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远客来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初春时节,积雪渐渐消融,又连着几天的当空晴日,武乡城便也开始有了热闹的生气。 提提踏踏,提提踏踏,马蹄声似鼓,敲击着大地。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旅客乘着快马,自东南而来。那守城将军遥眼一望,便知来者非凡。 盖因那几人骑乘的五匹马虽然速度极快,却是步履一致,不分前后。打眼看来,有四匹均是神骏的白马,浑身上下无有半分杂毛,骑手也均是身着白衣的青年。 那最后一匹马是火一样的红色,红马儿脖颈上还系着几个黄橙橙的铃铛,骑马的却是个红衣红裙的姑娘。姑娘肤色极白,面容姣好,行路上仿佛也含着微笑,叫人心生好感。 守城将军心下不敢怠慢,当即走下城头,去迎接那几位年轻旅客。 那五人未到城门前,便下马行走,将到城门口的时候,守城将军已在他们跟前。 当中的一个年轻人稍稍踏前几步,拉住马缰绳,向那守城将军一拱手,微笑道:“将军,我等五人是小孤山山主顾师道的徒弟,近来得知刘鲂刘师伯寿辰,我等特来为他贺寿。去年朝廷已许我等带剑入城,还请方便则个。” 话音刚落,旁边早有一青年人稍一拱手,便将一锭足重的银子奉上。 原来这江湖门派林立,势力极大,那武艺高强的侠客更是数不胜数。朝廷为稳固统治,多与一些名门正派交好,且特许各门派弟子经过考核,可以带剑入城。 然而时至今日,带剑入城者早已泛滥,考核的规矩也不复重要。那青年这般说,到底是个客套话。 守门将军看到这五人俱佩长剑,那剑虽未出鞘,料想也定非凡品。他未接那锭银子,反而观这青年相貌不凡,加之举止优雅,进退有度,虽待人谦恭,身量却始终笔直,令人有种凛然不可侵之感,当下心生善意,拱手笑道:“既是顾老先生门下,敢问阁下可识得‘荡剑山’李维清否?” 那青年道:“不才正是李维清,敢问将军姓名?” 将军笑道:“贱名荆明易,武乡城小小守将,不足挂齿。不过说起来,咱们师辈上还有些渊源哩。” 李维清有些惊奇:“哦?” 荆明易道:“我师傅是乌鞘岭的老鬼侠,你听说过罢?” 李维清忙道:“鬼侠的大名,自然是早有耳闻,我师傅经常提起他老人家来着。”心里却暗想:这鬼侠是何许人也,却是在江湖上不曾听闻? 荆明易笑起来:“今日得见顾老先生之徒,也实是在下之幸。荆某人今日身兼公事,不能招待诸位。烦请诸位先入武乡城,改日定当为各位洗尘。” 李维清又是一拱手道:“那先谢过将军,咱们改日再聚。区区一点心意,还请将军笑纳。”旁边的年轻人又双手奉上了那锭银子。 谁知这荆明易惯会做人。他逢迎有道,因此捞得城守的肥差,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这李维清的银子。 盖因那小孤山山主顾师道为人侠义,兼之武功高强,江湖人有不平事去寻他,大半处理妥当。又因他家资充裕,乐善好施,不知得多少武林人士的推崇。 这李维清是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剑神李朝东之子,年幼时携着家传武艺拜顾师道为师。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李维清年少之时,便将小孤山剑法练得纯熟,尤其是那一手“荡剑”,更是使得极好。 江湖上有传闻,四、五年前,李维清受师命出山应理事务,途径中原的一个小村庄留宿一晚。那村庄村民生性淳朴,且大多受其师顾师道的恩惠,故而对李维清招待甚厚。 李维清感其好意,归来经过此村庄,却见该地已是烟火四起,村民俱遭杀戮,整个村庄被焚烧一空。 李维清心怀愤怒,他得知是附近山头盗匪所为,便径直杀上山头,一人连挑山头众个盗匪首领。结果除七八个被掳掠的伙夫以外,全山凡有沾过血的一百三十一号盗匪尽皆被他所杀。 事已至此,李维清尚不解恨,便在回师门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杀,沿途盗匪皆被清理个干净,其手段实是骇人。 因李维清善使“荡剑”,且他迎战之时,从来都是单人独骑、正大光明地上山挑战,不曾有过帮手,更不曾使些阴谋诡计。江湖中人都是暗暗心惊,对李维清心怀忌惮。有好事者捧顾师道的面子,故而给李维清起了个“荡剑山”的名号,从此便传扬开来。 这荆明易体型高大,满面虬髯,状极粗豪,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暗想这李维清做人做事老道,怎有江湖上传言的那般凶恶?少收这几两银子,说不得便与这顾师道的高徒结个善缘,日后遇到什么要紧事情,得李维清帮助一二,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肯白受这锭银子。 李维清见他不拿这银子,当下微微一笑,道:“荆老哥是个志诚君子。我若再强求,却是显得我俗了。” 荆明易喜道:“不谈俗事,不谈俗事。老哥我厚着脸皮,想交你这个朋友!” 李维清道:“那是自然。老哥若有机会,咱们改日一叙。” 荆明易更加高兴:“有机会!有机会!”忙将几人迎入城中。 那递银子的青年见到这般场景,便要收回那锭银子,不想却突然被一只雪白的手臂抢了去。 荆明易打眼一看,却是那与李维清同行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冷笑道:“你只知‘荡剑山’李维清的厉害,却道他的师弟师妹们都是些无名之辈么?我看你这荆将军生得这般威武,谁晓得也是个不识礼数的家伙!” 荆明易听了这番话,不禁心中暗恼,心道纵然你师兄天资聪颖,又得其家传剑法修炼,也是近年来才小有所成,这才闯下一番名头,我与你师兄相交,哪里得你在此多嘴多舌? 便当即暗讽道:“是在下无知,不曾听得姑娘的名号。” 那红衣女子不曾听得其中讥讽之意,笑道:“你既不知,我也不怪你。本姑娘在小孤山苦练一十七年,今日神功方且大成,因此江湖中人士尚不知本姑娘大名。你且听好了,本姑娘姓顾,全名顾鱼儿。以后谈论起小孤山来,只知李维清而不知有顾鱼儿,可是要遭人耻笑的。我今天着意说与你听,你可要记牢了呀。” 荆明易被这一番话竟说得哑口无言,他顾及李维清的面子,只道:“姑娘说的是。” 这时那李维清忽然牵马回转过来,笑道:“小师妹又在说大话!” 顾鱼儿没想到李维清会听到这番话,便恼道:“啊,师哥,你偷听别人说话!” 李维清笑道:“这朗朗乾坤,光天白日,你既无门也不设窗,我怎知这话不是说与我听的呢?” 第二章同门异途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顾鱼儿又羞又急,跺跺脚,走到那那银子的青年旁边,拉起他的衣袖说道:“大师哥又欺负我,孟师兄,你若不帮着我,我从此生你二人的气,便一个也不理!” 那孟师兄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荆明易这才醒悟过来,他心道这顾鱼儿初涉江湖,从小依傍在师父师兄身边,又怎通什么人理事故?