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符水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汉灵帝光和五年(182年),二月,京畿洛阳大疫。随后,瘟疫四散传播,冀、兖、豫、青、徐、荆六州,死者不可胜数。而这,已经是灵帝改元光和的五年里,天下间的第三次大疫,也是冀州的第四次大灾了。 “前年大疫,去年水灾,今年又是大疫!不仅到处闹疫死人,还缺雨水。开春以来,两个月都没有一滴雨落到田里。过冬的宿麦全都枯了焦了,也不知今夏的收成,还能剩下多少?可下个月的夏税,官府已经派人提前来催收了,一文都不能少!就连已经病死的人,口钱也要算在整个村子的头上…老天爷,这世道没活路了,没活路了啊!” “太一神啊!我听人说,要求活路,只有去平乡县的东岳天齐庙…天齐庙有张真人布施符水,驱散邪疫,听说还有布施的麦饭粥…天齐庙有活路!…” “对!去天齐庙,去大贤良师的道场!只有大贤良师,才会救我们…只有大贤良师…” 五月的风是干热的,刮在脸上,像是扑面的火灰。在短短两个月里,瘟疫已蔓延巨鹿郡全郡十五个县。尸体在沟渠堆叠,火葬的焦臭与未腐的血腥一齐腾起,引来盘旋不去的苍蝇。 而大疫又常常伴着大灾,今年的旱灾,已经很明显了。田地间的宿麦干枯发黄,看不到几个浇水的农人。干涸的井中,也确实无水可浇。村庄里的炊烟断绝,听不到黄犬的叫声。只有远远的哭声断续传来,让行人掩面,避而远之。 “咳…咳!…” 乡道上,巨鹿各县的灾民拖家带口,像是一股股蠕动的蚂蚁,拖曳行向东南。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是用破席缝成的裹襟,有的是粗麻编成的短褐,很少能见到穿细麻衣的,更不用说丝绸或者冠带了。 大疫、旱灾与春荒,三种乡间最可怕的事情,叠成无形的大手,把绝望的灾民们驱赶向巨鹿郡平乡县的方向。小儿被绑在母亲的背上,面颊浮肿,咳而无声;老人被抬在担架上,两眼呆滞如死;壮年的男人则挑着一口破锅、一把锄头、一条半袋麦皮,努力拖曳着老弱往前走。 对于这些底层的灾民来说,马车是不可能有的,牛车也非常罕见。这数百里的跋涉,就像是死亡的筛选、不时有老弱病患倒地不起。活着的亲人连眼泪都哭不出来,匆匆掩埋尸体后,便继续往前。谁也不知道,路途的终点,是否真的有活路。或许,这种跋涉只是为了生的希望,不为活得久,只求死得不那么快吧! “太一神啊!这个大庄子!这个大庄子里,竟然还有水!” “啊!这么高的墙头,一定是大姓家的老爷…” 众人偶尔路过乡间豪强沿河的庄园,看到上好的河边水浇地,还有用河水灌溉了的青翠麦田,都会忍不住咽口唾沫。 而豪强的家仆数十上百,各个手持武器,背着弓箭。他们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乡道上的灾民,就像盯着林子里的猎物。他们是豪强的爪牙,只要主家的地位够高,杀人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杀死这种最卑贱的贫苦灾民,也从不会有官府过问。 “咳!咳!走吧,这里什么都求不到的…去天齐庙…去天齐庙!” 随着老人虚弱的话语,一张张蓬头垢面的饥饿面孔,就又一次乖顺的低了下去,步履蹒跚的向前走。 如果说,在农村乡间,有什么比大疫和灾荒,更让乡民们畏惧的,那就只有官府的税册,还有豪强的高利贷册了。前者卖儿卖女也要交齐,后者卖田卖地也还不完。 尤其是大灾过后,官吏与豪强勾结,就到了大并“荒田”,收纳“佃奴”的“好时候”了。至于普通的小户百姓,要么死在灾中,要么沦为佃奴,是注定要被分食的“肉”! 在过去的五年里,天下三次大疫,冀州四次受灾。不知少了多少自耕的小户,只把士族豪强的庄园,喂得阡陌纵横、越发庞大。而朝廷的赋税徭役兵役,从不向士族豪强增加,却加倍压在这些小户百姓的头上。如此年复一年,让更多的小户破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世道就这样快马加鞭,加速崩坏,奔向拼死求活的大汉末年。 “太一神啊!天齐庙…天齐庙就在前面!看…庙外那么多的窝棚…有施符水救人的符师…还有麦饭粥的香味!…” “看!那些拿黄卷的,是大贤良师手下的黄卷符师!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饥饿的青壮鼓起最后的力气,向前挪步,却连奔走的劲都没有。病重的老人泄了最后一口气,嘴角笑着,就这样轻飘无声的倒下。而那一双双眼睛望向的方向,霍然是一座祭祀“东岳大帝”的砖木祠庙,“东岳天齐庙”。 这座传承古老的祠庙,就建在漳河边的丘陵上,眼下则改立了“黄天神位”,正是“太平道大贤良师”的传教道场。 靠近看去,祠庙外密密麻麻,扎了许多草棚与窝棚,聚集了足足数千灾民。几十上百名系着黄巾,手执黄纸卷的太平道徒,就正在人群中往来。他们有的念诵太平经文祈福,有的布施符水驱邪,有的展开黄卷念咒,还有的背着草席去往山凹。而在他们经行过的地方,灾民们都努力伸出手,去碰触他们粗麻的道袍,渴望着用“仙师”的清气,驱散身上沉重的邪气与病气。 “黄天庇佑!你身体壮实,伤寒入体不深,只是病发的急,才会突然晕倒。眼下发了几天大汗,寒气散了出来,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后面用麻黄桂枝汤…嗯,寻不到药材的话,就把水煮沸,多饮些热水。静神息怒,多多歇息,不要劳作…嗯,罢了,尽量少劳累些!…歇上一月半月后,就能彻底好透。” “是!是!谢张符师…谢张仙师!…” 精壮汉子激动的跪倒在泥地里,连连向年轻的“张符师”叩首。这个“张符师”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面容依稀有些清秀。但他那沉肃严峻的表情,还有那双深邃洞察的眼睛,却让人不知不觉间,忽视了他的年纪。而当他伸出手,抓住跪下的汉子,力气竟然大的惊人。精壮的汉子,便再也拜不下去了。 “啊?张仙师?…” “你刚刚好些,好好将养。要是有了力气,就帮忙照顾下周围的老人,维系这块营地不出乱子。” “是!都听您的!” 精壮汉子重重点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虔信。他敬畏又向往的,看了眼“张符师”手中的黄卷,祈求道。 “仙师,仙师!请您在我额头上画个符,念诵入道的咒文…黄天在上!我愿戴黄巾,加入太平道!…” 听到这加入太平道的请求,张承负神色一肃,注视着精壮的汉子。他仔细端详了会对方的表情,看了看对方比普通乡民强壮的体格,还有那虎口下方的老茧,沉默了会,才回答道。 “焚烧黄纸符篆,引清气之人,归太平正道…这种正式的入道仪式,只有大贤良师、大医与方主们才有资格。我是符师,只能给你画一个善符,劝生导善,算是信奉了黄天的信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柳,单名一个弓。” “好!你靠近过来,头抬起来些,跟我念诵…‘黄天在上,太平在心。饮我符水,三灾不侵’…” 张承负蘸着符水,念诵了几段咒文,在柳弓的额头上,画了个螺旋的“气符”,代表“清气入体,邪炁自分”。然后,在对方感激的目光中,他低声传了两句简短的祈福咒文,就走向下一个躺着的病患。 “嗯?小腹肿大,汗出如珠,喘而不语,脉极微细…这是?阳气亡尽,将死的脉象…” 张承负跪坐在泥地里,把了会脉象后,看着眼前躺着的青壮农人,低头不语。那农人呼吸浅短、喘的很急,但很是无力。他手腕上的皮肤干瘪裂开,偏偏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而他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祈求,像是一条垂死的金鱼,努力张开着口。 “仙师!求求您…符水…给我符水…救…救我…” “嗯。” 张承负点了点头,取出装着符水的水囊,给农人慢慢喂了一会水。接着,他拿出随身的麻布毛巾,蘸了些水,给对方仔细擦了擦嘴角,又好好擦了擦灰蒙蒙的脸。直到白布变成了灰布,他才看到农人干净朴实的样貌。这农人恐怕才二十出头,晒黑的脸上既有着乡土的淳朴,又有着面对死亡的胆怯。 “仙师…喝了符水,我就能活下来吧?” “...” “这几年,又是大疫,又是大灾…我家十几口人,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死了,家里就绝后了…仙师,我一定能活下来的吧?…” 看着农人祈求的眼睛,看着那回光返照的脸庞,张承负默然片刻,点头笑道。 “能的,你喝了符水。你能活的。” “啊!我能活!…我能活…我…能活…” 青壮农人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他就这样笑着,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头一歪,靠在张承负的臂弯里,带着最后的笑容,永远地睡着了。 “黄天在上,清气长存。今人辞世,气尽命终。生有苦疫,愿死无痛。生别于斯,安宁于终~~” 张承负低下头,为死去的年轻农人,念了会安魂的太平经。随后,他阖上对方睁大的眼睛,用草席把对方的尸首包了,背到丘陵后的凹地。 丘陵的凹处,背山面阳,是块安息的好地方。几十名太平道的青壮信徒,正浑身冒汗,用木头的铲子挖着大坟坑。而细细看去,这样的大坟坑至少有十几座。一个大坑中则能埋上百具尸体,有的合上了,有的则等着合上,有的则刚开始挖。 在这个时代,对普通的农人来说,挖掘坟坑也是一件苦活。不能在松软的河边挖,会污染水源。不能在就近的田地里,周围的田都是有主的,会被田主掘开。所以,坟坑就只能在有石头、种不了地的丘陵里挖,还得挖的深些,免得被野狗刨出。等盖上了土,一般还要再种上些什么,最好是松柏梓树,愿魂魄长存。 在这样的大疫之年,贫民们想要有一块安宁的坟地,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得指望着太平道的“仙师们”,才能做到。 “张符使,您又亲自背尸体来了?这要是染上疫气…” “黄天庇佑!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嗯,放心吧!我从小经历的疫气多,身体已经有了抵抗…” “啊!也是。您是大贤良师亲自赐过符箓的弟子,自然有清气护体,邪疫不侵!在大贤良师的八名弟子里,就数您和高道奴最壮实,好像那个清微天帝的黄巾力士附体…” “嗯。” 张承负点头应了声,跪着把农人埋进了坟坑里。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柳弓上前恭敬说了两句,他才知道,这几天仔细照顾过的一个赵姓老汉,也熬不住,眼看着回光返照,要不行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停下站了会,抬头看了眼煮麦饭粥的火灶,才再次走向自己负责的营地。 “赵阿公,喝点符水吧!闻到麦香了没?晚上的麦饭粥,很快就好了,很香的!…” “咳…咳!张符师…老汉给你行礼了…” “别!你坐好…坐好…这是煮过的符水,趁着温气喝。” “咳!…谢符师赐水。” 赵老汉接过符水,只喝了一口,道了声谢,就没有再喝。他倚坐在一颗大树下,那树下半截的树皮,早都被灾民割走吃了,倒是光滑好靠。 张承负也坐了下来,坐在赵老汉旁边,并肩靠着树。他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倒是赵老汉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轻咳着问道。 “咳…张符师…” “阿公,叫我承负就好。” “咳…承负符师…你说,人死了以后,能看到家里的人吗?” “阴阳两隔,生死两分…恐怕是看不到的。” “咳…他们都死了,都死啦!等会我也死了…是不是,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 听到这,张承负失了声。好几息后,他才低声道。 “是。能见着的。” “好哇!好!…” 赵老汉用力点了下头,老脸上露出些笑。他喘了几口气,咳嗽慢慢停了下来,脸色很红润的,又问道。 “承负…大贤良师有没有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去哪?” “阿公,大贤良师教导的《太平经》上说:人死之后,魂升天,魄归地。灵魂入黄天乐土,居于太平之气充盈的天界…从此无病无灾,永享安宁。” “好哇!安宁好哇!那,黄天乐土里,有吃的吗?” “有的。那里五谷丰登,年年都会丰收。没有洪灾,没有旱灾,更没有大疫!” “好哇!丰收好!真好!…” 闻言,赵老汉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慢慢地阖上眼睛。但片刻后,他突然又着急起来,努力睁开了眼。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但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张承负的衣袖,急着问道。 “承负,仙师…黄天乐土里,有官府吗?有赋税和徭役吗?” 张承负怔了怔,看着赵老汉祈求一样的眼睛,立刻用力摇了摇头,肯定答道。 “没有,都没有的!黄天乐土,没有吃人的官府,只有太平和安宁!…” “好哇!黄天乐土,太平安宁…真好哇!…” 赵老汉松了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衣衫破烂,枯瘦如柴,手足厥冷,面色也是灰白。唯有那张合眼笑着的老脸,布满了三十年田间的风吹日晒。乡里的农人一向显老,和庄园里的贵人没法比。他说是老汉,其实才四十出头而已。 “愿黄天乐土,愿太平安宁!…” 夕阳在西边照着,麦香在东边升起。张承负垂下眼睛,念了会太平道经,这才把赵老汉用草席包了,背起来走向山凹。这背上的分量轻飘飘的,对他格外壮实的身体来说,并不沉重。但背负的这些死亡,却让他一步一步,走的步履蹒跚。 残阳如血,黄巾系在额上。张承负就这样弓着腰,背负着与他一样出身的黔首尸体,一步步登上山丘,身影消失不见。而他年轻沙哑的声音,就从山丘后飘来,飘向巨鹿的原野。 “苍天已死尽,人命如尘土。何日太平开,免去生灵苦?…甲子太平开,免去生灵苦!~~” 第二章 大贤良师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哗!哗!~” 黄布的大幡,书写着“太平正令”,在天齐庙的前坛广场上猎猎飘扬。三百痊愈的青壮信徒,就穿着破衣草鞋,额头画着红色的符点,跪伏在广场的草席上。他们满脸虔诚,聆听着祭坛前道人的传道,听咒而跪,听经而泣。 “黄天在上,赐我清命。今我传道,与汝等同归太平!…” 祭坛前的道人年约五十,穿着黄麻布衣,持着九节竹杖,裹黄巾于额,就站在天齐坛的上首。他身量稍高,面色微黑,常年乡间行走的风吹日晒,印刻出额上的两道深纹,如同川水横开。他不蓄长髯,仅留短须如同霜草,面容并无仙风道骨之美,却有一股能担人间苦重的肃定庄严。 平日里,若是在乡野集市中相遇,或许只道他是个年长勤苦、样貌沧桑的草医。可当他一旦立于坛前讲道,便似天地为之一肃,让众人发自内心的伏拜行礼,就此化身为太平道的教首,真正的“大贤良师”! “摇铃,召清气!焚香书符,诵太平正令!” “叮铃铃!...” 听到大贤良师张角的宣告,两侧侍立的六位太平道弟子,就一同摇起手中的铜铃,接引天地的清气前来。而张角亲自点燃柱香,供奉在“黄天”的神位上。随后,他拿出符笔,书写出一道“黄天令”的小符,投入祭坛前的火盆。七位弟子就一同燃起一张黄纸的一角,低头在信众中走上一周,念诵《太平正令》。 “万世之苦,积于人间。黄天在上,赐尔清气。一气清平,回归太和。今我归命,弃旧苍天…饮我符水,愿去三灾!…” 低沉的诵经声响起,整片广场都肃然无声。张承负穿着弟子的黄袍,举着燃烧的符纸,在新入道的三百信徒中穿行。他脚步稍稍一顿,就看到一个虔诚跪伏的精壮身影,正是已经痊愈的柳弓。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有巨鹿郡的灾民疫民,拖家带口前来,就连东边的甘陵国(清河国)、南边的魏郡,也有贫苦百姓听到“大贤良师”的名声,数百里跋涉而来。 这些百姓数以千计,就像追寻火光的飞蛾,一路艰难行路,大多身无余粮、身患疫病。他们早没有其他任何的活路,只为寻找“大贤良师”,求一碗驱邪的符水,求一碗救命的麦饭粥,寻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在天齐庙外赈济的这两个月里,张承负做的最多的,就是临终的念经与安抚。许许多多的老弱熬不过疫病,饮下最后安慰的符水,抱着死后的美好想象,闭眼去往黄天。太平道的弟子们会将他们集体掩埋,再举行安魂引归的葬礼,既为了死去的逝者,也为了活下来的人。 在这种有限的治疗中,能活下来的,大多是身体较好的青壮汉子。他们会在“大贤良师”或是“大医”的主持下,进行信徒的“入道”仪式,就此成为最坚定的太平道信徒,戴上“黄巾”,就像此时此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天地承罪已久,邪疫大灾四起!唯有黄天降世,以清气护佑人间…这是万民唯一的生路!天下失德,这世间沉沦的万民百姓,汝等与我,皆无他路可走,唯向黄天仰首求活!…” 当众位弟子烧完符纸,念完经文。祭坛上的大贤良师张角面露悲悯,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所有新入道的信徒,讲述着最朴素、也最震撼人心的“黄天之道”。随后,他把手中的九节杖顿了三下,肃声宣告。 “众门徒听令:焚愿符,戴黄巾!饮符水,入我太平道门!…” “喏!遵贤师令!…” 张承负低下头,与其他弟子们一同应诺。接着,他们捧起燃烧的陶火盆,走到一个个新加入的黄巾信徒前。这些不识字的信徒,就拿出按过手印的愿书符纸,虔诚的丢入火盆中,象征着交出了自己的“命”。 “黄天在上!今遇张师父,教我太平经。赐我清符水,救我一条命…从今日起,我柳弓不信旧天,只信黄天,听师父们的话。头上黄巾是命,胸口符纸是根。天在看,地在听,行太平正道,得清气护身…黄天在上,我柳弓决不敢忘!” 发誓的黄纸在火盆中燃烧,符箓与指印,一同化作青烟,升入缥缈的“黄天”。当三百青壮信徒尽数烧过愿符后,六个火盆就重归到祭坛前,再加上张角面前的“主火盆”,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开。而盆中的符灰倒入煮开的清水中,汇聚成为“符水”,又再次分发下去。 很快,张承负就带着符水与黄布,从祭坛上走下,走向自己负责的信徒们。他亲手为恭敬伏跪的柳弓,在额头系上一条“黄巾”。接着,他摇动手中铜铃,给对方喂下一口符水,轻触对方的额头三次,肃穆念道。 “太平护命,邪炁自退。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平道的门徒了!…” “是!谢张符师!谢大贤良师!…” 柳弓以额触地,虔诚行礼。而张承负轻轻点头,走向下一个人。等所有人都正式“入道”后,祭坛上的大贤良师,才再次举起九节杖,念出最后的警言。 “戴此黄巾,天地共记!生为清气之民,死归太平之境。汝等此身此命,不再为旧天所有…若违今日此誓,黄天断魂断命!…” “是!黄天在上,太平在心!…” 一众弟子与信徒,齐齐向上首的大贤良师还礼。而随着这声祈福,今日太平信徒的入道仪式,也就此完成了。在太平道十多年传教的实践中,这种庄重起誓的入道仪式,是必须要有的。只有行了这样的仪式,许下魂魄的誓言,才会让入道的信徒发自内心的产生归属,就此获得黄天的“新生”。 “黄天庇佑!你们散去吧!谨记黄天之道,静候天变之时…” 仪式完成,大贤良师张角明显有些疲惫,额头的深纹也更加深了。他对道场中的六位弟子吩咐了几句,就再次返回庙后的屋中,继续研究治疗瘟疫的改进药方。 作为大贤良师,他首先是“大医”,其次才是“教首”。而他的两位兄弟,张宝与张梁,也同样是太平道的“大医”,眼下正在冀州其他的郡县施符救疫。若是没有三位“大医”,没有这一身惊人的医术,太平道也没法在短短十年里,就登堂入室、跨州连郡,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喏!遵贤师令!…” “走吧!夏麦将收,各回故乡。” 接下来,这些新的太平信徒,并不会在天齐庙呆上太久。他们要各自返回乡间,种地务农。只是从此以后,他们身上多了一层太平道徒的身份,多了一道凝聚的纽带,能够依靠信仰联系组织起来。 毕竟,太平道只是民间的道门,没有官府的供养,全靠自力更生,以及富裕信徒的捐赠。就连张承负这样的张角弟子,都要自己耕田种地,行医募粮。普通的太平道信徒,更是九成九都是穷苦的底层百姓,是不可能脱离农业生产的。而这几年天下灾疫四起,大贤良师带着弟子门下到处赈济布施,也根本存不下什么积蓄,养不起不事生产的门徒,是真正的清贫布道。 “唐周师兄,伍登师兄让我前来,再取些存麦,赈济庙外聚集的灾民和信众。最好,能有一批煮汤剂的药材下来,尤其是发汗解表的麻黄与桂枝。单是用清水融符,很多原本能救的病患,都救不下来的…” “嗯?再取些存麦?承负师弟,我记得六天前,不是已经拨了十日的粮食吗?” “...已经用尽了。这些天里,庙外聚集的灾民有增无减,哪怕遣回了痊愈的信徒,也至少还有四千多人。他们从各县各郡前来,不仅是向贤师求取符水驱疫,也是为了逃荒逃灾,身上几乎没多少存粮。要是没有早晚两顿的麦饭粥,他们恐怕活不了几日的…” “四千多人,早晚两顿?...” 祠庙中,二师兄唐周蹙起眉头,停下手中的毛笔。他沉吟片刻,看着求粮的小师弟张承负,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承负,你跟我来库房,自己亲眼看吧!不是我不支给你和伍师弟…而是库中的存麦,只有这一点了!总不能为了赈济,把我们都饿死吧?” “我早就劝过师父,布施符水救病可行,但不能向灾民布施麦饭粥。官府都不管的事,我们怎么能插手去管那么多?没那个能力的,明白不?…今年眼看着,又出现了旱灾,夏粮根本收不了多少。贫苦人家可都缺粮的紧,卖儿卖女都没人要,只能坐地等死…” “黄天在上!一旦这里‘有吃的’消息传开,全郡活不下去的贫苦乡民,都会眼巴巴的涌过来,我们根本支应不起!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灾民越聚越多,都在传天齐庙有活路…可我这个统筹支应的,又哪里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二师兄唐周打开粮库,大殿改成的库房中,八成都是空荡荡的竹箄,也就是装麦粒的大竹筐。而张承负睁大眼睛,仔细数了好一会,才在靠着墙角的一侧,数出一百多个装满麦粒的竹筐。 “一斛…十斛…一百六十二斛?…这…只够吃八天?…” 这些竹筐的容量,都是汉代标准的“一斛”,是此时的“十斗”或“一百升”,大概是后世的20公升。“一斛”装满麦子的重量,大约在100汉斤上下,也就是后世的50-70斤左右。按照眼下的标准,一个壮年男丁日支“2-3升”。“一斛百升”麦子,大概够40-50个丁壮吃一天,也就是一丁一天吃一斤半麦饭。 而眼下是赈灾,太平道煮麦饭粥,男丁都是按三分之一的标准供给,妇孺老弱则还要减半,只是给口吃的续命。按男丁与妇孺老弱各占一半人数算,“一斛”六十斤麦子,勉强能供200灾民吃一天两顿,平均一人一顿就一两多麦饭,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眼下天齐庙外,足足聚拢了4000多灾民,单是每天的粮食消耗,就至少得有20斛! 这么一算,剩下的这一百六十多斛麦子,看起来虽然多,却只够庙外的灾民吃八天的。而八天之内,若是没有新的粮食运来,整个天齐庙的太平道场,可就得断炊了。作为统筹支应的负责人,二师兄唐周当然不能让大贤良师,让太平道的弟子与骨干断炊。那如何选择取舍?答案似乎就很明显了。 “承负,你一向精通数算,和师兄我相差不多。这些粮食要还是像之前那样,让四千灾民‘敞开吃’,绝对熬不过十天!我早就和负责布施的伍登师弟、道奴师弟说了,要学会‘取舍’,‘取舍’!” “这些粮食,只该布施给身体好的汉子,布施给能熬过疫病的青壮,布施给有用的太平道门徒!至于那些很可能熬不过去的妇孺老弱,就给一口符水喝下去得了。说句不好听的,给他们布施吃的,大多不过是白白浪费!而这些乡民知道没有吃的,也就会自己散去,不会越聚越多…” “这些道理,我都掰开了,给几个施粥的师弟,算的清清楚楚!可伍登和高道奴,这两个执拗的家伙,总是不听我的建议,想着让老弱吃上一口…现在粮食尽了,倒是知道来找我,可我又怎么变出吃的来?总得给师父和门人留下足够的口粮…除非有新的粮食入库,否则我这边,确实是支不出粮食来了!” 听到二师兄唐周明确的拒绝,张承负站在粮库中,默然不语。两人的额头上都戴着黄巾,身上穿着同样的太平道袍,沉默地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后,张承负才低下头,左手抱右拳,重重行了一个揖礼,沉声道。 “黄天在上!师兄…人命关天,还请多少先支应些粮食下来。伍师兄已经决定,把一日两顿的赈济,改成一天一顿。那些病的严重的,也只给符水,平日里不再给粮,只有临终前唯一的一碗粥…若是一点麦子也没有,两位师兄那里肯定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师父讨要…” “再说,元义大师兄已经出去两月,在外郡筹粮收药材了。茂安三师兄,也带着能治病的‘上好符药’,去登门求见本郡的各世家大族与豪姓,求一份‘黄天善道的布施’…只要熬到他们回来,肯定会有新的粮食入库!不会等太长时间,按两位师兄平日里行事的作风,他们一定会尽快带着粮食赶回来的!…” 看到低头重重行礼的小师弟,唐周眼神闪动,权衡了好一会,才终于长叹一声,松了口风。 “承负,我知道你从小父母双亡,受过疫灾的大苦,甚至失魂过两年。如今见到这些得病的百姓,难免会感同身受,心生不忍…师父把你领回门中,悉心培养,大抵也是看重你这份纯粹向道的心性…” “罢了,罢了!黄天在上,那我就再支你六十二斛麦子吧!这可不是因为伍登和道奴的面子,全是看在你的份上…至于最后的一百斛存粮,那是无论如何,也动不得的!若是再来寻我,别说我不顾师兄弟情分,一点也不支给你…” “是!黄天在上,承负谢过师兄了!愿太平!…” 在沉闷的大殿中,东岳大帝的神像,戴着垂珠的平天冠冕,安静注视着殿中的两人。张承负面向唐周,再次郑重行礼,深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他头上黄巾系带低垂,面容一丝不苟,也像是泥塑的像。 “黄天在上!愿太平!…” 看到这样庄重的小师弟,唐周苦笑一声,也肃正还了一礼。师父捡回的这个最小的师弟,可真是个异数。这言行举止,哪点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更不像是个农户出身的孤儿啊!失魂、附魂,可真是有几分难解的神异... 太阳在巨鹿升落,天齐庙的丘陵后,又多了几处坟丘,可天齐庙前的灾民,却还在不断的增长。而当四天过去,赈济灾民的粮食即将彻底用尽前,大队的牛车,终于从东边尽头的乡道出现。 八百太平道青壮门徒,都持杖带刀,戴着醒目的黄巾。他们是太平道中最可靠的骨干,护送着足足一百多辆满载粮食的牛车,从巨鹿郡东北的安平国,日夜兼程的回到了巨鹿,回到了平乡县的太平道场! “黄天在上!元义大师兄回来了!” “啊!元义大师兄筹粮回来了,灾民有救了!…” 在外出整整两个月后,太平道首席大弟子,大师兄马元义筹粮的队伍,终于带着亟需的粮食和药材,及时赶了回来! 第三章 张角的弟子们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贤师,弟子这次筹粮,先是在巨鹿郡内向东,经过广平、曲周、广宗,然后过了界桥,到了甘陵国。在甘陵国,弟子一路沿着清河筹粮,经东武城到广川。然后,从广川再向西北,转入安平国,经信都、南宫、经县,最后折返巨鹿平乡…” “这一路上,所见到的巨鹿郡灾民,都在往这里赶。而出了巨鹿郡,甘陵国也是遍地大疫,路上随处可见倒伏的老弱,尤其以清河沿岸最为惨烈!清河上随处可见漂浮肿胀的尸体,一碰即裂…这些尸体带了邪疫入水,邪疫沿着清河流散,河水就不能饮用。弟子一路告诫沿途百姓,万万不可生饮河水,希望能有些用处…” “而安平国稍好些,路上的尸骨比甘陵国要少。但等我们上个月从信都南下,到了绛水,发现绛水有干枯的迹象,才肯定今年又发了旱灾。与绛水相连的漳水也是一样,就连方圆数百里的巨鹿泽,都明显变小了…” 天齐祠庙的副殿中,大贤良师张角跪坐在面南的上首,七名弟子环绕跪坐,形成粗略的圆形,就像围着看不见的祭坛。 张角的左侧坐者大弟子马元义,右侧坐着二弟子唐周。这两位弟子相当于他的左右手,各自负责门外交游与门内统筹。 再往下,由于三弟子辛茂安募粮未归,依次对座的,先是四弟子潘靖之与五弟子谢初,然后是六弟子伍登与七弟子高道奴。至于最小的八弟子张承负,则坐在背南的最下首,恰好面对着张角、马元义与唐周。 “天下失德,灾疫四起…大疫与旱灾并举,也不知今年冀州,又要死多少百姓?这五年来,冀州四次大灾。天人相对感应,人间如此灾祸,苍天真是死了!…” 张承负微微偏头,看向慷慨讲述的大师兄马元义。马元义大概三四十岁,脸型方正,眉粗而整,双目沉定有神,颇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领袖气质。他讲话时条理清晰,声音颇为洪亮,加之神情坚毅,很是感染人心。 “黄天在上!连年灾疫,官府从无赈济。百姓挣扎求活,手中根本拿不出余粮来。要想筹粮,就只能去寻世家大族、豪姓巨商…” “巨鹿郡中的大族,首推军功贵胄,廮陶县的耿氏;士族名门,巨鹿县的沮氏;其次就是本郡豪右,下曲阳县的王氏…廮陶与下曲阳在北边,有辛师弟前去募粮,我就先去了东南最近的巨鹿县。巨鹿县的县望沮氏,有良田万亩,仆客上千,存粮数以千斛!我带着贤师的符药,亲自去沮氏庄园拜见,可结果…哎!” 说到“巨鹿沮氏”,马元义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张角微微阖目,脸上毫无波澜,已然猜到了结果。 “元义,巨鹿沮氏,一向自诩清流士族,做的却是浊流的行径。沮氏世代在冀州刺史府衙中任官,看不上我们太平道,并不是一日两日。这几年来,沮氏一直巧取豪夺,侵占巨鹿县中的沃田。县里的灾民病疫饿死,只会更方便他们兼并…而我们赈济灾民,反而是挡了他们占田的路。这次我让你过去,也只是看看,能不能用治疫的符药,换些粮食回来…” 说到这,张角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小弟子张承负一眼。张承负咬着牙,低头不语,眼底像是藏着火焰。张角暗叹一声,便让马元义继续讲。 “是!贤师明见。我登门求告了两日,才勉强进了沮氏的家门。见我的是正当年的沮氏当家人,冀州别驾从事,沮授沮公与。他与我年岁相当,有‘士人宗长’之称,在冀州士族中颇有清名,但对我们太平道偏见极深。他训斥我等,‘假天命之号,伪符水以祸乡里,妄行官府事’。最后,诺大的巨鹿沮氏,竟然一斛粮也没出,白白耽误了宝贵的三天!…” “啊!冀州别驾从事沮公与,竟然如此评价我太平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那如今,冀州刺史府衙,对我等的态度?…” 闻言,唐周有些忧虑。张角看了眼众亲信弟子的反应,稍稍沉吟,平静开口。 “无妨!上任冀州刺史刘焉刘君郎,已经调任南阳太守。新来的冀州刺史李邵,曾请我为他占卜过吉凶。他之前新到冀州,就染疫患病,也是服了我的符药才好的。嗯,他与党人有关,与我等有些亲善…我太平道在冀州行事,一向奉行黄天正道,治病救人,劝人向善。在冀州刺史府衙里,不会有什么阻碍!” “啊?刺史李公竟与党人有关?原来如此!是极!党人一向与我太平道亲善,多言‘苍天已死,朝廷失德’…” 张角点到即止,唐周却已经明白过来。他出身自文吏之家,曾任过青州济南国的小吏,在官府中干过几年。后来受了上官党锢的连带惩处,他才不得不逃奔大河以北,加入太平道。作为亲历过党锢影响的官府底层,这大汉朝廷上宦官与党人们不死不休的矛盾冲突,他自然知之甚详! “冀州刺史,党人党锢…原来,太平道‘苍天已死’的谶纬,能够传扬天下,也离不开党人们暗中的推波助澜。这针对的目标,毫无疑问,是皇帝与宦官。那黄巾大起,逼迫皇帝不得不放开党锢,大赦天下党人。党人自此得以出仕,成为实际上唯一的得利者…” 张承负抬起头来,抿嘴不语,眼中闪动思量。他看向大师兄马元义,对方神色不变,显然早就知晓其中厉害。 这位大师兄交游广阔,见识不俗,是司隶洛阳周边的“寒门”出身,也就是门第较低的庶族世家子。后来,他从商经营香药,遇到刚刚开始传道的大贤良师,就此拜入太平道门下。如此十多年过去,他已是太平道中当之无愧的首席,也掌握着最关键的太平道门徒名册。 “不错!我太平道在司隶、豫州、冀州、青州传道,被党锢的党人士族,多有宽许…若是新任刺史与党人有关,那确实不用担心官府的阻碍!” 张承负闻声看去,正是四师兄潘靖之。对方捋着胡须,微微颔首,对于朝堂的局势,同样了然于胸。这位四师兄也是小吏出身,曾担任过巨鹿郡本地的田曹。后来由于税收不力、短缺受罚,这才投奔本地传道的太平道,专门负责门中的文书。 如此算来,大师兄马元义为寒门商贾,二师兄唐周、四师兄潘靖之都为逃亡小吏,再加上寒门士族出身、在外募粮的三师兄辛茂安…张角门下的八个弟子中,这靠前的四位,竟都是寒门士族或者官府小吏的背景! 他们见识开阔,通晓文墨计算,各自担负重任。他们处理起教中的事务,也明显得心应手,比底层出身的其他门徒,实在是出色了太多! 其中的原因,也很明显。这个时代,“文化知识”仅在家族中传播,从上层士族到中层郡吏,再往下就截然而止。而下层平民能获得的知识,只有巫祝、符道、谶纬、歌诀,还多是口耳相传,并不识字。 “党人?莫非…这位冀州刺史当着朝廷的官,还暗中和朝廷不对付?…” 五师兄谢初琢磨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是中山国人,父亲死在了征羌的兵役里,但好歹留下了巫祝的传承。随后,他凭借着巫医的本事,在市井乡间赤脚行医多年,算是“巫医两开花”。他虽然文墨水平有限,但接触过各种上上下下的人物,也算是实践丰富、见多识广,跑的比谁都快! 六七年前,他在中山国行医,遇到了巫、医两道都“臻至化境”的大贤良师张角,就像一下子遇到了“祖师爷”,自然而然地就入了门。 “党人是什么?也是那些豪姓家的老爷们吗?他们为啥,会和我们太平道亲善?…” “呵呵!我不信他们!豪姓的老爷,哪会有什么好人?他们只有放贷的时候,才会笑!…” 张承负看向左右,说话的正是六师兄伍登、七师兄高道奴。这两位师兄就很有些怀疑,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其中,六师兄伍登是赵国(邯郸郡)出身,家中世代都是铁匠。赵国邯郸是冀州的冶铁中心,承担了朝廷打造军械的繁重徭役。伍登的父亲是铁匠,被朝廷征发了徭役后,因为没钱贿赂负责徭役的功曹属吏,活活累死在了官府的匠作中。后来,官府的徭役,又征发到铁匠伍登头上。他只能弃家逃亡,去参加太平道了。 而七师兄高道奴,则和张承负有点像,也是孤儿出身,可能还更惨些。高道奴是幽州涿郡人,胡汉混血,从小就被抓做了矿奴。好在,他长得极为魁梧,还特别能跑。四年前,他寻到机会从矿井逃亡出来,就一路往南,从幽州涿郡,逃到了相邻的冀州河间国。等到了河间国,他正好遇到太平道布施符水和麦饭粥,就一直跟着讨口吃的。最终,他凭借着惊人的“根骨体质”,被大贤良师收入门下。 至于张承负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巨鹿郡巨鹿县的农户,祖祖辈辈八代都是最底层的农民。直到三年前大灾,家中存粮耗尽,税吏上门催逼。父母长姐皆死,彻底家破人亡,田地也归了沮氏… 这么一算,巫、匠、奴、农,大贤良师后面收的四位弟子,竟然都是最贫苦的底层百姓,都和官府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从最初传道时,收纳有文化的寒门士族、破产小吏,到传道有了规模,投奔者众多后,反而收取底层出身的弟子慢慢培养。这种传道收徒的微妙变化,或许也能一窥大贤良师想法的转变。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一饮一啄间,就像承负起了某种真正的天命!而这世间虚无缥缈的天命,究竟是由上到下,还是由下到上呢? 千百年来,华夏九州的答案从来都一般无二,就像那“天衍的四九”。只有当此时此刻,当黄天的太平道,第一次出现在世间,才有了那渺茫的希望,那“人遁的一”! 第四章 冀州的世家们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黄天庇佑!过了界桥,甘陵国中的大族,自然首推冀州郡望,东武城县的清河崔氏!” “一县之内,很少有第二个县望,更不用说郡望了。整个东武城县,沿着清河两岸,崔氏的庄园田地随处可见。弟子粗略估计,怕是有好几万亩,还多是上好的麦田!而清河周围的疫灾,也最为严重。路上的伏尸数以百计,近河的村落不见人烟,百姓病死流亡者难以计数!…” “清河崔氏并未赈济,只是封了道路自守,不许疫民靠近,否则便会杀人…哎!等这一场大疫过后,人烟阜盛的清河两岸,怕是尽化做百姓的坟丘。而沿岸数百里的水浇沃田,必然都会归入崔氏的名下!…” 说起清河沿岸的惨状,马元义面露不忍,唏嘘长叹。大量患疫的尸体入水,河流就成为了疫病传播最便捷的温床。世家大族的庄园,有独立的水井还好。小户百姓的日常用水,却都离不开靠近的河流,也就免不了取用疫水。 而清河两岸阡陌纵横,又早已开发完毕,可谓是天下最膏腴的地界。周围能樵采的林子都是有主的,乡民们既没有烧开水喝的习惯,也很难得到足够的柴火。如此一来,瘟疫随着疫水,沿河飞快传播。整村整户皆死,惨不可言… “清河崔氏是郡望高门,本不屑见我。但听说我带了能治疫病的‘符药’,便派了个年轻的小辈出来。他恐怕只有二十岁,叫崔琰崔季珪,待人颇为倨傲…” “这崔琰不仅拿了符药,还向我索要药方,必须拿到药方才给粮食,我也只能点头应了。但好在,清河崔氏确实不愧为郡望,哪怕连年大疫,手中的存粮也依然极多。这一纸贤师写下的药方,直接从崔氏手里,换来了600斛粮食。其中以晒干的麦子为主,还有小半是耐储的粟米、黍米,全是陈粮,也不知存了几年…” 听到这,张承负抬起头,眼中有寒光闪过。冀州九郡,灾饿而死的百姓数以万计,倒伏以路,求一口吃的而不得。而清河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一年年的陈粮存了几年,随便出手就是600斛,够四千灾民吃上半月。若是能打破清河崔氏的庄园,尽取庄中的存粮,又能多活下多少万人来?… 当然,这样可怕的念头,仅仅存在张承负的脑海里。在这世家豪强的大汉天下,只有他心中燃着赤火,对世家毫无敬畏。也只有他,敢这么去想,敢与天下的世家为敌!若是把这想法说出来,哪怕在此时的太平道中,那也是惊世骇俗,难以接受的。 “甘陵国中,除清河崔氏外,另一家世家大族,便是前汉郡望,本朝县望,清河张氏。张氏的主支在南边的甘陵县,听闻闭门躲疫,谁也不见,拜访不得。弟子就带着门徒们,沿着清河继续北上,从广川县入安平国…” “老师您曾在广川布道施符,救治过好些富户商人。听闻弟子募粮,这些受过老师恩惠的富户商人,也纷纷解囊相助…虽然每户给的粮食不多,但合起来,也有200多斛,主要是粟米和菽豆…” “广川布道…嗯,那大概是四年前的事了。当年也是元义与唐周与我一起,从广川县继续北上,入了河间国,恰好遇到道奴…” 说到这,大贤良师张角脸上露出些笑容,对粗壮的七弟子高道奴点了点头。魁梧的高道奴连忙还礼,就像守礼的“熊”。而张承负若有所思,咀嚼着马元义话中的细节。 “清河崔氏出的是麦、粟和黍,广川富户们出的是粟和菽。粟是小米,黍是黄米,菽则是豆子。这其中,自然是麦子产量最高,但也最难种。一亩麦田需要的用水,恐怕是小米的两倍以上,产量则是一倍半多…” “清河崔氏能大量种麦,肯定是占了清河一带,绝大部分的水源。而今年出现干旱、水源紧缺,崔氏要种高产的麦子,必然要和百姓大量争水。周围的小民们,恐怕连种粟田的水都没有!…” “粟田在整个北方最为常见。春种秋收,对水要求低,对肥力要求也不高。贫户百姓,要么种粟,要么种菽,也就是各种豆子,尤其是黄豆。常见的,是三年种两次小米一次豆子,两者轮种,来回复田间肥力。” “至于黍米,产量比粟米少,水肥要求却略高,种起来并不划算,百姓也种的不多。黍米唯一的好处,就是粘度大,能用来酿酒和做年糕,祭祀先祖。冀州连年灾荒,百姓饿死无数,也只有世家大族,才会用粮食来酿酒!…”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的民脂民膏,都来自农田,来自水与肥土。而无论是田地还是水源,州郡的世家大族,都永远掌握着绝对的分配权,并且不断扩大着他们的份额。这才是世道崩坏、百姓难活的根源! 天灾与人祸总是并存,若是小民们不起来反抗,那就只有坐地等死。而要把小民们凝聚到一起,除了宗教信仰,除了太平道、五斗米道,又能靠什么呢? 张承负有些恍惚,前世的记忆模糊又遥远,像是迷雾中一点依稀的星火。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马元义的声音,已经从甘陵国讲到了安平国。 “安平国的第一大族,自然是郡望博陵崔氏。博陵崔与清河崔的关系…嗯,武帝时,齐国贵裔后代,崔公崔意如有两个儿子。长子崔业定居清河东武城,为清河崔。次子崔仲牟定居于博陵安平,为博陵崔…” “安平县是安平国治所,博陵崔氏家业极大,与清河崔氏相当,恐怕也有数万亩田地,数千仆役。而博陵崔氏大兴讲学,门生故吏众多,在郡中也颇有清名…” “对!博陵崔氏是真正的清流士族,受到党锢影响,目前没有嫡系出仕。弟子前去求粮,博陵崔氏态度很好,但似乎族中余粮不多,只拿出400斛粟米,换了治疫的符药。而弟子旁敲侧击,听说是安平王刘续苛待百姓,搜刮盘剥甚重…” 安平国既然称“国”,自然与甘陵国一样,有分封的汉室藩王。甘陵国的藩王是刘忠,有位声望极高、大名鼎鼎的宗亲国相,刘虞。而安平国的藩王刘续,就没人能管了。灵帝那种死要钱的做派,上行下效,地方上的藩王就没几个不贪鄙的。传言中刘续“苛待百姓”,在士族中的风评并不好。 当然,这里苛待的“百姓”,恐怕不只是底层的民人,更包括藩国内的士族。想想也能猜到,安平王刘续治所安平县,与郡望博陵崔氏同在一地。哪怕只是为了争夺县里的赋税、田地与佃户,两者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弟子也求见了安平王刘续。安平王刘续拿了200斛粮食出来,其中大半是麦,而剩下的小半,竟然是朝廷赏赐下来、专供藩王祭祀的上好稻米!这稻米可是精贵的好粮,远比麦饭好吃…但刘续有个条件,对老师的占卜望气之术很感兴趣。他想让老师去安平见他,为他占卜一二…” 说到这,马元义苦笑一声,摇头道。 “这位安平王…弟子既不敢明确拒绝,也不敢擅自答应。只是含糊应了下,就离开了安平县…弟子私下里琢磨,这安平王想要占卜的,恐怕是…是…” “元义,此间并无外人,直说无妨。” “是!老师,安平王想要占卜的,恐怕是‘天子气’…” “占卜天子气?” 听到这,张承负怔了怔,抬头看向张角。张角也有些吃惊,随后摇头失笑,感慨道。 “皇帝失德,先有地震日食,又有大疫大灾…天人感应之下,这刘氏的藩王,就一个个都坐不住了。之前党人王芬,也曾请我看过几位藩王,看谁有天子气。我实在推辞不过,也只得看了…至于这位安平王,连安平国本地的士族都安抚不住,弄得民怨载道,又何谈什么‘天子’?…” “党人王芬?看天子气?…” 张承负眼神闪动,若有所思。两汉最重谶纬与天象,巫道方士的活动,绝不仅限于底层,在上层也有不俗的影响力。而像大贤良师张角这样天下闻名的“仙师”,更是藩王、宦官与世家大族的座上客! 若是不为了百姓举事起义,大贤良师张角最后的地位,必然能与五斗米道的天师们等同。他不仅能有生前的荣华,更能开宗立派、建祠立庙,有死后千百年的香火供奉,成为道门祖师之一… “也罢!看在200斛麦稻的份上…等灾疫过后,我会亲去安平国一趟,为安平王占卜一二。留两句卜辞,再募些粮食回来,让你们也都多尝一尝稻米。” 片刻沉吟,张角笑了笑,应下了这个占卜的请求。他看向马元义,马元义就点点头,把这次募粮的经历说完。 “从安平县南下,两日便是南宫县。南宫并无世家,但有豪族高氏,也拥田数千亩,武装了数百仆役。高氏对老师的巫道医术,很是敬畏与尊崇。他们出了300斛粟米,求取了符药、符水、辟邪符,立了供奉的黄天神位,又送了弟子30辆运粮的牛车…可谓是愿为太平门徒,虔善至极了!…” “地方豪强,南宫高氏,信奉黄天…” 张承负又记下了一个名字。比起世代高门、自矜疏远的世家大族,这些新兴的地方豪强,对太平道的亲善态度,就有些值得琢磨了。 他们有的是虔信鬼神,有的是希望利用太平道扩张。而更多的,则是受过太平道医治的恩惠,或者在旧有的体制中举不了孝廉,想要野心勃勃的再往上走。 在太平道根本的冀州之外,各地三十六方的渠帅方主,其实很大部分,都是这种加盟的地方豪族。毫无疑问,他们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他们真的是可靠的力量吗? “天下失德,这些豪强想要的是什么呢?真的是太平道吗?甲子开太平,免去生灵苦。这真正渴望太平的,只有最底层的百姓啊!…” 张承负阖上眼睛,世间的迷雾散去,真正的道路清晰可见。而大师兄马元义已经讲完了这次募粮的经历,笑着说道。 “老师,幸不辱命!弟子这次募粮,合计募得1700斛粮食,应该足够赈济前来的灾民了!等辛师弟再募粮回来,应该还能攒下些余粮,当成种子,发给本郡的门徒夏种…嗯,今年这缺水的情形,种麦是不用想了,种粟也够呛。我看,还是把豆子都留下来,让信徒种一季菽,也恢复下田里的肥力!…” “不错!元义,你辛苦了!…” 张角伸出手掌,触了触马元义的额头,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笑容。随后,他又问道。 “元义,新到的灾民数量众多,疫病也很重。我让你收购的治疫药材,你收了多少?” “噢!老师,药材…” 听到这一句问,马元义面露苦色,声音也低了下来。 “连年大疫,药材腾贵,很是紧缺。市面上的药材,基本都收拢在世家大族手里,只能靠门徒辛苦采集。而我们调配的符药,也大多拿去,和世家大族换了粮食…” “黄天庇佑!解表的麻黄、桂枝、柴胡,我收了一千人份。清热的石膏、黄芩、黄连,也有八百人份。温里的干姜、附子,大概能凑出两百人份。至于补益的人参、甘草,则是普通医者最常用的太平方。我是一点都寻不到,都被大族收尽了!…” “元义,百病之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我观这次大疫,与上次相近,是外感热病生出的‘伤寒’。外邪在皮者,汗而发之。邪入里化热,就需清热。因此,在这次大疫里,解表与清热是重中之重!只要能让病人,熬过那一口最凶的厉气,就能慢慢好转…至于温里、补益,却是熬过凶邪的后话了。” 说到这,张角蹙起眉头,额上的川纹深深,肩膀也低了下来。 “只是,这解表清热的草药…才一千人份不到?” 所谓一千人份,就是只能救治一千人。每当大疫出现,最大的问题就是医疗资源极为有限,只够救治很少的一部分人。 而在这个时代,一旦出现大疫,往往连吃的都不够,更不用说药材了。甚至于,天齐庙外聚集了这么多灾民,就连烧热水的柴火都很难凑齐,得去数里外樵采。所以,用烧开的符水布施给百姓,也就成为了无可奈何之下,唯一的办法了。这已经是太平道能做到的极致… 那么,这仅有的一千人份草药,又该如何调度,如何去分配呢?多少存下来,多少发出去?多少分给豪族富户,多少施给平民百姓? 在场的弟子们,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六师兄伍登立刻膝行一步,重重叩首行礼。他并不擅言辞,只是用力磕头,恳求道。 “师父!请把元义师兄带回的草药,尽、尽数分给我后勤营中!天齐庙外的灾民们,多少人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符药救命、命!仅仅是布施符、符水,十个人里,七个都活不下来的!…” “不可!师父,请把草药先行入库,由我清点完毕,再调制成符药。按照惯例,分一部分给伍师弟!…” 看到这情形,二师兄唐周也赶紧上前,跪下行礼道。 “黄天所见!这些草药调配出的符药,总得先存些保底的下来,留给门人和弟子。然后,再拿出大半,优先给信奉黄天的豪族富户!…这九郡多少地方大户,都在疫病中惴惴不安。若是派门徒前去,不远上百、数百里,把我太平道的符药送给他们。那这些地方大户,必然能心存感激,成为我太平道的臂助!…” “一家士族,胜过数千灾民。而一家大户,至少也胜过百户贫民!这些贫民信奉了黄天,连余粮也拿不出来,还要我太平道的帮扶。而那些大户信了太平道后,随手捐出的粮食,就够数十人支用!” “孰重孰轻,当有取舍!还请师父明鉴!…” 第五章 问道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天色渐暮,祠庙的大殿中显出昏暗。大贤良师张角坐在上首,看着两名亲传弟子伏跪在地,其余五名弟子神色各异,仿佛隐隐分成了两边。 “太平正道,劝善求活…” 张角轻叹一声,念了句《太平经文》,从草席上站起。他没有管伏跪的二弟子唐周、六弟子伍登,而是慢悠悠的点燃两根松明,随手插在众弟子围成的圆中。 若是有熟悉太极的人一看,便能发现这两根松明,恰好插在太极两仪的鱼眼上。而那摇曳的火光映在众弟子脸上,也显出忽明忽暗,黑白交织的变幻来,就像追逐的太极鱼。 “太极者,道也;一生二,谓之阴阳;阴阳错行,万事乃生。” 念完这一句,张角终于抬起头,注视着众弟子的脸庞。他神情温和,先看向大弟子马元义。 “元义,伍登希望先治眼前的百姓,唐周想要优先豪族与富户。你是大师兄,对这药材的处理,你又怎么看?” “啊!师父…我…” 面对这一问,大师兄马元义的脸上,显出挣扎的矛盾。两位师弟都同时抬头,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片刻迟疑,他微微低头,轻声道。 “师父!两位师弟之所以争执,都是因为我带回的药材不够。我明日就带着门徒出去,再募一批紧缺的药材回来!…” “噢!募集药材,确实是源头之水,可解燃眉之急。” 张角轻轻颔首,脸上看不出悲喜。三弟子不在,他只是再次移动目光,看向小吏出身的四弟子潘靖之,温声道。 “靖之,你怎么看?” 潘靖之行了一礼,显得胸有成竹,自信开口。 “黄天在上!我太平道治病救人,只论诚心,不看出身。无论豪族富户、黔首百姓,只要愿为我太平道竭诚奉献,就该得救!所以,靖之以为,当以虔信筛选,看奉献程度,再以此为标准施药救治!” “哦?以虔信为准绳,确也是道门之法。汉中五斗米道,行的便是这条路。我仔细看过,是能传承久远的样子…” 张角再次点头,又看向巫祝出身的五弟子谢初,还是同样发问。 “谢初,你有什么想法?” “贤师,初以为…药材并非不够,而是落入大户富户之手。他们又无良医,囤积那么多,不过白白空费…上天有济生劝善之德,我等可行‘巫蛊鬼神之术’,恐吓劝导他们,让他们捐出药材,再返还一份救治的符药。而多余的药材,便可救助百姓,如此两难自解!…” 听到五弟子的回答,张角默然片刻,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数息后,他轻声一叹,郑重教道。 “谢初,你道心常明,初心本善。然车既行,辄改辙。善恶之机,系于一念。阴阳之道,或升或沉。移瞬之间,人莫能觉…” “你若行此道,那就需时刻自省,看好车子的辙。否则,阴阳变化,从善到恶,不过一念之间!” 听到张角的话,谢初脸上一白。他思量片刻,恭敬的低下头,行礼回应。 “是!谨遵师父教诲!…” “嗯。” 张角应了一声,又看向七弟子高道奴。他脸上露出些笑意,问道。 “道奴,你呢?可曾想到什么?” “师父!我赞同六师兄伍登的想法!我觉得救人是第一位的。太平善道,自然是救人越多越好!至于药材不够,那就想办法去弄!…我可以带着门徒们,去找那些富户‘借’!或者,也可以让痊愈的百姓,去山里采集,再送过来!” “嗯。向善之道,救人为先。牢执一念,不易其心。道奴,你虽然不通文墨,但心思纯粹。做事虽然还有不足,但求道却是够了。” 张角笑着点评了两句,终于看向最小的八弟子张承负。他眼神温润,饱含着某种关切的审视,平声问道。 “承负,你呢?你有什么想法?你入道不久,若有困惑,都可以说出来!…” 听到师父的问话,张承负抿着嘴,沉默思量。在这一问一答中,这些师兄们的立场与选择、性格和偏向,就都展现无疑。而他的立场是什么,他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都带着山峦的沉重,还有火光的闪亮。但这些念头到了嘴边,却少了许多,都沉作他胸口无声的激荡。数息后,他轻声开口,满是坚定的力量。 “师父,各位师兄!我确实有些困惑…前些日子,有个赵老汉病重。弟子想要救他,他却死在我怀里。我喂他符水,他早已看出,这符水只是安慰。但他却依然感激太平道,感激‘仙师们’。而在他临死前,最恐惧的事,竟然是担心死后的黄天乐土里,会有官府和豪强!…” “朝廷无道,肉食者鄙。余粮尽在官府世家豪强之手,如巨鹿沮氏,清河崔氏。世家的庄园里藏满了粮食,却不见丝毫赈灾,反而坐等小民死尽,好兼并田地。这些士族鄙薄我等,更鄙薄这田间的小民…而底层的百姓,哪怕知道符水无用,却依然真心信任我们!因为只有我们,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把他们当成是人!人心皆是肉长。百姓其实知道,谁真心对他们好…” “黄天在上!既然百姓能依靠的,只有我太平道。那我太平道能依靠的,又是谁呢?太平经说,太平正道,善万民,尽人事,使心无悔。那这太平之道的路上,谁会与我们站在一起?道德经说,天道像是张弓射箭,损有余以奉不足。那这黄天之道,这一支均平世道的利箭,该射的又究竟是谁?!…” 这一刻,张承负目光灼灼,挺直了脊梁。他看向各位师兄,再向上首的张角稽首一礼,肃声道。 “师父!弟子入门最迟,对太平之道,常常疑惑不解,难懂经中真义。但弟子总觉得,只要知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就知道前路该是何等模样。知道该去救那些人,如何去救了!…” “...” 大殿中片刻安静,松明的火光忽闪忽闪,就像众人变化的眼神。上首的三位师兄都蹙起眉头,这隐隐指向士族的斥责,让他们都感到不安。 这并不是说,他们的屁股,已经坐在了士族的位置上。而是他们知晓士族豪强的力量,知道这大汉的天下,究竟是谁在做主! 至于下首的三位师兄,则面露思量,有的想明白了,有的想不明白。伍登师兄擦了擦眼睛,想到了赈济中,所见的那些死去的百姓,叹息道。 “黄天正道…百姓才是我们同道!” 这一刻,上首的大贤良师张角,默然不语。在坐的众人里,也只有他这个师父,听出了这个小弟子话中真正的含义。这个弟子看似温和有礼,却是最为坚定,杀气最重的一个。难道,这就是失魂附魂,所带来的非常之机现,劫难中藏有的天数吗?…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黄天之道,确实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然而,道经又言,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 在一众弟子面前,张角摇了摇头。他看着张承负的眼睛,用斥责的口吻说道。 “承负,行太平之道,要‘实民所需、实民之腹、强民之骨”,而非‘壮虚浮之心,强不实之志’!…” “黄天不听空语,太平不应虚声。世道艰难,你这样空言易失,行道难全。言之不行,犹妄念天命,是犯道也!故我等入道之人,必须慎言、慎誓、慎行!” 听到这一番训斥的话,看着张角的眼睛,张承负心中一动。他恭敬伏跪在席上,乖顺的认错道。 “是!弟子愚钝,常常胡乱思量,才会说这些空话…这大概就是空言无补,动则必验。善言不如善行,徒言不如一践…” “嗯…” 张角垂下眼睛,似乎并没听到小弟子的话。他只是转过头,对大弟子马元义说。 “元义,你是大师兄。晚饭的时辰到了,你去取八份麦饭来,给每个师弟都发一份。” “是!师父!” 马元义松了口气,起身离开。张角又看向跪着的二弟子唐周、六弟子伍登,安抚道。 “你们也都起来吧!伍登说的没错,唐周也是务实。这批药材的分配,就七成加入符水,用在庙外的灾民身上。三成制成符药,去向各县的富户布施募捐…这两件事,既然是你们两提的,那也就由你们两人各自负责去做吧!…” “是!谨遵师父教诲!…” “...哎!弟子遵命!” 唐周与伍登对视一眼,互相错开目光,这才直起了身。这时候,马元义已经带着麦饭回来了,给每人都发了一个陶碗。包括上首的张角,也都是一样的伙食。 这些陶碗中,只盛满了蒸熟的碎麦,再加了一勺豆豉,两片菘菜。这就是这个时代,平民们日常的食物,甚至已经颇为丰盛了。 “黄天在上!愿太平!” “愿太平!” 众弟子齐齐念诵一声,就低头默默咀嚼起来。所谓麦饭,自然与磨出的面粉不同,是带着麦仁和碎壳的。而用大甑蒸熟后,这些硬邦邦的碎壳,就稍稍变软,能够咀嚼咽下。这一碗麦饭虽然粗粝难咽,却远比面食更为饱腹,更为节省粮食。 此时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才会用石磨把麦子磨成面粉,然后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而在这磨麦做面的过程中,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需要少见的石磨,需要更多的柴火,还会损耗两三成的谷粒谷壳。 在这种大灾大疫的时代,连口吃的都求不得,又有哪户好人家,舍得把麦子磨成面?穷苦贫民一辈子,吃的就是麦饭、粟饭和豆羹。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面? “太平太平,百姓能吃饱,人人能活命,就是太平。” 众弟子吃完,马元义把陶碗收好,换了两根松明。殿外已经是一片黑暗,而风中隐约吹来的,是灾民们的哀声,是时刻发生的生离死别。 听到这声音,张角又叹了口气,额头的皱纹弯了弯,沉声对众弟子道。 “黄天在上!我太平道的宗旨,就是求善。你们刚才每个人的回答,都没有错,都是遵循着善道。只是,你们眼中所见的善,各有不同,忽远忽近,有高有低,也惠及着不同的人!…” “这就像不同的车辙与车轮。但只要你们沿着善的道路向前,就始终是我的弟子,是我太平道的门人!…” 说完这一番安抚弥合的话,大贤良师的脸上,也显出深深的疲惫。他终于又看向小弟子张承负,看着那张清秀又严肃的少年脸庞,伸手亲近地触了触对方额头,这才问道。 “承负,你说的也没错。善言不如善行,徒言不如一践…你跟着我身边,有多久了?” “回禀师父!我是光和二年,在巨鹿县入的门…跟着师父身边,学习巫、道、医术,做些赈济救治,已经有三年了!” “嗯,三年了!你跟了我这么久,也确实该负责些庶务了!” 张角点点头,看了众弟子一眼,继续问道。 “承负,那你想要跟哪一位师兄,去学着做些事?又或者,你有什么自己想做的吗?…” 闻言,张承负深吸口气,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他在大贤良师身边,耐心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独立做事的机会!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沉肃起来,像是绷紧的弓弦,用力伏地行礼道。 “师父!弟子在营中赈济,看到许多孤儿孩童。他们只要稍稍长成,就能做些实务,入我太平道门下。而若是放任他们,恐怕他们许多会饥寒病饿而死。剩下能活下来的,也只能投入世家大族、豪强富户,成为他们的奴仆…” “所以,弟子斗胆请求!收纳这些孤童,建一支童子的队伍…弟子愿带领他们,尽我所能,教导他们向善!…” “收纳孤童,童子队?” 听到这一句请求,张角眉头微扬,深深看了小弟子一眼。然后,他轻轻颔首,当着众弟子的面,答应道。 “黄天在上!可!…” 第六章 道者不避,乃以身应劫!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承负留下来,其他人先去吧!…” “是!…” 两点松明,在大殿中描出橘影,飘出淡淡的松香。大殿中并没有神像的巍峨,只有“黄天”朴素的木头神牌,静静供奉在祭坛上。而在神牌的俯视下,就是一南一北,相对跪坐的师徒。 两人都戴着黄巾,穿着简朴的麻衣,就像是最普普通通的农人,手上也都都是老茧。太平道徒,无论是道首还是弟子,本就是这种模样。 “承负,养童者,育道根也;教之以善,导之归真。童子天真之性未失,若是教导得当,便可入我太平之道。故而,收纳孤童,一是养,二是育。你既要主持此事,就担上了这一层‘养育’的责任,万万马虎不得。” 大贤良师张角端坐席上,叮嘱着俯首聆听的张承负。他的话语很慢,也很清晰,同样充满力量。 “先说‘养’。你准备收养多少孩童?又如何养活他们?” “回师父。这些天我在营中赈济,也曾数过流散孤童的数量。大概有两百多个。其中七、八成是男孩,两、三成是女孩。都是十岁以上,十二到十四岁最多,能够跟上大人走路的年纪…” 张承负垂着眼睛,讲述着营中的情形。他没有解释,这些孤童为何是这种比例,这种年纪,他们又是如何而来。张角也垂了垂眼睛,不需要他来解释,早已见得太多。 此时十五岁以下,视为童子。十五到二十岁,便是青年。二十岁及冠之后,就视为成年。而张承负今年十四,虽然看起来老成,其实也还是童子的范畴。 “弟子想着,若是粮食支应的开,就把这些孩童尽数收下。他们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务,帮着救治病患。他们能从疫病中熬过来,便有了份黄天的庇佑,不容易再染上伤寒…” “而等下个月,五月刈麦后。弟子想在祠庙周围,带着这些孩童,开垦些薄田出来,种些豆子和粟米。然后十月秋收,能从新田中打出粮食,就能自给自足…” 听到这开荒种地的打算,张角微微颔首。他思虑数息,如经验丰富的老农般开口道。 “天地生人,使人劳而食,不使人盗而得。承负,你开荒种地的想法不错。但开垦荒地,一则土质坚硬,二则杂草深根,兼之水源难寻。要砍除灌木野草、挖出深根石头,再初耕翻土、晒地除虫、种豆养地,如此三年才得地熟。而灌溉取水,也是苦劳…这种繁重的劳动,丁壮都深以为苦,不是童子们能承受的。” 说到这,张角顿了顿,沉吟片刻,又给小弟子加了些支持。 “嗯…这样吧!平乡和巨鹿很近,元义在南边,靠近巨鹿县的地方,有一处庄子。之前他带的门徒,都是在那边躬耕。今年夏收后,元义会带门徒南下,去司隶洛阳…那处庄子会空出人手,可以交给你带着童子们种地。你再选十几个新入道的丁壮门徒,帮着维持一下。后面从耕种到收获,就全看你自己了!” “啊!有一个能种地的庄子?是,谢师父!” 闻言,张承负大喜,恭恭敬敬,给师父行了个拜礼。如果能有个庄子自支自用,不仅能方便他教导童子们,更让他自己也有了些活动的自主权。只是…张承负思索着,低声问道。 “师父,元义大师兄,要去司隶洛阳?” “嗯。怎么,你也想去吗?” 张角嘴角扬起,看着小弟子,笑着道。 “司隶洛阳,是天下十三州的中心,世间最繁华的所在!元义看着你长大,知晓你惊人的术算本领,本想着带你一起去的。你若是后悔了,现在反悔还来的及。童子队的事,也可以交给道奴。” “不!师父,我不去洛阳。洛阳虽然繁华,但那繁华属于皇室贵胄,属于官宦子弟,属于士族豪姓。那繁华,不是我等乡野农人的,反而要农人的血肉供养!…至于教导童子,就像在田里培养新芽。这是为太平道传薪积火,是更值得我去做的,我也希望去做这个!” 张承负的答复斩钉截铁,很是坚定。对他来说,大汉的帝都洛阳,纵然繁华富丽,但始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黑暗。真正的火光点燃在乡野,在这冀州的腹地,在黄色的鹿角上闪烁。 师父张角虽然没说,他也能隐约猜到,元义大师兄去洛阳所图为何。时代的帷幕,终于缓缓揭开。数年间不断的天灾人祸,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流民,就像越积越高的洪水。而大汉朝廷不但不赈济疏导,反而催逼封堵,让洪水越积越高。若是再来两场天灾,那数以十万、百万死中求活的百姓,就会化作咆哮的黄河。而太平道早已做出了选择,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想到大师兄马元义平日里的照拂,张承负抿了抿嘴,含着深意地低声道。 “黄天在上!师父,对我太平道来说…洛阳,恐怕不是个好地方!…” “嗯,洛阳是天下之中,我太平道想要成事,洛阳是绕不开的。这也是元义自己的选择。纵然,千难万难...” 张角的声音也很低,但张承负能够清晰的听清。这一刻,他罕见的,从师父的声音中,听出了犹豫与迟疑。而后,这份动摇一闪而过,像是幻觉一样。他再抬起头,只看到张角沉肃的脸庞,和又一次的谆谆教导。 “承负,为师在巨鹿县出生,也在巨鹿县收你入门。巨鹿县的情形,你很熟悉,自不用我多言。我只说一条。我知道巨鹿沮氏,与你有血仇。但沮氏是郡中望族,在刺史府衙中多有任职,家中又有数百持刀仆从。你不可轻动…” “太平经言,道亦有轻重,不可强力而行,须因人、因地、因时。黄天正道虽大,行之却需审势。你肩上背负了童子们的责任,就应以此为先!…记住为师的话,能忍人间事,方持天上心。正道要行得稳,更要行得实…” “能忍人间事,方持天上心…行稳行实…” 张承负默然良久,才伏地行礼,回道。 “师父,承负明白了。我会把童子的责任放在前面…至于报仇的事,弟子会慎思、慎言、慎行…就像元义师兄,他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弟子也是一样…但请师父相信,弟子绝不会贸然行动。所行的事,也绝不会违背我太平道的准则…” 听到这一番话,张角蹙起眉头,看了会小弟子坚定的脸。片刻后,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回到正题。 “我等求道者,善养婴儿赤子之心,以成大道。而收养童子,除了‘养’,更关键的,是‘育’!” “这些童子收养不难,但要培育,哪怕不是亲传,只是培养成门徒,也是得花大功夫的。承负,你虽然年岁不大,但胸中自有沟壑。这育童之事,你可有什么章程,可需要其他师兄帮扶?” 听到这一问,张承负沉思片刻,早有准备的回应道。 “师父!弟子不通礼教,只会道书。我会以《太平经》为根本,教授简单易写的文字,阐述阴阳五行,天地运转,以及黄天正道的本义…” “弟子熟悉术算,会教授些简单的计算,尤其用于田亩测算、播种计算和仓储估算。弟子粗通医术,会选些出色的童子,稍加教导。若是发现有上好的苗子,也会请师兄和老师来教…” “除了文字、计算与医术外,弟子还跟随老师,学过天时历法、播种耕种。带着童子们务农,也是一种重要的学习,可以称为农学。而在闲暇之时,带着童子们打熬筋骨,打坐养性,也能略有所得…当然,若是能有些拳脚棍棒师傅,教些武艺,就更好了…” 听到这许多要教导的学问,张角哑然失笑。这个小弟子天赋出众,心气也确实是极高。这预想的章程,哪怕只要能实现个一两成,就算是教有所成,立有功德了。而全实现的话…张角笑着道。 “天之道在高,人之行在诚。志在其上,功得其中。若苟安于下,则下下而不能保…承负,你能有这番上上的志向,很是不错。既然你已有章程,那我就静观你的行止吧!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修行的历练。” “是!” 张承负恭敬低头,再次行礼。张角微微还礼。两人聊完了正事,便闲聊了会,殿中也轻松了许多。而后,张角想到了什么,又关切的问道。 “承负,你的附魂失魂之症,已经好透了吗?可曾再有头疼?” “回禀师父。去年秋收后,直到今年,弟子已经大好,再没犯过了。” “嗯。那大抵是游神过路,冲撞了魂魄,离去后便慢慢好了…” 说到此处,张角沉吟了片刻。他明显有些犹豫,但数息后,还是看着张承负的眼睛。他知道这位早慧的弟子,能听懂他的话,便沉声问道。 “承负,这番遭遇…你除了术算外,可还有其他所得?…” 闻言,张承负神情一肃。他默了默,跪下拜了拜,郑重回答。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还是这一句吗?” “弟子愚钝,只得了这一句…” 张角垂目数息,叹了口气。他身为大贤良师,若不是心中有了动摇,有了畏惧,又何必去问弟子呢?想到这,他疲惫的脸上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对张承负道。 “承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天数之事,难以言测。我观星多年,只觉天道既有定数,却又留一丝玄变…” “天下之事,有天数,有可为,有不可为。但若寻得自己的道,因悲愿、正心、修德而行,不求得大道,就不得退!此时天数如何,成败如何,其实皆不重要了!唯有向前而已…” “下去吧!天色已晚,好生歇息…” 张承负默然良久,心中涌出哀伤。这一刻,他听懂了大贤良师的话,也听出了对方决然的死志。或许,在这天齐庙中,师父的志向,也只有他能听懂。他又一次失了声,默默伏跪在席上,重重叩首三次。 好一会后,他才抬起头,看着已经背过身去的大贤良师,看着那松明下拉长的背影,轻声道。 “师父!党人不可信,豪强不足恃…这大汉天下,我等能依靠的,只有我太平道自己,只有祈求太平的百姓们!或许,甲子之事,还要从长计议。先深固根本,经营出一块黄天乐土来,再求长远…” 张角转过身,用温润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最小、也是最年轻的弟子。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遥远的灵魂。他就这样看了许久,才笑着颔首,温和的回答道。 “党人不可信,豪强不足恃。承负,你说的不错,也看得很准!只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求道者当知天命,晓生死。我的时间,其实不多了,就在这两年。而我的道,也已经定下,改易不得…更何况,这冀州连年的天灾与疫病,这大河两岸数以百万的百姓们,更没有多少活路,等不得那许久了!…” “夫知天命者,不避死而避无为;宁亡于道,勿死于卑…好在,你们的时间还多。大汉气数将尽,或许你们能见到,这太平之道立于世间,天下万民尽享太平的那一日!…去吧!收纳孤童的事,好生去做,好好教导~~” “...是!” 松明摇曳,两点烛火映在眼中,却已经快燃到尽头。张承负伏地稽首,留下两点湿痕。随后,他缓缓站起身,倒退着出大殿。 大贤良师张角,就这样站在黄天的神牌前,戴着黄巾,握着九节竹杖,留给张承负一个飘摇的背影。 而在张承负退出殿门的那一刻,只听到一句低沉的念诵,却是《太平经》中的句子,是张角亲身践行,曾教导过他们的话。 “道虽微,愿者行之;劫虽大,有德者应之。虽知天数难转,然道者不避,乃以身应劫!…” “道者不避,乃以身应劫~~” 第七章 新芽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太平道的旗幡,在天齐庙外树起。张承负和高道奴并着肩膀,还有二十多个穿着戴着黄巾的太平道门徒,一边布施麦饭粥,一边收拢营地中的孤童。 这些十多岁的孤童,有的穿着短褐,有的穿着布头,有些裹了些树叶,更多的则裹了层泥巴。他们的脸上灰扑扑的,看不样貌,分不出男女,只剩下乌黑瞪圆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众人。孩童们本是最活泼的年纪,可眼下,他们却乖巧的令人心疼。只要一碗麦饭粥塞到手里,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哭不闹,乖乖地任由道人们牵到一旁。 毕竟,戴着黄巾的道人们,给他们治病,又给他们施粥。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坏人。而这样想的,也不仅是孩子,更包括灾民营地中的灾民们。 “仙师!仙师!求求您,把我的孩儿,也收下吧!他瘦得没力气种地,可还能背符念经的…” “是啊!仙师…求您把这两个娃领走吧!家里再熬不过了…为奴为仆也行,只要给一口饭吃!…” “黄天在上!求求您了!…” 听到太平道要收道童,乌压压的营地灾民,就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儿,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有的老汉把孩子的小手,塞到张承负的手里,一转头就不见了人影。更有妇人直接把孩子,推入孤童的人群中,然后抹了把眼泪,就弓着身往回走。 不过几刻钟的功夫,几乎大半个营地的孩子,就都送了过来。在这些灾民的眼里,仿佛把孩子交给了太平道,就有了生路,就能活下去了! “...” 看到这一幕,张承负抿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压在他的肩膀上。灾民们把孩子都交给了他,他想要拒绝,但看到那一张张乡民脸上的祈求,看到那一个个孩子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又咽下了肚。在他眼中,这是新芽的希望。而希望,自然是越多越好~ “...道奴师兄…我们收了多少孩童了?” “...承负,你问我?我只能数几十个数,过了一百,那就只能说很多了!而眼下,这是很多、很多、很多!…” “...” 张承负暗叹一声,像是灵活的猿猴,轻松爬上了七八米高的大树。然后,他站在树上,数了会孩子的总角,得了个五百一十二的数量,脑袋一下就“嗡”了起来。 “五百一十二个?…本来要收两百来个,现在直接变成五百多。童子队直接变成了童子营?…这要怎么养活?…” 张承负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数了两遍。然后,他低着头下了树,对高道奴道。 “道奴师兄,你先帮我看着!” “你去哪?” “我去找六师兄!” “啊?哦!…” 张承负拔腿就跑,只把话说了半截。遇到自己扛不下的事,就得找人一起扛。他先去找了负责后勤的六师兄伍登,听到这么多张口要吃饭,伍登也头皮发麻。 随后,两人又避开殿中的二师兄唐周,一起去找大师兄马元义。马元义出来看了一圈,眉头也蹙了起来。最后三人一起去求大贤良师张角,在殿前跪成了一排。 “承负你啊!…你们啊...” 大贤良师张角出了殿门,看着乌压压的孩童,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太平道虽然声势极大,三十六方遍布各州,但核心的弟子门徒,其实也就仅限于冀州九郡。在张角、张宝、张梁三位大医的门下,大概三千人的样子。 其中,张角收了八个亲传弟子,近千精锐门徒,也就是马元义出去买粮时带的那批。而张宝与张梁也差不多,亲信门徒都在千人左右。而这次赈济灾民,收纳孤童,竟然一下子就收了五百多… “师父…求求您!…” 大贤良师看了许久,看着那些麦秆一样的孩童。这些孩童,让他想到了麦垄雨后黑土上初出的芽,又像灶灰中还未熄的火星。而他已经下定了无悔向前的决心,或许也该留下些后面可能的希望。好一会后,他才轻叹一声,点头道。 “...罢了!既然收了,就都收下吧!” “啊!谢师父!” 闻言,张承负、伍登、马元义,三人齐齐叩首,脸上都露出喜色。高道奴看到了,也连忙赶了过来,跟着一同行礼。张角想了想,摸了摸高道奴的脑袋,吩咐道。 “道奴,这么多孩童,承负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也跟他一起,带些可靠的门徒,管着这些孩童吧!遇到拿不准的,多问问你承负师弟…” “啊?喏!师父!” 高道奴点头应喏,却也没问自己这个师兄,为啥要听师弟的话。他的道很纯粹,就像他拿起长棍,就能苦练一天武艺一样。 随后,张角又把收纳这些道童的决定,告诉了负责统筹的二弟子唐周。唐周的脸,瞬间黑成了黑炭。他瞪了小师弟张承负一眼,张承负连忙作揖道歉。片刻后,唐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师父张角道。 “师父,这么多孩童,若是按道童的标准,给饭吃饱…那这库存的粮食,恐怕支撑不了太久的!…” “唐周,先按道童的标准给吧!等五月刈麦后,冀州的粮食应该会充裕些。而这次幽州没受到灾荒,等茂安募粮回来,可以让他跑一次,去幽州买粮。” “去幽州买粮?是!…” 吃的问题暂时解决,接下来的压力,就再次给到了张承负头上。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负责这么多人,这么多的孩童,这么多的“弟子”。 首先,是住的问题。天齐庙里显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张承负先是去找大师兄帮忙。请那些负责牛车的门徒,在庙后的山凹处,紧挨着坟地,围了个粗陋的栅栏。然后,众人忙着搭了许多草床,勉强作为童子们的营地。 其次,是保暖的问题。四月底的冀州白天不冷,夜间则不暖和。孩童们大多穿着布头,夜里太容易冻着,得弄些保暖的衣物。张承负又去求二师兄唐周、四师兄潘靖之、五师兄谢初。他前后讨了几十件破旧衣裳,一两百件草衣,还有几十捆柴草,凑合着给孩童们保暖用。 然后,就是卫生的问题。高道奴去大师兄那里,借了二十几把刷牛的毛刷,给二十几个青壮门徒一人发了一把。他就这样领着孩童们,走了几里去了漳河边,一排排的刷干净了泥巴。到了此时,才确定有三百多个男孩,一百多个女孩。等孩童们再回来时,张承负已经带人挖好了两排茅坑,搭好了棚子。 “男女分开!男童用左边,女童用右边!不许随便乱蹲…都听懂了吗?” “仙师!” “叫我张师。” “张师!为什么要分开?” “张师!什么是左,什么是右?” “张师!为什么不能随便乱蹲?” “...” 听到这些纷乱的提问,张承负深吸了口气,额头隐隐作痛。高道奴躲得远远的,带人在后面看着营地的秩序。于是,压力就都给了过来。 然而,当张承负环顾四周,看到焕然一新、脸上多了生气、敢主动问话的孩童们,他心中又渐渐安定下来,多了份平静的喜悦。 “黄天在上!安静…都安静!先听我说的去做,至于其中的道理,我是老师,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 “现在,一个一个,过来领太平木牌!告诉我你们的名字,我来写在木牌上!…” 所谓太平木牌,就是一块削好的松木片,正面写着“太平”二字,后面写了个符咒一样的“数字编号”,再往下则是名字的位置。而当张承负拿着符笔,蘸了墨水,问起孩童们的姓时,就又一次顿住了。 “你姓什么?” “我不晓得哇。” “俺不知道。” “爹娘死的早,没讲过。” “...罢了!不知道姓的,就都跟师父姓吧!嗯,和我一样,都姓张。” 张承负摇了摇头,写下来一排“张”字。随后,他看向一个最近的机灵孩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狗儿!” “...狗儿?嗯,那就是‘命硬、能活下来’。道中得存,残命不弃。你就叫守存吧!‘张守存’。好了!带好这个牌子,去后面吧!” 张承负写好名字,亲手给第一个“弟子”,张守存戴上。接着,他又看向第二个憨憨的孩童,耐心问道。 “你呢?叫什么?” “我叫牛娃!俺妈生我的时候,俺爹在种地…” “牛娃?‘强壮、耐劳’。勤力如牛,不言而行。那就叫玄力吧!‘张玄力’,木牌戴好了…下一个!” “黑疙瘩!” “黑疙瘩?确实挺黑的。嗯,黑即玄,暗中有光,是潜质之体。那就叫‘张元魄’。后面的!” “二傻!” “二傻?外憨而内静,止则明。嗯,叫‘张止明’!” “三蛋!” “三生万物,蛋也是生。就叫‘张生童’!” “顺哥!” “和者生道,顺者归真,温良正气。那就是“张道顺”!” “憨豆儿。” “?愚而有信者,道所重之。‘张愿朴’!…” 张承负拿着符笔,写写停停,给童子们一个个起了姓名,戴上了太平木牌。 “啊!我叫张守存…我的名字好听!” “我叫张道顺…我的才好听!” “对了!‘太平’是什么?” “不知道…张师说以后会讲…” 孩童们捧着木牌,先是看看正面的“太平”二字,又转了过来,看着自己的新名字。他们小小的脸上又是好奇,又是开心,忍不住一次次的念着。这一刻,他们就像洗净了灰泥的豆子,慢慢显出了生机的绿色,在泉水中泡出了新芽。 “呼!黄天在上!终于弄完了…” 这一番仔细思量的起名,哪怕后面有高道奴带人帮忙,也从黄昏吃完麦饭粥开始,足足起到月上三更。而得了太平木牌和新的名字后,孩童们的眼睛,好像又明亮了些,如同天上升起的月亮。 “五百二十个孩子,五百二十个弟子…等等?五百二十个?…” 张承负怔了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又多出了八个孩子出来。他默默想了想,大致猜出了原因。算了,债多了不愁,孩子多了,也一样养活,一样的教。而在这第一天的结束,他究竟该再说些什么,教些什么呢? 张承负想了许久,看着围成大圈,乖乖坐好的“弟子们”。他看着这些孩童的眼睛,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歌,于是笑着道。 “黄天在上!今天的月亮很圆…那我…咳!那为师,就教你们一首月亮的歌吧!…” “啊?老师,月亮的歌?” “不错!这首歌,就叫《玉盘》…” 张承负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他又低下头,看向地上的萋萋坟丘。而后,当他平视看去,便见到一双双孩童的眼睛,映着清清的月光,伴着埋葬的亲人,含着新芽的希望。 这一刻,深沉的情绪,在张承负的胸膛中激荡。他挺直了背,清声开口,在久远的东汉末年,唱起洪武正韵的新歌。 “玉盘玉盘,你为何悬于屋顶上? 玉盘玉盘,你为何夜夜照饥肠? 玉盘玉盘,你为何有时招摇有时藏,有时瘦来有时胖?…” “玉盘玉盘,你可曾装过丰时粮? 玉盘玉盘,你可曾见过别时泪长淌? 玉盘玉盘,你可曾听过百年血泪千年唱?锄声万遍响…” “玉盘玉盘,心头光, 月光月光,亮汪汪。” “玉盘玉盘,那童子低头夜农忙, 愿且耕且唱,终见黄天亮~~” 很快,孩童们学唱的歌声,在清冷的月光下响起,稚嫩、清亮又欢快。他们的歌声中带着笑声,也带着暂时忘记的哀伤。而当这稚嫩的歌声,从祠庙后的山凹飘来,大贤良师走出了大殿。他沉默的在月下听了良久,汗毛渐渐立了起来。 良久之后,大贤良师深吸口气,幽幽叹道。 “天不语而有歌,地不动而有变…新芽初生,好重的杀气啊!” 第八章 什么是太平?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清晨的朝阳,落向天齐庙后的丘陵,稚嫩的歌声,在暖风中回荡。山凹的坟丘上,已经冒出了青草。童子的营地中,也飘出了淡淡的麦香。吃饭的时候到了。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每人一碗!” “张师!…一碗吃不饱怎么办?” “玄力,等所有人都盛了一碗后,如果还有,你就再排队来盛。” “哦!知道了。” 粮食始终是紧缺的,吃饱也总是很难。陶釜中的麦饭粥很少有多余的,再排队来吃,不过是张师“哄人”的话。好在,童子营中的伙食,已经比灾民营里好上了一大截。这些半大的孩童少年,总算能够果腹,能再继续长些身体。而比起他们身体的长大,某些更难得的东西,似乎成长的会更快… “好了!都坐好。现在,拿出你们的太平木牌,我来教你们第一个词…‘太平’!” 张承负坐在一群半大孩童的中间,道袍非常的整齐,也束好了头发,俨然一副师父的做派。其实,这些半大孩童中,许多人的年岁和他差不多。但他们眼中的懵懂,却依旧如童子一样,等待着最初的开蒙。 “十三四岁开始识字求学,虽然晚了些,但也是开蒙。开蒙之后,就能求道。闻道有先后,走出这一步,就会有不同!…” 张承负对“弟子们”说着“难懂”的话,手中拿了半截炭,身前放了一块大木板。这木板还带着没削尽的树皮,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师兄那里讨要来的。而木板上,正写着楷体的两个大字,“太平”! 这正楷的字迹,与这个时代官方的隶书格格不入。若是被门阀士族的子弟看到,怕是会笑他写的不够“庄重古雅”,失之“轻浮草率”。不过乡间的下里巴人,本就鄙薄,难登大雅之堂。这能写字的,那都已经是士族眼中的异数了。 “黄天在上!我太平道所求,就是‘太平’二字,为自己,也为天下的百姓。来,跟我念…太…平!” “太…平?…” 童子们轻声念着,辨认着这两个初识的字。而这两个字,也同样写在他们的木牌上,仿佛是某种神秘的符箓。很快,昨日的疑问就再次出现,憨憨的张愿朴与机灵的张守存,一同问了出来。 “张师!太平能吃吗?…” “张师!太平是什么?…” “太平是什么?” 张承负站起身,看着一个个懵懵懂懂的童子,看着那一双双清澈好奇的眼睛。他早有准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孩童们手中,那些舔的干干净净的空碗,认真问道。 “你们今日,吃了吗? “吃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我没吃饱!” “我吃了半饱…” “再吃一口就饱了…” 叽叽喳喳的回答,从周围的童子口中传来,就像朝林中的雀儿。张承负笑了笑,又一次伸手,指向了“太平”两字,温声道。 “这,便是‘太平’的第一个意思,‘有饭吃,能吃饱’!” “我太平道所求的太平,就是希望天下的百姓,都能有饭吃!饿肚子的滋味,我们都尝过。饿的久了,人就活不下去了。而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下去,什么样恶的念头,就都生了出来。什么恶的事,也能做出来…所以,只有先吃饱,才能有善,才能有‘太平’!” “啊?太平了,是不是就能天天吃饱了?” “吃饱就是太平?那我想要太平!…” “我也是!吃不饱饭,好难熬的。连土舔起来都是香的…” 经历过灾疫饥荒的孩童,总是对饿肚子,有着最可怕的记忆。他们的脸上带着最淳朴的期待,想要能一直吃饱,想要能有“太平”。 第一次,在这些孩童眼中,“太平”像是变成了某种摸得着的东西,能端在手里,能吃下肚子,能让人活下去。嗯,那一定是很好的东西! “我也想要太平…要是有太平…阿爹、阿娘、阿妹…就能活下来了…” 张承负安静的听着孩童们说话,听着他们最质朴的愿望。直到孩童们渐渐安静,他才再次开口,看着瘦小的张生童问道。 “生童,你之前生病的时候,是谁照顾你的?” “啊!是黄巾仙师!” “还有吗?” “还有二傻,呃,张止明!…” 听到这,张承负笑着点头,继续道。 “生童,若是没有别人照顾那你…那你生病之后,能熬过来吗?” 张生童怔了怔,想了想,神情黯然下来,摇头道。 “张师,熬不过来的。阿爷就没熬过来,没来得及到这里…” 闻言,张承负默了默,摸了摸张生童的脑袋。他再次环顾所有的“弟子”,开口讲述道。 “若你病了,还有人喂你吃的,有人喂你水喝,有人喂你药…那就是太平的第二个意思,‘互相照应’…你们想要‘太平’吗?” “要的!要太平的!…” 弟子们点着小脑袋,童稚与少年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发自内心。张承负点了点头,再次写下“太平”两字,逐字的拆解道。 “‘太’,是天大的意思;‘平’,是世道平稳。没有人饿死,没有人打人,大家互相照应。官府也不打人,豪强也不抢夺…天下都这样,便叫‘太平’!” 这一次,弟子们学的明显慢上许多。他们跟着张师一笔一划,在泥土上写下这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有的对有的错。所有孩童都很认真,就好像写会了这两个字,就能有了“太平”一样。 好一会后,黑乎乎的张元魄看着自己写下的“太平”,脸上犹豫了会,小声问道。 “张师,有了‘太平’,大家都有了吃的。那会不会,有人来抢我的碗,抢我的吃的?” 张承负望了过来,看了会明显担心的少年。他想了想,笑着道。 “不会!‘太平’就是,你的碗,不被抢;你有的饭,不被打翻。” “可是…可是官府派人来怎么办?