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鬼方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大虞,自帝君大舜立国以历九百年,封诸侯以御四极,立中京以为国都,天下大小诸侯国数以百计,立于四方遥拜天子。 东临沃海的海岸,西至远山的群峰,南下万里的山林,北到极寒的阔野。以四方气候变迁、山川水文为天然国境,立诸侯公卿、百家学说以牧养万民。 而当时间的齿轮来到大虞立国的第九个百年,新的一位天子接过了祖先的冠冕,大虞诸侯之中的第七位霸主即将来临,域外的第一位神明也将踏上神州的土地,第一位“仙人”即将诞生,而最重要的是…… “鬼方”来了! *********** 鞍马原的风尘一向大的吓人,一阵大风扫过就是带起一片混杂着尘土与草屑的浑浊气流。而源源不断的狂风席卷过后,就是如同尘暴一样的气浪,铺天盖地而来,好像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埋葬在这片草原之上。 阴阳正,这位来自大虞中京的旅客默默的站在鞍马原的高处,抬头看向远方已经渐起威势的尘暴,几乎是要连接天地,覆盖了大半个世界。哪怕就是站在远处的山坡之中,也依旧可以听到尘暴之中隐有风雷激荡之声。 而随着风雷响动而来的,是一队驾驭战马的骑手,领头者手握一把大旗,上面悬挂着代表和平的白色鹿尾,旗帜之上绣着代表通圣大王的海磬白鱼纹。 骑手持旗来到阴阳正的身旁,抚胸恭谨道:“大虞国的贵客,通圣大王邀请您立刻前往海峪城,君上会在那里等待贵客的到来。” 年轻的阴阳正没有回答,只是略有思索的看着远方的风暴,浑浊灰暗的漫天尘土之中,已经可以看到些许白色的雷光。 “久居于中原腹地,却是没有想到北国之外的世界有如此风光,也不难怪当初师尊游北归来,提笔写下“远塞起风雷,近乡情思怯”。”阴阳正整理了一番衣物与头冠,缓缓随着骑士而去。 鞍马原的下坡地段,是一座游牧民的城市修建在半圆形的土坡之间,厚实的黄土围成一体的城墙,高达两丈,内部用厚木起底,一边立木一边封土,慢慢的在山坡之下的空地中竖立起来一座土木而成的大型堡垒。 那是一片土黄色短世界,土褐泥沙堆积成的城墙,黄泥建起的窝棚与屋舍,干净的泥沙铺设的地面,整个城市,如同一抹最深重的泥浆。 城市很大,也很空,除了位于中间的一处金色大帐外,就只剩下了一些用木料与厚土搭建起的窝棚与木屋,大大小小的各类牲畜被牧民安置在城市内挖出的地栏内。除了一条直接通往大帐的土路,再也没有一处平整的街道与屋舍。 阴阳正跟随骑手缓缓前行着,周围有不少好奇的牧民抬头看着这个来自于大虞的异族人。阴阳正穿的是素洁的白色袍服,头上戴着青铜的冠饰,佩戴的武器也是一柄长剑而非马刀,无论那一点都绝对与草原上的人民没有交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南方的南方,大虞! 对于生活在世界极北边缘的牧民来说,那是一个如同天神国度般遥远的地方。 而对阴阳正来说,极北的海磬部,又何尝不是如同天涯海角般的遥远? 阴阳正抬头看向眼前的金色大帐,修建的相当高大,高度足有十余丈。厚牛皮制成的帐面上绘制着海船、白鱼、巨兽的图案,而尖头的穹顶用珍贵的金粉涂抹,在尘暴天气的昏暗的光线下也依旧闪耀着淡淡的光彩。 大虞的北方,有实力竖起金帐的部落只有七个,世界极北之地的海磬部就是其中之一。 “大虞公卿,阴阳正来访!”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金色大帐为远道而来的阴阳正打开了大门。 漆金大门前的粗壮的部落武士挑起马刀,斜斜的按下,摆出草原上最隆重的迎客礼节,一声又一声的唱和着。 阴阳正在一名高大男子的指引下走进了大帐,在一队队武士的注视之中见到了这一次来访的主要目标——通圣大王。 大帐中的高台上,一个老人平和的坐在王座上,眯眼看着这个年轻人。 通圣王的皮肤很黑,比一般的牧民还要黝黑些。也很苍老,金丝线缝制的红色大袍包裹着他干枯的身躯,头上戴着一个青铜的环勒,雕刻成两条相互交错的铜鱼形状。 通圣王轻轻的拍打了一个巴掌,低声的说道:“你就是阴阳正?天子的小司卜?少府宗的主祭?” 阴阳正摆了摆手,行了一礼,“我是卜氏第三十六代子孙,卜正。又因封地于小鄢,所以又名鄢正。因知阴阳、通玄灵、晓星相、卜吉凶,被人尊称为阴阳正。” 通圣王摇头:“我听不懂怎么文绉绉的话,光是学会上千个大虞的文字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但我只知晓一件事。” “你是天子的公卿,对吗?”通圣王睁大眼睛,平和但极具威严的问道。 阴阳正点了点头。卜氏是高门世族,世代都有人出任天子的公卿。就连卜氏的姓氏,也是来自于当年家族出任过大舜君的神巫,为大舜君卜测吉凶而得来,而后九百年时间不改。 通圣王从王座上起身,张开手臂,“既然是天子的公卿,那么我应该以诸侯的礼节招待你,千万不能让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说我们海磬的人失了礼数。” 通圣王向王座下站立的武士吼道:“给我的儿子们下令,让他们带着牛羊与礼物来到这里,为大虞的使节派下酒宴。” 看着海磬通圣王的态度,阴阳正终于松了口气。草原上有七个金帐,唯有海磬离大虞最为遥远,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今天自己在这里受了侮辱甚至杀害,大虞的怒火也是鞭长莫及。 但还好,这位向大虞称臣的通圣王依旧恪守祖先的誓言,以天子的远臣自居。 阴阳正拱手,“通圣王不必如此,阴阳正到处并非为了出使海磬,而是另有所图。” “何事?” “借兵。”阴阳正深吸一口气。 通圣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上的短须,低沉的说道:“贵使是天子的公卿,但似乎也没有权力命令身为天子远臣的我吧?” “借兵十人,以及百日资粮。”阴阳正从怀中掏出一件金器,让王座下的武士递给通圣王,“这是来自衡器商会的一份印凭,凭借此物,可以直接索拿十万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通圣王把玩着武士递过来的金印,东西不过比拇指略大,外圆内方,大小与形态与衡器商会发行的孔方钱如出一辙,上面刻写着六个篆字,“通有无,利天下”。 “呵呵,十万钱,这东西在草原上可以武装起不少骑兵,人人披挂上好的皮制战甲,人人手握最好的钢锻战刀。”通圣王笑着望向阴阳正,“但你却只需要十个士兵?我是该说你们大虞太富裕了吗?” 阴阳正再次拱手行礼,肯定道:“十个,但我需要熟悉路途的人。” “草原很大,海磬的领地也很大,很多牧民一辈子也没有把整个领地内的所有道路辨识清楚。所以,你需要熟悉哪里道路的士兵?” 阴阳正一字一顿的说道:“迷野。我需要熟悉那里的士兵。” 通圣王捏着金印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问道:“迷野?你是打算干什么?” “我要跨过迷野。”阴阳正看着有了些许怒容的通圣王,接着用极北的通用语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跨越迷野,前往更北的地方!” 大帐之内,不少部落的武士不安的望着阴阳正,一些贵族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来自大虞的年轻男子,窃窃私语着什么,而一些地位低下的奴仆听到“迷野”二字后,居然直接惶恐不安的跪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着。 一个幽灵似乎踏足了这个大帐,无声无息的看着所有人。 通圣王的手死死的捏住金印,怒笑道:“百万钱啊,海磬部也算得上是富绕,却也是要一年的积累才有如此之多。” “通圣王?”阴阳小心问道。 通圣王依依不舍的摸了摸金印,说道:“但和大虞的怒火比起来,百万钱显然就不重要了。如果你死了迷野上,大虞虽然不可能发兵极北,但一旦封锁了啱安山下的几条商路,我们海磬可就要过几年苦日子了。”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不信!”通圣王猛的一拍王座上的扶手,吼道:“你一个大虞人,如何知道迷野的危险?那是世界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黑色草原,天上栖息的是九十九头恶母,空中飘荡着一千年也无法散去的白雾,地下沉睡的是杀死伟大英雄的恶鬼。更何况,那里还是鬼方的存在!” 吼完这句话后,通圣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指着阴阳正问道:“你是为了鬼方而来?” 阴阳正苦笑着点点头。 “大虞没有记录鬼方的典籍吗?”通圣王问。 阴阳正苦涩的摇头,“大舜定国都旧京二百年后,西戎攻破旧京,大火焚烧十日之后,所有关于鬼方的资料就剩下了一句话。” “旧历,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阴阳正缓缓说道。 通圣王低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阴阳正站在王座下,等待着通圣王的思考。按照大虞的礼制,一个塞外的远臣放任天子主祭的公卿如此站在一旁,已经是极大的失礼,但通圣王与阴阳正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两人就在这里默默的等待着。 “鬼方,不是一个敌人。”通圣王慢慢的抬起头,“或者说,不是敌人的敌人。” 阴阳正认可的点点头,“所谓敌人,起码要是人,才能称为敌人。而鬼方,没人说的清楚它是什么。” “我的阿父曾经说过,鬼方是一种自然的现象,就如同电闪雷鸣,潮涨潮落,冬雪夏炎,春去秋来一般。”通圣王说,“而历代海磬人口口相传的也是如此,鬼方是星辰影响世界的一种体现,当它来临是,一切的自然都将改变。” “改变?” 通圣王取下自己头上的双鱼铜勒,随后朝阴阳正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些。 “这是什么?”通圣王指着自己的铜勒问道。 “铜质头冠。” “我是问着雕刻的是什么?”通圣王说。 阴阳正看了一眼两只交错缠绕的铜鱼,回答道:“是两只鱼,从立意上看,是描写两只鱼在水中结合的画面。” “我没见过鱼。”通圣王双手环在胸口,把头往后一躺,“草原上没人见过鱼,北湖、浑水河、铁穆湖,这些大河大湖也从来不产鱼,我第一次见到鱼时还是年轻的时候去往中京拜谒天子,在宴席上看到了我们家族旗帜上的圣物,当年吓的我根本不敢动嘴,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鱼是传说中的物种。” 阴阳正沉默了。草原上没有鱼,但海磬部的祖先不可能凭空臆造出一个现实存在的物种,然后将它安在自己的王冠上。 那就是代表着,通圣王的祖先,确实见到鱼。 “按照其余六个土生土长的草原部落的说法,海磬人是当年突然从迷野中出现的民族,肤色比一般的草原人要黑,也较为高大些,擅长搭建城市而非帐篷,不通晓牧马与牧羊,却知道如何耕种,人数稀少,却擅长战阵之道,衣着破烂,却懂的如何锻打铁钢。”通圣王回忆道:“而我们的家族也有一个传说,我们是因为鬼方来到的这里。” “或者说,我们是躲避鬼方来到了这里。” “这就是我要去往迷野的原因。”阴阳正正色道:“日复一日的确定星辰轨迹的变化,我的师尊终于在十年前捕捉到了鬼方的动向,但很模糊,而当时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草原七部之一的狭觞。” 阴阳正看了一眼北方的方向,诚恳道:“按照老师的理论,想要完全捕捉到鬼方的星轨,必须要前往比极北更北的地方。” “迷野?” “难道草原上有比迷野更北的地方?”阴阳正自问自答,“如果有,那就是穿越极北迷野,继续北行,直到世界尽头!” “好志气!”通圣王不由的鼓起掌,然后将金印递给了阴阳正,“准备准备,你可以出发了。” “护送我去迷野?”阴阳正惊喜道。 “护送你回大虞。”通圣王看着阴阳正年轻的脸庞,笑骂道:“你才多少岁,二十?还是十八?哪怕不是考虑到大虞的意见,我也不希望你这样的年轻人跑到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送死。” “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吗?” “没有。” *********** 尘暴泛滥的这几日里,阴阳正受到了通圣王的礼遇,在这座城市内充当贵客,与海磬的贵族们饮酒作乐。而当沙暴离去后,他也到了出发到时候了。 不是向北,而是向南。回到南方的大虞中京。 阴阳正看着渐渐远去的金色穹顶,内心不断的挣扎着,他很想一个人甩开自己身边这些护卫的海磬骑手,然后独自一人向着北方而去。迷野很大,大到足以包裹住草原的北方的神秘地带,只要向着北方一路而行,最终都会一头撞入到迷野之中。 阴阳正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反,他是阴阳五行家的得意弟子,是卜氏的继承人,是剑术超乎常人的剑士,是主祭昊天上帝的神官,是精通各类秘术的方士。 但如果要想一路北进迷野,这样的实力依旧显得单薄了。极北的荒野之上,最可怕的不是意图谋财害命的马匪,而是人力不可阻挡的天地之威。 极北的冰潮,前不久还历历在目的尘暴,黑泥淤积的河泽,时隐时现的鬼雾。草原上有太多可以夺走旅行者生命的陷阱,除非有熟悉草原的人来带路,否则一个大虞人,就算诸神庇护也难以走到迷野,更不要说穿越迷野。 阴阳正看着四周随行的护卫,他们都是精挑细选的战士,身穿的精铁战甲,手持的马刀都丝毫不亚于大虞的精锐甲士,骑术与弓术更是他们的特长。五十名精锐的骑兵,远不是阴阳正可以摆脱的。 也许,追寻鬼方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吧。 夜深之时,群星又一次遮盖了天穹,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满天星辰都显得要清晰明了许多。 阴阳正抬头看着漫天星辰,师尊曾经和自己讲过,这些遥远的事物通过各自的轨迹向世人展现未来的吉凶,每一颗星辰都有独特的轨道,在周而复始的运转中缓缓的变动着。 大皓,西北方向最闪耀的一颗白色星辰。主司律,主星南下为之不详,有国纲混乱之祸。上次大皓南行,西秦发生“三秦乱祸”之变,秦君崩,三子乱政而使国家分裂百年。 御暔,正南方向的一颗晦涩星辰。主四季更替,主星四季分别位于不同方位,错时而变为之不详。百年前一次御暔星错时变轨,东泰国大暑时节历经整整两年。 凶璇,东北方向的一颗红色隐星,难辨星轨。主灾祸,主星现世即为不详,历代凶璇现世,皆有大灾发生,最为著名的一次,便是七百年前西戎攻破旧京。 钺恒,正北三颗相互交错环绕的星辰的统称。主兵戈之事,星卜师通过测算其轨迹来谋断战事的吉凶。群星之中,变化最为多端的星辰,也是唯一不分善恶的星辰。 鬼方,不知何处,不知其星轨,不知其星相,不知是否存在。 差一点点,就可以揭开鬼方的迷雾……阴阳正握紧拳头,不甘的想到。 鬼方之事,源起阴阳五行家与卜氏的一次预测。十年之前,阴阳正的师尊阴阳衍受到天子的邀请,前去大虞中京,主持焚烧一块百年白龟的甲壳,为大虞卜测国运。 按照师尊的说法,那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占卜,当龟甲投入到火焰中时,中京的天象在一刻之内变了三次,雷电与暴雨毫无征兆的从天降落,城内的鸡犬在同一时间发出哀嚎。而当龟壳烧制出一段纹路后,长达整整一日的日蚀发生了。 整个城市的沉浸在了巨大的恐惧中,呼啸的鬼风吹过大街小巷,雨水好像不要钱一样的下着,人们疯狂的冲入各个神庙之中祈求庇护,更多的人则是靠着酒液来麻痹自己的恐惧。 疯狂与恐怖,是那天大虞中京的主旋律。 直到一颗从来没有出现在星相图中的红色星辰从正北方划过黑暗的天空,太阳终于升起,结束了这恐怖的一天。 当年,阴阳衍拉着阴阳正的手说道:“那颗星辰,就是鬼方!是一颗从来没有记录在任何典籍上的星辰。它是不是敌人的敌人,也是不是星辰的星辰,它上一次到来的时候是千年之前,高宗伐之,三年而克。而几乎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旧朝的历史,戛然而止。” 老迈的阴阳衍叹息道:“旧朝强盛,却在战胜了鬼方的短短三年后分崩离析,这颗神秘的星辰,究竟代表着什么哪?” 阴阳衍还要一句话没有对阴阳正说出口,那天焚烧龟甲卜测的结果,则是大虞国运历九百九十九年而亡。 阴阳正最后一次回望北方,那里是海磬部的王城,从这里出发,继续北进,就可以去往迷野,如果从迷野继续往北…… 阴阳正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目光收回。 他不会这样放弃,他还要继续的追寻这颗神秘的星辰,他可以直接从大虞雇佣人手,可以从草原上雇佣牧民为自己引路,有生之年,他一定可以寻找到鬼方! 那颗神秘且危险的星辰。 “大虞的贵客,留步!” 阴阳正抬头望去,一名骑手从海磬的方向而来,御马来到了阴阳正的身前。 阴阳正认出了他,名叫摩䯊纳多,是通圣王的一个儿子,则几日的宴会中双方算是点头之交。 摩䯊纳多笑着来到阴阳正的面前,行了一礼,而后笑道:“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的野心,你想要去往鬼方是吗?” 阴阳正指正道:“我要去往的地方是迷野,而不是鬼方,鬼方是星辰,就算是飞鹰也去往不了那个地方。” “既然去往迷野,那你就是要去往鬼方啊。”摩䯊纳多笑道:“穿越了迷野,你自然就来到了鬼方。” 阴阳正决定不与其争论,挥了挥手告别,随后准备离去。 “我可以带你前往迷野。”摩䯊纳多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灌入了阴阳正的耳朵,震的他四肢颤抖。 阴阳正惊疑不定的看着摩䯊纳多,握着马绳的手有些轻微颤抖。 “我去过迷野。”摩䯊纳多拍了拍胸脯,豪迈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作为你助力,我们互相发誓决不背弃对方,决不刀刃相向。” 该信任他吗?阴阳正的心在犹豫着,这是一个邀请?还是一个陷阱? “不相信我?”摩䯊纳多摇摇头,“那看起来你要失去前往鬼方的机会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皮肤黝黑的年轻王子笑道。 去?还是不去哪? 阴阳正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看着周围的骑兵,刚才他们二人用的是大虞的语言,这些下层的骑兵根本不懂,在他们看来,这是王子在于大虞的贵客道别。但如果阴阳正跟着摩䯊纳多离开这些人的视线,恐怕他们会立刻阻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摩䯊纳多拿出一块钢铁打造的鱼形印牌晃了晃,“训练的太好的士兵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只会死板的认调兵的铁符,却不会顾忌命令的前后矛盾。” “这枚兵符可以调开这些骑手,然后……”摩䯊纳多伸出手去,“大虞的客人,接受这个邀请吗?” ************ 阴阳正躺在一处草野茂盛的地方,看着这个名叫摩䯊纳多的男人摆弄着手里的食物,一只黑色野羊正在他的小刀下骨肉分离,然后切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混合着几把阴阳正认不出的草类植物混入锅中。 阴阳正答应摩䯊纳多邀请的第四天,两人已经来到了离迷野不到一天的路程。躲避过马匪与追兵,寻找过迷雾中的道路,杀死过袭击他们的野狼,最终来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摩䯊纳多是个很好的旅伴。一路上,是这个高大的男人寻觅道路,躲避追击,从草原上弄到食物。他还驯养了一只黑色的迅鹰,来去如风,快若闪电。这些天的逃亡中,就是这只迅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吃饱了这个,休整一下,明天的晚上就可以到达迷野的边缘。”摩䯊纳多将小刀插入锅中,混合搅拌着,“明天我需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把家安在迷野边缘的疯子。” 阴阳正突然站起身,走到摩䯊纳多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双手合中,一拜到底。 摩䯊纳多似乎被阴阳正的举动给逗乐,“在你们的大虞,如此重的礼节仅此于叩拜天地,跪奉父母,除了授业恩师,无人受得起如此大礼,更何况你还是一位堪比诸侯的天子公卿。” 阴阳正正色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今日摩䯊纳多领我入迷野,无愧于此拜。” 摩䯊纳多将刀从锅中取出,用一块布裹擦抹了一番,问道:“你是还有什么疑惑想要从我这里寻求解答吧?” 阴阳正点点头,“摩䯊纳多年长我几岁,我便称呼你一声大兄好了。明日我们就要达到迷野,正欲问大兄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 “为了鬼方。”摩䯊纳多笑了,“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是海磬下一任的继承人,却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来送死?”阴阳正问。 “你是天子的公卿,还是司掌祭卜的神巫,位比诸侯,为何愿意来苦寒的极北寻找鬼方?”摩䯊纳多答。 “我是阴阳正,是阴阳五行家的大司令。”阴阳正说道:“探寻天地之间的神秘是我的理想。” “我是摩䯊纳多,是海磬部大王的长子。”摩䯊纳多说道:“寻找自己祖先的奥秘,是我的追求。” “寻找自己的祖先?”阴阳正疑惑。 摩䯊纳多看着阴阳正的神色,反问道:“听说大虞重礼仪而晓通史,国有铭录,家有谱集,天下有史记。不要说天下形势,就连大小家族消亡更迭都有记录,是这样吗?” 阴阳正点头。大虞大大小小的各类书籍,有通史、家传、国史、恒言,不要说天下变迁,甚至详细到了类似天子寻猎失马这种细节。 “你们有很多书,所以你们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来自哪里,做过些什么。这些原原本本的写在那些纸页和竹简上,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后人看的。”摩䯊纳多摸着自己下巴上微微长起的胡须,指着草原的远方笑道:“那些家伙们也有,六个部落也有类似的习惯,把英雄的名字和故事刻在石柱上,刻了一根又换一根,北御国可能要文明些,还有专门的史官负责记录。” 阴阳正沉默不语,但似乎猜到了摩䯊纳多接下来要说的话。 摩䯊纳多指了指自己,苦笑道:“但唯独海磬没有。” “当第一位海磬王带领部落走出迷野之后,聚集了部落中记忆最好的三十三人,命令他们记录下农业、锻造、手工、医药、建造等实用的书籍,然后……将所有的书籍,以及文学卷轴、历史刻碑、图册、神像等一切物品全部焚毁。” “在海磬王统治的五十五年里,所有书写古文字的人会被切去手臂,所有教授自己孩子古文字的父母会被切去舌头,谈论海磬人原来历史与宗教者会被吊死。所有的工艺与技术全部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递,所有的文化与文字全部向其余六个部落学习,而当八十八岁的海磬王闭上眼睛时,所有与海磬人曾经的联系全部断裂了。” 摩䯊纳多的声音悠扬而沉稳,只是阐述这一段历史,却没有说出自己的评价。 “八十八岁,真是长寿啊,尤其是对草原上的人来说。” “据说他是在看到和他一起从迷野走出的一个十五岁男孩也老死后,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摩䯊纳多沉声道:“直到最后一个知情者闭上眼睛前,他一直不敢死,只为了活着的时候守护着鬼方的秘密,活着斩断海磬与过去的联系。” “那你哪?” 摩䯊纳多没有正面回答阴阳正的问题,只是絮絮叨叨的聊着自己的事情,“我五岁时,父亲前往中京向天子供赋输诚,我也去了,还在那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学习了很多的东西。” “我很想看看,看看我的祖先是什么样的人。”摩䯊纳多笑道:“我要这段破碎的历史修补起来。” 摩䯊纳多看着北方,一日的马距外,就是曾经海磬人到来的地方。 迷野。 “上一次前往迷野的内部,我从中带出了很多东西。”摩䯊纳多大笑道:“破损的神像,刻着奇异文字的青铜板,残破的卷轴。这一次,我和你一起跨越迷野,到更北的地方,我相信我可以收获更多!” 摩䯊纳多将一只手搭在了阴阳正的肩膀上,“然后,我会带着我收集到的东西和你去大虞,那里有很多学识渊博之人,靠着他们,我可以慢慢的解读这些物品与文字,我可以知晓那些曾经的故事。” “我可以连接起这些断裂的历史。” ************ 当阴阳正第一次看到迷野的时候,才明白了通圣王所谓的凶险,也第一次看到了何谓自然的绝丽之景。 所谓迷野,是一片大的像海洋却不是海洋的草原,黑色的修长草叶从地上长出,铺满了整个地平线,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似乎走上一辈子也到不了终点。 而更加可怕的是迷野上方的天空,灰暗的云彩浓厚的像是一堵横在天地之间的铁壁一样,黑沉的云雾之间隐有白色的雷光闪过,却带不不一点声音。 这就是迷野,追寻鬼方之人的目的地所在。 摩䯊纳多站在阴阳正的身旁,整理着行装,“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压抑的风景,好像要把整个人给死死的捏住,连气也喘不上来。” 阴阳正缓缓赞叹,“鬼斧神工,高深莫测。” 说完,阴阳正看向摩䯊纳多,“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会来吗?” 摩䯊纳多点点头,“青鬼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我明明用飞鹰给他传信了,但他却从来也不守时。” “他敢进入迷野?” “他的家就在迷野之外。”摩䯊纳多说:“那是个半疯的人,曾经加入过王帐为骑兵,多年征战后闯下了青鬼的名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来到了这里安家落户了。” “他可以找到跨越迷野的道路?” 摩䯊纳多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他能找到回来的道路。迷野好入不好出,一路向北就可以进入,但如果要退出了,没有任何办法。” “无法在迷野中辨别方向?”阴阳正听出了摩䯊纳多话里的意思。 摩䯊纳多点点头,“我曾经花费重金从大虞购买了一部司南,但当我进入迷野之后,司南的指向却完全乱掉了,时而指东时而指西,完全没有办法引导方向。后来我打算试一试猎鹰、老马之类的动物来指引方向,却发现依旧没有进展。” 阴阳正好奇道:“那你如何从迷野中退出来的?” “第一次用了很笨的法子,制作了一根千丈左右的细绳,一端系在腰上一端固定在迷野外,然后探秘了迷野外围千丈方圆的地方。”摩䯊纳多回忆着说,“除了一望无际的黑色草原,什么也没有,想要真正揭开鬼方的面纱,必须继续深入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我结识了一个人,青鬼。他是比我更早进入迷野的人,并且寻找到了如何在迷野辨识南方的方向。” “什么方法?”阴阳正脱口而出。 “他曾经一次误打误撞进入了迷野,一直无法脱出,食水耗尽的绝望之际却寻找到了一把断裂的匕首。”摩䯊纳多看着阴阳正,低语道:“一把无论放在什么地方,刀尖都会指向南方的匕首。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 阴阳正神色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司南!?” “没错,就是类似于司南一样的东西,但却可以在迷野中使用。”摩䯊纳多笑道:“靠着这个东西,我一年前秘密潜入了迷野之中,终于获得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看到了通天的巨大石像,刻着九十九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文字。草原上有祭祀的圆台,祭品从巨大的鱼骨、铜器到人畜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已经腐朽的铁器,从剑矛到铁钉,从圆形大窖到铁制的马蹄,几乎包含了一切可以用铁打造的事物。”摩䯊纳多长舒了口气,“那就是我的祖先,是他们遗弃在迷野上的东西。” 阴阳正北望而去,厚重的像是黑色铅汞一样的云彩翻滚的覆盖在迷野的上方,而在黑云之下,又有什么在等待在他哪? 是鬼方吗? 摩䯊纳多回身望向南方,笑道:“呵,青鬼来了。” 一名骑手从南方御马来到阴阳正与摩䯊纳多面前,当他看到阴阳正后,居高临下的吼道:“摩䯊纳多!你失言了!” 阴阳正看着这名骑手,身穿一身黑乌色的皮质短衣短裤,腰里配着一把短刃。头上剔去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则很长,梳了一根很粗的发辫,上面捆着一些细碎的发饰,骨头、铜结、铁环等零细。而当阴阳正看到她的脸时,才隐约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虽然肤色暗沉且粗糙,但阴阳正依旧看得出这是一个女人。 摩䯊纳多拍了拍青鬼的战马,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临时决定多带上一个人。这位贵客是来自大虞的公卿。” 摩䯊纳多似乎要说明些什么,格外重复了一遍:“大虞的公卿。” 这一下,青鬼褐色的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了别样的东西,慌忙的问道:“大虞的公卿?是何等品级?” 而这个时候,阴阳正才发觉二人皆是用大虞的语言交流。 摩䯊纳多看到了阴阳正的疑惑,指着这个女人解释道:“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青鬼,槐氏后裔,豫卫公七年,槐氏谋逆被人诽谤,举家百余人被判流刑万里。而当初执行的官吏名叫典辑,一个刻板到极致的法令官。他真的是一分不少的押送百余槐氏罪囚走了万里之远,最后来到迷野边上,然后就得了寒疾而死了。” 阴阳正看了一眼这个已经完全是一副牧民模样的女人,问道:“为何不继续以槐为姓?” 青鬼似乎被说中了伤心的事情,“有愧于先人,如何敢以槐为姓,安家于此地后,槐氏全族改姓为鬼。孤魂野鬼的鬼。” 摩䯊纳多站出来打断道:“我和这位青鬼结了一个交易,带我深入一次迷野。而作为报酬,我南下大虞求学时会带上她的女儿和父亲的骨骸。” 摩䯊纳多突然狡猾的笑道:“至于你,我只答应带你来到迷野,如何才能找到一位可以在迷野里寻找方向的人,就看你和这位姑娘是如何交易的了。” 阴阳正撇了一眼摩䯊纳多,笑骂道:“你这是拿一件事送两份人情啊。” 摩䯊纳多摊了摊手,“草原上的规矩,遇到这么大肥羊,谁不打算咬上两口?更何况,我只是需要进入迷野一次,而你则是需要横跨迷野啊。” 阴阳正深吸口气,望着马背上的青鬼,拱手道:“槐姬(槐氏的少女),我希望你可以带我跨越眼前的迷野,而作为回报,我在这里诚恳的请问你有何请求?” 青鬼不安的拉动了一下马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何种品级的公卿?” “封地于小鄢,位列九祭之一的小司卜,世代袭受荆山侯爵位。”阴阳正缓缓说道:“我相信槐姬听说过我的家族。” 青鬼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苦笑道:“九戎、九祭、九司,中京最有权势的二十七个家族之一。可惜还不够啊。” 阴阳正点点头,“如果槐姬想说的是复仇二字,确实不够,当初流放槐氏的人是当时的霸主国执政魏负,如今他的子孙已经是河西三国之一,梁国的国君,天下诸侯三十有六,梁国位列前五。” 青鬼叹了口气,“复仇的事情还是留给鬼氏的后人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请讲。” “依旧是我的女儿,摩䯊纳多带着我的女儿南下大虞后,由你负责抚养她,我希望她可以获得最好的教育,可以出入公卿的府邸。”青鬼看了一眼摩䯊纳多,“摩䯊纳多做不到这些,但对于你应该不难。” “可以。” “那就发誓吧。” 阴阳正严肃的许诺道:“以卜氏百代先祖起誓,卜正今日收槐姬之女为其义女,必悉心抚育,犹若我亲女。” 青鬼似乎得到了什么承诺,放心的抬起头,看着远处厚重的铅云,低语道:“出发吧。” ************** 当阴阳正、摩䯊纳多、青鬼在昏暗的白雾与黑草中前行了六天之后,温度开始变得越来越低了,黑色的草叶上结出了白色霜冰,厚重的白雾似乎吸一口都会让肺部隐隐作痛。 阴阳正来到草原上时,正好是盛夏的时节,苦热的夏风吹起晒干的尘土,漫天的烟尘聚集起来便化为了尘暴。而当三人在迷野中渐行渐远之后,可怕的极寒气候慢慢的降临了。 按照摩䯊纳多的说法,自己第二次进入迷野,也不过是深入到了两天的路程,气候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如今,他们已经不知道疲倦的走了六天了。 青鬼到来了八匹马,用它们来拖行必要的物资。其中有三匹死在了极寒的气候之中,为此,三人不得不充当起了苦力,背起了余下的行囊。 阴阳正从来没有呼吸过如此寒冷的空气,他在小鄢温暖潮湿的春季出生,在中京平和的四季长大。吐气凝霜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像是游记中写下的奇文怪志一样。 摩䯊纳多却相当兴奋,他又寻找到了很多的东西。黄金的圆币、木质却千年不腐的神像、用金丝串连起的完整的一部青铜片书…… 一路上,他还见到了巨大的泥浆柱像,小巧的银制头饰,细长的铁制剑……这些越来越多的东西都在说明一个事实。他离那段断裂开的历史越来越近了! 阴阳正对身体已经相当疲惫了,肌肉都在酸痛,腿脚也开始有些麻木了。但和摩䯊纳多一样,他目光露出的不是恐惧与担忧,而是兴奋,巨大的兴奋! 昨天夜晚,他用星盘捕捉到了一个奇异的星轨。在西北大恒与正北三狨的交界处,一块没有如何星辰的空余地区,居然被他捕捉到了一缕奇异的波动。 那是正北,一块小小的星区内,群星避讳。 阴阳正当时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心脏……他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鬼方的一片羽毛。 第三天 阴阳正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活着现实还是梦境之中了,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冷,深入骨髓的冷,从五脏六腑到血液,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凝固了一样。 白雾厚重的像是一堵城墙,把阴阳正向着南方推出去,剧烈风吹的像刀子一样的锋利,如果不是阴阳正身上的这件马皮,那么他已经可以和他的先祖团聚了。狂暴的声音在震的他耳膜发响,他可以听到,那是来自正北方向的声音,不太像是风的声音,却像是…… 像是鬼怪的咆哮! 第十天的时候,摩䯊纳多已经拒绝往前走了,三人的团队第一次发生了冲突,摩䯊纳多看守着马匹在一处高大的石头堆砌物前停下了脚步。 阴阳正将一块金印留给了他,告诉他这东西可以雇佣最好的文士,然后和青鬼继续北进。 第十二天的时候,青鬼也拒绝了前进,迷野好像看不到终点一样,让人从内心里感到绝望,也许就和蛮巫说的一样,这里是世界的终点。 阴阳正将一件代表卜氏家族的玉牌给了她,告诉她这个东西可以让你得偿所愿,然后牵走了一匹马,继续北进。 第十三天,恐怖的风雾与鬼怪般的咆哮还在继续,一直没有停止过,寒冷进一步的加重了,最糟糕的是…… 阴阳正最后一匹马……死了。 而四周的环境中,除了黑色的草原与白色的冬雾,依旧空无一物。 阴阳正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痛苦,整个身体的内部好像要被凝结成一个冰窖,每一次的喘气都会带走身体的热量。 第一次,阴阳正切身体会到了何谓自然之威。 他引以为傲的剑术砍不开白雾,他家传的卜祭之道也失去了意义,从阴阳五行家学来的观星术与秘法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昊天上帝的神力也已经失去了联系。 极北之北的迷野上,阴阳正失去了他所有骄傲的东西,成为最普通的人。 第十四天,当阴阳正拨开一丛黑草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东西。 鬼怪的咆哮、神秘的白雾、厚重的黑云、极北之北的土地尽头…… 是一片海啊。 阴阳正站在海岸上,看着眼前的黑色汪洋,那击打着礁石与海岸的惊涛骇浪,就是咆哮的来源。 阴阳正的面前,是比东海更加狂暴的墨色海域,沉重的黑云飘荡在黑色大海的上空,时不时的降下数道雷霆,而远在阴阳正视野之外的地方,比山峰还高大的浪潮时起时落,奔流不止。 阴阳正抬起头,这一刻,他已经不需要星盘就可以捕捉到鬼方的动向了。 黑色积云的深处,一颗红色的眼球与阴阳正对视着,巨大就像月亮,却是有着血红的色泽与人类的瞳孔。 鬼方,不是敌人的敌人,不是星辰的星辰,它的真正面目第一次出现在凡人的视野里。 它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这里。 第一章 降生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东泰国,起源于姜氏祖先姜公从大虞帝舜的手中获得一块位于泰山与东海之间的狭长封地。后来经过漫长的岁月发展,逐步成为了西起泰山九峰,东至东海之边,南接荆楚山野,北至黄河之滨的大国。 昔年西戎攻大虞,破旧京之后,当时的东泰国君第一个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携东西十一国之兵,迎天子,击西戎,败北狄,立下大功,由此成为诸侯之间的第一个霸主。 豫国记录通史,记载:天下诸侯,唯东泰卫公霸主之位得之最正。不以武力欺诸侯,不以权势挟天子,尊王攘夷,以令诸侯,不弃诸夏,不卑戎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虞九百二十年,当代东泰国君的长子,即将出世。 *********** 东泰国君的祀庙修建在泰山之下,这里是东泰姜氏的发源,也是曾经东泰国的国都所在。而随着国土的逐步扩张,偏远狭小的泰山一角已经难以支撑起一个幅员广大的东海大国的国都重任。随着国都一点点的向着东海推进,这里也从曾经的国都变成了东泰姜氏的祖庙、祀庙、陵墓的所在地。 换言之,这里就是东泰国最为神圣的祭祀场所。一殿、三庙、九陵,分别祭祀着天地,华夏诸神,国君先祖。 在主祭神明羲和的庙宇大殿内,是一片用五色石子铺就的凹台,十六名乐师分别立在凹台的四周,身前是一整套的青铜编钟,乐手按照固定的旋律敲打着乐曲,清脆悠扬的乐曲自大殿内飘扬而去。 一位身着乳白麻袍的老人赤足踩在凹台的上方,神色凝重的看着凹台的最下方。 那是一堆木火,按照特有的方式排列组合,整整齐齐的堆叠在凹台的中心位置。而在熊熊火焰中燃烧的,是一块乌青的龟甲。 龟甲不大,只有一掌大小,通体呈乌青色,龟纹清晰,轮廓完整。对于一名卜巫而言,是最好的占卜之物。 老人的身边,有一名史官打扮的年轻男子跪坐于地,身前是一只毫笔与一块白色锦布,而年轻男子正襟危坐的等待着老人的言语。 “南狐卿,几时几刻了?”老人问。 名为南狐䍃的年轻男子挥手招来一名随使,将老人询问的问题吩咐了下去。 片刻后,一道青铜大钟发出的响动从殿外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报时。 “夜时二刻,晨昏!” “夜时二刻,晨昏!” “夜时二刻,晨昏!” 声音从殿位的的侍臣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直到来到殿内。 南狐䍃直起上身,拱手道:“回礼正,已经是夜时二刻,晨昏了!” 老人点点头,“夜时二刻了啊,正通殿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南狐䍃摇头,“如果那个孩子已经平安的生了下来,那么贺喜的鼓乐会从正通殿响起,如果孩子没有活着降世,哀伤的钟乐会如泣如诉的从正通殿传来。” “但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老人补充道。 南狐䍃叹息道:“只怕是出现难产了,医士和产婆还在努力吧。” 老人嗯了一声,就没有在过多的询问,只是看着凹台火焰中的龟甲。 东泰国的风俗,国君的妻子确认怀孕后的六个月后,会来到姜氏的祖庙这里,希望获得先祖与神明的佑护,希望母子平安。而如今国君的妻子,安氏的少女早就在一月前带着各类医士来到了这里,等待着分娩的到来。 生养后代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夭折与难产是这个时代难以跨越的一道死结,哪怕是公卿诸侯的家族,依旧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没有办法成长到及冠成人。 南狐䍃抬起头,看着大殿内“羲和”的刻像,刻像由红漆为主色调,以金粉为勾勒,威严而庄重。她是日御之女,司掌日出日落,喝令四季轮回,她是诸神中的威仪者。在东泰国人看来,司掌日出日落,就是天下间最大规则的掌握者,所以她也代表着世间规则的运转。 南狐䍃默默的祷告着,希望这位日御之女可以给予姜氏一些怜悯。 “来了。”老人突然说道。 南狐䍃听到了老人这句话,立刻将毫笔握在手里。他是一名史官,必须准确的记录下这一次礼正为姜氏那位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占卜的结果。 南狐䍃铺平锦布,整理冠服,正坐于老人身旁,恭谨道:“请礼正大人示下。” 位列东泰国主管祭祀第一人的礼正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指放在嘴唇边,做出了一个静声的手势。 南狐䍃立刻下令,“乐止。” 乐师们连忙停止了对编钟的敲打,大殿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老人吐露出一个字,“记!” 南狐䍃将笔浸入墨中,随时等待着老人的结论。 “龟甲俱裂,大凶之兆。” 以文书飘逸灵动闻名东泰国的南狐䍃一时间几乎握不住手指上的毫笔,猛的抬起头,看向老人。 老人也带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南狐䍃,一老一少就这样惊恐的对视。 南狐䍃慌忙的起身,不顾礼节的越过老人,来到凹台的边缘,望着那堆火焰。 火焰之中,那块从上午就开始焚烧却一直没有动静的乌青龟甲,此刻却四分五裂! 老人轻轻的摇头,走到锦布前,提笔写下十六个篆字。 “龟甲俱裂,大凶之兆,祸恶入兮,福寿去矣。” 随后,老人再一次的摇头,“记入史册,大虞九百二十年夏,东泰国君姜氏珲之妻产子,祭先祖天地,拜羲和后土,焚龟甲卜命。” 老人停顿片刻,又说道:“得之结果,大凶。” 一时之间,大殿内静的落叶之声可闻。 “星相哪?礼正有没有占卜过星相的变化?”南狐䍃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慌忙的问道,“钦天司今晚连夜赶制星图,测绘星轨的变化,是不是……” 老人似乎被南狐䍃的话语提醒了些什么,连忙拖起身上的袍子,向着殿外走去。 南狐䍃整理了一番衣物,也跟着出去。 大殿外,老人抬头看着星空,背对南狐䍃负手而立。 “礼正大人?是否需要星轨仪和星盘?”南狐䍃站在老人的身后,礼问道。 “不需要。” 南狐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今夜是一个清净的夜晚,月明星繁,墨布一样的天穹上群星按照各自的规律运转,而好的占星师可以从中推导规律,获知未来,卜测吉凶,明辩是非。 大虞的世界观中,诸神居住于人眼不可及的自然,太阳、月亮、火焰、狂风、山川、河流都有神的存在,他们或是叫羲和,或是叫妜仑,或是叫风师,或是叫雨伯。而自己祖先的灵魂则在不可知的九幽之处,庇护着后人。 但天地之间,除了诸神与先祖,还有命运的存在。它通过各式各样的启示给予人引导。龟甲的裂纹,群星的轨迹,都是命运的痕迹。 老人命令身边的侍从为自己带来一罐清水,然后跪坐到了大殿的门口,默默的等待着星辰的变化。 老人的指节敲击着身前的石板一声接着一声,他是在用这种方法测算着星辰的轨迹,看着每一颗星辰的变化。 “礼正大人?”南狐䍃和老人一样跪坐在殿门前,神色凝重的看着老人的举动。 “等。”老人不耐烦的说道:“继续等。” “等什么?”南狐䍃问。 “等那个可以降生的孩子。”老人肯定的回答道。 “龟卜的结果,是大凶。”南狐䍃提醒着老人。 老人叹气道:“岂止是大凶,当年东泰国衡华山兵败,我卜测的结果也是大凶,可那一次,仅仅只是龟甲裂开一条如同剑痕的豁口。” 老人又道:“当年西戎破旧京,时任大祭正的卜冶子焚龟甲卜命,龟甲裂为两边,被火烧的焦黑,这也是大凶。” 南狐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这一次哪?” “龟甲四分五裂,被火焚为灰烬!”老人感叹道:“别人卜运的结果是大凶,是因为它们就是大凶之兆,而这次我提笔写下大凶,是因为最恶劣的结论只有大凶。” 南狐䍃感觉到了遍体发寒。 “那占卜星辰的结果哪?” 老人回答道:“要等。” 接下来,发生了老礼正一生中最难以置信的画面。 夜空中,正北方向,一颗红色的星辰从极北而来。 所到之处,群星避让。 鬼方来了。 这一刻,正通殿突然响起了激烈的鼓乐,声音如同东海的浪潮一样,一波盖过一波。 大虞历九百二十年夏末,东泰国君长子姜昭诞生。 东泰国史官南狐䍃记载:“大虞九百二十年夏,东泰国国君姜氏珲之妻产子,祭先祖天地,拜羲和后土,焚龟甲卜命,大凶。” 同年夏末,西秦六水皆有改道,死伤百人。 同年秋初,天子出猎,误堕车驾而死。后由长子即位。 同年冬初,有东海渔妇见巨鱼自深海起,飞于渤岛上空,绕天一月而去。 同年冬末,卜氏阴阳正带着一个女婴从北方草原而归,入中京离衡学宫任大祭酒。 第二章 公子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东泰国如今的国都位于东海之滨,起于山海之间,名曰临城。 临城富饶,天下皆知,城内国人、奴仆、士人、工匠、公卿、贩夫走卒、豪商大贾等不下二三十万。外郭南北宽十九里,东西长二十里,内有殿楼、民宅、坊市、戏栏、工铺、行会等大小楼亭数千余。内城南北宽四里,东西长五里,除去一些位高权重的世家公卿的府邸外,大部分便是东泰国的政治中心,姜氏的宫殿。 姜氏的宫殿沿着城边的一处山脚修建,由数处宫殿群组成,整个建筑群依托山势而建。从最高处的议政阁往下看去,整个临城都可以尽收眼底。 东泰国的当代国君姜珲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阁台之下,兴致勃勃的看着临城的市井百态。 姜珲很年轻,也很清秀,年有二十六岁却是那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气质,代表权力的青色君服与黑墨色的玉冠也无法衬托出一种国君的气质,反而很像一个博学的学士,也像一名俊秀清逸的乐师,而唯独不像一个国君。 无国君威仪之气,无公卿傲骨之风,这是豫国史官写下的记录,也是姜珲心中最大的遗憾。他不是长公子,甚至不是嫡子,而是姜氏中实实在在的庶次子,自幼便喜欢乐曲与歌舞,对于六艺之道疏远至极,慢慢就养成了这种闲淡懒惫的心态,由于不是前任国君的嫡长子,老来得子的国君也颇为溺爱,就这样随着他去了,某些重礼的公卿大夫虽然有些不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想想自己少年时流连于戏栏曲筑之地,与市井游侠勾肩搭臂,合歌作曲,好不快哉。 只是……现在的姜珲,已经是国君了。 姜珲疲惫的叹了口气,轻挥手,唤来一名侍人,问道:“昭儿现在如何?” 侍人恭敬的回答道:“公子昭在学思殿与礼学大家师桉先生坐而论礼道。” 国君欣慰的点点头,抚掌笑道:“善,我儿自应该多学习礼法正规,未来一言一行之中才具有国君的威严。” 姜珲当年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自然不愿意如今自己的嫡长子和自己当初一样。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专门的老师为他教授六艺之道,在长大几岁,姜珲还会为他邀请那些百家学说的名士,来为自己的儿子讲学。 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希望由自己的儿子去完成,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是一个威严庄重的君主。 姜珲不由的想到,如今天下形势,时不我待啊。 神州之上,三十六国都在等,等待着天下渐起波澜,等待着下一位霸主国的诞生。 *********** 学思殿是一间算不上太大的殿宇,也没有太多的侍人与女官来往。空旷的大殿内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大殿之上的一间木案前,一老一少跪坐相对,互相答问着什么。 老人有一把长到了腰间的白色胡须,看起来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头上是一顶现在很少有人会佩戴的青铜大冠,看起来古朴沉旧。 而少年则只有六七岁左右,穿戴一身改小的淡黄色袍服,头上也学着大人带了一顶玉制顶冠。 老人坐姿极其端正,一言一行都是遵循礼仪,每讲解完一段文书后,都会问眼前少年如何解释。 “先贤曰,礼乐崩坏,民风不古。敢问公子,此语何解?”老人说完,随即瞪大眼睛,看着木案前的少年。 少年就是姜昭,东泰国的国君之子,今年六岁的他已经初具父亲的那种俊秀的容颜,看起来尤为俊美。 大殿的一侧,一位乐师敲击了一下手中的小钟,喝唱道:“请公子答辩!”,而一老一少的身旁,一位年纪只有十二岁的史官已经在提笔书写二人的对话。 六岁的姜昭叹了口气,随即学着老人的样子,一板一眼的答道:“禀师桉先生,这句话指,天子定下的礼仪制度被践踏,民间的风气与上古先贤的相去甚远。” 名为师桉的老人似乎很满意今天学生的成绩,于是扶了一把胡须,笑道:“今日考校公子《礼学》六章,公子都对答如流,大善。” 一旁的少年史官连忙记录下二人的这番话语。 老人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史官,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姜昭连忙拱手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解。” “哦。”老人颇有好奇的看着这个平时对自己惧怕的学生,问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有何不解,自可以一一说来。” 姜昭似乎得到了什么勇气一样,指着头上的玉冠大叫道:“我为什么要戴这个东西?” 老人一愣,然后刻板严肃的说道:“男子成年即加冠,这是礼法!披发示人,与蛮夷何异?!” “可东泰国习俗,十五岁才算作成年。”姜昭大叫道:“这东西戴着难受!” 姜昭说的没错,自从前几日他到了六岁后,宫中的女官就为他梳起了这样的头发,然后戴上了沉重的玉冠。而姜昭从小就好动,稍有不慎就会扯的头发生疼。 老人想了想,依旧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公子是国君之子,今年已经六岁了,按照礼仪,每年的春宴与秋狩都要和国君一同出行,难道公子要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群臣面前?那如何成体统!” “铁面叔叔就从来不带这个!”姜昭几乎要哭了出来,“铁面叔叔把自己的头发剪掉了,就留着一头短发。” 老人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过铁面是何许人也。叔叔?难道是姜氏的某位子弟? 一旁的史官似乎看出了老人的疑惑,小声的说道:“就是武瑕武大人,他负责教学公子的射艺与御术,因为半张脸的伤口怕惊吓的公子,所以自作主张打造了半张铁面具,平时见公子时就覆盖在半张脸上。所以公子喜欢叫武大人铁面。” 听到武瑕这个名字,师桉似乎动了怒火,拍案大怒道:“武瑕何人!?出身荆楚蛮野,年轻时以游侠为业,不知礼法的蠢物!凭什么和公子相提并论!” “铁面叔叔不是蠢物!”姜昭看着这个平时畏惧的老人,正色着回答道:“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父亲的好友。” 一旁的少年史官也劝解道:“师桉先生,武大人毕竟出身荆楚的士族,不但是国君的好友还是国君亲自任命的骁将,今日之言南狐恪就当没有听到,还请先生慎言。” 老人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言语的不妥,向姜昭拱手告罪后就离开了。 姜昭感激的看了南狐恪一眼,怯生生的说道:“南狐你好厉害,居然把先生吓走了。” 南狐恪失笑的看着这个对自己而言向弟弟多过向主君的孩子,悄悄的说道:“吓跑他的可不是我,我不但没有吓唬他,反而刚刚是在帮他。如果刚刚那一番话传到国君的耳朵里,难免会让公子的父亲生气。” “帮他?”姜昭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南狐恪笑着解释道:“师桉先生也是豫国人,家族是豫国的名门,和南狐家世代交好。” 年幼的姜昭摇摇头,“不懂。” “慢慢来吧,公子总会有懂的那一天。”南狐恪带着关爱的将手伸向姜昭的头上,但想到君臣之别,还是默默的放了下来,“公子是未来的东泰君,现在公子明白这个事情就是了。” 年幼的姜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却还是难以掩盖的迷茫。 殿门外,有侍人喝道:“武瑕大人到!” 这一下,年轻的姜昭几乎是要蹦了起来。 南狐恪把手按在姜昭的肩膀上,低声道:“注意礼仪啊,公子。” 姜昭于是立刻恢复了正坐的姿态。 南狐恪满意的点点头,也坐到了案边,开口道:“请武瑕大人上殿。” 声音从殿内一直传扬出去。 不到半刻,一名衣着古怪的男子就在侍人的引导下来到了大殿内,在姜昭面前拱手见里。 男子不高,比一般的东泰人还要矮上一截,但却生的极其健硕。头上戴着一副铁面,盖住了半面容颜,甚至连眼睛也没有露出。没有戴冠束发,而是直接剃成寸许的短发。 这就是东泰国骁将,东泰国精锐技击士的训练者,武瑕。 武瑕看到了一本正经端坐在案前的姜昭,明明已经欢心雀跃,但被南狐恪盯着,只能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前。看到这个孩子的这般模样,武瑕难免有些失笑。 素来不怎么重视礼法的武瑕站着抱拳,向两人行礼道:“南狐大人,公子。” 南狐恪立刻正起上半身,端正的正色回礼道:“见过骁将大人。” 姜昭咧嘴笑着说:“铁面叔叔,你终于来了,我和南狐一直等着你哪。” 说完,还扯了扯南狐恪的衣袖,“是不是啊,南狐小子。” 这一下,南狐恪一本正经的脸部难免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南狐氏记录史料,不瞒不隐,求的就是实事求是四字。南狐恪为姜昭的贴身史官,从豫国来到了东泰,负责记录这位东泰国未来主人的一言一行,被家族长辈告诫,不可卑于权势,要尽史官之责。 可是这句话……到底该不该写上去哪? 第三章 铁面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学思殿的后侧,是一处类似于演武场的地方,宽敞平整的土地每天都用专门的人负责打理,一片落叶都不能有。按照姜昭的学习计划,他将要在这里初步学习御车与射艺。 说是姜昭学习御车,但实际上的驾车者却是武瑕。姜昭实在是太小了,于是便坐在马车的正中位置,由武瑕控制着马车在演武场里打着转。 八十名甲士在演武场的四周站立,拿着早已在战场上被淘汰多年的青铜戈,故作神色凝重的姿态,齐身唱喝着战阵之曲。 每当这种时候,武瑕都会不由的抱怨起东泰国宫廷的故作庄严肃穆的仪式。他和姜昭不同,学习骑马的时候就是一个人驾驭烈马,在家乡后山的平野上一跑就是一天,直到人和马一起精疲力尽。 姜昭却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一向喜欢这种车马飞驰而过的感觉。也喜欢在没有史官、礼官的时候和铁面一起独处。 身后的姜昭似乎听到了武瑕抱怨的叹息声,心思细腻的他也看出了武瑕的不耐烦,于是小心的问道:“铁面叔叔,你不喜欢这样吗?” 武瑕叹气道:“御车而已,何必弄的如此复杂?” “铁面叔叔当初学习御术很快吗?” “如果公子问的是骑马的话,那我却是学的很快。”武瑕摇头,“但我没有学过御车,或者说现在天下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学习御车之术了,从西秦到荆楚,大家都是在学习骑马。” “为什么?” “因为没用。”武瑕猛的一甩鞭子,加快了马速,“现在除了王畿、东泰、卫、豫、宋这几个国家还保留有几百乘的战车作为仪仗外,其余的诸国都改用骑兵了,大部分国家都将御车改为了考校骑术。” “东泰国不改吗?”姜昭看着自己马车上的四匹战马,都是青一色的乌黑色良驹,价值千钱一匹。他很喜欢这种高大却温和的动物,如果可以直接骑着它们一路在宫殿狂奔,那该多好。 武瑕听出了姜昭的想法,笑了一声,“东泰国当然也改了,只是公子没有改而已。当然,公子也无需在意,您的车驾出行时,自然有成百上千的骑手作为您的护卫,力士为您抗着旗帜,女官随行在您的左右,那可比我这种单骑走马的骁将威风多了。” 姜昭嗯了一声,然后没有再说话了,神色有些失落。 武瑕似乎有点不忍心,赶忙宽慰道:“公子也不必如此,一会学习结束后,我可以为公子安排一场演武,公子可以好好看看我东泰国的军武之盛。” “是什么?” 武瑕摸了摸铁面,笑道:“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技击骑士。” 姜昭追问道:“他们很厉害吗?” “厉不厉害我不好说。”武瑕大笑道:“但很好看,也肯定会让公子满意的。” “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让我看这个了。” “公子是国君的孩子,而我奉命来教育公子御射之术。”武瑕挥了一下马鞭,再一次加快了速度,让演武场外的南狐恪看的担惊受怕,“何为御射之术?我华夏古来战阵之道也,虽然我恐怕没有办法把公子培养成和我一样的勇士,但作为未来的国君,早点了解一下战阵之道也未尝不可。” 姜昭似乎还是有些失望,略带忧郁的问道:“我没法成为铁面叔叔这样的勇士吗?” 武瑕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缓缓说道:“在我的故乡荆楚,人们追求浪漫而藐视礼法,所以那里的人对命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公子,你只需要记住一点,虽然你离勇士的命运遥远的就像西秦与东泰之间的距离,但谁又敢下断论,命运不会让您成为东泰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勇士哪?” 御术的学习结束后,武瑕请兴致勃勃等着看演武的姜昭坐到了演武场外的一张木案前,然后看着那个一本正经的史官南狐恪。 “让技击骑士在公子面前互搏?”南狐恪听到了武瑕的打算,几乎想都没有想的拒绝了,“以人命为戏,勇士互搏取乐,后世之人会怎么样看待公子?此举有暴桀之恶,万万不可。” 随后,南狐恪又正色道:“如果武大人执意如此,恪唯有奋笔直书,国君知晓,安能不治罪于你?” 武瑕有点想要笑,明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偏偏言语像个老学究一样。有时候他在想,这些史官家族出来的孩子不累吗? 武瑕叹了口气,保证道:“骑士互搏时都使用铜剑,身穿铁甲,而且我找来的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会闹出人命的。” “不!可!”斩钉截铁的说出两个字后,南狐恪没有再理会武瑕的辩驳,而是横过身去,不在看他。 武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姜昭。 姜昭心领神会的拉起南狐恪的一只袖子,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泪容的看着南狐恪,一边摇着他的袖子。 武瑕也趁热打铁的说道:“嘿嘿,南狐小子,你们南狐家不是有那种类似的笔法吗?就是凡事换个说法,把事情变得好听一点。” 南狐恪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一个不是史官家族的人,懂什么史家笔法? 武瑕憨厚的笑道:“比如,就写,大虞历九百二十六年,武瑕为公子昭演武,讲解战阵之道,其间有勇士奋起,以剑舞祝兴。” 南狐恪对武瑕怒目而视,却发现对对方不痛不痒之后,干脆的背对过去。 眼不见为净,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武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对姜昭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姜昭兴奋的点点头。 武瑕将两根手指放在嘴边,吹起了一阵轻快的口哨。 两名骑手立刻从演武场外冲了进来。 姜昭向着骑士看去,却发觉一阵强光刺眼,那是太阳光线反射在骑士甲片上的光芒,刺眼夺目。第一次,姜昭是如此渴望向这些人一样,骑着高大的战马,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太阳之中。 骑士的战马很高大,是标准的高头大马。身体上披挂着金属甲片串连成的铁衣,头上戴着打造成虎头样式的铁盔,一只手握着一根一丈左右的长矛,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在太阳的沐浴下,如同传说中的乌金鸟行走在人间一样。 武瑕来到姜昭的身边,正色道:“公子,接下来武瑕为你讲解的都是真正的战阵之道,请您耐心的听着。” “老师请讲。”姜昭毕恭毕敬的答道。 武瑕点点头,随后指着其中的一名骑士,讲解道:“所谓技击之术,指剑戈矛钺等使用技巧,每一名技击骑士皆受训三年以上,马战步战皆可以一敌十。身负三十斤铁铠,手操钢锻武器,坐骑皆是燕北大马。以十二人为一队,十队为一卒,十卒为一师,东泰国全国共有技击骑士前师、后师、右师,共三千六百人。” 武瑕随后敲击了一下案板,喝道:“请公子下令!” 姜昭学着武瑕的样子,小手猛的拍了一下案板,“演武开始!” 两名骑手横过长矛,恭称道:“尊公子命!” 两名技击骑士分别拉开战马,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跑去,在拉开足够的距离后,二人拉过战马,相互在马上行了一礼,随即开始了演武。 技击骑士相互之间开始了冲锋,两匹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了冲锋,双方的长矛之前,就是对方的胸膛。 演武场上激起了厚重的扬尘,两道相互对立的扬尘,尘土之中是两名英勇的技击骑士,他们的盔甲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们要撞上了!”姜昭焦急大叫。 但武瑕没有动作,南狐恪也背对着姜昭,两名技击骑士发出的扬尘最终还是撞击到了一起。 随着一声钢铁碰撞产生的剧烈响动,两道扬尘又一次分开了。 两名技击骑士都没有受伤或死去,除了两人矛刃上的一道豁口,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随后,又是一次剧烈的碰撞,两名技击骑士的矛刃再一次“亲吻”在了一起,随着一声更大的响动而断裂。 但骑士之间的厮杀还没有结束,他们似乎开始了……跳舞? 在姜昭的眼中,这就是跳舞,是钢铁的舞蹈,技击骑士在矛刃断裂的同时丢下了矛杆,然后不约而同的拔出了青铜剑,双方的马匹也随着主人的意志开始了小幅度的奔跑与跳跃,于是技击骑士们在一个很小的战圈内开始了搏杀。 就像舞蹈一样的搏杀,青铜与甲片的光芒依旧是那样的夺目,战马与骑手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每一次跃起时骑士便会下刺,每一次停住脚步时骑士便会躲闪。 自始至终,技击骑士的盔甲都没有被利剑刺中,双方靠着高超的搏击技巧互相导演了这样的一出舞剧。 “啪啪啪啪。”一阵击掌声在姜昭的耳边响起。 姜昭看去,却发现南狐恪已经转过身来,也在欣赏这舞蹈。 “不愧是技击骑士。”南狐恪也不由的赞叹道:“技击之术,名不虚传。” 武瑕却没有面露喜色,而是跪倒在了姜昭的身边。 “公子,这就是武瑕教您的第一件事情。”武瑕抬头直视着姜昭的眼睛,“这就是您的权力,这两名技击骑士都是有爵位的士族,苦练技艺也有十年以上,但他们都愿意来到这里,为您演武,并视作莫大的荣幸,就是因为您高贵的身份。” “您是未来的东泰国君,这是您使命。” 第四章 秋狩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时间总是被不经意之间流逝着,随着秋季的来临,整个东泰国都被一层淡金色给掩盖了。东泰国位于北方,水土地貌适合小麦种植,每年的金秋时节,整个国家的田野都会如同被包裹在金色的纱布之中。 东泰国的秋狩便是定在这个时候,群臣公卿会跟随着东泰国君的车驾一起离开国都,向西前往豫光江与文河的交汇处,那里有一片天然的猎场。 这是姜昭第一次参加东泰国的秋狩,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他被要求在开始秋狩的仪式上端坐在父亲的下首位,接受公卿的礼拜,并为他们赐予肉食作为嘉奖。 而后,他就要呆着大营的帐篷里,看着其余的人骑马前往猎场,用弓箭狩猎麋鹿、野狼、白鹅等猎物。等到了狩猎归来,他又要端坐在父亲的身旁,接受那些人送上的肉食与猎物。 这就是姜昭的……秋狩,没有骑马前往猎场,没有挽弓射箭,没有追逐猎物。自己大概这是一个祭祀的雕塑,坐在那里,默默的看着那些公卿来来往往。 姜昭有时候也在想,羲和是不是也是和自己一样,她的雕塑万古不变的看着所有的人,人们奉献祭礼,说着谦卑恭谨的话,只是希望她将太阳按照正常的轨迹升起与落下,却从来不考虑她的想法。 姜昭抱着自己的大腿坐在一处帐篷的角落里,连南狐恪也跟着前往猎场了,虽然他只比一张弓箭略高一点,但却可以近距离的看着那些大人们狩猎了。 姜昭知道,其实自己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境地。前几天御车时,铁面叔叔和自己讲过,自己的父亲其实也不是骑着马去追逐着猎物,而是由数十名骑手将猎物驱赶在一起,父亲站在战车上,远远的射上几箭就了事。 姜昭很随意的躺在地上,沉默的看着帐篷的顶部。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去过的生活。 “公子,子光求见。”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 随后,一个有些尖利的嗓门响起了,“昭公子啊!我是子光!” 姜昭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是狂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冲到了帐篷的门前,在发现了不合适后,又悻然的跑回了帐篷中间的一张小案前。 姜昭端坐在案前,一本正经的说道:“宣!” 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出现在姜昭的面前,那是一个十三四的男孩,却长的很高大,就算在东泰这样的地方也是显得高大了。高大的男孩没有身穿麻袍或是丝绸,反而穿着一身白色的皮褂子,脚上穿着上好的褐色短靴。 “原本给你带了些礼物的,可惜被侍卫给收走了。”男孩一进到帐篷内就略带歉意的笑道,而后却发现了异常,“诶,南狐家的小子不在吗?” 姜昭摇摇头,“他也和那些大人一起去打猎了。” 高大的男孩放松的笑道:“那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了。” 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姜昭的身旁,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丝线穿起来的狼牙吊坠,丢给了姜昭,“那个侍卫看着我背了一张带着血的狼皮走过来,就把我给拦住了,说我会惊扰到公子,切。” 姜昭手里捏着那枚狼牙的吊坠,很新,甚至还能感受到血腥气,姜昭的所有伙伴里,也只有子光会带着这样的礼物来见自己。 子光是父亲为自己挑选的伴读之一,自己有很多这样的伴读,七八个之多,只有子光是最特殊的。当自己被父亲拉着介绍这些比自己大七八岁的孩子时,礼官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齐氏的次子,这是崔氏的三子,这是晏氏的长子。只有子光,没有介绍他是谁家的孩子,只有一个名字,子光。 子光和那些各个家族的公子也不太一样,其余的公子都像是他们父辈的翻版一样,对自己毕恭毕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像是看自己的同伴,而像是在看羲和……的雕塑。 子光却不同,他就像一个铁面叔叔的翻版,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总是带着故事与礼物。 子光告诉过自己很多东西,很多和自己从那些老师口中学习的不一样的东西。子光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公卿,还有很多的普通人,工匠、农人、奴隶、渔夫、船手……他们才是东泰国的主人。还说过,东泰国君的权力看似上天授予,其实也是来自各个势力之间的斡旋与配合,国君只是一个利益的分配者与半个裁决者。 类似的话还有很多,从子光的口中,姜昭得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老师们说的那样美好,但却很吸引他。 游历各国的商队、远赴海外的楼船、跨越数国的商会、有资格占据一座城市的私人军事团体、天下间最奇异的十座城市。 姜昭拿着狼牙的吊坠,向子光问道:“你也去狩猎了?为什么回来的这么快?” 子光点点头,随后嘲笑道:“要是按照那些公卿大人的打猎效率,他们的祖先早就饿死在几千年前了,也省得留着这样一群蛀虫来盘剥国人了。” “他们打猎很慢吗?” “他们压根就根本算不上打猎。”子光大声的笑道:“让家族的武士骑着战马冲到树林里,把成群结队的野兽赶了出来,然后一群人悠哉悠哉的骑着马射着箭,这要是让我那几个秦国的朋友看见了,怕不是要笑死他们。” “秦国?”姜昭眨了眨眼睛,看着子光,“你给我的勘舆图上,西秦不是在大虞的最西方吗?你在那里也有朋友?” 子光点点头,“有,有好几个朋友,他们都是些……很好的朋友。” “秦国是什么样的?” “东面是泗谷关,西面是大小戎君,北面是一片荒芜的野地,南面是巴南的险峻群峰。”子光在姜昭的眼前拢起一只手,“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一样,四面八方不是险要的地形就是不怀好意的敌人。” “所以那里有一群坚强的人。”子光补充道。 “坚强的人?”姜昭好奇的问道:“和东泰国的人比起来怎么样?” 子光笑了,“可能比东泰国强上太多了?” 姜昭似乎有些泄气,但还是说道:“可我听老师说,当初是东泰国第一个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第一个引接天子啊。” “是是是,还有挟十一国之兵迎战西戎,还有第一个作为霸主国称雄于中原。”子光笑着说:“可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把天子一路从旧京护送到现在的王畿之地的是秦国人?” 姜昭摇摇头。 “那他有没有说过,早在东泰国君之前,就有三任秦侯为了收复旧京战死?” 姜昭继续摇头。 “那一定没有讲过,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十五岁的秦侯带着不到三万秦军高歌无衣西进,直到旧京收复吧?” 这一次,姜昭点头了。 “可怜的孩子。”子光摸着姜昭的脑袋,“都快被教傻掉了。” “昭,记住一件事情,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也不只有东泰国,甚至不止有大虞。我的家族以经营为业,祖先是往来南北的商人,他们的足迹遍布神州三十六国,却依旧不断的和我们这些后人说着这个世界是有多么的大。”子光站起身,虚抱了一下半空,“很大啊,大到你没有办法想象,极北的荒漠上有一座人力没有办法盖成的堡垒,巴南的深山国度里有一群神秘的人用青铜铸了一座城市,荆楚的南方据说还有整整一百个和我们大虞完全不一样的国家。” “昭,这个世界不止有东泰国和大虞。”子光相当郑重的说道:“还有那些大的你没有办法去想象的东西存在。” 姜昭看着子光的眼睛,像是在闪着光芒。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姜昭问。 “觉得你很可怜。”子光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六岁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开不了弓箭,所以就用牛筋和布条弄了个投石索,每天我骑着小马去后山的树林,然后晚上带着兔子或者鸦鸟回家。” “你知道的很多啊。”姜昭又问。 “我的家族去过很多地方,未来我也肯定会去,我的家族最初依靠经营铜器为业,最初的时候,大家最初只是贩卖到中京和燕北这些比较近的地方,赚不了多少钱。我的家族却不一样。”子光说道:“深入巴南的群山购买铜金,然后一路北上去往西秦贩卖,从东海的盐场拿出青盐,然后一路卖到极北的部落去。” 子光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拿出一枚圆形小币,“这就是我家的历来,所有的一切都牵挂在这枚铜钱上。” “你以前从来没说过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姜昭反应了过来,“原来你家是商贾啊,那一定很有钱吧。” 子光丢出了那枚圆形小币,到了姜昭的面前,笑道:“也就开了一家商号,经营几家坊市而已。原本按照我这种身份,都没有资格来陪伴您读书,但可惜我家的商号很大,坊市也很大。所以我可以来这里陪您一起读书。” 子光点了点案面上的钱币,“因为这个东西,所以我一个商贾家的孩子,有资格来陪东泰国最尊贵的公子读书。” 第五章 子光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因为这个?”姜昭好奇的捡起圆形钱币,“这是什么东西?” 子光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你不知道什么是钱吗?” 姜昭摇摇头,然后把圆形钱币丢给了子光,“不知道,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但看起来是铜铸的。” 子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下巴,然后送回了这枚钱币。 “这东西可以让你来成为我的伴读,是因为这东西让你的品性变得高洁,学识变得丰富吗?”姜昭追问道:“还是说它让你的家族世代公卿?” 当初父亲和礼官向自己介绍这些伴读时,向自己说过,这些各个家族的公子都是品性高洁之人,学识也是一等一的丰富,他们的家族也是世世代代侍奉东泰国君的公卿之家,有的甚至从东泰国称霸的年代就出仕任职。 子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的前仰后合,“不不不,这东西可没办法让人变得博学多才或者品性高洁,更没有办法让我这个商贾之家和那些世代公卿的氏族高门相提并论。但是……” 子光突然收敛了笑意,“但这东西的珍贵程度看你拥有的量是多少,有十枚就可以买下一斗小麦,有一百枚就可以买下一把比较好的铁剑,有一千枚可以买下一两匹好马,一万枚可以购置一艘小型的商船,十万枚可以雇佣起一支小型的军队,百万枚可以让一支千人以上的军队从头到脚武装一遍。” 子光严肃的说道:“我的家族大概有千万枚这样的东西不止,所以我可以坐到公子的面前,作为您的伴读。” 姜昭不知道商船和铁剑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但想来万、十万、百万是个巨大的数字,当然,千万这个数字就更加庞大了。 如此庞大的数字,居然只能让子光成为自己的伴读? “如果,如果这个数字更高一点,变成万万枚哪?”姜昭好奇的追问道:“有一万万枚这样的铜钱可以干些什么哪?” “不知道。”子光干脆的往地上一躺,“反正我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商贾有如此多的钱财。东泰国的富饶已经是天下闻名,我的家族的财富冠绝东泰国,但是可惜的是,至今也没有达到公子说的那种地步。” 子光笑道:“我的家族有不少地产、商铺、古器、甚至城池,这些家什合计在一起就远远多过万万枚铜钱了,但如果是直接拿出万万枚铜钱来流通,大概只有诸侯国才有这样的实力吧。” 姜昭趴在木案上,想着刚刚自己握着的那枚铜钱,那是一件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物品,也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概念。 那是钱啊。 “一件衣服是多少钱?”姜昭试图继续了解一下这枚铜钱的含义。 “如果是普通国人的麻布衣物,从街上的扯一卷麻布就是二三十钱,交给家里的妻子缝制,一件也就是十钱上下,如果要是您身上的这一身的话,那可就贵了。东泰国有天下最好且最多的桑农与织工,但就以您身上这套衣物而言,耗费恐怕要上千钱。” “人与人之间穿的衣物耗费的铜钱不一样?” 子光很郑重的点头道:“不但衣物的耗费不一样,食物、出行、府宅也不一样。” “因为铜钱的多少?” “一般来说是因为钱的多少产生差距,但也有应该地位高低的原因,大虞朝设礼制,天子、诸侯、公卿、士人、国人、奴隶。每个人都有各自阶级所处位置的衣食住行。”子光指了指姜昭,“就比如你,你是天下第一位霸主的后代,又是天上最富饶的国家的继承者,哪怕是在诸侯之中,你也是最尊贵的那一撮人。” “我是最尊贵的那一撮人?” “您是未来的国君。”子光肯定的点点头。 “为什么一定是我?”姜昭突然问道。 “嗯?”子光从地上抬起头,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很认真的看着自己,问出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 “为什么一定是我去继承东泰国君的位置?”姜昭用一种祈求似的语气问着子光,“我不喜欢这样,日复一日的学习着礼仪、学习着我根本没法适应的六艺,每天就像……就像一具木偶傀儡一样,为什么一定是我。” 子光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不希望成为东泰国的国君?” “我希望成为国君!”姜昭反驳道:“但我的父亲没有经历过这些,我听铁面叔叔说起过,我的父亲从小就喜欢乐器和鼓舞,所以大家给他准备了很好的乐师作为他的师父。长大和他一直混迹在曲筑和市井,结交的都是有名望的游侠儿,和他们一起仗剑玩耍,合酒而歌。” “从来没有人逼迫他,从来也没有人强迫着他,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国君,说出的话没有一个人敢于反驳。想要欣赏歌舞,就有六十四位舞女和八十一位乐手在他用膳的时候为他演奏,觉得天气炎热了,就可以让一千人的卫队护送他去泰山下的小昱避暑。”姜昭几乎是不甘的叫嚷道:“凭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我要和囚犯一样生活?” “够了,不要说了。”子光伸出手,想要拦住姜昭的口无遮拦。 姜昭带着些许哭腔的说道:“你们都说我是未来的国君,但我为什么……” “我说够了!” “因为你的父亲不是一位好的国君!而东泰国现在需要一位威严的主人!”子光看着姜昭,几乎是用低吼的语气说着。 姜昭愣住了,从来没有人吼过他,所有人,哪怕是他的父亲也是用古朴的腔调轻声细语的和他说话,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子光这样在他的面前粗鲁的吼叫着。 子光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的跪拜在了姜昭的面前,这一下,倒是把这个年轻的孩子给吓住了。 子光平稳的直视着姜昭的眼睛,低声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公子可能并不爱听,但我由衷的希望公子可以听一下。” “公子的祖父是一位糟糕的国君,明明没有霸主的才能却一意孤行的发动了一次次的战争。刚愎自用的他最终和十余位公卿家族的主人一起死在了战场上,东泰国失去了很多杰出的政治家与将军,积蓄百年的国库消耗一空。”子光没有顾忌所谓的为尊者隐,为长者讳的顾虑,而是直截了当的和姜昭说着东泰国的形势。 “公子的大伯则是一位多疑残暴的国君,他在任期间诛杀了四任执政,得罪了一直以来辅佐姜氏的六大公卿世族,最终被崔氏的族长刺杀于云鹤宫。公子的二伯则是贪婪成性,为了钱财不惜勒索那些小商人,逼死了很多人,最终被十一名商人雇佣的刺客杀死在了一次出猎的路上。”子光很是低沉的说着:“而公子的父亲,说实话,不是一位好国君,却是一位相当正常的人,尤其是和前三位国君相比,除了软弱的脾性让他不具备威严外,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 “但东泰国在等待的不是这样的人啊。”子光长叹一口气,“西方的梁国崛起,南方的荆楚国希望第二次称霸。而东泰国哪?我们内部各方势力散乱不堪,公卿还在为当初国君的野蛮行为耿耿于怀,国内的大小商人害怕自己的财富受到威胁,于是纷纷雇佣军队作为自己的保障,从市井到朝堂,一片繁荣之下隐藏的却是混乱。” “你们希望我来解决这些事情?” 子光点点头,“国君虽然是个好人,到实在不是一个用能力有威严的男人,公卿与国人对他很失望,于是将希望放在您的身上。” “所以我不能成为铁面叔叔那样的人?”姜昭问。 “不能,或者说是不可能。”子光答道:“公子是嫡长子,没有任何一个诸侯的嫡长子会以游侠为业。” 姜昭默默的抱紧了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 “你的铁面叔叔,也就是武瑕大人,当年就是和国君结交的游侠儿之一,还是最好的那位。”子光带着敬仰的语气说道:“他十二岁就在南方的深泽里与巨犀搏杀过,曾十五岁渡海前往过硤钰海,与鲛伯同游,十六岁到访过西秦九关,还在一次秦人的私斗中杀死了十一位秦国的铁士,十七岁深入巴南的青铜之城,并盗取了一件可怕的法器,二十岁时,他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游侠了。” “我都知道。”姜昭笑了笑,“铁面叔叔和我讲过。” “公子不知道!”子光大声的说道:“没错,你的铁面叔叔确实是天下闻名的游侠,但和你比起来,依旧是泥云之别。公子一声令下,就有十万东泰铁军跟随在您的车驾之后,公子的身平功绩,都会由豫国最好的史官记录下来。这才是好男儿最大的乐趣。” 姜昭沉默的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在楼阁上趴着看临城的市井街道,喜欢用石子去弹雀鸟,喜欢那些夫子们认为不符合礼节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觉得自己内心有一种冲动,一种莫名想要离开眼前所有人的冲动。 武瑕也好,子光也好,他们虽然会告诉自己外面的世界精彩,会给自己带来礼物,会开解自己的烦恼,但他们其实都有一样的想法。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扮演好这个国君继承人的角色。 子光似乎有感觉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些,于是赶忙想了一个回旋的余地。 “公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游学之事?” “游学?” “公子只需要在忍耐一两年,国君一定会将您送到天下三大学宫之一的一个去游学。”子光摸着姜昭的头,“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第六章 学宫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南狐,你知道天下的三大学宫吗?”正在抄写《公鼎》的姜昭突然问道。 作为东泰国的公子,姜昭每天的任务除了跟随各个老师夫子学习六艺之外,还要在南狐恪的监督下阅读抄写一些被夫子选出的先贤典籍。 姜昭此刻抄写的《公鼎》就是其中之一,豫国曾经的一位大贤以史为镜,深入浅出的讲解了天下六位霸主的共通之处,取其优点,批驳劣迹后编绘成了这样的一部书简。并在其中穿插了不少当年各个霸主国的行军、执政之事,算的上是一本让姜昭看得津津有味的书籍。 自从上午和子光的谈话之后,姜昭开始对自己学习的那些书籍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这些书籍都是专门精挑细选出来,为了培养自己成为东泰国所有人都希望的国君。于是,描写各个杰出诸侯的列传,反映当年东泰国还是霸主地位时的声威赫赫的书籍,都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姜昭的书桌之前。 在一旁陪着姜昭的南狐恪明显愣了一下,明显惊讶于平时对学问之事毫不在意的姜昭为什么会突然想了解天下三大学宫。 “今天听子光讲起过。”姜昭解释说,“他说我几年后会去到三大学宫之一游学。” 南狐恪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公子想要了解些什么?” “什么是学宫?” 南狐恪端正了一下坐姿,摆出一副问对的姿态,然后说道:“天下之间有研修学问的地方,国家修建的府学,大小家族创办的私学,还有乡村府县创办的公学、学馆,都是如此。但这类的学府大多都只是为孩童启蒙识字而已。” 南狐恪停顿了一下,随后拱了拱手,正色的说道:“而能被称为学宫的地方,天下只有三处,豫国的杏坛,东泰国的稷下学宫,以及中京的离衡学宫。” 南狐恪一脸自豪的说道:“杏坛位于我豫国,曾经有七十二有先贤于此讲学,最鼎盛时期有三千学子来此求学问道,收集儒、法、名、道、阴阳、农家典籍万余册,号称有教无类,学有所长。现在的杏坛有名士百余,主修儒学的子卿先生为尊上。” 姜昭指了指自己,“那我以后会去那里吗?” “这个嘛,恐怕不会。”南狐恪否认道:“豫国与东泰国两国之间世代交好,但毕竟东泰是大国,实在是没有让公子前往豫国杏坛游学的说法。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公子应该还是会前往中京的离衡学宫,拜在某位公卿祭酒的门下。” “中京啊。”姜昭想了想子光曾经送给他的大虞天下勘舆图,上面明确的标记了大虞中京的位置。需要越过泰山,然后穿过四个诸侯国,最后才能到达王畿之地,那里就是大虞的中枢,天下第一城,中京! “那可真是遥远的地方啊。”姜昭感叹道。 南狐恪也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是很遥远的地方,但按照公子的身份,恐怕只有那里才能成为您的游学之所,当初公子的大伯就曾经在离衡学宫求学,拜在了法家名士,姬珩的门下。” “离衡学宫不同于杏坛的有教无类,无论是里面讲学的祭酒、夫子,还是前来求学的学子,最低也要是士族出身。而最杰出的那些祭酒先生们,恐怕只有诸侯的子嗣才有资格在他们的门下求学。”南狐恪缓缓说道:“至于学问之事,离衡学宫更是无所不包,不但囊括了百家学说,还有行兵之道、技击武学、方外秘法、诸神典籍、卜算星相,在这一点上,就算稷下学宫和杏坛加起来也赶不上离衡学宫的一星半点。” 姜昭瞪大眼睛,不解的问道:“离衡学宫这么厉害吗?” 南狐恪非常肯定的点点头,“行兵、技击、秘法、神典、星算,这些东西的学习都需要大量的钱去支撑。公子,您知道什么是铜钱吗?” 姜昭点点头,他今天刚刚知道了钱这个词语的含义。 “诸子百家的大部分学说都只需要笔墨书本便可以学习,耗费也在一般的殷实家庭可承受范围以内,再加上东泰与豫国都相当重视文教之事,对学子都有所补偿,所以花费上也不至于会让小康之家陷入困难。”南狐恪提起豪笔,在案上写下了离衡二字,“但离衡学宫则不同。学生的基础,决定了那里的每一项学习都不会便宜,而夫子与祭酒的学问,代表了你在那里学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真材实料的。” 姜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愧是天下最能学到东西的地方啊。” 南狐恪笑道:“也是天下间最耗费财帛的地方,以南狐家的财力,也只能每代供养一位子弟前往求学,而且还只能学习铭文、百家杂记等不需要过于糜费钱财的学科。” 南狐恪突然卖了个关子,和姜昭说道:“公子,其实天下还有一处地方,据说那里的学问比三大学宫加起来还要丰富,而且不会收你一个铜钱哦。” 姜昭难以置信的望着南狐恪,他虽然小,却出身显赫,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竹简上这些看起来轻飘飘的篆字,其实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学识就是财富,只是姜昭结合自己的经历和子光给自己灌输的观念后得出的一个想法。而且从南狐恪说的话来看,这个想法相当正确。 有着天下最丰富的学识,却不收取一个铜钱? 南狐恪轻声说道:“鬼谷子的隐庐,那里有天下最丰富的学识,却也有天下最少的学生。” ************* 东泰国的秋狩大营安插在平原的一处山坡之下,营地的围栏在近千的工仆片刻不停的劳作后,终于在今天夜里搭建了起来。以国君的秋狩大帐为中心,大大小小数百顶帐篷分别安置在这个巨大的围栏内。 东泰国的秋狩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结束的功夫,而是要连续进行整整七天,数百的公卿士族和他们的家族武士也要一起陪同。狩猎的范围包括了整个平原和两片不小的树林,直到第七天的太阳升起后,这浩浩荡荡接近万人的队伍才会返回国都。 国君的秋狩大帐内,姜珲正在不安的看着眼前案板上的一条密信。 迷信有一卷短小的丝布写成,上面的文字也只有寥寥二三十个,但带给姜珲的苦恼却是用言语难以形容的。 “秦侯于旧京遗址筑城,恐欲要迁都,梁公得知,报与天子,天子下令斥责。” 旧京是什么地方?大虞曾经的国都!被西戎攻破之前,这里是天下的政治中心,天子九鼎所在之地,是大虞整整两百年的国都!哪怕是已经被废弃,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诸侯可以占据的。 大虞的国都东迁后,将西方一大片土地都被奖给了护驾有功的秦侯,而旧京自然也在其中。历代秦侯感谢天子的恩德,也知道尊卑有序,六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在旧京的遗址上大兴土木。哪怕是当初三秦之乱,三个秦侯各自都拥有自己的势力与地盘,极其需要钱财粮食扩张军队,却也没有任何一个“秦侯”敢去占有那块土地。 如今,当代秦侯却打算在旧京大兴土木,甚至打算在旧京的遗址上建立一座新的西秦国都! 而密信旁的一封竹简,则是购买自一个神秘的商人,上面描写着秦国建城这件事情的详细说明。 秦国左庶长公孙野见秦国近日北旱南涝,明年粮食减产已成定局,于是上表秦侯,要求在旧京之地开垦万顷良田,还要修建六座粮屯与四条驰道,一旦明年粮荒发生,秦国就用足够的粮食储备赈济饥民。 而秦侯明显不赞同这个计划,认为有失尊卑礼法,于是在秦国朝堂上大声的斥责公孙野。可从底层士族爬起的公孙野有岂会被这样吓到,一次次的上表之后,终于劝说动了秦侯。 竹简上最后有一句话,半月之前,秦国征发民夫二十万已经开始了垦田、筑城、修路的工作。 一想到这里,姜珲不由的怒从心来,猛的一巴掌拍向了案头的密信。 “公孙野此人视我大虞礼法为何物?目无尊上,脾性乖张!居然胆敢劝诱国君秦侯筑城于旧京故地!也不怕害了西秦害了自己!?” 姜珲突如其来的怒气把大帐内的几位侍人吓得赶紧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国君姜珲虽然面对国中公卿权臣显得软弱,但一怒之下打杀几个奴籍的侍人,连史官恐怕都懒的记录下来。 另一旁的铁面武瑕却没有那样的拘谨,反而绕有兴致的看着竹简上的描述,详细的让他觉得有些离谱,居然可以将君臣奏对时的话语记录下来,还能当作情报卖掉,卖出这份东西的商人真的是手眼通天啊。 第七章 西秦风起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武瑕捏起这封丝布密信,然后向姜珲问道:“君上,敢问这封密信是怎么来的?” 姜珲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来自东泰国在中京的耳目,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我花了不少的心思经营中京的势力,也结交到了不少的天子的公卿大臣。这对未来昭儿的事业也有很大的帮助,怎么不敢小心经营啊。” 武瑕看了一眼丝布密信,问道:“听说是通过郑氏的商会去往中京结交的?” “没错,这些商贾对我东泰国还算的上恭敬,做起事情来也算的上卖力,于是我特意开恩,让郑氏一位子弟来陪伴昭儿读书。”姜珲笑道:“我一向是这样赏罚分明。” 武瑕的手指点了点丝布密信,笑道:“郑氏的经营商业的势力也算的上是通行天下了,难怪可以带回来这样“详细”的情报。” 姜珲眉头一皱,笑骂道:“少这样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好简陋的一份东西,基本就是把中京人尽皆知的事情快马加鞭的传回东泰国而已。”武瑕一字不漏的念出了丝布密信上的内容:“秦侯于旧京遗址筑城,恐欲要迁都,梁公得知,报与天子,天子下令斥责。和那封竹简上的东西比起来,这玩意儿简陋的就像是从街边游氓嘴里打听到的一样。” 姜珲很不耐烦的说道:“那又如何?郑氏商会的势力已经很少在西秦活动了,而我这份竹简上的东西来自长年累月在西秦行商的路人,据说是高价从秦宫的侍人手里卖下的,然后他把这份东西分别又卖给了东泰和西梁,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不简单。”武瑕摇头,“很不简单。” “那就说出你的理由啊。”姜珲大手一挥,然后坐到了案前,“这份情报的来历,真实性、商人的背景都是一一查验过的,否则这份竹简甚至没有资格摆到我的案前!而且现在秦侯筑城之事已经被梁国弄的天下皆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想要害西秦。”武瑕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人打算害西秦,但却总是想不到是谁?” “如果有人打算害西秦,那就是秦侯和那个公孙野!”姜珲再一次的猛的拍在了案前,“在大虞旧京的遗址上建城,秦侯还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礼法?看起来传言说的没错,久居蛮荒之地,西秦人也快和蛮夷一样了。” “你觉得秦侯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姜珲呵了一声,随意的一挥手,“还能怎么处理?既然这件事已经传的是天下皆知,秦侯自然应该将公孙野这个小人处以斩刑,然后派遣质子入中京,以求得天子的谅解。” 武瑕却没有认可姜珲的推测,“天子现在可没有多少能力去逼迫秦侯去杀掉自己大臣。虽然秦国内忧外患都会严重,但起码也是天下大国之一,国土面积更是仅此于南方的荆楚,人口仅此于东泰,国内尚武成风,面对这样的一个大国……” “那又如何?”姜珲不屑的笑道:“天子行事皆有法度,谕令一下,诸侯皆会共讨西秦,到时候,怕不是十万大军共赴泗水关下,要秦侯交出公孙野的人头了。” “会打仗吗?” 姜珲冷笑道:“如果秦侯继续一意孤行,必然有忠心耿耿的诸侯带兵讨伐,纵容大臣铸下如此大错,秦侯难道不应该给诸侯、给天子、给天下一个解释吗?。” “我觉得他们做的没错。”武瑕也正坐到了姜珲的对面,两人对立而坐,“既然今年西秦粮食减产已经是个定局了,那为什么放着旧京好好的沃土不去耕作?难道要左庶长和国君看着自己的子民饿死?” “你!”姜珲气的一拍桌子,“你少说这样的蠢话,旧京是天子定鼎之地,诸夏祭天故地,秦侯不过是一个诸侯,何德何能占据旧京。” “看起来,我们这位秦侯可能有称霸之心啊。”武瑕感叹道:“天下又要开始新一次的洗牌了。” 姜珲又恶狠狠的盯了一眼武瑕,“少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我的宫内。” “当初可是你把我邀请到东泰国为官的。”武瑕委屈的说道:“这么快就忘了?” 姜珲赶紧闭了嘴,他和武瑕每一次的斗嘴都是一样的结果,大败而归,从来没有例外。 武瑕,在东泰国的史官记录上,只是一个因为获得国君赏识而侥幸成为技击骁将的游侠儿,因为结交过年少的国君而幸进了一个技击骁将的名号,负责守卫姜氏各个宫殿的安全。 武瑕一直是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平时无论是见到国君还是东泰的公卿也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表现,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不通礼法的荆楚游侠儿会在什么时候被东泰国君驱逐,可六年过去了,这位承担国君安危重责的技击骁将,地位却是越发的稳固了。 多位公卿上表弹劾,无用!大臣的劝戒,无用!姜珲这位庸弱的君王,好像唯独在这件事上下定了决心。 似乎在姜珲的心目中,整个东泰国都没有多少人可以比的上武瑕在自己心目之中的地位。 就在二人谈笑的时候,一名身着盔甲的甲士拉开大帐的帷幕,来到姜珲的面前。 甲士恭敬的跪拜,说道:“君上,有来自季丘的车队深夜来访,一共百余人左右,被巡夜甲士留在了营地外。” “季丘?”姜珲和武瑕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季丘是个地名,取自“祭丘”。那是东泰国历代家族宗祠的所在之地,也是东泰国举行重大祭祀活动的场所,位于泰山下最好的一处地段。 大虞人敬畏天地诸神,祭拜先祖圣贤。季丘这个地方,对于东泰国的地位仅此于国都临城,平时都由专门的军队守卫,擅自潜入者鞭杖五十,窃取泥石者五马分尸。 季丘的车队,为什么突然来到了秋狩大营。 姜珲稳了稳心神,向甲士问道:“季丘来的车队打的是什么旗号?领头者是何人?” “是老夫。” 大帐的门口,一名老人掀起帐门,缓缓走入了国君大帐内。 这是一位身穿贵重青黑色丝袍的老人,头上没有戴冠冕,而是用一截细铜链将头发扎起,白色的胡须几乎垂到了腰部,脸色暗沉,满脸都是乌褐色的老人斑,于一般白发苍苍之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老人的眼睛有些发白,似乎像是蒙上了一白雾,他的眼睛缓缓的收过帐内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凉意。 姜珲看到来人后,连忙拱手告罪道:“不知道是叔祖到此,姜珲有失远迎,还望叔祖谅解。” 老人摆摆手,“与你无关,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作为国君,姜珲虽然软弱,但却不是每一个大臣公卿都敢于在他的面前如此无礼,而眼前的老人不但不可以不接受命令随意进出国君的大帐,甚至连国君也不敢对其无礼的行为多说一句话。 只因为,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国君的叔祖,东泰国主管祖庙祭祀之事的大礼正,姜卫。 老人很高大,就算按照东泰国男性的身高来看也算得上是高大之人,他走到姜珲的面前,几乎是俯视的看着这个晚辈,低声道:“我来看一看公子昭。” 武瑕看了一眼姜卫,惊疑的开口道:“大礼正……受伤了?” 这时,姜珲才惊讶的发现,老人的黑色袍服下摆处,有着点点血迹。 *********** 姜昭的营帐内,几位女官正在伺候着他漱洗之事,而南狐恪正在为姜昭收拾起书案上的各种竹筒与笔墨。 一般的情况下,同时作为姜昭伴读与贴身史官的南狐恪也是和姜昭同吃同住,在宫廷之中也是有着自己的一间卧室。而出猎在外,则是随地铺设一张草席,就简而居。 南狐家虽然地位清贵,却也算不上豪奢之家,一大家子人也就是靠着族里几位史官的俸禄与家中的田地为生。南狐恪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子弟的毛病,倒也习惯这种简陋的环境。 姜昭洗簌完后,南狐恪也铺设好了草席,他来到了姜昭的床前,轻声道:“公子早些歇息吧,明日国君闲暇时要与公子问对,公子明早起来还要读书啊。” 说完,南狐恪准备起吹熄青铜油灯。 一只大手突然从南狐恪的身后探出,握住了油灯。 “南狐家的小子?请麻烦你退下片刻。”姜卫将油灯拿在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惊失色的南狐恪。 “你是怎么进来的!?”南狐恪看到这位一身黑衣的高大老者,吼道:“公子营帐,擅入死罪!” “走进来的。”姜卫看了一眼南狐恪,然后对营帐外的人吩咐道:“带出去。” 两名甲士进入营帐内,拖着南狐恪就往外离开了。 姜卫拿着油灯,走到了姜昭的面前,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占卜出大凶之兆的血亲。 “不怕吗?”老人手中的灯光照着榻上的孩子,姜昭那张白嫩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 “不怕。” “为什么不怕。” “你不是太叔祖吗??”姜昭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老人:“我们不是见过的吗?就在我出生的那天。” 第八章 姜卫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你说你见过我?”老人皱起眉头,缓缓的蹲到了姜昭的面前,“还是在你出生的时候见过我?” 姜昭乖巧的点点头,“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我见过你,琶姨(一名女官)抱着我从父亲身边离开,然后父亲为我一一介绍那些来看望我的人,其中就有太叔祖。” 姜卫伸出一只手捏住姜昭的下巴,然后抬起他的脑袋,直视着孩子的眼睛。一老一少,两代姜姓之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 “你没有说谎。”半晌后,老人肯定的点点头,“你确实记得我是你的太叔祖。” 姜昭憨憨的傻笑了一下,“父亲当时告诉我,要我记住这是太叔祖,所以我就记得了。” 姜卫捏着铜灯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道:“就因为父亲让你记住我,所以你就记下来了吗?” 姜昭点头,“记下来了,只要是别人让我记住的,我都记得,太叔祖那天穿的是一身白色的衣服,赤着双脚,眼睛还是红红的。” 姜卫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生而知之?还是仅仅只是超凡脱俗的记忆力? “有人关心过这件事吗?”姜卫追问道:“有谁还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人问起,所以我也没有说出口过。”姜昭好奇的摸了摸头,“不过,不应该是所有人都记得吗?南狐恪就记得每天要背诵的书籍,每天都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 姜卫摇摇头,“出生之日到现在,所有的细节,你都记得。这可不是聪明才智可以解释的事情。” “这是天生的异禀。”姜卫摸着孩子的脑袋,“也是我今夜来找你的原因。” “来找我的原因?” 姜卫起身,牵着姜昭从床下起来。 “我今天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姜卫打着油灯,走在姜昭的前面,一只手牵着年幼的姜昭,走出了营帐。 “什么样的东西?”姜昭问。 说完这句话,姜昭突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国君的太叔祖,东泰国的大礼正,身上居然带着那么一丝血腥气。很细微的血腥气,却让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 营帐的门前,姜卫抬头仰望星空,严肃的说道:“星辰。” *********** 黑夜,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意味着滋生恐惧的地方,早在莽荒的年代里,食人的野兽,奇异的鬼怪,难以言明的生物都静静的躲在黑夜的掩护之中,等待着沾染无辜者的血液。 大虞人忌讳黑夜,因为这是阴晦之气最沉重的时间段,极北游牧人忌讳黑夜,因为黑暗之中总是有着太多的危险在等待着机会。 秋狩营地外的十五里处,一处密林内,九名黑衣墨袍的神秘人物静静的站在一处十丈高的槐木之上,静默的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营地。 墨袍人四女五男,身上都穿着死黑色的绒丝大袍,一根金色的锁链束缚在腰部,锁链下吊坠着一颗暗色的金属印玺。 墨袍人的脸色苍白,就如同死去了多时的尸体一般,双眼皆是白色,见不到一点黑色的瞳孔。 “姜卫的车驾已经驶入了秋狩大营,我们慢了一步。”一位墨袍女子看着停留在秋狩大营外的车驾,开口道:“失败了,回去复命吧。” “呵,回去复命?”一位墨袍大汉听到这句话,立刻开口道:“狁姑,不如说是回去送死吧?这一次我们几乎是搞砸了惠君大人的安排,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我们每一个都要死。” “秋狩大营,在没有狩猎的时候一直是作为技击骑士的大营使用,驻扎于此的技击骑士不下千人,更何况现在是东泰国君出猎,百官公卿随行的日子,只怕现在秋狩大营不下四五千的士卒。”一名矮小的黑袍女子补充道:“姜卫一个人就已经不好对付了,现在还要加上武瑕,加上姑苏安,加上四五千的军队,现在想杀姜卫,也是一死。” “鬼作伥还剩下了六个,鬼士剩下了十一人,一辆冥车,四匹尸马。”一名年轻些的黑袍男子算了算手中的力量,随后摇头,“再加上我们九个,三百名马匪,这已经是我们仅有的力量了,哪怕是武瑕和姜卫二人连手,我们也肯定挡不住,狁姑说的对,我们死定了。” 名为狁姑的黑袍女子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位于九人中居中的那个人,半跪在树上,“负牙大人,无论如何,回去是死路一条,逃跑九死一生,奋力一搏虽然冒险,但却也是生死各半。” 被尊称为负牙大人的墨袍人是一位老者,脸部却比一般的老者来的更加的干枯,简直就像一块枯木刻成的脸颊,双眼已经彻底被变形,就如同一枚白色鹅卵石镶嵌在干枯的脸上。 负牙捏着手中的圆石串子,缓缓说道:“姜卫已经受伤,之前还使用方外秘法遮掩了逃亡的形迹,他已经强弩之末,不足为虑。但是……” 负牙目光投向其余八人,问道:“谁去阻止武瑕?” 墨袍大汉半跪在地,“我和公输羊带上全部的鬼作伥去阻止武瑕。” 负牙又问道:“谁去阻止姑苏安?” 一名矮小的墨袍人跪在老人一旁,肯定道:“我和魏智带前往阻止,务求将他拖住。” “谁去搅乱大营中的军队武士?” “我和东叔公、鸦青带上鬼士前往营地各处放火,三百马匪,待机而动”一名墨袍女子答道。 负牙点点头,“狁姑为我驾车,今夜晦昏子时之前,必杀姜卫!” “尊恶牙君法旨!”八名墨袍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 “好胆!”姜珲猛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车驾,怒目道:“劫杀宗亲!东泰国大礼正!这群贼子怕不是想被五马分尸!?” 身穿便衣的姜珲站在秋狩大营的一处空地内,身边云集了众多的护卫甲士,以及护送姜卫到此的军卒。而现在,国君姜珲的表情已经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了。 直到刚刚,姜珲才知道姜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秋狩大营,原因很简单…… 东泰国君的叔祖,东泰国大礼正,居然在回国都的路上遇到伏击,一路逃到了这个秋狩大营! 看到叔祖姜卫满目疮痍的车驾和身上带着血迹伤口的护卫时,姜珲几乎是暴跳如雷,他万万没有想到“民风古朴,夜不闭户”的东泰国境内居然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 姜卫的侍卫队长甲琥跪倒在姜珲的脚下,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们护送大礼正从季丘出发,一共三百人随行,结果刚刚出季丘不到百里就遇到了第一轮袭击,三百名燕北马匪从官道两侧杀出,我们大部分的士卒都是步卒,对方的骑兵把我们的前锋逼出官道,到我们反应过来后,只能一边保护大礼正的车驾后退,一边派遣骑兵前往附近的几个大城求救。” “燕北的马匪?”姜珲想也不想的一脚踹了过去,把身上依旧带着伤口的甲琥踹了个人仰马翻,“你是要欺君吗!?燕北十六镇最近的一处关镇离季丘也有足足八百多里,中间隔着郘城、下桑、菏城三座大城,燕北马匪凭什么出现在我东泰国腹地?” 说完,姜珲作势拔剑,他要好好“问”这个失职的守卫,到底为何致姜氏宗亲于险地。 武瑕按住了姜珲的剑柄,为姜珲解释道:“有不少东泰的豪门大贾从燕北雇佣大批武士流寇,少则几十,多则千余,东泰国中最大的马商南门氏族就有一支八百人上下的燕北私骑,人人身穿青色袍甲,号称“南门青骑。” “不要说三百余马匪,就是上千马匪出现在东泰国腹地我也毫不意外。”武瑕安抚好急躁的姜珲后,扶起甲琥,又问道:“继续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隐狴,是隐狴袭击的我们!”甲琥压住了口中的血瘀,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凭什么说自己遇到了隐狴?”武瑕按在甲琥肩膀上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了半分,加重了语气问道:“你遇到了什么,才让你自认为遇到了隐狴的贼子弃徒?!” “死人!我们遇到了死人的袭击。”甲琥低下头,“成群结队的死人被控制着从我们的必经之地爬出来,拼命的拉住了大礼正的车驾,让我们的队伍没法前进,随后又是九名墨袍贼人操控三四十的死人阻挡了大路,为了保护大礼正的安全,我们不得不边走边退。” 武瑕拍了拍甲琥的肩膀,点头道:“那没错了,就是隐狴,控尸还魂,天下独一无二的本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武瑕回头拉过一名甲士,低沉的吩咐道:“去请国师姑苏安。” 随后,武瑕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迅捷踩着眼前的车驾一跃起,闪转腾挪到了一处木质望楼之上,目光聚焦到秋狩大营之外。 远方,一道平常人难以察觉的黑色气流缓缓从远处的树林内升起。 “擂鼓三通!举将!”武瑕大吼道:“传令下去,全营禁戒!” 第九章 星辰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秋狩大营 姜昭被大礼正姜卫牵着,一路朝着营帐的空地而去,在空地之前,已经有二三十名素袍羽冠的祭官正在等候大礼正了。 祭官众人的中心,一架星轨台正在静静的等候着姜卫的到来。 星轨台不大,比不上季丘那部高四丈,宽三丈四尺,以珍珠白璧打造星辰,青铜黄金打造星轨的“天下同浑大星仪”。但作为可以大礼正的私人星轨台,眼前这具高八尺四,宽六尺八的星仪也是无数能工巧匠耗费数年进行打造的精品,需要六匹燕北好马才能将其拉动。 星轨以一颗三尺三的铜浑圆珠为核心,外面围绕金银铜铁木玉石打造的七纵七横,点缀星辰无数。天下星辰何止千记?如今具在这七纵七横之间。 姜卫伸出一根手指在星轨下的木台上敲了敲,对姜昭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私人星轨,“七轨大浑仪”,分星距,辨星距,查万变,卜吉凶,所以也被人称为“大四意气七轨仪”!” 姜卫颇有些得意的说道:“除了季丘姜城的大观星殿内的“天下同浑大星仪”以及东泰国都临城的“羲和盘星大仪”外,整个东泰国,没有一架星轨仪可以与我的这具相提并论。” 姜昭看着这具庞大的星轨仪,就像在看着一具巨人的金属骨骸一样,镂空的轨道精致而沉重,千余猫眼石打造的星辰点缀其中,哪怕是看着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就像无数沉重的东西一起交缠在这具金属的仪器之上! 姜昭喃喃评价道:“好东西。” “难为你这么小,却知道这是好东西。”姜卫咳嗽了一声,“一路上,如果不是我一心为了保护下这具星仪,我非要手撕了那群胆敢来截杀我的隐狴弃徒!” “隐狴弃徒?” “一群可怜的卑贱蛆虫而已,提起他们的名字都是对世界的亵渎。”姜卫不屑的摇头,“这次原本是要回到国都,然后在国都等你秋狩归来。不过没有想到,居然被逼入秋狩大营,而且恰好昭儿你今日就在秋狩大营内。” 姜卫看着星空,莫名的说了一句,“这就是命运吗?” 姜卫今夜之前,其实并不打算来秋狩大营寻找姜昭。国君秋狩之时,百官公卿跟随,难免人多眼杂,而他打算做的事情却又是惊世骇俗之事。所以在姜卫的计划中,此事应该是国都的后山秘林之内,隐藏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 但恰好,就在这几天,隐世许久的隐狴重现人间,且战且走之中,居然一行人就来到了秋狩大营,而又是在这几天,国君携公子秋狩,暂时居住在这秋狩大营内…… 占卜星辰的人,大多相信世间的东西都有迹可循,命运的脉络往往就在不经意的行动中出现在人的视野里。 姜卫笑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太叔祖。”姜昭怯生生的声音在姜卫耳边响起,“您的身上,似乎有血腥气?” “一点点小伤而已。”姜卫看了一眼下腹处已经开始露出的些许血迹,哭笑不得的说道:“当年人人皆说东泰国四公子好为任侠,常常仗剑独行,游历大好河山之时,多与贼人相搏,手刃数十。想不到今天会在后生晚辈面前漏怯。” 姜卫蹲了下身去,摸着姜昭的头,笑道:“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知道当初你出生的时候,太叔祖为你占卜出了什么吗?” 姜昭歪着脑袋,小心的回答道:“大虞九百二十年夏,东泰国国君姜氏珲之妻产子,祭先祖天地,拜羲和后土,焚龟甲卜命,大凶。是这句话吗?” 姜卫点头,“是这句话,但这句话的后面还有半句,被我从史官的笔下给抹去了。” “还有半句?” 姜卫默默的想到那半句被南狐史官写下的文字。“恶星出于极北,群星避让,大凶之凶。” 何谓恶星?民间所谓的“扫把星”(慧星)是恶星。逆反星辰规则出现的星也是恶星。突如其来出现后,为世间带来灾害的星辰也是恶星…… 但六年前的那颗来历不明的星辰…… 姜卫不由的捏了一把汗水,群星避让,皓月染血,天下星卜师百计,历代星相书籍万余,又有谁说的清楚那夜的情况? 姜卫起身,向着一辆位于星仪旁的工人吩咐道:“开始吧!” ********** 秋狩大营的一处小帐内,技击骑士、东泰国甲士的大大小小军武官都齐聚一堂,焦急的等待着来自国君的命令。 就在刚才,大礼正遇到袭击,避走秋狩大营的消息已经传到大营的上下,上到公卿,下到士卒都是群情激动。无数的骑兵已经牵出了战马,准备立刻出营探查。 一国大礼正,居然被入境的燕北马匪截杀!对于一向在意颜面的东泰国人来说,无疑是一巴掌抽到了众人的脸上,想一想都是火辣辣的疼。如果不将这群胆大妄为的匪徒悬尸在大营的门楼之前,眼下小帐内的各个阶位的武将军卒就实在是太过丢人了。 大虞人讲究礼仪,重视颜面,而尚武之风又是天下盛行。如今东泰国的武将军卒丢了这么大的颜面,难免要成为天下诸侯的谈资。 小帐的主位上,武瑕手中握着一枚来自国君的调令。调令用青铜铸成,打造成双虎互扑的姿态,虎身上刻着八个古篆字,“行兵杀者,东泰之君” 这样的调令,直接来自于东泰国君,一共只有八枚,分别是三枚虎扑铜印,一枚奔马玉印,四枚飞禽走兽小金印。而其中,奔马玉印调派宫中卫队,飞禽走兽小金印则是负责调遣国都外驻扎的数个卫师,唯有三枚虎扑铜印,打造自东泰开国时期,号令东泰国上下三军。 小帐内,众多武将都看着武瑕手中的那枚铜印,然后一一向手持铜印的武瑕行礼。 “见过帅官!”一众武将皆是抱拳行礼。 东泰国军律,不管何等品级的官吏,持国君调令,三军见礼。 武瑕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其中有技击骑士中的带队主官,有负责捍卫宫廷的甲士队将,有从城卫军中抽调的各支军队,而现在,他们都是因为听到国君大帐的擂鼓之声而来到了这里。 武瑕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技击骑士主官,骁卫将军崔通何在?!齐轩殿骁武甲士主官,晏阂何在?!” 两名身形修长健硕的披甲武将连忙走出人群,在武瑕身前抱拳道:“末将在!” 武瑕点头,向崔通开口道:“骑卒立刻人人上马,一队人绕国君大帐巡视,一队人出营门外,绕大营巡视,但见有鬼祟者,格杀勿论!” “崔通领命!” “甲士立刻分为内外七队,内七队护住各位公卿大人的营帐,但不要惊扰到各位大人。外七队把守大营内外通路大门,一人一骑都不许出入!” “晏阂领命!” “铁卫军分为九队,持弓弩长矛把守大营内各个营门通路,没有见到我的调令,任何人都只允许呆着营帐内,不可随意走动!” “吴珩领命!” “贾文赫带虎盔甲士三百人,前往公子营帐,护卫公子昭与礼正大人,如果公子与礼正大人出了什么差池,斩首示众!” “贾文赫领命!” “崔炳率领鹤鸣军驻守各个望楼、火台、箭塔,密切注意营帐周围的情况!” “崔炳领命!” “孙器带领十队武士,各自携带猎犬,密切探查营帐内外各处,防止有匪徒秘密潜入!” “孙器领命!” 