自己与这小孩子心性的顾鱼儿置气,当真要叫人笑掉牙齿了。他又想起顾鱼儿也姓顾,莫非是那小孤山山主顾师道的女儿? 于是便向顾鱼儿拱手道:“顾姑娘莫要生气,姑娘的鼎鼎大名我已知晓了,只是想来能有顾姑娘这般聪慧的人,那生女儿的爹爹也定是个英雄人物,还未请教令尊姓名?” 顾鱼儿见孟师兄也不理她,便作一幅怏怏不乐的样子,闷闷道:“你总归有天会知晓。” 李维清见此,向荆明易道:“我这小师妹正是家师顾师道的女儿,小孩子初涉江湖,不懂规矩,荆兄弟多见谅。” 荆明易忙道:“哪里哪里。” 李维清转身看向顾鱼儿,道:“是大师哥错了,咱们先进城罢。刘师伯许多日子没见你,可念你的紧。你听我的话,进了武乡城,有什么好吃的你尽吃,有什么好玩的你尽玩,师父给的银子也全教顾小姐使。” 顾鱼儿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我不爱听你说话,大师哥……呸呸呸,你且说说你哪里错了?” 李维清含笑道:“师父吩咐我照顾好小师妹,我这一路来,风餐雨宿的,教师妹受苦了。” 那荆明易在旁边听着这李维清有模有样的回答,心中只是疑闷。想这李维清也是一代豪侠,屠的强盗土匪不知道有多少,然而对这顾鱼儿却是视若珍宝,任由她由着性子胡闹。这小孤山大小姐当真这么尊贵么? 旁人不识这李维清身份,见他这般恭敬模样,把他认做小厮也未尝不可。由此看来,这份师兄妹情意当真深厚。 顾鱼儿撇撇嘴,回道:“大师哥,我真有那么不耐苦么?你细想一下,这连着十几天的路程,我每日尽啃些咬不动、费牙口的干粮。临走时爹爹只把银钱交与你使,你呢,整天只顾赶路程,风来雨来都不停歇,可曾想过你小师妹身体怎样,挨不挨得过,想吃些什么?我想来你们总会想起这些,可我不管再如何委屈,你们总归都是装作不知道!”说罢竟红了眼眶,泪珠儿止不住在眼眶里转。 李维清不知所措,他有心扶起师妹肩膀,又觉于礼不合,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自幼刻苦练习武艺,长大后多在江湖闯荡,多时自己一人吃苦惯了,从不曾想过要学会如何照顾一个小姑娘的生活起居……是了,他见顾鱼儿一路沉默不语,只道她怀有少女心事,没料到她全心想的却是师兄师弟为何对她如此冷落。 顾鱼儿旁边一个顾家弟子见此,拉着顾鱼儿的衣袖道:“小师姐,你怎么……呀,你怎么哭了?” 顾鱼儿强忍泪水,道:“我没哭。” “可你分明是哭了呀,你看,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话不说则已,顾鱼儿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她呜呜地哭了起来,然后牵起马缰绳,调转马头,扭头便走。 另一个顾家弟子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傻乎乎的师弟头上,恶狠狠地说道:“王英符,你这个蠢货!” 王英符怒道:“你说什么?平白无故的,我没招惹你,你竟骂我!”提掌便要还手。 那顾家弟子孙可明闪身一躲,道:“你把小师妹气走了,可不是你蠢么?我数三下,再不住手?一、二……好,你连你孙师兄也要打是不是?” 见王英符还未停手,孙可明抬腿便向他踢去。王英符见他使出本门派武功亮鹤腿,也随即右腿跟上,攻他下盘。 孙可明右腿在半空中急落下来,遮挡下王英符的招数。二人腿脚纠缠在一起,来回使绊,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孟师兄走上前去,冷不防一脚飞踹,正中二人脚腕。他二人被踹翻在地,一时间尘土飞扬,两人的白袍、鞋袜、头脸均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土。 双方打急了眼,又慑于孟师兄的威严,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厮打,都死盯着对方不放。 孟师兄喝道:“不成器的东西,在外面让你们丢人现眼吗?都给我滚下去!还敢胡闹!顾鱼儿?顾鱼儿!你要去哪里?快停下!” 顾鱼儿此时早已翻身上马,正向来路奔去。她方才说了那番话,心中的闷气早已消了大半。这姑娘生性憨直,把师兄指责一通后,想起师兄对她的好,不由得暗自后悔。 她本以为师兄会好言抚慰,没料到他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是早已生了自己的气。再加上她被王英符说到痛处,不禁又羞又愧,心道:我站在这里,丢爹爹师哥的脸,又有什么意思了?不如一了白了,一走了之,回小孤山罢了。 李维清听到马蹄声响,这才清醒回来。他抬头去看小师妹,只见大片黄土消散在空中,马蹄声隐约不见,却哪里还有小师妹的影子? 顾鱼儿所骑乘的红马乃是一匹千里良驹,奔腾迅捷,是以区区片刻,顾鱼儿已不知所踪。 他心中焦急,旋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侧身向师弟吩咐:“孟师弟,你且带着师弟先去刘师伯府上……”抬眼看到二人脏乱不堪的模样,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有没有一点小孤山弟子的样子?罢了,你等暂且去福来客栈,教店小二给他俩买身合体衣服。在那里喝喝茶,歇一歇,等我与小师妹回来。” 话音才了,李维清便丢下钱袋子,挥起马鞭,疾驰而去。 此时是正午时分,日光温柔,天气和煦,迎面便有微风。 孟师兄却只觉心中烦闷,他听得一片喧嚷之声,抬眼望去,那候队进城的百姓们均朝这边望来。人群中指指点点,偶尔发出一阵哄笑,更是恼人。孟师兄假装不见,朝那荆将军拱拱手,牵马进了城去。 王英符、孙可明二人见师兄从身边走过,不发一语,全当他二人透明一般,知他是生了气。师兄弟二人对望一眼,瞧得对方灰头土脸,衣歪帽斜,哪里还有名门大派的弟子模样?二人均发出一声“唉”的叹息,再也没有了置气的心思。 随后低头耷耳,牵着马匹,随孟师兄进了城去。 荆明易眼望他们的背影,心想:“李维清比起他们的师弟来,年纪也长不了几岁,怎的一个豪杰人物,却有这般脓包的师弟呢?” 忽而心中又转一念:“我自小便学得一身本事,本念着从军报国,效个死命。如今却混迹官场,见人唯唯诺诺,事事不能顺遂,又比他们好的什么了?” 原地踱了几步,心里急躁烦闷。忽而心生一念:“我倒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凛凛将军威风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荆明易大踏步朝城门口走去,途中穿过候队的百姓,几个农家汉子看到他,纷纷给他让路。 此时前后人群距荆明易较远,不知将军至此,仍是不停说笑,荆明易无名火起,大喝道:“谁他么再多嘴给我滚蛋!” 荆明易本武举出身,学得一身横练功夫,他声音洪亮,加之此时内蕴凶气,此生喝骂更是显得不同凡响。