之前就有个带刀的官,去我家,把粮食都拿走了,还把娘逼死了…” 听到这,张承负收起笑容,脸上显出沉肃。他伸出手,摸了摸张元魄的脑袋,一字一句的沉声开口。这明确的回答,不仅给张元魄一人,也给所有的弟子孩童,甚至包括远远听着的高道奴与青壮门徒… “若是有人来抢我们的碗,来抢我们的吃的…他就是我们的敌人,该被打。哪怕他们是官府,也是坏的官府!…而要保住我们的‘太平’,保住我们的吃的,就只有靠第二个词,靠‘黄天’!” 说着,张承负手指用力,在木板上,重重写下“黄天”两个简化字。这两个简化的别字,若是被门阀士人看到,怕是同样要嗤笑不已,引为一年的笑谈。但它却远比繁体的隶书好写,好记,好学,好普及开来! “张师,什么是‘黄天’?” “你看这两个字:‘黄’,是泥土的颜色,是种粮的地,是我们脚踩的田;‘天’,是在上面的,是天上的光,是天下的道理!” 张承负声音沉肃,眼神也坚定有力。他注视着一个个似懂非懂的孩童,看着睁大眼睛的高道奴,又看过那些丁壮的门徒,掷地有声的说。 “因此,‘黄天’,就是让我们种地的人,不再被打;让我们,不再跪着求饭,而是站着吃饭!” “这天下的粮食,都是我们种地的人,辛辛苦苦,从天亮到天黑,从春到冬,从地里流汗刨出来的!而官府过来,一开口,就要把我们的粮食抢走。若是不给,他们就打人,就抓人,就把人杀头!” “这难道,是天下的道理吗?不劳的贵人,酒肉多的发臭,粮食用来喂狗。辛劳的农人,夜夜忍着饥饿,吃不上自己种出的粮食!而当灾疫到来,农人们伏地病死、饿死、冻死,路上都是尸骨,野狗成群结队,吃的眼睛发红。可官府却没有任何的赈济,还要抢走最后的口粮,抢走最后的田地!…” “这样的事,这两年我们见得少吗?这样的事,官府与豪强,不是一直在做吗?可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骗人、吓人、杀人,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太平是求不来的、是跪不来的!要想有吃饱的太平,就只能靠黄天!…” 说到这,张承负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激荡的情绪。他声音放缓,看着睁大眼睛、努力思考的“弟子们”,把最初的“火苗”,缓缓的、有力的,放入孩童们的心中。 “所以,这‘黄天’,不是等着神坐在天上,赐下天下的‘太平’…这‘黄天’,是我和你,是我们最穷苦的农人,一个一个都站起来,都握紧手中的锄头,削尖木头的矛!只有为了‘太平’,站起来反抗,哪怕死也要反抗,反抗那些抢夺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黄天’!…” “黄天在上!天下太平,百姓有饭吃,互相照应,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而破坏太平,欺压、抢夺、打杀的人,哪怕他们是官府,是豪强,是世家大族,是皇帝老儿!那也是太平的敌人,是我们的敌人,是天下农人百姓的敌人,是该死、该杀的敌人,无论他们是谁!…” “我等太平道,之所以戴上黄巾,就是为了团结在一起!为了敢于拿起武器反抗,敢于去杀死他们!而当我们手中握紧了武器,去守护百姓的太平,那就是这世间的黄天!…” 随着张承负的这一番宣告,童子营中安静了下来。弟子们睁大了眼睛,高道奴也一脸惊讶。至于那些维持秩序的丁壮,更是有的惶恐,有的不安,有的甚至茫然失措,害怕地跌坐在地上。 “朝廷…官府…反抗皇帝?…太一神啊!…” 大汉朝廷的威严,依旧如同最庞然的巨兽,威压在绝大多数农人的心头。哪怕经历的五年三次大灾,哪怕流离失所、伏尸遍路,这些农人依然不敢把愤怒的矛头,直接指向高高在上、如同神灵的大汉天子。 或许,只有大贤良师的宗教信仰,只有更残酷的灾荒,才能彻底打破他们心中的烙印,释放出他们黄河一样的咆哮。 而眼下,唯有这些未曾开蒙的童子,才有着白纸般的心灵,能够画上最鲜艳的红,能够写下推翻一切的“黄天”。 “太…平…黄…天…” 张承负神情肃穆,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着,也一笔一划的教授着。他并不着急,这样惊世骇俗的教导,决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最朴素的道理,也往往需要最根本的勇气。这些孩童,就是他的希望所在,是他竭力养育的新芽,也是他最初传道的星火。 “太…平…黄…天…” 年少的弟子们一个字一个字,跟着重复念诵,一笔一划,在泥土上用手指书写。他们还太过年幼,并不能理解这一番教导背后,所藏着的那些翻天覆地的思想。他们只是本能的觉得,张师说的好像有道理,天下就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比现在更好! 此时的他们,也足够的年幼。他们有着足够的空间,去接受这些崭新的道理,去慢慢的思考理解。他们或许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去亲手实践自己的所学。 日升日落,童子们的念诵起起伏伏,地上的字迹写了又擦。一日反复的教导,不过“太平黄天”,不过简单的四个字而已。然而,当傍晚的麦饭粥煮好,童子们端起碗来,却自然而然的,学会了太平道的问候。 “张师,太平好吃!…” “愿太平!…” 张承负笑着点头,带着沉思的高道奴,亲手给孩童们盛满麦粥。而等玉盘升起,童子的歌声响彻月下,张承负就扬着嘴角,展开黄纸,在篝火前慢慢写到。 “太平者,天大而人和,众安其食,民得其生。饥不至骨,寒不及身,邻可依,亲可养,是谓太平。” “然今天下失德,光明不再。贼人在上,百姓在下。官以夺为令,豪以欺为荣,不耕者满堂酒肉,力耕者啼饥死道…太平之道,已不可得,故黄天之名,当立而行。” “黄者,地之色,耕之本;天者,道之尊,理之极。黄天者何?农人起也,起以反强夺,起以止不仁,起以守太平!” “故曰:黄天当立,天下大吉。太平不可跪得,黄天不可畏求。起也!凡我道众,佩黄巾,执农器,守田碗,护灶烟…便是道中之兵,是黄天之光!” “《太平新经》,章一…” 第九章 效忠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蝉鸣初起,暑热将至。田间的宿麦要么枯死,要么接近成熟,就像逃荒的农人,要么死,要么熬了过来。天齐庙外的灾民营地,也终于维持在了四千多人左右,陆续有人返乡了。而许多百姓在离去之前,都会偷偷的来到后山,看一眼读书识字的孩童,再抹一把眼睛,怕被发现般悄悄走掉。 “太平正道,立我黄天…一、二、三…十!…” 张承负带着孩童们,念诵着《太平经》中的句子,也学习着尽可能简单的简字。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共也就教了四、五十个最常用的字。而“弟子们”有的学得多,有的学得少,但至少也会“太平黄天”,自己的名字,再加上简体的“一到十”。 “一、二…十!对应的符字,就是1、2…10!…” 为了为进一步的数学计算打下基础,张承负很耐心的,教授着最基础的数字。这种起源于古印度的“阿拉伯数字”,此时大概还要600年,才会正式在古印度形成体系。而它用于计算,确实比汉字简单易写,加减乘除都要容易。张承负便直接拿了过来,当成道门的“符”来教。 “张师,这个‘2’符,怎么写?” “我写不好‘4’…” “张师,张愿朴把‘5’写成了‘6’!…” 孩童们苦着脸,看着张承负立起的大木板,按照上下对应的简字与数字,学着最基础的入门。而这样的入门,一入就是三天。三天后,虽然还是有人写不完全,但好歹能认会看,有了数字的概念。 “一到十,就是十根手指!你们在每根手指上,写上对应的数字,吃饭的时候就能看到…嗯,炭笔太粗写不了?那就用草茎蘸着墨来写…算了,把手背伸出来!我给你们每人写一个数字。然后,去找数字不一样的人,1-10组成一个十人小组!从今往后,一个小组的,就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唱歌…睡觉也挨在一起!” 教到了这个时候,孩童们有了些基础,互相也都熟悉认识了。张承负终于能把五百多个孩童,按十人一组自愿组队,分成五十二个小组,按照军伍的形式编组起来。其中,男童有36组,女童有16组,每组都让童子们自己推选出负责的组长。 而按照“黄天之道”,一组的童子们要互相帮扶,被视为一个“集体”。同样的,有了集体的小组,纪律的概念也逐渐引入其中,就像“一起吃饭”,“提问先举手”。违背纪律的人,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来自生活集体的压力,去调整自己的行为…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培养。一盘散沙的模样,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好在,孩童们在一起接受的都很快,也乐意去接受这些“崭新”的一切,既而获得更明确的归属感。 “张符师,你是在用军伍之法,操练这些童子吗?” 如此教导了几日,看着分出队列的童子们,维系秩序的柳弓很有些惊异。他主动找到张承负,仔细的看了会这位其实很年轻的“张角弟子”,迟疑着说道。 “黄天在上!符师若是想训练军伍…弓其实,也略有经历。嗯,被操练的经历。” “哦?” 闻言,张承负很有些兴趣。他整了整束发与道袍,请柳弓相对而坐。而后,他又看了眼这精壮汉子两手虎口与指节上的老茧,认真问道。 “柳弓,你从过军?是逃卒?…” “啊!符师你...早就看出来了?…” 柳弓抿了抿嘴,很显出忐忑不安。但当童子们唱着、念着的“黄天”口号传来,他顿了顿,脸上的忐忑又消失了。他跪坐着作了一揖,苦笑道。 “不瞒符师,弓确实是逃卒…是凉州征羌戍边的戍卒…” “噢!你竟然参加过凉州边军?…” 这一次,张承负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他很清楚,眼下大汉真正能打的军队,就是凉州、并州和幽州的边军。而由于羌人反复的叛乱、大汉几乎无休止的征讨,导致凉州边军的数量最多、精锐程度最高,也是后面镇压黄巾的真正主力,是最危险的一支官军。 “柳弓,你是冀州人,怎么会加入凉州边军?” “哎!是朝廷的兵役。凉州戍边极苦,兵卒逃亡甚多。关西征发的兵役靠近家乡,尤其容易逃走,十个里能逃走三四个。朝廷就把冀州兵役调拨过去补充…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愿闻其详!…” 张承负侧耳倾听,而柳弓想了想,便从头开始说起。 “我本是河间国鄚县人,在家乡是个猎户,手艺算是不错。有老母妻儿,有田屋,日子也还过得下去。熹平五年(176)年,朝廷征兵役戍边,鄚县要出两什二十人…不知怎得,这名额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还记得,当时里正找上门,下两斛粟米,冷笑道:‘凉州羌贼作乱,朝廷征的是敢死之人,尔等能活三年,便是造化。’…现在想想,怕是年轻时凭着弓术自持,不曾贿赂他钱,得罪了他。故而让我去服这家破人亡的役…哎!” 柳弓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唏嘘。他长叹一声,又继续道。 “我们鄚县两什二十人,先去河间县,汇集了百人,再去赵国邯郸。在邯郸领了身皮甲,一把环首刀,汇了冀州各县共五百人,继续往西过太行。太行道险阻,三月才过了并州,渡过黄河到了凉州。而这路上,就折了二十多人。有的病死,有的逃亡…” “等到了凉州汉阳郡,带队军官把我们交接了,归于护羌校尉麾下。我因为善射,领了副军中的弓箭,分成了后队的弓手…” 听到“护羌校尉”四字,张承负眼神一动,沉吟着问道。 “柳弓,当时的护羌校尉是谁?可是姓段,或者姓皇甫?…” “都不是!” 柳弓继续摇头,叹气道。 “熹平五年时,声名赫赫的段公段颎已经离开凉州多年。前任护羌校尉皇甫规也在凉州病死。我去时,护羌校尉先是田晏,是个贪鄙但能打仗的,之前随段公打过大仗。但我们到了没过两月,田晏就被入了狱,好像得罪了朝廷的宦官。新任护羌校尉换成了泠征。这是个贪鄙但不能打仗的,一上任就开始捞钱…” “凉州戍边,真是苦极了!每月都有戍卒逃亡,也有逃卒被抓住,砍了脑袋。而军粮官贪腐,军粮半数被克扣。戍卒每日食麸粥一升,总是吃不大饱。凉州冬天极冷,泼水成冰。但朝廷发下来的冬衣又极为单薄,一什的弟兄得挤在一起睡才暖和…每到冬天,就有人冻死,有整伍整什的士卒逃亡。而到了春天,朝廷又会再征新的兵役前来补充…” “而除了缺衣少食,鲜卑年年来扰边,来去如风,抢了东西就走。羌人日日想着叛乱,动辄偷袭,根本打杀不完。只要出了屯田的营地,周围羌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生死仇寇一样。若是不带上弓刀,不两什结伴,都不能入山樵采…而我们一什,跟着曲长到处平叛。三年也砍了几十个羌人的脑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但总有羌人部落从更西边冒出来,好像地里的菘菜,怎么割都割不完…” 听到这种凉州的情形,张承负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又问道。 “羌人为什么反叛?”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仇恨?因为护羌校尉的贪鄙?或者是天太冷,种的粮食出不来?反正我见到的羌人,都一副苦哈哈精穷的模样。除了一条不怕死的烂命,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活不下去的样子…” “那你们砍了那么多羌人,想来是立下战功的,朝廷的赏赐下来,应该会好过很多?…” “赏赐?哈!朝廷有个屁的赏赐,连伤员的医治,都得自己花钱!” 说到这,柳弓明显有些激动。他咬着牙,想到了什么难以忘记的往事。好一会后,他才红着眼,叹息道。 “黄天在上!我们戍边三年,鄚县的二十人死的,就剩下八个人了…有冻死的,有病死的,有被鲜卑人射死的,有被羌人偷袭死的…反正对朝廷来说,兵役征来的戍卒又不用花钱,死光了,再征新的一批过来就是…” “而到了光和二年(179年),汉阳郡的羌人又再次大叛,剩下的弟兄们都熬不住了。又过了几月,听说京兆地震,我们在凉州见了日食。从曲长到什长,各个人心惶惶,都在说‘苍天死了’…” “于是,我们八个弟兄,就下了决心,逃亡算了!当时跟着一起逃的,还有其他几个什,恐怕有几十上百人?反正逃的人很多,一个曲估计逃了三分之一。因为日食,恐怕其他曲也一样,除了那些凉州本地的,逃得人必然不会少…最后,估计是抓不过来,也没心思抓,凉州境内都没见到追兵。我们一路躲躲藏藏,逃过了黄河,入了并州,这才遇到搜捕逃卒的并州官军,折了好几个弟兄。他们抓到逃卒,就会砍下脑袋,吊在县城的城门上示众…” “在并州山里,我们把显眼的盔甲、环首刀、长矛、弩、盾都卖了,换了些粮食和铜钱。有几个并州的逃卒,就直接入了太行山里,落了草…而我带着最后两个兄弟,千难万难逃回冀州,回到鄚县老家…才发现老母得疫死了,小儿饿死了,妻子改了嫁,田宅早就归了里正…” 说到此处,柳弓红眼流泪,怔怔坐在原地,眼神都失了焦。许久之后,他才用力擦了擦脸,自嘲道。 “小人鄙薄…让符师见笑了!” 张承负摇了摇头,握住了柳弓的手臂。他看着对方哀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黄天在上!我们乡里人,从没有鄙薄过。鄙薄的,是那些贪腐克扣的官吏,是草菅人命的朝廷!百姓的苦难,都是他们带来的!而只有推翻他们,建立一个新的黄天,这样的事,才不会再次发生!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不会受到同样的、甚至更惨痛的苦!” “再立新的黄天…” 柳弓出神了许久。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也抓紧了张承负的手臂。这些天在太平道的遭遇,似乎把他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一层层的打碎了。 张承负讲给孩童们的道理,其实也同样是讲给他们这些在场的丁壮的。而他由于逃卒的悲惨经历,第一个完成了觉醒,渴望着去反抗,去改变些什么。这也是他主动站出来,想要帮忙的原因… “柳弓,你是光和三年逃回的冀州?” “啊!好像是光和二年末?不记得了。在山里走走停停,也不知晓时间。要不是猎户的本事还在,手头又有弓箭,怕是走不出太行山的老林。” “嗯…那后面呢?…” “后面…” 说到这,柳弓默了默,好像一时难以开口。但数息后,他还是坦露一切,彻底交了底。 “我们这些逃人,官府那里有搜捕的名录,是回不了家的。我的家也已经没了。能庇护我们的,只有县里乡里的豪族。所以,我们最后三个弟兄,都一齐投奔了鄚县最大的豪族,河间张氏,给张氏当了护卫…” “这样呆了两年,直到今年初,疫病传入河间国。我不知怎得染上了,被张氏逐出了庄园…走投无路之下,才拖着病重的身体,独自来了巨鹿郡,去求太平道医治…黄天在上!太平道的仙师既然救了我,收我做了门徒,那我柳弓这条命,从今以后,也就是太平道的了!…” 说着,柳弓直接五体伏地,跪在了张承负面前。而这一次的跪拜,也就相当于托付性命,相当于真正的效忠了。张承负怔了数息,这才明白了柳弓的意思。他赶紧把对方用力托起,沉声道。 “既入我太平道,那我们就都是同道!我们之间,不分主从,只是为了同样的愿景,去奋力向前,哪怕付出性命!” “是!张符师,我这条命,就付给你了!你说是同道,那就是同道!…” “...” 闻言,张承负默了默,还是受了柳弓效忠的大礼。随后,他才轻叹一声,道。 “柳弓,以后,你还是叫我承负吧!这样听起来,更亲近些。” “好!符…承负!” 柳弓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些笑意。这个年头入了黄巾,似乎是迟了些,但也不算太迟? 可放眼整个冀州,能容下他这个逃人的,除了各地的士族豪强,也只有声势极大的太平道了。而他在太平道呆了这几月,已经不想再去投奔豪强,做那些人的爪牙与鹰犬了。他更想心中无愧的,挺直腰做个人! “柳弓…鄚县…河间张氏…” 一番行礼交底,两人坐的更近了些,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张承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想到柳弓的籍贯,隐约又忆起了某个人。 “黄天在上!对了,河间张氏,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 “出色的人物?…” “对!就是武艺出众的…” “武艺出众…噢!有的!你说的是张氏的少家主吧?其实平日里,我们这些护卫,也都是跟着他出门行猎…” “少家主?” “对!他的年岁,大概二十出头,比承负你大不了…哦!大上七、八岁?少家主弓马娴熟,武艺在整个鄚县都很是有名,甚至是整个河间国!” 柳弓想了想,肯定道。 “如果说有什么武艺出色的人物,那肯定说的是他!” “他叫什么?” “张郃!…” 第十章 汉军是怎么打仗的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冀州农历五月的夏至,不算炎热。树荫上的蝉鸣,也不显的聒噪。诗经中有过巧妙的描述,“鸣蝉嘒嘒”。而“嘒”(彗),便是清亮的小声,又带着星光的微茫。它像是坟丘上长出数寸的新芽,又像是树荫下静坐的童子们,让人看着看着,就嘴角噙笑。 “心静则气清,气清则神安,神安则道来…” “身不动,心不散,气周身中,乃可以感天地而通神灵也…” 张承负垂着双手,从一众盘腿的弟子前走过,讲着《太平经·养气章》中的句子。那一个个童子有的用力闭眼,有的忍不住偷瞧,有的绷紧了身子,有的左右轻晃。 看到这些童子静坐入门的表现,高道奴摇了摇头,心中暗叹。 “道门修行,内气充盈,神形不离,方为小成…师父教我们的时候,一次才教几个人?顶多三五个弟子,再加十几个门徒。承负竟然一次教几百个?这又能教出几个成才的…” 虽然如此想,但高道奴还是认认真真,和练过静坐的门徒们一起,仔细调整这些童子的身形。而张承负环顾一圈,想了想,又换成了白话,再细细讲了一遍。 “打坐第一件事,就是心静。静下心来,才能养胸中的一口清气。既然是清气,那呼吸就该轻缓而悠长。如此慢慢放松,直到忘我入静,自然能安定神识…” “不紧张,不急躁,不懈怠,也不妄想。端正坐好,内心想着大道,想着太阳。念头伴着呼吸,从小腹慢慢延伸到全身,似有非有,不要刻意。如此百日,自然能生出气感,就像有微弱的热乎劲…” “不要着急,先打坐一个时辰。睡着也无妨,只要能静下来就很好!…” 张承负走完一圈,又巡视走了一圈。直到三四圈后,孩童们大半眯瞪着眼,听着蝉声安静下来。他才笑了笑,走向林子边缘。而在那里,柳弓面露羡慕,微微躬身,虔诚问道。 “承负,这是太平道的入门修行吗?我能不能,也跟着一起练?…” “柳弓,这只是道门最基础的静坐,并无什么大的关窍,只是一要入静,二要养身…我们弟子众人,当年都是跟着大贤良师这么入门的。” 说到这,张承负顿了顿,看着恨不得立刻坐下的柳弓,又耐心解释道。 “这入静修行,最好是从童子开始练。童子经历不多,心思纯粹,容易入静观想,不会被杂念干扰。加上童子元阳未失,精气充足的,百日就能有气感。气感从尾椎渐渐活络,若是练上三年五载,小腹也能生出感应,前后周天行气通顺,就算是筑基小成了。这种道家修行,本就是滴水石穿的长久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见到成效的…” “而哪怕练成筑基,也不会生出什么神通、什么法术。顶多就是神气完足,精力充沛些;身轻体健,身体轻快健康些。嗯,少生些病,益寿延年!…” 听到没有“神通法术”,柳弓的脸上立时就有些失望,兴趣也没那么大了。求道之心一息,红尘之念便大起。他想了片刻,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承负,你以行伍之法,操练这些童子,想来是有所考量,希望编练成军的。看来我太平道志不在小,若是能有精锐的行伍,必然能大展拳脚!…” “既然这样,为何不教授他们拳脚枪棍弓刀?这些实打实的武艺,也是从童子时习练,效果才最好!柳弓虽不才,但教授些基础入门的军中把式,还是能做到的!…” 听到柳弓的自荐,张承负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空空的肚子,摇头道。 “若是可以,我也想让你这个军中老卒,教授他们正经的拳脚枪棍弓刀…只是这么多张嘴,庙中的粮食本就支应不足,那些能吃的半大小子,天天夜里都在喊饿。要是再练上军中把式,粮食消耗恐怕得翻上一倍,二师兄唐周非吃了我不可!…” “所以无可奈何,我只能先教教他们打坐。打坐静心养性,也能捎带着将养下身体,磨炼些意志,练出点沉稳来。等后面粮食充足了,再试着因材施教,教些武艺…” 听到这样实际的解释,柳弓一时哑然,低头无言。太平道就连张角的弟子,都如此清苦,确实和那些世家豪强的大族子弟,做派截然不同。而张承负想了想,又笑着道。 “黄天在上!不过,柳弓,你熟悉大汉官军的行伍,倒是可以给大家讲一讲,大汉官军的编制怎样?又是怎么打仗的?” “官军的编制?又怎么打仗的?…” 闻言,柳弓想了想,挠头道。 “官军都是以‘部曲’为根本。在凉州的汉军,有固定军额的,最大的就是‘部’。一个‘部’大概八百到一千人规模,主要看下面有几个‘曲’。而‘部’里设校尉的,就是‘部校尉’最大。没有设校尉的,就是‘军司马’最大。就好像我之前在的汉阳部,就只有四个曲八百人,军司马就是最大的军官…” “而从‘部’往下,就是‘曲’。一‘曲’是两百人,最大的是‘曲长’,也叫军侯。我当时在的是‘陇县曲’,就是驻扎在陇县。‘陇县曲’下面又有四个屯,一屯五十人,最大的叫‘屯长’,会有一处戍堡和屯田地。而我们因为是关东人,被关西士族出身的曲长,丢在了最穷苦最偏远的军屯。那个屯鸟不拉屎,水又少,叫什么‘街泉屯’。而离我们不远,就是‘街泉亭’…” 听到这,张承负忽然神色一动,开口问道。 “等等!…柳弓,你刚才说,你是在陇县屯田,附近是街泉亭?街亭?…” “咦?承负你听说过那破地方?确实有叫它街亭的。那是个两山夹一川的地形,往西边就是连绵的陇山,往东边下去就是陇关…那里的地势很险,土贫瘠的很。屯田的麦子都不咋长,全指望陇县送来的军粮。但日支两升的麦,总是会被克扣一半…” “这街泉亭…这陇县,也会有羌人吗?” “有!整个陇地,到处都会冒出羌人的部落,就像地里冒出的草。那里好多地方又缺水又冷,种不了地,建不了军屯。但羌人放牧打猎,倒是能活。他们就从这座山钻到那座山,到处乱窜,怎么也杀不完。听说,他们都是从西南边,更高更广的大山里出来的!” “之前关西出身的曲长总是嚷嚷,要到那更高更广的大山里,把羌人的根给撅了。结果没过两年,他就被新来的羌人,一投矛射死了。这些羌人总是越打越多,新来的比老的还厉害,凶蛮的很…” 柳弓念叨了会街亭,又念叨了会羌人,明显深受其苦。好一会后,他才继续说。 “一屯五什,一什十人,设什长。十人两伍,一伍五人,设伍长。我见过屯长指挥打仗,但也只是见过。而我真正懂得的,也就是一什十人的战斗…承负,你要是让我讲汉军怎么打仗,那我就只能讲讲十个人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列阵厮杀的了!…” “好!那就讲一讲,十个人怎么打仗!” 张承负爽快点头。他指了指那些还在打坐的孩童,又指了指高道奴和自己,笑着道。 “好高骛远不是好事。眼下不仅这些半大小子,就连我和道奴,也完全不懂,这具体的军伍厮杀。大伙可就指望着你,好好讲一讲这最基础的打仗门道!…” “啊!好!那你借我九个人,我好好准备两日,演示给你们看!…” 柳弓精神一振,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两日后,我带人给你演一下…一什十人的武备和战法!…” “行!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诺。蝉鸣阵阵,童子们依旧在打坐。 两日之后,还是同样的地方,童子们已经一组组围成了大圈,很是规矩有序。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都望着大圈中心处,以柳弓为首的十个青壮门徒,还有那些木头的兵器。 虽然只是群童子,但柳弓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课”。作为一个逃卒,他之前可从未想过,能有这种“夫子”的待遇。他咽了口唾沫,在张承负鼓励的目光中,先拿起一根分叉的长树枝。这树杈明显被修剪过,一头削尖了,另一头撇出个横勾来。然后,柳弓很认真的举着他亲自削出的长树枝,开口道。 “这是汉军步卒中最重要的武器,长戟。这长戟的尖头,是用来刺的;长戟的横勾,是用来勾的!整个铁打的戟头,大概在一尺多。而长戟出现的地方,一定是阵线的第一列…整个长戟的长度,在一丈出头(2.5米)!” 看到这根“长树枝”的“长戟”,童子们的眼中满是好奇。而张承负很是认真,仔细看着每一处细节。此时的汉尺一尺只有23厘米,一丈十尺就是2.3米。而长戟的长度大概在2.5米左右,并不算特别长,但确实是汉军第一线的列阵武器。 “长戟是这么用的,平戳是刺,回拉是勾…杀!杀!...” 柳弓拿起“长戟”,非常熟练的,做了个平刺与斜勾。而这千锤百炼的两个简单动作,却带着无形的杀气,让周围的丁壮都后退了一步。柳弓看了最近的丁壮们,把“长戟”递了过去,又拿来一根更长的木棍。这木棍足足有两人多高,一头削尖,好像要戳上了天。 “这是汉军步卒中第二重要的武器,长矛,也叫步矟。它只有一个戳刺的矛头,但矛头会有足足两尺长,并且两侧开刃。长矛通常会在长戟后面,作为阵线的第二列,但要是长戟兵阵亡了,长矛兵也能作为第一列…” “这把长矛的长度,是一丈五(3.5米)!军中还有一丈八(4.2米)的长矛,是大规模作战时,给后排的长矛兵用的。我们在凉州打羌人的时候,最多就是几百人的规模,用不上丈八的长矛,丈五就足够了…” 说到这,柳弓重重杵了杵手中的“长矛”。然后,他双手把“长矛”握紧,发力的右手高举,托举的左手稍低,双臂同时使劲,斜着向下一刺! “杀!…” 这凶猛的一刺出来,张承负神色瞬间凝重。他仿佛看到成千上万的汉军,高举着如林的长矛,凶猛的刺杀而来!而这样推进的长矛阵线,恐怕是黄巾农民军们所无法抵挡的… “长矛就是这么用的,只有一招,就是刺!而在军阵中,双臂高举着斜往下刺,是最有力的!甭管什么羌人,什么鲜卑的骑兵,只要挨上这一刺,连人带马,都得死在阵前!…” 柳弓自豪的拍了拍胸膛。在马镫没有发明的此时,羌人和鲜卑的轻骑兵,确实完全不是列阵汉军的对手。而柳弓把这“长矛”再次竖起,和那“长戟”挨着,总结道。 “一句话,戟拒马,矛杀人!一什十人里,至少要有四个戟兵和矛兵。而每个士卒,都要学会用戟和用矛。前面的戟兵矛兵若是战死,后面的弓弩手,就得拿起矛戟顶上!” “我们刚进军中,就有征羌的老兵告诉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维持住战线,就像维持住一根平齐的棍子…若是某一处棍子弯的太厉害,那咔嚓一声,棍子就折断了!这一曲这一部,基本就完了…” 说到这,柳弓摇了摇头,止住了话头。他也是照搬学样,重复那些老兵们的教导。至于真正被突破阵线的惨烈战斗,他还没在征羌的小规模厮杀中遇到过。要是遇到了,怕是也回不来了。 “你们四个,一人一根‘戟矛’,站成两排…嗯,人数太少,就站一排吧!对,就这样。前面四个‘戟矛’,列出战线…” 柳弓分了四根长树枝、长棍,把前头四名丁壮,摆成一线。然后,他又拿出一块木板、一把木刀,逐个介绍道。 “这块木板是‘长盾’,刀盾兵用的。大的能有三尺长,小的则是两尺。小于两尺的,就是‘短盾’,是绑在前排长戟兵左臂上,用来挡箭的…这把木刀是‘环首刀’,也是刀盾兵用的。” “汉军中刀盾兵的作用,一般是掩护前排暴露的两侧。或者是前排戟兵矛兵被突破后,顶上去挡住的。又或者是对面的箭雨太厉害,主动挡在最前面遮蔽…当然,边军中也有招募的羌人锐卒,配上刀盾,作为突击的轻兵勇士用…” “而一什十人里,通常会有两个刀盾兵,左右各站一个…” 说着,柳弓又拿出两副木板、木刀,塞在两名丁壮手里,把他们安排到戟矛的两侧。随后,柳弓又拿起一把短扫帚,有些尴尬的举了举,认真说道。 “这是‘弩’…汉军中第三重要的武器,也有人说是第一…嗯,这是军中最主力的五石弩,大概能射一百四十步,破皮甲。但这五石的弩矢贵的很,一根就要好几文钱!除了主力的五石弩外,更多的是三石弩,大概射一百来步,而弩矢能便宜一半。因此,平日里军中打仗喜欢用的,其实还是三石弩,没其他原因,就是省钱!…” “五石弩,射一百四十步,破皮甲?…” 听到五石弩的射程威力,张承负默然不语,暗暗心惊。毫无疑问,这种汉军的远程弓弩,对于缺少甲胄盾牌的农民起义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致命打击。而汉军中弓弩手的比例,竟然能达到四成? “你们三个拿好这‘弩’…弩手就没啥好说的,比我们弓手射箭简单的多!把握好角度距离,闷着头射就是。这弩也是每个士卒都要学的,要是遇到骑马如风的鲜卑游骑,可就靠弓弩来对付他们了!…” “一什十人,四戟矛、两刀盾、四弓弩!这就是汉军中打仗最常见的兵力配比!具体的战法,通常是戟矛在前列阵,弓弩在后射击,最好占据高处小丘,等着对方冲上来送死。但若是遇到对方步卒众多,骑兵很少,也有让弓弩前出,先射上几轮的…” “而要是打仗的军队多,到了千人的‘部’规模,两侧还会有辅助的轻骑、重骑,甚至是披上马铠的铁甲骑。但那些骑兵怎么冲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当过骑兵,只是见过他们在步兵面前耀武扬威…” 说着,柳弓把三把‘弩’,塞在了最后三个丁壮手中,再把他们安排在了戟矛兵与刀盾兵后排。而后,他自己拿着一把汉军的长梢弓,一把真正的、保养完好的一石弓,也站在了弓弩手的队列中,自豪的最后讲到。 “黄天在上!至于眼下我手中的,是一把真正的、一石四钧的弓!它能射七十步,破皮甲…这射程虽然比弩短些,但要准,准的多!它射起来,也更快,快的多!我用这把弓,点杀过两个羌人的头人…” “这弓箭,可是真正有难度的兵器!没个三年五载的,根本练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一什十人里,虽然必定有四个弓弩手。但不是每个什,都有我这样的精锐弓手!” 柳弓长呼口气,终于把这汉军一什最基本的步兵作战,把自己亲身经历的军队经验,粗粗介绍了一遍。随后,他看了看一众童子睁大钦佩的眼睛,微微直了直脊梁,才期待地看向张承负。 “承负,我讲的,还行吗?” “黄天庇佑!很好的,好极了!我看,你也可以来当童子们的老师了!” 张承负认可点头,很是肯定。听了柳弓的这一番讲述,他第一次在脑海中,有了汉军作战的明确形象。只有知己知彼,才能以弱小的力量,寻求最为不易的胜利。而眼下若是汉军的经制之师,以这种姿态,对上刚刚起义的黄巾农民军… “嗯…” 张承负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又看向柳弓手中的长稍弓。看着这把战弓,他眯起眼睛,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哪怕,在这过去的三年里,他从未见过军中的战弓,更没摸过… “柳弓,能不能把这把弓借我一用?” “承负,你想试试这把弓?” 看到张承负注视的神情,柳弓自信一笑,把手中的长稍弓递了过去。 “黄天在上!这弓箭和戟矛刀弩不一样,不是短时间能练出来的。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慢慢教给你…对了!这弓劲力很大,切记不要空放…嗯?” 柳弓忽然停住了话,瞪大了眼睛。 只见张承负前脚稍向前,后脚斜站,下意识站了个抗风的射箭站位。然后,他端正的左手持弓,虎口轻抵弓把最凹处,大鱼际自然贴合弓把,就像握住了身体的延伸。紧接着,他右手拉弦,用了个原始的捏箭手法。而一石60斤的汉弓,竟然被他缓缓开弓拉到右耳,再慢慢收弦松回去。如此重复三次,竟然每一次的动作,都分毫不差,精准的像是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嘶!这力气?这精准?承负,你从小练过弓箭?…” 柳弓的脸上,显出不可思议。只有真正的射手,才能看出这几个动作背后的千锤百炼! 而张承负虚拉了三次弓,左手持弓的位置,也依然分毫不动。他慢慢垂下弓来,感受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熟悉,脸上显出难言的复杂,眼中也一阵恍惚。好一会后,他才看着柳弓的眼睛,轻声道。 “黄天在上!我好像…会射箭…” 第十一章 神射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初阳曦曦,旗影长长。土场之上,尘土微浮。五百多个童子,都排成十人的小队,形成粗粗对齐的阵列。 他们衣衫单薄,赤足而立,普遍比较瘦弱,但精气神倒是不错。而那一双双童子的眼睛,也都或多或少的,含了些明亮的神采,好像七八点钟的太阳。 “卯时末,辰时初…嗯,七点左右。” 一个新制的晷盘,就放在童子们的前侧。它以平整的木板为底,刻了个直径一尺的圆。圆盘中心,插着一个笔直的竹签。而圆盘外侧,则画出12个等分的扇形,写着十二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在标注的时辰后,又从“0-23”,写了“符咒”一样的小时数字,更加精确的分割出时间。 当然在这个时代,十二个时辰,通常被叫做“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有着非常生活化、容易理解的描述。而眼下的“卯时末,辰时初”,就是“太阳出来”,“该吃早饭”的时候了。 “黄天在上!日出之初,早食之前,是天地之根源,阳气新生之时。故而,站上两刻钟,以生阳气,也叫做晨桩…” 张承负背着双手,在童子们的队列中走过,看到有歪歪扭扭的,就上手调整一二。 “头要正颈要直,下巴收一点。脚跟相距约一尺,脚尖微内扣。用鼻子呼吸,不急不缓…生童,不要回头看我,安心守定!…” “啊!是,张师…” “不要说话!” “是!…” 另一侧,高道奴也带着些门徒,一起帮着指点。他其实更擅长这种“武艺”,是下过苦功练武的。而穷文富武,他一个人吃下的麦饭,就能抵得上三、四个普通的丁壮。 以眼下天齐庙道场的情形,张承负可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因此,和静坐一样,他教的还是静站。在站桩的同时,一边训练童子们的队列,也一边灌输纪律和时间的意识。 “静身如柱,心如止水,气随鼻息,意守丹田…这是最基础的站定功夫。” “简单来说,就是‘身不摇、心不散、气不乱’…” “站满两刻钟,就能吃麦饭粥了!…” 听到“吃麦饭粥”,窸窸窣窣的口水吞咽声,就从童子的队列中冒了出来。张承负眉头一扬,严厉的目光看去,声音又赶紧消失了。他外表保持严肃,心里生出好笑,但听到童子们肚子的咕咕声,又暗暗叹了口气。 “太平黄天!只有先吃饱饭,才能进行进一步的训练。无论是习练拳脚兵器,还是操练队列行军,肚中空空,总是不行的…可是在这灾疫缺粮的冀州大地,粮食又从何而来呢?周围各州,豫州、青州、兖州都是一样受灾,并州贫瘠,恐怕只有去幽州买了。幽州,涿郡,涿郡…” 张承负默默思量,又想起了某些人来。太阳的痕迹在日冕上移动,练过了静站,吃过了早食,就到了“辰时中”。紧接着又是识字的“文化课”。接着做出的日冕,他教了童子们十二时辰的写法,还有对应的时辰含义,以及道教中极为看重的天象。 “子时在23-1点之间,称为‘夜半’,北斗七星柄直指正北,天汉清晰可见。丑时 1-3点,称‘鸡鸣’,第一次鸡叫总是在丑时末。东方七宿在此时渐现。寅时 3-5点,称‘平旦’。此时启明星最亮,露水凝结,丑时末就是天亮。所谓平旦,就是太阳是平的,出现在地平线上。” “卯时5-7点,就是‘日出’。辰时7-9点,又叫‘食时’,是吃早饭的时候。巳时9-11点,叫‘隅中’。‘隅’是旁边的意思,‘隅中’就是太阳靠近天空中间,但还没到。午时11-13点,为‘日中’,太阳到了天中,此时日影最短。未时13-15点,是‘日昳’,太阳又斜了…” “申时15-17点,是‘晡时’,也就是在申时末吃第二顿饭。酉时17-19点,叫‘日入’,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戌时19-21点,‘黄昏’,西方余晖落尽。不过夏天太阳落尽的迟,冬天落的早,其中道理,为师会以后再说。最后是亥时21-23点,‘人定’,就是人睡觉的时候。北斗七星柄指西北…” 关于天象时辰,实在有太多能讲的地方。而作为入门,张承负只是再次强化了时间的概念,把时辰相关的字词教授出去。这十二时辰加上俗称,30来个字,估计得教三天,还得让小组内的童子们互相帮着学才行。 太阳的斜影越来越短,直到过了“午时”,又开始变长。一日两顿,中午自然没得吃。童子们只能饿着肚子,练了会静坐。接着,“未时中”下午两点,开始学习术算。 这几日的课程是互相联系的,既然教了日冕的时间,那术算就是计算时间的加减,还有学习圆盘的角度。两位数的加减,要仔细算,要求都学会。至于圆的角度弧度,不过是先教个简单的概念,有印象就行。 一天匆匆过去,到了酉时初下午五点,就又是童子们高兴吃饭的时候了。而张承负擦了擦额头的汗,正想着晚上再教点什么新的歌谣,或是给“弟子们”讲讲历史故事,却看到大师兄马元义笑着来了,还带着二师兄唐周。 “承负,你这童子营的营头,可是当得热闹的很呐!师父有时候,还会从祠庙中出来,远远地看上两眼…” “是极!我也来看看,这吃了这么多粮食的童子营,到底是什么模样?…” “啊!元义师兄!唐周师兄!…” 张承负连忙行礼,两位师兄也随之还礼。三人一起在营中溜达了会,看着童子们一组一组的吃饭,高道奴拿着根短木棍维持着秩序,又打了个招呼。这一圈看下来,马元义与唐周对视了一眼,神情中都有了些惊异。 “黄天在上!承负和道奴,训练的有模有样啊!” “嗯,确实是有些章法。倒是不枉吃了这么多粮…” “比不得大师兄手下的门徒…” “哈!元义,小师弟心气高着呢!还想和你那批持杖的精锐门徒比较!” “哈哈!假以时日,也不是没有可能嘛!毕竟这些童子还小,精神头也不错。嗯,就是瘦了点…” 天色还亮,三人从童子营里走了出来。马元义从随行的门徒那里,拿来一把八斗的猎弓,还有二十根骨箭,笑着递给张承负。 “喏,你找我要的猎弓。你这从来没摸过弓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弓箭了?” “...我之前摸过一把弓,试了试,感觉可能自己应该会射箭…” “会射箭?…” 听到这,马元义与唐周面露惊疑,小师弟是农户出身,师父捡他的时候才十岁。他们都是看着小师弟长大的,这小子学没学过弓箭,他们还能不清楚吗?难道是?… 唐周若有所思。他笑着拉住张承负的胳膊,就往祠庙中走。 “来,跟我来!我库房里有个草人,元义的门徒处有个操练的土场。去那里射两箭看看!” “不错!就去我那里的土场,练一练看看!” 张承负拗不过,只得跟着两位师兄走。马元义带的八百精锐门徒,在祠庙外有个正式的营地。这八百人表面上练得是棍棒,实际上棍棒插上枪头,就变成了军中的短矛。 说到底,这支队伍其实是大贤良师张角,在冀州太平道道场,所真正倚重的核心武力。他们是从众多信徒中选拔训练出来,兼具信仰与武力的“道兵”。可惜,这样的“道兵”,张角门下只有八百人,张宝和张梁门下也是差不多数量,再多就养不起了。 “承负,这草人你要放多远?” “先三十步吧!” “三十步?你确定?” “嗯。先试试弓…” 土场上,张承负分脚站好,握着这轻巧一截的猎弓,整个人都沉肃了起来。无比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他深吸口气,瞄准草人胸口处系着的人头大红布,缓缓拉弓到嘴角,稳稳就是一箭,身形不动分毫! “嗖!” 看到这站定拉弓的气势,马元义与唐周都神情凝重,被“唬”的挺直了腰。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浑然自如的一箭,稳稳飞去,然后…箭矢稳稳的射在了红布外,隔了大概两寸。 “咦?承负他竟然真的会射箭?…” “可惜射的不大准…” “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这八斗的弓,他开的轻松的很呐!” “哈!承负他从小就力气大,就和道奴一样…” 这一箭射失,两位不会射箭的师兄,都松了一口气。倒是围观的门徒中,跟着来看的柳弓,神色肃然起敬。这新弓到手的第一次试射校准,竟然只差了两寸? “嗯,三十步,偏差左下两寸。我是瞄准了射的,那再射就要往右上移些瞄准,补偿这偏差…” 张承负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草人的箭靶,算了算偏差后,又再次回到三十步外。他挺起身形,稳稳拉弓,瞬息又是一箭! “嗖!” 第二箭射去,正中红布的右上,只多出一寸来。张承负又上前看了看,用手指比划了会,心中确定了这把弓的瞄准,到底要补偿多少。于是,他返回箭位,调了调息,眼睛瞬间锐利,瞄准后又是一箭。 “嗖!” 这一次,箭矢凌厉而去,正中草人靶心的红布。两位师兄立刻瞪大了眼睛!可还没等他们开口,张承负便再次拿箭,连续三箭,都在靶心中央,尽数挨在一起! “嘶!刚才那一箭不是蒙的?承负这箭术?…” “果然是附魂…咳…是天授!” 马元义与唐周互相对视,脸上既是惊异,也是喜色。这位小师弟若是有天授的不错射术,倒是可以在后面太平道的大事中,加上更多的担子。而这样想间,张承负已经再次走上前,取回了五支箭,又把草人拉远了二十步。 “啊?五十步?!…” “这是不是有点太远了?…” 张承负垂了垂眼睛,用心感受了会手中的弓箭,感受着与生俱来般的熟稔,与千锤百炼般精准的动作。只不过,他对肌肉力量的掌控,还没有完全深入到细致入微。哪怕射箭的动作分毫不差,劲力上还是会有一点点偏差。 “嗖!嗖!嗖!嗖!嗖!” 五十步外又是五箭!五箭都在红布上,只是射成了个散开的五角形。马元义与唐周还是笑着赞叹,柳弓的额头上却是已经冒汗。要知道,这样的射术,若是换上重弓和狼牙箭,就已经能在战场上隔着军阵,点名射杀敌人的军官了! “五十步…大约就是这把弓的极限了,再远弓身颤抖,就射不大准了。” 张承负感受着弓身的震动,本能的觉察出了弓的极限。但他还是把草人拖到了七十步,又连着射了五箭!这一次,五箭中只有一箭在红布上,其余四箭在贴着红布,最远不过一寸。而箭矢射入的深度,也只有浅浅一点。 “嗯,五十步内射头…五十步外射身体…” 张承负若有所思,重新把箭收好。静止的靶子已经试的差不多了,那移动的靶子…想到这,他左右环顾,看到了一只树上的麻雀。在两位师兄疑惑的目光中,他走到树下,隔着十多步,轻飘飘的先射了一箭。 “嗖!” 这一箭擦着麻雀,穿过树上的枝叶。麻雀受了惊吓,立刻从树梢上飞起,就像受惊的兔子。而十多步的距离,第二箭转瞬即至,刹那将麻雀贯穿,继续带着飞向天上!紧接着,后面又是第三箭,再次贯穿了飞落的麻雀,带着再飞起一截。然后是射中的第四箭,连续三箭! “黄天在上!承负射的,难道是传闻中的连珠箭?!” “啊!连续三次,射中飞动的麻雀?这射术是个什么水平?我好像从未听说过?…” 直到四箭过去,张承负长呼口气,平稳地垂下猎弓,死去的麻雀才串着三支骨箭,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这一刻,土场上鸦雀无声,众门徒睁大了眼睛,尽数不可思议。马元义与唐周面面相觑,他们已经不知道这种射术,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了! 整个校场上,只有柳弓浑身颤抖。他脸上的激动难以抑制,心中也跳的厉害。缓了数息后,他才抿着嘴,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连射三绝,尽中麻雀…这是…这得是军中的射声士!也是胡人中的射雕人!…太一神啊!承负这么年轻,竟然会是…是个神射手的苗子?!…” “黄天啊!弓箭难防。如此神射,又这么年轻…那一旦等他力气长成,又会有多少名将豪杰,死在他的弓箭之下呢?…” 黄天无言,夕阳斜落,拉出长长的人影。张承负回过头看到柳弓,高兴地扬起嘴角。他挥了挥弓箭,露出少年般干净的笑容,把杀气尽数收敛。 第十二章 为大汉掘墓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夏至已至,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树上的蝉声躁了,树下的坟丘都冒了出草。大疫带走的尸骨,用最后的养分,孕育出微弱的新芽。活下来的人,则顽强的活着,为了活着而活。 眼下,已经到了收割夏麦、播种夏豆的农忙时候。天齐庙外,早就不再有新的灾民出现。但依然还有三千多百姓,迟迟不愿离去。他们像是见到火光的飞蛾,碰撞在灯做的纸罩外,不断停留着,徘徊着,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张承负看着这些从灾疫中活下来的百姓,看到他们脸上的留恋与哀伤、恐惧与迷茫。他觉得,这些百姓迫切的需要着什么。但需要什么呢? “黄天在上!他们需要承诺。一个过太平日子的承诺。” 这是大师兄马元义的回答。大师兄的脸上带着同情。 “他们需要粮食。吃饭和播种都需要粮食。” 这是二师兄唐周的回答。二师兄的脸上满是务实。 “他们需要鬼神。只有信仰些什么,这苦日子才能过下去。” 这是四师兄潘靖之的回答。四师兄总是神神鬼鬼。 “他们需要希望。大灾离难,家破人亡。总要有个奔头,缓一缓心里的苦。” 这是五师兄谢初的回答。五师兄见惯了人心,和四师兄像又不像。 “他们需要领头人。只有人带着他们,他们回去才不会被豪强欺负,夺了田地!” 这是六师兄伍登的回答。六师兄斩钉截铁,手上还挥着打铁的锤子。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 七师兄高道奴很是纯粹。他看着发怔的张承负,用力拍了拍肩膀。 “你去问师父呗!师父他肯定知道!我们按他老人家说的去做,一定没错!” 于是,张承负又去求见大贤良师张角。在低矮的屋子里,张角放下手中的符笔。他静静的看了最小的弟子一会,这才道。 “死了这么多人,世道这么苦…百姓需要一场大型的葬礼。” “葬礼?” “对!大型的巫葬。要在坟丘上设道场,建坛设幡,周围画上符印,场地要大一些。嗯,得借用一下你的童子营地…噢!还有,这是《招魂安灵歌》,可以让童子们到时候领唱,毕竟他们也有亲人埋在那。对,是安魂祭祀歌的调子,这里只是改了改词。” 说着,张角从案几上,取下几张早已写好的黄纸,递给张承负。 “准备一下吧!五天后,就在坟丘周围举行大葬!” “是!老师!” 五日后,招魂的黄幡,伫立在连绵的坟丘上。太平道徒们用石头砌了祭坛的底座,垒了坛顶,坛下又围了火塘。然后,草灰与朱砂画的镇魂符,密密麻麻垂挂在周围的树上,就像垂下的死者的眼。这么说也不算错,因为在树下的坟中,确实掩埋着数以千计的尸体,让树下的蚁穴都连成了片。 “符是眼,蚁是身,树干寄着魂…这就是死后的命!…” 五师兄谢初幽幽叹息,四师兄潘靖之赞同点头。两汉的巫俗从上古传承至今,早已深深融刻在人们的心中,融入了死后的葬礼上。 “承负,来!你选一个兽面戴上。” 闻言,张承负走上前来,从大师兄马元义的手中,挑了一张黑犬的兽面具,正好能遮盖全脸,只露出一双黑眸。 上古的巫者举行祭礼,是必然要戴面具的。葬礼祭典中常见的面具,是虎、鹿、犬的木头兽面,相当于引导魂魄的鬼使。而兽面又有赤红与漆黑两色,象征阳气或威灵。 等张承负戴好面具一看,只见周围的师兄们,都变成了红虎、黑虎、红鹿、黑鹿,还画着夸张的笑与哭。而一只“红鹿”笑着开口,却是五师兄谢初拉长的巫调。 “小师弟,之前学的巫鬼步没忘吧?记好了,一脚实一脚虚,一步缓慢低沉,一步轻掠地面。似飘非飘,似立非立,身躯扭转,手足带铃舞动…嗯,这次不用‘驱鬼’,两只手就‘招魂’、‘送魂’两个动作!” “红鹿”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跳起巫祭的鬼步。刚跳了几下,另一只“红虎”拉住了他。“红虎”伸出手,指了指招魂幡下面,不带面具、只是系着黄巾的大贤良师,沉声道。 “师父要开坛了!我们去上前准备。” “是!大师兄。” 弟子七人分列向前,围着坟丘上的祭坛,站成了一圈。从坟丘的高处往下望,只见三千多百姓乌压压的,都期待的聚集在丘陵下。而八百太平道徒,分站在百姓们两边,也一齐往上望。至于五百童子们,则十人一队,沿着丘陵站好,在安静等待。 所有人都安静的等待着,一双双眼睛的目光,都汇聚在大贤良师的身上。大贤良师张角额头点着朱砂,头上戴着黄巾,身上披着黄色的麻衣,一手拄着九节的竹杖,一手举着燃烧的火把。 黄昏的夕阳斜斜而去,照着他悲悯的脸,像是染上了一层血。他就这样静静伫立了许久,直到暮间风起,才踏出了第一步禹步,哀哀唱到。 “魂兮归来,魄兮莫远!…” “魂兮归来!!” 听到张角的起唱,张承负也用清亮的声音,唱出拉长的巫调应和。而后,七名弟子同时戴着兽面,围绕着祭祀的祭坛,跳起巫俗的鬼步。 叮铃铃的铜铃声,就从他们的手腕、足腕上响起。巫者踏出虚步,便是身形如魂。上下魂铃乱响,只见风沙微动。紧接着,又是张角低沉的召唤。 “魂兮归来,莫迷远乡!” “魂兮归来!!” 一众弟子们再次应和,步伐越发急促,铜铃叮叮连响。 “魂兮归来,莫恋寒塘!” “魂兮归来!!” 这一次,众多童子们举起双手,稚嫩的呼喊着。 “魂兮归来,风急路长,莫逐枯桑!” “魂兮归来,幡在高张,铃在叮当!” “魂兮归来!!” 急促的呼唤声声动人,山丘下,太平道的门徒们也同样举起双手,对着黄昏的天空呐喊。而后,数以千计的百姓们,终于忍耐不住,举手呼喊起死去的亲人。 “魂兮归来,勿畏阴风。” “魂兮归来,勿恐鬼吏。” “魂兮归来,吾以太平,开黄天之门!” 招魂喊出七次,禹步踏出七星。直到最后一声开门的召唤,大贤良师张角才举起手中的火把,哗的一声点燃祭坛下的火塘。青烟燃起,纷飞的火屑像是魂灵的虚影,死去的人们似乎从坟丘下苏醒,从满树的符纸睁眼,看向别离的亲人与世间! “魂兮归来,莫向远方。风寒路险,鬼哭山荒。 魂兮归来,莫恋旧乡,太平大道,引汝安藏。” 大贤良师的喊声忽然缥缈,就像要飘去黄昏的分界。而听到这《招魂安灵歌》,五百童子们也齐声清唱,与死去的爹娘、爷奶或是其他亲长们说话。 “来兮归兮,与我同坐,粟饭一盂,井水一瓢。 灶有炊烟,田有新粮,黄天开路,太平安康…” 这是温暖的描述,描述死后黄天太平的世界。无论死去的人能否听到,活着的人会燃起一份渺茫的希望,获得来之不易的安抚。 “粟饭一盂,井水一瓢。灶有炊烟,田有新粮…太平安康!” 这一刻,童子的歌声遥遥飘远,丘下的百姓痴痴聆听。直到反复三遍唱罢,大贤良师的呐喊,才再次响起,带着对大汉朝廷的痛斥,也带着发自内心的愤怒,唤醒数以千计的百姓。 “汉气已灭,青龙断光,官贼夺食,豪强焚乡。 汝死非命,冤气冲霄,黄天将立,人鬼共亡!” 大贤良师疾声高唱,先是巫鬼的古调,接着是通俗的乡言,要让所有百姓都能听懂。 “魂魄开了口!他们是冤死的!死于官贼,死于豪强,死于有罪的苍天!” “朝廷的皇帝无道!卖官鬻爵,盘剥百姓,却不拿出分毫,赈济天下的苍生!” “大汉的气数尽了!地震山崩,水旱蝗虫,日食大疫,这都是老天对应的天象!” “天命已经变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炎汉的火德将衰,黄天的土德当兴!” “土德代火德,黄天代青汉!旧的天数已尽,新的天时已到!…” 这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宣告,让七位弟子祭舞越发激烈,让八百门徒举着双手呐喊,让三千百姓伏跪在地,尽数呼唤起“黄天”! 而在这祭礼的中心,张承负一边急促祭舞,一边看着众人发自内心的呼喊,哪怕是三位出身士族、小吏的师兄,都一样虔信到癫狂。这一刻,他的心中满是震撼,对汉室必然注定的灭亡,深信不疑! “天象证明气数,失德失去天命。土德代火德,黄天代青汉!…” “这种谶纬预言般的口号,若是由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喊出,就此流传天下…那么,大汉的人心丧尽,就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对汉室的合法性,发动了最为致命的一击啊!” 两汉承接先秦上古,以五德始终的天命,作为汉室统治合法性的源泉。而在这个时代人们的眼中,“天命”的象征,就是“天象”与“谶纬”。所以,天命的更替,也必然是通过“天象谶纬”来实现! 当大贤良师在冀州巨鹿,用自己一生的性命与威望,喊出“五德更替、天命更迭”的“谶纬”…那它的影响力,绝不仅仅在于底层的百姓,更会在中层识字的豪强官吏间流传,甚至传到上层研究天象的世家大族与藩王心中! 这样的符合天象的“谶纬”,不仅底层茫茫的百姓会相信,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豪强,同样也会相信!而这,就是对大汉统治来说,最为可怕的事情。 人心所向,大厦筑起。人心所背,帝国崩塌。汉室的武德尚未衰微,但人心却先武力一步,早已丧尽了。 仅仅在黄巾起义数年后,党人王芬就敢图谋废帝,废一位在帝位上呆了二十年、正当壮年的皇帝!而当董卓入京,一个区区的中郎将,就敢妄行废立之事,还图谋成功了!这些人心中所想、所信、所凭借的依据,与其他人心中的相同,其实并无其他,就是这天象与谶纬,就是太平道喊出的“天命更替”而已! “数十万黄巾的血,只是让这一句谶纬流传天下,让所有人都听到了耳中…而此时,这一句大贤良师喊出的谶纬,便是对汉室合法性最彻底的打击,是给汉室掘墓,挖断树根的那一铲!…” 想到这,张承负浑身震颤,巫铃纷响。他跳起的祭舞越发如鬼似幻,就像踏过了华夏数千年的沧桑,见证了人间的兴亡苦难。 “天道代序,五德更兴;黄天代青汉,太平应而至。这就是注定的天命!天命不可违,天数必然至…” “魂兮归来!太平道告汝冤屈!魂兮归去!太平道引汝归路!…魂兮归去!太平道引汝等入黄天!…” 祭坛上的大贤良师伫立着,吟唱着,把一张张写满宣告的符纸,燃烧告祭给死去的灾民,告祭给冥冥的黄天。他在告诉所有的人,所有活着的,或者死去的人,告诉他们“汉室将亡”。而后,这就会成为流传的“谶纬”,成为注定的“天数”,更成为倾倒的“人心”! 祭祀的歌声苍凉茫茫,从坟丘响彻巨鹿的原野。当“招魂”、“对谈”与“告祭”结束,最后的“安魂”就随之而至。 祭坛上,大贤良师再次声音低缓,山丘上的童子们也唱出最后的祭曲,送归来的魂魄,去往安宁的黄天。 “魂归太平,魄归黄天,不入孤冢,不堕鬼门。 黄天在上,太平在人,与我同道,永得安宁!…” “魂兮归去!无饥寒病死之苦,无官贼豪夺之害,入太平的黄天,永得死后的安宁!~~” 夕阳已经落去,夜色苍茫而至。三千乡民、八百门徒、五百童子,都围绕着长出荒草的坟丘,围绕着祭坛上的大贤良师与“巫者”们。所有人重复着最后的祝祷,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魂兮归去!无饥寒病死之苦,无官贼豪夺之害…” “愿入太平黄天,永得安宁!~~” “愿太平!~~” 歌声萦绕,回音绕坟丘不绝。数千百姓伏地痛哭,哭声哀哀,哭尽生民之苦。而当这一场祭礼的哀哭之后,他们的哀伤会深藏,迷茫将淡去。当恐惧知晓了原因,看清了前路,就会化作心底的愤怒。而愤怒所向,无非是以卑贱的蝼蚁蛾贼之躯,死中求活,为大汉掘墓罢了~~ 第十三章 “算命”一句 ,700斛粮食?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沙~沙~” 天齐庙后山的坟丘旁,黄色符纸依旧飘扬,只是数量少了许多。树林的风声幽咽着,离去的灾民揣着符纸,带着太平道发给信徒的几斗豆子,踏上回乡的长路。 来时拖家带口,离去时只剩一人。灾民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尚且没有那么多痛苦。等稍稍脱离了死亡,想到死去的亲人,舍弃的孩子,才会感到痛彻心扉。而普通的贫民无所祭奠,唯有一张黄纸、几笔黑墨与朱砂,藏在怀里如同亡者的遗像,寄托着最后的哀思。 “驾!驾!…” 巨鹿郡的疫情慢慢好转,天上也落下了几点星雨。西南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有马车踏泥而来。在马车后面,便是近百辆牛车,由许多佩刀持矛、披甲带弓的豪族武装押运着,直奔天齐庙的道场。而牛车上插着的旗帜上,写着硕大的“耿”字,还绣着一圈红边,气势颇为不俗。 “嗯?这气势排场…巨鹿耿氏?…” 张承负有些惊讶。他背着猎弓,走到祠庙门口,望着耿氏的车队逐渐靠近。他锐利的目光,在车队护卫的豪族武装上仔细打量,观察着这些的人的装备、气势与组织度。 “三百多护卫,都配着环首刀,穿着皮甲。一半带着短矛,一半带着弓,眼神都很利,可能手上沾过血。行进时很有秩序,赶牛车的速度也很快,外围还有少许骑马的斥候…这种精锐程度,必然是耿氏的私家部曲!” 张承负沉默的审视着,眼前就是东汉末年世家大族的部曲武装。这些人中,有经年的护卫、有家生的仆从、有族中的庶生子弟,甚至还有大汉军中的逃卒。而单是一个尽数披甲、半数带弓,就是黄巾门徒们,难以相比的装备优势。更不用说,他们日常频繁的操练次数,以及本身的武艺经验了。 而以耿氏郡望的家底,族中庄园里肯定也有铁甲和弩,只是平日里不方便拿出来。这些豪族部曲带着丁壮们据守庄园,就让世家豪强的庄园,变成了难以攻破的堡垒。如果说唯一有什么劣势的话,那就是这些私人部曲的数量,应该不会太多,估计几百人就到顶了。 “咦!小师弟,你怎么在门口等着,还背着一把弓?…” “啊?茂安师兄,你募粮回来了!” 两轮马车稳稳停靠,车中传来一声招呼,却是三师兄辛茂安。他穿着一身葛布的青衣,戴着冠帽,穿着步履,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而后,他转过身,对车队的首领作揖一礼,笑着到。 “劳烦耿兄了!还请把这些粮食,卸在道场的前庭里。” 车队的首领点了点头,也抱拳回了一礼。看这礼节,应该是耿氏的庶支旁系。他也没有多话,甚至没看张承负这个“束发少年”一眼,就去指挥家丁们装卸粮食。 “小师弟,师父在道场中吗?” “在的。” “那带我去见师父吧!哦?你问这支耿氏的车队?不用管的,等他们卸完了粮食,会自己离开的。” “...” 张承负踮起脚,又望了望这车队的规模,这才带着辛茂安入了祠庙。在祠庙前庭,他们又碰上了出来查看的二师兄唐周,以及六师兄伍登。唐周合手作揖,如同士族一样,与辛茂安互相行礼,脸上还带着笑。 “茂安,你回来了!” 至于六师兄伍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像个铁锤一样杵在庭中,闷声闷气的说。 “从大疫刚起没多久就出去,等疫病差不多好了才回来。辛茂安,你这募粮,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我寻思着,去耿氏庄园来回,顶多也不过十来天吧?…” “伍登师弟,师兄回来迟了,是师兄的不是。” 三师兄辛茂安没有生气,依然彬彬有礼的,笑着慢慢答道。 “大灾之年,筹粮没那么容易的。我先去了耿氏庄园,但当时耿氏家主不在,没人答应捐粮。我就又去了下曲阳县的王氏庄园,好说歹说,也才募了100斛。这点粮食,又怎么够运回道场呢?于是,我就又返回耿氏庄园,等了半月一月,才等到耿氏家主回来…” “但耿氏家主一开始,也不答应捐粮,非要拉着我谈玄说妙、论道求真。直到又谈了半个月的道,耿氏才松了口,答应捐500斛粮出来。后来,又听说清河崔氏捐了600斛,在清河郡大肆宣扬仁善。耿氏说要压过崔氏一头,又临时加了200斛,竟然得了700斛的数!再算上王氏的,那就是整整800斛了!…” “这么多的粮食,师兄我也弄不回来。我只得拜托耿氏调动部曲,准备马车牛车,就又耽搁了几日。这一番紧赶慢赶,两个多月就过去了。好在,幸不辱命!800斛粮,应当足够道场支应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一番经历,唐周眼神闪动,连连称赞。伍登嘀咕了几句,但看到一斛斛的粮食,也没有再说。张承负也摸了摸下巴,想着能不能为童子营,再争取些吃的。 三人就这样簇拥着辛茂安,一路来到祠庙后的偏殿里。而大贤良师张角,以及其他几位弟子,都已经坐好了。 “老师!弟子茂安有礼了!…” 见到师父张角,辛茂安立刻整了整衣冠,恭敬上前,行了个标准的儒家弟子礼。张角也站起身,以师父的姿态微微还礼。而后,辛茂安侍候张角落座,这才去往自己的席子跪坐下来。等众人都坐齐了,辛茂安才把之前募粮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茂安,你这次募粮辛苦了!” 张角耐心听完,微笑点头。而辛茂安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笑着道。 “老师!这次耿氏家主能够捐粮,全是因为老师的名声。他折节下交,与弟子论道,对‘中黄太一的天命’,‘五德始终的更替’,非常感兴趣,也研究很深…” “可惜弟子所学不深,许多耿氏的询问无法回答,只得推说下次再谈。故而,弟子想向老师再次请益,后面也好给耿氏家主回复…” “耿氏的询问?嗯,耿氏也想问谶纬?…” 听到这一番提问,张角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如果说,大汉朝廷是一颗高耸入云的神树,笼罩着整个九州,那么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就是一颗颗或大或小的巨木,也在一州一郡一县,投下自己的阴影范围,画出自己的根系领地。 大汉承袭秦制,一向法度森严。然而,这森严的法度,也要看是对谁。如果是对郡县乡中的小民,那这法度就如密不通风的罗网,就像柳弓所面对的那样,几乎无处可逃。但要是面对世家大族、地方豪强,进了他们的阴影范围,火光可就照不进了。 往远了说,之前被两次党锢的党人名士,哪怕有不少被宦官把持的朝廷安上了重罪,要杀之而后快。但他们只要逃出洛阳,逃出司隶,只要往世家大族的地盘一躲,官府就基本抓不着了。洛阳朝廷的许多抓捕令,在州郡地方上根本执行不下去。 往近了说,大贤良师张角以“妖言惑众”,两次被告到洛阳朝廷,直到三年前灵帝大赦天下,才算消了罪。但哪怕大贤良师头上顶着通缉,也依然能在冀州各郡传道,遇到的官吏士族尽数恭敬行礼,并无任何人动手抓他。而后面江东的神仙方士于吉也是一样,无人敢抓,直到逼得孙策自己动手,还得了个“暴虐横死”的身后名。 大汉官府对各地的统治力,是要靠地方的世家大族来实现的。朝廷的命令世家大族们支持,就能一切顺利,反之亦然。而这些世家大族们,都有着自己的利益,有着自己的想法。某些格外粗壮的“巨木”,甚至会想着更进一步,把“神树”取而代之… 太平道在冀州的传道,传播的天命更替理论,矛头直指灵帝和汉室。然而,太平道却总能在冀州刺史部,得到明里暗里的庇护,还有党人士族们有意的推波助澜。这背后的东西,其实细思极恐。 “是的!老师,光武皇帝以‘谶纬’得了天下。这‘谶纬’就是天命!耿氏虽然不敢妄求‘天命’,但也想更多些了解。毕竟,耿氏祖上,好畤侯与隃糜侯,就是搭上了光武帝的天命,才能一门两侯,甚至名列云台二十八将。若是天命有变,耿氏能提前看清,那自然是大有裨益!…” 偏殿之中,师徒之间,辛茂安也不再绕弯,坦诚的开了口。耿氏的这700斛粮食,可不是白借的。就像“算命”一样,总得拿出对方想听到的结果,才能让人家满意。 张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无奈一笑,神色一肃,幽幽开口道。 “黄者土德,中者天下,中黄者,承天应命,代火而生。中黄是中央土色之位,代表黄德,居天地四方之中。” “太乙者,为天帝之位,道经中称‘太一生水’,是天地之始。” “因此,中黄太乙天帝,便是主宰天地秩序的正神,也是楚地曾经的‘东皇太一’。” “炎汉以火德而兴,位在南方赤帝。而彗星坠落于南方,日食显于太阳,灾疫四起。这天象更替的天上,便是赤帝让位于黄帝,青天让位于黄天!而天上感应在人间,就是‘君失其德,天下无平,饥馑而灾异生矣’…”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中黄太一的天命’?君失其德…果然!皇帝失德,天下将有大变!…” 听到这一番契合时代的解释,辛茂安浑身大震,就像听到了最了不得的“天命”。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了看左右的师兄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老师,请问这‘五德始终的更替’,又如何解释?…” “德有五行,行有生克。德成则运,运终则易。火尽其光,土继其昌,是为天地大数之变也。” 张角神色肃穆,再次开口,讲述着这个时代,士族们最为相信的“五德”。 “火者,烈气也,烧而不守;土者,厚载也,养而能生。故土德继火,既以兵起,又以德成。” “汉室失德,天运乃终。天道循环,甲子便有德气的变更。而圣人知天命,乘时而起,正其黄德,以绥兆民…” “啊!圣人知天命,乘时而起?老师,那…那您可知下一次的天命,究竟应在何处,应在谁人身上?…” 辛茂安振奋激动,忍不住虚身向前,俯身倾耳聆听。而张角捋了捋短髯,稍稍思忖,开口道。 “天命所应,在‘羽’。羽而生风,飞而升天;受天之蔽,执中土之柄。在‘更’,火德之末,黄德之初,照耀天下,更始苍生。” “你就如此回复,耿氏会满意的!” “黄天在上!天命在‘羽’,在‘更’?…‘羽飞生天,执中土之柄’,‘火中之更,更始苍生’?” 辛茂安蹙起眉头,陷入长久的思索,明显对这天命所应,在意非常。其他弟子中,大师兄马元义、二师兄唐周、四师兄潘靖之、五师兄谢初,都在凝神思索。倒是六师兄伍登撇了撇嘴,七师兄高道奴则一脸茫然。 至于张承负,他眨了眨眼睛,念头流转间,心中已经猜到了“耿氏满意的答案”。 “羽飞生天,执中土之柄”,这应该说的是“冀州”的“冀”吧?而“火中之更”,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但肯定和“耿”离不开关系!汉末的天命应在“冀州耿氏”身上?开什么玩笑! “这样一句‘谶纬’,就值700斛粮食?足够数千灾民吃上两月?够祠庙中师父和几位师兄,饱饱的吃上几年?” 想到这,张承负瞪大了眼睛。他抬起头,看向师父张角,张角也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而张承负摸了摸鼻子,又低下头,装作沉思的模样。他内心思绪万千,先是发笑,再是可悲,最后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世家大族,坐拥万亩,以700斛粮食,求一句‘谶纬’而不得!” “黎民百姓,大灾之年,求半升米活命而不得。终其一生,又何曾见过700斛粮呢?…” 第十四章 士族与选官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偏殿之中,黄天的神牌供奉在上首神坛。神坛前放着一个粗陶香炉,燃着最常见的松香与柏脂。这殿中其实并不常燃香,但为了募粮回来的三师兄辛茂安,这次特意点上了。 淡淡的青烟在殿中萦绕,师徒九人跪坐成太极的圆形。而张承负与高道奴相对而坐,一起倾听着上首的对谈。大汉士族的世界,就从那只言片语中,露出了片羽鳞爪。 “茂安,你这次在耿氏谈了许久…可能谈了些其他的?比如州中最近的大事?”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温和,看向士族出身的三弟子辛茂安。这位三弟子是中山辛氏的庶支,虽然是普通的寒门,但有了他这个师父的名望加持,也有了登堂入室,与世家大族谈话的资格。 而剩下的七位弟子中,除了大弟子马元义外,其他六人没有士族出身,都很难进入世家大族的门庭,更不用说知晓冀州士族、大汉朝廷的最新消息了。 士族这个圈子,从娘胎里生下时就定了七分。生下来不在里面的,想挤进去千难万难,哪怕进去了也低人一等。以后世刘裕的功绩尚且被士族鄙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州中的大事?有的,老师。我与耿氏家主前后谈了半月,这冀州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新到任的冀州刺史李公,要检校郡中的英才,确定今年的孝廉名额。再从各大族收些子弟,填补冀州各郡的属吏。据说,作为新到任的刺史,李公还准备格外开恩,向朝廷举荐几个茂才!” 辛茂安兴致冲冲,提起“举孝廉茂才”,身体都坐的直了。 毫无疑问,在冀州本地的世家大族眼中,今年的大疫灾荒,根本算不上“头等大事”。各家只要把道路一封,庄园一闭,外间死上多少小民百姓,都无关紧要。这小民死的多了,还是大族的好事,让兼并土地轻松许多。而眼下士族们真正的大事,正是一年一次的“举孝廉”,以及今年新刺史格外开恩的“举茂才”! “朝廷选官,无非就是四个门路。察举、征辟、荐举、任子…” 辛茂安微微含笑,看了眼下首的几位师弟,详细的解释道。 “这征辟和荐举,都是针对名望卓著、德才兼备的‘贤士’。除非是各郡望世家中的仁厚长者,或是像党人君子一样的名士,普通的士族,想也不用想。” “至于任子,则是两千石以上的高官之子,若无重大过失,可以直接被授以郎官职位。只是这个任官的渠道,算不上大好。大多都是为勋贵之后,那些无才的嫡系子弟准备的。就好比那后族外戚何氏,河南尹何进,刚成为两千石,就把郎官的职位大肆授予族中子侄,各个都是‘任子’…” 说到这,辛茂安笑着摇头,面露讥讽。随后,他神情一肃,正容道。 “说到底,这察举选才,才是士族选官任官的正途!朝廷法度,人口满二十万的上郡国,每年举孝廉一人。往上满四十万的,每年举孝廉两人。而往下人口不满二十万的下郡国,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人口不满十万,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我冀州户口之丰,在天下数一数二。魏郡、清河国、安平国、巨鹿郡、常山国、中山国、河间国、渤海郡,都是人口五、六十万,能举荐两个孝廉的大郡。唯一人口少些的,就是二十万左右的赵国,只有一个孝廉名额。整个冀州加起来,四五百万口,每年能有17个察举出的孝廉!…” “冀州四五百万口,每年只选17个士族子弟作为孝廉,进入做官的门径?…” 闻言,张承负抿着嘴,眼中闪动着思索。此时的“官”与“吏”上下分野,几乎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这些做“官”的名额极度稀缺,每年只有十几人,显然都是为上层士族,乃至于世家大族所准备的。而普通的士族和豪强,只能去求“吏”的名额,去求刺史属吏、郡国属吏,乃至最小的县属吏。至于占人口九成的平民、农民,世世代代都是底层,根本没有往上走的可能! “茂安,那今年冀州的十七个孝廉,又是如何分配的?” 二师兄唐周微微倾身,看着辛茂安开口。虽然,像他这样的小吏之后,与那些能举孝廉的“世家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些消息的关注。这些“孝廉”的名额,正反应着冀州各郡世家大族的此消彼长,也象征着未来的、必然的朝廷权力! “哈哈!唐周师兄,你若是问别人,得来的消息必然不准。而我这次带回的消息,可是耿氏家主亲口告知我的,是提前和刺史李公通过信的…” 辛茂安嘴角扬起,拍腿大笑出声。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举止有些放肆,不符合儒家子弟在老师前的恭谦举止。他赶紧看了眼上首平静倾听的老师张角,低头恭敬行礼,才继续道。 “老师!此次冀州17名孝廉的名额,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接下来刺史李公的选才校验,不过是走个过场…嗯,也不一定。今年举了茂才,孝廉的名额有多,大概能分出2个,给表现卓异的寒门士族…” “茂安,具体说说。” “是,老师!首先是我们巨鹿郡,两个孝廉名额,一个给了军功贵胄耿氏,一个给了县望沮氏。然后是清河郡,郡望清河崔氏拿了一个,县望清河张氏拿了一个。” 辛茂安伸出手指,在地面的泥土上虚虚画着,把冀州九郡最重要的世家大族,尽数标注出来,如同最明确不过的权力地图。 “赵国只有一个名额,给了郡望赵郡李氏。李氏也是传承久远的世家了,是战国赵将李牧之后,也一度与皇室联姻。只是最近几代人,李氏家门不继,有些衰落…” “常山国有两个名额,一个给了县望常山张氏,另一个空了出来,留在刺史李公手中。常山张氏也是本地望族,与中山甄氏世代联姻。常山与中山本地的郡吏,基本都出自他们两家…” 听到“常山国”的名字,张承负心中一动。他想了想,开口问道。 “茂安师兄,常山可有姓赵的士族?…” “姓赵?常山赵氏?…” 闻言,辛茂安沉吟片刻,摇头道。 “常山国没有姓赵的世家…倒是真定县有家姓赵的豪族,真定赵氏。这家豪族的声望不高,也没出过什么名士,够不上县望的门槛,顶多就是族人众多罢了。历次的举孝廉,真定赵氏也都没有份的。嗯,大概和我们巨鹿郡下曲阳的王氏,层次相当…” 说完,辛茂安疑惑的看了张承负一眼,笑着道。 “小师弟,你从哪听说的这真定赵氏?” “哦!我是从之前的灾民口中,听说真定赵氏有位杰出的子侄,武艺出众非凡,似乎单名一个云字…” 张承负面色如常,微笑着回答。而辛茂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 “赵…云?我未曾听过赵氏有什么武艺出众的子弟,也不识得什么赵云。倒是河间张氏是河间大族,有位刚刚弱冠的子弟,弓马颇为惊人,叫做张儁乂。据说李公准备把他提拔为河间郡一县的县尉,秩比两百石。后面再历练上几年,立下些捕盗剿匪的功绩…以河间张氏的底蕴,当个郡中秩千石的郡都尉,想来也是顺理成章!” “秩千石郡都尉…” 听到这“秩千石”的官职,二师兄唐周暗叹一声,低头不语。 世家大族之后,哪怕是河间张氏这样的县望,子弟也能按部就班的升到千石。而普通的寒门士族、小吏之后,要从几十石的乡吏做起,熬上几年甚至十年,才能成为两百石的县吏。等一辈子到头,能熬到六百石,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至于那些一出仕就是六百石的顶级世家子弟,那都是青天之上仰望的存在,根本交集不上的。 “哦!想来是乡人传言有误,我听错了。” 张承负“腼腆”一笑,不好意思的行了一礼。辛茂安笑着颔首,看了眼沉思的老师,又继续往下讲。 “说完常山国,接下来自然是挨着的中山国。中山国的两个孝廉名额,一个给了郡望中山甄氏。中山甄氏从前汉至今,累世二千石,家底之厚,富甲一方!只是当今甄氏家主甄逸官职不高,只是个上蔡令。而这次的孝廉名额,给了他家的二公子甄俨…” “我听耿氏家主说,甄逸走了宦官的门路,给后族何氏塞了大钱,想把甄俨送到何进身边,当个属吏…” 说到这,辛茂安又是有些不屑,又是难掩羡慕的说道。 “不择手段,走宦官的门路...这中山甄氏,可真是打定主意,要做浊流了!这条青云捷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听啊!…” “中山甄氏,富甲一方…” 张承负微微垂首,眼神闪动间,又想到了些翩若惊鸿的人物。他按下心神,继续倾听。这些冀州士族们的情报,对他这样的出身来说,可是很难获得的。 “中山国还有一个名额,刺史李公捏在手里,还没有想好给谁。据说是中山国太守派了人,想给本地的刘氏远支皇亲们,求一个名额,而李公不置可否…可中山靖王的后代那么多,数以千计,绝大多数都和平民无二。眼下能算得上皇亲的,就没几个。” 提到“中山国的刘氏宗亲”,辛茂安笑着摇头,话语里也有些不满。这举孝廉的名额,士族都不够分的,隔了不知多少辈的刘氏子弟,也想来求一个吗?刘氏皇亲,这天下没有数十万,也有十万,根本就是不值钱的名头! “安平国的两个名额,自不必说,一个给了博陵崔氏,另一个给了安平高氏。元义师兄去安平募粮,想必也是见过他们两家的子弟的…” 大师兄马元义平静点头,并不言语。辛茂安笑了笑,又接着道。 “安平往东,河间国的两个名额,一个给了县望河间张氏,另一个给了县望河间邢氏。这两家一家偏武,一家偏文,也都是县望。两家被河间王压在国中,势力不出一县,倒是颇有意思。” “河间再往东,渤海郡乃当世重郡。户口极多,世家豪族也是纷繁。其中一个孝廉名额,必然是落在渤海田氏身上的。渤海田氏是战国齐国贵族之后,在郡治所南皮县世代传承。田氏田地之多,仆客之多,算得上冀州一等一的世家。” “而这一代的渤海田氏,出了个极为出众的年轻子弟,唤作田元皓。他博学多才,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眼下二十多岁,已经名重冀州。刺史李公一向选贤举能,这次开了茂才的通天门路,一共只定下两个茂才的名额。其中一个名额,就给了这田丰田元皓。而另一个茂才名额,则给了清河崔氏同样卓异的弱冠子弟,崔琰崔季珪…” “啧啧,以茂才选官,出仕就是一县之长,秩千石的县令。冀州才俊一石,八斗都在这两人身上了!…” 辛茂安慨然神往,充满了对“茂才”的渴望。这可是察举制中,比孝廉更高的选官出身,可能好几年才选一次。只可惜,若是没有顶级的家门背景,再加上出众的学识、传唱的名声,是万万不可能入此通天大道的。 而听到“田丰”的名字,张承负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渤海田氏的家门,最顶级的茂才出身,举州皆知的才学名气,或许才是田丰一身“傲气”的本钱… “至于渤海郡中的另一个名额,则给了渤海高氏。说起来,渤海高氏本身清流士族,眼下却偏向了武勋。传闻高氏的族中子弟中,习练武艺弓马的大有人在,倒是文采不兴。而渤海靠近幽州,马匹易得。高氏甚至组建了一支百人的骑兵,也不知把资粮都花在这些上面,究竟所图为何?…” 说到这,三师兄辛茂安摇头叹气。世道不平,各地的世家豪族,也都各有心思,有了变化啊! 第十五章 你死我活的斗争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祠庙的偏殿之中,太平道师徒众人跪坐谈论。香炉的青烟缭绕,天下事掀开一角。汉末天下的士族豪杰,也第一次被张承负亲耳听闻,划过数千年的沧桑。 “茂安师兄,渤海高氏可有什么弓马娴熟、武艺出众的子弟?” “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嗯,好像高氏确实有个厉害子弟,唤作高览高元伯。年纪的话,大概也二十出头。高氏好像在给他运作渤海郡中的官职,不过渤海郡士族众多,他恐怕也只能从两百石的县尉干起。” 辛茂安博闻强识,谈起冀州人物来如观掌纹。他笑着看向张承负,打趣问道。 “小师弟,你怎么对弓马武艺如此关注?莫不是也想习练一二,投效一方?不过这条道一看天赋,二看出身,三看资财,同样难走的很。你年纪还轻,不如安心跟着老师,习练医符巫道。等经年有成,若是能继承老师的一二本领,那也是世家大族的座上客,一辈子富贵无忧!” “…是!谢师兄指点。” 闻言,张承负默了默,笑着应是。他心中思忖,看来师父张角起事的决心,并没有向这位士族出身的三师兄透露。就是不知道其他师兄们,又有几人知晓,几人猜到,立场又是如何。 “老师,八郡说完,便还剩下魏郡。魏郡是冀州刺史部治所邺城所在,为刺史驻节之地。朝廷目光时刻注目,就少见高门世家。所以,魏郡虽然士族众多,但没有一家士族,能久占孝廉的名额。” 说到这,辛茂安深意一笑。而张承负思索片刻,也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只要东汉朝廷的威望还在,那么刺史部所在的郡国,就接近于高度的直辖。这一郡的人力物力,朝廷掌控的极深,自然也就少了世家大族的份额。而世家大族要扩张,必然要兼并土地、接纳投附、逃税避役。这在一州治所的郡国,可没那么容易行事。 “魏郡中没有郡望,能称得上县望的都没有。也就阴安审氏、魏郡高氏、魏郡韩氏、魏郡王氏,勉强靠近县望。这些士族门户,估计家中才小几千亩地,和世家的动辄万亩、数万亩,完全无法相比…而魏郡的两个孝廉名额,倒是难得能够按才学分配。嗯,当然得是魏郡士族出身…” 这一番评点介绍,冀州九郡的政治形势、世家大族的权力格局,也就跃然纸上了。大贤良师张角微微点头,沉吟了会,又再次开口。 “茂安,冀州之外,朝廷之中…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朝中大事?…哦!老师,朝中三月间有一件大事,是三公中司徒陈公(陈耽)因上书直谏,被免去了司徒的职位。而根据最新的消息,上个月太常袁公(袁隗)迁为新的司徒!” “哦?司徒免职?” 听到“三公免职”这样的消息,张角眉头扬起。这种级别的重臣变迁,毫无疑问代表着朝中权力格局的剧烈变化。 在大汉朝廷中,最主要的政治矛盾,就是宦官与士族高门间的权力争夺!这场漫长的斗争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从桓帝持续到灵帝,经历了两次党锢和党锢升级,眼下还在愈演愈烈。党锢士人的连坐范围,甚至已经牵连到五族了。 司徒陈耽的政治立场,非常明确,就是站在士族一方,对抗宦官的。他的免职,必然与宦官有关,并且将会进一步影响到朝中双方的势力,进一步激化双方的矛盾,让大汉朝廷失能。而这,也给了地方上反对朝廷的各种力量,包括各地的太平道,发展壮大的空隙与机会。 “茂安,司徒陈公因何免职?” “哎!老师,此事说来话长…究其根本,还是陈公直谏朝廷的贪腐。陈公直言朝中的太尉、司空,都看着宦官们的脸色行事,‘放鸱枭而囚鸾凤’,放任宦官子弟而迫害清廉士人。而这样的忠直之言,让宦官们深为嫉恨,皇帝怕是也心中不喜…” 说到此处,辛茂安神色黯然,慨然叹息。 “当是时也,司徒陈公,谏议大夫刘公,还有几位清直无畏的御史,一个年轻的议郎曹操,一同署名上书进谏!而皇帝见了这份谏言,当面斥责了太尉许戫、司空张济,但对宦官子弟们的贪腐结党不置可否…” “等此事过去,不过一个月,宦官们就上书诬陷陈公有罪。而皇帝居然听之信之,把陈公免职。甚至新上任的司徒袁公,也是宦官们看中提议的,恐怕会与宦官们同流合污。这大汉的朝廷,怕是一片昏暗,再也见不着太阳的光明了!…” 听了这一番话,大贤良师张角沉吟不语。宦官们扳倒了士人一方的司徒陈耽,换上了个看起来中立的袁隗,在朝中的势力大涨。那么党人们寻求解除党锢,怕是更无半点希望了。 这些被党锢波及,对朝廷皇帝心怀怨恨的士人,就是天下民心的变化。反对朝廷的士人力量,在各州的地方积蓄,就像东海吹起的风浪。趁着这风浪,太平道或许可以更进一步,把“天命更替”的口号,传播到更多的州郡,直到天下有变… 另一侧,张承负眼神闪动。他看了看不准备开口的其他师兄,想了想,主动问道。 “茂安师兄,这个议郎曹操…是何等人物,年纪多大?” “议郎曹操,曹孟德?哦!这是个年轻刚直的忠志之士!年纪嘛,大概二十七、八,和我差不多。嗯,可他做过的事,却比我厉害多了!” 提起“曹操”,辛茂安面露钦佩,仔细说道。 “这位曹操,祖上本也是宦官家族,是费亭侯曹腾之后。费亭侯虽是宦官,却选贤举能,颇有清名,与十常侍这种奸宦不同。所以算起来,曹操也是士族的自己人…” “至于这位曹操得以扬名,是因为两件大事。一个是名士许公的点评,‘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被当时的士人奇之。另一个则是七八年前,他任洛阳北部尉时,用五色棒依律棒杀了宦官蹇硕之叔蹇图,从此和宦官划清了界线,就此势不两立。” “宦官与士人之争,是奸邪与忠正之争,涉及根本,容不得左右摇摆!如曹操这种议郎,忠诚直谏,不顾生死,便是大汉真正的忠正之士。而袁公因宦官的支持得了三公,却让人难以评价了…” 听到茂安师兄这一番代表士族的肺腑之言,张承负摸了摸鼻子,也同样难以评价。 “曹操?…” 大贤良师张角若有所思,看了张承负一眼,又对辛茂安好生安抚道。 “茂安,党人素来与我太平道友善。我精研星象,看这十常侍眼下虽然势大,但寿数也就在七、八年内。届时,朝廷的局势,必然会有大变…” “啊,老师!此言当真?!” “嗯。” 大贤良师笑着点头,又问道。 “朝廷之中,可还有其他大事?” “其他大事?…” 辛茂安捏着手指,回忆了会,愤然答道。 “皇帝荒淫。去年,皇帝在宫中开设商铺,让宫女们互相买卖、盗窃和争斗。而皇帝穿着商人的衣服,饮酒看戏取乐。然后,皇帝又在西园逗狗玩乐,给狗戴上了士人的冠帽绶带,令士人蒙羞。后面,皇帝还亲自驾着四匹驴子拉的车,在宫中奔驰周转,而京城的宦官子弟也纷纷效仿…” “皇帝如此行事,真是无德至极!天下士人之心,已经丧尽了!” “…” 听到这番描述,张承负哑然失笑。而大贤良师张角也一时无言。好一会后,他才摇了摇头,叹道。 “皇帝失德,罪及天下,火德已衰,土德当兴…有这样一位皇帝,汉室的气数,显然已经尽了!…” 闻言,辛茂安也点了点头。天下士族,大多对灵帝厌恶不满。只是朝廷手中握着大汉军队,士族高门们哪怕不满,也不敢出头作乱。 不过,他们不敢出头,不代表他们不希望别人出头。各地的民变作乱,羌人的起义反叛,以及太平道的飞快扩展,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士族高门,在坐视旁观,甚至暗暗推波助澜。 “茂安,冀州之外,天下各地,可有什么大事?” “冀州之外…嗯,去年末,鲜卑寇幽并二州,掳掠很多,离我们冀州也不远。” 辛茂安回忆片刻,看着张承负,笑着道。 “对了!这次鲜卑寇幽州的时候,有位弓马娴熟、武艺出众的辽东属国长史。他以二十多岁的年纪,仅仅率领数十名骑兵,就击破了数百入寇的鲜卑骑兵,可谓是罕见的勇将了!” “据说,他出身很低,仅仅是个豪族的妾生子,各种求告,才成了本地太守刘公的御车侍从。而刘公得罪宦官,被朝廷下罪,发配交州日南,这位御车侍从竟然冒死护送。途中遇到朝廷大赦,刘公得以免罪,大为感动下,为这御车侍从求了个举孝廉的名额。他这才得以做官,成为属国长史…” “而这位长史这次立下的功绩,被幽州刺史欣赏,直接任命为了涿县县令,秩千石。能从豪族的妾生子,走到这一步,可真是千难万难,难得罕见啊!” 