一位接着一位的中下阶武将领到命令,然后飞快走出小帐,不到二三刻的时间,武瑕便将各方面的防务安排妥当。 这一刻开始,整个大营内外所有活动都由武瑕控制,一切的通行来往都必须经过武瑕的同意。 原本松懈的大营,这一刻已经化为铜墙铁壁打造的城市。 武瑕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手中的虎扑铜印,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布防的细节。 在他看来,所谓的三百余马贼只是小事而已,如今大营内外有甲士骑兵数千,一百技击骑士就可以杀的三百马贼抱头鼠窜。 但真正让武瑕担忧的……还是隐狴啊! 马贼的长刀利矛没有办法从万军之中杀死危害到国君,但隐狴的秘术却实在是防不胜防。 武瑕看了一样眼身边的亲卫,问道:“国君如何了?” “在大营内歇息,由姑苏大人陪着。” 武瑕松了口气的点点头,目光却隐约望向了大帐之外的方向。 隐狴,这群九幽的弃徒,还会丧心病狂的攻击秋狩大营吗? 武瑕叹了口气,低语道:“隐狴,被大虞诸侯围剿了四十年,也隐姓埋名了四十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第十章 论武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公子营帐前的空地上,数十位工人正在按照姜卫的吩咐忙碌着。星轨仪的安装布置相当繁琐复杂,木质的底层基座,折光的星盘,星轨的本体,以及数道琐碎的程序,星轨仪的各个部件又是需要轻拿轻放,不能有一点点的破损,于是这些工人都格外的小心。 姜昭被太叔祖姜卫牵着,正坐在空地旁的一张席子上。工人的修建过程还要一段时间,姜昭便被姜卫拉到了一旁,爷孙二人说着一些家常。 “太叔祖……”姜昭闻着空气中的一直没有散去的血腥气与酒气,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您的伤口真的不需要包扎吗?而且……您喝的太多了吧。” 姜卫与姜昭的身前,还有一张小案,上面安照姜卫的吩咐,摆放着各类果品、肉食、热汤、以及……一大壶的酒水。 姜昭虽然年幼,但却还从南狐恪的口中得知,酒这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对身体亏损的老人而言。 “无妨,杜康之物,刚好借之用以调养身体。”姜卫又饮下一杯,赞叹道:“不错,是上好的郑地佳酿,再给我送一壶来。” 这一下,倒是把姜昭看得心惊肉跳,姜卫手中的酒杯是一副青铜大酒爵,这一口下肚子去的量怕是不少。 姜卫看着姜昭的样子,笑着摸着他的头,缓缓说道:“你太叔祖不是一般人,真的,不要笑。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内外兼修的体魄,呼吸之间的气息随着五脏六腑而动,筋骨如同韧铜,肌肤如同金铁,不要说这一点点皮外伤,就算是铁刃刺入体内,伤到五脏六腑,对我而言也是小事。” “和铁面叔叔比起来如何?” “和谁?” 姜昭郑重的说道:“武瑕叔叔。” 这一下,姜卫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只能悻然道:“这个嘛……你太叔祖当初也是天赋极高了,但我的内外体魄毕竟还是靠着当初无数的资源堆砌出来,和武瑕这种无数生死之战中摸爬滚打中崛起的杀才比起来,恐怕还是比不上。” “武瑕叔叔很厉害?” “相当厉害。”姜卫似乎觉得说错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不,应该说是非常厉害。起码在技击武学上,我是没有见过有谁比这个荆楚蛮子的天赋来的更好。” 姜卫一把抱起姜昭,让这个孩子坐到自己的膝盖上,“武瑕这个人我了解过一些,原名叫古瑕,出身荆楚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士族,年少好游侠之事,后来靠着一部不知道从哪里外家锻体古经,居然被这个武学天赋惊人的蛮子硬生生的闯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姜卫看了一眼国君大帐的方向,默默说了一句,“吐息之间一气横通内外,五脏六腑强如虎狰恶兽,筋骨韧如玉钢,肌肤坚如陨铁。这样的境界,明显比你太叔祖要高出很多啊。” 姜昭听不懂这样复杂的话,但从太叔祖的神色中,他能够推出自己那位铁面叔叔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 姜昭莫名的鼓起了一股勇气,向自己的太叔祖问道:“我能和铁面叔叔学习吗?” 姜卫看了一眼这个孩子,似乎在奇怪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我。”姜昭的语气有些低沉,但还是咬牙说道:“我想和武瑕叔叔学习武道技击之道,我也想成为武瑕叔叔那样的人!” 姜卫眨了眨眼睛,然后摸了摸胡须,“我看看吧。” 姜卫抬起姜昭的右臂,然后用两根手指反复的捏按着手臂,另外一只手臂按住了姜昭的胸腹位置,然后仔细的查探着。 片刻后,姜卫有些失望的摇头。 “太叔祖?”姜昭小心问道。 “孩子,你知道我和武瑕所学习的武学代表着什么吗?”姜卫看了一眼姜昭无辜的眼神,自言自语的答道:“寻常军卒、游侠、武士,所学习的不过是技击之术,剑戟斧矛之类的兵器技法,最多也不过是加上骑术与射术。但这些只是强身健体,打熬筋骨,练习一些兵刃之类的动作,算不上是武道。” 姜卫抬起一杯酒水,下肚后说道:“但真正的武道却不是如此,我和武瑕两个人,我主修由内而外,调息五脏六腑,然后以五脏六腑温养四肢百骸,达到内外通达的境界。而武瑕则是由外而内,锻打筋骨肌体,磨砺出一副刀枪不入的身躯,然后以身躯血肉反哺五脏六腑,到达返璞归真的境界。” “但是……”姜卫有些惋惜的看着姜昭,“无论是这两种方法,都需要体魄健康之人。如果打算由外而内的修炼,那么必须肌骨健康,如果是打算由内而外修炼,则必须要五脏六腑健康。” “那我哪?”姜昭问。 姜卫叹息道:“骨血脆弱,没有办法承受未来打敖筋骨,心肺暗虚,没有办法通过吐息之法调息五脏六腑。基本上……是断了武道之路。” “断了武道之路!?”姜昭大惊失色,“听说父亲和二叔年幼时也是病体缠身,二叔更是自幼就是双耳失聪,但都被太叔祖以方外秘术的手段医治好了啊!?” “方外秘术……”姜卫沉默了片刻,然后叹道:“方外秘术之所以被称为方外之术,自然也不是万能之道。你的二叔当初患的是头疾,原因是年幼之时玩耍不慎跌撞在了木案上,血淤入脑,所以导致的双耳失聪,而我也只是以利刃切开了他的头骨,取出血淤后以秘术疗伤而已。” “至于你的父亲,他当年来我这里游玩,我诊疗了一番,他只是贪食导致胃寒而已,我开丹炉为他调制了几幅汤药,便治好了胃寒之症,连秘术都没有用过。而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市井街头以讹传讹罢了。” 姜卫有些苦恼的摸了一把胡子,说道:“天下之人千万记,人人有所不同之处,武道修习之事,又是因人而异。但总体来说,还是和三件事有关,天生体魄、财帛资源、机缘悟性。” 姜卫叹道:“我先为你解释后二者是何含意。所谓财帛资源,是因为习武之事耗费甚多,寻常军卒武人也需要三餐食肉以补充身体的消耗,需要购买各式各样的武器,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武人都是出自氏族豪门,因为财帛的需求,让高门氏族掌握了武力的垄断!而像我当初武道上的修习,更是可以用奢靡二字来形容,以珍贵药液辅佐锻体,由阴阳家名师为我调理五脏,教授我剑术的师父无一不是成名的剑客,修习的典籍也都是千条万选的上等养气之法。天下之间能用得起如此奢靡的修炼之法的人,也不过寥寥八九人而已。” “而机缘悟性,则是天地为所有人留下的一丝机会。就拿武瑕这人来说,他的悟性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从一本半残的古经入手,最后走了一条通天大道。入险境得宝典是大机缘,识宝典而后又另辟蹊径,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是大悟性。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远不如他。” 姜卫平静的伸出一根手指抹去姜昭的泪珠,说道:“对于你而言,自然不会缺少财帛去源源不断的供应武道的修习,哪怕悟性不好,也可以通过名师指点或者奇珍异宝堆砌出一条通天大道!但可惜……你的体魄天生不适合武道修习啊。” “天生的体魄各有不同,就如同你的学伴,那个郑氏小子子光就是一等一的好苗子,据说六岁时就已经奔走十余里而依旧面色不变,气息平和,这说明他五脏之中的心肺极其强大。而他常常与郑氏驯养的熊魁互搏,一天下来也丝毫不觉得肌骨疲惫,这说明他的肌肉筋骨也是远强于平常人等啊。” “那我哪?”姜昭问。 “气血循环不畅,呼吸之间断续,这是先天而来的病症,心肺有暗疾。而你的筋骨暗弱,骨如脆枝,筋肉疲软……”姜卫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基本上,等同武道绝路。” 第十一章 宙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秋狩大营,顾名思义,是东泰国君臣秋季狩猎的驻地,在秋狩之时接待国君公卿以及安置随行的军卒。 而在平日里,秋狩大营内也常年有一师兵力的技击骑士驻扎,作为一座半永久性的营地,营墙皆是用百年不腐的巨岚木制成,高三丈六尺,每隔一百二十步设置望楼一座,每隔二百步设置箭楼一座。墙外挖掘出陷马渠四条,四面八方各设有铁制拉门一道,靠门墙处有铁刺木栏。 虽然秋狩大营的位置位于东泰国的中央腹地,靠近国都临城,但历来国君都没有轻易的减少秋狩大营的防御,从这座营盘建立的那一天起,秋狩大营就如同一座小型的要塞一样,稳稳的扎根在了这处原野上。 营地内外,数千的军卒已经按照武瑕的命令部署了起来,大量的骑兵从八处营门口出动,打起火把搜寻着营地附近任何可能存在的敌情。 而步卒也开始了整理自己的武备,一队队的铁矛武卒分批把守营地内的各个要地,所有人都在武瑕的要求下披上了连身铁甲,封锁了大营内的各个通道与营帐。 大营内外,气氛已经压抑了起来,无数的士兵紧紧的握住自己手中的武器,却不知道敌人会从何处而来。 远古时代,人类对黑夜的恐惧超过了一切,对太阳升起的渴望甚至造就出了日轮之女、祛暗之类的神明。无尽的黑暗中隐藏了太多对人类不怀好意的威胁,而黑暗对视野的限制则更加加深了这一恐惧,当一个人看着未知的黑暗时,内心的恐惧就会不断的加深。 天下纷争不断,但绝大部分的战争都是在白天时候打响,太阳落下时结束。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而言,夜袭之类的事情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传说。 营地中最高的一处望楼上,武瑕平静的站在这里,目光却投向了四周寂静的夜原。 望楼高十四丈,如同一根擎天巨柱一样立在营地的中央,从望楼的顶部望去,不论是原野还是周围的树林,都可以一览无遗。 望楼上,除了武瑕外,还有一名年轻的军卒,怀里搂着一把古朴的铜铩,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年轻军卒怀里的这把铜铩远比一般的武器要来的古怪,要知道,整个大虞各个诸侯国已经大力推行铁具近百年了,从农耕之物,到战具兵甲,所有的金属造物都从青铜升级到了更加坚固耐用的钢铁,而这种铜质的兵刃,大部分时候已经作为礼仪用具或者工艺品,被逐步从战场上淘汰了下来。 年轻军卒摆弄了一下铜铩,换了一边的肩膀来支撑着这把沉重的武器,然后不耐烦的问道:“武老大,你说这刺客是吃错药了不是?在官道上袭击大礼正的车驾,这不是作死吗?结果还连累了我们这一帮子弟兄,大半夜的还要从营帐里集合。” 武瑕没有理会这位年轻人的抱怨,头也不抬的说道:“到底想要说什么就把话捋直了说,别给老子拐弯抹角的!” 年轻军卒憨厚一笑,挠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干什么?几百个马贼而已,我们拉上百八十个技击骑士一起出击,昏末时分就可以把这群狗贼的头颅给提回来了。” “百八十个技击骑士?”武瑕嗤笑道:“第一,这么大一片原野,周遭还要树林和浅泽,又是大半夜的时候了,你手下百八十个技击骑士拿什么把别人给找出来?哦,今晚还是乌云蔽月的天象,我怕你们一路跑出大营后,说不定一路撞回了国都都有可能。” 武瑕回过头,一巴掌拍到了年轻军卒的脑袋上,骂道:“第二!钟闯,我说了多少次,在军营的时候不要叫我武老大!叫我武大人或者武将军!听到了吗?!” 钟闯扶了扶被打歪的头盔,笑道:“武将军教训的是。” 武瑕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营地内的士卒。就如同钟闯所说的一样,大多的士卒都有些焦躁不安,甚至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大声的叫喊了起来。 很多人不太理解武瑕的命令,在这些人看来,一群马贼而已,要么就是出营杀个痛快!要么就关上营地的大门,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后再说!现在武瑕几乎将整个营地的军卒都发动了起来,却只下达了一个坚守的命令。 开什么玩笑?坚守?截杀东泰国大礼正已经是死罪了!难不成几百贼人就敢冲击秋狩大营不成? 大营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武瑕手握东泰国君的虎符,早就有不少公卿出身的武官前来质问了。 武瑕叹了口气,缓缓道:“三百马贼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一人都可以杀这群贼人一个人仰马翻,但是……他们的头目,可是隐狴啊。” 武瑕伸出一只手,按在身前的木栏上,不安的说道:“修炼各种秘术的方士殊途同归,到底都是探寻世界的奥秘而已。道家的道法自然也好,阴阳家的相生相克也罢,说到底也就是以人力触摸到世界的一角而已,但隐狴这群恶徒……是在亵渎人的灵魂啊。” “听说了,马贼的头头是一群可以控尸操魂的人,呸!”钟闯骂道:“狗一样下贱的作为,这些人都该生不如死!” 大虞重视礼法,其中尤以死者为大。如东泰国而言,掘人墓葬,毁人墓碑就会被判处刺字流放,开棺见骨者更是会被判处大辟之刑。而在民间,上到公卿,下至黎庶,都求一个入土为安,亵渎死者的行为,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无不受人唾弃。 “生不如死?”武瑕突然残忍一笑,“对于隐狴的人而言,死亡就是最大的惩罚。相信我,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一群人了。” 钟闯似懂非懂的看着武瑕,后者却摆了摆手,笑骂道:“拿好你的武器,闭上你的嘴,一个给我扛铩的小卒,问的比国君都多。” “就说一句,再多说一句,这群人吃饱了撑着了吗?既然怕死,那为什么要来截杀大礼正的车驾啊?” 武瑕愣了片刻,然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面具,随后又是一巴掌朝钟闯的头上扇去。 “我怎么知道这群疯子要干什么啊?!有胆子你去问大礼正啊?!” ********* “大礼正,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一名白色素服的年轻来到姜卫的身旁,拱手道:“星轨已经安置妥当,各类仪器也已经安置完备了。” 此刻,已经是夜半了,姜昭早已困倦不堪,疲惫的倒在太叔祖姜卫的膝盖上,似睡非睡的迷糊着眼睛。 姜卫点点头,然后抱起已经快要入睡的姜昭,缓缓向着星轨仪走去。 看到姜卫的表现,白色素服的年轻人犹豫的问道:“礼正大人……今夜是暗云蔽月的天象啊。” 确实,如果现在抬头望去,月色、星辰甚至连天空都被晦暗的云给遮掩住了。举头望天,除了一抹最深沉的黑暗外,什么也看不到。 姜卫点点头,说道:“知道了。”然后继续抱着姜昭,在无数人的费解中向着星轨仪走去。 星月具无,对于星卜师而言这是最糟糕的天象,但我姜卫要看的岂是今日之天象? 星轨仪前,一名苍老的老妪一手握着一根骨杖,一手拿着一件玉匣,正在等待在姜卫。 老妪名叫蚜姑,是一位神巫,或者说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神巫。 大虞人有九十九正神,如东泰国举国供奉的曦和,如河西三国的四大护土之神,如创生补天的大神女娲,如中京一带受人敬畏的太皓古神,如荆楚之地神秘莫测的太一诸神。这些位列大虞正统信仰的神明都有自己受人祭拜的庙宇,有主持祭祀的神官,这些神官之所以有官的称号,也是因为他们有大虞官方登记在册的俸禄与供稷,作为主管祭祀的事务。 而除了这些之外,大虞民间还有繁多的淫祀野神,他们的信仰不被大虞认同,没有固定的祭祀场所,也没有太多的信徒与资源,还会遭到来自各个诸侯国的禁止与逮捕,他们的信徒也只能以神巫的面目游走四方。 而神巫蚜姑,侍奉的就是某位不被列为大虞正统信仰的神明! 姜卫与蚜姑,两位从容貌上看去已经年近百岁的老人互相看着对方,久久无言。 最终,姜卫率先打破僵局,开口道:“你手里的这件东西,就是宙溯君的一片遗骸?” 蚜姑点点头,“当年宇娥、宙溯二位正神陨落之后,留下大小残躯八百一十四份,时过境迁了多少年了?两位正神甚至都已经重新回归,世间的遗骸却只剩下了这些。” 姜卫笑了,先是微微咧嘴的笑着,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笑声甚至吓到了周围警戒的士兵。 我姜卫要做的,是拔调时间的棘轮,重现六年前的那一幕! 第十二章 夜袭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蚜姑看着放声大笑的姜卫,缓缓的拉开了自己手中的玉匣。 匣子不大,长一尺九寸,宽九寸,厚一尺一寸,玉也并非是何等好玉,只是一般公卿便可以佩戴的曦染大黄石而已,和匣子上刻着的东西,无疑是天壤之别。 精心雕刻的玉匣之上,刻着的是一副图,图上描绘着的是一位手握弓箭的巨人,站在天地与日月之间,一箭射向一头巨大的恶兽。 蚜姑拉开玉匣的第一层,开口道:“大羿弑魔图,这副图雕刻者是一位修习符箓的方士,他以特殊秘法刻下九十九道符箓,然后将其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后,就形成了这幅大弈弑魔图。” 姜卫看着这幅刻在玉匣上的符图,喃喃低语道:“大弈飞箭杀猰貐……” 大弈是远古时代的超凡箭士,受命于上古的帝王,以箭术超绝出名。而大弈射杀恶兽而猰貐则是一头可怕的凶兽,以人为食,曾经被无数的古老英雄讨伐,却因为有可怕的生命力而一次次逃出生天,据说可以断头颅而不死,残肢体而不伤,遇火不焚,遇水不溺,更可以一日之内复生九次。 直到某日,猰貐的暴行让帝尧震怒了,这上古时代的帝王下令大弈前往讨伐,后土砍伐下一截乌桑木为他制作弓臂,鼋寿取来一截龙筋为他打造弓弦,熔奴从昆仑山的深处挖掘出九种金属为他打造箭头。 最终,这柄武器来到了大弈的手中,一箭便杀死了猰貐九次。而大弈弑魔图也代表着那可怕的无尽杀生之力。 “这就是大弈弑魔图?”姜卫眼睛死死的盯着蚜姑手中的玉匣,问道:“为何会形成如此凶戾的符箓图?” “为了杀死玉匣里的东西。”蚜姑说道:“无时无刻,大弈弑魔图的杀戮之气都会渗透入玉匣之类,不断的杀死里面东西的生机。” 当玉匣打开后,一块如同冰一样的结晶体出现在了姜卫的面前。 那是一个指节,但却不是人类指节的形态,而是想鸟类的指骨。 指骨不大,仅有一寸长短,但却发散着一股微弱但压抑的柔和光芒,在指节透明的内部,无数细小的白色光丝在这一寸大小的地方浮动,时而交错,时而游离。 不知道为何,姜卫看着这枚指节,就好像它会一点点的挖入自己的心脏之中,然后一点点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压垮掉。 下意识的,姜卫不安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心脏。 “觉得很压抑?这恰好是宙溯的特性,浩瀚无垠的空间给人震憾,沧桑永恒的时间给人压抑。”蚜姑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宙溯的一点遗骸,传说溯君人首鸟身,栖息在混淆之地,头生有三首三目,分别望着过去、现在、未来,一只手握着计算时间流逝的辰冕,一只手握着代表自己权利的骨杖。” “古老的时间之主吗?”姜卫摇摇头,“我对这位已经陨落的神明不感兴趣,只想知道这枚指节能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蚜姑肯定的点点头,“时间如同一条河流,奔腾不息的向着前方流动,不要说回头了,哪怕是停留也没有办法做到,但是……” 姜卫盯着蚜姑那张枯老的脸,接道:“但是,靠着宙溯的神力,我却可以重现六年前的那一幕,对吧?” 蚜姑点头。 姜卫把已经睡去的姜昭放到星轨仪下的一处干净的木板上,然后轻声说道:“如何使用?” “我以蚵神教派的秘法催发指节之中留下的神力,在一定范围内回溯时间,送你和这个孩子回到六年前的那一夜。” “危险吗?” “很危险!”蚜姑肯定道:“对于你这样层次的方士而已,也许不太在乎这一星半点的神力搅扰,但回溯岁月之时,产生的种种诡秘却不是秘术可以预防的。” “比如?” “比如我。”蚜姑指了指自己那张枯槁的老脸,笑道:“卫伯,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 听到卫伯这个称号,老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哀愁道:“你母亲是虞悼王十一年生下的你,这样算起来,大概是豆蔻年华,二八少女的年纪吧。” “是啊,豆蔻年华,二八少女啊。”蚜姑咧嘴笑道:“我母亲和您是同一时代的豪杰,是天赋异禀之人,年近九十却宛如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而我如今刚刚十七出头,却是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蚜姑伸出一只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仅仅一丝溢出的神力,就将我推入了浩瀚的岁月长河之中,让我受到了河流无穷无尽的冲刷。当那一丝神力消耗殆尽时,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蚜姑说的很平静,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但从一个豆蔻少女变为百岁老妪,这其中的曲折又岂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尽的。 “这也是我被母亲指派来的原因,堕入无边的岁月之河之事,其实算是祸福相依。我的身体被岁月之河冲洗而变得衰老,但我的意识却好像被灌入了无数的东西,有残缺不堪的图像,有无法名状的文字,有晦涩难懂知识……而当我重新回归到人世时。” 蚜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水晶指节之上,随着一阵轻微的涟漪,指节也有了些许反应。 指节内,白色的光丝不断的搅扰到了一起,交错排列组合成了一个螺旋的形态。 “我成为史无前例的时间秘术修行者!”蚜姑微笑道:“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大虞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我更加安全的使用这枚指节。” 姜卫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头顶上已经架起的星轨仪,沉默不语。 “那就开始吧。”沉思许久的姜卫最终还是叹了一声。 蚜姑点点头,但随即提醒又道:“隐狴的人如何是好?我虽然不知道这群贼人到底是为何而来,但他们可不是会这样轻易放弃,仪式一旦开始,中间可经不起一点点折腾。” 姜卫望向远方的望楼,自言自语的说道:“几个隐狴的歹人,你这个荆楚蛮子要是拿不下来,那也太跌份了吧。” ************ 秋狩大营 千军万马之中,一具从天而降的尸首终于点燃了大营内的气氛。 就在刚刚,一具技击骑士的尸体从大营的高墙之外抛入大营之中,不偏不倚的砸中了一队正在列队的长矛手,两人当场殒命,三人重伤。 尸体身穿的是技击骑士的重型甲衣,一层厚重皮裹加上一层铁制甲片组成的札甲,只有身材健硕的士卒才能穿戴后行动自如,而眼前这一具尸体,连人带甲有接近三百斤的重量! 将三百余斤的重物抛飞过数丈高墙,对方是何人?投石车吗? “全营警戒!” 随着一声急促的示警声响起,一个念头在所有军卒的脑海里浮现。 这群歹人……真的敢袭击秋狩大营! “欺天了!”技击骑士的主官崔通看到自己部下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咬牙道:“好贼子!真是反了天不成?” 而回答他的,是又一具尸体,带着破空而来的剧烈震荡砸到了崔通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营帐之外的一声声嘶吼,而后又是十余具尸体再一次砸入大营之内。 “这……贼子敢尔!?”崔通抬头望向营墙之外,却只看到一片深邃的黑夜。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崔通的心里出现,出营查探的那些骑手们……全完了! 望楼上,钟闯已经是瞠目结舌,丢下手中的铜铩,扶着栏杆震怒的看着望楼下的修罗景象。身处高处,他自然比技击骑士的主官崔通更能知道是什么在杀戮营外的技击骑士们。 十一具铜甲巨人从黑暗处冲出,顷刻之间杀死三十名技击骑士骑士,而后直接以蛮力将其抛入大营之内! “大人?!”钟闯看向武瑕,却发现后者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要慌。”武瑕看着十一铜甲巨人,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钟闯,“正主还没动手哪,先在这里看着。” “正主?” “这些铜甲巨人不过是为虎作伥之徒,真正的隐狴……”武瑕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最远方的荒原,“真正的隐狴,还没动手哪。” 秋狩大营的正门,墨袍老人负牙一人来到了这里。 寒冷的夜风吹起老人的墨袍,猎猎作响,他没有去营门上方的四座箭塔上百名弓弩手,也没有去注意营门后无数步卒骑兵的嘈杂声响,只是如同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踱步在营门之前。 终于,距离不到营门三十步时,负牙终于抬起了头,伸出双手。 墨色大袖翻飞之间,墨袍老人手中结出一道法印,呼啸天雷印。 “贪生怕死四十年,今日一吐风雷气。”一道法印结出,负牙自言自语道:“我这又是何必哪?” 随着负牙的自言自语,夜半之时,大营四周的气流开始了些许不寻常的运作,数十股运动方向没有规律的气流缓缓的顺着一股莫名的意志开始了运转、聚拢、而后疯狂的跳动着,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形成了一股漩涡。 而随着一道法印结出,负牙摇摇头,也不再去管箭塔上已经蓄势待发的弓弩,而是转过身去,背对厚重的营门。 一道雷火之光乍现,伴随着风雷震荡的声音响起,高约五丈的营门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十丈雷火崩裂! 四处箭塔,死伤弓弩手四时十七人! 隐狴……夜袭秋狩大营! 第十三章 乱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秋狩大营 崔通挣扎着从一堆木碎与泥石中爬起,吐出口中的血瘀,然后惊怒不已的望向破败不堪的营门,叫骂道:“贼子气煞我也!” 就在刚才,怒发冲冠的崔通已经顾不上了武瑕的命令,当即便点上了百余骑兵,要冲出营门一探究竟,他倒是想要看看,什么样的贼人有如此大的胆魄,今天居然杀人杀到东泰国的秋狩大营来了! 可当崔通一马当先的杀到营门时,突如其来的雷火便轰然落下,从大营的门楼开始,十一丈长的营墙皆是被狂暴的爆炸撕的破碎开来,竟然将二十丈外的崔通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雷火落下之处,形成了一处十丈宽的巨大坑洞,曾经的门楼与营墙皆被抹去,爆炸掀起的尘土甚至已经在崔通身边弥漫开来。 望楼之上,武瑕依旧面色平静。 “老大?”钟闯看着武瑕平静的神色,不安的问道:“这群贼人……真的敢袭击国君大营啊!我们现在怎么办?需要我备下战马兵刃吗?需要我通令后大营的步卒前来支援吗?” “向前后大营所有步卒发令。”武瑕摸了摸头脸上的铁面,下达的命令:“国君大帐和公子的营房在加派守卫步卒各自五百,告诉他们,他们今夜的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就是给我守卫国君和公子,一步也不许从国君与公子的身边离开!出了任何意外,主将枭首示众!军卒流配千里!” “明白!” “调派五百弓弩手,封锁营门。” “知晓!” “各队骑手立刻绕营墙而行,以五十人为一队,担心隐狴的歹人趁着营口混乱时摸进来。” “遵命!” 布置完命令后,武瑕叹了口气,又说道:“把我的铜铩给我吧。” 这一下,轮到钟闯惊讶了。 “老大,你打算动手了?”钟闯颤颤巍巍的抱起铜铩,然后毕恭毕敬的交到武瑕身前。 武瑕点点头,接过铜铩。 铜铩很长,与骑矛的长短一般,锋刃处被锻造为了一个六面体的长刃。整把铜铩,从铩杆到刃部,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股沁入内部的血腥气。 既然你们隐狴把死亡视为世间最大的惩罚,那好,我武瑕今日就痛痛快快的把你们全部送下九幽! 营门缺口处,隐狴第一波的攻势来临了。 崔通在自己亲卫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后,一阵震慑人心的响动又再一次响起。 “有敌骑正在向着营门杀来!”作为骑兵主官,崔通自然无比通晓马蹄之声,更何况现在数百匹战马奔腾而来,只要不是个聋子,都可以听到这可怕的响动。 “截杀大礼正在前!以秘术杀我袍泽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技击骑士听令,随我退敌!”崔通拉过一匹战马,当即准备向着大营门楼杀去。 而门楼处,第一轮的杀戮已经开始了,三百马贼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到了营盘外,随后绕开营门大坑,疯狂的冲入大营之内,对着在爆炸中惊慌失措的东泰国士卒砍杀。 马贼来自燕北之地,或者说燕北国故地。自百余年前的一场天变之灾后,大虞北方第一诸侯国燕北国都莫名其妙的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夷为平地,上到国君公卿,下至平民百姓无人幸免,三十万人居住的国都渔方城一夜之间化为废墟,从此,燕北国灭。 燕北灭国后,这片土地上眨眼便混乱了起来,南方的东泰国、北方的游牧部落、西方的北曜国都想着在这片土地上分一杯羹,而原本的燕北国大大小小的势力也一直打着复国的旗号进行着抗争。百余年下来,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一天是安宁的日子,农耕荒废,盗匪丛生,无数豪强军阀或占据一城一地,或流亡荒野为匪。 在燕北这片大地,民风彪悍到了极致,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矛戈才是平民的“耕具”,毕竟,这片土地上相互攻伐的两国四部一十七将军永远都缺少士卒。 三百名马匪借助战马奔腾之势,飞快的冲破残破的营门,纵马践踏过几十名惊慌失措的步卒后,接着沿着大营的中道冲去。 燕北的马匪都是轻骑快马,使用的是一种弯刀与直剑特点相结合的奇特兵刃,刃口平直,刃锋稍稍弯曲,特别适合马上砍杀,久经战阵的骑手往往可以接着战马的速度,对着步卒甲士过马一刀,以战马速度带动刀刃,顷刻之间便可以破甲杀人! 燕北的马匪不但彪悍,还会疯狂,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生活百年,大部分人连自己都不会把自己的命看的重要。 负牙雇佣这群人来到东泰国,为了骗开边关大门,花费了一万六千金的财帛买通了十六镇都护,而雇佣这群人截杀大礼正姜卫,只花费了粟米六百石,让他们冲击秋狩大营,只花了小黍一千石。 大营残门处,崔通身边的骑卒居然一时间被马匪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给镇住了,各自为战之间,被蜂拥而至的马匪一股脑的冲击的连连后退。 这股燕北马匪的首领名叫苏文曲,是个货真价实的燕北遗民,当年国破之后,家族靠着一座土堡,九百农奴,六十甲士,居然硬生生的抗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日。百年下来,岁月沉浮,当场的安身立命的土堡已经化为了匪窝,当场一心想要复国的情绪也就淡了,如今的苏文曲只是一个匪盗,收钱卖命,这就是燕北如今最大的道理了。 所以苏文曲来了,他不知道眼前的秋狩大营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今夜过后他们这群人受到东泰国什么样的报复,他只知道自己收下了能活命一年之久的卖命粮,那么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过是“财货两清”而已。 扯了扯脸上的黑色裹布,苏文曲大声的喊道:“兄弟们!听那位黑袍老鬼说了吗?眼前的寨子是东泰国最大财主的寨子,今天晚上洗了它,这辈子都吃喝不愁!” “吃喝不愁!” “吃喝不愁!” …… 大营的另一个方向,负牙来到了一辆奇异的马车前,在狁姑的搀扶下坐上了车。 马车不大,却透着一股古怪的意味,车厢仿造的是中京旧制战车的形制,由四马乘驾,车厢上绘制有大小鬼神之貌,车前的四匹战马皆是皮毛发青,目露红光。 负牙上座后,狁姑端正在御手的位置,拉动了缰绳。 一辆不属于活人的战车,开始绕着大营而行,为杀姜卫而来! 车驾上,负牙突然开口道:“为什么要欺骗他们。” 秋夜的寒风之中,负牙平静却阴冷的声音进入狁姑的耳中,而后者只是平淡的回答道:“算不上是骗,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是吗?”负牙摸了一把胡须,笑道:“公输羊似乎还是你的父亲,” “所以阻拦武瑕的任务便交给他了,毕竟他是除了您之外,唯一有可能拖延住武瑕片刻的人。” “但武瑕一定会杀了他的。” “但他一定会阻拦住武瑕的,哪怕只有片刻。”狁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们想要活命,需要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姜卫而已。” “其实你和我都知道,我们所有人,再加上那些马匪,杀一个姜卫就已经是难如登天了,更不要说还要加上武瑕和一个道家姑苏安!”负牙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以秘法毁去的营门,那里的战斗已经拉开了帷幕。 “当然知道,所以我配合老师演了这样的一出戏码。”狁姑咧嘴笑道:“马匪也好,您的那些弟子也好,都是我们为献给九幽君的祭品,为的就是让我们可以完成杀死姜卫这个任务,为的就是让我们可以好好的活下来啊。” “当所有人都在前营恶斗时,我们去杀死姜卫,武瑕也好,姑苏安也罢,他们虽然强大不可战胜,但却也不是我们的目标。”狁姑说,“既然如此,就让那些人去阻止武瑕与姑苏安吧,您之前隐瞒下了这二人的真实实力,不也是这样的打算吗?” “好心思,好狠毒。”负牙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我最好的徒弟。” 狁姑摇了摇头,“这个计划还有些许漏洞,姑苏安是国君奉养的方士,而以武瑕的谨慎,他也许会让姑苏安去守卫国君,而如果他又把姜卫接到他的营帐内,然后发动大军围剿的话,那我们……” “那我们就彻底失败了。”负牙低声道:“只能盼望着,武瑕还是那个好为任侠的荆楚游侠儿了。” 说完,负牙又看了一眼大营的方向。 大营门前,一声长啸传来,随后便是一道白虹乍现! 这一刻,负牙终于放心的大笑了起来。 武瑕终于动手了! 第十四章 勇将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前营,战局已经不是一般的混乱,马匪、铜甲鬼士、墨袍人突如其来的杀戮打了东泰国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一片混乱之中,不少东泰国士兵甚至是被自己人践踏而死。 营门之上,十一具铜甲巨人与马匪的配合在第一时间切割了东泰国各路军队,四周都是一片混乱场面。 崔通战死了,这个技击骑士的主官一次又一次的冲破了马匪的围堵,硬生生靠着不俗的武艺斩杀九人,而后被一名一丈二尺的金甲巨人砸死。 崔通死后,整个前营的战局便更加混乱了,失去了主官的技击骑士和各营的步卒或是一二十人一队竖起长矛抵挡马匪,或是四五人一起持剑混战。 也不难怪武瑕之前的千叮万嘱,东泰国上下接近八万大军,除了燕北十六镇的几千人外,其余士卒少说也有三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了,再加上东泰国虽然尚武之风盛行,但单对单的剑戟搏击之术终究不是战阵对敌。就如眼前的混乱的战局而言,当队列混乱之后,不少勇敢的士卒居然主动脱离队列,“悍不畏死”的单枪匹马的往对方的马蹄撞去…… 随后就是被三五成群的马匪踏死在了马蹄之下! 前营累计近千的士卒,居然已经有了溃败之势! 武瑕幽幽了叹了口气,倒是也怪不得这些东泰国士卒,委实是这三十多年来的承平日子消磨了太多的东西。眼下的东泰国北方只有一群散乱的军阀,南方是多年交好的荆楚,西边又有泰山天险,只要国君没有西出泰山的争霸之心,便根本不需要什么太好的精锐。 这些年来,东泰国靠着富饶的国土,国内的尚武风气,硬是武装起了不少精锐甲士,就连寻常步卒都能分上一身镶铁的甲衣,分上一把精工钢刃,威慑寻常小国,或是防御关卡险要倒是够了。但武瑕却看得出来,这些东泰国的军队真的要是拉出泰山以东的一亩三分地,怕是给梁、秦、中行这些军事大国提鞋都不配。 今晚夜半时分突然的夜袭,加之马踏连营,一下便暴露出了东泰国的真实战力。 主官久疏战阵、有勇无谋,士卒只知晓刀枪剑戟却不知行军队列、令行禁止,各营的主官出身名门,或是态度散漫,或是根本没有拿武瑕这个外人的军令当作一回事情,军卒集合之时,甚至有的人还是赤身裸体。 武瑕盘膝坐到望楼的一角,膝盖上抱着那一柄古朴的铜铩,沉默的看着愈加混乱的战局。 武瑕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道:“就这样的军卒,那些将军居然还天天做东泰国问鼎中原的白日梦?也有胆子来笑我不是一个好将军?” 笑过之后,武瑕叹了口气,还是准备出手了。 武瑕确实不是一个好将军。 但他是一个很好的游侠儿。 荆楚曾经有一则短谣:梦泽有小儿,十四离家乡,笑饮辞荆楚,踏歌入大荒,朝行生死路,夜宿恶兽穴,东岐屠蛟龙,西涸擒虎魃,南墟得利铩,北行封钺甲。 荆楚的大梦泽附近的乡野之中,有一个小男孩诞生了,他十四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家乡闯荡。离开家乡的那天,他笑饮美酒走出荆楚大地,唱着故乡的歌谣走入了广大的荒野,白天走在盗匪丛生的险恶道路上,晚上与熊魁虎豹一起同穴而居。十几年下来,这位游侠在各个地方闯下了无数的威名。东岐山上杀死了蛟龙,西涸泽中擒获了虎魃,在巴南的一处巨城的废墟中得到了一件无坚不摧的神兵,在北上东泰国的时候,被国君赏识,受到了一套铠甲一把玉钺的封赏,成为了领军的将军。 曾经从游侠到将军,到武瑕依旧还是武瑕。 …… 营门前,东泰国军中号称万夫不当的贾文赫已经接连斩杀二十一骑,正在带着刚刚赶来支援的虎盔甲士向着马匪冲杀。 就在刚刚,贾文赫正带着三百虎盔甲士前往公子营帐处,却正好听到了来自前营的爆炸声,随即又是数百人的混战之声向着这里传来。 好斗的贾文赫也没有多想,把大部队直接甩给了自己的副手,点齐了五十虎盔甲士便向着营门而来,硬是靠着一把铁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贾文赫出身算不上太好,只是贾氏家主的庶出子,而贾氏在东泰国也不过是刚刚摸到了公卿世家的门槛,但毕竟是钟鸣鼎食的高门望族,自然不可能却少了家中子弟的培养钱。 贾文赫从幼时开始习武,后来在燕北十六镇历练了数年,算是如今东泰国都里少有的实打实的靠着军功与武艺爬上位的武将。靠着一把三十九斤重的大铁戟,多年演武也是几次斩获过头筹。 混战之中,越杀越勇的贾文赫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数名马匪互相开了一眼,随后拉开一个身位,同时向着贾文赫包抄而来。 一名一丈身高的铜甲巨人连人带马撞翻一名技击骑士后,也立刻注意到了贾文赫,大步冲杀而来。 一名手持长矛的轻骑,甚至已经杀到了贾文赫的面前! 虽然是轻骑,但毕竟是骑兵以马力冲杀步卒,冲杀的太猛的贾文赫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遇。 “贼子好胆!” 贾文赫甩开大戟,戟刃上的小枝立刻勾上了马背上的骑手,随后贾文赫又是一记大开大合的凌厉攻势,硬生生用戟刃小枝将眼前的马匪撕扯开来! 另外五名轻骑见状,也被激起凶性,不退反进的向着贾文赫冲来,竟是打算五马连成一排,将贾文赫撞死在阵前! 马匪两侧,各有数名轻骑引弓搭箭,手持的都是骑射弓,以射速见长,数骑同时快马射箭,一时间竟然有几分矢如雨下般的气象。 贾文赫一笑,然后做出了一个旁人没有想到的动作。 一人当先,向着身前的骑兵撞去! 贾文赫单臂手持铁戟“轻”点,一戟横穿一轻骑胸口,然后再一次大戟开合,一戟扫出,力量蛮横霸道,一道铁戟画出的圆弧之内,竟然接连撕碎三人两马! 而周围十余枝飞箭,竟然也被一戟扫去! 铜甲巨人似乎没有恐惧,依旧大步向前,接连撞翻几名军卒,向着贾文赫而来。 贾文赫也不犹豫,大步踏前而去,横戟在前,与铜甲巨人碰撞在了一起。 一撞之力,铜甲巨人胸口处便出现一块凹陷,随后便是倒飞出去,贾文赫随手捡起一把短矛,单臂投出,竟然在将铜甲巨人钉杀在了半空之中! 习武多年的人,达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体魄自然与寻常武夫有所天差地别。贾文赫六岁习武,十七岁从军,多年也未曾放弃在武道上的攀登。时至今日,以达到吐气之间自成风雷之声,气血律动之际声如江河潮起! 杀死铜甲巨人后,悠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贾文赫再一次横戟而立,立于乱军之中。 东泰军士气为之大振! 乱军之中,一名墨袍女子隐密在马匪的队列之间,暗暗叫苦。 女子名叫鸦青,擅长以手中淡红色丝线缠绕杀敌。刚刚的混战之中,鸦青将发丝粗细的红铜丝系于飞梭之上,然后固定在四周六名铜甲巨人的身体之上,一人六甲之间,如同有一堵无形的刀墙,其进其退之时,数十名甲士被丝线割断躯体而死。 贾文赫杀到前,鸦青杀人最多,而现在,她恰好就在贾文赫“首当其冲”的尴尬位置。 到底是豪强了八百年东泰,不要说武瑕、姜卫、姑苏安这些人杰,如今就连一个寻常武将都硬是拦下了他们。说起来可笑,为了阻挡武瑕而来的他们,如今却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到。 “进!”随着鸦青的一声轻喝,六名同进同退的铜甲巨人再一次向着贾文赫攻来,一路横冲直撞之间,又是八名步卒和四名骑兵被六名巨人中间缠绕的铜线切割。 贾文赫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墨袍男子也从另外一边杀出,与鸦青呈犄角之势。 铜甲巨人,名唤鬼士,以壮年男子尸身制成,外披符箓,铜甲力大无穷且刀枪难伤,号称可以生撕虎熊,快如奔马。当六名巨人同时杀来时,竟然有那么几分千骑突阵的豪迈气势! 贾文赫要退吗? 贾文赫一脚踏前,再一次出戟了。 东泰国的老人有几句俗语:泥巴捏的泥人有三分火气,马草编的草人有三分煞气。 一群贼子,袭我国大礼正!毁我秋狩大营!杀我袍泽百余!既然今天你们痛痛快快的来了,那便痛痛快快的死吧! 贾文赫持戟踏前的一刹那的功夫,一气逼到极致,气血运行一个周天的时间里,全身骨骼肌肉顷刻作响。 一戟作横弧线甩出,直接在六名铜甲巨人之间划开一条血线,速度之可怕,甚至连周围空气都荡起丝丝涟漪。 第一名撞上贾文赫长戟的铜甲巨人被一股巨力停下了脚步,而后身体与盔甲一起炸开,爆出一股血花,随后时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气血运行一周天之时,六名鬼士连同鸦青一起倒飞而起,鸦青几乎命丧! 大营门前,随着贾文赫的惊天一戟,六名铜甲巨人与鸦青倒飞而出,数具铜甲甚至在半空之中就被碎为残片。 混乱的战场之中,贾文赫一人一戟便清空了小半片空地。 “东叔公动手!”战场的一侧,鸦青死死的抱着手中的长戟,向着朝贾文赫身后袭来的东叔公大喊。 刚刚的一刹那功夫,鸦青知道自己绝对挡不住贾文赫的一戟之威,于是干脆收回大部分丝线,二人交错之间缠住了贾文赫的兵器,然后死死的扣在了自己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鸦青居然真的从贾文赫手中夺下了长戟! 战场的一边,被打的肋骨断裂大半,五脏六腑涌血的鸦青死死的盯着已经是赤手空拳的贾文赫,而身后奔袭而来的东叔公已经近在咫尺。 她要看着贾文赫在惊慌失措中被乱军杀死! 长戟被突然夺去,贾文赫明显愣了片刻,但随后,却也只是冷笑一声,然后飞身出拳。 真当我贾文赫离了手中长戟就不行了? 一道惊雷之声爆起,贾文赫身形突然变得如同鬼魅一般,一改之前勇猛直前的身法,而是迅如游蜉一般的向着鸦青而来。 “鸦青快退!” 看到鸦青即将殒命,身材高大的东叔公连续飞身三次,三次之间又投射三柄短矛,意图阻下贾文赫的步伐。 “不自量力!”贾文赫转过身形,闪展腾挪之间出拳两次,两道拳罡如同青虹悬于半空,将两柄精钢短矛各自击碎。 当青色拳罡砸中短矛时,便是两道金石崩裂之声,碎片飞射四散。 击碎两柄短矛后,贾文赫信手拈住第三根短矛,然后反手掷出,直指鸦青头颅。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鸦青被短矛钉杀了当场。 而随着鸦青之死,东叔公也停下了脚步,红甲战将贾文赫与墨袍大汉东叔公就这样隔着五张丈左右的距离相互对视了一眼。 甚至,东叔公已经可以听到贾文赫那如同呼啸般的换气之声。 不可力敌!这是现在东叔公心里唯一的想法了。 一般武夫,一身体魄锻炼的无论如何强悍,也觉得达不到眼前贾文赫这种出拳一击便是长虹悬天的气势,要达到这种恐怖的效果,必须是体内气血已经旺盛到了一种极致的境界! 寻常人等,血液流过每一寸的血管时产生的推动力,心肺的每一次运转都只是极其轻微的律动。但眼前的可怖武将,却已经是完美的控制了自身的每一寸身体,气血每一周天的运行,五脏六腑每一次的运转,都会有巨力贯通全身脉络。 传说天下最顶尖的武夫,呼吸一口气的时候,肺部强大的呼吸之力都可以凭空产生气旋,气血在血管筋络运行周天时,心脏恐怖的跳动之声都如同白日惊雷。 之前贾文赫不敢以肉身硬接下三柄短矛时,东叔公还以为是贾文赫打熬筋骨的修行不到家,但现在看来…… 眼前这位呼吸之间有风雷之音猛将,恐怕是走的内家修行五脏六腑的路子。 “阁下是武瑕?”虽然双方如今生死相搏,但东叔公还是行了一个抱拳,向眼前的红甲猛将问道。 “不是。”贾文赫冷漠的回答后,再次提拳,直指眼前的墨袍人。眼前的大营太过混乱,他贾文赫可没有心思在这里和一群贼子扯皮! 东叔公想了想,武瑕年轻的时候就以体魄见长,走的是筋骨强韧的路子,这样想来,眼前这位确实不太可能是武瑕。 一句话刚落,贾文赫的拳再一次杀到了眼前。 贾文赫的身形有多快?一道红光乍现,转眼便已经欺杀近身。 近身之后,贾文赫又是一手抬起,从高处一臂砸下,铁臂之上隐隐有青色光晕缠绕。 一臂还未砸下,竟然已经有了几分破军威势,压的周围尘土飞溅。 见到如此恐怖的杀势,墨袍东叔公咬牙,一脚发力猛蹬地面,借力后退,随后墨袍大袖之中又是弹出一枝铁矛,直刺贾文赫右臂。 又是一声金石破碎之声后,东叔公倒飞出去,铁矛、墨袍大袖、持矛之手,同时被一击毁去。 之前东叔公所站的立足之地,如何已经是被一记下摆手轰起一丈扬尘。 扬尘之中,贾文赫再一次杀出,两指从空中夹起一枚铁矛的碎片,然后以巨大的指力向着断臂的东叔公射去。 一块手指大小的铁片,飞射之时的速度却快的惊人,在一道隐有雷火之威的气爆之音中,轰碎了东叔公的半个身子。 九名墨袍人,七名前来攻杀营门,就是为了引出姑苏安与武瑕,却没有想到如今被一个红甲武将一人杀的七去其二。 看到被一枚铁片打碎掉半个身体的东叔公缓缓倒下后,贾文赫摇摇头,来到鸦青的尸体旁,从墨袍女子已经僵硬的尸体中捡起自己的长戟。 贾文赫抬头看去,从自己脚下到营门废墟,一共大概是二百丈的距离,尚有马匪一百九十余人,铜甲巨人三人,最关键的是……还有墨袍人,五人! 贾文赫横过长戟,吼道:“虎盔甲士旗官何在?扬旗!” 混乱之中,一面赤纹墨面恶虎旗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一群的红甲虎盔的军卒开始向着旗子聚拢而来。 “随我退敌!” …… “鸦青和东叔公已经死了。”战场的最外围,公输羊与墨袍大汉虎阎站在这处难得的立脚之地,都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战场之内已经连杀两人的红甲武将。 而现在,士气大振的东泰国众多士卒已经渐渐向着那杆虎旗聚拢,逐渐稳住了阵角。 虎阎紧了紧墨袍下的黑色札甲,开口道:“此人便是武瑕吗?” 年近花甲的公输羊捏了捏手中一串白玉连串子,随后摇摇头,“不是,这人修的是气血孕养五脏六腑的内家路子,肌骨却算不上强韧,况且连兵器形制都不是武瑕那把“琊铩”而是一把铁戟,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贾氏的庶出公子贾文赫。” “贾氏?” “东泰国一个不入流的公卿世家。” “到底是富甲天下的东泰国,一个不入流的公卿世家都可以支撑自己家里一个庶出的子弟如此奢靡的修炼。”虎阎感叹一番,随后从大袖的下摆出抽出两根铁锥,“既然不是武瑕,那就让我去拦他一拦,你和鬼作伥在这里等着,等到武瑕被逼出来。” 公输羊仿佛认命了一般,轻声说道:“最好你们四人一起上吧,不杀了那人斩掉那面虎旗,等东泰国大军从混乱里恢复过来,我们难道还要和大军拼杀不成?” “要是人被我全部带走了,那姑苏安如何是好?” “他没出现在这里。” “确定?”虎阎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尖利的锥刃,随着一滴指尖的血液渗入锥子之中,虎阎冷笑一声:“很好,还是那样的渴求人血。” “确定。”公输羊再一次转动一枚玉串子,回答道。 “那可好得很,我一直不喜欢和你们这些难缠的方士动手,鬼知道你们手里握着什么压箱底的把戏。”虎阎一把撕去宽大的墨袍,露出身下一套黑色铁札甲,笑道:“既然姑苏安没来,那咱就去会会这位万夫不当的贾文赫!” 营门前混战的局面,现在已经开始逐步倒向了东泰国的军队。毕竟只是三百马匪闯营,对大营内四千军卒太过稀少,如果不是借助夜色的掩护与方士的秘术,在混乱之中杀入大营,箭楼上一阵乱箭便可以射退这群衣甲不全的马匪。 混战之中,贾文赫一戟横扫,戟刃划过一具铜甲巨人胸口,随后一转戟柄,戟刃的小枝立刻碎掉了铜甲巨人的半边身子。 再加上此刻被贾文赫一脚踏碎头颅的一具铜甲,十一铜甲巨人,已经全部死尽,三百马匪,去其三分之一。 而就在东泰国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虎阎杀到了! 黑甲大汉行迹不定,几次蹬踏之间便飞身到了贾文赫面前,一支四尺短锥直刺而来。 贾文赫冷笑,我的长戟一丈二尺,单臂一戟刺出便有一丈五尺的距离,你拿着一把四尺短锥正面来袭,是要作死吗?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一寸长,一寸强的粗浅道理? 贾文赫不闪不避,一戟刺出,迎上短锥。 最简单的招式,最可怕的速度,铁戟正刺一击,居然在空气中擦出嘶鸣之音。 “死!” “破!” 秋狩大营,夜下铁戟碰铁锥,红黑二人周围十丈之地,皆为尘土所蔽! 第十五章 武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扬尘散去,先前虎阎与贾文赫的一戟一锥之间的交锋此刻也已经分出胜负。 墨袍虎阎的一击直刺之间,铁锥居然凭空伸长三尺有余,随后居然硬顶住迎面而来的戟刃,以铁锥点中贾文赫的右肩,一股巨力瞬息之间从右肩袭来,把贾文赫掀翻在地。 而虎阎则是更加不堪,贾文赫一戟直刺中虎阎胸口之后,戟刃入肉一寸,戟上气劲崩裂胸口处层层叠叠的厚重甲片,随后将其震开一丈之远,虎阎一路倒飞出去时,甚至压的周围尘土飞溅。 但他依旧没死!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贾文赫与虎阎都第一时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势。 贾文赫的右肩之上,原本覆盖的铁肩已经被一刺毁去,露出了铁甲下的布衣衣料,而衣料之下,已经沁出点点血迹。 而虎阎的伤口则要可怕许多,胸口甲片碎裂,几块铁片甚至顶入了血肉之中,整个胸口处已经是寸寸血肉翻滚出来,一副可怖之相。 这一下,倒是怕贾文赫给惊住了,他自己一戟直刺的威力他自己最清楚,不要说被正面刺中,就是被戟上附带的气劲擦过,寻常人等都是一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曾经燕北十六镇当值期间,贾文赫奉命截杀一股企图流入东泰国境内的马匪,为首者依仗自己一身流传自燕北王宫的宝甲,丝毫不惧贾氏威名,便要与当时还没有声名鹊起的边军小将来场单打独斗的戏码。结果初出茅庐的贾文赫只出了一戟,那身猩红宝甲毫发无伤,但马匪首领却已经肝胆俱裂了。 被一戟附带的气劲给震的肝胆俱裂! 而眼前此人,正面接下一戟后,居然只是受了些许皮肉之伤。 “听我军令,各队列稳住阵脚,收拢各营军卒,命令五十弓射手直射黑甲贼人,另外让其余人人竖起长矛,立刻逼退马匪!”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武将,一人之勇被挡下后,他倒是也不急着靠着一人蛮勇杀敌,如今只要把前营的千把军卒整队完毕,矛手竖盾列阵,弓射手押后,来多少武夫也不够军阵杀的。 贾文赫身边尚有百余军卒,七拼八凑倒是也有个四五十张三石强弓,一起对准了刚刚从尘土里爬起的黑甲大汉。 东泰国勇武之风盛行,敢于从军者有几个不是好技击之术,喜弓马之道?东泰国名弓号称“大臂”,非臂力出众,身材高大者不能张开。听到贾文赫的号令,眼下便有一群臂力出众的甲士当即脱去臂甲,给大臂弓上好弓弦,向着虎阎射去。 一时间,箭矢如雨。 虎阎没敢于托大,两锥同时伸长作舞斗状,一波一波的格挡开袭来的箭雨。 “给后营下令……不,传信,给后营传信,借调五十小风弩手,我倒要看看今天这群贼子的头有多硬!”贾文赫冷笑一声,“今夜过后,无论死活,所有马匪枭去首级,悬于营门!” 随后,没有过多的犹豫,在刚刚下完命令后,贾文赫出手又是一戟,既然刚刚一戟杀贼人不死,那就再来一戟,一戟一戟的砸下去,铁打的人也要被他磨成铁粉! 气血再一次运行一个周天之后,贾文赫一脚踏地腾起,一步便踏过三丈之地,戟刃再一次逼到虎阎面前。 又是一次大戟对长锥对撞,只不过这一次双方均有些许留手,贾文赫斜下大戟,以戟刃小枝切下,直袭虎阎面门。 东泰国昔年武圣海东君曾经有一部《技击经》,开篇曾言:戟者,可刺,可劈,可划,可架,可砸。兵刃煞溢,非勇武者不能持之,灵巧百变,非机敏者难以入室。 贾文赫九岁时被师傅带到演武之地挑选兵器,长剑、矛刺、巨斧、短匕……琳琅满目,任君挑选,其中不乏有几件从贾氏武库中挑出的“压箱货”,但贾文赫最终还是一把握住了一把铁戟。 一握就是二十年! 虎阎架起双锥,勉强顶上这威力远逊色于之前惊天一刺的戟刃。 贾文赫一掌压下,便勾啄式为斜刺式,一戟推出,竟是要把虎阎压死于铁戟之下。 虎阎难免有些愁容,大戟变化招式繁多,和自己手中这两只只能刺击的铁锥比起来,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但我虎阎锻打筋骨三十年,一身本事又岂止有两只铁锥? 面对斜刺而下的戟刃,虎阎做出了一个举动……撤开兵器! 双手弃兵后握拳,随之便是一拳向着刺下的铁戟打来,一拳之后又是一拳。 拳拳砸出皆有轰鸣作响,如同平地突起惊雷滚滚,拳势难挡。 这一下,贾文赫倒是进退两难了。 收戟格挡?还是以伤换伤?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随即就被贾文赫压了下去。 我贾文赫一戟刺出就没有半路收戟的道理,今天你要以伤换伤,那便来啊! 铁戟对铁拳,一方戟上气劲四射,一戟点出就是破空声响,好似利弩飞云空,有碎人胆魄之威,一方拳势浩大,一拳出后又复一拳,如同江海起大潮,有连绵不绝之势。 两人胶着之处,已经是一片狼籍。 随着一拳轰出,虎阎这一次借助拳力拉开距离,退开四丈之距。 贾文赫也未追杀而行,而是收戟而立,目光投向黑甲大汉的那双铁拳。 这一刻,贾文赫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眼前的黑甲大汉,居然是难得的外家修行者! 武学的外家修行起点要比内家简单很多,从最简单的打熬筋骨肌体,慢慢的熬磨人体的脉络,在到贯通人体气血,最后登堂入室,达到内外兼修的地步。 可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受限于自己的根骨天赋,不要说登堂入室了,很多武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日复一日打熬筋骨的过程,永远卡死在了熬磨人体脉络这一关上。 想要从外家修行走出一条坦荡的通天大道有多难?起码目前为止,地位已经算不上低的贾文赫也只是听说过大虞天下只有一个武瑕摸到了内外兼修的尽头,而大部分的真正的武道修行者,依旧是从五脏六腑这条道路出发,慢慢的改善筋骨与肌体,让自己的体魄变得愈加完美。 外家修行艰难曲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误入歧途,而且想要这这条道路上攀登下去,真的是难如登天。 贾文赫默默的抬起长戟,指了指虎阎已经可以见到白骨的手指,问道:“阁下是一位专心锻打体魄的外家修行者?” 虎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手上的血迹,笑道:“算是吧,只不过我的道路走的实在是太过偏离了,没有那么好的根骨天赋,一辈子也只是一个力士的命。” 贾文赫点点头,表示认同了这个说法。有不少外家修行者一辈子都达不到从肌骨走向脉络这一关,只能日复一日的锻炼外体,意图如同锻打钢铁一样锻打出一副刀枪不入的体魄,这便是力士的由来。 如今,既然知道了你只是一个刻苦修习外体的力士,那就好办了。 贾文赫丢下长戟,然后随手撕下身上的一卷布条,缠绕于双手上,然后紧了紧。 “打算以阴柔内劲裂我内体?”虎阎看到贾文赫的举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力士肌肉骨骼如同钢铸铁打一般,但血管、内脏、人体脉络可与寻常武夫区别不大,贾文赫弃下铁戟,改用双手,便是打算以阴柔之力杀伤虎阎的内体。 远处,除了公输羊外的另外三位墨袍人已经或死或伤,只有一名身材矮小的男人挣扎的到了公输羊面前,跪拜道:“冲杀进来的各位基本已经全军覆没了,负牙与狁姑失去联系,除了六具鬼作伥,现在还有用的,只有公输前辈、在下、以及虎阎了。” 公输羊幽幽的叹道:“虎阎死了。” 战场中央,撤下武器的贾文赫只是近身一拳,随后与虎阎贴身推击一掌,一掌一拳之后,一股无形巨力猛的灌入了虎阎的身体内部,随后从身体内部爆炸开来。 瘫软的身体无力的跪倒在地,贾文赫单手作刀状,随手一记手刀切下虎阎的头颅,然后丢到了公输羊的身旁。 “大人……”矮小的墨袍男子看了一眼虎阎的头颅,挣扎的说道:“武瑕和姑苏安,我们甚至没有逼出一人就落败了,事到如今,只有先行离开了。” 公输羊听到这位后辈的丧气话,既没有动怒,也没有责怪,只是微笑道:“谁说的?武瑕这不是来了吗?” 一道白色虹光划破夜空,从望楼向着公输羊刺来。 当受伤的贾文赫抬头时,难以置信的喃喃低语道:“这就是……武瑕? 第十六章 回溯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一处无尽岁月,无垠空间之外的世界里,天空是死寂不动的灾祸之像,大地与苍穹之间的万物都呈现出一种静态到了极点的状态。 尘埃、空气、光线、声音、事物,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在了这个时空之外的世界里。 姜昭疲惫的眨了眨眼睛,却是抬头看到一抹灰暗死寂的画面。 这是哪里? 回答姜昭问题的,是一处深埋在自己记忆中的楼阁。 楼阁不高,却修建的古朴庄严,柱梁都由特殊的红色大木修成,一片片雕刻出纹墨云龙图的瓦片覆盖整个穹顶,在楼阁的大门前,两具高大的石像竖立于此,一尊是手持利剑大盾,四臂三目的泰山护山神泰安君,一尊是脚踩灵龟,双手合十,作悲天悯人相的东海护海神水云姑。 东泰国的主流信仰以羲和为尊,但各大庙宇依旧陪祭了一些大虞正神,如上社君、下稷君、海安尊神、大水正等。而眼前的一尊泰安君怒目持剑像与水云姑脚踏灵龟悲悯像在东泰国的文化中分别代表镇与守的含义。 持剑立盾镇妖邪,灵龟悲悯守安宁。 姜昭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是东泰姜氏的故都,是姜氏现在的祭祀之所,是季丘的核心地点,是……姜氏家族历代祖先的灵位所在。 在他出生的那一天,他被宫中的女官从父亲身边抱走,清理干净后来到了这处大殿之内,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姜氏先祖的庇佑。 姜昭还记得那个夜晚,或者说他记得从出生之后到现在的每一个夜晚。那一天,太叔祖姜卫神色不安的抱着他走进了这处大殿,而自己的父亲则带领着近百位公卿跪拜在这处供奉先祖的大殿之外,默默的等候着。 姜昭还记忆得起那个低声细碎的声响,守卫大门的军卒在说、跪拜在地的公卿在说、低头站立的女官在说、神色复杂的史家在说,除了父亲、太叔祖、和自己外,每一个人都在共同低语着一个名字。 鬼星。 姜昭莫名的抬起了头望向了正北的方向,看着灰沉死寂的天空,在整个灰色基调的世界里,正北的方向却有一颗红的像是沁血一样的星辰。 它悬挂在正北的星空之中,在它的周围,没有任何一颗星辰作为陪伴,它就像一个永恒的孤独者一样,带着猩红的光芒,沉默无声的悬挂在北方。 突然,姜昭好像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哪里,他猛的冲到了楼阁之前,用力的推开了大门。 大殿的最上方,供奉的是一副绸布画卷,上面绘制的是一位隐藏于各色云雾之中的老人,而这封画卷的四周,历代东泰国国君的的名讳都用一枚小小的铜制小片记录,悬挂在四周的梁柱之上。 一处悬梁的下方,一块玉璧摆放在供桌之上,上面绘制着短短的一句话。 “大虞九百二十年夏,姜卫祭。” 这里是他出生的那一天,这一天是大虞九百二十年的某个夏天,一颗红色的星辰从北方而来,群星避让。 巨大的恐惧突然从姜昭的心底升起,让他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几乎是要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渗入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这是六年前?! 这是六年前!? 姜昭不安的望着四周静态的物体,铜牌、画卷、柱梁、雕绘……每一样曾经历历在目的物品如今都已经化为了他的恐惧之源,这到底是哪里? “在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只大手从背后按到了姜昭的肩膀上,平和却有力的按住了他,“我倒不是太过好奇这里是何处,但却也很好奇天上的那颗红色星辰到底是何物?尽然让我一丝晦灵清醒了过来。” 感到了背后一只突然出现的手臂后,姜昭立刻回过头去,随后几乎是要晕厥了过去。 姜昭的背后是一名衣着古怪到了极致的男子,一身简陋至极的兽皮,一顶灰暗色的骨冠,一只手臂搭在姜昭的肩膀上,一只手臂握着一圈骨串。 男子不算高大,却有一种苍老且威严的感觉,就像太叔祖……不,那是一种比太叔祖姜卫更加威严庄重的气势,就像一个跨越了无尽岁月河流的帝王来到面前一般。 “您是……” “我的名字吗?”男子指了指自己,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名字这种东西,我倒是有不少,溯君,宙溯,三目大尊……零零碎碎的,怕是有十几个名号,你叫我一声纹弈就行,这是我的本名。” “纹弈?”姜昭想了想,然后摇头道:“闻所未闻。” “那倒也是,既然大虞这个国家都已经传了九百二十年了,我这个死在虞初的无名者,还有几个人会想到我哪?”纹弈突然走进了阁楼之内,坐到了那块姜卫刻下的玉璧之前,伸手抚摸道:“大虞历九百二十年夏……已经八百多年了啊。” “小后生,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男子的手收回后,又再一次看向了姜昭,“你与这位姜公是何关系?” 男子伸手所指者,恰好是那副画卷。 “我名姜昭,东泰国君嫡出公子,姜公是我先祖。”姜昭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姜公之后吗?”纹弈有些苦恼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孩子,然后大笑道:“那你我可真的是大大的缘分啊。” “缘分?” 男子笑道:“大大的缘分啊,当初大虞定鼎天下的战役,发生在逐鹿之野上,你们大虞的先祖帝舜与他最大的敌人玄桀进行了一场恶战。玄桀为了求得鬼神、先祖、天地的保佑,分别向鬼神祭祀了数万奴隶,向祖先的陵墓埋下了数万人俑与财玉,最后虔诚的向天地焚烧了无数的珍贵器具,然后跪倒在了天地之间,祈求着胜利的降临。” “停停停!这和我先祖有什么关系?” “别急,慢慢听就是了。”男子似乎相当的健谈,继续说道:“而作为帝舜那一边的领袖人物,姜公却没有做出任何祭祀的举动,而是……” “而是什么?”姜昭好奇的问。 “姜公竖立起了一座祭台,却没有摆下任何的贡品,而是端正衣冠之后,向诸夏的先贤礼拜,斥责了暴君玄桀的残忍,陈述了自己的君主帝舜的起兵的目的,而后又来到了关押战俘与奴隶的大营之中,亲手为他们解开了束缚,并诚恳的请求他们为了天下大义站在帝舜的在一边。”纹弈站起身,踱步到了画卷之下,“最后,姜公以牛羊猪三种牲口祭祀天地,在祭祀的礼仪结束后,又和众人分食了这些食物。” 纹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昭,平静的说道:“这一切,都被我在了眼里,所以很疑惑。” 姜昭点点头,表示了认同。他虽然并没有感到疑惑的地方,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又实在是不敢和这个古怪至极的纹弈说反话,无他,眼前这个衣着怪异的男子,实在是有一种让自己压抑的威严感。 “于是,我做了一个很好笑的事情,我化作了一个砍柴的凡人来到了逐鹿之野,来到了帝舜军的大营,亲自见到了你的祖先——姜公!” 姜昭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来,“您是……逐鹿三问中的那个樵夫?” 纹弈点点头。 姜昭猛的脱口而出:“那你岂不是已经九百多岁了?!” 纹弈摇摇头。 “九百多岁?只不过是我生命的一个零头罢了,我从混沌中来,化为一颗金色巨卵,孵化了九千年,成长了九千年,后来又成神了九千年。” “老夫本名纹弈,乃是天生的神祇,居住在光阴河畔的一颗神木之上,受众生膜拜无数岁月,司掌时光逆顺,光阴回溯,哪怕是大虞刚刚立国之时,也将我立为九十九正神之一,尊号:宙溯!” *********** 作为国君公子的营帐,自然不是一座小小的帐篷那样简单。以一处小帐为核心,周围还戍卫着近百甲士,大大小小的几处营帐内,都驻扎着不少来自东泰国宫廷的强悍武士。 今夜遭遇强袭,公子小帐周围的防御何止加强了一倍?现在里里外外,数百甲士按照姜卫的吩咐把这处小帐紧紧包围在了一起,三步一岗,岗卫手持大弩,对准来来往往的可疑人员,五步一哨,哨骑跨下快马,身背强弓,围绕公子的小帐而行,十分警惕。 远处,一辆阴冥之气环绕的马车却无视了眼前的这一切,缓缓向着姜昭的小帐而来。 负牙与狁姑,终于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里,为杀姜卫而来! 第十七章 欲求身死魂灭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开放的战车车厢上,负牙随手捏出一个法印,让战车周围流动的气流在他的控制下缓缓转动开来,然后悄无声息的向着姜昭的驻地而来。 “老师?”狁姑看到负牙的举动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找到姜卫的动静了吗?” “找到了!”负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驻地,低沉的说道:“前方百丈位置,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有缥缈虚无之感但却韧如坚丝,看起来是姜卫不错了。” “直接杀进去?” 负牙摇摇头:“这里面的军卒有三百多人,而且还有十几位武士隐藏在各个帐内,几十把强弓硬弩水泼一样的射来,老夫或许可以挡一挡,但恐怕没有余力去杀姜卫了。” 说完,负牙还撇了一眼狁姑,说道:“更何况,老夫如果去杀姜卫了,你怕是也要死在东泰国强弩铁骑之下了。” 这一下,狁姑倒是没有在出言反驳了。 负牙伸了伸手臂,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玉色是古怪的大红,上面的纹制也不太像是大虞的各色飞禽走兽,而是两只形似虎豹的独目恶兽,两兽一赤一墨一上一下呈现“阴阳对立”的姿态,而玉佩之间则有数个不知名的小篆字,形似古老的玄篆。 负牙的手指在玉佩上抹过,随着一道明光闪过,玉佩的大红色的光泽变的愈加的鲜艳。 狁姑看着负牙的举动,不安的说了一句,“我们是七天前布下的鬼士与鬼作伥,算一算时间,九幽君使者的车驾已经行驶在路上,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被秘诀操控的“东西”都会失去功效,甚至……” “甚至……九幽君的使者会对我们这些隐狴的恶徒大开杀戒?”负牙摇摇头,“你太年轻了,所以你不了解隐狴,也不了解九幽。”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九幽君更加中正平和的神明,他无喜无悲,无善无恶,不需要信仰与崇拜,也不会去管活人的事情,甚至厌恶活人在阳间提起他的名字。如果我们死去,九幽君一定会用最严酷的手法来惩罚我们这些戏弄生死的罪人,但却绝对不会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来寻找我们的麻烦。” 负牙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枚愈发赤红的玉佩,怪笑了一声。 “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要害怕九幽君,因为那是没有必要的事情,隐狴只需要害怕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而已。” 狁姑低下头,沉默不语。 负牙的周围,一道接着一道的黑墨色气流正在渐渐成型,而随着负牙的呼吸之间,滢白色的气流从身体的眼耳口鼻七窍流出,与墨黑色气流缠绕在了一起。 滢白与墨黑,两色气流开始了交错旋转,逐渐形成了一座黑白小塔,将负牙包裹在其中。 “寻常秘法方士,修炼有成何其不易?耗资糜费何其巨大?东泰国富庶天下,却也只能供养起一百多位秘法方士,其中能算得上超一流之人,却也不过四五人而已。我隐狴全盛之时,有五君四圣共九位超一流方士,千余弟子遍布天下,而所占有的不过是一城一地。隐狴之术,十人之中就有一人可走入修行的门槛,千人之中就有一人可以登堂入室!耗资甚少,修行简易!” 负牙眯眼看向远处的黑夜,低声道:“可天下之事,有得必有失,隐狴之术,最大的敌人不是天下那些沽名钓誉的卫道士,不是那些恪守腐旧礼法的诸侯,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九幽君啊。” …… 大营的前门,最后的百余马贼已经被无数的强弓射杀当场,整个营门之前,只留下了一个墨袍老者,孤独的伫立在千军万马之前。 老者是公输羊,而在他的面前,还有数百技击骑士,千余步甲,四百名弓弩手,八十四位武士,一位万夫莫敌的贾文赫,一位刚刚一出场便先声夺人的武瑕。 真正的绝境! 千军之前,贾文赫突然来到武瑕身前,神色黯然却言辞郑重的抱拳行礼道:“末将贾文赫见过武帅。” 就在刚刚之前,贾文赫一直对这个打荆楚来的游侠儿看不太惯,东泰国好武斗技击,寻常士卒之间切磋技艺都是平常之事,甚至以往有贵人公卿在酒宴之上互搏以助兴,众宾客皆举酒器为之唱喝。 而武瑕则不同,明明有着天大的名声,却从来不显不露,甚至连贾文赫三番两次的请求切磋也没有答应,这漏到东泰国一些年轻将领眼中,难免就看低了这个被国君“提拔幸进”的游侠儿。 这几年里,武瑕身上不但挂了一个技击骁将的官身,还有数个如御宫行营司马、通武卿大夫、国君御车右等数个清贵的官职。按常理而言,如贾文赫这种只管理了一卒(二百到三百人左右)军队的小将军,见面当见礼称帅,可直到今天之前,贾文赫仗着武艺强横,一直以来都看轻武瑕,除了公开场面外,其余时间见到,也就是简简单单的行个平礼。 直到刚刚,武瑕几乎是化为一道白虹杀来时,才真真正正的让贾文赫心服口服。 气贯长虹,乃是真正达到了人间巅峰之姿! 武瑕摆了摆手,让贾文赫凑过来一下,而半跪于地的贾文赫立刻把头凑了过去。 “让兄弟们下不要轻举妄动,我去和这位……贼人聊聊?”武瑕开口说道:“让他们小心警戒就是了。” 贾文赫面露疑惑的看着武瑕,不解道:“一个老贼子,一泼箭雨下去射杀了便是!还要聊什么啊?” 武瑕把铜铩抗过肩头,笑道:“大概……聊聊这群人是受何人所指使吧。” “袭杀国君的一群死士,生擒下来严刑拷打也不一定会供出实情,不如就此打杀了。”贾文赫铿锵有力的说道。 武瑕摇摇头,随后拖着铜铩向着公输羊走来。 寒秋黑夜,一红甲铁面武将,一墨袍白须老者,就这样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阁下便是荆楚武瑕?”一墨袍一赤甲的两人刚一见面,公输羊便先行开口道:“果然年轻俊杰,一表人才。” 武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扣在脸上的铁面,心想你这个老头子倒是很善聊啊。 武瑕也不讲究,用铜铩扫出一片空地,大大咧咧的就坐了下来,然后示意公输羊也不要客气,大家坐下来聊聊。 “可惜没有酒水,不然让人温上一些送来也好。”武瑕盘腿席地而坐,铜铩放在膝盖上,随意的看了一眼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公输羊,开口道:“既然阁下知道我的名字了,不如也把名讳告诉在下如何。” 公输羊拱手道:“加入隐狴多年,不敢口述姓氏辱没先人,称我一声羊老便可。” “羊老的兴致可真不错啊,大张旗鼓的冲到东泰国君的秋狩大营,肆无忌惮的截杀东泰国的大礼正。”武瑕笑问,“隐狴这么多年来都隐藏在了不见天日的缝隙里,为什么突然会突然现身?” 公输羊笑道:“我本以为瑕公来到我的面前,要么是直言怒喝斥责我等的行径,要么是好言相劝让我投降,却没有想到瑕公会如此的……直爽。” “其实我以前倒是更加直爽,现在反倒有些文绉绉的。”武瑕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战场,大概有二百多东泰国的军卒死在了这一次的袭击之中,尸体与尸体堆积,血腥气冲的人有些鼻子发痒。 “实话实说吧,我算不上东泰国的军卒或是将军,甚至连东泰国人都不是,我唯一的任务只是保护国君的安危而已,其余的事情,无论是死在这里的二百多东泰国军卒,还是你们的目的,都与我无关。”武瑕指了指自己,“我来到你的面前,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我作为一个游侠儿的好奇心,想知道为什么在我父亲那一辈就销声匿迹的隐狴会突然出现,仅此而已。” 公输羊摇了摇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念叨道:“隐狴二字,取其古籍。隐者,或匿于山川水泽,或藏于人烟闹市,狴者,古恶兽也,控人魂魄,食人凡躯。隐狴二字何意?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恶兽而已。” 公输羊叹了口气道:“小后生不必知道我们为何会突然现身,只需要知道我们受到惠君的指使,来此送死便死。” “可我听说隐狴的人都怕死?” 公输羊点头,“确实怕死,但左右也是一个死,既然当初年少无知,一心寻求仙人之术,方外秘法,却没有想到踏入隐狴多年,悔不该当初。” 公输羊站起身来,向武瑕行了一礼,“原本以为死亡是隐狴最大的惩罚,但年过七十之后,才渐渐发现等待死亡的过程却比死更加艰苦,多年寻求之下,秘密得到一则信息。” 公输羊看了一眼武瑕手中的铜铩,正色道:“今日来此,不求其他,只为死于瑕公铩下,求一个身死魂灭就好!” 第十八章 神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位于时间长河之外的季丘中,一老一少漫步在姜氏的祭祖之地中,欣赏着四周的亭台楼阁。 “看起来这些年大虞也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除了原有的中原之地外,想不到东海之滨都已经开拓出无数繁华城居,要知道当年大虞初立,东海之滨还是荒无人烟的大荒,山川湖泊之中隐居有各色大小鬼神,地窟暗穴有恶兽藏匿,临海之地也常有鲛伯出没,除了活人,几乎什么都有。”纹弈站在一副玉制堪舆图前,伸手细细的抚摸了一番,赞叹道:“当初姜公效命于帝舜,功劳位列第一,帝舜在中原最好的一块土地上圈出了八百里的沃土赠送给了姜公,打算封他为天子之下最大的诸侯。可姜公却认为论冲锋陷阵,自己的功劳不如武焘,论运筹帷幄,自己的功劳不如卫烈,于是便请求带着自己的部属前往泰山以东的大荒之中,建立了东泰国。” 纹弈与姜昭的身前,是一副精心雕刻的东泰社稷堪舆图,由白玉制底,朱红纹绘,上面清晰的显示了东泰国两都七十三城的各个所在地,以及各个关隘、道路、大镇、河流、山川等地貌,可谓是详尽到了极致。 堪舆者,地图也,一国的堪舆之图,一向是极其珍贵且敏感的宝物,而眼前这份堪舆图绘制精良,恐怕天下难得,平日里都被当作祭祀之物锁在季丘之内的一处楼阁之中,寻常人等连见也不要想见到。 姜昭与纹弈,两个人自从见面后起便漫无目的的在亭台楼阁之间逛着,看看精巧的建筑,摸一摸被隐藏在高门重锁之下的珍宝。 说来也奇怪,纹弈与姜昭,两个人身份年纪悬殊甚大,但纹弈却丝毫没有在言语上看轻这个孩子,反而相当健谈,和眼前这位姜公之后聊些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的趣闻。 姜昭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四周的星空,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色,除了那颗让人心神不宁的红星外,一切都是无色灰沉的色调,看得人心里发毛。 醒来之前,姜昭最后的记忆是在太叔祖姜卫的怀里沉沉的睡去,而醒来之后…… 姜昭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古怪的男子,如果是一般的六岁孩童,此刻怕是被他吓的肝胆俱裂了,但姜昭却没有一点惧怕的意味,也许是从小早知带来的好处,姜昭的心智远比一般的大人还要来的透彻。 莫名其妙的,姜昭始终不认为这个古怪的男人会伤害到自己。 注意到姜昭正在盯着自己后,纹弈也好奇的问道:“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是八百年前的神明?”姜昭问。 “当然是,你作为诸侯的子孙,大虞九十九正神总是听说过的吧?当年帝舜下旨,姜公立册,立庙宇,排阶位,我甚至还要排在上社君与下稷君之前,仅此于数位大神之后。” “可你说你已经死去了八百多年了。为什么会突然活过来?” 纹弈抬起头,先是指了指远处季丘的中央位置,而后又指了指天上的那颗红色星辰。 “在那个位置,应该是这处祭祀所的中央位置,你一直念叨的那个太叔祖姜卫正在带着我的一截骨骸在那里布置着什么东西,那里面寄宿着我的一丝神力。至于为什么我的一缕残魂会寄托此物显世……” 纹弈看着那颗红色的星辰,皱眉道:“大概和这颗诡异的星辰有关吧。” “何它有关?” “何它有关!”纹弈死死的盯着那颗红色的星辰,说道:“我的一截骨骸被人用不知名的秘法激发,倒转时光来到了这里,而那截骨骸中早已经被消磨殆尽的神力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丝生机,将我的意识重新激活。” 姜昭立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天上,低声道:“你怀疑是因为它?” “肯定是因为它。”纹弈皱眉道:“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而是溯野,这里记录下了古往今来一切印在光阴河之中的画面,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灰沉死寂的,因为它们都是一副画面,而不是真实。” 灰暗的星空上,那颗红色星辰愈加的璀璨了。 纹弈继续说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运转都有所规则,日升日落,潮起潮落,春夏秋冬,万物天演,这些都是规则运行的结果。我的那枚骨骸,其中确实蕴含自己的一丝神力,但八百年消磨下来,早就应该消耗一空了,根本没有办法让我的意识重现人间。” “我的那一枚骨骸已经是一件死物,无法支撑起我的魂魄寄生于世,这里溯野,是世界的画卷,所有的一切都是灰沉死寂的画中之物,这二者都是天地的规则,无人可以逆转!”说完这句话后,纹弈明显的激动了起来,加重了语气,“但这颗不知名的红色星辰,却混淆了规则……匪夷所思,真的是匪夷所思。” 姜昭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匪夷所思?一个说自己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只剩下了一截骨头,却还活蹦乱跳的站在我面前,还有比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纹弈点头,“小后生,不怕告诉你,我那枚骨骸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的物件了,但神明这种东西,说得不好听一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块骨骸虽然只是我身躯的一部分,一旦有了些许机缘,说不定会有我重生的那一天。” 姜昭切了一声,反驳道:“你要是真的是神明,这么会死掉?传说我们东泰国的羲和是太阳之女,司掌日升日落,居住在太阳上的晨宫之内,拨动着世界的日冕,每隔十二个时辰为一个轮回,将太阳从海下升起,照亮这个世界。” 说完,姜昭打量了纹弈一眼,“羲和不老不死,你却就剩下了根骨头,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无知小儿,我当年又何尝不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宙溯君之名,可安光阴逆顺,可正时辰之列,我当初不才,便是掌握时间运转的神明。” “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姜昭梗着脖子说道:“你和羲和谁比较厉害?” “呃……”纹弈似乎被戳中了软肋,有些尴尬的说道:“羲和殿下是一位可怕的大能,是帝夏与天女所生的孩子,但毕竟不是先天成神之人,之所以如今跃居我之上,也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啊。” “所以现在羲和比你厉害对吗?” “其实吧……不要说现在,就是千年前的古部落时期,羲和殿下也要比我厉害许多。”纹弈挠挠头,“帝夏是何人?人族历史上第一位冠名帝号之人,当时他不但是中原轩辕、楼桑、农泽、药耘等十一个部落共尊的首领,还被东夷十九部,南方三苗,极北戎毡共同尊奉,迎娶的是居住在昆仑的女神——天女!生下的九子一女,或是成为杰出的英雄,或是登天成神,有如此大的背景,我这种单打独斗的神祇,实在是难以与人家媲美。” 纹弈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要是有如此大的背景,当初又怎么会落得一个身死下场。” 姜昭不可置否,也不再管纹弈的自哀自怨,回身向着刚刚纹弈指出的方向而去。 太叔祖姜卫,就在那里! 看到姜昭的举动,纹弈只是笑了笑,随后也跟在了这个孩子身后。 一老一少,就这样继续漫步在这溯野之中。 …… 营门前,一场隐狴秘法大师与武道巅峰之人的搏杀正式开始了。 原本两人对坐之时,双方不到一丈距离,武瑕本来可以轻易的将公输羊一铩毙命,但他还是按照武者与秘法方士决斗的规则,起身退后了足足百丈的距离,与公输羊拉开了一个较远位置。 百丈距离,武瑕一息便可跨越,但公输羊需要的就是一息的时间。 隐狴之术,从来都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一道法印,一段口诀,一念而起,秘法便可释放。 公输羊双手连动,一手结出地坤势,一手结出离火势,一念而动,便在自己身体的四面八方布下十一道御敌法印。 天地八卦,地为阴之极,天为阳之巅,而离火这一卦象则是起于地阴,成于两阳。 公输羊的脚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气流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次轻微却又全面的震动。 震动相当轻微,不过是地面抬起寸毫之差,但却又很全面,从营门到国君大帐,上千人感受到了这一次震撼。 而同时,武瑕也动了,平直的一记踏步,一铩便要刺来。 巅峰的武道强者身形会有多快?一息之后,武瑕的铜铩已经飞过百丈之距,来到了公输羊面前。 铜铩之上,一道金色游龙环绕其上,摩擦的四周的空气嘶嘶作响,而从武瑕脚踩之地到公输羊身前,百丈之内全部被染成一片淡金色。 十一道滢润透明的法印被一击而碎,一条金色游龙撕开公输羊唯一的庇护,直扑咽喉而来。 公输羊站在游龙铜铩之前,不躲不避,只是平静的念出一个字。 “请!” 一道如同铁铸铜浇一般的妖魔手臂突兀的虚空之中显现,一把握住了武瑕的铜铩。 铩刃上,金色游龙的嘶鸣之声还在作响,但几乎可以说是无坚不摧的金龙,如今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铁臂的束缚。 武瑕握住铜铩的手臂猛的一回,力量之大甚至让周围的空气炸动起一阵刺耳的劲风。 但那只手臂依旧死死的扣住了武瑕的铜铩,丝毫不得动静。 公输羊再次动作,双手结离火印,而后向着正南方向叩拜下去。 “再请!” 一拜之后,公输羊没有再施印,而是双手合十,看了一眼眼前近在咫尺,却被那只妖魔般的手臂挡下的铜铩,念道。 “三请,暔泽大君降世!” 一具健硕到极致的身躯缓缓从虚空中显现,人身虎头,身高一丈四尺,身躯如同红铜,两颗独目的头颅分别生长在肩膀的一侧,淡金色的竖瞳静静的看着武瑕。 暔泽,南荒君之子,居住在荆楚南野泽之内,以恶兽精血为食,力大无穷,金刚不坏。 武瑕看了一眼眼前的可怖半神,喃喃道:“又要杀一个了吗?” 第十九章 恶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营门前,一尊古怪的虎头巨人握住铜铩的一段刃部,随后缓缓的将铜铩另一端的武瑕提起。 公输羊端坐在暔泽的身后,竭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气血。 公输羊竭尽全力请出的这位暔泽可不是什么山精野怪,而是实实在在的半神,曾经统御南野大泽九百里方圆,杀戮恶兽无数的凶神。 这一次,公输羊拼着气血两亏,献祭了自己的大半生机,换取暔泽的一丝神魂不远万里降世于此,而后靠着自己身体大半的精血为暔泽打造身躯,这才让这尊凶神得以化形现世。 “人生最后一战,必不敢再有遮遮掩掩,今夜全力以赴,定让瑕公尽性。”此刻,公输羊早已是面色萎黄,原本高大的身躯也变的佝偻了几分,面皮萎缩后贴在骨头上,如同一具骷髅一般。 听到这番话,武瑕先是一愣,随后又是笑道:“那可好。” 话音刚落,武瑕血管内的血液就开始了沸腾,一道震天轰鸣的鼓声从他的胸腔内响起,而后单手倒拉铜铩。 这一次,铜铩终于动了。 铩刃一动,立刻在暔泽巨人铜铸般的手上拉出一条可怕的裂口,撕裂开的皮肤之下,无数的暗红色火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暔泽暴怒,一声不亚于武瑕心脏跳动的声音立刻炸响,双手握拳,随后用力砸出。 一拳砸出,暔泽铜臂周围立刻有一道火色的气流刹那之间形成,化为一道赤焰轰向了武瑕。 赤色的火焰熊熊,甚至把周围十丈之内的空气灼的如同滚水一般,逼的公输羊不得不再次捏出一道法印,退避一二。 赤色火气冲涌向前方,直扑武瑕而来,而火柱之中,暔泽的铁拳随后即至。 暔泽是居于正南的南野大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火象凶神,从天爻卦象来看,是属于地阴正火的凶神,吐气可化铜水,呼吸可蒸大泽,一道由暴怒之下而发出的火势,那可真的是称的上千里赤土。 武瑕没有过多的去关注那道看似毁天灭地的赤色火柱,而是看着火柱之中的那一记铁拳。 暔泽好吸食恶兽精血,本身体魄的强横已经到达了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地步,火柱虽然炙热,但却也难以杀伤武瑕,而那一记隐藏在火柱之后的铁拳…… 武瑕倒转铩刃,一刃刺出,铜铩对铁拳。 轰! 一道恐怖的爆炸宣卷了营门,炙热的火浪顷刻之间吞没了一人一神的所在之地。 震动的余波从地面腾起,随后与火气一同涌上半空之中,爆发出了一朵璀璨夺目的巨大焰花。 贾文赫站在离爆炸相当远的望楼之上,默默的注视这一切。 就在刚刚动手之前,武瑕特意吩咐他将营门前的军卒带的远些。起初贾文赫不赞同也不理解这道命令……直到爆炸发生之前。 一道热浪从贾文赫的身旁卷过,吹的他原本凌乱的发丝更加散乱了,过于热烈的高温,甚至灼的他的发丝有些微微焦臭。 这就是……武道巅峰之景吗? 贾文赫今年不到三十岁,但却二十年来丝毫不敢放松习武之事,甚至因此耽误了他在仕途上的攀爬,否则以贾氏的财势,外放成为一城军守司马总是没问题的吧?又岂会在一个统兵三百人的位置上蹉跎多年? 今天之前,贾文赫一直好奇武道巅峰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可惜却一直未能如愿,东泰国倒是有几位传说一脚踏入巅峰的杰出人物,可惜不是闭世不出的山野老叟,就是位高权重的一方镇守,贾文赫实在是没有那个眼福一睹风采。 直到今天,贾文赫才真正看到那九仞高山之上的风景。 一击过后,三十丈方圆内连地皮都被倒翻过来,气爆腾空而起,十丈粗的气柱几乎与望楼同高,轰鸣之声,哪怕是三里之外也可以清晰可望。 “这就是……武瑕啊!”贾文赫一只手不自觉的死死握住了手中的铁戟。 营门前,火浪消散而去。 武瑕与暔泽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显现出身影。 武瑕……占了上风。 暔泽的右臂,一条可怕的伤口出现了,铩刃从手骨刺入,直截了当的切割开了暔泽的半条手臂,将他体内赤金色的骨骼完全的暴露了出来。 一击得手后,武瑕没有犹豫,铜铩迎风舞动,再次突进了过来。 铜铩之上,那条金色游龙再一次显露身形,游浮于铩刃之上,嘶嘶作响。 暔泽大吼一声,身形向着武瑕撞来,随即又是一拳打出,巨大的力劲作用在四周的空气之中,压的四周的空气都现出一种恐怖的涟漪。 “涟漪”四周,一切的碎石土块都被压为齑粉,而“涟漪”中心的铁拳,又会是何等的威力。 武瑕没有退让,依旧是铩刃裹挟着金色游龙,化为一道直刺而来,一铩扫过暔泽。 这一次的碰撞之后,四周因为震动与爆炸而激起的碎石与土块变的更加细碎了,令人震耳欲聋的声响从两人的交战之地传来,向着全营的四面八方而去,一圈又一圈的气爆四散开来,甚至将天空中慌不择路的飞鸟打落于地。 “好体魄!” 武瑕赞叹一声,倒转铩刃,飞身跃起后又作一铩倒刺之状。 半空之中,武瑕挥铩连刺三记,分别对准了暔泽的双目与心脏。 金色的锐光从天而降,逼近了暔泽。 赤色双头的巨人抬起头,看着死从天降的金色游龙,两颗独目之内渐渐有了些许神彩。 这一刻,赤色铜皮的巨人才真正的化身为了半神暔泽! 暔泽飞身而上,侧过一个身形,用肩膀与手臂抗下了三道金色刺击。 随后,暔泽身形一顶,将铩刃死死的压在自己的臂下,肩膀去直直的向着武瑕撞去! 暔泽多年来吸食了无数恶兽精血,肉体强横的如同陨铁打造的一般,被它如此一撞,哪怕是条恶龙也要筋断骨折,武瑕自然不敢托大,一脚蹬住铩杆,连武器也舍了,立刻借力飞出三十丈之远,让暔泽这惊天一撞落了空。 轰! 暔泽高大的身形只是撞在了半空的之中,但却也炸出一声惊雷般的响动,让觉得天地之间好像有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敲击着它的皮鼓。 震荡从半空蔓延开来,四散的巨力推动的气流化为浪潮一样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一时之间,大营之前甚至有了飞沙走石的可怕景象。 一丝神识不远万里而来,借助凡人精血化形就有如此威势,若是暔泽真身到此…… 而现在,暔泽的手中已经握住了武瑕铜铩,刚刚的一间隙之中,半神暔泽展现了超凡的搏杀技巧,御敌、挟兵、反击一气呵成,完全没有刚刚出现是那种大开大合的凌厉之感,却多了一份如同久经战阵的战士般的搏杀技巧。 如今大虞天下有名有姓的半神一共六位,荆楚暔泽,当属其中最为好战之神,数千年以来的搏杀技巧,是凡人百十年的技艺训练难以超越的。 暔泽双头上的独目继续死死的盯着飞身躲开的武瑕,一只完好的手臂举起铜铩,对准了他。 暔泽的杀招,南荒掷! 在荆楚,南荒君是当地人信奉的神明之一,传说他的形象便是一个兽皮巨人,站在高山与天地之间,手握一把用桑木与龙骨打造的投矛,在天地之间寻找满意的猎物,据说他的狩猎每一次都会持续三十三年,直到自己的骨矛粘染上令自己满意的血液。 在荆楚,南荒君是狩猎之神,是杀戮的凶神,也是火焰之神,当他暴怒之时,挥动手中的熊熊燃烧的骨矛向着敌人投去,骨矛飞过的途径之中,一切都会被火焰给点燃。 暔泽,正是南荒君之子。 举铜铩为矛,暔泽的身躯化为了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同一刻收缩到了一起,骨骼与关节的作用力甚至发出了一连串的可怕爆响。 一铩飞出,直指武瑕而来! 第二十章 鏖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南荒一掷,千里赤地,这是荆楚小儿都知道的事情。 当恐怖的投掷物带着丝丝缕缕白色的火烟向着武瑕飞来时,他莫名的想起了这个典故。 铜铩飞的很快,三十丈的距离几乎就是一个弹指的功夫,可怕的火热之感甚至先于铜铩之前就来到了武瑕的周围。 武瑕的脚下,一缕细细的烟丝升起,飘扬而去。 刚刚的一番近身搏杀,几乎将百丈以内的草木碎屑全部震飞四散开来,此刻还有什么东西能燃烧起烟哪? 望楼上,贾文赫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这就是……赤地?” 在贾文赫的眼中,以武瑕脚下为圆心,百丈之地内的泥土一起燃烧了起来!土黄的地皮,此刻居然呈现出了一种艳丽的火红之色! 空气、扬尘、泥土、飞石,铜铩飞过之处,一切都被染出一片死寂的暗红色,那不只是一根铜铩飞杀而来,而是一种神力化为毁灭的力量从天空降临! 从贾文赫的角度看去,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这样的一副景象。 “天……塌了!”贾文赫看着铜铩从天落下,愣愣的说道。 就是天塌了,铜铩下坠之时,几乎是压着半空之中的一切浮尘与气流一起往下坠落,形成了一颗包裹着恐怖的光与热的彗星,径直的砸下。 赤手空拳,武瑕已经是退无可退的绝境。 另一边,早已远离战场的公输羊气喘吁吁的趴在一处土凹处,双目带着血丝的看着这处战场。 “身处绝境,你也该显露出真本领了吧……荆楚武瑕!”公输羊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疲惫了,大半的精血被抽走,一半的生机被献祭,如今他与死人的区别,大概就是一口还在苟延残喘的气息而已。 但他依旧想要看看,何为“武瑕”? 武瑕……动了。 铜铩从天而降毁天灭地,暔泽位于身侧伺机待发,而武瑕却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赤手空拳,独手接铩。 你有南荒一掷,我有无双铁臂! 武瑕出手,一拳打出一道拳劲罡气,正中铜铩。 贾文赫潜心内家修行十余年,一拳打出化为气劲,三十步内可以毙杀重甲步卒,十步之内可以打穿战马胸颈,裂体而亡。但眼前武瑕这一道拳劲,是贾文赫翻遍本内家古籍也从见过的。 一道白色虹光几乎是拔地而起,直刺云霄! 武瑕一脚踏在半空之中,借力而起,又是一拳接一拳。 “我武瑕百年来第一个真正办到内外一气贯通之人,又岂会如此稀松平常?半神暔泽的一道化身而已,死!” 大地上,好像突兀出现一根根“竹笋”一般。 “竹笋”由白色虹光构成,宽约数丈,高入云霄,一根接着一根的从地上跃起,径直的砸向天空落下的那一颗流星。 轰!轰! 这一次,贾文赫真的觉得天塌了。 暔泽冷漠的看着武瑕的动作,一只完好的手臂却也不自觉的捏紧。 营门战场后方数里的地方,国君大帐之内,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飞射而出,几个眨眼间就冲到四丈之高的大帐的顶上,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奇景。 来者是一位鹤发童颜之人,白发白眉,却又生了一副少年面目,一身素色的粗麻布袍披在身上,却又在头顶戴上了一顶玉色罕见的流荧白玉冠。 白发少年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说道:“这个武瑕……真是泼天大胆!难不成真的敢全力出手?!” 一声巨大的炸响出来,吓得白发少年又是抚胸安慰自己道:“算了算了,不关我姑苏安的事,这个武疯子爱如何疯就如何疯吧。” 但随后,白发少年看到了远处一道几乎是要冲天而去的身影,惊呼出声:“这疯子要翻天不成!?” 武瑕飞身跃起至高空,一把抓住了那柄属于自己的铜铩,随后倒过铩刃,作了一个诡异的动作,单手倒持铜铩,铩刃直指暔泽。 翻天! 一铩刺下,压制的整个天空都好像要低下了半分,无数还在燃烧的赤色气流从大地升起,随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死死的往下压去,若是从地面上看去,竟有一种整个天穹要垮塌而下的感觉。 暔泽不动不闪,只是抬起双手,似乎要以一力抗天,而随着暔泽的动作,整个地面开始了一种不规律的跳动,轰鸣的响动自暔泽脚下传出,随即连绵起伏到了整个大营之中。 覆地! 虎首巨人的脚下,一道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纹沿着地面扩张,原本就已经被灼为赤色的大地此刻竟然有了几分化为熔岩的趋势,一滴又一滴的“赤水”从大地上升起,竟是要升天而去。 远处的姑苏安摇摇头,自语道:“真是神仙打架啊。” 一人作翻天之状,一人起覆地之势。 战场上,“上”雨了。 火红的熔岩雨滴从大地上升起,一滴、十滴、百滴、千滴、万滴,直至形成一道由大地流向天空而去的倒转雨幕。 火色熔岩如同绯色珍珠一般跳动而上,赤色烟雾缭绕其中,居然形成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奇观。 好似寻常云山雨雾的天气,却又是以熔珠化雨,火气为雾,硬生生的在天地之间造出一副倒持雨幕的壮丽景象。 暔泽身形隐没在熔岩的大雨之中,神目却没有从武瑕的身边脱离,真正的杀招,就在接下来的一瞬之间。 天幕坠落,雨幕跃起,两道神明一样的身影碰撞到了空中。 爆发性的力量炸开在了半空之中,一道带着巨力的浩大气浪涟漪席卷四面八方而去,涟漪扫过之地,几乎将整个大营的前端翻转过来。 距离战场最近的人,便是站在高大望楼上的贾文赫,当这股恐怖的冲劲横跨半里之遥扫过这里时,贾文赫只觉得自己是站在最恐怖的海啸之中。 强大点风势席卷而过,几乎是压的贾文赫抬不起头,望楼的几根巨大木质骨柱,此刻也发出一阵呻吟。 国君大帐上,姑苏安悻然的叹道:“终于结束了,一个武道修行者,打架的气势倒是够狠!” 已经彻底化为一片狼籍的大营前端,武瑕手中提着暔泽的两颗巨大的头颅,缓缓向着公输羊走来。 公输羊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理了理自己身上已经破损污渍的衣袍,摆正了自己头上的冠饰,正坐到了武瑕的面前。 “瑕公请。”公输羊拱手行礼,随后闭上了眼睛。 一道金色光彩闪过,武瑕的铜铩刺入了公输羊的身体。 顷刻之间,神魂泯灭。 …… 公子小帐之外,秋狩大营的后方还有一大片的连绵在一起的营帐,这里平时住着一些厨子、马夫、工仆、奴隶,负责维持整个秋狩大营的后勤运转。 此刻,一名来自河城的士卒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的恐怖景象。 那是武瑕与暔泽的战场,此刻那里是一处已经被红色的霞光覆盖的地狱,无数的风啸声与爆裂的巨响从那里传来,到达这里时,已经化为了类似鬼神的咆哮! 士卒名叫湖浮,来自河城的一名小卒子。 之所以是小卒子,大概是因为他是富庶的东泰国军队中,少有的奴兵。 东泰国军队的组成大概有三种情况,或是征召那些自备了武器盔甲,拥有一定地产与财富的国人加入军队,或是那些来自公卿世族的子弟与武士自愿从军,以上两种人,构成了东泰国军队的中坚力量与指挥人员,是东泰国最为倚重的武力。 而奴兵,只不过是从身强体壮的奴隶中选拔出来的下等军卒,这些奴隶或是由国人、士族带入军队中的服役品,又或是国君大量购垫补到军队之中,作为后勤用途。 湖浮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东泰国晏氏的奴隶,年初时国君下颁募征之赋,要求各个公卿按照自己土地的多少提供足够奴隶与武士加入到军队之中,而晏氏作为东泰国前三的大族,便一口气缴付了一千二百名甲士,一千四百余奴隶加入到了前军之中,而湖浮便恰好就是一千四百多奴隶中的一个。 到了军营后,湖浮因为一手出色的木工活来到了车营听命,负责为国君以及公卿修理维护出行的车驾,日子也算过的去,甚至有一位公卿觉得湖浮修理的车驾安稳坚实,出行之时问起他的名字后,又随手丢给了他一枚银钱,作为褒奖。 这是一枚足以改变命运的银钱,因为它不多不少,恰好就是湖浮赎回自己的价格。 湖浮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那处战场,竟然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由的担忧起来。 这一次的秋狩之后,国君便会解除一部分老卒的服役,让其卸甲归田,让东泰国的军队保持在五万左右,而他也可以拿这枚银宝作为自己的赎买费,跟着这群老卒一起离开军队。 盼望了这么多年的自由,湖浮可没有打算死在自由的黎明之前。 一匹黑色的战马从前营赶来,飞快的奔到了湖浮的面前。 高大的燕北战马上,一位年轻的披甲武士居高临下的看着湖浮,冷声道:“这里可有可用的战车?” 湖浮看了一眼战马上少年的装扮,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位贵族的少爷,就算不是公卿世家的公子,那也是士族之家的少爷才能用的起如此豪奢的物件。 湖浮跪倒在地,恭谨的答道:“这位不知名的公子,在下是负责修理战车的仆兵,我的营帐那里,有几辆用作仪仗的车驾,都是四马拉动的大型战车。” 少年长舒一口气,随后说道:“那就有劳你借给我一驾战车,帮我准备四匹好马。” 说完,少年解下腰间的玉坠,丢到了湖浮的身前。 第二十一章 曾经的故事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一辆战车?”湖浮小心的从地上摸起那枚玉坠子,拿到手中细细观看。 玉坠子不大,两指长宽,玉色中上,却胜在雕工精细,绿滢相接的玉石被刻成两条纹叶三色鱼相互交缠的姿态,而两鱼之间的中空之内,数细小的红石玛瑙被不知道以何种方式嵌入其中,稍微一摇晃,就可以听到一阵悦耳的响动。 湖浮是一名奴隶,但却也是一个手艺人,长年累月修锻战车练下的眼力劲儿让他可以看得出这件玉坠子出自一位“巨匠”之手,至于是何等身份的巨匠,就不是他一个工奴可以妄加揣测的了。 至于能佩戴这样昂贵的物件的小少爷……这又是那一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大人物的后代?晏氏家主的嫡长小孙?崔氏百年来最杰出的那一位嫡长子? “敢问公子尊名。”湖浮恭敬的双手举起玉坠子,送到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马前,跪拜道:“尊公子,奴只是一位下等的工奴,实在是不敢贪墨尊公子的玉器。至于车马仪仗之物,各个大族的车马仪仗都由小人看管,敢问公子尊名,小人立马将尊公子家族寄放于此处的战车驾来。” “商贾之家,不敢称尊公子,叫我子光便可。”子光随手将玉坠子拿了回来,细细想了一番,发现却是将如此贵重之物给予一个奴隶也是不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价值四万钱的一枚玉坠子,不是这样一个奴隶可以保的下来的。 子光想了想,从腰带上扯下一枚拇指大小银饰,丢给了湖浮,然后说道:“我是郑氏的人,但郑氏没有战车存放在这里,你去把其他世家存放在这个营地的车驾为我取来一辆最大的便可。” 子光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崔氏的那辆山岐御取出来。” 这一下,湖浮可是被惊住了,立马把头埋进了地下,怯声道:“尊公子不可啊,山岐御乃是大卿的车驾,偷盗公卿的坐驾,这可是死罪啊。” “呵,死罪,我怕崔婴还舍不得杀我哪?”子光嬉皮笑脸的说道:“放心的去取吧,我是崔婴的女婿,一辆车驾而已,崔家主还不至于如此小气。” 随后,子光又安慰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人的问责,所有的事情,由我一力承担,我以郑氏家族的名义起誓。” 湖浮犹豫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向着营地内走去。 子光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又不安的看了一眼公子小帐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奇了怪哉,今夜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大事?居然连秋狩大营都出了如此可怕的“人祸”?” “小昭啊,你可千万别出事了。” …… 逐鹿之野 一处简陋的大营之中,数百名衣着破烂不堪的勇士小心翼翼的举起手中的骨碗,将其中的黍汤一饮而尽,随后满意的拍拍肚子,发出了一阵安逸饱腹后的畅快的声响。 这几天的粟饭和黍汤的味道都不错,是上好的骨头、肉丁、肠脏与黍子一起煮制的,拿在碗里有一股浓浓的的肉香与谷物的香气,在严寒冬季的荒野之中,下肚的肉黍汤就是最好的暖胃驱寒之物。 眼前这样的大营还有很多,从天空上看去,一望无际的逐鹿之野上散布有数百个这样大大小小的营地,同样是简陋的兽皮葛布搭建起来的营帐,同样是一群衣着破旧的勇士,同样是一碗谷物与肉食混煮的浓汤…… 蛮荒的大野之上,这些篝火就像是一片小小的星河,盘旋于此。 这就是“大舜”的军队,一群已经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战斗了九天的勇士。 在数万来自各个部落的勇士分享着这顿来之不易的晚宴时,一名不速之客缓缓走入了这片大营,并向着营群更深处走去。 不速之客像是一名樵夫,腰间悬着一把青铜的斧头,身上是简陋的兽皮,一只手拄着一根粗大的木棍,背着一大捆柴木,步履蹒跚的向着大营的最深处走去。 这处大营的四周,有无数的人看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樵夫,却都又下意识的忽略了他,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阻止,这位神秘的樵夫就这样走到的大营很深处的位置。 在一处依旧简陋却干净不少的整洁大帐,樵夫停下了脚步。 不久后,一位中年男子拉开了大帐的门布,正要往外走时,却正好看见了这位古怪的樵夫。 中年男子愣了片刻,随后温和的开口道:“在下名叫“姜”,敢问您是来找我有事吗?” 老樵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捆木柴,低声道:“我是一个樵夫,因为打了太久的仗,所以快没有饭吃了,所以今天冒昧的来到这里,打算用这样的一捆刚刚从树上砍下的新木来换一顿丰盛的饱饭。” “这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木?”姜笑着问道。 “这是我一天前砍下的“新木”。”老樵夫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逐鹿之野是一片大的离奇的大平原,周围最近的山林都在一百二十四里之外,一捆刚刚从树上砍下的新柴如果要运到这里,平常人起码要走上三天之久。 名叫“姜”的中年男子默默的看了一眼老樵夫,而老樵夫也丝毫没有惧怕的看着姜,四目相对了片刻,反而是姜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姜叹了口气,替老樵夫接过背后的明显是刚刚砍伐下来木柴,然后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的大帐里正好有一锅黍汤,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希望您可以和姜一起用餐。”中年男子热情的说道。 老樵夫点点头,踏步走进了姜的大营。 作为这支军队统帅“夏”最为信任的人,姜的营帐却也算不上奢华却相当的整洁有序,只有一张铺在地上的葛布床裹,一张制作粗糙的矮案,一口陶制的大号汤钵,一双骨箸和勺子,几个麻制的食袋,几件麻布制成的衣物也都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处。 姜走进营帐内,打开了食袋,从里面掏出了几把黍米丢入了汤钵内,然后从老樵夫的木柴中抽出一根细木,放到了汤钵下的火堆里。 “黍米煮熟还需要一会,老人家不介意的话就与我席地而坐,聊聊天吧。”姜忙活完后,又招呼起了老樵夫,“我们这里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上好的食物,也没有什么器具,只能做出这样粗糙的食物了。” “我听说你们是来攻打玄君的叛乱部落?”老樵夫说:“难怪如此穷困。” “我们是来讨伐玄桀的忠勇之士。”姜笑道:“下陶氏,岐青氏,卫戈氏等十九个部落在天河之前一同发誓效忠大舜,他们不顾一切的来到这里,是尽忠诚的义务,他们与强大的玄桀军队交战,是他们勇敢的荣耀在驱使。” “大舜?你口中的所说的玄桀是帝玄的后代,据说帝玄的母亲是九足玄鸟,父亲是帝夏的大臣,他们的后代自然是尊贵无比之人,而你的君主大舜哪?他是那位先贤的后代?或是那位神明的后裔吗?”老樵夫平静的问道。 “大舜的父亲是天河边上的农夫,他的母亲是天河旁的渔妇。”姜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截了当的说道:“他不是那位神明的后裔,也并不是某位先贤的后代,他就是一个凡人而已。” 说完,姜还极为敏感的看了老樵夫一眼,但依旧没有从老樵夫无喜无悲的平静眼神中看出来什么。 老樵夫突然又问道:“我从玄君的军队那里走来,看到了玄君在为了决战而做着准备。他用一万名奴隶来供奉了鬼神,用一万名奴隶献给了自己的祖先,又焚烧了大量的玉帛祭拜天地。而你作为大舜最信任的大臣,为了明天的决战准备了什么哪?” 这一次,姜思考了一下,然后反问道:“这和以伐木为业的老人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老樵夫否认道:“我只是好奇而已。玄君的军队现在就在逐鹿之野的东侧,他们帐篷多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他们的人数就如同天河中的沙砾,贵族武士们身穿青铜甲片组成的盔甲,吃的是精致的烤肉与麦饭,我好奇你们该如何打赢明天的决战?” “他们的帐篷多的像是星辰,但帐篷里面是丝绸包裹的贵族,帐篷外面是衣不蔽体,在严寒中颤抖的奴隶,他们的武士每一个都身穿华丽装饰的青铜战甲,吃着烤肉与麦饭,但他们的奴隶却食不裹腹,饥肠辘辘。”姜回答道:“他们的人数却是就如同天河的沙砾,但却不一定是为玄桀而战。” 姜起身来到汤钵前,将汤钵端到了案前,摆放在了自己与老樵夫之间。 汤钵里,有几块切的很小的肉块,其余都是磨好后被煮的稀烂的黍米,这就是一份最普通的晚饭,但大营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吃到。 “这个军营里,从最高的统帅大舜到织毡缝衣的工人,每个的都吃这样的食物,从为我驾车的马夫到最前方的勇士,每一个都穿的是同样的衣物。”姜拿出自己的食皿,为老樵夫添了满满的一份黍汤,“从我开始,这个大营的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大舜而战,百死无悔!” 第二十二章 论礼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老樵夫看了一眼姜端过来的食皿。 这是一份浓稠的汤食,肉块和煮烂的黍米搅合在一起反复煮制而成,算不上太好的食物,但对于玄君军队中九成的奴隶来说,这无疑是一份美餐。 正如他所说,这个营地内的所有人,都是吃的这样的食物,从最前线的勇士,到他这位大舜最信任的臣子。 “和那些低下的战卒一起吃同样的食物,穿同样的衣物并不能显示出你的高贵。”老樵夫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把木勺,盛起一勺黍汤,平静的摆放在自己的面前,平静的看着白色的温气缓缓散开。 这份闲情逸致,倒是一点也不像一个饥肠辘辘的樵夫。 姜突然问道:“老人家,敢问您是诸夏人吗?” 诸夏一词,起源于第一位称帝的中原部落首领,“夏”或称为“帝夏”。当时的十一个中原部落共同尊奉这位先贤者为帝,听从他的谕令,而这十一个部落的后裔就是如今的……诸夏! 老樵夫点点头,“勉强算是吧。” “帝夏是一位伟大杰出的领袖,平水患,建天都,统诸夏,和四戎,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些带有他血缘的后裔会骄傲的以诸夏作为我们的自称!” 姜抬头看着老樵夫,温和的开口道:“而维系我们诸夏的,您认为是什么?血缘吗?” “自然是血缘……或者说是血统。”老人依旧举着一勺熟汤,平静的回答着姜的问题,“玄君是帝玄的血统,自然是所有诸夏人的国君,而那些奴隶的父辈或是战俘,或是野人,或是破家的农夫,或是生活在边地的小部落的子民。血统决定了每个人尊卑贵贱,决定了每个人的命运好坏。” 老樵夫斩钉截铁的说道:“所以,维系诸夏族群唯一的法则,便是……血统!” 姜摇摇头,“我和老人家一样,也是诸夏之人,也和玄桀也一样,也是诸夏之人,这处大营的所有人,也都是诸夏之人。” “但我们和玄桀,以及他麾下的人,都不一样。” 姜站起身,指了指四周,说道:“但我和这些人一样,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营帐,怀着一样的目的,用两条腿走来到了这里,起码在衣食住行上,我们是一样的人。” 老樵夫愣了片刻,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念。 很有意思啊……老樵夫心里想着姜的话,然后吃下了这一勺黍子粥。 味道……居然还有些不错? 老樵夫摇摇头,第一次露出笑容的说道:“很有意思。” 随后,老樵夫又重复道:“真的很有意思。” 姜也点点头,“确实很有意思。” 姜的意思很明显,我们之间的血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疏远,我们的身份会随着岁月的变迁而分出一个个不同的阶级。君王与奴隶,武士与平民,居住国都的人和边地的部落,玄桀的国家里,每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族群了。 但在这里,因为我们同衣同食,同住同行,所以我们依旧属于同一个族群。 姜又说道:“现在,容我回答老人家之前的那个问题,作为大舜最信任的大臣,在玄桀为了明天的战役而祭祀天地鬼神先祖时,我又做了什么?” “我在诸夏的先贤面前陈述了玄桀的罪责,在那些各个部落的勇士面前讲解了我们征伐的正义性,这是名正之举,代表我们是起义而非叛乱,是以大仁征伐不仁。我向天地祭祀了三种牲畜,又和所有的战士一起吃掉了他们,不分彼此,这是言顺之举,代表我们是按照出师之时的誓言行事,同生共死,是以大义征伐不义!”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营帐内,老樵夫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所谓的名正言顺的理念,很新颖,但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和帝玄所谓“正”的理念很相似。”老樵夫评价道:“但却又好像有所区别?” 姜崇敬的说道:“我写了一些东西,以帝玄的各类思想主,先贤教诲为辅,编写了一种全新的思想,我称之为“礼”。” “你似乎很崇敬这位帝玄?”老樵夫问。 “帝玄可为万世之师。”姜答。 “可你今天是来征伐他的后人。” “没错,但正是因为我对帝玄提出的理念加以学习后,我得出了必须要推翻玄桀残暴统治的结果。” 