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一章 飞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龙圣祖九年,腊月初八。 漠北,恶龙岭。昨夜刚落了雪,将整片山岭染的一片银白。朔风正劲,殷铁衣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负手立在崖边。远处银白山岭间,成片成片的营帐连绵起伏,像极了长安咸阳原上的汉陵。 自沧澜山一战,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五万劲卒如今已十不存一。为了引开敌军,掩护圣祖回朝,数万将士埋骨他乡。三年来,夜王如附骨之蛆,始终紧随不舍,众兄弟为全义气,不愿背离独自求生。如今三千五百热血兄弟尽被困于这险恶山岭,岭下便是夜王十万大军,看来故乡是回不去了。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自前汉以来,山戎屡屡犯边,多少忠义之士为保家园,将这一腔热血抛洒在这十万里边疆。说不得,今日自己便带着一众兄弟拼死一战以全忠义。 中军帐中,一黑甲男子据剑立在帅案之后,十数条精壮汉子各着盔甲列立两旁,肃杀的气息弥漫帐中。 “诸位兄弟跟随殷某转战漠北已历三载,终日刀剑中厮杀、血肉里打滚,夜王这些年步步紧随,却始终不愿决死一战,不过是存了招降的心思。只是我等大好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如何能做出这等叛国离家、不忠不义之举?如今夜王陈兵岭下,只待我等粮尽饥疲之时便可一举成擒。到时,是战是降便不由我等。只是我殷某岂能如他所愿,如今三载已过,夜王既然始终不肯离去,想来山戎与我天龙并未生出大的战事,圣祖必然已安然还都,我等使命已成,今日便与那夜王痛快一战,也叫那些贼人见识见识我天龙男儿的热血。”殷铁衣环视众将。大帐中鸦雀无声,回应他的只有那一道道坚毅无悔的目光。 “拿酒来!”殷铁衣厉喝一声。 “今日与诸君共饮这一碗决死酒,今日之后还活着的便是生死兄弟,必要相互扶持回转天龙,将此间所历公知天下,也不枉这许多大好头颅。不能离开的也自无妨,咱们黄泉路上再整军马,自此鬼域称雄。” 众将轰然应诺,将酒一饮而尽,摔杯于地... 龙圣祖六年 七月初十 长安 时值仲夏,天气热得象是流火,虽已近午,街上却一个行人也无,朱雀大街两旁的梧桐树耷拉着枝叶,不时无精打采的摇动两下,太阳将街面晒得白亮亮一片,好似刚泼了水,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 “锵——”忽然长街尽头有锣声响起,伴随着锣声,脚步声、哭声、叫喊声、议论声渐次嘈杂。整片长街仿佛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远处人影闪动,几面开道牌现了出来,被街面热气烘得有些模糊,一支马队紧随在后,两行军士压着数十辆大车粼粼而至。那些大车中立着许多锦衣、罗裳的男女,老幼皆有,尚有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卷缩在一角。这些男女俱被套了枷锁,只余一颗头颅露在车顶,原本梳洗整齐的头发此刻业已蓬乱,沾满了烂菜、杂物。只是这些头颅的目光俱都透着无畏、凛然,仿佛此去不是受死,倒像出征。 广安门外有一片广场,四周没有树木、花草,便是高一些的建筑也没有。这片广场有一个响亮、正义的名字:“伏魔场”。此刻广场上黑压压跪了百十人,每人身旁立了一名大汉,赤巾红衫,手握钢刀。这些大汉每日里专司行刑,一颗心早已如冰铁般坚硬,只是今日对上这些刑犯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惶恐,便是捉刀的手也不似以往那般稳定。 高台上,一赭袍官员抬头看了看天,拿起纱巾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只是天气太热,擦了一层又生一层,那汗水蜿蜒流淌,在脖颈赘肉间汇成一条条小溪,向下灌去,使得官员不停提了衣袍抖动不休。嘴巴张合间不知是嘀咕些什么,还是咒骂着什么。 广场四周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有人面无表情,不过是个看客;也有人幸灾乐祸,不住指指点点;还有人咬了嘴唇,面含悲色。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争执着什么,不时抬头四下观望,似乎怕什么人听见。 “咚——”鼓声响起,离广场十数丈外一间茶楼里,一只大手将瓷杯捏得粉碎。酒肆中电光厉闪,长刀已半出鞘,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别院处,一青山男子负手而立望向广场方向,目光中愧疚、释然、恨意、悲伤、得志种种神色交替而过:“都准备好了?” 整座房间不见一人,安静的只闻沙漏之声,也不知男子说与谁听。忽然,窗边阴影中有个声音幽幽的响起:“放心吧,今日若他们敢来,便一个也休想走脱。恭喜神将终于得偿所愿。” 男子未再多言,眼中有厉芒闪动。 “可有亲朋故旧前来为人犯送行?”赭袍官员喘着,一边擦汗,一边问道。似乎这几句话已花费他极大精力。 四下里无人应答,连问三遍,仍无人应,官员正要座下。忽见一人越众而出,高声喝道:“有!” 这一声直如晴天霹雳,四周人众鸦雀无声,一名名侩子手长大了嘴仿佛见了什么怪物,那官员立在原地,半晌才问:“你是何人?与这些叛国人犯是何关系?仔细回话,莫要自误。” 那人一袭布衣,闻言微怔,眼中闪出一丝犹疑,但转瞬即逝,向前一步拱手答道:“回黜置使大人话,学生不过一届书生,虽未高处庙堂,却也知民疾苦。自前汉以来数百年间,那山戎屡屡犯边,烧杀劫掠,边地百姓苦不堪言。天龙立国以来,瀚海王常戍边地,厉兵秣马,大小百余战。深入大阴山追击千里,斩小鹏王于焉支河谷。拒夜王于长平关外,一战斩首数万。方才有了这几年边境的安宁景象。如今虽说叛国投敌,但瀚海王这些年为国为民总是有些功绩的,眼下满门百十口人俱赴黄泉,我岂能不送?” 赭袍官员原见他生了犹疑之意,已起轻视之心,不想这几句话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赭袍官员张了张口,倒不知说些什么,况且周围尚有许多百姓,这时一个个全不似最初般无动于衷,人群中已起了骚动。那官员强自定了心神,高声说道:“瀚海王这些年却有些功绩,朝廷也不是全无顾念,似这般叛国大罪,圣上也不过抄了三族,并未牵连其他。看你有些忠义、胆气,本官便成全了你,来人,端酒来。” 那书生正了衣衫,前行几步,与众人犯相对而跪,端起酒碗高呼道:“诸位一路好走”,说罢仰首一饮而尽。书生显是不惯饮酒,这般喝法,直呛得面色通红,烈酒将胸前衣襟染湿一片,分不清是酒还是眼泪。那边侩子手取了人犯口中麻核,将酒喂了众人吃。这些寻常时候凶神恶煞般的男子此时动作却柔和了许多。 “咚——”鼓声二响,周边军士上前将书生劝离,又将周边人众驱得更远了些。有几名青衣官员拿了册簿下来与众人犯验了身份。 随着鼓声响起,广场四周那些屋檐、树下的阴影似乎蠕动着越聚越多。茶馆、酒肆、客栈各处,一道道身影已抢至窗前,却迟迟不敢也不忍推开窗子。 那些官员验了身份,一一回转。侩子手将人犯颈后标牌一一抛了,鬼头刀在烈日的映照下闪着寒光。诺大的广场鸦雀无声,虽是三伏天,却冷的让人打颤。 “咚——”鼓声又响,赭袍官员将一块令牌抛下。 空中突然打了道厉闪,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瞬便乌云密布,不知哪里吹来的北风,呜咽着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号着将广场淹没...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章 仙霞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娘,你看前面有处村落。”一名妇人牵着一个十二、三岁少女,正在山路上行走。那妇人四十许的年纪,虽着一身粗布衣衫,但眉宇间丽质天成,顾盼中尽显妩媚。那少女天真烂漫,衣衫虽有些陈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向这母女来路望去,一眼望不到头,显见二人已赶了不近的路途。但令人奇怪的是衣衫上不见半点征尘。 二人行了片刻,那村庄己经映入眼睑。此时太阳西坠,日己向晚。却不见一丝炊烟,连犬吠也没有一声。 少女有些慌神:“娘,要不我们回去,两日再来?” “不是你吵着要来找你三哥吗?这会儿又反悔啦?”妇人仿佛没有查觉任何异常,继续向前走去。 时值初夏,山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意。落日的余辉罩在村口的牌坊上,几个血色大字映入眼睑:“仙霞村”。 牌坊后是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往前延伸着转过一家挂着酒旗的店铺后不知通向何处。沿街铺面林立,各色店招在风中飘摇。许多店铺的大门并未关闭,看上去和县城老街一般繁华。只是这般繁华的街巷中却全无人迹。 妇人领着少女在这无人的老街上行走。店里柜台上摆着捏了一半的糖人、只裱了一面的扇画、象似刚做好的酒席。若是往常,少女早引着娘亲东摸西看。但现在少女只是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襟,亦步亦趋,一双大眼睛偷瞄着各处。 “娘,这里有些奇怪,我们快点走吧,三哥怎么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少女边加紧脚步,边抱怨着。 “你三哥是一县父母,我们这里又临近边境,近些年山戎国屡屡来犯。你几位兄长虽戮力同心,怎耐天朝初立,历经战乱,边事荒废日久。你爹爹受命守备落叶城,一力备战、备荒,整饬军务,方才有了如今的景象。只是近来连发诡案,以你父兄性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保民安泰。”这小村虽处处阴森诡异,妇人却安之若素,不见半点慌张。 “你这孩子自小娇惯,你父兄俱是怕你受一点委屈。但如今天下初定,我们在此边地亦是危机重重,是时候为你父兄分忧了。”妇人爱怜地看着女孩儿。 “娘,你放心。老子英雄儿好汉,我才不会害怕。”少女说着挺了挺胸脯。心中虽有些打鼓,但周遭似乎真没那么诡异了。 又往前行了一会儿,见路边有一酒铺,酒铺中酒香四溢。进入查看,只见靠墙处有一酒坛翻倒,坛中酒水流了一地。在酒水旁有一道细小的足迹向酒铺后门沿伸而去。 二人对视一眼,蹑足循去。出了后门是一条小径,路旁俱是人家,同样的死寂。那足迹沿着小路向前,越行越淡。这小村不大,小径向前不远便己出村。一路行来,村内道路俱是青石铺就,想见这里村民生活尚算殷实。出了村便又是土路,此时二人站在村口,凝神观察。 “小欣,你可看出什么端倪?”妇人边看边问。 “娘,这土路上许多脚印,看来近几日有人从这里经过。” “嗯,这些脚印都是脚尖向外,应是出村。步伐间距离不大,痕迹均匀,没有特别深浅之别。说明这些人是从容离开,并未奔跑。” “娘,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追上去看看啊。” “这件事有些诡异,山戎国有些身怀异术之人。我们不明就里,这般追去未免鲁莽了些。你三哥就在定边县,此去县里不过数十里。我们不如先去你三哥那里商议后再作决定。” “可是如果这些村民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娘,我们先跟上去看个究竟,然后再去找三哥吧。”少女有些担忧的问道。 “小欣,你能先想着村民安危这很好。你看娘去探查究竟,沿途给你留下标记,你去寻三哥,再赶来接应娘,如何?” 少女低头沉思了片刻,虽说心中担忧母亲。但她自小熟读诗书,又在边关长大。耳闻目睹俱是父兄保境安民,将士为守护百姓抛洒热血,胸襟远非寻常女子可比。现下知道此地村民有可能遇险,不由热血上涌,但冷静下来也明白娘亲的想法更为可行。 “娘,你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您也注意安全。” “傻孩子,不用担心娘。倒是你,此去县中数十里都是山路,并不太平。这些年你虽学了些本事,但并未临敌。凡事安全第一,你要是出了事,谁来接应娘呢?” “放心吧,娘。我去了。”少女这些年跟着娘亲也学了不少本事。城里那些富贵子弟不少被她揍过。心里很是有些傲娇。又初次遇到这等事,心中兴奋倒是大过恐惧。妇人知她心性,将随身配的玉佩摘下给少女戴在脖颈。望着少女蹦跳着远去的身影,泪水模糊了眼眶。 少女年纪虽小,但自小常在军营中摔打,对基本的野外技能并不陌生。当下看了地图,辨明方向,径自而去。行出十余里,天色己黑了下来。白日里妖饶的山中风光在黑夜里却十分阴森可怖,林中有夜行的鸟兽不时发出呜咽声,少女心中有些打鼓。寻了一根粗树枝,点燃了,擎在手中。有了光亮,少女心中略定,很为自己的智慧得意,脚下步伐也渐渐加快。 愈往前行,少女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危机感猛然袭上心头。仓促间向自己身上施了个冰甲术,整个人前扑,单手向后丢了个火球。借着火光瞥见一团黑影向自己后背袭来。少女初次临敌,心中有些慌乱。但这些年跟随娘亲、父兄习武,武者本能犹在。那黑影来势甚快,少女感觉后背遭了一击,忙借势翻滚,掣出匕首向后射去。一声哀鸣响起,紧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少女举了火把看去,是一只巨狼,那狼有寻常牛犊大小,通体玄黑。此时胸腹间有鲜血流出,躺在地上哀鸣不己。少女拍了拍胸脯,心头兀自跳动不休。望了望那狼,又望了望手中火把。猛地省起大哥曾和自已说过,单人在山林中夜行能不用火便不用火,目标太过明显,容易引起猛兽和敌人的注意,忙将火把抛在地上用脚狠命踏灭,象是要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一路之上又杀了几只狼、豹之类的猛兽。天刚擦亮,远远看到一处市镇,少女心中激动,忙加快了脚步。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章 驰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大清早,简秋山己在处理公务,近来县尉上报,在治所内己发现几起疑似山戎国探子踪迹。这些年定边县在一众同僚打理下己初现生机,又有父亲所治落叶城的支持,局面向好,倒让自己这刚上任的便宜县君省了许多力气。百姓生活虽尚贫寒,但己日渐安稳,可以糊口。只是这定边县毕竟是边地,常有山戎流兵侵扰,人口时常有些减损,想拣选些强壮的兵丁并不容易。因此,到现下为止,县中守备力量也只有这百十名衙役、捕快以及两百县军。调查起来实是捉襟见肘。 简秋山正在思索如何应对,有人来报说有个少女在衙门口吵着找他,说是他妹妹。简秋山一听慌忙起身,还未到大门便听到一女子高声训斥衙役,似是颇为着急。 一听这声音,简秋山便知是自家小祖宗到了。一面高声应着,一面急急奔去。后面跟随的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想着这还是自家威严肃穆的大人吗。 少女进了厅堂抓起茶壶便灌。 “唉哟,你慢点儿。”简秋山怜惜地看着少女。“你不是和娘一起出来的吗?娘呢?” “三哥,”少女放下茶壶,抓起简秋山的手,“快带兵和我去帮娘。” 简秋山将少女按在凳子上,强逼她缓了缓,方才听了少女将来龙去脉一一讲了,低头沉思片刻,心知极可能有贼人劫了村民。当下着人唤了县尉李堂前来,两人商议后,由李堂在县衙留守,并派人将此事飞书告知驻扎在长平关的二哥简大虎,请他调兵拦截。自己则带了五十精骑随妹妹驰援。 巳时过半,众军己至村后。简秋山年纪虽轻但自小习武,自觉一身本事直追父兄。这一年多边关历练,对行军战阵亦不外行。一路行来虽心中焦灼,但他素来内敛又有小妹在侧,因而并未外露,反倒常遭小妹白眼。几名军士在周围细细勘查得出的结论与妇人一般无二,放出军中训练的犬只,嗅了妇人的玉佩引着众人向前循去。 少女心细,不时看到母亲所留标记便提醒众人。因顾及军马蹄印尽量不破坏线索,众人皆用衣衫裹了马蹄沿路两旁奔行。午时过半这些脚印前多了车辙痕迹,军士验看后回报有十余量马车接了这些人一路西去。 没有了纷乱的足迹,众人行军速度可以快上许多。但在路边林中简秋山兄妹却发现了母亲所留印记与先前并不相同。 “哥,怎么娘留的印记和车辙方向不一致?我们怎么办?”少女见了三哥后便又变回将军府中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公主。 “小丫头,我们当然相信娘啊。”简秋山摸了摸少女的头。 众军虽心中疑惑,但这些人跟随简秋山日久,已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一个个缄口不言。 众军持了盾甲将箭手护在中央一路急驰。奔了一个对时,在一处通向远处山坳的岔路,简秋山向身后作了手势,众军立即四散成几组潜入路旁林中,整个过程竟无一丝声息。 少女处在众军之中,下意识随众人而行。几只军犬伏在旁边吐着舌头。此时日己偏西,斜阳映得林中草木斑驳的影子疏疏浅浅散落一地。远看上去倒象是排着队列的士兵。此时少女正伏在哥哥身侧,借着斜阳望向哥哥,迎上哥哥的目光,温暖而坚定。少女悬着的心立时安定了下来。 简秋山对这件案子一直有所疑惑,山戎国以游牧为主,人口不足,这些年学习天龙国渐渐向农商转变,因此屡有劫掠边民以增本国人口的事件发生。但定边县虽属边地,然离山戎国最近的兵镇尚有数百里,且颇多山路,中间又隔着两位兄长镇守的关隘。乘坐寻常马车至少要走十天,十天时间足够父兄派兵阻截。且这仙霞村不过百多户人口,又无多少钱财。这一路除了村民足迹并未发现敌军所留痕迹,说明对方来人不多,且极可能只穿了寻常百姓衣装。以少数人便可控制数百村民毫无反抗的离去,可见是高手。但其所图为何? 稍顷,一妇人自林间奔行而至,身姿曼妙,宛如凌波仙子。 少女见了那妇人便欲起身,被简秋山伸手掩了口鼻按下。那妇人在一处松木处看了看,便径向简秋山容身处而来。众军未奉号令,竟无一人轻动。那妇人到得近前,少女早扑到怀里。妇人看着一双儿女,眼中满是欣慰。 简秋山与妇人会合后,众军移动,刀盾兵在外,箭手在内,将母子三人护在核心。 “娘,我己通知二哥,长平关离此三百里,以二哥麾下十二青衣剑的速度今夜子时前定然可至。我带了三十刀盾兵和二十名箭手,俱是军中精干。”