闻言,张承负心中一动,开口道。 “茂安师兄,这位涿县县令,可是复姓公孙?” “不错!” 辛茂安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答道。 “正是令支公孙氏的出色子弟,唤作公孙伯圭,公孙瓒!…” 太阳西斜,暮色渐渐降临。师徒众人又谈了些闲话,主要还是辛茂安讲述见闻,其他人旁听。这些士族见闻,除了大师兄马元义外,其他人也插不上嘴。 而后,照旧是一顿简单的麦饭粥,只是多了些腌制的葵菜、新鲜的韭菜,还有辛辣的芥菜,以及两片薄薄的羊肉脯。不用说,这都是辛茂安带回来的。托了这位士族师兄的福,张承负也在年节之外的日子,难得的吃上了肉。这年头,除了士族大户,普通百姓是根本见不到肉的。 大贤良师张角并没有吃肉,而是把碗里的肉脯,分给了高道奴和张承负两个最小的弟子。等众人吃完饭,到了散去的时候,张角又开口吩咐道。 “承负,你留一下。” “是!老师。” 张承负坐在席上,耐心等待。直到一众师兄们都离开了,张角才睁开阖上的眼睛,看向这最小的弟子。 “承负,今日你听茂安讲了这么多…可有所得?” 听出师父话中的考校,张承负沉思许久,纷繁的历史在脑海中闪动。半晌后,他才挺直脊梁,肃声答道。 “师父,我看这天下纷乱的局势,都来自皇帝、宦官与士族的争斗。而到了如今,宦官与士族之间,已是不死不休!双方必然要倒下一个,哪怕动摇汉室根基,也会无所而不用其极!而这,就是天下万民的机会…” 闻言,张角抬了抬眼,望了望年仅十四的小弟子。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 “继续说!” “是!黄天在上!如今汉室之天下,之所以还能维系,这朝中的局面还能平衡,不过是因为皇帝尚在,大汉边军尚在…” 说到这,张承负顿了顿,眼神一厉,沉声道。 “天下时局的关窍,就在皇帝一人!若一朝皇帝死了,那宦官与士族高门间,顷刻就要火拼内斗,分出个你死我活!” “而宦官与士族,都在汉军中各有势力。一旦双方火拼,妄行废立,那汉室权威顷刻倾颓,大汉边军也就不复为一体…如此大事可图!…” “黄天见证!在希望皇帝死这方面,士族党人,恐怕颇为迫切。司隶洛阳若有可为之处,也唯有刺杀皇帝了。而大师兄马元义去往司隶洛阳,恐怕也离不开与党人的合作!只是,弟子始终觉得,党人不可信,士族不足恃…” 听到这一段话,大贤良师张角蓦然睁眼。他深深的注视了会这个最小的弟子,许久之后,才幽幽叹道。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承负,你若是早生十年,这太平道大师兄的位置,交给你才更合适啊!” 第十六章 庙中对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黄天的神牌供奉在祭坛上,不立雕塑,只是一块木牌,上书“黄天”二字。祭坛前的香炉中,松香柏脂早已燃尽,却并没有补充,唯余下一捧香灰。 祠庙内,大贤良师张角与小弟子张承负相对而坐。两人都是麻衣赤脚,不戴冠冕,单是系着一条黄巾。殿中一片沉肃,直到张角轻声开口。 “承负,天齐庙这边的赈灾,已经快结束了。元义这两天就会带数百门徒去司隶洛阳,你和道奴可以和他一起,去巨鹿的庄子。夏播得抓紧了,种粟也好,种豆也好,都不能误了农时…” “天下事,犹如田间耕种,都得看‘农时’。时候到了,该做的就得做。时候不到,就只能勉强,很可能颗粒无收。而哪怕种下种子,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看老天下不下雨,看地上有没有土肥,看人间有没有鸟害虫害…才能最终收获!”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天地总是相应,这种地的学问很大,可一点都不比经书中的少。” 听到师父张角的这一番教导,张承负默默思忖了片刻,才认真答道。 “老师,天时地利人和,都要等待,也离不开人为…大汉皇帝无道,天象频繁示警,天时所向已经明确。而天时真正的大变,大汉朝廷的内乱厮杀,就在皇帝身死的那一刻!” “皇帝荒淫放纵,耽于玩乐,不知守静养生。他祸乱天下,德行有大亏,身体亦有大亏。他虽然看似壮年,却不过一把快要燃尽的柴火。而我笃定,皇帝活不过七年,就会壮年而死!” “!” 听到这一句预言,大贤良师张角蓦然抬头,眼中精光灼灼。他紧紧注视着小弟子坦诚的眼睛,声音中罕见的带着急迫。 “黄天在上!皇帝还不到三十,如何会只活七年?承负,你如此笃定,莫不是…附魂时看到了‘天象’?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敢对黄天起誓?” “黄天所见!老师,我以性命起誓,以皇帝的身体,哪怕没有遭到刺杀,也绝然活不过七年!” 张承负举手指天,无比凝重的起誓道。他知晓这个“天象预言”的分量,和它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灵帝刘宏在建宁元年(168年)登基,如今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他虽然荒淫,但操弄着宦官们的力量,打压着高门的世家大族,稳稳把朝廷的皇权握在手中。 无论地方上世家如何兼并壮大,百姓如何流离身死,边疆如何叛乱四起…只要灵帝还在,大汉的皇权就还在,大汉的武力就还在!皇权所指,十数万全天下最精锐的大汉边军,就依然会依诏而行,如虎而进,无人能挡!而像是董卓这样的边将,只要灵帝一纸诏书,说下狱就下狱,说处死就能处死! “老师,皇帝毕竟壮年,只要还活着一日,那大汉的官军,都会听从他的命令!而十多万凉州、并州、幽燕、交趾、司隶的官军,如洪流般汇向一处,恐怕非人力所能挡…” “汉军军法严苛。这些汉军未曾接受过黄天之道,只会服从将领军官的命令。而那些朝廷的将领们,他们对于求活起义的百姓,也绝不会手软!哪怕有十万百万,也会屠尽了,首级垒砌成京观。他们是不会拿出粮食钱财,来赈济、救荒与安抚的!…” 说到这,张承负垂下眼睛,有什么残酷的血色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默然许久,低低叹了口气。 大汉帝国虽然步入末年,但武力真的还在。灵帝荒淫无道的同时,也穷兵黩武,征发了大量的兵役,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边疆战争。帝国战车的车轮在停止之前,是有强大惯性的。而最先冒出来,试图挡住它的人们,往往会被这最后的惯性,撞的粉身碎骨。 “黄天在上!老师,皇帝的寿数只剩下七年。而太子刘辩今年不过六岁,七年后也才是十三。如此年轻的新帝,绝不可能压得住朝廷内宦官与士族的矛盾!…” 张承负眼神发散,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把历史的走向,第一次讲给大贤良师。 “老师!只要能熬到七年后,等到皇帝身死,大汉朝廷内积累了数十年的矛盾,就会完全爆发!宦官们不会束手就擒的,他们的手中有少帝,也有武力。而士族更不可能妥协,再让宦官把持新的皇帝,再继续下去…” “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激烈争斗下,只要有一方,发出外兵入京勤王的诏令…那汉室的权威,就会轰然坠入低谷!而大汉精锐的官军们,就会为了宦官与士族的权力争夺,互相内乱、互相厮杀起来!凉州、并州的边军入京,幽燕、交趾的边军未必还会服从朝廷的调令…” “到了那个时候,再发起整个天下三十六方的黄巾起义,局势就会大有不同!至少我太平道经营十多年的冀州、豫州、青州,顷刻间就会变色…” 听到张承负描述的那种未来,大贤良师张角微微仰头,看向漆黑的殿顶。他似乎透过殿顶的阻碍,透过降临的暮色,看到了真正的黄天之时!他就这样望了许久,许久之后,轻轻一叹。 “承负,若皇帝寿数,果真只剩七年。那天下事,就还有可为!只是…天时不仅是天数,是皇帝的寿命,还有气候风雨。这大河两岸的百万百姓,又真的还能等七年吗?前年的大疫,去年的水灾,今年的大疫加旱灾…天下失德,明年又会是什么灾祸?” 听到这一句发自灵魂的询问,张承负失了声。他知道明年是什么灾祸,更知道后年是什么灾祸。因为黄巾起义之所以能如此跨州连郡、声势浩大,背景就是“三年大旱、人相食”,就是史书中记下的“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 “老师,明年…是北方大旱。后年,还是大旱。有飞蝗起…” 张承负声音干涩,说出了这一句天象的“预言”。而大贤良师张角听到这一句话,身体瞬间绷紧,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三年大旱?三年大旱?!” “老师,或许我看到的天象,不一定准确…对,天象也会改变!或许一只遥远的蝴蝶,就能使天象完全变化,带来雨水…” “...” 祠庙中一片寂静,师徒两人僵硬坐着,就像两块石雕。他们都不是高坐庙堂上,无视小民哀哭的衣冠绶带。他们也都明白,这“三年大旱”,对于黄河两岸来说,究竟意味着多少万人,多少百万人的死亡!而指望腐朽的大汉朝廷赈济救灾,就像指望老虎割肉喂给羊,是绝无可能的。 许久之后,大贤良师张角才低下头,叹了口气。他声音疲惫而无力,但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坚决。 “承负,天下的百姓,等不了七年了。我太平道的百万信徒,也活不了七年。若真是三年大旱,除了起兵之外,便再无其他的选择。这就是道,道中有命,命定需行…无论是成是败,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 闻言,张承负默然许久,缓缓的点了下头。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中含着些星火,再次开口道。 “老师!天时已经定下…但地利还可争取!官军最为精锐难挡之处,一在甲胄兵器与战阵,二在边军披甲突骑!而这两者,在平原上纵然难敌,可若是入了险峻的山里,十成的威力就去了九成,再也发挥不出来了!” “我冀州向西两百里,就是太行群山!太行南至司隶河东,北至幽州涿郡。其间不仅有阻隔的群山,还有上党盆地、晋阳盆地、临汾盆地、雁门盆地…延伸至整个并州!” “并州山河表里,东据太行,西限黄河,外有山河之险,内有平原之利!太行群山中,黑山众、白波众,都尊奉您为老师,受过太平道的恩惠。他们许多人都头戴着黄巾,供奉着黄天神牌。若是能提前传道布局,在并州太原郡、上党郡、雁门郡、西河郡,广纳黄巾门徒,传播黄天正道…” “那等三十六方同时举事,天下各州处处烽火,并州或许也可里应外合,举起黄天之旗!十万黄巾入并州,夺下上党、太原、西河、雁门四郡,就足以凭借地利,抵抗十万精锐汉军的讨伐!而哪怕最糟的情形,三郡图谋未成,只成了黑山众所在的上党一郡,也足以在太行群山中,保留下数万火种!…” “而只要撑到皇帝死,天下大变,大汉官军分裂内斗…再从并州东出,取下幽、冀两州,那就是光武霸业的根基,天下事大有可为!黄天之道也其道大光!…” “十万黄巾入并州,尽可能的保留火种?…” 听到这一番宏观全局的战略规划,大贤良师张角闭目不语,一向平静的脸上,也罕见的显出变化。足足两刻钟后,他才目光深邃,神情复杂地,看向张承负。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问到。 “承负,在你附魂看到的‘天象’里…三十六方的黄巾举义,难道都失败了吗?…” “…老师…” 听到这一问,张承负咬紧了嘴唇,慢慢垂下了头。数十万、上百万黄巾头颅的京观,垒砌在长社、南阳、东郡、广宗、苍亭、下曲阳,全都记录在史书里。还有上百万更多的饥民,饿死在原野上,饿死在荒村中,无人提笔记录,无人知晓多少。 这一刻,汉末百年的乱世汹涌而来,从汉末到三国再到两晋,直到五胡乱华,天下人口十去七八。张承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的表情,就已经回答了一切。 “苍天已死!黄天若是同样死去…那这个天下,又还会剩下什么,又会走向何方呢?天下的百姓,又能活下来多少?…” 张角仰起头,幽幽慨叹。他的声音微哑而苍老,像是从古老的原野而来,又像是最年迈的老农。他没有问更多的“天象”,求道者要知晓适合而止。他守静定心,垂目许久后,才再次开口。 “承负,你刚才说,‘十万黄巾入并州’…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粮食从哪里来?” “老师,并州虽然贫瘠,但各处盆地依靠山间降水,依然可以开垦荒地,种植耐活的粟米与豆子!只要能熬过最初开荒的三年,没有官府的盘剥赋税,百姓是能自给自足的…” 听到这个回答,张角摇了摇头,只是道。 “承负,你没有开荒种地的经验。农事最难之处,就在于开荒。开荒三年说起来容易,可这青壮男女开垦忙碌,所消耗的粮食,可是实打实的!在冀州开荒尚且不易,更不用说贫瘠的并州山区了…” “若不备下两年,或者至少一整年的存粮。那所谓的十万黄巾入并州、入太行,不过同样饿死而已。可是,灾旱之年,粮食又从哪里来?并州的士族,恐怕不会像冀州这样,拿出粮食支持我们…” “老师!冀州的士族,也从未支持过我们!那些世家大族,施舍的那一点点粮食,对数十万冀州灾民来说,对他们手中放到发霉的存粮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更何况,党人士族眼下看起来反对朝廷,与我们站在一边…但只要皇帝一纸诏令,解除持续了三十年的党锢…那这些党人士族,就会瞬间改变立场,加入朝廷的军队,把我们这群蛾贼镇压下去!” 说到这,张承负挺直了脊背,咬着牙,就像绷紧的弓。而他口中的话语,则像是最锐利的铁箭,含着最冰冷的杀意。 “党人不可信,士族不足恃。豪强则是墙头草,寻着机会往上爬。真正信奉黄天之道,要求太平的,只有活不下去的无数百姓!…” “而这灾荒之年,百姓饿殍遍地,连一碗米都没有。那谁的手里有存粮?只有士族豪强,尤其是高门的世家大族!凭什么世家大族能占着粮食,逼死百姓,百姓不能起来,杀掉这些世家?…” “在承负看来,要求十万黄巾一年的粮食,便只有一条路!打破世家大族的庄园!巨鹿耿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中山甄氏、渤海田氏,这等郡望世家,只要打破一个,就是几万人一年的口粮!再往下,各县的县望世家,手头也有数千上万人一年的存粮…” “黄天在上!只要把冀州的世家大族尽数破了,逼着豪强们也一同手头沾血,沾上世家的血…别说十万黄巾,就是二十万、数十万黄巾,也能养活的起!!…” “而入了并州,也是一样!破了太原王氏一门,再把他们的田地分给百姓,就能多养两三万人!…” “!!…” 听到这一番杀气腾腾、惊世骇俗的话,大贤良师张角悚然而惊,骤然睁大了眼。他用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承负无比坚定的神情,就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弟子。 第十七章 不说了,去种地吧!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玉盘玉盘,你可曾见过太平年? 玉盘玉盘,你可曾知晓黄天何时到? 玉盘玉盘,你可曾见过百年耕耘千年苦?田垄千万行…” 明月皎皎,童子们的歌声,从祠庙外飘来。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教导,哪怕张承负不在,童子们也能自己维持起基础的秩序。集体的生活就像一把耐心的木锤,一点点把糯米一样的童子们,捶打成黏合的糍粑。而信仰的光芒,与新芽一起,都在慢慢的孕育生长。 祠庙内,师徒两人对坐无言。童子的歌声欢快飘扬,与殿中的沉肃形成鲜明对比。大贤良师张角微微仰头,静静听了许久,才轻声感慨。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童子者,道之种也,天地之气所生,承太平之命,以继三才之化也。” “承负,你对这些孩子的教导很好,虽然不知受何启发,但确实自有一套章法。但唯独有一点,就是杀气太盛了。这或许和你出生的经历有关。而我遇到你那一夜,你一个童子蹲在村口。当时夜天独曜,其行偏西,游而不依轨,是为天煞之象…” “道德经说,‘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太平经也说,‘天以和气生万物,人以德气化百姓’。修道贵中和,不可怒盛…” “你刚才说的,破世家而救黎民,或许确实可为。但这条道更难持本心,稍稍偏颇,就会比你五师兄谢初,还要容易善恶颠倒。而世家大族是天下的中柱,是士族中的领袖。与世家为敌,也就是与士族为敌,与大汉天下为敌!这条路成事之难,恐怕阅尽史书,也从未有过…” 听到师父委婉的规劝,张承负低着头,脸上的坚定未曾改变。好一会后,他才开口道。 “老师,是一家世族死,还是数万百姓死?两者孰轻孰重?谁又是天下的根本?或许,眼下的世道有明确的答案。可在弟子这里,这答案却是不同!” “黎明百姓,本就是死中求活。您与百姓同道,死都不怕,还怕杀世家的头吗?弟子也死过了一次,也愿与百姓同道…便是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这两句决意的话说完,殿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师徒两人都默然不语。 在这世家掌控天下数百年的汉末,天下人还没经历过两晋五胡的惨状,没见过世家大族在胡骑南下时的丑态。世家大族在人心中的权威,犹如神圣传承的烙印一般,可没那么容易瓦解。而天下的知识文化,也有八成以上,垄断在他们的手中,只有少少的些许,漏到了底层。毕竟,纸张的成本还很高,而最原始的拓印,才刚刚问世… 半晌后,大贤良师张角轻轻叹息,再次开口道。 “承负,你若决心与世家为敌,与士族为敌…那谁又能治理天下,教化百姓呢?” “老师,当然是百姓自己,来管理自己!百姓之中,能信我太平道,学我太平教义的,便可为太平道人。他们就可取代士族,教化天下的百姓!只要有一份公心,哪怕学识上差些,也足以胜任乡里村里的管理了…而若是公心不在,学问越多,或许越是危害黎民!” 张承负沉声回答,脑海中早已有了某些历史的图景。张角看着弟子坚定的神情,听着祠庙外的歌声,默然思量。是了,这就是一套完整的法统了,从培养童子开始,百姓自己管自己… “呼!道在人行,天由人应。天下治乱,虽有天象之变,其本在人为。承负,你既然下了决断,为师就不再多言。从此,这就是你自己的道,要靠你自去走了!…” 张角垂下眼睛,再睁眼时,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叹息,只剩下深邃平静的目光。他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子,给出了最后的建议。 “天下之事,难就难在种地!只有种地,才能养民。种好了地,再论杀伐,方可阴阳平衡。若无生息的本事,就妄行杀伐的天道,只会德行有亏,道不能久。” “所以,承负,带上你的童子营,去巨鹿县的庄子种地吧!今夜说的大话,不要轻易再说。且藏器于身,待天时而动。抱朴守拙,才能行稳致远…” “而这种地的学问,光你知道了还不行。你得教出来,教给你带的童子们。要想取代世家,经史子集都是不可能比过的,只能靠种地!…” 张角耐心吩咐完这些话。他顿了顿,看着张承负欲言又止的神情,温言道。 “你五师兄谢初交游广阔,也善于巫祝道祭。我会让他带些门徒,入太原郡传道,提前做些部署。而你六师兄伍登出生赵国,与黑山众早有相熟。我也会让他入上党郡,带一封书信给张牛角…” “至于为师…等农忙的时节过去,秋收之后,我会南下一次豫州,会见豫州各方的渠帅方主。你若是在巨鹿的庄子种地有成,那我也会带上你,去见见大河以南的情形…” “且去!且去!为师要早些睡了。” “...是!师父!” 张承负默了默,伏在席上,稽首庄重行礼,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他倒退出殿门,再次看到张角的背影。那背影粗布麻衣,仰头望着黄天神牌,身形却有些佝偻。 “三年大旱,甲子天数…三十六方举义,黄天何时会临?…这太平的火种,又何时才能燎原啊?…” 夜色无声落尽,转眼又是新天。当五月的鸣蝉,到了徂署的六月,就已经蝉声洪亮,夏日也炎热极了。 大师兄马元义带着数百门徒,驾着牛车,护着张承负和童子们,到了巨鹿的庄子。这个庄子挂在太平道门下,有上百户太平道信徒在耕种,规模不大不小。 而有了大贤良师的庇护,这处庄子的田租,官府的税吏便只收了“什一”,算钱也只收了“百二十钱”。这已经是和乡里大户田主们一样的待遇了。 普通的小民百姓,官府实际摊派征收的田租,已经加到了“什三”,算钱则至少翻倍。两者合起来,再加上摊派的徭役,东汉末年对普通农民的巅峰税率,几乎达到了五成! 至于汉律里所谓的“三十税一”,那是给小民们准备的吗?那是给世家大族与豪强们准备的!小民们不仅听都没听过,做梦也不敢做的这么野啊! “小师弟,你就在这处庄子呆着,好好带童子们种地!不要乱跑,也不要招惹沮氏…” “对了!今年的麦子已经收过了,夏粮也交了。剩下的存粮,够你这五百童子们吃到秋收了。这空出来的地,究竟是种粟还是种豆,你自己看着办吧!” “黄天庇佑!师兄这就南下,去洛阳享福了!” 大师兄马元义戴着黄巾,潇洒笑着,挥了挥手,和张承负告别。随后,他带着数百门徒,赶着牛车,慢慢消失在南方的官道上。而张承负注视着大师兄离去的背影,眼中莫名有些湿润。许久之后,他才摇摇头,深呼口气,对童子们笑道。 “黄天在上!从今天开始,为师就教你们种地!嗯,种地,也叫农学,是天下最根本的学问。对,种地是一门学问,它非常的重要!只有种好田地,百姓才能吃饱饭,太平才能到来!…” “走!我们先去看看仓库里的种子。麦、粟、黍、菽、稻,就是当今天下的五谷。而稻不适合在北方耕种,黍的产出比不上粟,平日里百姓田里种的,就只有‘麦、粟、菽’三种…” 在庄中存储粮食的库房外,张承负又一次拿出了大木板,写下“麦、粟、菽”三个字,讲着最容易理解的作物特点。而童子们坐在泥土上,围成了老大一圈,还引来了乡人的围观。但这位“符师”说着说着,乡人们就不大能听懂了,写的字更是没人认得。毕竟,乡里人怎么会识字呢?他们也没地方去学啊! “黄天在上!作物的生长,离不开水和肥料。水很容易理解,而肥是什么?是土里的养分,是能让作物生长的地力。至于具体的肥料…嗯,后面会教你们堆肥的!放心,会让你们每个人都亲自实践!…” “麦、粟、菽这三种作物中,小麦耗水、耗肥最多,可以记为‘水2肥2’。如果有充足的水灌溉,它的亩产平均是三斛(180斤),可以记为‘产3’。水2肥2产3…” “粟米耗水大概只有小麦的一半,对土壤肥沃的要求也不高,可以记为‘水1肥1’。若是水肥足够,它的亩产是两斛(120斤),可以记为‘产2’。水1肥1产2…” “至于菽豆,它的耗水和粟米差不多,还是记为‘水1’。可它对肥料的需求却很低,甚至能反过来补充地里的养分,嗯,就记为‘肥-1’吧!而菽豆的产出,则是一斛半(90斤)。水1肥-1产1.5…” “这三种作物,平均起来,应该是这样的特点。但要记住,作物是活的,不是死的。它可能增产,可能减产,可能受到虫害鸟害,也可能像现在一样,旱灾缺水。所以,我们心里想的、算的,和实际种起地来的结果,其实往往差距很大!但学问始终是学问,是现象背后运行的根本,是早晚能用得上的…” 虽然张承负已经尽可能的试图简化,但他的农学启蒙,对童子们来说,还是有一点难。好在,这些童子们其实都帮家里种过地,都识得五谷。他们也大概知晓这些作物的特点,只是从没有量化过罢了。 “好了,为师问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水,田地足够的肥沃,那该种什么作物?” “种麦子!麦子产的粮食最多!” “很好!麦子的亩产确实最高。而那些世家大族们,占着最好的田地,最为充足的水源。他们庄园里日常种的,大多就是以麦子为主!” 张承负笑了笑,神情却又一次严肃起来。他指着田野中留下的枯黄麦杆,郑重问道。 “可若是我们种下了麦子,前几个月都长得很好,却在成熟前遭了旱灾…那么,之前几个月浇灌的水、消耗的地力、付出的辛劳,还会有产出和回报吗?” 童子们议论纷纷,片刻后,还是最机灵的张守存举手站起来,回答道。 “张师,遭了旱,就没收成了!之前的花的力气,浇的水,就都没用哩!” “不错!一旦在成熟前遭了旱灾,那就往往会是颗粒无收!哪怕收了,许多也是空心的谷粒!” 张承负点点头,神情一厉,沉声道。 “种地必须从播种到收获,全程都安安稳稳,不出任何纰漏。这就是我们种地时,最需要谨记的第一件事!种地关系到粮食,粮食关系到人命,它就必须要求稳!” “种地从不是一分付出,就能有一份回报的。它必须是十份付出都满足了,作物才能长成,才会给你十份的回报。若是只给了九份,那往往就只能有一份勉强的回报,甚至是一份回报也没有的!” “所以,这水肥的要求提升一倍,种植的难度提高,就不止一倍,而是翻上两翻!而小麦虽然产量高,对普通的小民百姓来说,却是风险最大的作物!一旦遇到旱情,世家豪强、乡间大户,抢占了仅有的水源…那小民种的麦子,就等着绝收吧!” “只有粟米和菽豆,才是灾荒动乱的年份里,适合小民百姓们种的作物。它们也更适合贫瘠的土地,尤其是最容易活的豆子,可以在丘陵和山地上种。而收过一季麦子的田里,肥力已经不大够了,就必须靠种豆子,来补一补肥力…” 说完,张承负扬起嘴角,看着这群有的听懂、有的茫然的“弟子们”,最后道。 “所以,都准备准备,今晚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从明天开始,我们早起,种豆子!…” 第十八章 在河北的田野上种豆子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六月的炎炎夏日,是夏播农忙的季节,也一年中农事的关键时候。 每当立夏到来之时,从洛阳朝廷到地方州郡,乃至于县乡,都会祭祀日神,也就是南方赤帝。祭祀的目的,是祈求阳光普照、万物繁茂、农田丰收。而这首传唱的祭祀神歌,也有一个更有名的名字,叫做《朱明》。后世朱元璋建立明朝,之所以取“明”为国号,就是来源于此。 “朱明盛长,甫与万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诎。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尝。广大建祀,肃雍不忘。神若宥之,传世无疆~~” 乡民在田地间忙碌,田歌在夏日下回荡。既有这种古老晦涩、难以理解的祭祀神歌,也有更加通俗易懂,指导农业生产的农歌。在识字率低下的时代,歌谣就是乡野间传承知识经验的唯一载体,是属于农民的“文化”。 在巨鹿家乡的田野上,张承负带着童子们,哼着农歌,扶着耕牛,在田间地头播种着豆子。种地从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但却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忙碌。 “春分开地早,选豆须干好。牛行犁直过,耙平莫高皱。 点种三五粒,莫贪深与薄。隔行三尺许,行里留双脚。” 种豆又叫“种菽”,要选上好的大小豆种。大豆就是黄豆,小豆则是赤豆,算是红豆中的一种。至于黑豆,此时品种还没成熟,要到南北朝才会渐渐传开。 眼下的六月早已不是春分,而是已经小暑。麦-豆套种就是如此安排,在麦收之后于原麦田套种小豆,利用麦茬地的余墒再获一季豆粮。这种“小暑后种豆”的做法,好处显而易见,那就是一年收两次,粮食产量高嘛! 虽然种豆的季节不同,但农歌中的道理还是一样。同样,在冀州的民间,还有另一句简单的农谚,讲述夏麦后的夏豆种子。 “夏至豆,拔了头;立秋豆,结疙瘩…” “哞!哞!” 黄牛发出低沉的哞叫,似乎是童子们太矮,扶它的位置不对,碰到了柔软的腹部。 “好牛儿!乖乖耕地…稳一点,慢慢走,把地耕深些…直着走,不要斜!” 张承负贴近牛耳念叨,摸了摸老牛的头,安抚了一会,老牛才继续耕地起来。这头老牛的身后,用挂着一根长柄的木犁,随着牛的走动,能把底层的土给翻出来。所谓木犁,就是以木质犁架为主、装配铁制犁头和犁壁的传统犁。而根据单牛还是双牛,木犁形制也会有所不同。 冀州地区地势平坦土层深厚,非常适合畜力犁耕。这种犁耕,是实实在在,能够带来农田收成增加的。有时增产的幅度,对比起没深耕过的田地,甚至能达到两成! 像是此时世家大族的庄园,他们拥有的牛较多,通常会用“二牛抬杠”式的双牛犁耕,就像汉墓壁画中出土的那样。两头健牛并驾,用横木轭套在牛肩,共同拉动一架犁,农夫在后面扶犁耕田,就能轻松许多。有了足够的牛力,就可以深耕硬土,把更底层的肥土翻到表面,增加地力。深耕也能把地下埋藏的虫卵暴露出来,用阳光晒死,减少虫害。 当只有一头牛的时候,就只能用眼下的单牛犁。这犁有着长直犁杆和垂直插入横木的犁枷,看着很是简单,但操作起来要自己控制方向,其实比双牛犁要繁琐。 普通的小户之家,亲戚几十口,通常才能凑出一头牛来。而绝大多数的贫民农户,甚至连一头牛也没有。当没有牛的情况下,就得用人力来耕田,出更多的力气,也耕不了太深。 这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百姓都知道牛耕的好处,但实在是买不起牛。耕牛这种生产资料,在《九章算术》里出现的价格,是“用牛二,直五千”,一头得2500枚铜钱才行。而此时一斛粮食不过数十钱,一头牛算成粮食,通常得60斛以上。普通的平民百姓,又哪里攒的下这么多钱来呢? 而稍微富裕一些的农户,哪怕有耕牛,遇到灾荒,存粮不够,也同样熬不住。他们只得折价把牛卖了,去买大户们高价的粮食熬过去。就像这几年的灾害时,乡间大量增加的破产农户一样。在天灾人祸之下,大河两岸的数百万的农民百姓,正在急剧的走向赤贫。与之相对的,大汉的世家大族与豪强们,却在灾年飞速的壮大,吃着平民的血与肉。 “日神昭昭,耕田耕田…耕牛才是农耕最重要的助力!一头牛能出的力气,能顶三五个丁壮。而它吃草就能活,每天还能拉出四五十斤的牛粪。牛粪能晒干了当燃料用,也能堆肥后肥田…” 张承负一边耕着地,一边对周围的童子们讲着。耕牛有限,庄子里一共才十几头。年纪大些的少年,就只能自己拖着犁挖,晒红的脸上累出层层的汗。而小些的童子则在后面跟着,在犁出的田垄间低头“穴播”。 此时田间播种的方式,既有穴播、条播等精播方法,也有散播法。而散播通常是对麦、稻这种谷粒小的作物,也是世家大族田地众多时才会用。像是眼下种的豆种较大且宝贵,普通百姓必然要精细点播的。 就像农歌中唱的那样,“点种三五粒,隔行三尺许”。前面的少年扶着耕牛,后面忙碌的童子们三尺一行,在犁出的每行浅沟中隔着点穴。每穴种三到五粒豆子,再以脚抹土或用耱盖土。耱是一种类似大木梳或板的农具,用于碎土和镇压土壤保墒,也就是帮着弄出田垄的。 这种边犁边播的作业提高了效率,也确保种子均匀下地。而在播种之前,豆种要先浸泡一夜,才能更好的发芽。 “都靠近些,听我说…你们点穴时,得记住这句话,‘种大小豆,美田欲稀,薄田欲稠。’” “张师,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肥沃的土地大豆种得稀疏些,贫瘠的土地大豆种得密集些。” “啊?为啥会这样?” 闻言,张承负笑了笑,拉住慢走的老牛,掀起衣服擦了擦满头的汗。这个动作有些不符合儒家传统中老师教导的形象,但在田野地头的环境下,却又非常的契合。他笑着指了指地上的豆穴,耐心解释道。 “在肥沃的土地上,豆子能长得又高又大。种得稀疏些,可争取其多分枝而增产。在贫瘠的土地上,豆子就又矮又小。豆种得密集些,可依靠较多的植株保障丰收。稀种是为了增加单株的产出,密种则是为了增加数量…” “嗯,这是一个很好的术算题!让我好好想想,回去出几道题给你们做,顺便在加上计算田亩面积的题目!” “啊!术算题?能不能不做…” 听到术算题,童子面面相觑,许多都面露难色。对他们来说,最难的就是术算题了。只有一小部分聪慧的,眼中才显出期待。只是,当术算和真实的农业生产结合起来,就有了生活中应用指导的价值。童子们也都明白,学这些东西,是真真切切,能够用得上的。在讲通了这一点后,童子们便低下头,继续认真的耕种起来。 “呼!终于耕完这一亩了。若是有耧车,这耕种时花费的力气,就至少能省上一半!” “张师,什么是耧车?” “就是省力气的,能够借助牛力,自己播种的农具!” “那要是没有牛,耧车还有用吗?” “...嗯,也有一点吧!” 张承负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去下一亩地继续播种。在整个庄子里,以及平日的下乡传道中,他从没见过实打实的耧车。他只是从大师兄马元义的口中,听闻世家大族的庄园里有这种“新式农具”。 在这个时代,确实已经发明出了耧车,也就是三足的播种器。耧车可以安在犁后面,由牛拉动同时开沟下种和覆土,这就大大减少了农民的操作,无需自己低头挖种了。 很显然,这种农业技术的突破,要么还未曾改进成熟、成本太高,要么就是世家大族们敝帚自珍,不愿意把“核心技术”传播出去。而更可能的,是两者兼有。 农业生产力的提高,总是螺旋式的曲折上升。当两晋可怕的兵灾席卷华夏大地,北方的农业生产力还要骤然衰退,各种农业技术失传、水利设施破坏,亩产比东汉某年时至少削上三、四成。这种农业生产的急剧衰退,伴随着小冰河时的寒冷,永久降低了中原地区的人口承载上限,把北方人口削去了一半多! 那时候,整个北方都看不到麦豆轮作,全是一季粟米或是豆子。而要到隋唐大一统时,北方才能恢复到汉末的生产力水平,并且再次向上攀升,迎来新一轮北方的大繁荣期! 日升日中,日斜日落。张承负与童子们的汗水,就这样落在河北冀州的田野上,伴着那些种下的豆子。他们只是在晌午的时候,去树荫下歇息了一个时辰,算了两道术算题。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清歌时起时落,就像安宁悠然的牛叫。等张承负种完两亩地,回头看去,夕阳已经西斜,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他又一次用衣服擦了汗,脸上的汗水晒出点点咸痕,隐约有些疼,也可能是太阳晒得。他看向一众童子,都被太阳晒得脸色发红,完全是农民子弟的模样。他笑着问道。 “怎么样?种地苦吗?” “不苦!张师,我六岁就帮家里种地了!现在都十三了…” “我五岁就下地帮忙了!” “我..四岁…呃…四岁在看桑蚕,给它们喂叶子!蚕能吐丝,官府派出的税吏收,能抵好些算钱!…” 童子们争相回答,这种田间的辛苦,是他们所熟悉的,也是无数底层农民一辈子都在做的。习惯了农活的人,并不觉得农活有多苦。而真正苦的时候,是当官府的税吏下来,既要收取田租,又要索要算钱,还要苛捐杂税的时候! 这其中,尤其以索要的“算钱”最为可怕。因为,乡间的农户,严重缺少获得铜钱的机会。每年收算钱的时候,整个乡里的粮食都会跌价。拥有铜钱的商人与大户,会尽可能的压低粮价,来从卖粮换钱的农户手中,多盘剥一道。而农户们也不得不贱卖谷物,否则交不上“算钱”,官府的处罚会更为可怖。税吏们借着由头发挥的话,农户轻则卖牛卖地,重则家破人亡… “嗯,是啊!种地不苦,这是在播种希望。有了希望,日子又怎么会苦呢?而真正的苦,是自己辛苦种下的希望,被强行夺走!帝力于我何有哉?不过是千百年前的美好想象罢了…” 张承负笑着摇头,不再提这些。他把黄牛系在树下,看着金色的晚霞,唱起种豆农歌的剩下几段,就像展望着几个月后的丰收。 “雨后苗初出,先锄一遍草。若遇干风起,锄头趁早到。 两月苗如掌,锄根培得牢。三月藤渐壮,须防露水涝。” 这是出苗之后的忙碌,锄草是非常累的苦活,杂草是怎么除都除不尽的。而每次锄后培土,才可以防止倒伏。若是降雨太多,还要尽量排水,防止低洼处涝淹。当然,在眼下旱灾频繁的冀州,这却是求之不得的烦恼了。 “花开蝴蝶绕,结荚手勿搅。若见虫咬叶,掐去莫迟了。 四月鞘已满,五月日头少。豆干响粒动,是时收回了。” 等豆子长成开花,蝴蝶翩翩而来,就会是田野间最美丽的风景。各种害虫也会冒出来,都得靠农民用手除去。再等种下四个多月后,豆子收获的时节到了,天空飞的雀鸟,地里钻的老鼠,都会闻着香味赶来。 豆子其实还好些,豆粒太大,又有豆荚包裹,一般的鸟不会吃。而麦子长成后的麦香,引来的鸟群,才是乌压压的一片。要尽可能的留住收获,农民就要守在田边地头睡,忍着蚊虫叮咬,不时地驱赶鸟兽才行。而豆子长得更久些,直到豆苗完全枯死,便能再多一点收获。田间的收成,都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割藤掸土灰,打场勤翻搅。一筛一簸净,装囤防鼠咬。 豆剩好留种,明年再重造。世代种菽人,粒粒凭辛劳。” 斜阳下,张承负嘴角带笑,童子们笑声清亮。老牛沉声哞叫,蝉声也欢快悦耳。一曲农歌唱尽,最后的最后,就是淳朴的祝愿。愿田地丰收,豆谷满仓~~ 第十九章 在乡间怎么做,才能取代世家士族?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七月流火,适合观星。张承负爬上了七丈高的老柏树,盘坐在树顶,看着心宿二的大火星从东方升起,再逐渐西沉,像是划过星汉银河的流火。 微香的柏树上,蝉鸣温和平淡。微亮的夜空里,有许多鸟影徘徊。而微凉的夜风,从北方的幽州吹来,让夏末的夜晚格外舒适。童子的声音,就从树底下喊来,半是好奇,半是向往。 “张师,你怎么爬的这么高?你看到了什么?” “为师在夜观星象。” “张师,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银河很亮,好像天街。繁星很多,多如灯火。它们比一千八百年后,要亮多了…” “啊?张师,一千八百年,那是多久啊?” “是很久很久。是我们见不到的,很久以后…” 树顶的声音安静了片刻,再响起时,已是窸窸窣窣的树叶声。树顶的蝉鸣终于再次响起,树下已经多了个健壮的束发身影。 星汉在这一刻远去,被树梢的柏叶遮挡。而童子们的脸庞近在眼前,这才是他今生的责任,这一辈子的道。 “七月流火,夏令将尽,秋天快要来了。” 张承负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几个童子的脑袋,笑着道。 “这一个多月种豆,豆苗都冒了出来,算是有了些成果。你们计算田亩的术算,也掌握的差不多了。我想着…咳,为师想着,做些更有意义的事,也教你们一些更有用的术算!…” “啊?还要学术算啊?…张师,我们能不能再多种些地?我一算东西就头疼…” “就是,就是!俺也一样!” 张玄力苦着脸,张元魄也连忙点头。这两个半大小子吃的多,干的也多,力气很大,明显比其他孩子壮上一截,是两个武将的苗子。 当然,比起大他们两岁的“张师”来说,这两个孩子的力气,又算不上多大了。只不过,“张师”不爱显露自己的力气,反而常常一副先生的打扮。大概“张师”就像他故事里讲的“夫子”一样,“既擅长以德服人,也略懂些拳脚”。 “为师教你们的,都是为了‘太平’,而真正有用的东西。你们学会了,就可以教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加入到黄天之道中。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弱小的,就像星星的火苗。而一群人的力量,就是火苗燃成一片,才能燎原大地,为后世开太平!…” 张承负循循善诱,一边温和笑着,一边捡起两斤重的树枝教鞭。看到这“亲切”的教鞭,张玄力与张元魄立刻一个哆嗦,小鸡啄米般应道。 “张师,你教!我们学!…” “嗯。你们已经学过了乘法和面积,我得再教你们除法和体积。而种地的学问,除了种地本身,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就是‘等一场雨’…” 说到这,张承负仰头望了会星象,想要看出什么时候能下雨。可惜,他没有占卜的本领,只是从北方南下的风中,嗅到了一丝水气的味道。于是,他转过头,背着双手,看着围成一圈的童子们,微微昂首问道。 “为师夜观星象…明年可能是旱灾,后年也可能是旱灾。旱灾,就是雨少,一年的下雨不够,在谷物最需要水的时候没水。只要一个多月没水,谷子死了,全年的收成就立刻完了!…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对抗旱灾呢?…” 周围的童子们皱着小脸,努力思索。张生童想了想,第一个开口,接着就是机灵的张守存。 “张师,我们可以挖井!” “对!挖井能够出水!” 闻言,张承负先是点点头,又摇头道。 “挖井是个办法。但村里的井,只有三丈深(6.93米)。没人会挖超过三丈的深井,挖了也不一定出水…而等大旱的时候,这浅井的水很容易干涸。并且,对于这上千亩田的灌溉,几口井、十几口井,都是杯水车薪…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张师!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存水!” 张承负有些惊讶。他闻声望去,只看到神情憨厚的张止明,正比划着手指说道。 “我们可以,弄个大一点的水塘,存很多很多的水!” “我也是这么想的!挖一个大泽…就像我家边上的巨鹿泽一样!今年旱着的时候,我爹娘走十几里,去巨鹿泽挑水,回来浇麦地…只是路太远了,最后水不够,麦子还是都死了,爹娘也染了疫…” 张愿朴睁大了眼睛,话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张承负抿了抿嘴,摸了摸他的脑袋,环顾所有人,开口道。 “止明和愿朴,外拙内秀,说出了唯一的办法。要对抗旱灾,没有任何取巧的法子,也指望不上天上的神灵…唯一的办法,就是聚起足够的人、花下大力气,修出大水塘来…修出坡塘!…” “只有修出存水的坡塘,在有雨的时候,尽可能的收集雨水,河水多的时候,尽可能收集河水…才能在谷子最需要灌溉的时候,挑出水来灌溉它们!…” “这就是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而种地的事,既讨不了巧,也不能心存侥幸。” “那么,若是为了一年的旱灾提前准备,确保这一千亩种下的豆田有足够的灌溉,能够支撑到收获…我们又该如何实际去挖蓄水的坡塘?先不提建在哪里、怎么建,我只有一个术算的问题:它的尺寸应该是多大?…” 这一问,明显有些超纲。童子们苦思冥想,却根本没有相关的数字经验,连瞎猜都猜不出一个数来。 张承负背着手,嘴角扬起,他很喜欢看童子们思考的样子。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当老师教导学生的快乐。他提出这些问题,其实并不是要听的一个准确的答案,而是仅仅为了让“弟子们”思考而已。 “很好!不要急,把目标记在心里,也把问题记在心里。然后,我们等下雨…” 夏尽秋来,下雨的时候很快到了。幽州南下的寒冷空气,与青州北上的温暖气流交汇,终于给冀州带来了许久未见的一场大雨。 “下大雨喽!终于下大雨喽!” “这场雨好!雨水足,比之前那几滴眼泪多多了!” “都是黄天庇佑!” “对!黄天在上,是大贤良师施法!…” 农户门欣喜的喊声,回响在庄子内外。许多虔诚的信徒,就在雨中,跪着祝祷起“黄天”来。 张承负没有祈祷,而是让童子们摆了几个空的陶罐,放置在雨中的田野里。然后,他就带着童子们蹲在窝棚与茅屋的门口,静静看着雨中的豆苗。 “久旱雷鸣雨欲倾,豆苗苦等望天庭。裂土微根抽嫩翠,甘霖一洒死回生。 黄天垂念怜赤子,太平不远在田耕。一饭千辛终有报,农人拱手谢苍冥…” 张承负摸着下巴的绒毛,念出一首无题的七言。但他重新咀嚼,又觉得这首诗不好。望“天庭”?天庭又如何能靠得住呢?要有水灌溉,还是得看“人间”,看农人自己,看兴建的水利工程! “种地一事,首先是种地,接着就是水利。种地必须要求稳,决不能出岔子。关键时候少了一份水,十份的收成都得完蛋!水利工程,就是那份存下的保障,是老天出岔子的时候,唯一能挽救回来的办法!而能救下粮食,就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张承负如此对“弟子们”说到。而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去,他把童子们的队长都派出去,测量陶罐中的降雨深度。 要教这么多孩子,他一个人肯定是教不完的。他只能抓十人小队中推举出来,学的最快的队长们。然后,再让这些队长回去,教队里的其他孩童。这也是最初的组织分层,分出队长与队员。 “张师,这次的降雨深度,是2寸(46毫米)!” “张师,我们测出来是2寸1!” “这里是1寸9!…” “很好!你们先把每个罐子的深度都记下。然后,所有的深度加在一起,再除以罐子的数量。这就叫求均值,用除法求…” 哪怕是童子中聪明的队长们,也花了整整大半天,来跟着张承负,学着计算最简单的1位“除法”。而后,他们得出了2寸的降雨数据。这个时候,张承负又循循善诱,给了他们新的启发问题。 “好了!你们知道了这一次降雨的深度是多少!那么,我们种下的豆子,在没有人力灌溉的情形下,究竟需要多少降雨深度,才能长成呢?像是今天这样的降雨,得有多少次,才能足够豆子成熟?…” “这个问题,你们肯定没有足够的经验,也凭空想不出来。但你们可以去问庄子里的农户!问那些种了二十年、三十年地的老农!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每个小组问出答案。然后,计算出一季豆子成熟,所需要的降雨深度!” “而只要估计出这个数据,那储水的坡塘,究竟要修多大多深,才能满足一千亩豆田两年旱灾的用水…这个我们最初要解决的问题,就能够立刻计算出来了!…” 看着有些紧张、茫然又跃跃欲试的童子们,张承负的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个降水深度的答案。 但他更希望,能从童子们的口中,听到他们计算的结果。他更希望,看到这一组组的童子们,去和农户们交流、请教,然后自己去解决一个问题! “毕竟,师父说的没错…要想用你们取代世家士族,经史子集都是不可能比过的,只能靠种地啊!而种田地、修水利,提高农业生产,把切切实实的粮食摆在眼前…便是组织平民百姓,凝聚郡县人心,那条最为朴实艰难,却又最为光明正大的黄天大道!” 张承负坐在树下,脸上含笑,心神飘向远方。在这天下纷乱的前夕,他没有追逐着那些豪杰名将,追逐着那些英雄人物。他只是踏踏实实的,带着一群亲手教导的童子,去田间种豆子、去计划着修坡塘。这一刻,他终于触摸到了天下的根本,体悟到师父张角教导他的话,还有那些后世的教诲。 “天下之事,难就难在种地!只有种地,才能养民…若无生息的本事,就妄行杀伐的天道,只会德行有亏,道不能久...去吧!好好种地去吧!…” 天地是万物的旅舍,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这“过客”在张承负的心里,翻来覆去,流转了一千八百载。而天地的“旅舍”中,太阳慢慢悠悠,才升落了两次。 两天后,各童子队的队长们,终于带着答案来找他。他们有的忐忑不安、有的对着答案、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抿嘴还在想。 “张师!这豆子从种下到长成,需要的降水,好像是2尺?(461mm)” “啊?为啥我们得到的结果,是1尺?(231mm)” “老农说了,七八次这样的降雨就行,应该是1尺半!(346mm)” 各种答案争论不下,最后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张承负。他垂下眼睛,和心里估计的350mm降雨量对应了一下,看了眼答案最接近的张生童与张守存。 这两个孩子,眼下看起来,确实术算学的最好,是潜在的文吏苗子。 “为师也不知道答案。因为我没有亲自测算过。” 然而,当张承负开口,他却笑着回答,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随后,他神情一肃,看着众童子的脸庞,认真道。 “黄天在上!要有真正可靠的答案,非得把豆子种上一季,测出每一次降雨的总和才行!这是你们未来要做的一项任务,也是你们以后带队种地时,必须知晓、牢记的一个符数,豆子的需水量!” “而除了豆子,还要测算的,有小麦、粟米、黍米,以及南方的稻米,这些各种农作物的需水量。对于降雨,也要保持记录…” “至于眼下,我们就按照最大的一个数字,2尺降水,来进行最为稳妥的准备!一千亩豆田,生长的四、五个月,需要2尺降水。按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这四、五个月,一滴降雨都没有,全需要蓄水的坡塘供应!” “如此计算下来,一千亩的面积,2尺的降水,所需要的水…我们要建一个2丈(4.62米)深的蓄水坡塘,而这塘的面积,就是一百亩!” 说到这,张承负深吸口气,纵身两步,攀到一颗最高的大石上。然后,他站在高处,环顾着、看着每一个童子的脸庞。这一刻,他一字一句的沉声开口,讲述着他千思万想后,太平道未来真正的“发展道路”! 无论此时此刻,这些童子能否听懂,这就是真正的“黄天大道”,跨越数不尽的时光。 “记住我说的话,‘千顷之田,必有百顷之坡,而两丈深最好’!记住这个10田1坡的比例,也记住这2丈的深度!这2丈的深度,对修建技术的要求不高,围拢的堤坝也比较容易修建,不会轻易垮塌…这就是县里乡里、村里庄里,最迫切需要的小型坡塘、小型水利工程的规模!” “无论是冀州还是并州、幽州…所有的乡间村庄,都需要这样的小型坡塘,来应对旱灾与洪涝!只要有这样一个坡塘修建起来,哪怕遇到大灾大旱的时节,乡民们也能保证种出豆子,保证活下去!而只要我们太平道,能在一个乡里村里,动员百姓信徒,修出这样一个小型的坡塘,主持好水源的分配!…” “那么,黄天在上!从此以后,这个乡间的村庄,数百口、上千口百姓的人心,就会彻底倒向我们…他们会从士族压榨的佃户,朝廷统治的蚁民,变成为自愿戴上黄巾的太平信徒!这就是我们太平道的道,生民之道!…” 七月的流火升起东方,巨鹿的村庄中响起黄天的呼唤。大石上,张承负的眼中闪动星火,当着所有童子的面,给自己戴上了黄巾。而后,他目光灼灼,自信笑道。 “来吧!下一步,我们好好勘察下庄子的地形…和村庄中的农户信徒一起,我们一起修出第一个坡塘来,挡住明年的旱灾!…” “愿太平!…” “愿太平!!” 第二十章 干土木活,第一座陂塘怎么修?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七月下的一场大雨,缓解了冀州的旱情。夏播的豆子,浸润在久违的雨水中,欢快地鲜活了起来。开裂的大地重新弥合,巨鹿的原野上冒出许多翠绿的草叶,连豆田里也冒出了杂草。 只是,从小暑后的夏播,到秋末冬初的收获,还有漫长的四个月。谁也不清楚,等到豆子长到快成熟的时候,会不会再来一次旱情?而今冬的宿麦,又到底能不能种? “宿麦种不了了,只能种豆子和粟。明年还是旱灾,后年也是旱灾,雨水又少又不稳定。黄天在上!这是师父大贤良师夜观星象,占卜得来的天时!” “太一神啊!三年旱灾?三年?旱灾?!…” 巨鹿庄子的庄头,张阿公大惊失色,脚下一时都发软。他胡子颤抖,难以相信的看着张承负,看着这个张角最小的少年弟子。 三年旱灾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农民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一个农民愿意相信。但作为太平道门下的庄子,作为戴上黄巾的虔诚信徒,张阿公不会怀疑大贤良师的预言。他只能颤颤巍巍的自语道。 “这怎么办?这怎么是好?仙师能不能求雨…” “黄天在上!我们得在庄子里,修个储水的陂塘出来。有了陂塘,尽可能的收集雨水和河水,等到了豆粟最缺水的时候灌溉…至少不会绝收!得让整个村子都动员起来,一起修这个活命的陂塘。最好,能有熟悉地形的老人家,帮着选一下陂塘的位置…” “是!这是关系到庄子的大事,家家户户都会出人的,男女老幼都会来干活。更何况大伙都信了黄天,出人的事好说…修陂塘,修塘,修河…” 张阿公手中捏着两根揪掉的胡子,苦着脸想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道。 “对了!村里有个会修河的李老汉,是魏郡来的,是好几年前,马符师亲自带来的!他是个老河工,好像也修过塘,那什么魏郡的十二老塘!你等着,我这就带他过来!…” “老河工?元义师兄亲自带来的?” 听到这,张承负心中一动。在这个时代,年老有经验的河工,是毫无疑问的专业技术人才。他们就和铁匠一样,绝对不多见,通常都在官府的掌控下。 太平道在冀州传道甚广,接触的百姓数以十万、百万。虽然有“文化”的士族,没几个加入太平道的,但各县各乡的匠人,确实有许多受过恩惠,就此信奉黄天。看起来,师父师兄似乎有意识的,收拢过民间的资深匠人?那这个师门核心的庄子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工匠人才?师父让他来种地的这个庄子,似乎并不简单啊!… “小张符师,要修陂塘,就得靠着河,挨着这条洺水的支流修。修多大多深?有个章程没?” “至少一百亩,深两丈。最好能借助地势,少些挖土方的力气。” 李老汉瘦瘦小小的,走起路来却利索的很。他晒黑的脸上眉头蹙在一起,好一会后,他才点头道。 “我晓得了。那就只能建在那条大河坎上。但那一块下面,是庄子已经开出的好田。一旦建起陂塘,蓄起水来,得淹掉好几十亩良田…马符师那边?” “师兄说了,让我做主。三年旱情,储水才是头等大事,也顾不得什么河边地了。” “晓得了。修塘最难的就是征地,能做主就好办了!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李老汉说完,就沿着庄外的洺水支流,麻溜的往地势低的下游走去。而张承负跟在后面,咀嚼着李老汉的话,渐渐品出了其中味道。 “修塘最难的,就是征地?…是了!凡是沿河的地方,基本都是好地。而这样的好地,必然是有主的,还往往是世家豪族的上好水浇地。眼下,为了一千亩的灌溉,就得修百亩的陂塘。若是大一点的水利工程,灌溉一千顷,那就得征百顷的地!” “这一百顷的万亩地里,有多少是河边良田?多少是世家豪族的良田,能这样白白被淹吗?修好的水利工程,是灌溉全县全郡,惠及泥腿子百姓的。而被淹的良田是世家大族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反正占着河边,又不会缺水,外面的旱田,管它死活呢…所以征地最难!” 值得一提的是,汉代《九章算术》里的方田术记载,百亩为一顷。诸葛丞相去世前,在给后主的遗言里写“薄田十五顷”,就是一千五百亩。一个蜀中的丞相家族只有一千五百亩地。这在汉末的世家豪族里,确实是简朴至极的了。 “喏,就是这儿!” 几人走了片刻,就来到李老汉所说的大河坎。只见洺水支流流过这里,地势明显降低,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凹地”。凹地的面积估计有个大几十亩,也开出不少田地来。只是由于旱情,收了麦子后就没再种,而是等着恢复地力。 旁边的洺水支流一度干旱断流,可能是被上游的豪族引渠抽干了。眼下有了雨,上游来了些水,涓涓细流而下,勉强是条小河。 “修陂塘的位置,最好的就是这?” “对!就是这!靠西的半边有河坎,只要围住靠东的半边,筑起半道坝来就行!这河坎里开垦了地,周围的石头木根,都清理过一遍了,省下不少力气。只要把坝筑起来,把底部的地挖好挖深。再铺一层土,用大木桩使劲夯实了,再铺一层,再夯实。夯实三层,就是陂塘的底。” 李老汉跳下河坎,从西走到东,一路细细说个不停,就好像脑袋里有个现成的陂塘一样。而张承负跟在他后面,认真记着每一句话,这可都是老师傅几十年的经验。 “你看!西半边靠着河坎,坝是现成的,只要把河坎清一遍,铺上些抗冲刷的碎石、砂石就行。可以直接挖那更西边的碎石坡…” “东半边的坝得自己用黏土筑,铺个几寸厚,就洒水润湿,用大锤夯反复捣实,再铺几寸,直到两丈。要想用的久点,迎水的坡隔几丈打入一根长木桩,把外露部分用横木或竹篱连接起来。对!栅栏一样,撑着水劲的,就是陂栅。在坡底砌些石头护脚,抵御淘刷,坡上再铺些碎石来,就和西半边的一样…” “我这说的,都是大陂塘的要求。只要两丈深的话,对坝的要求其实没那么高,只要不那么直,筑成弯曲或马蹄形的,就能扛住劲。哪怕木桩打的稀拉一些,石头少些,土坝筑的没那么实在…也至少能用十几年了!…” 一番话说完,李老汉已经走到了东河口,也就是筑坝的位置。他走着步数,量着河口的宽度,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就像个人形的尺子。这个年代修水利工程,靠的也都是“人形尺子”,用步数来测量。至于能拉一百多步的绳尺?谁有这种宝贝?又不是给皇帝修陵墓… “十步…二十步…一百步…两百步…” 听了这老河工的讲述,张承负的脑海里,也渐渐出现了这陂塘的样子。比他最初计划中的要简单些,但更加实用,细节也更完善。这种大巧不工的设计,最能显出水平来。他跟着李老汉后面,也用步数测了一遍。然后两个人按照自己的步宽,同时报出了丈数。 “老叟估摸着,南北是百十丈出头。” “一百一十二丈!” 一老一小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笑了笑。张承负请老人家继续说,李老汉就指了指西边的河坎,估算道。 “刚才走过了,东西大概是八十丈。八十丈宽、百十丈长,合在一起,大概就是百亩!需要挖的土方量不多,往下挖个半丈,把土夯实就行。要是赶时间,挖个半丈折半也就够了。后面主要的活计,都在筑坝上!赶得紧些,村里凑三百人出来,初冬就能修好!…” “嗯…” 张承负拿出张黄纸,用随身带的的炭笔,写着计算起来。他刚才走过来,测出东西是78丈,南北是112丈,一汉丈是2.31米,一汉亩是461平方米。而乘乘除除算了半天,还真是101亩! 李老汉取整估算出来的结果,和他仔细手算出来的,其实相差不大。这种精度,其实足够在农业生产与水利工程里用了。或许,他教给童子们的术算,也可以再加一些简化估算的办法… “挖上小半丈,算1米。百亩是4.6万平。那就是4.6万土方的挖土量?村里出300人,老弱妇孺2人折算1丁,大概200多丁。520个少年童子,折算260丁。我一个人的力气能算2丁…估计一人百方的挖土量,挖一个月也就每天3方多,确实不算大!” “至于筑坝112丈,高2丈。坝顶宽半丈,下面宽一丈半,按平均1丈来算。大概是2千8百方的筑土量,也还行!挖出的土方,可以就地筑坝…” 张承负细细算了片刻,心里算是彻底有了谱。术算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用在真正的生产建设里的。旁边的李老汉看着他在黄纸上“卜算”,倒是唬的闭了嘴,半点不敢打扰。好一会后,看张承负算完了,他才小心凑上前,问道。 “张…仙师,你算出来了吗?” “嗯,算出来了。” “那这一卦,是吉是凶?这陂塘能不能修?要不要弄个羊头祭祭?…” “?…” 张承负睁大眼睛,看了看黄纸上的算术,又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李老汉。数息后,他反应过来,哑然笑道。 “阿公,是吉的!吉的很!…” “噢!吉利就好,吉利就好!那,要修陂塘吗?” “修!肯定修!眼下豆子种完了,田里活不多,可以先把坝底划出来,开始挖土方。等秋末收完豆子,全庄上下一起动手,再把坝筑出来!” 张承负眼中含笑,看着这规划中的陂塘,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他还是先按捺住了立刻动手的念头,笑着道。 “对了,再开工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啥事?” “得把那群半大小子喊来。让他们在这河坎边上,把我们算出来的工程量,都自己算一遍出来!…” 作为一位“出色”的老师,怎么能放过每一个,让弟子们愁眉苦脸、劳心劳力、实地测算的机会? 张承负二话没说,就把五百多个童子都拉了过来。然后,告诉他们要测算的内容,让52个小组,都要画出一个陂塘来,并且列出陂塘尺寸与土方量。算的最准确的前十个小组,连续十天,每天多奖励一顿午饭。剩下的小组就只能干看着,最后十组则要帮前十名洗木碗。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比较强。 等说完这些,他就笑眯眯的,看着所有的弟子,在这河坎上下跑来跑去,像是一群泥猴一样。而旁边的李老汉瞪大了眼睛,颇有些开了眼界。 “这…这大贤良师的道童,都是这么教的?” “他们不是师父的道童,是我的弟子!” 张承负笑吟吟的,颇有些自豪。而李老汉歪着脑袋,看着这个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后生,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道。 “老叟以前在邺城的时候,也看过些世家大族的夫子,教授那些士族的弟子…各个戴着冠帽,穿着深衣,腰垂佩玉,脚着方履,一言一行都颇有姿态,口中说着之乎者也…却和符师你教的大为不同。” “嗯!士族的子弟学的,自然是为了士族。而我教的子弟学的,却是为了农人。前者在天上飘,后者在地上走。有些不同,也是理所当然!” 张承负笑着解释了一句,并不多说。随后,他眼神闪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老汉,问道。 “阿公,您之前在魏郡邺城?您既然有这种修陂塘的好本事,必然被官府所看重吧?为何会到了巨鹿郡来?” 听到这一问,李老汉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哎!老叟也是没可奈何…这话说起来,就又长了!” “无妨,可以慢慢说。这些忙活的小子们,一时半会是肯定算不出来的。说不定,今天都算不完…” 张承负眼神鼓励,看着李老汉,耐心地等待着。李老汉又长叹一声,开口道。 “老叟原本是漳水十二渠的‘水工’,家里世代都是修河的,名字录在官府的名册里,是官府的工匠。因为有些本事在身,早些年也是个“大水工”,家里有几十亩薄田…” “北边的滹沱河,东边的清河,南边的漳水,哪一条河我没修过?每次官府征发徭役,都会让我管百十个役夫。直到五年前,光和初年的大疫,修河的役夫病死逃亡。修漳水的丁壮凑不齐,漳水又泛滥决口,淹了河边世家大族的良田。管河的郡司空曹吏,立刻把罪责强推到我头上…” “老叟当时就知道,这罪辩不得,只能逃。若是不逃,必然是个捉起来杀头的下场!而能投奔的,愿意庇护我们工匠的,就只有太平道的仙师们了。这瞎眼的世道啊!…” 第二十一章 鼎之轻重,河北治水的故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河坎低洼,榆树筛下斑驳的光影,映在童子们红扑扑的脸上。他们赤足丈量,踏着湿润的泥土,喊着步数像鹿鸣。他们手指写画,数算刻在泥沙上,争论答案如雀莺。 “张愿朴!你算错啦!” “哈哈!玄力最憨了!” “你们脸上都是泥巴,都和元魄一样黑了!” “你不也一样?泥狗娃!嘻嘻!” “叫我守存!我觉得,我算的肯定对…” “哈哈哈!…” 在西斜的暖阳下,童子稚嫩的叫嚷,都化作声声笑语。通红的脸蛋挂着汗水,有阳光闪动,交融如晨露生辉。那蓬勃的朝气,落在河边的一老一少眼中,直把人看的痴了。 “好哇!多好的娃儿们呐!老叟小时候,在老宅的塘边,也是…哎…” 闻言,张承负收回注视童子们的目光,看向叹息的李老汉。这一眼,从童子的笑脸到老叟的痴望,一晃就是四十年的沧桑。 世道的捶打与煎熬,都化作叠如田埂的皱纹。皱纹堆积在五旬老汉的脸上,藏着一生的劳苦与蹉跎。谁人不忆少年时?再回首,唯有一声嗟叹! “没啦!都没喽!…” 李老汉偏了偏头,伸手抹了抹眼睛。张承负默然片刻,低声叹道。 “阿公,既然是强加的罪名,可有向郡吏申告的机会?邺城是郡治所,有刺史、太守和郡丞,若是能知晓实情…” “张符师,谈何容易啊…” “叫我承负吧!” “嗯,承负符师。郡中小吏一向刀笔娴熟,心狠手辣。既然是诬告,又哪里会给你伸冤辩驳的机会?老叟若是不逃,只要入了狱,必然当天就说不了话了。而等到秋后,直接就是拉出去砍头了事,就此死无对证,免得再被人翻出来查。说不定,老叟死的时候,还能再背些罪,多平些郡中治水的账目亏空…” 李老汉摇了摇头,神情唏嘘。他是个有见识的,四处修河,见过太多的郡县小吏。若不是当机立断的逃了,怕是活不到当年的秋后。 “逃了,逃了!这一逃,做实了罪名。祖辈传下的田地宅院,也都入了官府,归了郡吏。为朝廷修了一辈子的河,最后连祖坟都保不住…哎!没办法的。面对上面的官、上面的吏,咱们小民不就是这样吗?只能在凶和更凶、糟和更糟里,选一个结果。哪怕是别人的罪,也只能替别人背好了…” “黄天在上!这世道确实如此,也到了该变的时候!好在,阿公您逃得及时,应该能把妻儿带出来。” “妻儿…” 李老汉默然不语,又低头抹了抹眼。他看着那些远处的童子,苦笑道。 “…承负,老叟命不好。出逃的路上,我家妇人得了疫。第二年,女儿也染了疫。她们体弱,都没熬过去…只剩下个独子,被仙师们的符水救了,勉强熬过来,却伤了肺腑,干不了重活。他也略懂些河工,晓些事理。还请承负符师带在身边,使唤他干些杂活…也好沾点仙气!” 说到这,李老汉转过身,低头重重一拜,眼看就要跪下了。张承负赶紧把李老汉托起,连声摇头,诚恳道。 “阿公,没有这样的话!我太平道不使唤人。自己有手有脚,力所能及的,自己就做了!…令郎体弱,但懂河工,就和我的弟子们呆在一起,也帮着教导些。倒是阿公您,懂得多,见识广。我却想让这些童子有空时,多跟着您,多学些河工的本事!…” “啊?让我教这些仙师的道童?这怎可?我只是个老河工…” 听到张承负的安排,李老汉先是心中一松,然后又吃了一惊。他连连摆手,摇头道。 “使不得!使不得!老叟当不得先生…” “如何当不得?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求学无先后,只看达者为师!” 张承负拉住了李老汉的手臂,笑着道。 “太平黄天!我们修道的人看重根本,追寻大道。倒也不必学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做派,紧抓着娘胎里的出身不放。他们走到哪里,开口就是我是某地的郡望某氏,你是哪里的郡望、哪家的高门?…” “而我们不一样。我这些童子不仅跟你学,遇到其他有本事的农人、匠人,也要低头求学的!这就是我们的道,太平道的道!” 听了这番“寻道”的话,李老汉怔了怔。他仔细看了看张承负的神情,只看到满满的诚心实意。好一会后,他才神色复杂的,捋了捋胡子,轻声道。 “承负符师,老叟见识少,不大懂,第一次听到这种‘道’。你这‘道’倒是稀奇。但…听起来不错。” “不错吧?你看这些童子的精神劲,我也觉得不错!” 说罢,一老一少看向跑来跑去的童子们,同时笑了起来。这笑声在河边,却与童子的笑声不同,飘得更远些。 众人的笑声飘过河坎,飘过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生机勃勃的豆苗,还有生机勃勃的童子们,直到巨鹿乡野的远方。这世间最平凡旺盛的生命力,就根植在泥土里,根植在乡野间。 “阿公,这庄子里,还有什么其他出色的匠人?” “出色的匠人?大工?嗯,有的!村里有个王木匠,叫王朴,是安平国逃来的。有个赵铁匠,叫赵烁,是赵国逃来的。还有孙石匠孙砺,常山国逃来的。刘篾匠刘竹,中山国逃来的…他们的手艺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大工,但都是马符师亲自带过来的。” “喔!这么多出色的匠人…那阿公,您叫什么?” “老叟的名字?…哎!旧名不用了,叫我李老河就好!” “...好!” 张承负笑着点头,随后沉吟不语。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听说这么多匠人,他还是又吃惊又欣喜。元义师兄确实早有谋划,各方面都准备了不少。 “既然有了这些出色工匠,或许能试着改进些、造些什么器具出来?就像…” 一些想法闪过心头,但又先按了下来。眼下,可没什么比修塘蓄水更重要的事了。 “张师!我们测出来了!是第一个测出来的!” “我们才是第一个!你只是先跑了过来…” “张师,我们算的对不对?…” 暮色垂落,天色渐渐黑了。分组的童子们陆续涌了回来,带着各种各样的答案。张承负把他们的答案都记了下来,却没揭露正确的答案。因为,至少还有一半的小组愁眉苦脸,今天必然是算不出来了。 “你们算到哪一步了?…” “嗯,不错,明天继续。” “你们呢?…” “嗯??还在测步数?!面积和体积都没算?不会算?!…” 张承负骤然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手中两斤重的教鞭也捏的咯吱作响。他看了看低头的张元魄,还有挠头的张玄力,额头仿佛有青筋在跳。他又看了看这两个组长带的队员,各个都是一样的身体壮实、眼神清澈,茫然的看着他。 “张师?…” “...” 对一个老师来说,最头疼的不是学生小组内抄答案。而是十个“差生”聚在一起,没一个会的,抄都没得抄!好一会后,他才伸出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自语道。 “你们这两组憨货,是怎么组出来的?…等这次算完,我一定得把你们几个,和其他人调换一下…不许私下再换回去!” “先过来吧!听李阿公讲一讲故事…嗯,冀州修河的故事!…” 夜色沉静,河边吹着风息,低草覆着星光。童子们吃完了麦饭粥,围坐成一个大圈,看着中心处的石头。石头前燃着篝火,石头上坐着李老河。他没看出什么紧张,只是反复整着衣角。直到张承负笑着鼓励,这老汉才惊了一下,站在石头上作了个揖,又赶紧坐了下来。 “咳!咳!那…那老叟就讲一讲,这冀州修河的故事。我冀州田土富饶,户口众多,全靠河水与大泽灌溉…传说,当年大禹治水的时候,就是从冀州开始的!” “那个什么,哦!古谣是这么唱的…‘既载壶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覃怀厎绩,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错,厥田惟中中。恒、卫既从,大陆既作。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 在摇曳的篝火前,苍老沙哑的歌声,唱着两三千年前的故事。大禹定九州,正是冀州的由来。而大禹治水,从冀州起始,也第一次带来了冀州的富饶。等古谣唱完,篝火的老汉仰着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汉,再看向聆听的童子们。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紧张,只是悠然神往地讲述道。 “大禹那时候啊,并州和冀州合在一起,是当时的大冀州!他从西往东,沿着大河,一路开凿疏通河道,从壶口到梁山、岐山,然后是太原和太岳山南。这是并州的部分。” “然后,他到了覃怀,大概是河内郡。再到漳水,这就入了冀州,到了魏郡了。随后,他发现咱们冀州的地好啊!是白色软和的土壤,应该能出上上等的田产和赋税。但当时河没治好,第二年又降了一等。要想地种的好,就得修河啊!” “大禹就继续治理,一路往北,治好了恒水、卫水,再到了大陆泽。这大陆泽啊,就是这巨鹿郡中心的大泽!也是大禹停过,记下过的地方…” “再然后,他继续向北,沿着大河,直到渤海郡。渤海郡北边,幽州那会还是岛夷呢!而黄海就在这里入了海…” “等大禹治理好了冀州的河,我们冀州就慢慢开垦,变成了‘上上田’的富庶地方!所以自古以来,这冀州富饶的田土,都离不开治好的大河。为啥呢?因为种地离不开水,怕旱,又怕洪涝。河水必须治理了,听话了,才能对庄稼好,而不是反过来害了庄稼!” 前面的话,童子们似懂非懂。但这一段话,经过了今年的旱灾、田间的种地、坡塘的测绘,无论是半大小子,还是十来岁的稚子,都听明白了,用力点着脑袋。 看到这一幕,李老汉高兴的笑了,越发认真的讲述道。 “大禹的时候过去太久,河道一直在变,黄河也变着位置入海。但有一直没变的一点,那就是冀州的大河,都来自西边的并州。这并州的河入了冀州,就有了最重要、最汹涌、也最需要治理的三条大河:那就是清河、漳水与滹沱河!” “清河为啥重要呢?因为它的上游,通着黄河哩!黄河以前在渤海入海,现在改道到南边青州。但还是有一条支流,往北经淇水,流入清河…只不过,黄河水里总是带着泥沙。它到了清河,水慢下来,就会把泥沙也沉下来!所以,清河常常淤塞,要是不经常疏通它,遇到降水多的年份,它一定会发洪涝的!…” 李老汉讲的这些,童子们估计只能听个大概,但张承负是完全听懂了。这清河是黄河在河北入海的那一段,也就是后世的“永济渠”,能一直通到涿郡去。 而曹操攻入河北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白沟”,把当时已经淤塞的清河打通。这样才能保证后勤的水路粮道,一路从豫州大本营入黄河,再入冀州。只有打通这条河,他才能支撑的起十数万大军的北上。 “接着就是漳水。它是从并州太行山南部出来的,从魏郡流入我们巨鹿郡,再流入东北的安平国。这河从太行山下来,原本也暴躁的很,脾气不好,到处乱冲!但秦前六国的时候,邺城属于魏国。魏国有个厉害的西门豹,修了漳水十二渠。十二渠一道一道的,就把漳水安抚下来,灌溉出万顷良田…” “这些渠修得很扎实,到现在邺城也还在用呢!隔几年,就要疏通加固一下,阿公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要是没有这些渠,魏郡的河就会经常洪涝,沿岸的田也种不了,就像滹沱河一样!” 听到这,张承负若有所思。漳水经魏郡邺城向北,灌溉冀州四郡,造就了数十上百万亩的良田。而它在下游,又分开汇入了清河与滹沱(忽驼)河。 当曹操占据了邺城,稳固了根基后,再次以邺城为军粮聚集点,发动了对乌桓的远征。这一次北征,后勤粮道就是沿着漳水,再到滹沱河。 而为了把粮道延伸到幽州,曹操又开凿了平虏渠,把滹沱河与幽州的泒水连在一起,这才能一直打到了塞上。这一条漳水,不仅是是冀州富庶的根基,更是冀州钱粮运输的根本要道! “最后就是滹沱河了。它从并州太行山北部出来的,从常山郡入这巨鹿郡的北边,再入安平国、河间郡、渤海郡…这条河啊!嗐!可凶的很哩!上游常山郡三天两头泛滥决口,各种淹毁农田。中游也好不到哪去。直到入了渤海郡,才算是平静下来,灌溉出渤海郡的良田来…” “太一神呐!要是能在常山郡的位置,修一道和漳水十二渠一样的,滹沱十二渠…那这条河可就能变成温顺的好河,沿途也多出万顷良田来!只可惜,以朝廷的情形,清河的疏通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建新渠了…真是可惜啊!哎!…” 篝火轻摇,拉出橘色的火光,也投出拉长的影。李老汉一声长叹,低下头,脸上的火光没入了阴影里,就像眼下的世道。冀州治河的故事,就到此戛然而止。过去未曾言尽,而新续写的篇章,又由谁人来执笔呢? 此时此刻,张承负看着火光,看着周围的童子们,并不知晓未来的模样。但他很清楚,能够执笔书写,治理好冀州大河的人,就能真正得到冀州数百万人的民心。然后,就此继承大禹治水的功绩,拿下大禹九鼎中,那最重的一尊冀州鼎! 第二十二章 无法更改的起义时间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农历八月,仲秋已至。冀州农村里忙碌的农活很多。八月萑苇,是收割荻草和芦苇,编织草席、草筐,或者晒干成燃料使用。八月载绩,则是进行纺织,制作成麻布。当然,八月里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秋收。 三月春种,八月秋收,收的是春播的粟米。这是丰收的季节,哪怕雨水很少,也依然能闻到田野里飘扬的谷香,让人心生喜悦。 “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挥镰收割齐声响,打下谷子堆起来。高处似城墙,两旁似梳齿。开上百谷仓。谷仓各个都装满,妇女童子心安宁!…” 张承负扛着把挖沙的铁锹,满头是汗,带着几十个童子,从挖坡塘的河坎走回。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收获后的粟田,唱着《周颂·良耜》的农歌,也是一首生产祭祀的指导诗歌。 一日的挖土,累的他够呛,但心里却是畅快的。他笑着走过田野,走回庄子,要开始为童子们准备晚饭。然而,他刚到了村中的“谷仓百室”,就看到庄头张阿公低着头,在粮仓门外的晒谷场踩翻着谷子,似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秋后曝粟于庭,以足蹑之…” 一堆堆黄澄澄的粟米,就在晒谷场中曝晒着,看起来堆得不高。刚收完的粟米水分比较多,得连着秸秆,以“谷子”的形态晒上个十天八天的,才能脱壳,入粮仓储存。这也是尽量吸收完秸秆里最后的养分,来增加一丢丢的产量。 “嗯?这次庄里的收获…不大多啊!” 张承负估摸了下这片谷场中收获的粟米,大概也就三、四百斛的样子。整个庄子已经收割完的四、五百亩粟田,难道一共就收了这么点吗?他又赶紧去最重要的谷仓里望了望,确实没有其他的粟米,只有些数量不多的陈粟旧麦干豆,还有些收割的麻。 《豳风·七月》里说,“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此时整个华夏天下的主要作物,也就黍米、稷米、早稻、晚稻,粟米、麻、豆子和小麦。而其他的谷物,还没传入进来的。 “张阿公,秋收的粟米很香啊!庄里今年春播的粟,一亩收了多少?” “...哎!雨水太少,一亩春粟,亩产连一斛都不到。往年年景好的时候,都是两斛收成的!” “一亩粟一斛都没有吗?” “没有的。一斛十斗,今年的粟田一亩,大多只收了八斗多,还差了一两斗…哎!…” 张承负看了一圈,才走到庄头张阿公旁边,笑着问了两句。而晒谷场里,庄头张阿公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张承负的出现,开口就是一声叹息。他脸上的皱纹耷拉着,掰着手指,仔细算给张承负听,声音里满是忧虑,甚至多了些恐惧。 “庄里今年种了一千亩粟田,一千亩麦。粟田是春播秋收,麦田是冬麦夏豆连着来的。今天由于旱灾,夏收的麦子一亩只收了一斛半,比往年都折了一半了。而秋收的粟米一样糟,折了一半还多!…” “这下子,就只有承负你带童子们,夏天播种的一千亩豆子,勉强能够指望一下,看看十月能收多少。但豆子收的本来就不高,也就是稍稍找补一点…” “而老叟一想到,明年还要有旱灾,就根本睡不着觉!老话说,三年丰收,才能存下一年的吃食。而这几年总是闹灾,小户百姓的,又有几家有一年的存粮?就是我们这庄子里,官府收的租赋不多,也只有八九个月的粮食…这明年难活啊,不知会有多少人饿死!…” “明年的旱灾…” 听到张阿公这发自内心的惶恐,张承负在心底默默计算,眉头也蹙了起来。 这一斛粟大概50-60斤,旱灾直接把小米的亩产,打到五十多斤一亩了。而想尽办法节省,这一亩的收成,才可能够一个干农活的丁壮吃上两个月,通常也就够吃一月半。 往年没旱灾的时候,一亩旱地的粟田,一年能有两斛收成,四亩地够养活一丁。要是换成一亩麦豆套作的水浇好田,一年能有四斛多收成,两亩就能养活一丁! 当然,这是在朝廷不收赋税的情况下。这庄子有太平道庇护,官府就只收了“什一”田租和“百二十”算钱。而对普通的小民百姓,朝廷各种赋税加在一起,往往能收走正常年景的一半。 这么一算,一个四口的中等农户家庭,老弱妇孺算半丁,一共折合成三丁。他们得有三十亩旱田才能生存下去,并且每年存下四、五斛存粮。这样攒上三、五年,就勉强能够抵御一年灾情,不至于立刻破产。 然而,当旱灾连续到来,脆弱的平衡立刻就会打破!田地的亩产,会减少一半甚至更多!哪怕是中等的农户家庭,手头的存粮往往也只够熬过一次旱灾,还要留下第二年的种粮。中等以下的农户,则必须减少家庭人口,牺牲一个老弱,或者卖地变成贫农,才能让家庭活到第二年… 可若是第二年再次爆发旱灾,甚至来上第三年,那八成以上的普通农民,包括富庶些的农户,就都会完全赤贫化,再也熬不过去了! “中黄太一啊!若是明年冀州再次出现旱灾,夏粮大规模减产。那到了明年六七月秋收前,整个冀州的农户就会开始大规模破产!他们根本交不出朝廷的夏税,连种粮都留不下来!” “到时候,河北大地上,必然遍地都是流民。他们为了求一口吃的,得到处逃荒,卖儿卖女,甚至人相食。而明年八月的秋收再被旱灾减产一大半,仅有的秋粮吃到后年年初,就此完全吃尽。自此再无一粒粮食、田间也再无播种…那可就真是,没有任何的活路和指望了!到时候,必然会出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饥饿流民!” “所以,这么一算,后年春天的黄巾起义,正是三年旱灾的必然!除非天象有大变,明年的旱灾变成降雨的丰年。又或者,官府大规模的赈济,以百万斛的规模赈济…否则,后年春,百万农民粮尽之时,就注定是我太平道的举兵之日!…” 算清楚了这一切,张承负垂下了眼睛。他已然明白,师父张角为何会说,冀州的黄巾信众等不了那么久,大河两岸的数百万农民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在东汉末年的官府重税与连年灾情下,无数黄河两岸的农民正迅速赤贫化。他们挣扎在生存的死亡线上,只有最脆弱的收支平衡,小规模的民变早已层出不穷。而当三年大旱一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来彻压倒大河南北的最底层,那无数牛马不如的农户百姓!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张承负垂下脑袋,轻轻念出这一句,正在大汉天下传播的童谣。天下早已堆积满了薪柴,等着天公丢下那一根燎原的火把。而在这等山崩地裂的大势到来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呼!…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承负如此对自己说。而庄头张阿公叹了口气,又念叨了几句,才问道。 “承负,那坡塘挖的如何了?” “那洺水的支流,已经围堰改了河道。靠河坎的那半边天然堤坝,也都清理加固好了,铺上了些碎石。而百亩底部的土方,刚刚动手,才挖了几亩。这不就来看看,庄子里收完了粟米,丁壮也有了空闲,可以动员去挖土!…” “啊!对!是该动员全庄去挖坡塘!嗯…庄子里就几十把铁锹、铁锄、镐头,木头的工具多些,但也不够那么多丁口用。不如分成两边,一边挖土,另一边就开始筑坝。筑坝也是个漫活,得一段段、一寸寸的往上筑!…” “可!那筑坝的那边,就交给阿公来指挥!我来管挖土方。然后让李阿公总管全局,来回巡视看着!…” “行!我这就召集全庄,给每户都派上活!再让王木匠、孙石匠,再多做几个夯土的大木槌、石槌!” 说干就干,田里的事拖延不得。很快,庄子里就出了两百丁壮上坡塘劳作,还有一百妇孺准备伙食后勤,也帮着递送工具和水。而五百多童子分成两批轮换,一半去长成的豆田看护锄草,另一半在坡塘上忙。他们的体力毕竟有限,连轴转是不成的,只能轮换着来。 “哗…哗!…” 铁锹落下,泥土抛起,汗水浸润了泥地,太阳晒黑了脖颈。挖掘土方是真正的苦活,一个丁壮从早挖到晚,大概能挖出三到五方土来。主要取决于他用的工具,和要挖掘的地。 像是中间已经清理过的田地,挖起来就轻松许多,只用锹就行。而周围没清理过的荒地,就得铁锹、铁锄、镐头一起上,先松土,再挖掘树根石块,最后才是最容易的挖土。 “起…落…嘿…哟!…” “砰…砰!…” 一两百斤重的夯锤被十丁重重拉起,再用力砸向地面,将夯筑的土层砸实,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这就是“众槌齐下”,是群力协作的夯土。 这夯土的工具,叫夯锤,通常以沉重的木头制成,底部镶上石块铁皮增加重量和硬度。这种夯土方式,从前秦修筑驰道的时候,就已经在关东普及了,也是所有修河工程中最主要的修筑办法。这夯实土层,不管是筑底还是筑坝,就讲究一个齐心协力,用力狠砸! “太一神在上!承负符师,你问有没有组装的踏夯锤或桩锤?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种器械可稀少的紧。普通的百姓,甚至普通的士族,听都没听过。只有郡里管河的老吏,还有我们这种老河工知道...” “我想想,魏郡的州郡府库里可能有,那里的好东西有不少。但估计也都放朽坏了…再说,村里乡里筑坝,哪里用得上那种大器械?” 站在围堰筑坝的河边,张承负扛着铁锹,找到大水工李老河。他看着那一次次抛起又落下的夯锤,忍不住问起省力的器械来。而李老河睁大眼,惊讶的看着张承负,摇头道。 “早些年桓帝那会,修筑大的堤坝,确实用过桩锤。那玩意不好造,用木用铁的成本都高。造那玩意的技术,也是打仗的时候用的…” “打仗的时候用的?您是说…攻城槌?” “嗯!” 李老河点了点头,有些讳莫如深。他迟疑了会,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王木匠可能会造,他以前也是官府的大工…不过以庄里的人力,工匠的数量,不知道几个月才能造出来…造出来也用不了多久,受力的地方很快就会坏。所以,这是没影子的事…” “桓帝那会修河,还用过一种吊重木、重石的辘轳架子,专门给大坝打石桩用。那个难度也高,辘轳特别容易坏,除非能用上精贵的铁木…” “木架辘轳?…哦!是带滑轮的起重器!…” 听了李老河的描述,张承负想了会,明白那是什么了。他来这里这么久,还一直没见过这些复杂的器械。原以为是没有,现在看来是制作的成本与技术太高,远没有随便征召的夫役好用。 更何况,灵帝继位以来,朝廷各种买官卖官,官府飞快的腐朽失能,已经完全失去了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能力。这些传承下来的工程技术,也就随之尘封深埋… “也是!制造器械的成本太高,还不如用人力来干活。小型的水利工程,都是没有太多难的,只需要使劲堆力气!人心齐,泰山移。只要粮食足够,大伙齐心协力,就没什么困难的!…” 张承负点头笑着,又扛起铁锹,下到塘底,奋力开挖起来。一般的丁壮一天能挖3-4方,而以他的体力,挖个6-7方并不难。一个半大少年干的活,就抵两个丁壮,力气大的惊人! 李老河站在坡塘上,看着那个坡塘下挖土的背影,看着那流出的汗滴。他神情复杂的看了许久,才低声赞叹道。 “这个小张符师…原以为只是说说空话,没想到,却是真的带头劳作啊!” “呼!比起其他符师来,可真是要亲近的多,倒像是自家子侄一样了…这太平道的道,百姓的道,或许真的存在...” 老汉的低语散入风中,丁壮们的劳动口号在伴着震天的锤响,童子们的喊声中则带着稚嫩与认真。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一点一点的,把一座希望的坡塘,慢慢修筑出雏形。 当八月过了一半,十五的“月节”即将到来的时候。七师兄高道奴,也终于带着四十多个青壮门徒,从东南巨鹿县城的方向买粮回来了。 众人戴着黄巾,带着弓刀,赶着十几辆装满粮食的牛车,行走很是警惕。直到看到太平道的庄子,他们脸上的警惕,才终于变成了兴奋。 “到庄子了!到庄子了!” “律!律!” 马匹的嘶鸣声,让张承负瞬间起身,从坡塘里两步跳到河坎上,把铁锹竖成了矛。而当他紧张的视线望去,却惊愕的发现,被他支使出去买粮的七师兄,居然带回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 “这是?两匹马?!…” 第二十三章 给涿郡的豪侠写封信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八月十五,天空的秋日高照,地上的谷香已浓。轻轻嗅去,风里带着粟米晒壳的干暖气息,令人心中安宁。风吹秋香,沿着庄头田畦一路溢出,直到人群忙碌的坡塘。 这坡塘新筑出雏形,河边的泥土尚湿。塘中被挖出数十亩浅底,塘沿则被筑出一截两丈短堤。丁壮们齐声喊着劳动的号子,童子们奔上奔下像是泥猴,李老河则仔细的到处检查,不时说上两句。 在黄褐色的河坎上,张承负沾了一身泥土,竖起铁锹。他望着牵马的七师兄高道奴,仔细瞅了会马,然后才看着人,奇道。 “道奴,你怎么买了两匹马回来?不是说好了,去买牛车和粮食回来吗?” “承负,这不是买的。是我遇到一个涿郡同乡,送我的…嗯,也不是送,其实还是买的。” “涿郡同乡?