老樵夫吃完最后一口汤食后,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姜第一次摆出极其郑重的姿势,坐到了老樵夫的面前,开口道:“请讲!” 老樵夫缓缓开口道:“我听说玄君的先祖帝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尊者,也是第一位提出“德”、“律”、“正”等理念的智者,四位帝者之中,他以宽厚仁慈著称。” 这个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平静淡漠态度的老樵夫严肃的说道:“我听说过大舜,也听说过你,那副道貌岸然的神态比帝玄还要出色,也许你们的那一份善意是出自真心且毫不作伪,也许你们只是为了握住权力的骨杖而惺惺作态,这些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问一个问题……” 老樵夫起身,轻轻地牵开帐蓬的门布,背对着姜。 “姜,如果明天你真的打赢了这一场没有任何机会的战争,你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成为你口中的玄桀?” …… 溯野,纹弈与姜昭一路越过很多的亭台楼阁,向着一处矮山上的祭台而去。 按照纹弈的说法,一个恐怖的秘法大师就在哪里,手里还扣着他的一截骸骨。 那就是……姜卫! 一路上,纹弈再一次发挥了话痨的本质,和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谈天说地,好不快哉,倒也没有在意姜昭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大部分的内容,只是在一个劲的自说自话。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姜昭都有些忍受不住这个古怪家伙的自说自话了。 “说说说,一路上你嘴就没有停过?有这么闲吗?”姜昭崩溃的大吼道:“你属麻雀的吗?” “麻雀算何物?凡鸟而已,老夫本尊乃是……” “闭嘴!” 纹弈嘿嘿一笑,然后真的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姜昭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这座矮山。 一百余丈高的……矮山。 这座山就是季丘,也称为祭丘,整个姜氏祭庙,便是围绕着这座小丘修建而成,依山而建,从山脚到顶部共有十一处弯折的梯道,延绵数里。 季丘其实不高,但是很大,除了先天的槐木林外还有几处后天栽种下的几处淮阴古木林,层层叠叠的树木堆叠的种在这附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迷失其中。 姜昭犯难了,他天生了一副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凡是自己见过一面的事物,都准确无误的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但这座季丘……他恰好没有上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走。 姜昭看了一眼纹弈,后者却嬉皮笑脸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姜昭笑道:“别看着我,我只能指出一个大概的模糊方向而已,至于该如何去寻找你那位太叔祖,我也没有办法。” “切。”姜昭无语道:“就你还是神明哪,传说东泰国的供奉神明羲和无所不能,西秦国的戈君战无不胜,那你有什么本事哪?” “神明如果无所不能。”纹弈幽幽的说道:“那才是你们凡人的灾难。” 姜昭听不懂如此有玄机的话语,只当是纹弈这个小神比不上羲和大神那般超凡。 姜昭指了指矮山的顶部,说道:“太叔祖就在上面,但我实在是不敢轻易上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上面的道路,一旦迷失了方向,我们就只有在上面的野林中打转了。” 纹弈笑了,建议道:“那就这里等等?” 姜昭想了想,最终盘膝坐到了地上。 纹弈说的很对,这是一处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如果冒冒失失的走入一处记忆之外的地方,一旦迷失在外,后果难以预料。 “嘿嘿,挺聪明的小子,没有什么毛毛躁躁的性情,倒是很和我的胃口。”纹弈看着姜昭放弃了继续继续向前,也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老一少,坐于季丘之下,恰似当年樵夫与姜公。 “小子,问你一个问题。”纹弈突然收敛了一副笑脸,平静的发问道:“你说你是姜公的子孙,是东泰国的嫡公子,如果你以后你真的成为了主掌一国之人,你当如何?” “我?”姜昭指了指自己,毫无掩饰的说道:“我根本就不想成为国君,自然也没有想过当了国君该干些什么。” 第二十三章 混乱之物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没有想过成为国君?”纹弈眨巴着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个孩子,“你知不知道“君”为何意?君者为尊,统领一国一地,统御万千子民者方可称为“君”。我刚刚看了你们东泰之地,有从东海到泰山之间,有九千里疆土,国土上怕是有数百万之众的黎民百姓,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九百年前的时候,诸夏也不过部落四十一个,人口不过刚刚二百万。” 纹弈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笑道:“这要是在曾经的诸夏部落时代,统御百万之众,你甚至可以直接改名叫“帝昭”了。” 姜昭无所谓的笑道:“道理我都懂,但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说来听听?” “每个人是不是出生就有他必须担负的使命?”姜昭看了一眼纹弈,小声的说道:“从我记事……哦不,我记事的比较早,应该说是从我懂事起,就有无数的人对我说过,我的责任,我的使命,我的未来,就是为了成为……东泰国君。” 姜昭手指了指远处,哪里就是东泰国社稷山河图的所在地。 “那一副图,其实我很早就看到过,每个见过我的人都说我会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东泰国君的继承者,是未来的国君,但是……” 姜昭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真的对东泰国君这个位置没有太大的兴趣。” “换句话说,你并不想肩负东泰国君这一使命,对吗?”纹弈说。 姜昭飞快的点点头。 姜的后人……还真有意思。 “我没有办法给予你太多的答复,但起码在一件事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纹弈皱眉道:“起码……使命这种东西,它不是天生便降落到一个身上的,而是需要你后天去追寻。” “你的先祖姜公,有六大功绩,正礼法,废人祭,教万民,此三大仁行。扶大虞,立东泰,安旧商,此为三大义举。但无论是他的仁行还是义举,都不是他一生下来的想法或是使命,而是他在出生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情与磨难之后得到的感悟,再由感悟衍生出了自己的志向,并将它当作自己的使命去执行。” 姜昭尴尬的笑了笑,“可惜了,我的“使命”似乎在我出生之时就被定好了。” 纹弈摸了摸胡须,附和道:“那说的倒也不错,你的祖先姜公在大虞立国之后定下了“礼”与“法”,建嫡子继承之制,这一条铁律由大舜即位开始,到我死时也传承了百余年之久,是一条铁则!” 姜昭叹气道:“都说如今天下礼乐崩坏,怎么这嫡长子继承制就这么多人牢牢遵守。” 纹弈笑道:“这还不好?要知道以前天下还叫玄商的时候,国君的孩子们为了继承之权可以说是到达了势同水火的地步,每一代的继承权都需要要战争来决定,每一张王座之下都必定有着兄弟的骨骸,” 姜昭无奈的笑了笑,“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我父亲在生下一个弟弟,然后跟着铁面叔叔闯荡天下。” “哈哈,玄商的那些公子都是生怕父母生的兄弟太多来和自己抢位置,你倒好,居然还想着父母生个弟弟。” 姜昭眨巴一下眼睛,突然向纹弈问道:“什么是父母?” “嗯?父母就是你的父亲和母亲的统称啊?你的父亲和母亲共同结合,然后才生的下你啊。”纹弈古怪的看着姜昭。 “不不不,我确实有父亲,但我没有一个所谓的“母亲”啊。” “荒唐,你是一个凡人,又不是天生地养的生灵,怎么会没有母亲,没有母亲你又是如何出生的?!”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自然是我父亲生下的我啊。”姜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出生以来所有的人、事、物都会留下记忆,但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所谓的“母亲”!” 纹弈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姜昭,而姜昭也疑惑的看着纹弈,两人就这样古怪的对视着。 …… 这是一片没有上下之分的世界,一切的事物与概念都被混淆成了一团浆糊状的黑暗。 无尽的质量体互相交缠混合,又重新分散缺失,随后又再一次聚合。在连时间概念也被混淆的这个世界之中,质量体、能量体、空间、时间、概念、有形、无形的一切都在分离与聚合中度过。 这就是最大的混沌,当所有的事物与概念都没有规则与秩序进行约束时,混乱就会成为世界的主题。 这片世界之中,生命以一种独特的形式存在着,那就是无序无思的形态。 因为光暗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所以生命都不存在视觉,因为时间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所以生命都不存在寿命,因为限制生命生长发育的环境是不存在的,所以每一个单独的生命体都无法说出它的身躯是如何的庞大。 这是无序无思者的世界,这是无生无死者的节点。 “洛”是这片无垠之地的生命之一,它自诞生以来便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也没有所谓的思维与精神,它只是一团由无序的能量与枯槁的血肉组成的生命,从这个世界的一个狭小的角落开始成长,慢慢成为了一只万千血肉肢体与能量体交织而成的庞然大物。 “洛”的思维亘古不变,就如同一滩泥水,静默了无数的时光。 当一切的事物都是无意义之时,思考自然也是毫无意义之事。 当世界都是一滩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死水潭时,潭中之鱼自然也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一颗微不足道的砂石击入死水潭中,溅起点点涟漪。 当有意义的事物出现在了这无序世界时,那溅起的涟漪划过了“洛”庞大的身躯,惊醒了它。 随后,“洛”第一次“看向”了那颗投入这个无序混沌世界的“砂石”。 随后,“洛”顺着“砂石”来到这个世界的途径,目光投向了那条“有序”的道路。 第一次,“洛”如同平静湖面的思维有了些许的运作,它好奇的“看向”了那粒突兀闯入这个世界的“砂石”,并试着向“砂石”带去了一丝“问候”。 随着“洛”的“问候”向着“砂石”而去,一道绮丽的光源突然间产生,一种名为秩序的东西在“洛”的四周蔓延开来。 那是很小的一处空间,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一点秩序的光源在这个一切混淆的世界之中产生了一处空间的概念。 这一点光源及其微小,和“洛”的躯体相比,就是一粒五彩斑斓尘埃而已,但望着这一粒尘埃,“洛”那停滞了无尽岁月的思维开始了转动。 一个接着一个秩序的概念向着“洛”传递过来,时间、空间、生命、元素、能量……神明、人类、山精、水奚、鲛伯、地蝰……《司马法》、《农书》、《礼》、《春秋》、《五金策》……帝夏、帝伏、帝乙、帝玄、帝舜……东泰、西秦、荆楚、王畿、上吴……、北原雪域、南泽大荒、东海奇岛、西岐群山…… 这些知识与概念,来自与那颗突然闯入于此的“砂石”,当“洛”的一句不经意的“问候”和“砂石”的思维碰撞后,无尽的概念就向着它涌来。 一瞬间,无数的概念与知识向着“洛”传递过来,每当一个新的概念或是知识被它了解后,都飞快的推动着它那已经死寂了无数年的思维运作着。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会,当无尽的沉寂之后,一滴滴的活水滴答进了“洛”平静的思维湖面。 当万分之一个弹指的时间之后,“洛”得到了所有从“砂石”传递过来的所有的知识与概念,而又过了万分之一个弹指的时间后,它成功的消化掉了这些知识。 “洛”非常的喜悦,虽然喜悦这个概念也是它刚刚获得的情绪之一,但它确实感受到了喜悦感。 “洛”看着那粒“砂石”,按照“砂石”故乡的习俗,回敬了一份礼物。 “洛”思考了万分之一个弹指的时间后,礼貌的将自己万分之一的知识分享了那颗突然闯入的砂石。 第二十四章 岐山御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公子小帐前,一百铁甲武卒严阵以待的包围在了营盘外的四周,而随着前营恐怖的战斗余波震天动地的传来,又有二三百的各营士卒在不断的往这里增援而来。 刚刚来到消息,有一架贼人战车,距离公子小帐已经不到半里,前方八十余甲骑居然不能挡下! 整个后营,居然因为一架战车,被搅乱的天翻地覆! 而后营的总护卫,后行营司马已经焦虑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了。 后行营司马名叫田襄,是东泰国九大公卿世家中的田家的嫡次子,前年的时候,靠着家世背景,以及自己师承兵家大师姬延先生的名望,从年迈体弱的崔行手中接过了后行营司马的职务。 秋狩大营的营地以国君大帐为中心,被分为前营与后营,分别由前后营行军司马统领全局,一般情况下,驻扎于此的四千骑卒都由这二位行营司马管辖。由于主要工作是每年秋狩时只需要要负责接待安置国君与随行公卿,事务轻省却位高权重,所以一向被国中世家视为一项美差,以往大多被九世家之中最鼎盛的晏氏和崔氏牢牢把握。 前年的时候,年老体弱的崔行按律交卸完手中的差事后,按理来说应该由卫府卿崔申接替,却最终被国君否决! 一切的原因,便是当初崔申的大伯,崔氏的家主,崔恒弑杀国君! 这一代国君姜珲原本只是庶出的长子,若论继承权,头上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在他之前。可阴差阳错,大兄姜顿残暴嗜杀,即位不到一年就无故捕杀了晏、田、贾三家公卿,随后还派遣宫中武卫行大肆抓捕之事。 短短七天时间,国中便有四位正卿或被处斩,或被下狱,东泰国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而就在姜顿大肆抓捕国中大臣的第九天时,崔氏的家主崔恒居然带兵奇袭了国君居住的宫苑,杀死了国君姜顿。 姜珲在任命后行营司马时,众多公卿都是举荐的崔申(崔恒的侄儿),但姜珲在签署任命时,对朝中公卿说,自己一直觉得有一根刺卡在了心口,便迟迟不肯盖下国印。 几大正卿当时就变了脸色,却又不好当场发作,这件事情便一直拖延了下来。 最终,这份美差在公卿与国君的僵持之中,落到了田襄这个幸运儿的头上。 当初得到这份美差时,可把年轻的田襄乐得前仰后合,当即从家中屁颠屁颠的赶到了秋狩大营,当起了这后营行军司马之职。 而现在,田襄却有了当场撂下这份“美差”,然后赶紧跑路的心思。 一阵阵恐怖暴烈的声响从前营传来,火光四射而起,一道道火色的流光飞舞在天空之中,光芒强盛到让田襄的眼睛隐隐刺痛。 这是……末日一般的景象啊。 田襄此刻就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上,为他驾车的是一位家族来的老供奉,据说是一位万里挑一的武夫人物。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位老的可以当爷爷却可怖异常的老者坐在马车之前,他也许早就跑路了。 田襄小心翼翼的向被他视为定海神针的老者问道:“恭伯,敢问前营这是发生何种异动?” 被称为恭伯的老者皱起眉头,然后答非所问的回答了一句,“鬼神之事,凡人不可妄言。” 田襄翻了个白眼,心说您老咋不在说玄乎一点哪? 田襄又小心问道:“那我们是不是……暂且退避一二?” 恭伯摇摇头,然后指了指战车周围的士卒。 被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吓到的不只有田襄一人,整个后营过千的士卒,又有几个不是处在胆战心惊的边缘。恭伯的意思很明显,一旦田襄这个名义上的主帅要是逃了,恐怕立刻就会引发一场山崩似的逃窜。 恭伯继续说道:“我们的屁股后面,就是公子昭与大礼正,前方是那辆势不可挡的古怪战车,如果真的让贼人冲杀进了公子小帐,而你这位后营行军司马又狼狈逃窜,你猜猜国君会把你如何?” 田襄心头一颤,默默的低下了头。 国君姜珲虽然被众多公卿指责其生性散漫,无威仪之风,但如果今天他要是真的逃了,等那位“生性散漫”的国君追究起来,也是难逃一死。 “可我听说那架诡异的马车已经碾杀了近百铁骑,正在往这里赶来。”田襄“悲天悯人”的感叹道:“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能挡住吗?” 田襄说的不错,整个后营千余士卒,大多都是刚刚入营不到半年的新卒,而秋狩大营真正的核心力量,三千多的悍卒,大多由前营行军司马牢牢掌握,根本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可以插手的。 恭伯低声道:“我只是家主派来的护卫,该如何行事,那还是要看您的安排。” 随后,恭伯又提醒道:“但不要别忘了一件事,这里的一举一动,最终国君还是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尊公子毕竟代表的田氏的颜面,何去何从,尊公子自己应该知晓。” 说完,恭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后营的附近,那里是前来参加秋狩的各位公卿的营帐,九大公卿家族,几乎每个家族都有四五位年轻子弟加上一两位老一辈的人物同行。 “那……如果要是挡不住了,恭伯可有办法带着我离去?”田襄想了想,谨慎的问道。 恭伯点了点头。 田襄咽下一口唾沫,狠声道:“打!就在这里和那贼人打上一场!” 现在,恭伯已经把话点明了,无论如何,今天要是临敌之际当场逃窜了,无论是国君那里,还是家族那里,都不好交差。相反,今天要是坚守在这里,无论成功与否,无论国君那里,还是家族颜面,都有一个交代。 既然这位连自己父亲,司农卿田温都以礼相待的恭伯表示无碍,那今日便硬气一次又如何! …… 公子小帐前,负牙的冥驾已经一路上杀了一个人头滚滚。 负牙的身体周围,一道道黑白之气缠绕交替,隐约形成一幅宝塔回旋之态。 宝塔由黑白二气构成,高四丈七尺,宽三丈,几乎把整个冥车都包裹在了其中,刚刚一队技击骑士从营后突杀而出,向着负牙袭来时,无数铁矛利剑居然纷纷折断在了这宝塔之上。 一驾战车,一老人一妇女,竟然快要杀到了公子小帐的位置! “贼子受死!”一名在技击骑士中地位不低的将官驰马冲出,突杀近身到了黑白宝塔之前。 将官手持一把超规格的重型铁矛,光矛刃便有四尺,如同一把短剑一般。 技击骑士颇长于马上冲斗技击,或是用矛戟刺击杀敌,或是用短剑戈刀砍杀,往往可以一骑绝尘的冲刺之中抓住一丝空隙,将锋利的武器借助战马奔驰时的速度刺入敌人体内。 作为一名从底层国人(自由民)爬起来的老卒,无名将官从来不信什么方外之术,在他看来,铁骑踏阵,矛林箭雨就是世间最恐怖的武力! 胯下燕北大马,手中百锻铁矛,借奔马之力亡命一搏,杀不了你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 铁矛刺中黑白之塔,第一时间,居然乍现出一道金石碰撞才会摩擦出的火花! 厚红椴木制成的矛杆极其坚韧,但一刺之下,矛杆居然弯曲成了一个半月似的圆弧,随后将无名将官弹飞了出去。 所幸,负牙也没有恋战之意,根本不去管重伤的无名将官,而是甩开七零八落的骑兵,直冲后营而去。 而就当负牙以雷霆之势横扫过这一队骑兵后,黑白之塔也渐渐显现出了破败之色。 负牙看了一眼已经有倾颓迹象的宝塔,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让狁姑驾车前进。 负牙没有多说什么,但狁姑却是担忧的说道:“老师还能坚持多久?” 从追杀姜卫的车驾开始,负牙已经多次使用过方外秘法了,用秘法多次压制了同为秘法大师姜卫的反扑,用秘法探寻到了姜卫的逃亡路径,用秘法炸开前营大门,用秘法遮盖了后营的混乱,让姑苏安难以察觉后营生变,而后又经历了这一场血战…… 方外秘法绝非可以轻易使用的东西,隐狴之术就更是如此。狁姑不禁想到,自己这位老师,还能支撑多久? “来了。”负牙平淡的说出一句话。 姜昭的公子小帐与负牙之间隔着一个贪生怕死的田襄,而田襄与负牙之间,此刻隔着一辆战车。 车名岐山御,驾车之人,名叫子光。 第二十五章 血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岐山御,源自西岐群山,号称有苍莽群山十万座,浩浩荡荡无尽神。 而“岐”则是十万大山加上周边地区的一个统称,那里是上古神话的发源地之一,曾经有无数的神秘之物居住于此,有茫茫多的鬼神精怪从这里诞生,有无数的先贤人物从这里开始自己的传奇。 羲曾经在岐水推演八卦,延君曾经在十万大山的山脚下建立岐城,羧磨部落不世出的英豪“云山”曾经在这里迎娶了鹤姑,西王曾经在发刑徒奴隶十万余众,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占地九十里的天上之宫…… “岐”是天下最最神秘之地,也是英豪辈出之地,这里出产的每一枚石头,每一捧泥土都带有神圣色彩。从上古的神话时代开始,这里就发掘出过无数的奇珍异宝。 而“岐山御”,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与一般的木质战车相比,这架通体由墨色金属打造的车驾大的有些吓人,车前由六匹黑色战马拉牵。车厢内外、轮轴外护都像是由墨色铜铁一体铸造而成,让人隐约感受的到那种离奇的厚重质感,以及墨色车身之下那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 当子光驾驭着这辆墨色的车驾出现时,负牙与狁姑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吸引到了这古怪的车驾上。 大虞诸国,已经抛弃战车这种不便之物多年了,如今的各处战场之上,大多还是以骑步结合为主,相对笨重不便的大型战车,已经沦为了各个国家的仪仗之物,早已不负当年千乘万军的盛况。 狁姑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靠着一架老旧的战车就想要挡住我们?” 狁姑的眼光毒辣,学识渊博,自然可以看出,眼前的战车至少是玄商朝之前的形制了。以笨重厚实著称,被称为“六御”,意思是要六匹战马才能拉动的大型战车。 负牙摇摇头,细微的点出一句,“车身上有七十六枚纹山符箓,按照“山易卦”摆列而成,车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缓缓绕过这七十六枚符箓,形成了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之像。” “山易?” “就是七十六连山卦书,这种古老的卦书比羲的推衍之卦要古老的多,与现在流行的八卦不同,山易不以推衍万物为主,而是习惯混淆一气,连贯而行,求的就是一个混沌。”负牙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了一番,随后说道:“山易共有八大符,九小箓,七十二解,以四方天帝为尊制,所以共有七十六像,但最终殊途同归,宛如一个无尽的循环。” 狁姑冷笑一声,不屑道:“那看起来确实一件老东西了。” 随后,狁姑又谨慎的多问了一句:“车驾上的那个年轻小子哪?” “远观其形体之态、耳听其呼吸之声,是千里挑一的习武苗子,骨骼腑脏、经脉心肺、气血筋膜,无一不是上佳,好一副天生地养的好体魄!”赞叹完,负牙又面露可惜的叹道:“不过,终究还只是一个好“苗子”罢了,没有长成参天大树,如今就要夭折在了这里。” “那还真是可惜了。” “确实可惜了。”负牙点点头,“准备动手吧,我大部分的精力的在维持着天穹上的遮布,以此来蒙蔽姑苏安的感知,接下来可能还要对阵一个姜卫,对付这个小子,要尽量省下点气力。” 子光平静的站在岐山御上,目光同样是望着狁姑与负牙。 一架冥车,一架岐山御,如今是要狭路相逢了吗? 负牙没有多去过多去想眼前这位驾车而来的公子哥的来历,在他看来,在好的习武苗子,也只不过是苗子罢了,长不成参天大树,那终究不自己这样老怪物的一合之敌。 负牙想了想,微微抬起双手,向岐山御上的年轻后生行礼道:“小后生,能否为老夫让开一条道来。” 这一下,连狁姑都颇为惊讶的看着负牙。 子光没有回答,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战车上的护栏,而在他的身后,宽大车厢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摆放了弓弩、投矛、戟剑等等兵刃,每一件都是最好的匠师所打造。 子光的意思很明显了,想要我绕开,做梦! 负牙轻微一叹,随后又是自嘲,自己多少年没有过如此的惜才之心了。 既然在绝路上给了你这年轻后生一线生机,你却不知道把握,那之后便也怪不得老夫了。 负牙抬起头,看了一眼晦涩的天穹,在半空之中,一直有一层薄薄的雾层锁死了这一片地区的动静,那是他的杰作,目的是为了让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会传播出去。 但这也意味着,他怕是只能拿出不到十分之一的实力来对付眼前的年轻后生。 负牙的十分之一,少了吗? “八方晦月,离暗难息。”负牙轻声念动咒语,随手又划出一道圆弧。 此刻,墨袍负牙的双手之上隐约出现一道暗火色的圆弧,圆弧缓缓旋转之间,气与热构成的世界立刻在他的身前。 这个世界由一道暗金色的火焰圆弧组成边缘,切割内外,由负牙的精神驾驭着秘法现身于世。 秘法——太烆。 太烆,南方中部一颗墨赤色的星辰,被大虞的星相大师们视为火寐之星,据说当这颗象征着火炎的星辰从南方的星轨变动到中天星轨时,无穷无尽的热浪会蒸发世界上每一滴的水源。 以火源之星大烆命名的秘法,威能可怖,可想而知! 就在此刻,以离火之卦为主,行风之术为辅,一轮黑色的死亡之星诞生在了子光面前。 死亡之星的中央,如同神明降世的负牙默默的看了一眼子光,喉咙微动,却也不出声响。 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之后,两架车乘之间,无声的毁灭已经拉开了序幕。 死亡的星辰开始了缓慢的旋转,速度慢的令人发指,但随着第一圈旋转结束之后,一道微弱的涟漪在地面出现。 一道接着一道,一圈接着一圈,好似无穷无尽的气流在一瞬间产生了恐怖的风旋,撕扯的力量从那颗象征着死亡的星辰开始,一路蔓延开来。 这已经不属于风的范畴,而是如同浪潮席卷一般,所到之处,只会留下毁灭后的伤痕。 碎石、泥土、营帐、木栏、碎裂的兵刃、人畜的尸骸,都在这凭空而生的浪潮之中漂浮着,最后被不知名的高温彻底化为半空之中星星点点的火焰。 从半空之中看去,这个地面已经彻底化为了灰烬与风旋组成的浪潮,由负牙为中心,一道道浪潮席卷而过,将阻挡的物体化为齑粉。 而当浪潮席卷而来时,气浪之中夹杂的碎末与灰烬在顷刻之间吞没了子光的车驾。 这是灰色的海啸,一切的事物都在高温下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几片尘灰,随着它的弥漫,炙热的浪潮在四周继续蔓延。 “咦!”御车的狁姑突然不解的像子光消失的方向望去,随即惊叫道:“尊师小心!” 一道寒光闪过,一支利箭刺破这毁天灭地的灰色浪潮,向着负牙射来。 “噗呲!” 随着一声金属刺破血肉的响动出现,狁姑抬起一只手臂,挡在了负牙的面前,用血肉之躯拦住了这一箭。 一箭入体,狁姑立刻感觉到了箭矢上附带的可怕力劲,不但撕裂了自己手臂上的血肉,甚至连骨骼也被震出了裂纹。 与秘法大师负牙不同,狁姑实际上属于体法双修的路子,全身的骨骼与肌体坚韧的像是猛兽一样,而这可怕的一箭既然连她的骨骼都被震裂开来,如果一旦射在寻常人的血肉之躯上…… 狁姑后怕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与自己不同,秘法大师负牙的身躯其实只比寻常的老人要略微健康一些,但依旧属于凡人的血肉之躯,以刚刚这支箭矢的威力,恐怕一箭可以将其拦腰斩断! 出手挡下了这根箭矢后,狁姑立刻从车厢后拽出一面大盾,单手持盾挡在了负牙的面前,而负牙则用秘术将箭矢取出,好奇的打量着。 箭矢很长,通体由金属制成,也不知道要多强的硬弓才来将其射出,也正是因为金属的构造,才使得这支箭在射穿灰烬之浪时没有被高温毁灭,而只是微微发红而已。 负牙抚摸着滚烫的箭头,感叹道:“灰烬的浪潮推动之下,居然还能一箭逆穿而至,射箭者的力道之大简直罕见。” 灰烬浪潮的另一边,岐山御的周围,无穷无尽的气旋与热流被无形的力量隔开,子光脚下的战车好像一枚耸立在惊涛骇浪之间的礁石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动。 车驾上,子光单手撑起一把铁胎大弓,再次搭上一箭。 我郑子光出身商贾世家,虽然不是什么高洁坚贞之士,除了一身蛮力外也没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学识,但今天我既然为了朋友驾驭战车来到了这里,就不可能让你在前进一步! 搭箭,开弓,瞄准,一气呵成之后,子光再次对准冥车的方向射出一箭。 第二十六章 秘法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箭矢再一次飞射而出,向着狁姑身后的负牙射来。 箭矢很快,飞射而出之时就像一叶大海之间的孤舟一般,穿行过灰色的浪潮,直指负牙而来。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咬之声过后,狁姑手中的金属大盾上突兀的显现出一根金属箭矢,箭矢的尾部甚至还有一阵剧烈震荡,在空气之中嗡嗡作响。 片刻后,狁姑咳出一口痰血,沉重的吐出一口血气。 一箭射于厚重的金属大盾之上,虽然特殊的金属材质让盾牌得以完好,但箭矢上的巨大力量却透过盾牌重重的轰到了狁姑的身体上。 这一箭的威力,比上一箭更甚! 灰烬的浪潮之间,子光平静的闭上眼睛,仔细的听着刚刚那一箭射出后的动静。 岐山御之外,完全是另外一片天地,视线与周围环境都在灰烬与风旋的搅合之中变的混淆不清,但所幸他天生一副招风耳,百步之类可以辨析弓弦微颤,千步之内可以细闻狡狐踱步。 刚刚那一箭,一箭射出后有金石碰撞之音,而后有人吐血之声。 那就没错了! 子光再次睁开眼睛,再次搭起一箭。 后营如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前营所囤积的军卒,后营的各营武士必然瞬息而至,等姑苏安与武瑕到此,我郑子光到想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吃了神仙胆! “师尊!”狁姑大惊失色的望向负牙,短短的几次呼吸之间,数支铁箭已经击穿尘幕而至,每一箭都如同攻城槌一般凶狠的打在铁盾之上,几箭之后,铁盾上居然隐隐出现了蛛网密布的惨像。 更加让狁姑震惊的是,以秘法大烆焚天煮地的可怕威势,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小子,居然可以在存活下来,还有余力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反击! 负牙点点头,随后一只手抬在半空之中,然后猛的向下一按。 秘法——逆势。 天穹上,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压下,直奔子光脚下的岐山御而来。 力量不知从何说起来,就好像凭空诞生于穹顶之上,随后化为一道无可匹敌的气机而下,磅礴浩大。 负牙又抬起一只手,随后轻微的向上一抬起。 秘法——起山。 大地下,一股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恐怖力量沿着大地四溢而出,片刻之间化为一道石柱。 巨大的石柱冲破泥层后,居然硬生生的托起沉重的岐山御,向着天空冲去,宛如平地塑造大山一般骇人听闻! 天上,磅礴气势从天而降,好似碾压一切的天罚威能,地下,高耸石柱拔地而起,好像神明创世一般的神异。 而天地之间,只留下了一个站在岐山御上的郑子光。 岐山御上,子光疯狂的喘着粗气,看着周围的恐怖景象,竭力的用类似呼吸一样的方法调整的自己的情绪。 越是危及的时刻,子光越是要求自己要冷静下来,按照自己射艺老师的教导,一旦内心出现了悸动,那么就会带动自己手中的弓箭失去平衡。 一息之后,子光动了。 子光没有在意升起的石柱,也没有去关注下坠的天空,而是挽起弓箭,继续瞄准了负牙。 这一次,身在半空之中的子光敏锐的把握住了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 半空之中,代表我视野开阔,居高临下,代表我的箭可以越过那个持盾之人,直接射杀你这个秘法大师! 而射出一箭之后,这个可怕的秘术会不会停止?岐山御挡不挡的下这一记秘法?我郑子光听天由命! 一道寒光从半空中袭来,直射负牙的面门。 “狁姑!” “师尊放心!”狁姑双手提起厚重的金属大盾,横立在了负牙之前。 负牙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合十。 苍天之下是“逆势”,大地之上是“起山”,二者对撞的中心,正好就是子光。 随着一阵轰鸣之声响起,石柱与气势一起崩塌在了半空之中,化为了一股巨大的爆炸。 地面上,一道寒光四射的箭矢凌空而下,一箭裂碎了金属盾牌的边缘,插入了狁姑的的肩膀之中。 箭矢上附带的巨大的力道在一瞬间粉碎了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盾牌,随后,无数金属残片破碎四散,在狁姑的身体上炸出几缕血沫。 甚至,连负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所波及,几枚金属残片差一点点便擦伤了他。 “伤势如何?”负牙没有再去看已经半空之中那团爆炸形成的浑浊气团,在他看来,这一击威力惊天动地的秘法之下,一个年轻的后生,无论如何也应该安心的去死了。 “师尊小心!” 又是一箭,从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射出,越过重重障碍,飞射至负牙之前。 狁姑横过手中那面已经残缺的盾牌,又一次的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箭矢穿透盾牌之后,余下的力量只是略微的切开负牙的墨色大袍。 二十丈外,从天空跌落大地的子光手中握着那只铁胎大弓,弓弦微微发颤。 一箭再次射出后,子光抛下手中的大弓,一鞭击在马上,一手握住铁戟,一手驾驭战车前进。 “这……”负牙一只手扶着重伤的狁姑,难以置信的看着依旧活蹦乱跳的子光。 惊天动地的一击之后,这个年轻的后生居然依旧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这里? 突然,负牙回忆了起来,刚刚一击过后,扬尘弥漫的半空之中,甚至连一点一滴的血沫也没有,不但子光还活着,就连拉车的六匹战马,也依旧毫发无伤! 负牙一只手搀扶住受伤的狁姑,目光却投向了天穹之上。 以他不亚于姜卫的秘法修行,杀一个这样的年轻后生属实稀松平常之事,但如今自己一边维持天穹上的遮蔽,一边释放秘法,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况且…… 负牙有些神色阴郁的看向了那辆战车,那辆古老的岐山御。 负牙深吸一口气,随手一指指出。 秘法——赤蛇。 数以万计的赤色游蛇从冥车的四面八方涌出,化为一股股游丝向着岐山御而去。 赤色的游蛇纤细修长,浮游于半空之中的动态宛如游鱼戏水一般轻快,随意的交缠之间,数根粗大的红色细绳就要攀附上岐山御的车轴与车轮等关节之处。 但很奇怪,无论是赤色小蛇还是灰烬浪潮,甚至连负牙身前的死亡星辰大烆都无法将秘法的力量作用到岐山御上。 赤色小蛇很快烟消云散,灰烬浪潮分崩离析,甚至连负牙身前的大烆都有崩溃的前兆。 而此刻,子光已经提戟逼近了! 当一个年老体弱的秘法大师被武者欺杀近身时,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画面? 现在,负牙终于明白了这辆岐山御真正的用处……完美的压制了秘法! 负牙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幕,那里有他密布下的一层迷雾,靠着这东西,姑苏安这样的强者才没有发觉他的形迹。 负牙深吸一口气,然后想也没有想的……跑了。 只见他扯过马车的缰绳,随后一拉,一只手结出一道法印,加快了冥车的速度。 这一下,连子光也惊讶了,原本在他看来如同鬼神般可怖的负牙,这一刻居然主动退避了。 可随后,负牙又停下了车驾,转头望向了子光。 “小娃娃,能不能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冥车上,负牙拱手道。 子光愣了愣,但年轻气盛的他也没有多想,回道:“郑氏子光。” 负牙仔细寻摸了一番这个名字,随后又笑道:“小娃娃,今天老夫算是认栽,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 接下来这一击,老夫不会在维持天上那幅天幕,全神贯注只为杀伐,就看你脚下这辆古老的车驾,能不能挡下这一击吧。 负牙重新抬起双手,结出了一个哪怕是姑苏安这样的秘法大宗师见到也觉得认不出的法印。 随后,墨袍老人庄严的开口颂唱道:“歌以上神,颂以大昊,天悲唯我,地载四方。” 隐狴之术——魔眼。 负牙的四周,第一次出现不同于天地元素的奇异力量,那是一种怪异且莫名的力量,不是源自山川水泽,不是来自天地万物,与其说是秘法,不如说……是一种奇迹。 一道道细微的金色纹路显现在了负牙的身后,并渐渐显露出了一个眼球的形体,那是一颗抽象化的眼珠,由无数的金色纹路雕刻在半空之中。 随后……天黑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黑暗,好像让世界顷刻之间从日出黎明进入了日落黄昏,这不只是字面意思上的黑色,而是更深层次的黑暗。 天地之间,好像就只余留下了这一只金色的眼睛。 天地之间,好像只留存下了负牙那段古老晦涩的颂唱。 与大烆、逆势、起山不同,眼前的魔眼才是负牙最纯正的杀伐,只为了杀死至强者而生的秘法。 一道如此可怕的秘术,只能杀死一人,那死于它之下的,就必然是强者。 负牙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天幕,那遮蔽一切的幕布已经开始了崩溃,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姑苏安知晓,自己也必须要马上离开了。 “咿!”负牙惊讶的出声道:“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天幕崩裂的一处裂痕中,负牙看到一样极其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颗什么?红色的星辰?不太像啊,倒像是一颗……眼睛? 天穹上,原本的星空已经消失殆尽,一颗孤零零的红色星辰悬挂在天上。 就像……一颗红色的眼睛。 第二十七章 结束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溯野 在季丘的山顶之上,姜卫一个人沉默无言的正坐在一处祭台之前,身前是一卷整张白色羊皮制成的大号卷轴。 他在书写,并非以笔墨,而是以秘法的力量书写,以自己的精神化为刻刀,将自己大脑之中的东西留存下来。 他的大脑之中,留存有一团没有形制,没有结构,没有体系,一切都是混淆于一体的知识,那是一股庞大到他自己也难以想象的知识,和这股知识相比,自己近百年的阅历就如同一滴海水和浩瀚无穷的大海相提并论。 甚至,以他的智慧和大脑,也完全没有办法解读或者观看这股智慧的一星半点。 对姜卫而言,这股如同浩瀚大洋般的知识就是一个随时会爆裂开来的炸弹,就是一团搅合在他的大脑之中的致命毒药。 无奈之下,姜卫只能以特殊的秘法将其记录下来。 眼前的白色羊皮上,姜卫两只染血的手指飞快的书写下一道又一道的奇异符箓,这些符箓以他自身的血液为媒介,以姜卫的记忆作为载体,最后将那股庞大浩瀚的知识一点点的从姜卫的大脑中剥离出来,然后记录在这羊皮之上。 作为一名杰出的星相师与秘法大师,姜卫的求知欲是旺盛且贪婪的,那股庞大的知识,哪怕自己完全无法解读,哪怕自己只能触摸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边缘,但他依旧感觉的到,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知识,简直是…… 高如群星! 那是自身无法琢磨与理解的事物,是超越自己想象与现实的存在,对于一个星相师而言,高如群星,这是姜卫可以做出最好的比喻。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份“恩赐”被抛弃,但也没有把握拿自己的生命来冒如此大的风险,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秘法——汐鲳之术。 汐鲳是一种异兽,记载于古书《天地经》之中,据说以人、畜、鸟、鱼等生物的喜怒哀乐为食,生活在蝻水之中,有九个身体,一个头颅,七十二只眼睛遍布全身。 而汐鲳之术,则是模仿这一异兽的行为,将人不需要的喜怒哀乐等情感从内心割裂开来,以求达到内心平静自知的境界。而姜卫现在所进行的,则是更进一步,直接了当的切割下自身的记忆,并用这部分记忆作为载体,将那股庞大的知识记录下来。 这股知识与承载它们的记忆一起被姜卫切割开来,一点点的以符箓的形式纹刻在了这张羊皮卷轴之上,只要到了合适的机会,他自然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解读。 血淋淋的双手每一次书写,姜卫的大脑都要轻松几分,那股庞大的知识被一点点的清理出去之后,他才感觉到整个人都要好受一些。 在刚刚莫名的接触到这一神秘的“神明”之后,这些东西就如同爆炸一般的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涌现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就险些被爆掉了脑袋。 随着最后一道符箓的刻下,姜卫重重的松了口气。 现在,他大部分有关于这一次“旅行”的记忆与那股庞大的知识一起被封印进了这张羊皮卷轴之类。 姜卫抚掌大笑道:“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对于姜卫而言,探寻神秘隐星之时,居然会出现如此诡异的变故,而诡异的变故之后,却又会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 不久之后,姜卫这次占星过程中大部分的记忆都会消退,但他为自己的内心留下了一个极其强大的暗示。 解开卷轴,解读卷轴! 按照这样的办法,他就可以循序渐进的一点点的解读这卷轴之上的知识,一点点的获取失去的记忆。 “咿!” 姜卫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天穹上,那颗红色的隐秘星辰已经消失不见,而作为“世界的画卷”的溯野,渐渐的出现了一丝色彩。 灰褐色的天穹,死寂的四周,没有一丝一毫动态之物的溯野,开始了像正常世界靠拢的迹象。 溯野是什么地方!是世界的画卷,一切历史曾经发生过的事、物、地点都会这里留下一副画卷。所以这里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这里只是世界纪录下的一副画卷而已。 可就在此时此刻,世界的画卷开始了向正常世界的靠拢…… 换句话说,就在卷轴写成的那一刻起,溯野开始了……崩溃! 姜卫神色凝重的自语道:“羲神在上啊!” …… 季丘山脚下,原本平静的纹弈突然猛的起身,慌乱的看了一眼四周。 作为宙溯君,时间之神,他对于溯野的感知比如何人都要来的敏锐,在他的目光之中,一股混乱到极点的力量穿透了溯野与世界的界限,让原本泾渭分明的两个地点出现了重合。 作为“世界的画卷”,自然不可能和世界本身重叠在一起,因为画卷只是一个记录者,是一副天地的刻印之物,而当“画卷”与“本体”之间的阻隔被刺破时,画卷自然也不复存在。 溯野……正在走向终结。 纹弈惊恐了,这是自他诞生以来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感,他没有因为生死抉择而困惑过,没有因为身死道消而悲痛惧怕过,他活的太久了,久到他足以淡漠的态度看着世间一切众生包括自己的沉浮。 但溯野,是源自世界的一副画卷啊! 姜昭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纹弈,问道:“怎么了?” 纹弈苦涩的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不,准确说是你可能要死了,毕竟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总不可能死第二次了。” “我?”姜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我就要死了。” 纹弈苦笑道:“溯野现在正在……走向崩溃,如果你要是修习过类似宇宙类的秘法,那面你应该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可惜你没有。所以我只能大概给你解释一下。” 纹弈凑到姜昭的身前,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我们现在身处一副画卷之类,这幅画是光阴之河冲刷世界万物后留下的痕迹,而现在,一双不知名的大手准备把这幅画……” 姜昭咽了口唾沫,回答道:“准备把这幅画给撕掉?” 纹弈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四周。 而现在,我们就在这幅即将被撕毁的画中。 随后,纹弈伸出一只手,点了点面有苦色的姜昭,笑道:“但我还是能试着救一下你这小后生。” 说完,纹弈盘膝坐到了地下,双手摊开于膝前,摆出了一副平和的姿态。 “回溯四极,逆宙而行,太行之虚,大无之境。” 纹弈吟颂着一曲莫名的古韵诗词,声音如同来自太古的洪荒大地,苍凉且悠长,好像一个孤独的神明站在世界的一处,默默的颂唱。 “小子。”纹弈的声音突然在姜昭的耳中响起,“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姜昭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小子,我纹弈曾经欠下“姜”一个人情。”纹弈低语在姜昭的耳边回荡,“而你的祖先“姜”则是欠下了我一个问题。今天我还了人情给你,但我希望你能把欠下的答案给我。” “什么样的问题,我怎么把答案给你?”姜昭突然急切的大叫道:“你倒是说清楚啊。” 纹弈大笑道:“没关系,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感觉,你自己的意愿过完这一生,那么我就可以获得那个答案。” …… 后营战场上,子光正在进行这一场旁人难以理解的战斗。 那是涉及于灵魂深处的战斗,无穷无尽的死寂力量正在逐渐的渗透入他的灵魂之中,等待着将他的灵魂绞杀殆尽为止。 痛,这就是子光目前最能直接体会的一种感觉。 从身体的最深处——灵魂开始,无穷无尽的痛苦在自己的身体内蔓延开来,这是不同于切割血肉、折断骨头一样的疼痛,也不是源自内心的悲伤与痛楚,而是一种由人类灵魂受创所产生的痛苦。 如同剜骨钻心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岐山御上,子光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的撕咬着自己的一块衣袍,双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臂,指尖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 痛、痛、痛…… 岐山御的车厢内,年轻的子光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量,只能蜷缩在车厢底上,竭力的控制住自己。 子光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另外一只眼睛也已经因为充血出现了虚影与昏黑的光影。但他依旧睁开眼睛,看着岐山御外的那个眼睛。 无穷的黑暗之中,唯独一只金色的眼睛。 它静静的看着岐山御之中的子光,每一息都会将无穷无尽的痛苦施加于他的身上,这是索命之眼,这是摄魂之瞳。 如果不是岐山御为子光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威能,在这只眼睛诞生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于索命摄魂了。 子光咬裂了自己的嘴唇,当一点点热血流入自己的口腔之时,他才略微有些好受些。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我要活着。” “我还能坚持。” 他还在坚持。 第二十八章 陨落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空桑,是一座隐秘于烟雾缭绕之间的雄伟大山,高千丈有余,内有九纵九横共十八条峡谷,七星六丽共十三座山峰。 而与人间仙境般的风景相比,空桑真正让所有人关心甚至尊崇的却是另外一个身份。 这里是司命之神的居所! 十三座山峰的最高一处,也叫空桑,在两处悬崖绝壁之间,一处古老的台阁建筑耸立云端。 这处台阁很大,正好夹杂于两座峭壁之间,好像是凭空浮立于山云薄雾之中,红色的柱林于白色的阁墙分隔空间,形成了四方楼阁环绕的景象。 一名白色素袍的老人,沉默无言的赤脚行走在楼阁之间,兜兜转转的摸着一根又一根的红柱,看着一面又一面的白墙。 期间,有无数红衣玉冠的年轻神官与老人擦肩而过,却也只是行礼问安,没有劝阻这个在神明之地行走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老人。 老人名叫夏炆,荆楚国夏氏的嫡次子,法家南山先生的首徒,曾经担任过荆楚国七正卿之一的司文。 而他无数的头衔与身份之中,最让尊畏的,还是如今的身份,司命之神的大神官!司命之神在人间最高的代表。 老人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一处隐秘与浩大台阁之中的小楼之下。 这一刻,夏炆一直以来的焦躁感才稍稍有了平复。 从三个时辰前,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感从夏炆的心底伸起,莫名且突兀,让他有些不知所谓,却也不敢大意。 秘法大师们习惯追寻世间万物的奥秘,星象学的追随者们习惯追寻星辰的脚步,而唯有司命之神的信徒,可以从世间的点滴之间看透命运的轨迹。 这份焦躁之感究竟从何而来哪? 老人推开小楼的大门,缓缓走入其中。 小楼内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面上看去要大上很多,一条悠长的道路铺设其中,道路以散发微光的白石为底铺成,道路两边也点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微灯。 老人整理了一番衣袍,随后径直的走了进去。 石道的两旁,是来自上古时代的壁绘,当时的部落时代,人们以木炭、铜粉、油脂、树脂等颜料进行着绘画工作,在他们的笔下,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就这样诞生在了石壁之上。 有天地之间,两具身披五彩羽翼的身躯共同手握一只圆环,那是一男一女的两位神明,有洪水滔天的大地之上,巨蛇在大河之上游动,身躯上附着的是一座座巨大的城市,有五颜六色线条组成的抽象怪物飞翔于九天之上…… 这是一个何其抽象迷离的时代,那些光怪陆离的神物通过这些奇幻迷离的画面一一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走过漫长的石道之后,一具神异的雕塑出现在了夏炆的面前。 那是一具神像,高大健硕的男性神明赤裸上身的盘膝而坐,背后生长出四肢手臂,各自握着不同寻常的武器。 而男性神明的背后,则是一具女性神明的躯体,二者一体而生,不分彼此,一尊面对众生,一尊背对世人。 男神高大,手中所握之物分别主掌世间一切生死之命,一切沉浮之命,一切刑罚之命,一切众生善恶,神秘威严,令人不敢直视。女神悲悯,双手捧立一把百花,寓意保护那些被悲苦命运折磨之人,给予他们安抚和睦,眉目柔和,令人心生欢喜。 这就是司命之神,一体双生,身具两像。 夏炆来到这尊神像之前,默默的行了一礼。 在他面前的这尊雕像,这就是命运的人格化体现,伟大的命运之神——司命。 夏炆随之闭上了双眼,意识开始沉浸入了一个非凡的世界。 一般的凡人,会用或是奇异古怪,或是神洁庄严的塑像来表达神明的形象,有些是人首蛇身、三头六臂、又或是头生三目、铜头铁额,种种形象,皆是凡人通过自身为蓝本,加以艺术加工而成。 但夏炆不同,他是司命的大神官,是世间最接近命运之人,他……是神明居所的守护之人。 当夏炆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的意识已经进入了司命的居所。 那是一处庞大的空间,无形的黑白光点与无序的五色丝线构成了整个空间的主基调,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每一处角落都被光点与丝线填满。 而在整处空间的中央之处,两枚巨大的圆轮相互组成了一个奇异的形态。 一黑一白,两枚圆轮相互环绕,相互支撑,无声无息的转动着,而四面八方,每一根丝线都最终与两枚巨大的圆环连接在了一起,随着圆环的转动而产生各色的变化,而丝线的来一端,万千光点与黑白圆环就靠着无序变动的线条相互连结。 这是一副抽象的画面,是任何凡人都所难以理解的事物,兼具有序与无序,神圣与诡异,但如果让夏炆来形容这幅画面的话…… 这就是司命之神! 所谓司命之神,他没有男女之相,也没有四臂三目,没有威仪慈悲之心,他就是命运的人格化体现,就是如今夏炆眼前的黑白之轮。 年过百岁的夏炆不安的走到巨大的如同山峦一样的黑白之轮下,沉默的看着这副景象。 不知道为何,当来到司命之神的居所之后,那股从今天开始就在自己内心徘徊的焦躁感就愈加明显了。 他需要平静,所以来到了这里,想要向世间一切命运的主宰之神请教,就如同他以往遇到困惑或是疑难时一样。 司命之神,既是命运主宰,亦是无双智者。哪怕只是靠近这位至高者,凡人的内心都会得到一丝平静。 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夏炆那颗因为岁月流逝而早已古井无波的内心却如同海啸沸腾一般躁动。 “崩!”一个细微的声音进入了夏炆的耳中。 “嗯?”夏炆惊讶了,这里是意识之地,是司命的居所,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寂静无声的世界。 “崩!” “崩!” “崩!”…… 四面八方,那无穷无尽的丝线开始了根根断裂,如同瘟疫一般,一根接着一根的碎裂开来。 一时间,整个空间之中下起了“雨丝”。 “这不可能!”这一刻,夏炆终于明白了内心焦躁不安的原因。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一瞬之间,切断了所有的命运! 夏炆猛的抬起头去,在他的正上方,山峦一样的黑白圆弧停止了转动。 一时间,无穷无尽的光点开始疯狂的运动着,没有轨迹,没有秩序,只是按照最狂乱的模式在这个空间之中飞舞着。 司命的居所内,黑白之轮停止了转动,无序的丝线根根断裂,无穷的光点在疯狂之后转瞬即逝。 这是一副末日的画面。 夏炆喃喃道:“神陨了!” 大虞历九百二十六年秋,一个恐怖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席卷天下。 司命之神……陨落! …… 姜昭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他熟悉的公子小帐,在他身边的,是他熟悉的那个身影。 “铁面叔叔?”姜昭低声问道。 公子小帐内,姜昭斜躺在一张精致的小席上,而他的身旁,武瑕靠坐在木案之上,似乎在调理器皿着什么。 “觉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坐在木案上的武瑕看到姜昭苏醒过来后,慌忙的端着一个食皿走了过来。 姜昭摇摇头。 武瑕好像松了口似的,将食皿亲手端到姜昭的面前,又递给了他一个小勺子。 “之前姑苏安来给你诊断过了,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有点发虚而已,让我在你醒后给你煮一点肉粥调养一下。”武瑕笑着端着食皿,正好拿到姜昭够得到位置,小小的姜昭就这样一勺又一勺的从武瑕端着的食皿舀出肉粥。 他真的饿急了,以往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小公子如今吃的稀里哗啦,弄的身上到处都是,但武瑕并没有像南狐恪一样指出姜昭的错误,只是爱惜的摸着他的头。 吃饱喝足后,姜昭的虚弱的身体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暖流从胃里升起,恢复体力后姜昭立刻问道:“太祖父哪?他是不是还在溯野?” “溯野?那是什么地方?”武瑕摇头,“我不知道溯野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你的太祖父就在后营静养疗伤,还说要一会带你去见他。” “是吗?”姜昭狠狠的敲打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是南柯一梦?” 溯野、纹弈、世界的画卷、崩溃的画卷……这些东西,都是一个梦吗? 武瑕搓了搓粗糙的手指,突然语气低沉的说道:“另外……听说郑氏家族的子光和你交好?” “当然,他是我的朋……学伴。”姜昭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有点麻烦啊。”武瑕皱眉道:“他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什么意思?” “他快死了。”武瑕看着姜昭惊恐的眼神,说道:“姑苏安正在试着救治,但依旧是听天由命而已。” 第二十九章 天明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姑苏安第四次调配好了一壶浊污的绿色汤水,然后将一卷麻布放入盛放药汤的药壶中,吸收完足够的水分后,平敷到了子光的额头上。 而平躺于席子上的子光,此刻的景象却异常的恐怖。 双眼死死的闭着,时不时的从眼角处滴落一两滴红色的血液,四肢末端的指甲处也变得乌黑,从脖颈到下巴之间,黑色的细丝纹路布满了他的皮肤。 更可怕的是,明明已经看上去灯枯油尽的样子,但姑苏安却依旧用数根铁链死死的捆缚着他,而一根粗木也支撑在他的口中,让他只能发出细微模糊的沙哑声音。 “他如何了?”一阵沉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后出现的就是依旧头戴铁面的武瑕。 姑苏安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武瑕,随后摇摇头,“很不好,昨夜贼子施的是隐狴之术,并且是直接从灵魂入手,几乎是要刺破了他的三魂七魄,我虽然可以用药物控制他体表的伤口,但灵魂方面……我无能为力。” 说完,姑苏安又看了一眼武瑕的身后,疑问道:“公子没有来吗?” “他准备要来的,但一醒来时就被姜卫大人派来的人给带走了,我不好阻拦,所以答应公子让他晚些时候来看望这个年轻人。”武瑕走到子光的身边,掀起身体上覆盖的毛毯,看了一眼毛毯下千疮百孔的身躯,“就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还能不能支撑到所谓的“晚点”?” 姑苏安也叹息道:“千疮百孔的身躯,憔悴不堪的精神,你现在所看到的其实都不过是隐狴之术外在的表现而已,我用汤药或是秘法都可以医治,但实际上,正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灵魂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崩溃,所以才会在肉体与精神上出现这样的表现。” “而如果无法停止他体内的隐狴之术,那么身躯上的伤口治愈的再好也是无济于事。” 姑苏安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点在了子光的额头上,竭力用秘法平和他的心智,让他可以更好受一些。 武瑕皱眉道:“没有办法确定是何种隐狴之术击伤了他?” “没有,隐狴之事,大部分人也只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姑苏安一边施术一边回答道:“但我从岐山御上的伤痕上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施法者的实力恐怕不会比我低太多,否则不至于会让“万法不侵”的岐山御变得这样伤痕累累。” “也幸好他昨夜带上的是岐山御,否则这个隐狴之术会在第一个呼吸内就把他的灵魂绞杀殆尽。”武瑕苦笑。 “如果我是他的话,也许会宁愿毫无痛苦的死在昨夜的袭击之中。”姑苏安收起手指,而昏迷之中的子光终于流露出一些没有那么痛苦的表情。 “昨夜的伤亡如何?”施法完毕后,姑苏安问道:“听说国君已经是暴跳如雷了?” 武瑕闭上了眼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之中不带有悲伤的情感,而后缓缓说道:“战死二百九十七人,伤四百余人,其中二十一人残疾。” “是吗?”姑苏安也闭上了眼睛,低沉的说道:“都是好儿郎啊。” “谁说不是哪。”武瑕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不和你闲聊了,刚刚姜卫大人给我吩咐了一个差事,让我尽快去办。” “是去追击那两个漏网之鱼?那可要小心了,其中之一据说是一个墨袍老者,就是他以这恐怖手段击伤了郑氏的后生。” “不是。”武瑕面露难色的说道:“姜卫大人让我去……找一个东西,据他所说相当重要,是一个什么卷轴一样的东西。” 武瑕摸了摸下巴,“好像……说的是一个白色羊皮的卷轴。” …… “太……太叔祖,能不能轻点啊。” 姜卫暂时栖身的一处大帐内,高大的姜卫死死的抓住姜昭的一只手臂,用两根手指或轻或重的按压在他的手臂上,随着时间推移,姜昭肩胛、手指、肋骨、关节处都被太叔祖按压了一遍,而在按压过后,一丝丝灼烧的疼痛就从骨头里生出。 在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后,姜卫最终松了口气,“好了,看起来昨夜深入溯野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伤害与影响。” “溯野?”姜昭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也就是说,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不是我的癔梦?” “不是。”姜卫摇头,随后站起身来,取出一个小盒,递到了姜昭的面前。 盒内,是那一截属于宙溯的指节,而如今的它,早已失去了曾经的神力与光泽,就像一截石质的骨节一般。 “宙溯的骨节。”姜卫抚摸着一把胡须,侃侃而谈道:“曾经神明留下的遗骸,靠着它,我们才能往返于溯野之中。” “宙溯吗?”姜昭伸出手去,摸了摸这枚好像石头一样的骨节,干枯且坚硬,手感就好像在摸着最粗糙的矿铁一样难受。 但姜昭却很用心的用自己的小手去触摸它。 “你……就是纹弈吗?”姜昭在内心默默的问道。 姜卫看到姜昭的样子后,又略带歉意的说道:“说起来,昨夜的事情算是我的失策,我原本手中扣着这枚骨节,往返溯野应该算的上是来去自如,但昨夜之事……抱歉了,因为我的固执,却差点把你这后辈陷入了绝境之中。” “太叔祖为什么要去溯野?” “为了追寻一颗不属于世界的星辰。”姜卫苦笑了一声,“在你出生的时候,我曾观察到一颗不被记载于任何星轨图上的星辰,鬼魅般的的星辰,不接受任何法则的约束,也没有任何来去的轨迹。” “它来的太快了,也走的太快了,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点的时间来进行研究与记录,这是我作为星相师最大的遗憾。” “这和溯野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姜卫瞪了一样姜昭手中的骨节,低语道:“所谓溯野,是世界的画卷啊!” “如果将我们身处的世界比喻为一个人,那么溯野就是这个“人”留存下的痕迹,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画卷!而随着世界的不断前进,这幅画卷也会忠实的记录下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姜卫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所有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有所记录,自然也包括那颗星辰。” 姜昭沉默无声了许久,然后问道:“为什么要带上我?” “因为我没把握。”姜卫说道:“那颗星辰,似乎是因为你而显现于世,它超脱了一切法则诞生于世,我没有把握在溯野可以寻到它的踪迹。实际上,我的猜测并没有错,哪怕是在溯野之中,这颗星辰的也并没有受到任何约束,相反,是它在改变着溯野!” 姜卫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现象,于是只能尽量的去避免意外发生,多一份把握总是好的。” “所以你带上了我?”姜昭问道:“就因为太叔祖认为我与那颗星辰有某种联系?” “没错,为了多增加一份把握,我选择带上了你。” “但昨天溯野发生了意外,你却没有带我回来?” “没错。”姜卫依旧没有带着任何感情的说道:“昨天溯野居然产生了崩裂,原本安排好的撤退计划也因此产生了变故,我几乎是耗尽了这枚骨节所有的力量,才艰难的狼狈逃窜出来。” 姜昭又沉默了。 姜卫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于是开口道:“昨天之事,是太叔祖有错在先,我确实没有考虑周全。但既然已经发生之事,我也不希望你多想,我以个人名义担保,我姜卫欠下你姜昭一个人情,还额外加上一次补偿,便是欠下了你两件大事,如何?” “那我能带走这个吗?” “什么?” 姜昭拿起手中的那枚骨节,那枚属于纹弈的指节,坚定的说道:“我想要带走这个。” “拿去玩吧,小小一个物件而已,这东西已经失去了神力,与顽石无异,还算不上一个人情或是补偿。” …… 姑苏安的帐篷里,伟大的秘法大师正在用最后的办法拯救已经接近于灯枯油尽的子光,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上,已经有太多苦痛弥漫了。 灵魂,一直是所有秘法大师可望而不可及的领域,它远比命运和时空都要来的神秘,除去隐狴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学派的秘法师敢于在这方面深入一丝一毫。 从子光被恐怖的秘法击倒开始,隐狴之术便一直在与他的灵魂进行着斗争,而斗争的结果,无一例外的显示在了他本来强健的体魄上。 腋窝、关节处的皮肤已经出现了血红的角质,四肢末端的指甲开始了脱落,口鼻眼五官都出现了血瘀的现象,而在身体的内部,部分器官甚至要靠姑苏安的秘法来阻止溃烂。 而这些,仅仅只是子光身体上最小的问题,真正让他生不如死的伤口,依旧还是在灵魂上的创伤。 姑苏安突然情绪激动的叫骂道:“隐狴的贼人,这么就死不完哪?” 第三十章 无声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公子小帐 姜昭一个抱着自己的双膝,呆呆的坐在一张小席上。 昨夜开始,他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了,溯野、纹弈、崩溃的画卷、太叔祖的言语、以及……子光的伤势。 在和太叔祖见过后,姜昭马不停蹄的赶着去见到子光,就在姑苏安的营帐里。 那是在病床前,子光的身上早已看不见以往那副俊俏的贵族公子的形象,就像一具还有一口呼吸的尸体一样的枯槁,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还在证明这是一个活着的生命。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没有痛苦,甚至是没有感觉。他明明一直把子光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在看到那具“尸体”时,他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过。 好像有某种事物,在自己产生巨大悲痛的一瞬间,就从内心里斩断了这股情绪。 被背叛了不会哀伤,被刺痛了不会流泪,自己的内心好像一个怪物,不断把那些负面的情感一点点的吃了下去。 直到不久前的南狐恪来和自己聊了会,他才知道昨夜是一个怎么样的惨状。 子光一人一车,几乎是舍生忘死的挡在了后营唯一的一条大道上,今朝晨起时分,后营行军司马田襄赶到战场时,只能见到一架孤零零的岐山御,以及一处破败狼藉的“雪地”。 以无数灰烬堆积而成的雪地,而在灰烬之中,有人扒出了死人的骨骸,有人捡了亡者的盔甲。 一想到这个,姜昭就感觉胃里有一些难受。 “公子。”一个利落的身影从营帐外走进,正是姜昭的随身史官南狐恪,“公子还不睡吗?” 姜昭摇摇头,“睡不着。” 南狐恪叹了一口气,“还在想子光的事情?” “嗯。” “唉,只能寄望于姑苏大师吧。”南狐恪也情绪低落的喃喃低语:“可惜了,可惜了。” “南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姜昭问。 南狐恪急忙拱手道:“公子请讲。” “我是不是东泰国君的继承人?” “是。”说起这个,南狐恪立刻收起了低落的神情,正坐到了姜昭面前,正色道:“公子是嫡长子,自然是东泰国的继承者,无可更改!” “东泰国君……是不是权高威重?东泰国之内,御命一下,无人不敢不从?”姜昭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南狐恪。 南狐恪也察觉到姜昭情绪变化异常,但碍于身份,依旧是硬着头皮说道:“是!东泰国君……自然就是我东泰国的天!” 姜昭沉默的看了一会南狐恪,直到把他看得有点发毛后才悻悻然的回答道:“是吗?那我明白了。” 姜昭从贴身的衣角里掏出了那枚骨节,轻轻的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 秋狩大营 今天晨初时分,国君姜珲便早早的登上了祭礼台,祭拜祖先、天地、羲和,随后又郑重的向祭台之下的公卿大臣们宣布受到封赏的人员。 “贾氏,贾文赫,临危不乱,受命御敌,斩首三十四级,创敌酋四人,受上赏!” “田氏,田襄,御强敌在前,护公子安危在后,受上赏!” “甲族,甲琥,护送大礼正车驾,御敌有方,受上赏!” “晏氏,晏山,……” “崔氏,崔乌,……” …… 一叫接着一叫的唱和与礼赞,在铜钟与鼓乐的配合下越行越远,自祭台而起,传遍了半个大营。 大营东北方的一处高大望楼上,一位高大老者与一位白发少年并肩而立,一齐看着中央祭台上的封赏。 高大老者,姜卫。 白发少年,姑苏安。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将军士卒接受完了封赏,人声鼎沸的祭台终于清净了不少。 “受赏第一人不是武瑕吗?”当所有封赏的名字都念完后,一直以来闭目养神的姜卫突然开口道:“为何所有封赏人员之中没有他?” 姑苏安苦笑一声道:“他自己不想要,国君也不好强求他,大礼正也是听说过他这个人的,散漫惯了的性子,自然也不求什么利禄之事。” 姜卫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件事,随后又开口道:“那我欲寻那羊皮卷轴之事,便拜托阁下与武瑕了。” 姑苏安一笑道:“这有何难?寻物卜卦之事而已,我与司命大神官夏炆之子夏熄师出同门,一封书信,一封厚礼便可以请动他。” “但是……”姑苏安又面露难受的说道:“人力毕竟有穷尽之时,大礼正只说了三言两语,算是描绘了这卷轴大小长宽的外貌而已,能不能说的更加具体一些,这样的话,夏熄师兄行寻物卜卦的秘术之时,也好更加清晰的寻找到方向。” 姜卫摇摇头,打断了姑苏安的话,“你是不是想要说,最好可以透露一些卷轴里的东西?” 寻物卜卦之术,算不上什么稀奇的秘法,但也绝不是烂大街的货色,通常而言只有三种解法,问命、求神、涉鬼。 求神涉鬼,其实勉强可以算作一种,都是寻求世间那些强大生灵的帮助,借助他们的非凡之力来找到自己的目标。 而问命之术,却则是从物品本身入手,通过物品本身入手,寻求到此物的方位! 比如某人一把宝剑杀人之后,杀人者、死者、宝剑,三者之间便产生了命数,通过这种命运的纠缠,问命者可以准确的判断物品的方位。 而一道记载了某种命令(法术、消息、情报)的卷轴,就更加容易寻找了,一道命令、一则消息、或是一个秘籍,这上面的内容影响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少则几十,多则成百上千,纠缠之间产生的命数,极容易被施法者捕捉到。 “我不知道。”姜卫摇摇头,说出了一个略显滑稽的答案,“不但不知道里面的详细内容,我甚至连里面大概有些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姑苏安愣了,您老千方百计的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一副恨不得马上把东西咬进嘴里的样子,结果现在告诉我您不知道那份卷轴里有些什么? 姜卫也有些难堪的回答道:“确实是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份卷轴从何而来,不知道这份卷轴里写着什么,只知道两件事。” “一,我接住宙溯君神力从溯野归来时,时空逆乱,此物从我身上遗落,但按照我的推断,恐怕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二,此物对我极其重要,皆是因为我自己对我自己下达了一个“秘咒”,这个秘咒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告诉我必须要得到这份卷轴,然后解读它。” “那……恐怕就有些麻烦,只有一个物品的外貌,其余一概不知,难度太大了。”姑苏安摇头。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说动炆先生。”姜卫回过头,对着姑苏安说道:“如果是炆先生,那一定可以帮我寻到。” “炆先生不好请啊。”听到姜卫的要求后,姑苏安苦笑不得的说道:“大礼正,我确实和炆先生的幼子相交莫逆,但不要说是我,恐怕就连夏熄要是数年才得以求见炆先生一面。至于请动他老人家……钱财已经对炆先生这样的人物而言意义已经不大,恐怕要拿出一些让他感兴趣的“好东西”才能请动啊。” “报酬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就好。”姜卫如同对待一位要好后辈一样轻轻的拍打着姑苏安的肩膀,“你只需要为我联系上夏炆先生便好。” 随后,姜卫看向了营地的一处角落。 在哪里,是奄奄一息的郑氏子光,为保护姜昭,如今已经是垂危之际。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姜卫自言自语的摇摇头,随后默默的走下了望楼。 …… 痛苦、痛苦、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在无时无刻的侵蚀着子光的最后一点神智,企图把他彻底拖入黑暗之中,以至万劫不复! 就在现在,他的神智已经彻底陷入了支离破碎的深渊之中,只有一点点最后的不服输的劲头在死死的咬着这最后一根线头。 线头之下,就是真正的万丈深渊。 昏厥之中,子光依旧可以看到那只眼睛,金色的独眼,它一直以来都盘旋于自己的头顶,一直以来都如同附骨之蛆一样依附在自己的灵魂之中,久久不去。 如今的子光,就如同一个爬行在血瘀与泥浊之中的残疾者,只凭借着一股子硬气爬行在无尽血污之中,看不清方向东西,也不知道时间流逝,艰难的支撑着。 精神具象化的世界里,子光如同一只黑色的恶兽一般的厮杀与挣扎着,无数次的跃起与撕咬,试图扯碎头顶上的那一颗摄魂之眼。 但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从天空跌落,坠入血淤之中。 直到一丝奇异的光点渗透进了这个精神的世界,化为了一只手臂,默默的撕开了金色的眼睛。 居然有不知名的秘法大师以伟力强行击碎了这金色之眸! 营帐中,姜卫默默的咽下一口鲜血,随后平静的对着身边的姜昭说道:“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 姜昭没有回答太叔祖的询问,只是默默的握住了子光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啊。”姜昭拉起子光的手,似哭非哭的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第三十一章 天赋异禀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国都,临城。 离秋狩大营的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了,整个东泰国已经渐渐遗忘掉了那夜的血色记忆,虽然隐狴现世的余波依旧在大虞的天下蔓延,但起码在东泰国这一亩三分地上,平民百姓,公卿大臣,都已经从那天的袭击中回过了神来。 全国大捕,通缉天下,悬赏十万……按部就班的几套命令下来,也不管会不会产生效果,但好歹也显示出东泰国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而对于姜昭而言,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之中…… “公子,这是今天先生要您去学习的典籍,一共有《文乐书》乐部四篇,《法鼎》刑文篇,《春秋历》楚越君传。”南狐恪笑吟吟的指了指摆放在书案上成堆的竹卷书籍,“近日公子功课日渐精进,国君愈加欢喜,近日会赐予霞曦宫(东泰国的东宫)丝布五十匹,铜钱一万,还有……” “够了。”姜昭信手拿起一卷《春秋历》,然后轻轻的铺到自己的面前,“霞曦宫财货的事情交给晏平就行了,不需要和我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对了,我之前吩咐你打听的事情办妥了吗?” “公子想要的天下堪舆图吗?我吩咐了文藏宫那边为您准备了更好的东西。”南狐恪笑着问道:“不过也是奇怪,公子为何突然想要看这个了?” “我想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姜昭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南狐恪,“子光和我说过,这个天下,很大!” …… 文藏宫中,一处安静的侧室内,白发素服的姑苏安正在全神贯注的翻阅着一副玉质筒卷,玉筒卷的最上方,是古花鸟虫鱼篆书写成的数个大字,《天衍卷•人体篇•天赋》。 天衍二字,起源于寿高八百载的彭祖,据说这位延寿之术的创始人不但精通人体奥秘,还善于调节自身以顺应世间变化,并以自身衍变,世间万物更迭等大小二十一种形态变化,写出了《天衍卷》。 一册天衍卷,便包含了人体、自然、衍化、顺逆、岁月、生死、万灵、神鬼等八个篇章,分别通过不同方法细细阐述天地万物,人群众生。 从子光苏醒后,姑苏安与大礼正姜卫有过一番对话。 二人在三确认后,认定了姜昭有一种离奇的天赋异禀,让他可以完美的记录下一切发生过的事情,一切见过的人,一切学习过的知识,他都如同在大脑之中绘制出一副图卷一般清晰明了,永远不会忘记。 这已经不是记忆超群可以解释的事情了,唯有天赋的异禀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姑苏安伸出一根手指,缓缓从人体篇•天赋章节目录第一的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看下去。 “彭祖开章明言,天赋万千,当以永生第一,万般皆后。” “西南百越,有幼子额生三目,辩正邪,通阴阳。” “西极有群山之人,号“桑乌氏”,有一牧羊小童,背生四臂,力大无穷。” “中原“耘农氏”,有一六岁之童,后脊生龙纹,踏云而行,随风而动。” “极北夷人,夷王嫡出一女童,外貌与常人无异,通晓百兽之语,身周有群兽飞鸟护佑。” “西北“梏龙氏”,一幼儿与常人无异,却天生双瞳,分金银之色。” 整部《天衍卷》中,以这章天赋论最长,几乎是要占去了全书的三分之一,零零碎碎的见解了不下千余种天赋异禀的情况,时间跨度接近六百余年,地域跨度遍布中原和四方数百个大小部落。 姑苏安不禁感叹,除了高寿八百载的彭祖外,怕是没有人能写出这样一部“经典”了,除了“天赋永生”这一异禀是彭祖的猜测外,其余千种,都是这位老人眼见为实之后写下的记录。 最后的结语之中,彭祖还写下了关于自己的论断。 凡事天赋异禀者,只可能出现在怀胎之时,而后在儿童时期出现一定程度的“异变”。 天赋异禀,大致分为两种,外貌可见,或外貌不可见。 天赋异禀者,上天之赐,皇天上帝所护,绝无害处(远古传说时期,你没有蛇身人首,铜皮铁骨,三头六臂这种异相,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人物,所以出现点非人特征在那个时代算不上什么事情) 从几月前开始,姑苏安就一直在研究起了《天衍卷》的天赋之章,可事与愿违,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从古书上寻到与公子姜昭有所类似的案例,而此时他手中抱着的这一卷玉书,已经是专门从豫国调来的珍品了,几乎是一字不漏的记录下了“天赋”章节,却始终没有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难道是连彭祖也未曾寻找到过的天赋异禀?”姑苏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合上了玉质书卷。 书卷的最后,是一片单独的玉片,上面记录了彭祖的弟子“纹枯君”的整理笔录与一段推测,根据师徒二人的记录与推测,玉片上面描绘了十种只存在于推断之中的天赋异禀。 永生。 生而知之。 天生神灵。 先天之人。 鬼神。 天运。 厚德。 人心鬼。 灵台空。 帝尊极。 手中握住这枚单独的玉片,姑苏安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哪?” 随后,他又如释重负的一笑,“算了,既然彭祖他老人家都说天赋异禀,百利无害,那我这个后生晚辈还操什么心哪?” “大人。”一名姑苏安的心腹从小门处出现,快步走到姑苏安身边禀报道:“公子昭与南狐先生正在文藏宫前殿。” “哦,公子什么时候也对我这一亩三分地的文藏宫感兴趣了?”姑苏安笑着起身,随后收起玉卷。 “前方带路,我去看看公子。” …… “天下……真的好大啊。”姜昭看着身前的巨大山河社稷天下盘,震撼不已。 姜昭的身前,是一副极大的沙盘,长宽皆为十丈,绘制了山川大河,城寨村镇,东之大洋,西之群山,不光是大虞天下,甚至连四方不属于大虞的国家部落都被收入了其中。 “这边,大海之畔的大城就是我们脚下的临城,天下十大名城之一,还有这边的大虞中京,梁国的国都上原,荆楚的国都南城,这些都是天下的十大名城。”南狐恪笑着为姜昭介绍道:“天下确实很大,光我们大虞一国便有多少诸侯?更不要说四方部落,海外群岛。” 是啊,很大,尤其是对姜昭来说。一座座城市嵌在沙盘上,河流湖泊星罗棋布,这是他以往没有见到过的世界。 “这东西你从哪里弄的?文藏宫有这样的东西吗?”姜昭问。 南狐恪摇头道:“没有,这东西不是东泰国的物件,是豫国上代国君监制的社稷天下盘,一共有两件,另外一件供奉给了天子,这一件是刚刚从豫国运送到东泰,算是一件国礼,结果公子的父亲没有要,过几天还要退回去。” “没有要?”姜昭瞪大了眼睛,古怪的看着南狐恪。 南狐恪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悄悄说道:“国君很喜欢,但姑苏先生觉得不妥,他认为国君是诸侯,怎么可以接受和天子一样厚重的国礼哪?国君虽然喜欢这件东西,但也不好意思有违礼法的强留下来。” “哦。”姜昭伸手摸了摸这件占地接近一个大殿的沙盘,可惜的撅了撅嘴。 “诶,南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没有东西”姜昭突然伸出手去,指了指地图中部一处空白区域,那里是一处一马平川的土地,没有山地,没有城市,只有一片坦途。 “那里是逐鹿之野,天生的广大平原,位于中原之中,西接秦山,南接楚野,东至国都,北临梁江。”姑苏安从南狐恪和姜昭的身后走出,微笑道:“我说公子今天怎么有如此雅兴来我这文藏宫啊?原来是为了这社稷天下盘而来啊。” “姑苏大人。”原本和姜昭一起坐在地上看沙盘的南狐恪立刻起身行礼。 “安叔。”姜昭也立刻露出一副笑脸问候。 “舍不得这东西?”姑苏安笑吟吟的问道。 姜昭立刻飞快的点点头。 “舍不得也要舍弃掉。”姑苏安也伸出手轻轻的拍打着这件沙盘,打趣道:“这东西确实不错,公子如果喜欢,日后我为公子打造一副略小的便是了,但这件东西毕竟是以国礼的名义送来的,该退回去去还是要退回去。” 说完,姑苏安最后看了一眼沙盘的西侧。 刚刚传来的消息,西秦国君拒绝交出公孙野,并且一意孤行的开拓曾经旧京的土地。 风起西秦,天下不宁。 …… 大虞历九百二十八年秋末,天子率前军两万伐秦,梁国国君遣派两万大军跟随,卫、宋、郑三国率军三万与天子同行,七万大军,齐聚汉沽关。 而西秦国君则出兵五万,迎战于汉水之野。 第三十二章 西秦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汉水,乃是西秦国六水之一,与渭水、秦江、泽水、西渠、典农河一起养育了西秦土地上的众生黎民。 而如今,汉水旁的一处原野上,无数的血即将落下。 原野的西侧,就是汉阳关,一旦被虞王军掐住了这道关隘,大半个溱山防线都会处于被动,与西秦角逐狨西之地百年之久的梁国无异于把矛头伸到了西秦的喉咙。 而对于西秦来讲,一旦汉阳关前这一战胜了,便是盘活了溱山防线,十万里溱山山脉,除了汉阳关这几处易守难攻的缺口外,其余的深沟坚城卡死在了虞王军的进军之路上。 最终,秦军与虞王军,都不约而同的将汉阳关前的这处大平原当作了决战之地。 虞王军胜了,梁国便可以吃下大半狨西之地,天子的权威依旧得到保障,其余小国各自受到封赏。 秦军若胜了,秦侯权威便将更甚,公孙野欲求的改革,从此再没有任何国内势力可以予以限制,百年霸业,从今日而起! 大虞九百二十八年秋,两军对垒汉水之野! …… 原野上,抢先一步抵达会战地点的居然不是近在咫尺的西秦军队,而是作为虞王军先锋军的梁军! 当梁国军队整装待命后,梁国老将吴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便带着两万步卒开始了日夜兼程的跋涉,半月之内便从边境行军到了汉水畔,随后安营扎寨,牢牢的抢下了一处居高临下的要冲之地,得以居一角而俯视全局。 半月之内,从梁国出发抵达汉水,两万大军几乎是以一天行军六十五里的速度才能实现如此骇人听闻的恐怖目标。一路上,梁国步卒跋山涉水,身背重甲,手持矛剑,腰悬弓矢,一身武备不下百余斤,一日行进不下六十里,却没有任何一人叫苦连天,只是默默的一个接着一个向着前方的军旗行走,无一人口出怨言。 天下皆闻梁国治军严格,士卒坚毅刚强,由此可见一斑。 而如此坚韧的军卒,也确实让虞王军占到了不少便宜,梁军步卒扎下的厚重营地如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汉水之野,七万虞军盘踞在这处大营之中,静静的等待着决战的来临。 此刻,秦国内部的干旱还在蔓延,粮食的短缺认秦军无法打一场漫长的持久战,秦军失其天时。 汉水畔,本来就是一处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如今唯一的一处高地也被虞军所占据,天时地利皆以失去,秦军该如何取胜哪? “秦军该如何取胜哪?”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坐在营地的一处矮墙角落,看着数里外秦军那狭窄破败的营地,自语道:“秦军扎营的地点好生奇怪啊!几乎就是背水下营,一旦秦军战败,这五万秦军可以一个也跑不掉,这可是兵家大忌啊。” 年轻男子的身边,一位缺牙独目的戎甲老者嘿嘿笑道:“二公子,这便是老将的厉害了,吴帅将营盘扎在了这汉水畔的最高处,用心良苦啊。” 缺牙独目的老者回身看了一眼吴字大旗,敬佩道:“后日决战,如果秦军不打算背水一战,那便只有两条路,一进一退而已!要么退到汉水西面,要么凑近到我们的脚下,如此才算不上“背水下营”!” “可惜了,无论是进是退,都不是现在的秦军可以接受的,退到汉水以西倒是安全了,可如果一旦决战开始,那秦军便要渡河而战,不怕我军半渡而击吗?如果要是一进,进到我们的脚下,我军就是彻底的居高临下而战,一点点的缓冲都没有,双方在如此狭窄的地方短兵相接,秦军也是一个败字。”老者大笑,“公子啊,这便是老将的狠辣之处,一步先便是步步先,一点点的把猎物困死在囚笼之中。” “那如果秦军退到汉水以西,然后等待我军来攻哪?” “他们等不起的。”老者摇摇头,“秦国今年大灾不断,粮食歉收,这一战他们拖不起,只能由他们抢先来攻,所以最终扎营到了这个尴尬的位置,不得不背水一战。” “可怜。”被尊称为二公子的年轻人低声唏嘘着。 老者摸了摸下巴上的一缕胡须,笑道:“可敬!” 年轻公子笑了笑,没有在意这位老者的不敬之语,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父尊现在何处?排兵布阵吗?” “天子嘛……现在应该在后营准备了占卜之事,询问上天这一战的结果如何。”老者指了指身后的那面吴字大旗,低声说道:“二公子你也是知道的,这一次虽然是天子亲征,可实际上各国军队还是各行其是,唯一有威望压住联军,且善于军事者,唯有吴帅了。” 老者凑到年轻人的耳边,低声道:“而且这一次,恐怕梁国比天子还要急切啊。” 年轻人叹息道:“毕竟是交锋了小一百年的老对手了,梁秦之间,利益与仇恨,这两样东西都让双方已经烧红眼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嘈杂之声从后营响起,无数从小国或是王畿之地征发来的士卒一个个带着惊恐的神色东奔西走,手足无措的游荡在大营之中。而梁国的士卒虽然依旧保持着纪律与克制,但脸上却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一个接着一个,就如同瘟疫流行一样,一个消息在大营之中蔓延开来。 天子焚龟甲卜吉凶,得之结果,天子一目中箭,大败而归! …… 汉水之畔,残阳如血。 梁国后军司马,典武令,虞王军实际上的统帅吴世立于梁国军旗之下,平静的将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发布下去。 今日晨起时分,决战开始! 虞王军分为三军布阵,中军由天子麾下的王畿军构成,乃是由天子坐镇之地。而梁军老将吴世则带领梁国军卒列阵于右翼,卫、宋、郑三国列阵于左翼。 秦军也以三军阵列对敌,背靠营地,缓缓向着战场中部推进。 从晨起到昏初,从太阳刚刚升起到黄昏笼罩大地,这片土地上,已经有近万条性命逝去,鲜血淤积在双方士卒的脚下,甚至让原本干旱多日的汉水之野重新湿润了不少。 而在战况最激烈的秦梁阵前,只见奋战而死之人,不见弃甲苟活之徒。 秦军五万之众,其中最精锐的一万八千老秦卒便是正面对上了自己的老对手,梁军步卒。秦军衣甲墨黑,梁军铁衣赤红,如同一黑一红巨兽一般,互相撕咬对方的血肉! 梁军的最前沿,矛林盾墙之下,疯狂的秦卒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梁军的阵列,哪怕下一刻被矛剑透体而过,哪怕下一刻被箭矢钉杀当场,但只要可以挥动武器,那便会如同野兽一样冲杀进梁军整齐的队伍之中。 今天这战之前,很多新卒从来没有想到过世间有如此悍不畏死之人!何曾见过,有老秦卒被两丈长矛挑悬半空,却依旧死前投剑杀敌。何曾见过,有秦人身中二十一箭,却依旧立剑怒目而死。 可惜,秦军的疯狂,作为老对手的梁人早已有过领略,也自然不会惧怕。 梁军首重军律,行军交战,日常作息,功赏过罚,无一不有明文规定,士卒稍有小罪便是杖打羁押,凡有大罪便可当场枭首! 梁军步卒交战,从来都是列阵而行,每百二十人为一卒,设一鼓手,三鼓一进,三进一停,勇武者不可多行一尺,胆怯者不可后退寸步。 从天空上看去,梁军的阵列就如同一块块整齐的红色“方块”,随着特有的口号“进!”,一点一点的向着黑色的秦军推压过去,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却犹如巨兽漫步一般,一点点的将秦军的阵列压的连连后退。 百年的交锋中,梁军的将领大多明白一件事情,勇气与疯狂都是有极限的,但因为钢铁纪律所串联起来的军阵却没有极限。 从晨起时分到现在,梁军依旧是踏着这种稳健的步伐,一点点的压着秦军的攻势。不会因为秦军前仆后继的猛烈攻势而停下些许脚步,也不会因为秦军的颓势显现便加快推进速度。 梁国甲士横行天下,靠的不单单是坚甲利刃,更是百年积累下的铁血军律! “进!” “进!” “进!”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战吼之声响起,梁军的士气已经达到了极点。 “看起来秦军要败了。”吴世的身边,年轻一辈的小将百里忟凑到了吴世的身边,报喜道:“前方送来的消息,卫、宋、郑三国联军已经击败了秦国的那几个附庸部落的戎狄骑兵,正在继续推进,而中军的王畿军也一鼓作气的拿下了秦侯的大旗,擒下了秦国大将李黎,阵斩了嬴茂!” 年迈苍发的吴世只是略微的嗯了一声,随后便不作回应了。 他在着急。 三国联军、王畿军、梁军,因为各自军队的特性,以及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如今居然造成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大胜之势下,三军……脱节了! 第三十三张 秦胜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吴世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满打满算,也在梁军这支百战之师中效力了四十四年。历经过与西秦的四次狨西之战,经历过和东泰国的王畿之战,指挥过三次北伐峦狁部落的血战,算的上是身经百战之人。 出身兵家,师从姬钺先生的吴世一向奉《司马法》为天下一等一的兵书,多次直言天下兵事无出其右者,认为兵者刚直,两军交战,比的就是双方的兵力多寡,甲兵的好坏,士卒的优劣,后勤是否充足……而奇谋诡诈之道,恰恰是吴世所最为厌恶的。 国之大事,唯戎为祭,持之以重,稳固而行。 放眼梁国,吴世也许不是战功最为显赫的将领,但却必然是最为稳健之人。 但今天…… 吴世忧心忡忡的看着大军的中部,哪怕是隔着数里之遥,那归属于天子的金色纹龙大旗依旧可以清晰可见。 但今天,他却不是整支军队的统帅。 三军列阵开战之后,他所能指挥的军队,也就只有身边这两万梁卒罢了。卫、郑、宋的三国联军?天子的王畿军?一个诸侯麾下的将军,再是战功赫赫,又有什么资格去对这些人发号施令哪? 三军之中,最为强势的梁军如今因为自己的战术问题反而落在了队列的最后,而鱼龙混杂,兵弱不堪的三国联军居然“英勇”的冲击到了最前线的位置! 整个军阵,就此脱节了。 “卫宋郑三军所面对的秦军那支队伍?怎么行进的如此之快?”吴世不安的大拇指压住虎口,忧虑道:“开战之前三军在天子面前定下了计划,三军之中,由我梁军主攻,只要击破眼前的老秦卒主力,秦人必然闻风而丧胆!卫君与宋君这又何必节外生枝?” “面对的只是一些被秦侯招募过来的戎狄骑兵,这群人空用蛮勇,却也难堪重用,战局不利便自行脱离了战场。”一旁的百里忟摇摇头,随后低语道:“另外,我梁国国君年幼,不便出征,如此一来,又有谁能在卫君与宋君面前提醒哪?更何况,三军伐秦,还是天子亲征啊。” “让我军加快速度推进吧,现在天色快要昏退了,我甚至都已经看不见三国联军的位置了。”吴世气馁的摇头。 “也只有如此了。” 就在二人交流之时,一道震慑鬼神人心的重鼓突兀的响起在战场之上。 如同一万名巨人在敲打一般,如同雷泽大神在天空之中呼啸一般,猛烈的鼓声爆发似的在整个战场向响起! 可以容纳十万人交战的汉水之野,如今被一阵惊雷破晓一样的响动覆盖了! 吴世猛然向着已经偃旗息鼓的秦军中军看起。在那里,旗帜被夺,军阵散乱的秦军竟然有了反击之势! 一般的军队,主帅被斩,军旗倒覆,便已经进入了败退的倒计时,但对于西秦而言,除了黑色铉戈大旗外,还有另外一件物品可以作为西秦军魂所在。 惊世之鼓! “惊世之鼓。西秦已经开始反击了啊。”吴起听着四野八荒的响动,喃喃自语道:“秦国……这是要死战了啊。” 卫宋郑三国联军与王畿军之间,一个巨大空隙在两军之间产生,由于双方军队之间的互不统属,导致三军脱节之后,整个阵型如今被自己给撕裂开来。 空隙之前,秦军的反击开始了。 从吴世的方向看去,一队黑色盔甲包裹全身的骑兵从烟尘缭绕的后军冲出,以难以阻挡的威势向着王畿军杀去。 而四面八方,一群又一群的秦卒也挥舞着各自的小旗,手拿各自的武器,竟然打算是以血肉之躯,为身后的铁骑开出一条血路! 三千名全身贯甲的秦骑卒,一千五百悍不畏死的秦步卒,化为了一把铁戟,向着王畿军斜插而来! 王畿军的一侧,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一千五百名步卒手持铁斧重剑,踩着尸体和血水缓缓前进着。 随后,在秦卒与王畿军的尸骸上,一条平整的道路出现了。 百里忟大叫道:“王危矣!王危矣!” 吴世却更加面色难看了几分,但到底是老持稳重的老将,只是下令斥候前往中军,打探起情况。 几刻钟后,数个骇人的消息在整个大虞军中传开。 西秦铁骑直逼于王驾之前,有秦将持弓射天子,天子一目中箭。 卫国国君见秦军来势汹汹,保护天子车驾一路后退,最终断后而死。 宋国国君与郑国国君见王畿军被突袭,慌忙撤回军队,护卫王驾,一时间偃旗息鼓而退。 三军之中,整个除了梁国军阵还没受影响外,其余两条战线如同被倒翻转腾一般,指挥混乱的士卒人人挤踏。 梁军中旗处,吴世最终叹气道:“偃旗息鼓吧,这一战,秦胜了。” …… 东泰国,文藏宫。 数十仆从女官在整理着姜昭所需要的书简与布卷,一箱接着一箱的整理归类,随后按照要求送往姜昭所住的地方。 书籍有很多,竹的、布的、皮卷的、丝绒的,甚至最珍贵的几封书籍由金玉刻写而成。这这个知识匮乏的时代之中,只有最富裕的东泰国宫室,才有如此富裕的钱财收集这些宝贵的知识。 文藏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白发童颜的姑苏安一脸愁容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官与仆役。最终,满腹的心事化为一声叹息。 不是为了这些书籍,而是为了公子。 按照东泰国传统,九岁的姜昭,即刻便要前往中京游学。 姑苏安斜倚在文藏宫二楼的栏杆前,一只手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封丝布信封,而另外一只手轻按在太阳穴上,似乎是在忧虑什么? 姑苏安手中的信封来自他的眼线,他没有在东泰国担任公职,自然也没有参加廷议,平时只是一个隐居在这文藏宫来读书的闲人而已。但作为一名秘法大师,姑苏安在东泰国依旧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话语权。 信封上只有寥寥几语,但却异常沉重。 就在公子出行游学之事已经定下后的几日,远在肃城屯粮的农粟令姜貉突生疾病而死,尸骸已经送回了国都临城。 这代表着,东泰国宗室,最终只剩下了大礼正姜卫与姜昭父子三人。 百万户人口的大国东泰,国君一族,居然只剩下了三人?! 姑苏安走到窗台边,看着远方的泥塑木雕的漆金羲和像,自语道:“公子游学一事,只怕不成了啊。” 第三十四章 选择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东泰国的廷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规模,九大世家的家主与国君一共十人的规模而已,就连廷议的宫楼也不过是一处隐没于奢华亭台楼阁之间的一处偏殿而已。 淡红色的四面画壁包围着整个房间,四面八方各自垂下一袭细丝帷幕,将房间内的众人包裹在其中。 廷议宫中,东泰九公卿分为两列坐到国君的身旁,身前置有一张红木小案,一只鎏金铜炉,一盏青铜油灯。 这看起来朴素的装饰下,便是东泰国真正可以决定一切军国大计的地方,我思楼! 居中的主位上,一脸哀愁的国君姜珲魂不守舍的坐在绒布锦席上,几次言语之中,甚至要举起袖子掩面痛哭。 与公卿大臣各怀鬼胎的哀思叹息不同,姜珲是真正被自己弟弟的死给打击到了。他的幼弟与自己一母同胞,自小感情便是极好,食同案,寝同席,与自己一起长大,可谁会想到,刚出国办事不到一月,就…… 而自国君之下,各个世家的家主则面面相觑,颇有些难堪的看着这位有失体面的国君。 “君上!臣认为,公子游学中京之事应该暂止。”九位公卿之中,一向恪尽职守,古板铁面的大司律齐盾开口道:“如今举国上下,国家宗室居然仅有三人!这样的情况下,把昭公子送往中京游学,风险太大了。” 随着齐盾把话点明后,其余诸位家主也是频频点头,低声附和道:“有理,有理。” 东泰国姜氏,从大礼正姜卫那一代开始,就像被人施了厌胜巫蛊之术一般,先有姜卫那一代的五公子之乱,姜世宗室子弟十去其七,后来又遇上与梁国的大战,两任国君的乱政。 一路风雨飘摇的走到了今天,天下人口最稠密的东泰国,居然连国君家族都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如今,姜珲已经有接近十年没有生育过子嗣了,如果这个时候让小公子去往千里之外的中京游学,万一出了什么祸事…… 诸家主中,一向沉默不语的晏安抬起头,看了一眼位于国君身后的墙壁。 墙壁上,是一副不太吉利的作品,羲和戮魔图。化身金色飞鸟的羲和与大地上的妖魔战斗,无数的奇异生物飞天遁地而来,与半空之中的羲和厮杀,血红淹没大地山川,染红四方河海。 传承九百年的大虞姜氏,也有走到尽头了吗? 晏安摇摇头,把这个颇为大逆不道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可是……”老成持重的文氏家主却出言反对道:“公子出行游学之事已经通报给了中京那边,天子已经御批了,这个时候反悔不好吧。” “反悔?这哪里能叫反悔?农粟令突遇急疫,昭公子又是如今东泰唯一之继承人,天子会谅解的。” “诸位,国君今日神伤过度,不论诸位公卿有何等大事,总要让国君歇息数日吧,这事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昭公子的行李、护卫、仪仗、车驾、随行仆从都已经准备好了,不日便要出发了,此事必须马上拿出一个结果来。”崔氏家主怒目而言道。 争吵依旧在继续,九大世家的家主都各有打算与心思,但总体而言,都没有打算让姜昭出这一次远门。 毕竟,姜珲日后能不能再次生育男婴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作为如今国君唯一的子嗣,姜昭出行游学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国君姜珲的身后,铁面覆脸的武瑕手持铜铩站在一旁,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这个时候,他便只是国君的一个护卫,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发出议论,也不会因为任何的事情而影响自己的情绪。 对于整个东泰国而言,武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对于武瑕而言,他也只是东泰国的一个过客。 但今天不一样! 铁面下的双眼之中,一丝莫名的情绪正在聚集。 …… 深夜,姜昭辗转反侧多时也无法入睡。 他太过于兴奋了,以至于一直都没有办法睡着,三天之后的清晨,就是他离开东泰国都,前往中京游学的日子了。 而游学的前提,是离开这个国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机会,一个走出一隅之地,走向天下的机会。 子光和自己说起过,这个天下……很大啊! 内心躁动的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一样的姜昭从睡榻上起身,拉开周围的暗色丝布帷幕,赤脚行走在自己寝宫的大殿之中。 现在,姜昭也如同一只不知道疲倦的小兽一样的肆意奔跑着,挥霍着自己的体力与激情,直到最终精疲力尽的倒在一根大殿内的漆柱上,大声的喘息着。 姜昭靠着身后的漆柱,抬头看着大殿内的一副壁画。 壁画上,是一只金色的飞鸟,艳丽夺目却也庄严肃穆,赤金的羽毛装点着它伟岸的身躯,火焰似的金色流光笼罩在它的四周,更为它带上了一抹威仪的色彩。 姜昭看着这幅出自大师之手的壁画,突然平静的合十双手,对着飞鸟跪拜低语道:“羲神庇佑。” 羲和,在东泰国的雕像绘画之中,常以少女与飞鸟的形象出现。 姜昭在感谢这位被东泰国人视为无所不能的伟大神明,感谢它的庇佑让自己获得了一个自由的机会。 “是啊,羲神庇佑。”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从姜昭的身后传来,随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姜昭的身旁。 突兀出现的身影被一身暗红色披风包裹全身,让人在黑夜的环境之中看不真切他的轮廓,而来者的脸上,一件色彩暗淡的金属面具倒扣在了他的脸庞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神平静的眼眸。 “铁面叔叔?!”姜昭惊讶的看着这个可以不动声色闯入戒备森严的寝宫的人,居然是武瑕。 而且,是一个姜昭从来没有见过的武瑕! 武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大部分的东泰国人眼中,他只是一个静静立在国君身后的护卫,一个运气不错的游侠,一身从来不换的官制铁甲,和一块造型不佳的铁面便构成了这个游侠儿并不复杂的一生。 但现在站在姜昭身旁的,绝对不是那个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平平无奇的矮个护卫,也绝对不是一个走了好运的落魄游侠。 第一眼看去,姜昭甚至有一种离奇的感觉,那是一头行走在大荒之中的猩红恶兽,桀骜而狂放的生长于天地之间,但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下面,却又是一颗千锤百炼之后才会出现的气性。 第一次,姜昭在自己这位铁面叔叔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惧的意味。 第三十五章 远行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铁……铁面叔叔?”姜昭再一次小声的问道。 “嗯,我听到了。”身披红色外袍的武瑕平淡回答了一句后,又缓缓的走到羲和飞鸟图下,背对着姜昭站立在画壁之下。 “过几天就要出发游学了,所以今天晚上睡不着吗?”武瑕伸出一只手,缓缓的搭上了身前的壁画,手指轻微的划过金色飞鸟羽翼上的纹路。 姜昭害羞的点点头。 “你去不成了。”武瑕平淡的说道:“你那个素未谋面,一直居住在国都外封地的小叔死了。” “五叔死了!?”姜昭急切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久之前,得了急疫而亡,遗骸还有几日就会送回国都。”提起这位不幸的年轻人,武瑕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语气,只是默默的诉说着事情的结果,“所以你没有办法外出了,因为你的五叔不幸后,你,你的父亲,你的太叔祖,便成为了世界上仅有的姜氏族人。” 武瑕居高临下的看着靠在大柱下的姜昭,平静的对姜昭说道:“天下诸侯的方伯,东泰国姜氏,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 姜昭抬起头,沉默无声和武瑕对视着。 三个人,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懵懂儿童,一个多年不育,构成了整个姜氏一族。 “那我应该悲伤吗?”姜昭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不需要。”武瑕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指望你这样的孩子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族叔痛哭流涕大概是在为难你,不切实际且虚伪无比。但对于你来说,还有更加麻烦的事情。” 将脑袋深深埋在膝盖中的姜昭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声的说道:“……我明白了。” 是啊,姜昭虽然是一个孩子,但不是一个傻子,恰恰相反,他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来的聪明。 当一个千年古老的显赫氏族只剩下了一个继承人,谁会放心他出去远游?更何况,这位年幼的继承人身上,肩负的还有一整个王国。 姜昭趴伏在膝盖上,细声细语的呢喃道:“是父亲派铁面叔叔来劝我的吗?” 武瑕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牵起姜昭的一只手,将他放到自己的身上的那件红色外披上。 姜昭的手心里立刻传来一阵温暖且柔和的触感,像是兽皮,却又如同棉麻一样的轻软。 “这件红袍是用一种名叫“虬惇”的异兽的外皮制作,那是一种离群索居的野兽,用它的皮制作的外衣,代表了自我放逐之人。”一边说着,武瑕一边抱起了姜昭,将他缓缓托起到自己的身前,“这个传统源自荆楚大地的十一个大部族,每当一个氏族的子弟决意离开家族时,他便会穿戴起这件放逐的红袍,远离自己的家族,走向神秘的大荒,成为一名真正的游侠!” 随后,武瑕对着怀里的姜昭笑了笑,说道:“带你去个地方看看。” 随着一阵让姜昭头晕目眩的颠簸之后,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被铁面叔叔带到了寝殿的屋顶。 一眼望去,整个宫殿楼阁,灯火璀璨的各处,如今都在他的脚下。 武瑕将姜昭放了下来,然后招呼他一起坐了下来。 “看到了吗?”武瑕指了指周围的一切,手指从文藏宫到我思楼,从奇阁到临江殿,一一指过。 “这些都是你属于你父亲东西,未来也就属于你,从这些宫殿楼阁开始,到东泰国的每一座城村,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川,包括了城村里的百姓与军队,还包括河流上的船只与山谷下的矿石,这些都是属于你的。” 武瑕咂舌道:“这可是天底下最富饶的一片国度了,近东海而取盐铁之利,靠泰山而得万里沃土,你就是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 姜昭顺着武瑕的手指看去,那些平时好像巨大怪物一样的大殿与建筑如今却渺小了起来,站在高高的檐柱兽角上,好像整个灯火通明的世界都已经在自己的脚下。 “铁面叔叔……”姜昭缓缓起身,从武瑕的身边走开,来到了屋顶的边缘。 随后,姜昭做出了一个动作,伸展开自己的双手,好像要把世界抱在自己的怀里。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姜昭问道。 “盛世天下的宫室,公子自然从中看到了东泰国的天下,国君的权柄,还有……”武瑕一本正经的回答。 “好漂亮啊。”姜昭打断了武瑕一本正经的回答,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到过整个东泰大宫的全貌,这一刻……这一刻,它不是大的无边无际的巨兽,而是……” 姜昭回过头,看着武瑕,欣喜的说道:“而是一片大海啊,就像临城外的那一片大海一样,只不过有着五光十色的外表。” 子光说的没有错,在自己眼里,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只有永远看不到尽头红壁与楼阁,但世界并非这么小,而是自己生活在一片名叫东泰大宫的枯井之中。 这个世界,哪怕是换一个角度,都是另外的一番风采。 姜昭伸出手,拉了拉武瑕的衣物,笑道:“我知道铁面叔叔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国内公卿是何种反应,大概就是希望我一直留在临城,安全的长大,不要去想宫墙外的世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当好公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当好国君,对吧?” 武瑕直楞楞的看着姜昭,半晌后才尴尬的吐出一句话来。 “大概……对吧。” “我做不到。”姜昭坚定的说道:“如果是今天晚上之前,我可以忍受,但今天晚上之后,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姜昭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那枚被串起的骨节,笑道:“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子光说的没错,纹弈也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很大,狭小的只是自己的眼睛。” “我一定会去中京游学,未来我还会去很多地方,也许在父亲衰老后,我依旧会回来继承东泰国,但绝不是一辈子呆着东泰大宫之中。” 姜昭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骨节,他还记得,当初太叔祖欠下了自己两个承诺。 一个承诺用来救活了子光,另外一个……也许这一次可以派上用场。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姜昭推到了武瑕的怀里,随后,姜昭反应了过来,是铁面叔叔主动抱住了自己。 “哈哈哈哈!”一阵极其爽快利落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不愧是姜珲的儿子,这股子劲儿也太像他年轻的时候了。”武瑕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随后低声的对着怀里的姜昭说道:“骗你的,我今天不是来当你父亲的说客的,正相反,我是来看看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 武瑕点点头,随后松开了姜昭,指了指身上的红色披风以及里面的衣物。 这时候,姜昭才发现,一向身穿东泰国战甲的武瑕,如今却是另外一副打扮。 红色的兽皮披风下,是厚实的针织麻衣,一串子骨牙铁片串成的项链戴在他的胸口前,身后的腰带上拴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活像一个行脚商人,没有了当初东泰国将军的威仪。 “我要走了,继续去天下间流浪。”武瑕没有管震惊的说不出话的姜昭,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和三年前说的不一样,三年前的武瑕,是东泰国君的臣子,今晚的武瑕,是荆楚的游侠!” 武瑕掏出一块白色的小石子,在姜昭面前晃了晃,“你见过临城的大海,对吗?” 姜昭点点头,他当然见过临城边上的大海,其实也很美,很平静,一望无际之下,全是碧蓝的天穹与海波。 武瑕轻轻的捏碎了手中的白色石子,然后笑道:“临城前的大海名叫“渤”,是一片内海,水波不兴,风轻浪平,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这就是为什么东泰国可以在这片平静的海面上大发渔盐商贾之利。” 随后,武瑕感叹道:“我也是因为一片大海,而从荆楚走向了天下!” 随着白色石子的碎裂,一道道白灰色的光带显露了出来,如同丝线般纤细,却又散发出浓郁的光芒。 慢慢的,随着一道强光形成,姜昭与武瑕同时被幻象包裹,来到了一处无边广袤的大地之前。 当姜昭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处高崖之上。 “别怕,仔细看。”武瑕温和的声音从姜昭的身后传来,“这是蜃珠产生的幻象而已,这也是我从第一次真正选择成为一名游侠的那一天。” “好美啊。”姜昭的眼前,是一片真正的大海。 那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景象? 天与海之间,几乎是完全被混沌朦胧的水雾笼罩,厚重的水雾之下,天地都好像变成了一片昏暗。 从山崖到最远方的海平面,巨大风啸之音几乎要震痛他的耳朵,从海上升起的浪潮扑天盖地而来,自下而上,好像要把整个天地倒悬过来,这一刻,哪怕是羲和的光芒也被淹没,就像海君举起了盛满世界上所有海水的大鼎,然后倾斜而下! 这不是临城前那平静无波的“渤”可以相提并论的景象,姜昭眼前的,是自然天地最壮丽,最狂暴,最澎湃的一面! 最远方的海平面上,巨浪冲天而起,好像要连接天空与大海,而在巨大水幕之后的,又是一道庞然大物的身躯。 宛若神明! 接天而去的海浪有多高?千丈?万丈?激起这无边巨浪的身躯又是何等的庞大? 姜昭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却直直的撞到了武瑕的身上。 “看到了吗?那是海中的巨兽,据说有三万尺身躯,百越之地的人像敬畏神明一样敬畏这庞大的生物。”