简秋山未问母亲敌情,先将己方安排与实力报与母亲知晓。 “我儿安排妥当。敌军此次只来了十余人,多是武者或幻术师。因而方能控制一众村民。所幸我与你妹来时,敌人走得不远。我在敌人分兵之前赶上。那些敌人中只有两人带了一名老者离开,那两名敌人应是久居军伍,轻身功夫很是不弱。一路之上专拣干燥、坚硬的地面前行,尽管两人架着老者奔行,所留痕迹亦十分轻微。” “娘,那老者生得怎样?” “白发,红方脸。蚕眉入鬓,闭着眼。身材魁梧,颊上刺了字。” “您看清什么字了吗?” 妇人低头沉思,半晌抬头道:“是个“竹”字” 简秋山想了片刻不得要领,招手唤来主薄,将事情详细说了。这主薄本是当朝武威二年进士,因不善钻营,十年下来只是内史府律令,专司档案保管。后因得罪了上司被遣了出来,在酒馆独饮时遇到简秋山,两人一聊之下,相见恨晚。此人便是这定边县人,离家多年,家中亲人早已故去。原本有一幼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如今也不知所踪,本待喝了这顿断魂酒,便去林中了断,不想竟遇到简秋山。简秋山惊服其博文强记,便托兄长为其谋了个主薄差事跟在自已身边。 那主薄想了片刻说道:“本朝官方管理天下各种工艺制作的机构唤作“匠造监”,这匠造监中有些很了不得的制铁师傅出自一个民间组织唤作“竹生堂”,取“数枝淡竹翠生光,一点无尘自有香。”之意。这堂中人物俱善冶铁,四处寻贫寒有资质的孩童培养,许多技艺都是不传之秘,因此进入竹生堂中习得不传之秘的孩童都要在颊上刻字,以使其不敢背叛。” 简秋山年来无数次庆幸当年去那小酒馆吃饭,这次也不例外。 “娘,看来敌人是为这老者而来。只是不知这老者具体是谁。” “大人,竹生堂当代名扬天下者以“八大造”为首。其中“烈火大造”常狮便是咱们青山郡人。此人精于火道,犹善农耕器具。”主薄在旁提醒道。 “这便是了,敌人看来所图长久。娘,那老者看来便不是常狮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不错,那二人带了老者七绕八绕进了一处庄院。那庄院与寻常农家大户并无区别,但庄院周围看上去似有阵法护持。秋山,你这里可有精通阵法之人?”妇人望着儿子。 “娘,我们军中有精通战阵的战阵师,精于阵法的倒没有。急切之间也没别的办法,我先着他们去看看如何?” 得了娘的首肯,简秋山唤了三名战阵师与妇人一同前去查探。自己则带了人马压到离那庄院间隔二百米外林中埋伏接应。远远望去,那庄院隐在一片林中,周围绿竹掩映,瞧不真切。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章 埋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妇人带了三名战阵师慢慢向竹林靠近。一只兔子不知从何处跃出,直向那林中奔去。过了会儿又是几只飞鸟投入林中,这次众人看得真切,那几只飞鸟入林不远便被射出的竹叶斩成两片。 稍顷,妇人与三名战阵师回转与众军聚在一处。听那三名战阵师报告,农院周围竹林应是一座杀阵,要破不难,只需将那些竹子一株株砍去便可。只是那竹子均是来自南海的墨泪竹,其坚逾铁,其叶锋利如刀。那些竹子便如一名名卫兵护在院子周围,布阵方法最是简单直接。但要将这些竹子砍去,院内人等应己离去多时。换句话说这竹林对寻常兵士是杀阵,对高手来说则起到警示和拖延作用。院中定然另有玄机。 简秋山聚拢了几人商议,竹阵内是否有其它阵法尚未可知。敌人劫了常狮当是要其为自已制作器具,必要将常狮劫至山戎国。此地离山戎国尚远,敌人或是蛰伏,待官府注意力被那些村民吸引再找机会离开。或是此地有通向他处的秘密通道,可供遁逃。 众人商议后都觉得蛰伏的可能性大些。主簿本人便是工部出身,对土木水利多有了解,知晓此地修建密道不可能修得太远,一是地下方位难以掌握,再者此地多山石更是难以挖掘。若不得远遁,在此地修密道并无多大意义。毕竟敌人劫掠常狮有大用,不可能令其风餐露宿,因而那常狮极可能尚在院中。 简氏父子这些年一心经营落叶城,彼此有顺畅的通讯渠道,简秋山心中明了此刻两位位兄长必然己知此案的讯息,自己这边提供的讯息愈详尽,两位兄长便可愈加从容应对。二哥的十二青衣剑侵掠如火、其疾如风,正适合攻陷竹林,再有自己这些人配合,拿下一处小小院落应无问题。而娘亲的实力简秋山清楚,水火双行大法师,在整个青山郡亦不多见。而水行法术正擅长隐匿气机,极适合追踪。如今最稳妥的方式便是等二哥强援到来一举克敌。 入夜,玉兔高升,松间映照,山林愈发幽静。亥时未到,十二道人影出现在众军阵前,同时向简秋山施礼后立在一旁。这些人影每一道都如一柄利剑一般,锋利的气机扑面生寒。简秋山与其中一人商议了片刻后。众军消然散开成突击战队,那十二道人影陡然跃出,直入阵中,众军紧随其后。 刹那间,竹林犹如水入沸油,立时竹叶翻飞,如箭四射,竹枝抽击,如灵蛇噬血。当中几人并未出手,旁行四人身边升起数道宽大盾剑,那些盾剑有些穿梭护持众人,有些则削击在那些墨泪竹上。这些墨泪竹虽坚逾金铁,但遇了这些盾剑却如疾风经草般纷纷摧折。 转瞬间,众军便前行十余丈,竹林中锐风渐起,劲矢如雨而至。当先二人掌中剑起,迷蒙细雨飘撒,那些箭矢遇到雨丝纷纷从中剖为两半。 再向前行,周遭竹木拨地而起如长矛般飞射。简秋山所带军卒仓促间立有伤亡,那妇人身上飞出赤、碧两龙,盘旋飞舞,首尾相衔,化作一面巨大太极图当空转动,那些竹矛未至近前便被绞杀。不多时众军己近院门,离院门尚有数丈,一道金色剑光自前军而出直射院门,轰然声中,木屑四散炸裂,两道人影如电射入,众军衔尾而至。 院门后是一处不大院落,正中几间农房,院中挂晒着各种衣衫、作物,旁边立着石磨,靠墙排放着农具。简秋山轻啸一声,众军纷入探查。片刻,有军卒回报在东屋发现一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西屋有人生活的痕迹,饭菜尚有余温,有几套换下的衣物,仓促间未及带走。 留了两名剑手看守院落以防此处仍有敌军,余者急追。那密道长约里许,出处在一茂林中。剑手中有人在周围细细查看,确认了方向,又唤军犬嗅过屋中衣物,当先跃出。追出数里,忽而自林中扑出一人。那人甚是壮硕,一柄大斧直袭前军剑手。两名剑手接敌而出,余者未作停留,仍向前急追。 追了两刻钟,借着月光,众人看到前方有人影闪动,象是负着什么东西。妇人轻叱一声,一道青影直奔而去。简秋山担心娘亲有失,向空中一指,一本蓝色大书在头顶烈烈翻动,林中立时响起诵书声。众军突觉微风飒飒,速度立时快了两成,许多人今日方知自家大人竟有这样的本事。 妇人赶至那人背后,手中一道水龙飞出直袭而去。后面那人似未料道追兵这么快便到,急切间将背上所缚之人向后抛去,自己紧随扑出,一道剑鸣,剑光闪动间向水龙斩去。妇人一手接向被抛之人,另一手向后一招,那水龙勿而倒卷,层层缠在那剑光之上。被抛之人撞到妇人手中忽然翻手扣住妇人手臂,双手十指翻飞而上沿着妇人手臂点至肩头。 妇人手方触及那人已知不对,抽手己然不及,一道火龙自手臂浮起。被那人十指点中,火龙哀鸣不己。 前面那人剑光被困立时弃剑,整个人化为利剑向妇人射来,人未至剑势却如长江大河笼罩妇人全身。妇人怒叱一声,一条碧绿色小龙自妇人体内生出,迎风而起化作滔天巨浪向那人席卷而至。只一瞬便将那人冻结在冰柱中,但抵不住那人剑意锋利,下一刻冰柱四散飞溅化为碧龙哀鸣阵阵。妇人经此一缓,脚下起一道风柱将己身包覆转瞬而逝,再出现己在军阵之中,才立定便将周身十三大穴连点,一口血喷出,己面如金纸。妇人口中低喝:“退!” 简秋山见娘亲暂时无碍,心下稍定。少女若不是哥哥拦阻早己冲了上去,此时扶了娘亲,强忍泪水。众军得了简秋山号令后军变前军向长平关方向撤退。简秋山心中明白今日之事极可能是个陷阱,若果真如此,那通道也必不可回,对方能伤得了娘亲,以定边县薄弱的防守力量,即便退回也难以左右大局。唯今之计只能向长平关机动,但此去长平关三百余里,却不知能否安然抵达。 敌军似乎未曾料到众军会舍近求远,反应稍慢。自通道方向跃起几条黑影与袭击妇人的两人一起向众军追来。简秋山头顶那书光华大放,一张张书页纷飞贴在众军后背,那书上文字离纸而出各自相连,诵书声陡然加快。众军速度飙升,后军十名剑手长剑离体组成一道无柄剑刃与敌军当先奔至的壮汉对了一击。那壮汉虽强但必竟一人,被这一击将手中巨斧击飞。那剑刃顺势横切,眼看便要将壮汉腰两半,斜刺里冲来两柄长斧将剑刃格住,那剑刃翻飞阻住三人脚步。所有剑手心中明白那两名与巨斧壮汉交手的兄弟应该己经没了,青衣剑手对敌向决生死,从不后退。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章 壮士与兄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两道黑雾自三人背后升起向众军罩来,翻滚间红光隐现,隐有厉啸声自雾中传来,似有什么物事在其中正急速转动,众军虽看不清黑雾中到底有些什么,但军人的本能令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正与三名敌手接战的青衣剑手手中长剑猛然亮起,四色光焰熊熊燃烧,那四道光焰化为四象神兽向黑雾袭去。两道黑雾似乎识得四兽厉害,翻滚间几道血红巨刃浮现。那几道血刃甫一出现,血腥之气弥漫四周,呼啸着与四兽缠斗不休。 众剑手接了敌军,齐声催促简秋山快走。简秋山见己方主力己被缠住急切间难分胜负,这些汉子都是数百里奔袭与自己共赴难关,若是自己现在抛下他们,如何向二哥交代?又如何向自己交代?简秋山转头看向众军。众军卒本领虽远不能和这些高手相比,但此刻无一人有怯色,眼神中都有决死之意。简秋山又望向妇人和少女。 “孩子,今日我们若战死此处,你父兄会为我们报仇。”妇人望着儿子,少女面色有些发白,紧紧攥着妇人衣角,却在旁用力点头。 简秋山心中再无顾及,白、青两色大书升起,如同蓝书一样,众多书页、文字自书中飞出与众军相连。众剑手陡觉体内灵气奔涌,变得浑厚悠长。周遭林木被那青色书籍相连,青碧色光点自林木中升起。林中生机渐起,融入众军身中、融入空中四兽身中。那两道黑雾查觉生气渐浓,雾中历啸连连。五名敌手身后又有两道强大气机升起,一赤一白两道人影自黑暗中浮现。正是先前伤了妇人的两名高手。妇人记起二人,名唤冰火双杀,原本是天龙国锦瑟花谷的花师,因盗了牡丹仙子的丹露被追杀,叛出花谷不知所踪,不想竟投了山戎国。 那二人甫一出现,空气中织热与冰寒气机交织,赤白两色气流流转不休,化为火雨、霜剑、冰矛、焰刀等向众军攒射不休。少女娇叱一声,身体化为岩石巨人,怒喝连连,大地中腾起片片巨岩与那些冰火剑器相互碰撞。 妇人向口中抛了粒药丸,脸色红润了许多,身上赤、碧双龙盘旋而出,鳞片炸裂翻飞,化为两柄轮刃,呼啸着斩向双杀。双龙当空长吸,将那些剑、矛等尽数吸入腹中。双龙腹中色彩变幻,齐声厉啸,啸声中却有些痛苦。双杀目中忽然现出残忍之色,反手各自身体中抽出一柄剑来,那剑一出,血腥之气四散弥漫,饶是众军久历沙场,也觉心中烦闷欲呕。细看之下那双剑竟象是刚刚抽离人体的脊椎,上面还带着丝丝血肉,一滴滴鲜红的液体自剑尖缓缓滴落。久闻山戎国有血刃秘术,哪想却是这般残忍。双杀身体一阵虚幻融入双剑之中,那双剑相互纠缠旋动,冰火二气与双剑融合化为血色巨龙向众军奔来。 少女所化巨人反手自大地中抽出一柄巨斧,双手高擎,身上扑簌簌落下巨石,显是已超出自己所能,但此刻哪管这许多,巨人怒吼中向前斩落。龙鳞巨轮也己到了血色巨龙身前。那巨龙恍若未见,身上血焰升腾将那斧轮包覆,只见那斧、轮渐渐消融,巨人与赤、碧双龙齐声厉吼。 简秋山所带军士见此情形,心知不好。五十军卒以十为单位,反手切在腕上,血色中凝出五面大旗,赤、青、白、碧、黄五色旗帜升腾而起,相互牵引,化为一颗五彩大星印在血龙脖颈。那血龙一滞,下一瞬如阳光映雪,飞速消融。双杀现了身形,跌落在地。被妇人身上飞出一根银链捆了,动弹不得。那五将见双杀被擒,失了斗志,未及片刻亦一一就擒。妇人再难坚持,向后便倒,少女欲接娘亲,却忘了自己亦是伤重难支,被一起带倒。 众剑手连番大战,所耗颇多,却硬是如标枪般挺立,唯有身上染血的战袍在夜风中烈烈作响。简秋山略缓了缓,转身招呼众军,却未见应答。五十名军卒便如五十座丰碑立在这峡谷之中,诉说着这一战的惨烈。五行血祭大阵是军中以弱胜强的绝阵,用命换取胜利。那双杀平素杀人众多,以怨孽修习血剑,却被这些军士浩然之气所克。原来这一战中决定性的力量竟来自这些最平凡而伟大的战士。 当夜,简秋山一面飞书通知县衙派人接应,将一干敌军押回大牢,一面通知父兄此地战况。众剑手自请监押众敌军,顺便在牢中养伤。 第二日午时,简秋山率合衙人等为五十壮士送行,县里百姓听闻此事,当街落泪者众多。妇人与少女在县衙后院静养。简秋山经此一战也是受伤不轻,又超出自己能力发挥,早己有些透支,然此刻县中须有人掌控大局,因而服了伤药略作调息便开始处理政务。 简长青夫妇镇守天水关已有十年,天水关是青山郡与山戎国交界处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深入山戎国三百里,如一枚钉子般牢牢钉在敌人身上。两侧俱是高山险岭,关深城高,易守难攻。这些年长青夫妇虽着力发展经济,重农促商,勤于整兵备战。但简家父子镇守落叶城,原是受人猜忌,无论是军备器械、亦或是民生物资,处处受人制肘。这些年简家父子殚精竭虑想法子应对,更兼有些才学之士从旁用心辅佐。如今天水关才算是兵精粮足,斗志昂扬,高城险隘。山神候几次谋划,无不损兵折将。有天水关在,山戎国不敢轻进。 长平关与天水关相隔三百七十里,遥相呼应。令简长青有些奇怪的是,近来山神座下苍济城主赫连烟云所属数万精兵猛攻天水关,看其势大有不克不归之意。这些年简长青与赫连家交锋不知凡几,也算老相识了,只是这般猛烈的攻势还不多见,直至接到三弟传讯,心中明了敌人所图必与火铜矿有关。朝廷自从将周帅调至青山郡这贫寒之地,忌惮之心片刻未消。顾相嫡系大将李铸领兵三十万驻守西京大望城扼住进出青山的咽喉要冲,周帅将郡城选在临兆一是亲自镇守青山郡,二是将自己置身李铸眼前以消减顾相猜忌之心。父亲是周帅旧部,主动请缨这苦寒之地戍边,原是想远离纷争,图个清静,不想仍旧不能如愿。如今发现了火铜矿,一切便又不同,主要寻得合适的制器高手,要不了几年落叶城便会大变模样,到时自己兄弟也不必整日守在这苦寒之地,自可扬眉吐气一番。 简长青知道二弟平素低调,本事却未必在自已之下,麾下精锐五万豹韬卫曾深入山戎国三千里斩小鹏王于厥焉城下,一时山戎贵族谈豹色变。这双关在兄弟二人治理下从未有失。简长青传书二弟言及赫连所部自己尽可担下,不会令其有分兵进犯长平的机会。三弟那里却需要二弟多多顾及。 落叶城与山戎交界千余里,虽都是大江、高山之类险隘,不破双关山戎骑兵无法轻入,但要潜进些探子却并非不可能。前几年简长青一直不明父亲为何将正待应考书院的三弟放到定边县这样的小地方。直到近来方知,定边县虽小,但青山郡几条供给边关的粮道都从定边县附近经过。特别是还在地下发现了火铜,这火铜是打造战铠的上佳材料,若是一切顺利,要不了几年,飞虎军的战力便会有很大提升。以三弟之能,定边县本应比现在繁华许多,但简长青明白三弟是将大量时间花在了火铜开采上。这事极为隐秘,自己也是近来方知,山戎国照理不会这么早知晓。这次许多山戎高手齐至定边县附近却是为何?为了火铜?为了自己娘亲和妹妹?或是其它? 简长青自得了三弟秘报,心中忧急娘亲和妹妹安全,第一时间便着左轻候尉迟炯率二千鹰击游骑急赴定边县。简长青明了,由于定边县的特殊地位,三弟不会就近求援,也不会轻调守备火铜的力量。父亲远在落叶城,三弟只能向自己及二弟求援。鹰击游骑最适合从林作战,且配有完善的战阵师,在二千鹰击骑兵面前,即便神府境高手亦要退避三舍,何况尉迟炯本身也是神府境的高手。以游骑兵的速度只需一日夜便可抵达。 简大虎负手立在窗前。自又接到三弟急报,简大虎反倒不象最初得知娘亲涉险时焦急。此刻,简大虎己嗅到阴谋的气味。按理说这许多高手如果都是近期潜入,以自己麾下散布各处的骁卫之能不会全无半点消息,这只能说明这些高手潜伏日久。 早些时候又接到大哥传书,照理青山郡虽与山戎接壤,但历经战乱,边地贫穷,财货甚寡,这些年在父亲治理下方才日渐繁荣,民众有所温饱。但边境地势险峻,山戎虽有侵扰,多是些游骑劫掠钱财、人口。自从自己兄弟戍卫双关,特别是两年前高如烟一万精骑被大哥尽斩于大梁山下,小鹏王又被自己千里追杀,这等大规模战役便再未有过。白狮王何等人物,与夜王一起辅佐宣威帝粉碎七部之乱,一举结束山戎百年内乱,兵锋所指,群雄束手。此次虽只苍济城数万精锐,却是大哥平生劲敌。往日都是双关共抗敌军,此次大哥为拖住赫连烟云必不能一味防守,自己必须急赴定边县,速战速绝。 “程铁”简大虎并未回头。“我与七将即刻赶赴定边县,你持我令守卫长平关,在我返回前决不许出战。” 一名高大的将领领命而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六章 烈火大造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昨夜连审七名敌犯,手段用尽方才探知“烈火大造”常狮的所在。卯时天刚亮便急率一队县兵向昨日那农院赶去,在一处水井中将被缚的常狮救出。 申时,忙完部下葬礼的简秋山在县衙后院客堂中探望常狮。常狮自衣物夹层中取出一封飞虎将军简大寿的信件交与简秋山。简秋山阅信后方知这常狮与父亲早有联络。 青山郡这些年农业发展的瓶颈便是农具质量欠佳,朝庭虽将周帅所部封至青山郡,但仍有所顾忌,加之此处又有帝国西北第一大宗西岳剑峰,因而许多精良兵器、匠具难以进入青山郡中,以此来限制剑峰。而这常狮在匠造监,由于其出身草莽,屡受排挤,亦不得志,与父亲一拍即合。简秋山在信中看出父亲对其颇为看重,只是为何不提前告知自己?此次若非母亲和妹妹恰巧经过仙霞村发现此事,岂不是被人掳了去?常狮似看出简秋山心中所疑,当下细细解释。 原来常狮此次入青山郡乃是去边地扶余县为匠造监采买当地所出黑土,便借机而来。那扶余县地处深山,条件十分艰苦,又在青山郡,其他人并不愿往。简大寿得知其到来便邀其至落叶城一叙。这次见面宾主尽欢,常狮家中尚有一兄长便居住在仙霞村,乃是父母故去后迁居此地。常狮知其兄有避世之意,对此事颇为保密,因而并未对简大寿提及。加之常狮本身亦为武者,便婉据了简大寿所派护卫,想着见了兄长后便来定边县见见这位三公子,看看其有何才华如此得简大寿青睐,不想却生出这等事。 简秋山问及当日仙霞村事情经过,听常狮所言与自己这两日所查基本吻合,心中便去了很多疑虑。 酉时,简秋山设家宴款待常狮,席间听了其对农牧业的发展、器具的设计、炼制方面的见解,心下大为叹服,果然术业有专攻。特别是对火之一道的领悟和应用,常狮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和造诣。简秋山这几年开采火铜所遇许多问题在交谈中都得到启发,心中不免兴奋。 入夜,一处山坳中灯火通明,四下里无数人影、车辆奔忙,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简秋山与一红面老者并肩而立,不时交谈几句,简秋山频频点头。 