一时之间候队百姓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指挥进城的两名亲信都尉见此,对视一眼,均想:“荆将军向来沉稳老练,从不见他与他人置气,怎的今日动这等肝火?” 一人向另一个都尉使了个眼色,那都尉会意,一路小跑跟到荆明易身后,也不言语,只是紧随其后,默默服侍。 荆明易急跨十几个大步,走到守城将士饮水的大水缸前,凝眼看那水缸,只见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一个银盔亮甲、身材魁梧好似门神一样的将军模样,定然不动。 身后都尉拿水瓢舀了一瓢水,将‘水缸将军’击成碎片,荆明易这才回过神来。 那都尉道:“将军喝些水罢。” 荆明易“嗯”了一声,接过水瓢,一口饮下,接着又连舀几瓢水,喝到肚中,这才觉肺腑清凉,心中安定下来。 忽而听到背后几声低笑,荆明易转过身来,看到一个三十多岁,身着绸缎衣服的丑陋汉子与几个伴当挤眉弄眼。 丑陋汉子低声道:“这姓荆的可厉害的紧啊,瞧他朝那几个泥腿子乱叫一声,便无人敢说一句话。我伯父说起这厮绰号叫什么‘小山君’,嘿嘿,山君山君,还真是只小老虎。” 一个伴当道:“万大爷这句话可太抬举他了。什么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万老爷子久不视事,教这看门的小喽啰起来了风头。” 另一个伴当道:“方才小孤山那一厮人来此,这荆明易如只哈巴狗般‘哈哧哈哧’个不停,谁又真正理会得他来?顾家小丫头大牛皮吹几句,姓荆的舔着人家脚丫子,连声叫‘正是,正是!’嘿,那可真是乖巧!” 先前那个伴当冷笑道:“小孤山又真正有得什么了?顾刘两家分了道儿,这小孤山也不必提了。我看当今江湖上有数的人物,还得数万老爷子!” 那丑陋汉子听罢,脸上横肉堆积,咧嘴笑了起来。他虽不混迹江湖,不认得什么小孤山大孤山。可这万老爷子是他亲生伯父,如今自己正要前去投奔他。这两个伴当虽没说什么追捧自己的话,可句句扬着万老爷子的威风,他心里听着也洋洋得意。 丑陋汉子又想了想,笑道:“不对不对,老刘。这姓荆的是万伯伯手下第一等好狗,又怎能说是哈巴狗?要我看呐,姓荆的见到谁便要去巴结,便要去乞讨一块骨头吃。人家不理会,他便紧紧跟着人家,搅着人家,摇尾装可怜。这是什么哈巴狗?这分明是一条癞皮狗!” 说罢心中大乐,暗暗惊叹自己竟有这般才气。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那丑陋汉子将荆明易看做一只畜生,几个伴当嘴里阴损,不积口德,说话间更是不留余地。此时排队的百姓无人谈话,四周静悄悄的,这几个汉子虽稍抑口声,仍是被附近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荆明易不动声色,他身后的都尉听见这话,心里却早已忍耐不住,他三步跨作两步走到那丑陋汉子面前,手指着他的伴当,怒声喝道:“你这小厮说什么胡话!” 其声若洪钟,吓得丑陋汉子不由得向都尉所指的那汉子看去,嗫嚅道:“老…老刘,怎么了这……”都尉见他脸偏向一侧,挥掌便向那丑陋汉子的头脸打去。 老刘见状不对,急忙一挥手臂,接过这都尉一掌,道:“官爷做什么?” 都尉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半空中化掌为爪,招式急变,作鹰爪状抓向老刘的天灵盖。此招式变速甚捷,劲力十足。老刘只得头向后仰,躲避此招。 那丑陋汉子似乎不会武功,他被这突然变化吓了一跳。这人尚有几分机灵,他稍一呆楞,意识得风声不对,旋即向后跑去。 那都尉见此,左手从腰间抽出一只软鞭子,“呼”地一声打将过去。 此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丑陋汉子的另一个伴当见自家主人有难,下意识地便抬手阻挡。这汉子专攻一双铁掌,自小便在砂石中磨砺,因此甚是厉害。 但他毕竟武功尚未大成,待到软鞭挥舞过来时,这伴当忽然有些惧怕。掌势在半空中稍顿片刻,那软鞭子就结结实实打到丑陋汉子的背上了。 那汉子硬生生受了这一鞭子,“啊”地一声惨叫出了口。 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没挨过打,何曾受过这等手段?此时他只觉世间至痛酷刑、阿鼻地狱也莫过于此。一阵头晕目眩,天昏地暗,便要倒了下去,那伴当赶忙接住。 太阳忽地闪耀起来,荆明易眯着眼睛朝那边望去,那都尉和老刘正斗得厉害。老刘功夫本不及都尉,可都尉方才与老刘相斗之时,先使软鞭子抽了那丑陋汉子一鞭,如此失了先手,争斗起来难免碍手碍脚。 加之都尉本是军中悍将,不熟知近身殴斗,因此教老刘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 老刘吃的是看家护院、行商走镖这一口的江湖饭,一手太祖长拳使得惯了。可他虽护主心切,终究是没能将那一鞭子拦下来,这叫他日后行走江湖,怎能不被人讥笑?想到此处,老刘下手愈重,招招致人绝路,竟完全忘了那都尉的官家身份。 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应,惹得尘土飞扬。打到险绝处,引起众人的一阵惊呼。 那丑陋汉子在伴当的搀扶下,安歇在驿道旁的一处草地上。上了金疮药,疼痛少缓,口中不停骂道:“直娘贼,他奶奶的直娘贼!”怒火上身,不能抑制。 这边老刘体力渐渐不支,腿脚虚浮。那都尉看中时机,右腿隔向他脚步,脚势甚急。老刘知晓一旦乱了步法,是无论如何不能赢得了,只得忍痛硬捱了这一下。孰料都尉得寸进尺,直腿弯曲,旋即向老刘胯下顶去。 这一招路数狠毒,是流氓无赖常用的“撩阴脚”,既坏了江湖规矩,也难登大雅之堂。都尉出身行伍,从不晓得这些,只是见招式有用,便当即使出。 老刘吓了一跳,这一招力道十足,若给一脚撩到,势必给去了势,到时只好呜呼哀哉,去服侍皇帝老儿了,这可如何使得? 岂容顽徒逞凶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老刘心中惧怕,顺势向后倒去,却又给都尉击中眼眶,脸上乌青一片,甚是可怖。 他借着这股势道,仰后滚了几滚,又后退两步,叫道:“点子好不要脸,坏了江湖规矩!马老六,并肩子上啊!” 其实即那都尉不撩他下胯,老刘也势必难以打过。因此老刘说那都尉不要脸,也是借此寻找帮手,挽回脸面。 那马老六本名马光六,性子极是奸滑。他心知方才骂了都尉的上头长官‘小山君’荆明易,已然不是,如今更要和老刘一起去追打朝廷命官,那可正是罪上加罪了。况且那荆明易也并非草包,若一味和他对着干,岂能落下好处。 正自徘徊犹豫之时,那丑汉喝道:“他奶奶的马光六,呆愣愣的作甚么?给老子上去打啊!” 马光六听得此话,想起这丑陋汉子的身份,岂不是比一个守城将军大的多?他又回头看荆明易,见那荆明易只是眯着眼瞧过来,并不出手。料他应是识出了主家身份,心生惧怕,故此不敢上来助拳。因此马光六心中大定,挥掌扑向都尉。 那督察城关的另一名军官向来与这年轻都尉交好,且年长他几岁,一直便将他当作亲兄弟一般看待。此时他见两个江湖汉子竟敢于那都尉交手,小都尉未动刀兵,如何敌过这江湖上的老油条?心中愤恨,便欲上前做个帮手。 