武瑕缓缓说道:“这就是我第一次远行到底的地方,南海之滨。” 第三十六章 铁面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南海之滨?”姜昭深吸一口气,问道:“是连天下地图也没有描绘到的地方?” 武瑕点点头,“没错,这里是最南方的边缘,想要达到这里,要从荆楚南下五千里达到百越,之后还要横穿整个百越之地,才能到达这个南海之滨。” “第一次,我知道了除了熙攘富饶的荆楚南城外,世界上有如此多奇异之地,那时我九岁,做客百越之地,居住在这里不远的一处部落之中,夜晚听到南海如同神魔一样的咆哮之音,便鬼使神差的翻山越岭而来,在一个日出之时来到了这处山崖。”武瑕望着远处的风景,轻快的说道:“那是我一生见过最美丽的日出,昊昊大日从海中而起,八万里海疆如同赤色之金,海中有百余头巨兽跃浪而起,金色的阳光披盖在它们身上,就如同身披金色战甲的神明一般耀目。” “那一天,我看呆了,从日出看到午后,直到清醒过来,才赶忙以蜃珠记录下这些。”武瑕理了理外袍,对着眼前的大海一拜,“我见沧海巨浪,方知天下之大!” 姜昭也是默默的说道:“这就是……天下之大?” 随着最后的一阵海风而过,幻象消失殆尽。 武瑕叹了口气,随后盘腿坐到了屋顶上,随后向姜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看到了吧?”武瑕大大咧咧的一挥手,豪迈道:“这就是我,或者说真正的我,从来不是什么热心功名的将军,我之所以选择留在东泰国,当初是和你父亲的九年之约。” 姜昭问道:“那今天晚上?” “第一,我确实是来和公子你道别的,我来自大荒与大海,我来自原野与山川,我属于这个伟大的世界,但绝不属于东泰国的宫殿。”武瑕笑着摸了摸姜昭的脑袋,“第二,我想看看你的决心。” 武瑕突然正色的拉过姜昭,说道:“今天晚上,我原本也是要打算劝说你,以免到时候和公卿大夫们发生什么冲突,但屋檐上的那一番话,让我确定了你的决心。” 姜昭眨了眨眼睛,问道:“我的决心?” “我将你拉到了这个屋檐上,向你描述了未来的权力与富贵,向你展示着宫殿的华丽。”武瑕将额头贴近姜昭的额头,缓缓的说道:“但你告诉我的,却是这片风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就是你的决心啊!姜昭!”武瑕突然大声的说道:“哪怕是如此美好的未来浮现到你的眼前,你想到的却依旧是它本来的面目,哪怕你注定有着无尽的权柄,但你最终追求却是和我一样!” “姜昭,你和我一样,是天生的游侠!”武瑕爱惜的摸了摸姜昭的头,笑道:“既然是天生的游侠,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嗯。”姜昭咬着牙,点了点头。 武瑕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腰包之中掏出了一件物品。 是一件铜质的面具,似女子样貌,华贵庄重,却又生的三目,十分神异。 武瑕的手指缓缓的抚摸过这件铜面,笑道:“当初从巴南废墟带出的一件古物,一直不明白他的用途,今天便转赠给公子了。” “嗯。”姜昭点点头,让后死死的抱住了铜面,默默的低下了头。 “我曾经和大礼正探讨过,公子天生心肺不通,骨肉孱弱,实在是没有办法修习武道,既然如此,不如修习秘法吧。”武瑕豪气的大笑道:“我在中京有个朋友,名叫阴阳正,他也许不是最强大的秘法大师,但却是最博学之人,你可以报出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教你的。” “嗯。”姜昭点点头,却已经是泪眼朦胧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铁面叔叔。”姜昭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武瑕,“我想看一看你的脸。” 武瑕楞了片刻,随后亲手捏碎了自己的铁面。 那是一张少年人的脸,却一半如同寻常人等,一半好似琉璃铸成。 这一刻,姜昭终于明白,所谓武瑕脸上有伤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荆楚武瑕,天生半人半鬼之相。 …… 大虞九百二十九年,东泰国立政大殿。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政事的东泰国大礼正姜卫,会亲手牵着嫡公子姜昭出现在大殿之上。 这一天,一向以素服示人的姜卫一反常态的穿戴起了象征着三公之位的华贵冠冕,直接的走到了所有公卿大夫之前。 这一刻,九卿以及列位大臣仿佛才想起来,这位姜氏宗族的最老的支柱,才是目前东泰国除国君之外,地位最高之人! 当姜卫平和的站在国君的身边,平静的说出姜昭游学中京的决定后,大殿之中,只留下了一片寂静。 …… 东泰大宫,远渊阁。 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从高楼上望去,整个东泰立政大殿都好像沉入了一片淡白色的乳清之中,一道道悠扬的报时之钟从远方而来,又随风而去。 高楼上,身着红色外披的武瑕站立的玉栏之前,注视着立政大殿。 以他的目力,哪怕相隔六百余丈,依旧可以探知大殿内发生的事情,当看到姜卫牵着姜昭的手一步步的走过那些公卿大夫时,荆楚游侠忍不住暗自发笑。 “有这么好笑吗?”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随后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有好事于前,怎么能不笑哪?”武瑕愈加放肆的笑道:“姑苏安,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听说你要走了,便来送送你。”白衣若雪的姑苏安走到玉栏前,与武瑕并肩而立,“君上那边需要我去通知他吗?为你送送行也好啊。” 武瑕摇摇头,“没必要,我就是一个过客罢了,而且也是那种喜欢不告而别的客人。” 姑苏安点点头,笑道:“那倒也是。” “九年了,从二十四岁时受小珲的拜托,到如今三十三岁……”武瑕叹息了一声,“好生疲惫啊。” “这些年确实难为你了。” “对了,临行之前,我还有一事。”略微思索后,武瑕又开口道:“当年被隐狴秘术所伤的那个孩子,这些年如何哪?” “你说郑家那个小子?郑子光?”姑苏安摇摇头,叹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一个垂死之间的少年,几乎只是剩下了一口气息,没想到被大礼正救活之后居然完全没有留下后遗之疾,身体魂魄都与寻常人无异,武道修为更进一步。” “连后遗症都没有吗?”武瑕皱眉道:“姑苏……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大礼正有些奇怪?” “奇怪?” “好可怕的气势啊,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气势。”武瑕皱眉道:“当年大礼正在公子的恳求下,以大法力治愈了连你都无法祛除的伤势,数年以来,居然没有丝毫的后遗。” “大概是大礼正秘法精深吧。” “不太像。”武瑕摇摇头,“大礼正姜卫,一身修为涵盖星象、武学、秘法、通咒,但正所谓杂而不精,除了星学之外,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大礼正在某一项方面达到登峰造极之姿,但今天……” “够了!”姑苏安呵斥道:“毕竟是我国三公之首的大礼正,有整个东泰国供养其修行,秘法奇异深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只能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武瑕回过身,轻轻的拍了拍姑苏安的肩膀,“那个名字叫子光的孩子不错,我为他留下了一部武经,你替我转交吧。” “武经?” “名叫《蛰虫经》,你可以去我的住处寻到。”武瑕心不在焉的说道:“当年答应过一位故人,为他毕生所学寻找一个传人。” “蛰虫?一睡三千春秋的蛰虫?”姑苏安点点头,“没问题,我自会替你转交。” “那么……”武瑕转身,缓缓向着东泰大宫外离去,“告诉公子与小珲,游侠武瑕,今日一别!” 第三十七章 中京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阳出三刻,晨起!” 随着一声报时官的长鸣,仿佛唤醒了一座城市一样,熙熙攘攘人群从各个巷井中走出,走上了街市之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从街头到巷尾,从各处大行商市到街角小铺,人群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当天边的第一抹金辉照耀入城市的时候,每一块陶瓦,每一只檐兽,每一处大柱都被涂抹上了一缕淡金色。 这就是天下之城,大虞中京。 而作为天下的中心,除却繁荣盛景外,自然也是有它的稳重内韵。 中京之中,数万民居的中央,有两阁一宫一殿,分别是作为接待王畿之外各大诸侯的朝天阁,作为公卿大臣理政的太阁,作为大虞天子寝居的大宫,以及祭祀昊天上帝的天殿。 其中,位于大宫东侧的朝天阁高大庄严,高十九丈有余,名为天阁实为高塔,如同金色巨人一般耸立在大宫一侧,好似天神俯视人间一般威仪。 朝天阁最高处的一间大室内,十数位官阶低下的士人正坐于两侧,聆听着坐于高位上的三位大人的训诫。 大虞天下,大部分国土实际是由各个诸侯国把持,诸侯建立自己的军队与府衙,收取各自领地上的赋税与劳派,而各个诸侯国除了每三年一次的输诚纳贡外,几乎不会和王畿之地产生交集。 天子御命非大事不出王畿,已经是天下的共识。 这样的情况下,处于王畿的天子想要处理好大虞中京与各个诸侯之间的关系,便成为了重中之重的大事,这也是朝天阁得以跳出二十七御大夫,单独位列一阁府衙的原因。 高台上,三位白发老翁分别坐于三个方位,与高台下正襟危坐,生怕礼仪举止不符合礼法的小吏不同,三个老人坐姿都极其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或是卧躺在席,或是斜靠背墙。 如果不是三人身上都是穿有代表身份的云雷纹墨绿丝稠大袖,以及腰间一副对炆盘龙玉珏,恐怕没有人会把这三个老头当作为朝天阁真正的主事之人。 上典奉贾寻、少府室陶文、以及阁正李相,这三人便构成了整个朝天阁的最高权力中枢。 “老十六啊,你说说吧,最近二十七御大夫那边又给咱们朝天阁送了什么麻烦事啊,非要我们三个快入土的老骨头一起来处置。”卧坐在右侧的一位白眉白须皆如冬雪的老人开口道:“你说说,别坐那么远,凑近来说话,我们这三个老东西都多少岁了?耳朵早背了。” 高台下,坐在众多小吏之首一位中年人听到“老十六”这个称呼,急忙快步来到三位老者的中间,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缓缓开口。 “启禀大父,二位上官,最近事关我们朝天阁的大事大概有三。”中年人略微思索一番后,缓缓道来。 “其一,西秦国之前侥幸胜了王师之后,双方又立下了盟约,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西秦的一位嫡公子公子要入中京为质子。” 坐在正首位的老人打断道:“想起来了,是有这样一回事,西秦那群蛮子这次也是惨胜而已,否则也不至于会答应送一名质子入中京。怎么?人选确定了吗?” 一年前的汉水之战,天子一目中箭,大军无功而返,而西秦也是损失惨重。 精疲力尽的双方最终在汉水定下盟约,大虞王畿默许了西秦正旧京屯田建路之举,而惨胜的西秦也为大虞天子留下了一丝颜面,答应绝不在旧京筑城,并且派遣一名嫡公子入中京为质,算是暂且了结了这一场战事。 “回禀上官,人选已经定下了,秦侯嫡出的二公子赢允,不日便会跟随秦国纳贡的队伍入中京,至于如何安排这位公子,还要看三位的意见。” “嫡出二公子!”上典奉贾寻猛的一挥袖子,怒道:“为何是二公子?秦侯的嫡长子哪!?舍不得送来吗?” 高台下的中年小吏苦笑道:“大父啊,您怎么忘了,秦侯的嫡长子一直在中京游学啊,师从小司卜阴阳正先生,从九岁起一直呆到了十六岁,最近学业结束便要回国了。” 贾寻连忙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自嘲道:“瞧我这记性,忘了这一茬事了,秦侯的嫡长子叫赢武,确实是七年前来的中京,以诸侯之子的身份来游学的,当初还是由我负责接待。” “那就这样吧。”阁正李相想了想,随意的说道:“既然西秦大公子是以游学身份来的我们王畿,而非以人质的身份,那也不好让秦侯换人了。让赢武公子按时离去便可,至于这位嫡二子吗……就按照旧时惯例的礼节接待这位赢允公子吧。” 台下的诸多小吏听到上官发话后,一个个出口称善,便把这件应称了下来。 中年小吏也是松了口气,随后又禀报道:“至于剩下的两件事,大概也可以称作一件,便是东泰国的公子游学之事,以及东泰国纳贡的队伍就快要来了,按照行程,大概就是下个月中的事情。” 听到东泰国三个字,三位朝天阁的大佬便立刻来了精神。 九百年的大虞,天子的威仪已经是愈加的淡泊,这一点从每三年一次纳贡上便可以看出。九百年来,强势的诸侯国土地扩张了何止十倍,但每年纳贡的财帛却是一年比一年少。最甚者如南方的荆楚,楚君出行所用的仪仗车驾、宫室游园、衣食住行等,甚至比天子还要来的奢华,却已经近百年没有到过王畿之地纳贡。 更有甚者,当年有荆楚使臣远道而来,居然当廷问天子天下九鼎重量几何?刺的天子是怒不可言。 而天下的大国之中,东泰国起码还有不少讲究,多年以来的纳贡从未有过多少短缺,所来的使臣也都皆有礼数。 朝天阁既然管理着诸侯到访等事宜,那财帛之事终究还是要从他们这些人的手里过上一遍,再加上从使臣哪里得的一些“炭火钱”、“冰敬钱”,少不得又是一笔大进项目。 朝天阁的三大佬,虽然也是出身显赫家族,但终究还是比不上真正把握了大虞权力的二十七名门以及那些天下诸侯们,每年来访纳贡的各个诸侯,谁是没有油水的石头,谁是富的流油的肥鹅,他们这些人盯的比谁都紧。 东泰国的纳贡队伍,大约是五年来一次,那一次不是让朝天阁的几位大佬吃的是脑满肠肥? 阁正李相极具威严的正色道:“东泰国公子来访之事,定为我朝天阁这段时间里最重要的事情!敢有懈怠者,严惩不贷!” …… 姜昭游学至中京,随行的纳贡队伍其实不下三四千人,西出泰山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拉出去一里有余。 而在队伍的中央,一辆巨大的封闭式的车乘之中,百无聊赖的姜昭正细细的把玩着手中的铜质面具。 面具是武瑕临走前所送,自然是被姜昭悉心的收捡起来,而且不知道为何,姜昭对这件算不上多么贵重的铜面起了相当大的兴趣,并为它起名叫“瑕冠”。 姜昭竖起铜面,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纹路,主体结构上是奇异的三目女神之相,好似一体铸成,而在面具的细微之处,却又有着像是工匠一点点敲打出来的细密云纹。 姜昭的脚下,是数十卷各色的书集,有竹的、有帛的、有刻板的、有青铜的,大多都是他让南狐恪为他取来古籍以及孤本。 可惜,始终找不到有关这种铜面的消息。 “你到底是个什么哪?”姜昭思索着。 “启禀公子。”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我们的队伍以及西出泰山二百余里,马上便要到达逐鹿之野,公子之前说起过,想要在逐鹿之野停留片刻。” “逐鹿之野到了?!” 车门外的粗豪声音答道:“到了,接下来我们横穿逐鹿之野,十五日内便可以到达中京。” “我马上出来!” 第三十八章 逐鹿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逐鹿之野有多大?据天下堪舆记载,逐鹿之野东接泰山群峰,西临中京王畿,南下湖鄂之地,北有七戎之地。 这是天下之间最大的平原,一望无际,如同浩瀚汪洋。 当姜昭踩在车栏前,看着眼前这片原野时,只觉得天空与大地都混淆在了一起,世间万物,都好像可以被眼前的空旷覆盖。 逐鹿之野,世间最大的一片平原,却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坐落于此,人们只能站在这处浩瀚无垠的“海洋”面前感慨。 “这里就是当初大舜和玄商军队决战的地方?”姜昭问。 “当初的决战地?那还要往前了,从此地北进八九十里,才能到。”贾文赫说。 “能去看看嘛?” “这个……”贾文赫面露难色的说道:“恐怕不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根本没有路径可以前往。” 没有路径? 姜昭不解的看着四面八方开阔的平原,一望无际看不到边界,没有群山阻隔,怎么会没有路径哪? 看到姜昭的样子,贾文赫摇了摇头,解释道:“禀公子,不是的。逐鹿之野大的离谱,却只有几条小的不能再小的河流分叉流动,无尽的原野上,只有一条溪流流过的土地才能算做是一条活路。否则人就会渴死在路上,当初通往战场的那条溪流断绝后,就再也没有道路了。” 贾文赫随手指了指远方一道开裂在大地上的“伤口”,说道:“公子请看,那就是干涸的溪底,逐鹿之野的水源分布诡异的很,根本没办法用常理推测,绝对不可以贸然进入。” “可惜了。”姜昭摇摇头,叹息道:“本来我还想去看看那个地方的。” “公子,还是继续出发吧,国君的游学文书已经上表了天子,实在是不好让天子的礼官继续等下去了。” “那就出发吧。” …… 离衡学宫,下山殿。 对于阁楼万千的学宫而言,在这里拥有一个落脚之地,很难,而在这里立起一座学殿,成为一名讲学先生,难上加难。 讲学先生,也称为座师先生,或是殿师,每一位殿师都需要在或是百家学说,或是百艺奇杂之道,或是方外秘术上出类拔萃, 下山殿,便是离衡学宫一百九十七学殿之一,座师先生被人称作“墨先生”,主修古铭文,古花鸟鱼虫文等各类早已失去传承的文字古物,虽然所研究的学科冷门生僻,但墨先生不错的口才以及过人的学识都为他招揽了不少学生在自己的门下旁听。 下山殿的后殿,一间大室内,一名身穿黑色文士袍的中年男子趴伏在一张木案上,谨小慎微的梳理着手中的这一份石制刻板。 刻板由不知名的石料制成,来自他的一名学生为他提供的,似乎是和一种强大的上古物种“羢”有关。 学生的家族相当显赫,也急切的需要有人可以翻译解读这些文字,于是他们拿出了不菲的报酬,请动了以古文异学见长的墨先生。 学宫给予每一名有资格开设学殿的座师先生的俸禄其实都不低,但和墨先生所要达到的目标比起来,还是少了些。 “贡纳摩萨克诺多……世界之外的世界?”墨先生小心翼翼的举起最后一块石刻的残片,翻译出了这句话。 从这位年轻学生带来的石刻之中,墨先生大致推论出了这样的一个上古族群,它们发源自岐山一带,并开创了一个名为“观星者”的文明。在这些古籍之中,一个追求完美的个体的古老族群慢慢展现在了墨先生的面前。 但也仅此而已了。 “果然还是没办法建立完善的语言体系啊……” 墨先生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些翻译出的只言片语,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又在接私活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墨先生的耳后传来,“虽然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让学宫知道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接这些活,我难道靠学宫发的俸禄养自己?”听到熟悉的声音,墨先生却没有任何动作影响到手中的活计,依旧是在精心翻译着手上的几份石刻。 “呵。”一身白衣云袍的阴阳正踱步走到墨先生的跟前,打趣道:“学宫给座师先生开出的俸禄每年米粮四百石,冬夏常服八套,铜百斤,各色礼具、文房器具、杂物日用不计,寻常门阀都难以支撑起的用度,你还嫌养不活自己?” 被学生尊称“治学慎思,不苟言笑”的墨先生没有搭理阴阳正,只是嘿嘿的笑了一声,“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下个月我需要一批新的器械,这都是要花大价钱的,要不你下个月回卜氏领地时为我打造?” “我这段时间会暂时在学宫住下,不会返回卜氏的领地。”阴阳正甩了一下衣袖,然后坐到了墨先生的对面。 “哦?”墨先生奇怪道:“怎么又不回去了?” 阴阳正点点头,然后从大袖里取出一枚玉质的小筹子,递给了墨先生。 青色的玉片上,刻有一头白色巨象,在离衡学宫,甚至中京,只有一个人可以以这神圣的巨兽作为自己的身份标示。 “是大尊吩咐下的差事吗?”墨先生望着玉片说道。 “东泰国长公子姜昭马上会前往中京。” “知道,这几天中京到处都是有人在传这件事,姜氏最后的幼子,没想到东泰国的公卿还真的敢放他出来游学?”墨先生反问道:“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惊动大尊?” 阴阳正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的说道:“东泰国来的消息,公子姜昭指名道姓的要到我的门下修习,这件事情,大尊已经答应下了。” …… 东泰国,国都,南阁。 寸土寸金的东泰国都之中,尤其以城南为贵,多为公卿大夫出入,但哪怕如此,依旧有一处少有人居住阁楼隐密在寻常士族公卿的豪门之类。 阁楼无名,只因为闲置于城南,便有了南阁这一称呼。 正午一刻,已经等待多时的姜卫轻轻推开南阁主阁的明窗,让炙热的日光一点点的沁入主阁昏暗的房间内。 今天正午的日光相当的火辣,白晃晃的日头几乎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但姜卫没有在乎,只是平静的站在毒辣的光芒之中,无声无息。 他的心情,很不好。 就在不久之前,他与远道而来的司命神官有过一番交谈,终于明白了大虞九百二十六年秋时,那骇人听闻的“神陨”一事。 大虞九百二十六年秋末,几乎所有的秘法大师们都发觉了一些怪事,那就是原本泾渭分明的命理之术,似乎有些混乱不堪?导致很多原本准确无误的计算却出现巨大的偏差。 这一下,可让不少心急如焚,命理之说,难以言喻,却又确有其事,很多人不敢大意便求到司命之神的居所,空桑。 随后,便是两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从空桑传播开来。 空桑山门封闭,司命之神陨落! 而就在一众远道而来的大师们还没来得及从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之中回味过来时,空桑上的人便立刻开始赶人了!甚至都没有让这一众平时地位尊崇的秘法大师登上空桑峰,更是丝毫未透露出任何细节。 大虞开国九百年,但陨落的神明又有多少?一双手都算的过来,哪怕是一些小神都会被记录于册,详细了解其陨落的始末经过,更何况是司命之神这位同时被大虞、百越、北方七部、巴人、古戎国同时尊奉的大神。 到场便有数位脾性暴烈的大师拂袖而去,另有几位则默默的在空桑下结庐隐居,打算静下来观望一番,而另有几位受到诸侯供奉的大师则默默的离开空桑,把这个消息带到了大虞各国诸侯处。 司命之神陨落、空桑闭山、司命大神官夏炆下落不明……这样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半年之前。 半年前,空桑大开山门,百余位神官同时下山,正式向大虞天子、天下各诸侯、各大势力、诸神庙宇传达了司命之神陨落的消息,以及其中的细节。 那就是……没有细节。 “大虞历九百二十六年秋,无端而陨。”姜卫轻轻的拿起手边的一张布帛,平静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这一张布帛,是一位出身东泰国的司命神官为他送来的东西,这上面除了这一句据说出自夏炆先生的批语外,还以秘法加盖了空桑大印,以及十一位地位仅次于夏炆先生的大神官的签红。 换句话说,空桑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认可了无端陨落这个最终的结果。 姜卫反反复复的念道:“无端而陨,无端而陨……好一个无端而陨!” 深吸一口气后,姜卫拉动窗口,再一次关闭了南阁的明窗,室内再一次陷入昏暗之中。 第三十九章 国都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中京,天下的中心,连通四御八方三十六国,每天过往商客都不知凡几,流通在此地的奇珍异宝大多连东泰国都闻所未闻。 西秦以西的商客贩卖的雪色巨兽,被锁在三丈高铁笼之中的百越的擎天巨人,街头巷尾传道的河西三国的不闻僧,走马而来的北戎七部披头散发的商客,身刺华丽彩青的荆楚舞女。 随着姜昭的车驾驶入中京,一副璀璨的画卷缓缓的展开到了他的面前。 姜昭的车驾乃是特殊打造,不同于战车或是礼车,几乎就是一间木质的小型楼阁,虽然外饰没有多少金银装裱,但胜在稳妥舒适。车驾底盘宽两丈,长二丈八尺,内外分为两层,饮食起居都可以在车驾之中解决,而在车驾之前,六头白色东海牦平稳的拉着车驾缓缓前行。 整个东泰国的队伍人数不少,入中京之后,贾文赫带着一百名甲衣齐全的壮士骑着一色的玉鬃青,打着东泰国的羲和飞鸟旗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之后又是一群来自东泰国各公卿家的各色军卒,押解着东泰国这一次的“输诚供赋”而来,其后还有唱礼的礼官,显露东泰国威仪的甲士,展现东泰国富庶的礼车……零零散散小两三千人的队伍,沿着中京的大道而行,若不是中京三横三纵的大道都是按照可以九辆军车并排而行的标准修建,还真是不容易容纳如此庞大的队伍和看热闹的中京国人。 车楼的顶端,姜昭好奇的趴在栏木上,四下的打量着中京四方。 不得不说,到底是天下中心,大虞国都,繁华喧嚣远胜临城的同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尤其众多,大多都比较能讨姜昭的喜欢。 “公子若是有喜欢的东西,可以告诉卑职,卑职可以为公子买来。”一位青年走到姜昭的身后,拱手道:“今天恰好是中京四门七行十六坊一齐开市的日子,不少天南地北的客商都到中京而来,少不得奇珍异物。” 姜昭的身旁,一位身穿深色绸袍的俊秀青年在看到姜昭对着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白色猿猴恋恋不忘时,便开口说道。 贾文赫不在时,护卫姜昭的职责便是由这位俊秀青年负责。青年姓李名洵,河西三国之中随国李氏的子弟,后来出仕东泰国,担任龙台监巡查。 东泰国各个官司之中,龙台监尤为特殊,一直以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衙门,只知道龙台监大小官吏,人人佩戴一枚白玉环龙印,人人需要在东泰秋官处签红留名。 他们都是受东泰国供奉的秘法修行者,从最低阶的供奉先生,到最高位的三大令君,一共登记造册、签红颁印者,共一百九十三人,人人皆为神通士! 这次姜昭游学中京,明面上护卫工作的负责人,便是贾文赫与李洵。 姜昭最后看了一眼白色灵猿,摇了摇头,“算了。” 李洵一笑,也不再多言。 “李巡查,那边的高塔就是朝天阁了吗?”车驾行至城中时,姜昭突然被高耸的巨塔吸引了注意,抬头望去,巨塔楼阁被阳光渲染的如同金色巨人一般,俯视人间大地。 甚至,姜昭可以感受到那种阴影垂下,笼罩大地的压迫感。 李洵顺着姜昭的手指缓缓抬头看去,点头道:“是朝天阁没错,楼高十九丈整,以青峦巨石铺底,九根史无前例的巨大桑木为柱,内有七层,外有十一层,分别祭祀有九凶八魁云上神,阁中设天下诸侯白册,绘有天下诸侯宗室。” “真高啊。”姜昭听不太懂李洵所说的话,只能不自觉的赞叹道。 李洵也不由的赞叹道:“这就是中京最高的建筑,哪怕是作为天子居所的大宫,祭祀上天的天殿都比它要矮上不少。” 随后,李洵又笑道:“不过可惜了,再好的楼阁也不过是当初那座舜台的仿品而已,除了天下诸侯白册是真品以外,其余的内外楼阁不过是建立中京时重新建起,一件仿品,修建的如何华丽庄严,但实在没有真品的神韵。” “仿品?” 李洵一笑:“公子可知记得大虞开国不到三百年,西戎破旧京?真正的朝天阁,或者说舜台,便是在旧京,是当初帝舜定鼎天下,册封诸侯之地,也是每年诸侯使节朝见之地,所以得以以“舜”为名。帝舜活着的时候,高坐舜台之上,接受八方使节、大虞诸侯、神祇地鬼、诸天异兽的朝拜。和当初舜台相比,舜台如庄严气盛的少女,而朝天阁这一空有其表的俗物不过是如同身形肥大的老妪一般。” 姜昭看着眼前的朝天阁,不由的想起当初在东泰国时,南狐小子和自己说的一番轶闻,话说二百余年前,坐朝天阁受诸侯使节朝拜的还是天子本人而非如今的阁正,那一年夏日,荆楚国君派遣使节来中京最后一次朝见天子,荆楚使节当着天子的面询问九鼎重量几何,让天子蒙羞。从此之后,朝天阁设立阁正一职,专门负责接待诸侯使节来访,倒也少了不少烦心事,只不过如今的朝天阁阁正自然不敢“安坐”朝天阁接受使节拜贺,而是要小心翼翼的接待着各路诸侯,生怕落下什么过失。 从舜台到朝天阁,从天子坐立中京安四方,到阁正小心翼翼的接待着各国诸侯的使节,其中变化又岂是一个朝天阁可以说的清楚的。 大虞的国势就如同朝天阁一般,春去秋来,一年不如一年了。 大虞开国,天下诸侯未有人敢对天子出言不逊,未有人敢视天子诏令如无物。 大虞旧年,西戎破旧京,天子东迁,依旧有秦侯万里护驾,东泰卫公尊王攘夷,护天子安危。 之后数百年间,数代霸主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东泰、晋西、荆楚、宋、越、西秦,几乎每百年便有霸主出世,以“虞伯”的身份作为天下诸侯的表率。 二百年前,大虞天子还能在除了荆楚外的诸侯之中获得尊重。 如今,除了卫、宋、郑、王畿之外,天子的命令已经被视同无物,除了东泰、上吴、随、豫等国,天子的威严也不再重视。 去年,大虞天子讨伐西秦战败,失一目而归,最忠心的三大诸侯两死一伤,梁国将领战后怒斥天子,以马鞭掷之。可以预见的是,天子的权威,再一次被践踏入泥潭。 如此以往,那下一个百年哪?如今俯视中京的朝天阁,终有轰然崩塌的那一天吗? 看着投下巨大阴影的高塔,姜昭沉默不语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走吧,该去见见朝天阁阁正了。” …… 作为天下的国都,中京每天吞吐人口都超过万余,有人入城,自然也有出城。 中京西南角的一处偏门,一架算是不错的车驾在数百名甲士的保护下准备好了离开中京的旅程。 车驾旁,除了甲士外便寥寥无几的送别者似乎说明了车驾主人的人缘算不上太好,而在竖立在甲士手中的旗帜,却又显示出主人的身份非常。 西秦嫡公子,赢武沉默的走上车驾,随后回头对着孤身一人前来送行的年轻人打笑道:“定公子,从离衡学宫大门开始相送,现在都已经送到鲤下门了,怎么?定公子是要一路送我回西秦吗?” 被尊称一声定公子的年轻人也玩笑道:“那就算了,去年我倒是去了西秦,结果一路猪突狼奔的逃回来,命都折腾去了半条。” 赢武也跟着笑了笑,但随后又严肃的起身,对着定公子下拜一礼,沉声道:“那么,我二弟赢允,便拜托定公子照顾了。” 定公子似乎沉思了片刻,随后回了一礼,“必不负武子重托。”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自去年西秦得胜之后,以游学身份来到中京的赢武这大半年来明里暗里都受了不少刁难,毕竟是中京,天子威仪依旧影响着方方面面,哪怕明面上不好折腾你一个远道而来的游学公子,但暗里受的阴阳怪气的嘲弄可是不少。 赢武叹了口气,他姓名之中有个武字,却是个温雅的性子,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自己的这个一母同胎的弟弟却是个属恶狰的性子,又是作为人质到中京而来。 说句老实话,赢武倒是愿意自己留下来,面对中京这明枪暗箭,也不愿意自己的弟弟来这里。 就在赢武已经准备要离去时,一阵浩大的鼓乐之声从朝天阁方向传来。朝天阁上的巨钟罕见的敲打了七次,引出阵阵轰鸣。 “鸣钟七响?是那位诸侯到访中京了吗?”赢武抬头向朝天阁望去。 定公子却摇摇头道:“不是,是东泰国嫡公子姜昭来中京游学,本来今天最起码会有一两名朝天阁的上卿来送送你,不过我想现在他们都忙着巴结昭公子去了。” “那我和东泰国这位昭公子还真算的上是同位不同命啊。”赢武大笑道:“不过也好,没那么多闲杂人等,就你来送送我,挺好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定公子拱手道:“以后的日子,我与武公子都多多保重吧。” …… 当第七次钟鸣结束后,姜昭的车驾终于行驶到了朝天阁前。 朝天阁大门前,除了代表天子威仪的李阁正外,百余名大小官吏都纷纷拱手而立,以示尊重。 之后,贾文赫与李洵开始了递交国书等一系列事务,正式确定了姜昭的游学身份。 这一刻,姜昭算是真正的来到了中京。 第四十章 阴阳正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请公子随在下入阁,随后有天子的礼官会来”一名年轻的下级小官恭敬的走到姜昭的车驾前,贴近后说道:“卑下是奉了阁正大人之命而来,待到公子安顿好后,迎接公子。” “公子?”一旁的东泰国文官李洵望向了姜昭。 姜昭点点头:“入阁吧。” …… 东泰国的嫡出公子来访,设下宴席的地方自然是在朝天阁选定,最终设立在了以往诸侯宴饮之地的夏台。 夏台是一处高台,最高处修建了一座处正殿,专门为了宴饮而建,殿中设了殿主一名,下辖有酒仆、歌姬、舞女、乐师、厨师,形形色色百余人,专门为天子招待贵重宾客而设置。中京公卿豪奢可见一班。 最为奇妙的是,夏台设立在中京一处人造湖旁,四周都是茂密的林木,地方算上不大,但胜在环境幽静雅致,尤其是夏日来临时,时常会有公卿大臣与天子一同到此地避暑。 说是设宴款待姜昭,但实际上在座的众人都是年长的公侯,大家入席时都会来到主座之前,先向姜昭身前三尺左右敬一杯酒水,随后遥敬天子,之后再返回台下的次席之中,观赏歌舞。 一切的礼仪方面的问题,自然有东泰国的文官李洵为自己应酬答谢,倒也不需要姜昭这个九岁的孩子做些什么,只要和东泰国时一样,像一尊雕像一样安稳的坐在这里便可以了。 姜昭的身旁,朝天阁的老阁正李相离他最近,为表示中京与东泰国的亲近,两位同坐在主席之上,几乎是并肩而坐。 和那些故意装出老持稳重的年轻人不同,年近七旬的老阁正反而是个知趣的人,自然看得出年幼的姜昭不喜欢这些刻板的应酬,便开始为他介绍起了一些中京以及离衡学宫的趣事,倒也让姜昭对这个不太一样的老头多了几分好感。 “昭公子欲要拜入阴阳正先生的门下,这一次可是让我们这些人伤透了脑筋。”老阁正笑咪咪的和姜昭说起他准备拜师的阴阳正,一脸无奈道:“离衡学宫的先生们分为三六九等,一等的座师先生一百七十九人,祭酒先生二十一人,而阴阳正先生这样的大祭酒,整个离衡学宫也只有七人。” 说完,老阁正李相轻轻的拿起酒爵,小饮一口,随后又道:“而昭公子欲要拜师的这位阴阳正,不但是大祭酒,还是其中最不乐意教授弟子的一位。” 姜昭心里愣了一下,他只是听从武瑕叔叔的建议,让他入中京离衡学宫游学之时想办法拜入到阴阳正先生的门下,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位阴阳正先生的性格如何。 老阁正似乎没有看到姜昭有些失望的表情,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阴阳正先生的秘法修为可惊鬼神,尤其是在他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成就,自然有不少人想要拜师到他的门下,可担任大祭酒九年了,阴阳正先生门下连旁听弟子都没有一个,只有当年秦国大公子到访中京,靠着当年老秦侯和卜氏一族的旧情谊,这才成了阴阳正先生门下的大弟子。” 姜昭急忙一拱手道:“那劳烦阁正与阴阳正先生明言,我也与阴阳正先生有旧。” 老阁正一听,倒是大笑道:“昭公子,稍安勿躁嘛,公子既然是东泰国的嫡公子,又是远道求学而来,自然不会让公子失望而归。” 老阁正低下身子,悄悄说道:“阴阳正先生原本已经拒绝了,但天子托人请大尊为公子说了情,阴阳正先生为人颇为高傲,但却不可能驳了大尊的面子。” “大尊?” 老阁正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低声道:“当今天子的大伯祖,白豫氏,我等一般不敢提起他老人家的名讳,都是称呼为大尊。” “天子的伯祖?”姜昭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我在东泰国时听说,当今天子是前任天子的幼弟,但也已经有六十一岁高龄,敢问阁正,大尊今年年岁几何?” 老阁正伸出手,手指掐算了一番,然后说道:“这个嘛……我记得大尊是虞灵王之子,生于大虞七百九十二年,也就是大概……” “一百三十七岁……”姜昭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道:“羲神在上啊,凡人可以活这么久吗?” 老阁正也是一脸敬仰道:“大尊一身修为堪称旷古绝今,谁也说不准他老人家到底寿数几何,岂不闻当年高寿如彭祖,一生历八百载春秋岁月。” “这位大尊也在中京吗?” “在离衡学宫的禁林之中结庐而居,如果没有大尊本人的召见,就只有天子可以主动遣派人去拜访他老人家。”老阁正笑咪咪的解释道:“他老人家一般也就在离衡学宫之内走动,少有外出过。” 姜昭发问道:“如果我入学离衡学宫,拜入阴阳正先生门下,那我也是居住在学宫吗?” “这个嘛……”老阁正抚了一把白须,细细思考后回应道:“一般来说,远道而来的学子都是安排在学宫内居住,公子毕竟是诸侯嫡子,一切都看公子的选择,如果公子如果受不了学宫的清淡生活,公子随意便可。” 就在老阁正和姜昭聊起学宫之事时,贾文赫突然从殿后出现,来到了两人身边,告罪了一声后,缓缓道:“禀公子,有一名年轻男子突然到访,要求和您在后殿见上一面。” 随后,贾文赫又补充了一句:“他要公子您单独去。” 听到这句话,姜昭还没有说什么,但老阁正却拍案怒道:“荒唐!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敢来朝天阁的地界找骂?且不说昭公子的安危问题,这里还有天子的礼官和众多宾客,怎么能说让昭公子先行离席?” “可是,李阁正,那个年轻男人说……说他叫阴阳正。” 这一下,李相、姜昭、贾文赫三人同时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对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后殿一处空旷到了极致的静室内,一身白衣的阴阳正盘膝而坐,似乎在闭目养神。 静室很空,白衣若雪的阴阳正也并没有带上任何仆从杂役到此,只是随意点燃了一个香炉,之后静静的等待着这位东泰国的“昭公子”。 当一阵木门推开的响起,姜昭在李洵与贾文赫的护送下来到了静室内。 阴阳正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做出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过来。 贾文赫和李洵看到后,二人一左一右,护着姜昭来到了静室之内,缓缓向着阴阳正走去。 “如何?能看出这人的虚实吗?”贾文赫小声的问道:“我不是秘法士,看不出来这人底细。” 李洵摇摇头,“不可能,如果真的是阴阳正先生的话,我这点道行也就没必要在这种人物面前献丑了。” 贾文赫与李洵将姜昭带到了阴阳正的身边,随后转身远离了三十步,屈膝正坐。这个距离,既是恰到好处的对阴阳正表示尊重,又正好让姜昭处于他们的视线之内。 这一下,姜昭算是和自己未来的师尊正式见面了。 “尊公子是诸侯嫡子,也暂时未拜入我门下,既然如此,今夜以姓名称呼便可。”阴阳正先开口,拱手道:“在下卜正,见过昭公子。” 姜昭连忙不安的摇了摇小手,“不敢不敢,昭这次来游学,便是为了拜师小司卜门下。” 阴阳正也没有多说什么,平视姜昭许久之后,开口道:“昭公子能否对在下明言,您要在我的门下学习什么?” “秘……秘法。” “东泰国三令君、大礼正姜卫、姑苏先生,这些都是赫赫有名的秘法大师。”阴阳正语调平缓的说道:“昭公子为何舍近求远哪?” “我想来中京游学,这个说法可以吗?” “可以,但哪怕是中京的离衡学宫,我也不是最出色的秘法师,龙涛先生、我闻楼楼主、榕君……这些人都比我要强,而且还与东泰国有旧交。”阴阳正又道。 “我不想去他们那里,铁面叔叔说你是天下最博学的人。” “铁面?”阴阳正皱眉,“谁是铁面?” “武瑕。”姜昭立刻说道:“铁面叔叔叫武瑕。” 神态平静自若的阴阳正罕见的抽动了眼角,双手不自觉的捏紧了紧,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武瑕……” 姜昭立刻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道:“对对对,武瑕叔叔。” 第四十一章 天下学宫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离衡学宫,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山外宫。内山外宫位于中京城内,但不同的是,外山位于城北一处深山穴沟之中,虽然名义上仍旧划归离衡学宫管辖,却少有人踪。 外宫很大,大到几乎占据了中京的十分之一,其中有文思坛、学殿、书阁、楠台、学舍等大小建筑百余间,学子与座师加上杂役、仆从、书童等闲杂人等接近万余,从大虞天下诸侯三十六国,到巴南漠北西戎,都有不少人远道而来,只为游学。 “这就是你以后要居住的地方。”阴阳正的身后,姜昭小心翼翼跟着阴阳正的身影下,边走边看,最终来到了一处殿阁前。 哪怕以姜昭的眼光来看,这处殿阁也算得上豪奢,建立在一处高台上,九根龙蛇绕云柱支撑起建筑的主体构架,内外分别设有起居、书舍、静室、校场、待客的阁室、以及仆从的居所。 “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姜昭看着楼阁外的一块名碑石,问道:“东铭阁,好名字。” “倒也不全是,诸侯子弟前来中京游学,几百年来也不在少数,豫明公、莱灵侯、东泰悼公、南湘子……这些东方的国君都是曾经以公子身份游学中京,君权神圣,各国诸侯的公子自然需要特殊对待,这栋楼阁便是专门为其准备的,更何况……” 阴阳正停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更何况,这也是为了保护各国诸侯的嫡长子。中京游学这一习气在中原各国流行,不知道多少贵人来学宫游学,离衡学宫自然要以保障安全为首位,自第一位来此游学的宋献公之子开始,五百余年了,离衡学宫没有发生过诸侯之子遇刺之事,这也是离衡学宫的底气,哪怕是当年的天下霸主荆楚七次想要暗杀在我学宫求学的南随国嫡公子,也七次被学宫挡下!” 姜昭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了为何最终东泰国众公卿还是遵循旧制,让他来到此地游学。 五百年的积誉,天下没有人可以在我离衡学宫刺杀诸侯家的公子!这就是五百年学宫的保证! 阴阳正推开阁楼的正门,率先走入其中。 大堂的中央,是一副巨大的壁画,林中白鹿图。 和东泰国喜欢以金粉、朱漆、彩油刻绘的绚丽的壁画不同,眼前的林中白鹿图只用黑白二色着墨,以不同深浅的墨色来绘制,不同的光线视角之下,整只白鹿如同在茂林之间舞动一般。 阴阳正对着画像拱手一拜,随后道:“这位是白鹿君,荆楚神祇,离衡学宫的前身“思求窟”就是由白鹿君、姜公、禾穗氏、九姑四个人所创立。你是东泰国人,信奉的是羲和,但白鹿君当年和你的先祖以平辈结交,公子行尊师礼即可。” 姜昭听到后,连忙理正了衣冠,行了一礼。 阴阳正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会和公子详细的讲解我为公子安排的讲学。共有四个大类。” 一边说着,阴阳正踱步走入了殿后,随即大量的仆从也跟在姜昭与阴阳正身后鱼贯而入。 “公子毕竟是东泰国君的嫡出长公子,所学的知识必然是我精挑细选,对公子帮助极大。” “我将一个月分为三旬,上旬为公子讲解当下的天下时事,诸国变革,风云人物。中旬为公子讲解百家学识、史学经义、古礼典籍。下旬为公子引见一些各色人物,或是豪商巨贾、或是二十七公卿世家、或是闻名遐迩的贤德之士,公子可以从这些人身上取长补短,也可以与之相交,公子日后是东泰国国君,这些在中京的人脉对公子日后亦有极大帮助。” “至于每月的最后一日……”阴阳正停下来长篇大论,回身直视姜昭,正色道: “每月最后一日,阴阳正为公子教授秘法!” …… 大虞西南,群山连绵的谷地之中,有一个松散到极点的政权,巴南诸城。 巴南诸城,是位于大虞西南方向的独立政权,不是诸夏之人,但却和大虞来往密切,耕耘织纺、养豚牧牛、药草医学、技巧工艺大多也和诸夏人一样,平民百姓以农耕为主业,倒也不像草原戈壁上的戎人、狄人以牧养牛羊为业,以巧取豪夺为荣,苦耕手织为业的巴南人和大虞的几个临近诸侯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南下关,是一处巴南与大虞的交界关隘,整个隘口长四十里,最宽处有四丈二尺,最窄处不过允许两车并行,算得上是一处险要之地,但对于崇山峻岭包围之中的巴南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商道了。 关隘的一侧,南陈国的驻军大堡内,军卒“阿洵”打着哈欠缓缓登上了堡内的瞭望处,开始了一天的站岗。 阿洵不是诸夏人,而是巴南人与南陈人的混血儿,皮肤较为黝黑粗糙,头包裹一层巴南人常用的白色头巾,身上却是穿着标准的南陈制式战甲。 站在堡内的高处后,阿洵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巍峨的白色巨峰,默默的合掌低头,崇敬的行了一礼。 白色巨峰名为“索里契大”,巴南人心目之中最神圣的地方,据一些巴南部落所言,这里是世界的边缘,是大门的守护者,是创世神的脊柱。而在大虞人看来,这座山峰也确实大的有些可怕了,南陈国境离圣山山脚足足隔离一整个巴南盆地的距离,但站在南陈国境上向圣山望去,依旧会感觉到有一位白色巨人站在你的身前,压迫在你的身上。 大虞三十六诸侯国之一的南陈大部分国界都与巴南交汇,双方风俗文化都有互相影响的地方,就连“圣山崇拜”也都在南陈的居民之中渐渐传播开来。 “诶?”阿洵礼毕抬头,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这……这,天塌了?!!” 白色巨峰的最高处,突兀的出现了令人颤栗的黄金色雷霆,如同无数条黄金色的龙蛇缠绕在白色巨人的身体上一般,而随之而来的剧烈震荡与声响则如同波纹激荡一般的在整个巴南盆地之中回荡。 如同天神的愤怒在敲击着大地一般,无可阻挡的轰鸣与雷霆在一次次的碰撞之中湮灭与再生,毁灭的景象第一次 阿洵的身后,有一面已经百年没有敲击过的铜鼓和一盆百年没有点燃过的狼烟,按照南陈军律,鼓响三声意味着千人以下的巴南部落越境,鼓响九声意味着万人以下的巴南部落越境,狼烟四起则是通知整个南陈国,巴南诸城倾力来袭,要全国上下做好动员。 这一刻,阿洵想也没想,直接点燃了狼烟,随后用力挥舞起了手中的木槌,奋力的击打着铜鼓。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阿洵的双手虎口都被崩裂,血液都流满大半个手臂都没有停下自己击鼓的动作。 他不知道按照南陈军律应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但他隐隐约约的可以感受到…… 变天了!! 一月之后,南下关。 一个月的时间,从南陈国各地赶来的军卒几乎堆满了整个隘口,南羽弩手、白鸾卒、铁武卒……两万精锐步卒,四千弓弩手,以及在隘口外围扎下营盘的铁骑三千,宫卫九百。 强者方面,南陈国第一武道大师“白流”,秘法大师“魏散”,神祇乌金姑的大神官“博文牙”,南陈国大公祖等人几乎是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赶到了南下关,也见识到了那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天变之像。 天下的武道与秘法强者实力可怖,对凡人杀伤太甚,有伤天和,所以大虞天下各国,对强者有一密约,达到一定的实力,便不允许再出现在一般的战场之上,这一铁律一直以来都被一个神秘势力严格执行,无人可以僭越。 但凡是皆有例外,密约上特别指出,有两种情况可以允许那些超凡脱俗之人踏上战场! 一国灭国之战或是天下争霸的定鼎之战! 南陈国的顶尖强者倾国而来,自然不是为了定鼎之战……在南陈君臣看来,小小的南下关,其实已经关乎到了南陈国的生死存亡! 南下关的城头,阿洵和所有军卒一起,默默的等待着什么。 从关隘开始,到关隘背后的平原上,所有的军卒、将军、强者、甚至连战马都在沉默着。 他们也在等待着。 一个月前,天外圣山上可怕的惊雷响起了整整三天,轰鸣与光芒从这里开始一路传播开来,哪怕是南陈的都城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天变引起的异相几乎将大半个西南的云彩照耀成了金色,哪怕是黑夜也如同白昼般亮眼,轰鸣的声响导致万兽奔走,飞鸟具骇! 于是,无数的军甲来到了这里,却没人敢于踏出南下关走入巴南一步,只是在默默等待。 阿洵手中把握着自己的大弩,紧张的望着关隘下方的林木。 茂密的林木背后,便是巴南人的广袤的领地,以往的“开春”和“闭秋”的时节,总是有无数的商队从大山深处而来,向着大虞而去,带来无数的贸易与财富。 但是今天,每一个南陈军卒都握紧了刀剑,等待着山林之后的“东西”出现。 关隘的背后,一处大营内,闭目养神的秘法大师魏散突然睁开眼睛,吐露出两个字。 “来了!” 关隘上,已经校准好弓弩的军卒们几乎是同一时刻举起了武器,对准了前方。 一名男子沉默的走出山林,向着南下关而来。 第四十二章 远道而来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群山的浓雾与密林之中,一名奇异的男人大步走出,见雄关与兵卒之后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向着南陈雄关走来。 雄关上,武道大师白流眯眼望去,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从“天变之日”以来,这是第一个走出巴南密林的人。 陌生男子很高大,甚至可以算的上是身姿伟岸,皮肤白皙如同雪腊,容貌生的鹰鼻深目,双目如同黄玉,一头发丝连同眉毛一头剃去,只留下眉心之间有一枚赤色秘印。男子上半身披挂一件白金色的袍子,但袍子却并没有完全遮掩住他强健的体魄,从一些裸露于外体的肌肉上,依旧可以看出这具身躯有多么雄浑的力量。 “你看到了?”白流轻轻的出声问道。 随着白流的发问,后营内的秘法大师魏散的声音立刻从他的内心之中出现。 “可以感知到,但这种感觉有些奇异了……”魏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明明可以感受到极大的压迫感,但居然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威胁,甚至连气息都微弱到了极致。” 白流楞了一下,难以置信道:“难道这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魏散的语气迟疑不定,“不知道,等大公祖的命令吧。” 就在魏散说完后,南陈国大公祖的声音立刻出现在两人的耳边。 “不对,我的以六观之术望去,他却没有任何回应,说明他的气息微弱,但层次无比之高,就如同泥尘与宝玉,我从中感受不到任何威胁,说明我是在以蝼蚁眺望苍鹰,苍鹰自然不会以弱小的蝼蚁为食,自然不会有威胁。” 白流忍不住的问道:“如同蝼蚁眺望苍鹰?” “比起苍鹰,我更愿意用近乎神明来形容……”大公祖的声音略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高高在上,俯视人间。” 白流与魏散沉默不语。 城墙下,陌生男子不紧不慢的朝着城墙而来,步伐坚定。 “来者止步!”城墙上,一名士卒首先发现了异样,立刻大吼道。 如此之久的等待中,每一名士卒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所有的手指死死的扣住手中的武器,神情或是恍惚或是警惕,每个人都在做着准备。 随着这一声怒吼,大量的弓弩已经进入了瞄准的状态,城楼上,四名尉军司马已经下达的命令。 格杀勿论! 但这位被南陈国大公祖形容为高高在上如同神明的男子却一步也没有退去,脚步依旧坚定。 城跺上,一名尉军司马抬起头,望着城楼上的白流,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 “放箭吧!”城墙的最高处,白流最终下令道。 一千五百枚弩箭齐发,如同一条墨色的蛟龙“泼”来,箭矢破空之声如同百鸟嘶鸣一样剧烈。 南陈国向来以羽箭为傲,以强弓硬弩而甲天下,每一名南陈箭士都是精挑细选的力士,辅以三石强弓,一天三练,不避寒暑,最终锻造出闻名诸侯的南陈锐卒。 但此刻,随无数的箭矢飞射而出,却一支接着一支撞毁在了男子的身前三尺。 没错,就是撞毁,每一根箭矢进入男子身前三尺之后,就如同撞击上了一堵铜墙铁壁一般,整个箭身在无形的力量下扭曲变形,随后化为齑粉。 箭雨飞驰,但最终都挡不住男子前进的脚步,甚至都无法让他改变自己前进的姿态。 “大公祖,让在下出手吧?”城墙高处,白流轻声低语道:“可以确认了,他是我们要等的人。” “一切小心。” 白流点了点头,随后直冲城墙之下。 作为南陈首屈一指的武道大师,白流几乎是以一道虹光一般的姿态冲向了陌生来者,随后在离男子十丈距离时一脚踏出,气劲扫过四处平野,化作一道剧烈的气浪向着陌生男子而来。 随后,气劲炸裂在了男子身前三尺。 轰鸣一声之后,一道气柱炸起,把四周箭矢、泥尘震飞出去。 试探性的一击之后,白流默默站在原地,等待着陌生男子的动作,他不相信这一击就可以杀死眼前的神秘人。 爆炸后的一瞬间,陌生男子改变了一成不变的动作,微微抬起头,向着白流望去。 随着烟尘散去,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南陈,白流。”白流从大袖之中抽出两把短剑,随后双手持剑行了一礼,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自己的礼节,但他还是按照大虞的比武规矩自报家门。 男子没有回应,或者说只是用了再进一步作为了自己的回应方式。 武道大师白流,随即开始了自己的攻杀。 白流的出剑,一个踏步之后便近身到了男子身前,两柄短剑随即交替而行,如同两柄白色巨蟒撕咬而去。 南陈白流,以攻杀果断,杀力骇人而闻名,成名之前便擅长使用两柄短剑,对敌之时从来以欺杀近身的方式与他人贴身搏杀,一寸短一寸险,而白流最可怕的攻杀就是在尺寸之间。 而作为回应,男子不是不闪不避,正面“撞”上了两条白色巨蟒。 嘶鸣,随着短剑挥舞,剑刃破空的嘶鸣之声让人忍不住发寒,白色的气弧环绕在剑刃之上,随后撕裂开男子身前的屏障。 但随即,爆炸性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而去,轰鸣之声让城墙上的士卒忍不住捂住耳朵,大量的空气在碰撞之中被挤压出去,形成一个气爆圈。 撕裂开屏障后,白流的剑刃继续随即如同巨蟒缠身一样卷过陌生男子的身躯,从城墙上望去,几乎只能看到两道白色虹光化作白蟒,撕咬在猎物的身上。 白流号称攻伐无敌,剑锋之间的气劲之强足以削玉断金,哪怕被剑气隔着一丈外扫过都撕筋裂骨,如此可以的剑气辅以近身搏杀的剑术,二十年间打下了白流攻杀无敌的名号。 陌生男子皱眉,随后一只手臂猛然刺出,插入了双剑之间,一拳打散了剑气。 剧烈的震动从兵刃与手臂的碰撞处传开,四散的剑气被从剑锋上震开,随后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地面随之被扯出一道道的伤口。 一击打散剑气,陌生男子化出拳为推,巨大的力量将白流推开十余丈,随后脚下一踏,半个身体朝着白流直直撞来。 大虞武技之中,少有这种完全将身躯作为武器的技法,毕竟肉体凡胎如何淬炼,也难以抵挡神兵利器。 被巨力推的倒飞出去的白流也开始了搏命,不闪不避,以巨大的力量将双剑以气劲飞刺,飞剑在气劲的作用下立刻在化为两道只有寸尺粗细却长十余丈的凝光,直刺陌生男子而来。 随后,让白流几乎丧胆的一幕出现了,男子依旧是不闪不避,当空把两道飞剑撞的粉碎。 寻常武者,不到登堂入室之境,体内不产生内劲,单纯以血肉之躯断金裂石已经是可怕,而捶打体魄,直到体魄突破极限后锻炼出气劲内力之后,凡人肉身却依旧是有极限,除非达到武瑕那种肉身登天的境界,否则终究不过是百人敌,杠不过寻常士卒的刀枪剑戟。 白流对自己的剑技很有信心,以全力投掷飞剑的力量穿山断河不在话下,但现在却被人以纯粹的身躯撞裂。 普天之下,谁有如此强大的体魄?西秦不死人?南荒野神?大虞柱石?白流已经不敢在想下去了。 一推一撞之后,陌生男子再出一拳,拳劲裹挟风雷,朝着白流轰击而来。 脚下一踏,白流不再恋战,回身便走,艰难躲闪过一拳。 但陌生男子接着又是一拳,一次抬手,一拳轰然砸出,巨大的气爆形成一道气柱,这一次,把来不及躲闪的白流再次倒悬砸飞出去。 “白流!”半空之中,一道身影几次腾闪,近到白流身旁。 一道淡绿色的光弧从身影上散出,勉力扯住了被击飞的白流。 危急关头,秘法大师魏散终于到场了。 魏散不是武者,但作为秘法士的他却也不弱于任何人。 随着刚刚交战的烟尘退去,白流被几招击败后,神秘来客再一次恢复了平静,缓缓落于大地之上,朝着城关而去。 “魏散,带着白流走……”半空之中,一道身影飘然而下,挡在了陌生男子的身前。 来者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外貌,俊俏却也算不上俊美,但胜在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个远离尘嚣的山上人。 南陈的定海神针,当今南陈国君的太叔祖,号称先手不败的绝顶大能——姬弘。 南陈姬弘,以武者之身修习秘法而大成闻名天下,是与姜卫一样,少数同时在武道与秘法上同时登顶的强者。 和东泰国不同,南陈虽然与天子同宗,但却是小国,三十六国位列第二十九,国小力衰,勉强供养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已经是穷尽府库,根本无力和当年东泰国不计成本的培养姜卫一样来培养宗室子弟。 换言之,这是一位完全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踏入天人之境的强者。 当姬弘现身的这一刻,陌生男子一直以来平静如水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微微变化。 “我自他乡而来……”陌生男子开口,居然是非常端正的大虞官话,“往中京而去……” “挡我者死!” 第四十三章 当年旧事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大虞中京 自从姜昭入学离衡书院以来,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阴阳正果然如他所言,一步步的为姜昭教授学业。 上旬时,阴阳正每日晨起时分会亲自来东铭阁讲学,所学者包括了天下形势、各国纷争,并且要去姜昭对某件事发表看法,以及要求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天下诸事点评,随后阴阳正还会亲自解答其中利害得失。 中旬时,阴阳正则开始为姜昭讲解百家学说最为粗浅却也是最为基本的东西,从兵家的《兵行》到法家的《司刑》,阴阳正作为一名阴阳家弟子,却对百家所学涉猎颇多, 而到了每月下旬时,离衡学宫那恐怖的资源才真正呈现在姜昭的面前。 不亏为闻名天下的学府,在学宫之内,百家学说各自立派讲学,从下旬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诸子百家的人物由阴阳正引荐,亲自来此为自己教授学业。与最粗浅的书籍不同,这些先生们为姜昭所讲学的内容,每一个都是真正深入的学识。 百家争鸣,正是由这些人去争辩、去驳斥他人、去为诸侯效力、以求自己的学说可以有朝一日发扬光大,为求独尊。 就如今天,一名来自兵家的中年老者,亲自为姜昭讲学自己学派的学识。 大虞兵家,一直以来有三大派,兵势强、将谋略、器利害。各自都有自己的学说与典籍,也有自己的代表人物,分别主张优秀且训练有素的士兵是战场的基石(兵势强),将军的谋略以及对部下的驾驭是战场的取胜关键(将谋略),武器与铠甲的强弱以及后勤的充分是决定一场战争的关键(器利害)。 兵家三派近四百年来你来我往,或是争论不休,或是彼此相轻,或是兼收并蓄,但大体都逃不出兵、将、器这三大家,而今天为姜昭所讲学的,却是自言自己并非来自前三者,而是自成一派。 东铭阁内,姜昭与一名中年男人对立而坐,两人中间的木案上,是一张比较粗浅的地图,大致包括了从河西三国到东泰的位置,而在地图上则是中年摆出的一枚枚雕刻精美的黑白两色的兵马棋子,中年人以棋子为兵卒,为姜昭复盘当年的东泰与吴国之间的一场北水之战。 在姜昭的祖父姜震继位之前,国家已经连续三代由明君统治,外交诸侯,内修德政,东泰国本来就占据如此富庶之地,又整整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乱,在姜震继位初年,国力强盛,兵多将广,府库充盈。这样的背景下,姜震便动了再一次建立霸业的心思,并最终由此爆发了北水之战。 桌面上,中年人便以黑棋代表吴军,白棋代表东泰军,为姜昭开始讲解了这一战始末,以及本家学说——国倚战。 “三日之前,我受阴阳正先生所托,要求为公子讲学本家学识,踌躇许久,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思来想去之后,在下决定以当初北水之战为范板来为公子讲学。”中年男人正色道:“当初本家学说创始人便是反复推敲此战十余次后,才最终坚定了本派学说,所以今日南文洛便以北水之战为公子讲学。” 姜昭听闻,行了一礼,随后端坐,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吴国与东泰之间的北水之战,姜昭作为东泰国的嫡出公子其实早就听到耳朵起茧了。当年自己的祖父伐吴,双方先后沿着北水两岸对垒八次,东泰以数倍于吴军的军队,居然连败七次,一路从北水头(吴国国内)败到北水尾(东泰国内),连国君都战死了,无数东泰男儿引以为耻。 而之前教授姜昭学业的先生们点评这一战时,多着墨于吴军统帅的奇谋兵略,或是姜震的轻敌冒进,或是双方战场上你来我往的交锋。听多了倒也没有太多的新意了。姜昭今天倒是想要听一下,敢于号称兵家第四派的座师先生到底有什么本事。 “在讲学之前,南文洛想要先问公子一个问题。”座师看着姜昭,开口问道:“北水之战,公子认为那国取胜了?” “这……”姜昭一愣,随后有些糊涂了,北水之战时,东泰国连败七次,这可是羞耻到他这个公子都不好意思提起的大败。 “在下认为,北水八战,大可以分为前三战与后五战,前三战吴国大胜,后五战东泰惨胜。”南文洛没有等姜昭回答,而是直接开口说道:“世人认为北水之战一共打了八次,但我的尊师认为只有前三战与后五战两战而已,前三战为吴军抗击东泰入侵,后五战为东泰抗击吴军入侵。” “这就是我派学说之前提,一场战争,以何为目标?”南文洛一挥衣袖,问道:“敢问公子,北水之战的开端,是不是东泰康公(姜震)有称霸之心?” 姜昭点点头,当年自己祖父的心思几乎是天下的共识。 “东泰、荆楚、西秦,天下国土最大的三个国家,但苦于偏远中原,所以称霸第一步便是要打开中原门户,东泰想要称霸中原,必须要先搬开吴国这块石头,而对于荆楚与西秦也是如此,南陈与河西三国都是他们要称霸路上的第一块石头。” 南文洛开始挪动地图上的棋子,整整十枚白色的棋子被摆到北水中线,两国边界处,随后用力一推,十枚代表东泰国的棋子被推入吴国境内。 “开战之日,东泰军共计有六万人开拔,几乎是势如破竹的攻入了吴国境内,沿着北水而行,向着吴国国都进军。而吴国是小国,整个吴国的军队满打满算只有五万,缺甲少刃,士卒老迈。”南文洛缓缓推动者着棋子,向着地图上的吴国国都而去。 地图上,姜昭望着缓缓推进的白色兵棋,缓缓屏住呼吸。 “吴国的统帅,前后有两位,指挥前三战的是一位墨家弟子,名叫端木犁。在他的命令下,所有军队放弃了坚守,开始向着国都进发,所有的国民以及他们的口粮都被送入了坚固的大城,一切村庄都被抛弃给了东泰军,坚壁清野的命令被下达给了每一个士卒,而当东泰军最终到达吴国国都时,六万人的吴国军队都被聚拢到了国都下,三十万居民和大量的粮食也沿着北水来到了国都。” 吴国的国都前,十枚黑色的兵棋已经就位。 “这是北水八战之中唯一一场人数没有太大差距的战役,六万对六万,双方在国都前的泽水野列阵对攻,东泰国胜在兵强马壮,吴国胜在同仇敌忾,东泰军接连攻打了三个月,而吴军就坚守了三个月。”南文洛一枚枚的将黑白棋子推倒,随后又重新摆放新的黑色棋子,而每推倒一枚黑色棋子,又会重新摆放两枚黑色棋子。 “端木犁背国都而战,每天都有海量的武器、甲胄、士卒从后方而来,他的士卒不如东泰国强大,但却胜在不计其数,日复一日的战争之中,新兵慢慢也会成为老卒。” 地图上,吴国国都的位置上,已经倒下了一片的黑白棋子,而白色棋子数量上已经明显少于黑色棋子。 “反观东泰军,由于战场位于吴国,东泰国每死一人,那就少一人。端木犁还派人以墨家铸城之法修建水寨,使东泰军的粮草也无法走水路逆着北水运输,只能从东泰国内走陆路运输。三个月之后,东泰军粮草不济故掩旗而退三百里,死伤一万二千人。” “随后的两次大战,也不过是这一战的重演罢了,安城之战、木烁野之战,端木依旧是稳扎稳打,不计损失,不计伤亡,一点点的把东泰军逼出了吴国。”南文洛大手一挥,扫过一大片棋子,“三战之后,东泰军战死三万二千人,吴军士卒战死六万一千人,平民死伤约八万,连端木犁都病死沙场,但吴国的目的达到了,东泰军被打出了吴国境内。” “当时的国境边上,一边是东泰国的援军以及之前杀入吴国境内的残兵,共计六万七千多人,一边是吴国历经三次大战后的军队,还有四万九千人。依照当时的情况,东泰军虽多,但却也无力再战,国内已经准备好了议和的事项,而就在这个时候……”南文洛幽幽叹息道:“吴国三百年,兵家五百年来最杰出的将军来了。” “齐丹……”姜昭默默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对啊,齐丹……将谋略的集大成之人,号称百年来唯一学冠兵家三派之人,以一人之力重新振作了“将谋略”整个学说的威望。”南文洛缓缓推着黑色棋子,一点点的推过国境,随后一路推到地图上的北水尾。 齐丹接替端木犁领军,月初时以夜袭破坏东泰粮食大营,东泰军随之大溃,随后一举杀入东泰国内,又连胜三战。 从两国边境到北水尾,以寡敌众,四战四胜,东泰国丢失七城四地六万甲,天下诸侯震动。 南文洛缓缓收起一枚枚棋子,然后重新在北水尾摆放,两军的最后一战开始了。 而最终一战,姜昭其实不比南文洛知道的少,作为东泰国在这次战争中唯一的一场胜利,自然被大书特书。但按照自己的好友子光所言,这一场战役不过是最呆板的打法,用无数的兵卒碾压过去。 “在连胜四战之后,齐丹的士卒已经不到三万,而北水尾的东泰军也只剩下了四万新卒。随后,北水尾之战开战之时,当时齐丹与支持他的吴国国君压榨全国之后,终于又凑出了三万士卒,沿着北水而下,抵达战场。” “虞广王四年,兆阴星偏移星轨,众星师都预言不详,或有名将而陨落。同年九月,两军决战北水尾,东泰军源源不断的兵源从四面八方而来,九月末的最后一天,两军决战,齐丹败北,掩旗而走,同年十月末齐丹率军归国,被东泰国四位秘法大师携手报复,截杀于三江野。”南文洛叹息一声,“一代名将,也是武道宗师,身边还有吴国第一秘法大师和第一武道大师庇护,可惜遇到了你们财大气粗的东泰国。四位秘法大师不能违背“天下之约”在战场之上出手,但撤军路上却不受制约,四人以秘咒为剑,斩杀齐丹,一代名将死于洛水之中,连头颅也没找到!” 第四十四章 死人城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南文洛走后,姜昭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的推演,一旁半跪着的是跟着来学宫侍奉自己的秘法师李洵。 推演之中,南文洛大概也讲清楚了自己这一派别的学说,即“国之战”的理念。 东泰国败了七次,但他还有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可以继续组建军队,还三千里河山可以作为战场,哪怕再输个十次八次也输的起。但对于齐丹和他的国家而言,输了一次就是身死国灭。 齐丹死后,吴国最终还是灭亡了。国土基本被东泰、荆楚、卫国瓜分,余下不到三城之地也换了国君,改国号为“端”。 国力即根本,如何把国力转化为战力,如何把国家的一草一木,山川河流,天下百姓完全转化为战争的一部分,这就是南文洛的研究方向。 国战派的创始人曾经断言,随着天下的霸主之争愈加激烈,未来必然出现倾尽国家之力进行的国战,而为了赢下战争,整个国家的一切都需要为了战争而服务。 以国为战,将整个国家完全化为军营,从君主到平民都是这台战争熔炉的一部分,一切为了战争,战争为了一切。 “乱世啊……”许久的沉默之后,最先开口的反而是李洵。 姜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世道其实一直不算太平,但最起码还没有到霸主之战的开幕之时,又为何称的上是乱世哪? 李洵大致看出了姜昭的疑惑,解释道:“天下的人大多都可以感受到,诸侯之间的战争是越来越残酷了。在我太祖的那个年代里,所谓霸主的决战也不过是双方兵马汇聚一个战场,一战而定胜负。决战虽然残酷,但这种大规模的决战也不过是三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但如今哪?从西秦到东泰,从荆楚到中原,大小诸侯之间的战事愈加频繁,也许如同这些国战派的人所预言的时代真的会到来。”李洵唏嘘道。 “预言?” 李洵点点头,“曾经那位提出国战思想的老人曾经预言过,随着人丁增加,兵器渐利,一个新的时代会到来。烽火将蔓延到这片土地的每一寸,战争会变成最为极端的选择,天下诸国,无日不战,无月不战,所谓战国,直到……” 姜昭追问道:“直到什么?” “一个真正的霸主,真正的统一这片土地,天下一国!”李洵似乎有些颤抖的说道。 “那可真不是人可以完成的事业啊。”姜昭感慨道:“古人称帝夏把天下分为九州,我们的帝舜把天下为三十六国,从帝夏到帝舜,从来没有人真正的统一这片土地。” “所以,那个人必须要超越曾经的帝舜,甚至是帝夏,才能完成这样的伟业。”李洵叹道:“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否见到如此英雄。” “是啊……这是超越五帝的功业啊。”姜昭也感慨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公子,之前阴阳正先生派人来传信说让您准备一下,明天晨起时分,他会为您教授秘法。”李洵向姜昭说了这个好消息。 “哦。” …… 在泰山的山阴处,有一片巨大的沼泽,名为隐泽,传说上古时期曾经有仙女在这里隐修而得名。而在时过境迁的今天,这个古老的地方只和一件事有关……隐狴。 泰山巨大高耸,而被环抱其中的隐泽一年有七八个月晒不到一点太阳,阴冷诡秘,时差有大雾四起将整个大泽包裹其中,而大泽之中水网密布四通八达,却没有任何鱼蟹可以在其中生存。 这里就好像一片死去的土地,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幽幽迷雾与一片失去所有生机的水泽。 隐泽深处,一艘木船行驶于水道之上,两个乌袍的中年人一边划着木舟一边四下探视着。 而他们视线的尽头,居然是一座屹立在大泽之中的巨城! 巨城隐没于迷雾之间,若隐若现。但从轮廓上大致可以看出这是一座不下于临城的巨型城市,如果这座城市位于中原诸国或是东泰国这样人丁兴旺的地方,那么它所承载的人口起码是在三十万以上,是完全可以作为一国之都。 要知道以东泰人口繁多,国都也不过五十万之众,大虞中京作为天下首府,也不过是八十万之众。 大泽之中没有群山可以采石也没有密林可以伐木,泥泽难渡,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以把巨石木料运到大泽之中,那当初的建造者是如何建立如此伟岸的城市哪? 木舟缓缓行到离城墙几里之外的地方,随后停止了前进,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随后安静的注视着这座城市。 这就是两人的工作,看守或者说监视这座曾经属于隐狴的居城——死人城。 “抽了看守死人城的签,真他妈晦气。”木舟上的一名乌袍人骂道:“就这么个死人城,四五十年也没有见到它起过什么变化,年年都要兄弟们抽签来看守,也不知道看守什么东西!” 另外一人只是叹息道:“算了吧,谁叫咱们兄弟两个倒霉哪,抽了这下下签。当初剿灭隐狴之后,三十六国诸侯,一十四教门都派人在这里设了暗哨,这片大泽上盯哨的人可不止我们哥俩,少说一二百号人哪。” 随后,那人压低声音说道:“更何况,当初剿灭隐狴,偏偏让四圣五君之一的惠君跑了,四十年过去了,谁知道当初的丧家之犬会不会回来。” 乌袍人呸了一口,“呸,都过去四十年了,当年那个惠君亡命天涯的时候已经是年过古稀,估摸着早就死了。” “也是也是。” 两人闲聊之中,倒也没有把看守死人城作为一件危险的工作,毕竟快四十年的平静时日了,没道理到了自己手上就要出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只希望快点把这段时间给混过去。 三个时辰之后,两个看守人都已经快要昏昏欲睡,而随着一支呼啸的号箭的腾空而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喜笑颜开。 “换哨的时候到了,咱哥俩得溜号了。”乌袍人划动船浆,缓缓把木舟驶离水道。 看守死人城不是一个危险的工作,但却很消磨人的精神,水泽边上的阴冷寒湿也让一些武道修为不够深厚的人难以忍受。 所幸一天不过三个时辰,也不算那么辛苦。 木舟缓缓驶出水道,朝着换哨的地点而去,而死人城的轮廓也一点点的消逝在了迷雾之中。 “嘶!”,一声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抬起头望去,却看见又一支带着火光的号箭朝腾空而起。 “这是咋啦?号箭从来是一令一发,这又是那门子命令?”木舟上,两人看着这多出来的号箭,颇有一些疑惑。 不会是失手误放吧?两个人都猜测到。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则彻底打消了他们这个念头。 一支,两支,三支……几十支号箭同时发生,尖锐的声响开始在整个大泽之中回荡,点点火光就像是在大泽的上空铺满一层星空。 “出……出事了!?” 昏暗大泽的深处,一队骑兵缓缓从迷雾之中走出,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视线之中,而从他们的行迹来看是从大泽之外而来,欲往死人城而去。 骑兵全身包裹在暗黑色的大铠,骑在白色毛发的大马之上,打着一面恶兽旗子,不紧不慢的踩着鼓点向着死人城进发。 是的,鼓点!当这支百余人的骑兵出现时,一个低沉但震撼的鼓声开始出现,慢慢回荡在这个大泽之中。 骑兵之后,是两列披甲武士,他们统一穿着如同冥器一般的青铜甲,踏着统一的脚步列队行军。没有嘶吼、没有话语、甚至没有呼吸声,只有行军的步伐声以及那沉闷的鼓点。 而随着一架巨大的步辇随着开道军士的脚步进人大泽,两个看守人同时止住了呼吸。 巨大的步辇高达三丈,四周被巨大的白纱所遮蔽,四下各有十二支青面獠牙的巨人支撑,巨大步辇的白纱之外则有十六名白衣女侍环绕,各自手中提着一支诡异的红色烛灯。 这一刻,两个人都意识到,真的出大事了。 隐狴全盛之时,四圣五君出行会由百余鬼骑开道,由九百阴兵护卫,四十八名牙伥力士抬辇,十六抬烛女侍随行。 隐狴的种种传说,从四十年前的大剿灭之后就已经快要销声匿迹,但在这一刻,所有的传说几乎是一股脑的灌入了两个人的脑中。 掐着手指想一想,当年四圣五君,如今还活着的……可不是只有那一位了吗? 时隔四十年,隐狴惠君重回死人城了吗? 第四十五章 乱世前奏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中京的生活一向是大不易的,南来北往的豪客,各家诸侯的使节,以及各家豪阀公卿的挥金如土和底层老百姓的关系不大,市井之间的黎民百姓还是要挣扎着在这个天下首善之城讨生活。 谷市的街头上,一个老人盘膝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兜售着自己的商品。 老人的身前抱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这就是他的商品,而且是只租不卖,而他的一身本事也是自己出租的商品之一。 换言之,他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打手。 两鬓斑白的老人是个老游侠儿了,年轻时候也闯荡四方诸国,到了花甲之年也没有闲着,这些年来一直是干的替市井之人人“消灾”的勾当。 老头子虽然老迈,但身手不差,当年也是走的武道的修行路子,可惜终究没有突破内外合一的关卡,到了暮年就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经不付当年的强势。 武道修行就是这样,如果五十岁之前不能把自身五脏六腑与筋骨皮肉修炼至一体,那最终难逃天人五衰。 日头渐起,一个身影走到了老人的身前,老游侠以为是来询价的客人,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是一位奇特的男子。 男子很高,二十岁左右,素衣无冠,身上没有一般年轻人的锐气,却也没有自己这般的垂老暮气,面容不算英俊但却自有一股脱俗的气质,加之那鹤立鸡群的身姿,到也算得上气宇轩昂。 “客人是要租剑?”老游侠试探的问道,他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来路,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中京这片地面上,少不得奇人异士。 “不能买吗?”年轻人反问道:“一万钱,我想要买下你的古剑。” “不是钱的问题。”老人歉意道:“客人怕是有所不知吧,我做的买卖名义上叫“租剑”,所以我其实是个打手而不是铸剑师,所以只租不买,这是原则,客人若是要寻一把兵刃可以去兵市十一坊,一万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能买上好的兵刃了。” “可惜了。”年轻人摇摇头。 老游侠似乎对年轻人起了丝兴趣,真诚的说道:“没什么可惜,小后生如果真的想要这把剑也行,但我需要一把剑作为吃饭的家伙,如果你在今天街市收市之前为我寻到一把兵器,我就把这把剑送你如何。” 年轻人打趣道:“我给您一万钱,您去寻一把兵刃不是更加方便?” 老游侠大笑道:“荆楚游侠儿,赊剑不卖剑,老祖宗的规矩。” “有意思。”年轻人说道:“我叫姬弘,今天收市之前我必定为您寻来一把兵刃。” 这一下,老游侠倒有些嘀咕了,姓姬?这可是天子国姓?难道是某个姬姓诸侯的远支? 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就在他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一个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姬弘,速到我这里来!” …… 离衡学宫内部有一处禁林,说是林,实际上只有一棵巨大的惊人的榕树独木成林,一下子就占去了整个学宫后山的小半片地盘。 而禁林之所以得名,只因为大虞眼下真正的擎天之柱,离衡学宫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白豫氏一直以来都在此地隐修。 如果说离衡学宫是大虞的中心,那么这里就是离衡学宫的中心所在。 而在禁林的最深处,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入其中,似乎一点也没有把禁林前“来者止步”的石碑放在心里。 一身素衣的姬弘就这样缓缓深入禁林,朝着禁林的最中心而去。这里是白豫氏的隐修之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护卫,要知道这位一百多岁的老人修为已经是到了一个骇人的程度,自己不过是在闹市之中念出自己的名字,居然就立刻被这位老人察觉。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姬弘便走到了大榕木的本体之下,而在这巨大榕木本体之下等待他的则是一位盘膝而坐的老人。 老人发须皆白,面容上看已经年过花甲,但身躯却异常高大强健,一身宽大的长袍也难以掩盖老人如同铜铸一般的体魄,如果说姬弘高大清瘦的身形颇有几分风仙道骨的话,那么这位老人的则如同一座高耸山峰一般。 原本闭目养气的白豫氏睁开眼睛望着姬弘,随后突然皱眉道:“你受伤了?谁干的?” 姬弘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也盘膝坐到白豫氏的身前,开口道:“大尊,我便是为此而来。” “你说。” 姬弘首先说道:“一个月前,巴南境内的圣山突现异像,天降惊世雷霆。” “有这回事?” 姬弘点点头,“我封锁了消息,整个南陈的信息渠道都被我断了,但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这件事必然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随后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大卜师突然要国君把全部兵力南下防御,大卜师有言:天变,天变,随即暴毙。”姬弘继续说道:“国君不敢怠慢,立刻命令南陈集结兵马南下,而后由我亲自坐镇关隘。” “而就在三日之前,一名神秘人闯关而来,先败白流,后与我交锋,最终与我一场血战后而去。” 最后,姬弘缓缓说道:“神秘人说过,他要往中京而去。” 榕林之内,一片沉寂。 “能伤到你?但你却留不下他?”白豫氏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之中随后划出一道光痕,而光痕就如同有实质一般,在空气中凝而不散。 “神秘人很强,尤其是肉身之躯,简直如同万年灵龟的龟板一般。”姬弘拱手道:“学生擅长攻杀之术,以杀力冠绝天下,所以打下了先手无敌的名号,但这一次却……是学生无能。” 姬弘沉默了片刻,随后犹犹豫豫的吐出一句话:“这个人……会不会来自巴南以西?” “如果真的是来自那座巴南以西的大圣山,又如何?” 姬弘面色坚毅的看着白豫氏说道:“学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再探巴南圣山!” 白豫氏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光痕,随后轻轻抬起手指在光痕上点出几个点,随后各自在光点下写十几个字。 而白豫氏所写的,则是大虞的年月,从大虞历的九百二十年一直到今年,断断续续的好几处。 这时,姬弘才看出白豫氏是在以光痕为时间轴记录年月。 “大虞九百一十六年,阴阳家绝代大宗师为大虞国运卜算,当天异像横生,中京众人皆恐,数年之后阴阳家宗师无端暴猝。” “大虞九百二十六年,至今没有占星师敢于提起的恶星自北而来。同一年,从西秦到东泰,从中原到荆楚,要么异像丛生,要么天灾连连。”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东泰国君秋猎,遭遇隐狴袭杀。同一日,恶星再一次重现。”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司命之神陨落,原因至今未知。”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诸国联军兵败西秦,大虞天子失一目而归。” 白豫氏一边在光痕书写,一边平静的说着。 姬弘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默不作声,从大虞九百十一六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些预料,要变天了。 “而今年,先是百年不遇的异像,后又是“远道而来”的神秘强者。”白豫氏轻微叹息道:“难怪当初阴阳衍告诉我,这会是一个乱世啊。”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打算让我出手,和你一起再探巴南圣山?”白豫氏摇摇头,“乱世的序幕拉开之前,我不能离开离衡学宫,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以学生一人之力,断然无法翻越巴南圣山,此事必须要大尊相助啊。”姬弘坚定的道:“大尊,您该下决断了,如果真的到了乱世的那一步,只有您能力挽狂澜,巴南圣山的变化,突然出现的神秘强者,这都说明了我们当初的思路是对的,天下安危在于大尊的决断啊。” “没有什么决断不决断的,当真正的乱世来临之时,你我也不过会是洪流之中被裹挟的个体而已。”白豫氏摆了摆手,打断了姬弘的话。 “以您的伟力,难道也会被世间裹挟?” “当然会,我终究还是姬氏的子弟啊。”白豫氏挥手,打散了光痕。 “每个人在世间走一遭,都会留下牵扯,当初老师让我去掉姬姓子弟的身份,被我拒绝了,百余年后,这个身份最终还是成为我的枷锁。”白豫氏感叹道:“如今天子也好,姬氏六国也好,没有一个人可以扛起曾经帝舜的荣光,也抗不住将来的乱世。” 就在这时,一只灵雀携带一页白帛突然从林外飞来,落入了白豫氏的手中。 白色布帛之上只有一个消息,但却足以让诸侯震动。 隐狴惠君重返死人城! “乱世啊。”白豫氏叹息道,轻轻的将白帛点燃。 第四十六章 修行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离衡学宫 东铭阁 姜昭聚精会神的坐在自己的老师阴阳正面前,准备着今天的学习。 时隔一月,阴阳正老师终于要教授自己秘法的学习。 秘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称呼,秘术、咒法、法术、方术……零零碎碎十几种叫法,但核心之处只有一点…… 以一已之力撬动天地之力。 武学之道,是把人力发挥到极致,不断的强化体魄,最终达到以肉身成圣的地步就已经是极限。但和天地之力相比,一人之力是何其弱小,天雷地变、风雪漫野、洪涛滚滚……与天地威怒相比,人力实在是太小了。 而秘法,便是那个撬动天地之力的那个支点。 阴阳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望着跃跃欲试的姜昭说道:“今天阴阳正为公子讲学秘法之前,可否请公子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在你的眼中,秘法意味着什么。”阴阳正微笑道:“你不必现在回答,但在我正式的教授你第一道秘法之前,你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姜昭乖巧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开始为公子讲解秘法修行。”阴阳正严肃的说道:“首先,所有秘法修行之前都会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条道路的尽头在哪里?” “和武道修行不同,秘法层次的高低在于你本人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咒语仪式这些反倒是次要的。一道火咒,初学之人使用也许只是火光点点,但在大宗师手中却可以焚山煮海,这就是他们撬动天地力量的不同。”阴阳正异常坚定的说道:“天地之力,这是世间最大的伟力,群星斗转、潮起潮落、海纳百川、甚至是光阴逆顺,你所见到的一切事物衍变发展都是这个世界的伟大力量。” 阴阳正说道:“所以,你首先要记住,秘法的尽头在哪里?秘法的尽头便是这天地万物。” “弟子谨记。”看到阴阳正如此严肃,姜昭不敢怠慢。 “但对于你而言,世界的尽头太过遥远,我不如给你定下一个遥不可及到却可以肉眼看到的目标。”阴阳正欣慰的笑道:“秘法修行这条道路上,总有一些高峰屹立在后辈之前,如果你真的踏上修行之路,当以他们作为目标。” “南陈姬弘、荆楚芈山、榕君、焐木氏……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夏炆。你暂时无需知道他们是谁,但你要记住这几个名字,他们是天下秘法士的榜样。” 沉默片刻之后,姜昭突然怯生生的开口道:“那么……大尊哪?” 阴阳正愣住了,随后说道:“大尊吗?他对你而言太过遥远,遥远的如同世界的尽头一般。” …… 深夜,姜昭盘膝坐在一张竹席之上,开始了第一次“自我思”。 从今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需要进行冥想,以求自己完全进入到“自我思”的状态。 按照今天上午阴阳正所教授的所说,所谓的“自我思”是秘法修行的大前提。将自我的意识从思想之中抽离,随后将“自我”投入到世界之中,再然后就需要以“自我”去撬动这个世界。 把秘法视为一个支点,把自己的精神视为一根杠杆,把世间万物视为巨石,当三者达到完美的平衡时,自我的精神就将借助秘法撬动这个世界。 人体三宝,精气神,武道修行以三宝之中的“精”为入门,逐渐打破体魄的极限,慢慢的在人体产生可以被驾驭的内劲,传说到了武瑕那个境界,甚至已经摸到了精神相合的地步。 而秘法的修行则更加注重神上的修炼,驾驭世界的力量并非易事,天地的浩瀚经常让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在修行之中变得疯魔,而在秘法修行的后期,强大的精神往往也能开始反哺身躯。 姜昭深吸一口气,按照阴阳正的教导开始尝试进入“自我思”的状态。 忘记自我的存在,将呼吸、心跳等肉身的活动交给本能来进行,把“自我”从肉体凡胎之中剥离,而后投入到这个世界之中。 深吸一口气后,姜昭按照阴阳正所教授的心法开始了尝试。他现在修习的其实应该算是阴阳五行家的心法,姜昭也问过阴阳正这样是否算泄露阴阳家的绝学,阴阳正却说没有大碍。 按照这门心法的简述,修行者需要在冥思之中把自我意识想象成为天地阴阳五行的一部分,而后反复循环五行相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逐步把自己的精神与天地合一。 自我不再是一具肉身,而是世间五行循环、阴阳相生的一部分。 姜昭一点点的沉思着,试图进入阴阳正所说的那种状态,那种身体一点一滴的融化,而后精神融入世界的状态。 今晚,姜昭的住所是没有封窗的,略带寒意的夜风四下灌入卧房内,一点点的带走姜昭身上的温度。 冷,很冷,越来越冷。但越是这样姜昭的思维却愈加清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事情,因为按照阴阳正的说法,第一次进入“自我思”时,人的思维会在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天地自然还是在肉体凡胎而变得混沌,人往往会陷入一个如同昏沉的梦一般,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在混沌之中寻得一丝清明。 但如今他的思维却是异常的清晰,屋里每一处细节都好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家具兰香木的清香在他的鼻头若有若无,风声回荡在室内的响动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耳内,他闭着眼睛,但却在脑海里自动构想出现在屋里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他的精神已经离开了五感的束缚一般。 渐渐的,姜昭思维以一种暴走的状态开始了运转,时间好像在瞬间便的缓慢,空间的界限也好像没有那样清晰,时间与空间如同阴阳交汇一般的在自己脑海里循环。 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逐步化为自然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自己的肉身在一点点的分解,一切都只剩下了还在暴走的思维。 在几乎如同幻觉般的冥思之中,姜昭的自我意识开始一点点的从身躯剥离。 而在姜昭的居室旁,一直都在闭目打坐的李洵突然猛的睁眼。 “这是?”李洵猛的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口,朝着姜昭的寝居望去。 姜昭居所的屋顶上,一道肉眼所无法看到的漩涡正在形成。 这是狂暴的精神力量正在无规则搅动着整个天地之力的预兆。 中京城外,一个怀抱青铜古剑的行人默默走出中京,就在他刚刚踏出中京的城墙时,年轻行人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望向了离衡学宫。 那是一种天地之力以极其狂暴的状态显露是产生的波澜,被相隔十里之外的自己所感知到了。 姬弘似乎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又是一个欲求登峰而死的人。” 作为一个秘法修行极其深厚之人,姬弘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有的秘法修行者在修行初期会很突然的进入到“自我思”的状态,以一种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直接面对天地的浩大,这是一种足以会让人崩溃的浩大。 这是修行秘法之中最大的劫数,也被称为“无难劫”。 随后,姬弘又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方向是离衡学宫内部,难不成没有座师先生为初学者护法吗?” 初学者在进入“自我思”的状态之前,往往需要一名修为深厚的前辈进行引导,只要在第一次把自我意识投入天地之间时没有出现问题,那便是度过了无难劫,余下的修行就是水道渠成而已。 作为天下学宫之首,离衡学宫难道没有准备吗?有修行秘法的资质人可不是乡野之间的白菜,随便一抓一大把,离衡学宫难道就这样放纵弟子? 姬弘叹了口气,收起疑惑,继续自己的归途。 姬弘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到不是阴阳正放纵,而是连阴阳正都没有想到一件事情。 姜昭……在第一次尝试进入“自我思”的状态是就成功了! “自我思”是一切秘法修行的大前提,但也是需要时间的水磨功夫,离衡学宫的记载之上,目前最快的记录也是整整一十九天。而在完全进入“自我思”状态的前几日,往往修行者便会有天人感应,这个时候就可以由前辈修行者开始进行引导,完美的避开第一次将精神投入天地之间的危险。 这些事情,都是阴阳正耐心嘱咐过姜昭的,并且格外提示姜昭,一旦出现天人感应便要立刻停止修行,随后由自己来为他进行护法,渡过无难劫。 但超出姜昭和阴阳正预料的是,他第一次就成功的把自我投入到了天地之间! 禁林的大榕树下,白发白袍的大尊也是微微睁眼,抬头望了一眼姜昭的方向。 不到一个弹指的时间,大尊白豫氏便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他轻轻的开口道:“阴阳正,速往昭公子处。” 第四十七章 变故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离衡学宫 东铭阁 姜昭聚精会神的坐在自己的老师阴阳正面前,准备着今天的学习。 时隔一月,阴阳正终于要教授自己秘法的学习。 秘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称呼,秘术、咒法、法术、方术……零零碎碎十几种叫法,但核心之处只有一点…… 以一已之力撬动天地之力。 武学之道,是把人力发挥到极致,不断的强化体魄,最终达到以肉身成圣的地步就已经是极限。但和天地之力相比,一人之力是何其弱小,天雷地变、风雪漫野、洪涛滚滚……与天地威怒相比,人力实在是太小了。 而秘法,便是那个撬动天地之力的那个支点。 阴阳正端坐在主位之上,望着跃跃欲试的姜昭说道:“今天阴阳正为公子讲学秘法之前,可否请公子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在你的眼中,秘法意味着什么。”阴阳正微笑道:“你不必现在回答,但在我正式的教授你秘法大道之前,你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姜昭乖巧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开始为公子讲解秘法修行。”阴阳正严肃的说道:“首先,所有秘法修行之前都会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条道路的尽头在哪里?” “和武道修行不同,秘法层次的高低在于你本人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咒语仪式这些反倒是次要的。一道火咒,初学之人使用也许只是火光点点,但在大宗师手中却可以焚山煮海,这就是他们撬动天地力量的不同。”阴阳正异常坚定的说道:“天地之力,这是世间最大的伟力,群星斗转、潮起潮落、海纳百川、甚至是光阴逆顺,你所见到的一切事物衍变发展都是这个世界的伟大力量。” 阴阳正说道:“所以,你首先要记住,秘法的尽头在哪里?秘法的尽头便是这天地万物。” “弟子谨记。”看到阴阳正如此严肃,姜昭不敢怠慢。 “但对于你而言,世界的尽头太过遥远,我不如给你定下一个遥不可及到却可以肉眼看到的目标。”阴阳正欣慰的笑道:“秘法修行这条道路上,总有一些高峰屹立在后辈之前,如果你真的踏上修行之路,当以他们作为目标。” “南陈姬弘、荆楚芈山、榕君、焐木氏……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夏炆。你暂时无需知道他们是谁,但你要记住这几个名字,他们是天下秘法士的榜样。” 沉默片刻之后,姜昭突然怯生生的开口道:“那么……大尊哪?” 阴阳正愣住了,随后说道:“大尊吗?他对你而言太过遥远,遥远的如同世界的尽头一般。” …… 深夜,姜昭盘膝坐在一张竹席之上,开始了第一次“自我思”。 从今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需要进行冥想,以求自己完全进入到“自我思”的状态。 按照今天上午阴阳正的教学,所谓的“自我思”便是秘法修行的大前提。将自我的意识从思想之中抽离,随后将“自我”投入到世界之中,再然后就需要以“自我”去撬动这个世界。 把秘法视为一个支点,把自己的精神视为一根杠杆,把世间万物视为巨石,当三者达到完美的平衡时,自我的精神就将借助秘法撬动这个世界。 人体三宝,精气神,武道修行以三宝之中的“精”为入门,逐渐打破体魄的极限,慢慢的在人体产生可以被驾驭的内劲,传说到了武瑕那个境界,甚至已经摸到了精神相合的地步。 而秘法的修行则更加注重神上的修炼,驾驭世界的力量并非易事,天地的浩瀚经常让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在修行之中变得疯魔,而在秘法修行的后期,强大的精神往往也能开始反哺身躯。 姜昭深吸一口气,按照阴阳正的教导开始尝试进入“自我思”的状态。 忘记自我的存在,将呼吸、心跳等肉身的活动交给本能来进行,把“自我”从肉体凡胎之中剥离,而后投入到这个世界之中。 在缓缓的平息心神后,姜昭按照阴阳正所教授的心法开始了尝试。他现在修习的其实应该算是阴阳五行家的心法,姜昭也问过阴阳正这样是否算泄露阴阳家的绝学,但阴阳正却说没有大碍。 按照这门心法的简述,修行者需要在冥思之中把自我意识想象成为天地阴阳五行的一部分,而后反复循环五行相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逐步把自己的精神与天地合一。 自我不再是一具肉身,而是世间五行循环、阴阳相生的一部分。 姜昭一点点的沉思着,试图进入阴阳正所说的那种状态,那种身体一点一滴的融化,而后精神融入世界的状态。 今晚,姜昭的住所是没有封窗的,略带寒意的夜风四下灌入卧房内,一点点的带走姜昭身上的温度。 冷,很冷,越来越冷。但越是这样姜昭的思维却愈加清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事情,因为按照阴阳正的说法,第一次进入“自我思”时,人的思维会在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天地自然还是在肉体凡胎而变得混沌,人往往会陷入一个如同昏沉的梦一般,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在混沌之中寻得一丝清明。 但如今他的思维却是异常的清晰,屋里每一处细节都好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家具兰香木的清香在他的鼻头若有若无,风声回荡在室内的响动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耳内,他闭着眼睛,但却在脑海里自动构想出现在屋里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他的精神已经离开了五感的束缚一般。 渐渐的,姜昭思维以一种暴走的状态开始了运转,时间好像在瞬间便的缓慢,空间的界限也好像没有那样清晰,时间与空间如同阴阳交汇一般的在自己脑海里循环。 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逐步化为自然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自己的肉身在一点点的分解,一切都只剩下了还在暴走的思维。 在几乎如同幻觉般的冥思之中,姜昭的自我意识开始一点点的从身躯剥离。 而在姜昭的居室旁,一直都在闭目打坐的李洵突然猛的睁眼。 “这是?”李洵猛的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口,朝着姜昭的寝居望去。 姜昭居所的屋顶上,一道肉眼所无法看到的漩涡正在形成。 这是狂暴的精神力量正在无规则搅动着整个天地之力的预兆。 中京城外,一个怀抱青铜古剑的行人默默走出中京,就在他刚刚踏出中京的城墙时,年轻行人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望向了离衡学宫。 那是一种天地之力以极其狂暴的状态显露是产生的波澜,被相隔十里之外的自己所感知到了。 姬弘似乎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又是一个欲求登峰而死的人。” 作为一个秘法修行极其深厚之人,姬弘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有的秘法修行者在修行初期会很突然的进入到“自我思”的状态,以一种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直接面对天地的浩大,这是一种足以会让人崩溃的浩大。 这是修行秘法之中最大的劫数,也被称为“无难劫”。 随后,姬弘又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个方向是离衡学宫内部,难不成没有座师先生为初学者护法吗?” 初学者在进入“自我思”的状态之前,往往需要一名修为深厚的前辈进行引导,只要在第一次把自我意识投入天地之间时没有出现问题,那便是度过了无难劫,余下的修行就是水道渠成而已。 作为天下学宫之首,离衡学宫难道没有准备吗?有修行秘法的资质人可不是乡野之间的白菜,随便一抓一大把,离衡学宫难道就这样放纵弟子? 姬弘叹了口气,收起疑惑,继续自己的归途。 姬弘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倒也不是阴阳正放纵,而是连阴阳正都没有想到一件事情。 姜昭……在第一次尝试进入“自我思”的状态是就成功了! “自我思”是一切秘法修行的大前提,但也是需要时间的水磨功夫,离衡学宫的记载之上,目前最快的记录也是整整一十九天。而在完全进入“自我思”状态的前几日,往往修行者便会有天人感应,这个时候就可以由前辈修行者开始进行引导,完美的避开第一次将精神投入天地之间的危险。 这些事情,都是阴阳正耐心嘱咐过姜昭的,并且格外提示姜昭,一旦出现天人感应便要立刻停止修行,随后由自己来为他进行护法,渡过无难劫。 但超出姜昭和阴阳正预料的是,他第一次就成功的把自我投入到了天地之间! 禁林的大榕树下,白发白袍的大尊也是微微睁眼,抬头望了一眼姜昭的方向。 不到一个弹指的时间,大尊白豫氏便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他轻轻的开口道:“阴阳正,速往昭公子处。” 第四十八章 危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如何?”贾文赫看着双目紧闭的姜昭,向李洵问道。 姜昭的居室内,李洵和贾文赫小心翼翼的围绕在姜昭的身旁,却丝毫不敢擅自触碰他。 第一次进入“自我思”时,人的精神会毫无保留的脱离肉体,完全的进入到这个世界之中,这是非常危险的时刻,任何对身体的触碰的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难说,第一次冥想就进入自我思的状态,这种情况闻所未闻,现在公子的自我精神已经完全脱离身躯,完整的投入到天地之间。”李洵也是磕磕绊绊的解释道:“接下来,公子的意识会完全和天地合一,这个结果是灾难性的,我们的这一方天地何其广阔,昊日起落、群星斗转、山川大海,这样恐怖的力量不可能是凡人能够理解的,所以……” “所以什么?” 李洵艰难的说道:“所以,渡不过这一关的修行者往往会变得痴呆,严重的会当场神智磨灭,因为人的精神在这个世界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 “那我们?” “保护公子不力,依照东泰律法当被烹杀。”李洵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是武将,不需要我告诉你这是什么刑罚吧?” 听到这句话,贾文赫彻底坐不住了,骂道:“阴阳正这厮在干什么!他才是公子的秘法老师,就这样把公子一个人甩在这里修炼,既然如此还要他这个老师干什么?” “恐怕阴阳正先生也想不到公子第一次修行就可以完整的把意识投入到天地之间。”李洵摇了摇头,“一旦“自我思”完成,就没有听说过可以靠外力把人拉回来,哪怕是防范措施也是在完成之前进行。” “你不是秘法士吗?救不了公子?”听到李洵的话,贾文赫彻底暴怒了。 “理论上是可以的,直接用精神闯入公子与天地之间的连接处,随后强行把公子拉回来。” “那你倒是快啊。” 李洵呵了一声,冷笑道:“强行把一个人的精神从天地之间拉回来,这种难度几乎就是以一己之力对抗世界,天地之间的反噬立刻会让公子与施法之人当场毙命。” “那现在如何是好,咱两个一人一剑抹脖子吗?” “等人,等离衡学宫的人出面。”李洵眼神坚定的说道:“天下之间,如果说还有一丝机会救回公子,那么这个机会就一定在离衡学宫之中。” 而在李洵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立刻冲入寝居之内。 阴阳正到了。 …… 东海之滨,一只鲛伯刚刚从大海之中跃起,踏上了一处海泽之中。 这里是鲛伯的领地,他们把海草泥沙堆积,慢慢的海洋之中形成一块方圆十余里的海泽,并且在其中建立海坞、巢室、龙宫,俨然如同一个漂浮于海中的王国一样。 鲛伯爬了海泽,随后四下张望,就在刚刚她下水捕杀海鲨之时,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姜昭赤脚踩在一片海泽上,和眼前的鲛伯四目对视,鲛伯看不到他,但他却可以看到鲛伯,因为现在的姜昭不过是一团精神与天地之力的混合体。 “这就是传说中的鲛伯吗?”姜昭看着眼前的女鲛,相当惊奇。 眼前的鲛伯大约只有少年的高矮,下身是如同蛇鱼一般的身躯,上半身则与人类无异,皮肤如同雪一样白皙,如果仔细看去,还会发现鲛伯的整个身躯都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小的鳞片,在月色下闪动着幽蓝的光点。 这是姜昭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鲛伯,而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了一种震撼。 在东泰国,人们一直有一个争论,那就是鲛伯这一神秘的物种是否算是一种智慧生物。有的人认为鲛伯只是纯粹的野兽,没有自己的文明与智慧,连蛮人部落都算不上,而另一观点则认为鲛伯已经可以算作如同诸侯国一般的文明。 如今,姜昭知道了后者是对的。 整个海泽建立在一个珊瑚群上,东西各有十余里长宽,一眼望去可以看到用珊瑚搭建起的巨大巢室,可以望见四下十万余颗夜明珠在夜幕之中发出的明光,可以看到核心出用巨大鲸鱼骨搭建的如同高塔一般的巨大龙宫。 而在海泽之下,珊瑚礁的各个空隙之间还有更大的面积,以及不计其数的鲛伯。他们以渔猎为业,以类似歌曲般的语言作为交流,以贝壳为财币,以鲸骨为建材,以这片大海作为家园。 姜昭的视觉已经不在局限于眼前,而是四面八方,整个海泽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收入眼中,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文明。 潮汐的拍打、鲛伯的歌唱、海上的月色、珊瑚岩的绚丽,这些布满数十里的景色如今一股脑的灌入到了自己的思维之中。 这一刻,姜昭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从离衡学宫的寝居中的打坐开始,姜昭的思维开始向着自己完全无法掌握的方向发展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但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在不受控制的向整个世界投送着。 西秦以西的荒野,东海以东海泽,万里高空之上的星辰,百尺之下的溶洞……姜昭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东西,多少生物,多少奇异之地,他的自我意识就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随后迈入了这个大千世界。 他没有被大千世界的伟力所撕碎,也没有被世界的浩瀚给击垮神智,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默默的守护他。 而就在这时姜昭的身后,一只巨大的手掌悄无声息的出现。 …… 阴阳正面色凝重的看着闭目打坐的姜昭,随后喃喃道:“第一次开始冥思就进入状态了?真是难以置信。” 而一旁的李洵和贾文赫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默默的看着阴阳正如何行事。 这一刻,三条人命都寄托于阴阳正一人身上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整个五刻钟后,阴阳正突然起身,朝着两个难兄难弟鞠躬行礼。 阴阳正致歉道:“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贾文赫当初炸了,呵斥道:“无能为力!你是公子的秘法老师,公子在你的手上出了现在的事情,你一句无能为力可以揭过去了吗?” “这一次是阴阳正无能,若是昭公子出现意外,我愿孤身前往东泰,自裁谢罪。” 贾文赫冷笑一声:“亲自前往东泰谢罪?怕不是仗着自己天子公卿的身份要国君难做吧?” 阴阳正严肃的说道:“不会,阴阳正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我目前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自裁谢罪一事可能需要十年之后。” “刺!” 随着一声刺耳的拔剑声,贾文赫的随身剑已经抵到了阴阳正的喉咙。 “贾文赫,住手!”李洵立刻出声阻拦道。 贾文赫怒斥道:“你还没有听出来吗?他这是在消遣我们!阴阳正我告诉你,如果今天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不需要你去东泰谢罪,反正大家都是一死,今天我就活剐了你。” 李洵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他也有一言不发的死死看着阴阳正,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二人实力虽然无法和阴阳正相比,但如果离衡学宫真的也没有办法救下公子,那回东泰也无非是一死而已。 而下一刻,两人却突然之间被一股无名之力击倒在地,当场晕厥。 阴阳正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尊?” “阴阳正,让我来吧。”白豫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阴阳正的耳边。 “大尊,昭公子已经完全将意识投入到了天地之间,能救回来吗?如果可以救回来,那么需要您付出多大的代价哪?”阴阳正立刻问道目前最关键的两个问题。 “无妨,小事而已。” 随着话音落下,禁林深处的大榕树下,盘膝而坐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而几乎就在同时,巨大的榕木主干处,一张巨大的人脸在树皮之上浮现。 而后,这张巨大的人脸开口道:“姬怖誓,你确定要试?天地之力不比人力,为了救回一个娃娃,值得吗?” “东泰国是目前姬氏最大的盟友,而如果真的让姬氏最稳固的盟友反目成仇,那么我就对不起我的父亲。这个孩子因为离衡学宫的疏忽而残废,那就是败坏了离衡学宫的名誉,那么我就对不起我的恩师。”白豫氏缓缓说道:“而我是姬氏的宗长亦是离衡学宫的掌印人,那么这就是我的责任。”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你这样的修为,还会被人类的世俗所禁锢。”大榕树唏嘘道:“一个人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自由逍遥不好吗?”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父母生养,恩师教诲,家族牵挂,国家兴亡……这些都是作为人的枷锁,除非真的是完全断绝人的七情六欲,否则谁能例外?人终究不是神明,断绝不了。” 白豫氏抬起一只手臂,慢慢的卷起袖子,喃喃自语道:“天地之力吗?还真没打过,也不好说啊。” 第四十九章 天地之间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天地之间,姜昭的意识已经完全暴走,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把精神化入了天地之间,可以去往天地之间的任意一处,那么此刻他就好像和天地融为一体。 他好像一个无穷高的巨人奔跑在大地之上,他的一呼一吸之间就会让风云变幻,他的心跳化为了地壳的脉动,他的视线以万亿里以计数。 天地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再挡住他,东泰大宫的高墙不能,万里河山的遥远不能,甚至是这个世界也不能,因为他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或是说…… 我即是天地万物! 姜昭“抬”起头,望着星空,在这一刻他只会觉得这幕星空依旧遥不可及。 他可以一步万里,可以瞬息万变,但唯有这方星空,他可见不可触。 为什么,难道群星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突发奇想般的,姜昭想要深入星穹之间,想要随手摘下一刻星辰。 而当他举起双手时,一只巨大的手臂出现,狠狠的抓住了他的手,随即以巨大的力量想要把他扯出这个世界。 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某个存在,一股超越一切的暴怒莫名的出现在了姜昭的心头,那是最为纯粹的愤怒,以及最为强烈的杀意。 姜昭可以感觉到,一股力量化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在战斗,无穷无尽的力量如同河流一样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流淌,这股力量是风暴与雷霆的集合体,亦是地火与冰霜的主宰者,它在抗拒着这只手臂。 而下一刻,一个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和这个世界硬生生的扯开。 …… 禁林的大榕树下,白豫氏慢慢的把卷起的袖子放下,似乎有些疲惫的开口道:“结束了,那个孩子的精神已经回到了躯壳内。” 大榕树有些惊讶的问道:“就这么简单?天地之力,就这?就这?还是说你这个老头子太厉害了,连这方天地都杀不了你了。” 白豫氏轻轻咳嗽了一声:“简单?我只是讨了个巧而已,我根本没有和天地之力硬撼,而是直接带回了这个孩子的精神而已。” “讨巧?在这方天地之间还能讨巧?” 白豫氏也有些疑惑的说道:“理论上不能,原本按照我的打算我应该是一边抵御天地之力的攻杀,一边还要护住这孩子的神魂,所以不可能很快脱身,但是……” 白豫氏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望着身后的大榕树,说道:“榕君,你可听说过古往今来有人可以当天修习秘法,当天就可以神交天地?” “没有听说过。” “那么,神魂完全没有保护的融入天地之间,却完全没有受到天地之力的影响,这种事情肯定也没有听说过吧?”白豫氏喃喃自语道。 “这……” “这就是我说的讨巧,当我出手之时才发现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受到天地之力的影响,哪怕是在天地的伟岸面前,他依旧保持了自我,没有被浩瀚无垠的力量所同化,也没有被它所摧毁,所以让我有机可乘。” 大榕树沉默了许久,最终崩出一句:“妖孽啊……” “谁说不是哪。另外,这两天我会让阴阳正来我这里一趟,交代一些事情,后面需要你替我看守一下离衡学宫一段时间。” 大榕树疑惑问道:“为什么突然要我来为你看守?” “因为我快死了。” 白豫氏突然解开自己的白袍,露出自己的上半身。 一道道如同石裂一般的纹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白豫氏的身躯之上,而且如果仔细看去,这些纹路似乎是从身体的内部开始的崩裂。 这一下,倒把大榕树惊的目瞪口呆。 “反噬终究还是来了,在天地之力面前捞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白豫氏轻笑道:“呵呵,天诛地灭,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以往不清楚为何古修行者说天诛地灭非外力可挡,原来它是让你不容于天地啊。” 大榕树似乎有些慌了,“老头子,那这次你能不能挺过去?” “还行,大概能撑个三五天,然后就会死。” “会死多久?” “不清楚,三五年吧。” …… 就在离衡学宫发生变故之际,在大虞的西秦境内,对于旧京的改造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里是曾经大虞的国都,是帝舜留给子孙最好的封地,而如今除了那座已经废弃的旧京城之外,其余大部分土地都被西秦装入囊中。 