一名将校在简秋山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简秋山向那老者笑道:“常师,本县有些紧急公务处理。劳您移驾至别馆休息,我们明日再叙?” “简大人夙夜忧劳,实是难得的好官,比那朝中尸位素餐之辈所强不知凡几。只是老夫亦是难见这等景象,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又正合老夫所学,却教老夫如何睡得着?若是方便,老夫可否再观摩一二,晚些再回?”红面老者手舞足蹈,甚是兴奋。 简秋山略一沉吟,想着此处驻有三千铁甲,又有父亲近卫高手看顾,任常狮有通天本事不过一人。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父亲推荐此人,定然己做调查。便点头应承了下来。又唤了副将调集卫士护其周全,一是护卫亦有监视之意。老者似乎全部心神都在场中,对简秋山的安排毫无反应。 亥时刚过,县衙客堂中简秋山与一轻年男子对面而座。那男子背后立着七人。这七人明明站着却似乎随时会遁走,若不看他们,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二哥,您怎么亲自来了?”简秋山虽素来稳重,但这两日连遭变故,娘亲、妹妹伤势未愈,自已也有伤在身。火铜矿的守备力量不可轻动,若是再有变故,饶是他智计百出也疲于应对。此刻乍见亲人,便又象孩童时显出依赖之情。 “关上我己安排妥当,况且娘亲和妹妹在此,大哥不可轻动,我如何能不来。目下情况怎样?”那年轻男子问道。 简秋山将这两日所生之事详细讲来,言道众剑手在大牢中看管那七名敌犯,娘亲和妹妹伤势己稳定,只需慢慢调养即可。自己伤势不重,只是战斗中调用灵气过多,致使经脉有些损伤,己服了药,并无大碍。 “三弟,此事甚是蹊跷。来之前我己仔细想过,这些人潜伏日久,难道只为了劫掠那常狮?而且以冰火双杀的本事,若非故意,怎会露出破绽给娘亲寻到?即是劫掠常狮又为何不立即遁走,却待你等破阵方走?莫非他们天真地以为所作所为不会被发现?那常狮虽是父亲推荐,但这么快接触火铜矿亦是不妥。我身后七人专擅杀阵,若你同意,便着他们前去大牢布下杀阵以防敌异动。”那男子看着简秋山,语气中虽有责备,目光却是温暖。 简秋山正待答允,一名衙役破门而入,却立即被一柄剑抵住咽喉。得了那男子目光,七人中靠近房门的一人收剑而立。 “什么事,这般慌张?”简秋山皱眉问道。 那名衙役抹了把额头冷汗抱拳答道:“大人,大牢发生异动。有警示传来,请大人立即派兵增援。” 众人来至牢前,大牢几成一片废墟。几道人影结成阵势,剑气纵横,阵中倒着几人,一条血色长龙盘旋呼啸,那剑气及体便被血焰焚毁。看着似乎剑气束缚了长龙,实则长龙并未急着脱困。那几道人影正是简大虎座下青衣剑手。 简大虎见此情形知晓众剑手难以持久。伸手向空中一招,一柄长刀现于掌中。再显身己至血龙龙首。简大虎身后七人如影随形,众剑手见大人亲至,立时收剑各安方位而立。 那血色长龙见了这青年男子,只感觉身处尸山血海之中,杀气直入心脾,心神一时为之摄。怔忡间,一柄长刀直刺额头。那长龙躲闪己自不及,张口一道血焰直扑长刀。那长刀如霹雳般直入血焰,血焰竟被长刀上锋利的刀意割得四散抛飞。四周七人各出一剑,七彩剑光盘旋化为耀目金光,金光所及,血焰如冰雪消融。那长刀并不稍作停留,一路向前,如将军临阵,义无反顾。两条人影跌落在地。 “长平神将,血战七杀。不想你竟亲至,不冤,不冤。”冰火双杀委顿于地,仰头望着简大虎惨笑道:“莫要多问,给我们兄弟个痛快。日后地下相见或许可以作个朋友。” 简秋山在旁看得瞠目结舌,前日合众人之力几难抵挡的冰火双杀在二哥面前竟受不住一刀。这些年不常在一起,二哥的脚步己走得远了,看来自己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七章 琴曲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常狮待简秋山离去,便下了观望台进入矿场查看。副将见他是三公子带来不敢拦阻,只得领了护卫紧紧跟随。常狮进了矿场并不深入,只沿着矿场外周观看。这一看便近一个时辰方与众护卫离去。 亥时过半,火铜矿中工人开始换班。谁都未曾注意有一人时而出现在这里,时而出现在那里,宛如瞬移一般。这人穿着工人的衣物,若遇人望来,便笑着额首。渐渐这人离着库房愈来愈近。库房周边百米内生人禁入,守门兵丁见了那人厉声喝止,喝声方才出口,七窍中却生起烟雾,转眼便木立不动。离远看却看不出任何异常,那人影几下闪动间便不见踪影,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个个呆立不动的兵士,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不多时那人来至一所巨大建筑的门外,那大门两丈高下,通体精钢所铸,那人向前一步背贴在大门之上,那门渐渐变得赤红,竟生生被融出个人形洞口。 入得门来是一处深邃的廊道,廊道两侧整齐分布着许多通道,道口上贴有字牌,沿着通道两侧墙壁,排列着大大小小屋室,关着铁门,门上刻有各种标识。那人一处处看过去,在一处路口处停了下来,缓步走进,神态悠闲得似在自家花园散步。走至第二处房门,伸出手按在门上。 “轰”一声巨响,道口落下一道门闸将通道封得严密,火光亮起,两侧墙上灯盏齐明,将通道内映得如白昼般。在通道尽头现出几道身影,一名红衣女子正席地抚琴,身后立着五名绿衣侍女。 那人见了红衣女子脸色一变:“原来绿绮姑娘亲至,还带了大娘的五方琴使,还真是给足了老夫脸面。只是不知姑娘是如何得知老夫会来这里,以至姑娘不在天水陪伴夫婿御敌,却来这里阻拦老夫。” “世人只知烈火大造常狮精于锻造,尤擅农具制作。却不知侯爷更是火灵之体,一身修为在赤火一族亦屈指可数。”那红衣姑娘嫣然笑道:“这不,我家将军言道侯爷远道而来,简家总要有人招呼。他们父子各有要事,妾身左右无事便来走走。” “哈哈,好好。明知老夫身份,仍是面不改色。人言简长青之妻螓首蛾眉,雷霆手段。今日一见更胜闻名。老夫此来本是为这火铜,今日即便不能带走,但只要能毁了这里,老夫亦死而无憾。有佳人作赔,人生乐事。来来,休要多言,咱们手下见分晓。” 话音未落,老者手中现出柄赤红大刀,带着炽热气息扑面斩落。身上三条火龙向四周屋室铁门飞去。 “铮——”琴声响动 “叮咚——”琵琶声起 老者这一瞬间仿若置身杀场,黑甲将军一柄长枪如龙如矢,无可抵挡。四下兵士齐出,各自决死。杀机弥漫,苍凉悲壮。又有乐声音起,似家乡的秋天,老母倚门望儿归。战士卸甲,马放南山,承欢膝下,天伦之乐。 老者贵为当今赤火候叔父,天纵奇才,为解决山戎沉疴之患,自少年时入中原学农耕、冶炼之技,抛弃候位,在凡尘中一点一滴作起,四十年来未回家乡一次,直至学有所成,偶尔秘潜回国传习,赤火候方知叔父下落。以赤火候一代枭雄,仍如孩童般痛哭失声。而今听得乐曲,想起少年离家,再回首己两鬓如霜,老母离去,竟不能归,一时怅然。只这一瞬,黑甲将军长枪已然当胸刺到。 “好,好一个胡笳十八拍,直击人心。今日能得闻此曲,可以无憾。”老者抚胸而退。方才受了那一枪,以他修为虽不致命,但修为大损,今日断难生离此地。这些年所为,老者从未后悔,但对亲人的愧疚如附骨之蛆。成就愈高,其痛愈深。罢了,罢了,不如归去。 “小姑娘,你在乐阵一道天纵之才,今日若能撑过老夫这一击。我便不再为难你。”老者这一刻心中再无执着,身影慢慢消散。一朵白色莲花绽放,一层层震动随着花朵渐次开放,向四周传递。那波动如春风拂面,如慈母凝望,虽不见一丝温度,却令人沉醉其中。五女目光渐渐迷离,如梦似幻。绿绮心中现起这些年与丈夫秣马塞外,共抗胡虏。多少大好男儿抛洒热血,永留异乡。他们心中可曾后悔?朝中阴暗,忠臣蒙冤,夫君一家忠心为国却屡遭排挤。他们可曾后悔?当年两国交战爹爹随君远征,兵败沧澜山。爹爹被诬通敌,满门被斩。自己这些年未曾报仇,反倒戍边。自己可曾后悔? 琴声激越,似啸似泣,满目刀兵,离乱情仇。 爹爹卫护君上却并不只是为了这一个人,君上雄才大略,朝中忠直之臣多有所为。若无此人,奸佞揽权,独断朝纲,天下必乱。爹爹必不后悔。 夫君一家满门忠烈,怎耐朝中波谲云诡。随周帅戍卫青山,隐忍待机,至少还可保一方安宁,心中也必不后悔。 大好男儿为国尽忠,雄关背后是他们的妻儿、父母,以及无数个和他们一样的家庭。他们倒下的那一刻,一定见到了亲人的微笑。定也不后悔。 自己虽失了父母、亲人,但他们求仁得仁。这些年父君一家待如己出,弟弟、妹妹依恋如母。丈夫更是宠爱依顺。帐下兵士同心,百姓敬重。大爱无疆,夫复何求? 琴声时而如万马奔腾,杀伐决断。时而如乱云穿空,惊涛拍案。时而如海上明月,一波万里。渐渐琴声里有了人气,如置身市井,酒肆叫卖,家长里短。有慈母唤儿,垂髫相逐。妻子织布,丈夫幕归。五女眼神亦渐次清明,琵琶应和,一片繁华景象。那白莲花所生震动一入市井如泥牛入海,点滴不见。渐渐莲花再难维系,骤然消散。老者身形踉跄,颓然长叹“原来无所执亦是有所执,有所执方是无所执。拓跋受教,从此世间再无烈火造,唯愿跟随姑娘做一琴侍。”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八章 到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时值黄昏,晚霞将远山镶了一层金边,太阳还悄悄的躲了半边脸庞儿,不肯去体息,而月牙儿己经急闹闹的赶来凑着热闹,给山林蒙上一层朦胧的清辉。几条山路蜿蜒着通向远处的村庄,不时响起几声汉子的笑声,使这暮色中的苍山显得更加静谧。 霍家村世代居于大粱山己有几百年了,村民大多霍姓,以打猎、桑麻为生。民风淳朴,虽不富裕,倒也和乐。 “哎,他张婶,你倒是快点,李家妹子就快生了,晚了就耽误事儿了。”吴妈大声催促着。 今天是霍家村猎头李大力家媳妇临盆的日子,左邻右舍都赶来帮忙。这中间当然少不了村里的接生婆吴妈和张婶。 打扫的打扫,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女人的哭喊,焦急的催促,柔声的安慰,所有的一切使李家显得忙乱又温馨。 李大力只是蹲在柴垛旁使劲的嘬着己经熄灭的烟袋。两支满是老茧的大手时不时用力绞着。 “哇——”一声啼哭惊醒了这个沉默中的男人。 “生了吗,生了吗?”男人扯着正端着热水盆的张婶问道。 “生了,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张婶疲惫的脸上满是笑容。 男人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脚下却一软,幸得旁边的几个汉子扶住。 “李大哥,赶紧去看看儿子,别傻站着啦。”几个汉子齐声催促。 “哎,哎”李大力慌忙应着,直冲冲进了房间。媳妇己经睡着了,头发被汗水打成一缕缕粘在额头,苍白的脸上挂着欣慰和幸福的笑容。男孩被仔细的包好放在母亲的身旁,此刻正大声的啼哭向在场的人们宣告他的到来。这个八尺大汉斧凿刀削般的面庞有滚热的泪滑落。 “青哥儿,你慢点儿,等等我。”胖嘟嘟的霍展鹏呼呼的喘着。 “前面是练武场,村长说不让我们去,我们太小了”三岁的霍晓雨脆生生的提醒着。 “你们这两个跟屁虫,不让你们来,非要来,我己经六岁了,是大小孩,只是看看没关系。你们都乖一点在这等着,一会儿带你们去村口大杨树上掏鸟蛋。”李青板着小脸儿、插着腰吩咐着。 想着摊鸟蛋的滋味,两个小家伙乖乖的闭了嘴。 “你说话算话,拉勾。一会儿不带我们去,我就告诉村长和你爸,让他们打你屁股。”小丫头挥舞着拳头威胁着。 练武场上十几名孩子认真的操练着,“头要正,肩要沉,胸要挺,腰要直,臀要敛!”武术督习霍长风大声的提醒和纠正着孩子们的错误。 “阿爹,我想要习武。”晚饭时,小李青怯生生的嘀咕着。 “你说什么?我说过多少遍,不准习武,习武有什么出息?爹娘把你养大是看着你去送死吗?”李大力黝黑的脸庞胀得通红。喝酒的碗被重重地顿在桌上,烧酒溅到桌面,浓烈而刺鼻的酒香浸满了小屋。 “哎,你跟孩子发什么火嘛。”一旁的妻子心疼的搂过小李青。嗔怪的看着丈夫:“现在是天下太平,可咱们是在哪儿?青山郡,山那边就山戎国,那些蛮子什么样,你不知道?依我说,让孩子练练武也没什么不好,强身健体不说,万一遇到危险也能自保不是?若是当年我也有一身武艺...”说着甄玉兰双眼已微微泛红。 李大里听到这,忙起身掩住妻子口鼻,竖起中指放在唇边,轻手轻脚走出屋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放下心来,眼神中虽有责怪之意,但看着妻子这些年操持家务己经有几皱纹的面庞,李大力沉默了。 当年看着那些铮铮铁骨的汉子倒在自己面前,被鲜血染红的军旗折断在自己脚下。看着伏魔场上那一个个坚毅不屈的身影... 李大力擦了擦眼睛,“是啊,这些年要不是为了能有机会洗刷冤屈,还当年这些兄弟们一个清白名份,为了这满门忠烈仅存的骨血,自己怕也没勇气活下去了吧。虽说当年那些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但在这乱世一味躲避便当真能远离是非?” “好,小子,你听好!学武可以,但可不要叫苦,日后也不能欺负弱小。有一日国家有难,你要挺身而出!”李大力板着脸严肃的训戒,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哎呦,好了,好了,这么点个小人儿,怎么听得懂你这一套一套的。”玉兰白了眼丈夫,一把拉过低头站在一旁的小李青按在座位上:“好好吃饭,你阿爹是牛脾气,你莫怪他,他也是为了你好!” “阿妈,我知道的。阿爹,你放心,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做。那——,”小李青抱着碗,一双大眼偷瞄着阿爹。 “好啦,小兔崽子,你放心,明天我就和你长风叔说,让你也去一起练。”李大力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心里对刚才的脾气懊悔不己,“吃过饭,你随我去见村长爷爷,这事儿得他老人家点头。” “噢,太好喽。”小李青一下蹦了起来“那现在就走吧,我吃好了。” “哈哈,好,那就走。”李大力放下酒碗,一下腰将小李青夹在腋下,转身便走。门外响起清脆的笑声。 “这两个没大没小的。”玉兰望着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收拾碗筷拿去厨下给他们热着。 傍晚时分,村里人家正是晚饭时间,几缕炊烟升起,几声犬吠相闻。偶尔路过人家时,墙内传来阵阵笑语。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李大力脸上漾起笑容。 “村长爷爷——”还离得老远,小李青便高声喊着,蹦蹦跳跳一路跑去。把村长家的门拍得震天响。 “哎呦,这不是小李青嘛。”村长哈哈笑着将小小少年抱了起来,“大力啊,快进来,玉兰没来?” “村长!”李大力抱拳一礼,长揖到地。“今天实是有事相扰,女人家脸皮薄,没让他来。” 村长哈哈笑着,扶起李大力进得屋中,分宾主座了。 “大力啊,什么事?说来听听。”村长端起茶呷了一口。看向李大力。 “这不青儿也六岁了,虽说六岁,但个子怕也不比村里八九岁的孩童短,我思量着能不能让他先跟长风兄弟练练基本功?您也知道,玉兰每天都教他识字,大一点还要学百家的典籍,原打算着只要他平平安安长大,做个明事理、有担当的人。但您也知道,当今皇帝素有大志,要彻底解决边患。咱们这地界儿离那山戎不过一山之隔,那山戎又屡有犯边,劫夺人口物资,怕是想太平也难。因此,就思量着能不能让他提前学武。真遇了事,也有个自保之力。”李大力看着村长,他知道村长不会拒绝,若不是自己拦着,村长和长风早打算交这孩子习武。 “嗯——”村长用手敲着桌面,虽说今天听了李大力所言,心中着实开心,但他还是要看看这少年的想法。若是他自己不想学、亦或是并没有做好准备,那便仍不是最好的时机。 “村长爷爷,你就让我学嘛,我看那些大哥哥都好威风、好厉害啊。我也想和那些大哥哥一样,将来变得厉害了,就可以象阿爹一样打很多很多猎物给村里的叔叔、婶婶和弟弟、妹妹们吃。还可以保护他们不被欺负。”小李青扯着村长的袖子轻轻的说着,刚开始声音激昂,但想着自己还没什么本事,说这些好像有些吹牛,声音便越来越低... 听到这话,村长不禁有些动容,“好孩子,难为你这么小,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这练武并不象你看到的只有威风,还很辛苦。你受得了吗?” “我不怕的,村里叔叔婶婶们对青儿都很好。为了保护他们和阿爹阿妈,再多的苦我都能吃。”小李青挺着胸膛高声答道。 “哈哈哈——”两人长身而起,齐声长笑。两人这些年放弃荣华富贵,将一身艺业隐藏,终日忍伏在这山村,不过是为了守护故主血脉安然成长。如今见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了担当,如何不喜?直觉多年付出并未白费。 “习武最重德,这娃儿有这般志气,倒不好伤了孩子一片心意。”村长说道:“不过还需让长风看看他的根骨和体能,免得过早习武反伤了身子。” 李大力重重的点头。 “这样,大力啊,这第一年还是将青儿交给长风,虽然你本事更大,但论起教导武艺,还是长风有经验不是?”村长征求着李大力的意见。 “村长,您这哪里的话,我不过力气大了点,长风兄弟的破天锥我可接不下来。”李大力红着脸,“就按您说的,让他跟着长风兄弟练。” “好,长风那里我这就去说,你们先回去。”村长站起身来嘱咐着:“这样,让青儿休息三天,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三天后卯时二刻至练武场报到。”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九章 伙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卯时刚过,小李青早早便爬了起来,给家里的水缸担水,将一天的柴火劈好、码齐是小李青每天要做的事。 今年开春,小李青刚满六岁那天,李大力早早便将他从被窝拎了起来,带着他去村东头水井去担水。来来回回跑了六趟,小小少年流着鼻涕、抹着眼泪,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水缸填满时。甄玉兰和李大力这一对霍家村出了名的恩爱夫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据说那天村民们也都醒的很早,只不过不是被鸡唤醒的。 这场斗争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小小少年不但没有生病,身子骨反而愈发结实。每日里读书也再不偷懒,时不时还会帮甄玉兰打打下手、擦擦桌椅、洗洗碗筷。当妈的便渐渐没了脾气,晚饭时甄玉兰还会时不时加道菜、烫壶酒。每到这时,李大力脸上都会漾起甜甜的笑容,他知道这是妻子在表达歉意,只是这道菜大多都被堆在妻子和小小少年的碗中。 