脚步刚迈出去,右手给人抓得死紧,难以动弹。这军官心中一惊,抬眼望去,见是荆将军拉住了他。 荆明易拉住他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且瞧着,我自有计较,绝不教你兄弟受辱。”随即招了招手,数十个将士提着长枪短刀,将马光六、老刘等人一并围起。 方才马光六上前助拳,与老刘一齐夹攻那年轻都尉。这都尉纵是好汉,也难是二人敌手。盖因马光六善使铁砂掌,已足见功底。都尉每每攻向马光六,皆被其手掌遮挡,好似打到铜墙铁壁一般。 这老刘练的乃是本朝太祖的太祖长拳,相传是为大内高手暗中窥伺太祖招式而偷学的三十六式。太祖长拳共分七十二式,一招神力赛过一招,一拳威力高过一拳。极是威猛霸道,如同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然而太祖长拳讲究一个‘势’字,前三十六式刚过,后三十六式威力方显。故此前三十六式皆为存蓄气势的粗浅招式,未得太祖真传,被有心人学去,也是不大有用。后三十六式精微奥妙,乃是世间顶级武学,又岂是谁都能看明白的? 纵是如此,这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前三十六式确有其独到之处。此时年轻都尉与二人酣战之际,马光六一味固守,稳住阵脚,不让这都尉有机可乘。那老刘却只攻不守,将太祖长拳的威力尽数施展开来。 这都尉只觉得老刘拳力源源不断,一招未尽,一招又起,看似平淡无奇,却让人苦不堪言。他心中暗想:“这人的武功怎的忽然厉害起来了?”其实皆是这太祖长拳的本身威力所致。 二三十招过后,这年轻都尉的额头上汗水渐多,自额头直下流到脖颈间。他余力已尽而新力未生,渐难自持,朦胧中听得有人喊着:“暂且住手吧,官爷,咱们到此为止。”又听另一人喊道:“看来官爷支撑片刻,也绝非不可。官爷说少歇,咱们便停手。绝不能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校尉心知二人乃是故意激将,但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到底忍耐不住。他大吼一声,拔出佩刀,直向二人迎面砍去。 二人吃了一惊,纵身躲开,见他面色膛红,气喘不断,口中却兀自发出啊啊的吼声,想必是动了真怒。一时间二人不敢近前,只围着那都尉不断游走。年轻都尉眼睛被汗水浸湿,眼前模糊一片,加之怒火攻心,心智也非十分清楚,竟原地挥起刀来。 荆明易见此,心道不好,他急忙走去。老刘、马光六二人正自竭力防护那年轻都尉手中的钢刀,不敢有丝毫分心,因此未听到脚步声。那丑陋汉子正要呼喊,早被几个小卒踹在地上,钢刀架在脖颈中,不敢吭声。 荆明易走近马光六,伸开手掌抓向他腰间志室穴。孰料马光六突然间回转身子,见荆明易正在眼前,一时间心中大骇,纵起身法向后退去,刚退两三步,给荆明易使个绊子,跌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柄钢刀裹挟着劲风呼啸而过,马光六见此,再不顾脸面,趴在地上大呼侥幸。 老刘心知自己绝非荆明易对手,转身欲逃,一排闪着寒光的枪尖早已指向他,长叹一声,束手就擒。 这时荆明易走到那年轻都尉面前,看他发了狂,一柄钢刀兀自向自己的将军砍去。荆明易侧身躲过,呼喊道:“钟神秀,你不识得我了么!”三指伸出,捏在钟神秀的手腕上,竟使他难以动弹分毫。 钟神秀手中力道顿失,钢刀不由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渐渐回过神来,见到荆明易正含笑望着他,张张喉咙,感到喉间如有异物堵塞,火辣辣地疼,几乎不能出声,勉强道:“将军……我……” 荆明易温和道:“我知晓啦,你做的很好。”钟神秀脸上显出喜色,再也支持不住,瘫软在地,荆明易忙扶起他。 马光六扑了扑身上灰尘,翻身站起,给兵卒用兵刃指着脖子,他叫道:“荆将军,荆将军,马光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荆明易回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扶起钟灵秀便走。 马光六大声道:“我等着实无意冒犯将军,几个朋友说了几句闲话,将军若是不乐意听,只消责骂几句,我们兄弟几个自己掌嘴巴便是了。小官爷要打耳光,原是不该还手。争奈何受了万公子的镖,实是不敢有半分懈怠。还望将军饶了我两个,明日我哥俩一定去贵将军府上道歉。恕罪,恕罪!” 荆明易停下脚步,问道:“万公子?哪个万公子?”马光六道:“便是万郡守万老爷子的亲侄儿,万天亮万公子。”荆明易将钟神秀托给士卒照顾,转过身来,哼了一声,道:“这般说,你是宁可得罪我也不肯得罪万公子了?”马光六被问得哑口,磕磕巴巴道:“这……这自然是不敢的。” 您看着有意思,点个收藏,给我点动力,谢谢您了。 惜别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那万家公子万天亮蹲坐在草地上,突兀地放声大笑起来。他未练武功,内息不足,因而长笑一声也就停止了。继而他高声说道:“不错,我便是万天亮,万老爷子的亲侄儿!荆明易,这二人既未打伤你的下属,瞧在我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从此不再追究,如何?” 荆明易冷冷道:“既是万公子发话了,那便饶过你们,照着江湖规矩来吧。”老刘和马光六听闻此言,对视一眼,均瞧见对方发白了脸色。 万天亮道:“江湖规矩?什么江湖规矩?”荆明易没答话。万天亮转身向老刘问道:“老刘头,你告诉我。” 老刘头苦笑一声:“这……着实不敢瞒公子,江湖上有规矩,凡是冒犯着人家,道歉认错都是次要,有样礼却万万不能少。” 万天亮笑道:“本公子家大业大,什么礼要不得?你二人随我回府,明日我帮你办备着便是。” 老刘道:“公子误会了,这礼出在我俩自己身上,旁人却是帮不了的。”万天亮皱起眉头:“哦?还有钱财买不来的礼?你且说来听听。”老刘道:“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万天亮道:“老刘头,你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你说与我听便是。”老刘道:“便是拿刀剁左手小姆、无名二指。” 万天亮吓了一跳,颤声道:“还有这等事?” 他心下暗想:荆明易这般说话,想必是不卖万老爷子的面子,老刘和马光六的手指头算是保不住了。我跟他服个软,他知我尊贵身份,必不会为难于我。这两个镖头没有眼色,活该他二人倒霉。 想到此处,他朝老刘和马光六二人望去,见他二人也望着自己,目光中皆带有求恳的神色。忽而又想:这两个狗奴才武功虽不如何高强,跟随服侍倒也体面周到。我保他二人不遭今日之厄,他二人该如何感激我才是?想来这荆明易不过是万老爷子手底下的一条狗,而如今我来武乡城,实是过继给万老爷子当儿子的。嘿嘿,从此万老爷子变作万爹爹,我又何必怕他这条看门狗呢? 