谁这么豪爽,能一口气送你两匹马?这一匹马得好几千钱吧?可比牛贵多了。” “七八千钱一匹。大概一匹马是三头牛的价格。不过幽州那边马多,便宜的多。这也不是训练过的战马,只是比较好的骑乘马…” “咦?道奴,你对马这么了解?” “啊,我阿母是乌桓人。我小时候也骑过马…不说这个,说买马…不,买粮。” 高道奴挠了挠头,没有继续说往事。他赶紧讲起这一次买粮的经历,却比张承负想的要曲折精彩的多。 “这次买粮,我带了几十个门徒,还有庄里大师兄留下的几十贯铜钱…先是去了巨鹿县,发现市集里的粮食紧缺,粮价陡升。一斛八百钱,比往年翻了十几倍,普通小民根本买不起。倒是大户们都在屯粮。牛价也不便宜,带去的钱果然不够。” “然后,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按照承负你之前吩咐的,拿出师父给我们亲传的《太平经》符书。看看能不能,卖个大几十贯,然后换成粮食…” 听到这,张承负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些心虚。作为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个每人都有一本《太平经》符书,是师父张角让他们随身带着,时时诵读学习的。 这《太平经》符书,自然不是那套竹简刻录的宗门传承,那套《太平清领经》的原本。而是张角抄录的抄卷,写在黄纸册上的。这个年代的书籍价格极高,这符书又是大贤良师亲自抄的,还是“天象谶纬、无所不包”的道家经书,有着“玄之又玄”的名头… 张承负肯定,这符书能在世家大族那里,卖上一个好价钱!虽然不可能像“七百斛”那么高,但只要找对了买家,换个百斛的粮食,想来也是可行的。 “咳!然后呢?巨鹿县的世家沮氏,愿意出多少钱?” “我上门去问沮氏,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后面在市集蹲了几天,才有一个沮氏的奴仆听到风声过来,只开了三十贯的价格…我原本想卖的,但算了算钱还是不够。” “粮价这么高,一百斛怎么说也得八十贯。而运一百斛回去,至少得买十头牛,配十辆牛车,这又是好几十贯…我想着再等等,等秋粮收了,粮价肯定会落些…而后面那沮氏家仆又找了我几次,加价到五十贯。但这钱不够买粮食,我就咬死不卖!” 听到这,张承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眼神纯粹的高道奴。这位七师兄其实不擅长卖货,哪有自己上门卖“道书”的,总得托个中人,把“道书”的价格抬衬起来。但高道奴又纯粹的很,钱不够买粮就绝不卖书,这才一直蹲在市集里。要是换了他,估计五十贯也就卖了。 “然后,你就一直蹲了一个月?” “也不是。我在巨鹿蹲了十天,又去了南边的广平。广平的粮价也是一样,八百钱一斛,除了豪强大族,根本没人买的起。我又在广平蹲了十天,那里没有沮氏那样的豪族,普通商人最多就出到三十贯…我就又回巨鹿了。结果,遇到一支魏郡回来的商队,领头的还是我涿郡的老乡!” “魏郡回来的幽州商队,涿郡来的?” “不是!他们是冀州中山的苏姓豪商手下,只是那领头的队头,是个涿郡的高大汉子。他们去幽州涿郡运马回来,今年粮价高,他们也运粮回来卖。然后,他们从邺城收丝帛,再运往幽州涿郡卖回去,就这样两头跑…据说一趟来回,能赚几十万钱!你说这么多钱,能拿去买多少斛粮食,救多少百姓啊?” 说到“一趟几十万钱”,高道奴明显有些兴奋,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但张承负摸了摸下巴,没有吭声。他知道这种来往州郡买卖的商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中山豪商,苏姓?中山国的豪商,无论怎么看,都必然会有中山甄氏的背景。然后在邺城与涿郡往来,两边的黑道白道,也都得有人才行!…” 在这个时代做生意,首先得有大量的本钱,有能打的护卫。接着,得有沿途官府的上层关系。不然随便一个小吏,都能寻个由头把你扣下来,人货两失。其次,那些民间下层地头蛇的“豪侠”,也是必须打通好的。不然人家一定会上门找麻烦的,让你的损失比交钱多…而能把这些都做成的苏姓豪商,必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人物! “那商队的首领,不仅和我一样是涿郡出身,两个县挨的还不远,几乎是同郡同县的老乡…他看我长的高大,问我会不会武艺。我说会些棍棒,也会骑马。我们就比试了一番,我赢了,他就说要请我喝酒!然后我们就喝酒吃肉!我上次吃肉,还是茂安师兄带回来的羊肉脯,这都两个月了,肉比麦饭好吃多了…” 高道奴一脸高兴,明显和那涿郡同乡相谈甚欢。而张承负抿了抿嘴,笑着没有说话。 如果你与一个人相谈甚欢,那大概率说明你的情商,被别人高段位碾压了。毫无疑问,这是有意的结交。对方大概是看中了高道奴的勇武,也看中了这份牢固的乡党关系。这个时代的乡党关系,几乎等同于亲族,可比后世重要的太多… “等喝完酒,吃完肉,这首领说要赠我一匹马,还要给我介绍一个涿郡同乡的乡里大豪!叫做什么刘君。据说是中山靖王之后,还曾在一个什么卢公那里求过学…” 听到高道奴前面的话,张承负点点头,心里确定了这首领的意图。一匹马七八千钱,还要介绍什么乡里大豪,也就是涿郡地方江湖上的头面人物。这就是要挖高道奴了,嗯,敢挖我太平道的墙角?等等… “道奴!你说那乡里大豪叫什么?刘君?中山靖王之后,卢公弟子…他是不是叫刘玄德?…” “啊?我不大记得了,好像确实有个什么‘德’字。我当时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就记得两人喝高兴了,谈了许多。他问我要不要加入商队,跟他一起干…” “那你怎么回应的?” “我肯定没法跟他一起干啊!我得跟着师父,也和你一块儿。” 说到这,高道奴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跟他说,不能收他的马。我是太平道的。他说无妨,太平道也没关系。我又说,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亲传弟子。他顿时就没话说了…” 听到这番描述,张承负扬起嘴角,忍着笑,又问道。 “然后呢?道奴,你最后怎么又收了别人的马?还是两匹?” “噢!他请我喝酒吃肉,看起来是个豪气的人物,又带着一支商队…于是,我想了想,就告诉他,我和师弟手头紧,太平道里粮食不够,要出来换些。问他要不要,大贤良师亲手抄写的《太平经》?我手里有两本,只要换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我还能再贴给他几十贯铜钱…” 讲到这,高道奴扯了扯头发,有些不解。 “听说太平道缺粮食,有大贤良师亲手抄的《太平经》,我这同乡惊讶的很,然后欣喜若狂!他当场就答应下来,还说不用我贴他铜钱。这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就是请一本《太平经》的赠礼。对!他只要一本,真是奇怪…” “另外,他还额外赠了两匹好马,我和你一人一匹,说是什么见面礼。以后再从巨鹿郡过,必然会带上薄礼,亲自来庄子拜访什么的…” “啊?他是说‘请’一本《太平经》?” “对!是‘请’一本。我把书给他,他很是恭敬的拜了三拜,才接过去。有些奇怪…” 闻言,张承负摸了摸鼻子,一时无言。他只是稍微想想,就明白这商队首领会错了意。本来是他和道奴两个私下卖书,买些粮食补充庄子。结果这一番操作,倒变成了靠着太平道的情面,来‘卖书’了。 太平道在冀州影响极大,巨鹿郡又更是太平道门的大本营,门徒信众极多。眼下灾乱四起,到处都不平靖。对方这“请”上一本书,实际上就是在与太平道交好,求一份过路的保障,必然会到处宣扬… “哎!道奴…这番是瞒不过去了。等回头师父问起来,得想想怎么说。” “啊?师父问起来,就如实说呗!卖符书救人,让庄子里的童子和丁壮吃饱…不就是我太平道的宗旨吗?师父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高道奴一脸纯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旁边的张承负默了默,笑着点头。 “道奴,你说的不错。就如实告诉师父!再找他老人家要一本符书来…” “嗯!…哦,对了!我这同乡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说我天生巨力,棍棒也练的娴熟,但离那些真正厉害的惊世人物,还是差了一层…他说,若是我以后有了时间回乡,可以去涿郡寻他。他知道有个武艺厉害的侠士,就在涿郡乡里!…” “涿郡乡里,武艺厉害的侠士?” 张承负怔了怔。常言道“穷文富武”,要找个真正厉害的武艺名家,可是难得紧。那些名声在外的名家,若是没有豪族的身份,几乎是无法拜师的。他们更不可能收黄巾门徒,因为太平道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师门了。有师父你还来拜什么? “这位侠士,名叫什么?” “叫关君。据说是个二十出头,刚刚弱冠的青年,也不知是从哪学的一身惊人本事。他好像是并州人,不知犯了什么事,避难来到涿郡不久。平日里,他就隐居在乡里,行事很有些侠气。他武艺极高,刀矛皆精熟,寻常三五人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高道奴看向北边,有些向往的说道。 “好像那位大豪刘君,也对这个关君颇为称赞,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还请这位关君,指点他手下的一个张姓少年。那少年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也都天生巨力,只是武艺上差上一筹。据说只要有名家指点一二,就能脱胎换骨…” “并州来的侠士关君,武艺极高,刚到涿郡不久?!” 张承负神色微变,心中波涛汹涌。他沉吟不语,明确了猜想。若是说,这天下的英雄豪杰,有几人有可能与他同道…那恐怕这位底层出身的关君,就是其中之一了! 至于另一位大豪刘君,还有刘君手下的张姓少年,虽然同样与百姓亲善,却走着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未来必然无法成为同道,只能拔剑相向。 “关君…关君...刚到涿县的关君!...” 张承负垂下眼睛,想了又想,突然放下了手中铁锹。他拉着高道奴,大步就往住的屋子走。 “道奴,你过来,帮我再办件事!” “啊?” “我得写一封信,给这位涿郡隐居的侠士。然后,你骑上马,帮我送给你那位涿郡同乡,请他带给关君!” “啥?我这才刚回来,你就让我再跑一趟?” “没办法,我一不认识人,二不会骑马,三不是他涿郡乡党,如何能请托?就只有靠你了!” 说着,张承负已经到了屋中,取出了纸笔。他闭目思索了许久,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人的形象与性情。许久之后,他才深吸口气,落笔写到。 “太平道张承负顿首拜言:足下见世道不公,挺身刺吏,替天行义,此诚古之大侠也。昔人有言,父母之仇,不与共天;士之所许,一诺千金。 承负闻君义烈非常,胸怀炽炽,感而动心。有一生死之重事,愿以性命相托,求君一臂之助!明年之际,必亲诣拜面,陈其始末。今以我太平道所藏经卷为信,愿君执此,知我志不诬也…” 第二十四章 不劳动者不得食,就连豹猫也一样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庄里农民的土屋只有一丈高(2.31米),装饰简单朴素。四壁是土坯砌筑的泥墙,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还有引导雨水流下的瓦片。那种正经的窗户是没有的,只有一面直棂窗,一扇木门,能够透进些光来。 而屋内的陈设,也就是一个坐着的草席、一个睡觉的草塌、一个矮小的案几、一个储物的木箱,再加一个储水的陶罐。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此刻,张承负就跪坐在草席上,提笔在案几上写完了信。随后,他把写信的黄纸折好,用一块带槽的小木片盖住,再用缄即捆绳系紧,绳结处加盖上一团黏土封泥,按了个手印。这就是“封缄”了,防止别人提前打开去看。嗯,这种密封,防君子不防小人。 “啊?这封信,还要封缄吗?” 高道奴有些不解。他看了看神情认真的张承负,迟疑道。 “我的那位同乡,应该是可靠的,无需这么提防…” “不是防他,而是防那位刘君。” 张承负笑了笑,没多解释。接着,他又取出一个木匣函盒,把封缄的信放在下面,伸出手道。 “没卖出去的那册符书呢?给我。” “你要做什么?” “送关君。” “什么,送人?!这可是一百斛粮食,加十头牛和牛车!” “不。这符书值不了那么多,那是我太平道的面子值钱。把符书给我。” “…那也是五十贯…” 高道奴悻悻的念叨了两句,还是拿出了那本没卖的《太平经》。张承负接过符书,想了想,又从箱中取出两页自己写的《太平新经》,夹在了最前面。然后,他把这册书一卷,放到木匣中。最后在木匣的盖子上,他又上了一道封泥。 “这么小心…这位关君很重要吗?” “很重要。若是能得他相助,我就可以报仇了。而把他请过来,也可以教你武艺。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他是位真正信义的侠士,可以托付性命。” 张承负笑着说了两句,把木匣递给高道奴,叮嘱道。 “把这个木匣送给你那同乡,让他转呈给关君。就说是你请求指点武艺的信。赶紧骑马去吧!快去快回!” “行!” 高道奴点点头,把木匣往怀里一揣,大步踏出门。很快,门外就响起马的嘶鸣,拉长着远去了。而张承负有些羡慕的,看着高道奴骑马的背影,自语道。 “马作飞快,三倍于奔跑。在这汉末的大时代,不会骑马怎么能行呢?骑马得学啊!…” “等道奴回来,让他教教我。至于现在,还是继续挖土吧!…” 马作的卢飞快,铁锹挥舞不停。高道奴去了三日,回来时依旧英姿飒爽,满面红光,嘴上还沾着油。而张承负挖了三天土,干出了小二十方,满头满脸都是土。两人一见面,互相瞅了瞅,都有些想笑。 “送到了?” “送到了!” “又吃肉喝酒了?” “嗯,肉好吃,酒也好喝!” “既然吃饱了,就下来一起挖塘!玄力,把你的铁锹,给你高师,你换一把木头的。对!他挖土厉害!” “啊?” 张玄力哼哧哼哧的跑过来,把一把铁锹塞到“高师”手里。然后,他又跳下坡塘,哼哧哼哧的挖起土来。而高道奴握着铁锹,单手摸了摸下巴,吐槽道。 “在我同乡那里,他一口一个青年才俊、少年英雄,又是请我喝酒,又是请我吃肉…而等我回来,你却只会招呼我挖土?也不让我歇息两日。” “那究竟是喝酒吃肉好,还是挖土修坡塘好?” “能不能两个都选?” “暂时还不行。只能选一个。” “算了,那还是挖土修坡塘吧!毕竟,喝酒吃肉虽然快活…但只有修坡塘,才是在救人!” 高道奴叹了口气,从河坎上跳下,与张承负并着肩。接着,两人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熟练的挖起土来,就像两个大号的土拨鼠。他一边挖,一边嘴里还不闲着。 “你说,那个关君,是个能和我们一起挖土的吗?” “嗯。有可能。” “那其他名声在外的豪杰呢?” “那就很少很少了。那些士族和豪强,绝大多数都不可能,弯下他们的腰,跳到这土坑里干活的。” “哎!看你选的这道!罢了,就和你一起干吧…” 高道奴摇了摇头,专心致志的挖起土来。劳动的口号在田野上响起,数以百计的丁壮孩童,都在努力的忙碌。同道的豪杰很少很少,可同道的百姓,却很多很多~~ 八月在农忙与干活中过去,流着汗水,飘着谷香。九月肃霜,深秋带来了寒意,也到了准备冬衣的时候。而庄子里的妇女们,都从塘上下来,为童子们缝制起冬衣来:外面两层麻布,里面塞上满满的稻草、芦苇、麻絮。这就是农民们简单的冬衣了。 至于世家大族们,则会穿狐裘、貂裘各种毛皮衣物。而更常见的则是丝绵衣,用蚕丝棉填充帛布。像是马王堆中出产的丝棉衣,能达到3厘米厚,单是一件衣服所用的蚕丝与布帛,就价值万钱。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教人悲伤啊,秋天的气氛。大地萧瑟啊,草木衰黄凋零。” 在发黄的原野上,张承负哼唱着悲伤的《九辩》,身体一动不动。他努力骑在一匹黄马的背上,驾驭着马慢慢踱着步子。而旁边的高道奴单手拉着缰绳,直接躺在了红马的背上,看着非常辽阔和深邃的秋天。 “承负,你再不骑快点,我就要睡着了。” “...那你睡吧!不能再快了,再快我就要掉下去了。这没有马镫,马跑起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坐稳的?” “马镫是什么?你是说一边垂下的、方便上马的绳套吗?…” 高道奴挠了挠头,仅仅凭着腰力,自然的从躺着变成了坐着。他看着张承负别扭的劲,笑着道。 “你不要和马的力气对着干!怎么坐稳?合着马的拍子,就自然而然的稳了啊。你由着它的劲,上上下下,整个人松弛下来…看你这样使劲控着马,不知道有多累人!…” “松下来?由着它的劲?” 张承负慢慢的浑身放松下来,而感受到背上烦人的家伙,终于松了控制它的巨力…胯下的黄马立刻马蹄飞跃,然后用力一甩!马背上的张承负,顿时消失不见… “呃?!…这家伙?!呸呸呸!” 张承负满脸是泥,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在没有马镫,也不用担心被卡住,然后被马拖着走。他看着“一骑绝尘”的黄马,手指捏的咯咯响。而旁边的高道奴笑成了个摇晃的葫芦,胯下的红马也跟着一跑一晃。 “哈哈哈,笑死我了!马是最有灵性和聪明的!你这马估计在心里,早就烦透你了!你得好好帮它刷身子,喂它好吃的鲜草和干豆,才能让它信任亲近你…” “驾!驾!我先去帮你把马牵回来!” “行吧!那我继续挖土去了!” 张承负拍了拍泥土,向河坎飞奔而去。每天半个时辰的骑马练习,就到此结束。而他现在骑马的速度,还不如腿着跑呢。至少他跑起来两脚着地,能使上自己惊人的力气,跑的比谁都快! 日升月落,河边的坡塘就像沙滩上的沙雕,被无数双忙碌的手与汗水,逐渐塑出了模样。百亩的塘底已经挖完了大半,同样开始夯筑起来。至少要夯实三层,弄出一尺以上的实心夯土层,才能保证储存的水不会渗漏。 “砰!砰!砰!” “嘿!哟!嘿!哟!” 木槌连天震响,就像在大地上敲击出的鼓点。而众人有节奏的口号,好似九州最古老的祭歌。这种集体协作的劳作,最是塑造人的精神。坡塘上无论是丁壮还是童子,都有了晒黑的脸庞,带着一种坚韧的神态。 就这样忙到了九月底,夏播种下的大豆小豆,也终于陆续成熟了。豆子的生长期明显比粟米要短,三个多月就够了。田地中到处飘着豆子的味道,带着点香,带着点甜。这种收获的味道,很快就引来了灰色的斑鸠,引来了灰黑的田鼠,更引来了捕捉飞鸟与田鼠的豹猫。 “嗷呜!…” 豹猫的叫声颇为低沉,就像豹子一样。张承负抱着收获的豆子,听到声音望去,就看到一只足足一臂长的豹猫,竖着半臂长的尾巴,叼着一只田鼠,蹲伏在豆仓的周围。它浑身布满黑色斑点或玫瑰状斑纹,面部有白色眼线,耳背黑色,活脱脱一只小号的豹子,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貍,伏兽也,似貉而小…这种豹猫能够驱鼠,可是粮仓周围的益兽。看它瘦成这样,确实是饿极了。旱灾的年份,连豹猫都吃不饱…” 张承负放下豆子,笑着对周围的童子讲了几句。随后,他心痒难耐,轻步向前,对这豹猫唤道。 “好猫儿!不要动…等我靠近过来,摸一摸你…” 少年温和的话语未落,两脚猛地一蹬,身影忽的一个飞扑。他速度极快,出手又迅捷又凌厉!然后,他扑了个空,手中只抓了一簇猫毛。 “嗷!呜!…” 豹猫吃痛的叫了两声,如电一般跳上粮仓的顶端,炸毛的盯着下面的少年,差点连嘴里的田鼠都丢了。张承负看了看手中的猫毛,尴尬的笑了笑,又对周围的童子道。 “毛,眉发之属及兽毛也!可以制笔,也可以御寒。嗯,若是能养上产毛的羊群,剃毛纺织成衣,或者填充在冬衣里…冬天就没有那么寒冷了!…” 张承负笑着、说着,背起双手,又一次藏起这具身体中的少年心性。他老神在在,讲起说文解字,也在泥地上书写起来。而今天要讲的、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丰穰”。 “丰,苞也。象草木丰盛之形。” “穰,谷多也。表谷粒众多之实。” “所谓‘丰穰’,就是外形之盛、内实之丰。年岁好、谷物饱满、五谷丰登、仓廪充盈…这就是我们太平道最大的向往与追求!…” 说着,张承负顿了顿,指着堆积成小山的豆秸堆,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 “这是我们一起播种种下,一起锄草,一起收割…一起劳动所获得的收获!所获得的粮食!这些粮食,也会由我们一起分享,一起吃到肚子里。这就是耕作、收获与养民!” 而后,张承负笑容一收。在晾晒的谷场前,在飘出的豆香中,他正色教导着童子们,也讲述着他心中的黄天之道。 “播厥百谷,丰年多黍稷。只有勤于耕作,才可能得到丰年,粮食满仓。耕而得食,是天命所应,是道之正用!《太平经》中说,天下太平之道,莫若使百姓得食…” “那如何得食,如何分配收获呢?我太平道的根本理念之一,就是‘劳动得食’,‘不劳者不得食’!就连豹猫也是一样,要通过捕鼠来得食…” “你们都要记住这句话,一顿一食,都是从田地中所得。辛苦劳作的人,就应该获得回报!他们出产了粮食,就应该吃饱饭,而不是尽数被征走,供养不劳动的世家大族、官府官吏!这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连豹猫都不如,他们就是偷窃粮仓的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当今的世道,拥有田地的人不耕种,饱食终日的人不劳动,出力干活的无法保全,遵从道德的人陷入贫穷,这就是‘大乱之始’!而只有耕者得食、劳者有衣,人人付诸劳动,不做硕鼠贪暴横夺,才是天下真正的‘太平’!…” 说完这些,张承负微微仰头,与童子们一同看着西垂的日落,看着装满的谷仓,轻声唱到。 “天清地明,黄天在上;吾种此豆,愿得丰秧。一锄一粒,不负农桑;一苗一愿,愿有太康。老幼皆饱,众愿归黄;愿除硕鼠,太平流光!…” “嗷!嗷呜!…” 清歌唱起,伴着谷仓上的猫叫。这就是守护,守护着谷仓中的丰粮。而守护的责任,会落在谁人身上呢?谷仓外,童子们眼神闪亮,丁壮们晒豆正忙。 第二十五章 道虽不同,但我后继有人了!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秋为白藏,冬为玄英,一个是白色的收藏,另一个是气黑而天青。此时秋冬之交,则是十月陨萚(拓),是切实可见的“黄天”。 树上的黄叶纷扬落下,就像飘零的蝶影,又满是寂寥的肃杀。光秃秃的桑树上,蝉声消失不见。枯黄的田野间,有蟋蟀在鸣叫。而两匹马慢慢溜步在田埂上,载着一个青年,一个少年。黄衣的少年骑着黄色的马,头上戴着黄色的头巾,悠然唱到。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承负,你在唱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村里有老丈也会唱,是《诗经》中的《小雅·十月之交》。周幽王时灾害频发,有日食地震旱灾。王室贵族与国人,上下矛盾很深。” “然后,周幽王六年发生了一次日食,又发生了月食。于是借着天象,周王朝核心的司隶地区流言大起,国人沸腾抱怨!就连周朝内部的贵族,也写出了这首《十月之交》,来用天象指控周幽王!” “这首传唱的诗歌流传极广,深入人心,严重打击了周王的威信,让他的命令无法在国中通传。贵族与国人们以天象为理由,越过了君主与臣民的上下法理,来名正言顺的,抵抗周王的赋税与征召…” 说到这,张承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继续唱道。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这日食和月食,就是周王无道,失去天心人心的体现!这种天象其实自古常有,可一旦和人间事结合,而天下人都这么认为…那周朝的天命,也就此告终了!” “道奴,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后面发生了啥?哦,我好像听说过,什么‘烽火戏诸侯’,然后周王就被北方的蛮子抓走了!…” “嗯…这故事是太史公写的,寥寥几笔,讳莫如深,也是参考《吕氏春秋》的‘击鼓戏诸侯’。实际上,当《十月之交》这首诗歌,能在司隶广为流传的时候,周王的人心就已经散尽了。” “而当日食发生五年后,犬戎南下,攻陷镐京,俘杀幽王…周王室统治天下的实力,四百年宗周的威望,也就此荡然无存。后面再续上的四百年,东周的春秋战国,却早已不再是周王的天下了…” 这一番故事讲完,马背上的张承负神色幽幽,笑着道。 “日食、地震、旱灾,无道君王…天象与人间事相合。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所区别的,不过是周王的实力有限,而汉帝手中的武力,更为强大罢了!” “宗周四百年,大汉四百年。四百年有一样的天象,四百年一次天命的移转,岂不是正好相合?…眼下,这天下不知有多少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正拿着竹简古籍钻研,怀疑大汉的天命不再!” “而我太平道流传出的‘天命变化,火德衰颓,土德当兴’…也就如这《十月之交》一样,是在瓦解汉帝的统治根基!只不过,从日食到幽王死、镐京破,用了五年。而从日食到汉帝死、洛阳陷,怕是也要这么久,或者还更长些!…” “但天下事,尽在人心。天命与人心互相影响,就像阴阳流转。一旦人心散尽,那就必然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啊?宗周与大汉的天命,都是四百年吗?四百年…好像确实是够长了,老天总得变一变的…” 听到这一段“否定大汉天命的方法论”,高道奴瞪大了眼睛,努力思索着。他双手挠头,只靠双腿骑乘,却稳得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 其实,他没太听懂张承负唱的《诗经》,但听说宗周与大汉,天命都只有四百年,幽王与皇帝一模一样,天象的示警也一模一样…他就蓦然间觉得,好像这大汉的气数,确实是要尽了。而那些更懂经书的世家大族,怕是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黄天在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传出这样类似的流言。谶纬也好,五德也好,四百年天命也罢…只要这些传出去,就会在大汉朝廷内部,在皇帝与世家大族、地方豪强间,形成不可弥补的裂痕!而后,再熬到这裂痕裂开,大汉如瓷器般破碎,再也无法粘合的时候!…” “当然,我们也要用这些理论,来说服那些可能加入、反抗朝廷的力量。就像师父传道时,在各州郡国留下的三十六方!…只是这些地方豪强或者民团首领,还不够坚决。他们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不敢把矛头对准世家大族,妥协性太强了…” 说到这,张承负摇了摇头,点到即止。他期待着师父张角南下,带着他去往大河以南,与三十六方的渠帅们见上一见,再仔细讲一讲未来起事的方向。而现在…张承负自信一笑,用力一夹马腹,去往坡塘。 “驾!驾!…” “噔噔咚!噔噔咚!” “!!…” 骏马飞驰,马背上的黄衣少年大开大合,起起落落,就像振翅的“鸮鸟”。这奔行速度之快,让高道奴目瞪口呆。而后,“鸮鸟”振翅到一定频率,高道奴再眨眼一瞧...这“鸮鸟”就骤然飞走了,一头扎到了泥里,伴着一声不甘的喊叫! “你这黄色的的卢!…” “...” 每日短暂的歇息后,剩下的就是坡塘上下的辛苦劳作。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百亩塘底最先挖出半丈多深的地基,然后夯土三层完成。西半边的河坎修筑整齐,铺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来减缓降雨冲刷。而东半边两丈高的新筑坝,也终于在十月过半的时候,被打入了稀疏的木桩,再铺上了同样的大小石块,就此彻底合拢! “迎着水的那面内坝,一定要用石头压好,尤其是底下!这底下才是受着水劲的地方哩!后面要想加固,还可以在坡栅上下功夫,弄出一道连成一体的栅栏…不过,老叟设计的这马蹄形坡坝,虽然修筑的距离长了许多,但它稳固的很呐!” “再说,这是为自家庄子修坡塘,大伙都下了苦力气,比官府征丁役干的认真多了…这坝我瞧着,用个三、四十年,完全不成问题!对了!这外坝上还能种些草,草根入了土,能更稳固些!” 河工李老河背着双手,在新坝上走来走去,仔细的检查着每一丈。他在这东坝的中段高处,还设置了个稍微凹些的溢洪道,平日里用泥土草袋堆着。而当这坡塘蓄满水,降雨太大的时候,就会自然从这里冲开草袋,泄洪入下方的河道,来保护坡塘本身。 至于底部的灌溉阀门,需要杠杆与绞车启闭的板闸,修筑的成本技术都很高,也得与流入田里的水渠配合。这种仅仅两丈高的小型坡塘水库,倒是用不着,去挑水灌溉就行。 “哈哈!八百多人,辛苦了快四个月,总算是把这坡塘给修成了!…” “看!这就是我们的劳动,是我们亲手建起的坡塘!冬天马上就到了,它能在农闲的冬天,储存下雨水、雪水与河水。而这样储存的河水,到了明年春,就是灌溉豆粟,能够救命的水源!” 张承负带着童子们,站在并不广阔的坡塘上,看着他们亲手建造出的第一座水利工程。周围的乡民丁壮们笑着,期待着,想象着未来数十年的安稳与丰收。河工李老河更是捋着胡子,挺直了腰背,老脸上笑开了花! “劳动能改天换日,能抵御老天降下的灾害!这就是‘人力胜于天’!虽天灾横行,但我们这些信奉太平黄天的人,依然当自救不息,尽可能的去改变这世道!” 坡塘上,张承负声音慷慨,对周围长了一截、黑了一圈的弟子们,郑重认真地教导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十几个农人打扮的太平道徒,已经步行入了庄子。 “嘘…不必多礼!” 为首的大贤良师戴着黄巾,穿着如同老农,制止了周围人的行礼。随后,他平静的走入人群,走到张承负的身后。他静静听着这位最小的弟子,总结着修筑水利的经验。而当他的目光看向修成的坡塘,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惊讶,嘴角也慢慢扬起了笑。 “这座坡塘从挖土、夯土到筑坝,我们前后干了快四个月,中间时断时续。后面哪怕有道奴带着四十个青壮门徒加入,一起使劲来干,也还是比预计的工期要长了许多!”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为什么会延期?…最主要的问题,是大伙挖土方没那么快,没办法连着挖土,必须轮换着休息来干。其次的问题,就是铁制工具不够,木头的工具太容易磨损,还需要木匠修补新造。再后的问题,就是在塘坝里打入沉重的木桩,因为缺少好用的木架轱辘起重,人力干起来很慢…”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前一个问题,是我们对自己的力量不清晰,对实际的困难知道的少。后一个问题,则是我们的工具不够,需要用更多的力气来补上…”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预’是什么,是想象中的干事。这想象和实际的干事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距,总是会遇到许多的问题!但只要做的多了,善于总结问题,就能汲取经验…而经历这些、克服这些的过程,就是‘成长’!” 说完这些,张承负老气横秋,虚虚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随后他笑着开口,模仿着师父张角的语气姿态,注视着认真聆听的童子们,慨然道。 “好了!我…为师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其实就两句话!” “劳可移山,力可生谷,人可胜天。器利则功速,志定则道成…太平不待于天,黄天生于人心。我等信者当自强,行者当自救,自强自救,以救天下人!..” “怎么样?为师说的如何?!…” “对!张师说的对!这样的坡塘,我们再修许多座,就不怕旱灾了!…” 坡塘上的童子连连点头,有的高兴应和,有的却在东张西望。机灵的张守存打着手势,使劲对“张师”眨着眼睛。而看到他这挤眉弄眼的模样,张承负眼睛一瞪,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有一句熟悉的话语,从背后传来。 “为师觉得,你说的很好!很好啊!…” “?!…” 张承负一个咯噔,转过身,就看到师父张角严肃的脸。他捋着短髯,额上的川纹舒展,嘴角没笑,眼中却含着笑意。 “啊?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弟子拜见老师!…” 张承负连忙行礼,高道奴也是一样。张角笑了笑,受了两个弟子的礼节,温声问道。 “这四个月,你们不仅种了一季豆子,还修筑了一座坡塘?” “是,老师!” “还有吗?” “呃…” 张承负还在迟疑,高道奴却直接开口,老实交代道。 “老师,我们还把你给我们的两本《太平经》符书,拿出去卖了送了…换了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还得了两匹马。嗯,都是为了救人的!” “...” 闻言,张角默了默,眉头微微蹙起,问道。 “给了谁?” “给了中山豪商苏氏的商队。他们往来邺城与涿县,卖马卖粮…或许会对我太平道有所助益!尤其是明年买粮…” 张承负抢先回答。张角深深的看了他一会,数息后,才微微点头道。 “苏氏的商队,粮马…也罢!我会告诉门徒们,苏氏的商队与我太平道友善,尽量方便行事。” 看师父没有计较,张承负终于松了口气。而张角环顾了一圈,看了看那被改了道,还没汇入坡塘的洺水支流,开口问。 “坡塘修好了,还没引水入塘?” “是!师父,这是最后一步,准备今天干的。眼下是枯水时,这水不大。只要几十人挖上半天,就能引回来!” “嗯。道奴,给我拿一根铁锹来!” “啊?师父?您也要挖?” “嗯。” “好!” 高道奴没有多话,师父说啥就是啥。很快,师徒三人就走到河坎上游,与几十个门徒青壮一起,一点点挖通拦截的泥土,把河道再引回来。 这一忙就是半日,从正午干到了日暮。三人都是很好的庄稼把式,手中都是老茧,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而直到最后几锹落下,河道彻底挖通,涓涓的细流从洺水而来,就此汇入修好的坡塘… “呼!涓流入塘,积蓄水源,也积蓄禾苗的生机!…” 师徒三人齐齐长呼了口气,拄着铁锹,站在了河道边。他们看着日暮下的流水,带着霞光流下,也把金色的霞光带入塘中。而后,浅浅的水洼出现,面积越来越大,直到把三人的身影,都一同映入了水里。 这一刻,他们的身影披着金霞,如宝光般似梦似幻。他们的面孔却都很朴实,就像身上农民的行装。 “初者,民以耕而食。躬亲锄犁,汗下于土,天与之和,地应其勤。此为道之始也。” “继而,知时雨之贵,率民修塘以储。寒暑易节,昼忙夜息,不怨不躁,此修行之中也。” “再者,教化童子,言教身行。明志为先,劳作其后,以图长远…” 大贤良师张角悠悠讲述,把张承负这四个月的忙碌,做了一番简略的总结。随后,他眼神深邃,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子,带着笑容,轻声问道。 “承负,这就是你的道吗?…” 听到这一句问,张承负默然许久,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很多,像是看到了太阳与火光…数息后,他只是用力点头,坚定回答。 “是!老师,‘生息百姓,讨伐官贼,树立黄天,以造太平’!这就是我的道,我们的道。而我们,才刚刚上路…” “嗯!…” 大贤良师张角轻轻颔首,眼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许久之后,他才笑着慨叹。 “承负,我见到了你的道。或许,这条道真的有可能走通!” “黄天正道,皆怀向善救人之心…我与你走的道不同,走了太远,已然无法折返。但是,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后继有人了!…” “道奴!” “老师?” “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我听师父的!” “嗯。那你以后,就和承负一起吧!他的道,也是你的道,是百姓的道。” 大贤良师张角笑着伸手,揉了揉高道奴低下的额头。然后,他又侧过身,拍了拍张承负的肩膀,伸手一指南方枯黄辽阔的田野,笑着道。 “走吧!你的道已立下,但见得世道太少。且随我一起南下豫州。见见豫州的世家大族,也见见我太平道的方主渠帅。” “而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提议,路上都可以慢慢说…” “啊!是!老师!…” 张承负重重一礼。随后,他也望向了南方。南方是秋末冬初的大地,四野是一片寂寥的枯黄。而苍白的云气流转着,从白藏走向玄英,有黑气浸染青天~~ 第二十六章 赵国邯郸,铁甲从哪里买?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走吧!承负,道奴,随我南下。先到邺城,再从黎阳津过河。” “诺!老师。” 这次南下,大贤良师张角很是低调,只带了张承负、高道奴两个弟子,还有三四十个门徒。众人都是步行,没有骑马,只牵了几匹马驮运行李。 南下豫州本有两条路,一条是先走西南洺水、从邯郸绕行,另一条则是去往东南漳水、一直沿漳水南下。这两条路都要抵达魏郡邺城,然后再去往冀州最重要的黄河渡口,黎阳津。 “赵国邯郸是冶铁重镇。官府在大河以北,最重要的铁器与军备生产,都在邯郸…老师,不如我们从邯郸经过,弟子也想看一看那里的冶铁业。” “嗯,好!” 张承负对邯郸的冶铁业听闻已久,就请求师父走了西边这条。一行人头戴黄巾,从巨鹿县南下,沿洺水向西南行百里,就入了赵国境内。自此,沿途的景色,就多出了份上下的层次分别。 晚天长,秋水苍。山黛远,月波长。进入赵国,西边的太行山脉隐约可见。地形也从一望无际的沃野,显出起伏的丘陵。众人站在洺水畔,望了望西方太行群山的上游,就折转向正南。南行五十里,便到来到了赵国的治所,古都邯郸。 “师父!听闻您到了,有本地的铁商前来相迎,请我们入他的庄园…姓赵名冶。” “哦!我记得他…几年前,我在赵国传道,用符药救治过他。他不算太平道门徒,只是信了黄天。嗯,元义武装门徒的环首刀,也是从他这里购得的。那就歇一歇吧!…” 太平道在整个冀州,确实是根基深厚,信徒众多。医药救人,兼以鬼神。在这个时代,太平道或许是人脉最多的“行业”了。众人抵达邯郸后,立刻就有本地信奉黄天的大户信徒,铁业的大商人赵冶出面接引,直入赵氏的庄园。 “承负,为师先去歇息。你陪着聊会。” “诺!” 大贤良师张角年岁大了,旅途有些疲惫,早早就歇息了。倒是张承负兴致勃勃,与铁商赵冶攀谈起来。 “…巍巍大汉,列备五都。这说起商业繁华,冶铁兴盛,那莫过于五都啊!五都者,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而我邯郸仅次于洛阳,位于第二!” 讲起“列备五都”,大商赵冶颇为自豪。旁边的张承负一身符师打扮,含笑点头,求问道。 “赵公,五都之名,我确实有所耳闻。但只是听说五都与其他大城不同,商业极为阜盛,豪商大户众多。哪怕有数十万钱,都不能称豪…倒是五都的冶铁业,尤其是邯郸铁业,我孤陋寡闻、知晓不多,能否详细讲讲?” “哈哈!小张符师,我一介商贾,哪里敢称‘公’?你我都信奉黄天,互相亲近,叫我声赵阿公就好!” 大商赵冶捋了捋长须,脸上有些高兴。他穿着文士长衣,戴着冠帽,举止打扮都向士族靠拢。哪怕是开口讲话,也要像士人那样引经据典,尽量显出文化来。 “五都冶铁,洛阳自不必提,一直是天下之中心,从东周那会就是了。我邯郸冶铁,就是‘赵铁’,大兴于战国时的赵国,一向是产矿众多、规模庞大,供应整个大河以北!” “而临淄冶铁,则是‘齐铁’,兴于春秋齐国。年头上要久些,但铁矿上要差些。而齐地砍伐太久,木炭难寻。到了眼下,这规模就比不过前汉了…” “至于宛铁,前汉时才由官府大力官营。武帝尤其重视,派出信重的酷吏管辖。而我中汉也同样,以宛铁为官营重点,算是天下规模最大的产铁地。” “最后的成都蜀铁,则起于前秦,一向以工艺精湛闻名。那里的工坊,既能冶铁、也能冶铜…嗯,也就是铸钱。却让人好生羡慕!” 听到这“五都”的名号,张承负若有所思。乱世将至,钱粮与军备,就是割据一方最重要的根本。如此看来,司隶洛阳、冀州邯郸、青州临淄、荆州南阳、益州成都,都有钱粮、兵甲之利,最能够支撑起一方大的势力。所以,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商赵冶看了眼倾听深思的“小张符师”,自得一笑,又继续道。 “前汉太史公,在《史记·货殖列传》里就有记过,‘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早在秦前战国,我这邯郸,就有铁业的豪商郭氏,富可敌国!只不过到了前汉,武帝官山海,把冶铁、打铁、贩卖铁器的行当,全部收为官府所有!” “那时候,前汉朝廷的官府,不仅严禁私人开矿,更禁止民间的铁器售卖。这邯郸的铁商们,也被官府盘剥的够呛,几乎一蹶不振…” 说到“武帝官山海”,大商赵冶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明显的厌恶。作为铁业大商,他自然有明确的立场。 武帝时期的商贾,完全就是朝廷搜刮钱粮的对象。他们毫无政治地位可言,动辄有酷吏上门,破家灭门的比比皆是。而武帝死后,虽然稍有放宽,但西汉一朝都延续着“官营铁业”,压制民间私营。 直到光武中兴东汉,商人们的好日子才算是到了!不仅世家大族们能够伸展手脚,豪商们也重新兴盛起来。 “前汉官府把冶铁业收归国有,盐铁专营。但官坊铁器价格高、质量差,又哪里比得过我们这些民间铁商?到了我朝中汉,盐铁从朝廷的司农,下放到地方的郡县,这才算是铁业中兴!” “眼下,我邯郸一地的产铁量,比之前汉,怕是翻了两番!无论是招募矿工开矿山、就地兴建冶炉冶铁、伐木烧炭卖炭、造工坊打制铁器、还是运铁器贩卖四方…可都是有利可图的行业!” “在我赵国邯郸,有数十万钱的,确实不能称豪,得百万钱才行!而老夫我不才,名下也有两处矿山、两处竖炉、三四个铁匠工坊。论起家底,勉强能称一声‘豪’。这也算是德有所报,天道酬勤…” 讲到自家的产业,大商赵冶很有些得意。而张承负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他沉吟数息,又笑着问道。 “赵阿公,我听闻前汉武帝时,天下设铁官49处,合大道之数,总管天下冶铁事…这邯郸重镇,想必也设有铁官,总揽郡国冶铁?” “不错!前汉武帝时,确实铁官众多,官营天下铁山。而当时的冀州,有五处铁官,以邯郸西边,武安和涉县两处的铁矿开采最盛。那里劳作的夫役、罪犯都数以千计,出产的铁料也是数十百万斤,在全天下都能排进前三!” 对于这些铁业的往事,大商赵冶知晓很多。毕竟,他赵氏一门,也是世代冶铁,从西汉严酷的“官山海”中勉强延续下来。这种实打实的工匠产业,若是没有传承和关系,自然是做不起来的。 “到了我中汉,光武皇帝以‘宽仁’治天下,民间冶铁放开。天下的49处铁官,也裁撤到34处。冀州只留下两处铁官,管着武安与邯郸周边,出产的铁器也没什么变化。这翻倍产铁的份额,自然是由我们民间的冶铁补充上的。” “实际上,官府自己冶铁的成本太高,无论是赵国还是南边的魏郡,都更喜欢成本低的‘法子’。郡县府衙,往往从我们民间铁商处,征收现成的铁料。再从民户处,摊派烧制的木炭。最后,再征发各地铁匠的徭役,去为官府打造铁器兵甲。赵国百姓深以为苦啊!…” 说到这,大商赵冶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感慨乡间平民们,所承受的实物赋税和徭役,那些和他的关系不大。他慨叹的是官府对他产业的盘剥。面对大汉的官吏,哪怕是他这种称豪的大商,也毫无抵抗的能力! “黄天在上!只要官府一纸文书下来,要铁料就得给铁料,要匠人就得给匠人。有时官府来不及造,我们还得造好了,给他送过去…” “早些年,官府还会象征性的给些差使钱。而到了这个买官卖官的皇帝,到任的官吏都钻到了钱眼里。他们从我们这里征收铁料,不仅不给钱,还要勒索贿赂,一次就得数千钱甚至万钱!若是不交,摊派的贡赋就要加倍,非逼死你不可…” “在朝廷的盘剥下,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可真是深以为苦啊!哎!大贤良师说的没错,这苍天确实死了!…” 说着,大商赵冶唏嘘嗟叹,显然是袒露了真心。而张承负环顾周围,看着这四进的大户院落、数十间上好屋舍、成群的伶俐仆役,一时有些无言。 这赵氏的宅院比起列候的府邸来,也就是缺了“三丈高的列候门阙”、“五间宽的列候正堂”。这种大商富豪之家,也自称“小民百姓”? “这…赵阿公实在是谦虚了!您是邯郸豪商,如何能称小民百姓?” “哈哈!不为官吏,不成世家…再是什么豪商,也不过与小民百姓无二!对我等小民,官府着实可畏,唯有太平道才亲近啊!…” 张承负默了默,观瞧着大商赵冶的神情,品味着对方表露出的亲近之意。他想了数息,这才体会到对方的心思。 像是赵冶这种大商,经济上确实很宽裕,哪怕被官府盘剥,也能保持着世家大族一样的生活水平。可他们却毫无政治地位,毫无保护自身财富的能力!一旦官府决定杀鸡取卵,或者乱世到来,他们这种大商人,就只能引颈就戮,就此悄无声息。 而若是要寻求一份保护…那这冀州大地上,愿意对他们伸手庇护的、能伸手庇护的,除了太平道,又有谁呢? 想透了这一层,张承负看着大商赵冶,蓦然亲近了许多。在黄天的共同信仰下,双方有着明确的利益关系。哪怕对方不是太平道门徒,也能够稍稍信任交底。他沉吟片刻,不再弯弯绕绕,而是脸上笑着,问出最为关心的话题。 “赵阿公,你之前说,邯郸的冶铁打造,既有官营,也有民营。而朝廷有时来不及造,你们还得造好了送过去…那需要你们打造的,除了日常的铁器外…总不会还有官军的兵器与铁甲吧?” 听到这轻言笑语的问话,大商赵冶笑容一滞,悚然一惊。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着这个极为年轻的“小张符师”,勉强笑着道。 “哈哈,小张符师说笑了!朝廷有明文的律法,严禁民间私造兵器,更不许打造铁甲!老夫名下的铁匠工坊,打造的都是能卖的民间铁器,尤其是各种‘农具’。嗯,之前卖给太平道防身的环首刀、铁杖,自然不算在严禁的兵器中…” “至于其他制式的兵器,弓弩自然没有!矛刃、戟头、箭头和铁甲,那更是无稽之…嗯…” 大商赵冶正要开口,顿了顿,仔细看了眼张承负的神情,又看向大贤良师歇息的屋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来回踱了踱步子。好一会后,他才上前两步,低声道。 “小张符师,大贤良师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贤师需要少量的刀剑矛头,老夫倒也有些办法!这几年世道不宁,冀州各郡的世家大族,其实都在从邯郸这里,不断收购兵器,甚至还有铁甲…” “不过官府对铁甲查的太严,老夫只是一个商人,没那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只有那些地方的世家大族,能从两条路子,弄到官军的铁甲来!” “哦?他们从哪里弄的铁甲?” 张承负神情一肃,紧紧看着大商赵冶的眼睛。而大商赵冶微微偏头,被这少年看的有些不自在。他迟疑了会,才低声道。 “黄天在上!邯郸打制出的铁甲,都收入了朝廷的武库,铁甲也只会从武库流出。邺城的武库归冀州刺史部管,没有世家大族的人脉,没有关系密切的兵曹掾,必然是走不通的…” “倒是赵国…赵王刘豫年老,不理事。赵国相职位空缺,洛阳朝廷要价太高,一直没卖出这个官…这赵国武库里的铁甲,只要能打通看管的库掾,就必然能报成损耗,买到手!” “?!赵国武库的库掾,竟然敢卖铁甲?” 张承负大为惊疑。看到他这副没见识的样子,大商赵冶笑了笑,摇头道。 “当然敢卖!皇帝都能在西园卖官,刺史敢公开出售属吏的职位,库吏又如何不能卖库中的甲胄?” “这赵国府库年年都有皮甲、铁甲入库,也年年都有报折损。朝廷讨伐羌人,征要武备,那征的也是邺城的府库,很少征到赵国。别人不知道,但我们这些铁商可清楚的很!” “平日里,哪里有那么多铁甲的损耗?只是看管武库的库吏们,多收少记,又报折损,年年隐匿下一部分铁甲…这些铁甲既然不在账上,哪怕卖出去,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只不过,要买铁甲,那钱可得给够啊!…” 庄园中,张承负伫立堂前,默然不语。这汉末的官府腐朽至极,自上而下,果然处处漏风。而这赵国武库的买卖,到底做还是不做?师父他老人家,能不能拿出钱来呢? 第二十七章 当取邯郸武库,收武安矿徒,编以成军!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铛铛…铛铛!…” 邯郸城中的打铁声远远传来,哪怕在城郊的庄园,也能清晰的听到。晚风中带着烧炭的烟铁味,日暮下升起袅袅的灰烟。这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景象,让张承负注目良久,难得的有些恍惚。 “铛…” 这种工坊的声音与气息,是在冀州辽阔清新的田野中,所很少能感受到的。甚至在整个大汉的天下,有这种工坊气息的地方,也不过寥寥数十处而已。这一刻,少年默然伫立在庭中,望着西方的日暮,低低念道。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白发三千丈…” 念到这,他顿住不语,阖目良久。而后,他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恢复如常,转身去往东厢房。东为尊,这里是招待贵客的屋舍,也是大贤良师歇息的地方。 “老师!” “嗯。聊的如何?” “赵阿公颇为健谈…弟子得了个铁甲的消息,非常紧要。” “铁甲?”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顿了顿,从卧睡的塌上缓缓坐起。他点起一盏烛火,放在塌边的案几上。摇曳的烛光下,张承负也上塌跪坐。他神情凝重,把“邯郸武库,可以私买到铁甲”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 “黄天在上!一名甲士,可当五丁!我太平道若举大事,必须组建一支核心的精兵。而武装他们,少不了矛戟弓弩甲盾。其中,又以甲为第一,弩为第二!…” “邯郸武库的铁甲?…” 大贤良师张角沉吟不语。他虽然行医传道多年,但确实没有在冀、豫、兖、青、荆,这些大汉腹地的州中,见过大规模的甲兵军队,更没见过大规模甲兵的厮杀。而不仅仅是他,整个太平道高层,对于武器装备的重视程度,明显是有些不足的。 “嗯…承负,你的想法是?…” “老师,岁在甲子!黄天之期已经不远了。弟子觉得,这些邯郸武库私卖的甲胄兵器,应当尽可能的收入我太平道手中!而这些交际买卖的渠道与人脉,包括耗费的钱财,必然离不开这位信奉黄天的本地大商赵冶。这件事只能交给他做,需得把他变成我太平道的自己人!…” 说到这,张承负低下头,向师父恭敬行礼,轻声道。 “老师,这位大商人,对我太平道有所求。他相信命数与福德,也需要庇护与承诺…他要的,弟子给不了。但老师您能给他。” “邯郸西连太行,南近邺城,有铁匠与武库,位置极其关键!在这里,我太平道确实需要有所布置。一旦举事,必须第一时间里应外合,拿下邯郸城!否则,让冀州官府先武装起人手守城,再想攻克,就难上加难了!” “邯郸...赵国邯郸。” 大贤良师张角垂下眼睛,摇曳的烛火变化着他脸上的光明,却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变化。好一会后,他才微微颔首,平静道。 “嗯!那为师就在邯郸多留两三日,请这位信奉黄天的大商人,正式加入我太平道吧!” “承负,你不是要去看铁山吗?明日就去吧!以三日为期,速去速回。等你回来,我们还要南下邺城。我与刺史李邵约好了,要再为他看看病,顺便谈玄几日。我太平道在冀州行事,离不开这位冀州刺史的亲善,故而怠慢不得。” “是!老师!…” 张承负重重点头,此事就这样敲定。而第二日,大贤良师张角便抽出空来,与大商赵冶温言相谈。两人谈至酣处,张角还亲自取出蓍草,为赵冶算命占卜,去祖坟望气,甚至还把脉看病,直让这位豪商心旌摇曳、感激涕零… 而另一路,张承负在赵府管事的陪同下,和高道奴骑着马,去了西边数十里外武安县的铁矿山。 整个武安县境内,大小矿山极多,恐怕有四五十处。大矿中官营为主,筑冶铁竖炉,有上百郡国兵看管,蓄有数百甚至上千人的矿徒和囚犯。而小矿中则都是民间私营,竖炉稍小,但更精细些,也有两三百个招募的矿徒。 “小张符师,这武安县中,官营大矿有三座。每座千几百人,炉高两丈余(5米)。大炉一次冶炼,需耗铁矿数千斤,木炭数千斤,出铁料千斤!民间小矿三十座,每座数十到数百人不等,炉高一丈多(3米)。小炉一次冶炼,则能出铁百斤、两百斤!…” “三十多座大小矿加起来,怕是有矿徒工匠八千余,一轮冶铁,便出大几千、上万斤!这就是列备五都的邯郸铁业!若是有充足的矿石供应,这大小竖炉就可以连着冶炼,无需用木炭慢慢加热,大大减少燃料…” “可惜,挖矿的矿徒还是不足。铁器出产太多,也容易掉价。这冶铁炉,就没法连着开。” 赵府管事详细说着,那壮观惊人的开矿与冶铁场景,也就此映入张承负眼中,让他惊叹连连! 只见在远处的起伏的山丘上,大小竖炉林立,黑烟连片升起。到处都是忙碌的矿徒与铁匠,到处都是矿石、铁料与木炭,堆积如山! “一轮冶炼,数千上万斤的铁料!仅仅是一个邯郸…” 张承负目露震撼。毫无疑问,大汉这种规模惊人的冶铁场景,正冠绝着此时的世界! 华夏铁骨,百炼成钢。正是有这些源源不断冶炼出来的铁料,才有了大汉冠绝四夷的生产力,以及“一汉当五胡”的战斗力! 只是现在,大汉这颗四百年神树的病症,已经深入肺腑。它腐朽之深,让埋在土中,作为神树根系的黔首百姓们,都无法存活下去。于是,此刻要推翻它的,就不再是周幽王时的四夷。而是支撑起大汉本身的千万黎民,与早有异心与野望的数百世家大族… “嘿!哟!投矿料!” “嘿!哟!鼓风箱!” “嘿!哟!倒铁水!” “嘿!哟!锤打料!” 近处的赵氏冶场中,密砖成炉,烟火滚盛。风箱轰响,工匠呼喊,如听雷轰鬼语。 一队队铁工挥着铁制工具,精赤着上身,在铁炉前汗如雨下,做着不同的工作。他们有着明确的分组:投料、鼓风、倒铁、捶打…每一组都用口号作为节拍,同步协作的干活,显示出极好的配合与纪律! 而不远处的露天铁矿中,矿徒们也同样一组一组,在深处的矿口中挖掘。他们弓着腰,交替背负着,把铁矿石运送出来。就连更远处烧炭的炭工,也是一样的艰苦有序。他们一队队闷起窑坑的木火,被炭火燎的黢黑,却时刻都盯着火头。 此时此刻,无论是铁工、矿徒还是炭工,这些工徒们体现出来的体格、纪律与忍耐,以及他们对于铁器、火焰与械斗的熟悉,都验证着一个后世总结出的经验… “矿徒、盐徒、山民,皆可练为精兵。以其习劳苦、耐饥寒、性悍而质朴也。” “不仅如此!这些铁工、矿徒与炭工身上,还拥有着乡民们罕见的纪律性!他们懂队列、能协作,只要稍稍经历厮杀...就是最好的士卒!我太平道,一定要把他们收入麾下!” 这一刻,张承负凝视良久,胸有惊雷翻涌,面如平湖不变。他深深的看了这些矿徒工匠们许久,才蓦然转身,骑上了马。 “走吧!该回去了!…” “哒哒哒!…” 马蹄声渐渐远去,武安的矿场消失在丘陵与山脉中。远方的天空,只留下升起的黑烟,消失在如血的残阳里。 当张承负返回赵氏庄园的时候,却看到大商赵冶已经戴上了黄巾,额头点着红色的符点,身上也换了身黄色的麻衣。 “承负,道奴,且来与赵方主见过!从今以后,赵方主就是我太平道,在邯郸小方的方主了!” 大贤良师张角神情温和,一手执着黄卷,一手在大商赵冶的额头上虚画。而当这仪式完成,赵冶已经喜气洋洋。他高兴笑着,对两个张角亲传弟子行礼道。 “邯郸方主赵冶,见过两位符师!哈哈!从此,我们就是同道门人了!…” 闻言,张承负怔了怔,也连忙上前一步,笑着回礼道。 “拜见赵方主!” “别那么生分,还是叫我阿公吧!我也叫你承负…” “诺,拜见赵阿公!” “哈哈!承负!” 邯郸方主赵冶笑着说了几句。然后,他挥了挥手,让左右的管事仆从退下。直到四下再无外人,他才捋了捋胡子,沉声道。 “贤师,两位符师,这邯郸武库私卖的兵器与甲胄,就包在我身上了!而只要有我道门的庇护,我赵氏铁坊,也能私下打造些铁兵…” “这武库的私卖,其实一向都有。邯郸相不在,兵曹掾、兵曹吏与库吏,就是主要需要打点的三人。老夫一向与他们交好,借了贤师的名头,也不用再担心他们得寸进尺、勒索威逼…这生意,就交给老夫吧!” “而老夫的幼子赵钧,今年十三,则拜托给大贤良师。请贤师带在身边,做个道童!也好沾沾仙气…” 说着,邯郸方主赵冶就唤来自己最小的儿子赵钧,亲手交到大贤良师张角的手中。而张角受了这孩子的拜礼,就算定下了门中的名分。 只要这小道童能经过考验,熟背宗门的《太平经》,遵从黄天之道,就能成为张角又一位亲传弟子。为了收服这位邯郸方主,大贤良师张角,确实颇花了一番心思。 在这黄巾起义前一年半,大商赵氏加入太平道,也不知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代价? 等说完这些正事,邯郸方主赵冶又转过身,对张承负拱了拱手,亲近道。 “承负,从邯郸私卖兵甲,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邯郸眼下的郡国吏员,并无一个厉害人物,大多虚浮于事,任职只为敛财…” “倒是之前,郡国中有个厉害的比曹吏,性情极为刚直,偏偏又精熟吏务。他主管核检,严查了几年的府库,让上下都头疼的紧。直到众吏员暗中使劲,把他送到了魏郡邺城,这邯郸国才又其乐融融…” 闻言,张承负怔了怔,好奇道。 “哦?不知这位厉害的曹吏,姓甚名谁?如今又在邺城,担任何种职位?” “他是阴安审氏出身,姓审名配,表字正南。 “审配?审正南?!” “对!承负无需紧张。这审配如今到了邺城,在魏郡属吏中升了一级,从比曹吏变成了法曹掾。不过法曹管的是邮路驿站,要整天到处跑,又没什么郡中的实权,很难说是升还是贬。换而言之,此人在魏郡府衙中,还是一样未受重用…” 说到这,邯郸方主赵冶笑了笑,又对大贤良师行了一礼,好心提醒道。 “这位审正南,对我太平道颇有敌意!他曾几次向郡守与刺史,举告大贤良师,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在魏郡遇到,还请大贤良师小心些!…” 等提醒完这些,邯郸方主赵冶看了看天色,大手一挥,慷慨笑道。 “来!请贵客入堂中!今晚好生宴饮,为贤师明日启程送行!…” 这一晚,高道奴吃了两三斤肉,喝了好几罐酒,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熊,呼呼的睡着了。张承负也吃了不少,算是这几年吃的最好的一顿。而张角只是浅浅用了些饭菜,饮了两口水酒,就回屋去了。 “这两年来…老师好像越吃越少了?” 张承负心中思忖,也离了酒席,返回屋中。师徒两人点起烛火,在榻上跪坐,都是一般的肃然认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何?” “武安矿山,有八千矿徒,都是上好的兵源!他们体格强壮、纪律有序、性情凶悍,比普通农夫要出色的多,更适合组建精锐部曲…” “我太平道应该派些人手,留在邯郸。一则参与兵甲筹备,二则向矿徒工匠们传道,三则在邯郸作为内应!” 张承负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提议道。 “老师,待天时有变…当在第一时间,先取邯郸!尽取邯郸武库,收武安矿徒,编以成军!给这支矿徒部曲,都装备上武库中最好的兵器甲胄…他们一定会成为我太平道最可靠的精兵,成为对阵汉军的中流砥柱!” “编矿徒成军,对抗汉军?…” 听到这一番建言,大贤良师张角沉吟片刻,轻轻点头。随后,他看了会这个杀气腾腾的小弟子,神色复杂,轻声叹道。 “天煞之象,杀伐四起。承负,你心中时时刻刻所想,都是如何聚兵武装,如何举兵起事。这身杀气,却是太盛了…” “老师!时不我待,当争朝夕!而兵凶战危,我等要想成事,就只能时刻牢记,用我等手中的刀矛,来保卫黄天!…” “嗯…” 大贤良师张角默然数息,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他只是道。 “如此看来,邯郸是必取之地。而邺城为冀州治所,也必取之,需要好生安排。” “早些睡。明日一早,南下邺城。先去漳水十二渠看看,以生民的和气,洗洗你身上的杀气~~” “诺!…” 张承负恭敬行礼,这就起身离去。点点烛火,在屋中摇曳。大贤良师张角坐了许久,忽然起身拿出蓍草。他对着窗外的星汉圆月,口中轻声念诵,为前路算了一卦。 “老阳、少阳、少阴,为兑金。少阳,少阴,少阳,为离火。离上兑下,即上火下泽,火泽为睽。睽卦?” “睽卦,初九变爻。爻辞,初九。悔亡,丧马勿逐,自复。见恶人,无咎。象曰:见恶人,以辟咎也…” “见恶人,以辟咎也…遇见恶人,而消除了恶意?这恶意,又是如何消除的呢?…” 看着这意味深长的卦象,大贤良师垂目许久,这才返身上塌。而后,烛光熄灭,唯有月光清亮,如同玉盘高悬~~ 第二十八章 有人要害大贤良师!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农历十月中,便是小雪。小雪之日,阴盛阳伏。按照历书,这不是个出行的好时候。只是一旦踏上行途,往往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唯有竭力向前了。 “簌…簌…” 第一场霜雪落在冀州的原野上,却未曾把大地染成雪白。它落地即化,只留下道路的泥泞。从赵国邯郸到魏郡邺城,不过一百来里。在泥泞的官道上,步行了三日后,太平道一行人终于牵着马,抵达了邺城东北的漳水。 “上游浊,下游清,这就是漳水吗?” “嗯!这就是漳水。承负,你看那四丈宽的石渠,就是漳水十二渠的主渠。而那两丈宽的小渠,则是散开的支渠。漳水十二渠延伸百里,不仅把漳水由浊变清,还灌溉了数万顷良田…魏郡菁华之地,尽在于此了!” 张承负驻足在漳水畔,眺望着这条清澈宽阔的大河。看这条大河此刻平静温顺、灌溉良田的样子,很难想象它自太行山东麓流出时,居然会是波涛汹涌、奔流至极、夹杂着泥沙的浑浊“恶水”。 “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 “承负、道奴、赵钧,这十二渠,是秦前魏国西门豹、史起先后所修。从魏国开国的魏文侯,一直修到一百年后的魏襄王。而十二渠一路修筑延伸,把盐卤旱田,变成水浇沃地。这沿岸所灌溉的田地,也就此成为魏国兴盛的根基!” “天垂象以示治,地出泉以生民。水者阴阳之和,民之本命所系。水行有度,五谷丰登;人得其利,天下康宁。这才是天地德政,太平正道,天人之合和啊!…” 大贤良师张角伫立在漳水畔,眼神很是温和,教导着自己的两位弟子。而新收的道童赵钧,也背着书箱,跟在后面听讲。 在四人的眼前,一道道水渠从大河上延伸出去,就像是遍布的蛛网,把大河引流向四周的肥沃田野。这些水渠多为夯土筑成,重要的渠口则采用石砌加固,并且有石板拦截引导的引水闸。 再走近看去,水渠的底部还不惜成本,铺设着许多碎石,来减少水流对渠床的冲刷。而漳水从太行山脉带下的泥土,也就此在这一道道渠中沉淀起来,成为能够肥田的肥沃河泥。 “呼!原来这漳水十二渠,不仅仅是某一处的渠道或者堤坝,更是足足延伸了百里的水利系统工程!就是这十二渠的工程,把魏郡与巨鹿郡,变成了可以安心耕种的沃野…这才是我太平道,所应当追寻的正道!” 张承负深深注视良久,才把视线从水渠中移开,落下水渠两岸的富饶农田。两岸的田地中,已经种上了宿麦,显出绿色的生机。哪怕是旱灾的年份,也不影响这些漳水边的沃地耕种。 毫无疑问,这里都是“亩产三斛”、“靠近河渠”的上等上田。眼下的价格,都是万钱一亩,并且有市无价!而纵横整齐的阡陌间,也很难看到分割的田界。 张承负向前寻了片刻,才看到一块石头的界碑,上面刻着隶书的“界”字。他又往另一侧寻,隔了两里外,才看到另一处界碑。而后,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很快得出一个估计的数字。 “两千亩上田,都属于一个世家大族。万钱一亩,两千万钱…嗯,那处位于桑林中,竹林石墙的庄园,应该就是此间两千万钱大族的所在了!” 张承负抿着嘴,遥望了会那处大族庄园。他看到了雕梁的阁楼,也隐约听到了丝竹乐声、歌唱欢笑,更闻到了风中的黍酒与肉香。小雪节气,总是要庆祝一二的。而今年先是大疫,又是旱灾,也只有这样占据漳水沃地的大族,才能有庆祝节庆的本钱。 “朱门的酒肉...很香…” 张承负垂了垂眼睛,转过头,看向师父张角。 “...” 大贤良师看着张承负的举动,又看向不远处庆祝的大族庄园。他捋了捋短髯,默了默,轻叹道。 “走吧!南边就是西门豹公的祠堂。我们去上一炷香,就能到邺城了。” 烛香燃起,西门祠的香火很盛。众人拜过之后,步行两三刻,就到了邺城的东门。 邺城是冀州一州的治所,东西3-4里、南北4-5里。城中至少有七八万人,加上周围数里的市集与聚落,恐怕能到十多万人,可谓是天下真正的大城! 其中,城内驻有郡国兵数千,各色工匠市民数万。周围耕作田地的佃农庄户,也有数万。往来贸易的商队行人,如织如流。世家大族的马车,来来往往,尽显州城的繁华。 “太一神啊!求求您,求一口吃食…” “求求您…买下这个孩儿吧!” “老爷,我能干活,我是干活的好把式!…只要一口饭吃…” “这女娃伶俐,生的也不错…买回去吧!” 来到邺城的门口,张承负停下了脚步。邺城的东门有士卒把守,不让逃荒逃疫的流民入城。于是,数以千计的枯瘦流民,就沿着八九米高的邺城城墙,排成了乌压压的几排,像是失了巢的乌鸦。而来往的马车冠带,根本无视这些低低的哀求声,甚至不会投去目光,瞥上一瞥。 “求求您…” 张承负细细看去,这些流民衣衫褴褛,大多冻得瑟瑟发抖,跪在泥泞的地上。他们基本都是很瘦的青壮,带着半大的孩童。而更老或者更小的,都熬不到这个时候。 这些童子们的总角上,有少数的几个,头上插着一束草。这其实是此时买卖牲口的标识,象征极其的低贱。一般亲生的父母,是不会给童子们戴上的,只会在口中唤着“卖”。 而更远处,有官府负责收尸的杂役,蹲在牛车边。要是看到有什么人冻饿倒毙了,杂役们就会上去拖走,丢到牛车里。他们也会顺便再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什么财物。 当然,这些瘦骨如柴的尸体上,通常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这一具记数的尸体,在城外乱葬岗埋了,能得两钱的工钱。而要是活计多,一天领个百钱,那也是有的。 等领了钱,他们还要拿出小半,孝敬记数的吏员。毕竟,这种替官府收尸的好营生,也得是花钱才能做的上。 “路有冻死骨…很多…” 张承负又垂了垂眼睛,转过头,看向师父张角。 “...” 大贤良师张角叹了口气,摸了摸张承负的脑袋。随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一众弟子门徒,入了邺城。 与城外的哀声相比,邺城内就安宁的多。一城之隔,就像换了个世界。穿过大户宅院、市集酒楼,就是邺城的中心,官府的府衙。府衙的规模一般很大,前面是各曹各吏办事的所在,后面则是刺史与郡守的居所。 大贤良师张角带着门徒,来到府衙拜访。而冀州刺史李邵听闻,立刻换了身极为隆重的袍服,戴上冠带,亲自出府衙门迎接。 “太平道张角,特来拜谒李公!” “哈哈,张真人驾临,老夫不胜欣喜!请!” 两人一番寒暄,径直穿过官吏众多的府衙,亲近的入了后院,留下弟子们在府衙外等候。等饮了一壶茶后,刺史李邵又亲自送张角出门,笑道。 “真人带弟子们远来,可有寓所?如无,老夫可为真人设官舍一处,清静安便。” “噢!贫道带弟子们,就栖居在邺城的东郊外。那里有一处小院,足以安顿门徒…多谢李公美意!” “如此甚善!待老夫整理诸务,明日休沐之日,当遣从人奉迎真人入府。我等共坐高堂,谈玄论道...不胜所盼啊!” 明日其实不是官府休沐放假的日子。但休沐与否,休沐几日,不过是刺史一句话而已。听到这,张角笑了笑,点头道。 “贫道不敢违命,谨当奉诏而来。” 两人于是说定,笑着告别。张角就又带着弟子们出城。行到一半,就听到黄昏的鼓声,在全城回荡。 “咚!~咚!~咚!~” 汉代城中,黄昏日暮时,会有鸣鼓。清晨鸡鸣时,则会有晨钟。这就是“暮鼓晨钟”。而在鼓声后,就是入夜。入夜会有宵禁,往来都不便利,除非有官身。这也是太平道,选择住在城外的原因。 “咳咳!求求您…求求…求…” “啧啧!又死了一个。” “快点收尸吧!早点埋了,早点回去歇息…今日真是累了。” “等明日下了雪,还会更累呢!…” 出了城,城内鼓声未尽,城外哀声又戚戚。张承负低着头,跟着大贤良师往东走,胸中就像燃了一团火。而等众人到了小院安顿,大贤良师张角,这才揉了揉疲惫的脸,吩咐道。 “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为师要去和刺史李公谈玄论道。嗯,只带赵钧去。他年岁小,适合作为随行的道童。” “这次谈玄,估计至少要三日。其中必然要占卜算命,得带天圆地方、天干地支的‘式盘’。必然要望日观星,得有‘铜镜晷仪’。必然得行斋醮科仪,得有‘符箓与木剑’…” “承负、道奴,你们今晚,把这些法器都准备好!与刺史李公谈玄,事关重大。这三日里,若是遇上什么事,你们就自己商量着处理,切莫来打扰。嗯,承负,由你来拿主意!” “好了!为师要歇息了。谈玄三日,非得养足精神不可。” “诺!老师!” 闻言,张承负与高道奴对视一眼,齐齐行礼。随后,两人便忙碌起来,连夜绘制不足的符箓。 汉承先秦,本就巫蛊之风极盛。而光武中兴以来,重视谶纬星象与占卜,又有道家兴起,就发展出复杂的观星占卜仪式。 很显然,这一场谈玄论道,可不仅仅是“谈”,更涉及到“神秘学”的领域,是万万马虎不得的。此时的人们,可是真的坚信这些,并且重视的程度极高! 月落星稀,曙光东来。当邺城的晨钟响遍城郊,两名驾驭马车的仆役,就带着十几个护卫,前来太平道的宅院邀请。 “拜请张真人论道!…” 很显然,刺史李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探索“道之所秘”,也就是“天地的气数、阴阳的五行、星象的占验”,再与“人间的命理、自身的祸福”对应起来。这玄之又玄,妙之所妙,才最为让人沉迷。 “嗯,为师这就去了!” 大贤良师张角换上很少穿的繁复道服,带上背着法器箱的赵钧,对两位弟子笑了笑,就此登上马车。 而带着赵钧这个新收的童子,其实还有另一层潜在的未尽之意。那就是等见了刺史李公,提上一句童子的来历,对邯郸大商赵氏的庇护,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张承负盘腿而坐,闭着眼睛,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邺城城外,流民们卖儿卖女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又何止邺城一处有呢?天齐庙外,他也见了太多太多。此刻大河南北的土地上,正到处都是这种模样。等到了明年,再来一次旱灾… “呼!愿太平~~” 纷纷扬扬的雪花,再次从天空上落下。冬至的寒冷并不遥远,而当大雪纷飞,掩盖冻饿而死的流民,就又是一片白净的世界。至少,在世家大族的眼中,就是这样。 一日过去,霜雪的日暮降临。太平道的宅院外,忽然却多出了个拜访的中年士人来。他左右张望,小心敲了敲木门,然后又敲了敲。直到张承负开门,与他四目相对,他才吓了一跳,不安又恭敬的笑道。 “黄天在上!魏郡王贺王子元,前来拜访大贤良师弟子…不知唐周吾兄,可在此处?” “你是…唐周师兄的族亲?” “啊!不是…只是曾与唐周吾兄见过,称上一声‘兄长’。” 称上一声兄长的意思,就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甚至很可能都不熟。张承负皱起眉头,疑惑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士人。 这士人恐怕有四十多了,鬓角上显出白发,额头也有皱纹。他的脸上,不见年轻士人们那种昂然的锐气,只有一种中年老吏的油滑世故。再看他的衣服,虽然是正经的文士袍,却明显有些发旧,就和同样发旧的靴子一样。 “王君是,魏郡王氏?” “啊!不敢称魏郡王氏!嗯,我曾祖父,是魏郡王氏的庶支…而蒙祖先德行,在下做了郡中府衙的曹吏。黄天在上!我也听过大贤良师讲道,信奉黄天!…” “噢!原来是同道信众…请!请入院中一叙!” 张承负心中沉吟,一边邀请这寒门都算不上的士人进门,一边示意高道奴准备茶水。他心里已经勾勒出对方的形象,郡府老吏、底层士族、黄天信众…嗯,最后一点存疑。 “黄天在上!大贤良师是家师,与人论道去了。唐周师兄眼下在北方道场。此地只有我和师兄两人,由我来接待王君…不知王君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啊!原来是大贤良师的弟子!失敬,失敬!…” 王贺吃了一惊,这才明白这个看起来老成的少年,竟然就是这太平道宅院中的负责人。他犹豫了会,才凑上一步,低声道。 “事急矣!有人要害大贤良师!” “?!” 闻言,张承负蓦然一惊,按住了腰间的短刀。 第二十九章 赵客缦胡缨(感谢书友“wyhJessica”打赏的盟主!)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纷扬的小雪,吹过邺城的郊外。这雪花似有似无,像是飘扬的柳絮,又像是细碎的盐粒。而当它落在鼻尖,融化成冰冷的点滴,就让张承负微微一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嗯?有人要害老师?请王君细说!是何人何事?!…” “咳!是魏郡郡府中,阴安审氏大族出身的法曹掾,审配审正南!他一向敌视我太平道,多次向本州的刺史郡守举告,说什么大贤良师‘假天命之说,盗太平之名’、‘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看似赈饥施药,实则诱民聚众,貌似慈教,实则私养爪牙’、‘专愚百姓之耳目,必乱天下之纲纪’!…” “当然,本州历任的刺史与郡守,都是‘神明照察,百端莫欺’,知晓我太平道对冀州百姓的赈济与安抚!并没有上官,信这审正南的诋毁与妄言…” 中年老吏王贺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审配的言行。他事无巨细,把这位法曹掾对太平道的敌视,阐述的淋漓尽致。而后,他才面露急色,开口道。 “昨日大贤良师去府衙拜访,刺史李公亲自出门相迎。随后,李公就宣布休沐三日,要与大贤良师谈玄论道。等李公走后,这审正南愤而起身,对左右曹吏,痛斥大贤良师,竟然说要去洛阳,去举告我太平道!除了洛阳,他还要去豫州举告,在大贤良师南下豫州后,请豫州官府动手抓捕!…” “此人可不是虚言之辈,说做就做!他今日下午,就带了四个族中亲信,在官署借了几匹马,把后面大半月的公务,都推给左右…居然就此出城南下去了!这一去,必然是要诬告大贤良师,害我救济冀州百姓的太平道啊!…” “苍天可鉴!我实在担忧大贤良师的安危,又自认为是太平道的信众,怀了一份公义之心…故而冒险前来,将此事告知!这审正南行事,狠辣果决,请君千万不可小视!” “…” 听了这一番话,如此急迫的大事冲击而来,张承负眉头紧锁,与高道奴面面相觑。他沉吟数息,没有立刻采信,而是沉声问道。 “王君,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 “有!这审正南昨日在府衙中,痛斥大贤良师,众吏员都知晓。而他今日在官署借马,也是一问就知!” “嗯…那王君又是如何知晓,这审正南今日下午出的城?莫非,你时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 闻言,王贺沧桑的脸上显出些尴尬。好一会后,他才低声道。 “王某不才,正是法曹中的曹吏,也就是曹掾的副手。这审正南离开前,把曹中公务都推给左右…自然也包括王某。” “噢!” 听到这一句,张承负点了点头,心中的脉络就此清晰。他沉吟片刻,站起身,对王贺道。 “君且在前庭稍候,饮些茶水。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去郡府打探一二!…” “嗯!…” 太平道在邺城门徒众多,消息并不闭塞。而郡府中有上百小吏,要打听一件公开的事,也并不麻烦。大概四刻钟后,就有打探消息的本地门徒回来,对张承负附耳说了几句。 “确有此事!这位法曹掾素有刚直之名,对我太平道敌意很深。早在几年前,他就曾处理过我太平道门徒的案子,把聚众抗税的几十个信徒,都判罪入狱,尽数判了斩刑…” “他确实曾多次上书,向州郡告发我太平道,言辞颇为激烈。他精于吏务,又常常去各郡县探访,搜罗了许多‘诬告’的条目,包括我们在巨鹿的庄子…” “而昨日他在府衙,不满刺史李公与大贤良师的会面,很是说了些怨言…今日下午,有人看到他带了四个护卫,骑着马出了南城。而官署里,也有他借了三匹官马的记录…” “至于这位法曹吏王贺,是个信奉黄天的,但一共只捐过两斗粮食,谈不上虔信。据说,他在这个副手的位置,苦熬了十年,就等着迁为正职。结果他因为出身太低,被这从赵国迁来、阴安审氏出身的审配,直接夺了法曹掾的正职。而审配被郡中官吏不喜,几无再升的可能,大约就呆在这位置上不动了。他又比王贺年轻十多岁,决不可能先去职,只能在副手熬到死…” 这一番情报听完,张承负沉吟不语。他已经能肯定,这位王贺虽然动机不纯,但说的都是真话。 这位法曹掾审配,一向以“刚直”闻名,完全站在世家大族的立场上,视太平道为仇寇。他绝不可能加入太平道,只会是太平道的敌人! 张承负闭目回忆,后世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成为袁绍信任的幕府治中别驾后,审配对太行山中黄巾残部的处理,手段极为酷烈!一旦俘获,就是“尽数坑杀”,从无手软的时候。 而当曹操攻河北时,审配为了展示死守邺城的决心,甚至杀掉了自己的妻妾,还有辛毗一族的满门! 像是这样一位很有才能、熟知冀州内情、性格又果敢狠辣的郡国干吏,一旦在黄巾起义时,组织起邺城或邯郸的防务,又或是为前来讨伐的大汉边军带路,那对起义大局的威胁… 更何况,审配这次南下告发,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是否会真的,在洛阳朝廷引起波澜?若是放任不管… “审配,审正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 这一刻,纷繁的念头,在张承负的脑海中闪过,让他的肩头如负千斤。 眼下大贤良师不在,他也不能去打断师父与刺史的谈玄论道,引起刺史的注意。那么,此时的一切,都要由他来决断,越快越好! 在一片迷雾中,他必须为自己的每个决定,为了太平道的未来,来果断做出选择,拿出应对的办法来!那么,又该如何选择呢?什么样的选择,才能有对太平道最好的结果? “呼!…” 片刻之后,张承负长呼口气,缓缓低下了头。无论是对是错,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低着头,使劲揉了揉脸上的雪花,把脸庞揉成笑容,这才返回前庭,对王贺笑道。 “王君!多谢告知,我等日后必有厚谢!” “啊!都是信仰黄天的太平道信徒…何来你我之分?” “嗯!王君确实是我太平道中人!…不知这位法曹掾审配,若是去职不在,后续接任的,可会是王君?” “这!这曹中吏务,王某做了二十年,从小吏做到曹史。若论起吏务精熟、曹中资历,王某确实是曹掾的不二人选!…” 听到这样的明示,王贺大喜过望。他巴巴的前来通告,不就是为了这份许诺吗? 二十年啊!他出身太低,不过是下层寒门中的庶支。他在法曹干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上任法曹掾告老! 结果到头来,一个迁来的大族子弟,轻易就占去了这吏职!占去也就罢了,大族子弟一向升的快,不会在一个职位上多呆,只要再升迁,自然就会轮到他。 可这审配背后的阴安审氏,算不上郡望的上等世家,否则也不会从郡吏起步,而是直接两百石、六百石起步当官了。他又被上官们不喜,坐了几年都没动弹过… 王贺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寻了机会,咬牙狠心,来太平道这边使些力气! “黄天在上!若是能得大贤良师,在刺史面前提上一句,那自然是十拿九稳!…” “嗯!王君的大义,我一定会向师父禀明的!只是不知…君可有审配的画像?” “?!画像?” “对!画像,越像越好。” 听到这一句话,王贺脸上数变,一惊一疑,一惧又一喜。他喉咙有些发干,看着这微笑的少年,就像看到了洪水猛兽。数息后,他才为难道。 “这…审配他不是罪囚,府衙里也没他的画像。” “王君为郡府老吏,精于吏务,想必是会为官府画人像的?…” 张承负微笑着,取来一张黄纸,一根细毛笔,塞到王贺的手中。 “请君且画!若是难画的地方,就写几行文字,尽可能描述即可!” “...” 王贺迟疑着、犹豫着。这一笔落下,可就把自己也牵连上,再无退路可言,真的和太平道绑在一起了!然而,看到这少年不容拒绝的微笑,想到那份许诺…他默然片刻,狠狠咬了咬牙。 “好!王某这就画出来!…” 雪花落了又停,润化在泥泞的庭中,就像落在心头的寒雨。待一刻雪尽,黄纸上已经多了一副墨绘的肖像,就像官府张贴在城门处的通缉。 “面如削石,眉浓入鬓。目光如炬,鼻梁挺直。唇薄而紧抿,神情肃然,不苟言笑…” 张承负平静注视,直到王贺在这画像的下面,留了“审配”两字的笔迹。他这才接过这张黄纸,对王贺点头笑道。 “王君的恩情,我牢记在心。君请回吧!今日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只需静待良讯!你我皆是太平同道…” “是!是!告辞!告辞!~” 王贺作了一揖,匆匆告辞出门,就像逃走一般。而张承负阖上木门,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旁边的高道奴则看着他,剩下的门徒们,也都看着他。他则沉默的走到庭中坐下,取出那张审配的画像,又抽出赵冶送的精铁短刀,压在吹动的黄纸上。 “簌~簌~” 寒风吹动,院中松枝簌簌作响。雪花从树枝上打着旋儿,飘到纸上,脸上,也飘到短刀上。张承负注视良久,才收起画像,塞入怀中。他看着落雪的寒光刀刃,轻轻叹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而听到他开口,周围的高道奴和门徒们,便都靠上前来,急切问道。 “承负,想好了吗?该怎么办?” “张符师,接下来怎么做?” “对!大贤良师说了,我们都听你的!…” 听见众人的询问,张承负默了默,看向一张张担忧急切的脸,许多都是普通的农人样貌。他眼神渐渐凌厉,再开口时,已然满是霜雪的肃杀! “这行人要出告大贤良师,必须拦住他们!他们要南下渡河,只有去黎阳津这条能骑马的官道。决不能让他们渡过黎阳津,南下进入兖州!否则,一旦过了河,道路众多,就再也难寻了!” “我们有五匹马,出三个会骑马的汉子,跟我和道奴一起走!其余人都留在这里,都不可表现出异样…张甲!你来管着剩下的人。等老师谈玄完毕,告知此事,请老师径直去黎阳津渡口,与我等汇合!” “诺!” 门徒张甲点头应诺。而其他门徒中,已经选出了三个会骑马的幽州汉子。张承负取下头上的黄巾,背上猎弓,携着短刀,沉声喝道。 “都取下黄巾,戴上斗笠…骑上马,现在就走,连夜沿着官道往南追!这行人虽然先行了大半日,但不会像我们这样日夜兼程。只要两日,就一定能赶上他们!等赶上他们…” “好了!都带上铁头长杖,藏好环首刀!我们走!” “诺!…” 随着张承负的决断,太平道的门徒们,迅速行动了起来。很快,五人就骑上了马,戴上常见的斗笠,也披上了挡雪的蓑衣。他们就这样藏着武器,低调出门,沿着官道往南追去。 “哒哒哒…” 簌簌的雪花,又一次落下。这一回,雪却没有停,而是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寂静,闭塞而成冬,直到踏出的马蹄印,连着路边冻死的尸骨,都掩埋在茫茫的白雪中~~ 第三十章 审君,我等还有一事… (盟主“wyhJessica”加更)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哒哒哒…” 雪花在官道上层积,马蹄踏过雪层,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而后,更多的雪花纷扬而来,又把深印变浅,把浅印覆盖。于是,对追捕的人来说,这印记就成为了最明显的痕迹,不仅能显示人数轨迹,还能昭示时间。 “五道蹄印…就在一两个时辰前!” 姜乾蹲在地上,伸手探了探马蹄印。这是个雪地经验丰富的幽州汉子,很快给出了估测的时辰。闻言,张承负眉头一扬,点头道。 “那就抓紧些!牵马走两个时辰,攒些马力。然后,再骑马追!” “诺!” 太平道五人于是下马,一边牵马走着,一边给马喂着补充体力的豆料。一匹马一天能奔跑的时间,哪怕是小跑溜步,那也是有限的。往往一天中有一半的时候,五人都需要牵马步行,给马缓过劲来的机会,否则真会“跑死马”。 更何况,此时还没有马镫,长时间骑马难以借力,对人的体力消耗也很大。眼下追了两天半,终于捉到了对方的踪迹,自然要先缓一缓。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要攒着力气,等着接下来相遇的时候。 “哗!哗!…” 北风呼啸,风雪漫漫。道路上不见行人,只见道旁时而凸起的小丘,埋着不知名的枯骨。两个时辰后,前方的马蹄印越发清晰,从五道马蹄,变成了五道马蹄加脚印。可见,前面的人也是一样,必须牵马而行了。 “歇息好了!上马,追!” “诺!” “哒哒哒…” 低沉的马蹄轻扬,沿着前路的痕迹,一路又追了半个时辰。等转过一个道弯,远处两三里外,忽然出现了一行人的身影。他们似乎把马系在路旁的树上,坐着吃些什么。而等再靠近些,另一个眼尖的汉子姜坤眯着眼睛,低声道。 “张君,是五人!” “哦?放缓马速,慢慢靠过去。” 于是,众人放缓马速,向前方歇息的一行人靠拢。而看到后面出现了五骑,歇息的五人立刻警惕起来。他们纷纷站起,把手按在腰间的兵刃上,紧紧盯着来人。 “张君,有四个披甲的!那甲罩在袍服下,但形状板硬,当是官军的无袖扎甲!” “嗯!” 张承负轻轻点头,把马速又降了降。在这逐渐纷乱的世道,降下马速,明显是一种友善的表示。等靠近到两百步内,他摘下斗笠,直接翻身下马,也对其他四人做了个手势。随后,太平道五人牵着马匹,慢慢靠近前方的五人,直到五十步内,双方的面容清晰可见… “莫再向前!止步!…” 前方五人中,一名披甲的汉子皱着眉头,握紧腰间的环首刀,大声喝道。 “尔等自从另一侧绕行!莫要冲撞了我家郎君!” “…” 闻言,张承负顿了顿,站定下来。他望了望前面的五人。左右四人都是罩着袍子,内着甲胄的壮汉。唯有中间一人,是二十六七的青年,面冷眉浓、鼻直唇薄,显出十分的冷肃。 “嗯…” 张承负眼神微动,一副画面从脑海中闪过,颇有几分神似。他面露微笑,与对方目光对视,像士人般作揖行礼。 “雪中相逢君子,真是意外之喜!不知是哪位大族高门的俊杰在此?请容我上前拜见!” 听到这番话,中间的青年眉头一扬,有些意外的打量起来人。只见对面四人,都背着长杖,隐约带着刀。而为首一人,则背着把猎弓,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再细细看去,这少年面容微黑,样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眉眼,带着种剑眉星目的刚毅。