眼看便要习武了,小李青知道今后再干这些活计的机会不多了,因而干得分外卖力。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马上就要习武,小李青今天体力格外的好,连着挑满了三大缸水,竟未曾休息片刻。放下担子,正要去提斧头,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布巾,小李青抬头望去,却见父亲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慈爱。 “去歇歇吧,过两日便要去习武了,别看你长风叔平日里最是疼你,真要教起武来,却是半分情面不讲。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也别在外面野了,若是受了伤,只怕你习武的事便要往后拖了。”李大力说着,伸手夺了小小少年手中的斧头径自走了。 小李青有些愣住,平日父亲对自己很是严厉,这早上的活计更是半点也偷懒不得,今日突然不让自己做了,倒还有些不太习惯,手里提着父亲给的布巾,一时竟忘了擦汗。 “你这小子,愣在那干什么?快进来喝杯水歇歇,那些活儿让你爹干,累不着他。”屋里响起母亲的声音。见小李青还在那愣着,甄玉兰嗔怪的抓住他胳膊扯了进来,一把按在椅子上,说道:“过两日要习武,读书的时间便不多了,这功课可不能落下。今天开始除了上午要和大鹏、二丫他们读书,下午和晚上也得抽出时间来温习。” 小李青被母亲拽进来,刚喝了口水,便听到下午和晚上仍需温书,一口水差点没喷了出来。小李青平日里挑水、劈柴、掏鸟、摸鱼,便是再累也不见半点抱怨,就是这读书,一拿起书本,两片眼皮便要打架。 做母亲的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孩子,甄玉兰虽说平日里最是娇惯孩子,但教起书来却极是认真,村中孩童无论平时有多调皮,一进了甄玉兰的教塾之中立时变得老实乖巧,小李青也不例外。 辰时过半,村西槐树旁的房舍中准时想起了朗朗书声。这处房舍是村民你一砖我一瓦共同建起来,用作村中孩童读书之用。 霍家村地处大梁山深处,与最近的鄯无县城尚有千余里山路,尽管村民拿了所能猎到最亮的皮毛、最好的兽骨、草药,县里的先生们仍不愿来。 村里人也想过送孩子们去县里读书,但去县里且不说路途遥远,单只在县里留宿和学费便令村民们望而却步。 这一切自打十年前发生了改变,圣祖六年冬月,那一年的雪是真大啊,还没到十月,大片大片的雪花便飞舞着将整片山岭填的满坑满谷都是。大雪封了山,村里人便早早收拾了进山的器物,准备踏踏实实猫个冬。天气刚进腊月,那叫一个冷,刚烧得的开水,端过跨院儿就结了冰碴。 一大早村长带了两男一女和一个老者回来。听村长说那老者是离村多年的铁明叔,那两男一女是铁明叔的子侄。这一家子在外遭了难处,回来投奔乡亲。 村里人虽不富裕,但淳朴、心善,听说老一辈的族叔有了难处,都纷纷帮衬着搭房建屋,将三人安顿了下来。自那以后女子便教大家识字,男子则领着村中精壮去山中打猎,许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猎物就这么抗了回来。猎回来的皮毛、兽骨每次都被铁明叔拿去贩卖,卖了多少钱财,铁明叔都如数分给大家伙儿,不留一丝一毫。 村里人实在,感谢的话说不出口,但都打心眼儿里尊敬几人。再后来老村长故去,村里人便推举铁明叔担任村长。村里猎物多了,铁明叔卖的价钱又好,大家伙儿日子也好过起来,便寻思着建所坚固些的房子给孩子们读书。建好那日,村里放了爆竹、摆了流水席、敲锣打鼓接了李家娘子前来但任先生。 甄玉兰来的第一天便给众乡亲吃了粒定心丸,所有的孩童均都免费入学,不收分毫。又给这处屋舍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抱竹斋”,取虚怀若谷、品德高洁之意。打那以后这抱竹斋在霍家村便如同圣地一般,容不得半分亵渎。 村里人争先恐后将孩子送来,甄玉兰也倾尽全力教习。李青自小便在教塾中长大,但让甄玉兰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对读书毫无兴趣,整天就想着抓鸡、掏鸟,再不然就带着大鹏、二丫一众跟班玩行军打仗。为了这不知被李大力打了多少次,却全无改变。 “咚—”五岁的霍展鹏被一颗小石子敲了下脑壳,扭头望去,见小李青正在向自己比手势。作为“李大帅”的左膀右臂,霍展鹏对大帅的一举一动都心领神会。知道自家大帅有意出村征战,忙捅了捅前面座位的霍大猛,霍展鹏一直不明白这个终日流着鼻涕的小破孩儿为什么有这么威猛的名字。当然霍展鹏自然不会叫他大名,他一般都是叫他“大鼻涕”,就像别人叫自己“馒头”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四岁的霍晓雨早就眼巴巴的等在屋外。这要放在往日,小李青早就窜了出去,今天却眼巴巴的望着母亲,等甄玉兰发话。 甄玉兰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顽皮,想是今早李大力发了话,不准他出去撒欢儿,这会儿在自己眼前装可怜,好在他爹问时有个挡箭牌。想着儿子过两天便要习武,日后这般疯玩的机会也没有多少,做母亲的心便软了下去,抬起手挥了挥。小李青立时如箭般射了出去。 几个孩童折了根树枝,绑了块破布权当做军旗,由霍展鹏举着,雄赳赳气昂昂奔着村西而去。 出了村,向前不到二里便是延水河,沿着河再走二里有一处水浅流缓的河湾叫蟒回头,常有些鱼蟹聚集,是众孩童起伙儿打仗的好去处。这河湾中的鱼蟹正可充做战利品。 几个孩童沿着河走不多时,远远便望见那河湾上有几道身影闪烁。 “青哥儿,二狗子他们来的比我们还早,如今他们占领了阵地,咱们怎么办?”胖嘟嘟的霍展鹏兀自扛着树枝叫道。 二狗子是村里铁匠大壮叔的孩子,比小李青要大上两岁,也是个孩子王。 “哥—,你的军旗呢?”四岁的霍晓雨指着树枝好奇的问。 众孩童闻声望去,只见霍展鹏肩上正扛着根光秃秃的树枝,先前绑在上面的破布早不知被风吹去了哪里。 李青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这蟒回头虽说水浅,但也有半人多深,靠岸不远的地方有几处礁石,咱们偷偷游过去,藏在礁石后面,打他个措手不及。” 众孩童听了都拍手称好,心中对大帅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有霍晓雨苦着一张脸。平日里大家都在岸上玩打仗,打赢了便到水里捞鱼,霍晓雨年龄最小,常常都是在岸上守着众人捞上来的鱼,从来没有下过水。 “没关系,”小李青见小丫头已经瘪了嘴角,忙上来安慰,“要不你就留在这里,等咱们打赢了,你就过来看着鱼,怎么样?” “青哥儿,”绰号大鼻涕的霍大猛在旁边插言,“咱们把二丫扔在这可不行,万一二狗子他们耍赖皮,过来抓了二丫怎么办?我看咱们还是带着她。” 二丫听了大鼻涕帮着她说话,立时破涕为笑,大鼻涕见二丫高兴,也在一旁笑了起来。 “喂,”霍展鹏在一旁捅了捅大鼻涕,“我妹不会游泳啊,怎么带?你背啊?” “我背就我背。”大鼻涕抹了把鼻涕,挺起瘦小的胸膛,这一刻倒颇有几分男子汉气魄。 小李青在一旁见了,忙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吵,这里左右没什么人,声音大了,二狗子他们便会发现。 “这样,大鼻涕在这陪着二丫,反正你这么瘦,去了也没什么用。就凭二狗子他们三个,我和馒头去足够了。”小李青看上去很有些大将的风度。 霍展鹏在旁听了,用力的点头,对于李青所言很是赞同。大鼻涕小脸有些涨红,想说些什么,看了看霍晓雨,又咽了回去。 小李青和霍展鹏二人脱了衣裤,在岸边拔了根芦苇,去了叶子,衔在嘴里,下了水中,缓缓向远处游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章 可爱的老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小李青带着霍展鹏小心翼翼摸到礁石后,探出半张脸,偷偷观望。这里离岸上不过数丈的距离,只见二狗子三人正半蹲在地上,不知在忙些什么。 水面本就比岸上要低矮些,只能瞧见三人背影,小李青偷偷往礁石上爬去,这礁石常年浸在水中,生满了碧绿的苔藓,又受水气侵袭,异常湿滑,小李青这一年虽每日挑水、劈柴,有些力气,但在这礁石之上却全然无用,试了几次仍旧无果。 一番折腾,早就被岸上的人发现,小李青正要再试,却见二狗子站在那里向二人招手。 小李青犹豫了片刻,见二狗子三人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带着大虎游上岸去。 走的近了,小李青这才看清,三人正中正坐了一名老者,粗布的衣衫,许多地方都已破损,胡乱的披在身上。正在地上摆弄几块石子,口中滔滔不绝,身旁两个孩童正听的津津有味。 二狗子见二人走近,忙一把拽了,示意二人一起来听。老者见又来两个孩童,神色间更是兴奋,直说的口沫横飞。听了半晌,小李青才弄明白这老者感情是在教授行军打仗之法,不由来了兴致,凝神细细倾听。 过了许久,老者讲述完毕,看了几人一眼,问了几人姓名,伸手取了地上石块。只见老者拿了根树枝在石块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便将石块分发给众人。 小李青低头一看,心中不由一惊,这石块都是河中常年被水流冲刷而成的鹅卵石,异常坚硬,这老者只用树枝便将几人名姓刻在上面,这样的本事,小李青听也没听说过,心中不禁生了疑问。 那老者对此似乎全无所觉,指挥着五个孩童站成队列,每名孩童之间相距丈远,老者又不知从哪里弄了面破锣。 “锵—”锣音响起。众少年有的走,有的退,有的原地不动。老者见状大怒,走过来一个一个牵到正确的位置站定。退后几步又再敲锣,这次众孩童都在走动,但仍旧错误,又被老者纠正。如此往复数次,几名孩童队列、行止终于有了些模样。 老者又将几人分做两队,以树枝为枪,各依队列相互攻杀,老的、小的玩儿得不亦乐乎。 看看天,日已三竿,小李青惦记大鼻涕和二丫,借口累了要先回家。二狗子三人虽意犹未尽,但山中孩子八九岁年纪已经算个劳力,这时也要回去帮家里干些活计。 老者见众人要走,有些闷闷不乐,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喜,匆匆奔至河边,双手在水里连连舞动,不一会儿十几条黄鳝便被丢上岸来。几名孩童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平日里自己又是下饵,又是下套,有时折腾一天也未必能钓上来一条,这老者片刻功夫就弄了这许多,众孩童一时有些迈不动步子。 老者看出几名孩童的心思,只是用手挥了挥,嘱咐众人将黄鳝带走,想来时便到此处寻他,只有一样,见到他的事不能和外人说。 众孩童被老者调教一番,又见他露了几手,心中早就服帖,想着日后有这般有趣的游戏玩,还有鱼吃,只恨不得明日快快到来。 小李青找到二丫和大鼻涕,将黄鳝与众人分了,四人高高兴兴回家。 下午,小李青好不容易挨到温习完功课,见父亲还没回来,和阿母招呼了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小李青与村中孩童不同,李大力与甄玉兰平日里不但教他识字,更时常讲些大山外的趣事给他听。今日一见老者,小李青觉得很像父亲平日所说的武者。打小开始,小李青对武者便充满了向往与好奇,在他看来整个霍家村只有长风叔才能称为武者。如今见了老者,哪里还能忍耐。小李青盘算着,上午又是训练、又是打仗、又是捉鱼,也没留意老者样貌、身形。正好现在去瞧个究竟,这样的人到了村子附近,若是坏人,自己也好叫长风叔有个准备。小小少年也没叫馒头、二丫他们。急急出了村子,沿着延水河旁的山坡一路向上攀去。这山坡不高,却正巧经过蟒回头。申时刚过,小小少年已伏在山顶一株老树上,向下张望。 一阵鼾声传来,小李青四下望去不见一人,又一阵鼾声传来,这次小李青听得真切,好像是从半山腰传来。小李青心中正在疑惑,这里自己最是熟悉不过,这小小山坡虽邻近大河,却是光秃秃一片,没有几棵树木。自己站在高处,四下里一览无余,怎么只听到鼾声,却不见半个人影?小小少年心中有些打鼓。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那鼾声却在耳边响起。小李青受这一惊,差点没从老树上掉下去,幸好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住,向上一提,又将小小少年安安稳稳放在树上。 小李青回头一看,正是先前那老者,破烂的衣衫,雪白的眉毛、雪白的胡子、雪白的乱发,被河边微风一吹,乱絮一般在眼前飞舞。老者看着小小少年受惊的表情,不禁开怀大笑。 小李青见老头笑得开心,心中很是羞恼,嘟着嘴转身向树下爬去。到得树下,却见老者已立在一旁等候,心中更恼,转身向一侧走去,面前仍是老者。如此试了几次,始终不能摆脱。 小李青渐渐冷静下来,跑着跑着突然疾速转身。佯装老者背后有人,趁老者不备,突然加速。假装跑不动,使老者松懈,再突然逃走。几乎将平日里与村中少年玩耍、打仗中所有招数用了个遍,仍旧不能摆脱老者。 小小少年瘫坐在地上,这次是真的跑不动了。老者正玩的不亦乐乎,忽见小李青坐在地上不动,大感无趣。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伸手碰了碰少年,见小李青并不理会,忙又跑到另一边将头探到小小少年面前,做出各种鬼脸,见小李青露出笑意,这才神神秘秘的说道:“喂,不如我教你怎么不被人抓到,等你学会了,咱们再玩?”说罢,眼神中露出兴奋的光芒,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小李青一听,也来了兴趣,心里想着这要是学会,下次和二狗子他们打仗,还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这一老一小,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渐渐,小李青偶尔使诈也能逃出老者的包围,心中十分欢喜。看了看天色,日已西沉,心道不好,再过一会儿父亲回来看自己不在家,还不挨板子?小李青急忙向老者告辞,见老者神色有些落寞,小小少年心里也不好受,便故意约那老者明天再战,果然,老者听闻立时心奋了起来,不住地点头。 小李青回到家中,甄玉兰正在厨下忙碌,院子里斜放着一只大猪,那大猪足有两米多长,两只獠牙伸出来一尺有余,浑身上下满是尖刺。此时虽然死了,凶厉之气仍扑面而来。 小小少年奔到门口的身影一滞,低着头绕着那大猪向屋中走去。 “小子,快过来,看老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小李青还没到门口,便听到爹爹的声音。看来今天阿爹没生气,小小少年欢呼一声奔了进去。只见李大力正坐在桌前,笑望着自己,桌子上放着一副拳套。 村里的孩童到了八九岁年纪,便要去随霍长风习武,霍家村原本是没什么武艺传承的,现在教习的拳法据说是霍长风观察山中的荒兽悟出的,名字便叫荒牛拳。但八九岁的孩子皮肉娇嫩,便要带上拳套才能抵受住平日的训练,不然要不了两天,一个个便会皮开肉绽,弄不好还会伤了筋骨。 只是小李青这拳套与其他孩童有些不太一样,整付拳套看上去更像是手套,并不像其他孩童一般塞了棉絮等物,这拳套十分轻薄,闪着乌黑的光泽,不知是什么所制。 小李青抓起拳套,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李大力见儿子欢喜,心中自也高兴。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吃了晚饭,小李青几次想说起下午的事,又怕阿爹责怪,想想又咽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两日,众少年仍旧每日去寻老者玩行军打仗的游戏,大鼻涕和二丫也加入了进来。下午,小李青去学躲人的功夫。老老小小渐渐熟识了起来,每次去,老者都会捕鱼送给众少年,这些山村的孩子极是淳朴,见老人家对自己好,看穿着也很贫苦,这些少年便各自从家里带些吃食来,有时更直接在河湾上架起篝火,将鱼蟹烤来吃,只把老头吃的眉飞色舞,众少年见老者嬉笑怒骂全然随意,没有半点大人的架子,又教自己各种好玩的游戏,只觉得这老者实在是世间最可爱的老头。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一章 启蒙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大力这两天对儿子异常宽和,为了让儿子多睡会儿,每日早早起了,将房间洒扫停当,玉兰也将早饭备好,一家人吃了,李大力照例上山打猎。但村中猎队便没参加,只就近打些野兔、雉鸡,采些野菜、野果以资家用。玉兰则将野兔、雉鸡剥洗干净,放些盐巴、野葱,用山里的泉水细细煨着,给儿子补补身子。 转眼到了习武的日子,这日,小李青鸡鸣三遍而起,早饭要等练武回来才吃,玉兰悄悄在儿子口袋里放了个刚煮熟的鸡蛋,用手帕包了,再三叮嘱儿子小心,方才不放心的目送儿子出门。 天色尚早,远处山林还是黑黢黢的,村子里每家门前都点着风灯,这是村里木匠爷爷作的,路面因此并不昏暗。 初秋时节,山里的早晨还有些凉意,小李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打鼓,练武场在村东一里多的山凹里,那里地势平坦、场地宽阔,是个练武的好去处。 “村长说卯时二刻,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怎么一个人也没碰到?”小李青心里嘀咕着,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远处山林中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兽吼。 “我今天第一次去练武场,不能让那些哥哥、姐姐们看扁了。”小李青给自己打着气,但还是忍不往偶尔回头向身后望去。 出了村,山路上只有朦胧的月光,两侧不知名的树影映在路上,随风而动,张牙舞爪。山风穿林,如泣如咽。 “李青啊,你和阿爹拍着胸脯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只这么点路,你都害怕,还练什么武,还怎么保护村里的弟弟妹妹、叔叔婶婶?”小李青在心里问着自己,踏实了许多,步履也没有了刚才的慌乱。 片刻便到了练武场,场地上重新平整过,铺着细沙和黄土,边上排放着石锁、兵器、弓弩等器具。