万天亮咳咳两声,朝荆明易喊道:“荆将军,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官家身份沾染什么了?不瞒您说,我这次去万爷子府上,给他过继做个儿子。万爷子,不,万爹爹提前叮嘱过我,带两三个贴身侍从,好教我有个照应。荆将军说要砍手指头,在万爹爹面前未免不好看。”他摆出万郡守的身份,是要荆明易识趣些,给他几分薄面。 孰料荆明易没有丝毫顾忌,他冷冷道:“你万天亮又算什么官家身份了?凭你也配和我说这等话?你跟我有什么交情?”说罢拾起钢刀掷在马刘二人面前,道:“我自不为难你们。”万天亮气得浑身发抖。 马刘二人相视一眼,老刘道:“兄弟,咱们吃着这口饭,自要有个决断。”拿刀挥向左手,斩断二指。登时血流如注,忍痛撕开衣带,包扎好伤口。荆明易道:“还是个汉子。”转身向身后兵卒吩咐:“给他点药。”一个小卒从怀里掏出金疮药,递了过去。老刘接过金创药,道:“谢谢了,闻名不如见面,我老刘以后是认识小山君的名头啦!” 马光六见荆明易凌厉的眼光射向他,不由得心生怯意,他纵起轻功,便要逃跑。荆明易拾起一块石子,抬手击出,正中马光六后背心。马光六“啊”地一声,跌倒在地。荆明易走上前去,扔下一把钢刀,道:“咱们到底得有个论断。”马光六趴伏在地上,吃了一嘴巴泥土,他心下慌张,含糊不清道:“我砍手指!我砍手指!”忙拾起钢刀砍向左手。孰料他下手不够狠,一刀下去,手指没断掉,反而痛得哇哇大叫,怒愤交作,昏厥过去。 荆明易见此,叹道:“这是混江湖的么?真是如此不堪。”抬脚走了。老刘蹲坐在一侧,暗想:“这怂货晕昏过去,手指就可以不用剁了么?我为什么要教马老六占这等便宜?”想罢,右手哆哆嗦嗦拾起钢刀,将马光六左手二指斩断。那小卒在旁边看着,瞠目结舌。 万天亮在旁,吓得直哆嗦。他半辈子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荆明易也不理他,领众兵卒疏散了百姓,万天亮悄悄迈开脚步,独自进了城。 将近黄昏时分,太阳将要落山,洒下一片金黄颜色。荆明易见闲人都散去了,遂召集一众将官道:“今日大伙儿看见了,我荆明易教他二人剁手指头,是按着江湖规矩来的。我不守本朝律法,擅用私刑,这将军是如何也做不得了。今番收拾行李,就要和众位告别。” 钟神秀道:“将军要走,我也随着将军。”荆明易笑道:“说甚么糊涂话!你出身名门,又学得一身好武艺,年纪轻轻当了校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跟着我有什么好了?我望着你有个好前程,说不得日后还要投奔你哩!”钟神秀低下头,默然不语。 那年长都尉沉声道:“荆兄弟,你得个将军职位,出了多少血汗,多少心思?旁人不晓得,只道你投机钻营,讨好上司,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荆明易听罢,摆摆手,笑道:“老哥说笑了,我不只为了避祸,我是当真看清楚了。官场里曲曲绕绕,有几个是真正卫国为民的好汉子?这官不做也罢,我自浪迹江湖,方才显我本来性子。” 钟神秀道:“今日是荆将军护我,将军本没有错,我明日给万郡守进言便是了。”他这话一出,周围士卒都笑起来。钟神秀道:“我说错了么?”那年长都尉道:“钟兄弟,你出身清白,心思灵透,可有些话本不该说,在心里想想便是。”钟神秀一脸疑惑的神色。 那年长校尉道:“荆将军,你此行有去处么?”荆明易点头道:“我师傅是乌鞘岭的老鬼侠,许久不曾探望。我合该去见见他才是。”校尉沉吟半晌,自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道:“兄弟路上难免要有些用度。” 荆明易知他家中尚有病重老母在床,并不富裕。他心道兄弟情重,不好推却,便收下这几片金叶。众将士见此,想起荆将军素来的宽厚友谅,纷纷拿出口袋钱财送与将军。荆明易笑道:“众兄弟的情意,那也不必提了。”说罢拿起一枚铜钱,道:“我牢牢记在心里。” 钟灵秀上前,拿出个钱袋子,硬塞到荆明易怀里,道:“你若再推却,不是我的好将军!”荆明易含笑收下。众人少叙片刻,荆明易拱手道:“山不转水转,众兄弟这便分手罢。从此以后,我是闯江湖的粗俗汉子,众位是官家封的官爷,咱们不定相逢,见了还是兄弟!”众兵卒道:“还是兄弟!” 说罢便要散了,荆明易拉住那年长校尉,道:“老哥,你且莫走,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道说道。” 荒郊野外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两人走到一处槐树荫下,那年长都尉道:“兄弟有什么话说?”荆明易道:“钟兄弟初出门府,一派天真,少知世经验,兄弟需时时提携着便是。”都尉点头道:“这个不消说,兄弟理会得。”荆明易又低声道:“鄙寒舍自东,七八丈余地,有一棵杨柳树。兄弟拿个锄头,在杨柳下深挖几尺,下面有个木箱子,箱中有些许钱财,兄弟取一半,余下分给众兄弟便是。” 都尉吃了一惊,道:“我不要罢,皆分给众兄弟好了。”荆明易笑道:“钟兄弟送我钱财,我知他家大业大,故而收下。兄弟你家中尚有老母,我如何肯白受你这金叶子?拿着罢。”又说道:“我那箱子里还另有物什,兄弟与钟灵秀兄弟好好参详,切不可轻与他人。切记!切记!”当下两人惜别,荆明易自去不提。 再说那顾鱼儿又羞又愧,弃了一众师兄弟,独自纵马奔还。她乘骑的红马儿乃是千里良驹,眨眼间已不知跑了多少里。可她初涉江湖,不熟悉路径,先前只顾奔走,不多时已走岔了路。 将近傍晚,顾鱼儿纵马来到一荒野之地,只见此处荒草遍生,不见树木,不闻人迹,阴气森森,诡异非常,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发出几声嘎嘎鸣叫,那红马儿间或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厮鸣。 顾鱼儿紧紧衣袖,不敢停下,挥马便走。行至六七里,景色无有变化,顾鱼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凉意。又走了二里地,忽见远远的山坡下约有数十间草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顾鱼儿心下甚喜,纵马奔去。 那酒馆近在眼前,顾鱼儿却行了半个时辰,依旧够不着边儿。顾鱼儿心下烦闷,眼看着山岭上有个背柴的粗糙汉子,她下马牵绳,走到那樵夫面前,问道:“大哥,借问那前面酒馆还有几里路?”那樵夫打眼瞧瞧她,笑道:“你这小姑娘倒也知礼,那可不是近在眼前么?”顾鱼儿抬眼一望,那酒馆果然近在眼前,也嘻嘻笑道:“是小妹走昏了头,大哥莫怪。”樵夫摆摆手,走下坡去。 顾鱼儿牵着马匹,就要走到那酒馆去。谁知这红马儿却原地徘徊,不肯近前。顾鱼儿不敢使劲拉马缰绳,怕坏了马儿。她抚摸着马鬓,柔声道:“你可是不嫌累么?可我是凡人躯体,不比你这千里之姿,咱们歇歇再走罢。”红马儿似听懂了主人说话,任由顾鱼儿拉着,只是不住打着响鼻。 