:“你敢,你居然敢——你这是公器私用!帝国的军队只效忠于帝国皇室!” “我公器私用?难道你有皇室允许你统属军队的命令吗?” 面对西泽的反问,利克斯的脸颊涨得更加红了,再配上他本身面孔的形状,这张脸看上去简直像是新鲜的猪腰子一样。那张猪腰子似的脸孔愤怒地低喊着:“西——泽!就算我不干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我和你不同。”西泽平静地说:“难道您忘记了我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什么的吗?我的确有皇室成员的命令。” 西泽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一小管殷红的血,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他将试管上的盖子取下,又看向利克斯:“胸章带了吗?” 他说的是银河帝国授予各级将领的勋章,利克斯当然带了,这是他少将级别的证明,但他却没有回答西泽,而是阴晴不定地变换着脸色,良久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带就算了。”西泽却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对身后的一众军士说:“赵柯,出列,把你的勋章取下来给我。” 赵柯立刻依言而行。他不是什么将领,但曾获得三等功,被授予过一枚金星勋章,此刻他就将那枚勋章取出,递到了西泽的面前。 西泽将一点试管中的血液滴落在了勋章的上面。 几乎是血液滴落下去的同一刻,一朵绚丽的多瓣蔷薇蓦然浮现在勋章之上数厘米处,它徐徐的绽放开来,散发出金红交织的流光。 原本寂静的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皇族的血?”利克斯失态地上前两步,想要抢过西泽手中血液细看,却被西泽闪身避过。西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叔叔:“您还记得成年时对着先祖发下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 利克斯的脸色看上去古怪极了:“你真的找到了?而且你活着回来了?我本以为……他……那位殿下……人呢?” 他下意识地往西泽的身后看去,好像西泽会把顾清玄当作惊喜礼物藏在背后似的。然而西泽的身后空无一人,除了他的弟弟雷纳德外,只站着几名与他同去的小组成员,很显然,他们中的哪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 “他现在在哪里并不重要。”西泽沉声道:“重要的是,您现在选择站在哪边。” 一边是背后有神殿撑腰的尼古拉斯,一边是身为皇室血脉的失踪太子,这两边的份量谁重谁轻简直一眼就能够看穿。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谁都想要去抱上大腿,但可惜…… 利克斯僵立许久后,终于还是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毕竟,他的姓氏始终都是阿莫斯菲尔德啊。 他认命地垂头行礼,同时低声喃喃地说着:“我们会被神殿给撕得粉碎的。” “您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了?!” 在利克斯低下头向着西泽手中那管血液行礼的同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簇拥着的人群顿时哗然散开,露出了一名被雷光锁链紧紧捆缚住的年轻人。 “带下去。”西泽头也不抬,几名士兵立刻呼啦啦地冲了上来,将那名尖叫着的年轻人拖进了黑色的阴影中。 墓园之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阿莫斯菲尔德家族的姓氏究竟是为何而生。” 西泽口吻淡漠地说,他看着自己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冰蓝色的眸子冷厉如寒冰般:“皇室与神殿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想去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反反复复地强调族中世代发下的誓言,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荣耀——或者鲜血。” ——要么跟从,要么死亡,你们不会再有第三条路可走。 异能部队的士兵们紧紧地围拢在墓地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雷纳德最先反应过来,站到了利克斯的身后,向着自己的哥哥俯身。 “族长。”他低声说,这个动作一下子点醒了大家,之前在圆桌另一侧与利克斯对峙的族人们纷纷躬下!身来,利克斯麾下的那些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西泽冷漠的目光中一一俯身。 “族长。” 他们陆陆续续地喊,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躬身,西泽的手上忽然幻化出一只银白色的金属令牌。 那只令牌……和之前利克斯拿来蒙骗大家的虚假令牌几乎一模一样。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面上的一只顾盼神飞的雄鹰令人印象深刻,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雄鹰的下方以古老的方式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母,如果将它翻译成银河帝国现在通行的语言,那么那行字母就变成了令人十分眼熟的一句话: “永远追随陛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