场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看来还早,”小李青想着去提了提石锁,左边三个都能提得动,又跑去摸摸兵器,有些见阿爹和叔叔们用过,有些则并不认识。左看右摸,提了把枪来,学着阿爹的样子刺了起来,初时尚不觉如何,慢慢地竞带了啸声。 “好,好,好!”小李青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脸大汉,生得肩宽背阔,细腰窄臀,肩上扛着一柄长锥大步而来。 “长风叔!”小李青叫着,蹦跳到大汉面前。 “青儿,在这你要叫我督习,前几日听村长言道你要来学武,我还奇怪村长为何为你破例,今日跟随你一路前来,果然,小小年纪,好胆量、好悟性。将来成就必远超我等” 听到夸奖,小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将红扑扑的小脸埋了下去,这又惹得周围一片笑声。 小小少年慌忙抬头,周遭不知何时多了二十几位少年。有八九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由于练武,身体长得开些,带着些英武之气。此刻,都笑着看向小李青。 “好了,好了,都站好。”霍长风喝到。 只一瞬,那二十几个少年便整齐地分两排站好。小小少年扭头东看看,西瞅瞅,不知所措。 “今天,给大家介绍个新的伙伴。”霍长风招手将小李青唤了过来,“这就是李青,从今天起他将和你们一起训练。你们这帮小子可别被小弟弟比了下去。” 说罢,又转头看向李青,“青儿,今天开始便要习武了,要和这里的哥哥姐姐们好好相处,等你们大些,便要象村里的叔叔、伯伯们一般去山里狩猎,为乡亲们挣一份活命钱。到那时,你们都是要交托性命的战友,切不可因为一点小事生了嫌隙。” 小李青听了霍长风的言语,虽还有些似懂非懂,但也知道是要自己与这里的少年们多多亲近。要说这里的哥哥姐姐,小李青并不陌生,这村子总共不过百来户人家,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村里的孩子时常在各家串来串去,遇到饭点,也是赶上哪家,便在哪家吃。这里的少年几乎都带过李青玩耍,听到霍长风说话,不待小李青反应,已然纷纷应和。 今天新来的只有小李青一人,霍长风单独给小小少年开了小灶:“站桩”。 这站桩是所有拳法的根基,所谓欲求技击之奥妙,需从站桩换劲之根始。站好桩是练好拳法的基础,霍长风几乎将整个早晨都花在了小李青身上。 “头端目正,舌顶上颚,齿轻叩,唇微合...”霍长风一面纠正着小李青的错误,一面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述要领。小李青这时打心眼里感谢阿爹,若是没有阿爹这一年来强迫自己挑水劈柴,锻炼了身子骨,单只今日一个预备式便能将自己累趴下。 辰时过半,习武结束,霍长风叮嘱小李青戌时初刻仍要来此练习。见小李青将滴着汗水的小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这才满意的点头,拿起长锥扛在肩上,哼着曲儿,大步离去。 小李青无心理会长风叔为何这般高兴,只觉双腿抖得厉害,仿佛迈一步都十分吃力,正想着要怎么回家,那些大一点的少年此时纷纷围拢过来给小李青打着气,说着各自遇到的趣事,众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进了村子。虽说进了村子,众少年却并不回家,依旧陪着小李青前行,直到眼看着小李青进了自家院门,这才轰然散去。 进了屋中,小李青习惯的唤了声“阿母”,并无人应,小李青这才想起,母亲此时正在教塾中教习众孩童读书。小小少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不觉间掉了两滴眼泪,忽又省起自己如今已是一名武者,哪有武者还会哭鼻子的,忙擦了眼泪,左右望望,还好没人来,心安了许多。 走到桌前,掀了屉布,只见桌上放满了自己爱喜的吃食。暄腾腾的白馍,用山上石耳、白菇凉拌的小菜,蒸好的刺猪肉配着野蒜汁,一锅香喷喷的菜粥。 小李青练了两个时辰站桩,先前疲累也不觉得饿,这时见了这一桌饭食,哪里还忍得住,左手抓个馍,右手拿片肉,风卷残云,吃的不亦乐乎。 吃完仍不忘收拾了碗筷,将剩余的吃食收到厨下放到竹屉中,这才倒在床上休息,本来还想着睡会儿便去河边寻那老者,不想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赶忙爬起来正要出门,却见阿母从门外走来。 “这么急,是要去哪里?”甄玉兰有些奇怪,这小子第一天练武,按理说应该很累才是,怎么现在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 “哦,娘,我去找馒头和二丫他们。”小李青急切间只得胡乱寻个由头。 “这都中午了,人家不吃饭?”甄玉兰有些诧异的看着儿子,这孩子平日里顽皮确实顽皮,但做事却很有分寸,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整日在外面疯玩,除了温书,一天里看不到个人影。 小李青见母亲回来,心知再难出去,一面答话,一面接过母亲手上的书本,转身放在桌上。 毕竟是儿子第一天习武,甄玉兰放心不下,放了学,便急急赶回家,见儿子这般懂事、体贴,心中一暖,早将方才的疑惑忘到九霄云外。洗了手,系了围裙,转身去厨下忙活。 小李青知道母亲辛苦,也忙前忙后给母亲打下手,一面说着今日习武的经过。甄玉兰听儿子练得这般辛苦,不禁红了眼眶,又听村里的少年对儿子照顾颇多,心中很是感激。这村子里二十岁往下基本都是甄玉兰的学生,许多年龄大些的,也大都跟随甄玉兰认过字。因此这里的村民大多对甄玉兰一家颇为照顾。 吃过饭,温习过功课,小李青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出去,手下那几个小兵便过来寻他。 馒头和二丫知道李青今天习武,早就按耐不住要来,被父母拦着,说是让李青休息休息。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人叫上大鼻涕兴冲冲来找李青。 四人出了村庄,在河边找了快空地,小李青命令三个孩童一一站好,也模仿着霍长风的模样教三人站桩。练了一会儿,霍展鹏先熬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肯起来。二丫本就年龄最小,见哥哥赖在地上,也有样学样地躺倒在地。只有大鼻涕,虽然双腿抖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滚落,兀自不肯退缩,仍旧咬牙坚持。 “喂,这把式是谁教你们的?”众少年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老头到了,忙一起站了行礼。 老头也不以为意,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奔过来一个一个纠正众少年的姿势。 小李青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慢慢发现依老头的法子,这站桩竟然容易了不少,也不是那么累了,心中不禁大是兴奋。 老头见众孩童练得纯熟了,忙催促众人一起玩“抓人”的游戏。 这游戏玩了两三天,小李青从老头这学了不少本事。步法也练得更加纯熟,今天馒头三人第一次来,被李青和老头二人频频抓住,不一会儿,馒头和二丫便缴械投降,只有大鼻涕一人苦苦坚持,到最后脚步间竟然有了几分模样,看得老者连连称奇。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二章 拳法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酉时刚过,小李青便催着母亲准备晚饭。甄玉兰有些奇怪,这小子平常天不黑见不到人,今天天光大亮便吵着吃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霍长风约了他戌时前去习武。 见这孩子对习武这般上心,甄玉兰心中欣慰,忙去厨下将前两日腌好的松鸡洗了,添上今早李大力刚进山采的山菇,在火上煨了,又热了几个白馍。小李青狼吞虎咽吃了,和母亲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奔了出去。 来到练武场方才酉时过半,见时间还早,整个练武场空荡荡的,小李青闭目垂肩开始练习站桩。今天得了那老头指点,小李青觉得体内仿佛有一只小虫在爬,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这会儿见四下无人,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试。 果然,照那老者所教之法,不一会儿酥麻的感觉又再袭来。那小虫爬的很慢,但一直未曾停歇,从足底一路向上,一直爬到耳际,便再难前进。小虫试了几次,找不到路径,只得折返又向足底爬去。如此往复几次,小李青非但不觉疲累,反而通体舒泰,仿佛去掉了一层枷锁,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缓缓张开了眼睛。 忽觉浑身粘腻,正要去取布巾擦拭,一抬眼正迎上霍长风的目光,小李青一怔,忙上前行礼。 霍长风今日到得很早,虽说只是初秋,但山里不比外面,戌时便已黑透,霍长风本打算早些来准备些火烛,免得耽搁了小李青练武。自小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当年众人护着小姐血里火里闯过来,才有了这根独苗,在霍长风心里早已视若己出。若非村长一再嘱咐对这孩子的要求要比其他孩童严格,霍长风还不忍心这般训练。 早上教了这小子站桩,见他累成那般模样,霍长风着实心疼,原想着晚上这场训练走走形式便罢了,不想这孩子经了一个白天,这会儿不但精神头十足,竟好像有了气感。霍长风心中惊奇,但一想到这孩子的出身,也就释然。心想还是老村长有远见,这孩子确与其他孩童不同。自己教了这许多年,经手的孩子也有数十人,能够生出气感的不足十人,在站桩时便生出气感的更是绝无仅有,便是在当年烈虎营的那些兄弟中也未曾听闻。 这一晚霍长风教的格外认真,这荒牛拳与其他拳法不同,站桩不但是荒牛拳的根基,更是荒牛拳的第一式。荒牛拳是极少数在开脉和镜画境便五行皆具的功法。这第一式以足少阳和足厥阴两经为主,这两经属木行,木行灵气最具生发之意,若能以此生出气感,这拳法便有了根,以此可化生出其它属性灵气,待荒牛六式炼成,体内五行灵气便可自成循环,生生不息。若是这第一式不能生出气感,这站桩的功效便与其它拳法一般,不过是锻炼身体的法子,为后面练拳打下些基础而已。荒牛六式皆可单独修习,各对应不同各属性灵气,只是其它属性灵气并不具有生发之意,却再不能五行皆备,十二经自成循环。 这拳法第一式“劝春光”极是难练,站桩本身是极静,但“劝春光”这一式有春光流转、万物生发之意,又是极动,这一式含而未露、似静实动,要在将动未动之际,制敌先机。这对于第一天习武的李青而言实在太过艰难。 霍长风今日见小李青生出气感,其中惊喜已超出预期,原本便没想着这第一式今日能练出什么名堂,因而也不着急,只是详细讲解这第一式中,足少阳与足厥阴两经各大穴的位置,灵气在其间如何行走,遇到闭塞的穴室要如何应对。 小李青平日里读书虽不专心,但此时听霍长风讲解却极是认真,遇到不解之处,反复追问。两人边讲边练,一时竟忘记了时间,待李青将这一式完全记下,天边已然露出晨曦,两人竟不知不觉练了一夜。霍长风见练了这许久,心中不由暗自责怪自己怎地这般不小心,这孩子还小,哪里经得住这样劳累?有些担心的看向李青,只见这小小少年竟有些意犹未尽,兀自在那摆着各种姿势,哪里有半分疲累的样子,霍长风这才放下心来。 默默收拾了火烛、杂物,这才轻轻拍了拍李青,见小小少年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望着自己,目光中有崇敬、也有感激,不由心中一暖,用手中布巾给小小少年擦了擦额头,又转身取了水壶递与李青,看着他喝了,这一大一小两个汉子在晨光中相视而笑。 霍长风领着小李青才出了练武场,便见到村长和李大力夫妇正站在路口,甄玉兰一双眼睛停在李青身上,未曾离开片刻。 霍长风领着小李青迎上众人,面上满是歉意,正要开口,却见李大力上前几步拍了拍霍长风肩膀,口中连称辛苦。旁边甄玉兰从包袱中取出几张热乎乎的肉饼不由分说塞在霍长风手中,眼里满是感激。 霍长风知道小李青是哥哥和嫂子的心头肉,这第一天习武便被自己练了个通宵,原想着哥哥嫂子即便不说什么,心中也必定有些不快,不想两人非但不怪,反倒体贴关怀,一时有些湿了眼眶。旁边村长见了,上来拍拍二人,催促众人快些回去休息,再过半个时辰,霍长风还要教其他孩童习武。众人这才相互伴了,说说笑笑一路行去。 自此,小李青每日卯时、戌时习武,下午和晚间温书,空时便带着馒头、二丫和大鼻涕去寻那老者。自打小李青练了“劝春光”后,似乎再练那老者所授躲避、奔袭之法更加得心应手,渐渐小李青不再一味被捉,时不时也可以偷袭老者,惹得老者啧啧称奇,又反过来央求李青教他荒牛拳。每当这时,老者便如同初入教塾的小学生,十分乖巧听话。只是这荒牛拳一到老者手中,威能便立时大增,往往弄得小李青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待小李青向老者讨教,往往便被要挟些烤鱼、烧鸡之类来打牙祭。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小李青的荒牛拳突飞猛进,不但“劝春光”练得纯熟、便是相火箭、离火刃两式也已经有模有样,只将村长几人看得喜上眉梢。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三章 救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娘,我回来了。”少年兴奋地喊着。 “回来啦,累不累?”玉兰心疼的望着儿子:“洗洗手,赶紧过来吃饭。”玉兰麻利的到厨下将灶上热着的饭菜端上桌。 “今天好丰盛啊。”少年顾不得烫,撕了条鸡腿放到嘴里,囫囵地说着。 “慢点,小心烫着。”玉兰嗔怪的叮嘱。“你阿爹担心你练武,身体盯不住。一早上山特意打了些肉食。多下的,娘腌了,每天做给你吃。” “娘,过两天我也要随长风叔进山了。”李青大口啃着鸡腿,含混的说着。 “进山?你才练了几天的武,这便要进山?那大山是这么好进的?你爹他们几十号人进山,都时不时有些损伤,你个小娃进去如何使得?你长风叔带你进山做什么?”甄玉兰不是寻常农妇,知道这风光秀丽的大山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语气间便有些急切。 “当然是练武啦。长风叔说在家练是练不出好武艺的。何况你孩儿我这两年进步大着呢,二狗子他们现在都是我手下败将,长风叔还说如果有机缘给我寻一头灵兽呢。”少年炫耀地扬着小脸,完全沉浸在即将进山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小孩子家,懂什么?这事等你爹回来好好商量一下再说。”甄玉兰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吃过饭,李青到村西延水河畔练拳。荒牛拳一经施展。便感体内灵气澎湃,充满生机的青色灵气在足少阳、足厥阴两经中奔腾不息,这青色灵气行至上关穴,忽而化为炙热、暴烈的赤红色灵气自角孙而入,在手太阳、手少阳、手厥阴、手少阴四经中流转咆哮。李青感到体内气息不断流转,愈来愈顺畅,青色灵气离体而出,化为漫天拳影,呼啸着将丈外大石击得粉碎,而赤红色灵气则化为三尺刀芒,轻易便将一抱的大树拦腰斩断。李青直觉心中痛快淋漓,忍不住纵声长啸,这一练便是一个时辰,直到觉得身上粘腻才停了下来。 脱了衣服,下到河中。河水清凉,微风拂面,通体舒畅。洗了澡又将衣物就着河水洗了,挂在河畔树上晾晒,折腾了一上午,少年躺在岸边草丛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此时己近午时,初秋时分,太阳暖融融的。河畔细柳随风飘拂,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村里的大黄狗仿佛也慵懒了起来,吠了几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阿嚏!”少年揉了揉鼻子。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贴在眼前憨憨的望着他,旁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馒头,二丫,你们怎么来了?”小小少年开心地爬了起来。 “我们去你家找你,玉兰婶说你出去练拳了,本来想找大鼻涕一起,结果大鼻涕在温书,我们就自己来了。”二丫脆声抢着应道。 “青哥儿,听说明天长风叔带你进山?”馒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羡慕。 “是哦,二丫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山里呢,看阿爹他们每次进山总是能带好多猎物回来,一定很好玩。等再过两年,二丫也象青哥儿一样厉害了,也让长风叔带二丫进去看看。”二丫在旁托着下巴,双目中满是希冀。 “你别打岔,听青哥儿说”霍展鹏有些没好气的打断妹妹。 “其实也没什么,这不练了两年武,长风叔打算带我进山长长见识,再过两年长风叔也会带你们去的。”少年虽然心中也充满了期待,但不愿在两个玩伴面前表露出来。二丫今年刚刚开始习武,但馒头已练了一年多了,听长风叔说这一年他将荒牛六式都教了个遍,馒头仍旧没能生出气感。练了两年武,李青也知晓虽说村里适龄的孩童都要去习武,但能生出气感的终究极少。因此,今天两个玩伴问起,李青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生怕二人心中难过。 “青儿哥,你好象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馒头神情有些失落,但转瞬又兴高采烈了起来,“青哥儿,你知道吗?我爹说让我再练两年武,等我十岁时就可以跟村里猎队进山,到时我也能给村里打来好多猎物。” “你一定行的!”李青十分肯定的表示赞同。霍家村百十户人家,除去在村里留守的,能够参加猎队进山的不过数十人,这数十人中还时常会有些损伤。若单只这些倒也罢了,大不了少打些猎物,村里日子稍微紧巴一点也没什么。但县里每年的人头税逼得紧,若是迟交一日,县里的老爷们便会来拿人,故而村里男子年满十岁便要跟随长辈进山学习捕猎。