而对方那种不卑不亢、举止从容的气度,哪怕在普通的士人中,也很少见。他沉吟片刻,朗声问道。 “在下阴安审氏,审正南。不知君为何人?” “哦!今日得识审君,颇感荣幸!我等是幽州游侠,皆以姜为姓,不是什么士族…” “幽州游侠?” 闻言,审配面容一冷。侠以武乱禁,一向被官府所忌。他一个郡府中严苛的曹吏,对于这些四处奔走、无视法纪的游侠,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嗯,幽州游侠,难怪人人有马…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张承负心中一定。他松开马匹,笑着带着众人,又上前几步,恭敬行礼道。 “原来是阴安大族审氏!我等草莽之辈,也有所耳闻…听闻审氏有一位年轻出众的郎君,名唤审配。他素来品信刚直,重诺守义,心怀天下之事…” “听人说,此等冀州才俊,如锥处囊中。一旦遇到一位府君明主,必将一飞冲天!以他的才能,足以任别驾从事,总揽一州府衙!” “不知这位同为阴安审氏的审配,君可曾认识?…” 这一番话,张承负一脸真诚,全然发自肺腑。而审配闻言,怔了许久,看着这位诚恳的少年,顿生知己之感!他默然数息,神情复杂,轻声叹道。 “在下姓审名配,字正南。你所夸赞的审配,就是我!只是这一番夸赞,什么别驾从事,总览一州…听着却令人羞惭,让人耻笑了。审某眼下,不过是个魏郡的法曹掾,也不敢奢求什么州郡的高位…” “不!世道纷乱,以审君之才,得升高位,不过是迟早的事!” 张承负恭恭敬敬,一边说着,一边又上前几步,神态颇为亲近。他走到二十步外,看到那之前喝声的汉子,已经握紧了刀柄,这才又停了下来。 而这时候,审配也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着这背弓的“游侠少年”,看了片刻,开口道。 “你等是幽州游侠,来我冀州何事?” “天下灾疫四起,鲜卑年年入寇。我等携马南下,是想寻一方门户,求一份庇护…” “你等想要投靠一方大族?求个庇护?” “是!既然有幸得遇审君,自当请问一二!” 张承负神情谦和,又行了一礼,才恭敬问道。 “我等南下时,经过巨鹿…听闻有太平道赈济医治百姓,而太平道首大贤良师,以医术道术闻名天下…不知这太平道,可否值得投奔?…” “呵!投奔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听了这话,审配的眼神瞬间凌厉。他冷着面孔,喝声斥道。 “张角者,匹夫耳。他号令鬼神,假托神道,惑乱市井,败坏教化。名为什么‘大贤良师’,实为乱民之贼!” “他以符水诳愚民,大言‘天命已去’,以妖言动饥众。而所谓太平之名,不过遮掩篡逆之心!朝廷早有所察,迟早将此人收押问斩…尔等切莫自误!” “...” 听了这一番话,张承负垂了垂眼睛,默然不语。而后,他脸上显出疑惑,问道。 “审君,可我从幽州南下,确实看到太平道赈济医治百姓,而百姓都在说太平道的好话…听说今年冀州先是大疫,又是大旱。朝廷并无赈济,还不如这太平道门…这又作何解释?” 听见这种言论,审配眉头紧锁,心中对这少年的好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他冷冷看了对方片刻,厉声道。 “天命有常,非群贼所可妄议。此乃太平道罪一。 赈济有司,非徒众所可擅行。此乃太平道罪二。 民生有常,以耕稼织绩为本,以缴纳税赋为务。而抵抗朝廷,结社抗税,此乃太平道罪三。 道不由经,术不立教。以鬼神之说,擅自聚众,供奉淫祠。此乃太平道罪四…” “有此四罪在身,所谓赈济医治百姓,不过是乱民乱政之徒!我汉家朝廷自有法度,治国以礼,养民以政,教化流行,然后上下有序,万邦可安…” “朝廷既有皇帝与诸公在上,地方有世家忠良牧民一方,又岂容一方士妖言惑众、徒乱人心?你等要是投奔太平道,那头悬城门的时候,将不会远了!审某言尽于此!…” 听到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训斥,听懂了士族们的治国逻辑,张承负低着头,默然不语。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对方再是忠信,再有士族的忠贞美德,那也只是与士族有关,而与黔首小民无关! 在这些生而不同的士族们看来,小民们的饥寒病死,不过是春夏秋冬的自然变化,是草木蛾蚁之属,从来都是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朝廷与世家的稳固,是“国家礼法”,是“上下有序,万邦可安”。 在这样一套治国逻辑下,小民们必须安分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哪怕是受灾受疫而死,也不可聚众生乱、动摇国本。至于这大汉的国本,也从来不在小民的存亡上,而在朝廷高高在上的皇帝诸公,在各州郡县的世家大族身上! 这大汉究竟是谁的天下?在士族们的心中,不问自知… “多谢审君赐教!” 张承负低头良久,再抬头时,还是一张笑脸,只是平淡了许多。他又作了一揖,感谢这位直言不讳的士人,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士族内心。然后,他笑着问道。 “那除太平道外,审君可有其他投奔的去处推荐?比如各世家大族…” “嗯…” 审配沉着脸,看了会这始终有礼有节的少年。好一会后,他才点评道。 “冀州之内,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都是礼义世家。两者以敦儒重教,称著海内。其门下宾客如云,言行皆有法度。” “渤海田氏,富甲一方。田氏有甲第仓粟,然不惟厚财,亦能礼贤下士。” “而过了冀州,去黄河以南,自然首推汝南袁氏!袁氏累世高门,名德相袭,士望所归。其家风高雅而不骄,清慎而能断,为天下冠冕,世之望族无出其右!” “这四家高门,你等若能投奔其中任何一家…便是得了教化,入了正途了!” 闻言,张承负认认真真,把这番评述记在心中。很明显,这是此时士族人心的倾向,也是他很难获得的士族情报。他真心实意,对审配行了最后一礼,致歉道。 “审君,我等还有一事…” “何事?” “取君性命!” 说着,张承负面带微笑,不过刹那功夫,就取下背后的猎弓。然后,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他搭箭上弦,熟极而流,抬手对着满脸惊讶的审配,就是凌厉一箭! “嗖!” “啊!…” 这惊鸿的一箭,瞬间射破文士袍服,直入胸口,发出一声“噗”响!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那人影捂着胸口,仰头就倒! 第三十一章 十四初杀人!(感谢书友“五十岚雪月”打赏的盟主!)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嗖!” “啊!…” 这一场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那“游侠少年”抬手一箭,脸上犹自带着礼貌的微笑。而审配胸口中箭,满脸错愕还未消失,身体已经被箭矢的惯性,带着仰头跌倒。 “郎君!” 审配贴身的亲随,瞬间反应过来。他惶恐的抱住家中少主,看了眼对面抽出武器的五人。随后,他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就拖着审配,往树边系着的马奔去。 作为士族嫡系子弟的亲随,无论接下来打成什么样子,他首要且唯一的责任,就是带着少主,逃往最近的内黄城医治! “挡住他们!” 看到审配中箭,之前喝声的大汉目眦欲裂。他“铛”的一声,抽出环首刀,带着剩下的两人,就往射箭的少年杀去!而张承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深吸口气,再次拉弓,瞄准数息后,骤然松手。 “嗖!” “呃!嗬嗬…” 那抱拖着审配的亲随,已经奔到系马的树下,正在着急地解着马绳。结果,风声袭来,他浑身一僵,一根带血的铁箭头,已经从他的脖颈中透出!他僵硬的偏了偏头,看了眼抱着的少主,就“噗通”跌倒在树下! “竖子敢尔!” 那为首的审氏大汉怒火中烧,挥着环首刀,就扑向张承负!而高道奴已经大喝一声,挥出手中的长铁杖,与那大汉的环首刀交击在一起! “砰!” “死!” 另一侧,姜乾、姜坤、姜离,这来自幽州的三兄弟,同时并肩向前。三人依仗着长兵的优势,齐齐挥出长铁杖!而这娴熟的合击,都打向同一个审氏甲士! “铛!” 三根铁杖袭来,两杖横腰打去,一杖迎头砸下!那审氏甲士挥着环首刀,勉强挡住了两杖,就被姜离的第三杖,重重打中了脑袋! “咚!…” “啊!…” 那甲士惨叫一声,手中铁刀掉落,侧脸砸出个凹处,歪歪斜斜,往地上跌倒。而姜氏三兄弟再齐齐看去,只见最后一个审氏甲士,已经原地停住。他本来就脚步迟疑,而眼下被这凶恶的三人一看,更是吓破了胆,转身就逃! “你这恶贼!” 那为首的大汉脸上涨红,抵挡着高道奴巨力的进攻。他分神看向旁边,心中顿时一凉,焦急的大喊道。 “审符,回来!救少主!!” 张承负眉头一扬,再次拈弓搭箭,瞄准了那逃跑的审符。 “嗖!” 一箭破空而至,正中那审符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向前跌倒,连环首刀都掉了。但仅仅数息后,他就再次手脚并用,从雪地上爬起。他就这样背后插着箭,慌不择路,再次往前方逃。 “嗯?好甲胄!…” 张承负心中了然,这审氏几人的甲胄,看来确实不错。八斗的猎弓,普通的铁箭,三十多步的距离,根本破不了对面的甲。他再次深吸口气,瞄准对方的脑袋,低喝道。 “中!” 一箭流星而过,划出微微下落的轨迹,追上奔跑的逃人。接着,这一箭带出“噗嗤”的入肉声,直接射穿了脆弱的脖子! “啊!嗬…” 逃人向前跌倒,鲜红流淌而下,身体犹自在雪中抽搐。张承负吐出一口长气,再看向身前。只见那审氏大汉被四人围攻,四根铁杖轮番打去,再也抵挡不住,被打中了膝盖! “不!” “死!” “砰!!” 高道奴眼神冰冷,双手松劲,缓缓垂下染红的铁杖,就像垂下一杆长枪。而那大汉已经横死当场,头上一片黄白,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呼~” 众人放松些许,呼出一口长气,化作冰冷的白雾。不过半刻钟,四名审氏甲士就已经尽数倒地,在雪中染出四团红晕,像是梅花的四角。张承负淡淡看了几眼,沉声道。 “都补上一刀,不要留活口。道奴,你带人挖坑,把他们埋了…甲留下!” 高道奴点了点头,提着长杖,脸上的杀气还未散去。而张承负已经把猎弓收了起来,神色沉静的,走向树下的审配。 审配斜靠在树下,一手捂着染血的胸口,一手藏在腰间,注视着走近的“游侠少年”。他瞪着仇恨的双眼,努力喘息着,开口道。 “你…不是游侠…是太平道?!” “嗯。太平道,张承负。” 张承负点点头,在三步外停了下来。以对方的聪明,很显然都明白了。他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又作了一揖。 “审君,你我并无私仇。但为了太平道的大义,我只能取君性命,阻止你去洛阳出告!” “呵呵!太平道的大义?呸!妖道!呸!蛾贼!” 审配胸口起伏,不断有鲜红晕染,像是在青色的文士袍上,绽开了一团墨红。他咬着牙,恨声道。 “妖道!祸乱天下!蛾贼!袭杀士人!…都该死!…” “乱这天下的,不是我等,而是你等!” 张承负沉着脸,站在三步外,淡淡道。 “审君,你看这左右!这随处可见的坟丘。那里面埋的尸骨,都是这天灾人祸中,死去的百姓流民!他们为何会死?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这连年不息的大疫与水旱,更是这朝廷官府的赋税与盘剥,还有世家大族的放贷与豪夺!” “看见这些倒伏而死的百姓,看见邺城外那么多死去的流民!…尔等的心中,莫非毫无半点的愧疚与自惭吗?” “呵呵!若无你太平道勾结官宦,祸乱冀州,聚众抗税,诋毁天命人心…世道又怎会如此?那些受灾的百姓,朝廷自会有抚恤,轮不到尔等贼人操心!而世家大族,也会慷慨仁善,收他们为佃农!…” 听着张承负的话,审配的脸上毫无动容,更无半点羞惭。士人之志,坚不可摧,岂会为了流民贼人的妖言而动摇?他只是“呸”出一口血沫,骂道。 “这上下失序,法纲不再,才是天下灾祸四起的根由!妖道!蛾贼!…” 看到审配的这种反应,张承负垂下眼睛,摇了摇头。他只是神情平淡的,回答道。 “妖道也好,蛾贼也罢…吾等所愿,不过世家大族,与百姓同死而已!” “审君,丢了你手中的匕首吧!且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呵!你这,蛾贼!” 闻言,审配深吸口气,鼓起最后的力气,奋力把藏起的匕首,投掷向张承负的方向。而张承负退后一步,看了眼落在脚前的精铁匕首,平静弯腰拾起。 “谢审君赠匕!那我就用这把匕首,送审君归去吧~” 说着,张承负平静的走上前,扶住审配的胳膊。接着,他对着青年的心口,缓缓的、坚决的、用力的,递出了手中的匕首! “啊!你…” 面前的青年猛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痛苦。然后,他的瞳孔逐渐散去,头一歪,就这样死在了少年的手中。 “十四初杀人...” 张承负幽幽的叹了口气,阖上了对方瞪大的眼睛。然后,他环顾了左右,看着雪中挖坑的几人,还有拖到坑边的四具尸体。最后,他低下头,对阖目的青年轻声道。 “审君且走好!这雪天幽林,与百姓一同埋骨于此,也算是个好归处了!” “汉帝在南,我会让君的尸体,朝向南方~~” 雪越下越大,土坑也越挖越深。五人一齐动手,用了早就准备好的小铲,一直挖到丈余深。 随后,张承负抱着审配,就像抱着曾经那些病死、冻死、饿死的灾民一样。他把这阖目的青年,头朝南方,轻轻放在土坑的最深处,手中多出了一块刻着“审”字的士人玉佩。接着,坑中几声响动,又多出四个剥去扎甲的审氏亲随。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留下任何辨识身份的物件。 “埋上吧!就和其他坟丘一样!” “诺!” 众人都是挖土的好手,干起活来又快又好。很快,黄土伴着雪层层盖上,直到掩埋一切,合成小小的坟丘。这坟丘看上去毫不起眼,与周围那些起起伏伏的小丘,没有半点不同,也不会有人来一一查看。毕竟,这一路行来,这样的坟丘,实在太多太多。 死亡是最终的归宿。无论世家大族,还是黔首百姓,死后才终于有了第一次的平等。而眼下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白雪尚未覆盖新坟,而坟中血肉未朽。 “嗯,让我看看,这制式的汉军扎甲…” 张承负熟练地埋好了坟,拿起坟边剥下的扎甲,仔细看了一会。这是汉军最普遍的制式扎甲,无袖,皮铁混合,只护住前后胸膛。这甲的内里衬着一层软麻布,中间是骨架般的牛皮甲,最外层才是镶嵌在皮革上,用细麻绳横向串联的铁质甲片。 “2-3毫米的甲片,整体20多市斤。三十步外,民间的弓箭根本射不穿…这就是汉军的普遍装备吗?…” 张承负蹙起眉头,看了看其中被他射中的一副。那扎甲只是微微破损,背后有块铁片凹了下去。只要换个铁片,补下皮子,这甲就能恢复如常。而哪怕不修补,也不影响整体的防御力。 这种制式的甲胄装备,恐怕在汉军中极为普及。而除了朝廷官府与世家大族,普通的民间想要弄这样一副严禁的铁甲,可谓是难之又难!这样的甲胄,对兵士战斗力的增幅,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像是这一次厮杀,如果不是他先手偷袭,以有心算无心…真让双方都准备好了,让对面的甲士发挥出真实的战斗力,恐怕即使能取胜,也至少得折上两人! “制式的扎甲…邯郸与邺城的武库,果然才最为关键啊!” 张承负思量片刻,才对看着坟丘、呆呆出神的高道奴道。 “道奴,你把这甲收好了!仔细藏在马后的行囊中…我再去看看马。” “哦!” 高道奴怔了怔,点了点头,好像这才从刚才的厮杀中回过神来。张承负想了想,道奴这一回,恐怕也和他一样,是第一次杀人。 “不过,这两年赈济救疫,见了那么多尸体…这种厮杀,又算不得什么了。” 想着这些,张承负又走到树下,仔细检查了那五匹系着的马。其中果然有三匹,马屁股上印着官府的火印,字迹是“邺传”,“甲一/甲二/甲三”。而这些马的左耳处,都剪出了一个小口,代表官马的身份。 “嗯。这三匹马,不能留了!可以做成烤马肉…吃肉的机会,总是难得的。” 张承负如此想着。他此刻的思绪格外活泼,很难安静下来。 “走吧!这里收拾好了。我们换个地方,把这三匹马宰了,变成马肉。然后,我们去黎阳津,寻个住处,一边吃肉,一边等师父他们南下!嗯,得给师父也留点马肉…希望他不要责罚我自作主张…” 张承负说着、笑着,骑上一匹马,手里还牵了一匹马。但他很快,他就发现,这难度超出了他的骑术水平,便把缰绳递给了高道奴。 “给!别板着脸,笑一笑!这匹马的肉,都归你吃!” 高道奴挤出一个笑容,还是有些恍惚。他不时回过头,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坟丘,又看一眼马上的铁杖。 “道奴,你今年多大了?” “呼!十八!” “嗯,十八初杀人…慢慢习惯就好了!” 张承负点点头,一副格外沉稳的样子。后边的姜氏三兄弟互相对视,看着张承负的眼神,都多了份发自内心的尊敬。 十四谈笑杀人,面不改色。这可真是个天生的豪侠啊! 然而,这一刻,只有张承负自己知道,他那犹如喝醉酒一般,翻涌变幻的情绪。他就这样纵马奔驰在大雪中,胸口沸腾的情感涌起。片刻后,他再也忍耐不住,看似豪迈万千,大声吟诵,唱出胡乱拼凑的长歌。 “邯郸城南游侠子,提刀独立顾八荒。十步千里杀一人,无非一念救苍生!~~”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我生不为逐鹿来,我报黄天…杀杀杀!~~” 一曲长歌飘远,白雪落没马蹄。少年奔马远去,血红初染黄天。汉末豪杰之血,就从此间流起~~ 第三十二章 黎阳与举大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十一月间,朔气凛冽,风吹广野。从黎阳津的渡口,望向数里宽的滔滔大河,就能感受到一种贯穿历史的浑厚气概。 冬雪漫漫落下,冰花洒于岸草沙洲。浮冰起伏河上,碰撞出金石之声。然而大河浩荡,冰不能合,河心奔湍宛若奔马。千里卷沙,夺气吞声,雾气蒸腾如同烟霞。 “挟山川之力,通中原之咽喉…这就是大‘河’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里的‘河’,也是黄河…” 张承负蹲在黎阳津的渡口,提着一根简易的竹竿鱼竿,串着粗麻的鱼线,钓着黄河的鲤鱼。他一边垂钓,一边看着漳水的支流与清河交汇,又一同与黄河相连。至此,贯穿河北大地的河网,也于此处,与浩荡的黄河连到了一起。 黄河,这条塑造华夏的母亲河,在先秦两汉的典籍中,有个专属的称谓,就叫“河”。此时这条大河充沛的气势,远比后世缺水的状态,要煊赫澎湃的多。而她经常泛滥改道,“决溢横流”,如同“游龙”,也深刻决定着下游各州、各郡县的兴衰。 “上古卫河、淇水合流,为黎水。山南水北的位置是阳。所谓‘黎阳’,就是黎水之北。只不过,眼下河道变化,黎阳沟通大河,就成为了中原南北沟通的要道,真正的‘咽喉’!” 鱼儿上钩,冬雪浮冰中,晃动起一道水波。而后,鱼竿猛力一抬,它就蓦地飞起,落到了少年的手中。少年看了看这鲤鱼的成色,满意点点头,丢掉旁边的草篓里。 然后,他站起来伸展了个懒腰,目光深深,环顾着这至关重要、商旅繁华的黎阳津。 黎阳津处,黄河较为狭窄,水流湍急,是天然的钓鱼点…嗯,更是天然的渡口。一直以来,这都是兵家必争的渡河之地。它的地位,绝不仅仅是一处渡口,更由于河北水系的沟连,成为通往冀州北上运粮、或者从冀州南下输送,所无法绕开的“河关”。 大河中下游延伸数千里,小股的商旅行人,能够渡河的地方极多。但到来数万大军渡河的规模后,能北上的就只有寥寥几处通道了,而尤其以黎阳最好! 从西边上游的河内,虽然也可以北上渡河。可要穿过太行余脉,维系数万大军的补给,实在是太过艰难。从东边下游的东武阳,当然也能渡河北上。但还是同样的问题,缺乏继续向北,深入冀州的水道。 后世曹操北攻冀州,黎阳就是绕不开的河道关卡,必须不惜代价的先攻下来,才能有后续北上的河运粮道。而等黄巾爆发起义后,数万大汉官军北上的必经之处,也一定是这里! “若是能守住黎阳,阻止官军渡河?…很难啊!” 张承负给鱼钩上绑了只虫饵,又丢到河水中。随后,他蹙起眉头,呆呆看着河面,思索着这种据河防守的难度。 要守住黄河河关,有两个很大的挑战。一个是官军可以先从上下游登陆,再从陆上攻打黎阳。另一个,官军也可以绕道,拿下内黄县,从而截断黎阳后方,就像曹操当年北上时的打法一样。而冀州内陆,又有太多的世家大族与豪强,可以与官军策应,并提供粮草… “若是能在黎阳筑堡,修筑粮仓…那就是隋唐的黎阳仓,决定天下的要冲!可眼下,这里不过一个集镇,没有城池要塞…” 张承负遥想片刻,摇了摇头。他把鱼竿插在土里,又眺望向大河的对面。那里是白马津,与黎阳津相对,但却远没有黎阳津重要。 要南下河南,打通河南的水系,大约有两条路线。一条路线就是袁绍的打法,黎阳渡河,往上游打,掌控延津两岸。控制原武,打官渡,控制济水与鸿沟水。 而另一条路线,则是往下游打,控制濮阳,继而掌控濮水直到大野泽。濮阳的名字,与黎阳一样。濮水之北,就是濮阳。 “大河南北的征伐,始终绕不开这些河道,也绕不开这些河关。因为,在眼下,河道就是军队移动的‘高速路’,是后勤最为快捷的补给线…河南河北,关键就在这‘河’上!” 张承负默默思量,“独钓寒江雪”。那些看似遥远的厮杀,却像近在咫尺的冰雪,能触手感受到冰寒。毕竟,距离举大事,已经不远了… “啪~哗~” 笨笨的鱼儿又一次上钩了,在水面上扭来扭去。但张承负却没有看那鱼,只是心中想着。 “黎阳是必争之地,若是能在黎阳,靠着集镇筑个土堡,再放个诱饵过来死守…是否能拖住大汉官军几个月,为起义多争取些时间?可谁能到这里,吸引住官军呢?总不能是师父或者两位师叔吧?…” 张承负想着这些“不敬”的念头,一时出了神。而高道奴匆匆赶来,看到那起起晃晃的鱼竿,赶紧两步奔来,巨力一拉! “哗~” 一条六七斤重的黄河鲤鱼,又一次飞跃而起,落在雪上扑腾。高道奴用力一拍,把这乱蹦的鱼儿打昏。然后,他看了看鱼篓,皱眉道。 “承负,你钓了这么久,才钓了三条鱼?不是说给师父准备鱼汤补补吗?钓鱼要专心致志,怎么还在发呆的?” “咳!我想着鱼饵的事,忘了鱼…” “鱼儿就是贪吃,什么鱼饵都行。只要它闻着味,咬着钩不放…” 高道奴随口说了两句,脸上神色一正,急切道。 “师父到了!马上就到黎阳津了!” “啊!那我们一起去接他!” 听到这句话,张承负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他提着草编的鱼篓,刚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审”字的玉佩。然后,他抬手一丢,就把这上好的、价值数千钱的和田玉,丢到了涛涛的大河中。 “你丢了啥?” “没啥。把最后的一点踪迹给抹掉…这几天顿顿都有马肉,吃的不错吧?” “嗯,其实吃多了也就那样!当然,还是比麦饭粥香多了…” “哈哈!等回去炖个鱼汤。黄河鲤鱼的鱼汤,最是好吃了…” “河鱼腥的很,你会做吗?” “会,不就是用油两面煎一下,再加调料炖煮…呃!调料?…” 张承负摸了摸鼻子,突然意识到,这鱼汤怕是难做了… 风雪潇潇,黄巾裹住额头,斗笠落满飘雪,直入安静的小院。而当斗笠取下,就露出大贤良师张角疲惫的脸庞,两位弟子则侍立两边,看起来非常乖巧。 “师父,这是弟子给您炖的鱼汤,最是补人!” “嗯…有心了。” 大贤良师张角点点头,接过陶碗,吹了吹半点葱花也无的白汤水。然后,他喝了一口,眉头立刻就是一扬。在两位弟子殷切的目光下,他勉强喝了第二口,就把鱼汤放下。 “咳!这鱼汤是谁做的?” “...是承负!” “承负,你炖鱼的手艺,比起杀鱼来…可要差了不少!” 说完,张角摸了摸张承负的脑袋,摇了摇头。他进了屋,盘腿在席上坐下,屋中只留下两位弟子。而后,他神情一肃,问道。 “都处理好了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留下任何信物,官马也处理掉了。” “嗯。” 张角点点头,默然不语。好一会后,他才看着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弟子,叹道。 “承负,你很果决!决断之快、之勇的远远超出了为师的预料…你担心大局,又不知晓洛阳的情形,这次的反应不能算错。但还是那句话,你的杀气太盛了!” “为师在路上想了想,你大概是被邺城城外的流民见闻,影响了情绪。夫修道者,必清静无为,去嗔怒之心,断贪欲之念…一旦冲动,就容易出现过失,甚至犯错。” “老师!当时事急,我担忧此人真到了洛阳,告发了您,或者在豫州相害…更何况,距离举事,只有一年半了。以此人对我太平道的态度,精干的能力,和对赵国与魏郡的了解。一旦起事,必然会成为我太平道攻取邯郸与邺城的巨大阻碍!这两处要地中,决不能留这么个隐患!” 说着,张承负神色一肃,沉声道。 “故而,弟子决意除之!除掉他后,法曹史王贺可以接手法曹。他是我们的人,也能成为我们在邺城的内应之一!而法曹管着邮驿道路,必要时,可以助我们打开邺城城门…” 听到这一番长远的谋划,张角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一点点讲述道。 “为师曾几次被人出告,也受过朝廷的通缉…他去洛阳,是告不倒为师的。嗯,洛阳十常侍中,一直有人与我们亲善。” “他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哪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与证据,也会让众多冀州世家大族,怀疑到我太平道身上。冀州士族,一向与我太平道有所默契。而这一杀,恐怕会让冀州士族,对我等心生疏离与忌惮…” “罢了!木已成舟,事情既然做了,那我太平道,也就只能露一露爪牙了。只是一旦举义,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世家,怕是又会少上两家…” 闻言,张承负低着头,重重行了一礼,才继续道。 “师父,在承负看来,世家不可信,豪强也不足恃,他们是指望不上的!我们必须建立起太平道自己的部曲武装,一切都要围绕着武装斗争!邯郸与邺城的武库,就是我们谋夺的重中之重!” “只是,弟子做了此事后,也有些后怕与忧虑…忧虑刺史李公的反应,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布置?” “刺史李公…” 听到这,张角捋了捋短髯,垂下眉头,平静道。 “李公眼下还不知晓,只是这事瞒不住,他早晚会有所猜测。不过,你处理的干净,死无对证,李公哪怕有些不满,也不会有太严厉的表示。” “我此次与李公谈玄论道,借助星象占卜,已经看明白李公的心意了。这冀州连年灾疫,流民遍地,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堆积成山的柴草。一旦明年、后年,再次出现旱灾,把这连绵的柴草点燃。哪怕是一州刺史,也逃不出这燎原大火!…” “李公虽然无为,但看的清楚,早就有所察觉!他眼下所求,不过是安安稳稳,再熬过一年半载,然后就告老归隐。眼下,他依仗我太平道,安抚州郡流民,延缓这起火的势头,心底虽有忌惮,但更多的还是想着他自己。” “在谈玄的最后一日,李公对我说,明年的此时,他就不在此处了。他要回河内郡野王的家乡,‘牵黄狗、逐狡兔,居竹林、饮醴泉,悠游自在,躬耕山野,与道长伴’…这是他的心里话,让我太平道再维系冀州一年。只要等他卸任,后面无论如何,哪怕天崩地裂、黄河改道,也都与他无关了!” 听到这种大汉刺史的心声,张承负低头不语,也不知如何评论。但很快,他就精神一振,笑道。 “老师!朝廷吏治腐朽,旧的刺史卸任,新的刺史往往数月才能到…那这空缺的数月,就是我们举事的最好良机!魏郡与赵国中的郡守长史,还是要多下点功夫。如若不行,等到了时机成熟,弟子愿冒险刺之!…” “…刺之?刺杀郡守?承负,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也得收敛下身上的杀气,不要总想着这种事。君子藏器于身…” 张角皱起眉头,有些无奈,看着这位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杀气腾腾的小弟子。他无言许久,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元义图谋的大事,或许,也需要承负相助!宫禁森严,唯有童子最不受提防,出入更为容易…此事若是能成,足以改换汉家天地!…” “只是这行事的风险,对承负来说,也太大了!他又是否会愿意呢?…” 屋外的风雪呼啸而来,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也遮眼了所有的谋划。当大雪已至,冬至未至之时,太平道一行人,终于渡过了黄河,抵达了兖州的白马津。 可接下来,他们行路所向,却不是沿着“袁绍的路”,从濮水往西去往颍川,而是走了向东的另一条路,往济阴而去。 第三十三章 来兖州,先见一见宦官的势力!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十一月中,辽阔的齐鲁大地上,满是冬至的寂寥。地寒天沉,雪覆平畴,残垄如墨线般沉卧白野。积雪压枝,素绢垂挂,桑林如白鸟般落尽羽毛。这就是兖州的深冬。 冬雪渐渐停了,太平道一行人,沿着济水,入了济阴定陶县。沿途的官道上,起伏的坟丘不见变少,反而见多。土路凝冰,车辙浅陷,看不到赶集的农人,却能看到倒伏的饿殍。更远处,枯蒿随风摇曳,村舍炊烟不起,连呜咽的哭声都听不到。 “济水西通黄河,东至大野泽。济阴为古陶国,是‘天下之中’…今年大疫,这济水南北,四通八达的兖州诸郡国,自然也是瘟疫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小民百姓,死伤尤多。而后又有旱灾,流民遍地,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 站在济水河畔,大贤良师张角眺望着济水两岸。数年前,他来兖州传道时,这里还是人烟茂盛,农人带犬赶集的欢腾模样。而眼下,五年三次大疫,再加上水灾旱灾,所见之处,就只剩下了荒村与死寂。 “陶为天下中…这里便是陶朱公范蠡通商天下之处。而‘曹州济阴县即古定陶也’,这里也是‘天下中心’的曹县…呼!原来,一千八百年前,曹县是这种模样!…” 张承负环目四顾,看不到往昔的繁华,只看到眼前的凋寂。山南水北为阳,以此类推,“济阴”就是济水之南。济水是黄河的下游支系,奔涌向东,过了此处定陶县,就汇入了辽阔数百里的“大野泽”,也就是数百年后的水泊梁山。 “承负,今年大疫起,你二师叔带着门徒,来了兖州、青州救疫赈济。眼下,他应该在兖州与青州交界的地方。我们这次前来,就是与他会面。嗯,还有兖州、青州的渠帅方主…” “这次会面,名义上是祭祀东岳帝君,祈福瘟疫平息,明年无旱无灾…实际上,也要好好与兖州、青州的渠帅方主们,确定下甲子年举义的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兖州、青州,也是我太平道影响极大的地方,信众甚多,需要早早谋划!” 闻言,张承负精神一振,神情也是一肃。二师叔张宝原来在这里,而这一次,是来敲定青兖黄巾的举义! 这位二师叔,不仅救人的医术出众,更擅长组织道徒,在建立太平道团方面,一向颇为不俗。兖州与青州的太平道,能够快速发展,并且深深扎根齐鲁大地。而后续青州的黄巾军,一直坚持到建安年间…这一切,都离不开这位二师叔深入人心的传道。 “师父!关于举义,弟子有一点浅见。兖州有大野泽,数百里水泊山沼,周围泥泞纵横,水系四通八达。这里是兖州、青州水运的枢纽要地,能威胁到多条大河。这可是处起事的关键地方,就像黎阳、邺城与邯郸!…” 说起大野泽天然的造反地利,张承负目光炯炯,脑海中已然有了清晰的思路。 “昔年秦末时,汉初三将之一的彭越,就在此处举兵。他先是依仗地利,牵制秦军平叛,后面又能与楚霸王项羽反复周旋…我太平道在兖州的发展,就应该把重点放在此地,而不是一马平川的东郡!” “等一旦举事,兖州黄巾的第一要务,不是指望他们与大汉边军对战,而是保持他们自己的延续。只要他们能在大野泽一带游击,破坏官军在兖州的粮草征调,持续造成粮道的威胁,就会对北方冀州的举义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一旦官军逼的过紧,他们还可以向东逃入泰山,与青州黄巾汇合,在泰山山脉与官军游击!等到官军主力要北上时,再向西返回。继续回到地形优势的大野泽,袭扰官军后方的水运…” “…” 看着眼神坚定、满脑子武装斗争、起义造反的弟子,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承负,你这一番想法,可以再思量一下…等我们与青兖渠帅们会面后,再由你对他们讲述。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都正式认识下你!” “嗯,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去定陶一趟,拜访一户大族。” “啊?什么样的大族,需要师父您亲自去拜访?也是一郡郡守,或者一州刺史吗?” “不是郡守刺史,却胜似郡守刺史。” 大贤良师张角笑了笑,平静说道。 “是济阴段氏。” “济阴段氏?” 张承负怔了怔,回忆良久,才奇道。 “师父,我只知晓济阴董氏、济阴吴氏,却未曾听闻什么大族段氏?…” “嗯,济阴董氏眼下,有位举了孝廉的青年子弟,就在我巨鹿郡廮陶县为县令,叫做董昭。你听过他,倒是并不稀奇。可这济阴吴氏,你竟然也知晓?确实有些见闻广博。” 大贤良师张角嘴角扬起,看着这天赋异禀的弟子,打趣道。 “不过,你既然连济阴吴氏都知道,却不知道声名正赫的济阴段氏…这广博的见闻,又有些偏颇奇怪了。要不然,再好好想想?” “...师父,您还是直接告诉弟子吧!弟子这脑袋,时好时坏,有时聪明,有时又愚笨的很…” “哈,你可不笨。为师从未见过比你聪明的少年…” 大贤良师笑着摇头,随后神情一肃,正色道。 “济阴段氏,就是十常侍段珪的家族!眼下,段珪与张让、赵忠齐名,正是皇帝面前最受信重的三位中常侍。段氏在这济阴郡中,几乎一手遮天,连带着在整个兖州,都煊赫非常!” “为师此行来到兖州济阴,段氏是一定需要拜访的。就像后面去豫州颍川,颍川张氏是张让的家族,也需要去亲自拜访。至于赵忠在冀州安平国的家族赵氏,同样一直与我太平道亲善…” “这些与宦官交往勾通的事务,元义与唐周都是知晓的,而我一直没告诉你和道奴。所以,之前那人即使去了洛阳,告发为师,事情也传不到皇帝耳朵里,会被中常侍们直接按下…” 听到这一番话,张承负大为惊异。在涛涛的济水边,他看向一脸正色的张角,问道。 “师父,我太平道,竟然也与宦官们交从甚密?可这士族党人与宦官们之间,不是不死不休吗?怎么师父您,能同时交好两边?” “承负,无论是士人还是宦官,都希望知晓天命,看清自己的命理。他们都有希望寄托的‘神魂与命魄’。世家大族有经学传家,但也对天象占卜谶纬痴迷非常,需要我等卜算。” “而宦官们没有经学,更看重命理本身。因为,他们本身是无根之人,从身体到家族,都不过掌控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们更缺乏心中的寄托,需要我等揭示命理,安抚内心。纵然,这一切不过是虚妄…” 济水边,大贤良师张角望着大河,幽然开口,仿佛看清了世间的人心。 “承负,这些天我思量了许多,包括之前,我们在庙中的对话…我们不是士族,不是宦官,不站在任何一方,不参与大汉朝廷的权力争夺。就像你之前说的,士族与宦官不死不休,世家大族与皇帝的权力斗争,更是激烈而残酷。汉家的世道,就在两者的争权夺利中,日趋变坏…” “那我们是什么人呢?我们是奉道之人,奉天道而救百姓。道士也好,黄巾也罢,我们只是希望,在这世道里,多救下些黎民百姓,尽可能改变世道而已!”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能交好两方。在他们眼中,我们太平道是无害的,黔首百姓不过是羔羊,都是他们达成目的的工具…但我们也站出了一步,站在了黔首的这一侧!我们戴上黄巾,定下甲子年起事,终究是为了推翻这吃人的世道,打破这士族、宦官与皇帝吃人的根基!…” “可推翻与打破旧世,从不是我们太平道的终点。要记住,我们的道不是杀人,而是救人!…只有建立起黄天的太平,真正建立起新的世道,才能让百姓从辛劳疾苦、饥寒病疫中活下来,让百姓也能得道!” 滚滚长河东逝水,浪花淘尽百姓泪。在这济水河边,大贤良师张角极目远望,东不见泰山,只见起伏的坟丘,北不见黄河,只有荒废的田地。而张承负与高道奴,还有小道童赵钧,以及数十名太平道徒,都一同站在他身后。众人遥望许久,像是望着只在想象中的太平之世。 这一刻,张承负默然不语。他心中情绪翻涌,蓦地浮现出两句话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而朝闻道,夕死可矣…” 距离济水边的寻道,转眼就过去了两日。当冬至步入小寒,众人过了定陶县,就到了成武县。而后,大贤良师戴上黄巾,换上了一身繁复的道袍,带着一众门徒,出现在成武县的西郊。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城郊的田野被厚重的白霜覆盖,连沟渠也结上薄冰。虽然没到天黑,但西郊的段氏庄园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比日暮还要明亮! “你们看,这就是段氏的南第,也是整个济阴郡中,最为炙手可热之处。” 张承负闻言望去,只见段氏庄园高墙广宅,连延数里,悬挂着许多通明的灯笼。哪怕站在两里外,也能看到庄园的灯火,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丝竹女乐,更能闻到一阵阵飘来的酒香与肉香。 “嗷嗷!嗷!” 庄园的猎犬不时发出叫声,提醒着主人马车的到来。煊赫华丽的庄园前后门前,来往的车辙,已经把下过雪的地面,压得结冰发亮。一辆又一辆马车顶着雪驶来,马鬃上挂着雪花,轱辘的吱呀响着,显然车中的载物极为沉重。 “小人不胜荣幸,来济阴段氏拜见!…” 不时有士人、豪商打扮的访客,从马车中下来,向守庄的仆役恭敬行礼。而守庄的仆役都穿着士人的服饰,昂着头,手里执着一册账簿。他们不时看着马车,一笔一划记录着什么。 实际上,这规模惊人的庄园,号称“南第”,家主段珪为中常侍,也被世人尊称为“段使君”。他虽久居洛阳中省,但宗族却在济阴成武扎下根基,权势之大,在济阴郡乃至整个兖州都数一数二! 而庄园两侧一望无际的田地,至少十万亩以上的规模,也都为段氏所有。比起汝南袁氏,这种最顶尖的世家大族,段氏在豪奢富贵上,也半点不差分毫! “走吧!为师之前就与段氏约好,为他们做一场斋蘸法事。禳灾祈福,也为段氏族中染疫逝去的族老祈求冥福…” “承负,道奴,这一场法事,你们也一同参加。尤其是承负,你可以好好看看,这大汉朝廷中占据三分之一、与士族分庭抗礼的宦官们,究竟是何等模样!” 大贤良师张角微微笑着,带着众人往段氏庄园走去。张承负默然不语,跟着师父的身后,手中则多了一张黑犬的面具。很快,这烈火亨油、鲜花着锦的庄园,就近在咫尺。 隔着这个距离,张承负视力极好的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那一辆辆沉重的马车中,几乎都装着一个个方条的长箱。那些木箱卸下时,需要好几个壮汉一齐来抬。而那箱中碰撞发生的清亮声音,赫然是… “师父?这声音?!这…这些箱子里装的,难道都是铜钱?这一箱得有多少钱啊!几万钱?一车呢?几十万钱?这么多车,难道有几百万、上千万钱?!…” 高道奴惊呼着问出声来,张承负已经骤然睁大了眼睛。而张角稍稍顿足,捋了捋短髯,指了指那些马车前的士族、豪户与商贾,平静道。 “不错,这些马车里装的,都是钱。这是送给段氏的钱,也是送给皇帝的钱。” 闻言,张承负眼神一动,心中浮现出某种惊人的猜测。他声音干涩的张了张嘴,低声问。 “师父,这些人一车车送钱…难道是为了买…买?…” 听到这,张角转过头,深深看了张承负一样,点头道。 “你猜的不错,这就是买官!” “千石以上,州郡美职,在洛阳西园,由皇帝亲自卖。但千石以下,郡县中的县令、县尉,大小曹吏…十常侍都可以自己做主,在地方州郡,让家族的人卖!” “只不过,卖官得来的钱,要与皇帝分!…” 第三十四章 在汉代吃席 (感谢书友“躺狗阿巴”打赏的盟主!)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张真人请!后堂中早已备下宴席,有什么吩咐,直接使唤仆役们即可…明日一早,家中会举行虞祭,召集族人宾客,还请真人设坛立幡、招魂祈福!” “贫道不敢辞,敢不承命。” “哈哈!请,请!…” 庄外日暮昏昏落下,庄内灯火明亮如昼。太平道的一行人入了段氏庄园,豪华奢侈之气,就迎面扑来。普通的门徒们不许进入,被安排在了前院的上百厢房中。而张承负、高道奴、赵钧三人,则一路跟着张角,穿堂过户,亲眼见识到,这汉末真正顶级的大族生活。 “上百厢房的前院,镶嵌珠玉的照壁,朱红紫漆的大门,百人歌舞的前庭…然后,带有角楼的楼阁,众楼之中的正厅,单独隔开的内院,又是百人宴饮的后堂…” “啧啧!这种朱门的气派风度…在这汉末之世,我可从未见过啊!…” 张承负面无表情,仔细观察着这庄园华丽的样子,就像看着一处随时会被点燃的火炬。 “这是,长信宫灯?” 在庄园的楼阁前,张承负顿了顿脚步,第一次见到了宫中的照明工具。两盏精致的铜灯,雕刻成宫女跪坐的模样,手中放出万千光明,俨然是汉室宫廷中的长信宫灯! 而后,他的目光沿着宫灯往上,便看到灯火照耀下的雕梁画栋,上面都染着绿釉红漆,镶着金线银缕,刻着各种吉祥的鸟兽。再往两边环顾,就能看到,多枝的灯树与九枝灯,各个插满了上百钱一根的蜡烛,尽情燃放着光明。 更远处,明亮的灯火延续开来,隐约萦绕着如仙家般的青烟。那是点点雕饰雅丽的香炉,在灯树与宫灯边燃起,缭绕出令人放松的松香。这座庄园内,一刻钟灯火香烛的耗费,就是一户五口小民十年的温饱! “...” 张承负默然不语。看着一队侍女穿着厚厚的丝帛衣,踩着铺砌石砖的地面,给这些灯火香炉中,添上灯油、蜡烛与松香。而后,她们窈窕的身影远去,没入两侧的庭院与园林。 “好一片园林啊!佳木花卉,奇石高台,玉池香草,如蓬莱仙府…” 假山池苑,堆山理水。方形的池子边,堆砌起数丈的山石,甚至修筑出台阁来,极尽瑰丽宏伟。而水池周围,春季观花的桃李花卉,秋季结果的石榴枣树,常青不老的松柏冬青,散发香味的兰草菖蒲,都种的又多又密。 此时的审美风格,崇尚神仙气度。因此,假山要如仙山琼阁,池水也要像灵池仙境。前者要有高台,后者要有灵草。这一番布置的成本,上百万钱都只是洒水而已。而宦官大族如此,世家大族,又何曾差上分毫呢? “...” 张承负垂下眼睛,没再看这庄园,只是跟着大贤良师往前走。直到步入安置贵客的厢房,他才第一次见到雕花的胡床,彩绘的衣架,丝帛的帷帐,半人高的铜镜,垂挂玉饰的书案。 如山峰盘绕的博山炉,在厢房中升起“仙山”的青烟,轻轻嗅去,却不是松香,而是更昂贵的沉香了。 “承负,如此享受,你觉得如何?” “师父…我觉得不好。” “哦?这满眼的奢华富丽,半点不曾动摇你的道心?” “师父…此间奢华确实很好,但我心中想的,却不好在此处说。” “嗯…” 大贤良师张角捋着短髯,深深看了看垂目的弟子一会。然后,他嘴角扬起,开口道。 “走吧!随为师去吃顿好的!明日一早,还要虞祭呢~” “是!” 张承负点了点头,高道奴兴致冲冲,一起随张角赴宴。宴会分出上下席位,一道道的菜品如曲觞流水,被侍女们恭敬送来,让几个乡里出身的弟子,大开眼界。 “此为炙鹅脯…取汝水白鹅烤制,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此为鹿筋羹…选用东郡上等鹿筋,炖煮至软烂,汤汁浓郁~~” “此为陇右黄羊…从陇右千里运来的黄羊,肉质鲜美,涂料炙烤,入口即化~~” “此为濮水鲈脍…濮水出产的鲈鱼,切片生食,配以调料,鲜美异常~~” 当濮水鲈脍与鱼汤送上来时,张承负尝了两口,眼睛一下瞪圆。他下意识看向师父张角,只见张角也从上首望来,饶有趣味地笑道。 “承负,这鱼汤不错,多喝些~~” 这一番晚宴,足足吃了一个时辰,鹅牛羊鱼,燔炙羹脍,精致繁复,刀工火候都是上乘中的上乘。而除了肉食外,张承负也终于尝到了白面蜂蜜的甜点,交州干制的荔枝龙眼,甚至还有一个凉州送来的石榴! “承负,如此宴饮,比起粗粝的麦饭来,可曾动摇你的道心?” 这一回,张承负沉默良久,才回答道。 “师父…弟子喜爱这些美食。但弟子并不想,只有自己一个,或者寥寥几人能吃到!这朱门的酒肉虽香,可弟子吃的时候,却想到了那些瘦骨如柴、饥寒而死的饿殍,想到了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怀中的无数灾民。若是在百姓饥饿而死的时候,依然如此心安理得的大鱼大肉…那就违背了我遵循的道,却不如仅仅吃简朴的麦饭与粟米安心了!” “弟子经历过许多...这口腹之欲,声色犬马,不过是这具年轻成长的身体,所给我的欲念。这不是我魂魄的大愿与本心,只是为年岁所消退的外物罢了…” “嗯…”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眼神深邃,注视了张承负许久。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 “不错!希望你始终能记得,自己的本心,自己说的这番话…哪怕在几十年后。” “且睡吧!你看道奴,他嘴上的油都没擦干净,却已经睡的打呼了~~” 长夜漫漫,习惯了如墨的夜色,这段氏庄园中通明的灯火,就越发让人难以入眠。而当第二日的朝阳升起,经过了一夜的布置,整个庄园中的氛围,又为之一变。 “士虞礼,迎神而往,飨神飨尸!…” 盛大的虞祭在前堂展开,极尽肃穆与哀严。染疫的族老尸体早已下葬,所以这次死后的祭礼,只能让嫡系子弟代扮为“尸”,接受祭祀供奉。这肯定是虞祭,并且还不是下葬后的第一次虞祭。 所谓“虞”,就是“安”的意思。虞祭,就是安魂的祭礼。若是遵循严苛的礼法,整套礼仪应该完全遵循《仪礼》中《士虞礼》的规制和要求。此时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都会如此行事。不过,段氏是新兴的宦官大族,对礼仪的要求不高,但对气派的要求,很高很高! “起!行轩悬之乐!” “铛…咚…嗡…” 庄重古朴的乐声,从三面交错响起,如同回到古老的周朝。张承负闻声望去,就看到三面悬挂的编钟编磬,在同时被三队乐师敲击。 “三面编钟?这代表着什么?” 他眉头蹙起,不大明白这种“轩悬三面、诸侯之乐”的规制含义。但很快,就有他能看懂的“气派”出现了。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黄鸟交交鸣叫,停在酸枣树上。是谁殉葬穆公?子车奄息命运乖…如若可以代他死,百人甘愿赴泉台!” 随着《秦风·黄鸟》的哀悼歌唱,整整六队乐姬,穿着庄素的服饰,流入开阔的前堂,哀泣的舞动起来。而张承负瞪大了眼睛,数着六队乐姬,每队六人的规格…数息后,他骤然醒悟,吃惊的低喊道。 “这…这…这是六侑舞于庭?诸侯的丧礼?!” “咳…这位郎君…嘘!轻声,轻声!…” 看到这穿着祭者服饰的少年发出惊呼,旁边观察许久的一名中年文士,赶紧出声打断。随后,他带着笑容,对张承负道。 “这位郎君,你穿着祭服,是前来赴宴的段氏亲族?” “不。我是太平道的弟子,姓张。与师父一起,来进行后面的招魂祭。” “噢!原来是大贤良师的弟子!幸会,幸会!” 闻言,中年文士脸上亲近更甚。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这确实是诸侯规制的丧礼…嗯,不过,段使君在洛都,被封过乡侯的爵位…所以段氏家老的虞祭,用诸侯的礼仪…那也是能说得过去的嘛!…” “...” 听到这,张承负抿嘴不语。这诸侯王的丧礼规制,用在一个宦官家族的族老身上,难道还不算逾矩吗?若是有什么经学传家的士族嫡子子弟在此,必然要愤然而起,说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然后一挥袖袍离去,自此名扬天下。 不过,以张承负太平道弟子的身份,在短暂的震惊后,也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礼乐崩坏、汉室将亡”。他默了默,抬头看向这位面露亲近的中年文士,沉声道。 “请问,君是何人?” “东郡东阿县丞,王度。” 王度笑着,在席上行了一礼,开口道。 “王某久闻大贤良师美名,对太平道心向往之…可惜,一直无从相见。今日得见小张郎君,真是荣幸之至!黄天之道,五德更替,实在真正的天数啊!…” “哦?天数与天命?…” 这一刻,两人眼神相视,先是微微一怔,然后都露出含义颇深的笑容。而张承负仔细打量片刻,看着这三四十岁的县丞,就像察觉出了什么“同道”。 今天的虞祭,对方亲自参与,还和自己坐的很近,那就只能是以“子侄后辈”的身份拜见。而能登宦官大族门庭,为宦官长辈披麻戴孝的,必然不是那些士族中世家大族,也不是士族中所谓的“清流”。这样一把年纪,还是县丞,甚至可能是求告宦官得的县丞… 那对方的身份,就只能是门庭极为低下的寒门庶族,为了上进之路求告宦官,身上还带着士族们不齿的污点。这样的底层士人与小吏,数量很多,也切实负责着州郡运行的吏务,却少有上升的可能。他们正是太平道可以拉拢、招募与改造的对象! 想到这,张承负少年的脸上,同样扬起亲近的笑,笑着道。 “王君也听过天命的谶纬吗?眼下有空,不如且聊上一聊?…” “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王度大喜过望,看了眼上首席上的大贤良师,凑近到张承负的身边。两人低声交谈,而编钟与笙箫的乐曲再次响起,伴着乐姬们的歌声,就把一切都掩盖。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看那莪蒿长得高,却非莪蒿是散蒿。可怜我的父母,抚养我大太辛劳!…大家没有不幸事,不能终养独是我!…” 凄凄的哀乐响起,三十六名乐姬唱出哀哀的歌声,不时啜泣泪流。这是《小雅·蓼莪》,竭力展现出孝子不能行孝的悲痛之情。而当这一首先秦的哀乐唱完,就轮到了两汉的哀乐… “火德将衰,汉室将亡…必有哀声啊!” “王君竟也如此看吗?张某深以为然,我等曾夜观星象,见帝星暗淡,凶气起于北方…” 下方席上的中年与少年,亲近的低声交谈着,不时看一看两旁。而庭中的乐声再起,两侧参与祭礼的段氏亲族与士人,也都一边聊天,一边哭嚎几句。至于真正哀嚎痛哭的,其实也不过逝者的直系亲属,寥寥几人罢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何时归啊!~~” 张承负偏了偏耳朵,听出这是汉代乐府的《薤露》。这是“相和歌”,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就像极为出名的《上邪》一样。只不过,《薤露》用于王侯、贵族丧礼,象征生命的短暂如晨露。而等后面的《蒿里》唱完,就是他们这群道人上场,招魂祭舞的时候了。 “王君,东郡东阿是个好地方…通过河道,南边与大野泽一直连通啊!…” “嗯,大野泽?小张郎君,那里盗贼众多,池沼林野,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哈哈!若是后续再有机会,我愿与君好好长谈,这大野泽好在何处。不过,得是太平道同道的身份…” “啊!太平道同道?度若是有幸,能入太平道中,识得大贤良师或者两位大医…那可真是幸甚至哉!…” 交谈至此,席上亲近的两人,也算是达成了意向,到了交谈的限度。而更往后的事,还需要更多的诚意检验,也不可能在此间聊。很快,乐姬们就唱完了三遍《薤露》,而更加直白与哀悼的《蒿里》,就在六侑的起舞中响起。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少踟蹰啊!~~” 悲戚的歌声萦绕庭中,众人的嚎哭也骤然变大,就像听到了什么命令。等三遍《蒿里》唱完,气喘吁吁、满脸带泪的乐姬们终于能退下。而一面招魂的大幡竖起,大贤良师登上搭好的神台,慨然呼唤。 “魂兮归来,香中有路!莫迷远乡,莫恋寒塘!~~” 招魂祭祀的歌声骤然而起,像是巫师亘古的呼唤。而张承负与高道奴对视一眼,缓缓戴上了面具。一只黑犬,一头黑鹿,属于他们的时候到来了。 “噔噔咚…噔噔咚…” “叮铃铃…” 鼓声重响,铃声大摇。就在这满庭的繁华奢丽中,在满堂的宾客冠带里,在诸侯之礼的葬礼中,他们要跳起古老诡异的鬼使祭舞,祭奠死去的宦官族老,也祭奠大汉的腐朽与凋亡!~~ 第三十五章 皇帝的“新生意”,天生的“造反圣体”…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魂兮归来,引汝安藏!~~” “叮铃铃…叮铃!” “噔噔咚…噔咚!” 巫祝的祭歌,在段氏的庄园中回荡。招魂的大幡,在凛冽的寒风中做响。祭祀的皮鼓打着鼓点,奇异的鬼步带响铜铃,一切犹如上古般苍凉。 当带着巫祭面具起舞的时候,张承负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受,就好像要接引九天的雷霆,荡平世界一切的不平! 他面具下的眼睛,映出堂中骄横的宦族,谄媚的士人,还有奢华的庄园楼阁,不夜的明烛灯火。而他眼中微微的红色,与黑犬的面具合在一起,脚步轻盈又诡异,就像啸天的细犬,欲择朱门而祭… “魂兮归来,飨食少牢!~~” 直到招魂祭祀步入尾声,大贤良师张角一声响彻庭中的呐喊,两位弟子才骤然停下祭舞,一起点燃手中的黄纸。随后,一只活羊被段氏仆役们绑着,送上前来,是祭祀先祖的“少牢”祭品,对应诸侯与士大夫的规制。大贤良师亲自提刀,将羊杀死在祭坛上,滴鲜血流入火盆! “哗!哗!…” 而后,两位弟子戴着面具上前,将红色火盆中的纸符燃起。那火符在盆中起舞燃尽,飘出青烟与焦糊。这告祭的烟升起,顶上的魂幡如若有灵,在风中猛然一收,就是最后的一声祝祷。 “魂兮归去!永享安宁~~” 招魂的祭祀至此结束,庭中疏远的人声,才再次变得清晰。张承负低下头,摘下面具,便又露出一张干净的少年的脸。只是,他此刻眼眸低垂,看着那祭坛上的山羊,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祭祀祭品,以告天地先祖…而天之道,损有余以奉不足。若为天下黔首百姓为祭,那祭品又该是什么呢?…” 这个蓦然的念头,像是祭舞中接引的雷霆杀种,深藏在少年的心中。他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拿着古朴的面具,束手侍立在大贤良师身后。 而直到师徒三人下了祭坛,一位等待已久的段氏老丈,才穿着诸侯一样的华服,带着两个抱着大箱的壮汉上前。他拱了拱手,抬手指了指第一个大汉手中的箱子,对大贤良师张角笑道。 “张真人,承蒙招魂之恩,无以为报!今特献宝币一箱,聊表寸心,以示我段氏诚意!” “段君厚意,贫道怎敢推辞?正好充作太平道赈济之用…” 张角笑容温和,作揖还礼。随后,他示意弟子高道奴上前,去接过段氏给的箱子,正要再说些什么客套话…那段氏老丈却笑着又道。 “哈哈!真人仁心济世,这箱中的宝币,不如打开一看?” “哦?敢不从命!” 听到这个突兀的邀请,张角稍稍一顿,就看向小弟子张承负。 “承负,你开一下箱子…” “诺!” 张承负默然点头,小心那大箱打开,亮出箱中的白光。而后,他动作一停,脸上就浮现出困惑。 只见那箱中的最上方,是两块罕见的白色鹿皮?这两块白鹿皮都卷成一尺长卷,饰以彩画,用金线系好,看起来异常精致。而在鹿皮下,则是成百上千的白色钱币?这钱币比五铢钱大上十倍,每一枚的表面,都雕刻着龙的形象,背面则刻着奇异的符文… 稀奇的事,这两种“宝币”的任何一种,张承负竟然都从未见过! “师父,这是?…” “...” 看到这箱中的“宝币”,尤其是最上面的白色鹿皮,张角怔了怔,瞳孔微微一缩。他稍一沉吟,看了那昂首得意的段氏老丈一眼,就脸上显出惊讶,用敬佩与尊崇的语气,高声问道。 “这两种宝币…莫不就是传闻中,武帝的白鹿皮币,与白金三品中的龙币?!” “哈哈哈!真人好眼力!不错,这就是皇帝陛下,亲自赏赐给段使君的白鹿皮币与白金龙币!” 段氏老丈豪气大笑,上前拿过那箱中的一张鹿皮,取下金线展开,让所有堂中的宾客,都能清晰看到。 “武帝朝的白鹿皮币!以祥瑞白鹿的皮所制,绘刻精细的彩边,为诸侯聘享之厚礼!按武帝时的价格,一张价值40万钱!而皇帝赏赐我家使君,一次就是十张!…” 段氏老丈举着白鹿皮币,在庭中踱步炫耀了一圈,才再次回来,又取出那白金龙币。然后,他再次举起龙币,对宾客众人炫耀道。 “武帝朝的白金龙币!以‘白金’所制,雕刻龙纹符边,通行天下!按武帝时的价格,一枚价值3千大钱!而皇帝赏赐我家使君,一次就是一百贯!…” “皇帝对我家使君的亲厚,无人能及,这些厚赏,不过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众位既然来参加族老的虞祭,那就是与我段氏亲善。老夫深以为谢,愿向众位宣告…” “从今日起,不仅郡县买官,能到我族中来。就连州郡大罪,洛阳通缉,也能在我段氏中花钱脱罪!只要不是大逆之罪,哪怕刑罚杀罪,我段氏都可以向皇帝求告免除,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当然,党人罪大恶极,其罪不可赦,不在其中!…” “?!”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宣告,直惊的庭中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有士人反应过来,连声向段氏请贺。 “贺段氏高门!” “段使君为皇帝信重,真乃天下重臣!” “皇帝德行天下,宽宥黎民!” “段使君为天下先!…” 段氏老丈昂首挺胸,如得意的虎豹,环顾庭中献媚的众人。其中不乏寒门庶族,甚至有大族的子弟。而在三十年前,当段珪没在宫中得用时,段氏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落魄的民户罢了。 皇帝的权威就是如此,一言可以兴族,而他们宦官一族,就是皇帝最忠诚的爪牙,为皇帝掌控一方!让卖官就卖官,让收钱脱罪,就收钱脱罪。赚到的钱,一半交给皇帝,一半留在族中…这不比那些坐拥万亩、却不缴赋税的世家大族,要忠心耿耿、勤恳好用的多? “...”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哪怕以张承负的心理素质,也难免为之震撼。他忍不住看向师父,低声道。 “老师…这花钱脱罪?” “嗯,是朝中的惯例了。只不过之前,都是私下进行,从没有这样大张旗鼓。五六年前,为师第一次被通缉,就是寻的安平宦族赵氏,在洛阳脱的罪…” 说着,大贤良师张角捋着短髯,幽然轻叹。 “看来,连年灾疫,朝廷税收匮乏,卖官已经不够用了。皇帝还是要钱,便把这花钱脱罪,也推行天下,并且交给最信任的宦官氏族来做…” “...” 张承负默然无言,只感到这汉室朝廷,越发有了王朝末年的气象。 《左传》中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而朝廷的做法,却是“名”、“器”与“罪”,都可以卖!推而广之,岂不是能更进一步,直接给士族商贾富户按上罪名,然后索要赎罪的钱财?难怪邯郸铁商赵氏,急着寻找太平道作为靠山… “哈哈哈!我段氏童叟无欺,最讲信誉!诸位有什么要洗脱的罪名,尽快把钱送来!等正月旦日过后,我等就会派出使者,把两个月的求告送到宫中。而过了正月,下一次脱罪,就得等三个月后了!…” “记住!皇帝有旨意,百罪可赎,唯党人与大逆不赦!要是求告中与党人相关,切不可隐匿来求…否则,别说我等收了钱,却不帮尔等脱罪!都听明白了吗?…” 段氏老丈炫耀了一圈,豪气宣告了新的“生意”,这才施施然的又转了回来。然后,他指着这箱宝币,笑着对张角道。 “哈哈哈!张真人,这份宝币厚礼,是否满意?” 闻言,张角脸上露出苦笑。他摇了摇头,摆手道。 “这些御赐的厚礼,实在太过贵重…贫道方外之人,实在不敢受,也没法花啊!…” “哈哈!真人谦虚了!也罢,也罢!那老夫就换这一箱吧!” 说着,段氏老丈把手一挥,又让仆役取回这第一箱宝币,送上第二个准备好的箱子。 “道奴…” “诺!” 高道奴接过这箱子,掂了掂,才六十汉斤不到(30斤),也不知里面能装下多少钱?而张承负睁着眼睛,又一次把木箱打开,金色与银色的贵金属光泽,就又一次在众人眼中闪现! “这是…金饼和银饼?!” 金银闪光耀眼,让张承负偏了偏头。而后,他侧着看去,就看到八块金色的小圆饼,还有上百块银色的小圆饼,都码的整整齐齐,摆放在箱中。这一刻,他屏住了呼吸,第一次见到了如此多的实物金银! “哈哈哈!真人请看!金饼重一斤,值万钱,共计八枚!朱提银饼重八两,值一千六百钱,共计一百枚!如此一百零八枚,恰合吉数,价值二十四万钱,是我段氏赠予真人的程仪…真人可否满意?!” 闻言,张承负垂着眼睛,在心中默算。金八万钱,银十六万钱,合计二十四万钱!而眼下市面上的牛价,才两千五百钱一头。这一个箱子的钱,就是九十六头牛?… 呼!仅仅是一场持续一日的祭礼,段氏的赠礼,就给了96头牛!这种阔绰的出手,比起冀州的世家大族来说,简直不知道豪奢了多少! 不过,也能理解,与那些耕读传家的世家大族不同,这“豪奢”就是新兴的宦族段氏,在州郡中立足的“排面”。而段氏来钱的手段,来自朝廷的卖官与脱罪,也绝不是种地能比的… “段氏功德,贫道谨记在心,必为段氏焚香祈福!…” 看到这么厚的赠礼,大贤良师张角神色不变,只是笑着作揖还礼。而段氏老丈得意点头,又邀请张角多留几日,为族中占卜一下命数和时运。随后,他拱了拱手,就趾高气扬的,去面对那些求告的士人商贾去了。 一日虞祭,所见众多,让人身躯疲惫,心神摇曳。张承负盘腿坐在厢房的软塌上,万千思量,就在心中闪动。这种大族门户中的丝帛睡塌,是他极为陌生的,也离他平日的简朴生活非常遥远,像是隔了一层不真实的厚壁障。 大贤良师张角则平静的坐在另一侧,饮了口来自巴蜀的药茶。此时的茶叶很是珍惜,饮用时也是与葱、姜、橘皮等香料一同煮沸,然后制做成药茶来饮。 至于高道奴,则傻乎乎的抱着那个24万钱的箱子,满脑子都在算,这些钱能买多少牛,多少斛粮,救多少灾民? “承负,你心思乱了…来,喝碗药茶!” “是!老师…” 苦涩的茶汤下肚,融合着滋味丰富的香料,让人头脑一清。张承负长长吐出一口热气,整个人活络起来,就听见师父温声问道。 “这一番见了宦官段氏,见了这大族最顶级的世面…你觉得如何?” “弟子…弟子只觉得世道不平,心中藏火。弟子之前都在乡间,从未曾想过,世间贫富悬殊、豪族横恣、政令倒行…能到这种程度!” 张承负抿着嘴,眼神深邃而冰冷,低声道。 “黄天在上!这些大族广厦数里,昼夜光明,财富数以千万钱。他们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这‘世道均平’,在弟子心中,原本只是一句口号。而现在,弟子终于明白,究竟何为‘均平’,又如何去做了。”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嗯,好句,真是形象!” 听到这一句,张角抬头看了眼这个小弟子,点头一笑,又开口道。 “除了这‘世道均平’四字,对于这些宦族,你还有什么想法吗?士人们常言宦族之恶,是天下弊政之所在…你又如何看?” “老师,这些宦官确实贪婪。但他们实际上,是皇帝权力的延续,是皇帝伸出去的手!他们所行所为的,也不过是皇帝的意志!无论是卖官还是收钱脱罪,他们都是在为皇帝聚拢财富,把钱从地方运到洛阳,运到西园!而究其根本,这还是皇帝与世家大族的斗争!就像皇帝的原话,百罪都可饶恕,唯有党人与大逆,不可赦免…” 说到这,张承负揉了揉眉心,又继续道。 “皇帝从世家大族身上,一直收不上税来。而州郡原本的赋税,都在被扩张兼并的世家大族侵吞。他就只能破罐子破摔,用这种手段来收钱,并且培养出一批宦官门下的官吏,去与士族狗咬狗争斗!…” “那些买官得职的,必然要从任上,把钱捞回来。花钱脱罪的,行事会更加肆无忌惮。宦族作为皇帝的手,与士族争斗,竞夺的是盘剥百姓民户的权力!而这斗争越激烈的地方,像是这济阴郡,就必然是官府失德,倒行逆施,遍地都是流民柴薪。这样的地方,也是我太平道最容易发展之处!…” “嗯,不错!承负,你总是能透过这层层表象,看到世道的根本!”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的眼中,闪过满意与赞赏。然后,他悠悠讲述,把数十年的历史,梳成清晰的脉络,教导给两位弟子。 “其实,这济阴一带,不仅有宦官与士族的争夺,还有外戚的争斗!先有大将军梁冀求封此地。后有桓帝心腹,大宦中常侍侯览参与诛杀梁冀,在济阴封侯立族。侯览又举济阴同乡段珪入宫,大加提拔。” “而后,督邮张俭举告侯览,杀其母。侯览大怒追捕,张俭‘望门投止’,四处寻士族庇护,而让数十家士族被朝廷诛杀!随后,侯览‘民怨沸腾’,刚继位几年的皇帝,就一边赐侯览身死族灭,一边又对张俭‘坚决不赦’,借此扩大党锢…” “等侯览这个‘前朝的手’断了,皇帝又养出段珪这个‘本朝的手’,再继续为他敛财,为他压制兖州士族!可以说,皇帝与代表皇帝的宦族,和外戚与士族的争斗,就都在这济阴之地的脉络里!…” “这济水涛涛向东,数十年来,看着朝廷天命流转,山河日下。当今皇帝刘宏,绝非庸主。但他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贪足以败国,欲足以亡身…就如你所说,有朝一日,皇帝一死,新帝尚且年幼,那宦官表面的势大,其实不堪一击。而等世家大族蜂拥而起,除尽皇权手足的宦族,那这大汉朝廷,就将亡于此处!” 说完,大贤良师张角摇了摇头。他用温润的眼神,看着小弟子张承负,最后说道。 “天数已定!济水涛涛,去往大野泽…承负,你不是一直想着大野泽的事吗?为师要在段氏庄园再呆几日,你可以带着道奴和姜氏三兄弟,一起骑马去大野泽实地看看!不过这一次,你可千万要收束好杀气…” “诺!谨遵老师命令!” 闻言,张承负恭敬行礼。随后,他沉吟片刻,看着师父张角道。 “老师…我在席上识得一人,是个能参与造反举事的,眼下是东郡东阿县丞…他想入我太平道,可否让老师见他一见,让他戴上黄巾?” “他熟悉大野泽周围的情形,这次去实地看看,也确实得有一个识得地利的向导…” “嗯?就这一日的功夫,你又发现了个能参与举事的?竟然还是个东郡东阿的县丞?” 大贤良师面露诧异,深深看了张承负一会,才无奈叹道。 “可!带他来见一见我吧!” 第三十六章 菏泽定计!除掉程氏,我必为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雪落庭中,烛火明亮,翩然闪烁辉光,映着不远处的明舍。当东阿县丞王都,从大贤良师居住的明舍中出来时,已经戴上了黄巾,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他望了会天空的飘雪,深吸口气,忍不住慨然叹道。 “天垂象,地载德,五德兴衰交替,汉亡之兆已至!鸿鹄困于涸泽,爪牙蜷而羽翮颓。而一日大风起,吾辈当振羽而飞,效群雁翱翔于天!…” 说罢,他走上前来,对等候良久的张承负躬身一礼,笑着道。 “小张郎君…小张符师,感谢引荐!从今日起,我等皆为太平道的同道了!…” “王君,你既然已入我太平道,那就无需多礼,叫我承负即可!” 闻言,张承负温和笑着,低头回了一礼。他看着这位满心鸿雁之志、却又郁郁不得的中年老吏,并没有用“同道”的称呼回应。 他知晓,对方之所以加入太平道,并非是由于“黄天太平”的理念,而是为郡国的形势所动、为抱负的志向所引。但这样对朝廷与世道不满,又处境艰难的庶族士人与吏员,是太平道需要争取的极佳盟友,是能吸纳与改造的文化人。于是,他温声回道。 “黄天在上!愿与王君一同,行黄天之事,开天下太平!…” “走!请君与我一同,出了这囚笼的段氏庄园,去开阔的大野泽看看。看看这数百里大泽,究竟好在何处!” 听到这,王度笑着颔首,点头应道。 “固所愿也!且去,且去!…” 一行六人早有准备,骑上马,辞别段氏,就向东北的大野泽而去。 风雪吹荡在齐鲁大地,从成武向北,行数十里,就看到一处开阔的湖泽,湖边长满了沼泽的长草。张承负下了马,一边让马饮水吃草,一边眺望这处能看到边际的湖泽。他嗅着风中咸湿的沼泽水气,感受到了天然湖盐的气息。 “王君,这片咸湿的湖泽,也是大野泽的一部分吗?” “哈哈!承负,大野泽的开阔,无边无际,根本望不到尽头。而这一处湖泽,不过方圆十几二十里。它与济水相连,向东北去往大野泽…它的名号,就叫‘菏泽’!” 王度站在菏泽旁,看着济水汇来又东去。他谈性甚浓,也有意表现,便吟诵道。 “《禹贡》言,‘荆、河惟豫州’,古豫州为天下之中,与七州交汇。‘济、河惟兖州’,古兖州在黄河与济水之间,北边是冀州,南边是豫州。此处菏泽临近济水,本应属于‘古兖州’的一部分。” “然而,大禹在豫州‘导菏泽,被孟猪’,把菏泽的水,沿着古时的河道,导入南边的孟诸泽。这菏泽也就从兖州的湖泽,被大禹记为了豫州的湖泽…而眼下,菏泽南下的水道,由于黄河改道而断绝,这菏泽就又流回了兖州,往东汇去大野泽了!” “哦?菏泽也曾属于豫州?这我却是第一次听闻,有趣!…” 听到这,张承负凝望菏泽许久,忆起许多“不见来者”的追思。数息后,他才笑了笑,看向王度,这位才学不俗的东阿县丞,称赞道。 “王君,你见闻广博,不亚于那些大族子弟分毫!你屈身于县丞一职,十年不得上进,还需要向宦官贿赂,才能保住职位…实在是世道不公,汉室所失啊!” “...承负,君莫要笑我。我这种底层庶族的出身,能当一个安稳的县丞,早就心满意足,又岂敢和那些大族子弟相比,怀有什么向上的奢望?只是,王某在县中从小吏开始,干了十几、二十年,直到快四十岁。眼下却连这县丞之位,都保不住,甚至要祸及家中…哎!王某求太平道而入,实话实说,也确实是存了份入道自保的心思!” 王度幽幽叹息,看着眼前老成的少年,袒露了心声。 “兖州境内,士族与宦族激烈相争,延续数十年!督邮张俭‘望门投止’,破家灭门的士族有数十家!这么多士族,难道每一家,都甘愿为了张俭,为了所谓的‘士人风骨’,而心甘情愿的赴死吗?还不是因为士族与宦族势不两立…” “就像张俭的主君,山阳太守翟超,原本太守做得好好的,是一郡主官。他赏识张俭的才能,才任命这位五十岁的名士,担任郡中位卑权重的督邮。结果张俭倒好,直接定罪,擅自诛杀了中常侍侯览的母亲,又直言上告,请皇帝杀侯览以‘除奸恶、正朝堂’!…这就是与宦族彻底撕破了脸,是清流士人对宦族宣战的号角!” “宦族可不认为,这一切都是一个小小的督邮,敢为、能为的。翟超既然是张俭的主君,在宦族眼中,那必然和这件事离不开关系!于是,洛阳一纸令下,太守翟超就莫名其妙的关上囚车、入了洛阳,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得了个党人‘八及’的名号!” “而接着,这场清流士人与宦族的残酷斗争,从兖州张俭起,席卷整个朝堂!前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寓,再加上一群两千石的郡守国相,都为此掉了脑袋!皇帝默许宦族,一口气连杀了一百多六百石以上的士族官员,就此开启了第二次党锢!” “当这种残酷的斗争,回到了开启斗争的兖州,那所有的地方士族都要选边站,这才有了‘望门投止’!要么向宦族投降,被士族唾弃鄙夷。要么站士族一边,被宦族大开杀戒!这兖州士族与宦族的斗争,数十年来都是不死不休。就连我等县中小吏,都得选一方站队…” 说到这,王度又叹了口气,摇头道。 “王某不才,出身又低。好不容易熬到县丞,段氏又来索贿,不然就得免职。而王某向段氏送了钱,身上就打上了宦族门下的烙印,为士族所仇视、所不容!可兖州地方上,始终是士族势大,盘根错节。像是我东郡东阿县,就有县望东阿程氏,在县中势力极大,只是被段氏压制罢了。” “王某身为县丞,不得不听从段氏命令,对东阿程氏多次打压。可程氏毕竟是东阿大族,底蕴深厚,才俊也多。尤其是当今的程氏家主程立,在县中名望卓著。他一呼百应,又素来刚戾,颇为记仇,恐怕早就深恨王某!” “若是有朝一日,段氏倒下,让程氏起势得官…那王某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因此,王某听闻太平道的名声,才心生向往…” “嗯?东阿程氏的家主,程立?” 听到“程立”名字,张承负眼神一凝,眉头皱起。他沉吟片刻,问道。 “这位程君,我好像曾经听过,似乎才能很是不俗…此人表字如何?年岁多大?” “啊,此人表字仲德,年岁大概四十多。若不是兖州境内党锢波及,加上段氏势大,以此人的才干、名望与家世,恐怕早就是两千石的太守了!” 听见确切的表字,张承负垂下眼睛,用力握住腰间的精铁短刀。毫无疑问,此人就是后来辅佐曹操的“大才”程昱! 若是记得不错,对方先是在黄巾起义中据守东阿,然后又作为地头蛇,协助皇甫嵩镇压东郡黄巾。而后,他甚至给曹操,出了吃百姓充当军粮、做成肉糜的毒计,甚至亲自动手...这等立场鲜明、世家大族出身、又视百姓为牲畜的“大才”,可是黄巾军最危险的敌人!…张承负沉吟片刻,心中杀意翻涌,脸上淡淡笑道。 “王君,你既然与此人有仇,又来寻我太平道投奔…那想必此人对我太平道,颇有敌意?” “是!承负,此人颇为刚戾,又是大族族长。他程氏田亩众多,以东郡东阿为根基,兼并土地农户。而太平道在兖州传道,在兖州东郡中影响极大,也时常组织百姓抗税自保,自然与他程氏多有矛盾…” 王度说到这,又摇头道。 “不过,眼下宦族段氏势大,程氏低调蛰伏,深固东阿县的根本…倒也没有在明面上,与东郡太平道发生冲突。” “东郡黄巾,东阿程氏,世家大才…程立…” 菏泽广阔,波澜轻扬荡漾,霜雪洒落脸庞。张承负抬起头,看了看这肃杀的天空,心中也生出难言的肃杀。他默默攥紧刀柄,不语思量。而旁边的王度眼角一跳,似乎感到了某种真切的危险,带着些冰冷的味道。 “承负?郎君?…” “王君!” 数息后,张承负突然杀意一收,对王度笑道。 “既然这东阿程氏与你有仇,又对我太平道在东郡的传道有害…那不如让我等出手,为王君,除了这东阿程氏!” 听到这句话,王度大吃一惊。他脸上未曾露出喜色,反而惶恐道。 “这?!承负,小张郎君!君的心意,王某很是感激。只是这东阿程氏根基深厚,是县望大族!王某断不敢因为一己之私,让太平道与这等大族交恶!王某所求,不过是一点门中的庇护罢了…” “哈哈!王君,除掉程氏,我必为之!既是为了王君的仇怨,也是为了我太平道在东郡的大计…更何况,此事无需我等直接动手。这刚刚出来的段氏大族,才是能一刀斩下,让东阿程氏身死族灭的洛阳宝刀!…” 张承负神情不变,温声和语,心中却已有了雷霆的杀意与计划! 师父张角领他来段氏一趟,见了这皇帝身边,宦官大族的滔天权势,也见了东汉朝堂上,宦族与世家大族不死不休的矛盾!而既然有了这等见闻,他的行事,就不再是血溅五步的刺客。他已经飞快的领悟,领悟到新的杀伐手段,来为不久后的黄巾起事,铺平血色的道路! “王君,你既然为东阿县丞,那手中必然有许多东阿程氏的情报。兼并土地自不用说,敌视宦族也是必然的立场…尤其是那位在东阿‘一呼百应,名望卓著、素来刚戾’的程君!他既无官职在身,又能有如此威势,一旦得官,岂不是又一个张俭,是宦族段氏的威胁?” 说到这,张承负平静一笑。而这少年平静的笑容落在王度眼中,却让他寒毛直竖,忍不住声音颤抖,换上了敬称。 “小张郎君…您是说?让我搜集这程氏的罪证,把这程氏家主程立,类比为另一个‘张俭’,然后向宦族段氏出告揭发?…” “不错!张俭杀中常侍侯览之母,最后也引得侯氏身死族灭。这事情近在咫尺,段氏又岂能不惧?以段氏跋扈的行止,一旦认定‘程立’为‘张俭’,危害到段氏一族的命数…那段氏自然会痛下杀手,除而后快,就像侯览杀数十家士族一样!…” 说着,张承负垂下眼睛,在心中筹谋许久,自信笑道。 “至于如何让宦族段氏,认定这‘程立’与‘张俭’相同,危害段氏一族的命数,那就一看王君搜集的罪证,二看我太平道的手段与本事了!” “等除掉程氏后,王君还能以此投告之功,获得段氏赏识。这兖州的宦族与世家大族,本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王君手上既然沾了程氏的血,也就纳了投名状,必为段氏所信重!我看,王君可以从这东阿县丞的位置上,再往上移上一移。或许,成为东阿县令,甚至更上一步,也未可知!而东阿县有都尉治所,也有地方武库…” “黄天在上!此计若成,能有四利…一则灭程氏一族,除掉那位程君。二则解君烦忧,让君掌控东阿县。三则有助于东郡太平道,扩展影响势力。四则让兖州宦族与士族间,再起一场残酷的斗争!” “有此四利,我才会说,除掉程氏,我太平道必为之!而只要段氏出手,破了程氏家门…那这位程君哪怕闻风逃走,也会有我等的利刃补上!我等绝不会,留下后患…” 菏泽的大湖畔,张承负握紧精铁短刀,谈笑间杀机毕露。随后,他长呼口气,收敛浑身杀意,再次变得温和有礼。他看着犹自震惊、目瞪思量的王度,笑着伸手请道。 “好了!王君,莫要多想。只需向前走,除去所有危险的阻碍!我太平道,正需要如君一样,精熟庶务、通晓地方的良才美玉…走!大野泽,且看看那数百里大泽,到底封冻了没有!” “哈哈!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说着,张承负翻身上马,畅快大笑,声音也随之飘远。王度低头思量,估算着此计的可行性,也渐渐扬起了笑容。高道奴摸了摸脑袋,但又没摸清楚,便也就不想了。 很快,众人沿着落雪的济水,向东北的大野泽奔去,直到数百里辽阔的烟波,出现在雪后的夕阳下,却是瑰丽又残酷的红光~~ 第三十七章 大野泽与泰山,青兖黄巾的根据地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大野泽南北三百多里,东西一两百里。众人站在大野泽的西侧望去,只见远处水天浩渺,与天相接。大湖宽广,一眼看不到尽头,唯有红日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 而大泽到了近处,又变得水陆交错,浅深不一,到处是低洼湿地,交错着大片的芦苇、浮萍与沼泽。 “呦!呦!~~” 听着鸟叫,放眼望去天上,就能看到成群结队、起起落落的沙鹭、野鸭与鸿雁。它们唤出拉长的清鸣,扇起咸腥湿润的水风,从众人头顶上飞过,只留下从天而落的“幸运”。然后,这“幸运”无比精准、飞速变大,正中张承负仰望的额头,让他目瞪口呆。 “呃!这鸿雁?!…” “咳!承负郎君,不用取下弓箭,勿射勿射…这‘鸟落’中头,在这齐鲁大地看来,可是一件吉兆啊!常言道,‘天落喜兆,是不期之福’。能有这种幸运,接下来,必然会有喜事发生!…” 王度笑着解释,一副恭喜的模样。张承负握着猎弓,估计了下飞鸟五六十步的高度,只好悻悻松手,擦去额头的“鸟落”。随后,他嗅着咸湿与鸟味,环顾大野泽沿岸,看着薄薄雪层上冒出的枯黄芦苇,绵延到遥远的天际,忍不住悠然慨叹。 “鸿雁高飞喜鸟落,芦花千里散轻白…这大野泽,可真是浩荡开阔,难辨深浅啊!” “是!郎君所言极是!这大野泽变幻不定,最难的就是寻找方位路径,尤其是深浅难以琢磨。别看这茫茫沿岸,都是数十上百里芦苇,但芦苇下面却不一样!有的下面是坚实的泥地,有的下面是空空的水洼,更多的则是深陷的沼泽。您看,像是这一块,它下面就是虚的,踏上去就得陷住半截!…” 说着,王度拿起一根树枝,戳入一处芦苇丛。果然,那树枝陷入大半,都没碰到底。随后,他笑着道。 “若是不知晓路径,贸然乱走,腿脚陷入泥沼,就轻易挣脱不得。甚至能整个人,都被大泽吞没!而眼下是秋冬枯水,泥沼冻硬,还算能勉强通行,只是不能骑马。要是到了春夏涨水,泽域大扩,池沼泥泞…那要通行此地,就唯有依靠舟船了!并且,大船还行不过去,只能划小船…” “确实!我看这大野泽湖泊宽广,四通八达。芦苇茂密,道路难寻。泥沼众多,无法骑马。地形复杂,又难以通行大军,甚至无法披甲…难怪当年梁王彭越能依靠此地,先后与秦楚战无不胜的精兵,周旋数十年!” 亲眼见到这大野泽的沼泽,张承负兴致颇高,笑着对王度道。 “王君,这岂不正是大野泽最大的妙处?只有熟悉地利,精于水性的本地人,才能自如在这大泽中穿行。而不熟悉地利的,哪怕是前来讨伐的强大军队,也要望泽兴叹!更妙的是,甲胄与马匹,都在这里变成了累赘;军队的行伍,也被沼泽与水域限制,发挥不出阵战的威力来!…” “这样的地形,可天生就是以弱胜强,与强大的对手纠缠,还能保全自身的所在啊!…” “啊?讨伐的军队?以弱胜强,保全自身?” 闻言,王度怔了怔,若有所思后,脸色数变。他默然片刻,勉强笑道。 “郎君,这大野泽的地利,在周围百里,是村庄与百姓共享之。眼下齐地的民心,可与秦末那会不同啊!…” “王君,民心思变,天数也会有变。若是三年大旱,那百姓也就没得选了。不过,君提醒的对!这大泽周围百里的大族虽然不多,但同样也是有的。他们知晓地利,若是引路,确实是个麻烦,得尽早料理了!…” 张承负笑着说了两句,就点到即止。他看了眼这未曾冰封、染上霜雪的大泽,稍一沉吟,吟出两句楚诗来。 “沧沼广兮风水急,芦丛深兮水径遮…嗯,嗯…好一处大泽!…” 诗吟到一半,卡了壳,可见还是灵感不够。少年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对王度道。 “王君见识广博,这大野泽的典故,可有什么教我?” “咳!大野泽的典故?自然是有的。这第一句最早的典故,就是《禹贡》所言,‘大野既潴,东原底平’。大禹疏通水系,让大野泽汇聚四方流水,成为一处大湖泽后,那东原的水患,也就此解除。所以,这大野泽就是整片齐鲁大地上,地形最凹的所在!各处河流都是汇向这里的,大野泽也因此四通八达…” 王度微微挺胸,环顾茫茫湖泽,目光望过隐约可见的鹿群与野猪,肃然叹道。 “而到了春秋时,这大野泽最著名的典故,自然是夫子的‘获麟绝笔’!七百年前,鲁哀公西狩大野泽,随从叔孙氏家臣捉到一只‘麒麟’。夫子闻讯赶来阻止,却只看到‘麒麟之死’…” “夫子见此天兆,视为大不祥。他伏地痛哭,高声喊道,‘麟出而死,吾道穷也!’随后,夫子就此绝笔《春秋》,不再收徒,一年多后就郁郁而死。接着,天下纷争的乱世,也就此到来了!” “所以,这天下的纷争到来前,必然会有预兆啊!祥瑞之死,就是恶兆之生,是乱世之起。而这几年,天下又是日食、又是地震,四处灾疫横行…就像大贤良师所说,苍天已然死了!汉室也命数将尽!…” 听到王度发自内心的感慨,张承负点了点头,深思不语。他虽然以谶纬天象,作为宣讲天数的佐证,但并不如此时的士人一样,真的虔信此道。 此时此刻,他亲眼见到大野泽的地形后,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造反起事!让兖州与青州的黄巾,借助复杂地形,以大野泽和泰山山区为核心,建立起能抵抗官军讨伐的根据地来! “大野泽的地形,是湖泊、沼泽、芦苇丛与山丘。这一片隐蔽性强,水道纵横,连接兖州腹地,能威胁到官军在河南的粮食后勤。缺点是,回旋的余地没那么大,能安全种田的地方不多。” “而泰山山区的地形,是山林、山地与峡谷,扼守青兖连接的要道。那里极为易守难攻,面积也更广阔,能种下田地,安置村庄。泰山一带的黄巾起义,也因此持续的时间最久,足足坚持了二三十年。只是泰山山区偏于一隅,对中原的大势,实在影响有限…” “若是黄巾起义中,能把这两处地方连成一体?那所能牵扯的官军力量,所能造成的时局影响,以及能够坚持的时间,都会大大增加!只是大野泽与泰山山区之间,又如何联系到一起呢?” 好一会后,张承负才摸着光滑的下巴,沉吟问道。 “王君,你久在齐地,熟知地形…可知这兖州的大野泽,要想与泰山山区相连,互相沟通来往,又有哪些关窍地点?” “嗯,泰山山区?那就是泰山郡了。从大野泽到泰山郡,中间隔着山阳郡、东平国、任城国…我想想,泰山地形复杂,从大野泽到泰山郡,其实也就一南一北两条道!” 王度短须飘飘,眼中闪动思索,详尽答道。 “北道自然就是汶水!汶水滔滔,泉河分流。岗丘相间,夹路连山。泰山山区是上游,沿着汶水,经东平国抵达大野泽,最是便利不过!而从大野泽逆流向东,到泰山山区,则稍稍迟缓些,但依然比陆上便利的多…” “这条汶水北道在泰山山区的核心,应该是梁甫!从梁甫向东,走到沂水,就可以轻松东去徐州。” “哦?大野泽--汶水--梁甫?” 听到这条路径,张承负回忆许久,发现这不就是曹操二伐徐州的路径吗?那所谓的南道,难道是曹操一伐徐州走的那条,险些让他全军覆没的亢父道? “王君,你所说的南道,莫不是亢父道?” “不错!就是亢父道!” 王度有些惊讶,点头答道。 “这条南道是先从大野泽去任城国,经亢父道东去泰山郡。我之前做县吏时,去任城国跑过两次…这亢父道看着容易,其实难行异常。两边高处,有许多丘陵矮山,中间低处,则有滩涂沼泽。更关键的是,周围林木茂密,也不见什么百姓村落…” “不过,只要过了亢父道,行出一百里,就霍然开朗。能见着济水支流,也能见到许多村落人家了!” 村落人家,便意味着补给。亢父道两百里丘陵沼泽的烂地,容易被人截断,又没有补给,确实是极为危险的所在,也是适合伏击的地形。只有这种地形下,才能把官军组织度与装备差距的优势,降低到最小,而放大补给后勤的劣势! 至此,张承负心中,已经勾勒出青兖黄巾根据地的轮廓。 从大野泽到泰山山区,重点经营东平国、任城国与泰山郡,北控汶水,南控亢父道。而一旦能扎下根脚,这种极度难缠的湖泊、沼泽、丘陵与山地地形,再配合熟悉地利的游击战术,绝对能够让官军头疼异常!… 更何况,汶水流经的莱芜地区,本就矿山众多,是齐铁出产的重要产地之一!更东边的青州海岸,也盛产盐。这片区域若是能建立起黄巾军的根据地,那盐铁都是完全不缺的。 至于唯一缺乏的粮食…自然要一边在山中耕种,一边从世家大族豪强的庄园中取! “若是按照这种战略进行,至少不会像曾经的历史上那样…东郡黄巾去争夺防守严密的大城濮阳,数月徒劳无功。接着,皇甫嵩率官军赶来,在苍亭一场压倒性的大战,就彻底扫平了兖州黄巾。而青州黄巾则一直窝在泰山山区,对中原大局毫无影响…” “黄天在上!只要能在大野泽维系一支存在的黄巾义军,那官军北上河北的粮道,就始终会受到袭扰与威胁!这一定能延缓他们进军的速度,也必然会分散他们的力量…” 张承负眼神深邃,注视着连天的湖泽与芦苇,只感受到一种豁然开朗的希望。他胸中燃起斗志,努力积攒着灵感与文采,又吟出了两句诗来! “敢教泽国起龙蛇,野火红兮照旷野…嗯,嗯…看我点一把火!” 众人在大野泽考察了三日,沿着西岸走了数十里,偶尔也遇到些渔民与渔船。这一行六人,人人牵马,在大野泽边游荡,各个带刀持杖的,也没人靠近他们。 而看到水急湾深的地方,张承负也会停下来,和王度钓两杆鱼,顺便做一顿晚饭。等三日过去,算算师父在段氏呆的差不多了,也该到返程的时候了。 “王君,我让姜氏三兄弟护着你,向北返回东阿县!你搜集下程氏的罪证,准备上几日,就可以南下去段氏庄园告发!…” 张承负蹲在站在大泽的渔湾边,一边握着钓竿,一边对有些紧张的王度,温和笑道。 “我这边回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正在为段氏占卜命数,正好留两句卜辞。而我太平道在定陶与成武县的门徒,也可以传两句谶纬来。你回去东阿县,也可以安排童子去传唱…” “嗯,让我想想谶纬…段通木,是朱门大族。程氏在东郡,程又是衡量之意…有了!有了!…” “那就这么唱:‘刃起东衡,断木为两;衡尺指南,朱户成灰’!朗朗上口,简单易传…王君觉得这谶纬如何?” “啊!郎君的这句谶纬?‘东衡’,暗示东阿程氏。‘刃起’,是刀兵之凶。‘断木为两’,是指段氏粉身碎骨,尸首两分?‘衡尺指南,朱户成灰’,暗示段氏被程氏族灭,烧成灰烬?…” 王度咀嚼着这句谶纬,越是咀嚼,越是心惊胆战。这一句谶纬若是传到段氏耳中,再加上他的举告,甚至还有大贤良师的占卜…那宦官出身的跋扈段氏,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等到洛阳宦官的诏令传来,东阿程氏这一门望族的下场?!… 东岳帝君啊!难道,让他恐惧多年的东郡望族,东阿程氏,就很可能这样,被几句话覆灭?!… 这一刻,王度转过头,看着少年温润的笑脸,竟然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他深吸口气,低下头,恭敬问道。 “小张郎君…我告发程氏时,可有什么需要提及的?” “嗯,让我再想想…” 张承负安然钓着鱼,看着水面的波纹,就像看着许许多多的后世史实。他只是看了片刻,就心中有数,笑着温声答道。 “有了!就对段氏这么说吧!…” “程氏家主程立素有志向,曾对左右言道:‘士人之志,不畏浮云遮望,如磐石坚不可摧!吾当效张俭事,为天下除此恶贼,使段氏族灭,一如侯氏满门!’