顾鱼儿走到酒馆跟前,见为头一株大树,上面枯藤缠着,树后一间屋子,屋前门槛闪出一个妇人,穿着绿纱衣裳,头上着个金钗子,见了顾鱼儿,先吃了一惊,道:“你是怎么来的?”顾鱼儿微笑道:“大姐说话恁地笑人,我可不是不能来么?” 那妇人见她从容有态,笑道:“我这专招待负心汉子,黄花闺女是不应的。”顾鱼儿道:“这可不是烟花之地?”那妇人道:“这倒不是。”顾鱼儿道:“那姐姐且容我暂歇一晚,我明儿便走。”那妇人犹犹豫豫,半晌道:“好罢。” 顾鱼儿将马牵在门前,系了缰绳,随着那妇人走过三五房间,转过一个路口,看到一个店伙计正在整治蔬菜,才觉得肚中饥饿。 那边妇人叫道:“你便在此处住下。”顾鱼儿进了屋子,见屋子干干净净,收拾整齐,心下先喜爱了三分。对妇人道:“大姐,有什么蔬菜水果,上来我吃,我银钱不少与你。”妇人道:“我这有几斤牛肉,几斤馒头。”顾鱼儿道:“我是胎里素,不吃牛肉,与我几个馒头好了。” 那妇人笑道:“小姑娘倒也省心。”说罢走出屋子,向那边招呼伙计。顾鱼儿自整理床铺。不多时一个伙计进来,端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几个馒头,顾鱼儿见状,道:“大哥放那边便是。”伙计低声答应,把餐盘放到桌上。顾鱼儿抬头看那伙计,见他身材瘦小,禁不住怜悯,拿个馒头给他,道:“大哥也吃一个罢。” 那伙计听闻,猛地抬头,顾鱼儿倒先吓了一跳。只见这伙计惨白个面孔,两眼乌黑,少见眼白,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顾鱼儿啃啃巴巴道:“大哥……你没事罢……我见你……”伙计阴森个面孔,转身走出房门。 顾鱼儿心生怯意,见那伙计背对月光,竟没个影子,走路拖拖拉拉,却不闻脚步声,倏忽间已不见踪影。顾鱼儿心道:“这大哥好厉害的轻功。” 她拿起馒头就要吃,又不觉腹中饥饿了。拿着绢儿,包住馒头,放在行李中。打开床铺,渐渐睡了过去。 将及半夜,顾鱼儿感到一阵凉意,惊醒过来,原来是被子盖斜了。正要睡去,迷糊间听到一阵絮语,说什么“倒了没有”“正要宰杀”之类的话,霎时间清醒。 顾鱼儿卧在床头,暗想:“只怕他们要宰牛。”又觉心下不安,仔细分辨。听到那伙计说:“那几个馒头真切没有了,料想女娃子早已吃了。”妇人道:“你须要仔细分辨。”那伙计道:“定是吃了。”妇人森然道:“叫那女娃子不来,偏是不听,活该害苦她自个,今晚便叫她死个不明白。” 顾鱼儿心中大骇,就要逃跑,却发现身子僵硬,浑身冰冷,不能动弹。不禁流下泪来,心想:“再不能见爹爹了。”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轱辘轱辘的推车声。听到那伙计说道:“是主人回来了。”过了片刻,听到一汉子声音,原来是先前顾鱼儿见到的砍柴汉子,他道:“下午那个小姑娘,不知道到了没有?”那妇人道:“正有个穿红衫的小媳妇,倒在后屋里。”顾鱼儿心道:“谁是小媳妇?你迷晕我,还胡乱说话,真不害臊。”也不觉得害怕了。 那汉子道:“小四,你且走开,我有几句话,要与你主人分教。”过了一会儿,又听那汉子道:“我方才想了想,觉着这孩子面熟。若是故人之子,切不可害他。”那妇人冷笑道:“故人之子?哪个故人?你如何身处此地,难道与你什么故人没有干系?”那汉子叹道:“只怕这故人于我有大恩,我老鬼虽说了要断绝往日情义,到底不好说。明日再说罢。”又是叹了口气。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屋外静了下来。 尴尬境地,再相逢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眼看着大祸临头,顾鱼儿提溜着的一颗心反倒沉定下来。此时窗外月儿渐到中天,月光如水,洒在顾鱼儿脸上。她想起自出小孤山以来的旅途辛苦,师兄妹冷疏,再到现在的被人迷倒,眼看着死到临头,禁不住就要呜呜哭出声。 忽然又噤了口,心想:“我哭出来有什么用呢?没有一个人安慰我,顾及我,哭出来只好给老鬼听罢,今晚便要我性命。”又想:“也不知他们是人是鬼。我如死在鬼的手上,也好教爹爹师兄弟们得知,非是我顾鱼儿学艺不精,实是这不知是人是鬼的臭鸭蛋们乱耍手段,死了怨不得我自个儿。” 这样想着,心中稍定,可这一时间的惊心动魄,到底使她睡不着。恰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了敲门声,顾鱼儿吓了一跳,以为那店主人忍耐不及,今晚便要动手。细听又觉不像,那声音像从前院出来的。又听见店小二的陪笑声,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某家今日要投店。” 顾鱼儿暗想:“只怕这人不知道店家手段,我呼喊一声,好救他性命,只可惜换我今晚就要死了。”又想:“我死便死了,又有什么了?活这一时三刻也没甚么意思。”可心里到底存着几分希冀,盼求着那男主人明日发善心,放自己回去,这叫声便出不了口。 当下屏气凝神,暗暗听着。店伙计奉迎声、店老板招呼声、夹杂着那客人的询问应答声,一时不绝于耳。顾鱼儿觉着那汉子的声音似乎熟悉,心里有些奇怪,想:莫非是个熟人? 只听那汉子说:“我赶时辰,店家有什么好酒好菜,快快上来,再安排一间好屋与我住,我银钱不少与你。”顾鱼儿暗笑,心道:“这人原来是个傻子,又要赶时辰,又要住宿。说甚么好酒好菜,只怕你一会要吃老板娘的洗脚水!” 又听到“银钱不少与你”,想起自己也说过这话,暗暗惭愧:“顾鱼儿啊顾鱼儿,你自己也栽在臭鸭蛋手中,好意思说人家!” 那店小二依例应答:“本店只有牛肉、馒头,酒有自家酿的浊醪。”又听得那客人道:“这也算好酒好菜?你家店不仅门面粗糙,店中食物也是不堪,不知是多穷的鬼才开的起!我与你钱财,你且去买来好酒好菜与我吃。”顾鱼儿暗道:“你猜的不错,还真是鬼开的店。” 店小二冷冷道:“方圆几十里没有别的卖家了,客人爱吃便吃,不爱吃便去后屋住宿便是。”又听见那客人叫道:“你家小二好不晓事!店主人,店主人何在!”顾鱼儿想:“这人倒是个猛张飞。”听见桌椅翻打声、店主人陪笑声、客人呼喝声。稍顷,又是一阵拉扯声、布料撕裂声、客人调笑声,顾鱼儿听到那妇人尖叫:“你莫要消遣老娘!我家主人开店,我却是个正经女子!”顾鱼儿隐隐明白了什么,暗笑道:“恶鬼自有恶人磨。” 片刻,那客人道:“既然如此,上几斤牛肉几斤馒头,酒便不要了,我怕不是什么好酒水,料想不比老子的尿金贵。”那妇人恨声道:“那你便不吃,滚出去便是!”那客人笑声传来,道:“你既如此说,我便偏要吃。”妇人道:“爱吃不吃,没甚人理会你。” 顾鱼儿心想:“那可不定是什么牛肉。”暗暗想到某种物什,直犯恶心。想着:“我宁愿一时死了,也不要这汉子吃肉来恶心我。”大声叫道:“这是家黑店,要人性命!识相的快去逃命!”话未说完,那叫老鬼的男主人慌里慌张地进了来,把个布团塞在顾鱼儿嘴里,道:“小姑娘莫要胡说话,我明儿便放你出去。”顾鱼儿被封住了口,呜呜叫着,只是说不出话来。 前院又传来声音,那客人道:“我听到有人喊叫。”店小二的声音:“是后院正有人杀猪。” 客人道:“大半夜的杀什么猪?”店小二不耐烦的声音:“你这客人只管吃喝,管那么多闲事做甚!”客人不服气的叫板声:“你这店小二!