李青年纪虽小,但自己父亲便是村里的猎头,打小便时常听父亲说起在山中打猎的艰辛,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馒头说的那般轻松。这会儿见这打小相伴长大的伙伴兴高采烈的模样,李青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 “哥哥一定可以的,哥哥是最厉害的。”小丫头听哥哥要去山里打猎,忙挥舞着拳头在一旁打气。 “走吧,我们去摸鱼。”小小少年决定找点有趣的事情,让伙伴们开心一点。 “好啊,”馒头一听摸鱼,立时将进山的事抛到脑后,一面挽起裤脚,一面向李青喊道:“一会儿捕了鱼,一起去找笑伯伯吧,他老人家烤的鱼…”馒头伸手揩了揩嘴角,也不等李青,一路向河边跑去。 三人到了河边,折了柳枝,剥了皮留着一会儿穿鱼用。脱了衣裤,便扎到水里。这里河深、流急,二丫开春刚学的水性,带着她二人不敢深入,只在靠近岸边的浅滩处,寻些洞穴来摸。不多时,小李青便摸了几尾黄鳝和螃蟹。馒头和二丫也各有所获,岸边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条鱼蟹。 “馒头、二丫,我们上去吧。够吃了。”李青喊着,上了岸。 “二丫呢?”馒头瞪着眼睛问道。听了馒头询问,李青也抬头四处寻找。陡然,李青看到远处水面有一个小黑点在河面上载浮载沉,下意识用力看去,忽然觉得那小黑点变近了,河水也变慢了。 “馒头!二丫在那,我去救她,你去喊人。”说着,李青三两步便跃入河中。 “哎——,青儿哥你快上来,我去,我是他哥。”待馒头反应过来,李青己游得远了。微一愣神,馒头转身便跑。 一入河中,初时不觉,待游得深了,水流湍急,不由得呛了两口水。李青不由得发慌,便又灌了两口。心中一紧,突地,足底生出一股清流游走双脉。脑中一清,下意识使出荒牛拳。灵气奔腾流转,双手分水,足底发力。少年便如一条大鱼,摇头摆尾向着远处小女孩冲去。此时少年内心充满了惊奇,在这波涌浪急的大河中,不但感觉不到费力,更象是水在推着他前进,他已经变成了水、变成了鱼,变成这大河中的一份子。 只一会儿,少年便出现在女孩儿身旁。 “二丫,莫怕,青哥来了。”少年伸手拦腰抱了二丫。转身游回岸边。 “二丫,青儿——”远处奔来几条大汉。正是馒头回村喊了人来。待得近了,却见少年正抱着小女娃头下脚上,用力摇晃。 “青儿,这样不行,”当先一条红脸大汉,正是霍长风,接过女娃,看了看口鼻并无异物,扛在肩上,大步行走,不多时,女娃开始吐水、醒转,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青儿,今天做得很好!”霍长风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回家好好休息吧,放心,二丫己无大碍。” “是,长风叔。”少年恭敬的向霍长风及各位长辈行礼,又和馒头打了招呼,这才转身离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四章 进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兰、青儿,我回来啦。”傍晚时分,李大力扛着猎物,风尘仆仆地归来。今天,李大力运气不错,下了陷阱捕获了一头成年的刺猪。成年刺猪可以长到近四米长,口中的獠牙能轻易刺穿虎豹,身上的皮肤比岩石还硬。正面捕杀,即便以李大力的修为恐怕也要付出些代价。但刺猪肉对经脉有很好的温养、增益的效果。尤适合刚刚开脉的武者进补。 “玉兰,我一会儿将刺猪剥洗干净,给儿子炖些肉,剩下的腌了慢慢吃。”李大力说着,扛了猪进了厨房。 “他爹,今天儿子说,过两日,长风兄弟要带儿子进山训练。你倒是拿个主意。”玉兰急急跟着进来说道。 “那敢情好,青儿今年也八岁了,荒牛拳也练得有模有样,是该去历练历练。一会儿,我将这猪皮剥了,送给村里皮匠春水叔给儿子做副皮甲。这刺猪皮最是韧实,等闲刀剑伤不得,要不是这刺猪掉落陷阱时肚子正好被刺穿,我还要费些功夫。回头再找铁匠锤子叔给咱儿子打副趁手的家伙,有长风照看,应该没事,放心吧。” 听了丈夫的话,玉兰略略踏实了些。吃罢晚饭,李大力带着儿子,扛着猪皮去找铁匠和皮匠。当妈的毕竟心疼儿子,开始在厨下忙活着给儿子带些可口的干粮。 三日后,鸡叫三遍,一家人起床。李大力给儿子拿了皮甲和一对匕首,这皮甲微微泛着青光,柔软舒适,极是贴身。一对匕首是用刺猪獠牙打磨后再以火流铁融化灌注而成,极是锋利。玉兰又给儿子包了肉饼、肉脯之类的干粮。一家人一起赶往练武场。 “长风叔,我来了。”小李青离得老远便高声叫喊。 “呦,青儿来的倒早。”一红面大汉大笑着迎了上来。伸出拳头锤了锤少年的肩膀,这两年练武,李青的身材长的越发开了,近七尺的身高,细腰乍背,很有些男子汉的味道。 “长风兄弟。”李大力上前招呼,伸手从媳妇手上取了包袱塞在霍长风手中,“你嫂子知道你们今日进山,昨晚连夜做了你爱吃的酱肉、馍馍和油饼。” “谢谢嫂子!”这八尺大汉此时倒有些腼腆起来。 甄玉兰见霍长风有些不好意思,白了丈夫一眼,笑着说道:“这包吃食也不是单独为你做的,还有孩子的。虽说这山里也不缺吃的,但毕竟不比村里,风餐露宿的,嫂子也不在你们身边,嘴馋的时候就吃上一口。”说着甄玉兰的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霍长风望着眼前这女子,仿佛又回到那些风雨飘摇,却也热血沸腾的日子。那时候众人每日里无一刻不在面对生死,别说安生吃顿饭,便是能得片刻喘息都已感幸福。那成片成片的大山仿佛永无止境,敌人似乎无处不在,总在你最疲乏、脆弱的时候出现,那些时日便是眼前这女子总是会在众人最疲累、最绝望的时候拿出些吃食来。这些吃食虽不能说美味,但它能提醒你,你还活着,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吃饭。每当这时,大家伙儿便又生出力气来,虽然许多兄弟都永远留在了大山里…。 霍长风忽然仰头望了望天,口中颤抖着应了一声。李大力知道自己兄弟定是又想起了往事,轻轻上前将这八尺大汉揽入怀中。 小李青望着几个长辈,心里虽然奇怪这些大人、这些平素在他眼中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竟也会哭鼻子?但他半点也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胸中似有火焰燃烧,将胸口灼的生疼。 良久,这两个汉子才各自分开。 “保重!”李大力看着霍长风。 “放心!”霍长风看着李大力。 大粱山,地处天龙帝国西北,锦延数万里,山中多珍禽异兽,奇花灵草。相传更有人在其中看到仙踪。有在外作奸犯科或蒙冤受屈之辈无路可逃,亦会隐匿其中。其中蕴含无数机缘,但也危机重重。 霍家村位于大粱山深处,虽隶属于鄯无县,但距县城尚有千余里,又没有正式的官道,交通十分不便。但也使得霍家村不争于世,村民的生活安宁、详和。 此时,正值初秋时分,山中林木尚绿,郁郁葱葱,层峦叠翠,流泉飞瀑。景色十分宜人。 山中小路上,两条身影缓步而行。姿态悠闲,倒象郊游踏青,好不自在。 “长风叔,原来山里这么漂亮。”少年好奇的东张张、西望望。 “青儿,我们刚出村并未走远,这路便是村中叔叔、伯伯们打猎、采药所留。再往前行便要真正进山。离村远了,野兽出没便会频繁。你要跟紧了,不可乱跑,知道吗?”霍长风细心叮嘱。 行不多时,渐渐没了道路,林木愈发浓密,初秋虽烈日炎炎,但山林中却很凉爽。时有不知名的兽吼从远处响起,少年虽有些紧张,但并不畏惧,只将阿爹给的匕首攥得更紧了。 呼——,一道身影带着微风突然从旁闪过。少年转头看去,一只一米多长的大猫出现在身后,那猫通体纯黑不见一丝杂色,只一双眼眸却是金色。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此刻,这猫正与霍长风对峙,忽而左,忽而右,缓慢移动着脚步。一双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方。霍长风却只负手而立,但森然的气机却笼罩全场。 “喵——呜”猫儿有些不耐,低吼一声,展足塌腰,如一道乌光直奔面门。霍长风在这一瞬间后发先至,一柄丈二长锥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一篷血雨飘洒,猫身飞出一丈多远重重跌落。 少年举着匕首呆立一旁,一切都太快,快得少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己结束。 “看清楚了吗?” 听到声音,少年方才重重吐了口气。 “没太看清楚。”少年还有些愣怔,原本少年对自己这两年所得颇为自负,心中想着进山后定要好好表现,好让长风叔刮目相看。不料进山尚不到两个时辰便遭遇了第一战,而自己完全未及反应。李青自讨那只猫若是攻向自己,李青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直到这时,李青才明白霍长风所说的实战是什么意思。 “荒牛六式中“劝春光”最具生气,将发未发之际,一切皆有可能,这一式虽未曾攻击敌人,但临阵的契机、判断、应变却无一不包。此时的静候,只为雷霆一击的到来,因而,这第一式“劝春光”实为六式中最难练,却也是最具威能的一式。”霍长风这次之所以带着李青进山,便是要李青在生死之间体悟拳法的精义。 这一番话,李青这两年听了无数次,但这一次再听,却如同雷霆炸响,一瞬间无数的不解和困惑如同拔云见日、冰雪消融。 霍长风见李青立在那里,不自觉地打起拳来,知道这孩子已有所悟,便自顾自走至猫尸旁,将猫提到小溪旁开始剥洗。少年则一遍一遍练习拳艺。渐渐,体内青色灵气由足少阳经冲入手太阳经,蜿蜒流转,变成赤色灵气,沿着手太阳经奔行,待行至少商穴,又回转奔入足少阳经,再变为青色灵气,如此周而复始,少年渐渐忘了周遭,只沉浸于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慢慢清醒了过来。只觉周身粘腻,但神清气爽。向四周一望,己是一片黑暗,旁边一处篝火熊熊燃着,火上架着口锅正冒着香气。霍长风正拿着勺子聚精会神地慢慢搅动。看那样子竞比中午对着那大猫时还要认真。 “小子练好了?赶紧去洗洗,臭死了。”霍长风摆着手连声催促。 少年大窘,赶紧奔至溪边擦洗。片刻回到篝火旁,霍长风己盛了碗粥放在他面前,香气扑鼻。少年一天未进食,也顾不上烫,唏哩呼噜就是一碗。 “来,别只顾喝粥,也吃点干的。”说罢,霍长风递过来几张热好的肉饼。少年狼吞虎咽,一并吃了。 “今天我们遇到的是何种兽类,你知道吗?”霍长风问道。 “像是暗影灵猫,我在您给我的那小册子上看到过。”小少年应道。 “不错,看来还很用功。”霍长风称赞道:“这猫最珍贵的一是皮,二是香囊。这皮珍贵之处在于,它是吸收光线的,换句话说,如果披着这皮躲在暗处,会和黑暗融为一体,很难查觉。而这香襄的香气舒心安神,会让人非常放松,很容易放松警惕。”霍长风细细地解说:“而此猫擅长速度,爪刃锋利,因此,十分难缠。接下来,我会挑些适合你的兽类给你练习。”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少年荒牛拳愈发纯熟,体内灵气似乎又粗壮了几分,手太阳经也通畅、坚韧了起来,两条经脉所经穴室也沉积了一层簿薄的灵气。对各种灵兽亦有了逐渐清晰的了解。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五章 白莲花与苏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一日,少年刚猎了一头锦袍狸,正独自剥洗。这段时间除了武艺,每猎到猎物,霍长风总会不厌其烦的讲述猎物的身体构造、重要部位、哪些要留,而哪些可以舍弃。每到这时,小李青都一一记下。自打收拾了那只暗影灵猫,霍长风便再没有伸手剥洗过猎物,最近几天更是连狩猎都被少年一人包了。霍长风整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周山光旖旎、鸟鸣涧幽,好不惬意。 收拾完猎物,少年照例将兽肉烤了,除了二人中饭,剩下的当做干粮,一一包好。这狸肉并不好吃,酸涩难咽,但少年仍旧十分珍惜,此刻包袱中虽还有些吃食,只是在这大山中,或许这一刻还风轻云淡,悠闲得如同度假一般,下一刻便要亡命天涯,生死搏杀。进山这段时间,一空下来,霍长风便会给李青讲述那些热血生涯。这些都是少年不曾听闻的,只听得热血沸腾、心意澎湃。每每听到沙场浴血、百战杀敌,少年便击节赞叹。再听到为敌所乘、壮士悲歌,少年又会黯然泪下,惋惜不已。听到忠良直谏,为民请命,少年仿佛眼前浮现出那一道道伟岸的身影,眼中满是崇敬与向往。又听到奸佞弄权、怨声载道,少年便紧咬了牙齿,握紧了拳头,似乎此刻面对的不是篝火、烤肉,而是那奸佞一般。 进山不过旬月,少年已宛如换了个人,更加隐忍而内敛。前面穿过一片林子,眼前现出一条小溪,二人已有一日未曾洗漱,此时见了这澄澈的溪水,心中欢喜可想而知。少年轻呼一声,正要奔向溪水,却被霍长风一把扯住。少年经了这些时日历练,无需霍长风多言,心中已知其义。掣出匕首,反手握了,蹑足潜踪,随在霍长风身后一路向前摸去。 二人攀上面前一座小山坡,借着杂草的掩映,向下望去,只见下方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护着一名少女,四周数十只不知名的怪物正来回逡巡。远处山林中不时响起吼声,这些怪物便扑击纵跃,宛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二人观察了片刻,那中年汉子一身月白色衣衫,此时已满是破损,衣衫上许多灰尘、树叶之类,显然进山时日已然不短。汉子手中剑光中正、浩大,很有几分名家风范,此刻虽然受这许多怪物围攻,但进退有据,并未失了分寸,显然还有余力。 身旁那少女,七八岁年纪,生的瘦小干枯,一身碧绿的衣裙,虽起了些褶皱,但上面不见半点杂物,干枯微黄的头发梳了根马尾辫,上边用绿色的发绳扎了,插了两朵粉色的小花。少女虽身处众多狰狞怪物中,却不见半点恐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中年人,似乎对自身的安危全不在意。 少年虽习了两年武,又在山中经了些历练,但这种真正的直面生死的恶战尚未见过,此刻一双拳头不由得捏紧,手心中全是汗水,观望了片刻,见那中年人剑光舞动间并不慌乱,心中略略安定了些。 又等了片刻,见霍长风丝毫没有动静,少年心中有些急切,转头望向一旁,只见霍长风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下面激斗正酣的人兽身上,反而紧紧盯着远处的山林,面色凝重。 少年正疑惑间,山林中吼声一变,众怪物攻势随之一变,三三成伍,交替扑击,如海浪一般,一波更胜一波,便有中剑流血的,依旧死战不退。那中年人压力立增,再不似先前那般游刃有余,剑光舞动间也变得急切起来,无数剑刃离体而出,在空中往复交击,宛如活物一般。激战中,几只青黑色的怪物趁那中年人不备,慢慢向后退走。这几只怪物体型较小,额间生了一撮白毛,退出战阵,轻轻向一旁绕去,方向正是那被中年人护在身后的少女。 少年此时攥着匕首的双手已显出青筋,显然忍耐已到极限。霍长风忽然打了个手势,少年会意,如一只大鹰般疾掠而下,直取那几只青黑色怪物。这几只怪物见山坡上跃下一人,初时有些慌乱,待看清不过是个八九岁孩童,便不再理会,只分出两只怪物迎敌,余者仍向少女摸去。 少年行动如风,眨眼间便到了那两只怪物身前。两只怪物正作势欲扑,少年手中双匕陡然化为两条数尺长的赤红色刀芒斩出,看气势,大有博命的架势。两只怪物不敢硬碰,各自向两旁闪去,口中一道青色风刃飞旋着绕过刀芒斩向少年。 怪物本想这少年必然要回身阻挡,不想少年竟不闪不避,手中两条刀芒脱手而出,直向前方两只怪物斩去,似乎这两刀原本便是斩向这两只怪物。拦阻少年的两只怪物见少年失了兵刃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却见两团青黑色的光影正击在风刃之上,那少年原本有些凝滞的身形陡然加快,片刻便赶上刀芒。 这一切兔起鹘落,变化只在须臾之间,前方两只怪物再想反应已然不及,被两道刀芒枭首而过。 奔在最前方的怪物似乎对后方的变故全无所知,只是蹄爪翻飞,速度猛增,利箭一般射向少女。 少年刚杀了两只怪物,只这一耽搁,后方两只怪物已然奔至,那少女一颗心全在中年人身上,对悄然而至的危险全无所知。 少年大喝一声,双目尽赤,手中双匕先后脱手而出,反身冲向两只怪物。那两只怪物经了方才一变,对少年双拳颇为忌惮,再不敢以风刃攻击,只得张口、挥爪攻至。少年此时似乎一心想尽快击杀两只怪物,竟全不闪避,只凭两只拳头硬撼怪物爪牙。 这些青黑色怪物与其它众兽不同,身形虽小,但牙尖爪利,行动如风,又善以风刃攻击,是众怪物中的首领。此时两只怪物见李青不闪不避,以双拳硬撼,心中不禁欢喜,似乎已经看见这少年骨断筋折的模样,却忽然间失了少年踪迹。 李大力给李青打造的拳套与其它孩童不同,并非蓬松厚实、只分出拇指,而是五指皆开,如同普通手套一般,这拳套也不知是何物所制,方才少年握住怪物的利爪,竟丝毫无损。 少年单手握住怪物利爪,在两只怪物惊愕间,翻身而上,双拳重重击在怪物双耳。李青练了两年拳,从无一日懈怠,双拳一击之下,便是岩石也要裂开,何况是双耳。 怪物受这一击,立时狂性大发,偏生双目充血、不能视物,只凭一股子蛮力向前狂奔。 为首的一只怪物已奔至少女近前,忽闻背后厉啸传来,若再不理会只怕即便伤了少女,自己也必受重创。这怪物也极聪明,急切之间,并不回身阻挡,口中一道风刃直取少女,脚下一顿向一旁掠去。这怪物一闪,两道刀芒便直奔少女而去。 李青此时骑在怪物背上,离那少女尚有数丈,任凭如何也无法赶上那两道刀芒,在这电光火石间,李青想也未想,将身一弓,如一张大弓般一弹,一道金色箭光如电而至,正击在后面一柄匕首上,那匕首被这一撞,立时改了方向,又与另一柄匕首交击,一取风刃,一取怪物。 为首的怪物正自得意,忽见一道赤红色刀芒凌空斩下,再想躲闪已然不及,只得挥爪迎击。 经这一阻,少年已赶至少女近前,伸手接了匕首,反手刺在怪物身上,那怪物吃痛,凶性更增,怒声咆哮,冲向怪物群中。少年自怪物背上俯身一捞,已将少女揽在怀中。 那少女见中年人独战群兽已有些吃力,心中正焦急,忽觉腾云驾雾一般,眼前已出现一名少年,少女下意识便要拔刀,忽然迎上少年的目光,澄澈、焦急、坚毅,却没有半分畏惧。少女不知怎地,一颗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仿佛漂泊在外的游子忽然望见夜归的灯火,虽然那不是家,心中仍莫名温暖。 少女就这般迷迷糊糊中被那少年揽着,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呼喝声、咆哮声、刀尖刺入皮肤的声音、哀嚎声,种种声响都遥远的如同在另一个世界。