…” “嗯,这样的话,才像是一位声名卓著、世家大族的族长所说。段氏必然会信的!…” 实际上,张承负此时说的,也并非假话。因为,原本的历史就是如此。 等到几年后,灵帝死,十常侍被袁氏诛杀,他们在地方上的家族,自然也被士族斩尽杀绝。就像这济阴段氏一族,直接被兖州的士人们料理干净,包括程氏也参与其中,让其彻底灰飞烟灭,连名号都没留下来! 毕竟,双方的仇恨实在太深了,早就不死不休。而他眼下做到,不过是把这种宦官与士族的仇恨,再点燃一次,献祭上几家士族的血罢了。 “是!郎君说的甚是!度谨记在心!…” 另一侧,王度牢牢记住少年的这一番话,真心实意,恭敬低头行了一礼。而后,两人继续钓鱼,少年干净的笑着,中年紧张的想着,一时都安静无言。 直到两刻钟后,几艘渔船慢慢悠悠,忽然从东边的湖边飘来。而为首的一名中年渔夫带着斗笠,身上披着看不清内里的蓑衣。他远远的举起一个鱼篓,一边划船靠近,一边盯着岸边的六人六马,遥遥笑着问道。 “岸边钓鱼的郎君!岸边钓鱼的大人!…我这边有上好的鲈鱼,鲜美的很呐!要不要买上两条?…” 说着,几艘渔船已经飞速划来。张承负凝神望了几眼,神色就是一变,手中的钓杆猛地插入泥里。 “来着不善!披甲拿弓,准备厮杀!” 第三十八章 青兖渠帅会面,就得有你这样关键的人物!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岸边的郎君,你要鲈鱼不要?…” 大野泽畔,泽风卷芦叶,拂面如轻掌。在芦苇丛与水波间,三艘渔船先是慢悠悠的靠近,船上的渔老大举着鱼篓,热情招呼。而看到岸边六人的反应后,他脸色就是一变,冷笑道。 “哈!竟然有甲?原来是官军?那就留不得活口了!” “滴滴滴!!…” 说着,他忽的拿起一个骨哨,用力吹响。而随着这清脆短促的哨声,苇丛中惊起一片飞鸟,又是三艘船冒了出来。而后,足足六艘渔船,载着二十来个蓑衣汉子,齐齐向岸边的六人扑去! 这些渔船狭长又轻快,在操船的老手手中,真是灵活异常。眼见着,它们如芦间游鱼,又像掷出的梭镖,划开一道笔直的水痕杀来。而没划船的十几名渔夫,已经齐齐从蓑衣下抽出短刀。其中又有一半人,都摸出把投掷的渔镖握在手中。他们只等着渔船靠岸,跳下船来,迎头就是一镖! “来人止步!” 张承负提弓在手,搭箭站定。直到为首的渔船划入三十步内,他才眯着眼睛,大喝一声,对领头的渔老大一箭射去! “中斗笠!” “嗖!…” 看到对面年轻的郎君,拿着把猎弓遥遥瞄准,渔老大脸上露出哂笑。 这也不知是哪家士族的郎君,来这大野泽又是钓鱼又是射猎,还人人牵着马。要知道,六匹马加在一起,那可是三四万钱!这种送上门来的大买卖,他们远远观察了一天,早就心痒难耐了! “哈哈!你这郎…呃!!” 呼啸的风声袭来,渔老大浑身一震,再去摸时,头上的斗笠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一张风餐露宿的中年面孔。他惊骇的看向后方,只见刚才的那一支箭,已经穿着他的斗笠,落向了泽中。而他再往前看去,心中再次一抖!那郎君竟然飞快搭好了弓箭,又瞄准了他! “止步!!” “…” 渔老大稍稍迟疑,还想再往前逼近,却见那少年又是一箭,直射他的额头!他下意识一缩,那留手的箭矢就插着头皮飞过,差点射中了脑门。 当他惊怒望去,这少年竟然又搭上了箭!而这一次,这箭直接瞄准了他的心口,渔船上根本避无可避! “该死!二十步,三箭连珠?!” “止步!!!” “...停下!都停下!…” “滴!滴!!” 渔老大额头冒汗,赶紧吹起骨哨。此时,最前的三艘渔船,已经杀到二十步内。而岸上的六人则在后退,似乎随时要骑马奔逃。可当这一声急促的哨音传来,六艘渔船上的渔夫面面相觑,惊讶之下,还是立刻停下了船。 “嗯?这些水贼的纪律这么好?不对,是这渔老大的威信很高!” 张承负拉开弓箭,浑身蓄势待发,用余光扫过众人。湖面上是六艘停下的渔船,岸上则是披甲持杖的高道奴与姜氏三兄弟,还有提着一把环首刀的王度。而旁边的六匹马已经解开了缰绳,众人随时能骑上远离。 只不过这大野泽两岸,眼下虽然泥土冷硬,但依然还藏着暗沼。若是一不小心陷了马,在水贼的追击下,就不得不丢弃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劫杀,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岸上的郎君,好生俊俏的射术!你是哪家世家大族的子弟?说出来,说不定我等识得大名,就此告辞离去…” “岸上的郎君,我等只为求财!不如郎君把马匹留下,就此离开…我等保证绝不追击!…” 渔船上的渔老大虽然停下了船,但脸上依然维持着镇定。他丢下短刀,缓缓背过双手,然后双手在背后做着手势。而旁边的持刀渔民心领神会,也对其他的渔船暗中打着手势! 只要诓骗了对面年轻的郎君交了马,收了弓…那就齐齐一扑而上,一个活口也不留! “道奴,你来回他!” 张承负屏息凝神,死死锁定对面的渔老大。而高道奴提着长铁杖,如猛虎般大吼出声。 “太平黄天!我等不是世家大族!我等是太平道中的黄巾!我等的师父,是大贤良师!!” “嗯?你们是太平道徒?是大贤良师的徒弟?!” 听到这一句话,渔老大面露诧异。船上的渔民们互相对视,原本那股凶厉的厮杀劲头,竟然就此泄了下去。 “怎么是太平道的黄巾?要抢吗?” “抢个屁!太平道的仙师,才给俺们的村子施过符水,救了俺爹!” “对!今年夏天,他们才过来救过人,还赐了驱邪的符纸!” “我记得,彭老大是不是也有一条黄巾?” 渔船上的渔民们低声议论,船头的渔老大垂下双手,吃惊的上下打量了一会。数息后,他才大声喊道。 “东岳帝君在东!我们大野泽众,受过太平道的恩情!你们若真是太平道的黄巾,那就是大水冲了河伯祠,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但口说无凭!你们可有证物?” 张承负眼神犀利,扫过那些渔民的表情,又看了看那渔老大的神态。数息后,他主动垂下了手中的弓箭,沉声道。 “大野泽的义士!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我们都带着黄巾和符纸!” 随着少年垂下弓,那芒刺一样的危险感,总算从渔老大的眼前消失。他神情明显一松,但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那少年。 只见那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条黄巾,郑重系在了头上。而后,他又取出两张符纸,熟练的贴在自己的双手背上,做了个祈福的手诀,表明自己符师的身份。再看旁边的五人,也都系上了黄巾。其中最高大的青年壮汉,则同样贴了符纸,捻了个诀,竟然也是个符师! “啊!竟然真的是太平道的道徒?两个赈济的符师?!” 这一下,渔老大的敌意彻底消失。他从怀里掏了半天,终于也掏出一条皱巴巴的黄巾。然后,他郑重其事的,系在了自己的头上,只是打了个死结,热情喊道。 “东岳帝君在东!自家人!我也是黄巾!” 闻言,张承负呼出口气。他心中稍稍放松了些,但依然还带着警惕。他抱拳对这渔老大行了一礼,回应道。 “大贤良师门下,冀州黄巾符师,张承负!请问,义士如何称呼,是那一方的方主?” 听到这一问,渔老大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船上回了一礼,看着少年的眼睛,诚心答道。 “某是大野泽彭鲿!是兖州大野泽黄巾!但彭某不是方主…我手下只有千百号人,都散在大野泽各处…比不得那些聚众数千数万的小方、大方!” “不过,我等虽然人少,却都记得大贤良师、两位大医与太平道符师们的恩情!这八九年来,被太平道救治的大野泽百姓不在少数。就连彭某自己,也在三年前患病时,喝过太平道的符水,吃过两剂汤药!” “乡野之人,不懂什么士人的大道理,可也晓得知恩图报!故而,请符师不必担心!且上船来,让我请你吃一顿酒,两条烤鱼!” “大野泽彭鲿?” 张承负凝神思量,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忆。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中,这只是个寂寂无名之辈,又或者是兖州黄巾中早早死去的一员。更大的可能,则是他一直藏在大野泽中,避开了乱世的开启,而后生死不知。 “鲿(尝),是尾巴微黄的河鱼。它是生命力最强的小鱼,不但能够飞起来,还会用刺蜇人。取这样一个名字,又呆在大野泽水中?…这暗示的命数,倒也值得琢磨!” 张承负沉吟数息,看着渔船上彭鲿邀请的姿态,蓦得丢下弓箭,笑着道。 “好!义士稍等!我这就上船,与你饮酒!” “小张郎君!您要去船上?这也太危险了…” “哈哈!无妨!王君不用担心。我信这位大野泽上的义士!” 张承负豪气大笑,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听到这一个“信”字,大野泽彭鲿的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而张承负已经看向了高道奴,笑道。 “道奴,去船上吃酒吃鱼,敢是不敢!” “敢!好吃好喝的,有什么不敢?!” 高道奴也豪气大笑,把身上的扎甲卸下,手中的长铁杖一丢。然后,两人就这样空着手,只带着环首刀,跳上靠岸的渔船。 “好!好极!请!…” 彭鲿高兴极了,盘腿坐在小船上,铺开一个席子,摆上六七条烤熟冷炙的鲈鱼,又摆了些莲藕与菱角。然后,他又从船舱里,摸出一个泥封的酒坛,重重顿在席上,使劲揭开,酒香就扑鼻而来! “嗯?好酒!真香!” 高道奴鼻子大动,口水都流了出来。而张承负嗅了嗅,闻着这浓烈醇厚的香味,惊讶道。 “这么浓的香味…莫不是齐酒?” “哈哈!对!这就是临淄的稷下酒!彭某两个月前,宰了几个过路的税吏,得了这坛好酒,一直舍不得喝…今天遇到两位符师,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就这坛好酒,喝个痛快!” 彭鲿畅快大笑,不拿什么酒盅,船上也没有这玩意儿。他把这酒坛抱起,自己先豪饮了两口,让客人安心。然后,他把二十多斤的酒坛,重重递给张承负。 “来!张符师,饮上两口,敬我等不打不相识!” “好!敬相逢!” 张承负爽快笑着,轻松抱起这沉重的酒坛,就是两大口饮下。这酒是黄米掺着稻米酿的,是浅琥珀色,又香又稠。入了口中,绵密甜糯,微微带酸,估摸着也就八九度。 而再细细一品,先是黍米的焦糖香、稻米麸皮的谷香,然后是蜂蜜般的甘甜、梅子脯的酸甜。直到最后的回味,才是熟黍米的余香,残留着细微的涩感,透出一种齐酒的清冽来! “呼!好酒!…” 张承负满足的呼出口长气,把酒坛递出。高道奴急不可耐,单手接过沉重的酒坛,看得彭鲿眼角一跳。然后,这位幽燕汉子抱着酒坛,“吨吨吨”就是七八口,直接喝了一斤下肚。 “爽快!豪饮!真是壮士!…” 彭鲿接回酒坛,再次喝了起来。而两轮水酒下肚,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三人,已经宛如好友,满脸都是亲近。他们就这样一边饮酒吃鱼,一边喝红了脸,大声豪迈的谈笑。 周围的渔民们看到这场景,也都吃吃喝喝,闹腾起来。而岸上的姜氏三兄弟与王度无奈对望,只得煮起鱼汤,弄起晚饭来。 “哈哈!我们抢劫商贾,一般不会杀人。只有放商人们活着回去,甚至给他们留下粗重的货物,才会有下一批过来!” “但遇到那些官府勒索的税吏,哪怕离着大野泽十几二十里,我们也得去宰了他们!我们这些人,都是被这些官府的税吏,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才不得不逃入大野泽!这些税吏最是凶残,该杀!嗯,他们的钱财也最多!…” 酒到酣处,彭鲿就讲起自己袭杀税吏、劫掠商贾的过往。而得手之后,只要把小船往大泽深处一划,甭管什么县里的衙役,还是郡国的驻军,都奈何不得他们这股大野泽出没的渔民水贼。 “嗝!你说官府围剿?哈哈!这数百里大野泽,哪支官军敢进来?就靠那些软脚虾一样的郡国兵吗?而那些骑马的厉害官军,也根本进不来这大野泽!” “呼!还是你们这大野泽好!不用怕官军骑兵!我在幽州的时候,那些骑马的官军骑兵,又贪又狠,到处去部落里索要钱财!那些大的鲜卑部落,他们不敢去抢,只会过来,抢我们这些胡汉通婚的内附部族!而官府的骑兵一来,我们根本逃不掉,也打不过…” 高道奴喝的多了,双眼发红,终于讲了些孩童时,在幽州杂胡小部落里的日子。那日子虽然苦,但本是父母双全,骑马赶羊到处跑,也不用缴太多赋税。直到官军突袭而来,把部落屠了,把他父母杀了,也把他捉走,卖到了矿里为奴… “呼!这腐朽的官府,真是不做人事!该死!该杀!杀杀杀!…” 在这个残酷的时代,畅快的饮酒,袒露心声,是何等的不易! 听着两人的话,张承负也红了眼,心中如潮水般起伏。在他融合的灵魂里,同样保留着这个时代,那个十一岁童子的记忆! 在那些遥远的回忆里,父母与长姐的音容笑貌,就像树梢上挂满的桑葚,带着难忘的香甜。可官府残酷的厉风吹来,所有美好的一切,就都戛然而止。只剩下泥地里踩尽的桑汁,如同小户百姓被榨干的血泪… “太平黄天!不推翻这吃人的官府,又哪里有我等小民的活路?我张承负这一辈子,都要和这朝廷皇帝,和那些世家大族斗到底,只为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太平黄天!” “对!张符师说的好…嗝!承负老弟说的好哇!砍死那些官贼!” 在大野泽上,张承负斩钉截铁,咬破嘴唇起誓!而后,他用力抓住彭鲿的胳膊,目光灼灼,看着这个喝得半醉的大野泽水贼首领,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彭君,彭兄!你是大野泽义民的头领!为何不加入我等太平道,当一个大野泽的方主渠帅?” “嗯?我受过张天医(张宝)的黄巾,也饮过太平道的符水…只是,我这大野泽没多少人,当不起一个小方…” “哈!当得起!就凭这大野泽的地利,别说小方渠帅,就是大方渠帅,也当得起!” 张承负手中用力,捏的彭鲿都有些吃疼。他惊讶的看去,只看到少年坚定的眼神,就像藏着什么火焰。而那少年的话也一样,像是含着金铁,掷地作响。 “彭兄!随我去见大贤良师!我一定能举荐你,让你成为大野泽方主!而十二月的青州兖州渠帅会面,大野泽是重中之重,就得有你这样关键的人物!…” 第三十九章 此等杀罪,由我担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北风吹卷,大野泽金色的水面上,舞动着千万细碎的波纹。夕阳垂落,两岸灰白的大地上,闪耀着无数晶莹的霜雪。 浓烈的酒香,萦绕在船头。而三个出生最底层的豪侠,此时正坐在小船上,饮酒酣畅,敲打着酒坛而歌。张承负醉酒微酣,击打着船板当鼓点,声音如鹰而啸。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 高道奴满脸醉红,哈哈而笑,放声跟唱。 “劫义公,在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 接着,就是彭鲿凄然愤慨的歌声,亲身经历过官府盘剥的苦痛。 “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漉,归告我家卖黄犊!” 而后,张承负再次接过,把已经唱完的《平陵东》,又续上最后一句! “卖黄犊,难活口!官仓鼠雀肥如斗!杀官府,均贫富!苍天不公我自求!” 这一首长歌唱完,彭鲿心神激荡,就连周围的水贼渔民,也一起兴奋起来。他猛然站起,拔出短刀,敲着刀面而唱,却是最近几年才出来,流传最广的《东门行》。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 高道奴大笑接上,这歌他也会,还和涿郡的同乡饮酒唱过。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然后,周围的水贼渔民们,也忍不住拔出刀来,胡乱又激动的喊道。 “拔剑东门去!砍了他娘的税吏!” 众人的目光望来,张承负“吨吨”痛饮两口大酒,回忆起无数真切的见闻,又一次改词高歌。 “拔剑东门去!舍中空室无人啼:妻女早饿死,税吏又催逼!草席黄泉埋父母,饥儿病啼死难息!” “咄!行!我命只剩手中刀!横刀向天笑,砍尽世间恶人头!杀人非我愿,只愿人人不受欺!吾去已为迟!” “好!好!吾去已为迟!同去!同去!…” 彭鲿激动大呼,抱过酒坛,同样豪饮两口。然后,他红着眼,抱握着少年的手,起誓道。 “东岳帝君在东!太平道若真是如此,真要举起刀来,要砍死这贪如狼的官府…那我彭鲿就随你去!我大野泽受苦的兄弟们,也都随你去!…” “好!彭兄!今晚大醉一场,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成武县,拜见我师!…” “然!诺!!” 一夜圆月明,星汉映大泽。王度躺在岸边的篝火旁,辗转反侧,始终难以睡着。许久后,他才看向不远处的小船,还有小船上呼呼大睡的三人,幽幽叹道。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而若是更进一步,又是何等模样呢?或许,就是郎君的模样吧!…” 明月升起又落下,晨曦点亮东方,炊烟也在泽边升起。等众人都用了早饭,王度便与张承负告别。 “黄天所鉴!张君,度这就沿着瓠子河北上,回东阿县城,取出县中记录,带回程氏兼并土地、不法害民的罪证!” “好!王君,此行极为重要,你得有靠得住的人手,也要有人沿途护卫。我让姜氏三兄弟随你一起北归!行事需密,快去快回。向段氏告发时,莫忘了我之前的话!” “诺!度不敢忘!…” 说着,两人惺惺相惜,互相行了一礼。然后,四匹马就分道北去。而张承负拍了拍醉眼朦胧的高道奴,又看向带着五个渔民的彭鲿,笑着道。 “彭兄!那我们也走吧!南下成武县!” “好!承负兄弟,都收拾妥了,走!” 来时六人六马,归时八人两马。这下子,自然就只能腿着走了。众人走了三日,才到成武县,看到段氏昼夜不息的朱门灯火。 作为官府通缉的水贼,彭鲿肯定不会去段氏庄园。而张承负问起他的住处,他就笑道。 “我等大野泽渔民,入城没什么住处,也得避开官府。倒是城外的市集里,一直有人相熟。承负兄弟要是来寻我,找到市集里的渔民,问一下‘大野泽的鲿鱼,在哪能买到?’,就会有人给你指路了!” “哦?市集渔民处,就能寻到彭兄?好!” 闻言,张承负看着自信的彭鲿,若有所思。 这些大野泽的水贼,都受了官府的通缉,不像太平道,没法在郡中公开活动。但是,他们也凭借着大野泽四通八达的水网优势,凭借着长久的存活时间,在兖州发展出了许多暗中接应的人手,能非常快的获得周围各县的消息。 “若是能稍加整理,确保人手的可靠,这就是一个情报网的雏形!这些到处都有的划船渔民,就是最好的间谍!而若是能依托水网渔民,和各郡县的太平道信徒结合起来…那就能成为太平道的独有优势,依托民间底层的情报网!” 张承负的脑海中,刹那间回想起许多,眼神也变得凌厉。但很快,他就把新的起事谋划藏起,与彭鲿行礼告别。 “等我师父出了段氏庄园…我再来请彭兄前来,拜见吾师!” “好极!诺!” 段氏庄园的灯火依然明亮,酒肉的香气,宾客的喧嚣,乐姬的笙箫,舞女的歌舞…都醉生梦死般,展示着大汉顶层的奢靡。而短短数日内,段氏的“脱罪业务”,就已经在济阴郡中传开,送钱的马车里,又多了不少乡里的“豪侠”。 张承负收敛杀气,行过松香萦绕的园林,踏入大贤良师居住的单独屋舍,跪倒在师父的面前。而等他把这一行的经历细细讲完,师父张角的手停在了短髯上,蹙起浓眉,脸上错愕又无奈。 “承负,你去了大野泽一趟,就又结识了大野泽的水贼头领?想让他来拜见我,成为我太平道的方主渠帅?” “是!老师!大野泽位于兖州的中心,水系四通八达,来往最是便利。而它的地形又极为复杂,河道纵横、芦苇茂密、沼泽众多。官军的骑兵完全无法展开,军伍无法形成阵列,甲士也难以在沼泽间移动…” 说到这,张承负难掩兴奋,笑道。 “黄天可鉴!弟子看到大野泽的地形,深以为喜!这样的地利,就适合我太平道举义!我太平道在兖州的力量,主要在兖州东郡的东北,尤其是大河以北的东武阳。那里一马平川,虽然户口众多,但根本无险可守!” 张角神色严肃,沉声道。 “兖州黄巾,是你二师叔亲手操持起来的。濮阳是东郡的郡治,又守着大河的南侧河关之一。这座守河的郡治大城,才是兖州黄巾的目标!” “老师!濮阳是郡治大城,河道便捷,有郡国兵驻防,更有许多世家大族的私兵。一旦举事,以东郡黄巾的力量,想要夺取濮阳,何其之难?哪怕千难万难,侥幸夺取了濮阳。我们在那里没有世家支持,又缺乏城中根基,如何能守住这样的大城?” 说着,张承负伏地行礼,神情无比凝重。 “黄天可鉴!只要朝廷一支兵马前来,东郡黄巾还在大河沿岸的平野上,进退不得,就会被一战平定!向西攻濮阳,是十死无生!只有提早筹谋,让东郡黄巾向南,先取东阿县,拿下郡都尉武库…” “然后,搜罗小船南下,入数百里大野泽,以大泽为根据,四处出击袭扰!这样一支生力军入了大野泽,就会让官军如鲠在喉。他们将无法自如调集兖州粮草,维持后勤粮道,全力北上冀州…而要是入大野泽讨伐,官军又施展不开,必然费时长久,为河北争取时间!” “同时,从大野泽向东,北控汶水,南控亢父,东连泰山郡。让兖州黄巾,与青州黄巾勾连,吸纳泰山周围占山的义士…哪怕官军集结数万大军,清理大野泽周围,也能把主力撤回泰山山区,四处游击。等到官军主力离开,想要北上时,再回来大野泽袭扰…那这大河以南的局面,就骤然活了!” “甚至,这大野泽到泰山山区的根基之地,弟子希望能让二师叔亲自坐镇!也只有他多年在此传道的威望,才能凝聚兖州与青州各地的大方小方!” 听了这一番长远的谋划,大贤良师张角垂目良久,回忆着实地走过的地形。许久后,他才低垂着眉眼,开口道。 “承负,你这番谋划的出发处,是我太平道起义的兖州黄巾,既不能夺取濮阳,也没法得到兖州士族的支持,还根本没法抵抗官军的一击…所以只能避战?” “是!老师!官军之强,毋庸置疑。义军刚起时,只能避开官军主力,避开骑兵优势的平原地形!但只要义军能存活下去,就能在不断的厮杀中变强,尤其是不断攻破那些地方上的世家与豪强庄园,获取粮食与武备!而青州莱芜之地,又盛产铁料,足以武装义军…” 张角默然片刻,额头的川纹深深,眉头紧锁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大野泽与泰山山区,都是贫瘠之地,又如何能养活十万兖州黄巾,数十万青州黄巾?…所以,南下大野泽后,就必须不断攻破兖州的世家大族与豪强,才能获取粮食的补充?” “是!老师明鉴!只有世家大族与豪强,才有活人的粮食!而不攻破他们的庄园,他们就会成为官军的引路人,为官军提供补给!一旦举事,在官军主力抵达前,这些兖州的世家大族,当能破就破,应杀尽杀!…” 张承负面色不变,声音也很平静,只是杀气翻涌。大贤良师张角闭了会眼睛,沉默了会,才再次道。 “承负,为了这大野泽到泰山的根基谋划…你又起了杀意,要除掉东阿程氏?然后,借为师的占卜,引发兖州宦族与士族再一次的残酷争斗?你是要尽可能的,把兖州士族除去?…” “是!也不是!…老师,我针对的不是兖州士族,而是兖州的世家大族。底层的士族,我太平道可以尽量争取,就像那位东阿县丞王度一样。但上面的世家大族,从一开始,与我等黎民之道,就是不死不休!他们一旦对我们挥下屠刀,可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张承负俯下身,眼神坚定如铁,再次行礼请求。 “请老师为了兖州百姓,以‘占卜’说动段氏,再起一场兖州宦族与世家的腥风血雨!” “...” 这一回,大贤良师张角闭着眼睛。他足足沉默了两刻钟,才叹息道。 “承负,你没见过前两次党锢,也不知晓这宦族动起手来,会破多少门户,流多少士族的血!那些世家大族,根深叶厚,其实还未必在党争中破门。而真正破门的大多数,都是中下层无辜的士人!这是无辜者的血,违背了为师三十年来的劝善济生之道…” “...” 张承负默然许久,膝行两步,跪在师父的身前。他重重伏地叩首,咬牙道。 “老师!我等改变世道,求立太平黄天!这绝不是谈玄论道、宴饮谈笑,不是君子的仁义与温良恭俭让!…这是要流血死人的!要死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世家大族与我等,本就是不可妥协的矛与盾!” “在弟子附魂的所见中,后面三十年内,死去的黔首百姓,何止千万?天下人,四个里就得死一个!而这河南河北的灾疫之地,更得十去七八!到时候,会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黄天可鉴!这天下,要死千千万万的黔首!若是杀了一家大族,就能少死数千百姓,让我等黄天更近一寸…那就值得去做!哪怕弟子死后,沉在地府的血海里,连头都露不出来,我也问心无悔!” 屋舍中,陷入良久的沉默。大贤良师张角睁开眼,看着重重伏地的小弟子,深邃的眼神中,渐渐露出深深的悲悯。许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幽幽慨叹。 “承负,我等修道之人,不骗天心,知晓功德与罪业的‘承负’。这‘占卜’既然由我所出,那折损的阴德功业,自然也会记在我身上。此等杀罪,由我担之…” “为师只希望再叮嘱你几句!你走的这条道,既是大愿所启,也是大凶之门。欲行这样大愿大凶的大道,你就必须始终守住自己的本心!若无大悲心以济人,若无大毅力以御欲…那你早晚必为杀气、邪气所乘,堕于大凶的邪道旁门里!” “黄天在上,清气在心!愿汝秉本愿而终其途!~~” 说罢,大贤良师张角站起身,最后叹了口气。他取下占卜的式盘,披上一件道袍,带上辟邪的桃木剑,平静的走出了门。而在他身后,张承负沉默伏地,心坚如铁,唯有眼中湿润。 第四十章 七千斛一次的观星占卜,起杀劫!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大寒之日,十二月中。天朗气清,夜空如镜。在这岁末的节气,最适合观星占卜,也能一窥更深的“天数”。 段氏庄园灯火通明,深处却有一片黑暗的所在,正是拥有观星台,不许宾客与普通族人涉足的卜园。卜园中,筑有规格极高的三层祭坛,正进行着极为肃穆庄严的“观星大占”。 这祭坛的上层,画出北斗九星,包含了辅弼二颗隐星。中层处,布二十八宿分野,既有画符,又筑有小台,供奉上等玉石。下层列七十二地支,符旗环绕。有七十二颗夜明珠埋入坛中,露孔放光,以为地眼。而坛周东南西北中,又插青赤黄白黑五色幡,来对应五行。 这一处华贵的祭坛,也不知耗费了几百万钱,恐怕比皇家的占卜之地,也差不了太多。 “簌簌…” 通灵的七香,在整个祭坛中缭绕,又以兰香、沉香、青木香为贵,一份就得上千钱。眼下青烟袅袅升起,便象征着与天地沟通,片刻都不能断。而为了不影响“大占”的效果,所有的仆役都被远远赶开,敢擅自进入的,会被直接杖毙。 “簌簌…” 星辉落下,此时的祭坛上仅有一人,头戴一条黄巾,手持玉衡式盘,脚踏大禹七星步。他仰望着璀璨的星汉,用玉衡对准紫微垣,记录五星的轨迹、亮度及异象。而后,他又在祭坛星辉下,以“四营十八变”之法演蓍草。 如此繁复的仪轨,一直进行了整夜,直到天色将明,他才神色疲惫的点燃符纸,对祭坛下示意。而祭坛下,三名段氏族老也站了整夜,直到符纸燃起,他们才匆匆上前,眼中急切的低声道。 “张真人,这一次岁末的大占卜,所得兆象如何?” “...” 大贤良师张角垂着眼睛,默然不语。直到三名段氏族老催问了三次,他才长叹一声,黯然道。 “天象有大变!…” “啊!天象大变?!是吉是凶?与我段氏又是如何?” “对!真人,我段氏的命数,可有所得?” “真人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三名段氏族老瞬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大贤良师张角。而张角又沉默了会,脸上显出肃穆。 “星象为凶,五星失度,荧惑入太微。将有客星犯主,彗星扫帝座,凶灾起。月掩轩辕,宫室不宁,将有宫中之乱…” “什么!五星失度,主朝堂乱?客星犯主,兵灾将起?月掩轩辕,宫中变故?…竟然连有三种凶相?!” 闻言,三位段氏族老目瞪口呆,老脸上都显出震惊与惶恐。他们修起祭坛,平日里也经常星占,对这些天象代表着什么,自然是清楚的很。 “嗯!这三种天象,第一种五星失度,已经显于天中,诸位也都能看到。而第二种客星犯主,将在一年半后发生。至于月掩轩辕,怕是会在五年后,也可能更久些。而到时候,怕是会有…” 大贤良师垂着眼睛,声音冰冷而平静,就像亲眼所见了未来。而三位段氏族老仔细地看过玉衡与式盘,又仰头望了会星汉,焦急道。 “五星失度,果是如此!张真人!您在大占中,看到了什么?五年后,究竟会有什么?!…” 大贤良师默然片刻,直到三人急不可耐,才轻声道。 “天象大变之事,贫道不敢妄言…” “真人请说!此话入得我等耳中,绝不外传!” “哎!天象所示,五年后,天数或有更替…许是荧惑守心…” “天数更替,荧惑守心!!” 听到这一句,三位段氏族老浑身剧震,脸上都露出恐惧! 在这个时代,凡是稍懂些星象的,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与含义。这是最为忌讳的占卜结果,也最不可对外人说!因为,这是天象暗示,皇帝的寿数只剩下五年!五年后,皇帝就要死了!! “黄天在上,清气在心!贫道不敢妄言…这天数的大劫,以贫道浅薄的道行,或许测得并不准…” 这一刻,大贤良师神情平静,注视着三位段氏族老的神情。他似乎要从这些族老的表现里,寻找出什么隐藏更深的东西。 皇帝久在宫中,由单独的太医负责诊断。皇帝的身体状况如何,只有十常侍中地位最高的三位大宦,才有明确的答案,而段氏也在其中。他小弟子给出的“皇帝寿数”的预言,要想验证,就得试一试,看看这些段氏族老的反应… “五年!竟然是五年!” “原来如此!原来皇帝只有五年了!…” “啊!那到时候,应是‘史侯’继位?” “谁知道呢!不是还有‘月掩轩辕’的宫中之乱?…” 三位段氏族老忧心忡忡,对这个“大占”得出的皇帝寿数,竟然毫无疑虑,反而是“原来如此”的样子! 大贤良师张角眉头一扬,对皇帝身体的情形,就此了然。他沉默的观望着,直到三位段氏族老讨论片刻,又一齐看向他,各个脸上都是不安。 “张真人!真人的道行,冠绝天下,我等深以为然!…” “不错!真人绝非妄言!天人相对,如此天象下,不知我等之前所求的,占卜的命数?” 听着这些迫切又不安的询问,大贤良师又一次默然许久,显出是否开口的挣扎。然而,他刚才对皇帝的预言,明显击中了宦族段氏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隐忧! 段氏因当今皇帝而兴,凭借皇帝的信重,卖官脱罪敛财无数,眼下已经兴盛以极!可一旦当今皇帝归天,那他们段氏,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要知道,前朝桓帝的大宦候氏,一度封侯赐爵,可离着他们成武县不远!他们这些族老,可都是亲眼见过侯氏一族二十年前的煊赫,又见到了帝位更替后,侯氏骤然身死族灭的下场! “请真人一定相告!我段氏一族后面的命数,究竟走向何处?” “就是,就是!此事事关重大,真人请且直说!若有什么需要,什么供养,我等自当随喜功德、以财禳灾!...” 三位族老用力握住大贤良师的手臂,又是恐惧又是急切,半点不容这太平道人拒绝。片刻后,大贤良师终究禁不住三位族老的苦求,只得叹息道。 “诸位,不是贫道不愿说…只是此话出口,不仅泄露天机,更有损贫道的阴德。若是有血光之灾四起,那死去的魂灵,就都得记在贫道的头上…” “张真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开口?!” “血光之灾?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真人今日,必须告诉我等,否则绝不能离开!你若是担心阴德…那就按你之前说的,我段氏捐献五千斛,不,七千斛粮食!供你太平道去赈济救人,来弥补阴德!…” “嗯?黄天在上,段氏愿布施七千斛粮食?大灾之年,粮食筹措不易,段氏此言当真?” 听到这“七千斛粮食”的许诺,大贤良师张角终于神色动容。他眼神肃然,看着三位段氏族老,却见这三人连忙点头答应,脸上半点看不见犹豫。 “当真不虚!不就是些许粮食吗?又能值几个钱!无非就是买粮运粮难些,却也难不倒我段氏!…” “不错!今年兖州青州豫州大旱,但南边的徐州、扬州又不受影响!我段氏去这两州买粮,又有哪家商贾敢不卖,那个郡县敢不放行?” “真人还不放心?那我这一处大庄园内,尚且有两万多斛存粮,直接取七千斛给真人的太平道!这一番真心诚意,真人总可以说了吧?…” “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只能开口了…” 大贤良师张角默然数息,暗暗一声长叹。自己这一次,不仅担了小弟子的“杀罪”,也走了五弟子“鬼神济生”的路数…随后,他神情一肃,郑重道。 “诸位族老,请看这式盘与蓍草…贫道道行浅薄,先见岁星暗淡、太白昼见、荧惑入紫微…” “其中,岁星为木,太白为金,荧惑为火。此三者,天象也。而后,贫道又为段氏,行了三次大占,得了不同的卦象。而天象与卦象相合,便得了下面这三句命数…” “第一句,巽风动金,‘风指其北者,衡将出’。 第二句,震木为二,‘雷震其中者,木将折’。 第三句,离火焚木,‘火炎其上者,门将空’…” “什么?!” 听到这三句占卜,三位段氏族老神情骤变。他们面面相觑,都品出了这占卜辞的凶险!其中的第一句有些晦涩,而第二句的“木将折”,第三句的“门将空”,对一个氏族来说,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大凶之兆! “真人!我段氏的卜辞,竟是‘大凶’吗?这‘大凶’自何处?来自何人?又会在何时?如何去解?!…” 大贤良师张角垂下眼睛,闭目了会,才疲惫道。 “三位族老,此三句占卜,对段氏而言,确实是‘大凶之兆’!这凶兆来自何处何人,事关血光之灾,贫道绝不敢言!然而,这占卜虽为大凶,但兆象的时间却很远,恐怕要在五年后,并且与天象配合,才会应验…” “五年的时间尚久,其间天象改易,变数又多…或许到了那时候,贵族命数的吉凶,已经转危为安,也未可知!” 说着,大贤良师张角深深作揖,对三位神情骤变的段氏族老,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天下事自有承负,天地万民都有所记!三位族老愿意捐七千斛粮,以养兖州百姓,自会有一份功德在身!…而有此功德,‘五星失度,客星犯主’的天象,都动摇不得段氏…贫道在这里,替兖州百姓,向诸位行礼拜谢了!” “至于确切的吉凶化解,贫道道行有限,真心不敢妄言…但以诸位的功德,想必会逢凶化吉!愿诸位以善为念,化解此劫时,少行无谓杀道…” “言尽于此,贫道这就离去了!…” 言罢,大贤良师张角又行了一礼,这才带上随身的法器,慢慢踱步出了卜园。星河的辉光,落在他的身后,而庄园的灯火,照在他异常疲惫的脸上。光与影,都明暗的交替着,从无暇的天上,走向浑浊的人间。 后方的卜园中,华贵的祭坛上,只剩下三位段氏族老。他们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繁复的天象与卦象,反复咀嚼着大贤良师留下的话。 “风指其北者,衡将出;雷震其中者,木将折;火炎其上者,门将空…若段氏为‘木’,那什么是‘衡’,什么又是‘北’呢?” “五年后,天象大变。皇帝死,段氏凶劫?…该死!这劫数到底是来自何人何处?为何大贤良师始终不肯说,只是说了个时间?…” “以善为念,化解此劫时,少行无谓杀道…嗯,杀道?!谁在天象变后,要杀我们段氏?而我们要提前杀谁,才能化解此劫?…” 三位段氏族老推敲沉吟,渐渐有了些头绪。而后,他们互相对视的眼神,都显出了些狠色。祭坛上的五行大幡猎猎飘扬,仿佛有什么冷厉的气息,在慢慢积蓄… 而后几日,宦族段氏并没有食言。他们直接开启装满的粮仓,把一车车的陈粮,都送到了本地的太平道手中。对段氏来说,七千斛粮食确实算不了什么。前几年灾疫,段氏之所以从未救济,不过是因为外面黔首小民的生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罢了!但眼下,既然涉及到段氏的命数,那这些粮食舍了也就舍了,也就是多卖两个官的钱而已! “段氏慷慨,布施粮食。太平道深以为谢,不胜感激!…” 大贤良师张角又一次致谢,只是对段氏家老们旁敲侧击,反复追问的劫数,始终闭口不言。 张承负侍立在师父身后,清点记录着段氏庄园中运出的、囤积了三年的陈粮。而一辆辆马车向外运出,又有一队队马车向庄内运来。从青兖豫三州各郡,前来求见段氏,买官脱罪的士族、商贾与豪侠,依然源源不断。见到这一幕,他便一直冷眼旁观,沉默着不说话。 至于高道奴,则并不在府中,去帮着接收段氏送出的粮食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七千斛布施的粮食,已经尽数运完。他脸上满是纯粹的欣喜,高兴的对师父与师弟道。 “七千斛粮食啊!足够七千丁壮,吃上一两个月了!…” “天下到处受灾,能有这么多粮食,可真是让人高兴!…” 看着纯粹的高道奴,大贤良师笑着点点头。而后,他看向张承负,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平静道。 “走吧!承负,此间事已了。去见一见,那位大野泽的豪杰。然后,得快些去东平国东平陆的天齐庙。你二师叔与各位青兖渠帅,怕是都已经到了!…” “是!老师!” 张承负恭敬点头,对大贤良师深深行了一礼。而后,众人就离了段氏庄园,往东北的东平国而去。 段氏庄园依然灯火耀眼,像是盘踞在兖州的庞然大物,接引着来自洛阳的刺目明光。而来往的宾客众多,向段氏大献殷勤之余,也很快带来了一首不知何时,在兖州流传的“童谣”。 “刃起东衡,断木为两;衡尺指南,朱户成灰~~” 三位段氏族老,听闻这句谶纬一般的童谣,大惊失色,当场摔了手中的绿釉瓷碗! 又过了三日,东阿县丞王度终于匆匆而来。他低着头,带来了举告的罪证,也带来了占卜中,“何方与何人”的第一个答案,“东阿程氏”! 在这么多次拜见中,他第一次进了段氏的内堂,跪倒在三位族老的面前,一五一十的,讲清了程氏不法的罪状。 当然,这些欺压豪夺、逼死百姓的罪状,段氏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只在乎王度举告程氏的一句话:“吾当效张俭事,为天下除此恶贼,使段氏族灭,一如侯氏满门!” 当天傍晚,五名披甲带刀的使者,就从段氏庄园中奔出,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兖州官道!他们一人三马,腰带段氏信符,日夜兼程,中途绝不停歇。而从成武到洛阳,七百多里的官道,快马加鞭,只需四日即至! 残阳如血如墨,染透奔马潇潇。冰雪纷纷扬扬,覆盖兖州旷野。北风寂寂肃杀,吹遍官道两旁的坟丘。而杀劫就此骤起,席卷齐鲁大地,不知何时可止~~ 第四十一章 黄巾起义的纲领口号,究竟该喊什么?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十二月的齐鲁大地,寒风割面如刀。平原尽白,泽水封而未冻。在一处土地祠庙中,在凶恶神像的注目下,大野泽彭鲿跪倒在大贤良师张角面前,恭敬拜道。 “黄天在上!大野泽黄巾彭鲿,拜见大贤良师!鲿躲避在大野水泽里,见到官府和世道的不平,深恨不已!今日,鲿愿投大贤良师麾下,为太平道门徒。只求一道符水,明一条天理,来反了这个贪如狼的官府!” “嗯!入我太平道,戴上黄巾,就不为自身的富贵,只为黄天正道,只为天下黔首不受欺。若负初心,便是为邪,魂魄不存!你可愿饮此符水,誓血不回?” “鲿愿以魂魄起誓!誓血不回!” 说着,彭鲿便咬破手指,滴血入符水中,然后一饮而尽,把手中的陶碗重重一摔。 “若违今日誓言,就如此碗!” “很好!彭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太平道大野泽的方主了!…” 大贤良师神色肃穆,满意点头。他亲手为彭鲿戴上黄巾,又在额头上画了个符点,交给对方一张象征身份的“方主符”。 彭鲿接过符纸,脸上露出喜色。他用力叩首,应诺道。 “诺!谢大贤良师!” 极为严肃、涉及神灵魂魄的入道仪式完成,彭鲿就此入了伙,也成为了太平道北上队伍中的一员。而众人踏着风雪北上,又回到了大野泽畔。只见芦苇低伏,覆雪如绒。远方泰山的余脉失去了颜色,唯有天边的黄日,带着铜锈般的冷光洒落。 “大野泽,地利。到泰山山区…” 大贤良师张角伫立在大野泽畔,亲眼看到了彭鲿手下的“渔民”与快船。他审视着这片大野泽的湖沼地形,脑海中回忆着小弟子张承负的起义战略,判断着这种地形,对于官军骑兵与甲胄的真切削弱。许久之后,他才吐出一口长气,对张承负点头道。 “承负,等接下来的渠帅聚会…你可以代表我,把你的想法好好讲出来!这些青兖的黄巾渠帅,都是可靠的,远比豫州的可靠…” “啊?是!老师!” 简短的对话,在大野泽畔戛然而止。众人没有上船,而是牵着马,沿着大野泽的东岸北上。此时的大野泽东岸,河道远比西岸要少。而行到一半处,进入山阳郡,众人就在泽边见到一处古朴苍凉的祠庙,有许多渔民乡民供奉香火。 “大贤良师!这是我大野泽的蚩尤祠庙!传说是埋着蚩尤的肩髀,藏着这古巫大神的魂魄!…” “哈哈!我们大野泽水贼,一向和官府对着干,也从不去拜什么官祠。就拜一拜蚩尤祠,寻个庇佑!嗯,我们也在这祠庙里立了黄天像,拜黄天,黄天能救人!…” 闻言,大贤良师点点头,带着众弟子进入祠庙内。张承负仰头看去,一眼就看到头戴牛角、手拿斧头的蚩尤雕像。而旁边的另一侧,则是头戴冠冕、手拿长剑的黄帝雕像。不错,太平道黄天信仰的起源,正是中央黄帝。 这一处大野泽东岸的祠庙,竟然把蚩尤与黄帝,这一对你死我活的先祖,同时供奉在了一起! 大野泽周围的乡民们,同时给这两位神灵点上松枝祷告。他们一边祷告“凶神”蚩尤,希望官府的税吏千万不要来收税,或者收的尽量少些。另一边,则祷告“善神”黄帝,希望太平道的符师们,前来施加符水,治病救人。 而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平道队伍,乡民们先是惊讶,接着很是欣喜。他们拿着各种渔获与水蔬,连续送上来致谢… “啊!黄天庇佑,真是黄卷符师来了!” “符师,这是我新捞的鲿鱼!” “鲿鱼太小了,拿我这条鲤鱼!” “我这还有晒干的莲藕和菱角…” 这一番变化的场景,落入张承负眼中,让他觉得对比强烈之余,又感受到了黔首小民的民心。 “黔首小民想要的,不过是少交赋税杂役,少受官府逼害,不受疫病灾害,能够吃饱饭活下去!但凡是能有一点活路,他们都会默默忍耐下去。而当他们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如黄河般轰然爆发!…” “这就是大势与民心!若不借着这种天灾的大势起兵,让黔首小民们打破对官府与世家的顺从,喊出真正建设性的纲领口号!…否则,一旦等饥寒的小民们饿死殆尽,世家与豪族扩张吞并,人地矛盾缓解…最后活下来的人,不过变成世家豪强的佃户来苟活,又如何能再有,拿起武器来反抗到底的决心?” “时势所在,就像海潮涌来!大潮之前,根本不容退缩,必须向前!…否则,往后一退,就彻底失去了大势与民心。老师确定甲子年起事,哪怕身死也不避,却比我要看的透彻了!…” “而我太平道,究竟要在举事的时候,喊出什么样的纲领口号,才能顺应最广大而迫切的民心呢?” 张承负垂目思索,回忆起许多许多,渐渐有了符合世道的想法。旁边的大贤良师张角,则安抚了百姓后,又耐心等这个小弟子回过神,才在这奇特的祠庙中,开口对众人讲道。 “《归藏·启筮》中言,‘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这里的‘青丘’,就在泗水上源,在豫鲁交接一带,或许就是菏泽。” “而后,‘四冢磔蚩尤’,蚩尤埋骨四处。这一处巨野县,埋的就是蚩尤的肩髀。儒士们常以黄帝为‘仁德圣主’,以蚩尤为‘残暴叛逆’…但在我道门中,却视黄帝为‘善神德主’,蚩尤为‘凶神兵主’。前者‘道法自然’,视为阳,为吉。后者‘以力逆天’,视为阴,为凶…” “两者相合,阴阳流转,吉凶祸福,合而为太极,却并非固定的正邪!就像这汉室,高祖提剑反秦时,是大吉的善,是黄帝的仁德。到了眼下的皇帝,却已经变成了大凶的恶,是蚩尤的暴虐…而后再有举义反汉,就又是以黄帝代蚩尤!以大吉代大凶…” “世事流转,盛衰兴变,都随着天数与时势的变化。阳极而为阴,阴极而变阳,这就是天下的道!所以,这世道从不会有世代不易的王朝,也绝不会有始终仁德的圣主,唯有数百年一次的五德交替,一变再变而已!” “而在老阴极凶时举义,开创少阳生吉的变化,就是我等所为,在天道中对应的道理啊!…”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幽幽,站在蚩尤与黄帝的雕像前,注视着恭敬聆听的弟子门徒。他此刻讲道,说出的“造反理论”,却远比张承负的想法,更契合于这个时代,契合于众人的想法。就连刚刚入太平道的彭鲿,都满是赞同的恍然大悟。 “啊!黄帝斩蚩尤,天数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眼下的官府就是蚩尤,要我们去斩他…不愧是大贤良师,说的真好!…” 张承负仔细倾听着,也在继承着“太平道的法统”。直到大贤良师讲完,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走吧!继续赶路!” “诺!” 众人继续向北,沿途也见了山阳郡的村落。有大泽提供水源,今年的旱灾,对大野泽沿岸百姓耕种的影响,远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但同样是靠近水源,瘟疫的传播极快,这一带的黔首百姓们,都深受连年疫病的折磨。五年三次大疫,每家每户都有病死的老弱丁壮,乃至于举户灭门。 而当疫病大肆传播时,太平道符师们不畏瘟疫,前来施符施药救人,就此逐渐建立了此地太平道的民心基础。 太平道的信仰,能在兖州大地广泛传播,归根结底,还是凭借了救命治人的“黄天善道”!而绝非是靠什么杀人,什么像水贼那样截杀税吏… “治病救人,才是黄天善道…” 张承负一边行途考察,一边深思不语。救病治人,是黔首的民心基础。黄天信仰,是聚众的组织形式。 黔首小民从不愚笨,知道谁是对他们好的人。而太平道要传播开来,“救人”的核心理念,是必须要放在首位的!这也必须是政治纲领与口号中的首位! “所以,起事的口号应该是…太平救人,黄天救世!人人有田种,人人能吃饱!打破世家分田地,打破官府不纳粮!…” “在我们黄巾起义的最初阶段,这三句纲领口号,就契合着黔首百姓的所求,也契合着这个东汉末年的世道!若是这些口号能够喊出来,必然足够振聋发聩,足以鼓动万千黔首,足以震动整个汉室的天下!” “可这样激进的起义口号,太平道各地三十六方的方主渠帅们,又能否认同?那些出身不同的方主们,加入我太平道,都抱着各种各样的冀求。他们的理念,恐怕和冀州道场的本部并不相同!” “甚至,就连我那几位出身士族的师兄们,也没法真心喊出这样的口号来!老师总是在最大程度的,试图弥合所有人…但谁主谁次,由谁作为骨干领导,由谁作为辅助服从,真正走什么样的道?…这才是我黄巾起义的关键,必须时刻明确清楚!…”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进入东平国,抵达东平陆的天齐庙前,张承负又寻到机会,与师父大贤良师长谈了一次。而这一次,听到张承负说出的纲领口号,大贤良师张角默然许久,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深深长叹,轻声道。 “承负,为师知晓你要走的道,也真心希望,看到你能走通的那一日!毕竟,为师从未见过…” “但接下来,在青兖渠帅的聚会中,你最多最多,只能说前两句:‘太平救人,黄天救世。人人有田种,人人能吃饱!’。至于最后一句若是说出,就会成为整个大汉天下,朝廷与世家最醒目的敌人!…” “其实,你最好能把讲述的重点,放在你所提出的‘大野泽-泰山山区’的经营想法上。来告诉青兖渠帅们,如何借助地利,去与必然抵达的官军周旋厮杀!…” “而等到了豫州,在豫荆渠帅的聚会里,你就只能说一句:‘太平救人,黄天救世!’那些豫州与荆州的渠帅背后,世家大族的影子,可太多太重了。若是说的多了,你怕是提前为人所注意。豫州是世家大族的根本之地,连宦族都没法占据优势。若是你在那里,与世家大族撕破脸…为师担心,你会走不出豫州!” 说到这,大贤良师伸出手,在张承负的额头上,为他画了一个祝祷护身的“老君符”。然后,他才眼神深邃,沉声道。 “承负!黄天在上,清气在心,求道者先要存身,才能求道!就像我反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且藏器于身,待天时而动。抱朴守拙,才能行稳致远’…” “‘打破世家、均分田地’的口号,等到起事后,你可以去小心的去做,但绝不能,这么早的开口喊出来!求道的时机还不成熟,你不能变成汉室天下的首要目标…” “若是有朝一日,为师身死,你两位师叔身死,皇帝也死了,世家与宦族互相厮杀…而你又能在并州之地,立下根基,封太行八陉,闭塞以自守…那是才是你的时机,来真正喊出这样震惊天下的口号!” “老师!…” 提到自己的身死,大贤良师张角依然神色平静,反而是张承负有些激动起来。然而,一只粗糙的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止住了他急切的话。师父张角的话,就又一次平静传来。 “承负,我们很急,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但你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你的时间还长,你培养的童子们,时间也还长…” “记住为师的话,你的时间还长。一定要先固根本,再开花结果!…” “走吧!不要再说了。去天齐庙!你的二师叔,已经派人来接我们了…” 风中无言,唯雪打芦叶,松柏轻晃,簌簌作响。众人遇到了张宝前来接应的弟子,又一次踏上行途。而在半日的行途后,日暮之下,一座祭祀东岳帝君的天齐庙,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哈哈!兄长!你终于到了!” 听到消息,一名太平道人从庙中走出,爽朗的朗声大笑,声音清晰如鼓。他身披土黄大袍,袍上绣地文符印,腰间悬铜铃、法印与木剑,快步走向张角。 而张承负抬起头,细看对方的样貌,却见面黑有光、眉浓眼沉、口方鼻直,正是精擅医术、传道与组织教团的二师叔,天医张宝。 “嗯!仲弟,我到了!” “好!快些进来吧,兖、青两州的渠帅们都到齐了…咦?兄长,你这次带的,是最小的两个弟子?” “嗯。来!承负,道奴,向你们二师叔行礼!” “诺,拜见二师叔!” “不错,不错!一个个气宇轩昂,眼神有力…咦?” 二师叔张宝看了片刻,笑着道。 “这神态感觉,与上次见面不一样了。似乎还带着杀气…是不久前刚见了血?…” “...” 闻言,张承负与高道奴相互对视,眼中都有些惊异。而他们这样的动作,落在张宝眼中,自然就等同于回答。张宝眉头一扬,看向兄长张角,疑惑道。 “兄长,这两个弟子还小…你派他们,去杀了谁?” “…” 大贤良师张角默了数息,才答道。 “魏郡审氏,有位叫审配的法曹掾,要去洛阳告我。承负与道奴,就把他半路截杀了,应对的很果断,也不算错。” “...” 听到这话,二师叔张宝浓眉一抖,完全听懂了发生的事。他仔细看了这两个兄长的弟子,好一会后才问。 “谁拿的决断?” “是承负。他看起来小,其实有天授的智慧与勇武。” 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看着仲弟张宝,意味深长的道。 “这一次渠帅聚会…我不会说太多。但我希望承负能多说一些。他说的,也会是我的想法。” “这?当真?” “当真不虚。” 张宝若有所思,看着兄长肯定的眼神。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爽快应道。 “好!” “来吧!既然人到齐了,就由兄长你来领头,先祭祀东岳帝君!这一场重要的聚会前,总得让大伙都以魂魄郑重起誓,才能商议大计!…” 第四十二章 弟子以为,当破了这李氏豪强,尽除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东岳天齐庙外,山风啸过石阶,在林间呜咽作响。风雪初霁,松针簌落。檐角挂冰,松柏凝霜,一片冬寒模样。而天齐庙内,东岳帝君金面铁目,冕旒垂肩。祂俯视着面前起誓行礼的众人,神容肃然,如判死生。 “黄天所鉴!岱宗高座,东岳真君在上。我等跪香火之前,起誓于神明。今所闻所知,誓不泄一字于外。若违此誓,山崩地裂,神人共弃!生无所安,死无所归!…” 大贤良师张角、天医张宝跪在最前,十几名渠帅跪在其中,七八名弟子跪在其后。众人行三拜九叩之礼,然后各自点燃一张符纸,一根松香,插入东岳帝君面前的陶罐。 很快,符纸青烟燃尽,上呈黄天与帝君。留下的符灰,再用泉水一冲一饮,把魂魄的誓言吞入腹内。等这样的祭礼行完,一众乡间出身的渠帅互相对视,已经多了些难得的信任。 在太平道中,重要的聚会前,这样誓言的仪式总是少不了的。好在,此时离上古未远,两汉又虔信巫、道,这誓言的约束力还在,不像洛水之后。 “都坐吧!” 大贤良师张角神情肃穆,与天医张宝并排,坐在众人上首。然后,依次往下一圈,是十几名青州兖州的黄巾方主渠帅,跪坐成一个坛状的圆形,大野泽彭鲿坐在最下。再往外一圈,则是张角与张宝的弟子们,以及渠帅们带来的亲信符师。 数十人依次落座,张承负就坐在紧靠着大贤良师的身后。他注视着对面的渠帅们,看着那一张张风吹日晒、沧桑肃然、充满乡土气息的面庞。而渠帅们则齐齐看着上首,平日的凶悍与桀骜,都变成此刻的敬仰、恭顺与倾听。 “皇帝失德,五德更替。汉室火德将衰,黄天土德将兴。我等聚于此处,便是顺天道而为,推翻朽坏的汉室,重立太平的黄天!” 大贤良师张角如此开场,而天医张宝眉头微动。他听出了兄长的讲道,与之前有所不同,更为决然无畏,就像做出了某种无法更改的决定。而后,他就知晓了张角的决定是什么。 “我夜观星象,先见五星失度,汉室朝廷昏乱,天下灾疫四起。后见客星犯帝座,天下灾疫还将持续,恐怕明年、后年依然大旱,天下黔首再无活路…” “故而,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就是我等的起事之日!此日已经定下,断然无法再拖!” 张承负侧耳聆听,他很少听到师父的声音,会有如此振聋发聩的凌厉。而十几名青兖的渠帅听闻,都面露惊骇,震怖不安。 “三年大旱?!” “这五年三场大疫,四次灾祸!若再来两年旱灾,岂不是七年六灾?那可真是没活路了!” “黄天啊!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正式举兵起事?!” “天下灾害这么多,朝廷又无赈济。不举兵造反,难道要黔首信徒都白白饿死吗?” “只有这一条路走到底了!” 祠庙中议论纷纷,天医张宝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在众渠帅面前肯定表态。 “兄长,你精善占卜,既然算得三年旱灾,那确实只有甲子年举事了!…众位渠帅,汉室已经腐朽,天命更替,便是注定的天数!我等依天数而行,为黔首求活而举兵,是顺天伐暴汉,而非造反!” “嗯!五德交替,阴阳变幻,汉室已经阴盛而凶邪。我等戴黄巾起事,讨伐暴汉,便如黄帝斩蚩尤!” 大贤良师张角肃然开口,环顾着渠帅们各异的表情。他稍稍沉吟,又缓缓开口,振奋人心。 “我夜观天象,五年后会有荧惑守心,月掩轩辕…当今皇帝如同古之暴君,他的寿数为天道所否,只剩下最后五年了!等到皇帝身死,朝廷力量就会骤然衰落。我等所求的太平黄天,终会有降临到来之时!” “?!狗皇帝的寿数还剩五年?” “啊!汉室将亡!…” “黄天将兴!” 听闻这一句预言,众多渠帅们都是精神一振,脸上多了些希望。而这样“短寿”的预言传播开去,也能够大大打击皇帝的威望,削弱他统治天下的根基。 “皇帝只能活五年?!这么重要的消息,莫不是来自宫中?…” 天医张宝很是有些惊讶,看着兄长沉肃坚定的表情。他默然片刻,才问道。 “兄长,今日能到这天齐庙的,都是青兖最可靠的方主渠帅,愿举义兵以立黄天!你既然占卜到了这么多‘天数’,那接下来起事的方略,可有定下?” “嗯。起事的方略,稍候由承负替我说。来,承负,你也坐到这内里来!” 说着,张角转过身,在众人面前,拍了拍张承负的肩膀。张承负郑重点头,膝行两步,从张角的身后,跪坐到了张角的身侧。而他所坐的位置,恰好就在张角与张宝之下,在一众渠帅之上! “?!…” 一众三十岁往上的青兖渠帅,看到这少年所坐的位置,脸上的神情,都起了明显的变化。齐鲁之地最重座次,层次分明的很。如果不是大贤良师亲自开口,他们绝不可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坐到那里去的!而这么坐背后的含义?… 这一刻,众人第一次,仔细审视着这个一脸坚毅、有些老成的少年。整个天齐庙中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 “黄天在上!在讲起事方略前,我要先听听你们,讲一讲各郡中的情形。你们各方,在本郡中传道如何,有信徒多少?而各郡中,又有哪些势力强大的世家大族、县中豪强?” “嗯,卜巳,你年岁最长,又是东郡渠帅之首,就由你来开始吧!” “诺!” 张承负闻声望去,就看到一位四十余岁的壮汉,正是东郡大方的渠帅卜巳。 渠帅卜巳身形粗壮结实,脸上眉横口方,很有些沉稳可靠的感觉。他身上穿着厚麻衣上,绘刻着太平道的符箓,明显是一位符师,很可能是乡间的巫医出身。 这种身份再加上年纪,十几年的乡间行医行巫,必然会在黔首百姓中声望很高,能聚拢起一大批人来! “我东郡太平道,已经有十数万黄天信众,振臂一呼,能有数千上万门徒丁壮起事!而我等的信众所在,主要是三处。一是我所在的阳平县,二是小方张伯所在的临邑县,三是小方梁仲宁所在的卫国县…” 听到这三处地方,张承负若有所思。东郡的面积极为广阔,横跨黄河南北。这三位东郡渠帅的位置,都在东郡中的东北部,更靠近冀州的方向。其中两处都在大河以北,只有临邑在大河以南。 其中程氏所在的东阿县,就在卜巳的阳平县与张伯的临邑县,中间往南,正是东郡黄巾南下的关键所在! “黄天所鉴!我东郡中的世家大族与豪强,最出名的,自然是东武阳陈氏!东武阳陈氏有个叫陈宫、陈公台的,名气很大,被称为什么东郡最厉害的名士,认得的士人特别多!而武阳就挨着我们阳平县,这陈氏家族,估计有两、三万亩田地,不知多少万斛存粮!…” 渠帅卜巳言谈很是朴实。他在东郡东北呆了几十年,对于各世家大族的实力,也有很清晰的了解。 “然后就是那个,世家大族东阿程氏,也得有万亩田地!他们有个厉害凶狠的家主程立!别的大族吞并田地,遇到我们结社自保的太平道徒,还要顾忌一二。但这程氏凶的很,家里养了不少护卫,不仅会算计人,还会动手杀人!这是个恶狠狠的大族!” “再往东北边,聊城有个大族叫薛氏,占了数千亩好地。他们应该算是豪强?聊城一地的县吏,有不少都是他家的…” “我们都在东郡东边传道活动。这东郡太大了,过了濮阳往西,大伙儿就不大知道了。其实濮阳再往西那边,说是东郡,其实里面的大族豪户,都是陈留郡大族分出来的分支…” “而陈留郡靠着豫州颍川,世家大族太多太多,凶的很!那里的黔首百姓,基本都被世家大族吃完了。我等太平道没法过去,过去也说不上话,没法传道…” 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张承负垂目思量。整个东郡横跨兖州,从西南到东北,西南靠向豫州颍川郡,东北靠向冀州清河国。而整个兖州的分布也是如此,从西南的陈留国,到中间的东郡、济阴郡,再到最东北的泰山郡。 眼下,太平道的黔首力量,明显集中在东北,也是自耕农与贫农数量最多,世家大族密度不高的地方。至于西南的兖州陈留郡、豫州颍川郡,那都是世家大族扎堆,敌对力量最强,起事最难的所在! 听完渠帅卜巳的回禀,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数息后,他才开口道。 “卜巳,你这些年在东郡传道,很有成效,也着实辛苦了。东武阳陈氏暂且不去说他,东阿程氏我已有所布置。东阿县中,安排有我们太平道的人手。而这些筹划,都由承负一手负责安排!” “程氏变故在即,破门之日不远,你们很快就能见到!卜巳,张伯,你们传道的方向,接下来要往东阿去,尽量向南!梁仲宁,卫国县的传道转而向东,不用再往西南的濮阳河关渗透了…” 大贤良师张角沉声下令,对兖州太平道的主力,东郡黄巾进行了调整。而听到兄长已经对东阿程氏下手,张宝眉头又抖了抖,看了张角一眼。这种霸道的行事,可一向不是兄长的风格啊? 至于三位东郡渠帅,都有些惊异的转过头,看了那端坐的少年一会。破灭东阿程氏?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 “范朔,你是济阴渠帅,说一说济阴郡中的情形!” “诺!大贤良师!” 济阴渠帅范朔肤色很黑,披着麻衣,打扮上有些像是商贾。他清了清嗓子,讲起济阴郡中的情形,数字更为准确。 “我济阴太平道,大概有两万信徒。若是起事,能聚拢三千丁壮。嗯,都是种地的乡民。至于剩下的,则都是老弱妇孺,是不济事的…” “济阴郡中,最大的大族,自然是济阴段氏,恐怕有十几个大庄子,十多万亩田地!而有这么个宦官大族在,之前还有济阴侯氏,对士族各种动手…济阴郡中,就没啥厉害的世家大族。” “让我想想,济阴定陶的董氏勉强算一个世家,定陶的吴氏也算一个,东南单父县还有一个魏氏,西边靠近陈留还有一个王氏…大概就这四家,一家大概是五六千亩?…” “嗯,对了!还有一个豪强大族,靠近大野泽的,乘氏县的李氏!他们靠近大野泽,明面上有五六千亩地,私自开垦的泽田,也不知道有多少?而这李氏可是凶悍的很,好像养了数百护卫,为首的族长叫李乾,据说勇力过人!…” 听到“李乾”的名字,张承负神情一动,想到了“李典”这个名字。他看向大贤良师,用眼神示意。大贤良师轻轻颔首,看向最下首的彭鲿,在众多渠帅面前,微笑道。 “彭鲿,你是大野泽的方主,对大野泽周围的情形最为了解。这乘氏县的豪强李氏,是什么来历背景,有多少田地护卫?他们有没有可能,加入我太平道?…” “禀大贤良师!这乘氏县的李氏,是我大野泽渔民众人的老对手了!这一户豪强,似乎祖上贩卖过盐货,后来在乘氏县买地变成豪强,大概有三代人…” 大野泽彭鲿挺直胸膛,看了看周围望来的渠帅,大声回答。 “这一代家主李乾,是通过买官爬出的头。他们一族在乘氏县上下,占了许多县吏的位置,尤其掌控了乘氏县里,捕盗贼的县尉一职!他们好像还有一个族中子弟,在东阿县做了县尉,手下都管着几十个捕役人手…” “而这李氏的主家里,则养了四五百护卫门客,比一般的大族多得多!他们私下开垦的泽田,恐怕有四五千亩,合在一起都有万亩多田地了!他们在县里有人,上下贿赂,又把持各种职位。郡县的税吏,从不去他们庄子征税,反而在大野泽周围的村子里,反复勒索!” “我等杀过几次税吏后,李氏就主动出手,派护卫和县尉捕役,去村庄里报复,杀了不少乡民!而我等想对这李氏动手,却又打不过他们的一众护卫与捕役。他们不少人,都是有皮甲和弓弩的…” 说完,彭鲿伏地行礼,发自内心的请求道。 “这李氏是大野泽周围最强、最凶的豪强,为害一方!他们已经占了万亩田地,又把税赋推到周围小民头上,绝不可能与我太平道同路!还请我太平道的大医与渠帅们出手,为大野泽除了此害!” 很明显,彭鲿的这一番话,是站在大野泽渔民与乡民的角度出发。而若是站在官府看来,这乘氏县的豪强李氏,那就是维系乡里秩序,压制大野泽“贼寇”的“良善大族”!是官府税吏们,能够顺利从刁民手中征税的武力保障! “嗯,李氏…” 闻言,大贤良师川纹皱起,沉吟不语。数息后,他看向张承负,温声道。 “承负,对这乘氏县的李氏,你怎么看?” 张承负默然片刻,神情渐渐冷肃。在一众注视的渠帅面前,他对师父张角庄重行了一礼,回答坚决而有力。 “弟子以为…当破了这李氏豪强,尽除之!!” 第四十三章 让承负坐上首,还有谁反对?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呼~呼~” 庙外雪落无声,覆了阶前松柏与石兽,一切肃杀而宁静。庙内火堆微响,松脂迸裂,热烟变化着,升入屋顶的烟道。 一众渠帅与门徒们,都扬着一张张乡民的面孔,齐齐看向上首的大贤良师,看向放出豪言的少年。他们身上混着汗味与泥巴味,如同秋后田里的地气,又掺上了庙中的松脂味。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气息,都让张承负感受到一种亲切而熟悉的真实,就好像脚踩在田地中一样。 大贤良师张角端坐在上,神情如石,黄袍在火光中泛着暗光。他当着一众渠帅的面,沉声问。 “承负,这乘氏县的豪强李氏…为何要除之?” “老师,豪强李氏残害黔首,蓄养门客,为官府效力,是官府的爪牙,本就有取死之道!李氏就在大野泽旁,熟知泽中的地形地利,又有大量门客护卫。我等一旦举事,大野泽的地利为重中之重,必须优先夺取。此处是我等能够依仗,抵抗朝廷官军,尤其是朝廷骑兵与重甲的关键所在!…” 张承负环顾一众渠帅,神情坚定如铁,声音也铿锵有力。 “大野泽贯通河南水系!只要掌控了大野泽,就能连通各地的河道,不断袭扰官军补给,让其无法全力出击。此等地利,绝不可与官军共享!故而,大野泽周围的世家豪强,就是我等首要的敌人!掌握武力、熟悉地形的李氏,更是必须第一时间除掉!” 听到这一番含义颇深的话,众渠帅面露惊讶。而天医张宝更是按着眉头,看了张角一眼,沉思不语。起事之后,优先夺取大野泽一带,凭借大野泽与官军周旋,而不是直接去攻打郡治大城?这种战略目标的调整…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平静,看了众渠帅一圈,严肃道。 “朝廷官军,尤其是凉州边军,一向以骑兵凶猛、兵甲犀利著称。我等起事之初,不可轻易轻敌阵战,和官军硬碰硬决战。需得如承负所说,避实击虚,优先掌控地形复杂的大野泽,其次为泰山山区…以黄天起誓,你等都记住了吗?!” 众多渠帅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无言。这样的“战略目标”,若是由张承负来提出,渠帅们只会嗤之以鼻。一个加入太平道才三年,寸功未立的毛头小子,也要教他们这些老资历做事? 但当大贤良师张角如此郑重的叮嘱,一个个看向他们的眼睛,众多渠帅就只得陆续点头,应诺道。 “黄天所鉴!诺!…” 很显然,这样的战略目标调整,绝非说一次就能奏效。后续还需要更多的会谈,和天医张宝默契配合,一个个渠帅的交谈叮嘱才行。大贤良师张角没有再多说,而是看向张承负,公开问道。 “豪强李氏,坐拥一县,手中护卫与门客众多…如何除之?” “黄天在上!当借段氏的刀。” 大贤良师张角面无波澜,继续问。 “凭你一人,如何借段氏的刀?” 闻言,张承负微微一顿,从这句问话里,察觉到了某种考校。他看了看一众注目的渠帅,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沉默片刻后,他才沉声开口,冰冷像是庙外的雪。 “在成武县,我等已用占卜、谶纬与告发,激发宦族与士族仇杀的矛盾,引动段氏的刀,来对兖州的世家大族与豪强动手…这样的算计,只能在宦族与士族都没有提防时,做上这一次。而这把刀一旦落下,自然是破灭的世家大族与豪强越多越好,最大程度的为我等起事,削去兖州的阻碍!…” “对宦族来说,一旦动了刀,同样是杀的士族越多越好!他们与士族的矛盾只要爆发,哪怕发现是我等在推波助澜,也绝不会停手!对宦族来说,杀的士族越多,越是牵连扩大,就越能找到‘罪证’,向皇帝交代,而士族也就越是应该杀!最后,要是发现什么士族‘谋逆不赦’的大罪,压得兖州士族彻底翻不了身,那才是大遂了他们的心意!” “所以,杀程氏只是开始。既然谶纬上说‘刃起东衡,断木为两’,那谁是这把‘刃’,要害段氏一族?单一个程氏,又怎么配得上害段氏一族?” 说到这里,张承负神情微冷,脸上满是果决。 “老师问如何借刀…这乘氏县李氏位于济阴郡,离段氏庄园的成武县,不过数十里。他们手中有数百能杀人的护卫,岂不就是预言中的‘刃’?他们如果是士族暗藏的‘刃’,只需一日一夜,就能杀到段氏庄园,灭段氏满门!…” “若是之前,段氏不在意也就罢了。眼下,却有我们的谶纬与占卜提醒,让段氏看到豪强李氏的‘威胁’。他们必然会心中大忌,把李氏破门!” 听到这“推波助澜、引发宦族屠刀、扩大牵连范围”的血色谋划,大贤良师张角垂了垂眼睛,天医张宝则眼角直跳。两人都完全听懂了。而下面的渠帅则有的明白,有的明白一部分,有的则完全不明白。 好一会后,大贤良师才再次道。 “你这谋划,说李氏是‘刃’,无凭无据,段氏如何会信?” “老师,对危机不安的宦族段氏来说,豪强李氏之罪,不在于他们真的做了什么来害段氏,而在于李氏有没有害他们的能力!他们只要见到,李氏有这样的能力,怀疑李氏合了谶纬,又见了李氏与士族的勾结,就必然会动刀!…” “毕竟,李氏虽然护卫门客众多,但说到底,不过是一地豪强罢了。他族中没有扬名天下的名士,没有两千石的大官,连县令都没有一个,那段氏哪怕杀错了,又能如何?杀了也就杀了…” 张承负眼神深邃,深刻揣摩着这些大宦家族的心态,既感受着他们滔天的权势,又体悟着那强烈的不安感。 这一刻,他站在后世千年的历史上,洞悉着这东汉末年的权力斗争,就像是一个借势而为的棋手,来下出自己的第一步棋! “我等借了段氏的刀,要杀豪强李氏,只需做到两点。其一,让豪强李氏合了谶纬,落入段氏耳中,变成近在咫尺的威胁。其二,找到李氏与士族勾结的证据,呈给段氏!…” “至于具体怎么证明,那就看情势而动…” 说到此处,张承负先看向惊异的济阴渠帅范朔,温声问道。 “范渠帅,豪强李氏,可曾派出族中子弟,去州郡的世家大族那里求学?” 济阴渠帅范朔沉吟片刻,点头道。 “自是有的!李氏祖籍在山阳,有子弟在山阳世家大族满氏求学,并以此为荣,经常对县中吏员夸赞。” “山阳大族满氏?好极!这就连上了一个世家大族!…” 张承负沉吟片刻,脑海中想到“满宠”这个后世的名字,也不知眼下年纪有多大。他垂了垂眼睛,又看向深思的渠帅卜巳,行了一礼,恭声问道。 “卜渠帅,你之前说,李氏有一子弟,在东阿县为县尉?那他是否与东阿程氏亲密,年节时经常拜访?” 渠帅卜巳想了想,点点头。 “有,这肯定是有的。” “若是此人听闻风声,知晓了程氏有难,可会前去报信?” “这,我却是不知。或可一试?…” “嗯,只要让程氏提前听闻风声逃走,是不是此人报信的,也就不重要了,只要段氏怀疑即可!如此,程氏、李氏、满氏,就这样连到了一起!” “济阴郡为兖州中心,这三家世家与豪强,都离着段氏不远,如何能自证清白,与段氏灭族的劫难脱开关系?宦族与士族仇深似海,段氏也不会信他们!而我等借刀杀人,所能做的很多…” 张承负声音很是平静,却又充满了肃杀。他郑重对张角行了一礼,接着道。 “老师,请恕弟子行此恶事,为起义铺平道路!借刀除灭豪强李氏之事,请交给弟子来负责,许弟子借用各渠帅的人手!” “嗯!” 大贤良师张角坐在东岳帝君的神像下,脸上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他又看向一众神色各异的青兖渠帅,肃然道。 “黄天在上,东岳帝君在东!我让承负坐此上位,你们神情变化,心中必然不服!…” “而眼下,我就与你们打一个赌。若是承负能办成诛灭大族程氏、豪强李氏的大事,那他从今以后,在这青兖之地,就可以坐在这上首!而若是他办不到,就让他坐下首…” 说着,大贤良师张角嘴角扬起,笑着道。 “黄天所鉴!你们觉得如何?” “?!这…” 众多渠帅互相看看,知晓了大贤良师为这少年铺路的心意,却一时无人开口。大贤良师等了数息,暗叹一声,看向忠心耿耿、地位最高的东郡渠帅卜巳。 “卜巳,你怎么看?” “黄天所鉴!大贤良师,我东郡的黄巾信众,深受东阿程氏所害…若这少年…咳,若张承负真能除掉程氏…那我就认可他,愿让他坐我上首!” 东郡渠帅卜巳艰难表态,随后是渠帅张伯与梁仲宁。而后,济阴渠帅范朔倒是爽快的很,与大野泽渠帅彭鲿一起笑道。 “黄天所鉴!若是承负能除掉济阴乘氏县的豪强李氏,那我等也愿让他坐上首!” “翟成,你怎么看?” 听到点名,山阳渠帅翟成默然了会,摸着胡子,有些不情愿的答道。 “黄天所鉴!除掉豪强李氏虽好…但我山阳郡的世家大族昌邑满氏,才是山阳太平道起事的最大妨害!承负若是能再除掉昌邑满氏,那我就认了他,让他坐到上头!” “东阿程氏,乘氏李氏、昌邑满氏…你们啊!…” 大贤良师张角慨叹一声,看着渠帅们的目光严厉了些,正色道。 “那就这三家!除掉这三家的威胁,只要承负他能做到,那这青兖上首的位置,就让他坐稳了!还有谁反对?…不反对就应一声!…” “...诺!” 在大贤良师面前,十几名渠帅默然片刻,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都点头出声应诺。天医张宝默然不语,看出了兄长的操切,也预感到了什么。 “那就这样吧!” 大贤良师张角这才点点头,拍了拍张承负的肩膀,让他回位坐好。接着,他看向山阳渠帅翟成,吩咐道。 “翟成,说一说山阳郡的情形!” “是!” 翟成四十出头,白发掺黑,面容沧桑。他是郡国老卒出身,见识很多,说话也都在要点上。 “我山阳郡面积不大,有泗水横贯东西,好地沃地,也都在泗水两岸。山阳太平道,有信众一万多人,能聚起一千丁壮。这些丁壮,我粗粗调校过,是有底子的,不是那种乌压压、乱糟糟的不堪样子!…” “而泗水横流,西边是昌邑,东边到高平。山阳的大族,除了之前说的昌邑满氏外,最出名的是高平刘氏,是皇帝的皇亲国戚,占着好几万亩田地!这高平刘氏有个叫刘表刘景升的,士族中的名声极大,传的到处都知道,据说是什么‘党人八及’?…” “但他后来和那张俭一起,触怒了宦官们,被皇帝党锢,不知逃亡藏在了何处。如果他藏在高平县的刘氏庄园,等我们起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呼百应,召集周围的世家大族,那必然是个极难对付的!…” “然后就是那世家山阳王氏,也在高平周围,有万亩地…反正山阳郡东边,泗水支流众多,田地好的很,世家大族也多,都和鲁国、沛国的世家扎堆挨着,很难动手!而西边就是这大族满氏,倒是孤零零的容易打些…” 张承负凝神倾听,又听到了许多耳熟的名字。这山阳郡的形势,就是西边靠近大野泽的一带,世家大族的力量薄弱,而东边靠近鲁地的一带,世家大族的力量雄厚。 山阳黄巾的力量不强,真要起兵,前期必须避开东边,靠着大野泽在西边活动! 从山阳郡往东,任城国更小,并且有荒芜池沼的两百里亢父道。太平道没有在那里发展出像样的小方,眼下祠庙里也没有任城国渠帅。而从任城国往东,就是第二处重点,战略中极为重要的泰山郡!而了解泰山形势的,反而不是兖州黄巾,而是青州黄巾… 大贤良师张角移动目光,看向了卜巳之后,他最信任的第二位渠帅大方。然后,他笑着点名,也顺便唤了那渠帅手下的小方。 “张饶,管亥!你们一向在泰山郡到北海国活动,且来说一说泰山郡的形势吧!” 张承负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头戴黄巾、身形孔武的中年壮汉,带着另一个青年壮汉,一齐点头应道。 “诺!!” 第四十四章 中原精兵出泰山,招募一批泰山豪侠!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暮色沉沉,雪覆山门,东岳天齐庙隐没于苍茫之中。太平道门徒们在庙外燃起篝火,看着灰白的天空变成灰黑,像是天际染透的墨。有道徒眺望许久,幽幽叹道。 “苍天已寂,黄天未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簌…簌~” 天齐庙中,干草与松枝的烟气,在殿门缝隙间缓缓逸出,夹杂炭火温热中微苦的木头焦香,和着众人蓑衣上未干的汗湿与泥腥气,融为一股凝滞不散的沉厚。 青州渠帅张饶,就是这样一位气息沉厚、老成持重的壮汉。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多,和卜巳一样显老。他身旁的管亥,粗犷凶悍、高大魁梧,正值三十岁的壮年。而两人之中,明显以张饶为青州渠帅的首领,管亥为副手。 “禀大贤良师!泰山郡的情形,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山脉,又尤其以中间、东边的山居多,一眼都望不到头。能好好种麦粟的地方,就只有北边的汶水主流,中间的几处小山谷,还有南边的沂水支流…” “而整个泰山郡最富饶、精华的那一小块,都在北边的汶水两岸,从汶河谷地到岱阴平地,从西边的巨平,流到东边的莱芜…” 张饶声音沉稳,条理分明。他先讲了下泰山郡的地形,把重点放在了泰山郡北部的汶水,才继续道。 “泰山郡是个穷困山郡,没那么多大块的耕地,也没那么多的世家豪强。有数千亩地的世家大族,就两家,都在汶水两边。一个是梁甫县的鲍氏,据说祖上出过个司隶校尉的大官。鲍氏眼下有个勇力出众的家主,三十多岁,叫鲍信,在郡里挺有名声的,好像在洛阳也有路子?” “还另一家,就是奉高县的王氏,比鲍氏的名气还要大些。他们的家主,是个清流士人,一直在洛阳混。好像还被什么名士蔡邕,公开称为‘良友’,很可能做大官…哦,王氏家主叫王匡!” 说完泰山郡仅有的两个世家,张饶想了想,又笑道。 “除了鲍氏、王氏这两个世家,往下千亩地左右的豪强,根本都没几家。泰山那犄角旮旯的山地儿穷得叮当响,净是些老坷垃和旮旯山。山间土地稀碎又贫瘠,没田没地就养不起人。泰山的豪强,也和济阴那什么动辄数千上万亩地、养几百门客的豪强李氏,根本没法比啊!…” “豪强往下,最多的,就是几百亩地的‘豪户’,或者叫‘寨主’。都是一个家族几十口、上百口人,弄个几百上千亩的山田,建个同姓的山村或者寨子。泰山郡里山民们,很少有分散种地的小户,都是这样抱团的。单独种地的小户,根本在山里活不下去,连种地的水都抢不到…” 闻言,管亥点了点头,挺着胸膛,笑着接口。 “对!泰山山区里,都是各种山里的村寨,住的都是抱团的山民!山民凶得很,可没那么好欺负,杀了税吏往山里一躲,朝廷也很难抓到。就像去年,泰山郡南边蒙山那片,就有个叫臧霸的小子,费国县的,好像还没弱冠成年。他爹是县里的狱掾叫臧戒,被郡里的太守下了罪,眼看着就要被砍头了…” “结果臧霸这小子竟然纠集了十几二十个族人和游侠,突袭了太守一百多人的役卒队伍,硬生生把役卒们打溃了!然后,他两刀杀了太守,救出自己的老爹,带着族人就逃了,到现在也没抓到…倒是这孝烈勇武的事迹,传遍了全郡,让朝廷的官都提心吊胆…” “不错,就是这样!朝廷的官吏,在泰山郡里收税,确实不大敢勒索横暴,因为山民真会杀人…我太平道偶尔也去过山里,主要是施符治病救人。但山道难行,山里住的又分散,远没有在青州大郡里传道方便,信徒众多…” 听到泰山郡的形势,张承负沉吟不语。泰山这种山地与河谷的地形,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出一个小号的并州。 这种州郡的特点,就是“世家不大、豪强不强、小民不弱”。山里的山民抱团,豪强都没几亩地,官府也比较收敛。人地矛盾、上下矛盾,没有到那么尖锐的程度。同样是因为山林地形的保护,旱灾、水灾与瘟疫,所带来的灾害影响,也远没有兖州西边那么残酷。 由于人口数量少、土地贫瘠,泰山山区在过去几年,一直不是太平道优先的传道方向。而朝廷在泰山郡的治理,也偏向于维持稳定,而不是收税。泰山郡的税收的,远没兖州西边那么多。大山里面官府也难得去管,就让山民自己管自己。 这些能打的泰山豪户与山民,在黄巾起义前,在“天下太平”的日子里,基本没有晋升渠道,往往演变成“贼寇”或者“豪侠”。换句话说,这是太平道可以拉拢与团结的盟友! “老师,师叔,各位渠帅!泰山之地,是我太平道可以长久经营的根本。而这些山中的豪户与山民,坚忍善战、熟悉山地地形,也是值得我等去传道,去团结的对象!” 张承负思忖片刻,对众人行了一礼,郑重讲述道。 “朝廷在泰山郡的统治最为薄弱!只要深入泰山传道,收拢山民人心。然后骤然起事,除掉鲍氏与王氏,破了郡治奉高县…我太平道就能在汶水谷地,建立起一处稳固的根基,再向泰山全郡扩展!…” “这片泰山山区,方圆两三百里,是我太平道值得下大力气,好生经营的所在!借助泰山的地利、山民的勇悍,哪怕数万边军来讨伐,也无法轻易平定。更何况,只要能掌控汶水谷地,就能和西边的大野泽建立起直接联系,让青兖两州的黄巾,通过汶水便捷来往,互相支援!…” “黄天所鉴!若是我太平道,想在齐鲁扎下根基,就必取泰山与大野泽!而中原的精兵出泰山,这些泰山坚韧骁勇的山民,若是不能为我等所收拢,就必然会被朝廷征去,变成朝廷的兵卒!这一增一减间,双方力量对比的变化,可就太大了!…” 听到张承负的这一番“战略”,天医张宝若有所思。而周围的渠帅们互相对视,脸上都有些不以为然。 在泰山郡传道,累死累活才能收拢几百人,又都是苦哈哈的山民,连吃饭都难。而在周围的其他郡国,比如济北国、济南国、齐国、北海国、琅琊国…那都是一传道就是成千上万人,物质条件也好的多! 两相对比,谁乐意去往山沟沟里钻啊?就是甲子年起事,也肯定是人多势众的方主渠帅,才能更有地位! “黄天在上,清气在心!泰山为齐鲁之中,这泰山郡的传道,需得重视起来!” 大贤良师张角注视片刻,平静开口。他先是看向张饶,温声道。 “张饶,我知道你在北海国传道经营,信徒众多。但若不能控制汶水,占住泰山郡的汶水谷地,那青州与兖州两地的黄巾,就被泰山分作了两头!想要联系起来千难万难,更不用说让青州黄巾,参与到中原的形势中去了…” 看到这位青州大方渠帅面露难色,大贤良师沉吟片刻,又看向更年轻的管亥。 “嗯,这样吧!管亥,你把传道的核心,转向泰山郡东北,汶水东侧的莱芜地区!那里盛产铁矿,是青州黄巾起事所必须的!…至于泰山郡西边的汶水西侧,济北国渠帅侯晟!就由你来负责吧!” “诺!遵大贤良师,遵天医!…” 闻言,济北国渠帅侯晟抬起头,看了微微点头的天医张宝一眼,这才恭敬向上首的两人行礼。他身形中等,面容清瘦,眉垂如羽,一目有白斑,看着也有些奇异。 “这样看来,这些渠帅,恐怕还是不大想入山啊!若是能在泰山郡内,招拢收纳一位泰山方主,戴上黄巾。那举事的时候,就会轻松许多…” 张承负察言观色,仔细看了看几位渠帅的表情。他想了想,又出声道。 “各位渠帅…不知这泰山郡中,世家之下,可有什么出名的豪户、豪侠与义士,能信奉我太平道?” “嗯…” 青州渠帅张饶思量了会,看了上首的老成少年一眼,淡淡笑道。 “泰山多出豪侠!论起豪勇之士,确实不少。像是刚才说的臧霸,自不必说。南边的费县,与臧霸一起逃亡的,还有一个游侠昌豨。虽然是个年轻小辈,但颇有勇名!” “而说起最勇猛的,我七八年前传道时,就认识一人,城县南边出身的丁原、丁建阳!此人极善枪术,一人提枪在手,七八人都进不了身!只不过后来他从了军,千里迢迢,往北边的并州去了…” “至于其他的泰山豪侠,我年纪大了,数也数不清,却不像你们这些少年记性好…” “...嗯,谢张渠帅指点!” 听着这番老资历的话,张承负默了默,依然行礼致谢。这位渠帅确实资历极深,很早就信奉了太平道,改姓为“张”,一直是青州渠帅之首。像是自己这样的小辈,如今坐在上首,自然很难让对方心服。 看出场中的尴尬,济北国渠帅侯晟摸了摸下巴,笑着开口道。 “哈哈!济北国挨着泰山郡西边,泰山西边的豪侠,我倒是认识一人!此人名声不显,年纪才二十岁弱冠,但其实勇猛坚毅、武艺出众!他住的巨平县,就在汶水最西边,离我济北国的乡里,只有三十来里,也算是相识的同乡。” “我这同乡,平日里也带着十几个族中子弟习练武艺,都是能打的好手。他之前还和臧霸、昌豨厮混过…嗯,他家算不上豪强,不过两三百亩山地,勉强是个山间的豪户?” “哈哈!至于他的姓名,姓于名禁,去年才取了个文绉绉的表字,叫文则!…” “嗯?于禁?于文则?只是一个山间的豪户寨子出身,家里不过两百亩地?” 听到这一个名字,这样的出身背景,张承负神情一动,抬起头来。他眼神明亮,看着渠帅侯晟,沉吟数息,笑着道。 “侯渠帅,你既然识得这样一位勇力出众的豪侠,不知能否以太平道的名义招来?” “啊?招他入我太平道?” 渠帅侯晟稍稍一顿,脸上显露些迟疑。 “这…我这同乡,家中两三百亩田,族人数十,勉强能喊一声豪户,也吃过太平道符师布施的符水。按理说,于情于理,应是能把他招来的!只是他武艺出众,平日里也有些志向。他虽然和臧霸、昌豨有所结交,但和一般的泰山豪侠不大一样,未必能轻易喊来…” “若是给些财礼,比如二百贯,由君去请,是否会来?” “啊!两百贯?八十头牛?!” 听到这个数字,渠帅侯晟吃了一惊。他下意识看了张角一眼,随后肯定的点头道。 “山间穷苦,哪怕豪户也没几头牛,更无出头的门路。要是有二百贯的财礼,那肯定能招来!只不过他可能会考虑些时日,也许会拖上一个来月。” 闻言,张承负挑了挑眉,想了想,又道。 “一个月有些太久…若是遣人在奉上财礼的同时,暗示与济阴段氏相关…那这位于禁豪侠,可否能在十天半月内招来?” “啊?与宦族段氏相关?!那这话一出,他必不敢违背拖延,必然会带着族中子弟,即刻前来!我等所在的东平陆,离巨平县不过七十来里,算上来回,十天半月必然能到!…” 这一下,渠帅侯晟直接拍了胸脯,打了保票。而直到两人说完,大贤良师张角才意味深长,看着张承负问道。 “承负,你要招募这位泰山豪侠,入我太平道?” “是!弟子确实想要招募这位泰山豪侠,并且也不仅是这豪侠一人,最好能有四五十人,或者更多点。他们很快就要派上用场!” 张承负行了一礼,对师父张角坦言道。 “接下来,对程氏、李氏、满氏动手…我等需得有勇武精干的人手,最好是豪侠、游侠、山民出身,不是本地的熟面孔,能与我太平道撇开关系!” “这借宦族的刀,除掉兖州世家与豪强,虽然是阳谋,哪怕被宦族、士族知晓,也不会停下…但我若等能暴露的晚些、少些,自然更好。所以,弟子想招募几十个勇悍的泰山豪侠与山民,方便行事,尤其在对豪强李氏动手的时候!…” “所以,还请师父借我两百贯,交给侯渠帅,为我募些山中的壮士回来!” 大贤良师张角目光深深,看了这位杀气腾腾的小弟子一会。这个小弟子要主动谋划行事,也确实需要一批能打能杀的人手,作为他自己的班底…而选中泰山山民,与其他渠帅都无竞争,倒也不错… 片刻沉吟,大贤良师张角终于点了点头。他目光放远,看着远处寂寥的暮色,幽幽定下决断。 “可!段氏给的钱不少,我就再给你加两百贯,合计四百贯。” “侯晟,你拿四百贯去,到巨平县募了这批泰山豪侠与山民,以半月为限,速去速回!” “算算时间,段氏与洛阳的沟通,也该有结果回来了。等段氏的刀一到,这兖州的情形…” “苍天已寂,天地不仁,终究少不了这血光啊!~~” 第四十五章 黄巾起义,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夜幕笼罩大地,天地寂无声响。唯有庙中炊烟一缕,升入苍茫星河。温暖与熟食的香气,就这样漫入寒夜,带来岁末的安宁。 庙中灶前,铁釜轻响。釜中粟米已熟,由大贤良师张角与天医张宝,亲自分给一众渠帅门徒。 “太平黄天!” “愿太平!…” 作为太平道渠帅的聚会,众人的饭食,比在冀州道场时好了些。瓦罐中装的,是粗糙实沉的粟米。陶碟上摆的,是腌雪里红、腌芥菜与黄蒜。陶罐里还有渠帅们带来的咸鱼,加上雪水炖烂了,浇在粟米饭上,吃起来很香! “呼!真香啊!…” 高道奴一口气吃了三碗,心满意足,靠在墙上呼气。张承负盘腿坐着,慢慢咀嚼着喷香的粟米饭,也仔细打量着吃饭的众人。 这样的饭食,自然与钟鼎玉食的宦族、世家没法比,就连大酒大肉的豪强也比不上,充其量是村中富农的水平。 然而,在这灾旱大疫的年份,对普通的黔首来说,一口粟米、一口咸汁,已是天地清寒中最丰盛的恩赐了!而若是能吃饱,那更是天大的福气啊! “我太平道的太平,就是能吃饱饭啊!~~” 有门徒悠悠感慨,渠帅们也点头认可。在两位太平道教首的约束下,此时黄巾众人的作风,还保持着农户般的朴素,贴近乡民们的底层生活。 至少,在大贤良师与天医目光所及,众人皆是如此。哪怕是领导一方的大方渠帅,也都把碗里的粟饭吃的干干净净。碗里一粒粟都没剩,几乎都不用洗。 “黄天所鉴!眼下这些渠帅与门徒们,都有着太平道的信仰。他们出身底层,追求黄天之道,相信有天下太平的那么一天!在这种宗教信仰的加持下,太平道门徒们的纪律性,比普通的郡国兵还要强,更不用说那些落草贼寇了…” 张承负笑着认可,但很快又陷入深思,默然不语。 “只是,这种太平道信仰的维系,却绝非易事!现在只有三位大医,才能约束住这些渠帅们,给与他们未来的希望…而一旦大医们都不在了,这些渠帅们能继承太平道统,约束住自己和手下吗?恐怕…” “哧溜!齐地的酒,这么多?!…” 旁边高道奴吃饱了肚子,又觉得有些渴。他熊一样的眼神,很快飘到墙角处,青州渠帅们带来的大坛齐酒。可惜,大贤良师与天医吃的简朴,都没有发话,便无人敢于喝酒。 “饭后饮汤,提神醒脑!…” 有门徒去煮了几锅汤水,里面加了些麦芽、枣和朹(山楂)。当很酸中微甜的汤水,饮入张承负的口中,他顿时酸的呲了牙,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饮汤漱口。正身跪坐…念《太平经》!” 张承负闻声坐正,再看上首,二师叔张宝已经取出一卷竹简的《太平清领经》。这一套经书足足有一百七十卷,大半存在冀州道场,小部分由三位大医亲自携带。