凭甚说店里只有牛肉?你们可不是在杀猪么?”店小二道:“牛肉比猪肉金贵。”那客人道:“可我偏爱吃猪肉,不好吃牛肉!”一阵酒杯桌椅碰撞声,那客人高喊道:“哎呦!怎么头好晕……你家哪里有屋子,带我歇息。” 更杂乱的碰撞声传来,又听见有拍手声,那妇人叫道:“倒也,倒也!”几声踢踏,妇人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憨货,也有胆子撩拨老娘!我是好欺负的么?”店伙计道:“倒在后屋罢了,明日好下水。”妇人道:“最后那个空闲屋子呢?小二,你去把他锁在那里。” 店小二答应一声,那男主人慌道:“不可,不可!我那屋子有东西哩。”那妇人呀呀呸了一声:“放你那些个劳什子狗屁五书四经。”男主人道:“什么五书四经?得非有辱斯文乎?”那妇人冷笑道:“你这五书四经倒是有用,教你升官又发财,破财又消灾,比得起我的一张手纸!”男主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顾鱼儿想:“原来是个书呆子鬼。” 屋外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那妇人低声叹道:“也真难为你,和我这个粗心人待在一起,我什么也不会。”那男主人道:“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妻子,和我待在一起的情意,岂是什么都能比的?五书四经有什么用?我从此也不读啦!”听见那妇人细细地叹口气,道:“那也是不成的。”那店小二咳咳了两声,妇人道:“你自个儿处理便罢了。”脚步声散开,顾鱼儿暗道:“一个书呆子鬼,一个痴鬼,一个尴尬鬼!” 过了不多时,顾鱼迷迷糊糊,听见门被推开了,她耳朵自幼比别人灵敏,是以听力过人,这时她屏气凝神,侧耳细听,隐隐约能察觉到有细碎微小的脚步声,她暗道:“原来不是鬼。” 这时门被推开,有重物的跌落声,她想:“莫不是把那傻客人扔到我屋里啦?” 头颈尚有些气力,使劲儿别着,眼角隐约看到店小二走出房门,那客人趴伏在床榻上,虽然被迷晕,凶悍之相犹可略见一二。顾鱼儿见了,心中叫苦:“怎么会是他?” 破阵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原来那被晕倒的客人正是武乡城守将荆明易。他自与众兄弟告别之后,纵马行了几十里,正遇着这家店。 这荆明易虽然样貌粗犷,却是个精细人。他自幼学艺于乌鞘岭老鬼侠,万般技艺无所不精。见了这家店,纵马总是到不了,知是遇着了善用机关术的高手。暗想这荒郊野岭,小小酒馆怎会设下这等巧妙的机关术,是不想做生意了么? 料定这家必有隐士高人,不愿与世搅扰。遂拉了马缰绳,便要纵马离开。忽然想到:“我师傅也是个机关术大师,我如不破这机关术,怎显得我乌鞘岭老鬼侠的徒儿手段?” 原来这世上,总是有一些精通诸般技艺的高手,这等人见了同道中人,难免按耐不住性子,望想一施手段,好教众人都得知他的技艺精巧,这也是在所难免。 那荆明易坐在马背,望见对面山坡上的酒馆,共有七间房屋,或开或闭,外面几棵杨柳树,一棵大槐树,围聚在房屋周围。各个房屋在树木间自东朝北,自北朝西,自西朝南。心中暗想:“原来是天盘左旋之象,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客来。”想到这里,一阵狂风袭来,前面树木左摇右摆,那酒馆好似离得又远了些。 荆明易暗暗细思所学,向东走了几步,抬眼一看,那酒馆就在眼前。他不禁放声大笑:“我当什么高人,原来不过如此。”抬脚走过三四百步,那酒馆近在眼前,仍是走不到。荆明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我错了!唉,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却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他又后退几步,打眼细看了半个时辰,想道:“原来是聚阳象的法子,想要破此阵,还是要取相生相克的道理。”此时四周净是高低起伏的旷野,天色昏黑,星星大如斗,直把这夜照的像白天一样。 荆明易按北方五气辰星之数,迈步便走,直取水星方向,没走几步,四周好似星移斗转,恰恰来到酒馆门口前面。荆明易叹道:“真是厉害,还好今晚有个好天气,不然我真不知如何破他阵法才是。”便要敲门拜访,忽然闻听后屋响起女子呜咽之声,心下生疑,悄悄迈步,绕了个大圈向后查探。 后屋旁正有棵柳树,荆明易攀住那棵树,蘸住手指戳破了窗纱,凝神细看,见屋中正有一穿红裙的女子,他暗想:“这人好熟悉。”再仔细一瞧,暗道:“是李维清的师妹,怪不得李维清找了许久也没见人来,原来是丢在这里了。”就要破窗救她出来,忽想:“以这女子的性子,我要是破床而入,她必定大喊大叫,万一引来这家黑店的主人,我既要护着她又要与他们厮打,这可如何是好?” 又想着:“那黑店老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如扮作个傻客人,故意引他们上钩,看看他们有多少帮手,我依计而行便是。”这荆明易仗着自己一身好武艺,纵起轻功,在大树之间攀附,弄出些许响动,看着酒馆内并无动静,想着:“大概没什么高手。”翻身下去,使劲敲开大门。 片刻间,有个店小二打开大门,荆明易瞧他一眼,见这人月光下面色惨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吓了一跳。暗想:“果然是奇人异貌。”假装就要跌倒,就向那店小二扑过去。孰料那店小二脚步轻移,轻飘飘地拍了他两掌,反倒教他差点摔在地上。他心下大骇,表面上不动声色,故作愤怒道:“混账!你差点摔我一跤!”那店小二没搭理他。 荆明易随着那店小二进了酒馆,见这酒馆虽然简陋,却是朴素整洁。荆明易暗道:“果然是看人不能只见三分。这酒馆虽然宜人舒适,里面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脏污东西。”出来一个妇人招待他,正是顾鱼儿白天所见的那女子。 荆明易蓄心作乱,他见那妇人体态妖娆,身姿妩媚,长发披在肩上,用金簪子束着,脸带着笑意迎向他。荆明易哈哈大笑道:“你这荒郊野岭,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么?”忽然迈开步子,上前假意搂抱住那女子,笑道:“你这妇人家的做生意?” 那妇人猝不及防,没料到他竟这样扑了过来,给他紧紧搂住,又羞又恼。那伙计上前挥掌击打,荆明易浑没半点感觉,心想:“也是个花架子。”他暗自用蛮劲把那妇人箍着,教她动弹不得,暗想这妇人武功也不过如此。孰料一股阴寒之气传来,教他感到浑身如针扎一般,真如抱着个刺猬。他心道:“这妇人内功恁地诡异!”也暗运内功,护住己身。 荆明易这门护身功法叫做狮峰重气功,极是威猛霸道。这功法运转开来,内气源源不绝,无人匹敌。可这妇人内力蹊跷,荆明易受这内力影响,纵使知晓自己并没受伤,暗自里也是苦不堪言。恰在此时,屋里又进来一人,是酒馆的男主人,他见到妻子受挫,忙叫道:“莫打,莫打!