忽然四周一片寂静,少女一怔,猛然惊醒,这才记起自己还在那少年怀中,立时如受惊的小兔般跃起,涨红了脸庞,垂手立在一旁,一双眼睛不知望向哪里才好。 忽听大笑声响起,少女好奇的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两条大汉正相峙而立,其中一黑脸大汉正笑着说话:“令狐兄弟,当年猎狼山一战,整整十五载未见。前些年听说殷帅军中生了变故,还想着咱们或许今生都见不着啦,不想今日在这深山野林倒撞见了。既然是故人,那劳什子的物件不要也罢。走走走,咱们找个安静所在喝上几杯”,说着口中响起啸声,那些怪物似乎得了号令,一股脑四散而去。 另一红面汉子并未答话,只是低头认真望着少年。少年有些不明所以,低头左摸摸、右看看。 “令狐兄弟,你这儿子也是条汉子,小小年纪便能自鹿蜀口中救得人去,身手、应变、勇气、决断缺一不可。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黑脸大汉望着李青,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欣赏之意。见霍长风仍未说话,不由有些不快:“我说令狐兄弟,莫不是多年未见,看不起哥哥?还是担心着孩子?若是前者,哥哥二话不说,转身便走,若是后者,兄弟大可不必担心,这方园数里都是这鹿蜀的地界儿。况且有这丫头在,正好让他们亲近亲近。” 少女听到这里,才注意到那黑面大汉身旁站了一名女娃,也是七八岁年纪,一身白毛皮褂子,衬着天青色的双排扣劲装,粉嫩嫩的小脸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少年,娇艳的如同三月的桃花。少女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意,但转瞬变化为叹息,偷瞄了少年一眼,只见少年也正望着那女娃笑了一笑,少女只觉双眼有些发酸,拼命将头扬起,心想自己终究不久于人世,何必还要徒增牵挂?虽然这样想着,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一滴滴顺着眼角摔落在地面。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六章 灵犀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见对面的女娃生的好看,不由多望了几眼,却忽然瞥见绿衫少女落下泪来。 李青还当那中年人为兽群所伤,急忙向林外望去,却见兽群已然不知所踪,那中年人正向这里疾奔而来。 “喂,你阿爹没事的,我爹已经遣散了兽群,那鸟我也不要啦,别哭啦。”那粉嫩嫩的白衣女娃抓着少女的手,脆声安慰着,正递了一方手帕到少女面前。 少女见女娃上前,忙抹了眼泪,将手挣了挣,见没有挣脱,便转头望向别处,并不理会。 “好姐姐,还生我气呢,我就是喜欢那鸟,其实你不给我,我也不会伤到你们的。”那白衣女娃低声辩解,只是自己也有些没有底气。 见女娃默不作声,忽然展颜一笑,望向李青,“喂,你是她的小郎君吧?我们一起做个游戏吧?” “喂,你别胡说,我、我不认识他。”绿衣少女听到女娃所言一时大囧,忙伸手扯扯女娃,却偷偷望着李青,面上微微发红,却不见半点恼怒神色。 “莲花!”李青正要说话,忽听林外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那中年人已如一阵风般刮了进来,手中提着剑,望向四周,见只有两个小童,神色略缓了缓,也不理会二人,只是焦急的打量少女:“莲花,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头晕不晕?是不是想睡觉?” 绿衣少女还未答话,那女娃已开了口:“叔叔,你放心吧,莲花姐姐好着哪。” 中年男子见少女点了点头,似乎松放下心来,转身望向李青,一揖到地,连声称谢。 少年长这么大,从未有长辈向自己行礼,一时慌了手脚,只是连连摆手,向一旁躲闪。便是方才面对那许多怪物,也未曾这般惊慌,看得旁边女娃笑出声来。 中年人行了礼,见李青的模样,也露出笑意,轻声问道:“小英雄,这里只有你一人吗?你家长辈去了哪里,能不能帮叔叔找来?叔叔也好当面感谢。” “他们去喝酒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待李青说话,那女娃已脆生生应道,仿佛只是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原本中年人见林中只有两个小童,还当他们是兄妹,长辈不在,想必是应敌去了。正想问明情况,也好赶去援手,此时听说正在饮酒,看来不止一人。自己与人素不相识,今日受了这般大恩怎能不谢过便走,只得立在原地暗暗调息,等着恩人现身。 女娃见几人都不说话,林中寂静了下来,一时有些无趣,望望李青,又望望少女,犹豫了片刻,轻轻挨到少女身旁,扯了扯少女衣衫:“莲花姐姐,能不能给我看看你那只鸟?就看一眼,我保证再也不打它的主意。”女娃举起一只粉嫩嫩的小手发着誓言,看上去极为熟练,想是这样的誓言平日里并未少发。 绿衣少女有些不愿,忽见李青也好奇的向这边张望,这才省起自己还未曾向恩人道谢,忙整了衣衫,轻轻上前向李青施礼。 李青原本听那女娃所言,心中也是分好奇,正等着少女拿鸟出来,好见识见识,不想这少女竟也来向自己行礼,只得压下心中好奇,赶忙理了理衣衫回礼。 “尚未请教恩公姓名?”少女声音轻柔,像极了这林中歌唱的鸟儿,说不出的好听。 原本李青还有些不耐,想着应付应付,赶紧看鸟,这时听了少女的声音,不知怎么,心忽然就静了下来。这会重新整了整衣衫,再行一礼,柔声回答:“李青,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少女见李青问起自己姓名,面上又飞起红霞,垂首答道:“白莲花。” “喂,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女娃见二人你一礼我一礼,半晌没完,早已不耐,忍不住上前催促,仿佛刚才想要抢夺那鸟的是别人一般。 李青起初对那女娃唆使众怪物攻击,抢夺灵鸟,心中十分愤怒。但见长风叔与那汉子熟识,那汉子言语间颇为爽直,并不向肆意夺人财物的恶客,又见这女娃机灵可爱,心中愤怒已消失大半,此时听女娃催促,也不禁期待起来。 少女与李青相识,心中莫名欢喜,连带着看那女娃也顺眼了许多。回头看了眼中年人,见并无反应,转过头来冲二人一笑,伸手向空中一指。李青和女娃顺着少女手指方向望去,一只绿嘴赤羽的鸟儿正扇着翅膀,长长的蓝尾在空中飘荡,像似两条彩带,煞是漂亮。 这鸟儿绕着少女飞了一周,落在少女肩上,用翠绿色小嘴轻轻啄了啄少女的衣领,侧着头打量李青与女娃。忽然飞起,来到李青身边,也绕着李青飞了一周,停在李青肩上。 李青见这鸟生的十分漂亮,心中喜欢,又见鸟儿与自己并不生分,忍不住伸手去摸。才触及羽毛,那鸟突然闪电般啄了一口,箭一般逃了回去。 李青痛呼了一声,手指已滴下血来。少女轻喝了声:“彩儿”,忙伸手取出手帕上前给李青包扎,双目中又闪出泪花,惹得李青一连声的道歉,少女却只是不语。 女娃是第二次见到这鸟,上次见还是在老龙岭的山中,女娃自小生在大漠,只是近两年才随阿妈来到爹爹身旁,哪里见过这般可爱的鸟儿,忍不住向爹爹央求。 拓跋信平日里陪伴女儿极少,心中愧疚,听到女儿要求,哪里还有不满足的,只是那鸟儿速度太快,十分难捉,父女二人一路追至此处,不想这鸟儿竟被少女收去。 拓跋信行伍出身,性子粗野,想着制服少女二人,得了鸟儿送给丫头,只消不伤二人性命便是。不想竟遇到李青叔侄。 女娃原本觉得这鸟儿又漂亮、又可爱,心中爱得紧,不料却这般凶猛,不由心中打鼓,有些不敢上前。 少女自幼与这鸟儿相伴,平日里最是乖巧、懂事,今日也不知为何发了性子,正要将鸟儿收回,忽然空中飘来一朵乌云,转瞬间山林便暗了下来,四周又起了风,眨眼间便狂风呼啸。那鸟儿清啼一声,双目死死盯着天空。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七章 中秋佳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狂风刚起,中年人便睁开双眼。天空中一声嘹亮的鹰啼响起,一只巨大的苍鹰出现在山林上空,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下方,冷漠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兴奋。那苍鹰清啼一声,正要俯冲而下,忽然背上羽毛根根乍立,双翼一扇,不降反升。 李青正有些奇怪,轰然林中响起一片隆隆声,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许多林木纷纷摧折,一颗房屋般大小的头颅正缓缓接近,两只车轮般的眸子忘了众人一眼,目光中不带半丝情感,不待众人反应,那头颅越升越高,顷刻便探出林外,与那苍鹰相互凝视,巨大的身躯缓缓游动,口中长舌吞吐,发出尖锐的声响。 中年人持了长剑,将三个少年护在身后,双目紧紧盯着两只巨兽。李青此刻也掣出匕首,凝神以待。 苍鹰绕着大蛇越飞越疾、那大蛇身躯虽巨,却极为灵活,无论苍鹰飞到哪里,巨大的蛇首总是面向苍鹰。苍鹰似乎有些不耐,忽然长啼一声,双翅一收向大蛇扑击而至,巨大的蛇首向旁一闪,露出如长矛般的毒牙。 李青紧紧盯着两只巨兽,丝毫没注意两个女娃正轻轻扯着自己的衣角。 “呼—”众人谁也未料,两只巨兽眼看便要碰撞在一起,异变陡生,那巨大的蛇首陡然调转方向,与那大鹰一起呼啸着向众人袭来。 中年人低喝一声,手中长剑一引,无数剑光闪动,林间忽然升起濛濛清辉,潺潺的溪流声响起。那大鹰与巨蛇一触及清辉便惨叫着后退,清辉中有血色光华一闪而逝。 那大鹰吃了痛,啼叫声中满是愤怒,双翅一振,无数青褐色羽毛宛如雨点般射入清辉之中。刺耳的交击声响起,清辉中闪出无数火花,林中也明亮了许多。忽然一股腥臭的气味袭来,无数黄绿色的汁液喷洒而下,李青紧紧盯着两只巨兽,片刻不敢放松,手中匕首赤红色刀芒轻轻吞吐,却见林间忽然升起一轮明月,那些腥臭的汁液被明月一照,立时消散。 大蛇见状大怒,巨大的蛇躯翻滚,搅得周边无数林木纷纷拔地而起,如长矛一般向众人攒射。 大鹰一击无功,立时折返,如箭一般射入云雾深处,这时化为一柄利剑向下坠落,越行越疾,带起滚滚烈焰,随着那些长矛一起撞入清辉之中。那轮明月华光大放,林间忽而起了啸声,一道璀璨剑光自山林深处生出,带着沉重、浩大的气势迎向大鹰与巨蟒。 李青忽然感觉四周一寂,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将双耳震破,下意识闭上眼、捂住双耳,再张开眼,哪里还有大鹰、巨蛇,只有那少女扶着中年人,颓然坐倒在地。 李青和女娃见了连忙上前,中年人脸色如金纸一般,但神智依旧清醒,此刻手中仍握着剑,不肯松开。见了李青二人并未离去,似乎很是开心。 李青见中年人面色虽然难看,但仍旧可以说话,心中略定。忽然想到方才那大鹰、巨蟒与中年人争斗这般激烈,怎地长风叔与那大汉竟未出现,莫非也生出什么意外? 李青有心去寻,但见这中年人显然受了重伤,若是自己离去,再有凶兽找来,这两个女娃岂不要葬身兽口?李青正左右为难,却听到林外响起谈笑的声音,两条大汉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闯入。 入了夜,初秋的山林有些寒冷,两个女娃拾了柴,准备生火,被李青劝阻。白日间李青将那大鹰剥洗了,所幸那鹰体型巨大,鹰皮铺在地上,足够几人御寒。半夜 中年人愈发虚弱了,两条大汉又睡得正香。李青只得去寻水、采药,一夜未睡。 天光大亮,霍长风先行醒来,见李青红了眼睛守在一名中年人身旁,两个女娃依在一侧,已沉沉睡去,心中不由轻叹。起身到包袱中取了粒药丸给中年人服了,见呼吸渐稳,这才轻轻拍了拍李青,让他去睡了,自己望着中年人陷入沉思。 眼看便是中秋节了,甄玉兰每日都要到村口张望,李大力嘴上不说,心中何尝不急,最近几天进山的猎队也不去了,只是在家中晾晒那些兽骨、草药之类。 这一天夫妇两人照例在家拾掇东西,忽听村口方向有些嘈杂,忙放了手中活计,疾步奔了出去。只见许多孩童拥了几人自村外而入,两条大汉牵着一匹锦毛骓,马背上坐了一名中年人,面色暗沉,几次下马都被牵马的大汉所阻。马后面跟了三个少年,其中生得高大的少年正与村中几个少年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直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旁边跟了两个少女,绿衣的有些腼腆,只是低头摆弄衣襟,有人问起才抬头回答一二,一双眼睛却不知看向哪里才好。另外一个粉嫩的女娃则很是活泼,这会儿正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得兴起。 李大力夫妇远远便看出是霍长风和李青叔侄二人,只是另外几人却不识得,心中还有些奇怪长风兄弟怎会带了生人来到村里? 中秋夜,演武场上燃着许多松烛,一堆堆篝火上架着烤的金黄的牛羊,许多人影来回奔忙,米酒、松子糕、油饼、馍馍、马肠子、大锅的鱼汤飘着碧绿的葱花,整个演武场都被烟雾和香气笼罩,人们笑着、跳着、闹着、叫着,孩子们相互追逐,手里拿着大人做的各种玩具。 霍长风、陪着那黑面大汉和中年人一起饮酒,李大力则带着十来条大汉给村中各家各户分发从县城采买回的油盐、点心等物。 一回来,李青便立时变身李大帅,一众跟班又聚集在身旁,白莲花被那叫苏婉的粉嫩女娃带着与村中孩童厮混了几日早已熟识,此时也跟着众孩童满村乱串,玩的不亦乐乎。 将近亥时,李青借口去找吃食,招呼了白莲花、苏婉并馒头等跟班,偷偷带着各种吃食向村西摸去。 这两日白莲花和苏婉也颇得笑伯伯喜爱,时不时与众人一起玩耍,说也奇怪,白莲花经了这几日无忧无虑的疯玩,脸色似乎好了许多。摸出村口,见左右无人,几人轻车熟路沿着延水河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了蟒回头,只是今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老头踪迹。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八章 异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众少年将蟒回头寻了个遍,仍不见那老头的踪迹,众少年疯了半夜,这时停下来,一时都有些饿了,李青想着村子里今日必定又是个通宵,左右无事又带了吃食,不如接着夜风,听着涛声,给众人烤些东西来吃。众少年原本寻不到老头,正有些无聊,此刻听了李青所言,都欢呼雀跃起来。 白莲花自小身处深闺之中,除了两个个婢女,平日里连个玩伴也没有,这几日与这些少年疯在一起,只觉得从未曾如此开心。这时又听李青要在这山野之间野炊,大感稀奇,先前的疲累一扫而空,也拍着手叫好。 少年们平日里与那老头时常猎些鱼、兽烤来吃,早已轻车熟路,拾柴的拾柴、生火的生火,剥洗的剥洗,忙的不亦乐乎。苏婉从未曾干过这些活计,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二丫在旁看了,端了些松枝、鱼肉过来,教二人如何腌渍、如何剥洗、又如何穿在松枝上才最易烤制,三个小姑娘边做边聊,银铃般的笑声在夜风中飘荡。 忙了小半个时辰,熊熊的火光、柴火爆裂的声音、烤鱼的香气、众少年的笑声便充斥着这小小河湾。白莲花与苏婉一面烫的呲牙咧嘴,一面又不忍放手,直吃得满嘴流油,小脸儿被烤焦的松枝染得一道道像极了偷嘴的猫儿,一抬眼,指着对方笑弯了腰。 “轰隆隆——”天边传来雷声,李青仰头观望,月朗星稀,不见半点云彩。不过山中天气原就多变,李青连忙招呼众少年收拾器具,填了火,急忙向村中奔去。 才下了山坡,雷声已然近了许多,远处传来呼喊声,是李大力的声音,李青连忙纵声回应,几道人影闪电一般奔到近前,一手一个抄起众孩童向村中奔去。 李青自打习武以后,父亲便再没有这样抱过自己,平日里有什么事也会喊李青一起商议,这让李青越发觉得今日有些不同。才进了村口,一道闸门轰然而落,村中精壮各持兵刃向寨墙上奔去,便是妇女孩童也各自推着装有圆木、巨石的车子急急地在村中行走,人们的面上满是凝重而急切,哪里还有半分节日的喜气。 李大力将李青放下,将平日带在身上的虎牙项链替李青带上,拍了拍李青肩膀,头也不回的大步行去。李青此时正与二十几名少年聚在一起,面前立着一名红面大汉,正是霍长风。 “诸位,”霍长风望着眼前的少年们,这些少年追随自己习武已有几年,虽说个人资质不同,但这里的少年大都参加过猎队,流过血泪,都是好样的,只是过了今日还有几人能站在这里?霍长风强自定了定神,这才开口:“刚刚村子附近发现许多凶兽,这些凶兽前进的方向正是咱们村子,大家多年习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守护自己的亲人不受伤害?为这世间讨一份公理?今天保卫家园的时候到了,但这不是逞一时血勇的时候,一会儿大家听我指挥,在这里的都是可以交托性命的兄弟,彼此之间要无条件的信任,明白了吗?” 站在这里的少年大多面对过凶兽,此时并不如何紧张,反倒有些兴奋,一个个握紧了兵刃,轰然应是。 众少年紧随霍长风登上城头,远处黑暗中一只龙首狼身的异兽正与两只怪物拼死搏斗,翻滚着向众人而来。 “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一排箭手越众而出,各自在垛墙前站定,紧握着弓箭盯着前方,几架巨大的床弩缓缓升起,数丈长矛闪着寒光遥指着远方。霍长风握着长锥站在最前,夜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伴随着三只怪物越行越近,数十只凶兽紧随在三只怪物渐渐身后。李青紧紧盯着那三只怪物,与那龙首狼身异兽搏斗的是一只双首恶犬,令人错以为是三兽混战,这恶犬两颗头颅一青一红,无数火焰、风刀自怪物口中喷出,肋下生着两对翅膀,翻滚间两对肉翅将山石、林木切割的片片碎裂。那龙首狼身的异兽巨大的龙口紧闭,只以四支利爪迎敌,此刻身上已是血迹斑斑,眼看不支。 紧随在侧的七八只凶兽紧紧盯着战团,有按耐不住的想要靠近的,被那恶犬流淌着岩浆一般涎水的巨口一吼,又瑟缩的退了回去。那龙首狼身的异兽虽只凭四只利爪迎敌,周身浴血,但那恶犬竟硬是拾掇不下,两兽翻翻滚滚,转眼便利村寨只有一箭之地。 锵——,一阵清越的金属交击声响起,无数箭矢雨点般罩向众兽,几只巨大的闪着寒光的长矛紧随其后。 恶犬赤红色犬首怒声咆哮,后方凶兽中飞起一只巨大的蝴蝶,这蝴蝶五色斑斓,此时正展开双翅轻轻扇动,漫天的箭矢飞到近前忽然变了方向朝四下里攒射而去。下方众兽似乎对蝴蝶很是放心,对这漫天箭矢瞧也未瞧上一眼,只是盯着场中战团。