按照西秦君臣的设想,这里会设置三个县府,安置大量农夫士卒,修建连接汉水的水渠以及连接国都的官道。不出十年,这里就将成为西秦的大粮仓。 西秦的左庶长公孙野如今就坐在一处土丘之上,欣慰的看着脚下忙碌的民夫军卒们,不时发出一些感叹,而站在他的身后的西秦的白尾军主帅颜怀此刻却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位知己好友。 作为提议谋取旧京沃土的倡议者以及执行者,当这里的一切尘埃落定时,他的这位好友公孙野就将获取空前的威望,这也代表着西秦的变法还会继续下去。 而接下来还有多少人的利益会受到损害?那些老秦人的世族还能容他多久。 有的时候,他都想对着这位冥顽不灵的法家学子说上一句:公孙先生,您收手吧。 公孙野不是修行者,过了许久才感觉颜怀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背后,惊讶之余打趣道:“呵,这不是颜怀吗?!知道我不是修行者还故意吓我是吧,交友不慎啊。” 颜怀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公孙野的背后,轻轻的低语道:“国君的旨意已经从国都来了,询问左庶长大人是否可以网开一面,主犯龙郸改判流刑。” 公孙野长叹一声,笑骂道:“你数数,这已经是第几个?替龙郸求情的人怕不是要从这里排到国都。” “这次不一样,这是国君的旨意。” “那你觉得国君是什么意思。”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颜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不但是国君的意思,也是西秦大部分秦人的意思。” “也包括你?” 颜怀摇摇头,“我不是秦人,只是侍奉秦君,但我确实认为龙郸杀之有百害而无一利。” 公孙野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从脚边抓起一把泥土,轻轻的在手掌中碾碎,“颜将军,你觉得对于现在的西秦而言,什么是最宝贵的?” “土地与军卒。”颜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不,是秩序。”公孙野轻轻的把碾碎的泥土抛洒出去,“我遍读史书,以秦国历史尤为混乱,自从秦国建立已有五百余年。这五百年历史里,百年公卿乱政,百年同族杀伐,百年宗室内斗,百年饥荒坎坷,一部五百年的秦史,倒是有四百年的历史在混乱之中度过。” “秦国自有秦国的的难处。”颜怀辩驳道。 公孙野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挚友,问道:“记不记得我第一天来到西秦朝堂说的话?” 儒家以仁义教化万民,墨家以兼爱泽被天下,公孙不才,愿以变法以强秦! 就是这句话,拉开了西秦轰轰烈烈的变法帷幕。 颜怀问道:“不打算为你自己想想?” “人这种东西,想的太多就会畏首畏尾。” 颜怀望着两人脚下的这片土地,开始了许久的沉默。 很丰饶的土地,很勤劳的人民,但从这个国家开国之日起就一直没有过安宁的一天。在乡野之间,各个秦人氏族为了水源、土地、猎场私斗不止,在朝堂之上,无数世家子弟以权谋私,争斗不休。而这东方还有强敌梁国,北方有蛮人金帐威胁,西边还有时刻准备卷土重来的西戎人。 为了应对各个国家的威胁,秦君不得不求助于各个秦人世族,而为了获取这些世族的支持,大量的权力也被下放,西秦中枢暗弱,国力越来越难以为继。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西秦国力衰弱,国君需要世族支持,世族与国同休占用了大量财富与权力,国家继续衰弱。 长此以往,西秦亡国之日不远矣。 而公孙野就是要以一己之力打破这个循环。 颜怀叹了口气,突然莫名其妙的说出一句话:“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我的师弟,他是一个……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但只是心性相同,一样的为求心中寄托而不惜生死,但你们所行的道路却是恰好相反。” 公孙野被勾起了好奇心:“师弟?有意思,这个道路相反何解?” “公孙野,你有没有想像过这样一个世界,天下无国。” “天下无国?什么意思?” 颜怀似乎也有些犹豫该不该提起,最终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开口道:“就是字面意思,天下没有国家,一个也没有,你提出天下统一于一国对黎明百姓最是有利,而他则认为天下干脆没有国家最好。” 第五十章 秘法初成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天下没有国家?”公孙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但始终摸不透是何种意思。 颜怀也是感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出所谓天下无国这种歪门邪道的,但我知道他正在往这个方向走,也提出过一些设想。” “曾经他和我说起过,国家的建立是权力集中的过程,那么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把权力拆散,把所有的国体都给拆成一盘散沙。”颜怀继续说道:“废了诸侯国,废了虞天子,废了军队,废了捕盗官……总之废了诸侯国的一切,然后让人自己管理自己。” “慌缪!”公孙野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怒气。 颜怀尴尬的笑了笑,“所以我说你们两个肯定合不来,一个拼了命的想要从世族手里集中权力,一个拼了命的想要把诸侯国的权力个拆解,你们两个倒是像那阴阳鱼的黑白两色一般相互对立。” 山丘脚下的军营之中,无数的民夫军卒正在围观一场刑罚,一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被押解到了溪边的空地前,跪倒在了众人面前。 “大犯龙郸,私占官田,强买水井,低买高卖,依照新秦律当处以斩刑!” 随着红衣红袖的监斩使一声“开刀”,一名孔武有力的力士立刻按住了囚犯,随着一把大斧的手起刀落,囚犯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人头落地。 颜怀不是公孙野,他的武学修行极强大,可以轻易看到溪边正在发生的事情,随后他小声提醒道:“太傅嬴晟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他最好记住,纵容女婿以权乱法是什么下场。”公孙野虽然看不清楚溪边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是正午三刻,再加上颜怀的话,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你要以身殉法的那一天,我会来送送你。” 颜怀留下最后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去了。 旧京的野地上,公孙野依旧在静坐着思考,但他却不是为自己思考退路,而是在想在颜怀的那个师弟。 “天下无国?”公孙野反复品味着这句话,随后大笑道:“也好也好,大争之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 姜昭微微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是一间不太熟悉的寝居,一张明显不太合适自己的卧榻,以及空气之中过于浓郁的净思楠的香味。 “不知道在哪里?但还好,没死。”,这是姜昭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姜昭斜了斜视线,朝着四周看去。 在他的卧榻前,有一个闭目养神的女孩正在他的身旁,似乎是在守护着他,而随着他清醒过来发出的声音,女孩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在了一起。 女孩大概比自己年长一些,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穿一件大红色的金丝镂花袖袍,这种来自卫国的染料及其昂贵,但这种红色端庄大气,是公卿世家最喜欢的颜色,而以金丝镂花的工艺则更加罕见,天下只有东泰有如此手艺的织工,别无分号。 而和这一身奢华装扮所相得益彰的则是这个女孩的身姿,女孩长的很漂亮,五官清晰深邃却生的眉目清秀,肤色如同白雪却透有红晕,脖颈之间的线条如同一副画卷一般,绝对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但有些奇怪的是,明明是公卿贵族的打扮,眼前的少女却出奇的瘦弱,但脸上却又没有一丝病容,这在以丰盈为美的大虞属实不多见。 姜昭眨了眨眼睛,轻轻的说道:“敢问……” “我是阴阳正先生的女儿,这里是家父在离衡学宫的住所。”女孩看出来姜昭的疑惑,随即回答道:“父亲让你在这里修养,后续他有事情和你说。” “那我是否可以……” “不可以。”女孩似乎看出了姜昭想要说什么,斩钉截铁的打断道:“父亲只允许你在这里修养,以及在这里等待他回来。” 这个少女的语气让姜昭有些楞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侍女画中走出的女孩说话之间居然带有一丝如同武士般的铿锵气息,强硬而不容置疑。 姜昭皱了皱眉,他脾气很好,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对他说话,尤其是一个陌生人两次打断他的说话,他盯着女孩严肃的说道:“我要见我的近侍贾文赫以及李洵。” 随后他又补充道:“另外,我是东泰国世子姜昭,阴阳正先生虽然是我的师尊,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女孩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闭目养神,根本没有把姜昭略带威胁的话语放在心上。 “你!(*⊙~⊙)!”这一下,倒把姜昭给噎住了,从小就有些情绪缺失的他倒是也没有过于愤怒,但女孩这种态度让他有些生厌。 姜昭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除了一点酸麻之外倒也正常,他强撑着扯开卧被,随后从卧榻上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而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看起来是不打算让他离开了。 看到少女这样,姜昭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要发作了,且不说阴阳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就单说你不过也就是一个自称是阴阳正女儿的陌生人,凭什么拦住我的去路? 姜昭看着拦路的少女,行了一礼,很严肃的说道:“这位姑娘,我猜想你也许是好意,但我……” 就在姜昭准备最后讲下理的时候,红衣少女突然闪身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下一刻,一股力量突然扯住他的衣服后领,将他从门口扯了回来,猛的摔在了卧榻上,速度之快让思维敏捷的姜昭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难不成还是武道的修行者? 这一刻,姜昭难免想起武瑕叔叔说过的一句话:儒生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下,姜昭彻底控制不止了。 “父亲说过,你就在这里修养,等他回来。”女孩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姜昭深吸一口气,收拾了一下脾气,耐心的问道:“那阴阳正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 说完这句话后,红衣少女继续坐到一处竹席上,闭目养神了。 这下,姜昭倒也没法子了,这个少女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完全不怕囚禁诸侯之子带来的后果,想要硬冲出去呼救,但姜昭却根本打不过一个可能是武者的修行者。 这次,姜昭才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失去了东泰世子的这层来自身份庇护之后,自己完全就是个铁废物。 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到卧榻上,姜昭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等待阴阳正回来吧。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无聊的姜昭决定尝试和这个少女搭下话,虽然这个红衣女看起来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但看起来她不会因为搭话而杀了自己,那闲着也是闲着,在生命不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姜昭其实也是个蛮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姜昭开始有一句没一句搭起话来,他倒是也不指望这个红衣女会回答自己,但自己确实有些无聊。 “卜鬼。”出乎姜昭意料的,女孩很好说话,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卜鬼?姜昭想了想,他倒是知道阴阳正先生的家姓确实是卜,但鬼字算什么?大虞的风俗里,名字从来不占染鬼神二字,尤其是鬼字,哪有给女孩子取名叫鬼的道理? “鬼字来自我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要求。”红衣少女似乎能看透他人心思一样,直接了当的说道。 “你在冥思吗?你修行的是秘法还是武道?”姜昭看了一下红衣少女的姿势,有些像是秘法士的冥思,但少女的出手却带有一股武道修行者的迅捷。 难道又是一个同时修行两条路的天才? “我在练气而不是冥思,靠通过呼吸来调整整个内脏,最终达到气血两合。”红衣少女似乎也是个健谈之人,“武道修行是以精血为主,而我这条道路叫炼气士,最终的道路都是在体内养出强大的气,人体之中有精气神三宝之中,精血体魄有其极限,神魂意志过于缥缈,但唯有体内生生不息的气是几乎无穷。” “气是什么?” 红衣少女解释道:“呼吸之间,血液流动,内脏运转,这些都是人体内的无时无刻在产生的能量,这些人体活动既需要气的支持,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气。” “听起来有些像是武学的内劲。”几句话聊起来,姜昭居然有些入迷,他对这种和武道很相似的东西来了一丝兴趣。 红衣女摇摇头,“不对,武道的内劲、气劲、内力都是依托体魄的手段,反反复复都是修炼骨骼、筋肉、内体,最终体魄大成自然产生内劲,你可以把这种内劲当作体魄强大后由体魄产生的力量,据说至强者可以达到体魄与精神的完美一致。” “那你们炼气士修不修精与神?”姜昭对炼气这一修行方法来了兴趣,完全沉浸其中。 “人体三宝殊途同归,气不足则损精,精有亏则耗神,神不满则气不足。而炼气也是有过程,精血圆满则气成,气血两全则神盈,据说炼气到了极致则可以三者圆满。” “我以前没听过有炼气士。” “正常,武道修行十人之中可以入门一人,秘法修行千人之中可以入门一人,而炼气不同,是真正的万中无一,连传承都快断了。”少女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姜昭问道:“听父亲说,你也是秘法士。” “我?才学秘法而已。”姜昭摇摇头,随即却又如梦初醒的想起一件事情。 按照阴阳正的说法,是否是秘法士的衡量标准只有一个。 冥思成功,进入“自我思”,随后便算是秘法入门,哪怕一道秘法也不会! 第五十一章 秘法士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我……已经是一个秘法士了? 姜昭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后开始一点点的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一切在他眼前发生过的事情都会如同被画卷记录一样,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再次翻阅画卷,所以会出现过目不忘的情况。 没错,虽然其中昨天晚上发生了许多波折,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他的精神意识确实投入到了天地之间,完成了自我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敲开了秘法士的大门。 “我是一个秘法士。”姜昭立刻对着红衣少女斩钉截铁的说道。 “以前父亲也希望我成为一名秘法士,我也跟随着父亲修行过一段时间,可惜我最后还是放弃。”卜鬼感叹道:“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吧。” “为什么你会放弃?”姜昭好奇的问道:“炼气士的修行不是比秘法修行更加困难吗?” “炼气士的困难就在于太过考验天赋了,可以修行炼气的天赋万里无一,哪怕是在学宫也是如此,整个学宫有秘法士不下三百余人,而炼气士算上我在内也只有二十七人,所以各个学派的座师认为这么好的天赋不应该浪费在秘法修行上,一致决定让我修行炼气。” 卜鬼突然说道:“话说回来,你现在会施展秘法吗?” 这倒是把姜昭问住,到目前为止,他确实不会任何秘法。 “最基础的五行咒总会吧?”卜鬼看出了姜昭的难堪,所以从最简单的五行咒问起。 “不会……” 卜鬼有些大失所望的摇摇头,随后伸出两只白嫩的小手,而后随手结了一个印。 下一刻,一道火苗出现在了红衣少女的双手之中。 这就是一道秘法,一个最简单的火咒。 昏暗的室内,一股火焰的光芒照射在两个少年人的脸上。 看着卜鬼手中跳动的火焰,姜昭喃喃道:“这就是……一道秘法?” “一道秘法,施展成功需要分为三步,第一是用自己的“神”在内心构建一个心印,就是要让自己明白这个秘法所起的作用,第二是则是用自己的神去告诉这方天地你要用天地之力干什么?”红衣少女再次施了和刚刚一样的手印,“你不要看我手印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随着神的注入,我已经告诉天地之力我想要干什么了,而一些复杂强大的秘术需要告诉天地的东西则更多,所以仪式也越复杂,咒语、手印、甚至祭坛都需要,传说中一些大阵就是为了把那些复杂的秘法化繁为简而诞生的。” “而第三步则是最为关键的,用你的“神”把自己内心的诉求(心印)与你告诉天地的事情(手印),还有你的自我意志连接起来,当三者连接起来后,一道秘法就这样施展了。”卜鬼说道:“这就是为什么秘法修行需要完成自我思,因为如果不把自我意识完全投入到天地之间一次,那就无法建立起三者之间的联系。” “记住秘法的关键,我自己要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告诉天地之力我准备怎么做,我坚定的要这样去做,然后以自精气神中的“神”为纽带把自己的诉求、天地之力、自我意志三者合一,最终施展秘法。”卜鬼指了指姜昭,“现在,按照我刚刚到操作再来一次。”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直到这个时候,姜昭才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 这个女孩,看起来不但健谈,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好为人师。 在姜昭的生活之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才”,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女人。 “教?一道火咒而已,这种简单的秘法连特有的定式都没有,连秘法典籍都不收录的东西也算的上教吗?”卜鬼很坦诚的说道:“我知道强行留你下来不好,但毕竟是父亲下了令,我怕你无聊就干脆陪你玩玩。” “火咒的心印是什么样的?”姜昭盘腿坐下,打算试一试。 “五行咒的心印没有定式的,你只要在内心反复想象自己手中出现一团火焰就行。” 姜昭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卜鬼的话来施展。 心中结出心印(让自己知道秘法的效果),以手结出手印(让天地知道你要干什么),以自我意志去驱动这秘法的发生(我需要这个秘法)。 火焰,想象一团火焰,想象一团出现在自己手中的火焰,不要用心去想,而是用神去刻画。 天地,随着“神”一点点的聚集在自己手中的,自己和天地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丝联系,而随着一道手印的结成,自己的想法已经散布到了天地之中。 自我,是我想要这样的一团火焰,我需要它,需要它出现在我的手上。 片刻之后,姜昭睁开了眼睛。 “如何?”卜鬼有些紧张的问道。 理论上,第一次施展秘法基本都会失败,秘法在施展的过程之中,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三者之间又需要保持一个平衡,往往一点计算的疏漏便会失败。 所以秘法的修行反而要比武道更加讲究持之以恒、熟能生巧。 姜昭伸出一只手,轻轻打开手掌。 一束微弱的火苗在他的掌心浮现。 …… 禁林深处,阴阳正缓缓走在其中,向着大榕树的方向而去。 禁林之中没有任何守卫,因为没有必要,如果禁林最中心的那位老人不愿意有人踏入自己的修行之地,那就绝对没有人可以踏入其中。 阴阳正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大榕树下,拱手向树下静思的老者行礼道:“阴阳正拜见大尊。” 白豫氏点点头,“昭公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已经没有大碍,已经在我的卜星室休息了。”阴阳正有些歉意的说道:“昨晚的事情,阴阳正有大过错,若非大尊出手,只怕已经酿成恶果。” “你是离衡学宫的祭酒,无论是对是错都是代表离衡学宫,而我是离衡学宫的掌印人,这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再说了……一夜打坐便入“自我思”,这种事情真的是闻所未闻。” 白豫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这个世界……有些不太一样了。” 阴阳正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的了解可能已经远超大尊,但他不能说,甚至连在脑海里臆想一些事情也不能。 “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是未来的东泰国君,也是未来姬氏最大的助力,如果真的有天下变动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他来支持大虞的天下。” 天下诸侯之中,虞天子最大的盟友便是中晋和东泰,但随着晋室三分,大虞天下的两根支柱便倒下了一根。如今的虞天子威信,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不少忠于虞天子的人都设想过,若是天下诸侯之首的中晋还在,今日西秦焉能如此狂逆。 天下诸侯,都在等待着下一个霸主的出现,因为随着大虞姬氏的衰弱,大家都清楚一件事。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霸主不会在以“大虞方伯”的名义号令天下,而是以……真正的天下霸主的身份! 阴阳正问道:“天下会出现新的霸主吗?” 白豫氏摇摇头,“司命之神陨落前,我曾经以龟甲卜卦,得出的结论是,天下将会出现最后一位霸主。” “其实不单是我们离衡学宫,天下之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一个乱世的时代即将来临,所以人都在寻求改变。诸侯也好,那些教门也好,那些学派也好,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乱世之际,人如飘絮,行于狂风之间。” 阴阳正低着头,似乎很受触动。 大虞九百多年,姬氏的天下传承了多少代人,他们这二十七个追随姬氏的大家族就传承了多少代人,他们才是现在大虞最后的底蕴与倚靠,也必然是要陪着大虞天下走到最后的人。 白豫氏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阴阳正说道:“接下来,我会交代一些事情。” “请大尊教诲。” “我会闭关一段时间,离衡学宫一切事务由榕君和墨离接管。”白豫氏开始交代起一些事情,“多留心在姜昭的身上,不要耽误人家的修行之路,这个孩子和他的太叔祖姜卫不同,他会是一个真正的秘法天才,加之未来东泰的资源培养,未来成就不会亚于姬弘。” “阴阳正谨记。” “你可以出去了。” …… 姜昭看着自己手中的火苗,火光照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这就是秘法……这就像天地之力在人手的舞蹈一般。 传说之中的大秘法士可以搬山移海,而这毁天灭地般伟力的开端,就是自己手中的一点火苗而已。 卜鬼也楞楞的看着这个火苗,忍不住道:“你居然第一次施展秘法就成功了?” “既然你应该告诉了方法,自然施展就好了啊。”姜昭奇怪的问道。 “不对。”卜鬼摇摇头,“秘法的施展没有那么简单,神的使用必须要经过计算才能达到三者相合的地步,所以第一次施展往往需要数次甚至数十次的反复演练。” “你第一次施展秘法进行了几次演练。” “六次。每一次都需要计算大量的东西,最终让三者平衡,才算一道成功的秘法。”卜鬼咂舌道:“第一次静思就成功把自己意识融入天地,第一次施展秘法就可以完美计算“神”的使用,你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转世吧?” 第五十二章 两位公子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转世?”这一下倒是把姜昭问住了,转世这个词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卜鬼解释道:“就是说你以前是一个大修行者,但死过一次了,而神魂不灭重新来到人间。” 姜昭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道:“你觉得我像是什么东西转世吗?” 在大虞,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里,都有一个守护死亡的神祇。大虞诸夏称为“九幽君”,巴南称为“冥罗”,北方游牧民称为“无生王”,百越称为“安难陀”……但他们都指向一个名字——死神。 在大虞人眼中,人死之后便入土为安,魂安九幽之下,哪有什么从来一次的说法。 “你这个转世的说法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吗?”姜昭颇有些纳闷的问道。 转世重来,这在大虞人开来完全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东西,起码以姜昭颇为丰富的学说来看,这不太像是诸子百家能提出的理念。 换句话说,这种理念几乎是击穿了大虞人的认知。 “几年前有个远方来到游士来过离衡学宫,我听过他讲学的那些东西,记下来了一下。”卜鬼有些惋惜道:“可惜他人走得太快了,我有些东西还没有和他讨教过哪。” 姜昭实在是不愿意和一个少女聊生死这种沉重的话题,于是岔开话道:“话说你之前把我扯回来时是用的什么手段,炼气吗?为什么看起来像是武道手段。” 卜鬼摇摇头,“武道修行靠得是肉身蛮力,刚刚如果我使用的是蛮力,你的脊柱都摔断了。” 卜鬼突然伸出一只手,作势要去握住了姜昭的胳膊,而姜昭则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但就在这是,一股凭空产生的力轻轻的推了他的手臂一下,反倒把自己的胳膊推到了卜鬼的手中。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姜昭的手臂,姜昭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手心之中传来的的一点点体温。 “这是?!” “看到了吧,这就是“气”,武道的内劲只能直来直去,内劲外放后也无法操控,但气则不同,可柔可刚,又如同自己身躯的一部分一样可以由人操纵。”卜鬼微笑道:“你可以想象一下,就像你多出了一条无所不能的手臂一样。” 说完,卜鬼松开了姜昭手,然后凌空一指,击碎了不远处木案上的一块竹简。 卜鬼有些得意的说道:“看到了吧,威力也是可大可小,不但如此,“气”也可以千变万化,手段万千,我曾经见到医家一位名宿可以将“气”包裹在银针之上,然后以“气”为线人缝合伤口。” “那你会秘法,也会炼气,岂不也是个双修的天才?” 卜鬼摇摇头:“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已经放弃秘法了,火咒这种唬人的把戏不做数的,秘法修神,武道锻体,这二者都要修成极高水准才能算双修。” 姜昭忍不住感叹道:“人体三宝,有人可以同时通过秘法修神,武道锻体,那如果再加上一个炼气,这人岂不是无敌了吗?” “无敌?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可以三者通修,人的寿命才有几何?人的精力又有几多?如何可以同时修炼三者?” “真的一个也没有?”姜昭不死心的问道。 这下,卜鬼倒是也拿不准了,毕竟话不能说得满,谁又知道天下芸芸众生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哪。 “确实一个也没有。”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说道。 姜昭和卜鬼同时望去,却看见阴阳正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 “人体三宝的修行相辅相成,但却也相互牵扯,这条路从理论上就走不通。” 阴阳正走入寝居内,对着卜鬼说道:“阿夜(卜鬼小名),你出去吧,我有事和公子相谈。” 红衣少女起身对着父亲行了一礼,随后提起裙摆退了出去。 卜鬼走后,阴阳正坐到了寝居中的一处竹席上,随后示意姜昭坐到自己的面前来。 “今天晚上昭公子完成“自我思”后觉得身体如何?”阴阳正见姜昭坐定,开门见山的问道。 姜昭直言道:“没有什么感觉,只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一样。” 阴阳正似乎松了口气,随即拱手致歉道:“昨夜之事,是阴阳正有失,差点酿出大祸,这里还望昭公子海涵。” 其实不需要阴阳正说,姜昭心里也明白,自己昨天晚上确实是出了岔子,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 姜昭立刻开口道:“师尊,不必如此,既然学生眼下没事,那也是师尊的功劳。” 阴阳正摇摇头,说道:“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 阴阳正突然噤声,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向上微微指了指。 姜昭心中一动,当即明白了阴阳正的意思,昨天夜里的事情,有更厉害的人出手了。但随即疑惑了起来,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哪? “是大尊出手了,但这件事切记不可以外传。”阴阳正似乎看出了姜昭的疑惑,解释道。 姜昭点点头。 “你已经完成了秘法的第一步,那就代表着已经踏入了秘法士的门槛。既然如此,那日后为你定下的课程就会做出一些改变。”阴阳正缓缓说道:“我会为昭公子减少一些课程,尽量让公子每月有十天左右的功夫可以学习秘法。” “多谢师尊。”姜昭兴奋的说道。 对于姜昭而言,他其实非常不喜欢那些会见中京各方人物的事情,也不太喜欢座师讲解的枯燥的时事,更加厌恶那些故意做的晦涩难懂的学说。 相比起来,自己手中的小小火焰才是他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公子一会返回自己的东铭阁后,我会为公子送去几本秘法典籍,包括基础的五行咒,以及神行三咒,还有阴阳家的三十六星咒,这些你可以先行学习,至于其中的要点,我之后为公子讲解。” “阴阳家的三十六星咒……也要教给我吗?”姜昭有些不安的问道:“师尊,这不太合适吧?” 五行咒和神行三咒是哪怕市井平民都听说过的东西,在各家学派之中都是拿来给入门弟子练手所用,算不上什么稀奇物件。而阴阳三十六星咒则不同,这东西听到前缀就能明白,它是属于阴阳家的东西,而且能以学派名讳作为前缀的秘法,绝对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姜昭不太熟悉秘法的价值,但生于宫廷之中的他比很多人都明白一件事……知识的价值是难以用钱财来衡量的,而至于那些独属于各个学派的知识则除了珍贵之外,还有更加隐晦的价值。 姜昭可没有忘记,他拜师的是离衡学宫祭酒阴阳正,而不是阴阳家的阴阳正。 “无妨,公子只需要答应我不需要外传就好,我原本想要交给昭公子离衡学宫的六御六清十二策,但仔细想了想,以昭公子的聪慧,还是以三十六星咒作为入门吧。” 姜昭似乎不敢相信,又问道:“离衡学宫的所有学子人,只要答应了不外传就可以借阅三十六星咒吗?” 阴阳正笑了笑,回答道:“昭公子是个聪明人,这个问题就不需要我来回答了吧。” 懂了,因为我是东泰国君的儿子姜昭,所以我自然口头上答应了不外传就可以学习阴阳家的秘法,至于离衡学宫的其他学子?还是先正式拜入阴阳家大门,然后再慢慢熬资历吧。 “五行咒和神行三咒都比较简单,对昭公子不难,而三十六星咒分为上中下三卷,难度不一,后续我会为昭公子重点讲解。”阴阳正说完讲学的课程之后,又接着说道:“那就说到这里,公子可以回去了,您的两位近侍也该着急了。” 姜昭点头,拱手告退。 “对了,昭公子似乎不太喜欢结交一些中京的朋友,是吗?”就在姜昭即将走出大门之时,阴阳正突然开口问道。 姜昭听到阴阳正这么说起,也是认同的点点头。自己确实有些很反感那些找上门来结交的所谓“人物”,一般都是机械的应付而已。 阴阳正歉意道:“是我失误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世家公卿的宴饮之会可能却是会让公子不快。但接下来我想为公子安排和两个年纪相仿的人见面,希望昭公子可以赴宴。” 这倒是姜昭来了兴趣,说实话对于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人,姜昭一向是乐于交友的,不论是子光还是小南狐,哪怕是今天那个先前让自己不快的红衣少女卜鬼,他都和他们合得来。 尤其是这个红衣少女卜鬼,居然让姜昭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亦师亦友的感觉。 所以听到是年纪相仿的人,姜昭也客气的问道:“是何人?几时赴宴?” “一个位是公子定,一个是公子离,具体的宴请时间是我后续会让下人承报公子。” 公子定?公子离?公子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啊? “公子?是那国诸侯的公子吗?” 阴阳正否认道:“都不是,是大虞天子的公子。” 第五十三章 阴阳家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在豫国的楠水旁,有一处不大的神寺,平日里由十几个侍从和几个神官打理,没有多少人参拜,只有到了豫国每年一日的溺纱节时,才有那么些许香火气。 神寺坐落在山水之间,看起来有破落,不如豫国国都那座羲和神宫那般端庄大气,但胜在隐没于各色林木与山清水秀之中,倒也是十分幽静的风景之地。 而在神寺幽静的山门外,一名身背竹篓的中年伐木人缓缓走了进去,路过捐奉鼎时又随手将一块木料作为“神奉”投入到了鼎中,口中念念有词道:“楠娥保佑,今年山水如常。” 而这处神寺便是供奉祭祀楠水之神楠娥。 楠娥不是野神,而是帝舜敕封的九十九正神之一,只不过在如今的大虞天下,五水之神的教派都混的不怎么样,眼前这处幽静的神寺已经是大虞最大的一处楠娥的祭祀地了。 对于大虞诸神的教派而言,信仰就是一种资源,越多的信徒就意味着越多的“神奉”与“诚献”,而人多势众也往往意味着可以更进一步涉足到诸侯国政当中。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玄商朝时诸神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时代。大虞帝舜之后,诸神甚至可以被大虞天子革除九十九正神之列,变为野神……换句话说:这位神明,时代变了,您被开除了。 这时候,那些信徒众多的教派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大虞天子轻而易举就能革除楠娥的神籍,让她和她的教派沦为野神淫祀,但他敢革除羲和的神籍吗?不怕当天东泰国反了你大虞天子? 如今的大虞,强者俞强,弱者俞弱,大神的教派愈加强盛,如羲和、戈君、太一、南荒君这些大神都有举国、甚至数国祭祀,而那些小神的教派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那名以木料作为神奉的中年人继续朝着神寺的后山而去,而一名早已得到命令的神官则在他的身前为他引路,一直带到一处偏僻的静室前。 神官拉开静室的大门,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待着他。 正位的首座上是一位身穿水蓝色神官袍的年轻女子,容貌清秀,神色幽冷,而居左的位置上是一位白色袍服的矮小老人,面容枯槁,身材消瘦的如同骷髅一般。 中年人也不拘束,随即走了进去,盘膝而坐。 就这样,三个年纪、打扮、气质都各不相同的人坐到了一起,开始为了一件大事而商议。 老者名叫阴阳师,南离国人士,位列阴阳家大司律,同时也是阴阳家眼下的实际掌控者。 年轻女子名叫南狐钰,豫国人士,位列阴阳家大司典,同时也是楠娥的大神官。 负柴而来的中年人名叫杜砀,荆楚野人,位列阴阳家御空。 整个阴阳家最高地位的三司两御,如今已有大半到此。 就在三人尽数入座后,南狐钰和杜砀都在同一刻望向了老者阴阳师,毕竟如今的阴阳家,实际便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们要确认一个消息,一个令天下人都震撼不已的消息。 隐狴惠君是否真的重返死人城? 看着两个人的目光,年过九十的阴阳师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沙石摩擦般说道:“惠君重返死人城的消息……证实了。” “谁去证实的?”南狐钰轻声问道。 “儒家若水先生和东泰的龙阁令联手闯的死人城,见到了惠君一面。”阴阳师说道。 杜砀回应道:“那这个消息应该就没错了,无论是龙阁令还是若水先生都是和惠君交手过的人,蒙蔽他们两位不太可能。” “东躲西藏了四十年,这是要回来送死吗?”南狐钰狠声道:“诸侯剿灭,百家擒拿,原以为这些操尸弄魂的渣滓都死干净了,没想到还敢重见天日。” 比起南狐钰而言,杜砀却平静的多,这个中年汉子问道:“大司律,这一次天下诸子百家是如何商议的?” “商议?还商议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惠君,独木难支,我们联手几个盟友,再加上一个东泰国的姜卫,难道不能打进死人城去?!”南狐钰杀气腾腾的说道。 杜砀笑了,反问道:“打进死人城之后哪?你能在死人城内杀死惠君?” 南狐钰楞住了,有些不明白杜砀话中的意思。 阴阳师却明白杜砀的意思,他没有管南狐钰的疑惑,而是叹道:“再次围剿死人城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但这一次却和上次有所不同。” “上一次围攻死人城,诸侯、教门、百家,各有各的想法和算计。诸侯已经不能忍受隐狴带来的混乱,各大教门无法容许操尸控魂的存在,而百家……想要隐狴的全部!要那些秘法、要那些奇异的神物、要那些延年益寿的药物……更想要死人城!” 杜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而南狐钰则似乎听出了阴阳师的意思。 诸侯要结束混乱,教门要灭绝亵渎死者的行为,而诸子百家……似乎是为了利益。 “上一次围剿之中,诸子百家损失惨重,我的师兄战死,阴阳鱼佩遗失,导致阴阳家至今没有选出大司正。道家五杰死了两个,墨家七侠尽没,儒家三才死的只剩下了一个若水先生……但我们都没有怕,因为我们觉得死人城和隐狴的东西能补偿我们的一切损失!” 阴阳师闭上眼睛,痛苦的说道:“但我们错了,错的离谱!” “死人城,我们无法掌握!隐狴的神物,被惠君带走!那些丹药,被全数销毁!就连那些隐狴的秘法……” 阴阳师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大笑道:“隐狴的秘法……直到我们看到那些秘法,才知道隐狴是他妈个什么存在!小南狐,你知不知道一座金山在你面前,你却根本不敢去取的感觉?我们诸子百家翻阅隐狴秘法时就是这种感觉。” “隐狴的秘法,只有一个后遗症,那就是会得罪……九幽君。” 阴阳师干枯的脸上扯出一丝苦笑,“诸子百家,一无所获,大战结束后,我和师尊师兄当时对着数以千计的同门,没有人说一句话,只能自己的伤口自己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上一次围攻死人城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教训,而这一次……又有多少人会为了所谓“天下大义”去当这个出头鸟哪?” 隐狴不是木头,不会任由你杀戮,而在已经明确知道没有任何利益的情况下,谁会去冒着生命危险绞杀隐狴? 南狐钰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如果再一次围攻死人城,会有多少势力会去哪?” “和隐狴结下了死仇的势力有我们阴阳家、墨家、西宁君和司命之神的教门……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姜卫,如今的形势,空桑山上的司命神官恐怕没办法出手了,也就是还剩下我们阴阳家和这三家势力会出死力。”杜砀仔细的计算着各方势力,“而除了我们和这三家之外,大虞二十七公卿的思静侯,西秦王家,荆楚铸剑山,上社君的教门也会派出援手,但不会出死力。” “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杜砀摇摇头,否决道:“杀那些无名小卒够了,谁来杀惠君。” 说完,杜砀望着阴阳师,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提到的势力里面,由谁去杀惠君?谁能杀了惠君。” 南狐钰沉默的看着阴阳师,她没有参加当年那一战,也不知道任何内情,但她可以听出来一件事情……天下英雄,居然难杀一个惠君! 阴阳师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怎么杀其余的四圣五君,今天就怎么杀惠君!” “今天我就会出发,联系天下盟友共赴玄山。而我已经发信给了天下群雄,墨家巨子、西宁君的大神官、东泰国姑苏安已经确定会到,而其余有诛杀隐狴意愿的豪杰也会来进行谈判。如果最后可以达成协议天下群雄会在中京的昊天神像之前定下血盟,共诛隐狴。”阴阳师毫不掩饰自己杀意的说道。 “最终的会盟地点选在中京……也就是说?” “不错,请大尊出山,诛杀惠君!” …… 离衡学宫内,姜昭正在为了两封宴请的帖子而感到烦恼。 对于正常的宴请流程而言,是需要由李洵收下,甄别后递交姜昭,由他来决定去还是不去。但今天的宴请帖子则不同,送两封帖子的人是自己的师尊阴阳正,而宴请者则是阴阳正和自己提起过的两位公子。 大虞天子的二儿子,姬离。 大虞天子的三儿子,姬定。 第五十四章 神行三咒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如果按照姜昭心中所想,他其实一个也不想去。原因无他,只是自己想要继续深入研究刚刚从师尊手中得到的那些秘法。 除了五行咒外,神行三咒是他这几天重点学习的对象。神行三咒分别为驾风、御雷、明光。作为连市井之徒都听说过的手段,算不得什么稀奇,但胜在扎实有效,哪怕是阴阳正当初也是从神行三咒开始钻研。 如今较为简单的五行咒他已经可以随意施展,而比较复杂一些的神行三咒中的明光则也已经开始到了快要摸透的地步,随时可能成功。这个时候的他实在是不想再去参加什么宴饮。 但送来请柬的人是自己的师尊,宴请的人是大虞的两位公子姬离和姬定。这样的组合让姜昭于情于理都推辞不了。 而坐在姜昭一旁的李洵却在绕有兴致的翻看着两份请帖,随后微微一笑道:“公子,我算是看出来这两份请帖之中的含义了。” 姜昭的心思压根没有放在两份请帖上,但听到李洵这样一说,他还是打算听听。 李洵是世家子弟,极为聪慧的同时又兼具秘法之能,在东泰国宫廷办事之时又以心思缜密、小心谨慎著称,所以被委派至姜昭手下,随他来访中京。 除了保护姜昭之外,姜昭的出行、文书、财物等都是由这位心思缜密的李洵打理,而他往往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李洵指了指两份请帖说道:“公子请看这两份请帖的日期,都是在本月初六,都是在同一天。只不过是这位二公子姬离请在了兰苑,是正午的宴会。而这位三公子的宴会是在氿阁,是夜晚的宴会。” 随着李洵的指点,姜昭也看出了端倪,这两位公子安排的时间似乎有些……太紧了。好像是在抢时间一样。 “看来我之前在东泰国听到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李洵突然正色道:“传闻当今天子的大公子早夭之后,我们的这位二公子姬离和三公子姬定……都想要那天子之位。” “两边都想要在对方之前和公子您会面,所以两封请帖会如此紧凑,紧凑到了要在同一天。”李洵眉头一皱,说道:“我有种预感,双方实际上都定的是午宴,但请帖送到我们手上时,这位三公子却落后了半天……” “这个手笔,可能出自阴阳正先生之手。” 姜昭心中一动,小声问道:“你是说师尊是站在二公子姬定这边的?” “可能不是,如果是的话我们能否看到三公子的请帖都是个问题。而且如果已经有二十七公卿这个层次的家族开始站队的话,那么姬离和姬定的矛盾必然已经是人人皆知。” 姜昭有些迷糊了,他也不笨,但涉及到了这个层次的政治博弈,实在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听懂的事情。 李洵向姜昭解释道:“阴阳正是大虞的公卿,最终的利益还是要为大虞服务而不是某一个人。所以他要保证两位公子的请帖都送到您的手上,让您可以和两位公子都见上一面,最终由您来做出选择去结交那一位。” “而无论是姬定还是姬离,他们毕竟还是姓姬的人。”李洵一番分析,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阴阳正先生是希望东泰的下任国君和大虞的下任天子搞好关系,但至于大虞的下任天子是谁……不重要。” “那为什么会把姬定的请帖放在后面哪?” 李洵摇摇头:“这就不是靠我能够解答的问题了,其中的内幕可能只有阴阳正先生自己知道。” “那我应该?” 李洵正色道:“公子要赴宴,而且一场也不能缺,至于到时候接近那位公子就靠您来决断。” “公子将来要决断的事情很多,不妨就从这里开始。” …… 位于北乐坊的氿阁是一处宴饮的场地,还混杂有歌舞、傀儡戏、剧戏等助兴的表演,那些靓丽的舞女以及千奇百怪的杂耍很受世家子弟以及大商巨贾的喜爱,让氿阁成为中京排的上号的欢场之地。 在一处高楼的静室内,姬定则把自己与那些酒色财气分割开来。 静室的装饰很少,素的有些简陋了,只有木案一张,铜灯一盏,以及一个摆放在木案上的铜铃,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余的装饰了。 姬定正在读着从东铭阁送回的请帖,以及姜昭会如约赴宴的保证。 请帖依旧是那封请帖,只不过原本自己请帖上写下的正午的宴请时间变为了晚宴。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啊。”姬定最终也只能一声长叹。 他当然知道,自己和二哥姬离的请帖都是定的正午,也知道他和二哥姬离的请帖是同时送往阴阳正的住处……但从最终的结果看来,阴阳正选择了帮姬离多走了一步。 这个世界上,最怕的就是一步慢,步步慢啊。 姬定知道,自己这位二哥收买不了清高的阴阳正,而阴阳正目前也没有因为去帮姬离而获得利益。 只因为一件事,他终究是第三子。 姬定捏紧了手中的请帖,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 大虞立长不立贤,这个规矩传了九百多年,虽然有所松动,但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最起码在阴阳正这些人眼里,虽然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但还是下意识的会偏向年长的那位公子。 “帮我传一下苏姬。”姬定敲了一下自己木案上的铜铃,向自己的下人吩咐道。 一会的功夫,一位身段妖娆的女人从门外走入,随后对着姬定恭敬的下拜道:“定公子有何事吩咐?” “把今天宴饮推后到夜晚。” 姬定没有说是那场宴饮,但名叫苏姬的妖娆女子明白,今天的氿阁只有一场宴会可以让高高在上的定公子专门吩咐下来。 “苏姬明白。”苏姬说完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小心翼翼的微微抬头,说道:“主人说有事想要面见公子。” “让他来。”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苏姬退出了静室,而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入其中,正坐到了姬定面前。 “如何?”高大男子似乎和姬定很熟悉,也没有客套,而是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二哥先了我们一步。” “是阴阳正搞得鬼?”男子疑虑道:“二公子听闻得到了一个和阴阳正有旧识的奇商的相助,而且他也一直在打阿夜姑娘的注意。” 姬定否认道:“不是……阴阳正不会故意这样做,但毕竟长幼有序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再清高的先生,做出判断时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高大男子似乎很不甘心,低垂下头,咬着牙不再说话。 姬定看着高大男子,随后安抚道:“东安,虽然世间之事难免一步慢步步慢,但谁又知道我们是否可以后发制人哪?” “公子?” “东泰国是在中晋灭亡之后我大虞最大的倚靠,但天下并非也只有一个东泰国而已。”姬定站起身,来到窗边。 “荆楚九万里河山,国土几乎是东泰的数倍,楚王甚至凭此自称王位。而我姬氏还有六个姬姓诸侯国,还有宋、卫、郑三个忠心耿耿的诸侯国拱卫王畿,还有西秦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姬定轻轻的推开窗户,然后看着正午的光线投射入这间昏暗的静室内,而在窗外,一支颇有规模的卫队正在护卫一辆车架前往兰苑赴宴。 “东泰,我们一定要去争取,但失去它却不代表我们会输,一个东泰或许是棋盘上最有分量的棋子,却并非一定是决定整场棋局的胜负手。”姬定看着打着东泰国旗号的车架缓缓远去,自己的面色却依旧如此,甚至大有宽慰下属的心思。 “我和二哥的棋局,今天才刚刚开始。” “属下明白。” 姬定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属下的态度,“今天晚上的宴会,由你、狰、卫先生一同陪我出席。” 东安听到狰的这个名字,面色有些难看,但想到是公子的安排,随即还是点头称是。 一窗之外,车驾内的姜昭不知道姬定和东安的谈话,而是在趁着车驾行驶缓慢的空隙研习神行三咒。 就在今天早上,他已经基本完成了明光咒、御雷咒、驾风咒的心印、咒语、手印。尤其是明光咒,目前只剩下了真正的实战! 按照阴阳正的说法,神行三咒,都是用于“行”,但却各有各的所长。 驾风咒行动最慢,但却胜在持久,而且到了极其熟练的地步则可以驾风飞行。 御雷咒行动最快,但由于太快了所以很难操控,只能用于在空旷地带短距离冲刺,限制极其大。 而明光咒则极为特殊,是在细微处提升人的行动力,而且还具有一定的防御力。 阴阳正师尊在教授之时,曾经意味深长的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神行三咒之中,明光咒才是真正适合你的,昭公子今年十三岁,如果公子可以在十五岁之前吃透明光咒,对你而言是个大机缘。” 姜昭仔细回想师尊的这句话,对于自己这个诸侯之子来说也算得上是大机缘?那应该是多大的机缘啊? 第五十五章 明光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车驾内,姜昭的渐渐平静自己的思绪,开始按照明光咒的运行方法进行第一次施展。 风雷光三咒,都是借助天地之力附着自身,随后加速自身移动的法子。在基础秘法之中已经算是比较复杂的法门,但三咒又实在是太过实用,所以几乎成了秘法士修行的必修之法。 姜昭心中开始默默的用“神”进行心印的绘制,控制自身的“神”逐渐开始凝聚成型,随后形成所谓的心印。 和五行咒不同,神行三咒已经到了必须要进行心印的地步,而这开头一步就需要小心翼翼的计算“神”的使用。 姜昭睁开眼睛,双瞳之间已经开始浮现一丝明光,而随着他双手几次结印,双眼之中的明亮白光已经开始往全身弥漫。 “去秽存净,明光映吾。”随着淡白色的光亮一丝丝的浮现,姜昭随即开始了咒语的念颂。 咒语并非短短的几个段落,而是需要把自己的神灌注其中,这就和手印一样,属于把自己的意愿告诉天地的过程。 越是强大的秘法,越是复杂。往往就是在自己脑海里结出心印都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而告诉天地的过程则需要包含手印、咒语、祈祷、开设祭坛甚至还有如同一连串舞姿般的动作,被称为“巫舞”。 而随着咒语的完成,白色的光芒脱虚化实,如同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衣附着到了姜昭的身体上。 “咦。”随着秘法正式成型,姜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他轻轻的挥动衣袖,却发现自己挥手的这个动作变的轻快无比,而在自己的眼中,衣袖的挥动在自己眼中却又变得如同沾水一般沉重。 姜昭是个聪明人,随即想到了这是这么一回事。 自己的身体反应速度在加快,而其他物体反应在自己眼中时则是变慢! 那若是用在和人对敌之时哪?姜昭立刻想到那个红衣少女卜鬼,如果自己当天就学会了明光咒,起码被撂倒的时候能看到她的身影。 打个比方,就像热暑时节被蚊虫叮咬,想要拍打,但蚊虫迅捷,寻常人难以一击而中。而在明光咒的作用下,蚊虫在你眼中的速度变慢,而自身却变得迅捷无比。 姜昭仔细感受着自己身躯上附着的这白色明光,感觉这光芒几乎是和自己融为一体一样,甚至不像是一件衣服,而像……自己的皮肤。 “不愧是天地之力的运用,神奇如斯。”姜昭忍不住赞叹道。 其实在之前,姜昭一直是想要和武瑕叔叔修行武道,但奈何身体实在虚弱,只有走秘法修行这条道路,这件事让姜昭一直带有一种痛苦的情绪。但如今看到秘法的神异之处,他倒是也把那种夹杂着可惜的痛苦抛之脑后了。 但随即,姜昭起了一丝可惜的情绪。可惜啊,假设自己可以秘法与武道同时修行…… 别的不说,比武之时加上一道明光咒,何人能敌?除非那个武道修行者实力远超自己,否则也必定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唉,可惜可惜。”姜昭散去明光咒,颇有些颓废的坐到车中的木座上。 “公子,兰苑已经到了。”随着李洵的一声提醒,姜昭才发觉车驾早已到达。 …… 兰苑是个较为僻静的场所,没有氿阁那么多的宴会戏目,舞女乐师们表演的大多也是中规中矩的歌舞,没有那么多花哨玩意。但兰苑却有一项特长,足够稳稳的踩下氿阁,成为南北乐坊前三的欢乐场。 兰苑有甲乙丙三等宴厅,最核心的五间甲等宴厅之内,设有一兽坑,常常有各种奇异兽类被放置在其中搏杀以供客人取乐。 奇珍异兽难找,而善于搏斗的奇珍异兽就更加难得,而想要把这些恶兽送入中京,在天子脚下搏杀来供人玩乐,这背后所需要动用的能量难以靠钱财来衡量。 而在兰苑最核心的一间宴厅内,姜昭也终于见到了这位大虞的二公子姬离。 姬离是个略微有点富态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纹有蓝色兽纹的玄袍,头上带着一顶白水玉冠,加上他五官端正,倒也显得有那么一定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这位爷面前,姜昭诸侯之子的身份还是要低上一头,所以理应由他先施礼。但这位离公子笑吟吟的按住了姜昭的手,拦住了他。 “无妨,我与昭公子一见如故,何必多礼。” 而随着这位大虞二公子亲自引路,一行人走入甲等一字号宴厅后,姜昭才对眼前这宴厅之中隐含的奢靡有了一丝了然。 从坐椅到食案,从空气中的熏香到四下摆放的花卉,没一件是便宜货。 而后,十二名侍女捧着十二颗夜明珠,走到支撑宴厅的铜柱之下,将夜明珠按顺序放入铜柱的地步。 “有趣。”姜昭的身后,李洵突然说道:“漆金的铜柱都是镂空的,但却丝毫不影响整个大殿的承重,这手笔绝对是出自墨家。” 而随着明珠放入铜柱之后,四下有侍者直接关上了窗口,而且贴上了阻挡关系的黑色皮围。 下一刻,宴厅内的奇异之景让见惯了奢靡之景的姜昭也不由的咂舌了。 夜明珠淡色的光芒从十二铜柱的镂空之处缓缓而出,在漆金的作用下沾染了一丝金色,十二道光柱合一之后,居然形成一轮金色的太阳,而更加让人惊讶的是,一轮金色太阳之下,一只金色飞鸟在围绕太阳旋转。 支撑起整个宴会厅的十二根铜柱算不上稀罕物件,铜柱上的漆金也算不上罕见,但以漆金铜柱为背景,以明珠光影为笔墨,硬生生在柱子上刻画出一副羲和托日图那就是大手笔了! 羲和托日图,这是供奉在东泰国都的一副壁画,只保存在羲和神殿内,外人难得一见。而要想获得图样,随后在这间酒宴之地打造这样一套物件,不知道消耗人力物力有几何? 而在姜昭的身后,李洵却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这东西……打造的时间不会超过七天。” 姜昭大吃一惊,立刻小声问道:“你能确定?” 李洵点点头,“秘法士的眼前藏不住秘密。” 而这时,呆头呆脑的贾文赫才终于吐出一句:“这位姬离二公子,下的是血本啊。” 姬离是否下了血本自己不知道,但眼前的奢靡景象确实把姜昭都镇住了。 他以往曾经听说过墨家有机关之术,擅长取天地万物为用,传说可以以木为骨、以铁为肉、以棘轮为心肺、以机巧为筋络,最终能打造出与活物无异的机关人,不知道那是何等的匠人。 眼前的机关铜柱虽然远不如所谓机关人精巧,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姬离拉着姜昭走上正位,让他坐到了自己的一旁。 在大虞这样一个讲究身份尊卑的地方,主位的坐席一般不超过五个,而都是要有身份的人才能坐上去。 有姜昭和姬离两位公子在此,就连李洵和贾文赫,也只能在次席入座。 而如今的主位上,只有四个人,除了姬离和姜昭之外,还有一胖一瘦两位年轻人作陪。 巧的是,比较瘦弱的那位年轻人自己恰好还认识。是二十七公卿家族之中“叶氏”的家主之子叶旭,身份不下于自己的师尊阴阳正。 这样一来,那位胖的快要占下两个位置的客人,身份就相当值得琢磨了。 姬离笑着说道:“我来介绍一下吧,叶氏的叶少府想必昭公子应该见过了。而另外这位是来自荆楚的夏氏远支,单字一个宿。” 名叫夏宿的胖子拱手行礼道:“见过昭公子,想不到在下一个商贾之人,居然也能出席二位的宴饮,好生有幸啊。” 商贾?姜昭虽然不歧视商贾之人,但却也觉得奇怪,一些以商为业的大家族出席这样的宴会也是平常,但想要坐到主位上,那可不是一般的商贾可以做到的事情。 似乎生怕姜昭误会,姬离忙补充道:“是巨贾。” 能让大虞二公子称呼为巨贾,这位有些滑稽的胖子在姜昭眼中的身份立刻就变得玩味起来。 “不敢称为巨贾,只是经营一家商号而已。”夏宿笑道:“中州商会,便是在下的产业。” 号称可以买下一州之地的中州商会?那倒确实有资格坐到这里。 第五十六章 开港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中州商会不是一个小商会,甚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商”的范畴。他们的整个商会由楚地四家最大的商贾之家整合而来,专门做连通中原、楚地、百越三地的生意。珠玉、木材、皮毛、铜料、酒水、粮食、奴隶、甚至是兵器战甲,只要是有钱赚,那就没有他们不敢买卖的。 天下有铸币的权力的势力只有九家,市面上大规模流通的货币有六种,分别是泰山钱(东泰以及其盟国使用),正币(王畿以及周边诸侯国使用),通晋刀币(中晋三国使用),云铢钱(楚地以及百越使用),秦五铢(西秦以及周边戎族使用),两通钱(中原其余诸国使用)。而中州商会不但是天下有权力铸币的九家之一,还是云铢的主要流通人之一。 他的主事人,哪怕只是主事人之一,那也确实能称为巨贾了。 姜昭绕有兴致的问道:“你们就是帮荆楚发行云铢钱的人?” 他曾经听武瑕叔叔说起过,荆楚远离中原之地,铸币工艺很不发达,而且楚地虽大却政令难统一,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币”,金铸币、银毫、铜片、贝钱、铁刀钱……几乎可以在荆楚找到任何国家的货币,导致通商困难,很多地方甚至到了需要以物易物的程度。 直到这任楚王继位,才痛定思痛,决定开始统一楚地货币,而最终这个任务居然被诞生不久的中州商会给接了下来。 而中州商会也没有辜负楚王的厚望,凭借荆楚国力以及中州商会的手腕,云铢钱不但成为在楚地流通的唯一货币,更是已经开始流通往百越之地,甚至中原一些靠近荆楚的诸侯国也在使用。 “不敢称为帮荆楚,只不过楚君有需要,我们这些商贾当然要为其肝脑涂地。”夏宿笑道。 夏野似乎很谦逊,没有过多的夸耀自己。 而听到夏宿自谦的话,一旁的姬离就打趣道:“南犁(夏宿的字)谦虚了啊,谁不知道你中州商会马上要踏足到这中原之地,我去年从沃湖经过,可是看到了沃湖边上的那座城市已经在挖掘地基了,等沃湖边上的商城建立,那还不是滚滚财源而来,富逼公侯?” 夏宿依旧是很谦逊的说道:“这还要看天子以及诸位公卿的意思,如果公卿那天嫌弃我这铜臭位污了沃湖旁的十二陵,一脚踹了在下也说不定啊。” 沃湖边上的商城,这件事姜昭倒是听人说起过。沃湖沟通五水,南下就是楚地的云梦大泽,北上就是连通王畿和中原诸国的洛水,向东可以走逐鹿之野的陆路到达泰山以东,很早以前就有人提议在这里筑城开港,但却一直没有成功。 原因有三,其一是沃湖虽然在卫国的国境内,但沃湖旁有十二天子陵,虽然筑城肯定会避开天子陵墓,但依旧有不少人提出会惊动天子安息。其二便是沃湖水势夏溢冬枯,难以筑城。其三是沃水靠近荆楚,如果荆楚把这视为中原诸国的挑衅,作为诸侯国之间唯一有水师的国家,一旦楚师水军北上,岂不是灭顶之灾。 想要在这里筑城开港,起码要打点好卫国、中京、荆楚三方势力,还要克服沃湖地理带来的困难,这背后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有多大?起码姜昭知道,一百二十年前卫殇公没有成功,坏在了荆楚手里,二百六十年前虞献王失败了,坏在了沃湖水患手里,三百年轻前蔡国联合荆楚想要试一试,被虞定王给拦下了。 而如今听姬离的说法,这位中州商会的主事人甚至已经开始破土动工了? 姜昭好奇的问道:“中京的公卿没有异议吗?沃湖的水患又是如何解决的哪?” 沃湖开港的三大患,这位来自荆楚且让楚君都奉为座上宾的巨贾应该是已经搞定了荆楚方面的问题,但余下的两个问题可是比荆楚都有棘手啊。 姬离依旧是微笑着解释道:“南犁这番来到中京,向朝廷献上金筹五千枚,银毫三万,铜钱四百万,朝廷已经特准了中州商会在沃湖开港,并且会让卫国提供帮助,更何况……” “更何况,我是以一介商贾的身份在沃湖开港,而不是以荆楚水师的身份驻扎在沃湖。”夏宿一边解释自己的立场,一边补充道:“至于沃湖水患嘛,在下结交过几个墨家和阴阳家的朋友,按照他们的勘探,沃湖水患源自北上水道,墨家认为可以在这里筑起一道堰口,夏拦冬放。” “厉害!”这下,连姜昭都有些佩服起这个自称一介商贾的人了。 以商人的身份纵横南北,结交荆楚中京,在沃野之上开港筑城,完成了三百年来诸侯都没有完成的事情……这样的人居然只是个商人。 姜昭更加好奇了,接着问道:“南犁难道没有想到过出仕吗?” 夏宿微笑道:“出仕?侍候那位国君哪?我若投效楚王,中京公侯会允许楚王之臣在沃湖旁筑城?反之出仕中原其他诸国,云梦泽的水师明天就会来烧了我的商城。” 夏野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无奈,“天底下有一些事情,只有商人能办。” …… 离衡学宫,禁林深处的大榕木下,一条条枝干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起一些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肉块,随后一张大脸浮现在榕木的主枝上,把肉块一起席卷进了自己的大嘴之中。 随着一遍遍的咀嚼之后,大榕树忍不住骂道:“老东西,死都死了,骨骸都比玄铁还要硬了。” “行吧,谁叫老头子你心地善良哪,当年不是你保下我这榕妖,说不定死于天诛地灭下的人就是我了,我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早死早活啊老头子。” 中京城内的一处酒筑外,一位名衣衫褴褛的乞者正在吃着刚刚讨要到了残羹冷炙。乞者虽然看起来穷苦,但也没有不顾吃相的大快朵颐,而是一点点的用手拈起食物,然后送入嘴里细嚼慢咽的吃下。一张瘦削的脸上既没有讨要到食物的喜悦,也没有接受嗟来之食的羞愧。 他就像一个孤立于世俗的隐者,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世俗城市格格不入。 而随后,这个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乞者突然睁大了眼睛,带着一丝敬畏的新向着禁林的方向看去。 他可以感受到,那是一个强大的生命逝去的声音,一个可怕的心脏停止了它的跳动。 他知道,在禁林里的是一个可怕的强者,强大到可以让他强迫自己忘记使命的重要性,强大到让他在这里不敢有一丝一毫出格的举动,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要抹去,因为这就会被发现……然后死。 但现在,随着那个可怕的生命消逝在天地之间,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了。 他是那个和姬弘交手的人,他是那个闯过南陈关隘的人,他是那个翻越巴南圣山的人…… 他是……阿摩罗,要去往中京而去,挡我者死。 阿摩罗起身,拿着自己相依为命的破碗,随后心有余悸的看了禁林一眼,缓缓双掌合十,算是和这位陌生的强者最后做了道别。 那个让自己畏惧的存在依旧消逝,那么接下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氿阁内,一群舞姬正在为了夜晚的宴席筹备着悦人的歌舞,而在她们的中间,一个衣着怪异的女人则与她们格格不入。 女人显而易见的不是诸夏人,而是来自异邦。她的皮肤比一般大虞女子要黑一些,但却是非常好看的小麦色,双眼深邃修长,眼睛不但很大而且是罕见的碧绿色,眼角与嘴唇都涂着金色的彩妆,身上只是披挂着一身黑绿相间的丝质舞衣,发丝之间配着几枚蛇行的金饰,手腕和脚腕上悬挂着几个玉金打造的摇铃。 这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还别具一番异域风情,加之她的舞姿绝伦,所以被苏姬选定为了今晚舞曲的压轴。 这个名叫蛇姬的女人也是我行我素惯了,平日不喜欢和其他人来往,而和这些舞姬自然也没有那么熟络。 “咦。”这个向来不喜欢说话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望向了禁林的方位。 许久之后的沉默之后,这个女子似乎有了一些答案,但却又不敢想象自己的答案是真实的。 她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口,随后以一种诡异的身形一跃而起,跳到了屋顶之上。 她的速度实在是惊人,轻快到让身边的舞姬都没有任何察觉。而当她赤脚踩在屋顶的瓦片上是,一切的答案终于被验证了。 笼罩在这中京城上的一片云,消逝了。 天下无敌的白豫氏,死了! 泰山山阴的死人城中,一道凄厉到了极点的哀嚎冲天而起。 第五十七章 死人城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死人城,位列天下十大奇城之一。没有人能说清楚它何时出现在泰山的山阴处,也没有人能说清楚由谁建造了它,但从它出现开始,它就和隐狴这个名字彻底扯在了一起。 自从五百年前隐狴出现的第一天起,它就是隐狴的大本营,是隐狴赖以为生之所,是天下之间的禁忌。 直到四十年前,群雄汇聚,才终于把这颗天下的毒瘤拔除。 直到今天,惠君回到了死人城。 惠君喜欢整天行走在城市里的废墟之中,看看当初死人城之战遗留下的痕迹,他会拖着老迈的身躯从那些城墙的缺口处开始踱步,然后一路慢悠悠的回到城中心的位置。 惠君很老了,老到自己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活人还是尸体。从面容上看去,他倒像是一具骨架披上一层人皮,是名副其实的活尸走肉。但就是这样一具半死半活的身躯,依旧以强大的意志行走在这片废墟之上。 他在祭奠,祭奠那场惊天之战。 城市内,当年交战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从城墙周围开始,原本那些雕梁画栋的建筑被一股巨力从地基上拔起,随后撕碎倾泻在了方圆几里的地方,黑色砖石铺就的地面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两道被撕裂开的口子,每一道都有数丈之长。 而越往城市中心而去,战争的痕迹就越是可怕,一些手段所留下的创伤,甚至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在惠君的身侧,是一座塔楼的残骸,但和其他废墟不同的是,这座塔楼的瓦砾、碎片都还很新……甚至它们都还漂浮于半空之中,永不落地。 不但如此,与塔楼废墟一起漂浮的,还有四十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隐狴弟子。 以塔楼为中心的周围十二丈以内,所有的一切都被停留在了某个时刻,时间不再流动,一切也都归于静止,万物沉寂。 惠君还记得这是谁的手段,阴阳家大司正阴阳冕以光阴之术偷袭明君所在塔楼,光阴秘术之下,明君当场化为尘土而死,而被秘术波及的四十一人至今也处于着生死未知的状态。 而在塔楼更近一步的前方,是一只青铜打造的巨手,而在青铜巨手周围,是一片被扫平的废土。 而巨手之下,一个被巨大力量震出的坑洞之中,碎裂的骨殖和黑色的袍服一起记录了那天的故事。 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青铜人带着毁灭一切的暴力横冲直撞,无数挡在它面前的障碍都被碾为齑粉,无论这个障碍是由血肉还是砖石构成。 同样的,惠君依旧记得这是谁的手段,墨家枯木先生的机关人以雷霆万钧之力撕开死人城的城墙,一路碾压至此,最终和北显圣同归于尽,而在青铜巨人被损毁之前,已有百余隐狴弟子身死。 遥想当年,天下群雄来袭,不知道有多少隐狴弟子在死人城血战,直到战至身死道消,隐狴惧死,但唯有这一战极为英勇,因为诸子百家的人……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给啊! 而当惠君走入城市的最中心时,一座奇异的建筑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座由黑色巨岩搭建起来的建筑,由岩石一层层铺设,每一层较上一层要小一圈,整个建筑形成一个金字型,而在最顶部的祭坛上,一座黑色金属的塔尖形成了建筑的最核心点。 这不是大虞的建筑风格,甚至很难说和那个文明的建筑风格类似,因为眼前的这座高达百丈的巨型建筑物不太可能是人力可以完成的。 而更加惊骇的是这座巨大建筑的身躯上,一道二十余丈的剑痕将它的一部分躯体撕裂开来,露出了其中的布局。 惠君踩着巨大的岩梯,一步步的走上了裂痕处,随即又从裂痕处走入了建筑的内部,在这种建筑的最下方,某个人在等待着他。 建筑物深处,有一间用青绿色石头打造的房间,而在房间内,一池青绿色的水潭占满了整个空间。而在水池的中心,一具黑金古棺正在微微的出现一丝响动。 惠君站在古棺面前,就像爷爷辈的老人关心孩子似的问道:“如何哪?” “我还好。”古棺内,一个难辨男女的声音通过震动传递出来,“但有的人不好了……白豫氏死了。”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人寿终有穷尽时,这是九幽君定下的规则。” “我还是不相信。”干枯如木的惠君一屁股坐到了黑金古棺前,“他会死?他凭什么会死?谁能保证他会死?” “我来保证。”古棺内,那个声音开始越来越大,“马上用通魂的方法通知我们在中京潜伏的所有人手,我需要杀一个人。” “谁?” “姜昭。” …… 兰苑的最高处,姬离一个人站在露天的楼台上,看着姜昭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离开兰苑。 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换下了那张无论何时都会笑眯眯的脸皮,面无表情的活像是个死人。 很少有人会想到,那个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待人的二公子,私下里这副模样,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多少情绪,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一般。 今天这场宴会,是自己的谋士安排的,目的是用几近铺张的奢靡的手段来向姜昭展示自己的诚意以及自己的实力。仔细一想,有中京世家子与天下巨贾陪同,有清高的墨家亲自打造的器具助兴,这难道不能显示姬离的实力?而自己那个弟弟是觉得没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 但他明白,自己的谋士失算了。 姜昭确实有过一瞬间的震撼,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是见惯了富贵生活不在意,而只是单纯的不在乎罢了。 对于姜昭而言,或许那位夏宿先生的份量,都比自己要重上一些。 他是一个极其擅长于察言观色的人,所以他自然能看出来一个十三四的孩子的想法,尤其是对于姜昭这种本来就不打算在众人面前遮掩自己的人。 “志不在此吗?” 姬离摇摇头,回身返回了阴影之中。 既然求不得,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多想。就像自己弟弟说的那样,天下诸侯、诸子百家,天下有多少势力?东泰国是很重要的棋子,甚至是棋手,但却不是唯一的棋手。西秦、荆楚、梁、王畿的公侯……这个乱世之中,无数只手马上就要借助大虞这个棋盘开始新的博弈。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事情,最终在姜昭即将踏出兰苑大门时,意外发生了。 当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把一个破碗递到你面前时,你会是什么反应。脾气暴躁的人大概会一脚踹翻这个破碗,而善良一点的人大概会找一找自己身上是否有多余的铜钱。 姜昭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当一个破碗抵到姜昭面前时,姜昭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怀中,却猛然发现自己没有带钱的习惯。 而下一刻,姜昭就楞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个衣衫褴褛的人……是怎么来到自己面前的? 自己出行的排场可是一点都不小,二百多侍卫要骑马净街,上下车的地方都被里里外外围了个遍,李洵和贾文赫也是从来不会离开一丈之外的距离。 姜昭回过神,看着自己身旁的两个人,却发现他们如今也是屏气凝神,看着自己身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者。 乞者衣服破烂,上半身几乎赤条,但能明显看出身上这些布料在破损前都是丝质的料子,而乞者的皮肤也很白,只不过身上的污秽确实有些多,让他看起来有些落魄。 姜昭刚要开口,却只见到李洵一把拦住他,而贾文赫也立刻闪身到了姜昭的身前,和乞者对峙了起来。 “敢问有何事?” “乞讨。” “我这里有一叠金叶子,希望与前辈结个善缘吧。”李洵随手掏出一把金叶子,然后递到了乞者的碗里。 乞者看了一眼已经把身躯崩紧到极致的贾文赫,以及心中已经开始绘制秘法心印的李洵,最终点点头,收下了一片金叶子后转身而去。 “他是什么人?”乞者转身离去后,姜昭问道。 “应该是某位前辈云游天下,但没有恶意,我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他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李洵咽下了一口唾沫,“对公子而言可能感受不到,但在秘法士的眼中,天地之力甚至在这个人的周围形成了一层空洞!” “天地之力在避让?” “不如说是在趋利避害。”李洵补充道:“我曾经听说过传说中的锻体者达到巅峰之后,可以捕获天地之力用于锤炼身躯,所以他们自身周围的天地之力往往是个空洞。” 姜昭点点头,随后在李洵的护送下上了车驾。 姜昭坐在车内,但思绪却已经开始回忆着李洵对那位乞者的评语。 武修者凭借炼精锻体来获得强大的体魄,而秘法士靠修神之法来操作天地之力。而李洵如今却告诉他,强大的武者居然可以依靠捕获天地之力来锻体。 那个乞者……到底有多强啊。 姜昭一晃神的功夫,车驾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而下一刻他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那个乞者就坐在他的身前,和他四目相对。 第五十八章 插曲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恐惧,极大的恐惧从姜昭的骨髓开始蔓延至全身上下,但随后又很快的消失不见了,他的内心好像一个黑洞般,很快的会将负面情绪吞消殆尽。 “前辈何事?” 说出这句话,姜昭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精神上的恐惧可以被消减,但生理上的压迫感依旧压的他难受。 这一刻,姜昭终于明白为什么贾文赫与李洵会如临大敌,因为哪怕这个人没有带有一丝恶意,但当你和他对视的第一眼开始,天崩地裂般的压迫感就如同潮海一般袭来。 “我想要见虞王。”乞者张嘴说道,居然是相当字正腔圆的大虞官话。 见虞王?姜昭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摇头,大虞礼法,诸侯不得主动面见天子,都是要天子召见才能入中京,更不要说自己眼下还只是诸侯之子? 如果他真的想要见天子,起码需要在一月之前就上请见的奏表,然后是焚香、净体、一礼、二礼、叩问、敬奉等多个流程,最终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见到虞王一面。 哦,以上流程甚至不能由他来进行,因为他还只是一个公子,而是需要自己的父亲以诸侯的身份代表自己向中京方向上奏表。 “我……做不到。”思来想去,姜昭还是摇摇头。 他不敢欺骗这位不知道是何来意的强者,也不敢在他面前耍任何的小聪明,和这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东西卖弄自己的聪慧,那才是作死。 “你不是天子的臣属吗?” 姜昭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天子的臣属?理论上所有诸侯极其下属都是天子之臣,所以说自己也是天子臣属倒也没错……但天子臣属也分内臣外臣,二十七公卿才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之臣啊。 姜昭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的僵持在了一起。 但随后,乞者率先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局面。 一根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伸到了姜昭的面前,轻轻的点上了他的额头。 一瞬间后,世界在天翻地覆之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哪里?姜昭望向四周,却发觉四下都是虚空。 而黑暗的虚空之处,一座七彩琉璃的宝塔缓缓在这片虚空之中旋转漂浮。这里就如同是它的居室,天地虚无之间唯有这座琉璃塔的存在。 那是一座何等美丽的建筑,七彩之色形成的莹光如同活物一般围绕巨塔流动,如同星辰一般的光点在塔的四下跃动,塔身是姜昭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物质构成,就像水有了固定形态般的轻柔,就像光被融入玉石一般璀璨。 姜昭想要向伸出手去抓住什么,但最终无能无力,只能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琉璃塔,以及一个逐渐靠近琉璃塔的身影。 那是一个伟岸的身影,有着和那个无名乞者一样的面容,但却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乞者赤裸着上半身,下身着一条白色的丝裤,腰身处悬着有二百枚金刚菩提子的串子,一只手提着黄金色水壶,一只手握着一柄骨质短锤。 如今的乞者,就好像天神下凡一般,除了伟岸之外,姜昭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车驾内,李洵轻轻的拉了一下姜昭的袖子,试图把他唤醒,轻轻的喊道:“公子、公子,快醒醒,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嗯……”姜昭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居然在车驾内睡了过去。 “公子大概是乏了吧。”李洵善解人意的问道:“需不需要在下去和定公子通报一声,今天夜宴可以早一些散场。” “不必了,我精神很好。” 李洵点点头,随后提醒姜昭整理下衣冠,随后就准备离开。 而就在这时,姜昭突然问起了一个问题。“阿洵,你知不知道谁是阿摩罗?” “阿摩罗?”李洵楞了一下,随后摇头“没有听说过,也不太像是大虞人的姓名,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昭也很困惑的说道:“阿摩罗……是谁哪?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 一点点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今天宴会的进行,李洵也只是认为姜昭做了一个梦而已,在确认公子身体无事后便护送他一起进入了氿阁之中。 而姬定的接待则显然没有自己哥哥那般热情,一切按照正常的礼节把姜昭迎了进去,而后又按照排位座了下来。 姬定公子坐上首的主位,而姜昭则在一旁另外开席,姜昭身侧的位置则是李洵、贾文赫以及姬定公子的家臣。 李洵眉头一皱,眼前的排序倒也符合礼法,毕竟在场身份最高的便是这位大虞公子姬定。但之前姬离公子可是完全没有在乎这一点,而是拉着姜昭同席而坐。 实际上,姜昭和姬离的位置也靠的很近了,两人交流完全没有问题。但哪怕位置靠的再近,是否同席是否同案也是在体现主人家的态度。 和会拿出一张笑吟吟的脸皮作为掩盖的姬离不同,姬定则明显要随性而为的多,也不太伪装自己。 “昭公子在中京可还住的还习惯?离衡学宫的授学可还满意?” “中京天下首善之地,生活一切如常,而离衡学宫不愧为天下第一学府。”这句话由姜昭说出口,倒也是实事求是。起码他实实在在的通过阴阳正之手踏入了秘法修行。 在姜昭看来,能够踏上秘法的修行,这就是来此最大的收获。 姬定也是赞许道:“离衡学宫确实非同凡响,我这里也有一位家臣,不日将加入离衡学宫,到时候也可以与昭公子多亲近,如果昭公子日后在离衡学宫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通过此人找我。” 姬定轻轻拍打了一下巴掌,说道:“狰,来见一下昭公子。” 随着姬定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穿武士袍的年轻人立刻出席,来到了两人身边。 年轻武士大概十五岁左右,眉目清秀,但却有一股肃杀的味道,虽然是跪坐的姿势,但上本半身却挺的格外直,像是一把长矛。 更让姜昭奇异的是,当他被这个年轻人盯着时,他可以从这个少年的眼睛里看懂一些情绪。 如同恶兽欲要暴起食人的表情。 “昭公子面前,不要露出这幅样子,放轻松些。”姬定似乎对少年武士这幅表情有些不满。 “你叫狰吗?姓什么哪?” 少年点点头,然后主动补充道:“没有姓,就是狰。” 没有姓氏?说明不是公卿家的子孙,也没有自己的封地,更没有什么传奇般的祖先。 大虞姓氏的由来有三种,第一种源自那些传奇般的祖先,就如姜昭的姜姓来自先祖“姜”,第二种则是自己家族的封地,如自己的好友子郑的家族姓氏“古”来自自己的封地“古城”,第三种则是家族之中有人出仕,根据担任的官职以及地位形成姓氏,比如阴阳正先生的姓氏“卜”。 在大虞阶级壁垒森严的现在,如果没有姓氏,那就说明是一个彻底的底层。 “狰是西秦人,是镇戎三千户的镇民,当年的好友西秦大公子来中京游学,后来这个孩子随着他一起来到这里,拿着嬴卯先生的举荐,想要这个孩子加入离衡学宫,但离衡学宫要求入学者年过十五,所以就暂时在我手下挂个家臣的名义。”姬定解释起狰的由来。 “不满十五就无法加入学宫吗?那为什么我……”话刚刚脱口,姜昭就突然觉得尴尬了,因为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有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只因为想要拜师阴阳正门下,一直不愿意出来教授学生的阴阳正都要卖东泰国面子,开个后门岂不是更加平常?而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西秦人,凭什么要离衡学宫为了开方便之门,哪怕就是仅仅是举手之劳。 “那我应该这么称呼你哪?直接叫你狰吗?”姜昭询问着这个少年武士。 在大虞,直呼他人全名是一种极其失礼的行为,除非是关系好到非比寻常,一般都是在姓或名之前加上尊称或是官职,比如昭公子、定公子、某官、某府等,或者称呼他的字,如果是地位低一级的人可以隐去他的姓氏,比如姜昭会叫李洵为“洵”“阿洵”,叫贾文赫为贾护卫,但绝不会直呼其名为李洵。 当然,对于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人而言,姜昭想要怎么称呼都可以,但刚刚失言的让他有些许愧疚,所以打算问问这个少年的有没有其他的称呼。 “其他人大多都称呼我叫秦狰(那个叫狰的秦国人),昭公子称呼狰或者秦狰都可以。”秦狰一丝不苟的说道。 随后,一旁的姬定挥了挥手,便吩咐秦狰下去了。 “秦狰是个武士,入离衡学宫后会拜在兵家梁玵的门下,学习兵家法以及武道。”姬定将秦狰遣走后说道:“昭公子,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离衡学宫找秦狰便是了。” 姜昭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姬定的好意。 大虞的公子,居然收下了西秦的家臣,而按照姬定的说法,西秦的大公子居然还是他的好友…… 在现今的这个世道里,这其中的信息,可有些让人玩味啊。 第五十九章 刺杀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宴会厅中央,一队队舞姬排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进入其中,跳起了各色的舞蹈,和兰苑相比,氿阁的歌舞显然要比兰苑更加妙曼一些,无论是歌舞本身还是跳舞的舞姬们。 舞姬们身穿淡白色的银丝舞衣,带着一块遮掩半边脸的玉面具,手里悬着一支金色的小灯笼,以五人为一队回旋往复,交替而行,以相当激烈的动作融入到舞姿之中。 舞姬们的动作相当娴熟而迅捷,回旋换位之间也没有迟疑碰撞,而腰身扭动,玉臂轻抬之中又极好的展现了女子的仪态。 舞姿激烈、仪态招摇、舞步细致。这是姜昭在看过后给出的评价。 这不太像是中原地区的舞蹈,太过激烈与招摇,也不太像北方草原舞蹈,因为草原苦寒,没有如此细致的舞步。 “这不是中原地区的舞蹈吧?”姜昭问道。 姬定抚掌轻笑:“巴南人的祭神舞,一位舞曲大家在学习后改编的。昭公子知道,巴南人善于舞蹈,正统的祭神舞更是用于取悦神明的舞步,庄严大气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激昂。那位舞曲大家修改了一下,去了三分庄严气,多了三分女儿香。” “真想见见这位舞曲大家。” “昭公子会见到的。”姬定看着姜昭,轻声道:“那位舞曲大家会在压轴处上场。她是个异邦人,名叫蛇姬。” “异邦人?是巴南人吗?” “不是。”姬定摇摇头,思考了一下说道:“不好说是那里的人,她长的虽然很美艳,但却和我所知的任何民族的不太一样,她自己不愿意说起,也没有人会问。” 很快,这曲歌舞便结束了,而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其他愉悦宾客的节目。 而在氿阁的宴会之外,是化作乞讨者的阿摩罗,他就在这风花雪月之地的阴影之中,默默的完成自己的事业。 他从在查阅一份记忆,一份属于那个叫姜昭的孩子的记忆。 他没有去动那些隐私,只是从记忆之中读取了那些关于大虞的常识而已,他现在需要这些东西来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出判断。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虽然为了保护自己而抹去了姜昭这段记忆,但他留下了一些非常珍贵的东西作为自己的报答。 他之前在巴南部落里抽取过一些人的记忆,打算了解关于大虞的知识,但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那些偏远地区的部落村寨的民众根本没有太多关于天下的见闻。但后续他被追杀入中京之后,却又因为那个神秘强者的威慑而不敢动手。 直到刚刚,他终于从一位有地位的孩子那里读取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而后,随着这些记忆被他一点点解读,他的内心也陷入了巨大的忧虑之中。 原来,大虞所谓的天下共主只是一个名头! 原来,大虞最顶端的武力和智慧是一群被称为“诸子百家”的人所掌握! 原来,拥有大虞最多军队的人不是大虞天子,而是那些强大的诸侯们! 原来,大虞的天下,人的权力已经压制了神的权力! 这一刻,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些许迷茫。他现在很想问问自己,阿摩罗,你该怎么办? 在孔雀王朝,阿育王就是天下共主,因为他是神王释天在凡界的子孙,因为他是孔雀王朝的最强者,所以他的号令是天下所有国王都必须遵守的命令! 他之前从巴南人的记忆之中读取到,大虞天子是天下共主,所以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天子就是大虞的“阿育王”,他武力是站在天下的顶点,他的血脉来自于天下最尊贵的神明,他的命令是所有诸侯都无法违背的! 所以他现在一心要往中京而来,只要能见到大虞天子一面就好。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几年前被自己的诸侯射瞎一只眼睛的天子算那门子的天下共主啊!? 阿摩罗是个很能平静自己情绪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但如此打击却让他由衷的慌了神。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去见那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去找实力最强大的诸侯? 去寻找他那些“一道而来”的同伴? …… 宴会之中,最后的压轴曲目已经准备登场,有姬定的提醒在前,姜昭也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位舞曲大家的妙曼舞姿。 随着一阵铜铃的响动,四下的灯火开始一点点的熄灭下来,而随之而来的则是舞池之间的灯火更加通明了起来。 蛇姬赤脚踏入了宴会厅的中心,随后向着高位上的姜昭与姬定行了一礼。 姜昭不知道这位蛇姬的舞技是否出众,但起码姬定有一件事说的很对,那就是这确实是一位美人。 姜昭见过不少美人,但这位蛇姬的美貌依旧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女人哪怕是一个抬手一个回眸之间都涌现女人那股特有的魅惑。 而当这位身形妙曼的女子开始舞动之时,姜昭才发觉和她的容貌相比,舞姿才是真正的绝世。 明明有着完美的身形以及那身薄如蝉翼的衣裙,但眼前女子的舞蹈看不出一丝情欲,反而突现出端庄与空灵,每一个简单的动作反复叠加之后,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气质。 这一刻,女子的身形、身上的金铃、灯火投影下的倩影、裙摆回旋之间的朦胧,一切恰好的有机的结合为一体,融入到了整个舞台之上。 就像是神灵在凡世之间舞蹈,让每个经过的生灵都陶醉其中。 “绝世。”姜昭忍不住赞叹道。 姬定微微一笑,“公子是在说舞姬还是舞姿。” 姜昭刚刚想要说是舞姿,但随即却发现李洵突然从下席的座位上起身,而后来到了姜昭的身旁。 姜昭有些诧异,因为向来沉稳的李洵脸上居然有这一丝恐惧。 “何事?” “那个跳舞的女子,可能是一位秘法士。”李洵半跪在地,低声说道:“我天生体质特殊,擅长于捕捉神的变化,我可以断定这个舞姬的舞蹈之中……将自己的“神”散于了天地之间。” 姜昭立刻大惊失色,将“神”散于天地之间,这就是要发动秘法的前奏啊! 将“神”与舞蹈融合,这和秘法施展之中的手印是一样的流程,只不过是方式不同而已,但这是什么样的秘法?居然要靠舞蹈来施展? 解释之后,李洵立刻对着姬定问道:“二公子,请恕在下失礼,敢问这是否是二公子刻意安排,如果不是的话……立刻把此人拿下!” 开什么玩笑,秘法威力惊人,寻常的秘法之术哪怕是在离衡学宫也有严令,不能随意使用,更不用说是在这种宴席之上。一个疑似秘法士的舞女?这就更可疑了,以舞蹈这种方式来向天地描述自己的想法,这种秘法必然是高深,而这种级别的秘法士,会专门来这种地方以歌舞乐人吗? “来人。”听到李洵的话,姬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了命令。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肯定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可能是刺客的秘法士,这个威胁太大了。更何况……这个名为蛇姬的女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她居然是一个秘法士! 李洵是姜昭的臣属,自然不会无端的胡言,既然如此,干脆先拿下这个女人再说。 一队铁甲武士立刻从门口鱼贯而入,而李洵立刻拉起姜昭准备前往后堂暂避。 但下一刻,蛇姬停止了自己的舞步……整个秘法完成了! 灰色的气流自四面八方开始产生,随后是强大的风旋裹挟着灰色的气流倒灌入整个宴会厅之中。 一瞬间的事情,四下的灯火就开始熄灭,整个巨大的宴会厅内立刻的陷入了黑暗之中,随之而来的是舞姬、乐师、宾客们慌乱的呼喊,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从歌舞升平落入了混乱无序的深渊。 “贾文赫,来!”李洵开口喊道。在这个慌乱的时候,他身为秘法士的短板就体现了出来,秘法的施展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同时施展两个秘法,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之下,贾文赫就比他要有用的多。 随之李洵的一声疾呼,一道身影随之奔袭而来,侧身挡在了姜昭的身前。对于贾文赫这种武士而言,数丈的距离不过一跃而已。 “现在怎么办?”贾文赫焦急道:“这灰色雾气有古怪,几乎可以隔绝人的视线,要不要带公子先退出去。” 整个宴厅之内,可以听到各色的呼喊声、惨叫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而眼前的灰色雾气显然是一种秘法,贾文赫的双眼在黑夜之中都可以捕获数丈之外的飞鸟,但眼前的灰色雾气却几乎让他无法视物。 如今,这样的雾气已经整个宴厅包裹了起来。 第六十章 生死一线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李洵四下望了望,点头同意了。刚刚的混乱之中,姬定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眼下的情况当然应该以保护姜昭的安全为第一。 “我来施咒,你来为我护法。”李洵下定决心,眼下还是先把姜昭护送出这个混乱的地方再说,氿阁门口就有二百东泰甲士,只要和那些精锐的甲士聚在一起,安全就能保障。 和姜昭这种刚刚入门的秘法士不同,李洵的吟咒与结印快的快的如同武士的刀剑一般,当一段晦涩的咒语在几个呼吸之间完成后,整整十六个手印便也紧跟着完成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滞迟钝。 随着一声声嘶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一条条银白色的雷蛇开始游走于三个人之间。这些长数寸或数十寸的雷蛇一直漂浮在三个人三尺的距离之间,不远不近,但那种雷电丝丝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小。 秘法-震卦-雷归。 秘法的修行,往往都是有一个体系,而李洵走的便是最大众也是最普及的八阵图。传说秘法的始祖从洛水之中悟出秘法的道路,将其以八阵图的形式流传,最终开启了秘法修行之路。 八阵分为八个方位,分别以各种卦象符号来对接世间万物,号称可以诠释天地之力,以无穷推演细化每一道秘法。可惜的是,八阵图号称世间最为详尽的一部秘法典籍,如今却已经有大半遗失,但即使如此,其记载的秘法种类,依旧冠绝世间。 “可以了,走吧。”李洵一只手护着姜昭,一只手搭在贾文赫的肩膀上,“贾文赫你走最前面,我走在最后,公子你暂时躲在我们之间。” 姜昭点点头,随后三个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按照记忆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 兵器的碰撞声,武器撕裂血肉声,脚步踩踏人骨的咯吱声。四面八方,无数的信息一股脑的灌入了姜昭的脑子里。直到这一刻,姜昭才明白,和眼前发生的一切相比,自己以往的冒险不过是一场没有血腥气的童话。 这是姜昭第一次离生死如此之近,他能够闻到那种血腥气,可以听到死者临死之前的哀嚎,可以感受到喊杀声中带着的仇恨。 这里已经化为了一个战场。姜昭甚至可以想象灰雾之中发生了什么,姬定的护卫率先冲了进来,而躲在暗处的杀手四下出击,很多人被杀或误杀,而更多的人在慌不择路的逃亡, 一道刀光从暗处袭来,从一个刁钻角度劈血向李洵和贾文赫二人之间的姜昭。 “找死!”贾文赫展臂一击,随手一拳打出,气劲自然包裹在拳头之上,随之与刀刃碰撞在一起。 轰鸣声一下震动了姜昭的耳膜,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这一刻,他才第一次真的自己的弱小。贾文赫那一拳已经是尽力在控制力道,甚至不求一拳击杀敌人,只是击退,甚至还克意挡在姜昭的面前抵御冲击。而哪怕就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姜昭还是受到了波及。 他如同一只闯入狮群的兔子一样无助,哪怕狮群之中的两只雄狮站在他的一边,但仅仅只是狮子战斗时的挤压,也足以要了兔子的命。 “贾文赫!不要管这些人,先带公子出这个宴厅!”后方的李洵几乎是咆哮的怒吼道。 “明白。”贾文赫撇了一眼身边的情况,决定要先为公子与李洵开出一条血路。 但随着一个身影浮现在他面前时,姜昭、贾文赫、李洵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那个名为蛇姬的女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一刻,绝世的美人第一次露出了骇人的杀意,灰色的气流在她的四周环绕,而她的双手个持有一把出自大虞卫军的长剑,双剑交错之间,一滴滴血液从剑刃上缓缓下落。 她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而且她的手下也杀了不少的人,这个夜晚的中京注定是要被血腥气填满。 那就接着杀吧! 蛇姬赤脚一蹬,以凌厉的攻势朝着贾文赫杀来,两把剑刃同时出手,先取站在身前的贾文赫。 “保护好公子。”贾文赫大吼一声,随后身躯也是朝前一顶,双拳直接迎了上去。 他不敢后退,因为身后就是姜昭,这个蛇姬明显比之前那个暗中偷袭的刺客还要难以应付,如果在公子身前对打,战斗的余波难免伤害到公子。无可奈何,他只有借势前冲,以拳对剑。 就在贾文赫刚刚脱离姜昭身侧,那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几乎是踩着贾文赫的影子冲到姜昭的身前,一柄铁刃直刺姜昭。 但瞬间,十余条雷蛇如同接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一股脑的附着到了铁刃之上,随即组成一道爆发出巨大威力的雷霆,烧毁了刺客的半条手臂。 而随着李洵的一声冷哼,余下的大半雷蛇汇聚成了一支雷霆巨蟒,缠绕到了刺客之上,巨大的威能在顷刻之间将刺客大半身体撕裂,随后化为了几许焦炭。 秘法-雷归,所唤出的雷蛇自动会挡下刀刃等金属,还能与秘法士意志合一,主动攻杀,可谓是攻守兼备。对于需要保护姜昭安全的李洵来说,这无疑是最适合当下情况的秘法,李洵的临阵经验可见一般。 稍远一点的地方,蛇姬立刻察觉到了李洵的这一记雷霆万钧的攻杀,立刻明白了如果现在不杀李洵,那就难杀姜昭。 而眼前,贾文赫已经杀到了眼前,这个军中汉子的近身搏杀的手段不亚于手中重戟,以内劲化为拳劲,几次攻防之间都小心翼翼的用拳劲去偏移蛇姬的长剑。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他也只是要拖住蛇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由贾文赫来拖住眼前最强的刺杀者,由李洵把姜昭带出这个宴会厅,那么便算是成功了。 但随后,让贾文赫与李洵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蛇姬放慢了一丝剑刃的速度,口中则开始了一段咒唱,一句句带着古老气息的语言从她的嘴中以一种不紧不慢的特殊节奏出现,而随着她的咒唱愈加完整,一道新的秘法也在随之酝酿。 “阻止她!”李洵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但是武道与秘法兼具,还能在近身搏杀之中进行秘法的施展。 蛇姬的咒唱逐渐高昂了起来,如同一曲战歌一般,她的双手都在持剑搏杀,口中却是一曲高歌,就如同传说之中的巴南的武神一般。浴血而歌,拔剑而战。 而贾文赫听到李洵的提醒后,立刻放弃了一切防御,以全力冲向蛇姬。 一拳接着一拳,这一次贾文赫的攻杀手段已经几近疯魔,他的拳势如同裹挟风雷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在蛇姬的长剑上炸响,当从蛇姬手中伤痕累累的长剑来看,这一拳要是打在血肉之躯上,哪怕是雄壮的北原战马也会当场毙命。 “噗呲”,随着一道血光咋现,一道伤口出现在贾文赫腰间,而随即贾文赫便以伤换伤,一拳击中碎了蛇姬手中的长剑,随之而来的拳劲隔着长剑撕烂了蛇姬半张俏脸,并将其击退数丈。 但可惜的是,蛇姬的秘法……完成了! 十二道金色丝线从她的身躯上浮现,随后如同有生命一般何为一体,化为一条金色长鞭一样横扫过去。 一扫之下,贾文赫立刻被震飞出去,只是堪堪用拳劲卸去了一部分力道,让自己不至于重伤。 而随后,十二道金丝再一次分离,从多个方向朝着姜昭杀来。 李洵一只手扯着姜昭,以全身的力量将他丢了出去,而后操控雷蛇对准金色丝线,全力阻挡。 李洵不敢去赌,如果他的雷蛇挡不住金丝,又或者金丝和雷蛇之间的碰撞爆发出剧烈的爆炸……那么姜昭必然首当其冲。无可奈何,他只有先将姜昭丢出这个范围,随后拼尽全力阻挡来袭的金丝。 一道巨大的爆炸骤然响起,金丝与雷蛇如同两条蛇蟒一般相互缠绕在一起,随后各自爆裂开来, 气浪裹挟着木屑与砖石四下飞射,溅起的烟尘与灰雾融为一体,而被爆炸波及的李洵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而后四下寻找姜昭的去向。 整个宴会厅,已经是哀鸿遍野,之前贾文赫的攻杀虽然犀利,但战斗的余波不过一丈左右,而自己所引发的这个爆炸……自爆炸中心开始,三丈以内不太可能会有活人了。 而另外一边,姜昭才是真正的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他被李洵甩飞出去,刚刚站起来,又被一阵爆炸的气流再一次掀倒在地,接连的两次重击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他明白,现在必须强撑着精神,要去找李洵和贾文赫。这是他在这个修罗场之中唯一的活路。 他还不想死,他还要学习世间最强的秘法,他还要去南海之滨,去北原之极,他还有朋友子光,有老师阴阳正,还有一个给他亦师亦友感觉的卜鬼,还有自己的武瑕叔……他要活着! 姜昭死命挣扎的起身,而后身体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喘气。 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蛇鱼之身,人类之躯,身覆鳞甲,肤若白雪。 这是……鲛伯?出现在中京的鲛伯?姜昭看着眼前的身影,难掩惊讶之色,这怪诞的一幕甚至让他有种错觉,自己难道是在做梦? 而下一刻,鲛伯手中对准姜昭的武器让他重新明白了什么事现实。 第六十一章 秦有恶狰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鲛伯,这一物种栖息于遥远的海域,传说那是一片从来没有水手可以抵达的地方,神秘而遥远。 其实在姜昭的先祖姜的时代,东海的海域内还有鲛伯的身影,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多鲛伯渐渐去往了更加遥远的海域。传说在东泰刚刚开国的年代,甚至有鲛伯主动和大虞贸易,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鲛伯已经快要成为了童谣之中的物种。 如果不是曾经在“自我思”中远远的望过一眼,姜昭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鬼神般的生物就是传说中的鲛伯。 与自己所见的鲛伯不同,姜昭眼前的鲛伯外形是男性,身体上是乳白色的鳞片,下半身那鱼蛇一样的身躯粗壮无比,支支撑着他像蛇一样站立起来,一只手握着一柄骨矛,矛尖则恰好对准了姜昭。 这一个动作,立刻就表明了立场,他和蛇姬以及之前偷袭的刺客一样,是来杀姜昭的。 要死了吗? 姜昭默默的想到了现在自己的处境,贾文赫被蛇姬缠住,李洵也不知在何方,他想要大声的呼喊,但眼前这鲛伯却离他太近了。近到他感觉一个投矛就可以洞穿自己的心脏。 太弱小了,这个念头又一次浮现到了姜昭的心里,一遍遍的刺激着他。 武瑕、阴阳正、姜卫、姑苏安……这些强者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如果自己有他们,不!哪怕自己有卜鬼或是子光那样的实力,也起码还有一搏之力而不是坐以待毙! 鲛伯下半身滑动着前进,速度也是极快,手中的长矛直刺向姜昭,目标就是他的心脏。 姜昭斜了一下身子,手中以超乎常人的完成了三次不同的结印,而口中则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咒唱。 也许是对于自己过于弱小和胆怯的厌恶而产生的勇气,也是是因为是野兽落入陷阱的临死一搏,姜昭以他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同时完成手印与咒唱,并且几乎是同时在心中完成了心印的刻画。 秘法-明光咒 随着熟悉的白色光芒覆盖从双眼覆盖至全身,一切的动作在姜昭的眼中开始变得缓慢了起来,虽然现在他依旧不可能去打败眼前的鲛伯,但至少……他有了一搏之力! 鲛伯一击之后,姜昭侧身躲过刺击,而后却滑稽的摔倒在地。而鲛伯则是惊讶于眼前这个孩子突然的爆发,竟然楞了一下。 因为骨矛的迅猛的直刺在他的眼中变的慢了很多,姜昭有足够的时间倾斜身体,艰难的躲过一击。但他不是武士,他可以在明光咒的帮助下看清对手的攻势,也可以提高自身的反应,但临阵的机变不是他能掌握的,刚刚那一瞬间的躲避,他反而因为躲避而导致身体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地上。 还活着。再一次摔倒在地后,这就是姜昭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但还能坚持多久哪,挣扎着起身后,姜昭发现鲛伯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几乎就是要贴近自己。 一只覆盖着鳞片的手一把掐住了姜昭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而直到这一刻,姜昭才清晰的看见这个要杀自己的鲛伯的五官。 也是在这一刻,姜昭真正对视上了这个刺杀者,清楚明白的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复杂的眼眸,有杀意、有同情、有挣扎……还有泪水。 一个杀手,在看着自己的猎物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姜昭突然觉得,这个鲛伯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自己,但因为某些原因,他最终还是出现在了这个宴厅之内,将锋利的骨矛对准了自己。 当骨矛轻轻抵住自己的喉咙时,姜昭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明光咒或许可以提升自己的速度,但却没办法让自己摆脱这只有的大手。 “对不起。”鲛伯开口说道“你可以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随后握矛的手微微用力,准备刺进姜昭的喉咙。 姜昭没有说话,也没有闭目等死,而是看向了鲛伯的身后。 就在那一句的时间里,一个身影从挥灰雾之中跃起,抽刀,借助下坠之力拔刀一斩。 鲛伯微微一个失神,随后立刻抽出手来,横矛格挡,但随着刀光落下,骨矛以及那只握矛的手臂当场便被斩断。 一刀出手,如同雷霆落地。 “秦狰!”姜昭立刻大声的喊出了来者的名字,并且抓住鲛伯痛不欲生的机会从那只手里挣脱了出来。 而这个从天而降的武士,就是秦狰,那个在宴会上被姬定引荐给自己的西秦国武士。 姜昭不知道这个年轻武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个可以来解救自己的人,毫无疑问是天降甘霖。 秦狰似乎没有看见姜昭,他的眼中也只有一个目标,那个因为痛苦而嘶吼的鲛伯。 秦狰的武器很古怪,不像是大虞的铁剑,而像是西戎人的战刃,刀背厚重,刀刃带着一些弧度,而当浴血的秦狰举刀站在鲛伯之前时,姜昭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好像一头恶兽拿起了武器,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 狰,这个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而鲛伯也没有再去管姜昭,而是死死的盯着这个危险的不速之客,他完好的手臂捡起断矛,随后蛇鱼一样的身躯微微缩起,做出了突袭前的准备动作。 刚刚的偷袭之中,他依旧有余力反击,在手臂斩断的一瞬之后,他的蛇躯就如同长鞭一样抽打到了秦狰的身上,但可惜疼痛让他没有施以全力,否则足以勒死海鲨的蛇躯会直接杀死这个年轻的武士。 实际上,如果单论体魄强度以及武道修行,他甚至可以和贾文赫对敌,但受限于鲛伯的身体,他无法在陆地上全力搏杀。 双方就如同被逼入围笼的两条猛兽,一个举刀一个持矛,准备在下一击之中杀死对方。 下一刻,秦狰的呼吸和心跳好像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消失了一般,全身的力量好像灌入了自己的刀刃之中。他是一名骑兵,而骑兵在战场上和对方骑兵战斗之时,只有两马交错的一息时间,这一息之间你必须集中自己的精神、力量、甚至是勇气,一刀之后,胜者生败者死。 这就是骑兵的手段,以最强硬的意志面对奔袭的敌人,然后砍掉他的人头,或者被他砍掉人头。 他在刚刚的交手之中已经发现,眼前的鲛伯比他更迅捷,更有力,所以他把自己的一切的凝聚到了下一次的攻击之中,把一切赌在了下一击之中。 鲛伯首先发起了进攻,盘起的蛇躯发力弹起,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秦狰的面前,而秦狰不闪不避,挥刀前攻。 一个直刺,一个挥劈,双方都是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以及最强的手段。 一次碰撞之后,钢铁的战刃最终彻底碎裂了骨矛,秦狰没有打算朝着鲛伯的头颅挥刀,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骨矛。 一击得手之后,秦狰比惊讶的鲛伯更快的反应过来,一脚踏在鲛伯的蛇躯之上,随后借力跃起,战刃再一次瞄准了鲛伯的头颅。 这一次,巨力下劈的一刀生生的斩碎了鲛伯的头骨,并且沿着脖子将他的身躯整个斩裂开来。 短暂的交锋之后,战士和武者之间的差距就体现了出来。哪怕鲛伯的实力明显强于秦狰,但自始至终,秦狰靠着丰富的战都经验一直牢牢的把握着战局,甚至连武器的差距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他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杀人,然后从这个修罗场中活下来。 随手将刀上的血污在袖子擦拭后,秦狰望向姜昭,勉强的笑了笑。刚刚鲛伯蛇尾的抽击,也让他的内脏有些不好受。而姜昭站起身,擦去自己脖子上的血液,也对着秦狰苦笑一声。 一个修罗场,两个少年,就这样对视了。 他们也许不会知道,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生征途的开始。 而宴厅之内,愈来愈多的护卫闯入其中,笼罩整个宴厅内的灰雾也在慢慢的散去,这一刻,姜昭也终于看清了宴厅内到底已经化为怎样的地狱。 数十具尸体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在刚刚那种激斗的情况下,被人潮踩死,被护卫乱刀砍死,被刺客误杀,被李洵的秘法波及……而这些事情发生之后,留下的身躯已经很难称得上完整。 那些刺客基本都已经死去,只留下了那个美艳的蛇姬还在负隅顽抗,她被贾文赫、李洵、以及一名属于姬定贴身护卫的武修者合围在了一起,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周围已经聚拢了百余甲士。 蛇姬的实力明显比之前预判的还要强大,两位武道修行者,一位秘法士,还有百余甲士合力,居然还是硬吃不下这个人。 蛇姬的武技极其的剑走偏锋,而且临战经验也相当之强。她的肉体强度大概略高于贾文赫,而秘法水平和李洵相仿,但靠着自己的技巧与经验,居然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依旧游刃有余。 第六十二章 看着她死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贼子!受死!”见到灰雾散尽,刺客几乎尽毙,效命姬定的武者立刻倾尽全力杀向蛇姬。一跃而起,手中的一柄铁刺就要刺向蛇姬。 而紧随其后,贾文赫从一个极度刁钻的角度掩杀过去,毫不客气的一记气劲打出,直指蛇姬,也是做逼退她的打算。 李洵的四周守护的雷蛇早已消失,而现在他的双手却附着有一层暗淡的金属光泽,这是秘法-金蝰,是极其凶残的咒术。他也在等,等这个蛇姬的退路被完全封死,由他来完成致命一击。 三个人,联手完成了一次围杀。 但蛇姬没有躲闪也没有后退,她也直接放弃了所有防御,用身躯硬冲向铁刺,任由致命一击打中自己的心脉,随后把两柄铁剑刺进了铁刺主人的身体内,带走了他的生命。 