而张宝领着渠帅们,诵了三段经文,每一段又各有所指。 “人之生也,得天地之气,养父母之恩,食五谷之实,饮江河之清。若能清心寡欲,正言正行,行善积德,不欺弱小,不慢天地,是为上人也…” 这是太平道最初的宗旨,“劝善行道”,在西汉就已有雏形。 “夫百病之起,多因气失;气失之源,多由心乱。心善则气和,气和则百脉调畅。为人医者,须存慈悯之心,口不妄言,手不乱施,念念为生民…” 这是太平道传道的法门,“行医济世”,在东汉初逐渐成体系。 “黄天当立,太平将临。天地革运,世当新治。百姓修德,万方归一。大道不远,在人一念;太平不难,在人一行…弃争斗,息贪欲,男女相敬,父子相亲,上下和顺,乡里无讼,是为黄天之法。愿诸众生,各存慈心,各行义道,共成天地清宁之世!…” 这是太平道追求的目标,“建立黄天”,由汉末张角三兄弟传道中提出。而从最初的道家信仰,到医术手段,再到政治理念… 四百年道门孕育与兴起,吸纳了浮屠佛教传入的理念,却又比佛教更务实,深深扎根在乡间黔首中,这才有了今天汉末的太平道! 张承负专心聆听着、念诵着,从这《太平道》的经义中忆起了许多,想做的更多! 这一刻,这些切合时代的太平经义,洗涤着他内心的杀气,也像是一把铁锤,把他锻打成更坚定的钢铁…直到众渠帅门徒念罢,诚意发自肺腑,齐齐祈祷。 “黄天在上!愿太平!~~” 张承负这才伏下身体,浑身感受着火盆的温暖,向上首的两位大医稽首行礼。 “愿太平!!…” 有着信仰的集体,总是令人难忘。像是每个人都能袒露心扉,放出光与热。这光芒能够互相叠加,像无数火把照亮原野,也像无数人呼出的热气,将千年的冰雪融化! 而后,它又像没有头疼的醉酒,能让人肩膀靠着肩膀,安心的、放松的沉眠。这就是同道!一夕感受,毕生难忘。纵然,最后分道扬镳… “仲弟,何为我太平道的同道?” “兄长,能尊太平之义,思救万民者,就是我等同道!” 大贤良师张角轻轻颔首,默然不语。他坐在东岳帝君像下,正对着火盆。火光明灭,照着神像静穆的脸,也照着他深邃的眼睛。 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夜色深沉如墨,火光摇曳如炬。大殿中人声散去,渠帅们都去了庙内的大小偏殿,带门徒打地铺歇息。 殿中唯有张宝一人,目光炯炯。他注视着兄长张角,神情肃然,沉声问道。 “兄长!今日殿中与渠帅会谈,定下甲子年起事的方略,以大野泽到泰山为中心经营…你为何要改变,我们原定的计划?” 闻言,张角沉默很久,才平静问道。 “仲弟,我们原定的计划,是什么?” 张宝身形笔挺,深吸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含而不放的惊雷! “原定的计划,自然是:‘外联士族,内结宦官,刺杀皇帝!’然后,无论成与不成,‘荆州黄巾自南阳北上,豫州黄巾过颍川西去,冀州黄巾从河东南下,三路黄巾会攻洛阳!’…” “而只要洛阳一破,那这腐朽的朝廷与皇帝,就会彻底被推翻!我等追求的黄天之道,也会降临世间,开天下的太平!…” 这震撼人心的计划、无与伦比的大手笔、宗教信仰般的志向,此时在殿中说出,仿佛让火盆里的火焰,都刹时暗了一暗,再惊的跳动起来! 可东岳神像下,张角依然神色平静。他看着张宝的眼睛,点头道。 “不错,这是我们之前的计划。那么,这计划能成功吗?” “兄长,无论能否成功,这都是我们唯一的道!” “是啊!唯一的道,若是能成,多好啊!…” 张角的声音有些缥缈,有些感慨,又很有些向往。数息后,他嘴角扬起,笑着问。 “那么,仲弟,成功之后呢?我们攻陷了洛阳后,又要如何行事?” “自然是建立太平黄天,让朝廷无为而治,为天下黔首求一条活路!” “嗯,无为而治,建立黄天!…” 张角很是认真的点着头,额头的川纹都舒展开来,像是看到灿烂朝阳的老人。然后,他又笑着问。 “那么,和谁一起建立黄天?士族还是宦族?还是我们自己当皇帝?” 听到这一句问,张宝吃了一惊。他诧异的看着张角,这不像是兄长说的话啊?! “兄长!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兄弟三人,矢志求道,既无妻子,也无儿女。我们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又还能再活几个年头?而我们中,又有哪一个,会去当这个短命的皇帝呢?” “所以,要当这个皇帝的,无非就是士族、宦族,又或是他们自己推举出的刘家皇亲。我等太平道只是看着,不让新皇帝有胡作非为的能力…” “而那些士族或是宦族,都能和我们太平道合作的基础,不就是我们只为推翻这有罪的世道,只为推翻这昏聩的皇帝,而不会去贪图这个位置吗?他们既然都想要这个位置,就让他们自己去争吧!…” “是啊!这就是我们兄弟三人,传道十几年后,才竭力找到的济世之道啊!” 听到这一番仲弟的回答,大贤良师张角捋着短髯,脸上露出少见的唏嘘。他瞭望着漆黑的夜幕,凝望了许久,任由火光在脸上勾勒,形成如同缥缈如云端的影。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正色道。 “仲弟,我之所以改变了计划…是因为在天煞之象时,捡到了一个附魂的孩子。我从他口中,知晓了两件事。我也愿相信,他说的话!” “附魂?天人感应,通灵附魂?!两件事?两件预言?!” “不错!” 看着张宝骤然收缩的瞳孔,张角肯定的点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件事,我等之前的计划,行不通,都会失败…” “第二件事,我等并不一定,必须要和宦族或士族站在一起。我等还有另一个选择…与百姓同道!…” “?!…” 第四十六章 把道统交给他?我不能信!(盟主“五十岚雪月”加更)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落雪静无声,夜色如旧梦,天地若安眠。齐天庙中,篝火轻晃,拉出两个摇曳的长影。两名太平道人相对而坐,都头戴黄巾,都有了霜雪的鬓角,有了苍老的脸。 五十年的求道岁月,如同沧桑的河水,在两人的脸上,冲刷出沟壑纹路。而未曾熄灭的天下理想,像是安静燃烧的火,从胸口燃到眼中。只因为那一句话… “立黄天,与百姓同道!…” 雪夜安静又辽阔,就像两个求道者心中的世界。大殿中寂静无言,能听见火声轻响。 “黄天所鉴!我等七州传道,‘外联士族、内结宦官’,正是为了救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可‘与百姓同道’,说来容易,又如何去做?” 大殿中,张宝垂目不语,默然思索。太平道在天下传播,“七州二十八郡”皆有信众,早就不止三十六方,信徒也过两百万! 在这大汉的郡国地方,太平道能公开传道活动,结社抗税,赈济流民灾民。凭借三位大医名动天下的威望,他们能寻到刺史的庇护,还有一部分世家的支持。 在大汉朝堂上,太平道又有十常侍的遮掩。哪怕有太尉级别的人举告,也被大宦们压下奏折,不让灵帝看到。甚至,当马元义发动前,就已经拉拢了皇帝身边的大宦,冒死参与了政变! “聚三公、连九庶”,上连皇帝身边,下到百万黎民。这种起义造反的浩大声势,可谓是华夏历史上的独一份,是秦汉鬼神方术,与外交纵横术的顶点! 然而,这场无论宦官士族、豪强黔首都牵连参与的大起义,又随着党锢解除,伴随着宦族立场的游移,士族豪强们的反戈一击,伴随着三位精神领袖的身死,被飞快的镇压下来! 最终,第一次黄巾大起义,百万黎民挣扎求活,化作的尸骨与血,只是彻底击倒了汉室的统治人心,铺平了州郡军阀的割据野心。而后,汉室轰然倒下,步入残酷的诸侯厮杀、漫长的三国乱世,直到短命不堪的两晋世家门阀… “兄长!翻遍史书,这与百姓同道,又从何处能见到?是成周末年?还是前秦末年?又或是前汉末年?…我思来想去,却无一处相合!” 听到张宝急切的问询,大贤良师沉吟不语。站在这东汉末年,他们所能见到的前朝太少,能参考的造反经验,也太少了。许久后,大贤良师才反问道。 “仲弟!若按我们之前的路走,哪怕推翻了汉室朝廷,这地方上还是世家大族们说了算,甚至会势力更大!可这五年三次大疫、四次大灾,这些世家大族的表现…又真的可堪信任吗?” “...哎!” 张宝无言以对,只能叹息。当灾疫到来,这些世家大族在地方闭门自守,安然宴饮,却无人挺身而出,去组织救疫,拿出粮食去救灾。 可当灾疫过后,大族们却又纷纷站出来,贪婪横暴,大肆侵吞周围土地、把村落变成家族庄园、收纳活下来的丁壮为佃农。 若是还让这些大族把持着地方,那哪怕朝廷被推倒了,黔首小民们,又真能改变什么,真的过上什么太平日子吗?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佃农,又何时有过世家主人的体恤?能比官府少收上那么一点,就已经是还不尽的恩情了! “兄长,世家大族纵然贪鄙,但总是能维持地方的秩序。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若是不依仗他们,又如何去治理地方?” “嗯,我原本也看不清,不知如何去做。但后来,我听了那孩子说出的话,又见了他的所为,却真的有了些想法!…” 说到“想法”,大贤良师张角捋着短髯,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黄天不应虚声!我等或许可以传播太平道义,从黔首中选拔太平道人,再聚集童子从小培养!然后,用这些心怀太平的道人,取代世家为骨干,治理地方州郡。而让那些士族寒门、庶族吏员为羽毛…” “什么?!培养我太平道的道人,来取代世家为骨干?这!这是挖世家大族的根,他们如何肯从?那些寒门吏员,又如何会心服?这种童子的培养,又要耗时多久?…” 张宝震声色变。他是组织教团的实干家,只是听了这一句,就问出了三个关键问题。很显然,这是彻底站到了世家大族的对立面,比宦族还要掘根,要和世家大族们不死不休的! 而后,他看着张角冷肃如神像的面容,猛然一僵,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 “兄长!你是要?…” “嗯!接下来,会是三年大旱。哪怕是为了活更多的黔首百姓,也不得不那么去做!…” 火光明耀,张角微微低头,眼睛沉入了阴影,声音也低沉下来。 “那孩子曾问我,在一户世家大族数百人,与数万黔首百姓之间,太平道究竟要去选谁,去站在哪一边?我当时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但后来,我想了许多,想着究竟谁是天下的根本,心中便有了答案…” 听到这,张宝神色变幻,很快就想通了一切。他的声音,也干涩起来。 “所以,兄长!你是真的想让我太平道,去改变一州一郡的治理?把那些主掌州郡的世家换掉,让我太平道的道人,来建立一地的黄天,救一地的百姓?…” “嗯。” “也就是这个原因,你把我们的计划,从兵贵神速、三面围攻,直取洛阳、推翻朝廷…变成了经营地方根基、建立更多道场?这大野泽到泰山山区,就是你选中的黄天之地?…” 闻言,大贤良师张角轻叹一声,对这洞察人心的兄弟,正色道。 “还有并州!” “还有并州?是了,并州表里山河,自成一体!关上八径,大有可为…” 张宝恍然,心中也多了份期许。但很快,他就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太平道首的兄长,又问出关键的一问。 “兄长!并州能关上八径,可我冀州怎么办?冀州百万信徒,都是我太平道传道十多年来,真正的核心根基!…” “仲弟!冀州并州,都是古冀州,本为一体。若是我等能据守大河,击败朝廷讨伐的官军,效光武旧事,那冀州自然能保存!而若不能,冀州无险可守…就只得让冀州黄巾,也入并州,能活多少是多少了!一切看天意,也在人为…” 大贤良师艰难的说出这一句,面露深深不忍。而张宝也闭上了眼,仿佛嗅到了无数的血腥。 两人都知了天命,是看透世事的道人。世间事瞒不过他们,也无需说得太多。天色寂寂,不觉已是黎明前的丑时,天色最暗的时刻。在快燃尽的火光前,天医张宝幽幽开口,又问了最后一句。 “兄长,你说的那孩子…就是承负?” “嗯,‘承天下之德,负天下之罪,是为承负’。这孩子有天授的才能,我考验过他,很满意。我想把《太平清领经》,也交给他来保管…” “把道统交给他?!” 张宝霍然睁眼。一百七十卷《太平清领经》,正是太平道的道统所在。这代表着什么,又有谁不知道?可在半刻钟的沉默后,张宝却摇头道。 “兄长,你验过、信得过这孩子…可我不能信!我想信他,但不敢信!眼下他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资历太浅,年岁又小,功绩也无。哪怕有你背书,我青兖的渠帅,也不可能信他!这不是我们一句话,就能定下的事,必须得让渠帅们心服口服才行!” “豫州荆州的渠帅,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手,更不用去说。就连冀州的道场里,你的其他七个弟子,冀州各处的大方小方,又有几人能服他?哪一个不比他的资历深、年岁大?…” “兄长,我说句实话!承负若不立下惊天的大功,来堵住众人的嘴,慑服众人的心…他就担不了我太平道天大的担子!” “这担子压在肩上,可是有数百万的信众黎民!眼下除了我兄弟三人,就连你的大弟子马元义,也只能担起冀州幽州的部分,担不起青兖、豫荆、徐扬…”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殿中又沉静了下来,仿若落针可闻。大贤良师沉默良久,看着黑夜将尽未尽,曙光将至未至,唯有一声嗟叹。 “黄天在上!这孩子若能早生十岁,或者我能再活上十年,那我太平道的传承…” “罢了!这天下的担子,我等且勉力为之,能担多久,就是多久。” “而有朝一日,等到我们身死道消,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仲弟,无论如何,方略既定,那这青兖根基的经营,就交给你了!大野泽到泰山山区,需得好好经营。哪怕我等起事失败,也要能存下火种来…” 言罢,大贤良师低下身来,向着自己的亲兄弟,郑重行了一礼。而张宝闭上湿润的眼睛,同样稽首还礼。在东岳帝君的注目下,两位苍老的太平道人,互相庄重行礼。而庙外深沉的长夜,终见东方之既白~~ 第四十七章 这一纸洛阳的诏令,终于到了!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漫漫雪夜过去,太阳照常升起。白素的晴日很是明净,连远处田野的坟丘,都覆盖上了一层软雪,模糊了生与死的界线。在这浮屠佛寺未曾出现于乡野的时代,祠庙中升起的青烟,就是沟通生死的祈愿。 “黄天在上,东岳帝君在东,愿来岁无兵无疫。田熟仓满,家家得食。道行于野,众生安息。太平在人间,天意正昭昭…” 东岳天齐庙中,响起虔诚的祈祷。在两位大医的带领下,一众弟子、渠帅与门徒,都伏跪在大殿中,向着黄天神牌与东岳帝君祷告。 今日的祭祀,是农历腊月二十三的“小岁”,也就是后世的小年。腊月是一年的岁末,祭祀最为频繁,此时会有三次祭祀。一次“腊祭”,庆祝农业丰收,为生产祈福。一次“小岁”,主要是祭灶与拜火。还有最后的“除夕”,庆祝一年的结束。 此时所用的历法,则是《后汉四分历》,已经明确测量出“岁余为四分之一日”,故而“19太阴年有7闰月”。这种农业历法的精细程度,已然是整个世界的顶尖! “拜火盆!愿风调雨顺!愿太平!…” 众人祭祀完小岁,拜了拜火盆,就到了敬酒饮酒的时候。 《四民月令》中说,“腊明日更新,谓之小岁,进酒尊长,修贺君师。”因此,小岁节庆,也有弟子门徒们,向师长敬酒饮酒的传统。此刻,站在庙中上首接受拜敬的,自然是大贤良师张角与天医张宝。 “拜贤师!…” 张承负站在众弟子的前列,另一列是青兖的渠帅们。而后,众人齐齐拜见,举起酒碗,一口饮尽。醇厚的齐酒柔润入喉,浓而不涩,回味着带微甘。这青州渠帅们带来的自酿乡酒,正是用在此时的。 而与受灾严重的兖州乡间相比,青州乡间竟然还有余粮酿酒,明显没有受到今年旱灾的影响。泰山山脉分割东西齐鲁,这一山之隔,就是有雨和没雨的生死差别! “敬酒!饮!再敬酒!再饮!…” “愿太平!…” 两位大医浅饮了一碗,下面的弟子们饮了两碗。而豪气的渠帅们,已经饮尽了三、四碗还多。等众人饮完了酒,再次在大殿中次序坐好,又回到未曾说完的兖州局势。 “仲虎,你负责东平国的传道,就由你说说这一带的情形。” 张承负闻声看去,就看到一位粗壮的壮汉,面黑如炭,手臂粗过常人。他正是这东平国的东主,渠帅崔仲虎。 “诺!贤师!” 渠帅崔仲虎咧嘴一笑,性格豪爽,说话也非常直率。 “这东平国小的很,西边连着大野泽,东边连着济北国,南边是更小的任城国。我传道的信徒,都在汶水两岸,拢共才八九千、一万百姓。要是举兵起事,大概能召集千把人...” “而这东平国里,最大最有名的世家,肯定是寿张张氏!寿张张氏有两三万亩田地,既是世家大族的名望,又收纳了许多游侠,在这东平国里独一份的强势!而寿张县卡着汶水和大野泽相连的河口,按照之前贤师话里的意思,肯定是要拿下来的!” “但这张氏的家主,那可了不得!他大概三四十岁,没有当官,是什么被党锢的党人‘八厨’。他文武都出色,名声在士族中传的到处都是,说是什么‘海内严恪张孟卓’…对!他叫作张孟卓、张邈!…” “这张邈眼下就在这东平国里,若不是被皇帝党锢,以他的名声,肯定是个郡守的大官!至于周围的大族东平毕氏、东平吕氏,也都听这世家张氏的招呼。就连南边的任城国,世家任城吕氏,也和这张邈亲近。这可是个一呼百应的大人物!…” 讲到这,渠帅崔仲虎顿了顿,看了看上首的大医们,又看了张承负一眼,坦言道。 “说实话,以我东平国黄巾的力量,一旦起事,聚拢千八百的丁壮人手,恐怕连张氏一家召集的数百族丁游侠都打不过。更何况,这郡国中的县尉捕役、郡国兵,也有两三百人…” “要控制东平国中的汶水,必须得有外面的渠帅带大队伍进来。而这寿张张氏,这名声极大的张邈,就是我们的拦路虎!…” 闻言,张承负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至此,大野泽-汶水-泰山山区,这一片谋划中的根据地中,会阻拦大计、必须除掉的拦路虎,已经非常清楚了。 东郡东阿县世家程氏程立,济阴乘氏县豪强李氏李乾,山阳昌邑县世家满氏,这阻碍东郡黄巾起事与南下的三家,是已经定下基调,要第一批除去的! 而后,东平国寿张县张氏张邈,泰山郡梁甫县鲍氏鲍信,泰山郡奉高县王氏王匡,三家都位于汶水两岸。要掌控大野泽、汶水到泰山,也必须得把这三家解决! 这汶水三家名声在外,比前三家影响力大得多,要下手也很难。说不定,得用刺杀的办法,或者想法再借段氏的刀! 再往外一圈,还有东郡东武阳县陈氏陈宫,山阳郡高平县刘氏刘表。这两家顶级的世家大族,立场不同,举事后早晚也要对上,尤其是皇亲刘氏。而这些世家大族的庄园中,存下的粮食也极多,若是能打破,又能多活数万人… “兖州有宦族压制。洛阳两次党锢,宦族大开杀戒,动手破门过两轮士族。可这里的世家大族,依然还有这么多,实力这么强!也不知在世家大族扎堆的豫州腹心,那些世家的力量,又会有多么强大?…” 张承负深思不语,正视着这些掌控地方的世家大族。这些人,也正是他所行“黎民之道”中,必须要去取代的真正敌人! 而上首的大贤良师,已经清楚了兖州的情形,再次问起青州黄巾的情况。 “禀大贤良师!我等在青州传道,主要在青州西边,平原郡、济南国、乐安国、北海国,四个郡国。这四个人口众多的郡国中,信仰我太平道的信众,有数十万之多!而我等南边,徐州太平道的传道也进展很快,在琅琊国、东海郡一带,都有了十几万的信徒…” 青州渠帅张饶为首,带着四五个青州渠帅,一一恭敬回答。然后,当大贤良师张角,问起青州黄巾的起事准备时,为首的渠帅张饶却迟疑起来。 “大贤良师,我等有一句实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天不应虚声,但说无妨!” “诺!” 年长的渠帅张饶重重点头,先是伏地行了一礼,才谨慎的回答道。 “黄天所鉴!我等青州黄巾…还未做好起事的准备!若是起兵,数十万信徒中,能够与我们一同冒死举义的,怕是只有一两万人!…” “嗯?为何?” “回贤师!因为青州的黔首百姓,眼下还能活的下去!他们还没被逼到兖州这样,没有活路,必须举事的时候!” 渠帅张饶朗声回答。然后,他细细解释,对百姓的想法摸得很透。 “青州的黔首信我太平道,一是我等布施符水,救治疫病。二是在我等的团结下,抗税自保!我等太平道人,带着他们抗税容易,要带着他们冒死起事,眼下的形势却还没到…” “今年二月的大疫,青州确实也出了,死了很多人。可后面夏天,冀州、兖州、豫州都出现的旱灾,青州却几乎没有,南边的徐州也没有。青徐两州靠着海,隔着泰山,降水一向是足够的。这两州不大怕旱灾,最怕的是江、河泛滥的洪灾!” “降水充足,只要没发洪水,种地就有收成。哪怕降水少些,种不了麦子,也可以种粟米。青徐黔首百姓们,还没到活不下去的绝路,就没法把他们尽数召集起来,举起起事的大旗来!” “而百姓们发动不起来,仅仅让少数骨干起兵,恐怕会很容易,被官府轻易镇压!得看明后两年的情形,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当然,贤师吩咐的,向泰山郡的莱芜地区传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另外,平原郡挨着冀州,是唯一发生旱灾的青州郡国,或许能起兵响应!…” 听了这一番青州渠帅的解释,张承负蹙起眉头,沉吟不语。 太平道的传道宗旨是“劝善济民”,带着百姓求活路。眼下青州百姓还能活的下去,就不能强逼着百姓起来造反。像是明末农民军那些破坏农业生产,强行裹挟百姓起兵的事,太平道是做不出来的。 而十年后青州徐州的百万黄巾同时起兵,也是由于灵帝死后,群雄混战,大规模破坏了青徐的水利工程。青州徐州粮食大减,又遇到初平年间的洪灾,百姓们终于没了活路,这才不得不彻底爆发!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老百姓只要能活下去,是很能够忍耐的。只有当他们忍耐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有数十万上百万的黔首,如涛涛洪水般揭竿而起! “嗯,张饶,你说的情形,我知晓了。青州百姓还能活下去,是天下的好事,也是我太平道的好事!” 上首的大贤良师垂目良久,才笑着点头,默许了青州渠帅们的说法。 “明年兖州还会有旱灾,你们在青州多筹集些粮食,想办法往兖州运送些过来!南边徐州的渠帅,这次虽然没赶来,但也是一样的要求。” “天下失德,连番灾疫大起,绝不会那么容易停下。你们在乡里传道时,要阻止百姓酿酒,让他们多存些存粮,以备不时之需!更糟糕的年岁,恐怕还在后面...” “诺!谨遵贤师!” “嗯,就这样吧!接下来,你们一个个过来,分别谈谈各郡传道中遇到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日,大医渠帅们的大会,就变成了小规模的小会。各地的渠帅间,也有了交流感情,互相了解的机会。 “承负符师,我去巨平为你招募泰山壮士,很快就回来!” 济北国渠帅侯晟带着几个门徒,带上价值四百贯的银饼,提前骑马离去,为张承负招募于禁与泰山游侠去了。 张承负也和一众渠帅结识攀谈,了解青兖各地的乡间情况,并露了一手四十步射戟的箭术!而一众渠帅目瞪口呆之下,对他的评价,终于从“那小子”,变成了“那会射箭的少年”。 威望总是要慢慢积攒,感情也要一点点的联络增加。而就这样过了几日后,终于在除夕前两日的傍晚,有一骑快马而来! 这骑马出现的一人,身形粗壮,穿着厚厚的麻布複袍,戴着一顶皮帽。他骑术不差,在大医与众渠帅聚集的天齐庙外游走,可疑的东张西望。结果,足足六七十条门徒大汉从祠庙中涌出,十来骑四面把他围死,两下就擒了下来! “呔!你是何人?” “啊!黄天在上!我也是太平道徒!我是东阿县的太平道徒,东阿县的丞史桑平!” 来人被高道奴擒下了马,摘去帽子,就看到一张三四十岁,戴着黄巾,饱经风霜的脸庞。所谓“丞史”,就是县丞下面的副手,也往往是县丞的亲信。而高道奴看了看这桑平头上的黄巾,又看了看那张老吏的脸,问道。 “东阿丞史?王度是你上官?” “对!对对!是王县丞派我来的!我以兄侍他!” “你来此有何急事?” “我来寻小张郎君,寻大贤良师!…对!事关重大,得见了小张郎君的面,才能说!” 丞史桑平面露急切,又显出几分难掩的兴奋。而等张承负匆匆而来,打量了会这位东阿县的老吏,才沉声道。 “王君遣君来,可是之前大野泽边的谋划,有了分晓?” 丞史桑平仔细看了这少年,尤其是那双沉静的眼睛,与王度的描述对上。他这才恭敬上前,激动的低声道。 “禀郎君…王县丞派往过来,说的正是此事!两日前,段氏的使者到了东阿,没去寻县令,反而先见了王县丞。” “段氏已经从洛阳,请下了一张诏令,是洛阳段使君亲自批下的!东阿程氏罪证明确,十恶不赦!令郡守调集郡兵,上门抓捕,生死不论!” “段氏担心走了风声,让这地头蛇逃走,提前通知王县丞准备人手配合!等除夕岁末,程氏嫡庶子弟团聚之日…就破门灭家,一举成擒,不许走了任何隐患!” “段氏还给了许诺,只要能灭了这程氏,就免了眼下的东阿县令,由王县丞代之!而王县丞为求稳妥,让我来请郎君,带上些人手帮忙,封锁住程氏逃走的路!…” “?!这一纸洛阳的诏令,终于到了!” 听到这段氏杀气腾腾的话,张承负面露笑容,眼中有厉芒闪过。他立刻奔回庙中,向师父张角请示。而后,仅仅一个时辰后,十几骑就从天齐庙中奔出,尽数腰带铁刀,马挂铁杖,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风雪暮色,骑士蓑衣,马蹄踏雪轻扬,杀气簌簌沉沉。落日的余晖,落向西方的原野。而东阿县就在西方八十里外,快马两日即至。 快马奔行处,残阳如血,朔风吹寒。有一轮未升的陈日,就要落下~~ 上架感言与感谢!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写了五年的小说,这是第二次写上架感言,也是我的第二本书。 从最开始的提笔,写下美洲原住民反抗殖民者,到现在的汉末太平道,写下黄巾起义反抗世道。我写了五年,从二十多变成了三十多。 于是,既没成家,也没立业,只有亲长侧目,年岁蹉跎。 这一本新书,是在毕业后现实的压力下,才决定写的。希望挣钱,也希望写自己心里,一直想写的、热乎的故事。 在开书之前,我其实犹豫了很久:是写16世纪的晚明海商,还是2世纪的汉末黄巾? 前者,上本书已经有了足够的积累。能放眼全球,从亚洲到美洲再到欧陆,把大航海时代的波澜壮阔写出来。后者,则是少时就有的某些向往,与青年时的理想融在一起,专注在华夏的热土上。 我想了很久,辗转反侧。 晚明的繁华末世,是腐朽而绝望。理学纲常与官僚,像是层叠紧密的蛛网,让人不得伸拳脚,像是中年的成家立业。 汉末的英雄烈世,则是腐朽而壮烈。尚且承接着先秦的那一口壮烈侠气,像是未曾燃尽的青年热血。 五年之后,我还能写晚明之世,会比现在写的更好。但五年之后,我就写不了汉末了。 十年蹉跎,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还剩理想如星火。经历着世事,年轻时胸中的一股热气,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口。年岁一过,这口气磨没了,也就没啦! 好了,心里话说完了。今天上架,会试着多更几章,写不完就明天、后天再多写些。作者菌写书很慢,会仔细查资料和推演,尽量认认真真,保证逻辑与合理。眼下是毕业后找工作的时候,只能先保证一天一章四千字,有时间会两章六千字。写完就会发出来,没有存稿的。盟主的加更会记下来,肯定会补上的。 最后,感谢一下百合姐的章推,也真心感谢曾经给过我章推和鼓励的七月大大。 感谢盟主大佬“wyhJessica”,“五十岚雪月”,“躺狗阿巴”,“乐仲啊”。 感谢所有支持的读者与书友们。 真心感谢的! 无论后面遇到什么,作者写的书,都会一直写下去的。 此致,祝好!还有端午安康,儿童节快乐! 啊!最后的最后,再求一下首订,很关键的,拜托啦! 第四十八章 除夕看傩戏,不走就被吃!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岁末除夕,是一年中最后的祭日,也是团聚庆祝的节日。光和五年最后一天的太阳,照着覆雪的东阿县城头,晒得人暖洋洋的。 “噼里啪!噼里啪!…” 县城中不断有爆竹声响起,那是大户富商们的庆祝,把竹节放在珍贵的柴火中燃烧,驱赶一年中的邪祟。而像这样大疫的年头,无论是大族还是小民,最希望驱逐的邪祟, 十月金秋,柔弱的风儿吹着凋零的树叶,婆娑在球场上,把球场点缀的黄绿黄绿的,像极一块巨大的翡翠。中午没什么人儿,辰龙得以在这里舒坦地坐着。 但是随着萧洛的凝视,仿佛透过半空中不断飘荡的灰雾,终于看出了一些原本没有察觉的东西。 他首先表示对这次沪军护卫不力表示自责,并且就地枪决了两名直接负责警卫工作的沪军将领,表示自己的悔过之意。而这两名将领,正是他所不能完全控制的,陈其美留下来的死忠之士里面的两个。 “包在我身上,你是大哥之外的二号人物了,这点吩咐我哪敢不从?”,庆达一边说,一边吩咐人将两笼汤包端到杜月笙的房间里,算是暂时忘了刚才的话题。 连大元他们不明白杜月笙为什么这样吩咐,但是他们已经对杜月笙绝对信任,立刻照办。杜月笙也不看众人如何动手,而是转身进了大厅。 在沈锋说话的同时,海鹰十六卫也动了起来,成千上万的飞剑自诛天阵内飞出,全部集中在了同一点向着离焰飞来,现在已经是虚仙一重的海鹰十六卫所组成的玄阵甚至都能抵挡住“梦魇”的攻击,对付一个离焰并不是难事。 “王帮主,戴兄这些年俗务缠身,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他有什么犯了你忌讳的作为,你说出来。一句话,看我杜月笙的面子。好不好?”,杜月笙的语气很诚恳。 “这个我也不知道吗,打开不就知道了。”“梦魇”说着就将那口箱子给打开了。 随后自己躲闪着血臂,还要控制着妖兽和恶鬼,脸色也是白的吓人。 叶知郁咬了咬唇,却依旧神色担忧地望向房门。门口的壮汉似乎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眼神木然。房内正在进行的事情攸关曲项天的生死,叶知郁扶住桌角,缓缓坐下。 战争一结束,震感一停,元帅立即派兵前往事发地,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惨烈震惊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有生还的可能。 京都医院,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停到了医院的正门,接着一个白发,脸上有些轻微浮肿的青年便下了车。 “老大,叶家二老您通知了吗?”李沉还是觉得有些玄幻,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此时杨天龙已经知道自己的一切,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幕幕全都呈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时,台下观众见紫衣少年抬步朝趴地不起的陈婉儿走去,顿时神色一变。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头浮现。 他们从那个崩塌的空间回来,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慢慢醒过来,而像是从一个空间被抛出来似的,直接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其实徐丽萍和王淑妮二人本身的体质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人比人气死人,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资质还是有差距的。 唐诗不知是不是又是康亲王爷在背后捣的鬼,撺掇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和自己年龄相仿,再则,自己九岁的时候就和娘一起离开京城了,那个时候,长宁公主也不过是个孩子,对娘的了解能有多少? 第四十九章 程君!且停下,我等前来护送!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我的心里都开始怀疑了:那么矮,那么丑……而且,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就这么介绍? “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袭空道长朝楚冰叶问道。 石院长话题一转:“骆千帆为什么来这么早,为什么还给我们带礼物,因为这是他的家,他说回母校是最重要的事,能把一些经验拿到课堂上跟同学们交流交流,这就是为母校做的贡献。 “可是吕国的队伍就在城外”柳勇还想说话,天娇回身看他,他顿时止住,让士兵开城门。 “有人敲门?”许秀秀本来马上就要入睡,眼睛都耷拉到一块,眼见着意识迷糊,外头便刚好传来了敲门声,许秀秀瞬间惊醒,然后嘟囔着询问宋远洹。 “我不怕!”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回答的却是本来坐在那里休息的郭熙。 把骆千帆也气乐了,胳膊都被他打红了。刹车,把车停下来,掏了根烟给教练,让他平静平静。 高武虽然气息改变了许多,但样貌却未明显改变,火长老自然认得出来。那不是自己的徒弟,还是何人? 结婚,哪怕只是订婚,也需要准备,自然需要假期。再者之前,想来也少不了约个会什么的,如此一来,这本就不怎么多的假期,就得算计着来了。 虽然气氛很嗨皮,但骆千帆知道,他、马玲和叶茂各怀心腹事。 想到这里,锋哥停了下来,从靴子里面,拔出一把短刀,刀身乌黑,在昏暗的夜色中,仿佛隐身了一样。 册封之后的国王和帝国的一些贵族,都会受到国家的人气值加成,从而增加实力,这个实力可能是提升技能的属性,也可以直接获得面板属性的提升。 “好的,叔叔,放心吧“杨乐菱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盯着苏子墨,张了张粉嫩的嘴唇,认真说道。 孙茂才是法系职业,用物理的重剑,已经是拉低属性了,而近战肉搏计算的却只是物理攻击数值,如果这样还计算法术攻击数值,那么也就必要区分物理和法系了。 张哥来的时候就已经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和袁星一个病房,而另外一个兄弟则是以陪护的名义,也在病房里安顿了下来。 当白色的巨大剑气从天而降后,巨型蝎子的终于挡不住了,剑气直接穿透了身体,然后在段秋没有停顿的攻击中死去。 跟龙天威分手之后,王子龙王大少爷兴冲冲的回到了家里,然后便急不可耐的立即求见王老太爷。 除了这件事,还有在这片星域的战争,天翼帝国和亡魂帝国在这里有四十万以上的舰队,分散在星系的各个角落。 “段秋你怎么样!”沙琳·冥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段秋帮自己挡住了烈焰级武器,立刻抱住了被红色能量摧毁打半身体的段秋。 楚天羽与顾荣二人,并未停留在原地,而是不约而同飞入半空之中,二人再次对峙着,但并未出招。 郭昆皱着眉头认真的听完,心中暗自点头。林觉没有撒谎,父王的叙述和林觉所言一模一样,只是角度不同罢了。林觉确实是向父王提出了剿灭海匪的建议。 命运之力展开,却是因为距离太远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他二人消散。 可是,蓝枫的起跳时机还是慢了屠谦诚一拍,没等他的封盖手遮住屠谦诚的视线,后者手中的篮球已经被轻松地拨向了篮筐。 半饷,未有谁说话。我看着那块红布,突然心生一计,嘴角不自觉的便扬了起来。说看到我这幅表情,连忙挑了一下眉毛,示意我上。 置身在摇曳金光与撞击钟鸣声中的kk氏,忽然一闪而逝,下一秒时,身裹摇曳金光当中的kk氏,即刻连同着那紧密响起钟鸣撞击声,一并降身在了那把古朴长剑的蛇形剑柄后面。 葡简单的估测了对手的状况,然后就确定对手就是他和萄一直都想找的人。 “对了,楼老师突然到访,应该是有什么事吧,现在能讲了吗?!”苟家琣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看向肖亚清,看来他还不知道楼婷蒹已经改换了身份。 看到蓝多突然做出这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态,屠谦诚不由愣了一下神。 “您真的这么跟她说的?那她知道我是谁吗?”林坤神色紧张道。 蓝多他们这边已经把分差扩大到十分了。虽然分差不是很大,但其中的过程却不得不让人说道。 “给我解开经脉。”花极天奔跑了两步,才发觉自己的速度好慢,连忙又窜回来。 “前面距离咱们大约十米之后,是一个宽度大约三百米的地雷带。想过去很难,密度太大,就是我也走不过去。我带你们两人一组飞过去。”战天跟四人说完就开始了行动。 你来我往之间,奥斯休丁一直处于攻击之中,他的脸色也在一点点的变化,因为这一切都是以自身变异的能量体在支撑着,如果不是战前喝了一剂能量液他是不可能在这没有寒气之地做出如此大的阵势。 “那你说说,我能帮你什么?世俗之事你们肯定不缺了。”战天道。 就南瑜自己的猜想,唐冠年如今怕早不是汤怀瑾的对手了,当初唐冠年想要用打击南瑜的手段来打击汤怀瑾,却没想到汤怀瑾棋高一筹。在这开始的时候就给唐冠年下了套。 “哼,你干嘛?我为什么走?”应龙微怒道,说完还用身子拱了拱战天。 “看来,这不是一团简单的记忆。”穆白若有所思,探出一道神念,触向那赤色光芒,瞬时,一道雄浑之声在他脑海中炸响开来。 第五十章 程某愿入太平道!适才相戏耳~~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砰!砰!砰!!” 骑兵对冲,生死交手,只在一瞬之间。高道奴马速最快,猛然挥出长铁杖,正中一名程氏亲随的脖颈! “死!” 铁杖借着马速,重击而下!那亲随瞬间瞪大了眼睛,脖颈一拧,手中的精铁刀跌落,就此斜着坠马! “冲!” 张承负大喝一声,砸出铁杖,打向程立的胸口。这个四 一直到他给我来电话,说亲眼看见刘震把李娜接上车了,我也就再次来到了陆君仪的住处。 进入林子后,夏启才走了一会,一株株枝叶繁茂的高大树木便将他头顶处的光亮给遮住了,就连脚下的石路也被丛丛蔓生的植被和落叶覆盖,变得凹凸不平,又湿又滑。 对于樟木这样的强者来说。根本就不需要。接下来要好好管理太神界。 摇摇头,季修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在纸上把这位提督大监的名字写下。 她才明白过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像,于是饱含恨意地看了夏启一眼,随即软软倒地。 单说越师傅,正自院中闷坐,观看“路麟城”烧烤马腿。那八足天马只余七足,闷闷不乐,缩在角落。 范加尔也进入不悲不喜的境界,比赛?他们比他们的,我思考我的。 她眼里的“空白”就是和她的王叔兼老师的“山风”一样是一个漫画家,并且在她心中,王叔才是最了不起的漫画家,空白还要排在王叔后面。 正在用金砖玩层层叠的招财和进宝差点没被这一声哀嚎给吓尿,而那已经叠到十几米的金砖也在这一声中散落了一地。 夏启入内后仔细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事物,倒是弄了一手的香灰,无奈之下只得朝着空荡荡的神龛拜了拜,随即退了出来。 前方赵瑜已连杀十余人,两伙人从没见过如此的疯子,偏偏又这般厉害。 足球的进攻阵容,就是吉祥天和如意天,以及一直坐冷板凳的吴亮,毕竟他做板凳的时间太长了,是时候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了。 就好像之前身边跟着一个核弹一样,而他只是核弹身边的普通人,一个不留神按动了核弹的按钮,核弹就爆炸了。 战舰之上,除仙人以上存在,全部被大网捕抓,一个勒紧,一名名黑甲战士在惨叫声中,直接化作了粉末,带着恐怖的震动。 这次炼丹的过程就没那么多波折了,只是依然还是很漫长,肖宇清不得不继续服用回春丹,还好的是他在桂门分族那里得到了不少回春丹,不然还真是不够消耗。 简单地来说,薛志华这些年为了逃避结婚而使出来的那些手段,在薛将军这样的人精眼里还真不够看。 对于来自源宇宙的军队而言,根本看不上这个初生天道宇宙,也就更看不上这里的生命,在他们眼里,这里都是土著,比他们第一个档次,来到这里的士兵,哪怕是遇到同等层次的强者,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看到这一幕,肖宇清也是很无奈,总不能让他脸朝下睡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帮他翻过来。 虽然云汐此刻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再也无法隐瞒任何人。 “像你呗!”既然,老底都被掀了,薛玲也就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摊手,耸肩,冲薛将军笑得那叫一个得瑟张扬不说,还毫不犹豫地将手里这口锅扣回了薛将军。 第五十一章 张某刀下,不杀妇孺!你且往南去吧~(感谢盟主“乐仲啊”)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东阿官道,雪止风定,旷野一片白茫。只有朵朵红泊,缓缓化开雪水,又冻成更暗的红色。程氏亲随倒伏在红雪上,尸体横陈,阵阵飘来血味。几匹骑乘马卧在雪上嘶鸣挣扎,却是在冲撞中伤了马蹄,只能宰杀。 “东阿程氏,程立。定陶董氏,董都伯。乘氏县李氏,李县尉。太平道,县丞王度、县丞史桑平…” 张承负静静 白莲也很聪明,一下子便听懂了她的话,按照她的描述来说,天人血脉有两支,其中之一便是云梦,又或者指的就是自己了,而另外一脉,无疑便是幽山。 “之前有点,可是现在没事了。”风不凡借着魂火的光亮,仔细的环顾着四周,可是由于火光毕竟太弱,他只能看清自己周围数步之内的地方,对于远处他完全看不清楚。 鲁婷这边面色苍白,她虽然知道张扬有化身法术。但是想不到这法术威力竟然比他本体的还要强大。若不是有着金丹后期修为,怕已然败落。 “寒寒,你那么害怕我干嘛?难道你怕我在这里对你那个么?”何尊摆了摆手,搞不懂雨听寒的心思。 龙不凡知道招魂的力量非常强大,即便是十不存一那也相当了不起了,按理说连城诀是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宝物拿来赎自己的儿子的,可是他检查一遍也没发现这个宝物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 因为很近,所以我们已经看到了餐厅的大门,不出我所料,餐厅的大门果然也是这种复古风格。 但是对于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人,我就呵呵哒了。神tmd基地用游戏来剥削人,我们哪里使用游戏来剥削玩家了? 跟随着雪悠然,两人穿过了北门,又行走了数条街道后,在一处半山腰处停了下来。 她打算的很好,可叶天根本不愿意现在要她,这让她很着急,又有些委屈。 看着曲婷婷强颜欢笑的离开,楚年叹息一声,终究不是一路人,即使勉强同路,最后也不会走到一起。 “没关系,这次的事情确实对你们来说有些危险,我就是问问,你们也别当真!”贾乾突然有些失落,但也是为了他们好。 夏侯惇笑而不语。就在此时,探子回报,在西南方的一处密林内发现了那百名骑兵的尸骸,战马已经不见了。 原本一起回叶妈妈家里吃饭的叶晨宇、陈渃、莫少琛、李筱玥和叶妈妈一起赶了过来,岑兰曦和顾默元,顾慈、顾媛、顾南依、苏钧离等苏家的人,还有刚刚带着简傑赶到的J,都在产房的外面。 ”这样说吧上次是误会,我也赖的在计较,但我要告诉你,我是发明鬼者的朋友,也认识你父亲极石,就是受发明鬼者的委托才来找你的。”姜邪如实的道。 战真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记不起燕云城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在这个房间了,脑袋里简直一团浆糊。 姜邪保留了一些神识之力,自然也可以感知到几米内的灵气波动,要是有好东西,一定会含有灵气的。 范丹双手掐诀,一柄赤金之剑横倚天外,赤色剑芒缠绕流转,如擎天之柱,可贯通天地,赤金之剑剑身旋转,搅动风云。 宝春张着被蹂躏过的红润的嘴,盯着那人好一会儿,这语气听来很云淡风轻,似乎是随便说说,可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却没逃过她的眼睛,这不是说着玩玩,他是真会那么干。 第五十二章 杀生为救生,我等只要粮食救人!(感谢盟主“小库拉”)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几个谢家的人犹犹豫豫,但最终还是算了。虽然谢婉玉想要留陈柒,但是在他们看来,陈柒这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医术高明的人,再说刚才陈柒被刘主管赶出来的事情他们也知道,没必要为这样的骗子医生浪费时间。 幸亏梅西追求极致的完美主义,面对魏登费勒没有直接射门,而是想把球传进球门里去,在传球给法布雷加斯的时候,胡梅尔斯及时伸腿,将功补过把球拦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很想和陈柒离婚吗?自己不是讨厌陈柒吗?可是为什么,现在真的看到了离婚证,她不仅不开心,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更是涌上她的心头。 伍晟觉得再和这牲口说下去也自己都要疯了,要是看在这牲口还算是个好苗子,估计伍晟懒都懒得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把之前的账收一收。 而此刻,在阵阵尖叫声中,陈安琪做出了一个让人完全没有想到的动作。 那我要不要过去,过去跟她爸解释一下我跟这货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同时,关关还发现,这件灵宝的处境仿佛不太好,给人一种内部被耗空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到,布加迪威龙此时停住不曾前进,而车内的那人正盯着手机屏幕,气愤的嘟囔着。 “你让我们走,”曾子贤瞪着眼睛看着龙剑飞。他很明白大半夜跑到对方地盘闹事儿是什么后果,但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几番话感到庆幸,而是对龙剑飞的人格有了新的认识。 唐夜脸色一变,惊悚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与此同时,整个空间也渐渐变得无比透亮。 得知他们的对讲机失灵,余岚顿时意识到一丝危机,不由缓缓垂下了头。 只是斡勒纳郁想不通,这突然调兵的举动如此突然,斡勒卜颜是从哪里知道的?她知道了,那是不是代表父皇也知道自己调兵了?那此地还有几日安全? 程诺在所有人惊艳的目光中现身,微敛着头,迈着轻盈的脚步缓缓而来。抬头,所有人又是一惊,没想到程诺的素颜竟是那般清新脱俗,即使面对着挑剔的镜头也丝毫掩盖不住那姣好的面庞。 斡勒纳郁微微垂首,带笑的唇角有恭敬也有亲近,这两种不同的神情,被他融合的越发好,锦绣见他如此,也不禁为自己的眼光赞叹,斡勒纳郁说的是真是假,锦绣分辨的再清楚不过了。 赵天义脸色极差的看着台上的龙剑飞,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一狠心向台上扬了扬手,示意继续。 邓麟抱着脑袋,痛苦地说道。程言三人表情凝重,不知该怎么劝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信任你,你却要害我们?”村长居然还有力气冲着白流年嚷嚷。 二人嘻嘻的笑着,林姐看了看时间,来到窗台前用手指拔开一条缝隙,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只见对面8楼的一个房间里用手机发现四长三短的信息,随后回复了一下。 当然,现在看来,相比起普瑞斯特人生的改变,整个摩尔达维亚——或者说,整个世界的改变也并不逊色。 几人点头,其他人也没说什么,这是在场最强的四人,一切实力为尊。 而道家更是将阴阳五行看作宇宙的最终奥秘,长生不老的根基,并且将邹衍封为道家代表人物之一,可称为道家的一代祖师。 李慕青从后面来,凤天成和旭日干的后背便卖给了李慕青,两人生怕李慕青从后偷袭,慕容城在从前反攻,这样对他们两个可不妙,立时收招一面朝前,一面朝后。 应该是如何攻打白熊部落的事情,否则他是不会让自己去营帐的,塞隆心想。自从走出卡林城后,影狼就没有见过自己,就好像他只是无关的人一般,但好在他还有一个同伴。 能够看见,有一颗明亮的太阳,就这样悬挂在巨树的正上方,无时无刻提供磅礴的能量与光热。 最后迫于无奈,只得把孩子他奶奶从食堂那里叫回来,让她来哄。 只见彼得罗夫闪电般抬起自己的手掌护在眼前,‘铛’的一声火星四射,对方竟然凭借手掌上的盔甲将AK的子弹挡了下来。 想到就做,他先是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一个店长过来接手茶饮会所,同时让他们以公司的名义,再次租下一个店面。当然这个店面就得在学校外面了,因为学校里不准买酒,何况是开酒吧。 “姜逸晟,我们也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了,打坏了这里的东西,长老少不得要念叨几句,听说你如今的掌法练得不错,咱们就玩玩这个如何?”姜亦然笑着开口。 一边喝,一边和冯雅颂漫无边际地聊些琐事,并没什么主题,甚至没什么深意,只是想到哪里聊到哪里,倒也开心。 “悠姐姐,他们走了。”叶薰看着北斗妖君和叶卿棠离去的背影,当下有些心急。 虽然当初她离开雨国是以薛岳死亡这样的额借口离开的,但是聪明的人还是知道“薛岳”是活着的。 三天,整整三天,韩金镛是第一天清晨到的广华山山口,是上午时分进入的这山口里的山村。 也不知道钟丽丽找我是啥逼事,看在她说有重要的事情找我的份上我就去一趟。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李卫东,中医代表团团长。”其实李卫东很想说他在电影中学的一句话,什么在做的各位都是垃圾之类的,但是还是忍住了,毕竟此时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 第五十三章 要我于禁杀谁?且吩咐就是!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腊月立春春水早,正月立春春水迟。光和六年的立春,比春节要晚,而且晚上好几天。因此,今年春天的雨水,会比往年来的迟上许多。这也似乎预兆着一种不详的迹象,令人恐惧的农业干旱与减产。 “承负,你是说,破了这程氏后,得了十万斛粮食?” “是,老师!我等未取浮财与田地,但与县丞王度、都伯董阳合作, 然后他单手在关海铜的天灵盖上抓出了关海铜的魂魄,使用摄魂大法搜刮关海铜的记忆。关海铜的记忆里有一个禁制,花无缺刚想破开禁制关海铜的魂魄就“砰”一声爆散了。 一道火花下去,本就被大火烧到了一部分血量的走路草一只只倒下,被大火烧成灰烬。 火球爆炸,科尔达克和其他斯托克士兵一起因为剧烈的爆风而倒飞出去。 这个理王南北绝对不是不懂,只是面对的是狡猾的察弈,他应该相信对方的话吗?就算对方此时胸膛上的伤口,已经足以致命活不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就因应该如说的一般? 他们两个算是这六只超神兽中最强大的两只,智慧自然也不低,被凌霄这么一点拨,他们似乎想起了最初的意愿,他们的本意,都是来阻止灾难的延续。 唉!可惜了!王南北心里有些可惜,这么一个高明的狙击手,在下一刻就要丧生于自己的手下!同时也有些可惜,没有和这样的高手做朋友的机会。 台阶之下,封三手与黑月见他两人突然交手,不知其所以然,也不由得一愣,但熊倜并未落于下风,封三手便静观其变,只是黑月早已按捺不住,若不是封三手阻拦,几次险些冲了上去。 洛辰熙却拿出打火机,在手把弄了几下,然后,开,关,开,关,火焰一明一灭,深如湖底的眸光,被打火机的火焰也一明一暗,瞳孔里有一束火焰,在燃烧着。 “我说过了,不管是谢意还是歉意,都应该是给伊妮的,我和你没有那种关系!”安妮洛特显然不接受雷格纳的道歉。 没什么可说的了,战斗马上开始,叶落•西山与大长老一马当先向着李海冲了过去,而其余的三个长老则围向了惊电。 “哼,老娘我还就不信了!”云姐似乎不信这个邪,猛地低哼一声,竟然集中调动周身真魂之力,想要彻底侵入夜霸天的丹田一探究竟。 车子在一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前停了下来,林心遥打开车门就直奔里面而去。 听到这话,正在吃饭的温其延顿时被呛住咳了起来,林心遥的脸‘色’也瞬间一变,颇为的惊慌。 欧若阳对蛇神之事早有耳闻,今日听闻蛇神要降临杜鹃国心中一惊,慌忙跟上去查看究竟。 这些异种真气不愧为先天七层的高手所有,在夜枫这般吸纳、汲取,转化之下,刚刚打斗所消耗的真气都得到了一定的补充,精气神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好吧,跟我来吧~”叶紫转过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便率先上了楼。 那名剑仙长笑一声,竟然从身上又拔出两柄长剑来,看品质虽然没有脚下的飞剑质量好,但也绝非凡品,秦斌不由得纳闷,什么时候世界上多了这么多法宝了? “你去哪?妈的!不用管他!”看着孙武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所有人也是扭头不再去管,毕竟他的死活这些人怎么会在乎? 第五十四章 来!于兄,且与我切磋一场!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风雪初霁,薄暮中祠庙伫立。土路泥泞,跋涉后风尘仆仆。泰山大汉与太平道少年彼此对视着,都在审视,都在思量。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既然未曾名满天下,那让猛士纳头就拜,又如何可能呢? “于兄,我太平道虽借宦族段氏的名义,募君前来。但我等有自己的黄天之道,以赈济黔首、救济天下为愿!这十多 许子陵对天柱王笑了笑,然后缓缓的拿起了盒子内的钻石,两手分别在两颗钻石上摸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定数。 密集的剑气汇聚于上空,像似乌云盖顶,顷刻间,化成瀑布般垂直落下。 对于只懂得一门母语的傅阳,只能求助生死薄,画上两个符号,显出真正含义。 “是!”盾战士统领知道红衣主教之间都是互相竞争的关系,不过这两位的开口了,身为统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呵呵,你当这是菜市场?还能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李世民神色一变,脸上浮现一抹杀气。 神道教最鼎盛时,天照大神亦列于其中,还有诸多人类封为神袛。 哈维看了史丹尼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显然他刚才击败对手的表现要比史丹尼更有震撼效果。 “弟子明白,我先走了。”林寒便起身走出房间,向华山派歇息的院长走去。 今天看到高怀远之后,他忽然想起来邢捕头以前所说的高怀远和他的一个忠仆都有一身好本事,于是灵机一动,便拉住高怀远商议起了这个事情。 完颜赛不领兵沿途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急速赶往北营,可当他们到达北营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一片火海,除了满地的尸体之外,宋军早已撤离了这里。 “咳咳,倾语……刚刚是你开的枪吗?”就在庄倾语以为自己父亲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自己父亲的咳嗽声。 远方完成了对傀儡守护者绞杀的一应半圣强者面色微凝,目光死死的盯着烟尘四起的大峡谷,等待着帝云霄的悍然反击。 怪不得能够将剑狂斩杀,单单是此人的御剑速度,在场的众多强者中,恐怕只有他和左执法使沧龙能够跟得上。 再次,是三个军事系统的新建:警卫部队、总参谋部和情报与通信部门。 就在张天毅和陈桂林在包间里交谈的时候,孙唐路并没有跟进来。以他的身份是可以进来的,没有进去,是因为张鸿雁找到了他。 这样一来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当然,麻烦在奏报这一块稍微好一些。而萧漠记得,自己可是在各个村子都建立了学堂的。学堂里授课用的是什么?难道也是木简或者布帛? 有人带头,宋振宗、宋振嗣、曹三保、曹三泰等人一见不甘示弱,也冲上来举拳呼喊。 就要转身之际,突然心中升起一抹悸动,猛然抬头望向远处,崔斌能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极速靠近这里。 “嗖嗖嗖”一波箭雨随即射向山寨。一时间,山寨里鸡飞狗跳。夜色中,山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攻打他们。只是这伙山贼的反应并不慢,萧漠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只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山寨里的反击就到了。 近在咫尺的,是那美丽动人的容貌,是他想要永久记在心中的模样。 “是,主人。”阿斯躬身应下,他的目光闪烁,然而因为角度问题并没有人发现,紧接着,他转身,退下。 第五十五章 杀劫落!没有选择的李典一族!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正月中,天一生水,是为“雨水”。雨水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雁北归,三候草木萌动。 迟到久违的春天,终于降临到了兖州大地上。冰雪消融,让田地湿润而泥泞。第一场稀疏的春雨,也从灰蒙蒙的天空滴落。这些珍贵的水源,就是作物生长的生机,也是农人们发自内心的希望。 “苍天啊!再多下点雨吧,再多下一些 “不能让法国人打造钢轮发条形成规模!王室作坊我们没办法对付,还对付不了那些散兵游勇吗?”马林决断道。 谢格致突然朝着王民齐大吼道,他的身影如此响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王民齐差点跌坐到板凳上。 当然,茂德帝姬身份特殊,不能为妾室,至少是平妻,比自己略低半头,而且在诰命册封上也和自己一样,封一品夫人,只是名号上稍低一点,叫做郡王偏妃,服饰款佩上享同郡王妃。 “这只是最基础的几种真气的运用,修行者到了高深的境界,移山煮海,腾云驾雾,破碎虚空,甚至一些大能者,可以一拳轰爆一颗星球。不过在地球上,很难修炼到那等境界。 于是,他立刻用搜都查询着近几日内,东南亚海域与南海海域的热带气旋,看看到底是过来的是哪个台风,为什么会没有编号。 认同归认同,但是未来林立这翻话还是让ZOOM感觉到脸色很不自然,本来是BOSS大反派的自己被人家可以随手捏死,他自己的心态一时都转化不过来,要跪舔未来林立的确是难为自己骄傲内心。 而现在,“没有必要”“应该不会”这些带有推测性质的委婉话语统统转变成了斩钉截铁的“不会”。 周六上完课以后,王友荣搭车回了乡下老家,这一个月的时间,他都留在学校里训练,没有回家看看。便趁着三月底宜人的天气,回家看看老妈。 “你到哪里了?你的住所离我的有那么远吗?”耳边突然响起了晓岚的抱怨声。 这个计划是梁伯余老爷子给他的建议,反正陆源不懂,老爷子这么说,他就照着做。 但他在意的是,为什么中年男子会在这种危险无比的情况下,依然还想出城? “两边的位置我已经让物业那边清了出来,勉强够用。”她也考虑到这个问题,Sun专卖店有一边是靠近大门口,另一边的商铺在装修,可留出来的位置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 某一刻,能量汇聚完毕,灭霸同时也是挥动右手一掌拍在了他眼前的能量罩之上。 尽管是这样,自己也是修炼了十几天,才修炼到了二阶武者的层次。 安慕涵点头,她当然不想何常御有事,不过这一次来商场,安慕涵就是想要给身边那些一直关心着她的人买些东西,比如柳妈的年纪大了,可以买条围巾什么的。 然而这么一个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传承了上百年之久的门派竟然说覆灭就覆灭了。 伍祚能坐在镜子面前,他天天教着楚雅,嗓子也是冒烟的。他可不止只有楚雅这么一个伤者,还有别的伤者要他指示的。 君九渊在初始的几天里,也是没怎么睡好,后来还是被楚雅赶他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休息,他这才休息好一点。 路边的车早已等候多时,进入车中,一股暖意袭来,还伴随着清雅馨甜的百合香。 第五十六章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大殿昏昏暗暗,火盆明明燃烧。东岳神像伫立,黄天神牌供奉。 夜色深沉,大贤良师与天医阖目盘坐,面无波澜。张承负跪坐下首,伏地稽首行礼。 “宦族段氏,豪强李氏…成武县,乘氏县,大野泽,泗水…” 他嗅着符纸的烟味,思量着两位师长的话。纷繁的局势,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乘氏县 忽然千星又愣了一下,他的心神格外清明,哪怕现在还因为刚刚轰击受伤不轻,心中一样空灵的很。 纪苇苇字字句句全部都戳中了穆清苏的痛楚,当年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内心很大的一个疙瘩,而如今这伤口被纪苇苇亲自揭开来,疼的穆清苏差点无法呼吸。 虽然在胡野看来,一个月时间有点长,不过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同意了这个要求,让牛老板继续跟进这件事。 一边逼迫她,一边司徒冲又许出诱惑,可以让她入主北方的某个大集团。 “额!那个,我们确定要一直站在这里吗?”丹妮看了眼身后挤成一堆的EXO,朴宥拉听到丹妮的话,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连忙松开怀里的莫筱萌,奔向丹妮,丹妮看着扑过来的朴宥拉,顿时一惊。 她看着花娇娘,花娇娘的眼里带着恨,十指紧握,她对黑鹰的感情,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只增不减。如今黑鹰虽然是为了救她而昏迷不醒,但是终归其因,一切还都是赵晚晚所害。 似乎是觉得穆清苏说的话有些道理一般,陆肖璇也跟着收敛了不少。虽然说她放荡不羁,可是有时候也还是会有细腻的一面,至少衡量轻重这种事情她还是会做的。 要杀死宫墙里面的墨然很难,但是杀死在宫墙外面的墨然还是很简单的,丁九溪教给了丁兮辰那么多的现代杀人手法和知识,这种一对一的暗杀还是非常有把握。 “心结?沫凌欢的心结会是什么?”KAI直视着沫凌欢的心口,脑海里浮现出了吴世勋的身影,难道真的是世勋刺激了沫凌欢? 几十个保护伞公司的士兵开始朝胡野等人开枪,双方进入了相持状态。 手下的人员立刻按照命令开始联系正在甲竹林镇聚居地的吉布鲁。 这声尖叫还真管用!一下子,不但流氓们被点了穴似的愣在原地不敢动了,就是苏醒,也因为流氓们忽然忐忑的神情楞在了原地。 具李丽从廖喜梅那里了解的情况来看,薄荷的确有自闭症,而且还很严重。她之所以会换上这种精神性疾病除了和其自身的家庭情况有关外,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于廖雪梅。 奇卡伊好奇的向卡拉打听这位虫人的底细,卡拉只回答,这名虫人叫科品德尔,其它则没有说。 这样大的风险和代价,不值得。反倒是不如现在讲出来更好一些,还能够显得自己足够的坦诚,更容易赢得信任和重用。可见这个韩信聪明,所以寡人相信他有些事情是他自作主张,而并非尹旭的计谋。 此时太空联合防御总署内也是乱成一团,各国代表各抒己见,找不到统一意见。 自救军打下了硝石矿后,除了装甲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以外,其他人当天下午就都入驻了硝石矿矿区内。 八位尊主游历过“真灵神国”,标注了“真灵神国”的各处地界在“真灵图鉴”之中。 第五十七章 请彭兄今日放我过河,来日必有厚报!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轰!哗…” 冬雪化尽,“雨水”过了三候。旷野草木萌发,冬麦也返青生长。当第一道雷声,就此响彻兖州的原野,蛰伏的虫儿惊而出走,就到了“惊蛰”。. 蛰,藏也。冬季蛰伏在巢穴中的,并不只有虫类,还有熊、鱼、蝙蝠和鼠。当然,也还有人。 兖州宦族与士族的争斗,化作春日的惊雷。这惊雷落到乘氏 青莲门全部出动,都在寻找唐唐,月影门也有半数以上的人在寻找唐唐,只有一少半在寻找南宫靖楠。 如果他们早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敢一次性斩杀近百名士大夫的狠人,就不会如此嚣张了。 紧接着只听到一声巨响,震得山顶都震荡了一下,然后这黑洞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星光也越来越多,想逃散的精灵。 “公子,你要的雅座”卿鸿指着身前的椅子,面上毫无表情的说道。 大地沸腾,一人演化而动,竟然化作了一尊巨大的玄武一般,朝着叶梵天挥动下来,那一巴掌,打的天地崩溃,日月失色,可以清晰的看到无数的龟裂痕迹开始生成。 梦神机虽然不知道这金光是从何而来,可是他却明白这金光是一道保护层,专门保护自己的,虽然此时没有看见金光的存在,可是他却可以感觉金光就将自己笼罩着。 叶梵天看着牛魔王和契科夫两个贱人,相当的无语,这两个贱人,可谓是一个比一个贱。 斗战魔佛等人的脸上顿时的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恨不得的将这丫的给生生的碾压致死。 宗亲,终究是宗亲,就算是隔了七八房,那也是赵家的血脉,如果只凭一首含沙射影的诗,就动手把赵皓拿下的话,一旦引起宗室的众怒,他朱勔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热水已经送进了浴房,赵明还很贴心地往大大地浴桶中加入了栀子花瓣,热气杳杳往上升起,伴随着栀子花的清香,掩掉了赵律身上的血腥之气。 突然间,一粒铁线藤的种子落到了它的身边,随即就迅速生长了起来,转眼就变得有大拇指粗细,盘旋缠绕着把那狗熊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啸天腾地跳了出来,冲陆离说道:“最强宗师,我要挑战你!”兴奋的浑身肥肉连连颤动。 只见那珠子表面有一层淡淡的五色光彩,正在缓缓地不停流动着,就仿佛活物一般。拿在手中,就感觉有一股清凉,舒服异常。 秦一白这几句话竟逗得城头上所有人齐齐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仙帝也忍不住为之莞尔。 他听到动静,便立起身,转过头来,瞬时,脸上的表情便都凝滞。 此时的程昱,还不知道夏枫新的身份,也不知道孔融已经归护国军节制。他考虑到孔融的身份,以及孔氏家族在大汉朝的影响力。当恐龙提出黄巾军已经归顺了他,要求护国军不要再向黄军军进攻时,程昱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身世之谜困扰了他足够三十年,自他记事起,就不断地问娘亲,他到底是谁,每次娘亲都含着眼泪让他不要再问。后来,娘亲去世了,爹又对他那么好,他便渐渐把这事藏在了心底,再也不轻易提及。 经过一番推演之后,可以提前知道一些事情,虽然比较迷糊,但大概的时间地点,凶吉等却可得知一二。 “我这不叫偷懒,这个呀,叫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爱护属下。”杨澜颇为自豪的说道。 第五十八章 三面埋伏,李氏葬身此处!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春日斜阳,草木生辉。泗水横流,汇入济水。此时正是枯水的时节,这处水浅的渡口,水深不过一米多,人马都可以泅渡。 “铛!铛!” 一百人的李氏族兵全副武装,各个拿刀提弓,做好了厮杀的准备。李整骑马提刀,站在父亲李乾身后,冷冷注视着河口。 此刻,阻挡他们过河的,不过是六十个船上的水贼。在他 不过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叶无道来动手,他们不是要比斗吗,那就让他们比好了,就怕他们到时候不肯比而已。 那个七阶强者当即脸色就白了,有些惊恐的看向陈锋,然后三两步跑了过来。 那四辆堵在路口的美制坦克被反坦克武器打成了一团团火球,里面的敌军坦克兵都没有机会爬出来惨嚎,都被强大的气浪给震死在坦克里面了。 “身为男人,你不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吗?”曹青青喝了不少酒,显得有几分醉意,也让曹青青的脸上,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媚态。 “所谓成王败寇,各大修真门派素来奉行以实力为尊,若是事情真如暴兴兄所料,想必是倒时各大修真门派也是无话可说!”轩辕段飞言必,目光扫荡风尘客栈全场。 “錚!”电闪之际,两大宝剑凌空相迎,一柄朴素无华,一柄火焰冲腾。 老二看着远处一片金光闪闪的黄金兴奋的完全忘记了身后危险的来临。 “哼!知道中了我的暗算,说明你们还有点能耐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老婆子面目狰狞的说道。以她的能力,根本不知道阴气已经被她们的元婴给化解了。还以为两人中招,就可以让她为所欲为了。 叶无道在光头的脸上拍打了几巴掌,让他变得更清醒一点的,然后用意大利语问他道。 “你们没必要起得这么早的?”温远有点内疚的说道,他刚刚倒是仅仅考虑到自己,而忽略了这两个朋友了。温远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档子事的话,说不定两人现在还在睡大觉呢。 那边妖仙子心中虽然热血了一点,可是听到竟然有大乘期修士出战,顿时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你家老祖我刚刚回来,还来不及享受,就要面临大乘期修士的怒火吗? 有的时候,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突然从梦里惊醒,醒来的一瞬间,她会发现自己的心脏其实并没有工作,心脏骤停几秒之后,再激烈的跳动。她觉得自己有一天如果在梦里没能醒过来,也许永远也就不会醒过来了。 江燕看向秦婷,犹豫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跟史鹏飞说,跟在秦婷背后。 再说那默克·里身为npc,是无法到伤害数值的,那是只有玩家才能到的系统伤害提示,所以,他并不知晓叶墨吸收了他的技能,甚至还在心中以外自己的魔法对其造成了影响,只是效果不是很大罢了。 还有香姨,香姨虽然不是她的生母,但至少香姨这些年来没有打骂过她,没有克扣过她的生活费,而且她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照顾父亲的起居,叶向晚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真的会这样么?林向晚心中惶惶不安,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许明翡此刻的安详沉静,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暴风雨,就如同她曾经那般。 这也就意味着孤枫只是一味凭借肉身去抵挡,全然没有运转力量去抵御。 第五十九章 你是太平道?!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杀!救下家主,杀死这帮段氏贼人!” “刺!!” “嗖嗖嗖!”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救!救…我…呃!” 春阳初暖,泗水流红。北岸的滩涂上,骑兵奔踏过处,踏过李氏弓手的尸体与血。南岸的草坡上,双方搏命厮杀,更多的尸体纠缠着倒下。 “嗖!” 张承 本来以为花田和鹰钩鼻的联手再加上我的符咒,已经重创聻了,但是没想到聻竟然重新又出现了,而且身上没有一点的伤,这个事情实在是让人很是难以理解。 “清辉昕影,一直都是一对,到现在我才知道清影竟是这个意思,真是笨呢?”嫣儿漠然地看着那个身影,这个世界只剩那一方纯白,过往一幕幕浮现,能记起的竟然只有痛苦,她缓缓笑了,笑容苦涩,慢慢凝固成刻骨的恨。 中年男子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迟疑,但是当他看到道士帽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迟疑就变成了肯定和欣喜,暗中看着他的变化,我估摸着要是看到我的话会怎么样呢? 因为她知道,就算这个时候让她来上课,她也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回来的。 “轩辕北斗,难道说你已经得到了再生的能力?”拉鲁作为猎杀吸血鬼的专职人员,对于吸血鬼的能力自然是了如指掌,立刻便看出了北斗的新能力。 可还没等她们靠近这座地龙之牢,便只见地面上再次窜起一扇一人高的土壁,将后面一直围观的几名魔导师和学生与前方的被困住的锥所隔离开。 夜寒心中顿时一阵轻松,天灵玉台自然解体,也就意味着林梦溪和天天安全到达了目的地,他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 忽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众人心下大惊,迅速反应过来,立即拿出兵器开始应对藏在暗处的敌人。 青伏衣看着她,抿唇一笑,手掌一翻只见白光一闪,手上立刻出现了一把三尺长耀眼夺目的长剑,护手上面盘着黑龙,栩栩如生。 三人听到这么一说,方才放松下来,就在这一转头间,我发现三人的眉间都萦绕着黑气,虽然不是很浓重,但是却也不浅,多半是鬼邪之事。 刘爽大概的给轩辕破天说了下情况,要求轩辕破天帮助,轩辕破天虽然惊讶,但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父母尚且如此,其它人就更别提了,王动在审讯未果之后,只能下了这辆车子,刚往前面的车子走了几步,王动就看到前面的车门突然被推了开,徐长友从车里探出头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王动招了招手。 ‘肉’身一声轰鸣,‘肉’身修为一下子提升到了生死境后期的巅峰境界。 “杨仪打电话来说,他被轰出考场后去闹事地点凑热闹,然后被当做嫌疑犯从抓起来了,现在在警局呢。”听到青冰荷的话,众人一脸黑线。 他身后,出现三十六柄粒子枪,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便唰的冲向近在眼前的骨龙而去,于下落过程极速变大,分散开来,沿着这骨龙的形状平均分布,形成一个弯曲的脊梁骨模样。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云瑶手中的茶杯松开,咣当一声正好砸在桌上的药瓶上,药瓶和茶杯一起顺着桌子滚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然而,夜云却是找准时机再下手,一柱白色粒子炮飞射而出,直朝毒蜂接下来要落下的地方而去。 第六十章 去往九泉,死也!死也!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斜阳草树,河水迢迢,两岸一览无余。荒滩草丘,尸体倒伏,到处血色浸染。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正是埋骨之乡。 “咳咳!我李氏与太平道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向我等动手?!是因为段氏?…” 李乾面色惨然,脸上既有不可置信的震惊,又有穷途末路的绝望。他勉强抬起头,环顾四野,血味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行人悄悄地朝着基地走去,林风每走两步还看着后面的李北伐,好像是生怕他逃跑一样。 头盔和防弹衣也升级了,可以说,现在他们四人,装备精良,遇见敌人也不怕。 何泺源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打开低头咬出一根,衔在唇边掏出打火机点燃,一边吸烟一边和秦碧华周旋。 不过肯定不会太便宜,毕竟基地里面的人可是拿命在守卫着一方异能世界。 跟着林风走在街上,就连李大仓都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沈之瑜熬过了最为凶险的头夜,如今情况好了许多,只是还是浑身无力不能动弹,连张唇吞咽这般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费力,一碗饭吃了足足两刻钟,魏识却极为耐心,一勺一勺地喂着。 "是真的,嬷嬷你就放了他们吧,外面一点都不好玩,太吓人了,姒姒再也不出去了。"姜姒顺着嬷嬷的意,保证着。 师徒联手,各战一方,老头因为晏昭来,压力骤减,应对起来更为从容,不徐不疾地运剑,像是把自己今年没摸过的剑再摸回来一般。 树干并不粗壮,越往上越细,随着孩子攀爬的动作和下压的重量不停抖动、摇晃,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一想到黑着脸数落她的母妃和唠叨的芰荷就牙酸,不禁有些后悔,若是多跟着那男人几日也是好的。 清原目光微凝,旋即阳神放出,一扫而过,立时收回,而他的神色,也在刹那之间,变得无比凝重。 不过过了好大一会儿,四周的场景仍然是没有什么改变,而扫把星那边的天籁之音也是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天地间忽而又是无比的寂静。 “就算破不掉防护,你一旦走出祭坛也是必死无疑,那十四座灵矿蕴含的力量,不可能运行祭坛一辈子!”古朋愤恨的看着三首魔君。 柳无遥有些好奇,他穿过一只只的异形和兽人,来到了战斗的交汇处。 他是没有办法直接破开阳海龙的罡气罩,真气、剑气又或者还不如阳海龙精纯的罡气也确实不注意支撑他磨破眼前的乌龟壳,但他的一身庞然巨力却可以。 当然,越是如此,木叶方面越是想见他,或者说确认一下中井和哉的状态,尤其是健康状态。但是没有一个木叶忍者可以见到中井和哉,就连雨忍的普通忍者,也无法见到他们名义上的领袖。 “怎么了?降低难度让你不敢相信了?”童子墨风骚的甩了甩头发。 实际上,若是从高处俯视下来,这座矮山的性状,便如一个巨人。 其实,秦凡十分后悔没在现实世界中多照顾罗菲一点,他最后听到的消息,罗菲和张扬好像分手了,因为秦凡的身份,两人在医院中受到了很大的打压,张扬很“机智”的和罗菲划清了界限,罗菲的生活就苦了。 “好吧”吴三桂低着头,瞬间像老了十岁,佝偻着腰,捂着伤口的手不停地哆嗦,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第六十一章 太平所在,愿生者太平,死后亦如是!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这一场是我太平道的大胜,但也付出了许多伤亡。所有阵亡的门徒、部众,都会有足够的抚恤,至少够家中五口用上五年。这些抚恤的钱,就从缴获的李氏财物中出!” 篝火的火光,映着众人的脸庞。原本胜利的兴奋与喜色,都被这些伤亡所冲淡。而后,张承负端正坐着,看着几位首领、渠帅的面孔,就战利品的分配表态,第一 而段青焰和古立行合兵一处四十几人,则稍作休整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双方打野互换了红BUFF后便各自正常上线,最激烈的莫过于双方的下路,安妮带的出门装是多兰戒,锤石带的是多蓝盾,双方下路组合似乎都打定了主消耗,一上线便你来我往,寻求抢二的先机。 反正要把他们仙城已经修建起来这个事儿弄的附近的部落和生灵都知道。 克拉克看着比自己大几岁的布鲁斯,布鲁斯是超人一生的对手和朋友,蝙蝠侠。两人的合作可以说是世界最佳拍档,超人的强大力量,蝙蝠侠的高智商头脑,力量和智慧的合作,比起纯粹力量、智慧要更强大。 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看修为境界的时代。而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时代。 布鲁斯眉头不时微皱不时舒开,克拉克说的东西全部都是未公布情报,这些情报公之于众,一定会哗然大众,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睿将目光从dc战队的训练基地废墟中移了过来,在一队施工带着安全帽的民工中,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骑自行车去镇政府的路上,吕校长想好了,一会儿见到陈镇长,他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反正有主楼已经够用了,副楼封就封了,任由两边闹腾去,就算把副楼炸了,他也不出头。 “你竟然会用这种方法破开我的空间剥离之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用这种方法。”云鹤继续望着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的苦禅,冷漠的说道。 第一,他的话里承认这两架直升机就是“枭龙”;第二,他的话里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枭龙”已经投入到了实战中;第三,“枭龙”要比“阿帕奇”还要优秀。 而在蝶王的心里,他父亲就是一个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人,他深以为耻,他体验了这么多年没有父爱的日子,这对于他的未来势必会有影响。 宋幼瑜几次出手都十分隐蔽,多数都是做幕后推手让别人出面,唯一一次亲自动手的只有那日于家晚宴。那次过后他仔细调查过宋幼瑜,发现疑点有二。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到了一楼,穿过大厅,秦念顺手从桌上拿起两瓶饮料,跟着端木皓到了车前,径直开门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回到宿舍,宁宁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偷偷捕获了李思薇身上的人魂。 它确实不太懂,跟随主人一世世经历下来,它始终觉得,人类是世界上最难懂的生物。 之所以拿这个奖来比,就是因为这个奖项分量足够,而且还并不是针对于某个特殊领域的奖和某个地域的奖。 楚楚看着床顶,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她可是跨域了时空,才能嫁给他,自然是不容易的。 封子安讥讽一笑,转身拂袖而去,楚楚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他不过去看看,实在是不放心。 第六十二章 游击作战!青兖黄巾的斗争策略!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朝阳升起,天光在葬礼中大亮。东君又驾着金乌,来到泗水的天上。太阳的金辉落下,照亮祭坛魂幡与坟丘,照亮主祭的张承负,也照亮了一众道徒与士卒敬畏的脸。 “黄天之命,赐安魂所。其亡者,得息焉~~” 众道徒齐声唱和,以盾牌做鼓钹,口出哀声,有如哭灵,亦似送别。篝火升起缭绕的青烟,黄纸符箓火徐徐燃 “我要投诉他擅自行动,严重破坏了我们O记的计划。”黄浩铭指着郑坤,一脸怒容的道。 干巴巴望着通天离去的鲲鹏,心中重重一叹,连忙朝着下方的冥海掠去。 不过章鱼头给的坐标在阴山西麓,艮国北疆,也就是说取了药剂,就得从艮国坤国昆仑一线南下,说白了得从神教控制的战区走。 不久后,立功心切的子衿,纠集了一班自认为实力不俗的人手,兀自下了山,直奔着妖界百花谷去了。 李凡大致心算了一下,娄观道的人还真挺多的,当场就瞧到有六七十个元婴,而且还不断有这些都是鲁还生之后,观主培养起来的。 于是江落一边跑着,一边探查起自己体内的金色气流,等探查过后,他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满天火光的映照之下,是一道道凄厉而又绝望的哭喊声。只见一团诡异的黑色气体包裹住那满脸惊恐的人类身影,仅仅只是片刻的光景,原本鲜活的生命犹如被吸干了鲜血,变成了一具具可怕的,令人心碎的干尸。 她手中长剑一展,磅礴的仙力,划出一个半圆,将对方六魔集体逼得倒退,紧接着一个旋身,剑柄倒转,迅疾刺向魔王安阳的后心。 骷髅大军没有灵智,只会前赴后继地上前冲杀,而这些骷髅怪懂得闪避、甚至是配合,让叶鸢寻更觉吃力。 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树枝摩擦在石板上一样刺耳。 言毕,伏天狮径直在结界旁边的一块大石上盘膝而坐,并把手中的阵牌一晃,一道青色圣光从阵牌中射出,落在了那结界上。 而后,其手执造化玉碟,骤然融入虚无之中,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那丫头皱眉,好像是风,七月中的夜晚闷热散去了不少,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夜晚。 莫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心中却又出现了一丝疑惑,对于这墓碑上面的描述产生了一丝疑惑。 罗家大孙子吓得差点要摊在地上,两手紧紧的攥着衣摆,不停的抖动着。 回撤防守西多夫的是罗西基。可是罗西基不是真正的防守球员,西多夫更是控球技术极其出sè的球员。甚至西多夫说过,只要把球交给他,他就绝对不会丢球。 乳娘转头见丁氏傻愣愣的看着床上色泽鲜艳的被套和被单,就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人家是一句没听进去。 “她不听话,阿味却是个明白孩子,他知道他走了以后那丫头跟着朕才是最安全的,明早上他会自己把那丫头送回来。”梁铄淡淡地笑道。 太上皇帮着轰走了京城那些杂七杂八的奴才们,但是二丫并没有消停多久,紧跟着的是更多的奴婢奴才们甚至还有几家主子向着王家庄奔来。 但他常常下意识就是走一步,算三步,可能是写多了,条件反射就开始推演后续的剧情发展。 第六十三章 十六字战术,具体和官军怎么打!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天齐庙中供案整肃,陶炉中残灰犹温。东岳帝君的雕塑与黄天神牌并立,六炷新香才点不久。缕缕轻烟缓缓升腾,裹着木头的气息、符纸的焦香,在大殿间缭绕不散,仿佛有冥冥神意潜伏其间。 而这些香气缭绕的众多渠帅们,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他们要么默深思不语,要么面露不安。哪怕是卜巳、张饶这样的老渠帅,也都神色 城墙上诸人听得一愣,狄冲霄最先醒悟,看向城下倒毙的堆叠尸体,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宫少邪感觉的出来,夏方媛似乎说的并不是假话。换做她的个性,如果是早就把初吻给了夏承远,绝对会说出来气自己的。 一路上,林青玄放出水剑,不断将那冰洞挖塌了下来,上官魅施展控水之术,不断将玄元重水洒在了碎冰之上,顿时,就将那冰洞又牢牢地封闭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夏方媛一直在羡慕徐逸风给宫纤纤求婚的时候有多浪漫。 白衣男子轻轻瞟了眼雪鸢,雪鸢仿佛被吓到似的立即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然后才轻飘飘地看向凤舞,嘴角似是嘲讽似是冷笑,却不说话。 情况正如程昱预料的那样,孔融虽然招降了李虎的数万红巾军,但是这些黄巾军现在没有任何用处,却成为了孔融的巨大负担。不仅仅如此,孔融还要面对7个县的广大地区的,数十万百姓对粮食的需求。 惊叹的看着面前的酒厂,里面宽阔的地方还是很震撼人的。此时,徐安国正在观察箱的温度。 “你们都注意了,等到石昊战败,我们将其擒住,夺取鲲鹏宝术!”蜘蛛尊者身后的长老传音。 肖恩昨天晚上守了梁动和麦凯伦一整夜,直到天亮,两家的家人过来,才回去睡觉。当然,在他回去之前,梁动已经嘱咐过他,一切要对凯伊和黛德丽保密。 良久,夏枫和貂蝉走出了房间。高顺等人和50名陷阵营的武士,正在门口等候。夏枫将貂蝉送上了马车,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出发了。 而且还是在千年之前便是没有了,如果萧炎真的是斗帝的话,那么他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吴涛听着面色一变迅速恢复了过来,李涛养的狗越来越肆无忌惮总是爱咬人,但他还要忍着,事情已经有所好转不能再为将军添堵。 狄冲霄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看向窗外,这些事自己可不擅长处理,必须要找帮手了。 自红袖上次违逆了兰溶月之后,兰溶月虽遵从了红袖的意愿不曾直接给红袖和楚笃赐婚,却将红袖从暗中调到跟前伺候,又重新从暗卫中调了几个善于隐藏的高手暗中护卫。 想着想着,开往武斗岛的船不知不觉在晚上时到达了武斗岛,真嗣一踏上武斗岛的土地,先去神奇宝贝中心休息一晚。 在擎天柱高大身形的庇护下,我们剩下的突击队队员展开了新的一轮疯狂地攻势,无论是普通职业技能,还是隐藏职业技能,不分彼此的朝费拉德轰击了起来。 他当即详细地讲述了:怎么被敖海抓到了化龙岛陪他儿子修炼,又是怎样杀掉了那半妖!其中自然隐瞒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当诛仙四剑发出铭铭的声音,已经惊醒了炎舞,炎舞睁开眼,看到窗外的黑影,便冲了出去。只看见,地面满是那恶心的毒虫蜈蚣,当真令人惊骇。即使炎舞,也没想到,竟有人会如此大胆,竟敢在帝俊城内闹事。 第六十四章 可真是大争之世啊!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太阳渐渐西斜,染透天边红云,在祠庙的屋檐上浮动霞光。围绕大野泽泰山的游击策略,太平道众人从早到晚,谈了整整一日。而用过粟米饭后,祠庙中的渠帅会议还在继续。夜里只一炉炭火,火星噼啪,映得十几张风霜的面孔一阵红暗。东岳神像半隐半现,香烟袅袅,缭绕几缕霜气,见证着这一场确立斗争原则的商讨。 “如承负 “就算你们退出,但还有韩国大民集团?”为了套的更多的信息,赵雅萍用大民集团缓冲一下,给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是呢,胡总你咋一眼都认出了我!”马潇潇媚眼如丝的飘一下胡总,那狐媚的样子能弄死人。 黎响没有想到,贾丽蓉的产业不只有那个木财厂,还有一家最为赚钱的赌场,甚至连南区的南疆酒店也是她的。 大概也存了些炫耀的心思,蒙娜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不过汉娜倒是没有察觉,只是惊讶于沃森明明昨天似乎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而今天却已经变成了紫藤学院的助教。 只见八字衙门前,好几百身着绸缎长衫的年轻人围着叫喊,有些人边喊还边举拳头。二三十个衙役战战兢兢,挡在衙门前面。 “不可硬抗!先要耗尽他的真气!”云逸决定打游击战消耗任我行的真气才有胜算。 血蛟王在身后装模作样跟着跑了一阵儿,慢慢拉在了后面,见那几个魔修已经跑没影了,他才又折返回来。 谷粱是一个孤儿,自幼被泰山派收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杂役弟子,一些打扫山道的脏活累活没人愿意干,往往都交给了他干。 公孙长杀气冷冽,目光阴毒,宛如一条巨蟒,死死的咬着苏铮不放,出手既狠毒又强势,直打的地裂山崩。 烈焰从芒天剑上呼啸而出,瞬间将那一百只机械毒蜂吞噬,连那条机械眼镜蛇都没能躲过去,全都被烧毁了。 唐宇本人如何不知,不过少年却是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若果不是被黄袍道士纠缠着,唐明早就立刻打出一张符纸,将这人渣拍成肉酱,回炉重造了。 院长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太Tm丢人了,跟眼前这个刚才还被他瞧不起的男生比起来,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在场那些护卫一一好奇楚天到底会怎么做,直到楚天一道不朽种子的力量加入里面,瞬间两种可怕的力量集合一起后,那个植物开始变绿,而且渐渐长了起来。 最后幸得太乙真人出手,用莲花莲藕给哪吒造了一个新的肉体,让他重获新生。 还梦到,他受到胡冰冰的邀请,当男一号,与其拍摄了一部票房最高的电影。 “哼,你既然知道了,那就什么都不说了,束手就擒吧,看在你救了紫烟的份上,我不难为你。”袁守时冷冷地说道。 不过虽然如此,大家也只是对这些长相普通的企业家报以掌声而已,但是对出席的苏艳萍和李卉两个明星,却发出了阵阵狂热的尖叫。 “哼,我不相信,姜玉轩,不要以为只有你有手段,别玩了,我可是来自瑶池圣地,我修炼过的精妙功法比你通过的都多。”梅苏自信地说道。 众人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再也不敢围观看好戏。总裁的好戏可都没那么容易看,要是被总裁秋后算账他们就要滚蛋了。 “砰!”气浪翻飞,地表之下,如同有龙蛇游走,一块接着一块的鼓起,在漫天尘土中,一道人影腾向高空,就要远去,但可惜伴随着紫袍人的冷哼,以及虚虚一握,那道人影在空中就轰然爆开,化作血雨洒下。 第六十五章 李氏族灭,二十万斛粮食到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段氏的消息传来,距离上一次惊蛰的伏击,已经过去了半月。于是,恰好是春分的时候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说,“至于仲春之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而在道门中,春分天地阴阳调和,是最为均平的时候,也是观星中修正历法的最好日子。 春分有三候:一候玄鸟至 这种炎热并非来自天上的太阳,而是来自地面上,叶浩轩甚至能够感觉到这种炎热侵袭着他们精神。 “是不是你!”柳芸猛然抬头,眼睛如电,眼神冰冷,犹如定住了猎物一般,闪烁着嗜杀无情的冷光,她盯着朴艺珍,让朴艺珍心中发寒。 真别说,效果确实不错,参娃开始发现林风这位宗主其实挺温和的,心里的那股惊惶慢慢消失了。 苗起心急火燎的出去,赵信笑笑,开始吃饭,借助着吃饭的时间,他在卡牌系统之中,具现了两担的纯碱,10分钟一担,一担才不足一贯,却卖出了120贯,120倍以上的利润,这个利润率相当的惊人。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凶悍的外表,却忽略了他深深隐藏起来比狐狸还要狡诈的内心。 经过了一定的尝试,宋军也差不多知道这个比例,埋设了沉重的钢板,并且埋压瓷实之后,这才开始后撤。 唐辰虽然没有回头,但是灵魂力一直是释放开,见到对方出手,便是急速闪避了开来。 因为他怕林浩对自己的感情会超越友谊,所以她必须克制自己,不要让林浩有机会爱上自己,也不要让自己去爱上林浩。 而现在的欣桐依旧在对他们发号施令,但是从他口中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早就已经不是王铁塔提前传达给她的了,而是欣桐完全在依照自己的意志下达指令。面对欣桐所下达的指令,就连王铁塔这个会长都没有能力去反驳。 张启发愣了一下,怎么两个加起来三四百斤的壮汉,像是纸糊的一样? 谢半鬼一言不的转身而去,蛛后却忽然伸出手来扣住了门房的脖子,轻轻一拧将他格杀当场。 大家都是收拾东西,索性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燕隋松了口气,抬脚朝着黎悠梦走过去。 “复活把哥布林王,破坏整个冰封城!!”邪魔发出了强大的黑暗气息,破坏了四周的锁链,这让巨大的冰块开始出现了裂缝,最终全部破坏了。 店员立在一边唏嘘不已,难以想象,十多分钟完成一张设计稿,这手速,简直惊人。 以前,她私下搞些不入流的,都会被漠视过去,谁也不跟她计较,所以她愈发觉得陈家人是欠她的,那些事是她该做的,所以越来越肆无忌惮,也不管什么场合,所以今天才不知道收敛,被林氏一把揪住的。 墨以深坐在那里没有动,看着她逃开的身影,抿着唇,没什么表情。 “那好吧,正好我有开车过来。”一想到千默现在的状况,欧阳樱绮现在好像千默的任何要求都无法拒绝。从现在开始,只要千默能够开开心心的她就知足了。 让安迪震惊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星恋月在攻击的时候,还可以移动,移动的时候速度完全就是她现在的移动速度,攻击速度还是200%,要是打近身怪物的话那会是多么的强大。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早餐,满满一托盘的食物,被吃了个精光。 第六十六章 从今以后,这件符水斗,就传给你了!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松明燃起,草木的气息萦绕偏殿。五人相对而坐,大贤良师张角、天医张宝端坐上首,张承负、王度、彭鲿坐在下首。而在五人中间,则放着一个打开的精致木箱。木箱中垫着昂贵的丝帛,丝帛上放着二十四个一斤重的金饼,都闪动着耀动人心的光泽,每个价值万钱! “二十四万钱,九十六头牛...” 看着这金光闪闪的 这时枫熙耶的穴道已然自行解开。只是沒有丝毫的动作,傻傻的站着。 只见鬼魅星辰轻轻了按了下去,这时候脸看向了频幕,终于是露出了点期待的表情。 “徒儿,不用担心,我们应该是走出这‘迷’阵了。这应该是类似于传送阵一类的传送通道。”逍遥无极出声安慰道。 船上除了原联盟帮的六十多人,还有二十个村里的三家农人,不到一百人坐在飞船上显得很是宽敞,他们惊叹了好久,均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艘这么大的船能在天上飞,更主要的是这船又没有翅膀。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黄师傅开始擦石了,擦开后是赌涨还是切垮,到时候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它虽然是钢铁做成的,我就不相信魔法大炮也不能对付他,我现在就让长风号2调头,我们用魔法大炮将它击沉!”卡里兰冷笑着说了一句。 之后,王子毫无顾忌的带着两个随从往宫殿中走去,而宫门那边,也一直有人在侍卫巡逻的空档钻入,散开,隐秘在暗处。 杏儿见此忙拉住了依春:“得了得了,你别叫了,我去通传还不成?”依春这才停下,得意的站在那里等她通传。 大勇很不服气,难道这个老板也和上个家伙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 “哈哈……你少用言语来激我,老子就喜欢这身打扮!今天的事情老子管定了,让我看看气神殿影卫的领到底有多强悍!”那黑衣人却丝毫不在乎神影的讥讽,哈哈一笑后说道。 这一次纪灵出事,谁能够先找到白乐的线索,无疑便能够毫无悬念的在竞争之中获胜。 见到九宫峰这边半晌连一个弟子主动出战都没有,八卦峰在场的弟子更加的得意洋洋,戏谑起来。 秦言想到刚才自己杀死玉寒烟等人时的场面,心中一股怒火腾起,冷冷地道:“若不是你胡乱去踢那块石头,我怎么会闲得没事去跟人拼命!”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脚踢碎一块岩石,迸裂的碎片朝江莫语射去。 只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一片郊外别墅区,只见这里分外冷清,他们将飞行器藏在楼顶,用望远镜观察别墅区里的情况。 巧珂莉特和安洁洛特同时挂断了电话,两人很有默契的望向了对方。 他要的是,魔道的复兴,是终结道凌天下的时代,因为白乐表现的太过耀眼了,他才愿意放下成见去救白乐。 方圆数百里内大地剧烈抖颤,地表沟壑纵横,四周山峦地动山摇、轰然倒塌,数条河流,直接被逆天烈焰蒸发了个干干净净。 我发现阿水的嘴皮子挺溜,这一番话,跟连环炮一样。阿刀原本还压着性子,最后有些按耐不住了。 而后,棺材犹如一个巨大的锅盖,凌空碾压而下,将所有逃跑的圣心剑派和天道宗的弟子通通盖住。 我愣了一下,而我脑中那个操蛋的念头,这一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六十七章 道统所传,向西而行!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太平符箓的青烟,在地上的火盆中燃起。黄天神牌的香火,从供奉的铜鼎中落下。天医张宝神情肃穆,从“天地”两处,各取了一撮香灰,撒入张承负手中传承的符水斗,沉声喝道。 “饮尽符水,天地授命!” “咕咚!” 在所有渠帅、弟子与门徒的复杂目光中,张承负一脸慨然,把这斗中的符水一饮而尽!然后, 这一头,乃是帝王成尸,尸身蕴含龙气,乃是不可多见的王道尸煞,远不是一般尸煞所能比的。 金天骄面对盛怒之下的金鼎天,哪里还敢求饶,深怕再求饶就被宰了,赶紧儿挣扎着爬了出去。 随着众弟子的训练,这三种剑阵变化,在一众弟子的手中,变幻而出。 然而,就在剑圣不断攻击净世莲花的同时,仙龙宫又被强行破开了好几个大口子,令人惊恐的可怕气息从远处传来,每一道气息都是和剑圣相当的s级能力者,全部都是响当当的至尊级人物。 等到西门紫菱和西门直都走了以后,西门白白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她打算跟杜峰解释一下。 “夜南,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什么武学?”杨易突然出声问到。 而她华清太极天宫的莫道严,只是凭借着双院的名头,才震慑九界八荒。 萧七一弯腰,直接将花瑶抱在怀里,接着身形一闪,迅速往山脚下冲去。 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的一起不舒服了起来,谁也出不了门,也不许别人探望。 “好!我们走!”项宇示意二人将马车上面的窗帘拉好,然后驾着马车进城。 “施主莫要这样想,这灵山灵芝踪迹难寻,且生长处常有猛兽做伴,西安府曾经有很多人进灵山采摘,却没有一个回来的。”空一解释道。 “夫君,你醒了了吗?”吕玲绮从项宇身后走来,手中还端着餐盘,一股香气从餐盘中的饭菜哪里散发出。 “放心我手下的人,都是合法人员,无论在哪都会痕清白!”李永乐想了一下说道。 “我听很多人说,羽之神勇,千古无二!既然你是霸王项宇的转世,呢么来打一架怎么样?”蚩尤喊道。 “博尔忽救我”慌张逃命中的博尔术忽然见到同样是四杰的博尔术冲杀过来,立刻拼了命的向他扑过去。 要知道,刚才几大古武家族族长冲上来的时候,可是指明要杀死李清风,现在呢,姜千刀竟然要逃跑。 以他的本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够炼制出七品丹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大把大把的灵石可全都能进账。 “什么!竟然是他!好!老天助我,让我找打了残害凌紫的败类!”秦力展开了透视眼,盯着房顶处那一人,双拳紧握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后面有陆陆续续的来了大约十几位村民,对大牛的行为都是非常感激。大牛一看,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一个是残疾。 林无双显然还没有得知消息,也没有出现在往医院的路上,叶天羽的车子已经出现在医院门口了。 王二满脸堆笑,对老李说道。李四这时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错,在墨问尘、鬼魅、月光和众精灵对战亡灵魂母的时候,修拉也在南祁大陆,就在战场不远处。 当惜尘的目光定格在娴雅身上时,有人送了一口气,有人紧紧攥紧了拳头。 第六十八章 儒道同源,去找颍川荀氏辩经?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伏羲像前,一个破火盆,残灰积了许久。祠庙泥地上,几枚祭钱,围着一个泥绘的卦象。大贤良师张角伫立在这卦象前,眉头渐渐皱起。 “坎下兑上,困卦?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大凶之象...” “初九变爻。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见。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变爻也是凶。幽谷三岁不 风卷残云般,把一整个面包塞进了肚子里,连一点面包屑都不剩,牛奶也喝完了,一滴不剩。 霸无敌真的很想骂人,你大爷的,要是在寻常时候,你别说是要十个,就算是要一百个,我也可以给你弄来,可是在这里,亿万人看着,我要是答应你,那岂不是说我霸绝神宗为了得到一个天才,连脸都不要了? “世界之力?寒大哥竟然可以动用世界之力?”米娅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旦进入她这七煞连环阵之中,除非是上域主,才可能被禁锢不住世界之力,她也是没有办法让东方寒不受世界之力被禁锢的影响。 “我们不是嫌疑犯,愿意帮忙那是情分,不愿意,那就是本分。”白流年伸手直接将那警察朝着旁边,拉着我就走。 若不是那环绕在整个楼里,将气氛衬托的十分霏糜的纱幔,倒也算是一个古色古色的好去处。 说来奇怪,原本密密麻麻攻城的雪狼如潮水般退却之后,竟然找不到丝毫踪迹,真是匪夷所思。 林龙这么一提醒,张纪也注意到这点,刘兆出身江湖刺客,杀气颇重,长久以来形成潜在习性,想到这一茬,张纪脸色阴沉下来,末了他附耳林龙几句,林龙得令离去。 附离不以为意,在他眼中,夏人就是羔羊,理应被宰,可到底谁为羔羊,不久之后,附离便能从北安军的兵锋下亲身体会到。 这时,皇门令来此,照旧为南宫庆宇奉上皇宴三十六道养身菜,南宫庆宇跪谢,可南宫保却面冷无动,那皇门令一时浑疑,南宫庆宇觉察出不对劲,赶紧示意帐前右领军胡综相送,胡综掏出一袋碎银子递与皇门令,亲送出营。 秦懿亲兵队怒声,可是大势衰减,区区几十人如何能够改变战局。 “上次你不是说,木村叶子背叛神道流,谋害父亲吗?现在父亲却没有回来,只有她回来,是不是说明了问题?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木村朗阔眼神阴鸷,但是却目光明亮。 陈浩有点郁闷地把盾牌收了起来,不过在收进去之前,他还是特地跑到学校附近的一家五金店,买了几瓶工业用的涂料。 梅尕和於乙峇老人按照地图找了几乎一整天,夕阳西下时,终于找到了一坡坎下有地窝子的地方。他们下马后,梅尕打开房门一瞧,这一定是苏大哥住的地方。 然后,他手掌猛然一震,迅速伸开,对着那首先攻击,拥有炼气期巅峰,夺了所谓的“林师姐”身体的鬼修,凌空一抓。 只有那些空有资金,没有地位的金融寡头们,才是最青睐这种宠兽犬,用来看家护卫最合适不过。 杜幽梦长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这一幕,心脏疯狂跳动,那种震撼无法言说。 而远在赤炎之城的阿狸和提莫,两人更是在陈锋离开赤炎之城前修炼突破到了主神之境,记得那天阿狸突破主神之境的时候,还特意跑到艾希的面前显摆了一番。 第六十九章 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当了太平道的渠帅?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太平道众人在雷泽修整了一日,拜祭了伏羲,也埋葬了大贤良师张角的故人,接过对方的遗愿与传承。接着,众人从雷泽继续往西南,步行两三日,就出了济阴郡,到了陈留郡的济阳县。 山南水北为阳,济阳原本在济水的北边。但这条黄河的支流也同样桀骜凶猛,历史上济水几次改道,就转到济阳南边去了。而眼下春分已至,本该 “班戈伊,你要是怀疑我们的诚意,就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我的时间。”蛱蝶飞的脸一下变成了寒冰。 迪迦伸出了大拇指对着飞燕二号点了点头,显然非常夸奖刚才的那道攻击。 其实,这时的大明税收结构和后世的国家已经很相似了,也是商税占大头,农税反而不重要了。 这只丧尸的骨头简直比超合金钢铁还敢坚硬,要不然以宁秋刀枪不入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可能刺破他的皮肤。 见此情景,不止艾希松了一口气,就连身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王振,都被刚刚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 紧接着都察院的御史们全部出场要求废除商税和矿税,朝堂上是跪倒了一大片。 想要繁衍舔食者幼体那种强大的怪物,普通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要知道这些锦衣卫只用亮出他们的身份,那就是不给钱他们也得给这些上官完成这项任务,况且人家作为皇帝的亲军并没有仗势欺人,而是开出了这样的高价呢?这可比当地官府的那些人强多了。 过了很久,他眼睛还是盯着这对门环,就好像一辈子没有看见过门环似的。 赵雅假装自己承受不住了,将自己弄的异常狼狈不堪,艰难的从草丛走了出来。 一回到悦客来酒楼的客房,被赵雅硬拽着回来的元青,看着在那沉思的赵雅,虽心有疑惑,但是只要主人不说,他就不会去问。 他的唇瓣,勾扯出冷酷的弧度,轻轻的抿着,表情极淡,却是令人不自觉的露出畏惧之色。 如果不是他踹出去的那一脚,北堂正现在也不会是被炸成这般模样。 刘芷菡一口气解释了很多就怕他听不懂,以前都是别人想尽办法往她身边挤,让别人到自己身边做事情,还是第一次做。 她此刻不得不祈求上天,愿这一次真的会有人帮助她,而不是把她和狗蛋拉到另一个深渊内。 “给我冲,杀光这些让人可恶的道修!”云风此时已经被气的失去了理智,他向他的魔修大军,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当陈豪马不停蹄地冲回了顾梦妍的房间,虽然情况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但是也绝对不太乐观了。 九头虫都被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天尊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也不搭理他。 赵雅和月华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步伐配合着剑法,一层层剑意之气,不断的收割着蓝衣跳僵的尸气,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剑气罩子,任凭蓝衣跳僵如何的挣扎,在剑意冲天下,它发出的尸气被完全的搅碎殆尽。 这秦大阎王,又开始无缘无故发飙。所有人脊背发凉,急忙收回目光,继续奋力厮杀起来。 “雪源,母亲看着你长大,你这孩子心底有多倔强,母亲何尝不知。母亲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说着雪寒夫人的目光凝起,抓着雪源。 婉婉偏过头来向她说道。若他不能脱身,她不会就此安心。不过想来,他应该有着十足把握,他所说的好像不似大话。 第七十章 你是说典韦这个杀人的凶贼?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庄园的会客室内,铺着细竹席与褐色麻布褥,可容十几人跪坐。中央是一张阔面漆案,案足雕有螭首卷云,正好是四方的形制,上面摆着药饮的茶罐与碗。大贤良师张角坐在漆案上首,渠帅史谦当仁不让,坐在次首。而张承负与高道奴,就只能坐在下首了。 “簌簌~~” 青铜的博山炉摆作山形,烟缕从峰峦的孔洞中缓缓升 身为守擂队伍的黄炜和刘雨两人早就在慕青青过来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而陈深知虽然当时没有想通,但他的反应速度可是不慢的。 此时,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摆平武隆将军,在他那里获得大赦了,如若不然,就算他想要直接北上前往血海炼狱都将成为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大家都明白那中年男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因为今天游轮的运气的确有些不好。 虽然很难说清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些死者的亲人们,从此都承受着无尽的悲痛。 不过这都是一些普通的金刚石,没有看到珍贵的,不过他也没有气馁,这里数不尽的金刚石,继续找就是了。 然而,那深红色的能量冲击在来到行星吞噬者身边的时候,却是忽然炸裂,‘轰!!’的一下将行星吞噬者席卷其中。 “老祖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他们两人击杀,一雪前耻!”魔口道。 “主上,月魔神殿非比寻常。”这是吴紫山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 没多久,七十二地煞集合完毕,一行人在夜幕下乘坐专机飞往泰国。 易凡神情晃动,无形之中,见到了一个穿着火焰袍子的中年男子,正在高空之中,与一头类似凤凰的的强大生灵战斗。 大堂烛火点亮,玉宸帝一脸怒气的从侧殿走出来,端坐在大堂上。刚才涉及到的人纷纷跪在地上等待皇上的裁决。 “当真。”祺王依旧是面无表情。虽然当初剿灭了屠仙舫,一众人都被关押在密牢之中,祺王也只是吩咐人给他们食物与水,从来没有刑讯,这些人不免对祺王有些许的敬仰之心。 “我以前也会做噩梦,噩梦之中惊醒的感觉,很难受。”景珏垂着眼眸说道。 子越没有吭声,只是把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灯笼:“你不用管。”眸色有丝决绝。 但我有自己的道德和三观,别说答应过大姐,就算是我自己心里这关也过不了。 向精明能干的宁夫人,如今看起来却十分的憔悴疲惫。事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发不可收拾。原以为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却变得叫人不知所措。 说完后不久,他们便分开了。无言回去找自己的手下去抓阿光,方眠他们则找到去‘阴’间的入口,进入了‘阴’间。 莫羽看着云逮尘歪倒在那里,手已经垂落了下来,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喊着。 闻言,凌若翾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她就知道,若是自己坚持住,祺王一定会认输的。可是就在这时,煞风景的人出现了。 我看完心里一震,冯子越难道是这个念头?我忽然恶作剧的想,他要是真像故事里的人那么想,我就偏偏拿走他的钱,使劲气气他。 蒂娜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身负厄运之子的骂名,最为令人忌惮的一点,就是厄运往往与恶魔相互联系。 第七十一章 你要收下这勇士?嗯,且看为师出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博山炉燃起青烟,松香、草香与茶香,一同萦绕在太平道四人的鼻端,展示着世家大族的底蕴体面。而渠帅史谦饮了口药茶,微微蹙了蹙眉,讲起去年游侠典韦为恩主杀人的事。他的声音有些随意,有些玩味,又带着世家子弟天然的居高临下。 “这凶贼典韦,本是我陈留郡最南边,己吾县人。他是个没出身的游侠,不愿报效投军。 石开这一通白活十分的有效,不但是门下的弟子,就连三个长老一击萧峻都被石开说的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所以暄妹子推断,酒店里的所谓怪事,极可能是一只经过人工驯养的猕猴干的。 欧阳欢其实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是也听别人说起过,这里有一条味道比较地道的美食街。 高世曼心一狠,今天不趁此机会给阴妃来个狠的,她日后还会没完没了,瞧她那样儿,下面的宫人都那个德性,她必不是个好相与的。上天将机会送至自己面前,不用那就是暴殄天物,是要遭雷劈的好吗。 冬日的阳光总是比夏天的舒服,透过窗户照射在床~上的人,苏梦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将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不为别的,就为石开在经历了这么多次毫无防御的摔打之后依然能安然无恙这一点,就足够让所有人为之震撼,就连身为蛟龙族的龙儿也为石开的体魄之强悍而感到惊讶。 而奚兰听到这个问题时,几乎屏住了呼吸,她不知,李淮会怎样选择,他若拒绝,是否证明他真的在意过自己?真的对自己是特别的? “也好,杀他们一帮是一帮。”白霁倒是没意见,唯独比较担心的是琳娜的安危。 欧阳欢眼角有些在跳动着,她是智商问题还是的算玩欲擒故纵呀。 亲人去世三天内不得洗漱,然而三天已过,太后这幅憔悴的面容也不知道是真的为了先皇还是又一场戏,顾陵歌不对才见一面的人妄下评论。 来来来,往日事我们就不在此伤感了,喝酒,喝酒!司徒剑南说着便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好似他喝根本就不是酒,而是白开水一般。 如果再这样打下去,破军恐怕难以支撑了,于是破军便连忙带人撤退了。 在太原战役结束第六天,李子元向兵团部和军部请了一天的假,带着一家人进了太原城。他这次进城不是为了浏览太原,这座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北方重镇的城市风光。而是要进城寻找,并探望常娟的父母。 原本由伤亡过半的一团,缩编的分区独立营,上级虽说年初便已经要求重新恢复建制。但因为今年的大旱,扩编的速度极其缓慢。不仅装备数量不足,就连兵力都远未编制完成。眼下形成战斗力的,也就只有一个建制营。 见到饭菜送来,李子元示意大家不必客气,在最短的时间填饱肚子为重。而接到李子元示意之后,队员们也没有丝毫的客气甩开腮帮子猛造。大家都是青壮年,又连续作战、转移这么长的时间,之间只是草草的啃了一点干粮。 “长青,说你多少次了,怎么总是慌手忙脚的,奔丧呢!”十八公瞪眼骂道。 于是普通的江湖人士连忙退后,为这些宗师高手空出施展空间来。 云墨以及天庭都没有向林媚娩提任何要求的资格,所以林媚娩才有恃无恐。看着云墨为难,林媚娩心里竟莫名开心。 第七十二章 典家村,安魂大祭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农历三月,春风之后,就是清明。清明之日桐始华,白桐花开放,很是生机好看。又五日,田鼠化为鴽,喜阴的田鼠不见了,全回到了地下的洞中。又五日,虹始见,有了更多的雨水,天空也能看到彩虹了。 在种麦的农业生产中,清明时节的雨水,是非常宝贵的。“清明时节雨纷纷”,此时的每一滴雨水,对麦子来说,都像“油” 陈竹就坐在旁边,她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只能下意识抬手遮住脸,但仍有飞溅起来的碎片划破了她的左侧脸颊。 看了看D口,又看了看班长,最后风黎把目光放在一脸天真的切茜娅身上。 可儿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因为外面就是湖边,加上连日大雨,空气充盈着浓浓水汽。 虽然很严肃的警告了艾尔一番,但实际上风黎自己也明白,就算是老大来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毕竟is是纯粹的科技产物,和魔法完全是两个概念上的道具。就算再怎么研究估计也不会有丝毫进展。 主要的,司雯自己的心态是有改变的,她发现,自己在训练的时候,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有一件事可以做,比起过去花天酒地,要让人心里踏实多了。 而且都到这里了,三人依然不打离开,继续在陈峰和洛莉的身后跟着。 没用多久,也就是几个时辰的时间,乔家的这些人,也包括乔夫人李氏也都是入土为安了。而乔家的后方,这里也安葬着乔玄,现在李氏和乔玄也是合葬团员了。 “我是,您是?”柯丁一有些莫名其妙,以为是哪个客户打电话。 可是,如此做的话,就打乱了付麟的计划,现在大牛还没有做好准备,天七的手下也没有过来,如果付麟这个时候,露面营救舞蝶的话,很可能连付麟自己也都会交代在这里的。 电视购物部:邓艾副经理主持工作。负责省内两家电视购物平台合作,指导全国电视购物。 严道临虽然希望霍毅长久留在魂修学院,但是也不可能如此强迫,他相信强迫永远沒有自愿來得更加珍贵。 顾晗晗皱眉看着胖子经理,然后,她捅了捅一旁因为太困所以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郑雯雯。 万军冲锋陷阵,城门之下瞬间战斗在一起。喊杀声传遍四面八方,震耳欲聋。一个个高手杀来,完全拦住了其余的所有高手。 蒸腾出可怕的沙浪,沙浪是成千上万生灵陨落之后,身体倒地,肉身腐朽,最后骨头都蒸腾成阵阵黄沙。 见母亲伤心哭泣,端璎宇这才慌了手脚。连忙跪在凤仪脚边认错:“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违逆母妃,是儿臣不孝!母妃别难过了,大不了……大不了儿臣答应便是了!”他一狠心,道出“违心”之语。 这中异象。傲梅似乎已经能想到了浩云峥接下來会如何测这个字了一样。 洪天满头雾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精英学员”和“刀王弟子”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所有人都跑出了屋子,木天立刻踏空出现在高空,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哪里,看这个乌云的样子,似乎是有人在渡劫,但是又像是一些宝物出世的样子。 看一下就能开,不用专门学?那每年驾照考试不足百分之五的超低通过率怎么说?帅哥你一句话秒杀了我大地球三万座驾校每年将近一千万的驾照考生诶。 第七十三章 等着典韦,亲自上门来拜!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仙师,仙师!求求您,给我一张符吧!我那虎儿爹排行老大,写‘典大’的名字就行!” “嗯?‘典大’?...” 典家村中,祭祀的土台上插着一面白色魂幡,围绕着火盆与水罐。周围的大树垂着符箓,土台下就是布施的粮食与符水。太平道的弟子门徒,正在忙着布施,安抚挤在最前的乡民丁壮。而在这些典家村的乡 看着顾娇娇离去的背影,孙喆微微皱眉,不过,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一丝的阴冷。 “如果再跌就麻烦了,我们昨天买进去的就会被套住”张元一也有点担心。 从这些散碎凌乱的话语中可知,到目前为止许年都没有好转的迹象,相反的是脉搏速度还出现了异状。 圣人观水,子曰其有为道也,此言低语而出,似乎要冲破的那光晕所成的避障,让整个山林之间的水元之力越发的活泼跳动起来。 这件事还是容殊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告诉他的,然而他却不知道,现在的容殊已经跟墨宸希解除婚约了。 只不过还没有出去,一道光芒飞进,撞在五岳大妖的胸膛,盔甲直接破碎,五岳大妖也直接飞出去。 许年之所以没有受到吸引便是在与他此刻真灵耗损甚巨且修为状态不稳的缘故。 “又发生了什么事?”封白眉头一皱,也不在管火焰烧的正旺的僵尸,赶忙跑到客栈里面去。 四五丈的距离下,许年可以看到拓跋渊极度兴奋有些发红的眼神,这大约是因为拓跋渊成功的用处了他准备已久的杀招,这种物有所用且击打到实处的感觉非狂热的修行者所不能感受。 见差不多了,夜星舟赶紧将衣服放了下来,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两眼放光,连忙掏出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诺基亚手机,给容殊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是,”薛黎问苏靖话时声音都有些抖,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刑府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由于刑天在周围布置了阵法,这里的天地灵气要比别的地方浓郁许多,里面的花花草草也长的比外面要茂盛,许多藤蔓沿着墙壁蔓延,把墙壁都给完全遮盖。 童染手里还拿着橘子,已经被剥的惨不忍睹,她别开脸,莫南爵弯腰坐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第二次则是以八万能量晶的高价拍得一块不起眼的白色石头。这一举懂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连费奇等人都是如看待白痴般的望着诺德兰,显然不太理解后者的做法。 施展水灵珠灭了炼阳刀的火焰,一举把炽火送回本体之中,李玉若有所思,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 天机宫的迎宾殿内,易少阳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天一道尊与东海道尊。 “任务算是完成,只是效果不明显而已。”在美罗蒂的声音落下,又是传来一道声音,只是这说话之人分明是个男子。 他现在的速度,全力施展,稍微一动破空而走,就可以穿越无穷无尽的宇宙时空,以这样的速度,都要飞行一年,可见那地方之遥远。 看到那根巨刺,南极长生大帝笑道:“区区凌天刺!就想把人吓退?”他手中,多了一根手杖。此手杖通体如玉,透出淡淡的绿色,一股玄奥的气息从杖身散发出来。 不过话音刚落,诺德兰便疑惑起来,因为飞机似乎没有打算降落的意思,反而是有着攀升的迹象,并且不断的向着那座大山靠近。 第七十四章 老师!可要我出手,去刺了陈王?(感谢盟主shizuku!)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太阳西斜,太平道众人在典家村中,驻留下最后一晚,只是不再进行任何的祈福法事。在门徒们的劝诫下,四野八乡的乡民开始散去。毕竟,农民们没法脱离农业生产太久,达成了祭奠亲人的心愿后,就得赶紧回乡了。而己吾县中的太平道首领赵进,也趁着法事,分发了些黄巾,好生增加了下信众的规模。 “太平黄天!信我太平道 “什么时候给我打钱,最好是在去之前把钱给我打过来。”万一要是有个好歹的,至少钱到手了,这样弟弟妹妹们就可以好好的生活一段时间了。 随着灯开屋亮,夫妻俩的眼前,除了目瞪口呆的林宁外,还有林宁身侧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红。 迎来的却是李宁火热的嘴唇,唐雯没有丝毫思想准备,被李宁来了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金银双杰这个名号,并不是一个专有名词,而是一种传承的荣誉,每一代郭,周家族的最强者,都会被公认为金银双杰。 看着周边款式撩人,颜色各异的贴身之物,林宁不自觉的拉了拉口罩。 但玩家们看到这条任务简介,一口老槽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吐。 这里的环境,要远远比姬如雪所在那个任务世界之中的意识海要大。 当然,晋城一方,给予的条件,也是非常丰厚的,足以证明晋王的诚意。 事实上,这两种教育模式,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祸害,加上百分之一的功劳。 曲陌横神色复杂地回过头来看向它,茫然地跟着这名外星军人往前走。 黑魔教主克劳德眼看着自己所操控的那些岩浆之力,根本就无法顺利的突破秦明的寒冰之力,下一个瞬间,立刻转变了其他的进攻方式。 现在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秦明的实力所在,他在与黑魔教会进行战斗的那些战绩,几乎每一场都足够算得上是一种传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杨白起这边还在骂着穆勒呢,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可之前,在高宝德央求高洋到长乐郡一观之时,高洋想了想,就决定一股脑将她管理邑所的权力放给她。 许铭诚扔下狠话,心头还是烦躁,索性就直接下床,捡起了地上的衣服,随便套上,然后摔门离开。 而极夜世界中,同样的颜色,但是极夜世界却比白纸还要白,那漆黑的列哼比黑线还要黑。 他知道那个笑呵呵总是叼着烟的朴叔叔是姨夫的保镖,也知道那些时常过来的泰国人是姨夫的手下。他还知道姨夫交友广泛,还知道姨夫可以弄来任何HX的东西贩卖。 作为陈宇的粉丝,虽然他们嘴巴上嚷嚷的杀陈狗抢唐颖,但身体上还是很诚实,希望陈宇参加比赛能有个好成绩。 “现在安全了。”他略带警告,清越若水声泠泠的声音在时秋的耳畔响起。 灵气风暴肆虐,就连远处的赤鸢兽都要不断挥动双翅才能稳住身形。 差不多又是一刻钟的时间,两个火堆都点起来了,就连锅也都架起来了。 曾有过一面之缘,罗珩在寒百陌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寒百陌。他竟然亲自来了!从都城到边境,他能现在赶到。中间必定日夜不休,究竟她为什么要执意来找夏轻萧? 当我验孕棒用到三十支时,某一天早上一直是单红线的验孕棒上终于浮现出一条特别浅而且还有些不明显的红线。 第七十五章 不刺陈王,典韦来投!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刺杀陈王?不可!刺杀诸侯王牵扯太大,是会让朝廷与天下震动的。豫州是世家繁多之地,贸然行事,很难瞒得过世家大族的耳目,尤其是汝南袁氏。我等甲子年要举大事,不可在这时候,暴露在朝廷目光中,替世家大族行此杀事。” 听到张承负的话,大贤良师张角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些沉肃。他注视着这年轻弟子的眼睛,郑重 “安情沈月芙参见花蕊夫人。”声音婉转柔媚,倒令人心神一震。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与此同时,姜若尘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落在魏大学士眼中自然是让他愈发满意,心底的念头愈发坚定了。 “我们又不是在用甄嬛体说话,什么叫做‘能用人话说’?”苏慕白白了大胡子一眼。 鸣人也没有继续求他,因为现在比武的细则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等细则出来后,也许可以利用规则来实现自己保护端木依的目标。 大儒魏渊缓缓吐出腹内浊气,顿时神清气爽,锐利双眸微微一转便看向了圣庙。 何云霄昨晚好不容易“睡服”梦宝,让她答应花二十五万银子购买大齐银行。至于原先的大齐银行,则搬地方,成立兰花投资发展银行,依然由音韵把持。主要工作,则是由发行金银券,改为投资企业,控股经营。 假以时日,若千人,万人,乃至数十万人同时呐喊,那时的天下,哪还有齐燕之隔?哪还有纷乱战争? 具荷拉猛然抬头讶然看向泰妍,老实说她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刚刚的感叹纯属下意识,谁知泰妍的话还没完,但接下来的语气可就不那么好了。 注定了这片空间,以后会是这个星球,这个大陆上最危险的死地。 他只是想到高科技的破解,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妖精,像黄妙仙那样的妖精,他们的瞳孔也是可以随意改变的。 梁动跟在凯伊的身后朝她的房间走去,一边又狠狠的瞪了肖恩一眼,吓得肖恩赶紧缩了缩头。 看到热烈的反应,黄莹儿偷笑了起来,当然了一张图是完全不行的。 同时她还像是压抑着喉咙一般的低吼一声,竟然就那么如同行走一般,于空慢慢往这边走来。 二人朝着前面的酒肆走了过去,还没到地方,却已经闻到了酒肆里面传来的阵阵酒香。 两个月前,众人偷了一台TR卫星级宇航舰,由林枫驾驶着,两次都是在陨石堆中穿过,……这是林枫故意的。为什么?因为他把这当成了游戏。没错,就是游戏。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是沾满了鲜血,根本就没有时间变干,黏漉漉的,有他的,更多的是妖兽的。 叶勍显得很急,这一下急一下让张绍宇懵了,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翻出手机,打开日历。 所以哪怕是到了今天,费康尼的势力依旧被困在下东区,难以向外进行扩张,被上东区的意大利黑手党法尔科内家族和马罗尼家族,以及下林区的帕顿家族、汉迪家族联手,死死的堵在了下东区,丝毫动弹不得。 于皓替安诺言挡了一击,再次重伤,身上多处骨折,双臂更是粉碎性骨折。就连胳膊上,多处都已经被断掉的骨刺刺出了皮肤。 而且,她租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于是第二天,她就用拙笨的,刚刚学会的知识,做了这两枚戒指。 第七十六章 陈王坠马寻常事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黎明的曙光,照耀在穷苦的村落。树上的符箓,犹自祭奠着逝者。简陋的茅屋中,大贤良师张角缓缓走出,张承负与高道奴侍奉左右。而一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已经大步流星,推山倒柱般,跪倒在了大贤良师面前。他头戴一根歪斜的黄巾,声音如鼓,脸上则是悍勇与肃重。 “韦粗人,无他长,唯敢死耳!大贤良师不嫌, 虚天运仙元涌动,规则道法横扫,转眼间便将所有大能者打成了半死,收了他们的空间戒指之后,统统扔给了杨右。 老山羊,居然没来接我……好凄凉。谢童苦着脸看着脚边被秋风吹的乱跑的枯叶,无奈的迈出了步子,自己回去吧。 玉虚宫位于曷国都城江州以南伽罗山上,荆叶载着柳若双足足飞了一个时辰,两人才依依不舍的落地,荆叶心知这一路又吃了柳若双不少豆腐,心虚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叶芷芸虽然不用眼睛去看,但作为一个神变四星后期的强者,她的耳朵的听力完全可以代替眼睛的视力。 紫袍男子仰天“哈哈”大笑两声,浑身法力没有丝毫波动,近在咫尺的悟空都不能感知到他的境界,心中不由一紧,不过马上想到自己不过是只猴子,瞎紧张什么。 五百滴血加起来也不过一点点而已,即便对人类而言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是如此庞大的火兽,而且上一次交手时,它还是极其凶猛的,没道理七八天的日子它就变得这般萎靡不振。 可龙阳想的不是这些,他想的更多。龙阳在惊异这阴界、这四大鬼王、这智者、这些墓房中的人,这太难以想象,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道友,提醒你一下,如果脱离这片灵魂草的地方,那可就有生命危险了。”也不见雎水森张口,声音清晰的传到悟空耳边。 黄金鹏是寄宿制学生,缙云高中又实行的是严格的封闭式管理,黄金鹏的交际圈子不会大,除了教师学生,最多再加上宿管保安和食堂大妈。 对于三人莫名失踪,蔡家少爷心里自然将一切账都算在了那无名酒肆少年掌柜的身上了。能够在自已眼皮子底下将人弄得无影无踪,他本就不是太远愚蠢,自然知道那人手段通天,所以他也算是一名能忍之人。 也许,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即使挣脱了细丝,龙九儿还是没那么容易跑掉。 而被沈木白抱住的霍霄却是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眼神有点茫然。 想当初坐船时捕鱼玩,爹爹还带着他天天用网捞着玩,可自己要是说让娘带着自己捕鱼,娘绝对是直接一个炸弹下去,死一片。 眼看过去时间不足,但,他还是大步朝龙九儿跨去,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烟香的心,又痛了一下。这在提醒她,许秀才已经死了,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他因她而死。哎,愧疚,就像荒芜的杂草长满她的心间。 因为那颗老惨树的胡须的颜色像火焰,且他的存在像一个礼物一样,被老天送到她手里,所以她要学会感谢,因此,他就叫了谢焰。 哪里有放着主子在这里吹冷风,丫头自个儿跑到屋子里还倒热茶来喝的? 阿青摆了摆手,身后恭敬的人立刻就鱼贯而入,把精致奢华的木箱放在了地上。 难道他们尊上的修为要更进一层了,这么多年停滞在玄尊期的修为,更往常不就是天玄了吗。 第七十七章 贫道观殿下有天子气!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陈国的原野平坦无际,三月的春意显出勃勃生机。这里是兖州与豫州的交界,北方是兖州陈留郡的圉县,南方是豫州陈国的阳夏。而一条无形的边界线,不仅划分出了郡国州界,也同样成为了汉律对诸侯王的强力约束。 从光武帝建立东汉开始,就对诸侯封国设下了严格的限制。诸侯除定期朝觐外,无诏不得出封国疆界。而明帝年间 先是走过一条平坦的路,接着就是一段结冰的冰床,这是格瓦山最难走的一段路。因为很多的马匹在这上面行走,都会滑到。如果走不出这段冰床,夜里全部会冻死在这里。 这李飞宇倒是做了件好事,随着他引发这灵气弹,场中的形势反而逆转了过来。 整个演唱会场,会以雨菲的一举一动而掀起一阵阵的高/潮,每个粉丝都抱着极大的热情,声嘶力竭的喊着,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那宛若夜空中萤火般的星芒,让苏哲也生出一阵阵的感动。 “哈哈,老庞你看,我已经将城楼上的大旗给换了,看看是不是大食人的战旗?”李绍周从远处而来哈哈大笑。 此时,这男子猛然看到挡在通道中央的卓清原,顿时脸色有些阴沉,张嘴大喝。 这一日,高源本来正想随柳飞燕出去逛逛,打探一下外面的形势,而当他探查空间袋看看能否找个武器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那两块得自司徒北的玉简。 “应该的。我们之间谈不必谈谢。”无邪满眼宠溺地看着紫晴说。 大家看着紫晴源源不断地拿出好东西,只当是岳大掌门为了赢,给了岳清灵这些好东西吧。 随着那孩子的身形越来越近,sue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柔和,可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淡。 “你给我过来!”耳边忽然传来老娘一句爆喝,果果暗道不好,慌忙的缩在厨房门口。 “额”秦祥林一愣尴尬的挠着头,咋滴,之前给你说的个肾,那还是老夫低调的来讲呢,像自己有七十二个肾的秘密,那岂能讲出来? “你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要不然,三公主也不可能将卡罗拉赐给你。”林宛白轻笑一声,唤下白鹤,纵身一跃,飘然而去。 即便是通天老君元始三人也是如此,若是被杀了,那么没得办法,也只得入封神榜了。 “那你这么高兴干嘛?!感觉像你自己要转会似的!”沃诺克哼哼。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不可能像影视里一样,啥阵法一下就成了,怎么可能那么神呢。 对面颜色变幻不定的光团中,陡闻咔嚓之声蓦然地一顿,接着一股魔气狂暴地冲天而起。 如今,诛仙四剑在阐教金仙的手中,诛仙阵图在多宝道人的手中。 看到白珂幽深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云菱的内心忽然感到一丝害怕。 苏青顿了一下,眸光落在蛟魔王的身上:“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的血脉,乃是太古毒龙,与黑水玄蛇血脉结合,产生的后代。 无论他使什么法子,都杀不了秦羿,只会进一步的毁坏自己的魂海。 但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成功守住了黑暗的荣耀,以及自己的宝座。 此时,黑魔蛟鱼王正处在痛苦之中,而云浩却抓住时机,取出了凶灵之剑,然后对准它的背部的断翅伤口处,一剑狠狠地刺进去。 火焰泛着血光,将真吼笼罩,烧的那叫一个噼啪,叫唤的那叫惨。 第七十八章 做陈氏的家奴,那可真是登天了哩!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哒哒哒!” 河南的原野郁郁葱葱,陈国的骑兵来了又走,就像原野上的鹿群。张承负骑着马,与数十名太平道的步骑一起,送了陈王一行数里。直到阳夏城在南方的天际隐约,大片的麦田环绕着城北的河水,他才带人停了下来,目视着陈王离去。 “你这少年,既然善射,能中奔马,倒是与我相合...不如随孤回阳夏, 不过,他们神识一顿之后便离开了。毕竟张天养从表面看来不过是入‘门’级别的植物元素魔法。而李之白他们又看不透,张未央和张破军二人虽是君级,但是对于老牌世家来说,并不足为俱。 “后悔?我看后悔的人是吧!你就等着被我们给殴打到答应为止吧!”听到末炎的话,简奡一脸不屑的,说道。 “没事儿,自己闹出来的堂子,自己收拾干净。”我坐道梳妆镜前拆开头发,拿紫檀木梳子缓缓梳着。 徐天星似乎完全不认识胭脂夜叉,如果他知道胭脂夜叉的实力,那么他一定会后悔他说了刚才那句话。 听到狐艺瑛的话,总人都震惊了起来,狐艺瑛的修为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如果连狐艺瑛都没有办法解决的敌人那还有谁才能解决得了呢?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副精致的面具,手中提着各色的彩灯,时不时的传来孩子的欢闹声,众多情侣十指紧握,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夸张。 即便天崩地裂,王诺知道,如果他中秋和春节不回家,老妈也必定会赶到他身边,他们母子过的不是节,而是一个约定。 只见狭长的山路之上,急速飙来了一个黑影,这黑影居然是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在这狭窄的山路之中,汽车当然是无法行驶的,但是如果有一辆质量上乘的摩托车,那么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萧仙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紧张,进入记忆,会不会出不来,最后困在记忆宫殿里。 去尼玛的十年十万亿,十年前3万亿基建就拯救了世界,十年后的现在,威力还那么足吗? 好在少主之前服下了百毒丹,把体内的毒性克制下去了一半,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这件事他就没有必要跟许泓斐说了,让对方马上跟叶韶华分手才是最重要的。 空间乱流的罡风,爆炸的八卦于天道力量交织到一起,形成混杂不堪的冲击波,想四方横扫出去。 萧龙闻言,直接取下她的储物戒指,在里面搜索一番后,拿出了一个玉瓶,收入体内世界。 在他突破亚圣之后,时间静室近乎报废了,对他起不到作用,他也只能在这半年内,尽力进行仙轮八转。 “闭嘴吧,这事还没过去呢,没看老陆脸都黑了。”苏言辞撞了一下了祝实,提醒着。 而苏念璃的目光这是一直在殿门上,本一直柔和似水的目光,在雁儿出了殿门以后,却是陡然变得深沉了几分。 悠悠的钟声响起,连续响了七次之后,一道光幕出现,把缥缈湖笼罩在内。 虽然,还是会有些畏冷,但已然可以不用火炉取暖了,不过是多穿些衣裳罢了。 然后,就拉着陶越赶紧又坐了回去,继续将剩下的饭菜全都吃进了嘴里,不敢有一点浪费。 黑子虽然也是公务员,在工商局上班,但却不是领导,所在部门的油水几乎没有,所以,上述十个条件,他是一个也做不到。 第七十九章 颍川黄巾的成败,只在世家大族的一念之间!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河野清清,路途漫漫。田地阡陌相连,陈氏的田庄近在眼前,也是太平道众人落脚歇息的所在。而在几年前,大贤良师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太平道结社的村庄,如今却完全变了样子。 “哗哗...” 农人在宿麦的田地间劳作,艰难的挑水灌溉,维系着麦田的生机。最好的浇水时间是清晨与傍晚,而要挑水,最好半夜 这位古天神族长老直接被打懵了,他不知道外门大长老为何会下这么重的手,自己也不过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两个混蛋组合在一起了,那么好吧,你们两家都别想好过。”白凡冷笑。 那些人只顾着嘲笑萧凌,却想不到已经被他列入必杀名单了,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为多嘴而后悔。 看着一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平冢静老师,比企谷八幡相当无力的耸耸肩说道。 没有强大的力量,高城家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高城沙耶与他在一起的,更何况,他还是永恒王朝的核心成员。 “家庭的事情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雪之下雪乃的表情突然阴沉了下来。 好似是坐的有些不舒服,闫向阳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林风的一只手就瞬间按到他的肩膀上,将他牢牢按在椅子上。闫向阳抬起头来对着林风怒目而视,但林风却毫不在意的一笑而过。 白骨精已经幻影灵鞭大成,配合上她的天赋神通,齐天大圣就算是战力无双,打不到白晶晶,也算是另类的难她没辙了。 “呵呵,什么是这么高兴?让我这个老头子来看看。”一道苍老的声音瞬间将几百人的喊声压下,这道声音虽十分苍老,但那声音中蕴含的强横战气即使是孟灭也难以逾越。 和风林不同的是,暗寥的地级高阶武技,已经修炼到大圆满境界。 “别,一开始说国家需要我,现在说人民需要我,我算是看明白了,其实谁都不需要我。”石头笑呵呵的道。 周围的人都有些等不及了,他们都想知道结果如何,为什么石头会说他已经是这里的当家人了。 就因为无法完全驾驭,所以这股神魔能量,楚峰从来都没施展过。 虽说这一战,是玄黄胜利了,但整个玄黄宇宙也已经支离破碎,不在适合居住。 但楚峰也修为大增,已经是蜕凡一层,就算修为和武王有很大差距,大不了他就施展禁忌秘法,照样和武王有一拼之力。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云豹还很羡慕隔壁村的那些二流子,觉得他们经常兜里有钱,随时能去网吧上网特牛逼,为此还忍不住跟他们走近,一起瞎混。 不同的是,她是为了自己,他却是为了榻上那垂暮的老妪,而她已如日中天,他却仍无能为力,想来真有些可笑而无稽。 其实秦宇这么想是想多了,杨飞宇只是大面积的探查,如果单单针对他自己,应该可以发现破绽。 就在即将拍中沈候山的脑门时,忽然一道劲风自左侧而来,眨眼间便到了他身前,迎着他拍下的手掌而去。 弗雷顿一拍手,陈麟的手一挥,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间,房间中只剩下了陈宁雪和弗雷顿。当然还有隐匿在一旁,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的凌风。 我看完后,把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张留了下来,其他的拿出自己打火机点着,烧了起来,狗头也把那封信烧了,我看着这些东西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然后被风吹走。 月末求月票的!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六月要结束了,求一下读者大大们的月票,求一下鼓励与支持的! 嗯,本书会比较慢热一点。这一卷“苍天已死”的内容,其实是对黄巾起义前,汉末情形的详实还原。作者菌会尽可能的仔细考据,把汉末各地的情形,都尽可能的描写出来。从冀州到兖州青州再到豫州,还有后面的并州、幽州。主角随大贤良师行走的过程,就是对整个汉末社会的实践了解,是起事前的摸底,来弥补他缺乏的实地经验。 作为光武度田的首要重心,冀州的世家大族、田地矛盾,此时其实远没有豫州那么严重。主要的矛盾,集中在洪涝旱灾、瘟疫传播,集中在官府与百姓之间。而冀州大量的自耕农农庄,也是太平道兴起传播的基础。 而渡河到了兖州青州后,首先面对的,就是东汉党锢的主战场,是世家大族与宦族,也就是与皇帝权力之间的尖锐矛盾。而在这里加入太平道的,既有寒门小吏,也有没有出头之路的豪强、边缘地带的山民渔民。当然更多的,是底层求活的农民。同样,兖州东部与青州的土地矛盾,也并没有那么其他朝代末年时,那样尖锐。 等过了兖州陈留郡,到了豫州,到了颍川郡,到了大汉真正的腹心之地,人地矛盾才变成了首要矛盾。而力量的对比,一边倒的倒向世家大族,出现了庄园制经济的特点。颍川世家不仅数量多,族人也多。百万人口的大郡,超过半数的土地人口,都集中在各个世家大族的手中。这又是完全不同的形式,而南边的荆州南阳郡、豫州汝南郡,也都出现了门阀庄园的雏形。 至于更遥远、刚刚开发的扬州越地,还有面临边患入侵的凉州、并州、幽州,则又是另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而面对不同的州郡情势,哪怕都有太平道的黄巾起义,但根脚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各地的矛盾不同。从上层的宦族、世家、诸侯王、豪强,再到底层的山民、渔民、农民、牧民...这一次黄巾起义前的考察,核心就是让主角意识到,大汉天下复杂的实际状况,来看清这些不同的阶级与群体。他不能一厢情愿的,按照演义里的记忆,来作为对真实汉末的认知,否则就会出大问题。而一旦脱离实际,本就艰难的起义,也必然会因此失败。 只是,作者菌有些苦恼的是,这样设计下来,黄巾起义就得是下一卷的内容了。而这样的设计安排,在网文小说中其实费力不讨好,因为缺少情绪和冲突,节奏会慢上太多,很考验读者的耐心...但作者菌真心希望,能写得细致些,写得更有真实和逻辑... 作者菌真心希望,或许有一天,真有书友能穿越回汉末,投胎成了天下九成半的黔首百姓,而不是半成的世家大族。那么,或许他会想起这本书,能够参考一二,为了自己与无可奈何的时代,喊出些某些振聋发聩的呐喊,做些什么奋臂螳螂的改变吧!~~ 最后,还是感谢读者大大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求一下月末的月票。云梦猫祝好~~ 第八十章 寒素之路,陈太丘与友期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农庄的茅屋很是昏暗,就像颍川数以十万计的乡民,那看不清前路的晦涩未来。张承负与大贤良师张角相对而坐,伏地行礼,肃然道。 “老师!以弟子之见,若是我们在颍川起兵,打出反对当今皇帝的旗帜!那颍川的士族党人,肯定会支持我们,让起义的声势无比好大!他们会帮着我们鼓动佃农小民,鼓动受他们影响的豪强,甚至 至尊出手,悄无声息,就连禁区老古董都无法察觉,更不用恐龙族那些头脑简单的老古董。 商妍施展画地为牢神通,而后杜宇跟商妍立足的时空。变为时空牢狱。 这个第二期的搞笑的地方让人觉得更加搞笑,比起第一期来更加让人无法阻挡,而且这一期的规则之类的更完善,更能让大家知道这里想要做到的是什么。 江叔当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什么时候有人敢拿枪指着他,心头大怒,面色一沉,微微点了下头。 可是中国……市场真的太大了,十几亿人口的市场随着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拥有了很强的消费力,这也让中国明星的身价不断增高,也把很多明星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初更方过,守护南路的梅独便已接获密报,南方大路上发现有一簇黑影,向“西门丁”南门疾行而来,立即差了两个“梅花派”师弟,往议事大厅飞步报讯。 当然,得罪了主流电影圈,这中间肯定是会出现许多麻烦,但这些麻烦陈惜认为现在都是在自己的可掌控范围之内。 随后,战家几乎被人灭门,战道不得已请动了韩靖,使得他也卷入了那一场惨战当中。 出去一天,兜兜转转,除了带回来一坛药液灵酒,萧勉竟是毫无收获,可即便如此,萧勉还是心满意足。 四九玄功开创者,集合三十六种先天神兽或者混沌魔兽等众多至强生灵的变化,组成三十六天罡神魔变。 那些动不动就依别人生死威胁他人的行为,王皓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齐彦钧有点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早去参军,早知道留在家中教导妹妹,至少还能组织孙氏把妹妹养成这样。 如果擅自干扰这个世界的人生,很有可能会面临两个世界的崩塌。 陈初下楼的时候,听到了其他总监在谈论早上开例会时厉止琰阴沉的脸色,他们一度以为陈初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李成德心里虽然腹诽着,可该做什么一件都没落下,进城后,立刻让人加强城墙的防御。 而就在林浩思考的时候,天道那股震人心神的声音也是再度传来。 可以说,橘政宗依然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解脱,他依然求死不能,只会躺在病床上,分分秒秒感受到浑身剧烈的痛苦。 厉止琰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斌下命令,调陈初陪自己一起去盐城出差。这一周他被傅芳菲逼的回不了家,他也不会让陈初去哪逍遥的。 虽然在场游客并不知道林夜与绘梨衣是何许人也,但一眼就看出两人是一对情侣。 绘梨衣紧紧抱住怀里的龙猫,似乎那是能给她唯一力量的东西,所以这个时候想要依靠绘梨衣的力量已经不行了,诺诺必须要自救。 他们浑身的力量,更为纯粹,也更为高等级,甚至蕴含着真正的世界法则。 这个世界的相声界里,也有三大世家,之前介绍过,分别是曾家、诸葛家和赵家。 第八十一章 颍川贤才,尽数汇聚于此!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春日融融,河畔桃花盛开,花下峨冠博带,琴乐与歌声同响。护卫远远散开,仆役半跪侍奉,这是世家子弟们所享受的出行。听年长尊者讲书,与同辈才俊一较诗赋,听相熟的友人抚琴而歌,这则是士人们所喜爱的春游。而两者合在一起,便是今天的踏春文会,真可谓是颍川世家子弟的一场盛会了! 从东汉以世家立国之初,一直到 白如冰在西冥山脉深处里面迷路,早就失去欧阳天四人的踪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许是因为陈玉林的神色太谄媚了,林风心里有了一丝的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玉林这么讨好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欧阳天一阵咳嗽,算是醒了过来,坐在地上休息的众人,赶紧围了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同时又想到了,他自己现在已经处于练气中期了,如果比他还要强大的人,那么至少就是炼气后期的武者,可不是好惹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既然对方开出这样优惠的条件,泰格反而觉得三天的考虑期限完全没有必要了。虽然这次行动会有生命危险,但作为佣兵,哪次任务不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也许是抑神草抑制了除了石化魔法的其他魔法呢?”苏奴猜测道。 “去你的!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哼,前两天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和我说说了。”周晓灵低着头,想起前两天的事情,她的心里面就有些不舒服。 林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被浇灭的烈火,转眼间又烧起来了,而且比之刚才还要旺盛,简直是要把林风整个身子都融化。 步凡此前在灵界为了脱身,在修泽尔的帮助下融合了世界意志。可是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苏醒的世界意志不仅想要吞噬他,更有可能想要以他为蓝本构建新的世界意志具象。 见到吴恒源突然的出现,以及一出来就要找张家的麻烦,周围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但是挑理儿那得占理儿,人家孟家一板一眼,做得无可挑剔,薛氏跟她兄弟这不是摆明了鸡蛋里头挑骨头,想要压人家一头吗? 林志高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林氏集团的市值1%的股份可好几亿呢,你这药丸是金的吗?就是金的也没有这么贵。 安生被留下来,一同学习那些繁琐的宫里礼仪,所幸那严嬷嬷对于她似乎有点忌惮,并不严厉。她只需要依照葫芦画瓢,学个形能应付便罢了。 这里所说的准备,其实就是为大师兄找件好点的衣服,另外男孩这种灵体状态是无法出门的,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地向上飘去,飞入研究室顶部那只巨大的蝙蝠体内。 周地主家正好缺个烧饭的,就把他留下来,让他给家里做饭,顺便充作门房。 袁武的出手极为的迅猛,掌风响起,下一刻,便是携带着一道狂暴的血光掌印,轰向了那被巨网缠绕住的叶绝尘。 说话间,却是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两人都好奇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知道这个住址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 都在怕她一个不高兴就不让他们进工厂呢,所以现在她在村里的名声不要太好。 “你的妻子?”盛薇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住在哪里都一样,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医生,让你得到最好的治疗。”权逸寒难得笑得这么开心。 第八十二章 立夏之时,我等会登门拜访荀氏!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桃林下,颍川士人济济一堂。有德望长者讲述诗经,一众子弟各展文采,求点评以扬名。几位乡贤老人扶坐上首,要行乡饮酒礼,彰显士族德教。此时桃花翩然,香气萦绕不绝,又有乐师鼓瑟吹笙,营造和乐融融之景。而仆役们送上酒水,在席间恭敬侍奉,无需士人亲自动手,只需安然坐享即可。这就是颍川文教的盛事,也同样是可以传扬 慕容澈看出她正在跟自己闹情绪,伸出手去拂了拂云朵朵额前的秀发,耐心的解释。 一股股碧绿色的气息从李睿身上爆射出来,让李睿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么金丹,这些光线就是从哪些裂缝中照射出来的。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之后,太上老君心中一滴大汗,想到若是留下,他的珍珠铁定难保,最后一番极短时间的天人交战后,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脚下一刻不停准备离去。 肖白竺远远看着苏珊兴奋地模样,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他居然会向薛龙提出这样的要求,要了头批体检的三百份体检数据,罢了,这算是他最后一次帮她了吧,也算是报答她收留了他这么久。 “不!”苏妲己摇摇头,然后冲着李睿微微一笑,忽然又走到了酒井英栀子身边。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承认的,陆风帆可不认他说什么了。 只是不到半年的时间,江城大酒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因为在江城,有了一家和他们竞争的酒店——江城大饭店。 “好吧,当我没有说。我主要的目的是想问,你今天有什么要咨询的?咨询完我好睡觉。”丫的,居然给我养成习惯了,不听一下还真睡不着。 他今日来,是因为他已将翠儿给他的同心丸想办法让罗羽菱服下了,所以想来看看,这同心丸是否真的如翠儿所说一般如此神奇。 今天已经是1月15号,腊月初六,再过一周学校就要放寒假了。 不同于欧阳毅的新奇感受,欧阳蓁平打量的同时,心里升起一些感慨。 “我听你姐说过,其实这次的机会真的很好,那位张总很有诚意,而且你这么有才华,埋没了也怪可惜的。”陈茜笑着回应道。 他的副将这才知道,原来比起直接杀死敌人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有点意思!”霍尔格冷笑了一声,然后一闪身就来到了那个强化的天使面前。 咱们两家有存粮的习惯,家里的产出又多,拿出一万担粮食不算什么别人呢? 随着他的精神力从金色种子上扫过,被封印的灵魂和种子间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从包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然后说道:“嫂子,这是我认识的一家私人医院。 自从妮可死了之后,秦浩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拼了命的想要试图复活妮可,但你随着实力的增长,秦浩却越发觉得希望渺茫。 林恒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大笑了几声,随即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 猛然间,一处一百多人的地方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涡流,随后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刚好将所有人卷在其中。 “我说能用就能用。”他一边回答一边写,然后考虑到这个恶鬼的厉害,决定多写几张,于是又割破了另一只手指。 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只听见鸟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随着太阳升高,柴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她身上出了一层汗,喉咙就像是着火了一样。可这一屋子除了干柴就是草堆,一口水都寻不见。 第八十三章 起事之后,能随我等向东的,只有渠帅一人!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落英缤纷的颍水河畔,是士族踏春文会的桃林竹席。阡陌连横的河边田地,则是世家大族躬耕的富饶庄园。而远离河畔、显出干涸的小块田地,那一片片简陋破烂的茅屋草屋,才是颍川乡间凋零的村庄。那些衣不蔽体的穷苦农人,那些皮鞭下忙碌的佃户,才是汉末天灾、税收与兼并中,艰难挣扎的上百万颍川黔首! “呼!颍阴县到 李斌话音一落,广场众道士均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走走走!这里是矿区,闲杂人等不准随便进入!”几名矿区护卫拦住李斌师徒马匹去路,一脸警惕的表情盯着李斌师徒大声喝道。 寻易还真没留意到月虹眼神中的这一丝细微变化,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面的墨辉身上了,憋着等他出价就接着跟他作对呢。 一边往外逼药力一边咒骂自己没出息的寻易并不知道,他刚才是在鬼门关前及时止步,如果换做了更坚强的西阳或公孙冲,此时多半就一往无前的冲进去了。 安顿好两个孩子,她看看外面帐篷没人,这才拉了江奕淳一起出去。 水天澜扁扁嘴,往一楼走去,下面只有很普通的桌椅,连床都没有一张。 甄白宇答应下来,他又去安顿思萝。为她找了一间静室休息。莫紫宸倒是见识了一番,原来甄白宇也十分的温柔体贴,至少他在说话时的那种轻言细语,她以前很少在修士的身上见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紫宸忽然感到前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这团光芒已经力尽了一样。 从这时候起,他就不再是隐蔽空间里那个对混沌之后充满憎恶的法师,而是一个性情冷淡又身手果断的男战士行会的副会长。 生命炼成是炼金术中的禁忌,而人体炼成又是生命炼成的禁忌。而红月却在研究的这禁忌中的禁忌,在不死的信念支撑下,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当夏浩然赶到后,众人济济一堂,早已等候多时了。包括从西市赶来的郁姗。 这次她有同样的预感,苏老爷子为了自己的孙子,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邹风雅忽然觉得有些冷。 更是让那个扬伟颜面扫地,这也让王浩明对其的印象大有改观。至于罗雨薇的其她方面,王浩明也是很欣赏的。 “您说……”博坦终于坐了下来,态度很谦恭。在资本界,强者比国王更有威严。 “今日五阿哥说了,过几日便寻个由头让咱们去御膳房当差。”杏儿道。 随着一声巨响之后,夏浩然只觉得神识进入到了一片光明的世界,在这片世界中,他的神识不断的延伸延伸再延伸。 风尘轻闭上眼睛,之后身形,化作漫天的飞剑,那是,极九剑,每一柄剑,都带着风尘的生机,如同漫天飞雪一般,叶清梦的身体,林若水的身体,一起化作飞雪,随风,向着风河的天空,上升,直至消失不见。 至此主仆三人自在房中静坐,张入云也不敢再到廊房寻典藉,借着这里安怡,将多日未做的功课使了出来。他本是心上纷乱,此时盘禅打坐正是合宜,待将心绪收整竟入了长定,不觉竟过了六七日功夫才得将双眼睁开。 “干吗,干吗?你激动什么?”丽纱感觉到了一丝威胁,警惕的问道。 “秦少帅,我……”戚曼再次看到秦砚池的眼睛,她像是被摄魂一样憋着一口气走出去,直到出门看到人才重获久违的空气。 第八十四章 无论颍川太守是谁,都只能碌碌无为!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四席靠近对坐,药汤热气袅袅,殿中的氛围很是融融。时令的桑葚摆了一碟,去年的干枣也放了小罐。只是这些大医张梁有意找来的果子,大贤良师张角并不怎么去吃。反而是高道奴眨着眼睛,看着枣子咽口水。而张承负听着两位大医的谈论,忍不住郑重问道。 “师叔!颍川和汝南的黄巾渠帅这么多,竟然只有波才渠帅,和我们一 整个无名岛上,所有人都在刻苦修炼,就林羽与紫萝仙子、还有那仙境护卫黛儿比较清闲了。 青年投影的旁边,还有着他从进入北崖星海之后的每一场战斗的战绩,以及一些影像资料。 猜测过后,王跃走进了草丛,他的身影,在DF战队众暴露出来,DF战队五人都能看到草丛里的蛮族之王。 尽管存在这些毛病,但也只能从第二批上面进行修改,‘战神号’已经出厂,在拿去维修,太过费事。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再看了看庄轻轻,然后转身离开,直接往王政的办公室走去。 王跃全程都在抽烟,恋情上有了矛盾,王跃也不知该如何去处理。 接球之后,詹姆斯还是摆出了一个挺像模像样的背打姿势,身体用力后仰,试图压制一下秦焱。 接着,车间百米高的巨门打开,车载滑轮拉着‘战神号’,在指挥人员的手势中,一点点移出车间,来到实验空地。 不是她要为难莫离,其实她也能理解莫离的想法。但是不是他莫离一人有想不通的问题,她也有,她需要时间好好地拆解这些局面,他一味的防备打击,只会让她更加的烦躁。 “是你上次送去的那个?”苏如绘瞥了一眼,也有点想了起来,问道。 羽梦灵泉话音未落,一股强横的意志已经横扫而来,微凉二话不说,已经将自己的领域交给了傅斌掌控。虽然她是正式先驱者,但是领域的强弱一触即知,主次自分,既不用争抢,也无需谦让。 廖冥挥了挥手,装载着近战的空中战舰,全部朝地面降落了下去。然后在众人眼里,所有的近战兵种全部都走了下来。 习惯了游戏系统音的白枂翊一脸淡然,要不是前期有这些系统迷惑自己,她也不会以为这些世界其实只是游戏世界而已。谁又能想到,竟然是真的世界。 那细细品味或眯眼或展眉,仿佛在细细比较的模样,让老板都无端的有了几分期待和紧张。 不过这些不是她该想的,丞相大人的事,想也想不明白,让带回去就带回去吧,毕竟这宫里的主儿她也得罪不起,丞相大人见了东西,自然有处理的办法。 “李阿婆,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去的话,我们会牵着你的!”三宝闻言连忙跑到李淑英身边,拉着李淑英的手笑得甜甜的。 万人屠和坤鸟一人一兽在空中颤抖,就目前而言,坤鸟完全压着万人屠在打。 纸张贴出,纷纷围观,上头不仅写着一句话,还有某位的画像,新客进玉满堂看到里头的胡燕璃,不自觉抿嘴偷笑。 陈伯就是在廖家长大的,在廖冥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管家了,所以廖冥还是很信任他的。 一只手刚欲搭在其肩膀上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制止住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嫣梦公主的声音陡地提高了八度,十分吓人。 只是他有些奇怪,以前的四十多年里面,布丁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变化,为什么这次回了华夏之后,就生出了第二条尾巴,如今看着样子,应该是会长出第三天尾巴了。 说明一下情况 - 汉末太平道 - 挥剑斩云梦 抱歉的。最近在忙搬家和回国的事情,会有些忙,更新的频率可能会少一些。等下个月回来会恢复正常的。感谢大家支持!♪(・ω・)ノ《汉末太平道》说明一下情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