有事好商量!” 那妇人冷冷道:“我丈夫武功远在我之上,却看他收拾你个臭王八!”荆明易想:“这妇人教我受苦不已,他丈夫武功不知道如何高明,我再执意与他们打斗,吃亏了是我自个儿。我救了人,就快快走罢。”假意放了手,笑道:“我也是个玩笑话,小娘子莫怪!” 那妇人心知自己不是这莽汉子的对手,自己丈夫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只会摆个什么阵法什么破树,不会丝毫武功,便也假装不与这汉子计较,暗地里却把他麻翻,送入后屋不提。 荆明易心知这酒菜里有麻药,假意吃了,身上却冒出丝丝白气,将那药性逼了出来。片刻后悄悄站起身来,见那顾鱼儿躺在床铺上,动弹不得,只一双大眼睛似有灵气一般,滴溜溜地看着他眨个不停。 荆明易心里觉着好笑,取出她口中的布团,悄悄说道:“能开口说话么?” 对敌,毒娘子! - 江城十四剑 - 宋泡泡 荆明易提手打开了顾鱼儿口中布团,悄悄问道:“能开口说话么?”顾鱼儿脸颊酸痛,不能用力,微微摇了摇头。荆明易低声说:“我腿脚灵便,背你出去,好不好?”顾鱼儿使劲儿摇了摇头。荆明易暗衬片刻,心想:“这小妮子想必不太好意思,这危急关头,顾这些有什么用?”口中说道:“也罢,我扶着你,咱们悄悄溜走,你不要开口叫嚷。” 顾鱼儿心想:“我哪有那么不懂事,这人也太小看我了。”刚想出口反驳,忽然记起这人原是要救自己来的,这话也就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荆明易扶着顾鱼儿,屏住呼吸,放慢脚步,悄悄从后屋溜走。出了门,走廊拐角处是厨房,荆明易抬眼一看,记起里面是有一堆整治好的菜蔬。他自离了武乡城,已赶了一夜的路,身体疲乏自是不必提了,腹中饥饿更是难捱。他虽然看着那厨房眼馋,可心知这不是恰当时候,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托扶着顾鱼儿向前走。 顾鱼儿心思灵透,打量他几眼,暗暗猜出几分,笑道:“荆大哥,我饿了,咱们去那边厨房偷点吃的来。”荆明易摇头道:“还是快点走的好,这里离前院不远,被发现可就遭了。” 顾鱼儿道:“咱们就待一会儿,不会有人看见。我想,他们绑架了我们,要是不占他家点便宜,就这样悄悄溜走,那也太损我顾女侠的江湖声名啦。”荆明易心道:“小小丫头还要什么江湖声名。”熬不过顾鱼儿再三软声恳求,只好扶着她走进厨房。 刚进厨房,只见左侧一个倒挂着的影子,两人心中都是一惊,片刻不见动静,荆明易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个血淋淋的牛大腿。荆明易失笑道:“是我做贼心虚,想太多了。”顾鱼儿暗暗想:“原来这家黑店吃的是切切实实的牛肉,不是什么旁的物什。” 荆明易正要把顾鱼儿托在一旁安歇,顾鱼儿道:“我腿脚不好,你得搀着我。”荆明易低声道:“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找些吃食就回来。”顾鱼儿紧紧拉着荆明易的手臂,道:“不行,我得跟着你。”荆明易心中暗道:“原来这姑娘怕黑。” 于是两人扶持着,走到那案板前,只见几个明黄黄的大梨子,哪里有什么菜蔬?荆明易道:“屋里没别的了,只怕是给店主人家吃。”顾鱼儿心中不满,噘嘴道:“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你吃。” 荆明易笑道:“我是不敢吃的,自然是都给顾小姐好啦。”顾鱼儿瞪他一眼:“那你刚才鬼鬼祟祟地朝这看什么,我以为你饿了呢!”荆明易一怔,道:“那你不吃么?”顾鱼儿道:“我自是不爱吃梨的,都给你好啦!” 荆明易只好拾起几个梨子,放在怀里,心道:“这姑娘虽然嘴上逞强,心底也不坏。”扶着她慢慢走出厨房,转出过道,又看到走廊竖着一个身影,两人不由得立住脚步。 顾鱼儿颤抖着声音,道:“这不会还是个死牛吧?”又想着不对,改口道:“是个鬼?”荆明易笑道:“是个美艳的女鬼。” 那走廊上的人影冷冷道:“好啊,原来两个狗男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一对姘头。”原来那人影正是酒馆的女主人。荆明易笑道:“你也是我的姘头,你丈夫知不知晓?” 那妇人勃然大怒,挺起手中峨眉刺直刺向荆明易,这一招招式凌厉,含芒带锋,转眼间已到眼前。荆明易不敢硬接,瞅准旁边一块木板,抬脚踢起挡住这一招。那木板落下来时,其上已多出数十个铜钱大小的小洞。荆明易见了,赞道:“好招式!” 妇人不作理会,手中峨眉刺挥转,斜斜地指向荆明易喉中,荆明易仰头躲过,口中笑道:“这一式,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也是一个妙招。” 两人转眼间已过了十几招,荆明易处处躲避,实则已看透了这妇人的武功玄机,他手中无有兵器,不好下手,怕坏了这妇人的名声,心里想:“我调笑归调笑,可不是什么浪荡子。” 那妇人见此,以为荆明易故意嘲弄于她,手中峨眉刺挥舞愈快。 顾鱼儿打小性格惫懒,不喜练武,加之江湖经验不足,她见这荆明易处处躲避,以为他武功不如那妇人,以至于处处落败。心中焦急,急切之间运转内力,竟自冲破了穴道,转眼之间,身体已然恢复正常。 一时间侠义之心顿起,大声道:“咳,荆明易,你这功夫不足,就不要逞能啦!”提起手中佩剑,直迎上去。 荆明易听闻此言,暗自退了几步,顾鱼儿随即迎上。这顾鱼儿系出名门,学的是上乘武功,自小与门内师兄们拆招,因此倒也与这妇人战了个不相上下。 荆明易暗自点点头,见顾鱼儿隐约之间已占了上风,放下心来,心道:“教顾鱼儿制住她也就是了,我一个大丈夫,到底不好与女子动手。”又想起来另一人来,心道:“那人是个例外。” 这样想着,那妇人果然已不是对手,她一着不慎,被顾鱼儿挑翻了手中峨眉刺,却徒手去抓顾鱼儿手中的剑,顾鱼儿心下慌张,暗道:“她徒手接我的剑,岂不是要给划得都是血,这样怎么成呢?”把剑斜开,身子急纵向后去。 荆明易想起那妇人的寒冰内力,心道一声不好,也急忙走上前去,欲图逼那妇人收手。岂料那妇人手中招式急转,双掌扭曲关节,向后拍去。荆明易见这诡异的双掌正对着自己,也是挥掌相迎。 不料片刻之际,那女子手中忽然冒出一股寒气,从荆明易手中穴道冲进体内,直入心脉。荆明易运功抵御不及,噗地一声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那妇人冷笑道:“好一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不出三日便要你性命!”说罢冷冷地看向顾鱼儿,顾鱼儿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妇人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连荆大哥都被他制住,自己可如何是其对手?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