同归于尽?! 这个想法出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但随后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心脏被刺透的蛇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飞怀里的尸体,然后蛇姬借力一退,避开了贾文赫的又一记拳势。 “找死!”李洵双手一抬一合,秘法-地蝰在瞬间被激发了出去,一道带着金属光泽的剑影立刻以如同攻城弩般的气势与速度飞射向蛇姬。 蛇姬明显想要躲闪,但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堪堪扭动身体,让这一道剑影从自己的腹部穿透而过。 而剑影在撕裂开蛇姬腹部的肌肉以及内脏之后,继续飞射而出,居然硬生生的将一根两人合抱的铜柱穿透,而后在宴厅顶部横穿而过,几乎撕开了半个屋顶,可见威力之大。 实际上,这一击已经是李洵所有掌握秘法之中单体杀力的极限。 而被重创的蛇姬跌落于地,随后又强撑着站了起来,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完整的看清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 胸口的心脏处已经被短刺完全穿透,半张脸已经可以看到面骨,腹部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撕裂了她几乎所有的内脏。 但令贾文赫这个军中悍将都有些崩溃的是,眼下的蛇姬,居然还没有气绝。 还不死吗?这一刻,连那些包围着蛇姬的甲士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而另外一边,姜昭在秦狰的搀扶下准备前往后室暂避一下,按照秦狰的说法,之前混乱的时候姬定被自己的护卫带到了后室,而姬定担心姜昭的安全,便派了秦狰和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来这里寻找姜昭。 站在宴会厅的高位上,姜昭俯视这个还没有断气的女人,一股无名的火焰突然从他的心里蔓延开来。 他很想冲到这个女人的身前,问一下,为什么?我和阁下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一定要拼着这样来杀我?看看你周围的尸体,那些尸体大多数他们都是乐师、是舞姬,他们都是中京的底层人,有的女人一个月只有二三百钱的月钱,却要每天晚上陪着陌生的男人喝酒欢乐,每天对着宾客点头哈腰、强颜欢笑、出卖尊严甚至肉体,靠着各色手段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让他们的家人活着! 他看清其中一个舞姬的尸体,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被人踩踏而死,连脸都被踩烂了一半,小小的身躯裹着一件有些暴露的舞服,渗透出的血迹把这件白色的衣裙染的通红。 姜昭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人活着是不容易的,尤其人不应该这样死,不应该死的像这样,因为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刺杀而死。 人生第一次,姜昭体会到了愤怒的情绪,那是一种要把你所有理性一起蒸发掉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如此的愤怒过,哪怕是秋狩的夜晚,哪怕是之前任何的一件事,都没有现在这样让他愤怒。 “公子,和我到后室避一下吧。” “我要看着她断气。”姜昭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我就站在这里看着她死。” 秦狰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杵刀站在姜昭的身旁。 那就一起看着她死吧。 蛇姬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致命的伤口,那是放在任何人身上的足以致命的伤口,哪怕是武瑕这般的强者,也无法在失去心脏后存活。 但她不会,她是一个舞姬一个武者一个秘法士……一个隐狴。在隐狴魂归九幽之前,才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 现在,她要开始自己的反击。 她一步踏前,开始了奔跑,如同传说中逐日的夸父一样又全身的力气,以最放纵的姿态狂奔,大踏步的向前。 这种奔跑的姿态,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防御,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打算防御的想法。 贾文赫早已蓄势待发,冲前阻挡,一拳砸裂了蛇姬的另外半张脸以及一部分头颅,但随即却被蛇姬撞飞出去。 而贾文赫在被撞开之后,立刻翻身而去,随手拾起一把铁剑,裹挟着气劲投出,一击直刺蛇姬的后背。而几乎是同时李洵的秘法-尹风就发动了,一记可以割裂金属的气流凌厉的杀向蛇姬的身后。 李洵这时才发觉,这个蛇姬冲刺的目标……还是姜昭! 随着铁剑裹挟着风雷般的力道扎入蛇姬残破的身体,恐怖的风刃又切割掉她的一只手臂以及大半个肩膀,所有都以为这个疯子会停下来时,蛇姬依旧在冲刺着。哪怕全身已经没有完好的内脏,哪怕已经骨骼碎裂大半,哪怕这具身躯已经残破不堪,哪怕全身的血液早已流干……但她依旧在朝着姜昭的方向冲锋着,如同死不回头的铁骑一般。 直到这时,一个禁忌般的名字浮现在了李洵的脑海里。 活死人之术……把自己化为活死人来进行战斗,这是隐狴的绝世秘法。 秦狰挡到姜昭的面前,持刀要挡,但随即被蛇姬以完好的一只手臂握住刀刃,手力之大让他无法继续握着这把战刃,随后他和的战刃就被甩飞出去。 此刻,这个已经如同恶鬼般的女人就站在了姜昭的面前。而姜昭依旧如之前说的那样,他要一直看着蛇姬,看着她死。 蛇姬没有任何的迟疑,虽然她也很惊讶姜昭的此刻的勇气,但她还是要杀死眼前这个孩子。她抬起自己仅有的手臂,随后用力挥下,这是很沉重的一击,足以打碎巨象的骨头,更不要说一个孩子。 而随后,另外一只更加有力的手挡住了蛇姬的杀戮。 姜昭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如同神祇的身影。 “阿摩罗。”鬼使神差的,姜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个名字。 阿摩罗却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平静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丝愤怒的表情。 “你是亵渎摩阎多的罪人?”阿摩罗问道。 “在这个地方,人们管他叫“九幽君”。”蛇姬冷冷的回应道。 而阿摩罗只是用沉默的自己的双臂撕裂开这个女人,将她已经残缺的身躯彻底毁灭。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屏气凝神的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但随后,这个如同天神一样的男人就如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 死人城内,巨塔之中,惠君依旧坐在那具黑金古棺之前。 按照之前棺中之人的吩咐,他已经把所有埋伏在中京的人交给了棺中人控制,去进行一次必然会全军覆没的刺杀。 无论姜昭会不会死,前去执行刺杀命令的那十一人一定会死,在中京杀死东泰国君的儿子,怎么会不需要代价哪? 惠君不知道为什么棺中人会对姜氏有如此大的仇恨?数年的那个晚上,隐狴的精锐几乎倾巢而出,只为了去杀一个姜卫。而今天把中京所有人手全部什送入绝路,更是只为了杀死一个姜昭。 如果是为了隐狴的利益,那就应该继续潜伏起来,等待死人城再一次发展壮大,如果要说是为了仇恨,白豫氏、阴阳家、儒家、墨家,那一个不比姜氏的仇恨大?但偏偏两次暗杀,都是在针对他们。 “失败了。”棺中的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弥漫在这个幽静的空间之中:“姜昭还活着,就和姜卫一样。” “还要继续吗?” 棺中人和惠君都没有聊起那些刺客,因为他们都明白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棺中人沉寂了一会,然后说道:“不需要了,两次的失败让我感受到了一些奇异的事情,让我们失败的也许不是我们力量不够……而是命运。我在失败之后为那个叫姜昭的娃娃还留了一记后手,如果这也失败的话,那大概真的是命运不想要我们成功吧。” “司命之神已经陨落了。”惠君提醒道:“那个掌握命运的神已经消失在了空桑,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到命运的轨迹。” “命运不是去看,而是去感受,无论是去诛杀姜卫的那个夜晚,还是今天刺杀姜昭,我都能感受到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这股力量推动的一切事物向着既定的轨道发展变化,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司命之神的陨落只是让我们看不到轨迹的方向,但不代表着这股力量就不再存在。”棺中人解释着命运的力量,随后突然问道:“惠君,你知不知道司命之神陨落的具体时间?” 惠君楞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棺中人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具体的陨落时间没有人知道,空桑的神官也没有透露,但按照卜算之法的混乱时间来看,应该是……” “应该是暗杀姜卫的那个夜晚的前后几天对吗?” 惠君点点头,认同了这件事。 随后,惠君又不解的问道:“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我们去刺杀姜卫,难道会让万里之外的神明陨落?” “我预见到了司命之神的陨落,但在我的预见里祂却是在数年之后死于姜卫之手,所以我想要看看,看看我能不能阻止这个结果,但很明显……我的举动反而推动了结果的发生。”棺中人解释道:“这就是命运的力量。我杀姜卫,是想要改变未来,但我的举动反而促成了未来的发生。就像一个预言师一直想要改写自己做出的预言,但他的行为却一次又一次的推动自己的预言成立。” “所以说,命运是一个既定的结果,无法改变也无法避免?”惠君似乎有些激动,他用枯沙的声音说道:“那我们又算是什么?” “我不知道,哪怕到了我这个地步,对于命运的猜测也只是妄谈而已。但我起码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虽然命运的大体走向是我们无法干预的,但我们起码可以避免一些结果的发生。”棺中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最近大概会以完整的实力出棺一次。” “为什么?这太危险了!”惠君难掩自己的惊讶。 棺中人的声音突然激昂了起来,“去尝试干预一下命运的走向……虽然避免不了结果的发生,但起码可以把命运的轨迹稍微推动。” “如何干预?” “去杀一个打算拯救世界的人,这个人是我今天才认识的人,但我能看到、感受到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所带来的结果又恰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惠君干枯的如同朽木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道:“一定要您亲自出手吗?” “是必须要我亲自动手。”棺中人缓缓说道:“阿摩罗,那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啊。” 第六十三章 光阴之上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返回离衡学宫的路上,姜昭一言不发的坐在车驾的里面,偶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已经结痂的伤口,一点点的回忆那生死之间的感觉。 在宴会厅内被追杀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但到了现在,到了已经安全的地方,他才感受到身体都因为恐惧而差点失控。 真的是,差一点点就会死去啊。 但现在,他是安全的,他的身边坐着的则是贾文赫,为他驾车的是李洵,两大强者一内一外,守护在姜昭的身边,而在他的车驾周围还有整整三百人的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愤怒与恐惧之后,剩下的就是悲伤了。 姜昭看着自己身旁护卫着自己的贾文赫,突然问道:“贾将军,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请说。”贾文赫诚惶诚恐的回答道。但他也有些奇怪,公子平时倒是很喜欢和那个博闻广识的李洵交流,但和自己这个比较粗野的武将可是少有交流,自己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公子。 “那些死于刺杀的乐师和舞姬们,他们的抚恤能不能从我的库里支钱?”姜昭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不敢去正眼看贾文赫。 “公子是觉得有些……内疚吗?”贾文赫看出姜昭躲闪眼神里的意思,一点钱财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公子留下心结,故而问道。 “刺客要杀的人肯定是我,对不对?但就因为要杀我,很多无辜的人死了,他们都是些没做错什么,就这样死了,死前甚至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死。”姜昭缩在坐垫上,小声的嘟囔着:“我今天看着一个穿着白色舞裙的舞姬死在了我的面前,她死的很惨,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到达是为了什么而送命。” “武瑕叔叔和我说过,向这种乐坊欢场里跳舞的舞姬是很苦的人,没有国人会让自己的女儿去欢场做那种营生。所以很多乐坊女孩的来路都不正,她们有的是被父母卖到乐坊,有的是被人欺骗进来,有的是实在生存不下去自己进的乐坊……然后她们要学习如何取悦别的陌生男人,要学会如何出卖尊严和肉体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武瑕叔叔说,她们是穿着最美丽的衣服,活的最卑微的人。” 姜昭强忍着眼泪说道:“但就是如此的卑微,她们也努力的在活着,想要赚钱赎身,想要脱离苦海,想要自由……” 话还没有说完,姜昭的泪水就已经流下来了。 贾文赫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的闭上了嘴。 “我……是不是很……很没用。大人都说要作为国君的继承者,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我却因为一群于我无关的人死在我面前而感到悲伤。”姜昭轻轻的擦去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以往那种会吞噬自己情绪的黑洞在今天却失效了,无论是之前的愤怒还是现在悲伤,这些情绪都一点点的在自己内心之中蔓延着。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干涉自己的情绪,而是任由它发作着。 “这……这是什么话,公子善良,这都是贼子的错。”贾文赫看着流泪的姜昭,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那个叫武瑕的男人给这个孩子留下了什么。 “但我的善良却什么也换不来,对吗?” 贾文赫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比较没心没肺的人,除了武道的修行之外,贾文赫对很多事也是得过且过的态度。 “我有些害怕,害怕这些事情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发生在我的身边。”姜昭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开始一点点的啜泣出声。 这是姜昭第一次真正的哭泣,其实之前他也有遇到让自己伤心难过的事情,但因为身体异常的缘故,这是他第一次会因为情绪上的悲伤而哭泣。 所以他决定要好好的哭一次啊。 贾文赫也放弃了劝说的打算,因为这确实不是他这个莽夫能做到的事情,如果姜昭想要好好哭一场,那自己就在这里陪着吧。 车驾很快到了离衡学宫的大门口,而此刻阴阳正就站在山门处,等待着姜昭的归来。 氿阁发生的刺杀案已经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传遍了中京,无论是姜昭还是姬定,这两个人的身份都实在是太过敏感,而这一次刺杀又实在是太过血腥。 阴阳正在听说后也不由得有些心绪不宁,所以他主动来到离衡学宫的大门口,站在这里等待着姜昭的回归。 在离山门还有百十步时,车驾停了下来,因为山门内要求不能通行车马,所以姜昭的车驾仪仗需要到其他地方去停放。 贾文赫与李洵扶着姜昭下了车,而当他们看到离衡学宫的山门以及站在门口的阴阳正时,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一路上两个人提心吊胆的到了离衡学宫门口,终于见到了阴阳正,那就说明终于可以保证绝对的安全了。天下第一学宫的招牌,毫无疑问还是结实的。 姜昭也看见了自己的老师,小手挥了挥,然后在李洵与贾文赫的保护下朝着山门而去。 终于安全了……吗? 就在这个时刻,来自棺中人的后手终于发动了,那是来自车驾底部的一道刀光,为了杀死姜昭而来。 一直以来,这个“后手”就隐藏在车驾的最底部,悄无声息的尾随着,他一路上不敢出手,因为无论是贾文赫与李洵都非常警觉,所以他需要等。 等到所有人都自以为安全,等到这两个贴身护卫彻底放松警惕……然后就是他出手绝杀之时。 就在在这一刻,就在贾文赫与李洵同时松懈的这一刻,放松警惕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诡异的身影从车驾的底盘处如同鬼魅一般跃出,刺下了致命的一击。 姜昭恰好回头望去,一记斩切直接斩断了他的脖颈,随后反手一剑将他腰斩。 贾文赫惊怒之下,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全力出手,飞身一拳击碎刺客的头颅。 但此刻,姜昭的头颅砍下,随即倒飞出去。 姜昭的眼中,世界的一切都变得慢了,他可以看到自己已经被斩断的无头尸体,看到那名刺客爆裂的脑浆,看到李洵脸上那带着惊讶、暴怒以及悔恨的表情,看到四下士兵拔出明晃晃的武器。 一切都好慢,慢到自己甚至还能思考,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算死了。说来也是巧,他好似感觉自己那种消弭情绪的能力又回来了。临死之际,他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而下一刻,自己的视角却从缓慢变为了停止。 停止,彻底的停止。他脖颈断裂处喷发的血液停止了,贾文赫暴怒的拳势停止了,原本呼啸的夜风也停止了…… 世间万物好像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控制了动作,一切的事物与事物的行动都被固定在当下这一刻。 而随后,一道身影走入了这个已经被停止的世界,那是姜昭的师尊——阴阳正。 他似乎不受影响,或者说就是他带来的影响,他疾步走到姜昭的面前,口中吟诵着一段独特的咒唱。 那是姜昭似乎在某个地方听到过的咒唱。 随之而来的,时间的流动开始了一步步的倒退,贾文赫已经打出的一拳在缓缓的收回,刺客炸裂的头颅在慢慢修复,李洵疯魔的表情在慢慢变回平静,而姜昭……他看到自己的已经被腰斩的身体在重新合拢,流出的血液在一点点的按照原有的轨迹回到自己的身体,而自己的视线也在一点点的回到身体上。 一切事物,按照它原来的轨迹,退了回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在光阴长河前推了在场所有人一把。 第六十四章 毁灭之舞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你是谁? 这是姜昭问的第一个问题。 姜昭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是在人间还是在九幽。他只知道四下都是一片虚无空白,而在空白之中唯有一个身影与自己相对。 姜昭坐在一个身影之前,这个身影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或物,而像是一个光与影勾勒出的形体,看不清五官与身形,但他端坐在姜昭的面前,似乎是在说什么,但却又没有任何的声音。 在这个完全虚无的空间里,这有这样两个存在,一个是自己,一个就是眼前的光影。 是礼物。 一个念头投射到了姜昭的脑海里,同时传来的还有善意。 是礼物吗?姜昭默默的想到,这会是谁的礼物哪? 阿摩罗。 随着姜昭的思考,一个名字浮现到了姜昭心中,但姜昭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了什么要给自己这个礼物? 而这个时候,光影开始了动作,他轻轻的抬起手臂,随后站立起来,以一种接近于舞姿的缓慢步伐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这是在跳舞吗? 这是极其震撼的舞步,震撼到姜昭甚至只能有绚丽这个词语来形容这舞步,那是一个神明在用自己的身躯来展现世界的壮丽,极度的狂放,极尽的爆发,把一切都融入到舞蹈之中,然后用最为有力的动作去演绎。 这是什么?舞蹈吗?姜昭问道。 婆多拉之舞,灭世的舞曲。还是那个没有声音的回答。 当听到灭世的舞曲这个词语之后,姜昭才觉得恍然大悟,是什么样的舞曲需要一个神明来进行如此伟大的演绎,全力以赴的的舞曲,自然就是灭世或是创世。 这就是礼物吗? 你是一个修梵者,婆多拉之舞可以作为你的冥想之法,在冥想时把自己化为最伟大的舞者,进行灭世的序章。 冥想?是冥思吗?姜昭不由的想到。他现在的冥思之法是阴阳家的五行之法,是把自己想象为天地五行变化的一部分,通过这种方法来进行“神”的修炼。 婆多拉之舞?是要把自己想象为灭世大神吗? 是的,要把自己推向极致的愤怒之中,让自己化为大毁灭者,让自己的舞曲带动灭世的火焰,最终……让自己与世界一同毁灭。 …… 姜昭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晨时的阳光照射在一间素雅的书间内,微微有些刺眼,一名红衣的美丽少女沐浴在阳光之下,而自己又一次躺在一张木榻之上,又一次与少女四目相对。 又是在阴阳正的寝居内,又是那名红衣少女,又是自己因为各种意外无奈卧床…… 红衣少女卜鬼看到微微睁眼的姜昭,浅笑道:“哟,醒了,看起来你这会受的伤不重呀。” 不重吗?姜昭默默想到自己被枭首腰斩的那一幕,那是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 但难忘的不是刺客手段的凶残,而是阴阳正那骇人的秘法,如同行走在光阴之中的神明,一念之间便可以让时光倒流。 “多谢卜姑娘关心,敢问师尊现在何处?”姜昭问。 “静室之内,他说了醒了之后让我去通知他,他有话对你说。”卜鬼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木榻上的姜昭,问道:“不过你也是够奇怪的,没见过那家诸侯的公子三天两头的出事,这次你又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有人刺杀我。” “是刺杀啊,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卜鬼似乎来了兴趣,也不急着去通知阴阳正,而是向姜昭问道。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谁会来杀我一个孩子,诸侯之间也不会有这样下作的手段,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也不好说,也许是我的存在让某些人厌恶了吧。”姜昭叹了口气,“我其实也在想,到底是得罪谁了哪?” “那你伤的重吗?” 姜昭回想自己被斩下首级的画面,随即狠狠的点了两下头,随后还不忘补充道:“很重,非常重,重到我以为我肯定会死,但我居然还活着。我也说不好这是奇迹还是神迹了。” “那你倒是挺幸运的。”说完这句话,卜鬼转身离去,只留下姜昭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木榻上。 姜昭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浮现那幅惊世的舞谱。 灭世的舞曲,婆多拉之舞。 姜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舞蹈,需要神明以自身的毁灭来演出?但他想要试一试,试一试这个作为礼物塞入自己脑海里的舞谱。 冥思之法,是用于锤炼自身“神”的方式,如果说秘法是撬动天地之力的那个支点,那么“神”就是撬起天地之力的那股力量。 “神”就是基础,自身的“神”越强大那所施展的秘法便越强大,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火咒,由李洵施展和自己施展的威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是两者之间“神”的差距。 但“神”虽然重要,锤炼“神”的冥思之法却又出奇的一致,人们会把秘法咒术根据威力大小和自身作用评价出高低贵贱,但却没法对冥思之法进行排序,因为天下所有的冥思之法修炼起来都差不了太多。 就拿阴阳家来说,阴阳正曾经和自己说起过,阴阳家的冥思之法有四种,分别是《五行》《阴阳》《大衍》《四极》,这四本冥思之法完全没有高低分别,所以修行也无所谓挑剔。 实际上,天下各家的冥思之法都是差不多的水准,能锻炼自身的“神”到何种程度,完全就是靠着自己的天赋而已。 姜昭慢慢的按照之前脑海里那个神秘光影的说法进行冥思,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冥思之法,居然被冠以灭世之名。 按照这部《灭世之舞》的指点,在冥思之中,他要把自己想象为一个大神,一个伟大骄傲的神祇,他是世界的创造着,也将会是世界的毁灭者,因为他的世界已经变得污秽不堪,他要重新净化这个世界。 他站在云端之上,俯首望下,望着他的世界,望着那些堕落的众生。大地之上,到处都是如同蝼蚁一般的生命,他们已经偏离了自己定下的规则,不再敬畏自己,以各色的方式亵渎着自己的庙宇与神像。而这个世界也早已破败不堪,生命大量繁衍,而世界已经到达了它承载的极限,无数的人口加剧了混乱,而混乱带来了无数的死亡,而那些还未死去的人则已经成为了新的亵渎神灵的人。 于是他愤怒了,这是最极端的愤怒,也是最平静的愤怒,不带有任何的仇恨意味,但却要以毁灭自己和世界作为结束,他开始了舞蹈,以神明的伟力来进行一次永不停歇的舞蹈。 那是末日的景象,神明站在大地上狂舞,灭世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河流被蒸发,山脉被焚尽,众生在火海之中消散,一切都将归于虚无,因为天地之间…… 唯有毁灭。 姜昭猛然睁开眼睛,停止了冥思。 这部冥思之法……很不对劲。 《五行》是把自身想象为世界五行循环的一部分,但没有完整的运行周天,以冥思一个时辰作为一次完整的冥思,也可以以冥思一天作为完整的一次冥思。但和自己之前所修炼的《五行》不同,这部《灭世之舞》居然有完整的运行周天。 姜昭可以感受到,所谓完整的运转一次灭世之法,就是把自己想象为一位灭世之神,进行一次完整的灭世。而当他完整的运转一次灭世之舞后,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神”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而就在这个时候,阴阳正走入了寝居之内。 姜昭刚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阴阳正按了下去,“你先躺着休息吧,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姜昭点点头,随后老老实实的躺在了木榻上。 “公子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被刺杀了吗?”姜昭回答道。 阴阳正点点头,而后说道:“准确的来说,刺客不但进行了刺杀,而且已经完成了刺杀!杀死了公子。” 姜昭回忆自己被斩下头颅的那一刻,默认了这个说法。 “至于公子“死后”的事情嘛……”阴阳正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公子应该是看到了吧。” “我看到世间一切都开始了倒回,我被斩下的首级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刺客被击碎的头颅一点点复原,空气中的血液与尘埃都恢复到了原有的位置,就像……光阴倒流。”姜昭复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随后问道:“师尊,是您的秘法对吗?” “是。”阴阳正很简单的说道。 “真是绝世的手段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姜昭不由的赞叹道。 “确实是绝世的手段,秘法之术借用天地之力,而天地之间最伟大的力量便是宇宙奥妙。”阴阳正微笑道:“之前我和公子说过,如果公子可以在我设置的时限内将明光咒大成,我便会给予公子一份机缘,公子可还记得。” “还记得,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而且我的明光咒还……” “明光咒的事情可以放到一边,我之所以设置这个考验,只不过是想要确认公子天赋,而昨天的刺杀之后,我已经得到确认。”阴阳正突然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我想对公子发出一个邀请,希望公子可以加入……阴阳家。” 第六十五章 弑神的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加入阴阳家? 姜昭被这个邀请给惊到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要知道,拜师到阴阳家的某个成员门下和加入阴阳家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作为必然继承东泰国君位置的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随随便便就加入某个教门或是学派。 而教门或是学派其实也是小心翼翼的和当权者合作,因为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某个举动而导致自己被卷入某一国的内部斗争之中,沦为君王权力的牺牲品。 两者作用下,导致天下的掌权者们很少有出身某个学派或是教门,虽然天下并非没有一国之主在年轻时加入某个学派,但很少,少到一只手就可以算的过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突然,所以我也不打算让你现在做出决定,而是让你先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然后自己来做决定。”阴阳正低头说道:“在这之前,我需要问公子,你知道阴阳家成套的秘法典籍有多少部吗?。” 姜昭摇摇头。这应该是阴阳家的绝密,自己怎么会知道哪? 要知道在秘法修行之中,能够被称为成套的典籍都是一整部完整的秘法体系,必须是包括从简易到困难,可以一步步修炼到极限的秘咒,而且各个秘咒作为整个体系的一部分,功能也必须互相支持,达到一个圆满的体系。 而所有成套典籍之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八阵图》,虽然至今也没有被人收拢完整,但哪怕是残缺的《八阵图》,也已经是无数修行者所梦寐以求的秘藏。曾经有人梳理过,目前已经发现属于《八阵图》的秘法共计一千多种,仅仅是这个数字就已经让人惊骇。 和零碎的秘咒相比,一部完整的秘法典籍珍贵太多了,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不可同日而语。 “除开那些历代门人收藏的零散秘咒之外,一共有三套半,分别是《八阵图》的残本,一部《诸星》,一部《阴阳五行》,一部《宙衍》,而我之前为了准备的三十六星咒就是出自《诸星》之中的奠基之法。”阴阳正解释道:“实际上,我之前一直打算为公子教授完整的《诸星》,但直到昨天晚上……” 阴阳正停顿了一下,然后发问道:“公子昨天是看到了一切,并且记住了一切,对吧。” “我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 “你的两位近侍,在时间倒流之后都出现了记忆混乱的情况,这很正常,因为这是经历了光阴长河的冲刷之后,两段不同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的结果。”阴阳正对姜昭解释道:“你的精神并没有受到我的秘法影响,对于你受伤的身体来说,时间倒流的确产生了作用,但对于你的精神而言,一切都清晰明了的记录下来了。” 姜昭感到奇怪:“我既然看到了,自然也就记下来了啊。” 说完,姜昭自己也楞了一下,他开始察觉到问题出现在哪里,按照阴阳正的说法,从自己被刺杀到复活,这段时间内在倒流之中会产生两段记忆? 为什么会是两段记忆?哪里来的两段记忆? 姜昭有些困惑的问道:“从我被刺杀到复活,这段时间是第一段记忆,而我被刺杀而死则是第二段记忆,对吗?” 阴阳正欣慰的笑了笑,“公子果然聪明,我用秘法扭转了时间,把原本应该发生的结果修改了,但这段时间里产生的记忆则还留在人的大脑里,两段截然相反的记忆,一个已经改变的结果,你觉得这会对一个人产生多大的混乱哪?” “但为什么在我看来,记忆是连贯通顺的哪,我完全感受不到一点混乱。”姜昭不解道:“在我的记忆里,就只有我被刺杀而死,而师尊您逆转光阴将我复活这一段连贯的记忆。” 阴阳正点点头,赞许道:“这就对了,对你来说确实是这样,因为你在光阴逆转之时依旧保持了清醒,这就是我说的天赋。” “天赋?” “修炼秘法典籍《宙衍》的天赋。”阴阳正缓缓说道:“而这份天赋对于阴阳家来说,是瑰宝。” 阴阳正看着姜昭疑惑的眼神,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会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些长,但我认为你应该听一下,因为这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我为什么会想要公子加入阴阳家,第二,则是和您的先祖“姜”有关。” 先祖“姜”?姜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在天下诸侯之中,其实有两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一个是姬氏诸侯,一个是东泰国,前者是因为姬氏是天子之姓,而后者则是因为有一个传奇般的先祖……姜。 能和自己的先祖扯上关系,那这件事就一定不同寻常。 “在我开始讲述这件事之前,我先问公子一个问题,东泰国每年大典供奉羲和时,会用什么祭品哪?” 姜昭如数家珍的说道:“一般来说是上好的青盐三鼎,九条一丈长的东海兰,五色玉璧若干,以及各色花卉、海珠等。” “东泰国富庶,祭祀时的祭品也丰富精致很多,西秦那边祭祀神明就粗糙一些则喜欢用牛羊以及一些野物,而在荆楚最顶级的祭品则是白犀的犀角。”阴阳正缓缓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会不会有那家诸侯用人来活祭神明哪?” 人?用活人来祭祀神明? 姜昭听到这话有些毛骨悚然,这样的事情他连想都不敢去想,也根本不相信会有那位正神会接受这种极端残酷血腥的祭品。 把活生生的人被五花大绑着,像猪羊一样被推上祭坛,然后…… 姜昭使劲的摇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很邪恶对吗?确实是邪恶的让人发指啊。用人的死亡去取悦神明,这种事情哪怕是想想都会让人觉得恶心。”阴阳正叹息道:“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和神明相比就如同蝼蚁比之苍鹰,而趋利避害又是人的天性,两相促使之下,人自然而然就会对那些神明顶礼膜拜。” “我们今天会因为把活人做为祭祀而厌恶,但在帝夏陨落之后,活祭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就像如今人们会把家禽家畜推上祭坛一样,他们会围绕在那些祭品的周围,虔诚而恐惧的向着神明献出自己的信仰。”阴阳正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但恰恰是这样温吞吞的语气,却让姜昭不寒而栗。 姜昭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神巫们聚集在一起,围绕神明的巨大石雕疯狂的舞动,四下都是被切割开的人体,而周围还有无数跪拜的平民们,他们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想要让天上的神明知道自己的虔诚。 疯狂而黑暗的时代,整个时代都好像浸透了一股血腥的气味,让人作呕。 “神明需要人作为祭品吗?”姜昭问道。 “我说过,神明与人就如同蝼蚁与雄鹰,公子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能明白。”阴阳正没有直接回答。 阴阳正说的很隐晦,但姜昭却已经明白了这句话后的含义。 原来是不需要啊。 姜昭会吃肉,是因为他需要靠吃肉来维持生存,所以虽然吃肉这一结果会导致牛羊的死亡,但姜昭却没有觉得恶心。但神明让自己的信徒献祭活人的行为哪?神不需要活人作为祭品,但还是有无数的人像猪狗一样被送上了祭坛,这让他恶心的想吐。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其中包含的邪恶意味让姜昭从骨子里就有些发寒。 “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的至暗时刻,黑暗到甚至于人类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甚至主动去维护这一传统。玄商朝开国以来,祭祀与活殉就没有停止过。帝乙、帝伏、帝玄三位君王也没有改变这一切,直到……” 阴阳正带着三分敬重的语气说道:“直到大舜和你的祖先推翻玄商,建立起由人统治大地的时代。” “推翻了玄商之后,活祭与人殉被彻底的废除,一座座神的庙宇被烧毁,一名名神巫被杀死,无数的教门被灭绝,甚至……连神明本身都不会被放过。封神……这是姜做的最绝的事情,神明不需要人的血肉,但需要人的信仰,而当神获取信仰的渠道被人所挟持时,神的统治就终结了。” “神明会就这样轻易的交出统治吗?”姜昭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他虽然小,但出生宫廷的他其实对权力斗争的残酷性有很深刻的认识。 “不会。”阴阳正冷漠的说道:“神不会自己抛弃自己的权力,所以你的祖先决定……弑神。” 姜昭被这句话惊住了,那是何等可怕的想法?弑杀一位神明?这要如何做到? “你有一个英雄的祖先。”阴阳正看着姜昭的惊疑,感慨道。 “封神只不过是为了妥协和拖延,真正的战争却是在大虞诞生不久后开始了。九十九正神被敕封之后,有的神明开始了自己的心思。其中有最为激进的有五位神明。”阴阳正一个个的念起这些曾经尊贵的名字:“宇娥,宙溯君,阴君,北羽君,瀚海君。” 听到宙溯这个名字,姜昭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阴阳正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是一场空前的战争,惨烈的程度不是你这样的孩子可以想象的,神的国度高悬天上,如同星辰一般,神明站在自己的国度之中俯视人间。而当战争的号角吹响之时,群星都在这场浩大的战争面前失色。” “然后哪?” “祂们死了,神明接受了自己的地位,他们可以继续接受人类的信仰,但他们再也无法干涉人的行为,只能在人设置的框架内行动。”阴阳正微笑着说道:“这就是人的胜利,姜在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之中最伟大的胜利。” 姜昭难以想象,这是他的祖先曾经做过的事情,弑杀神明,还不止一个。 战士们吹起号角,向天地诸神表达自己的战意,他们举起武器,对准了那些天空之上的神明,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人类要把星辰从天空之中拽下来! 阴阳正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而在这场胜利之后,战利品也被摆到参战者的面前,神的一切都是无价之宝,他们躯壳的每个部分都带有奇异的力量,但对于阴阳家在这场战争的收获而言,神的躯壳就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了。” 阴阳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们得到了一部属于神的秘典!” “姜昭,我代表阴阳家正式邀请你的加入,并不是我看重你的身份,而是看重你的天赋,你有资格学习阴阳家最绝密的秘法典籍——《宙衍》。”阴阳正看着说不出话的姜昭,正色道:“这部秘法典籍的学习条件是必须要阴阳家的正式成员,所以我才会像公子提出这个邀请。” “而我对这部秘法的评价只有一句……掌握了这部秘法,就等于在光阴长河上拥有了一叶渡舟。” 第六十六章 赌注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处名叫逝人山的山峰,耸立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无声的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变迁。 这座山峰不高,就是一个小山包的规模,但却因为周围百余里的平原上都没有其他的山丘,所以被各路游牧民和商队当做是一处路标,至于为什么会叫逝人山这个明显不吉利的名字?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只是从老一辈开始就一直叫这样的名字,所以也没人在意。 十月的一天,一支商队赶着千余头牛羊马匹经过这里,为首的领队决定背靠逝人山休整一夜,明天再赶路,上百人的商队开始各自扎起帐篷、聚拢牲畜、升起篝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临时的小型营地就出现在了山脚下。 在这几天里,草原上到处在吹白色的妖风,几十个部落都受了白灾,虽然白灾的规模不大,但却尤为的瘆人,死者被突如其来的白色妖风冻死在草原之上,死前面容居然还是栩栩如生。 人们惶恐不安的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生命消失在了白风之中,但却又无可奈何。过往的年月里,哪怕是最为寒冷白毛风也会有些预兆,牧民可以判断风季开始以及结束的时间,但妖风则不同,没人说的清楚它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草原之上。 营地的火光照映在每一个旅人的脸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愁苦之中还带着一丝焦虑,麻木的双眼看着跳动的火苗,时不时的就着一个浊酒发出一声哀叹。 这两三年来,草原上的日子是愈发的不好过了,原本稳定的气候变得怪异了,冬季越来越冷,越来越长,而夏季时节又接连一两个月的不下雨,大片大片的草场变成了荒漠,而七个部落之间早已因为饥饿的问题抛弃了“止刀令”,开始了相互攻伐。 再加上几处大湖莫名其妙的枯竭,带毒的苦苦草在各大草场疯长,一次又一次的瘟疫席卷那些小部落……这片生养了草原人无数年的土地,好像越来越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咦。”几名耳目灵敏的骑手突然猛的起身,惊慌失措的向着四周望去。就在刚刚,他们居然感受到了大地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草原上没有过地震,在这片土地上唯一能让大地颤抖的力量,只有成群结队的铁骑冲锋! 但随即,巨大的地面震动让所有人都震撼了,山在摇、地在摇、好像连天空都在颤抖,这不是铁骑能达到的威势,这是地变之灾! 上百名骑手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地变,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这样恐怖的地变在不要说是草原,就是在大虞内陆上也不多见,二三百年都不见得有一回,却没想到被他们遇上了。 大地在震动,马匹在发出绝望而恐惧的哀嚎,一些胆怯的骑手与商客已经忍不住遮住自己的耳朵与眼睛,把脸深深的埋在马鞍上,口中不断的祈求神明保佑。 “山!山!快看那座山!” 山体如同被震碎的瓷器一般一点点的脱落,万亿计的泥土沙石被一股力量抛洒入了空中,将整个平原都笼罩于昏沉之中,而随即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大有把整座山体吞吃下去的意思。 山……要沉入大地了? “不对!那不是山!”一个骑手声嘶力竭的大吼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一座带着金属色泽的黑色金字塔自碎石之中浮现,它一直隐没在山体之内,平静的沉睡了千百年,塔身上,那些古老的文字符号,那些诡异却精巧的雕刻,它们如同一双眼睛,看着岁月变迁。 “走,快走!”商队的领队已经无法忍受眼前这种骇人的画面了,他拔出战刀叫嚷着,使劲踢踹着自己胯下的战马,扯着缰绳就要离开。 骑手们如同受惊的鸟雀一样逃离了这里,而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个消息如同风暴一样席卷了整个草原。 七个部落的首领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这里,投向了那座屹立在这片草原之上的黑色金字塔。 大虞中京,离衡学宫 秦狰以刀为杖,支撑着自己一步步的走进学宫的山门。 他的腿骨在前几日的战斗之中受了伤,不得不杵着一把刀来行走,走动之时,胸腹之间还在隐隐作痛,腿部的骨伤也只好了三四成而已。但学宫要求的入学时间是定死了的,没有半分通融的余地 或者说,是对他没有半分通融的余地。 和姜昭不一样,他进入学宫不会有人迎接,也不会有独立的一栋楼阁别苑作为寝居,更不会有专门的老师来一对一的教导他。 哪怕他拿着姬定公子的荐帖,也丝毫改变不了什么。他其实不是姬定公子的人,甚至都不算是他门下的食客,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仅仅只是一张荐贴。这样卑微的身份,自然没有人会重视他这个西秦来客, 但他觉得无所谓,起码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就够了。 从镇戎三千户爬到西秦大军,从赢卯将军的帐前小卒爬到西秦最年轻的秦骑尉,他从来只缺一个机会,为了一个机会,他十一岁就可以潜伏西戎荒野,为西秦大军探路,为了一个机会,他可以舍生忘死的无边无际的西戎大军之中为赢卯的铁骑趟出一条血路。 而当赢卯将军把一封金印递到自己的面前时,他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次机会终于来了! 赢卯,这个对他亦师亦父的男人告诉他,作为一个非老秦人出身的杂姓镇户,他秦狰一辈子最高的位置就是爬到秦骑尉这个勉强入流的小官,而骑将、尉长、行军司马、大将军、左右庶长这些显赫的官职则和你这个杂姓镇户没有一点关系! 那天晚上,赢卯死死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去中京,去学武。如果不想一辈子籍籍无名的死在秦戎边境的荒野上,如果不想一辈子被那些高门子弟踩在脚下,那就去搏一把,输赢成败非天定。 姬定姬离,以江山为赌桌,以诸侯为棋子,而他能押上赌桌的东西只有自己,所以他每一次都要赢,因为失败了就是死,死的时候连个为他哭丧的人都没有。 站在离衡学宫的高大的山门下,秦狰深呼一口气,随后再没有半分犹豫的走了进去。 第六十七章 白鹿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离衡学宫 东铭阁 早起的姜昭站在一处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演武场中,继续进行着秘法的练习。 这六个月来,他的学习进度可以称得上是飞速了,不但掌握了神行三咒,还额外学习了《八阵图》之中的离字篇的四种秘法。这样的进步速度,甚至让阴阳正都大为吃惊。 距离自己被暗杀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六个月,而阴阳正提出的邀请他也考虑了六个月,但是……他实在是下不了决断。 按照自己师尊阴阳正的说法,他要传授的这部典籍《宙衍》的强大远超过阴阳家的其余两部典籍,因为时空之力远远比五行阴阳的变化高深,甚至比星辰之力要更加强大,有人可以不依赖五行,可以不感悟星辰变化,但无人可以超越时空二字。 “逆极而行,晨旭以熄。”姜昭轻轻的念出咒唱,而后运转自己的“神”进行施咒。而随着自己的“神”开始在天地之中运转,秘法的威能开始显露出来。 极其耀眼的火光开始环绕在他的四周,随后凝聚成了十余枚散发着一丝危险气息的火球,每一枚火球都有拳头大小,在“神”的束缚下按照姜昭的意志在四周漂浮。 “去。” 随着姜昭的想法,十余枚火球四下飞射而出,依次砸向了离他数丈之外的三具木人甲,顷刻之间,爆发出的火焰吞没了三具木人甲,火焰散发出的热量开始在四周蔓延开来。 他很想要这部秘典,甚至想的有些发狂了,从小的锦衣玉食加上心性淡薄,让姜昭很少对某些事物抱有如此大的贪婪欲,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的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要他不计代价的去占有这部秘典。 姜昭看着眼前已经被火焰灼烧的不成样子的木人甲,感受着秘法的威力。如果是生死杀戮,他已经可以靠着秘法在短时间杀死三名士兵了。而这秘法-离炙也不过是《八阵图》之中随意挑选出的秘法而已。 但就是这样的秘法,却依旧是这样的强横,那如果是秘典《宙衍》之中的秘法哪?那应该是怎么样的力量啊? 以自身的意志操控时间的运行,这句出自阴阳正口中的评价一直在姜昭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奇、贪念、渴求……不知道多少种想法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姜昭不是一个天性好斗的人,但他却相当追求掌握强大而神奇的力量,无论是秘法还是武道,他都很想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按理来说,作为诸侯之子的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对自身力量依赖最小的人了。 但是,在刺杀的那一夜中,阴阳正如同神祇临尘,倒推时间的场景一直深深的刻着自己的脑海里。 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其实也可以是自己……只要自己答应加入阴阳家的话。 姜昭其实有好好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觉得很不靠谱,原因无他,他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东泰国君的唯一继承人,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他不能随意正式加入某一个学派,要是兵家儒家等显学还有一点点商议的余地,关键是阴阳家还是以神秘隐世而著称,和东泰国盛行的儒家学派关系也算不上好,这两点就决定了姜昭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太可能会让他加入阴阳家。 演武场中的火焰一点点的消散了,一名年轻的侍者走上前来,恭敬道:“公子,还需要为您换上新的木人甲吗?” 姜昭摇摇头:“算了,我在学宫内自己走走吧。” 他来学宫已经有半年多了,学宫内除了禁地外他也基本来去自由,除了外出需要和李洵与贾文赫打声招呼外,在学宫内他都可以随意行动。 作为天下第一学府的离衡学宫,有这个底气保证姜昭的安全,起码在学宫以内的范围,无人可以伤到姜昭分毫。 姜昭随后便离开了演武场,而身边的侍者也随即告退。 而在离开演武场后,姜昭的思绪却又一次飘浮到了自己的秘法修行上。 灭世之舞,婆多拉之舞…… 姜昭如今的炼神已经抛弃了阴阳家的五行循环,几乎靠着这部来历不明的冥思之法了,但越是修行的深入,姜昭的惊讶就越大。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运转婆多拉之舞,他的“神”在开始产生一定的变化,从中正平和的状态变得极度狂暴,甚至于他有的时候结束冥思之后,自己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变得易怒暴躁。 姜昭曾经问过师尊,冥思之法会不会改变“神”的状态?而师尊的回答是不会,无论是什么样的冥思之法,最终改变的也只有“神”的强弱而已,“神”本身不会出现变化。就如同一池清水,无论是水量几何,哪怕是一片汪洋大海,但本质依旧是水而已,不会无缘无故变为墨汁。 但诡异的是,哪怕姜昭可以明显感知到自己的“神”已经开始变异,但使用的秘法却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这份号称灭世之舞的冥思术又有什么用? 另外,时隔多日之后,自己身体又开始吞噬起了自己的情绪,每次当自己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时,那股无形的力量就会让那些情绪消散掉。而后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不会暴怒、痛苦、哭泣的孩子。 宙溯的秘法、灭世之舞、吞噬情绪的怪异体质、过目不忘的异常……有时候姜昭自己都在想,自己会不会真的是什么“东西”的转世? 姜昭叹了口气,随后朝着离衡学宫的白鹿楼而去。 白鹿楼其实就是离衡学宫的藏书阁,按师尊的说法,收拢的各色书籍不下八万册,涵盖了包括百家学说、占卜星学、杂学医书、古籍典卷、甚至于秘法、武道秘籍。只不过这白鹿楼并非完全开放,每一层都要求有权限才能进入,每一本书籍都有借阅的条件,如果没有足够的权限的话,那就只有付出金钱了…… 实际上不单是书籍借阅,离衡学宫内的食宿、教学、笔墨杂物、各种场地的使用等等都是明码标价,而且价格绝对不低。 知识是有价的,而且很贵。这个观念是大部分来到离衡学宫后的学子第一时间感受到的。 这几天的时间里,阴阳正几乎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学识方面的老师来授课,而是给了自己一块玉牌,让自己去白鹿楼拣选一些自己研究的东西。姜昭倒也是乐得清闲,所以打算趁着今天去看看。 另外,阴阳正还告诉姜昭,如今离衡学宫内各派座师都有开设课会,很多课会不单只有一两名座师,而是数位甚至十数位座师以及近百位弟子对某些学说进行探讨辩驳。阴阳正建议姜昭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一个人如果在学术上闭门造车的话容易走入歧途。 不一会,姜昭终于来到了学宫内最高的建筑,白鹿楼前。 白鹿楼很高,楼阁主体以及瓦片、承柱都被漆成黑色,如同一株高大的黑水杉一样耸立在后山之中,俯视着离衡学宫。这也是姜昭根本不需要问路的原因,这玩意儿太高了,只要一抬头就知道它在哪里。 今天是离衡学宫一名德高望重的祭酒开课会的日子,所以白鹿楼四下都没有多少学子,姜昭径直朝着楼门而去。 姜昭站在白鹿楼的黑铜大门前,随手递给门口看守的两名力士自己的玉牌,两名力士核实了一下真假,随后帮姜昭拉开了大门。 走入白鹿楼内,姜昭看到的一处宽阔空旷的大厅,四下没有书籍,只有一张巨大的木案摆放在最中间,案前是一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中年男人在摆弄着他手中的活计。而四下还有一些杂工打扮的仆人,抱着手中的扫帚和清洁的工具在一些角落里坐着休息。 而这个中年男人就坐在宽阔的大厅,也没有理会刚刚走进的姜昭,而是全神贯注的研究着自己木案上的东西。他木案上简直就是破烂堆,姜昭随意望了一眼,就看到了包括石刻、竹简、铜片、皮卷等东西。 “这位座师……”姜昭走上前去,行礼道:“我想来白鹿楼借阅一些书本。”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来借书的。”中年男人从那堆破烂中抬起头,撇了一眼姜昭,随后问道:“把通牌给我看看。” 姜昭立刻把阴阳正给自己的玉牌递了上去。 “呦呵,龙鱼玉令,这天字一等的牌子连我都没有,小公子的身份不一般啊。”中年人接过玉牌,正眼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说道:“龙鱼令,这块牌子的权限可以借阅一到九层的所有书籍,但一次不可以超过三本,每次借阅时间不得超过一旬。楼梯就在右手边上,直接上去就行,每层的中堂有一位守阁人,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他们。” “白鹿楼一共只有九层吗?”姜昭问道。 “一共十层,但第十层都是些禁书,没有大尊的命令谁也进不去。”中年男人小声嘟囔着说道:“听说第十层还是由大尊亲自监修的,我们这些小人物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第六十八章 狰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那请问一下,有关彭祖《天衍卷》的书籍在几层哪?”姜昭问道。 “《天衍卷》?如果是这部书的本体的话,在第二层甲二三号柜,全部的八篇都在里面。如果是关于后世人们对这部书的探究以及专研的记录的话,应该在第四层的乙字五一三号柜和乙字二四六号柜。”中年男人如数家珍的说道:“小公子是想要关于《天衍卷》那方面的内容哪?” 姜昭想了想说:“要人体篇.天赋章。本体和后世人的研究记录我都需要,但我不知道该借阅那部。” “小公子是第一次来白鹿楼吧?”中年男人自问自答道:“难怪小公子看起来挺面生的,如果你是需要研究人体篇的天赋章的话,我建议可以挑选墨家玉先生的《天衍典录》,这部书算是近百年来对天赋章研究的最为透彻的了。” 中年男人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想要深入研究的话,可以去听听学宫内座师芈问的课会,他是专门研究《天衍卷》的座师先生。毕竟《天衍典录》这部书算不上简单,晦涩难懂,没有一个好老师为你解疑的话根本读不下去。” 中年人似乎很健谈,还有些自来熟,但这样的态度倒也让姜昭心生好感,他正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墨。” “多谢墨先生了。”姜昭拱手致谢道。 姜昭道了声谢,然后收回了玉令,沿着楼梯走了去上。 墨先生看着姜昭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自言自语道:“十四五岁,穿着东泰国最好织工才能做出的金丝云纹飞鸟袍,拿着最高权限的龙鱼令。不会是阴阳正家的那小子吧?” …… “人之体,有经脉穴窍,肌骨腑脏,灵台魂海。气游走经脉穴窍,精衍生肌骨腑脏,神藏于灵台魂海,三者合一方为人体。” “天赋异禀,难以研究其起源,但既然是天赐人体,必然脱离不开人体三宝,天赋异禀者,人体三宝必有异于常人之处。” “天赋异禀,若发生于肌骨腑脏则最易观察,肉体外貌必有异于常人之处,而发生于灵台魂海则最难观察,只能通过后天观察天赋异禀者的行动而确认,而若是灵台魂海的天赋异禀,则大多于心性相关。” “古往今来,大多学士只顾看待天赋异禀之人肌骨腑脏的异常,却易忽视其经脉穴窍,灵台魂海,而彭祖所著《天衍卷》之中记录,人体三宝各有奥妙,加之天赋异禀,故天赋异禀者在修行之中会有更加突出的表现。” 姜昭坐在第四层的一处角落之中,手中翻阅起这部由墨先生推荐的《天衍典录》,一点点的咀嚼着其中的内容。 按照之前姑苏安的说法,以及自己的判断,加之这部书的内容,自己的天赋异禀必然是和灵台魂海有关。而由天赋异禀产生的直接效果有两个,一是吞噬掉自己产生的激烈情绪甚至是记忆,二是让自己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 姜昭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天赋异禀,因为吞噬激烈情绪的原因,他从小都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不会剧烈的悲伤,不会剧烈的愤怒,不会产生痛苦,不会有巨大的失落感。 按照姑苏安的说法,这应该是天赋异禀的某种保护机制,因为人情绪的激烈变动会极大的伤害人体,而按照他们道家的学说来看,因为情绪带来的伤害也会折损人的寿命。而道家有一种延寿的修行之法,就是依靠主动控制情绪来进行修炼。 但姜昭不喜欢这样,他厌恶自己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掌握的感觉。愤怒、悲伤、痛苦、失落……这些情绪应该是他自身的一部分才对,就算是要舍弃也应该是由他自己来决定。 所以姜昭想尝试一下,尝试找出所谓的天赋异禀到底是什么,以及能不能控制住他,让它真正的为我所用哪? 但如果真的是和灵台魂海相关的天赋异禀的话,那确实是很难探究,灵魂之说已经是涉及九幽的领域,大虞人在讨论这一话题时都是格外小心,更不要说会去专门研究。而作为寄宿“神”所在的灵台魂海,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在眉心处,有人说是在脑内,也有人说是虚无缥缈,而阴阳家流行的学说则是最为奇特……阴阳家认为,所谓灵台魂海是人精神世界的统一,人的一切记忆、思想、情绪的整合体,所以是没有实体的。 姜昭摇摇头,随即把这部《天衍典录》合上了。 如果真的是涉及到灵台魂海方面的异禀,那就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探究的了。之前那位墨先生曾经说过,离衡学宫内有一位芈问先生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座师,所谓术业有专攻,姑苏安和阴阳正这类秘法大师也许在秘法上独步天下,但如果是某一领域的研究方面,依旧比不上这些座师先生们,而自己说不定可以从这位芈问先生身上找到突破口。 姜昭走到书柜前,把《天衍典录》又重新放了回去。这部书确实不错,虽然其中很多内容自己确实看不透,但最起码能够让自己确定自己的天赋异禀是发生在灵台魂海之中的。 而就在姜昭准备走出白鹿楼时,一阵吵闹声引起了姜昭的注意。 “哪里来的西秦蛮人,也配来这白鹿楼?不怕污了这里的斯文之气?” 姜昭望了过去,看到的是几个身穿白袖乌袍的年轻人拦住了一个人的去路,他看不太清楚被拦住人的外貌,但大致可以看到他身上穿着的乌兽武士袍,头上是一个明晃晃的兽型铜箍。 姜昭看着那几个学子身上的白袖云雷纹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东泰国的豪奢之家喜欢以飞鸟作为服饰图纹一样,天下各国都有各自的服饰喜好。其中梁国最喜欢白袖配云雷纹,而西秦则喜欢配乌兽纹,加之头饰喜欢用铜箍而非中原这边的发冠。 梁国和西秦,这两国可谓是仇深似海了,离衡学宫的学子大多年轻气盛,这两边人要是碰在一起,打起来姜昭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下一刻,姜昭却突然发现,被围住的那个西秦人,居然是当初有一面之缘的秦狰。 领头的梁国学生似乎也是公卿之后,身上的衣着佩饰都非凡品,他和另外两个梁国学子一同拦在了秦狰的面前,把秦狰堵在了书柜前。 自从那一次刺杀之后,姜昭就没有再见过秦狰了,虽然当初姬定公子和自己说过,如果有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通过秦狰来联系自己。但姜昭作为东泰国的公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手下可以为他办事,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这位姬定公子帮上忙的事情,所以也一直没有再见过秦狰。 “请麻烦让开。”秦狰指了指领头的那位梁国学生,冷声道:“我只会说一次,如果让我重复第二次,难堪的会是你而不是我。” 那位高大的梁国学子嗤笑一声:“呵,这小蛮子可真是野啊,不知道是谁昨天窃了梁先生的书,然后被师门逐了出去?怎么?今天来这白鹿楼也是想要窃书吗?” “我说了,给我让开!”窃书两个字似乎彻底激怒了这个少年,秦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不要再说一句废话,不然我会让你把窃书两个字和你的牙齿一起吃到肚子里。” 秦狰虽然是个少年,但身材瘦高,身上一直有一种恶兽般的气质,他这一句话说完,随即握着拳头盯着领头的梁国学子,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愤怒,而只剩下了平静。 “你敢……”梁国学子刚要说话,一记重拳就朝着他的面门打来。 秦狰说过,只要他敢再说一句废话,就要让他这的牙齿和窃书两个字一起吞进肚子里,他一向说话算话。 秦狰的出拳很快,结结实实的一拳就砸到了领头梁国学子的鼻子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的脑子立刻传来“轰”的一声,而秦狰随后又是一记重拳砸到了他的肚皮上,剧烈的疼痛立刻让他像个死虾一样卷曲着倒在地下。 另外两个梁国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傻了,刚要准备叫嚷,秦狰立刻一只手作刀状,一把切在了其中一人的喉咙之间,把他的呼救声压了回去,而另外一人刚刚准备转身要跑,却又被秦狰凌空一脚踢倒在地。 几个眨眼之间,三个人就在姜昭面前被秦狰用极快的速度给撂倒,而且姜昭知道秦狰肯定是留了力的,否则以刺杀那天秦狰所展示的手段,刚刚那一脚就能把人的脊柱踢断。 “住手!无故殴打同窗,你这个蛮子会被立刻逐出师门!”被踢倒在地的梁国学子看着居高临下的秦狰,恐吓道。 “无故?”秦狰冷笑着,扬起拳头,作势要打。 而下一刻,一个身穿纯黑色大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秦狰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第六十九章 守阁使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这里是离衡学宫,也是白鹿楼,训诫堂的师傅没有告诉过你规矩吗?学宫弟子之间敢有私下斗殴者,立刻逐出学宫!”黑袍男子死死的捏住秦狰的手臂,冷漠的问道:“你是那位先生门下的弟子?” 秦狰没有回答,而是用力想要挣脱黑袍男子的手,但无论他如何用力挣扎,眼前的黑袍男子的手都如同一把铁钳一样牢牢的拽着他。 就这样,秦狰和这个黑袍男子僵持在了这里。 “守阁使大人,这人原本是兵家梁先生门下,但因为窃取同门书典,被梁先生开出师门,眼下只有学宫学籍,没有跟随的师长。”之前被秦狰一脚踢翻的那个梁国学子见到守阁人来了,赶忙爬了起来,幸灾乐祸的说道:“请守阁使大人惩戒这狂逆之徒。” 听到窃书两个字,秦狰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他依旧被守阁人牢牢的挟持着,但冰冷的眼神却死死的盯着那个梁国的学子。 “哦,小家伙还真的起了杀心啊。”守阁人看着秦狰冰冷的眼神,沉声道:“窃书之事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归我来管。但你肆意伤人可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今天训诫堂的师傅把你逐出学宫,你觉得自己冤吗?” 秦狰依旧没有回答守阁人的问题,只是僵持在哪里,他已经用行动来进行了回答。 “看来是觉得自己很冤枉啊。”守阁人冷笑道。 “你既然决定了要把我送交训诫堂,那还废什么话?”秦狰呸了一口,叫骂道。 守阁人松开了手,随后用眼神示意秦狰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缓缓开口道:“我是法家弟子,来离衡学宫之前是某个地城的司寇,判案之前习惯了要问问那些犯人是否觉得自己冤枉。” “你真的要把我交给训诫堂?”秦狰揉了揉手臂,问道:“你也看到了,是他们挑衅我在先,技不如人还敢来挑衅我,我一刀杀了他们都有理。” “这就是我不太喜欢修行者的地方,总是喜欢以武犯禁,以力持强。你也知道他们技不如人?他们不是武士,只是学生,别人讥讽你几句,你靠着武力伤人就是有理了?你唯一倚仗的,也不过是自身武力罢了。”守阁人摇摇头,“走吧,你还有什么话都留着跟训诫堂的师傅们说吧。” 秦狰深吸一口气,然后沉默了下去。 守阁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武力了,但眼下在场有人的武力明显比他要更加强大,那么他也只能认了。西秦边镇出身的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而在另外一边,那个梁国学子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姜昭走了出来。 守阁人、秦狰、梁国学子,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了他。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守阁人看了一眼姜昭的服饰,随后问道。 姜昭伸出手,指了指秦狰,然后说道:“这位守阁使大人,能不能网开一面啊?” 姜昭这一句话,倒是把三个人都给问懵了。 秦狰瞪大了眼睛,他倒是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救过姜昭一次,但他不认为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以被姜昭这样身份的人记住,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让这位姜公子主动为自己说话。 “这位公子,敢问贵姓。”守阁人明显楞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子是什么底细,敢这样和守阁人说话? “姜。” “原来是昭公子,幸会幸会。请问在下能否问下昭公子为何要维护这个人哪?能说一下您的理由吗?”守阁人皱眉道。 姓姜,十三四岁,加上身上的衣物以及佩饰,守阁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公子的来历,但随即他也很疑惑,为什么东泰国的公子要来维护这样一个人哪? “不能。”姜昭摇摇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他错了,确实犯了学宫的规矩,所以我没有正当理由要求您放了他,但我就是不想他受罚,所以我希望守阁使可以网开一面。” 这一下,连一向严肃的守阁人都忍不住笑了:“哦,听起来,昭公子的意思是打算用身份压我,想让我屈服吗?” “是的。”姜昭很认真的点点头。 秦狰和一旁的梁国学子人都傻了,你虽然是东泰国公子,但这里好歹是离衡学宫,是天子脚下,你这句话未免也太嚣张了吧。你这句话一出口,就算是守阁人想要卖您的面子,都没办法开这个口了。 “昭公子,我是法家弟子,也是离衡学宫的守阁使,入了离衡学宫,自然要遵守学宫的规矩,在下眼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规则。” “您说的很对。”姜昭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道:“法至正,如果法律可以对同样的犯罪不同的人进行轻重不一的惩罚,那么法律的尊严就没有人维护,所以法家的核心学说便是法至正,法律必须是公正的。” 这一下,连守阁人都彻底呆住了,他一时甚至没有明白姜昭的意思,你一边拿身份压我,一边又说要公平公正,这难道是在嘲讽自己吗? 姜昭转过身,走到了那名梁国学子的面前,问道:“被打的疼吗?” 梁国学子不明白姜昭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在忍一下,接下来会更痛。”姜昭说完,一脚朝着梁国学子的下半身踹了过去,力量之大,速度之迅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啊啊啊啊!”随着一阵极其凄厉的惨叫,梁国学子捂住了下半身倒在了地下,几乎要晕了过去。 秦狰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虽然他刚刚也击晕了其余两个惹事的梁国学子,但他也从不会朝着别人的下三路招呼啊,没想到眼前的儒雅随和的东泰国公子比他都来的阴狠。 “昭公子,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守阁人没有去管那个学子,姜昭的腿力不大,哪怕是踢中要害也伤不到人,所以他强忍着怒气问姜昭意欲何为? “可以。”姜昭面对着守阁人,解释道:“学宫内私斗,无论有何理由,按律要都逐出学宫,而我刚刚没有任何理由便对学宫内学子进行殴打,按律是罪加一等,您现在就可以把我和秦狰一起送去训诫堂,但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姜昭不等守阁人回答,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会有任何事,训诫堂的师傅不敢对我做出任何处罚,甚至连师尊阴阳正也没有这个权力,因为我是东泰国的公子,学宫可以不理会我,但却必须要顾及东泰国的面子。而秦狰不不一样,他一定会被处罚,被逐出学宫,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学子。” 姜昭一拱手,义正言辞的逼问道:“请教先生,我无故伤人,但却没有任何处罚,秦狰被人以恶劣言语挑衅在先后是我亲眼所见,而后伤人也是事出有因,如今却要被逐出学宫。敢问先生,公正何在?” 守阁人的眉头紧锁着,沉默不语的望着姜昭,他知道姜昭说的是实话,如果把他和这个秦狰一起押往训诫堂,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秦狰被逐出学宫,而姜昭安然无恙。学宫无论如何也不能扫了东泰国的面子,所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昭公子以身份钻了学宫的空子,这合乎道理吗?” “秦狰无故被人寻衅,而后还击,秦狰是武士,徒手可以生撕狼豹,但他也只是伤了三人而已,并未起杀心,自然是情有可原。” 守阁人眉头一皱,淡淡的说了一声:“继续说。” “既然我因为身份的可以逃脱处罚,那么您作为法家弟子坚持的法至正原则又有什么用哪?”姜昭指了指秦狰,说道:“不如我给您出个主意,您把我们两个一起放了,就当没见过我们,训诫堂没有判决,那么罪名也不会成立,您也眼不见为净。至于被打伤学子的药费钱就由我来承担,岂不是三全其美?” 守阁人沉默着,而姜昭与秦狰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等待他做出决定。 而此刻,他的内心也很矛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押送训诫堂,但押送去了之后哪?姜昭所描述的那一幕肯定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作为法家弟子所坚持的原则立刻就会在姜昭的身份面前被压个稀碎。 守阁人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背过身去。 “把你腰上那块云纹盘日飞鸟佩留下来当药费,你们可以走了。” 姜昭立刻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玉佩,恭敬的放在守阁人的脚下,然后拉着已经懵逼的秦狰拔腿就跑。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就是下一代的东泰国君吗?”守阁人哭笑不得的捡起姜昭的飞鸟佩,放在手里细细的把玩,自言自语道:“太有意思了,用最优雅的语调耍着最无赖的流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 ……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啊?” 姜昭想了想,说道:“我的一位叔叔,名字叫武瑕,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听人说武瑕叔叔的名声很大,以前就是个非常厉害的武道修行者。” 离衡学宫内的一处避雨亭中,两个少年就这样倚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眼前雨雾朦胧的世界。 第七十章 雨中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那公子为什么要救我?”秦狰继续问道:“我虽然救过公子一次,但公子的侍从也给了我不菲的报酬,大家也两清了啊。” “账不是这么算的。”姜昭摇摇头,“最起码在我这里不是这样算的,救命是天大的恩情,那能用钱来还清?还有,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本名或是直接称呼你都行,我这个人随意惯了。” 雨亭外,雨水如同泄洪一般倾泻而下,四下都可以看到学子四下躲雨的狼狈样子,姜昭头上的雨亭顶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眼望去可以感觉到亭外已经完全被雨雾覆盖,天地都在这暴雨之中混同一色了。 姜昭和秦狰出白鹿楼时还是大晴的天,却想不到这个月份的雨是说来就来,也幸好学宫内有这么一个避雨的地方,否则以姜昭寻常日子都经常发烧感冒的体魄,这一场大雨怕不是要了他命。 “那你倒是挺有意思。”秦狰唏嘘道:“能把那个油盐不进的守阁使说动,还有你那一脚,连我都想不到,你那一脚的风采,是那么的……厉害?” 思来想去半天,最终秦狰也只能有厉害两个字来形容姜昭鬼使神差的一脚。 “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所以下手重了点,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姜昭苦笑道:“我其实也看不惯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挑衅别人,但今天下手确实是重了一点。” “不重,不重,就是挺出人意料的。” “对了,他们说你窃书是怎么一回事,姬定公子说你不是会进入学宫拜师到兵家梁先生的门下吗?”姜昭突然问道:“你是被人坑了?” 姬定公子推荐入学宫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窃书的地步,而且自己让李洵送过一笔厚礼给秦狰,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花没了吧?思来想去,除了被人陷害外,姜昭想不到其他第二种理由了。 一听到窃书两个字,秦狰的脸色立刻落寞了很多,随后点点头:“是姬离手下的人干的,我是定公子推荐入学宫的这件事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来姬离的门客有人就起了心思,在师尊面前下套子害我,结果就是你看到这样了。” “两天前我被开出师门,在离衡学宫内,没有座师的学子连个立锥之地都难找,我这两天白天在白鹿楼看书,晚上在学宫马厩睡觉,”秦狰把头往柱子上重重一靠,叹气道:“就这么混着呗,反正白鹿楼的书多,而且一到四层的通行令可以花钱买,就当自习了吧。” 姜昭惊讶道:“你被这样陷害,难道定公子不管吗?你好歹也是他的家臣吧?” 秦狰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自嘲道:“家臣?我算个屁的家臣啊。我是西秦人,当初来中京是西秦的赢卯大人送我来的,原本就是想要我进入离衡学宫,所以想通过西秦大公子的关系进去,而定公子也确实有意想要让我效忠,但我拒绝了。” “西秦的大公子,我听说他和定公子关系不错啊。” “这就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打听到的了。”秦狰叹气道:“我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镇戎三千户的户民,当年十二岁跟着秦军出关平戎,后来机缘巧合的乱军之中救了秦国少军府赢卯大人,大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出人头地,他就送了我出人头地的一个机会,把我送到中京大公子这里,看能不能走姬定的路子进离衡学宫。” 秦狰抬起头,看着天上倾泻而下的大雨,缓缓说道:“赢大人死前和我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天下只有两处地方适合我去,第一是去边镇,用命去搏一搏秦国唯一不看出身的大将军位,第二是去离衡学宫,用刀去打出个天下第一来。” “我选了第二条路,但这条路比我想的还要难走。” 很苦的路啊,姜昭不由的想到,但就是这样一条很苦的路,眼下也很难走下去了,被座师逐出师门可不是小事。这意味着你将失去稳定的食宿、教育场所、教典、以及其他一系列的支撑。 姜昭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听着秦狰的讲述,只是在最后问了一句,“那你以后怎么办哪?要回西秦吗?” “回去?那是懦夫的做法!”秦狰似乎被刺激到了,“遇到了事情就想走?整个西秦都没有这种说法!” “那你……” “接着混着呗,反正只要没人赶我走就在这里混着。。”秦狰满不在乎的说道:“想学的东西白鹿楼里有,钱不够了就去打擂,偶尔偷着去其他座师那边听听课,反正武道修行就是这样,一本秘籍领进门,剩下修行靠个人。” “但你连个睡觉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啊?”姜昭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难不成你一直睡马厩?” “也不是不行。”秦狰很认真的说道。 “在马厩一直住下去不怕臭吗?” “离衡学宫里有个豫池,大小跟个湖一样,以后就在那里洗衣洗澡了。” “吃饭问题这么解决?学宫弟子未经允许是不准擅自离开的。” “以后每天去后山打点野味吧。” “这……这也行?” “你烦不烦啊,我在戎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活的下来,难道在离衡学宫我还活不下去?”说完这句话,秦狰立刻意识到有些口不择言,眼前的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东泰国公子,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冲撞了。 暴雨中,雨亭内又变得安静了起来,两个少年都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雨雾朦胧的世界,心中都有自己的焦虑。 姜昭的心结一直都没有解开,他不知道自己那种吸收情绪的能力到底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克服。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阴阳正的邀请,加入阴阳家。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还要不要去继续修炼那来路不明的功法。 焦虑和踌躇一直在缠绕着他,有时候姜昭在想,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不干脆把这两种情绪一起吞噬掉算了。 而秦狰的前景则是暗淡的,他已经被开出了师门,以后在学宫连立锥之地也不会有。他刚刚和姜昭说得好听,但能不能实现就连自己心里也没底,能坚持着他继续在离衡学宫呆下去的理由,大概就是西秦人那股子死不认输的韧性吧。 雨还在下,而且看起来有愈来愈大的势头,天空就像一片湖泊被反转了一样,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 秦狰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在西秦边陲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雨哪?那里一年有九个月都不会下一滴雨,其他三个月下的雨还不如今天这一天下的多。农夫想要种地只有从典农河引水,但二三十年前河水改了道,连地都没法种了。 镇戎三千户彻底破落了,他跟姜昭说自己十二岁上阵,但他没有和姜昭说的是自己其实十岁就骑着马背着弩上阵杀人了。他杀过戎人,杀过马匪,杀过走私的商队,甚至劫过秦人自己的粮队。三千户的百姓似兵似匪,杀人如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东村李老头出一把战刀,西村熊老爷出一个儿子,北村老皮匠出一把战弓,南村养马官出一匹战马,大家七零八碎的凑出一支队伍去打劫。 在这个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人就只有像饿狼一样活着,秦狰不想继续呆在这样地方,所以他拼了命也想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雨雾之中,一个个模糊的身影飞快的向雨亭奔来,起先姜昭还以为是要来避雨的学子,但随着人影越来越近,他才发现领头人居然是贾文赫。 “可算是找到公子了。”贾文赫不顾被大雨淋湿的衣物,行礼道:“李洵见公子迟迟未归,又天降大雨,就打发我来寻找公子。” “这么大的雨,你不会……”姜昭看到贾文赫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刚要准备开口关心,却又觉得好笑,贾文赫这种武夫,天上下冰雹都伤不到他,更不要说这淋雨了。 “这边为公子准备了雨具,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来为公子撑伞,护送公子回东铭阁。”贾文赫立刻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雨具,撑在了姜昭的身前。 姜昭点了点头,随后跟在了贾文赫的身后,向秦狰挥了挥手告别,然后走入了亭外的大雨之中。 现在,就只有秦狰一个人默默的大雨之中等待着雨停时刻的到来。 他和姜昭可以在白鹿楼里共同进退,可以在这雨亭内之中谈天说地,但当走出这里之后,他依旧是那个没人要的西秦的野小子,而姜昭依旧是东泰国最尊贵的继承人。 但秦狰没有任何抱怨的情绪,他这人也不会认为自己随随便便就可以高攀上东泰国的公子,也不愿意去高攀,否则他早就真正的投身到了姬定公子的门下了。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但不代表他要给人当狗,今天你给人当了狗,那以后一辈子就是狗了。他的名字叫狰,是传说中最恶毒最搏命的恶兽,从来也不是狗。 大雨滂沱,雨雾之中,原本已经远去的背影突然转过身,朝着雨亭跑了过来。 姜昭全身湿漉漉的站在秦狰的面前,然后随手递过去一把雨伞。 “你现在没地方去,要不去我哪里住两天?”姜昭很诚恳的问道。 “你要我当你的家臣?”秦狰皱眉。 “不是家臣。”姜昭把伞送到秦狰的手上,笑道:“是朋友啊。” 第七十一章 博物会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姜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起床下地,轻轻的推开室内的窗户,让和煦的阳光从室外照射进来,他深吸一口气院子里沉水楠的香气,瞬间觉得自己从梦乡回到了人世间。 距离阴阳正和自己的密谈已经过去了整整大半年,而自己也心绪不宁了六个月,由于这件事的详细内容自己已经发誓不会泄露出去,所以看起来自己一时半会没办法和别人倾诉,还是要继续咬着牙在自己心里憋下去。 这半年里,阴阳正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教导着自己秘法,没有在提起让自己加入阴阳家学习秘法《宙衍》的事情,但姜昭知道阴阳正其实还在给自己考虑的时间,只不过自己一直没办法下这个决心而已。 无论是阴阳正还是李洵,他们都认为自己学习秘法的天赋很高,简直就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只要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就必然成为秘法大师一般的人物。这更加让姜昭下了决心,哪怕自己不加入阴阳家,以自己的天赋也完全可以成为秘法大师级别的人物,那自己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去加入阴阳家哪? 姜昭晃了晃脑袋,旁边的侍女这时已经端着水盆走了过来,姜昭随意的洗漱了一下,然后走出来卧室。 这几天是不错的日子,阴阳正返回了自己家族的封地里,不知道去干些什么,秘法的课程暂时停了下来,他自己就在中京城内到处随意逛逛,从小就文静的他其实是个挺喜欢热闹的人,但是…… “公子早。”走出卧房的那一刻,李洵立刻微笑着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今天公子要出去逛逛吗?听说异珍阁三年一度的博物会要开始了,前几天听您念叨过。” 确实,自己一直念叨过,也一直想去过过眼瘾,当然以他的财力,过过手瘾也不是不可以。这个念头这几天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他一直喜欢见识那些奇异的事物,有这样一个机会在自己面前当然不能放过。 但在这几天里,他慢慢读懂了李洵所说的“出去逛逛”是什么意思,“随意逛逛”这个词对于李洵的理解是指一百甲士车前开路净道,他和贾文赫两个门神一左一右守在自己两边,出入一个地方绝对不会少于三十个护卫重重包围,连吃饭之前都要有人尝菜。 这几天的折腾下来,姜昭深思熟虑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吧。 姜昭皱了皱眉,苦脸说道:“不用了。” 他这几天憋着一肚子气,但却实在不好发在李洵身上,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李洵也不过是尽职尽责而已,他也能够理解。 姜昭走到前居的阁内,准备用餐,却发现一个人已经坐到哪里了。 秦狰一只手抓着一块馕,一只手抓着一本书,身前的食案上还摆满了很多的食物,馕、肉酱、各式肉食,几罐清水。 “早啊。”秦狰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埋头苦读了,以他的听力,姜昭刚刚走进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从那天之后,秦狰就住进了东铭阁里,和自己同吃同住。李洵和贾文赫摸不着头脑,一开始也颇有微词,但看着姜昭一心坚持,倒是也不好阻拦,反正东铭阁上下也不缺秦狰口饭吃,李洵也只当是姜昭缺个同龄伴读,便让人帮秦狰准备了住处,还顺便很鸡贼的让史官把姜昭“礼贤下士”这件事记录下来。 姜昭也坐了下来,看着秦狰手里书,问道:“《南清策》第六卷?这么晦涩难懂的书你都能看下去?” “还好。”秦狰一边吃着馕饼,一边说道:“也不算太晦涩,最起码当初写这本书的人还注释了不少地方,慢慢啃就看明白了。” 说起来就很离谱,莽的跟头野牛一样的秦狰,在练武之外最大的爱好居然就是看书,而且不是带有目的性的学习,而是为了看书而看书,对他来说看书就是娱乐的一种。他和自己说过,镇戎三千户所有的书加在一起都很少,只有十几本,他不到一年就全部看完了,然后就只有反反复复的把那十几本书来回翻看。 对于他而言,白鹿楼就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你看起来很不爽啊,谁惹你了吗?”秦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着食物,而在这样暴饮暴食的间歇之中,他居然还能观察到姜昭的表情。 “想去异珍阁看看。”姜昭沉闷的抓起一块馕饼,狠狠的咬了一口,“但想了想就算了。” “你去啊,又没谁拦着你。”秦狰继续没心没肺的说道。 “我说的是一个人去,最起码不要搞个这么大的排场。” “哦。”秦狰放下手里的食物和书,指了指前居的大门,说道:“从这里一路走出去,然后左拐桑林,走到尽头就是学宫的大门。” 姜昭忍不住捂了捂脸,“你觉得李洵会放我出去……” “你不是他的……嗯,老大吗?既然如此让他不要跟着你就是了啊。”说完之后秦狰又拿起书,接着看了起来。 老大……姜昭表示你这个话说的就不对,起码到现在为止,李洵和贾文赫的老大都是我老爹而不是我。 秦狰似乎也看出了姜昭的窘态,他摸了摸下巴,然后小声的说道:“他们两个不会听你的,对吧?” 姜昭点点头。 来中京游学,在小事上自己倒是可以做主,而大事上自己则必须要和贾文赫与李洵商量着来,至于安全问题,没有任何妥协,必须要听这两位的意见。 秦狰再一次丢下书冥思苦想了起来,许久之后,他猛的一拍桌子把姜昭吓得够呛,而后秦狰大喊一声,“有了!” 秦狰凑到姜昭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去不就行了。” 姜昭一头黑线,心想不愧是你,让你想办法真的是难为你了。 “这恐怕不行吧。” “我就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一个秘法士,难不成东铭阁的围墙还能拦住你?”秦狰打断道:“李洵和贾文赫平时又不进你的寝居,你直接翻墙就走,晚上在回来,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姜昭想了想,发现秦狰的思维虽然总是直来直去,但不得不说都直指关键。自己毕竟是东泰国的公子而不是囚犯,李洵和贾文赫也只是在护卫而不是监视自己,只要自己想,东铭阁的围墙在自己这种秘法士面前确实和纸糊的一样。 而且一直以来,姜昭给人的印象就是乖巧善良的孩子,虽然这对国君继承人而言不是什么好的品质,但却也不坏,姜昭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以至于这幅样子让李洵和贾文赫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姜昭会自己一个溜出去玩。 姜昭四下望了望,然后低声问道:“那么我们翻出围墙之后哪?” 秦狰不解的看了看姜昭,反问道:“什么之后?之后走出大门就可以了啊。” “那你知道异珍阁的位置吗?” 秦狰摇摇头。 “你身上带了钱吗?我的钱都是李洵来保管的。” 秦狰的头摇的更快了。 “你能在中京城里找到回来的路吗?” 秦狰头摇的都停不下来了。 姜昭掩面,心想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合着你的计划从来都只考虑第一步是吧?想不到你刀法大开大合也就算了,结果连计划都是这样。 秦狰也琢磨出了自己计划的不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能不能找个人带着你去啊。” 姜昭白了他一眼,找谁啊?自己在中京认识的人能有几个?也就李洵、贾文赫、秦狰再加上一个阴阳正……等等,阴阳正! 姜昭突然想到一个人,也许她可以办到这件事。 …… 红衣少女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不解的问道:“去异珍阁?让我来带路?” 姜昭点点头,“我们两个身上没有钱,又找不到路,所以看看你能不能帮帮忙。” 阴阳正的居室内,秦狰和秦狰两个人坐在卜鬼的对面,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这小小的空间,照映在三个年轻人的身上。 “为什么要帮你们?”卜鬼眉锋一挑,“我们很熟吗?” 姜昭想了想,发现确实和卜鬼算不上熟,也就是见过两三面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卜鬼,他下意识的觉得卜鬼会帮自己。 “好像不太熟。”姜昭挠了挠头。 “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场面在一瞬间就僵住了。 本来,姜昭也不太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没想到卜鬼回绝的如此坚决,倒是让他也有些尴尬。 “你秘法修行这么样了?”就在姜昭都已经要放弃的时候卜鬼却突然问道。 姜昭楞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跳转到这个问题上,随意说道:“还行。” 其实他的秘法修行岂止是还行,简直是快的有些离谱,但他也不太喜欢吹嘘自己,所以就说了句还行。 “你倒是谦虚。”卜鬼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行了,不逗你了,帮你个小忙倒也是不是不行,反正我也想出去看看,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下你。” “你说。” “父亲对你发出了邀请,但你为什么拒绝了?”卜鬼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问道。 “邀请?” “加入阴阳家啊。” 姜昭的思绪一下子顿了一下,这个问题阴阳正从来没有挑明的说过,他不是那样咄咄逼人的老师,只是会把选项摆在你的面前,由你自己来判断。 而眼前的卜鬼则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她好奇一件事的时候就一定要搞清楚原委。 “我没法选择,因为我终究还是东泰国的继承人。”姜昭抬起头,看着卜鬼,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下不了这个决定,哪怕我很想学习师尊所说的秘法,但我不太可能加入阴阳家。” “被身份所禁锢吗?” “是的。”姜昭老实的回答道:“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我终究还是东泰国的继承人。” 卜鬼叹了口气,随后走到门前,推开门,“跟我来吧。” “去哪里?” “异珍阁。”卜鬼说“你说了实话,那我也要履行承诺啊。” 第七十二章 山神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异珍阁是二十七家公卿里转运司家的产业,他家的封地在“商”,所以都称叫商氏。商水连接七国,是财货运转之所,所以他们家和各大商号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能让这么多商号来他们的地盘开办这次的博物会。” 当三个年轻人走在路上时,卜鬼开始和他们两个介绍起这个博物会的由来。 他们三个人出了离衡学宫的山门之后,卜鬼丢给他们两件白色的普通学子袍,自己也换上了一件素色的猎装。而后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溜出学宫,轻车熟路的走到西市的地头上,而姜昭有种敏锐的感觉……这丫头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中京内,各个坊市都是分工明确,买卖铁器的去铁市,买卖马匹的去马市,买卖粮食的谷市,买卖布匹的去布市……但只有两处大型坊市是天南地北各色商号云集,商品来自天南地北,无所不包,那就是中京的东西两市。 之前姜昭走东门入中京之时,其实也见识过东市繁华,但坐在高大的车驾上和走在其中的感受当然是不一样的。 楚地的铸纹剑、西戎的马匹、极西的染色岩、南陈的朱砂、蔡国的兽皮……各国商货无所不包,更有甚者,姜昭看到一辆巨大的囚车之中居然关押着一头巨人,车前车后都有打着临江商会旗子的护卫,小心翼翼的看守着囚车之中的巨人。 虽然囚车的栏木极其阻碍视线,但姜昭依稀可以看得出来,那是被关押在囚车之中的……巨人。 “山神!他们是这么把这东西带回中京的?!”姜昭脱口而出。 “这……这是……”比姜昭还吃惊的是一旁的秦狰,姜昭还在古籍上读到过这种生物,而秦狰则是被眼前这巨大的“人”给惊住了。 “临江商会啊,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抓住了一个山神啊。”卜鬼轻轻的拉了呆住的秦狰,给临江商会的车驾让出一条道路来,“临江商会专门做巴南和中京生意的商人,山神这种东西也只在巴南群山之中有,但想要活抓一个,并且活着带到中京……临江商会这次怕是想要在博物会上拔一个红筹。” “红筹?” “博物会可不是只有过眼瘾的份,最后压轴的竞买才是重头戏,每次竞买出最高价的东西叫做“红筹”,这对整个商会都是美誉。”卜鬼解释说。 “看起来这次临江商会是有备而来,山神天生地养,诞生于山岩之中,是集结土之精而生的物种,他们太过稀有了,谁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山神,一百?还是两百?除了巴南群山之中,世间其他地方都已经早已没有的山神存在了。”卜鬼也不由的惊叹道:“看起来这一次,恐怕要打破近十年来的红筹记录了。” 姜昭在一旁好奇的道:“能在这么多商会之中拔红筹,那红筹得卖多少钱啊?” “博物会三年一次,上次拔红筹的商品是一把来自荆楚铸剑阁的神兵,一共是四十五万钱,最近二十年里出价最高的红筹是十五年前的一头刚刚开智的妖,整整百万钱。”卜鬼说。 “百万钱啊。”秦狰啧啧称奇道:“真是有钱烧的。” “活着的……妖。”姜昭的心思却是飞到了其他地方,“那岂不是,岂不是可以培育出一头大妖。” “别多想了,这种机会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走吧,异珍阁就在前面了。”卜鬼摇摇头,随后走到了最前面。 异珍阁被设置在了西市的最中心,穿越人山人海的大道,三个人一路前行,不足片刻就到了异珍阁的大门。 卜鬼掏出了一个玉佩在异珍阁门口的守卫面前晃了晃,随后三个人便被请了进去。 “你这东西真好用。”秦狰问道:“这啥玩意?” “卜氏弟子的玉牌,来这里的大多人都是非富即贵,没有点身份的人连想要进这个门都不行。” 而当进入异珍阁,四下立刻就安静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也确实如卜鬼所说,从衣着上就可以看出非富即贵,倒是他们三个一身学子的素白袍,颇有些扎眼。 无数奇珍异宝被摆放在两侧的隔栏之中,栏杆上悬着一枚铜牌,打着东西的价格和所属商会,如果有意成交则可以让阁中的侍从去请商会的主事面谈。 异珍,异珍,这两个字果然名不虚传,起码在姜昭这被东泰浮华养刁了的公子眼中,异珍阁内的大小奇珍异宝也算是珍贵了。 就拿姜昭面前的这件东西来说,姜昭也是见惯了富贵的人,但若眼前的这件奇物却是他闻所未闻。 那是一只全身白色的蝰蛇,盘在一支兰木上,对着四下的围观的人群吐着信子。和一般的白蛇不同,眼前的小家伙的眼中有一股清明的光彩,好像一个婴儿打量着世界。 这是一头灵蛇,楚人称为白蝰,乃是蛇中之灵。 “好东西啊,看起来出手的人应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不会急于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变现。”卜鬼也走到姜昭身边说道:“荆楚百越一带的白蝰,据说白蝰天生通灵,开智比一般的野物要容易很多,所以更加容易化妖。” 在大虞,世界上的生物分为先天有灵智和先天没有灵智两种,野兽、植物都是属于先天没有灵智的生物,而山神则属于天生就有灵智。而人类极为特殊,既不是天生有灵,但却又和野兽植被不同,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慢慢开智。 按理来说,野兽精怪植物这些天生没有灵智,也就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但天地之间有一线机缘,一些机缘巧合之下,这些没有灵智的生命可以开启智慧,踏上修行之路,而这样的生物便被称为妖。 野兽植被想要开智为妖很难,但开智之后,这些妖的修行要比人类快上很多,加之妖类寿命悠长,往往会诞生一些强大的个体,被称为大妖。 姜昭知道天下之间有几个势力,传说有豢养的大妖坐镇,而在某些险恶的山水之中,也有成名的大妖盘踞其中。大妖性命悠长,如果可以在年幼或是刚刚开智之时驯化,说不定可以得到一尊保护神。 姜昭曾经听过传闻,离衡学宫有一明一暗两头大妖坐镇,可惜明里的那头白象年老而亡,剩下的那头大妖不知道是真是假。而天下有大妖坐镇的势力也绝对不止离衡学宫一个,天下人人皆知的西秦不死人就是一头大妖,而墨家的鬼先生,道家的青牛,蔡国玉山君的护庙兽也都是大妖。 而眼前这头白蝰天生通灵,在开智化妖的道路上已经先于其他野兽精怪一步了,如果好好培养,说不定真的可以培养出一尊大妖来。 有些心动的姜昭抬头看了看铜牌上标写的白蝰价格,赫然写着十万钱,不由的有些皱眉。白蝰虽然珍贵,但十万钱未免也是漫天要价了,眼下这头白蝰只是有可能化妖开智,但这个可能性有多大还是要看那丝机缘,这条白蝰奇异但未必贵重,按照姜昭的估价,大概也就是六七万钱顶天了。 而一旁的卜鬼却看入神了,甚至有些想要伸手抚摸的打算,吓得姜昭赶忙拉了她一把。开什么玩笑?蝰蛇是剧毒,白蝰更是毒中之王,咬上一口就没命了。 “真美啊。”卜鬼喃喃低语。 美?姜昭先是疑惑,随后仔细看去,确实,眼前的白蝰如果从美这个角度去观察的话,无疑是艺术品一般的生物。白蝰的蛇头生有两枚水晶似的小角,猩红的双眼非但不可怕,反而如同两枚红色的水晶一般透彻,乳白色的鳞片隐隐有玉质般的光泽,难怪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白蝰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前的女孩,它昂起头,嘶嘶的吐着信子,那个姿势就像是在和卜鬼对视一样。 “我要了。”卜鬼突然一招手,招呼过来了一个异珍阁内的侍者,“帮我把货主请来,这条白蝰我要了。” 侍者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姜昭楞了一下,看见侍者远去后小声提醒道:“这东西不值十万钱的,亏死呐。” “亏不亏无所谓,我就喜欢这小家伙。”卜鬼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白蝰的头上点了一下,“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不出一刻之后,侍者引着一位商会的主事过来,卜鬼和他聊了几句,随后递给了他一块银凭,随后两者在异珍阁管事的安排下交割,财货两清。 “你真有钱。”姜昭和秦狰在主事走后几乎是同一时间说道。 秦狰是真正的惊叹,而姜昭则是有些羡慕,他倒不是拿不出十万钱,只是他的钱都在李洵那里,而自己平时也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这西秦来的小蛮子这样说也就算了,你这个东泰国的公子难道很穷吗?”卜鬼提着装有白蝰的笼子,一挥手,“走,去后堂,一会就要博物会最关键的竞买就要开场了。” 姜昭和秦狰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随后一左一右包了上去。 “能不能……嗯……就是……那啥。”秦狰和姜昭两个人突然一左一右的跟在卜鬼的两边,嘀嘀咕咕的说着。 “吞吞吐吐的干嘛?”卜鬼眯眼一笑,“想找我借钱啊?” 秦狰与姜昭再次对视一眼,两人顿时一窘。 卜鬼说的没错,姜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俩人儿跑出来疯,手里没点钱可不行,来博物会就只是过过眼瘾也太寒酸了,姜昭觉得借个三五万差不多了,而秦狰觉得三五百就够了。 卜鬼这下倒是楞住了,她也就是随口一说,但看这两兄弟跃跃欲试的样子…… “真要找我借钱啊?”卜鬼又问了一遍。 姜昭和秦狰同时点点头。 “借多少?” “三百。” “五万。” 姜昭和秦狰同时开口说道。 第七十三章 竞买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竞买会的场地布置在了后堂之中,一个半圆形的建筑内,一边是接连三层的客座,有两三百个位置,而客座的下方是低矮但是宽大的展台,宾客们就坐到高高的客座上,对着下方的物品出价。 竞买的座位上,三个年轻人抢先进了会场,找了个靠近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秦狰和姜昭手里各拿了一个银色的牌子,那是代表各代表五万钱和一千钱的银凭,在各家商号都可以兑换。 “卜姐姐你还真的挺有钱的啊。”随着想要的东西到手,姜昭的称呼从这位姑娘提升到了“姐姐”,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这份厚脸皮的功夫让秦狰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世家子弟,自己咋就做不到哪? 而秦狰握着一千钱的银凭却有些不安,本来他这个人向来是钱到手就花,买各种书来看,结果常常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也不太在乎,反正饿不死自己就行了。 但这次不一样,以前钱到手花了就花了,但这次手里的钱是借的,是要还的。他害怕一不小心“剁手”太狠了,结果日后债主上门来要钱他却没法给。 而姜昭就不一样了,五万还是五十万他其实都不怎么在乎,反正只要和李洵说一声自己借了钱,李洵就马上会连本带利的把钱给卜鬼送去。 “我一直帮父亲管钱,他的钱一直都放在我这里,我平时也是随用随取。”卜鬼说道:“你不要看我花钱这么狠,其实我家也没有多少钱,卜氏这些年过得不好,家里铜山枯竭了大半,中京这边甚至断过卜氏的家俸,也就是这些年父亲的地位慢慢提升,家里才一点点好转。” “那你还买这头白蝰?这家伙少说溢价了三四万钱。” “父亲说过,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太过计较价格,反而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十万钱就十万钱,对我而言只有买得起还是买不起,买得起就买下,买不起就不要。”卜鬼提起笼子,逗弄这里面的白蝰,“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小白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危险。”秦狰小声嘀咕。 “那你倒是帮它起一个。”卜鬼发飙的越过姜昭,伸着一只手把着笼子甩到秦狰的面前。 秦狰瞬间表情一黑,在他彪悍的人生当中,其实蛮怕这种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的。 “那就叫白姬,好不好。”姜昭突然从卜鬼的手中接过笼子,逗弄着这个漂亮的小家伙。 “那不是女孩的名字吗?你就这么肯定它是女孩子?”秦狰问 “你看它多漂亮啊,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切。” 随着三个人玩闹的时候,竞买会在一片嘈杂声之中开始了。 竞买会的东西出场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最前面的开门红以及最后三件压轴最为珍贵,所以大多数现在已经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展台,等待着开门红的上场了。 随着一阵车轮压木板的咔吱声想起,第一件商品被八个壮汉推到了展台的中间。没错,这件开门红需要八个壮汉,用装着轮子的拖车才能推动。 当商品出现的时候,姜昭他们三个人齐刷刷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吃惊的看着被推上来的商品。 拖车上,是一头被束缚的巨人,两道铁链紧紧的锁在他的手腕上,拉开他的双手,他的脖颈处也被一个带刺的铁圈扣住,下半身有十几条粗细不一的绳索把他固定在拖车之上。这些禁锢无不显示他的身份,这是一个囚犯,一个商品。 是那头山神,他没有被作为压轴的商品,而是作为了开门红被推了上来。 这一刻,没有囚车的阻拦,姜昭三个人才完整的看到这头山神的全貌。 山神有最少两丈高,身体黝黑似泥,那身肌肉如同钢铁铸造的一般,而在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实在是数不胜数,没人能猜到他经历了多少战斗?他的脸部轮廓异常模糊,有些看不清五官,倒像是用刀在石头上刻出类似五官一样的纹路一样,唯独眼睛异常的明显,就像是两颗明亮的白色宝石嵌入石雕之中。 山神粗重的呼吸着,白色的眼眸扫过四下的宾客,他的呼吸声之间夹杂着嘶吼,声音不大但是厚重,就像是低沉的雷暴一样,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撕扯开身上的禁锢,但除了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之外再也没有作用了。 绳索之中编入了大量的金属丝,而拴住他的铁链也是特殊材质,他在囚车之中也被临江商会的人注入了不少荨麻花的汁液,大大减弱了他的体力。 惊讶之后,卜鬼重新坐回座位上,“想不到居然是作为开门后被推了上来,看起来这次拍卖的压轴有意思了。” “怎么说?” “一般来说,异珍阁会根据商品的估价来安排商品的出场顺序,开门红是仅此于压轴的最后一件的好位置。但这不符合山神的定位,这头山神在随意一个地方的价格都不会低于八十万钱,在这个场合卖出九十甚至百万钱都有可能,这么高的价格居然才作为开门红出场,那么压轴的最后一件商品最起码不会低于他。”卜鬼缓缓说道。 姜昭还想问下去,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秦狰神色很不好。他的目光看着眼前挣扎的山神,双手死死的抓在自己椅子上,他什么也不说,但铁青的脸已经显露了一切。 秦狰和自己不同,姜昭眉目俊秀,但从小就有点死人脸,而吞噬情绪的这种能力更是加重了他的死人脸,如果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在想什么,那对方就绝对什么都看不到,对他而言掩盖情绪实在是太容易了。但秦狰不同,他从来藏不住情绪,哪怕是在姬定面前都是如此,姜昭还记得他第一次和秦狰见面时,那股恶兽一样的气息就好像有实质一样。 “秦狰?”姜昭小声的问道。 “我没事。”秦狰耸耸肩,表示自己还好。 姜昭想说你刚刚那个表情和想要吃人一样,结果你现在和我说你还好? 秦狰也知道自己刚刚的样子很奇怪,挠了挠头,解释道:“别管了,” 姜昭的目光看向那头还在挣扎的山神,突然有些明白秦狰刚刚失态的原因了。 姜昭试着数了数这头山神的伤口,但发现这有些超出自己的能力了,他数不清这头山神到底受了多少伤,进行了多少次拼搏。姜昭甚至可以想象,他一次接着一次的在群山之中和那些来抓捕他的猎人们战斗,他顽强的抵抗着,所以伤痕累累,但他一直没有屈服,倔强的反抗着那些敌人,哪怕到了这里,他也在用低沉的嘶吼和挣扎来反抗眼前的囚禁者。 而秦狰哪?如果说凶狠的兽性是他的表象,那么倔强就是他的内核。姜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倔强顽固的人,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在地,但却又死咬着牙爬起来,他还带着一种姜昭难以理解的坚持,他可以吃野物睡马厩,但只要没人赶他走他就一定要在离衡学宫读书,因为他觉得留下来就是狠狠的抽那些人的脸。他疯了一样想要出人头地,但却因为某些他还无法理解的自尊而拒绝高高在上人给出的“好意”。 有时候他会想,秦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琢磨一块铁锭的想法,那种顽固与倔强是一目了然的,不加掩饰的。 当姜昭仔细一想,发现秦狰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头山神哪?顽强而好斗,也许两个怪物之间总能产生些共鸣。 其余的座位上,一些宾客已经在开始互相竞价了,价格在一次又一次的飞速抬高,已经达到了四十万钱,而姜昭他们三个“穷人”早已被排除在外。 …… 最终,山神被以一百一十七万钱的价格成交了,由于两个不知名买主的激烈竞争,山神的最终价格甚至高出卜鬼预测的百万钱。 “这个价格……已经高出十五年前那头妖了啊。”卜鬼啧啧称奇道:“我更好奇压轴的东西会是什么了?最起码在异珍阁的评估之中,不会低于百万钱。” “买下这头山神有什么用?如果是刚刚开了灵智的妖还可以赌一把,看能不能培养出大妖,山神这种天生就有灵智的生物难道还能驯化吗?”姜昭突然问道。 姜昭看了一眼被束缚在拖车上的山神,立刻就意识到这顽强固执的像是石头一样的生物不可能屈服,所以他实在有些好奇,百万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难道只是图一个稀罕吗?那未免也太奢靡了。 “山神确实不可能被驯化,但买下他的人却可能别有所图,起码我知道山神的血液就是天生的瑰宝,那是天生流淌着大地精粹的血液,对于稀有植物而言是天生的无害催化物。”卜鬼冷冷说道:“你想象一下,一株百年才能成药的子萝在山神血的浇灌下十年就可以成药,这里面会是多大的利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买下山神的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真他妈恶心。”秦狰冷声道。 “确实很恶心,但也没有办法,圣人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哪怕金玉在手也迟早会失去。这头山神的战力其实很强,想要生擒获他最少也要是武道大师这一级的人物出手,但就算有如此恐怖的战力,他还是被拖到这里,像是物品一样被卖掉了。”卜鬼幽幽叹息。 姜昭默不作声,只是对着这头山神投去怜悯的目光。 第七十四章 神骸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山神成交之后,各色的宝物在台面上来来往往,众多宾客争相竞价,没有一件奇珍的成交价格是低于十万钱这一档次,看起来想要进入竞买的门槛最少也要高于十万钱。 姜昭默默的手里握了握那枚五万钱的银凭,发觉自己果然是个“穷人”。 而秦狰则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刚刚那一幕确实让他恶心极了,而卜鬼则在等待着压轴的出场,她倒是很想看看那是什么。 时间在慢慢过去,随着一声沉重的铜钟鸣响,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展台上。 压轴的那件商品,上来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光像是水一样流入了这个空间,对,是流入。光就像是有实体一样,如同温暖的泉水慢慢沁入。 “这……”卜鬼突然冲动的站了起来,那股气势简直是想要冲到展台上一般,“这群疯子,都说中州商会在荆楚得到了一份大机缘,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一切的光的源头处,是一个玉质的颅骨,静静的躺在一块托盘上,柔和的光从它的身上四溢而出,沁耀着四周。 “曜娥颅骨一块,鉴定为真。”展台上,随着卖使一声开卖,宾客座上的众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啥?”姜昭和秦狰都问道。他们看到卜鬼的表现,就明白卜鬼肯定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神的骸骨。”卜鬼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害怕惊吓到什么,“当年曜娥死于暔泽之手,留下了一颅、一手、一翼三截骸骨,暔泽错杀挚友,痛心疾首,所以把三份遗骨分别埋葬在山之巅,海之角,天之极,后来暔泽因伤沉睡在了炉山之中,三百年前被夏煊先生预言本体再无重现之日,所以荆楚大地上无数人想要找到这三具骸骨。荒唐!” 卜鬼突然莫名其妙的骂了一句,让姜昭和秦狰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神的遗骨,这东西的珍贵根本就不是钱可以衡量的,用价值连城来说毫不为过。起码在我的认知里,世界上还有可能存在的神骸就只有这一颅,一手,一翼了。”卜鬼缓缓说道“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卖?中州商会的人怕不是失心疯了,我今天倒想看看谁敢出价?谁出了价之后能活着把这东西带出中京城?” “示威。”秦狰突然说道。 “你说的示威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中州商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按照卜鬼的说法,我总觉得他们是像在示威。”秦狰犹犹豫豫的说:“在西戎草原上,我们秦人和戎人之间经常有这样的举动,我们发现了最好的矿山,占了最好的草场,挖出了丰沛的水源,就从来不会偷偷摸摸的藏着掖着,从来都是大张旗鼓的传遍整个草原,我们秦人从来不怕别人来抢,戎人也不怕。” “我既然敢把手里有宝贝的消息传的天下皆知,那我就不怕别人来我手里把他抢走,如果你要来抢,那么就要流很多血。”秦狰补充道:“这就是所谓的示威,拼的就是股子气势,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我有种感觉,中州商会就是要大张旗鼓的示威,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 四下的宾客之中,很大一部分都已经开始离开,而卜鬼也拉起秦狰和姜昭,准备离开这里。 “不留着看热闹吗?”秦狰问。 卜鬼瞪了他一眼,“还想看热闹?不怕把你自己看进去?后面发生的事情会很大,大到你没法想象,没看到有些人都撤了吗?神骸这种东西,那一次出现不是带来尸山血海,和咱们没关系的事越早走越好。” 秦狰想了想,随即和姜昭两个人随即跟着卜鬼一起离开了,他倒是不怕事的主,但今天毕竟身边还跟着姜昭,想想也就算了。 当走出异珍阁的那一刻,三个人都不由得楞楞的看了看对方,谁也没有想到在今天会出现神骸这样的东西。 三个年轻人呼吸着屋外的新鲜空气,想象着在异珍阁之中,接下来对这神骸的抢夺会有多么激烈。如果按照卜鬼的说法,这东西真的是价值连城的话,那么里面的人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会打起来吗?”姜昭看着异珍阁的大门,不由自主的问道。 三个人现在就坐在异珍阁对面的街边上,看着人流一点点的走出异珍阁,他们会把这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中京。姜昭不由得想到那截被送上卖场的头骨,会有多少人为它而流血? 卜鬼则摇摇头,“不知道,如果中州商会真的是把它拿出来示威,那说明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不要小看人性的贪婪啊,被欲望烧红了眼睛的人,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让人惊讶。” 随后,她又轻轻的哀叹道:“但不管怎么样,肯定会有很多人因它而死,就算今天不会死以后也肯定会有死,那可是神骸啊,也不知道中州商会是这么把它挖出来的。” 异珍阁外,来来往往的车驾开始带着他们购买下的物品离开了这里,异珍阁眼前的大街像是被堵满了一样,大量的车辆推拉着各色货物,人和人之间相互挤在一起,大车与大车之间相互卡死了对面的去路。 三个人开始无聊了起来,卜鬼逗弄着手中的白蝰,姜昭还在想着那具属于神的骸骨,而秦狰的思绪则飘得更远。 “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吧。”秦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还有一两个时辰太阳还会落山,姜昭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什么地方想去了。”姜昭却突然看着秦狰说道:“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今天不是陪你出来玩吗?” “那你哪?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秦狰看见姜昭依旧坚持,就想了想,“那你喝酒吗?” 姜昭刚刚想说自己不喝酒,但看了看秦狰期待的样子,随后还是点点头。 “行,那就这么定了了,喝酒去。”秦狰起身松了松筋骨。 异珍阁前的大街上车来人往,三个年轻人小心的避让着各种车辆,朝着外街而去。 车辆来来往往,互相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在他们的身前,两辆马车因为一些磕碰的事情吵在了一起。 两辆马车的四周,属于两个不同的公卿世家的护卫拔剑对峙在了一起,这条街算不上太宽,两拨人马和两辆马车彻底赌死了整条街道。 “要往回绕路吗?”姜昭回过头,却发现后面的街道也早已堵在了一起,今天想来过眼瘾的人不止他一个,大量的人流同时涌入,让姜昭感觉前前后后都是人。 “你看不看路啊?!给我把车拉后面去!”他们的前方,两队人马之间的已经到了擦枪走火的边缘,他们两个人的马车都很大,需要用六匹驽马来拉,上面那个大号的木质箱笼不比姜昭那辆移动宫殿小多少,如果都这样卡在路中间,那么路只能一直堵下去。 “敢拦农氏的车驾,不要命了!?”一方领队的骑手高傲的看着眼前堵在自己面前的车驾,手中的骑矛指了指自己这边车驾上的旗帜,金色的水犀纹,那是二十七公卿之中农氏的旗帜。 而另外一边的人也丝毫没有退让,他们打着云纹虎牙旗,那是姬氏六国之一丘国的旗帜,作为天子的近亲,哪怕是天下三十六国之中最小的丘国,也有自傲的本钱。 “看起来这群人才是真的要打起来了。”秦狰看着眼前的局面,“两边人的火气都已经烧到了极点,而且其中一边还仗着身份在有意的在挑衅,想不到今天还有热闹可以看。” 秦狰说的没错,当两边的火气已经压到极限时,双方的打斗立刻爆发了,农氏为首的骑手挑衅似的驾马前冲,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惊扰了对方的马匹,对方的马匹立刻陷入了恐惧之中,惊慌失措的想要逃命,但死死卡住的两辆马车却死活动弹不得。 两边的人手更加暴怒了,双方的打手挥舞着包铜的木杖相互殴打着对方,嘈杂声传遍了整个街道,有打手的互殴声,驽马害怕的嘶鸣声,以及被堵在这里的众人的抱怨声。 随着几声马匹的鸣叫,双方的马匹都在惊恐之中不断用马蹄敲打着脚下的石板,它们不是战马,身强体壮但胆子却格外的小,周围的嘈杂声让它们更加卖力的拉着车辆,而随着一阵剧烈的声响,两辆马车卡在一起的地方随即被撕烂了,在一阵烟尘之中,马车倾翻倒地,马匹脱开缰绳四散奔逃。 第七十五章 突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姜昭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两拨人原本只是想要抢一些时间,结果却耽误了更多的时间,原本是想要把货物安全的送回去,结果现在连货物是否安然无恙都无法保证了。 难怪以前自己父亲请的那些老师一直教导自己,君子最重静气,不怒才能自威。 “看起来我们要绕路了。”姜昭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短时间里是不会恢复正常了,但现在往回走也有点难,大家都堵在路上。 “咋绕啊?路前路后都被堵死了。”秦狰也看着后面长长的车队和人流,发现他们三个现在也是进退两难。 “我有办法。”卜鬼却突然说。 卜鬼凑近到两个人面前,凑得很近,到了快要脸贴脸的程度了,正当姜昭准备说一声男女授受不亲时,两只白皙的手搭上了他们。 卜鬼伸出手扯着他们衣服,然后一跃而起跳上了就近的屋顶,几次轻巧的跳跃之间,三个就飞跃上了屋顶。 “你你你。”姜昭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坐在屋顶的瓦片上,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他刚刚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就发现自己被摔在了屋顶上。 “你什么你啊。”卜鬼拍了拍手,“你倒是想别的办法啊?” “好厉害的手段啊。你也是武道修行者吗?”秦狰站起来看了一眼屋顶的高度,不由的赞叹到。秦狰也是修行武道之人,要让他完全靠肉体力量腾空跃起两三丈也不是不行,但他可没办法拖着两个人和他一起跳。 “不是啦,我要是完全靠肉体力量把你们扯上来,你们两个骨头都断了,我是炼气士,用的是炼气的手段。”卜鬼掩嘴一笑。 姜昭以往只觉得卜鬼很厉害,但却没有想到她厉害成这样,自己倒是也可以用秘法腾空而起,但却绝对做不到如此迅速,更没有办法把别人也一起拉上来。 屋顶上,一阵风急促的吹过,吹散起卜鬼的黑色长发,女孩慌忙一摸,却发现自己的簪子不知道刚刚落到了什么地方去了,青丝模糊了少女柔美的面容。姜昭有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风光,回想刚刚到那一幕,白衣少女轻巧的举手之间,就如同飞鸟一样腾起,她的轻盈身影让他不由得窒息了一下。 作为情绪缺失带来的副作用之一,姜昭对女性美貌方面的感受是比较迟钝的,但在涉及到那些惊世骇俗的手段时他却会显得异常兴奋。从小到大,他不崇拜他那个才艺双绝兼具风流倜傥的老爹,不崇拜自己那个学识冠绝东泰国的老师姑苏安,他最崇拜的就是武瑕叔,因为他很强,无可置疑的强,而在强大的背后,那种一身武艺在身便要踏足天下的气势是他所梦寐以求的。 但刚刚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清流缓缓滑过自己的胸口,他第一次用欣赏美的目光去看眼前的女孩。 “你好厉害。”姜昭本来想说你好漂亮,但从接受世家教育觉得有些失礼,硬生生的把在嘴边的话吃了回去。 “知道就好!”卜鬼一点也不谦虚的接受了赞美。 就在三个人刚刚上了屋顶,准备翻到街对面的时候,秦狰却突然指了指了街道上的混乱。 就在两辆马车同时倒地后,两方的人马顿时慌了手脚,他们疯狂的跑向倾覆的马车上,似乎想要拉起翻倒的马车,一些人去拦截着四散奔逃的驽马,场面看起来更加混乱了。 “怎么了?”姜昭看着秦狰指着街面上,不由得好奇秦狰在干什么。 “有声音。”秦狰闭上眼睛,“你仔细听,除了人群的嘈杂之中,还夹杂着其他声音,就像是……低沉的雷声。” 雷声?姜昭被秦狰说得更加疑惑了,作为武道修行者,秦狰的听力要比正常人强上不少他是知道的,但雷声这种自然之威的声响,只要不是个聋子就能听到,可现在晴天昊日之下,哪有什么雷声? 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秦狰所说的雷声,很低很低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就完全听不到,这个声音混杂在人群的嘈杂声之中,但却又和那些喧嚣声泾渭分明,那断断续续却又低沉的声音……就像是荒野之中的浮现在云层之中的闷雷一样。 翻倒的车驾上,一名护卫爬上箱笼的破裂处,查看货物的情况。 破损的缝隙处,一只黑色的手臂从破碎的裂口处伸出,一把捏住了这个倒霉护卫的身躯,护卫立刻发出痛苦的哀嚎声,而随着黑色手臂微微用力,哀嚎声戛然而止。 一声巨大的咆哮声在这条大街上响起,那是极度骇人的吼叫,带着三分愤怒、三分痛苦、三分凄厉、以及一分疯狂,这一刻,中京西市惊雷震动。 箱笼被顷刻之间撕开,就像撕烂一块布一样轻松,一个黑色的巨人从笼箱之中钻出,他站在车架的残骸上,俯视着眼前的人类,而被他纯白色的眼眸缓缓扫过的人,每一个人都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抽出自己的脊骨,让自己无力的瘫倒。 “是那头山神啊。”卜鬼看着黑色的身影,惊讶道:“难怪要用全封闭的笼箱,他们应该是没有临江商会那套歹毒的锁具,所以用了取巧的法子,他们应该是往笼箱里注入了迷兰的粉末,让山神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可惜啊,迷兰粉这种东西见风飘,风一吹就能让药性散了大半,这买家有麻烦了。” “那这头山神,现在他是要打算跑吗?”姜昭问。 “绝对不是。”秦狰冷声道“这不是要跑的姿态,也不是懦夫发出发出的声音,他是要杀人。” 就像是回应秦狰的话语一样,山神在顷刻之间化为了一台杀戮的战车,他大踏步的向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那是农氏和丘国的护卫们,这些人不是士兵,也没有甲胄与利器,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辆黑色的战车向自己撞来,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被战车碾压在石板路上。 这是极端残酷的画面,烟尘四溢,血肉横飞,整条街道上的人流都疯狂的向着相反的方向奔逃。 姜昭他清楚的看着,一名护卫被黑色的山神抓起,四肢被山神死死的抓在手中,而随着山神巨力一扯,一道血雨顷刻而下。 一道骑着战马的身影从混乱的烟尘之中杀出,往血雨弥漫之处杀去,那是农氏的首领,也是在场之中唯一的武道修行者,刚刚在山神撕裂人体的那个瞬间,他抓住机会驾驭战马冲出,打算借助马力一矛定生死。 他也很有把握,因为他胯下的战马非同寻常,是天下之间难得的龙骨乌,这种身强力壮的战马比一般的战马高出两个头,马肩甚至比一般战马的马头还要高,这种一旦奔跑起来就如同狂风一般,冲撞之力足以相当于武道大师的一击。马背上的骑手只需要以握住矛杆,瞄准敌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战马就好了。 战马奔驰,眨眼就杀到了山神面前,长矛瞄准的就是山神的胸口。 “吼!”山神咆哮一声,手掌伸开,挡在自己的胸口,而当长矛刺透山神的手掌之后,山神立刻紧紧的握住了战矛,随后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战马的脖颈,让这匹神驹动弹不得。 在农氏首领的惊恐之中,山神居然猛然一击,用自己的额头朝着他撞去,立刻将他的首级撞的稀烂。 随手,山神松开了战马,反手拔出自己刺入手掌之间的长矛,向着农氏首领已经残破的尸体刺下,将他钉在了地面上。 “他没有杀那匹马?”姜昭有的惊讶,在他眼里山神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杀戮之中,但他却没有杀死这匹已经被他掐在手中的战马。 “山神生性平和,是生灵之友,连生存都是以泥土山岩为食,从来不会做杀戮之事。”卜鬼解释道。 生性平和,不会进行杀戮吗?姜昭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街道,却突然可怜起这头山神来,他连一匹战马都愿意放过,却疯狂的屠戮着人类,他是有多愤怒啊。 街道四周,大量的黑衣赤靴的围了上来,他们是司寇衙卫,手中拿着各色弩箭以及长矛,在中京执行着缉拿捕盗的责任。看起来这里的骚乱已经惊动了这些中京城的治安人员。 “山神要输了。”卜鬼看见那些包围上来的衙卫们,判断道:“山神本来就是重伤,而且体内迷兰的毒性还没有化去,衙卫们不擅长战阵之道,但却极其善于以多敌寡,以弱击强,这头山神恐怕要战死在这里了……甚至更糟糕。” 一支支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山神的方向,而一排排衙卫也在街道的进出口排列起了一个矛阵,朝着山神的方向缓缓推进,四五个武道修行者也踏着轻巧的步伐,借着箭雨的掩护围了上去。 第七十六章 血色长街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弩箭一支支的射在山神的身躯上,这些可以穿透轻甲的弩箭却大多都只是刺破山神的皮肤,血花一点接着一点的在他的身躯上炸开,而那些四散开来的武道高手则手持更加恐怖的重弩,接二连三的放着冷箭。 以矛阵封死退路,以弩箭消耗血气,以武道修行者游而击之,非常聪明的战术,这些司寇衙卫不愧是以多打少的高手。 山神双手挡在头颅和胸口,大踏步的向前冲去,明明只是一个人,但冲锋时的气势却如同一支军队,他踏着石板路,力量之大在他的脚边溅起一堆石屑。 “快退!”四五个武道修行者之一的领头者一声大喊,提醒自己的同僚们,随即慌张的后撤而去。 不需要去试探,哪怕是一个不瞎的人都可以看出眼前这头山神冲锋时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大地都在颤抖,风云都为之变色,不愧是陆行气力第一的生物,如果是完整状态的山神那该有多么恐怖?不愧是只要成年就可以匹敌武道大师。 “要走了吗?在看下去说不定会波及到我们。”卜鬼有些怕了,这头山神的气力恐怕不足全盛之时的三分之一,但没想到依旧有这样可怕的破坏力,这样战斗下去,这条街道都会被完全摧毁。 “再看看吧。”秦狰说道:“这应该是山神的最后一击了,他的血都快流干了,无论多么强悍的身躯,只要血流尽了,气力也就快要尽了。” 街道的尽头,山神的冲锋最终与矛阵撞在了一起,上百名衙卫在瞬间被撞的人仰马翻,而山神的冲锋也终于停了下来,十余支矛头深深的扎入他的身体,看起来一部分矛尖已经刺入了他的内脏之中。 “已经伤到内脏了,山神的内脏虽然远比人类强韧,但内脏受损也是重创。没想到他居然丝毫没有退缩的向着矛阵冲去,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卜鬼也被眼前山神的气势所震动了,“真是坚韧的生物啊,无论是意志还是身体。” 山神停止了追杀那些已经人仰马翻的衙卫,而是就这样站在矛林之中,他的血液从无数的伤口之中流出,慢慢的在脚下聚集出一片血洼。 四周还有一些在哀嚎的百姓以及衙卫们,山神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他的思绪现在被两股情绪挤满,一股是他与生俱来的灵智,一股是复仇的怒火,两股情绪反复抢夺着他身体的控制权,让他痛苦不堪。 “坏了,山神可能要彻底发狂了!” “那些百姓怎么办?”姜昭看着下面遍布残肢断臂的街道,以及那些被碾压为血泥的尸体,如果这头山神继续大开杀戒的话,死者还会继续增加。 “他们会死吧,这头山神被捕获他的人快要折磨疯了,他会继续杀人,一直杀,不停的杀,知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被人诛杀或是捕获。”卜鬼也望向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她几次想要出手阻止,但却发现很困难,自己还没有强到可以阻止眼下山神的地步。 “我去阻止他。”秦狰突然起身,脱去外衣,随着他呼吸之间,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噼啪作响,“卜鬼,你拉着姜昭,我去杀山神。” “别去!”姜昭想也没想的出声阻止。 “你疯了吗?!”卜鬼一把拉住秦狰,但后者却头也不回的跳下屋顶。 姜昭被这股莽劲惊住了,他知道秦狰其实不想看见眼前的山神被人俘获,被人像是胆熊一样抽取血液,他宁愿山神像是一个战士一样死去。 秦狰跳了下去,落在了残破的大街上,他的伸出手对着姜昭与卜鬼比了个手势,然后向着身前不远处一个已经被吓的痴呆的孩子面前走去。 秦狰伸出手,抱起这个孩子,然后随手踢开街边一家酒铺的大门,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放了进去,然后随手把门关死。 他虽然外表凶悍但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想要去杀山神,想要去救那些百姓,那他就去做就好了,西秦的男人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那么就不配在三秦大地上活着。 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的位置,是那匹失去主人的龙骨乌,作为战马的他惶恐不安的守在主人的尸体,而在尸体上的那根骑矛依旧没有倒下,孤孤零零的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秦狰跑到龙骨乌的面前,翻身骑上了这匹马中巨兽,伸出手拔出了插在尸体上的长矛。战马不止一次的想要甩开背上的陌生人,但秦狰不论如何都没有松开缰绳,他死死的压制着战马,直到它安静下来,然后听从自己的命令行动。 骑马越过那些破烂不堪的尸体,秦狰一阵一阵的恶心,倒不是因为场面过于血腥,而是眼前的的这件事情本身。一个想发财想疯的商会从巴南的群山之中绑架了一头山神,而后把卖到了中京,商会收入不菲,而眼前的尸体以及那头发疯的山神就是代价。 多好啊,一个只有山神和平头百姓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这个在西秦山野之中长大的男孩第一次觉得自己恶心的想吐,如果那些临江商会的人站在这条街道的尽头,那么他一定会调转马头向他们冲去,他要先把这群人送下地狱,可惜的是这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数着自己的收获吧。 秦狰的杀意愈加旺盛了,他自小就有点毛病,容易杀红眼,很多次在战场疯狂杀戮之后,他甚至会忘记杀戮的理由。 但今天他不会忘记杀人的理由,因为山神的杀戮还会继续,无辜的人还在流血,他别无选择,那些平民百姓和这头山神一样也是无辜的,这个战场上没有任何有错。山神没有错,因为他才是受害者,平民百姓没有错,他们只是和往常一样在街道上操着自己的营生,连刚刚踏入这个战场的秦狰也是无辜之人,而唯一有错的人已经带着百万钱的巨款离开了这里,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命运让一群没有犯过错的人挤到了同一条窄道,所以发生了今天的这一幕。他要去杀了这头山神,让自己来把剩下的事情来做完吧。 秦狰大声的咆哮,像是野兽一样,这是西戎人在战斗前的狼嚎,代表了不死不休的战意。秦狰以往和西戎人对砍的时候都很讨厌这种狼嚎一样的嘶吼,但今天他就要是像他的敌人西戎人一样厮杀,不死不休。 山神似乎听到了他的战吼,这战吼声不大,但凄厉的很,随着一声战吼,龙骨乌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山神冲锋而来。 秦狰平端长矛,矛杆夹在腋下,他只有一次机会,骑兵的冲锋之后,要么刺穿敌人的阵地,要么死于矛林箭雨之下。 深吸一口气,秦狰控制着自己的肌肉与骨骼,让它们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长矛,气与血顺着血管注入自己膨胀的肌肉,他最擅长的就是搏命一击,一击之中包含了整个人的气力,借着马力冲锋,他要把这一击插入山神的头颅或是心脏。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屋顶上姜昭一次又一次的心中大骂你这个疯子,他一次次的想要跳下去阻止秦狰,却被卜鬼死死的拉住,开什么玩笑,真的要是让姜昭跳下去,一旦要是出了意外,连她的老爹阴阳正都脱不了干系。而姜昭此刻也只能在心里大骂秦狰这个莽夫,找死也不是你这样找的啊,万一你被山神碾死了,我连给你收尸都只能用铲子去把你给铲起来了! 龙骨乌的蹄子在已经破碎的道路上溅起巨大的烟尘,长矛在夕阳下反射出血红色的微光,秦狰嘶吼着冲向了山神,而发狂的黑色巨人也朝着他杀来。 当骑士与巨人碰撞在一起时,甚至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冲击,矛杆断裂开来,秦狰在顷刻之间就被巨大的反冲力摔飞出去,而战马随即和山神撞在了一起,这匹比牛都要强壮的生物眨眼的功夫就筋断骨折而死了。 秦狰吐出一口血糊,随即强撑着起身,抬头看着烟尘之中那个伟岸的身影,他还没有倒下,但已经死去了,那杆长矛的矛头刺穿山神的头颅,那是绝对无法活下来的伤口。 他挣扎着走到已经死去的山神面前,扯出了那柄刺入山神头颅的矛头,轻轻的放倒他高大的身躯,然后亲手的合上了他那双永不瞑目的白色眼眸。 卜鬼也拖着姜昭下到了街道之中,三个人并肩站在这头山神的尸体面前,久久不语。 “烧了吧。”秦狰拍了拍姜昭的肩膀,然后头也不会的向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一阵剧烈的火焰燃起,这个来自群山之间的精灵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第七十七章 酒中歌 月下舞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酒坊的一家乐筑里,三个年轻人坐在价位最高的主案上,大声的招呼着乐筑的侍者把酒菜给他们端上来,眼下西市出了这一摊子事情,附近的乐筑都没有什么客人,整个乐筑内空空荡荡的,倒像是被他们三个包了场子一样。 四周的乐师和舞姬都有些尴尬的看着这个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像是离衡学宫学子喜欢的衣袍,上面铺满了灰尘汗水,看起来倒是脏得很,不像是能来这种高级地方享受的人,如果是一般人也就打发走了,但为首的年轻公子一出手就是丢出五万钱来,这可是是他们这个乐筑一个月都挣不到的钱。 主案上,秦狰他们也没有分什么主位客位,三个人已经饥肠辘辘的年轻人如同风卷残云般的扫荡着眼前的食物。馕饼、生炙、鱼鲜、羊羹……一道道菜肴就这样消失在了三个人的胃里。 不得不说,今天一天的折腾下来,三个人是真的饿了。 “你吃相好可怕。”姜昭生撕着一块牛筋肉,对着正在端起一盆羊羹的秦狰说道。 秦狰像是喝水一样一口气把三人份的羊羹连汤带肉灌进了胃里,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对着还在撕嚼着牛筋肉的姜昭吐槽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切,你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卜鬼毕竟是女孩子,算是他们三个之中吃相最好看的一个人了,就是她的簪子丢了,眼下一头青丝披散肩头,倒有几分山鬼狐女的感觉了。 姜昭死活咬不动后,终于放弃了和牛筋肉的斗争,“你懂什么,这里的厨子简直该打板子,牛筋肉火候不够,羊羹膻味没有除净,跟我家的厨子比起来差远了。” “酒哪?那边那位……姐姐?麻烦给我们这上两封好酒。”一口气恰了个浑饱,秦狰满意的拍了拍肚皮,却突然想起他们三个约好的是来喝酒的,赶忙招呼起跪在主案旁,等着伺候的侍女。 虽然喊了一声姐姐,但秦狰其实也分不清眼前的侍女年纪几何,那张略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比十四五岁的姜昭还小,但那身侍女服……嗯,委实有些暴露了,大开的胸口春光,透白丝绸缝出的裙裤,以及女子赤裸在外的玉足,这些颇有风情的装扮一时让他有些摸不清眼前侍女的年纪。 “敢问……客人有什么吩咐。”侍女走到主案边上,慌忙的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无他,她是真的有些害怕,眼前的三个客人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那个身高高大的年轻人看人的眼睛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吃饭的样子更像,看着就相当凶残,而那个比这条街上最红的艳姬还要美丽的女孩却披头散发的像个女鬼,还一身男装打扮,唯一正常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孩子,看起来也就和她一般大,但关键是……哪有两个男人带着姑娘来这种地方吃饭的啊? “你紧张什么啊?给我们搬两封酒来啊。”秦狰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小丫头,心想这姐姐咋就哆哆嗦嗦的紧张起来了啊。 被吓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的侍女环顾一周,便对着那位看起来最正常的俊俏公子问道:“几位客人要喝酒的话,需要有人来陪吗?” 陪? 姜昭和秦狰大眼瞪小眼,心说喝酒还要让人陪吗?难不成还要教我们这么喝酒? 等一下!姜昭看了一眼女孩那身过于暴露的服饰,又抬起头看了看这乐筑的布局装潢,突然发觉问题出在哪里了。 乐筑内最大的舞台上,十余根柱子上绘饰着狐女夜奔的故事图,美艳的狐女骑着白色的水牛和情郎幽会夜奔,妖艳的肉体与轻纱辉映,那种隐晦但却又毫不掩饰的艳丽感透过色彩传入观者的眼中,而在天顶之上,是一副巨大的绕娥出浴图,女神在众多女官的服侍下从湖中轻步踏出,那种同时结合端庄与女色的情欲感让姜昭不由得口舌干燥。 姜昭连忙问那个侍女,“你们这里是乐筑吧?” “这里当然是乐筑。”侍女怯生生的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不是雅乐筑。” 听到这句不是雅乐筑,姜昭立马就懂了。他刚刚想对秦狰卜鬼说些什么,但看见侍女还在面前,就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先下去搬酒。 女孩走后,他立刻对着卜鬼和秦狰说道:“完蛋了,这里不是乐筑,是娼馆,我说他们的厨子为什么差点意思,感情这地方压根就不是靠美食当招牌的。” “娼馆……”卜鬼惊的铜勺都掉到了地下,随即大怒的扯上姜昭和秦狰的耳朵,“你们两个混蛋啊!带路带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一个女孩跟着两个男人来娼馆混,传出去了我还混不混了!?” “卜姐……姐你轻点,我可没有秦狰的好身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秦狰知,咱们三个都不不传出去不就行了。”姜昭哭丧着脸,“再说了,这个地方不是卜姐姐您挑的吗?” 卜鬼气势顿时一衰,好像确实是诶,当时她看见这个名叫狐玉居的地方,觉得就这家阁楼最是气派,拉着两个人就往里面走。 “那我也不管!”卜鬼手狠狠一拧,这下连秦狰都有些吃痛了,心说大姐你是真的一点理也不讲啊。 就在众人打闹的时候,两封美酒被搬了上来,那个侍女凑上前来,小声问道:“客人您要的酒水已经上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卜鬼气不过,开口道:“让你们最好的乐师和舞姬来,姐要点曲,点最贵的那种。” 说完,她还豪气冲天的指了指一旁的秦狰和姜昭,“他们两个来结账!” 秦狰脸色大惊,而姜昭忍不住上去拦着这个不要命的祖宗,他慌忙凑到卜鬼耳边,小声耳语道:“姐,我的亲姐啊,求您不要闹了啊,咱们够丢人的了,这里不是雅乐筑,他们的歌舞都是那种不穿衣服的啊。改天,改天我一定请姐姐你。” “哼╯^╰”卜鬼头一撇,算是默认了姜昭的说法,毕竟她也不想看一群舞姬不穿衣服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来,喝酒喝酒。”见卜鬼终于冷静下来,秦狰连忙开了酒,给两人的酒爵里倒满,然后自己抱起余下的酒喝了起来。 姜昭看着酒爵里的清澈液体,小小的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辛辣气从嘴一直贯通鼻腔,他看了一眼豪饮的秦狰,不由的想到他的胃是不是个无底洞。 “酒足饭饱,这才是生活啊。”秦狰满意的拍了拍酒封,酒气上头,他白天的那股怨气和杀气也泄了不少,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好日子啊,以前在三千户的时候,我过得就是这种日子,白天就跟着国君的骑兵去砍戎人,晚上就坐在戎人的脑袋上,烧着戎人的营帐,烤着戎人的牛羊,那才是好日子啊。” 姜昭脸一黑,你这也叫好日子?合着你心里的好日子就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啊? “嘻嘻,西秦蛮子就是西秦蛮子,开口闭口就是杀人。”卜鬼一杯酒下肚,脸色染出一丝红晕,调笑道:“你这样叫好日子啊?要我说,好日子不应该是父母双全,阖家团圆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大概是喝多的缘故,秦狰突然文绉绉了起来。 “你还知道这句话啊?” “正好最近看的书里面有写。” 三个人就这样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也不知道三个出身各异,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那里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 他们一会痛饮举杯,然后毫无风度的咒骂着临江商会的那群黑心商人,一会又放下酒爵,为死去的山神与百姓默哀。 他们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这个夜晚尽情的挥洒青春,他们未来会成为将军、君主、大学士,会为了某些责任、义务、荣誉而忙的焦头烂额,工于心计。但起码现在他们还只是未来的将军、未来的君主、未来的大学士,所以他们可以把一切抛到脑后,纵情而歌。 随着喝高了的姜昭大手一拍,大声的喊着要歌舞助兴,秦狰也跟着大喝一声“我来!” 秦狰让侍者为他拿来一把西戎马琴,然后脱去外衣,赤裸上身站在主案前,信手拉起了一曲悠扬的边塞之曲,而随着他的手指弹奏的速度加快,曲风从悠扬开始变得豪迈。 姜昭吃惊,大概是遗传父亲的缘故,他也精通音律鼓乐,自然听得出秦狰的这一手西戎马琴的技艺超群,他万万想不到秦狰粗犷的外表下却也有这样文艺的一面。 姜昭也来了兴致,他把几个酒爵摆在自己面前,拿起铜勺,随手拉过那名侍女,两个人分别敲击着铜爵,顺着秦狰的曲风为他伴奏。而卜鬼也不甘示弱,她一把扫去主案上的酒水菜肴,然后脱去鞋袜,赤脚踩上木案,随曲而舞。 卜鬼披散着头发,像是月下而歌的女狐,又像是天神的舞姬,她踩着和秦狰姜昭相同的鼓点,随性的舞动着自己美好的身形。天顶上的灯笼散发的微光照射着三个年轻的身影上,打下倒错的影子,诉说着他们的狂放不羁。 哪怕明天就要踏上征程,但起码这一夜,他们依旧是少年。 第七十八章 死人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死人城 黑色的金字塔前,惠君一个人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腐朽干枯的身子盘在一起,似乎是想要通过打坐来平息浮躁的心绪,但那张如同骷髅一般的脸上却永远也藏不住秘密。 他很浮躁,很忧虑,甚至有一丝恐惧,因为…… 棺中人定下的出棺之日,就在今天了。 世人都知道死人城有九大城主,但从来没有知道九大城主之上还有一个棺中人。哪怕是天下群雄围攻死人城,哪怕是白豫氏以无上之力毁灭魂塔,棺中人的身份也从来没有暴露过。 惠君是隐狴之中少有不怕死的人,甚至连隐狴被毁灭的仇恨也可以咽下去的人,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棺中人出一点点的事情! 他反复和棺中人提起,如果要是去刺杀的话,他可以义无反顾,无论是姜卫也好,姜昭也罢,哪怕是如今的大虞天子他也敢去搏一搏。 但棺中人却只是平静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惠君伸出自己干枯的手掌,轻轻的半空之中虚握了一下,许久之后才说出一句:“开始了。” 死人城四下,一切的天地之力都开始了剧烈的变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神”从他身后的黑色金字塔中散发到了天地之间。 而后,一道道楔形文字组合而成的符文一个接着一个的从黑色金字塔的表面浮现,一道接着一道,无穷无尽的纹路一点点的把整个金字塔包裹住了。 惠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是最顶级的秘法,要以一座魂塔作为依托,以无穷无尽的“神”作为资粮,最终调动天地之力完成的秘法。 一曲哀伤的歌曲莫名的出现在了惠君的耳中,这首歌有情歌的哀婉动人,却也有战歌的铿锵铁血,但惠君只能听懂曲调,却听不懂歌词的含义。 大量的“神”通过这曲歌声散于天地之间,棺中人已经告诉天地之力她接下来要怎么去做了。 以魂塔作为心印,以歌曲作为告知天地的仪式,以棺中人作为操纵秘法的意志。一道强大到骇人听闻的秘法即将诞生于世。 惠君侧过头,望着眼前萧瑟破败的广场,就在他的眼前,一辆黑色的车驾缓缓驶到他身前三丈的位置。 黑色的车驾由四匹白骨战马拉着,车身如同一副棺木一般,驾车的车夫全身包裹于一件黑色的长袍之中,看不清任何外貌。他可以是平和的车夫,将那些已死之人的灵魂送入九幽之下,也可以是残暴的武士,杀戮那些亵渎死亡之人。 在棺中人把自己想法告诉天地的那一刻时,九幽君就做出了自己的反应。 “九幽君的使者吗?”惠君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死,尊上也没有死,所以请回吧。” 九幽君的使者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将车驾缓缓倒退回去,一步一步的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九幽君不是恶神,甚至可以说是天下之间最公正公平的神祇,隐狴或许是一群逾越生死之线的小人,但祂从不越过那条生死之线。 九幽君,一直站在死亡的那一面,平静的双眼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世间的生死浮沉,祂的伟力浩瀚无垠,但却永远不会踏足生者的世界。 魂塔之中,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灰色的雾气沿着广场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令人胆寒的气息。 惠君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物和头冠,随后朝灰雾之中的那道身影跪拜了下去。 “惠君,巫丑,恭迎尊上!”老人死命的把头叩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喊道。 灰雾之中,一道靓丽的身影从中走出,那是一个很高的女子,衣不蔽体,但她的美貌就好像是世间最好的一件衣物,她的容貌神态神似当日刺杀姜昭的蛇姬,但和艳丽四射的蛇姬相比,她却又如同女神般端庄高贵。 这个女人,无论是外表还是身形,都透露出一股非人般的美丽,人不是神明,是会有瑕疵的,绝对完美的事物只会在匠人的手中出现。 而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的缺陷。她的整个面貌好像由最好的匠人用玉石刻出的一般,皮肤是有别于中原地区的褐色,和她那完美的形体结合之后,无比的动人心弦。 轻轻一挥手,一套素白色的长袍立刻覆盖在了她的姣好动人的身躯上,棺中人伸手插入青丝之中,缓缓扎起一个简单的发髻,随后用一根蛇形青铜发簪固定好。 赤裸的玉足轻轻一点,棺中人就跃到了惠君的身边。 “我这次去中京,会顺便把白豫氏拿走的典籍带回来。”棺中人用如同银铃鸟般的声调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守好死人城。” “谨遵上命!” …… 姜昭盘腿坐在演武场内,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秦狰进行修炼的法子。 秦狰手中握着一把刀刃,然后就是不断的劈刀,刀刃一次又一次的劈在木人甲的喉间、前胸等要害处,一次劈出后立刻收刃,然后再一次劈出,往返不断,颇有气势。 但关键是……这些劈刀的把式都是最基础的招式,从军中最简单的大劈、直刺、上撩到一般民间的武学回旋、刀靠、斩铁等,无一不是最粗浅的招式。 这是典型的外家路子,而且是野路子,完全靠着不断的打熬筋骨来提升自己的体魄与技巧。 最后的一刀,秦狰深呼一口气,战刀举过头顶,气血都好似涌入自己的双臂之中,随后一刀挥出,如同最猛烈的冲锋一般,向死而生。 猛然跃起,一刀斩出,坚固的木人甲被从顶部一刀斩裂开来。 “如何?”姜昭回过头,对在一旁观战的贾文赫问道。 贾文赫想了想,说道:“公子这位……朋友,很特别。他之前的斩击入不了眼,基本就是一些军中武夫的基本功而已,但那最后一刀嘛……很有魄力。” “完全舍弃了防御,全身力量都灌注双臂之中的搏命一刀,连坚固如钢的木人甲都可以一刀而破,有几分当年西秦刀客的意思了。最起码刚刚那一刀,有存在杀死我的可能。”贾文赫点评道。 “这么厉害?”姜昭惊讶道。 贾文赫虽然远不及武瑕那般强大,但如今不到三十岁的他可是已经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了,军中出身的他尤其善战,天赋也是百里挑一。东泰上下都有传闻,贾文赫必然能够在五十岁人体衰败之前踏入武道大师的境界。 一刀有存在杀死贾文赫的可能?秦狰可只有十五岁啊。 “公子误会了,存在杀死我的可能只是说可以破开我的防御杀死我,但我又不是木人甲,难不成呆呆的站在那里让他砍?”贾文赫笑道:“速度、反应、招式、临战经验、体魄强度,这孩子差的太多,那惊为天人的一刀强横归强横,但速度不够,起手幅度也太大了,一眼望去全是破绽。一刀之威哪怕力压山河,但砍不到我身上又有什么用哪?” 秦狰歇息了一口气,随后过来坐到了贾文赫和姜昭面前。 “厉害。”姜昭忍不住竖起拇指,“那可是木人甲啊,我的秘法都没办法将它摧毁,结果你一刀倒把它给劈了。” 秦狰豪气的大手一挥,“小意思,小意思。” “小子,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刀。”贾文赫看着秦狰手中的战刃,突然问道。 秦狰也没有扭捏,直接了当的把刀丢了过去,这豪放不羁的姿态到把姜昭吓到了,尤其是当刀从自己面前飞过去的时候。 贾文赫出手握着秦狰的战刃,试了试重心和刃口,开口问道:“西戎人的东西吗?” 秦狰点点头,“一个西戎的尔山汗的东西,他人死在战场上,刀被赢卯大人赏给我了,” “那个死在战场上的尔山汗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贾文赫轻轻的摩擦着这把战刃说道:“刀身是用西戎特有的陨铁制成,百炼成钢,工艺是极西陀罗人的手艺,刀刃之中隐有血光,是把吃人血肉长大的兵器。” 秦狰心有余悸的点点头:“确实很厉害,我们西秦和戎人的战争可没有什么天下之约,大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想要干掉对方,这个死于战场的尔山汗叫弥都哲,翻译成大虞文字就是“黑豹子王”的意思。戎野一战,他一人力战两名西秦的武道大师,一死一伤,差点还冲杀到了赢卯大人的帅旗前。” 姜昭忍不住问道:“这么厉害的人物,是怎么死的?” “乱箭射杀而死,一百秦国锐士舍生忘死的挡在了帅旗之前,一百强弩手毫不停息的持弩射击,一百铁骑借助马力人人争先搏杀,人力毕竟有穷尽之时,终究被耗死在了战场上。”秦狰感叹道:“但就算是这样,这个荒漠上的黑豹子王在临死之前,足足杀了我西秦甲士不下百余人,大部分人都是被一刀裂顶而死。” 姜昭深吸一口气,他有预感武道修行者以及秘法士出现在战场会有极大的破坏力,但没想到破坏力会如此之大。以人力搏杀就有如此威力,那么秘法士哪?那些恐怖的秘法倾泻在战场上会是如何的景象? 难怪会有这样一个天下之约,限制修行者出现在战场上。 就在他们三个说话时,李洵带着一种诡异的表情走了进行,然后坐到三人之中。 “有人求见公子。”李洵面色有些古怪的说道。 “谁啊?” “崔恒。”李洵有些吞吐的说道:“崔家的上一任族长。” 姜昭还在想这个人是谁时,一旁的贾文赫直接就拍案而起,怒吼道:“这个凶手还敢来拜见公子?!” 第七十九章 崔氏之主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凶手? 姜昭听到这句话就更加疑惑了,一个什么样的凶手会让贾文赫如此如临大敌?而且崔氏不是东泰国的公卿世家吗?他的前任家主……等等,崔家的前任家主不是…… 这一下,姜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立刻开口道:“崔恒,刺杀前任国君的那个崔恒?” 李洵点点头,小声道:“天底下只有一个崔氏,崔氏也只有一个崔恒。” “这人是谁?”秦狰问道。 “杀了我大伯的人。”姜昭心直口快的说道。 “那你要报仇吗?”秦狰似乎来了兴趣。 “别别,崔恒确实是杀了我的大伯,但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我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姜昭焦急阻止,随后又问李洵:“崔恒不是出逃到了宋国吗?怎么来中京了?为什么还要见我?” 李洵摇摇头,只是说道:“不清楚,他现在就在阁内的客室内,只说自己想要见到公子。” “那你觉得我应该见吗?” 李洵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声音严肃的说道:“公子,唯有这件事,我没法为你提供任何意见。” …… 客室内,因为静心香的缘故,整个室内有些烟雾缭绕,模糊的视野之中,一名锦衣老者坐在客室的中间,等待着姜昭到来。 老人身穿一身带着白色飞鸟纹路的锦袍,眉目之间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两道长眉垂下,整个人显得不怒自威。如果说秦狰是自带三分杀气的恶兽,那这位老人就是一头山间之虎,他虽然就这样在静室内正襟危坐,但总会给人一种猛虎盘踞的感觉。 这样的人,哪怕是他和国君同坐一席时,任何人也会先注意到他。 崔氏曾经的家主,崔恒。十四岁出仕,十九岁担任宫中校书,二十二岁出任司寇,随后是行法令,大司律,四十一岁时出任东泰国执政兼任中军令,五十四岁因为和国君意见不合而下野,由此闲在家中,直到…… 姜昭的大伯姜顿,当年疯狂的杀戮公卿,罢黜多名重要官吏,甚至到最后派遣宫卫包围了国中大族晏氏的府邸,决意诛灭晏氏。一系列的杀戮闹的整个东泰国是天怒人怨,五个公卿世家已经秘密的从自己的封地内调遣了士卒和武装后的家奴,与国君的中军对峙在了国都之外,内战几乎是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候,崔恒动了。 二月二十二日,夜晨,崔恒弑国君顿,夜奔宋国。这是史书上一句短短的记载,但背后的血雨腥风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崔恒用了什么手段让包围晏氏的宫卫退去?他如何调离开守卫大宫的三千卫军?他是如何在秘法大师“中子启“”的手中杀掉国君?他又如何在中军的层层包围之中国逃离国都?这些都是史书上不会记载的内容。 在东泰国内,崔恒也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物。无论如何,他弑君是事实,但如果不是他的临危不乱,将一场内战扼杀在摇篮之中,如今是否有一个完整的东泰国都还是未知数。而无数逃过一劫的公卿世家也对崔恒暗藏一份恩情,哪怕是崔恒出逃宋国之后,崔氏依旧是东泰国大家族之一。 一段开门声出来,姜昭在贾文赫的护送下走进静室之中,坐到了崔恒的面前。 “你,出去。”老人没有先和姜昭说话,而是抬手一指贾文赫,让他离开。 这一下,脾气暴躁的贾文赫彻底忍不住了,但在姜昭面前他倒也没有太出格的举动,只是狠狠的盯着崔恒。 崔恒看了看姜昭身后几乎要发作的贾文赫,开口呵斥道:“哪里来的如此没规矩的护卫?我和昭公子说话,你又凭什么在场?!” 到底是十几年的东泰国执政,不怒自威的气度倒也把贾文赫给唬住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只有看向姜昭。 “在门口等我吧。”说完,姜昭还很小声的说道:“崔家主不是秘法士也不是武士,不碍事的。” 贾文赫对着崔恒冷哼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而贾文赫离开后,静室内就剩下了一老一少两个东泰人。 “崔家主来拜访我所为何事?”姜昭开门见山的说道:“如果是当初亥正宫变之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哪怕我一个孩子也知道,当年崔家主弑君是一笔烂账,是非曲直大家各自心中有数,这些年崔家主安然无恙的居住在邻近的宋国,东泰国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又何必找上门哪?” 姜昭这番话,其实是他想了半天之后才说出口的。他思来想去了半天,自己唯一能和这位崔家主扯上关系的,那就是当年的亥正宫变了,但他始终不明白这位大佬要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是老了想要回东泰?开什么玩笑,你弑君之后躲到宋国,东泰国不追究责任也是因为当年之事是姜顿有错在先,难道还想回东泰安度晚年?自己的那位父亲虽然软弱了一些,但也不是不敢杀人。 “亥正宫变,当年之事已经过去,崔恒自认无愧东泰,但弑君之事已经是众人皆知,我戴罪之人,自然不会再有奢求。”崔恒淡然道:“今天我专门到此,是要和公子说一件事。” 而还没有等姜昭开口,崔恒又打断道:“但这件事情,第一,我希望公子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第二,今天我希望和昭公子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开诚布公的说。” 姜昭想了想,最终答应了下来。 他倒想看看,这个当年敢于弑君的猛虎,如今小心翼翼的要来和他说些什么? “公子觉得,您的太叔祖姜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秘法大师,武道大师,星相学大师,东泰国大礼正,一位博学的老人。”姜昭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么,昭公子觉得姜卫的心性哪?”崔恒突然问道。 心性? 姜昭顿时哑口无言了,自己的太叔祖姜卫也是自己一个黄口小儿可以评价心性的吗? 随即姜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秋狩之夜,那一天姜卫用自己来进入溯野,来探寻神秘星辰,而事后自己这位太叔祖也承认,这件事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而姜昭,可是东泰国的继承人啊。 “太叔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对吧?”姜昭小心翼翼的说道。 “姜卫虽然是您的太叔祖,但因为是先君老来得子,所以其实也就比我虚长几岁,我和他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崔恒神色似乎在回忆什么,开口说道:“不择手段?这个词倒也恰当,但还不完整,他是一个痴迷于修行以及学识的人,我曾经见到他为了秘法的修行进入到了疯魔的地步,抛弃一切就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甚至不惜滥杀无辜,他的性格里带着一丝深入骨子里的阴毒。”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姜昭有些不快的说道:“崔家主今天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无论如何,姜卫也是姜昭的太叔祖,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姜卫性格阴毒,这是来找茬吗? “不,姜卫不择手段也好,性格阴毒也罢,都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我今天想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崔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开口道:“我一个月之前见过姜卫一面。” “然后哪?”姜昭更加不快了。 “他需要人手帮他在宋国寻找一件东西,一个卷轴,所以他需要我帮他召集人手。我同意了,我当年是少数和姜卫比较合得来的人,所以我就选择帮了他。”崔恒复述着一个月前的事情,“事情办的很顺利,卷轴最终在东泰国和宋国边界的一处山谷之中找到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不正常,很不正常。”崔恒的神色更加严肃了,“因为姜卫在找到东西之后,来见了我一次,你知道当时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吗?” 姜昭摇摇头。 “一头鬼猖,带着吃人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夜,他是带着杀人灭口的打算来见我。”崔恒冷笑道:“那种神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就像两个灵魂在同一具身躯之中挣扎一样,一个灵魂想要把我撕成碎肉,另外一个灵魂还记得我是他的挚友。” “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觉得骇人听闻是吧?”崔恒无奈的笑了笑,“我明白昭公子的想法,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而已。” 姜昭没有说话,因为这个崔恒所说之事实在是太过怪诞离奇,你要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相信这个? 崔恒看到姜昭的样子,笑了笑:“我知道公子很难相信。所以我留了后手。” “后手?” “如果一个月内,我的死讯从宋国传来,无论明面上我是为何而死,那就说明一定是姜卫杀的我!”崔恒大笑道:“我从小和姜卫赌钱,我屡战屡败,但我今天要拿命和姜卫赌一次。” 第八十章 星辰之上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姜昭摇摇头,“人可能会因为很多原因而死,您凭什么确定会死在太叔祖手里。” 崔恒却感叹道:“如果那天是昭公子你看到姜卫的神情与举止,那么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人的经历不同,人与人之间的气质会有不一样的变化。姜卫虽然性格阴毒了一点,但却也不是疯子。而那天晚上……我只觉得是恶鬼在考虑杀人灭口的事情。”崔恒严肃道:“直到最后一刻,似乎是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战胜了杀意,最终还是走了。” “但我有一种感觉,他还会回来,那种可怕到刺骨的杀意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崔恒解释道:“这一次,我已经安排人把我离开宋国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没人知道我是来找公子,只会让有心人知道我秘密失踪了一个月,所以当这个消息进入到了姜卫的耳朵里,那么他就一定会来杀我。” “我还是不相信。”姜昭肯定的答复道:“起码,我现在不会去相信你说得话。因为你说的事情有很大漏洞。” 姜昭举起两根手指,说道:“第一,你为什么不通过家族的力量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不要告诉我崔家主您在崔氏失势了,我没那么傻。第二,哪怕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又如何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死于太叔祖手里,崔家主也是年过古稀了,谁能确保明天不会魂归九幽?” “家族?当我把手伸出宋国的那一刻,一股神秘力量就在东泰国内伏击了我的信使,我和家族联系基本已经断掉了。至于第二点,我没办法保证,我只能和昭公子说清楚,我现在很健康,如果我死,就一定死于姜卫之手。” 姜昭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他依旧不相信崔恒所描述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太过诡异离奇,而崔恒所说的事情也是漏洞百出,毫无证据。 崔恒正色道:“公子可以不信,但我今天就是来提醒公子,如果我一月之内真的死于意外,那就请公子一定小心姜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惜那自己的命去赌?”姜昭也不睁开眼,只是平静的问道。 崔恒一字一顿的说道:“为了东泰国。” 这下,姜昭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崔恒低下头,缓缓诉说着:“我原本想把消息传回东泰国,但我发现姜卫的影子已经开始一点点的笼罩了整个东泰,别无选择,我只能来这里放手一搏。” …… “你原来在这里啊。”秦狰几次闪身,跳起到了屋顶之上。 姜昭此刻就坐在屋顶,抬头看着星空,细细观察着星辰的变幻。 自从掌握神行三咒后,一般的高楼他都可以用驭风的手段腾空上去,原本对于他这个孩子如同巨人般高大的楼阁,现在也不过是几次腾起而已。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秦狰一屁股坐到了姜昭的身旁,开口道:“那个崔恒走后,你就是一副死人脸,问你发生了什么你都说答应了别人要保密。” “有人要死了。”姜昭看着天空的星辰变化,嘴里缓缓说出了一段意义不明的话语:“我能够感受到,那个崔家主是真的带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上我,他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要死就死呗,天底下芸芸众生,多少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秦狰满不在乎的评价道:“你死活要给那个崔恒保密,我也懒得逼你,但好歹说说你为什么这么郁闷吧?” 姜昭被他烦的没辙,只好开口道:“行吧行吧,我只和你一个说,但我不会告诉你具体内容,毕竟我答应了崔家主要保密。” “行行行,快说快说。” 姜昭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我先从崔恒这个人说起吧。你知道他杀了我的大伯,但其实我并不恨他,东泰国内的大部分公卿更加不会恨他,哪怕他弑君了。我大伯这个人吧……我确实没办法惦着脸说他是个好国君,从他的谥号是灵就可以看得出来。但国君毕竟是国君,敢于拼上身家性命去为了国家而弑杀君王,而且还成功了,崔恒其实是个很有勇气与谋略的人。” “听起来确实是。”秦狰点评道。 “他今天来找我,是要拿他的命来为东泰国做些什么。”姜昭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他可能说的事真话,因为以他的地位,实在是没有必要专门赌上性命来骗我这个孩子,但我却又始终不敢相信他,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但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没几个人会拿命来和一个孩子开玩笑。” 姜昭伸出手,指了指星空,“所以我打算试一下,看看星辰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你会星学?”秦狰这下可吃惊,星学这种东西,在西秦是比秘法更加神秘的东西,掌握这一学识的人被称为星相师或是星咒师,传说他们可以从星辰的变化之中读取命运的轨迹。 “会一点点,我的先祖姜就是一位星相师,三十六国诸侯里,也只有姜氏是有完整的星学传承,但我只学过一些皮毛。”姜昭气定神闲的说道:“但想要从星辰变化之中捕捉命运的轨迹实在是太难了,星辰的变化是有周期性的,而这段时间内需要用星轨仪来捕捉星辰的动向,而后绘制成星图,最后还需要特殊的星算之法来进行计算。” 姜昭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没抱有什么希望,因为这段时间星辰的没有到达一个活跃的周期,而且我手里也没有星仪,光是有星算之法也没有用啊。” 秦狰咂舌道:“听起来就很复杂。” 姜昭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很复杂,原本打算请一位卜师来帮我占卜一下,但司命之神陨落之后,星算就是唯一可以预测命运轨迹的工具了。” “能不能……恩,这么说哪?”秦狰挠了挠头,有些“害羞”的问道:“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这么通过星辰来预测命运啊?当然,如果是涉及到你家族的机密的话就没必要和我说了。” 姜昭楞了一下,看见秦狰好奇但是又小心翼翼的那幅窘态,笑道,“就这?你不会以为星学那些粗浅的知识是什么秘密吧?只有计算星辰轨迹的公式才是各家的绝学。” 姜昭随手一指天空,“要了解星学,就要从星辰的变化开始说起,你不要把星辰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整体,每颗星辰在星空之中的每一次变化,都代表着命运轨迹的移动。” “没人知道第一位星相师是如何诞生的,也许是荒野之中的古人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星空浩瀚,也许是远古的智者在石板上刻下星辰的变动。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人们开始掌握星辰变动与命运的联系,并且整理成一部部典籍,星学由此诞生了。” 姜昭越说越激动,他站起来挥舞了一下双手,豪迈道:“星辰在天上的移动,就是一副画卷,这些画卷清晰的显示着命运的轨迹。” “谁在移动这些星辰?”秦狰突然问道。 姜昭突然被问的楞住,他眨巴眨巴眼睛,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按照我祖先“姜”的说法,星辰的移动……大概是某种自然现象吧,操纵诸天星辰移动,把命运的轨迹透露给世人,这种伟力应该不会属于某个“谁”吧。” “那命运的轨迹是如何展现在星相师眼前的哪?”秦狰问。 姜昭想了想,说道:“一般来说都是要先绘制星图,而后用星算之法来计算,但据说星辰在某种活跃的周期时,人们往往只需要提起头看着星辰的变化,就能直接看到命运的轨迹。” “据说帝舜就是在一次狩猎之中,抬头看到了星辰的变幻,得知了命运赋予他的使命,随即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征伐,建立了盖世的功业。” 秦狰也站起来,抬头看着眼前的星辰,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命运的轨迹一般。 姜昭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行了行了,我刚刚说的都只是一些传说而已,而且现在还没有到星辰变动的活跃期,哪怕有星轨都没辙,更不要说直接让凡夫俗子通过星辰来看透命运的轨迹。” 秦狰没有理会姜昭,只是静静地看着星空。 他伸出手来,好像要握着天空之上的星辰一般,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上天会如何书写我的命运?” 第八十一章 大祭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白鹿楼,第九层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原本热闹的白鹿楼已经没有几个学子了,整个藏书楼人烟寥寥,除了守阁人外就只有几位不喜欢凑热闹的座师先生还在这里研习着一些古籍。 墨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手中翻阅着《泗水纪》最后一部残卷,看的是津津有味,一边还拿手在一旁的布帛上记录着一些东西,神情专注而肃穆。 今天是大虞的大祭之日,但墨先生没有被这个重要的日子打乱自己的工作,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研究,还有无数的事物需要解密。 “呼~”深吸一口气,墨先生终于从这部深奥的著作之中脱离了出来,随后亲手整理着自己手边那些誊写下的记录。 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墨先生看了一眼大厅内的水钟,感慨了一声时光飞逝,然后就准备离开白鹿楼。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站在书柜前翻阅着书籍的身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背影,美丽到哪怕是不看她的正面,墨先生也能猜到这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她就静静的站在离墨先生不到一丈距离的书架前,随后挑下一本书卷翻阅着。 这名陌生女子看起来很高,身上是一件很少见的纯白色长袍,一支蛇行铜簪插在她满头青丝之上,一只手轻轻的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这里,好像兰菊立于水野。 墨先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但也没有出声打扰这位女子,只是转身默默的准备转身离开。 他一大把年纪,早已经不是少年人的心性,自然知道天地下不会有如同市井戏曲中那般美好的艳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他也早就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先生请留步。” 就在墨先生都已经准备离开时,这位神秘的女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墨先生回过身,却看见女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张美丽的足以蛊惑人心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女人淡绿色的眼眸如同最深沉的湖水一般,皮肤带有淡淡的褐色,整张脸好像同时夺去了天地之间所有的艳丽一般,美好的身躯被一件最素的白袍包裹着,她站在这里,就好像一盏油灯点亮了这个空间。 “先生手中是帝伏朝时期的大秘法士汤氏所写的《泗水纪》吗?”这位美丽的让墨先生甚至都产生了一丝压力的女人问道。 “确实是《泗水纪》,姑娘是需要借阅吗?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先行借阅去。”墨先生恭敬的将书递到女子面前。 “先生不是大虞人吧?”女子接过书籍,却突然莫名的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随后又自问自答的说道:“不管离开自己的家乡多久,不管多么熟练的掌握了异乡的语言,但藏在心里的孤独是掩盖不了的。” 陌生女子翻开书页,那双美丽的眸子却看向了墨先生,轻轻的问道:“先生还在思念着北方的草原吗?” 这一回,墨先生已经不敢再说话了。 为了来到大虞,他做足了一切的准备,进行了无数的伪装。而如今这些伪装就好像一片轻丝一样被眼前这个陌生女子捅穿。 这一刻,哪怕是在愚笨迟钝的人,也可以从陌生女子那柔和似水的眼眸之中看出危险的气息了。 墨先生的眼睛忍不住朝着一处角落撇去,他知道那里有着一位实力强大的守阁人,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大声的呼喊,让守阁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劝先生最好不要,但如果您知道打算这样做,我也不会阻止。”陌生女子也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角落,等待着墨先生做出决定。 要不要呼来守阁人?这个问题被踢到了墨先生手中。 水钟的滴答声一直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回响,陌生女子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墨先生做出决定。 深吸一口气后,墨先生拱手道:“敢问阁下来此何事?” 他决定不去赌,他有种预感,如果眼前这位绝世的美人想要杀人的话,哪怕叫来守阁人,也不过是多出一具尸体而已。 “来取一些东西,但没想到遇到了先生这样有趣的人。”陌生女子莞尔一笑,“我没有敌意,原本是打算悄无声息的取了东西就走,但没想到会遇到和我一样背井离乡的先生,所以就来打声招呼。” 墨先生松了松皱起的眉头,但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话说回来,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哪。”陌生女子又问道:“这么多年后,先生还在思念北方的草原吗?” “怎么不会去思念哪?日出草原时的河山大好,万千牛羊迁徙时的壮观景象,万骑席卷天地之间的豪迈气概,没有一样是我可以忘记的。”墨先生说完,话锋却又一转:“但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有必须的使命要去背负。” 一番思考后,墨先生还是决定说实话,他明白在眼前这位绝色女子的眼眸下,一切的谎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的使命?”陌生女子笑了笑,随后把《泗水纪》递了回去,“那先生和我还真的是很像啊,同样的异乡为客,同样是作茧自缚。” “先生可以走了,至于我的行踪,先生可以帮我隐瞒,也可以转身告诉守阁人,我不介意的。”陌生女子理了理长袍,随后向着九楼的梯道而去。 白鹿楼一共十层,而她要找东西,就在第十层。 …… 中京城外三十里处,有一片不算大的平原,这处平原与四周的丘陵、森林、以及帝舜陵一起,组成了大虞最重要的几处地方之一——祭野。 而就在今天一早,姜昭被阴阳正揪出了被窝,冒着初冬的寒风,带着贾文赫、李洵、秦狰、以及茫茫多的护卫一起来到这里,参加大虞最重要的活动,大祭。 大祭,是指大虞祭祀帝舜的日子,这是每三年一次的盛大祭典,到来的各色宾客几乎会把帝舜陵的四面八方挤得满满当当,中京的二十七公卿、姬姓诸侯们、中原各国的使节等。 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世家公卿而言,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场合,而对于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而言,大祭的仪式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也不够资格登陵,但祭野四周的各色野物如今就遭了灾。 祭野平日里都有陵卫看守,寻常百姓家连一丝泥土都不能挖去,一根枯柴也不准拾取,更不要说在这帝陵周围打野了。而到了每年的大祭之日,这漫山遍野的野兽就遭了灾。 天子、二十七公卿、六位姬姓诸侯、如今都在帝陵的祭坛丘前举行仪式,一次就是整整三天时间,而这三天里,那些跟着到此的世家子弟以及他们的随从都会在附近安营扎寨,或是打猎,或是在野地之中歌舞以乐,结交朋友。对于这些人来说,大祭就是一个另类的社交场合而已。 姜昭也不列外,他在上午代表东泰国递献祭品后,余下的登陵活动就和自己无关了(姜昭不是姬氏,也不是二十七公卿),他也无可奈何的加入到了这场狂欢之中。 姜昭坐在车驾上,看着四下来来往往的公卿子弟,以及被他们“追亡逐北”的猎物们,心中不禁想到,真是应了秦狰的那句话:吃饱了没事干。 当年受子光的影响,他对这种驾着马车、带着仆人追杀野物的行为一向不太喜欢,尤其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尤其是他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战车上,而驾车的人是李洵,站在他身侧护卫的是贾文赫。 姜昭拉了拉坐在车右位置上驾车的李洵,问道:“洵,能不能帮我找匹马来。” 李洵看了一眼姜昭,问道:“公子是要骑马吗?” 姜昭点点头。他实在是忍受不了战车这种有些累赘的移动工具了。 李洵有些为难的苦笑道:“公子,您看这边那家公卿子弟是骑马的呀?世家子弟,当然以驾车为尊贵的象征啊。” 姜昭一抬手,指了指骑在战马背着长弓,眼睛里不断扫视这四下猎物的秦狰。 秦狰今天听说有打猎,死活要和他一起出来的,挑了一匹最烈性的燕北大马,背上了自己祖传的秦弓,打算把自己这个月的饭钱给挣出来。 秦狰如今吃住都和自己一起,但他死活要付钱给姜昭,无论姜昭如何解释他不缺钱,但每到月底,秦狰都会背着一袋铜钱硬要塞给他,想不要都不行。 “额……”李洵有些无语道:“公子,秦狰也不是世家的公子啊。” 姜昭再次一抬手,指了指另外一边鲜衣怒马的卜鬼,而卜鬼看到姜昭指着自己后,还调皮的朝他笑了笑。 卜鬼是阴阳正带出来的,因为阴阳正是天子的公卿,必须要去登陵,一去就是三天的时间,所以就把这位爷丢到了姜昭的营地里。 而这位卜姑娘也不是安分的主,她挑的坐骑是北原有名的雪中青,以轻快灵动闻名,加之毛色优美,体态匀称,是马中极品,就连姜昭这次来中京都一共只带了四匹,想不到这就被诓走一匹。 姜昭拍了拍李洵的肩膀,严肃道:“我要一匹马,现在,马上!” 第八十二章 远方客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祭野之中,有一片占地不小的不小树叶林,林间大多是一些百年以上的高大柏木,层层叠叠的树冠将整个树林包围着,让这片土地在白天也是昏暗阴沉。 在一棵最高大的柏木之中,一个如同天神般的男子独坐在树洞之内,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他是阿摩罗,一个来自远方的“客人”。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面见大虞天子、姬姓诸侯、二十七公卿的机会。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阿摩罗一直在思考,思考着如何可以将原本松散的诸侯们聚集起来,一起对抗即将到来的威胁。 半年多的时间里,阿摩罗窃取了不止一个人的记忆,一点点的剖析着大虞文明的方方面面,研究着这个文明的政治模式,并试图寻找合适的切入点,想要团结原本松散的诸侯们。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的研究,阿摩罗就愈加绝望,大虞是一个统一的文明,但这个统一的文明却又分裂出了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国家,彼此之间还征战不休,天子威望也早已蒙尘五百年之久。 更何况,诸侯国之间的仇恨也难以弥合,难道你能让梁国的铁卒和西秦的骁骑一起冲锋?能让南陈的弓手和荆楚的甲士并肩作战?死局,完全就是一个死局。 半年多的踌躇不决之后,阿摩罗最终决定还是先从中京入手,就在这个大祭之中,最起码要让大虞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以及那些姬姓诸侯们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不远处的登陵台,默默的等待着。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登陵台上的晚宴,天子、六位姬姓诸侯、二十七公卿都会出席,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强闯登陵台,将“那个消息”告诉在场的所有人。 阿摩罗盘膝坐在狭小的树洞之中,闭上眼睛,将自身的一切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让自己的金身化为力士,让流淌的查克拉重回静态,让心灵归于识海。 闯登陵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能够感知到在登陵台的方向,有好几股可怕的气息,都是强横的修梵者。而且比闯登陵台更加困难的是,他绝对不能杀死任何一个人,否则必然在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生间隙,这比强闯登陵台更加困难。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成功! 阿摩罗突然睁开眼睛,翻身走出树洞,进入了戒备的姿态。就在他准备之时,一个奇异的气息闯进了他的“域”中。 一个白色衣袍的女人,缓缓向他的方向走来。 …… “你这也叫骑马。”秦狰看着姜昭骑马的样子,哭笑不得。 姜昭使劲的扯着缰绳,努力让自己的腿夹紧胯下的这匹东疆乌,小心翼翼的驱赶着它前进。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笑,就像是被绑在马匹上的囚徒一样。 就在刚刚,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之下,李洵终于帮姜昭找来了一匹最温顺的东疆乌,这种出自东泰的马匹最大的特点就是足够温顺,加之马匹高大,很适合姜昭这种以前没怎么骑过马的世家子弟。 “第一……第一次就仨这样的……。”姜昭手里死死握着缰绳,说出的话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口齿不清了。 就在刚刚,第一次骑马的他因为不慎,居然惊扰了战马,这匹东疆乌带着他一路狂奔了十余里,把李洵都给甩开了,如果不是秦狰骑着一匹战马死死的咬在自己的身后,怕是就一路跟丢了。 直到跑了十几里,秦狰在终于追了上来,硬是帮姜昭控制住了这匹有些发狂的东疆乌,好歹没用闹出什么事情。而当这匹东疆乌安静一点后,马背上的姜昭彻底崩不住了。 秦狰也是相当不满的问道:“你也是,明明都不习惯骑马,为什么不驾车啊?” 姜昭坐在东疆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试图缓解一下这股恐惧,所幸他的身体一直吸收着大部分的恐惧情绪,好歹让他没有被吓的尿裤子。 姜昭摇头:“我不太喜欢那样,一个人在我前面给我驾着车,一个人在我的旁边护卫着,我还是喜欢这样骑着马。从小我就想象着,像武瑕叔一样,一个人一匹马,走过四山五水,见识天下风光。” 秦狰叹了口气,然后指点道:“你以后骑马的时候注意一些要点,缰绳不要勒得太死,你越拉的紧,马就越容易紧张,越是容易发狂。” “哦哦。”姜昭尝试着按照秦狰的指点来骑行,一点点的放松身体,而秦狰也伸出手,摸着这匹马的额头,安抚着这匹东疆乌。 “你很会驯马啊。” “开什么玩笑,在镇戎三千户,男人可以不会种地,但不能不会驯马,西戎年年都要越境,我们整个三千户就是三千骑兵,年年都要和西戎骑兵打上几回。”秦狰一边抚摸着马头,一边说道:“行了,咱两可以往回走了,再不回去你的两位家臣就真的要找疯了。” “哦哦。”姜昭点点头,轻轻的拉了拉缰绳,调头朝着营地的方向而去。 “咦,什么时候起雾了,不是都要入夜了吗?”姜昭望着树林四下张望,却看到四下一片朦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林中被一片灰色的雾气所环绕着。 姜昭有些诧异,因为按理来说,雾气大多都是初晨时分才会出现,现在是傍晚,太阳都还没有完全落山,哪里来的雾气? “秦狰!”姜昭刚刚回过头准备提醒秦狰,却猛然发觉秦狰的手上已经搭起了一支箭,张弓对准了正前方。 灰雾之中,一个身影缓缓从树林之中走出。 “嗖!”一声弓弦的响动之后,一支长箭立刻飞射出去。 …… 阿摩罗深吸一口气,站到了白袍女子的面前。 “我该如何称呼阁下?不死者?逆死徒?还是蛇姬?”阿摩罗闻着眼前熟悉的气息,眼神冰冷的问道。 “叫我蛇姬就好,我一般都是用这个名字。”白袍女笑了笑:“何必如此毕恭毕敬哪?既然您已经看出我就是当日跳舞的舞姬,为什么不和那天一样冲过来生撕了我哪?在氿阁时,我被生生撕开的时候,您可没有半分客气啊。”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过冒犯蛇姬阁下。”阿摩罗双手合十,礼敬却依旧生硬的说道:“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请阁下不要阻拦,若是阁下想要讨回当日的一箭之仇,除开今天,在下都可以随时奉陪。” “您可真是好笑啊。”蛇姬斜了斜温玉般的脖子,捂着嘴轻笑道:“您觉得我既然挑上了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还会放您离开吗?” 蛇姬,这个一直以来都是温和美丽的就像女神般的人,第一次散发出了一股浓烈的杀意。 阿摩罗很严肃的说道:“我是为了救世而来。” 蛇姬点点头,“我懂,所以我专门来阻止这件事。” 阿摩罗身体的肌肉线条在一瞬间崩紧,合十的双手缓缓捏成一对拳头,一对散发着怒火的眼睛望向眼前的白袍女。 他从不介意杀人,尤其是今天这个关键的时候。 蛇姬侧过头,望着树林的另外一侧,幽幽的说道:“这座树林之中一共有七十三人,大部分都年轻人。” 阿摩罗楞了一下,他不明白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个女人又为什么要说起这些。 “他们都会死,我们都清楚,你我之间的战争是毁灭性的,当战争结束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被掀起,这里的每一棵草木都会凋零。”蛇姬面带哀容的说道:“而这七十三个人,连逃命的机会也不会有,因为我在四周布下的三寂之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传出这个战场,包括这七十三个年轻人。” “如果你真的不希望他们死,那就滚!”阿摩罗似乎被激怒了,他低声喝道:“不需要你们这些摩阎多的背弃者来假惺惺的演戏!” 蛇姬幽幽的说道:“我说过,在这里,他们称祂为九幽君。” 阿摩罗闭上了嘴,他已经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是没用的了。当话语解决不了问题,卫道者的拳头就将派上用场了。 “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这些年轻人一个机会。”蛇姬开口道:“从何处来,归何处去,没人需要你的拯救,你也拯救不了世界。” 她声音很真诚,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哀伤的意味,似乎真的在为了那些即将消逝的生命而哀悼。 阿摩罗突然笑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快要疯了,一个背弃者在为了生命的逝去而哀悼,哀伤的就像马上要流下眼泪一样。 “最后一遍。”阿摩罗坚定的说道:“要么滚,要么死!” 蛇姬轻轻的解下自己的铜蛇发簪,散开自己的三千青丝,缓缓的举起一只手,用那枚青铜蛇簪对准了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的男子。 远处,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落入了地平线之中,原本就有些昏暗的柏木林顷刻之间就陷入了彻底的昏暗之中,浩瀚的杀意在这片森林之间蔓延开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 “作死啊你们!”卜鬼一只手抓着秦狰射出的箭,一只手拉着马缰朝着姜昭和秦狰缓缓走来。 “卜姑娘!”姜昭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灰色的雾气之中,一袭红衣牵着一匹雪白色的战马走出。 第八十三章 惊变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你好好意思问?”卜鬼眉锋一挑:“不是某些人骑马跑了,我会专门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人?” 姜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是洵让你来找人的?” “切,你的家臣也配使唤我?是我自己要出来找的。”说完,卜鬼举起手,拿着那支箭对着两个人,怒道:“谁干的?” 姜昭立刻把头侧过去,望着秦狰,当场把他给卖了。 “你!”秦狰觉得一口老血堵在了自己的胸口,你出卖朋友之前都没有一点点犹豫的吗? 秦狰瞪了姜昭一眼,随后硬着头皮走上前:“抱……抱歉,我当时有些紧张了,以为是山熊一类的野物,随手就射了。” 说来也有些奇怪,秦狰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现的不卑不亢,但此刻却有些结结巴巴的。他从小放荡惯了,也少有如此窘态。 随后,秦狰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卜鬼随手把箭丢回秦狰手中,然后满不在乎的拍了拍手,“没事,你下次小心点。” 这个时候,姜昭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卜鬼居然是靠着手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手心却没有任何伤口。 秦狰的弓是一把特制的铁胎硬弓,不是武道修行者的话是根本没有办法拉开的,一支箭射出的力量足以在百步之内洞穿铁甲,但卜鬼刚刚居然就硬是用赤手握着了飞射中的箭矢。 姜昭倒是知道卜鬼炼气的手段很强,但也没想到会强成这样,一箭飞射时的速度会有多快?姜昭估计了一下,大概自己还没念出秘咒,秦狰的箭就可以洞穿自己。 难怪师尊和自己说,秘法士千万不要托大,尤其是在战场上时。 “那个……”卜鬼突然有些扭捏的问道:“你们还记得回去路吗?我刚刚一直在这林子里面打转转,结果……” 姜昭一扶额头,敢情您老才是走丢的那位。 卜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其实是记得归路的,但刚刚在林子里打转的时候,不知道这么就起雾了,结果一下子就走丢了。” 秦狰也有些焦急,他看着天边那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的太阳,“不出半刻太阳就要落山,到时候就更不好走出去了,我们要快点。” “林子里雾气这么大,该怎么找路啊?”卜鬼白了他一眼。 “边走边喊,贾大叔他们也一定林子里在找姜昭,这林子也不大,闭着眼睛一路跑到底都能冲出去。”秦狰拉过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 秦狰拉了拉马匹,却发现自己这匹原本暴烈的战马如今却安静的像是一个孩子,不安的用蹄子踢踹着脚下的泥土。 姜昭却突然拦住了秦狰,“不对劲……有些不对劲。” 姜昭不懂马匹的习性,但他却比大大咧咧的秦狰和卜鬼要细心一些,他能够从马匹的眼睛之中看出,它们是在害怕些什么,害怕到连逃命的本能都忘记了。 “走啊!”秦狰有些焦急的扯着马缰,但无论如何马匹都不在动弹,一番挣扎之后,这匹健康的战马居然突然跪倒在了地下,身体都在抽搐着。 天边,最后一缕的阳光缓缓落下,黑暗在眨眼之间笼罩了整个林间。 “轰!”一声巨响炸响在了三个人的耳边,马匹在第一时间发出了绝望的嘶鸣,随后一起发了狂,姜昭瞬间从马背被甩飞出去,而眼疾手快的秦狰立刻从马鞍上一跃而起接住了他,好歹没有让他脑袋摔在地上。 一道气浪从林间的最中心爆发出来,汹涌的气流裹挟着大量的土尘爆发似的倾泻而来,整个林间已经完全化为了一片黑暗浑浊的鬼蜮。 “卜鬼!”秦狰把姜昭护在身后,随后抬起头寻找卜鬼的身影,但入眼的只有一片浑浊的尘雾。 “我没事!”卜鬼捂着嘴,从尘雾缭绕之中走出。 “地……地震了?”姜昭磕磕巴巴的问道。 “昏了头啊你,地震会把泥土全部震飞到天上去啊?”卜鬼否认道:“这是爆炸,从林子中心传来的。” “爆炸?”秦狰眉头一皱,“如果是爆炸的话,岂不是……” 卜鬼点点头,“九成的可能……有人在林间交手,而且是绝顶的高手。” 姜昭伸出一只手搭在秦狰的肩膀上,竭力站起身来,而秦狰也伸出一只手去支撑着他。 和秦狰与卜鬼有些惊慌不同,此刻的姜昭反倒是最为镇定自若的那一个,他的身体不断的吞噬着自身的情绪,恐惧、惊慌、绝望……这些负面情绪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消失殆尽。 “我们走,马上离开这里!”姜昭冷静的说道。 “说的容易,我们现在怎么走啊!?林子里现在到处都是尘气,根本看不清路,连马都跑了。”卜鬼反问道。 姜昭指了指林子中心的方向,斩钉截铁的说道:“朝着那个地方的反方向跑,离他们越远越好。” 卜鬼楞了一下,却发现姜昭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林子中心交手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反正目标肯定不是我们三个小鱼小虾,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那我离林子中心远远的就对了。 “那就走!”卜鬼大手一挥,冲到了最前面。 而下一刻,更加剧烈的震动却突然传来,这一次没有过于剧烈的响动,也没有爆发式的气浪,但在剧烈的震动之中,林间的土地却如同一块布帛一样被撕裂开来。 悄无声息之间,一道巨大的裂缝就出现在了卜鬼的脚下,而后将她吞噬了下去。 “卜鬼!”秦狰下意识的猛扑上前,想要一把抓住下坠的卜鬼,但却又要顾及身上扶着的姜昭,终究是慢了一步,而后地裂的缝隙却又一次的扩大,整个地面如同一张大嘴一样,将三个人同时吞没进去。 要死了吗? 秦狰不由的想到,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他的思维却清晰了很多,四下都是下坠的泥土、碎木、以及石块,他死死的抱着姜昭,似乎是在这个危难的时刻也想要保护他。 黑暗,真正的黑暗,四下都是岩壁,上空是和他一起跌落深渊的泥石,入眼所见的一切都被黑暗掩盖,下坠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秦狰才真正闻到了什么是绝望的气味。 都说人死之前就会像走马灯一样回忆自己的一生,但秦狰却只觉得世界如同停止了一样,时间变慢了很多,他这个人记性也不好倒也没啥好回忆的,作为一个不怕死的人,就是觉得有些遗憾。 出镇戎关的时候,他和阿爷说过,他要出人头地,拿命去搏一个出人头地。到了中京的时候,姬定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是要让他拿尊严去换。 就像主子把骨头丢在地下,让狗捡起来。但秦狰不想低头,他可以对恩重如山的赢卯将军低头,但不愿意对西秦的大公子低头,就更加不可能去捡姬定丢下的骨头,戎秦边界荒野之中长大的男人,各有各的固执。 那天在雨亭时,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姜昭的要求?虽然姜昭说自己是他的朋友,但秦狰是一个从来不喜欢寄人篱下的人,自己一个人一把刀,天底下到处都是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秦狰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那天的雨中,自己明明已经打好了拒绝的腹稿,但最终还是默默的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雨伞。 所以……还是要死了吗? 还没到时候哪! 下坠之中,秦狰猛的抽出刀刃,一只手扯着姜昭的衣领,用尽全身力量一刀斩在岩壁之上。 随着铁石碰撞在一起的响动,刀刃的前半段斩入岩壁,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点,而后两个人下坠带来的巨大力量同时作用在他的持刀手上,顷刻之间就让他的手臂脱臼了,随着一阵剧痛,他再也握不住刀,随即和姜昭再一次坠了下去。 赌了,刚刚用刀斩在岩壁上,借力缓冲了一下,也许自己和姜昭还摔不死! 而随着后背重重的砸在一处柔软的地方,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岩壁之下,是一处空旷的空间。 一袭红衣的卜鬼站在坚硬的地面上,用双手提起了下坠之中的秦狰与姜昭。 就在刚刚两个人要坠落的一瞬间,卜鬼几乎是飞跃而起,一手一个接住了两个人,然后就这样提着他们的腰带,默默的站在这里。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太过于骇人,三个刚刚脱离险恶境地的年轻人都说任何话,就在那里保持着尴尬的姿势大口的喘息着。 “秦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晕头转向的姜昭突然大声喊到。 “你说。”秦狰也是大吼的回答道,虽然他们两个现在就被卜鬼提在手里,但他的嗓门也是一如既往的大。 “你死了吗?” “还没有。” “哦哦哦,那就好。” 卜鬼就这样提着他们两个,听着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疯话,突然有种想要摔死他们两个的冲动。 “啊!”“哦!”随着两声惨叫,秦狰和姜昭同一时间摔在地上……脸先着地的那种。 “卜姑娘……你,你松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一声啊。”姜昭捂着鼻子抱怨道,他可不是秦狰这种皮糙肉厚的武道修行者,鼻梁骨脆弱的很。 卜鬼突然楞楞的说了一句话,“你们……你们看看那边……” 姜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黑暗的岩道里面,让我们看什么?然而随着他抬起头,突然发现原本昏暗的岩道内居然有一丝光亮。 他朝着光亮的望去,随后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难以用语言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景象,就像神明有斧头劈开厚重的岩石,在这个地下深处开辟了一个世界。 第八十四章 地下洞天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传说中,镝魁们会挖掘出深入地下万丈的洞穴,并且在那些巨大的洞穴之中修建出让世人惊叹的华丽城市,他们砸碎岩石,他们熔炼金银,他们打造工具,他们将一切组合在一起,最终造就的是伟大的杰作,由千亿金银与华玉堆砌而成。 姜昭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但他不知道何种那是何种华丽的景象,也难以想象出那种可以称得上壮丽的图景。 而现在,在他的眼前,是一个比传说还要壮观的世界。 当他的双眼望去,是十万根岩笋支撑起的一个洞穴世界,万千处地方传来一道蓝色的微光,点亮了四面八方,幽深曲折的岩道内,无数的岩石扭曲成无数的形状,那些嵌入岩道之中的水晶,无时无刻放射着那幽蓝色的微光,那些幽蓝色的微光透过水晶,又放射出各种五光十色的光芒,照耀这个地下世界。 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眼前的一切相比,姜昭第一次觉得东泰的宫室都是如此的丑陋,哪怕是人造的最完美的风景建筑和眼前的景象相比,都如同就像一个穿金戴银的肥大老妪和一个天生丽质的青春少女,不可相提并论。 “好美啊。”姜昭情不自禁的说道。 “我没让你看上面的那个,你看看下面。”卜鬼指着那些美丽的石笋下方,抱怨道。 “下面那又是什么?”姜昭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但他又不是武道修行者,从小看书太多导致他眼睛也不是很好,仔细看去也就只能看清一些密密麻麻的黑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秦狰皱起眉头,有些反胃的说道:“是一些骷髅。” 石柱之下,那些幽幽白骨层层叠叠的累积在了一起,就像一堆堆收拢起来的谷物一样堆砌到一起,长年累月之下,一部分尸骨甚至和岩柱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活人被嵌入了岩石之中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我觉得,这不是“一些”能形容的。”卜鬼突然跳下脚下的巨岩,然后朝着巨岩上的两个人丢了一个骷髅头上去,“从我们脚下开始,这里面都快被骷髅给堆满了!” “他妈的!你丢给我干吗啊?”秦狰一拳打飞了卜鬼丢上来的骷髅,然后忍不住骂出口,他不忌讳死人,但忌讳死的这样诡异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不知道是九幽还是人间的地方见到这种诡异的事情。 姜昭探出头去,也看到了卜鬼所说的一幕,就在他们落脚的这块巨岩下面,就是不下于两百具白骨,大部分白骨甚至已经骨质溶解,交错之间形成了一座的骷髅山。 “晦气。”秦狰不满的一脚把脚下的骷髅头踢飞出去,你就是丢给他一个刚刚砍下的活人头都没法让他恶心成这样。 “我们现在怎么办?爬上去吗?这里看起来也只有二三十丈而已。”姜昭是三个人唯一在考虑出路的人。 “爬上去?鬼知道上面交手的人有没有停手,上去不是死路一条?”卜鬼对着两个招呼道:“你们也下来,这块巨岩就在地裂的下面,万一一会再砸下来什么,你们两个就死定了。” 姜昭看了一眼巨岩下的骷髅堆,然后又把头缩了回去。开什么玩笑,这堆骷髅对秦狰而言是觉得恶心,对他而言那是要了他的命啊。 姜昭还想说什么,结果秦狰拉起了起来,一起被挟持着从岩石上跳了下去。 “不要啊!”姜昭绝望的喊道。 “行了,我也知道你在恶心什么,我他妈也恶心,但鬼姑娘说的对。恶心总比没命强。”秦狰一只脚踏在了一具骷髅的身上,欲哭无泪的说道:“你让我踩刚砍下来的人头我都没这么恶心啊。” “他妈的,为什么啊。”当自己的脚人生第一次接触到了骷髅头之后,同样是人生第一次,姜昭忍不住爆粗口说道。 三个年轻人,就这样踩着在一堆骷髅上,缓缓向着洞天的深处而去。 “谁知道这些人是这么死的吗?”姜昭走在石柱之间,看着数都数不清的尸骨,不由的问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手臂都痛的快没知觉了。”秦狰暴躁道。 “你受伤了吗?”走在最前面的卜鬼转身问道。 “下坠的时候想要制造下缓冲,就拔刀插进岩壁里,结果下坠的力量全部作用到我的左手,脱臼了。”秦狰晃动着自己那支无力的胳膊。 卜鬼伸出,抓起秦狰脱臼的手臂,“我来试一试,应该能帮你接上去。” 随着卜鬼握住了秦狰的手臂,一股暖流渗透进了他的左手内外,压制住了剧烈的疼痛,而后随着咔嚓一声,秦狰的手被接了上去。 “厉害!”秦狰试着动了动手,忍不住称赞道。 姜昭看着眼前卜鬼的手法,由觉得好生厉害,“这就是炼气的手段吗?” “炼气加上医家的正骨术。你的手不但脱臼了,而且还有几处骨裂,我用“气”进入你的经脉,让你好受些。”卜鬼松开了秦狰的手,而秦狰也好似躲一样的把手缩了回去。 “现在我们怎么办,等在这里?还是继续朝前走?虽然没人会来救我们两个,但一定会有人来救这个货。”卜鬼踹了一脚姜昭已经开始抽搐的小腿。 “不知道,但我实在是不想走了。”姜昭找了个没有多少骷髅的角落坐了下来,他的情绪在身体的调和下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但他的身体机能可没办法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了。 就在三个人讨论的时候,一阵剧烈的震动从他们头顶的岩顶上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数百根石柱齐声断裂,大量的碎石飞射四溅。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继续往深处走,毕竟小命要紧。”姜昭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裤子,起身走在了最前面。 “不错,很识时务。”秦狰强忍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姑娘,儒家那句名言是这么说来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另外一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地下洞天之中,年轻人带着三分豪迈的笑声回荡在石柱之间,直到下一次震动传来把这一切声音掩盖。 …… 林间,蛇姬与阿摩罗的交战之地已经完全变为了一片修罗之地。 那些高大的柏树被战斗的余波拦腰截断,大地被撕开,数万斤泥尘被抛洒入半空之中,随后四散开来。 而在他们战斗的最中心位置,毁灭的痕迹无处不在,空气之中浮游着如同丝线一般的雷电、灼热的空气与泥土同时呈现出暗红、高速移动的气流如同刀刃一样无情的切割着四周的一切。 而这仅仅是秘法对撞后的遗留罢了。 阿摩罗半跪在烧焦的地面上,身躯已经完全化为了黄金般的颜色,全身上下都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而和他的皮肤的闪耀相比起来,他的身体则已经是千疮百孔,一只手臂已经被彻底撕下,断裂处露出黄金色的骨茬,腹部、肩膀、大腿都被洞穿,甚至可以看清体内还在蠕动着的内脏。 蛇姬手中依旧是那枚铜蛇簪子,她刚刚的就是用这一枚铜簪七次洞穿了阿摩罗的金身。而和凄惨的阿摩罗不同,她甚至只有一丝伤势,只就是额头的道裂口,以及她的白色衣裙的微微有些破损。 高下立判。 “阁下不是一般人吧。”阿摩罗咳出一口金色的血液,缓缓起身。 “这里的人一般叫我隐狴,而隐狴的人叫我尊上。”蛇姬还是那般优雅的说道:“但这一切对你都不重要了,直到这一刻,我的承诺依旧有效,何处来何处去,或者就是死。” “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阎摩多弃徒有很多,但少有如同阁下这样强大的。”阿摩罗强撑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站立起来,平视着眼前的女人:“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在这里拦下我。” “那你又为什么想要救世哪?”蛇姬嘲道。 “天上的至尊下达了神谕,那么我们也只有执行罢了。”阿摩罗言道:“我只有不断前进,完成我的使命,哪怕是死也无法阻拦我的脚步,我和你不同,摩阎多会在安息天欢迎我的到来。” “确定不走?” “不走了。”阿摩罗难得的笑了笑。 他从小是个天缺之人,天生畸形让他被父母遗弃,被石庙里的祭司们收养,随后一步步走上了修行的道路。 三位至尊,九十九位神王,三千尊神,八万四千护法神,他偏偏就选择侍奉大毁灭之主。五十多年的修行下来,他自己的情感也快被磨灭的一干二净了,大毁灭是要弃绝情感的,越是高深就越是弃绝掉大部分的情感。 当他当上持木力国国王之后,至尊的神谕就下达到了他们的面前,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由谁去走这条死路? 他站了出来,接过了神谕,和两位同伴一起作为先锋来到了这里。三个人中,他是因为情绪消磨殆尽而忘却了恐惧,迦摩是因为心存在仁慈而决意到处,大慧主是因为单纯的对知识的渴望而远道而来。 “哈哈哈哈!”阿摩罗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随着他的发声大笑,越来越多的血液从伤口中流淌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开心而笑过了,但这一次他要笑,要用尽全身的气力笑出来。 第八十五章 大毁灭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做出决定了?”蛇姬的铜簪对准了已经重伤的阿摩罗。 在刚刚的一轮交手之中,她已经连续十一次使用不同的秘法进行防御、攻杀,每一次都会在阿摩罗那金色的身躯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对于她这个同时兼修“精”与“神”的修行者而言,已经少有可以压制她的存在。 秘法与武道同修,带来的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她的身躯虽然远不如阿摩罗的金身强韧,但更加精通秘法的她却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用秘法来压制阿摩罗的进攻,一点点的耗去他的生机。 在她眼中,胜负已分,所以她最后给了阿摩罗一个机会,由他来决定。 “决定了。”阿摩罗笑了笑,似乎也是下定决心。 “那好。”蛇姬也点点头,她也看出了对方的决意,那是一股好战的气焰“九幽路遥,我送阁下一程。” 阿摩罗向前一踏,再一次冲向了蛇姬。 一踏之下,整个地面都似乎下沉三分,阿摩罗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一样撞向了那个白衣倩影,仅有的独臂紧握,一拳挥出。 蛇姬微微侧身,依旧是单手握着铜簪轻轻刺出,一道锐利的暗色气劲顺着铜簪爆发开来,直直的刺向冲来的阿摩罗。 又一次的针尖对麦芒,又是一次可怕的对撞,到了他们的这个实力,出手的方式往往都变得更加质朴,没有太多的花哨,一拳一刺之间,爆发出的那股巨大的力量就足以让最强硬的金属化为齑粉。 气浪在两个人攻杀碰撞的那一刻爆发出来,蛇姬依旧是站在那里,一步不退,而阿摩罗的手骨却已经被那股气劲洞穿。 阿摩罗一击不中,仅有的独臂也再一次受伤,但他依旧没有退后,而是继续借势近身,一记膝顶朝着蛇姬的攻了过去。 十余刺的交锋之中,他终于大致摸清了这个白衣女人的特点。 她的攻杀极其凌厉,那种诡异的气劲杀力绝对不弱于南陈的姬弘,而且更加刁钻毒辣,如果说姬弘杀人是如同铁骑冲阵般堂堂正正的碾压,那么眼前这个白袍女人杀人手段就如同带毒的暗箭般阴毒。 但和阴毒杀力不同的是,这个女人的似乎不善于应付多变的近身厮杀,而是习惯性的用气劲以及秘法和他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对轰。两人交手到现在,阿摩罗唯一给这个女人留下的唯一伤口,就是在近身之后一拳砸中了眼前女人的额头。 他的拳头,原本可以让最坚硬的城墙撼动,但在眼前女人秘法的保护下,却也只是在她的额头前打开一条口子。 阿摩罗膝击之后又是接上一拳,再次逼近距离,他不敢再拉开距离,一旦被眼前的女人拉开距离,等待自己的就是无数可怕秘法的狂轰滥炸。 不打算正面厮杀的蛇姬猛然一退,借力倒飞百丈开外,铜簪凌空一划,随即割裂开一道气流,化为一道延绵十余丈的气刃席卷向冲杀之中的阿摩罗。 “吼!” 随着一声巨大的咆哮,如同狮子般的怒吼在林间的每一寸角落里炸响,百丈以内的碎石、泥块、柏木、甚至连树叶都被这声咆哮震的粉碎。 而随着有形的咆哮散发开来,足以切玉断金的气浪在顷刻之间被震散,而原本弥漫在四周,那股属于蛇姬的“神”也立刻退散开来。这是阿摩罗的一吼之威,万法不侵。 业魔王之吼,传说是大毁灭之主坐下七魔七神之一的业魔王用以威慑群魔的吼叫,有克制秘法的功能。 在下定决心之后,阿摩罗也决定不再躲避什么了。 大毁灭之主的修行之路,一共有四千九百绝技,包含了七魔七神的以往的修行道路,他们都是曾经宣誓侍奉大毁灭之主的人,不同的是有人侍奉的是大毁灭之主的创造面,有人侍奉的是大毁灭之主的毁灭面。 毗多奴,这才是大毁灭之主的神名,他是双面四臂的至尊,既是大毁灭者,也是大创造者,既创造了一切,也终将毁灭一切。 来到大虞之前,他的修行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如果继续下去,他就将褪去凡人的本性,化为第八魔王。但他在最后一步迟疑了,他真的要如此做吗?完全消灭掉所有的情感,爱、恨、绝望、希望、痛苦、喜悦……把一切情感抛弃,让那个名叫阿摩罗的男人死去,最终留下的就是第八魔王。 所以他会主动来到这里,因为在这里,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耽误”自己的修行,可以作为“阿摩罗”而不是“第八魔王”多活一段时间。 在离开家乡的最后一天,他都还在疑惑,始终无法踏出最后一步,也弃绝了所有绝技的使用,这是心中的魔业障,而不是绝技修行的问题,他就像一个登峰者,离顶点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必须走出那一步,大踏步的走出去。 让那个石庙里长大的孩子去死,让那个年轻英俊的修行者去死,让那个持木力国的国王去死,让那个叫阿摩罗的男人去死,留下的就只有第八魔王。 吼叫许久也没有停息,而当他停下时,自阿摩罗为中心,整个林间已经没有活物的存在。这就是大毁灭者的姿态,无尽的毁灭之力淹没世间的一切。 蛇姬与阿摩罗,两个人战斗在这一刻进入了白热化。 阿摩罗的金色身躯在发生着变化,原本已经断裂的那条手臂已经开始了愈合,金色的光点环绕在他的周围,为他修复着身体的每一处损失。而最为骇人的是他的外形,自他的肋下处,两条全新的手臂缓缓伸出,而在他的身后,一对金色的羽翼生长开来。 那双原本属于凡人的眼眸已经消失殆尽,空洞的眼眶之中余下的都是火焰,金色的火焰,将原本属于凡人的他焚烧殆尽。 这一刻,他真正的像是一个神明,行走于人世间。 蛇姬没有惊讶,她的眼睛或许会看不清人的肉体,但却一定可以看清人的灵魂,在这之前,他的灵魂就已经开始朝着神明在转变了,他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登顶成功,甚至连他那金色的身躯都已经是到了极致的边缘。 “你还有一个时辰不到。”蛇姬没有理会即将到来的攻杀,而是抬起头看着星空,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时辰之后,你就必须要做出选择,离开还是留下,否则天地之力就会开始排斥你。” “足够了。”阿摩罗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 羽翼一振,阿摩罗立刻如同一道箭矢一样飞射而出,在一个呼吸之间冲到了蛇姬的面前,那些在他的身体周围四散的光点在他的手中汇聚出一柄金色长矛,直指蛇姬的面门。 当浩瀚的巨力汇集在一个矛尖上时,你又要如何靠着隐狴的秘法阻挡? 蛇姬第一次流露出认真的神色,铜簪挥指,试图格挡下阿摩罗的长矛,而随着她铜簪的移动,她的秘法化为一条暗色的气蛇盘旋在铜簪之上,斜刺向矛刃。 她很清楚,这绝不是可以靠着秘法就可以挡下的攻势。 用巧劲挡开矛刃之后,蛇姬再次后退,想要拉开一段身位。但这时的阿摩罗已经完全在速度上胜过了她,随着一道金光闪过,锐利的矛刃划破蛇姬的白袍,矛刃上的巨力顷刻之间将她打的倒飞出去。 金色的光芒一跃而起,但不是朝着那个被打飞出去的白色身影,而是朝着天空而去,羽翼振动之间,阿摩罗就已经来到了万丈高空之中。 当那不朽的金翼带动他的身体停留于半空之后,金色的火焰弥漫他的周围,重新塑造着他,他的身躯已经完全化为了一个非人的存在。 他屹立在天空之上,头颅化为了半人半鹰一样面容,双眼之中是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金色的华丽羽毛如同盔甲一样装饰着他完美的身躯,他的肌肉、血液、骨骼、甚至是精神都已经脱胎换骨。他不再是那个名为阿摩罗的凡人……而是天魔王。 他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不会憎恨、不会爱戴、没有哀伤、没有愤怒。这就是毁灭者的姿态,至高的毁灭不是邪恶的,而是一种极端的平衡,它就如同太阳东出西落这样最质朴的自然法则一样,是一种绝对的必然。 蛇姬抬头,阿摩罗低头,一个眼神平静如水,一个双眸如同烈焰。 …… 地下洞天之中,随着三个年轻人越来越深入,更加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姜昭大致扫了几眼,他们一路上所遇到的尸骸已经不下万具,而伴随着那些尸骸而来的,是海量的盔甲、兵刃、战马的尸骨、残缺的旗帜、破碎的战车残骸。 那些青铜的残片,那些碎裂的骨骸,无一不显示这最血腥的残酷。这一刻,哪怕他们三个是瞎子也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这是战场,一处无数战士葬身于此的战场。 第八十六章 古战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战场?”姜昭随手从地下捡起一枚青铜残片,细细的观察着,“三百年前诸侯们就已经更换了铁兵器,而且这个武器的形状有点太怪了吧,秦狰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秦狰接了过去,然后就皱起了眉头,“这算什么?斧头吗?还是短钺?还是短戈的一部分,而且这东西的雕饰也太花了。” 秦狰说的没错,眼前的兵器有些四不像,最起码不像大虞人的兵器,大虞人不会在正式的兵器上面雕刻如此多的花纹,最多就是在柄上做一些加工,楚地人或会在剑刃上进行一些纹路处理,但也绝不会如此花哨。 他们的脚下,大多都是一些这样武器,太多了,多的他们都看不过来,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战场,那该是一次多大的战役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死亡? 别看现在的大虞人丁兴旺,但往前推五六百年,那个诸侯的领地内不是人少地多?一场死亡在三万人以上的战争,那么参战的双方的兵力合计不会低于二十万,这已经决定天下霸主的会战才能达到的兵力了。 伤亡如此惨烈的战争,史书上必然有所记载,但无论姜昭如何回忆,他都不记得中京这片土地上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战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东西是玄商朝的玩意儿。”卜鬼一把抢过秦狰手里的残片,“墨先生教过我,玄商朝的人会在武器上雕刻鬼神异兽一类的纹路,跟这个挺像的。” “你说这是什么时候的玩意儿?玄商?那不就是……”秦狰掐了掐手指,“快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差不多。” 站在这个九幽一样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种让人脊骨发凉的感觉,但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还有兴致讨论脚下这破地方是那朝那代的。 而姜昭则要想到更加深远一些,如果真的是玄商朝的东西,那么以玄商那个人口量,一次性投入二十万人的军队,那已经是一场灭国的战争了。 能够绝对玄商生死的大战争,一场没有被任何史料记录下的战争,就发生在这里? “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姜昭看着眼前空旷的洞穴,里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如果要是把这个洞天比作城市的话,那绝对比东泰的国都还要大上三圈。 而且,从刚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撩拨着他的“神”,一股带着死寂的气息的力量像是涟漪一样的缓缓划过这个洞窟,而每一次的涟漪都会和自己的“神”起反应。 “不是不能继续走下去,但我觉得有一些古怪。”秦狰咬着牙,呲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精血运转,但有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我也是,但我觉得是有什么在撩拨我的“神”,但我试了一下,运转秘法却又还是正常的啊。”姜昭伸出一根手指,燃起一缕火光,直到这一刻,他的五行咒也可以正常的使用。 “如果想要知道是什么古怪,那就走继续走下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卜鬼大手一挥,走到了最前面。 随着三个人愈加深入,他们脚下的尸骸开始减少了很多,但他们脚下的武器以及盔甲则明显的比外围的那些骨骸手中的要好很多。 这里有不下百余具尸骸,但每一具尸骸都有一身青铜组甲,手中的武器也大多都是完好无缺的。 “是精锐?”姜昭看向秦狰,他是这里唯一上过战场的人,所以姜昭想听听他的意见。 秦狰点点头,“绝对的精锐,人的骨头和武器不会骗人,从这些人的骨骸的完好度来看,全都是武修者,而且这些青铜武器的档次明显比外面那些尸骸手里的要好的多,如果不考虑武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够资格入选西秦锐士。” “那你来看看这具哪?”卜鬼指了指所有尸骸之中最为奇特的那具。 那是唯一一具站立而亡的尸骸,他的身躯包裹在一层银白色的兽面甲中,只有少数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了里面如同玉质的骨骸,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断裂,另外一只手臂杵着一柄重型巨剑,如同神庙之中的塑像一样沉默无声的站着。 “这个人……很强吧。”姜昭下意识的评价道,他隐约可以感觉到这具骸骨的分量,哪怕已经风化干枯,但那股持剑而亡的气势却是做不了假。 “强不强要试一下才知道啊。”随即,秦狰在姜昭目瞪口呆之中,随手捡起一把青铜剑,朝着尸骸裸露的地方刺了下去。 “砰!”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青铜剑刃居然折断在了秦狰的手中。 卜鬼凑了上去,看着尸骸的裸露处,“他的骨骸如同玉质,这是武道修行者进入大成之后的特质,这个人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有多高?” “不会比你和父亲经常提起的那个武瑕高,但也绝对低不到哪里去,他的剑和盔甲也不是凡品。”卜鬼突然伸出手,一把握着了长剑,随后用力扯了下来,“我的天,好重的大剑。” 随着卜鬼用暴力将重剑扯了出来,这具无名强者的尸骸也应声倒地。 “这样不好吧……按大虞律,开棺见骨,盗人陪葬,这是死罪啊。”和无法无天的秦狰卜鬼不同,姜昭多少还是敬畏死者的。 “行了行了,你出去之后可以到司寇官哪里告发我,但现在我们在地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手里必须要有称手的家伙。”卜鬼将重剑丢给秦狰,“你拿着吧,这种巨剑太重了,我不是武道修行者,没办法长时间挥舞,用不了的。” “好重。”秦狰的肉身不算弱,但当这把这把剑入手后,他也忍不住叫道:“你以为我就能长时间挥舞这玩意儿了?” “比我强就行。” 卜鬼转过身,随后突然望向了远处,半晌后说出一句话:“姜昭,能不能帮我个忙?” “啊,你说。” “给我一巴掌。”卜鬼搓了搓眼睛,“看看能不能打醒我,我怀疑我有些神志不清了。” “你在说什……妈呀,这是个啥?!”秦狰走到卜鬼身旁,随后也楞在了原地。 “你也看见了?” “我又不瞎!” “你们在说啥,我眼睛不好我又看不到。”姜昭凑过去,说什么也要看看是什么把他们两个吓成这样。 “这东西……这不是……”姜昭结结巴巴的说道:“龙!这不是龙吗?!” 在他们三个眼前,是一片没有任何石柱的空旷地域,四下都有很大的空间,而在这个空旷的地带之中,是一头骇人的巨兽。 那是一头真正的巨兽,身长足有四十丈,修长的蛇形身躯盘在一起,银白色的鳞片反射着夺目耀眼的光芒,巨大的额角似乎像是一顶帝冠戴着在它狰狞的头颅上,而这恐惧巨兽的身体每一寸都像是艺术品精致,每一枚甲片都是瑰宝,它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但依旧像是两颗暗淡的红宝石一般夺目,而那如同战剑般宽大的巨大的前爪刃则在说明这头巨兽是何等可怕的物种。 就是……龙。 它像是死了,一动也不动,却又像是活着,因为哪怕看它一眼都会有一种危险感,就像一股无名的巨力掐住了你的心脏,按住了你的喉咙,让你无法呼吸让你心跳加速。 “有没有人重新考虑一下姜昭之前的建议。”秦狰颤颤巍巍的说道:“我突然觉得……沿着原来的路爬上去也挺不错的。” “你现在少说两句话会死吗?”卜鬼也是哭丧着脸,她也不会想到,地面下会有这样一个玩意儿。 “它还活着吗?”这一刻,姜昭反而成为三个人最镇定的那一个,一旦恐惧感过于强大,他的身体就会自动将这种情绪吞噬掉。所以他是最先抓住问题关键的人。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头龙还活着吗? 三个人都没有再敢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是害怕惊扰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一刻钟,两刻钟……当整整五刻钟过去后,卜鬼才终于开口道:“应该……是死了吧。” 在巨大的空洞下,不单有那头龙,还有上百具尸骸,每一具都如同刚死不久一样,他们的面容凝固在死前的一刻,见不到恐惧与痛苦,只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他们身穿统一的黑甲黑衣,有的是武士打扮,有的却像是古老的巫师。 而这些黑甲武士与巫师们所面对的,正是那头庞然大物。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是什么样的画面,黑甲武士手握刀剑,黑衣巫师吟唱秘法,而在他们对立面的巨龙爆发出爆裂的怒吼,拉开了一场惊天动地大战的序幕。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清晰的展现在三个年轻人的脑海里。 这里确实是战场,屠龙的战场! 第八十七章 屠龙的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这些人都是来屠龙的吗?”秦狰环顾四周,扫过一具接着一具的尸骸,这一刻他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战场的残酷。 无数的战士不惧刀斧加身,不畏生离死别,一往无前的冲进这个地下洞窟之中,成片成片的人倒下,而后又是更多的人冲了上去……真是残酷的战场啊。 “也许吧,如果他们是来屠龙的话,那也许一切就说得通了。上万名士兵和这些黑甲黑衣的人一起冲进这个龙穴,然后是一场我们难以想象的血战,很多人都死了,他们在临死之前甚至连这头老龙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卜鬼有些哀伤的说道:“龙也有自己的手段驯服山精、野兽、甚至妖奴为自己所用,所以当你踏入龙穴时,你第一个要面对的是海量的龙仆。” 姜昭听着卜鬼的描述,在细细的回想那些倒在龙穴外围的尸骸,大概能够想到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是这场战役的炮灰,要用自己的鲜血为这些黑衣人趟出一条血路。也难怪之前遇到一些不太像人的尸骨,应该就是那些山精野兽的尸骸。 而最终的决战,想来是更加残酷。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们一个心神不宁,一个气血不畅了。”卜鬼解释道:“有这样一个玩意儿在你们面前,这么会气血通畅?” “怎么说?” “阴阳家的理论,天生阴阳五行,万物也由阴阳五行衍变而来,在人类开智之前,世间一共有七种智慧物种,水衍化鲛伯,金衍化镝魁,木衍化芝莺,土衍化山神,火衍化熔祸,而阴阳衍化龙凤。”卜鬼缓缓说道:“而在阴阳家的理论之中,阴阳也代指“虚无”与“真实”,而作为阳衍化的龙,就是真实的极致。” 姜昭看了一眼秦狰,却发现秦狰也在看着他。 “你听懂了吗?”姜昭问。 “你觉得我能听懂吗?”秦狰白了他一眼。 “通俗易懂的说吧,龙与凤就是对立的存在,精气神三宝之中,龙是精的极致,是天下之间肉身最强横的物种。而凤凰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它们完全是一团神的集合体,没有真实的肉体,这就是一实一虚。”卜鬼指了指眼前的巨兽,“它死了,但它的身躯依旧在散发着强大的生命力,这股生命力甚至滋养着它身边这些敌人的尸骸,让这些尸骸千年不腐。而秦狰之所以气血运转有异,就是这股外溢的生命力在作祟。” “那为什么我的“神”也会受到影响哪?”姜昭好奇道。 “那就要问那些黑衣人了。”卜鬼指了指眼前的黑衣的尸骸,“那些几十个黑甲人不过是护卫,真正强大的是那几个黑衣的巫师,他们靠着一种强大的秘法和眼前的巨龙同归于尽,而那股强大秘法所遗留下的“神”也是千年没有消散。” 卜鬼看着眼前巨龙完好无缺的身体,判断道:“虽然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有种预感,那是直接抹杀灵魂的秘法。你们看看这头龙完好的身躯,这可是龙,是天地之间肉体最强横的生物,除了直接抹杀灵魂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为什么帝陵的外围,会有这样一个东西?还有这样一处战场?”秦狰皱起眉头,自嘲道:“连我这个西秦的蛮子都知道把陵墓修在死过人地方不吉利,难道帝舜不在乎?” “大概是建陵的时候没有发现吧。”姜昭说道。 “笨死你算了,什么叫建陵的时候没有发现?你知道当时修建帝舜陵的是谁吗?”卜鬼忍不住扶额吐槽道:“是你的先祖姜啊!被父亲评价为大虞开国以来仅次于大尊的秘法大师,如果当时是他负责勘探的话,绝对会发现这处龙穴。” “我开始怀疑,那个传说是真的了。”卜鬼盯着眼前的一切,开口道:“帝陵的修建,是专门选择的这里。” “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帝舜活着的时候,把国都定在了旧京,就是在秦狰的老家,现在的西秦境内。而在他老人家临死之前,却派你的先祖姜在这里修建帝陵,足足有上千里的路程,天底下有谁会这么离谱啊,难道帝舜是专门为了折磨自己的后人?”卜鬼缓缓开口道:“在阴阳家之中,一直有个传言,姜为了某个目的,以修建帝陵为名,用帝舜的尸骸达成某个目的。” “什么样的目的?”姜昭开始觉得有些惊悚了,大虞讲究死者为大,敢用帝舜的遗体达到目的,这是什么样的目的需要这样的代价? “镇压某个东西……” …… 天空之上,两位绝世强者之间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一位是千百年来一直隐藏在隐狴背后的尊主,一位是侍奉着大毁灭之主的第八位魔王,两位绝世强者,今天必然有一个会倒在这片土地上。 阿摩罗挥动起自己金色的羽翼,舞动着手中的长矛,随着长矛的挥动,平静的空气开始疯狂的暴动,那些平稳的气流此刻化为了恐怖的风暴,而高速旋转的风暴又开始在阿摩罗的意志下开始了燃烧。 这一刻,他即是毁灭。 蛇姬扬起头,御风飞上了半空,而随着她而来的,是海量的灰色雾气。浓郁的灰色气流旋转压缩,盘踞在蛇姬的身后,在转身之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灰色气蛇。 没有任何前奏,道身影在升空之后的下一刻就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同时舍弃了防御,向两颗流星一样碰撞在了这片天空。 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的伟力爆响在了天际,紧随爆炸而来的是灰色巨蛇与毁灭的风暴之间的绞杀,随即是两个身影在一次又一次的灰雾、火焰、风暴之中的碰撞搏杀。 火焰与爆炸的余波一次又一次的扫过他们身下这片可怜的土地,大多数的柏木已经被彻底折断,余下的断木与地面的枯草也在雄雄燃烧,火光与热浪冲天而起,如果不是蛇姬的三寂秘法在隔绝这里的一切,这里的火光甚至可以让中京城内的人都看见。 蛇姬以簪为剑,随手挥舞之间就是一道足以开山裂石的灰色剑气,这是秘法的力量,它一次又一次切割着阿摩罗金色的身躯,但在每一次重伤之后,阿摩罗的身躯却会重新恢复如常。而她的身形以及厮杀远不及眼前的阿摩罗,哪怕灰蛇替她挡下了大部分必杀的攻势,她的身躯上也多出了十余道可怕的伤口。 近身搏杀,她始终逊色阿摩罗一筹。 原本白色的衣袍已经完全破碎,而此刻,这位绝世美人裸露在外的身躯也早已没有了任何美感,她的身躯上下遍布伤口,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最为致命的伤口在两处,一处是金色长矛的斩击,几乎击碎了她的喉咙,一处是长矛贯穿胸口的一刺,重创了她的心脏部位。如果是换成其他武道修行者,哪怕是天人之姿的武瑕,也绝不可能在心脏被人刺穿的情况下活着,更不要说是继续战斗。 但对于她而言,大脑也好,四肢也好,五脏六腑也好,都是没有太大区别,她是不死的恶兽,她就是隐狴。 此刻的阿摩罗的近身厮杀已经比凡人之时更加可怕了,他的长矛可以攻杀,他的四肢可以击打,甚至他的羽翼也如同刀刃般锋利,这些都可以变成攻杀的利器,而他飞行的速度远远超越了御风而行的蛇姬,让她连拉开距离这件事都无法办到。 随着又一次近身之后,阿摩罗矛刃一挑,一道金色流光撕烂了蛇姬的秘法防御,锐利的金矛刺破了她一只眼球以及大半张脸。 倒转矛刃,阿摩罗继续逼近,附着在蛇姬周围的灰雾之蛇迅猛出击,张开巨口想要咬杀眼前的金色战神,而阿摩罗的金色羽翼一振,毁灭的风暴随即席卷而来,像是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巨蛇的七寸。 灰色巨蛇被死死缠住,蛇姬的防御立刻露出巨大的空隙,阿摩罗再一次近身而来,凌厉的刺击杀向蛇姬的头颅。蛇姬勉强举起手中的铜簪抵抗,而后阿摩罗的金矛划过,蛇姬握着铜簪的手臂被随即斩下。 没有办法,完全被压制,这就是眼下蛇姬的状态。 和专精武道的修行者相比,她还是稚嫩了些,哪怕是她的体魄已经不逊色于武瑕这个级别的强者,但对于厮杀经验、武技、兵刃使用这些武者赖以为生的技巧,她在武瑕以及阿摩罗这些人面前就如同刚刚入门的孩子般生涩。 “噗呲!” 随着一声血肉撕裂的响声传来,阿摩罗的长矛贯穿了蛇姬的头颅,金色的矛刃刺穿了她的首级,而随着这一击的成功,灰色巨蛇消逝在了风暴之中。 阿摩罗悬浮于半空之中,沉默的看着眼前被自己的长矛挑在半空之中的女子。 应该是……死了吧? “难怪他说过,我确实不是一个武者。”蛇姬似乎没有感受到头颅被矛刃穿透的痛苦,自言自语道:“哪怕是灌入了无数武者的记忆,学习了无数的技巧,却始终没有办法融会贯通。” 阿摩罗的那已经没有丝毫情绪的心莫名的跳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死吗? “但自始至终,我都是是隐狴的尊主。”蛇姬仅有的一只手臂突然死死握住了矛刃,惨然笑道:“所谓隐狴啊,是不死的恶兽啊!” 燃烧的林间,一具尸体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已经干枯的手指。 第八十八章 不死的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尸体来自一位游猎的世家子弟,他和十几位随从为了猎杀一只红狐而进入了这片林间,却没有办法在走出去,离战场中央最近的他们在第一时间就被战斗的余波震死。 不知何种原因,这具早已死去,骨骼已经断裂,连皮肤都因为四周灼热的空气而焦黑的尸体突然抽动了自己的一根拇指。 天空之上,战局还在继续。 蛇姬悬在半空之中,一点点的拔出插入自己头颅的矛刃,血液如同水流一样涌出,但却没有引起她的丝毫的在意。 阿摩罗想要阻止,但不知道为何,眼前女人的力量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他死死握着自己的长矛,却丝毫无法拦住长矛从女人的头颅拔出。 一股“神”,一股恐怖的“神”从她的身躯扩散,以她为中心朝着天地之间扩散开来,这是无法阻挡的讯号,足以穿越天地山海,她要用最激烈的言语告诉天地,她要做什么! “你应该去死,摩阎多的弃徒!”阿摩罗弃掉长矛,近身用两只金色的利爪向蛇姬挥舞而来。 “我最后说一次,这个地方的人叫祂九幽君!”一股无比可怕的气势自她的身躯磅礴而出,蛇姬拔出长矛,随即刺向飞扑而来的阿摩罗。 那股“神”爆发开来,附着在了蛇姬的身体,这一刻的蛇姬已经不需要用使用力量去支撑她残缺的身躯,自身的“神”自然会办到这一切,她就如同传说之中的凤凰一样,使用完全由神组成的身躯翱翔于天地之间。 当这股“神”扫过这片林间,所有的早已死去的尸体在同一时间内站了起来,他们像是野兽一样的嘶吼,所有尸体都抬起头,望向了天空之上的那个身影。 自三寂秘法的范围之内,那些原本已经逝去的亡者在同一时刻“苏醒”了过来,他们拖着已经僵硬的身躯走入生者的世界,黑袍的使者驾着车驾从他们的头顶驶过,带来了九幽君愤怒的警告。 原本的三寂秘法已经在蛇姬的操纵下完全变质,一个依托三寂秘法形成的世界诞生了,那是死亡的世界,和现世彻底隔绝。 如果说之前的三寂秘法是隔绝,那么现在就已经完全化为了蛇姬所控制的三寂界。 这一刻,生死之间的界限被一股力量模糊了,死亡的力量侵入了原本正常的世界,灰色的雾气愈加浓郁了,而站在灰雾之中,接受死者膜拜的蛇姬俨然成为了死者之王。 阿摩罗振翼,飞速一般的退开来,当他远离蛇姬百丈距离之后,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金色身躯的胸口。 那是一个可怕的空洞,来自自己的长矛,而在如此重伤之后,他的伤口却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蛇姬的长矛贯穿了阿摩罗的身躯,那不但是刺入身体的一击,更是撕裂灵魂的秘法,那一瞬间的交战之中,他双爪的巨力几乎撕碎了她的半个身体。但毫无疑问是他的伤势更重。 灵魂,那是摩阎多的领域,这是绝对禁忌的领域,无人可以触及。但在眼下,他的灵魂被击伤了。自灵魂深处涌出的剧痛甚至让他都难以保持清醒,这和身体的痛苦不同,连强行忍耐都办不到。 蛇姬还是漂浮在哪里,半数肉身被毁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剩下的骨骼、血肉、内脏运转,那是她的“神”,已经强大到如同实质一般,可以独立支撑她的身体。 这是何等强大的“神”,传说之中唯有凤凰可以完全依赖自身的“神”存活于世,因为它们的“神”已经由如实质一般,随着它们的意愿化为一切形态,它们是“虚无”的极致,即是存在也是不存在的物种。 在秘法士的眼中,凤凰的姿态就是秘法修行的最高姿态,抛弃真实的肉体,只留下精神的存在。 蛇姬终究还是秘法士,而且是强大到以凡人的身体却修行出如同凤凰一样身姿的大秘法士。 阿摩罗看着洞穿的身躯,以及气势如虹的蛇姬,他要真正的放手一搏了。 “还想要继续吗?”蛇姬说道:“那一刺之中混杂了我秘法的力量,你的灵魂已经开始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崩溃,必死的局面,但如果你现在自尽,还有最后一丝机会可以魂归九幽。” “不必了。” 阿摩罗的眉心,一只新的眼睛缓缓睁开,无尽的火焰在他的眼球之中疯狂的燃烧着,那是毁灭的征兆,是大毁灭之主在末日到来之时睁开的眼睛。 “我要将你毁灭于此。” 随着毁灭意志的蔓延,三寂秘法的和蛇姬所共同创造的死亡世界开始出现了崩塌,金色的火焰灼烧着一切阻挡之物,灰色雾气一点点的消失,海量的火焰自他额头的独眼而出,最终将要把一切毁灭殆尽。 天空之中弥漫在火雨,如果说三寂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已经来到了末日的那一刻,大毁灭之主的第三只眼睛会扫过一切,世间万物与世界本身都会重新回归于混沌之中。 当金色的火焰彻底在在三寂界之中展开,阿摩罗背后的火幕之中出现了一个宏大的身影,他在舞蹈,以世界作为舞台,以火焰作为乐曲,那是大毁灭之主的身影,他在进行着毁灭世界的舞蹈。 阿摩罗知道,他这只是对大毁灭之主拙劣的模仿,但他却依旧有信心,当毁灭降临之际,无人可以逃脱。 …… 地下洞天,当姜昭三人还在巨龙尸体面前呆滞时, 姜昭突然猛的抬起头,望着洞窟的顶部,似语非语的嘟囔着什么? “你咋了?”秦狰看着自言自语的姜昭问道。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姜昭挠了挠头,“好像是什么东西进到了这里面,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就在刚刚,姜昭突然有种被一道涟漪扫过的感觉,就像是被水轻轻冲洗了一下,但却又说不清楚那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更让自己不安的是,那种感觉不是来自身体,不是来自“神”,更像是来自自己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地方,那是什么?是灵魂吗? “算了,不想了,这种九幽一样的鬼地方,闹鬼也不稀奇。”一时想不通,姜昭也就没有在深究下去,正如他所说,这种如同九幽一样的地方,闹鬼也不稀奇。 “咔嚓。” 三个人同时扭头张望四下,然后又同时一起望向了对方。 “听到了?”秦狰第一个问道。 “听到了。”姜昭点点头。 “声音很轻,但确实有。”卜鬼闭上眼睛,似乎要找出声音的方位。 但随即,她便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因为越来越多的声响开始出现,无数细小的巨大的咔嚓声开始像是浪潮一样爆发出来。 那是骨骼摩擦的声响,不只是一具,而是十具、百具的声音一起叠加在一起发出的声响。 就在三人面前,一具早已死去的黑甲人的尸骸开始扭动着自己的脖颈,头颅回旋整整一周,用自己枯萎的的眼球看向了三人。 他是千年之前就已经死去的逝者,他的身躯虽然已经干枯,但龙溢散的生命力却让他的身躯千年不腐。而当生死界限模糊的那一刻起,当现世与九幽交叠与一起时,他“活”了过来。 一辆黑色的车驾从洞窟最黑暗的深处驶出,黑衣的使者驱赶着黑色的战马,他是九幽君的使者,也代表着九幽君的愤怒,但他无法做些什么,所以他又缓缓的退回了黑暗之中。 “这辆车驾……”秦狰呆滞的看着眼前景象,他不畏惧死亡与战斗,但对那些自己完全不清楚的神秘之物,他总是会有敬畏。 “九幽君的使者,接引死者前往九幽之下的引路人。理论上凡人不可能通过肉眼看到他们,无论实力多么强大。”卜鬼惊惧的开口道:“而我们现在能够肉眼看到他们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其实已经死了,第二是生死的边缘被打破了。” 秦狰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痛苦的捂着脸说道:“看起来是第二种可能。” “这……”当姜昭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时,更加恐惧的场景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每一具尸体,每一具完好的尸体都像是“活”了一样,他们痛苦的挣扎着,像是刚刚逃出牢笼的囚徒,甚至用手撕扯着自己的皮肉,露出干枯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如果说地面上的世界已经是如同末日,那么这一刻,地下洞窟内就已经完全变为了九幽之下的世界。 “吼!”他们在嘶吼,像是最疯狂的野兽一样,用自己枯萎的声带吼叫着。 “听我说,我现在不想管地面上的交战有没有结束……但哪怕死在地面上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里。”秦狰先是小声的说着,随后是大声咆哮着吼道:“现在,回头,朝着地裂哪里……跑!” 第八十九章 不死的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三个人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刻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地裂的方向跑去。 而从九幽归来的逝者似乎并没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他们是逝者,理应安魂于九幽之下,但如今他们被亵渎者惊扰,被强行带到了生者的世界,重新回到自己那具破败的身躯之中,当他们痛苦不堪的看着自己半死不活的身躯之后,这些不死者会本能的厌恶生者。 世间的人称他们为活尸,那是恰如其分的称呼。 离的最近的一具活尸已经冲刺到了他们的身后,作为已经失去任何神智的不死者,他像是向野兽一样扑击出去,目标就是走在三人最后的姜昭。 “躲开!”秦狰猛的推开姜昭,然后提起重剑挡下活尸的飞扑。 活尸的扑击相当沉重,他的身躯虽然干枯,但那身黑色重甲却不下五十余斤,飞扑而来的力道几乎可以和一匹战马撞击相当。 所幸秦狰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他的斜过重剑,以剑为盾,卸去了大部分的撞击力量,随后在活尸跌倒在地之后,举剑,裂顶一击,将活尸自肩膀到胯骨的身躯一剑削断。 微微用力,甩去重剑上的血污后,秦狰再次举起重剑。 秦狰此刻很暴躁,他的气血已经在血管里翻腾了,青筋从他的额头上暴起。自从跌入这个地下洞穴开始就没有一件正常的事情发生,他现在真的很想砍点什么。 “白痴啊你,还不快跑,你想要一个人打几百个吗?”卜鬼转身怒喝道。 秦狰随即恢复了清醒。确实,刚刚的交战之中,他发觉这些黑甲武士生前的肉身强度最少是贾文赫那个水准,但因为在活尸的状态下,他们的速度力量反应都远远不及生前水准,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成为了靠着本能杀戮的怪物,这进一步削弱了活尸的战力。 但眼下这些黑甲武士有多少?有上百人之多!自己能打几个? 想通这一点后,秦狰立刻收起剑拔腿就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黑甲活尸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猛扑而来。这是要命的绝杀,黑色身影如同猛虎一般冲出,誓要杀死眼前的猎物。 秦狰刚刚要举剑格挡,重剑却被黑甲活尸撞飞脱手,巨大的冲撞甚至让他也一阵踉跄。 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卜鬼动了。 “趴下!”卜鬼大吼一声,而秦狰也下意识的趴了下去.这是把自己的背后暴露给活尸的举动,但他愿意相信卜鬼,赌一把又如何。 就在一瞬间,卜鬼拾起地上的一把青铜矛,像是武器一样投掷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命中了黑甲活尸,而长矛上附着的“气”则在命中之后炸开,将活尸轰飞出去。 “厉害!”姜昭忍不住惊呼。 卜鬼扭过头瞪了他一眼,“白痴!继续向前跑,不要回头不要停!” 姜昭没有说话,只是用恐惧的眼神示意卜鬼看一看四周。 四周,越来越多的黑甲武士向着三个人袭杀而来,他们身前每个人都是强大的战士,如今却沦为了不死者,对活物施加复仇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本能反应了。但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却使用了类似狼群狩猎的战术,在三个周围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包围圈。 他们快速的奔跑,将猎物驱赶向某个方向,然后用自己的数量优势将猎物团团围住,这是狼群的战法,高效而致命。 他们……被包围了。 卜鬼咬了咬牙,然后拉着姜昭冲到秦狰的身边,秦狰持剑站立,而卜鬼也随手捡起一把青铜矛,两个人把姜昭夹在中间,姜昭随即明白他们是想要保护自己。 但他没有接受这份好意,他从秦狰的腰间拔出一把短猎刀,和他们背靠背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接下来的战斗。 卜鬼和秦狰同时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四周慢慢靠上来的活尸身上。 “害怕吗?”卜鬼对着两个人问道。 “有点,但除了害怕外我感觉血都快烧起来了。”秦狰咬着牙,持剑手在微微颤抖着,但眼神之中的杀意却是越来越重了,让他就像搏杀之前的狰兽一样。恐惧和嗜血两种情绪同时萦绕在他的内心,让他的脑子被疯狂给点燃了。 “我倒是不怕。”姜昭说:“一点也不害怕。” “确定?” “真没有害怕。”姜昭摇头,说实话,恐惧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是多么恐惧的情况,他的身体都会强行让他平静下来。 洞窟之下,四面八方都是晃动的黑影,他们埋伏在石柱的后面,一点点的朝着三个人靠拢过来。 看起来是躲不过了……既然如此,那就死命一战吧。 最先的反击是来自姜昭的秘法,随着悠扬的咒唱传出,他的身前开始凝结出大量的黑色烟气,这是空气被灼烧之后产生了奇异景象,黑色的烟气背后,是足以烧死野兽的高温。 姜昭的“神”牵引着黑色烟气移动,缓缓在他们三个人四周形成一道屏障,这是很可怕的高温空气,在黑色烟雾的边缘,空气的轮廓都因为高温而扭曲。 秘法-慧灼。 原本围上来的活尸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们同一时刻停下了脚步,用手狠狠的抓着地面,力量之大让他们的骨节暴起,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逾越一步。 “他们似乎……在害怕高温?”姜昭看到眼前的一幕,惊讶的说道。 “你的秘法能挺多久?”卜鬼惊喜的问道。 “一刻钟。”姜昭说“甚至更短,关键是慧灼没办法跟着我们移动,它是纯粹的防御。” “吼!” 随着一声咆哮,一名黑甲活尸率先冲了上来,对生者的憎恶超越了对高温的恐惧,他依旧是如同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然后在短暂加速后冲了上来。 当他穿越黑色烟雾时,高温瞬间将他点燃,但冲锋的势头依旧不减,如同被点燃的野牛一样向着他们冲来。 秦狰大步一踏,粗壮的双臂抡起重剑,顺势下劈,重剑的刃“砸”在了黑甲武士的肩膀上,将他钉死在了地面上。 着火的活尸疯狂的嚎叫着,他随即他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卜鬼的长矛闪电般的刺入他的大口之中,矛刃一扫,将大半个头颅扫飞出去。 “不行,必须要突围了,这些逝者的痛苦和仇恨会压制他们对于火焰的恐惧,我们必须要冲出去!”卜鬼大喊道:“姜昭!你会使用秘法雷裂吗?” “不会!” “地八钺哪?” “也不会!”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卜鬼真的想要上去锤姜昭两拳了,她忍不住的说道:“那一会突围,你什么也不要管,秦狰走最前面,姜昭走中间,我来断后。姜昭你有什么威力巨大的秘法就扔出去,威力越大越好!” 姜昭点点头,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按照卜鬼的阵型排开。 黑色烟雾外,活尸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他们的脚步跃跃欲试,随时打算冲入黑雾之中,开始对生者的复仇。 “冲!” 随着一声大喊,姜昭散去秘法,秦狰一骑当先,手持重剑冲了出去,姜昭紧随其后,卜鬼拖在最后,警惕着后方慢慢围上来的活尸们。 “姜昭!” “了解!”姜昭的“神”开始疯狂的运转着,随着他双手的几次结印,大量的“神”溢散在天地之间,他结出法印的速度很快,快到几乎就是几次手中的残影。 十余团空气在压缩,在燃烧,他们汇集在半空之中,形成一颗颗散发毁灭的火珠,它们随着姜昭的意志而动, 火珠一颗接着一颗飞驰出去,爆炸声此起彼伏,爆炸的气浪掀飞一个接着一个挡路的活尸,为最前方的秦狰开出了一条血与火的道路。 “干的漂亮!”秦狰大喊,随后继续冲在最前,抬手砸倒两个还有余力爬起来的黑甲活尸。 秦狰战意昂然的冲锋着,他的的重剑力大势沉,只要正面砸中,那就连活尸身躯大半的骨头都会被砸的粉碎,失去了骨骼的支撑,这些活尸就算是有天大的怒火也无法在起身了。 卜鬼在三人的最后,长矛灵活的挥舞着,她的战斗技巧与其说是搏杀,不如说是舞蹈,长矛如同她身体的延伸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挥舞之间,挑飞了数名冲到他们身后的活尸。 能够杀出去! 卜鬼振臂一刺,一矛刃刺穿一名试图偷袭姜昭的活尸,随后矛杆一转,直接将他甩飞出去。 但在她刚刚放松的那一刻,她却看到了一个恐怖的眼睛望向了他们。 那是那头已经死去的巨兽的眼睛,原本暗淡的红色瞳孔如今再一次被点亮,那双瞳孔像是蕴含熔岩一般,灼热而活跃,那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生物的目光,超越千年枯寂之后依旧是威严而恐怖。 回到现世的逝者,似乎不止那些黑衣人。 第九十章 龙之怒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整个洞窟内,所有还站着的活尸们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他们仅有的一点点神智在告诉他们,某个东西苏醒了,那是曾经和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的生物,那是世间生命的顶点——龙。 一股可怕的气势在顷刻之间填充满了整个洞窟,姜昭、卜鬼、秦狰在同一时间气血瞬间停滞了一刻,那股气势直透人体,死死的掐住了他们的心脏。 它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刚刚从九幽之下“苏醒”,而仅仅只是“苏醒”时带来的一丝威势,就压的姜昭他们喘不过气来。 “不要管它了,继续跑!”卜鬼最先回过神来,拉起姜昭就跑。现在关心这条巨龙是死是活没有任何意义,逃出生天比什么都重要。 活尸们的短暂停滞给了他们很好的机会,三个年轻人疯狂的朝着原来的道路奔跑着,只要跑到之前地裂的位置,然后就可以继续爬上去。 但随即,一声来自龙的咆哮回荡在了洞窟之中。 咆哮所带来的气流在一瞬间就贯穿了整个洞穴世界,大量的石柱接连崩塌,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感觉到天旋地转,感觉天地都要翻转过来。 这是龙吟,如果是在广大的平原上,百里之外都可以感受到龙之威势,而在这狭小的洞窟之内,姜昭他们感受到的可就不只有那股龙威了。 当那声惊天的咆哮从身后传来时,姜昭只觉得全身好像被重重的打了一拳,气血上涌,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耳膜嗡嗡作响,他立刻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卜鬼和秦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秦狰还能持剑站在那里,但卜鬼就难忍痛苦倒了下去,她的情况甚至比姜昭更加糟糕,巨龙的吼声打断了她运气的周天,反噬带来的痛苦直接让她昏迷了过去。她咳出的血液沁在自己那身大红色的猎装上,显得越发刺眼了。 还是要死了吗? 姜昭强撑着眩晕的脑袋,他无力靠在秦狰的身上,喉咙与口腔都是血的他已经难以说出一句话了,所以他死命的推着秦狰,甚至锤打他,让他赶紧跑,如果可以最好背着卜鬼一起跑。 活尸们似乎已经从之前的呆滞之中清醒了过来,他们同时转过头,朝着这边望来,幽蓝色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憎恨,他们不再去考虑尸龙彻底苏醒后的事情,他们只想要饱饮生者的血肉。 姜昭努了努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伸出手指了指秦狰,然后指了指卜鬼,用火咒在空气写下一个了“跑”字。 走啊,你倒是快走啊! 但秦狰却只是笑了笑,他拖着姜昭与卜鬼,将两个人靠在了一根石柱前,然后持剑背对着他们,平静的眼神看着快要恢复过来的活尸们,等待着接下来的进攻。 他杀红眼的毛病又开始了,整个人的气血不断的在五脏六腑里翻腾,一股股的杀意从内心渗透进每一寸肌肉里,他的吸着四下空气之中的血腥气,这些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他的大脑,让杀意与暴怒的情绪在四肢百骸之中蔓延。 从始至终,他都根本没有理会姜昭让他逃跑的话。 秦狰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骄傲而聪明,他能够分清那些是虚情假意,那些是真情实感。就像他可以不接受姬定丢出的骨头,但可以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接受了嬴卯将军的好意。他可以死皮赖脸的在被逐出师门后继续在学宫内混日子,但他不会不要脸的丢下卜鬼和姜昭独自逃生。 老子能从戎人的包围中把嬴卯拖出来,那今天我就能把你们两个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秦狰在心里无声的咆哮着。 姜昭的身旁,卜鬼无力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血液一点点的从他的口鼻流出,姜昭不知道这是运气反噬的结果,他只知道卜鬼看起来就要死了。而在他的身前,秦狰杵着重剑,看着那些活尸朝着他们包围而来,如果活尸发起攻击,他一定会死死的挡在他们两个人之前。 刺杀之夜的无力感再一次笼罩在姜昭的心头,他还是那个需要秦狰去救的孩子,他有一次暴露了自己的弱小,他和阴阳正学习秘法,比学习任何东西都要努力,但真正把他丢到战场上时,他却依旧是个弱者。 姜昭看着那些狰狞的活尸,以及那头正在苏醒的尸龙,他有一种世间万物都站在他对立面的绝望。这是一种完全的碾压,没有任何悬念。 这次应该不会发生奇迹了吧? 有人说人死前会走马灯一样回忆自己的一生,而姜昭有点特殊,他的一生都清晰的记在自己的脑子里。 当自己在东泰的宫室内长大,看着四周高墙,学着礼仪文书,总是难免感到压抑苦闷,当自己坐在宫阁上远眺之时,难免觉得苦闷。 当从武瑕叔的口中知道天地偌大之时,他难免的生出一丝豪气,他心底渴望着那个游侠儿的背影,总是幻想自己就是他。 当自己到达中京时,阴阳正成为了自己的老师,姜昭一直很喜欢自己这个博学的老师,尤其是当他毫无保留的教导自己秘法的时候。 卜鬼,姜昭不知道任何评价这个给自己一种亦师亦友感觉的红衣少女,但这个少女给他带来的感受是之前所有遇到过的女人中从未有过的……好吧,其实除了东泰宫内的宫女,他一个女性都不认识。 秦狰,自己来到中京之后结交的……朋友?就像秦狰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接下自己的雨伞一样,姜昭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把雨伞递到他的面前。也许是他看到那个雨中的身影太过孤独的缘故,当那天他隔着雨幕望过去,总是觉得秦狰就是个独行在雨中的野兽,所以他把下意识的把伞递了过去,孤独的人总是会想要一点点温度,于是把对方的好意当作是自己的全部,结果现在秦狰就要为了自己的一把雨伞开始搏命了。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姜昭强忍着不要让自己晕过去,哪怕死亡已经注定,他也要清醒着走上通往九幽的车驾。 “吼!” 第一名从龙威之中清醒的活尸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嘶吼着冲向了秦狰,而作为回应,秦狰的重剑回转一斩,干净利落的从腰腹处的盔甲衔接处将他一剑两断。 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下来,秦狰也逐渐掌握了这把重剑的使用技巧,一剑斩出之后不要去控制剑,这样太过耗费体力,应该让剑的重心带着你移动,不要躲避,不要后退,每一剑斩出都要拼尽全力,然后剩下的工作就交给这把巨剑恐怖的重量来完成。 这是极端搏命的武器,剑挥出就没有任何退路,要么把对手一剑斩首,那么因为剑的重量来不及收势防御而死在敌人的手下。 这是把适合自己的兵器啊……秦狰默默想到。 活尸如同潮水一般的疯狂涌来,在他们的身后,巨龙的彻底苏醒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秦狰的重剑一次又一次的挥舞,而活尸们依旧接二连三的冲了上来。 “找死!”,一个黑色的身影越过秦狰,朝着卜鬼和姜昭袭来,而秦狰一声暴喝,立刻也冲了过去。 秦狰暴怒的一跃而起,像是雄鹰展翅一样的高高跃起,他几乎是用爆发一样的力量来让自己和这柄重剑一跃而起,随后一剑从上自下捅穿了活尸的胸口,黑色的甲片也没能阻挡这爆发的一击,碎裂的甲片在这一重击之下甚至崩飞出去。 秦狰双手压在剑柄上,让这头活尸无法起身,脚一下接着一下的狠狠的踢踹在活尸的头颅之上,一下接着一下,直到将这颗死人头彻底从脊柱上踹下来。 而他的身后,一个活尸在这关键的时刻猛扑上来,直接将他扑倒在地,秦狰用脚去蹬他,却感受到一阵剧痛,刚刚一跃而去的斩击固然帅气,但很明显的拉伤了他的肌肉,让他死活用不上力。 又一名活尸冲了上来,用血盆大口死死的咬住了秦狰之前脱臼过的那只手臂,幸亏秦狰厚牛皮的护腕相当给力,否则他估计已经断臂了。而此刻,秦狰也只能无奈的只能用另外一只手的手肘不断的肘击活尸的脑袋,但收效甚微。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这些活尸一个接着一个冲了上来,把秦狰死死的压在地下,大腿、腹部、手掌都有被撕咬的伤口,鲜血一点点的从他的衣物上浸出。 战争、死亡、鲜血,这洞窟内每样东西的味道都刺激的姜昭脑袋发痛。 “住……手啊。”姜昭死咬着牙,看着被一群活尸围攻的秦狰,他想要咒唱来施展秘法,但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要结印,但连抬起手都很困难。 “啊啊啊!”活尸堆中,剧烈的疼痛已经让秦狰都忍不住嘶吼起来,但在嘶吼之后,他反嘴咬在了一头活尸的喉咙处。这就是他的战斗方式,用刀去砍,用拳头去砸,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用牙齿去咬也无所谓。 当秦狰的嘶吼声传到自己的耳朵后,姜昭只感受到了愤怒,无尽的愤怒,姜昭感觉到一股情绪前所未有的强烈,它从自己的心中而起,没有再一次被吞噬,而是把自己的脑袋烧的火热。 一直以来,那股被冥思之法婆多拉之舞锻炼出来的“神”,终于有了一丝特殊的反应。 第九十一章 爆发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姜昭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让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无论如何,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两只手像前抓去,好像溺水的人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他的脑子很痛,像是有一团火在里面烧一样,两只眼睛望去的地方都是血一样的颜色,四面八方都是恶鬼的咆哮声,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九幽还是地狱。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神官敲响镇灵钟一样,余音翻复回荡在他的耳边。 去毁灭他们! 秦狰猛的一拳击打到压在身上的活尸身上,然后用仅有的手臂将他的头颅死死的钳制住,努力不要让他把牙齿咬在自己的喉咙上。而这也是他仅有的挣扎了,大量的活尸一层接着一层压了上来,把他死死的压在尸体堆上,四面八方都是张开的尸口,他的身上已经有十余处深可见骨的咬伤。 膝盖去顶,手肘去砸,甚至用牙齿去咬,但无数的挣扎也耗尽了他仅有的体力,他四下都是一片黑暗,耳中能听到的都是无数活尸的嚎叫,身体上下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暖流,那是他流出的血。 秦狰喘着粗气,他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所幸这些活尸不会使用武器,只会用牙齿去咬,否则现在自己大概已经被乱刀分尸了吧。 秦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挣扎了,就算他们能杀光这些活尸又能如何?这些活尸的身后,还有一头已经开始苏醒的尸龙,这个洞窟对于他们三个人而言依旧是个死地。 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狰还是在挣扎,一刻不停的挣扎,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就要在这个死地里求活。 随着手臂开始脱力,被秦狰死死掐住的活尸脱离的束缚,一口咬在了秦狰的喉咙上,秦狰甚至能够感受到牙齿一点点啃入自己的皮肤。 但随后,原本要啃入自己咽喉的牙齿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来,秦狰只觉得身体上的重重重压随之一轻,随后又被一股风压吹飞了出去。刚刚那道爆炸产生的气浪将他和他身上的尸群一起掀飞。 而当他起身望去之时,却看见的是毁灭蔓延的迹象。 那是姜昭,他一步步的朝着自己和尸群走来,带着火与毁灭而来。 以姜昭为中心点,“神”构建起了一个毁灭的世界,那是红与白交织的世界,红色是缓慢移动的静态火焰,而白色是被高压高温淬炼过的空气,两者相互交熔,互相交缠,以姜昭为中心,形成了一道风暴。 孔雀王朝的颂神录之中,详细的描述了大毁灭之主灭世的过程。祂睁开第三只眼睛扫过大地,将火焰散到大地,灼烧一切神以及他们的子嗣、一切王以及他们的子民、一切高贵者以及他们的财富、一切卑贱的人以及他们的罪恶。随后口中吐出风暴,吹过大地与天空,持续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直到一切天地之间的飞行种死尽,直到山川也被大风吹平。最后,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淹没了一切,让世界归于混沌。 而此刻,姜昭正在重复大毁灭之主的第一步,他走过的每一步,风暴便推进一步,石质的大地的在此刻散发出一丝白烟,四周的石笋外部已经开始一阵阵发红,而此刻被包裹在这毁灭世界之中的尸鬼们,在哀嚎之中被烧尽尸体,化为白灰的粉末,被吹散于半空之中。 “跑……”一丝微弱的声音从姜昭的口中传出。 秦狰楞楞的看着眼前带来毁灭的姜昭,他太过震撼眼前发生的一切,以至于没有听清楚姜昭所说的话语。 “快跑啊!”姜昭用尽全力的大吼。 秦狰没有任何犹豫,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连滚带爬的避开姜昭的前进的方向。 黑甲活尸们的攻势在瞬间变更了对象,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步入那个毁灭的世界之中,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被红白色的风暴绞杀,没有任何的 姜昭依旧处于一种疯魔与清醒的状态之中,清醒人格的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大喊着让秦狰快跑,疯但魔人格的他不会管秦狰是否逃远了,接下来他还是会用毁灭淹没一切。 眼前的景象,完全不是姜昭所熟知的秘法,他可以察觉这是自己的“神”构建了毁灭的世界,但他的“神”却不是由他所控制,没有按照秘法运转的三要素进行,而是在燃烧,不受控制的燃烧,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神”疯狂燃烧的结果。 而随着他“神”的燃烧,大量金色的古怪符文自他的身上涌现,这些符文在不断的拼接组合,然后强迫着他身边的火焰与空气聚合交织。 当白色的空气与红色的火焰完全交织之后,一轮金色的的太阳出现在了昏暗阴沉的地下洞窟之中,那是极烈的太阳,哪怕是流露出一丝光芒都是足以融化金石。 而后,是大爆发,火焰自金色太阳之中涌出,化为一道无法阻挡的奔流。如果李洵在此一定会惊愕,他二十年所学秘法之道,却至今没有任何秘法可以达到眼前的威势。 秦狰在奔逃之中回头一望,随即几乎是要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只金色的竖眼漂浮在姜昭的头顶,望着眼前的尸群。 这就是大毁灭之主的眼睛,如同太阳一般的,当他睁开这第三只眼睛时,就会开始毁灭世界的序幕。 金色的火焰席卷姜昭身前,无数朝着他蜂拥而来的活尸一个接着一个吞没于金色的火焰之中,身前十丈内,是一片彻底的死地。 秦狰看着眼前末日一般的场景,他明白了姜昭让自己快跑的用意,哪怕是站在这里他都觉得一股热浪朝着他扑打而来,如果要是刚刚他还在原地的话,他也不过是和眼前这些活尸一样,被金色的火焰吞噬殆尽,只留尘埃。 金色的太阳慢慢熄灭了,火焰也随之消散,留在姜昭身前的唯有一具具活尸洁白的尸骸,而随着高温带来的气旋吹过,洁白的尸骸化为一缕缕灰尘,弥漫四周。 姜昭站在白雾缭绕之中,眼神之中已经重新恢复了那种平静,他依旧是那个出生于东泰大宫之中,有些寡淡气的清秀少年,而不是那个信手招来毁灭的魔神。 随着一阵脱力感传来,姜昭无力的闭上眼睛,突然从高处摔了下来。 “姜昭!”劫后余生的秦狰大喊一声,朝着姜昭落下的地方狂奔而去,那高处有接近两丈高,如果头朝下跌落下去,不死也是半残。 这时候,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先他一步,飞速的冲来,抱起了下跌的姜昭。 卜鬼和姜昭一起重重的砸在地下,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清醒过来,几个闪身飞扑过来,终于救下了姜昭。 空气之中弥漫着难闻的焦臭起,四周弥漫的骨灰更是恶心到了极点,但此刻还保留着意识的三个年轻人都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那些活尸,终于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得救了吗? 这个念头在秦狰的脑海一闪而过,随即他便看到了远比活尸们更加让人绝望的存在。 那头尸龙,就在离他们三人不足十丈的地方,平静的看着他们。那双猩红的瞳孔之中,再一次点燃了灼热的光芒。 …… 柏木林的上空,两大强者的战争在这一刻终于分出了一个胜负。 毁灭万物的火焰最终还是消逝了,两个身影漂浮在半空之中,沉默的看着对方。 “是我输了。”阿摩罗双手合十,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已经倾尽所有,甚至不惜以身殉道,但依旧没有杀死眼前的蛇姬。 当大毁灭之主的身影散去,当金色的火焰消散之后,那个自称蛇姬的女人依旧没有死去,她的身影走出毁灭之火,缓缓来到了灯枯油尽的阿摩罗面前。 阿摩罗苦笑了一下,随即散去了金色的神力,然后降落于地,而蛇姬也紧随其后。 现在的大地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了,而已经战到精疲力竭的两个人就这样毫不顾忌的在坐在柏林林的废墟之中,双目对视一眼,随即同时淡然一笑。 当胜负已分之后,两个陌路人都显得豁达了很多。 “你还有多少时间?”蛇姬拿着一把青铜梳子,一点一点的收拾起自己的长发.。 “几刻钟吧。”阿摩罗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黑色伤口,这是致命的伤势,直入灵魂。 “后悔吗?” “那倒没有,这是一趟不错的旅程啊。见识了世界浩瀚,见识绝代的强者,临走之前还能见到您这样的绝代美人。”阿摩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当神力消亡,那个那个带着凡人情绪的阿摩罗似乎重新回来了。 “美人?我?”蛇姬哑然失笑,她是个很在乎自己容貌的人,所以在鏖战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自己的容貌,现在的她依旧是那个美的让人望而生畏的女神。但眼下似乎不是说这样话题的时候吧? 阿摩罗点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对啊,绝世的美人。” 第九十二章 生路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你都是这样和女孩子说话的吗?一点也不含蓄。” “哎呀,这个说起来可有些丢人,我打小就是在街头流浪的乞儿,自然没有什么女孩和我搭话,长大后侍奉大毁灭之主,也就没有那些俗世的欲望了。”阿摩罗更加不好意思的玩笑道:“按照世俗人的说法,我这种人……一般被称为处男。” 蛇姬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而阿摩罗也跟着笑了。 一阵大风吹过这片残破的土地,激起大量灰白色的尘土,那是柏木被焚烧殆尽后留下的遗迹。很难想象,一刻钟之前,这两个人的战争几乎毁灭了这片土地,而一刻钟后,他们可以安静的坐在这里,像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说着玩笑。 “对不起了。”笑意收敛,蛇姬又恢复了那一脸的平静,“我其实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但我不想赌第二次了。” 她看着眼前已经步入神魂寂灭的男人,深沉的说道:“如果你不是带着救世的目的而来,也许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吧,我挺喜欢你这个人的,拿的起也放的下。如果你不是带着目的而来,我可以请你去中京最好的乐筑,我亲自跳舞给你看,大家喝着上好的康清,一醉方休。可惜了啊。” “没什么好可惜的,也没什么对不起的。”阿摩罗临死之际,反而是在宽慰着眼前的佳人,“人都要做出选择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恨,但你还是来杀我了,说明大家都是背负着使命的人,既然我选择了上天交给我的使命,走上这个战场,那么想必你也有走上战场的理由吧?现在胜负已分,我的使命已经因为我的死亡结束了,那大家现在做朋友也不迟啊。” 蛇姬掩嘴轻笑,“都到这个时候了,先生还有心思交朋友吗?” “为什么没有心思哪?”阿摩罗长嘘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啊,感觉就活了这几刻钟一样,人生的最后几刻钟里,我不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乞儿,不是大毁灭之主的仆从,不是持木力王,甚至不是一个婆多,我只是阿摩罗,所以我是以阿摩罗的身份结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这句话,阿摩罗感觉到自己的脸庞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当封闭太久的情绪一次性涌出后,总是会有些许的后遗症。 蛇姬起身,走到阿摩罗的面前,为他抹去眼泪。 “我交下先生这个朋友了。”蛇姬轻轻的抱着阿摩罗的脑袋,缓缓的哼起一支调子,那是送别朋友的曲子,悠扬之中带着一丝哀伤。 那个出身在白狮城贫民窟之中的孩子,终于迎来了死亡的一刻。回忆一生,他的人生被一股外力强行分为了两段,一段是苦愁哀怨的乞丐生涯,一段是断情绝欲的高贵婆多,前者太过凄苦,而后者太过孤寂,一段没有人生,一段没有人性。也许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他的生命之中,好像就活了最后这几刻钟罢了。 阿摩罗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离去了。 蛇姬松开阿摩罗的尸体,手中握有一丝灵魂的印记,那是属于阿摩罗最后一丝灵魂的痕迹。女人摊开手,檀口轻轻吹起一阵风来,将那缕印记吹了出去,飘没于天地之间。 “一路走好我的朋友。” …… “认识你们很高兴。”秦狰杵着重剑,坐到了姜昭和卜鬼的身边。 “我也一样。” “虽然没想到会是和你们死在一起,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抱怨了的。”卜鬼苦涩的笑了笑。 姜昭、秦狰、卜鬼,三个人靠在一根石头柱上,平静的等待着结局。 他们个个有伤,哪怕没有任何伤势,他们也没办法从一头尸龙的眼皮底下逃脱,精疲力尽的三个人躺在这里,看着眼前缓缓走来的巨大生物。 和已经完全失去神智的活尸不同,这头尸龙似乎还有着自我意识,甚至就像是活物一样,只不过刚刚从永恒的长眠之中醒来。它那双猩红的眸子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似乎要看清他们每一个的表情。 那种感觉,让人发毛。 姜昭突然捡起一块脚边的石头,然后用了身体最后的一丝力量丢了出去,石头砸在龙鳞上时,发出的居然是金属般的声响。 “你干吗?”秦狰问。 “打它啊。” “无聊。”卜鬼嗤笑。 “反正也快死了,你俩管我。”姜昭有些孩子气的说道。 “也是啊。”卜鬼也认命了,从怀里掏出那条白蝰,这条可爱的小家伙吐了吐信子,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情况。 卜鬼几次想要把这个小家伙赶开,但白蝰却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一直盘在她的手上,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卜鬼的手指。 毕竟是一头已经快要开灵的蝰蛇啊,这个智慧几乎等同与人类孩子的小家伙始终把卜鬼当作了自己的家人。 一刻钟的对视之后,巨龙收回了头颅,它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抬起头,双爪伸向洞窟的顶部。 在三个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尸龙用自己恐怖的利爪挖掘着泥土与岩石,一点点的钻入其中,向着地面上的世界而去。 剧烈的震动反复的在地下洞窟之中传递着,大量的泥土从天而降,但不知是尸龙有意还是他们足够幸运,掉落的泥土并没有覆盖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躲过一劫。 随着巨龙的挖掘,一道巨大的裂纹出现在了岩壁的上方,那是一道巨大的裂缝,足以装下尸龙那庞大的身躯,月光顺着裂缝的空隙落下,照映在上个年轻人身上。 随着尸龙的身躯爬出裂缝,这下不止是月光,连星空都出现在了三个年轻人的眼前。 “所以,它是嫌弃我们肉太少了吗?”秦狰看着巨龙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喃喃自语。 “也许是嫌弃我们太臭了。”卜鬼站起身,看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问道:“还有谁能站起来吗?” 姜昭和秦狰同时摇头。 他们一个已经处于大失血的状态,一个则是完全脱力了,不要说站起来,连保持清醒都有些困难了。 卜鬼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秦狰,然后对着姜昭说道:“脱衣服,快点!” 姜昭大窘,而秦狰则心说虽然我们三个人同生共死,但现在我们还在这个地下洞窟里面啊,而且我这样一个大活人还在你们两个人面前,姐你这样主动是不是不太好。 而卜鬼没有理会他们内心的想法,直接扑到姜昭身上,撕扯下几块布料,然后转身给秦狰包扎了起来。 “为什么要扯我的衣服?”姜昭欲哭无泪,他倒不是心疼一件衣服,只不过他不喜欢和别人“坦诚相见”的感觉。 “因为你的衣服最干净啊,而且除了你之外,秦狰的衣服已经染了污血了,不扯你的难道扯我的啊?”卜鬼胸膛一挺,“我可是女孩子!” 姜昭顿时语塞。 卜鬼给秦狰的十几处伤口包扎完,随即也累的瘫倒在地,“行了,你的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你的体魄也足够强硬,起码还能挺到天亮。现在姜昭的那些护卫一定在漫山遍野的找我们,这里的动静这么大,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 “想不到我们居然活下来了。”秦狰看了一眼自己被裹成粽子的身体,不由感叹道。 “大概是我们信仰的神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关照了我们吧。”卜鬼悠悠的叹出一口气,她也是累坏了。 “羲和在上。”姜昭听到卜鬼的话,不由向羲和祈祷。和秦狰和卜鬼不同,他其实是个比较虔诚的信徒。 “关照?我觉得是倒了血霉了,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倒了“血霉”。”秦狰举起了那只被咬的血淋淋的手臂,用力锤打了一下胸口,然后单指指天,“但我还是想感谢他,起码我还现在还能喘气。” 卜鬼看了一眼他的手势,笑道:“你一个西秦人,不信奉戈君也就算了,居然去信奉止戈君?还能在离谱一点吗?” “要你管!” “哈哈哈。”姜昭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笑啥啊?”秦狰有些无语,心想你是不是疯了,咱们九死一生之后,现在都还在着和九幽没多大区别的地窟里面躺着那。 “我觉得开心啊,以往武瑕叔和我说过,人生的脚步就是一次次的冒险,你躲过危险,爬出废墟,带出地下蒙尘的宝物,然后躺在草野之中,看着星空浩瀚,你就会觉得之前的危险是值得的。以前我不太懂这句话,但现在我觉得有一点懂了。” 姜昭抬起头,透过那道巨大的裂缝看着满天星辰,带着骄傲的说道:“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着星空,不得不说,真美啊。” 秦狰和卜鬼也抬头望去,是啊,这片星空,确实很美啊。 他们都还活着,真好啊。 第九十三章 星命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尸龙钻出地面,警惕的四下望了望,它那巨大的身躯和自己谨小慎微的动作实在是太不相符了,以至于这个威严的巨兽此刻倒显得有些滑稽。 在一阵张望过后,它松了口气,腾展起身体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你打算去哪里?”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让这头巨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它缓缓移动脖子,却发现一道白色身影已经跃起,踩在了它的头颅上。 “姐姐你,不不不,姐姐您……还没有死啊。”巨龙微微张口,居然是千年之前的诸夏语。 “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我还没死啊?”蛇姬轻轻的踢了一脚龙角,“怎么?就这么希望我死啊?” “不不不,我怎么会希望姐姐您死哪?”巨龙的语气谄媚的说道:“我一见到您,高兴都来不及哪。” 一人一龙,就像分别无数岁月的好友一般,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下交谈着,她们的身体比列实在是悬殊到了极点,而她们的对话又幼稚的像是两个女童之间的玩闹一般。 “切,快一千年过去了还是这个德行。”蛇姬盘腿坐在龙首之上,“说说吧,咋回事?为什么我上次苏醒的时候你人不在了?为什么我一直找你都找不到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听到些话,眼前的巨龙几乎是“如泣如诉”的说道:“大姐啊,当年您入棺之后,不到百年,玄商就完犊子了。大虞当时刚刚建立根基不稳,十二掌印人当时起了自己的心思,打算来开棺夺权,然后带领无殇城打下一片地来建国。我和老灰袍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您的棺椁跑路,老灰袍后来带着您老跑去了“姜”的地界,我就倒霉了,被人堵在了这里,一顿暴打,差一点就真的死了。” 蛇姬大概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十二掌印人背叛的消息,心中依旧被揪住了一样。她甚至不需要去猜测他们背叛的原因,无非是不老不死的秘密,这四个字足以战胜一切的克制、理智、忠诚,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 巨大的龙眼之中,一颗颗人头大小的泪珠流下,“天理难容啊!十二掌印人真没把我当自己人啊,居然用“封魂术”把我的魂魄封在了九幽与现世的夹缝处,要不是今天姐姐您的“神”触动了封印,我还不知道要被关在夹缝里多久啊!” “十二掌印人都叛了?建立自己的国家?他们倒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蛇姬冷哼一声:“我之前原本好奇,为什么我三百年前出棺的时候居然在东泰国?为什么你和老灰袍没一个人在,现在我明白了,敢情是我的那些“好学生”在回报自己的老师啊。” 骂完人后,蛇姬突然眉头一皱,猛的一拍龙首,怒道:“等一下,也就是说,我在地面上苦战的时候,你在下面已经苏醒了,对吗?” “嘿嘿嘿。” “嘿你个头啊。”蛇姬怒其不争的说道:“你好歹也是条龙啊,能不能有点勇气啊。” 巨龙闭上了嘴,扭扭捏捏的说了句,“人家是女孩子嘛。” “我难道不是吗?”蛇姬又是冲着巨龙的脑袋来了一巴掌。 “姐姐您天下无敌这么多年了,那一次打人需要我和老灰袍帮啊?”巨龙委屈道。 听到天下无敌这几个字后,蛇姬的脸色明显僵住了,眼睛忍不住的朝着离衡学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天下无敌嘛……或许吧。” “不会吧……”巨龙似乎听出了蛇姬言语之中的异常,“比你更强的人出现了?” 蛇姬点点头。 “沧海桑田啊。”巨龙老气横秋的感叹道:“想不到这天下间还有比姐姐强的人出现了。” “所以说,不要小看天下英雄啊。”蛇姬也感叹。 “当年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别贫嘴,继续说。”蛇姬打断了她,“当年十二掌印人的背叛我能猜到一点头绪,但其中的过程哪?” “哪里有什么过程啊,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哪怕是姐姐传授的秘法也熬不住几百年的岁月,阿大第一个死了,阿二是第二个,其余的十个人实在是不想去面对九幽君,所以打算开棺夺权,然后建立国家,不断的收集“材料”来为自己打造一副不朽的身躯。” “难怪最终是你和老灰袍被他们当作了敌人。” “是啊,我有天生就是不朽的身躯,也犯不着去跟大舜和姜对上,那两货可比掌印人可怕多了,而老灰袍这么爱慕姐姐……” 话说到一半,巨龙突然闭嘴了,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头上的这位女子,差点想给自己一耳光,这张臭嘴啊,咋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让她奇怪的是,自己这位“姐姐”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人一龙沉默了一会,随后巨龙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老灰袍?” “大概是死了吧,毕竟对于人的寿数而言,百年都是上天恩赐了。哪怕老灰袍的灵魂可以一直抗拒九幽的召唤,但肉体终究有腐化的那一天。” “唉,可惜了。”巨龙也深情的感叹道:“那姐姐你……没事吧?” 蛇姬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巨龙的龙角,“会有什么事哪?沧海桑田之后,最起码你和我还活着,真好啊。” 蛇姬这番举动,但是让巨龙有些“娇羞”了,它撒娇似的甩了甩头,差点把蛇姬给甩了下去。 “笨死你算了!”蛇姬跳下龙首,对着巨龙说道:“跟我来,我要去把没有干完的事情给完成了。” 说完,她伸出手,凑到了巨龙的鼻子前,勾了勾手指。 “姐姐……”巨龙怯生生的撒娇道:“人家好歹是条龙啊。” “你现在知道你是条龙哪?”蛇姬的手依旧没有放下去,“别磨磨蹭蹭的,快来,一会事情办完了,我带你回我们的新家。”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响动,以及无数符文的亮起,巨龙庞大的身躯一点点的缩小,最终化为了一条小蛇一般的形体,缠绕在了蛇姬的手腕上。 蛇姬满意的拍了拍它的脑袋,随后缓缓来到了被龙挖出的裂缝处。 从她所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三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她的视线慢慢扫过他们,最终定格在了姜昭的身上。 盘在蛇姬手腕上的巨龙突然有了一丝不安,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姐姐身上的那种杀意。她的姐姐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相反,除非到了绝对必要的时候,她才会动手杀人,但只要她下定了杀人的决心,那么目标就一定会死去。 “姐姐……” “抱歉了阿溪,没想到时隔千年的再次见面,我就要在你的面前的杀人。”蛇姬拿出了自己的蛇形铜簪,对准了姜昭。接下来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弹,蛇簪就会飞出,洞穿姜昭的心脏。 “没事的,姐姐做事自然是有理由的。” 有理由吗?蛇姬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她不喜欢杀戮,更不用说是对一个小孩子痛下杀手,但很不巧的是,她必须要这样做。 “对不起。”蛇姬真诚的道歉。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把两个毫无矛盾的人推到战场上,让他们相互厮杀,最终留下胜利者。 但命运终究是无常的。 天空之上,星辰又一次开始了它的变化,这变化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在愚夫们开来那是星穹就要塌陷的预兆。那些星辰在同一时间散发出比以往更加耀眼的光芒,几乎是要把整个夜空点燃,那些星辰在某种轨道上高速的旋转着,它们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之下,向大地上的众生传达命运的轨迹。 大皓、御暔、中玟、月璇……一颗颗星辰在天空之中变化着方位,在它们的身后留下一条条发光的轨迹,整个夜空已经化为了一副画卷,星辰的轨道就是落笔之处。 一双无形的手推动了星辰轨迹,把自己的预示传递到大地之上,当那些被选召的人感受到预示之时,命运就会把他们推向下一个战场,不死不休。 姜昭、秦狰、卜鬼,他们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星辰运转倒映在他们的瞳孔之中,他们看着眼前爆发的星空,每个人都被这灿烂的奇观所打动了。 他们的嘴唇微动,每个人都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星辰变化的轨迹投射到他们的眼中,变为了一幅幅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有他们比肩而立,有他们刀剑相向,有尸山血海,有安宁祥和,那是极度模糊的画面,星辰的轨道描绘了它的轮廓,星辰的光辉为其填色。 这一刻,星辰背后的推手选召了他们,将未来的一角展现在这些人的面前。他们最终将要面临选择,走上战场,还是转身逃避。 蛇姬的看着星空,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直到星辰结束了移动,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一刻,她身上的那股杀意终于消散了。 蛇姬略微一弹指,铜簪飞射到天空之上,炸出了一道火光,四周的秘法已经被她驱散,姜昭的手下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救下他们三个。 “姐姐?”盘在蛇姬手腕上的巨龙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前一刻还杀气腾腾,怎么后一刻就菩萨心肠了? “某一个存在把命运的碎片展示在了我的眼前,我从中看到了我失败的结局。”蛇姬风轻云淡的说道:“既然我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既然那个存在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也没必要多做额外的事情了。” 星辰之上的存在是不会在斗争之中放弃的,所以他要挑选一个接着一个的战士,推动着他们走向注定失败的战场。而自己一次接着一次阻止这个世界变为战场,到头来却一次又一次推动着结果的诞生。 蛇姬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三个孩子,默默的想到:对于他们而言,也许今天死在这里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吧。 第九十四章 被选召者(上)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漠北草原,深沽部。 夹杂着冰粒的狂风吹在牧羊童的头顶,让人连眼睛的睁不开,白色的死神自极北而来,席卷整个漠北,四下的羊群和牧犬都死死的蜷缩在一起,靠着不多体温来抵御严寒。 年幼的牧童挤在牲畜们的中间,不断的活动的身体,不让自己冻僵,还有五里地才回到部落,如果冻僵在了这里,那么自己和这些羊群也会变成白色的冰雕。 太冷了,太冷了,这是漠北七部最近几个月来最直观的感受,明明还没有到“白季”,但冻死人的白毛风就开始一波接着一波的吹。没有任何预兆,往往就是一股脑的出现在草原上,把羊群和牧民一起冻死,化为白色的冰雕,然后再消失而去。 哪怕是部落之中最年老博学的长者也无法说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有到冬季,怪异的妖风就裹挟着冰渣子自北向南吹了起来,并且没有任何规律,妖风就像是调皮的随意的孩子,可以出现在这个草原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带走任何的生命。 最先死去的是野鼠,野兔,然后是牛羊在死,再然后是饥寒交迫的奴隶,最后是战马,直到三天前,在深沽部里已经有战士死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太冷了,把牛羊的粪便都给冻住了,那个倒霉的战士死活也点不燃火焰,烧不了东西,最后咬着冻成冰块的羊奶死去了。 看着那名战士含着带血的奶冰渣子的凄惨模样,连深沽部的那位伟大的君主也害怕了,神巫们烧着白色牦牛的骨骸,向祖先祈祷让灾祸停下来,但白色的妖风还是无情的吹过这片草原,带走无数的生命。 有人说这是“白姬”来了,这位无情的女神在高空之中俯瞰这片草原,随意的吐出一口气就会在天地之间化为一道白色的妖风,她要这片土地的一切生命死绝,只留下自己白色的宫殿。 牧童在害怕,他从小就是个半傻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的老爹是金帐册封的“朵尔斡”,他从三岁开始就会被丢到草原上喂狼。他从小就被欺负惯了,自从老爹战死在更北方之后,欺负这件事就成了家常便饭一样的行为。今天也是如此,大人让他带着十头最瘦弱的羊去往放牧,说如果他活着回来,这十头羊都是自己和母亲的。但他偷偷听说了,巫师们在背后说这是献给“白姬”的礼物,只要她收下了自己和那些羊,“白姬”就会停下这要命的风雪。 寒冷像是一把锯子一样反复切割着他的精神,他本来就是半个傻子,现在他感觉自己更傻了,只凭借着最后一点人体的本能和羊群挤在一起,因为那膻臭的羊毛可以帮他抵御一点点的严寒。 羊群一头接着一头倒在了寒气里,牧犬也停止了叫声,他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白姬”要来收取自己了吗?她会如约停下这骇人的风雪吗? 慢慢的,痴傻的牧童终于坚持不住,傻笑着倒了下去。 风雪停止了,星空再一次从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出现,那是最灿烂的星空,牧童在昏迷之中看了那片星空一眼,于是星空的变化便倒影在牧童的眼中,那是一个伟大的存在向他展示命运的一角。 一个伟大的存在告诉他,他还不能死! 牧童起身,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开始奔跑,踩着齐腿深的大雪奔跑,一直跑,跑不动了就用爬,他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他只知道一直跟着星辰走下去就好了。 …… 中原,耘山。 正在静思的侍童坐在大树下,感受着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自己的身上,聆听着四周飞鸟细小的夜啼,甚至通过“神”去观察脚下虫蚁的活动。这是修行的道路,也是向神明献上虔诚的过程。 侍童的衣裳已经被夜里的露水沁湿了大半,在这种高山之中,如此寒冷的夜风甚至可以冻死一个成年人,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诚心敬神的修行,她的呼吸之间都随着风的韵律而动,不断的试图建立自己和神明的联系。 这里是耘山,是风伯的居地,也是大虞最大的一处风伯神庙的所在地,风伯是风神,更是自然的护法神。风和雨,吹拂众生,滋润万物,他们都是自然中最浩大的事物,它们既有狂暴的一面,也有和煦的一面。 风伯雨娥,是在大虞九十九正神之中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的神官很少在俗世露面,因为他们的神明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信仰,更加无需供奉,他们化为了世界的一部分,默默的看着世间的沧海桑田。 这一点从风伯的神官数量上就可以看出。作为大虞最大的风伯神庙,耘山只有百余名神官护卫,再加上从属于风伯的天下行走们,整个风伯神庙的人数也不到三四百人,单纯论起人数而言,风伯神庙的势力可以说是九十九正神之中最弱小的存在了。 而侍童这个位阶便是这耘山上百名神官之中品级最低的一位,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侍童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而她今年马上就要十六岁了。人们觉得她的神术算不上精通,对神明的敬奉也欠佳,所以一直压着她的晋升,而她也乐意看到这一点,所以也从不理会那些明里暗里的责难。 父母临走之前和她说过,小心的掩盖自己,人们的妒忌是最大的毒药,如果没有了父母的庇佑,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会接二连三的盯上你,你要小心,千万要小心。 从小早慧的她明白,父母都是对的。 所以她就成了行走在“典阁”的一名侍童,把所有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她其实很美,但却穿着最破烂的神官袍,整日里邋里邋遢的,就像一块璞玉涂抹上泥尘,她明明已经开始从神明的手中得到了馈赠,但她始终没有吐露一点,她的实力已经可以压制除了三位大神官七位长老之下的所有人,但她却没有泄露半分。 五年了,她始终是那个侍童,平静的收拾着典阁的杂务,平静的接受人们带有讥讽的目光,平静的对待旁人的刁难。 今天原本也是平静的一天,如往常一样结束神阁的忙碌工作之后,她照常来到这颗大树下,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但今天不知道为何,一股心绪不宁的躁动反复的挑动着她的内心,就像一汪不断涌出的泉水,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内心荡漾。 侍童抬起头,看了一眼星空,而星空也回应了她,星辰的变动在天空之中留下无数的轨迹,一副副的画面投射在她的眼眸之中,命运在这一刻给予了她一个选择。 要么默默无闻的继续留在这耘山之上,要么像狂风一样席卷这个世界。 侍童站起身,走到一处水潭旁,洗净了自己脸上的污垢,露出了自己动人的容颜。她看着水潭之中的倒影,突然好像看到了母亲一样,她随即伸手打碎了水面,她不敢再看了,害怕悲伤会填满自己的内心。 她要走了,下山而去。 …… 豫国,小珠湖。 一个身穿云纹袍,扎着一个散髻的年轻人坐在水边,手中抱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长剑,时不时的伸手进湖水之中,舀起一掌水来喝。 而在他的身旁,一只猖也低头伏在湖前,不断的舔着湖中的水。一人一猖互不打扰,同时享受着眼前的这片大湖。 天下三凶,恶狰暴戾好斗、鬼猖嗜杀残忍、狼狈奸恶狡诈,能容许一头以嗜杀闻名的鬼猖在身边,年轻人倒也是颇有胆识。 年轻人喝足了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鬼猖,而鬼猖也舔了舔自己猩红的舌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它是天生嗜杀的野兽,兼具残忍无情,狼狈和恶狰除了猎食和领地被侵害外不会袭击人类,但鬼猖不同,它可以单纯为了好玩而杀死一切活物。 但它不敢动手,因为野兽的直觉告诉它,眼前的年轻人不是那些农夫牧民,甚至比那些落单的猎人士兵都要危险,一旦动手,自己也许就会被杀掉。但嗜杀的天性让它渐渐按住了恐惧,四肢的利爪都兴奋的抓地,牙齿忍不住的摩擦出声。 年轻人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静静地的看着处于兴奋状态的鬼猖,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但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一刻钟之后,鬼猖最终收敛起了爪牙,继续喝起了水。 年轻人平静的眼神让它收起了杀意,那种眼神不暴烈也不柔弱,却中正平合,像是眼前的大湖一般,深不可测。 年轻人继续抱着长剑沉思了起来,并没有把这场冲突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一头没有化妖的鬼猖实在是太过弱小了,但他也没有出手杀生,只是用眼神喝退了鬼猖,道家六山,以他的师门最忌讳无故杀生。 作为晟日山的内定的下一任宗主,他此次离开师门,一路北上,是打算寻求机缘。他的师傅说过,道家六宗这百余年来,以他的天赋最为出类拔萃,只要按部就班修行,未来最次也是姬弘那一层次的绝顶强者,甚至有一丝希望,可以窥视白豫氏的境界。 但他凭什么要按部就班修行?他表面上从来是个不争的人,师兄弟都说他温润如玉,有君子风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算个狗屁君子! 他是天下之间最具野心的那一撮人之一,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狂之徒,他是狂悖自傲的欺师灭祖的疯子。 天下人人都说三宝齐修是走不通的死路,天下间无人可以三宝同修,但他为什么不能做三宝齐修的第一人哪? 鬼猖突然呜鸣了一声,起身抬头望着天空,随后不安的撕扯着地面。年轻人被鬼猖的奇异举动惊讶了,他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这头恶兽心绪不宁?于是随即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一副哪怕最高深的占星师都从来没有见过的星相,星辰像是狂暴的浪潮一样翻腾,一副巨大的星轨图出现在了他的眼中,那是世界之上某个存在的画作,以群星为笔,画出命运的一角。 年轻人觉得,他好像看到自己的机缘在什么地方了,他随即起身离开了这里,而鬼猖鬼使神差的走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跟随。 第九十五章 被选召者(下)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漠北草原的深处,一处延绵的山脉横断在草原与冰原之间,从这处山脉开始,一面是千年不化的冰原之地,一面是水草丰美的沁戈犁草原草原。草原七部之中,整整五个部落都位于山脉中段的沁戈犁大草原,这处草原上五百万牧民将这座延绵起伏的庞大山脉称为“漠北的父亲”,因为它挡下了更北方的恐怖风雪,让牧民与牛羊有一处修养之地。 山脉的最南端,有一处山间洞窟,洞窟内四通八达,洞窟内常年都流淌着温热水源,洞中泉水温热白皙有如牛乳,所以也被牧民被牧民称为乳泉洞,因为这里靠近七部之一的御北部,所以经常被御北部的巡山卒当作歇脚的地方,直到十年前,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袍女人来到了这里,驱逐了所有的巡山卒,将这个洞窟占据了下来。 御北部的将军们大怒,对于御北部而言,一处奇异的洞窟算不上什么,但作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这无疑于是狠狠的打在了他们的脸上,好战的将军们打算尽起举族之兵对这次的羞辱展开报复,却最终被刚刚继位的御北部汗王所拦下。 安烽律,这位御北部的新汗王被他的敌人称为“赤狐与白熊生下的杂种”,作为同时拥有武力与智慧的新王,他并没有让他的军队轻举妄动,而是一人孤身前往了洞窟之中,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行了一次对话。 当安烽律从乳泉洞返回后,整个御北部默许了神秘女人对此地的占领,御北的新汗王吩咐手下的士兵每隔一段时间就带着一些食物补给送往乳泉洞,并格外嘱咐道:只需要把东西丢在洞口就行。 随后过了十年,两方就这样相安无事的比邻而居,巡山卒们会刻意避开这处洞窟,而黑袍女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御北部的地盘,双方都保持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 对于人类而言,十年的岁月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可以让御北之王的威名传遍整个草原,也可以让年幼的孩子成长为人。 巍峨耸立的山脉之下,一名猎装少女牵着白马漫步在御北部的草场上,而她的身份则显然不同寻常,在她的周围百丈以外,成群结队的御北铁骑环绕着猎装少女,明显是在保护着她的安全。 而位于众星拱月之中的少女却紧锁眉头,忧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已经枯死的牧草,被冻为白僵的牧民,以及他们的成群的牛羊,很多人在死前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他们想要逃离,却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片草原上。 一名衣着华丽的老人牵马来到猎装少女的马旁,低声道:“薰殿下,我们可以返回了,汗王的猜测是对的,白姬的妖风已经吹到了这片草原的最南端了。” 草场上,那些挂着白霜的尸体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众人,明明四周的空气还有一丝暖意,但这诡异的气氛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发寒。 “我们还要死多少人,残酷的白姬才会心满意足?”被称为殿下的少女哀伤的说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南逃的商队带来了一个接着一个坏消息,从最北的海磬到最南的御北,妖风袭卷了整个草原,今天是几个牧民几头羔羊被冻死在草场上,明天也许就是一个小部落消失在了寒风之中了,妖风继续这样肆虐下去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草原上也许就没有活着的生物了。” 华服老人也感叹道:“是啊,妖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而秋冬季节又马上会来了,今年草原上会死很多牲畜,而当牲畜慢慢死去,接下来就会是七部之间的混战了,失去最后一口食粮的牧民会成为盗匪,从最小的部落开始,一个接着一个部落会在混战之中消失在这片草原上。大王必须要下决定,到底要不要南下御北关避祸?” 熏殿下望着老人,突然亲昵的问道:“那如果南下的话?渔伯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被称为渔伯的老人楞了一下,随即宠溺的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笑道:“渔伯我就不回去了,中原故地早已容不下我这个隐狴的弃徒。对于我而言,妖风肆虐的草原,也比中原故土要安全的多。” 说完,渔伯又打趣道:“倒是殿下,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前往中原诸国看看,殿下眼界高,这些年草原上的英豪没有一个入殿下的眼里,那不如到人杰地灵的中原去看看,说不定啊……” “渔伯!你又不正经了!”少女恼羞的打断道。 渔伯抱歉的笑了笑。 随后,少女又将话题引入了正题上来,“父亲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南下御北关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以御北关周围的土地,能养活御北部百万人口吗?但如果继续南下的话,势必会引起东泰国的警觉。” “取舍而已,南下避祸,最多死一半人口,但如果不南下的话,御北部也许就会消失在草原上了。大王是有智慧的人,这个选择虽然残酷,但大王一定会选择南下。” “能不能一口气南下到曾经的旧燕之地?哪里据说可以养活五百万人。”少女突然问道。 渔伯叹道:“可以,毕竟作为旧燕门户的御北关是捏在大王的手中,但如果南下的话,东泰国的铁骑马上就会接踵而至。东泰国可以容许御北部盘踞在御北关,但不会容许部落继续南下的。” 少女随即沉默了。 大虞三十六国,东泰国一直是稳居前三的大国,以御北部的力量,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如果不去南下哪?御北可以养活多少人?其余的六个部落会在饥饿下把矛头对准御北部吗?未来到底该如何走? 悲哀的情绪一点点的在心中蔓延,少女不由的想着,御北部的命运该何去何从哪? 当她不经意间抬起头时,星辰的变幻出现在了她的头顶,那是一副世间最绚丽的画卷在她的眼前展开,星辰的轨迹化为了清晰可见的线条,将某个未来描绘在她的眼前。 …… 乳泉洞之中,一名白衣少女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手边的卷轴,然后把一封封的羊皮卷堆叠在一起,她的手脚灵活,不一会就将杂乱无章的观星室收拾的整整齐齐。 少女名叫阿服,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山间清水一样的外貌,清丽秀气但却算不上多惊艳,唯有一双大大的黑色眼瞳格外灵动,当你第一眼看见她是,你不会注意到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裳,也不会注意到她清秀的脸庞,只会深深的被那双眼睛吸引进去。 如今的乳泉洞,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大量的古怪仪器堆叠满了大半个洞窟,而除了那些来自荆楚能工巧匠的青铜仪器外,大量的书籍散落四周,竹简、帛书、青铜板、封泥书……而位于整个洞窟的最中心处,一架巨大的星盘则表明了这个洞窟现在的用途!它是一处占星室。十年之后,整个乳泉洞已经完全化为一处占星室,而如此偌大的占星室,负责打理它的却是一个小姑娘。 女孩似乎已经适应了眼前了工作,她熟练的收拾着眼前的乱局,她的老师有些疯癫,经常性的会做出一些癫狂的举动,而癫狂过后的乱局则会由她来收拾。 这已经是她在乳泉洞居住的第十个年头了。 自从她六岁时被自己的老师从荆楚的群山之中带出,来到这万里之外的草原之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十年的时间里,她和她的老师一起将一个枯寂是洞窟打造为了一处占星室,然后在这里默默隐居。 她也曾经问过自己那个无所不知的老师,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漠北,但老师只是淡漠的回答:等待星辰再一次变化。 她的老师是一名占星师,而且是有史以来的占星师之中最为强大的那几个人之一,她没有名字,但因为出生在楚荆楚的南麝一带,所以一般被人称为楚麝娥。 楚麝娥这个名字,在荆楚大地上足以和夏炆齐名。 和中原诸国流传的占星术不同,荆楚人不认为星辰的变动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位伟大的存在在默默的推动着一切,祂被荆楚人尊称为“大星君”、“太一”、“至高天”……认为祂是超越了一切的主宰,偶然间推动星辰的运转,将命运的碎片洒落人间。 而她的老师楚南麝所说的“等待星辰再一次变化。”,话里的意思就是要等待那位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太一”再一次推动星辰去变化。 听到这个回答,少女不由得绝望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存在,对祂而言,几千年也不过是一个眨眼而已,而对于自己而言,十年枯寂的生活实在是太漫长了。而少女只能日复一日的的想着,也许下一刻,也许明天,星辰就会在那个“太一”的意志下发生变化,自己和老师就可以从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离开…… 而当星辰开始又一轮的变化时,当命运的轨迹展现在世人的眼前时,那些被选召的人就将接受一份沉重的礼物,沉重到无以复加。 占星室的观天窗下,阿服突然抬起头,望着夜空,浩瀚星海在这一刻开始了翻腾,无穷无尽的星轨化为了一条条明亮的线条倒映在她的眼中,组合成了一幅幅生动的图案,命运在这一刻露出了自己的轨迹,那双推动一切的手此刻要把那些被选召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推上预定的战场。 白衣少女的身后,她的老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占星室内,那个黑衣身影沉默的看着观天窗外星辰的变化。 …… 武瑕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积雪,继续漫步在漠北的风雪之中。 第四天了,他还是没有找到走出这片草原的方向,但他丝毫不着急,他的体魄可以支撑他不眠不休不食的行走在可以冻死野牛的大雪之中,他的步伐比野马还要快,他的双眼可以刺透风雪。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找不到路了。 这片草原太大了,大的让旅客感到绝望,当你走过一百里的土地,却发现自己回到了起点,每一个人都会感到绝望。 风雪渐渐散去,一个略微晴朗的夜空出现在了武瑕的眼前,但他现在无暇顾及,他需要找到一个部落哪怕在小的部落也行,他低估了漠北的浩大,他必须要一个识路的牧民带他走出草原。 一路行走,武瑕踏着积雪前行,在几刻钟后,遇到了一个雪坑,坑内有一个被冻的面色发青的牧童,四肢微微抽搐,看起来几乎是只剩下了一口气了。 武瑕低头看着垂死的牧童,刚刚准备伸出一只手去拉这个孩子一把,思绪却猛然被孩子伸出的手打断了。 牧童在昏迷之中,一只手臂却突兀的举起,手指指向天空,似乎是在引导武瑕一样。 武瑕抬头望去,星辰的光辉在他的头顶闪耀。 这是世间最伟大的画卷,星辰的光芒,变化的轨迹,辐射而出的色彩,整个天空都化为了一副光怪陆离的画卷,在这群星璀璨之下,无数人和武瑕一样仰天而望。 这一刻,从漠北到荆楚,从极东的大海,到极西的群山,亿万众生都看到了这一幕,而那个推动星辰变化的存在从中挑选了一部分人,将命运的碎片丢下,这就是那个伟大存在掷入人间的武器,那些被选召之人要做出选择,是捡起武器走向战场?或是狼狈逃窜? 第九十六章 梦中人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我在哪里? 秦狰站在荒野上,四周都是昏沉的雾气,天地都是朦胧一片,抬起头向着北方望去,唯有那一片是清晰可见的。那是一片无数星辰组成的银色光带,如同一条银色的河流倒悬在天际。 秦狰漫无目的朝着远处走去,他的思想并不清醒,而是如同一锅浆糊一样,只知道不断的走下去,一直走到荒野的尽头。 随着他一路前行,天空与大地上的景象开始了不断的变化,无数星辰组成的银河之中,一个不和谐的暗红色光点出现了,它的光芒无比微弱,却搅动着整片星海,无数的星辰要避开这个暗红色的光点,于是银河在一次又一次的搅动之中化为了一片漩涡。 而在大地上,更加骇人的景象随处可见。秦狰在大地上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堡垒,那是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巨大关隘,如同一扇大门横在大山之间,但这雄伟的堡垒却又是如此的残破,高大的城墙上密布着可怕伤口,数丈乃至数十丈的裂口随处可见,火焰灼烧所留下的黑色痕迹遍布整个堡垒,而一些更加骇人的东西则隐没在黑色的雾气之后,让他看不清虚实。 是何等惨烈的战争,才会让如此雄伟的堡垒化为一片废墟?那些可怕的伤口真的是出自人类之手吗?那股死寂的气息让秦狰觉得这里不是一座堡垒,而是一座坟墓,坟墓之下的是无边的白骨。 当走过巨大的堡垒,一处惨烈的战场又出现了他的眼前。巨大的风浪压过无数的红色野草,而在草野之上的,是一排接着一排的尸骸,他们身穿黑色战甲,手握着铁灰色的利刃,肩并着肩,站立而死。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一点点覆盖在他们的黑色甲胄之上,随后又因为尸体的热血而融化,雪水裹着血水一起流淌在地,慢慢的染红整个草原。 秦狰看着那些黑甲的战士,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他们的尸骸残破不堪,但直到死前的一刻,他们都没有丢弃自己的武器,最终,那些插在大地之上的武器,化为了无名者的墓碑。 天色阴霾,狂风席卷,风沙让秦狰死活睁不开眼睛,而当风暴最终停下之后,他睁眼闻去,四周景象却又是一变。 黑色的荒原之中,一个高大的男人赤裸着上身站在这个世界的最中央,他的皮肤如同白玉一般闪耀着温柔的荧光,右手持着青铜权杖,白色的灵蛇缠绕在他的左臂,一轮乳白色的光晕在悬在他的身后,将他伟岸的身影衬托的如同行走人间的神祇一般。 秦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身影,那个熟悉的面容让他的脑子更加混乱了,哪怕身高有所不同,容貌也有了些许变化,但秦狰依旧可以看出那是姜昭! 但哪怕是这样,秦狰依旧难以置信,从小锦衣玉食的姜昭皮肤也确实很白皙但也不会有眼前男子这样如同白玉一样的肌肤,而更加让秦狰否认的是那股气质……这是秦狰第一次从一个男人的脸上同时看出悲天悯人的慈悲以及举世无双的霸气。 仔细想想,姜昭倒是也挺悲天悯人的,但这股子举世无双的霸气实在是和他搭不上边。 而在这时,秦狰却突然注意到了那个疑似姜昭的身影的左手上,抱着一颗头颅,一颗他再熟悉不过的头颅…… 是他自己的头颅!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无边的荒原,而在荒原的中心,是姜昭抱着自己头颅的身影! 秦狰猛的睁开眼睛,随后下意识的摸向了手边,按照他的习惯,身边三尺之内的地方,必然有一把武器,也许是短戟,也许是刀剑,但总之是需要一把称手的武器。 但随后,他却摸了个空。 记忆在一瞬间涌入了自己的脑海里,大祭、地下、血战、求生……他记得最后的景象是自己倒在地下洞窟之中,抬头仰望着一片璀璨的星空。 深吸一口气后,秦狰默默的走下了熟悉的床榻,他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东铭阁,是他的住处。 嘈杂的声音从寝居外传来,刚刚就是这声音把自己从梦中惊醒,而秦狰顺着声音走出寝居,却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在木案前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谈天说地。 “你说秦狰还能不能醒过来?”清秀的男孩似乎有些担忧,但在担忧的同时手和嘴却也没有停下来。 “你烦不烦啊,这几天你问了几次了啊?医家的青囊先生说秦狰只是失血过多加惊吓过度,施了针术后过几天就好了。”另一个漂亮的女孩极其暴躁的说道。 “那万一……” “没有万一!” “你们……两个崽种啊。”原本还在为他们担心的秦狰看着这两个生龙活虎的货,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眼泪要掉下来的感觉。 “哟!醒了啊。”卜鬼抬起头,一边咬着刚刚熟透的杏子一边打着招呼。 秦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上前,紧紧的抱住了他们两个人。 …… “所以,最后是贾文赫和李洵找到了咱们三,把我们救了起来,而我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了?”秦狰一口接着一口的吞咽着各色食物,“难怪一觉起来饿的我前胸贴后背了。” 食案上,各色的水果已经被撤了下去,馕饼、肉汤、腌菜等各种硬菜摆在三个人面前,随后风卷残云的消失在了秦狰的血盆大口之中,而姜昭和卜鬼就这样见鬼似的看着秦狰,生怕他一下秒就会撑死。 而在边吃边聊之中,秦狰也大概了解了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一夜血战之后,是卜鬼用最后一点点力气拖着因为失血昏迷的他和姜昭从裂隙之中爬出了深窟,而后遇到了正在废墟上寻找他们的东泰国护卫们,这才侥幸逃出生天。 至于他们遇险的那片柏木林,如今已经被离衡学宫的强者以及虎贲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了起来。天知道现在中京达官显贵们有多害怕?在他们举行大祭的场地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居然有不知名的强者秘密潜入并血战一场,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要知道在那个晚上,祭台那边可是有包括大虞天子在内中京全部的实权人物,如果那不知名的神秘强者的目标是他们…… 于是,由离衡学宫、司寇衙秋官、前军司马三人牵头,大半个虞王畿都开始了戒严,大量的军卒以及修行者被动员了起来,以防不测。至于那片已经化为了废墟的柏木林则是被封锁的更加严密了,连一点点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这几天的时间里,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变化。柏木林之战的战场废墟太过惊悚,而那片战场地下所埋葬的东西则更加恐怖,黑甲的武士的残躯、巨大的地下洞窟、神秘的强者……而些不详的事物居然就在帝陵的附近!就在天子的脚下! 卜鬼缓缓说道:“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和姜昭已经被盘问过无数次了,包括那条尸龙在内的所有事情我们都吐的干干净净,这几天中京上下的人都和疯了一样,呵呵,一条行踪不明的龙在中京游荡,这个消息要是没封锁住被传了出去……啧啧啧,中京怕是要炸了锅,造成的后果连我想都不敢想。” “妈的,听起来很严重啊,他们不会来把我们三个灭口吧?”秦狰咬着一块肉问道。 “把们字去掉,要灭口也是灭你,谁敢来灭本小姐和姜昭的口啊?” “妈的,听起来更严重了啊。”秦狰欲哭无泪的说道:“我才是我们三个之中最摸不着头脑的那个好吧。” “关于摸不着头脑这一点我是承认的。”姜昭忍不住捂脸,打断道:“别听她胡说八道,真有人要灭你口你早死了,这几天我让李洵去打点好了,只要我们不要把那条龙的消息透露出去就行,师尊让我们这几天都规矩一点,就躲在着东铭阁里,一步也不要出去。” “哦哦哦,那还好。”秦狰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于是问道:“话说你父亲哪?” “不知道啊,他老人家撂下几句话就走了,而且不单是他,这几天学宫里面很多人都被抽调走了,走的也很急。”卜鬼想了想,最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大的要来了。” 第九十七章 人世间 - 求神问仙 - 皇普禁 “大的要来?”秦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自己不适合和卜鬼这种谜语人打交道。 “我也说不好,只不过这二十年给人有一种天下马上要大乱的感觉,以前父亲就和我说过,天下的大变,必有预兆出于前。”卜鬼继续说道:“二十几年前的日食、十四年前的鬼星过境、最近几年的司命神君的陨落、以及刚刚发生在帝陵的那场大战、消失了千年的龙族……” 卜鬼不自觉的压着声音,低声说道:“老爹和我说过,这个天下就像一锅烧开的水,我们现在看到的乱象其实也只是翻腾的水面,而真正烧开这锅水的火焰……还隐藏的很深。” 姜昭也罕见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几年的确实有点乱啊。” 就像卜鬼说的一样,这个天下总有一种就要大乱的预兆,很多人都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乱局将至的气息,而大虞天子的暗弱则是加深了所有人的不安。 一个恐怖的乱世会不会降临到所有人的头上? 作为东泰国的继承人,姜昭其实也能从姑苏安那边知道一些头绪,自从司命之神陨落之后,很多人都在暗中窃窃私语,认为这就是预兆,一个堪比商虞之战的乱世会到来,大虞会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就如同曾经的玄商一般。 “乱就乱呗,这天底下有几天不乱啊?”秦狰一口咬下一块馕饼,满不在乎的说道:“在西秦,我们秦人和戎人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几百年来留下的骨血都能把一片草原染成赤野。再说中原吧,有几年是没有战乱的太平光景?几次霸主之战打的那是尸累如山,血流飘杵,有什么大不了的。” “死人总是不好的。”姜昭说。 “确实是不好的,但总有人要死。”秦狰依旧很无所谓的说道:“也就是你们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会接受不了,你要是从小在秦戎边境的荒野上长大,生死这种小事早就看开了。” 生死?小事?姜昭都觉得自己有些被气笑了,反问道:“你确定生死是种小事?” “小事。”秦狰拍了拍肚子,“对于我来说,只要不是饿死,我都可以接受。” “可饿死人也是死人啊。”姜昭无语。 “确实是死人,但挨饿的滋味不好受。”秦狰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心想自己的是不是在往肚子里塞点,他的人生哲学永远是撑着要比饿着好。 而就在这时,卜鬼突然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话,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能不能问你们一件事情。” “啥?”姜昭有些奇怪,大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 “呃……那天晚上……你们有没有看到星星在……在变幻?” 三个人突然都愣住了,然后面面相觑。 “不会吧?” “你们也看到了?” “我还以为是我失血过多幻觉了。” 姜昭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两个人,“那天晚上,我依稀记得我躺在废墟之中,然后头顶的星辰在……爆发?” “爆发?这个词用的好。”卜鬼赞许道:“那天夜里,其实你们两个都很快晕过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完整的经过……” “没有!”秦狰和姜昭都异口同声的说到。 那天夜里,秦狰因为失血过多第一个昏迷了过去,而姜昭也好不到哪里去,肌体脱力的他一直维持着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虽然他们确实有看到那种星空在头顶爆发的伟大景象,但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姜昭和秦狰都只觉得是某种幻觉而已。 “我只觉得星海在我的头顶旋转。”姜昭补充道:“我确实也看到了星辰在我的头顶爆发,无数颗星星在天空之中回旋,好像有什么画面在天空上浮现,但却又是若隐若现一样……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我还不如姜昭哪,我基本上就没看到什么,大概就觉得头顶上的天空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其他的没有什么感觉。”秦狰好奇道:“你关心这个干什么?你也是星卜师?” “没什么……”卜鬼突然按下了话题,“如果没看到什么那也好,这次星相变化会惊动很多人,但咱们仨也不是占星师,跟我们关系也不大。” 说完,卜鬼还神经兮兮的嘱咐道:“以后你们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就当那天晚上什么也没看见。” 姜昭和秦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大姐,明明是你先提这个话题的好不好。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下去,秦狰依旧是呆头呆脑的吃着东西,姜昭察觉到了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而卜鬼则是完全的沉默着,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继续聊刚刚到话题。 终于,当气氛已经怪异到连秦狰都察觉出不对的时候,卜鬼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姜昭……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卜鬼小心翼翼对着姜昭的开口问道。 卜鬼的态度让姜昭有些诧异了,他心想大姐你平时说话做事那次还看过我的意见啊?你突然这样严肃弄的我有点尴尬,但如果你要问就问吧。 而在姜昭还摸不清头脑时,卜鬼开口问道:“如果有一天,到了一切的无法挽回的时候,你会不会选择杀了秦狰。” “啥啥啥?”姜昭不由得感叹,大姐你是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吗?我为什么要杀秦狰?我杀得了他吗? 姜昭不由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狰,而秦狰也在看着他,两个人都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都没有说出口。 气氛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 中京,帝陵 来来往往的骑兵封锁了现场,不少游骑也在四下巡逻,很多腰悬铜牌的修行者也在四下暗中监视着……自从那场大战之后,整个帝陵就已经被完全封锁了起来,来自中京最高处的命令已经下达。 无令者擅自出入可以先斩后奏,如果有敢于闯陵者——格杀勿论! 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战场上,阴阳正和墨先生站在一起,环顾四下,不由得感叹这是何等可怕的一场大战。 阴阳正的身份极其特殊,既是离衡学宫的大祭酒,也是二十七公卿之一,同时拥有双重身份还是一名秘法士的他便被授予了这件监察“帝陵案”的差事,由他协助司寇衙的秋官办理此案。 “真是可怕的威力啊。”墨先生蹲在地上,随后捏起一把焦黑的泥土,微微捏碎后随即在风中化为一道黑气消逝,“一片柏木林,方圆好歹也有个六七里,春天的时候我路过此地,还记得是绿意盎然,想不到转眼之间这里大部分的泥土都被烧成了这幅鬼样子了,真不敢想象这是人力可以办到的事情。” 阴阳正没有动容,只是平静的说道:“人力确实有所尽头,但天地之力何其浩瀚?传说帝夏之前的上古时代,大秘法士有焚天煮海之威,其中也许有夸大的部分,但秘法之威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上古时代的传说太过遥远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这位”吧。”墨先生看了一眼一席白衣的阴阳正,“你估摸着这位敢来天子脚下动土的高手是个什么水准?” “比我强。” “废话!”墨先生赌气似的拍了拍手里的灰土,“我还知道这位高手比我强呐,有用吗?” “强很多,非常多。”阴阳正说“中京明面上最强大的战力,除开大尊之外,其余的一起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用秘法透过时间之河瞥了一眼,试图看到些什么,但结果只看到了天地毁灭般的场景。” “难怪这一次中京那些老爷们都和疯了一样,这样一位高手突然出现在帝陵之侧,是个人都会寝食难安啊。”墨先生盘算了一下,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那中京还来这里大张旗鼓的搜索什么?寻找到了线索又如何?这样的高手哪怕是被找到了行踪又如何?中京的司寇衙难不成能把他捉拿归案?” “你有没有听说过大虞的天下之约?” 墨先生点点头,“听说过,大虞各个诸侯、教门、学派都有涉及其中,禁止那些过于强大的修行者参加到战争之中,哦,好像灭国之战和定鼎之战是个例外。” “你这么聪明,那就没有疑惑,什么样的盟约可以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产生约束力?”阴阳正环顾四周大战之后的惨象,缓缓开口道:“大虞律令之所以可以产生约束力,令平头百姓不敢随意违律,是因为大虞有司寇衙门执行法律。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实力已经远超凡人的修行者为什么不敢越过天下之约这条红线?” 能说会道的墨先生罕见的沉默了,他以往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却没有去深究,对这些事不关己的问题,他最多也就是在脑袋里过一遍而已。 “所谓天下之约,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约定,而是……人神盟约。”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