蝴蝶见箭矢改了方向,正要返回,数支闪着寒光的长矛已到了近前,蝴蝶似乎并未觉察到长矛,一时有些慌乱,巨大双翅猛烈扇动,但长矛太过巨大,只略偏了偏,依旧狠狠向下方刺去。 恶犬一只青色犬首猛然抬起,咆哮声中,无数青色的风刃飞旋着斩在长矛之上,数丈长的巨大长矛顷刻寸断,一根根掉落。 龙首狼身的异兽趁恶犬分神,不顾赤红色犬首口中猛烈的火焰,猛然挣脱战团,四只蹄爪踏动,顶着烈焰冲出,直向村寨而来。 “咚—”一阵鼓声响起,无数巨石雨点般倾泻而下,那异兽毫不闪避,已被灼烧的焦黑的身躯立时皮开肉绽,但那异兽浑然未觉。身后恶犬与那数十只凶兽衔尾追来,却被巨石所阻,与那异兽渐渐来开距离。恶犬似乎极为焦急,巨大的犬身燃起烈焰,脚下卷起狂风,再也不顾那些巨石,利箭一般朝异兽冲去。 馒头与众少年一起站在城头,已看得呆了。不知怎地,似乎被那异兽的举动所震撼,馒头在心底暗暗呐喊,“快点、再快点。” 异兽似乎觉察到身后危险正迅速逼近,焦黑的狼身猛然一震,那漫天的巨石忽然改了方向,纷纷向异兽自身射来,那异兽四蹄踏动猛然跃起,无数轰鸣声中,借着巨石击打之力向着村寨扑击而至。 霍长风正立在众少年身前,见那异兽袭至,猛然大喝一声,手中长锥疾刺而出,急切之间,霍长风毫无保留,那长锥所经之处带起一道黑色火焰,细看之下原来是空间承受不住长锥威势,片片碎裂,露出深邃的虚空。 馒头正为那异兽紧张之时,忽见那异兽腾云驾雾而来,巨大的眸子正迎上馒头的目光,那眸子里有恳求、有哀伤、有决绝、也有希望。馒头在这一瞬间忽然读懂了异兽的心意,下意识的用力点了点头,那异兽忽然张了口,一道电光一闪而逝,馒头仰天而倒。众少年正看得心神激荡,忽见同伴倒地,忙抢上来将馒头抬置一旁。 那异兽喷出电光,如释重负,眼见长锥攻至,急切间张开龙口竟将长锥吞了进去。霍长风也未料到这怪物竟会吞噬长锥,立时舍了长锥,身后赤金色双翼展开,无数闪着寒光的翎羽波涛般起伏。众少年望着这一幕深深震撼,正是荒牛六式中的庚金翅,平日里虽常听霍长风讲述,但并未有谁练成,今日一见竟这般威猛。那巨大双翼一收,化为旋转的长锥破空击出。 异兽吞了长锥却未再进攻,反而调转身向那恶犬而去,那恶犬见到龙首异兽喷出电光,已然愤怒欲狂,两只犬首喷吐出一柄青红色长刀一闪而逝,那龙首异兽四只蹄爪无声断落,大蓬大篷的鲜血喷涌四溅,异兽厉声怒吼。恶犬四只腥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四翼展动,扑击而至。两只狰狞的犬首正要咬下,那龙首异兽猛然张口,一柄漆黑长锥划破空间隐入那恶犬口中。恶犬突然受此一击,微一愣神,赤红色的犬首已轰然炸裂,恶犬厉声悲呼,巨大的犬身轰然坠落。那龙首异兽此刻也不能坚持,随着恶犬向下坠去。 赤金色长锥闪电般刺向异兽,却忽然改了方向,跟随在恶犬身后的凶兽正要上前,却被最前方雄狮一般的凶兽厉吼一声,纷纷止步。 恶犬极为悍勇,虽失了一只首级,落地之后却不逃走,反而仍旧冲向龙首异兽,异兽失了蹄爪,已然无力躲避,被恶犬一口咬在脖颈处,骨骼断裂的声音清脆可闻,巨大的龙首发出不甘的咆哮,声音渐渐微弱。 忽然那恶犬弃了异兽,转头向空中咆哮,一轮粲然金光从天而降,轰鸣声中,巨大的犬身抛飞而起,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影随形,轰鸣声连续不断,犹如天边的炸雷,忽然天地俱寂,一条八尺大汉正拖着一条巨大的犬尸立在异兽身旁,那异兽艰难的抬起龙首望了望,又缓缓垂了下去。 远处黑暗中众多凶兽缓缓后退,终于在雄狮的厉吼声中渐渐远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十九章 馒头的新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眼见着众兽退走,众人七手八脚将馒头抬至村长家中。霍家村避世而居,村民大多略通药性,寻常头疼脑热自己便可打理,只是今日这少年病症极怪,周身上下不见半点外伤,脉搏也平稳有力,但任凭众人如何尝试,就是不见醒来,只把霍大山与张翠花急得团团转。如今众兽退走,便急急将少年送到村长家里。 老者挥退众人,屋中只有少年独自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宛如睡着了一般。老者将手搭在少年脚踝上,闭目良久,仔细体会着少年经脉的律动,忽然一道青色灵气沿着悬钟穴蜿蜒而上。老者知晓少年并未开脉,因而极是小心,那青色灵气细若游丝,循着少年经脉缓缓前行,老者面上渐渐露出惊讶神色,这少年经脉坚韧、宽阔,所经穴室也大多温润、厚实,肌肉、骨骼也较同龄人壮实许多,只是这般体质却全无气感,实在令人惋惜。灵气一路向上未见半分异常,忽然前方阳白穴中闪出耀目的光华,青色灵气行至阳白穴前,老者感受到一波不同于少年的律动,青色灵气小心翼翼前行,轻轻探入少年阳白穴中,只见穴中无数电光缭绕,电光中一枚白金色的珠子正缓缓转动,每转一次,便收缩一次,好像在呼吸一般。随着珠子每一次收缩,周遭的电光便被吸入一分,那珠子似乎也变得更亮了一些。饶是老者见多识广,这般诡异的情景,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见这珠子虽在少年体内,但似乎对少年并没有什么伤害,老者不敢随意尝试,只得慢慢收了灵气。 出了房间,老者只说少年并无大碍,但还需留在这里观察几日,嘱咐霍大山夫妇安心,过几日待少年好转便会送回。霍大山夫妇见村长这么说登时放下心来,只是连声感谢,欢欢喜喜走了。 众少年平日里时常聚在一起玩耍,突然失了馒头这个玩伴,只觉得平日里最是有趣的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终日里一波波来村长家探看,只是任凭如何央求,始终不能见上馒头一面。 这一日,村长照例给少年全身涂抹了药膏,这药膏是村长师门秘传之法,培元固本最是有效,只是这药膏药力霸道凶猛,若无一定修为或受了极重的伤势,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村长这两日见那珠子已将穴室中电光吞噬一空,竟开始吞噬少年的精血,只是任凭村长如何尝试,始终无法将珠子移出,而少年又全无灵气,这般下去哪里还会有命在。无奈之下只得试试这秘法,不料少年虽失了精血,对这药膏却全无不适,吸收起来如同鲸吞龙吸,几日下来老者多年存货便用去大半,少年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那珠子也愈来愈大,变得有几分透明起来。 经了这场兽袭,白展与拓跋信便又留了几日,见村子慢慢恢复了安宁,便向霍长风告辞。只是去寻两个女娃,这两个女娃却凭你怎样劝说,只是不肯,细问之下才知二人记挂着玩伴,定要等馒头无事方肯离开。白展、拓跋信也不强求,左右无事也参加了猎队一同进山,自从这二人加入,村中的猎物便入流水般涌入,直将众村民忙得无一刻得闲。 这一日,村长家的门轻轻开启,老者领着一名少年自屋中走出,这少年足有近八尺身高,胖嘟嘟的面庞、胖嘟嘟的身子,胖嘟嘟的双手正抱着一只小兽。那小兽通体玄黑,似一只刚满月的小犬,毛茸茸一团,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 众少年这几日即便是玩耍也不离村长家左右,此刻有眼尖的呼喊一声,立时便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将胖嘟嘟的少年问得不知回答哪个才好,只是憨憨的笑着,眼中却全是泪光。怀中那小兽忽见了这许多人,将小脑袋一个劲的向少年怀中拱去。 二丫在一旁见了这小兽,哪里还能忍得住,立时便要来抱,那料刚触及小兽皮毛便尖叫着退开。众少年听得呼声一起望向小兽,只见这小家伙周身毛发乍立,丝丝电光游走,正露出如同米粒一般的犬牙发出细声的咆哮。胖嘟嘟的少年见状连忙轻抚小兽,柔声安慰着。那小兽似乎能听懂少年说话,渐渐平复了下来。少年这才将它轻轻放到妹妹怀中,一时众少年纷纷上前与小兽玩闹,倒将这胖嘟嘟的少年忘到一旁。 这一日,卯时刚过,李青便急急忙忙起来,前两日笑伯伯归来,村里几个大帅便收拢旧部,重又开战。白莲花与苏婉两个女娃自然归到李大帅帐下,今天李大帅便要带着扩充后的军团与张二狗决战。 草草洗漱了,李青抓起衣服准备去练武,忽然自衣襟中掉落了两件事物,李青一愣,拾起来细看,一件是一把匕首,雪白的砂皮外套上绣着一朵莲花,精致小巧。这匕首李青并不陌生,那日在林中救出白莲花时便见她握在手中,只是怎会到了自己这里?李青想着将匕首收好,待会见到人也好完璧归赵。另一件却是一面青铜圆牌,正面刻着一座大山,寥寥几笔便将山势的雄浑与险峻勾勒而出,气势磅礴、扑面而来。背面是一只青鸾,振翅欲飞,旁边刻了一个婉字。这面圆牌李清却从未见过,心中有些奇怪,便去找母亲询问。 甄玉兰正在厨下忙碌,见李青进来,已知儿子来意,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迎上来,望着儿子:“你是来问这圆牌从何而来?” 李青见母亲问也没问便知道自己来意,忙点了点头。 “昨夜你拓跋叔和你白叔带着莲花与小婉已经离开了。这圆牌和那匕首便是两个女娃送你的,留个纪念。娘也将你的灵猫香囊送与了莲花,你长风叔将灵猫皮毛拿去制成皮甲送给了苏婉。”甄玉兰说得直接,这少年这两年虽经了些历练,但从未曾离了自己身边,也未曾体会过分别的痛苦,但有些事无法回避,或早或晚总需面对。拓跋信与白展选择深夜离开,也是不想孩子们当面道别太过伤感。 李青微微一怔,虽然他早已想到两个伙伴不能久留,但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仍怅然若失。这一天练武场上的少年宛如梦游一般,这些山村少年自小便在一起长大,从未经历过离别,如今忽然面对,心情难免低落,霍长风今天格外和善,不但没有半分不悦,更破天荒的早早结束了训练,给众少年讲起山外的趣事,少年们围拢在一起,双目渐渐放出了光彩。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章 初到定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腊月二十三,小年,今天霍家村格外热闹,前几日一场大雪将进山的道路彻底封了,村民们左右无事,便三三两两走家串户,扯闲篇的扯闲篇、喝酒的喝酒、下棋的下棋。 李青在屋里点着火炉,馒头、二丫、大鼻涕围了火炉坐了,转过年,大鼻涕便要去县里参加县学的春试,大鼻涕父亲早年在山中打猎是摔断了腿,母亲前两年又染了湿寒的病症,一家人全靠大鼻涕参加猎队分些吃食度日。虽说众乡亲每每故意多分些猎物,但又被大鼻涕退了回来,任凭如何劝说,只是坚持不受,众乡亲颇为无奈。这次知道孩子过了年便要春试,一起聚拢些财物,嘱托李青几人务必说服大鼻涕带上,毕竟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若真有了难处,没有钱财如何是好? 几个少年已劝了一个晌午,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这才好歹是让这倔强少年勉强应承了下来。 转眼过了年,离考期还有月余,白莲花便早早来到村子,催着众少年启程,说是趁时间还早,可以到她家去小住几日,逛逛定边县城,再去鄯无参加考试,这两座县城同属落叶城,相距不过百十里路程。这几年白莲花一年中总要来个两三次,每次前来都是白展接送,唯独这次只是独自一人,众乡亲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白展路过此地,因有要事,便将她独自放了下来,说是回去时便和几个少年结伴而行。众少年与白莲花早已熟识,又都未曾去过县城,如今听了白莲花邀请,一个个都活泛了心思,都想着早早启程。 经了几年前那场兽袭,村中的少年都卯足劲习武,几个少年更是勤奋,如今修为大进,在猎队中都可独挡一片。只有二丫有些偷懒,自打庚金翅练成,便有事没事去掏鸟蛋,好似练这庚金翅便是为了鸟蛋,只是二丫比几个少年都小,又不用去山里狩猎,也没人管她,只是愁坏了母亲,想着再过几年要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嫁得出去。 几个少年与家中大人说了,大人们聚在一起商议,孩子们毕竟大了,几个少年已经十五、六,最小的二丫也有十三了,常年练武,身高并不比村里的叔叔、伯伯们短,出去见识见识也好,正好顺路送莲花回去。 少年们得了大人同意,兴高采烈的收拾行囊,几个母亲唠唠叨叨直送了数里,方两步一回首的回转。 众少年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心里着实兴奋,一路上连平日见惯的山色也变得明媚起来。出村走了十余里,原本湛蓝的天空忽然便阴沉了下来,狂风乍起,将林木吹得摇摆不休,像似随时都要折断一般。 少年们在山中见惯了这般天气,知道暴雨将至,由李青带着向附近的山神庙奔去。才进庙门,大雨便倾盆而下,白莲花拍了拍胸脯,庆幸大家跑得快。转身正要找个地方休息,忽见神龛下睡了一人,外面惊雷电闪,却丝毫遮不住面里的鼾声。少年们近前一看,原来是笑伯。近年来这老头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便寻不到人,又不知在何处忽然出现。 老头醒来,见到众少年不禁大喜,见庙外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便扯着少年们玩起游戏来。这几年随着少年们日渐长大,修为也日渐有了些根基,越发觉得老头所交的步法十分深奥,每次觉得已经学会,下次再玩仍旧有新奇之处,玩了几年,至今仍是常常输给老头。 老头知道众少年要去县城,也在一旁吵着要去,起初众少年想着此去路途遥远,老头整日只知吃喝玩闹,在村子倒也没什么,若是到了县里还是这般,岂不让人当做疯子,平白给白莲花添许多麻烦,因而,只是不肯。老头见众少年不肯带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游戏也不玩、整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众少年无奈,只得同意,老头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自打带了老头,众人这一路再不寂寞,每日都有新鲜玩法,只是苦了山中鸟兽,时常充当老头的坐骑或玩伴,奇怪的是到县城千余里山路,竟未见到一只凶兽。 这般走走停停,十来日便到了县城。 这县城与几个少年想象中大为不同,两边城墙低矮,有些地方还能看得出修补的痕迹,正中有一处粗石搭建的门楼,上面刻着“定边”两个大字,算是城门,只是城门下的士兵却精神抖擞,这样的大冷天,依旧一身青色甲胄,手中持着枪矛,标枪一般立在两旁。门楼上有兵士来回巡查。只是进进出出的百姓却鲜少有被拦下盘查的。 几个少年从未见过军兵,都有些拘谨,被白莲花领着规规矩矩的进了城。老头却瞧着稀奇,偏要凑到近前,那兵士站在那里,任老头如何观赏把玩,只是不动。众少年回来急忙扯了老头进得门去。沿着城门是一条小巷,不过百十米长短,两侧一排排房屋都紧闭了门户,李青一路看去,这些门户都积了许多灰尘,象是已许久无人居住。 李青心中好奇,低声询问白莲花,原来这是县君简大人的意思。定边是边境小县,这几年在简大人治下,已安定繁荣了许多,但仍旧无力大规模修缮城防。连年战乱,这边境小县十室九空,这两年许多逃散在外的百姓听说家乡宁定,又渐渐返回家园,但仍旧空了许多房屋,简大人便将城边的百姓迁到靠近城中居住,战时这些城边的街巷、房屋便会成为御敌的阵地,李青听了心中大为叹服。 绕了两条街巷,前面是一道拱门,过了拱门迎面是一幢两层的酒楼,这酒楼第一层通体由粗大石块垒就,只有二层才是木质结构,只是窗子都十分窄小,也不知这酒楼的老板为何要这般设计。 几个少年连日赶路,到这定边县已过午时,霍展鹏已将几人包袱中所剩的油饼一并吃了,但腹中仍旧雷鸣般响动,此时见了酒楼,双腿便有些不听使唤。白莲花走在最前,听到馒头腹中响动,微微一笑,向众少年招呼:“这酒楼别看简陋,但这里的汤饼却在咱们定边都是数一数二,正好我也走的累了,要不要在这里歇歇脚,顺便尝尝这里的汤饼?”话音才落,一道身影急速闪过,众人进来时只见馒头已然坐好。对这胖嘟嘟少年的饭量,几个伙伴早已习惯,自打得了那小兽,馒头的饭量便一天比一天大,修为却也一日更胜一日,那小兽这些年走东串西,村里的人家几乎吃了个遍,可就是不见长大,这些时日也不知怎地,自打离了村,这小兽便躲在馒头体内,再也不肯出来。 不多时,小二便将吃食流水般的送上来,刚出锅的大块羊肉配着蒜汁和红彤彤的蘸水一并端上,香气十足,却毫无腥膻之味。几个青花大碗盛着清澈的羊汤,配着洁白如玉的面片、碧绿的葱花、酱红色的卤肉片,小二又用大瓷碟装了满满地辣油放在正中。羊汤的香气配上面香、葱香、肉香被辣子一击,沁人心脾。在这数九寒天,几个少年直吃的大汗淋漓、通体舒畅。笑伯更是眉开眼笑,欢喜的不行,临走还包了几块羊肉、揣了几张饼。 吃饱了肚子,馒头将几人的包袱一并扛了,大步出了酒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而笑。 酒楼前是一条宽阔大街,名叫府前街,县府便在这条街上,白莲花带了众人沿着长街行走,两旁开了许多店铺、酒肆、医馆、客栈,只是白莲花这一路走来许多铺面并不熟悉。 众少年与白莲花相识已久,知道白莲花身体有恙,平时很少出门。于是见她哪个店铺说的多些,便一个个来了兴致,问东问西,若是哪个店铺面前少女有些踯躅,众少年便脚步快些带过。少女与他们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心意,一路听着众少年欢言笑语,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不时也插上几句。 过了县府,前面便是县学,两处都是这定边最为重要的所在,却也都是一般简单朴素,县府只是座三进院落,除了大堂,便只有十几间房,好在县君简大人仍独自一人,并无家室,这县府虽不宽敞,倒也够用。县学占地大些,除了大门那副楹联和牌匾时常打理、描画显得气派一些,其它各处用料虽精良,装饰却极朴素。 霍大猛站在县学之前,矗立良久。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一章 上元灯会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几个少年一路笑闹着穿过柳树斜街、折花巷,过映月桥,来到一处院落前。白莲花上前拍了拍门,一名长衫老者开了门,一见是白莲花,立时满面笑意:“是小姐啊,这几位想必就是霍家村的朋友吧?快请进,快请进。”,老者将身子侧在一旁,一连声的相让,显得很是热情。 “这是福伯,”白莲花笑着跳到老者身边,挽着老者手臂向众人介绍,“我父亲和兄长时常不在,平时都是福伯陪着我。” 众人连忙上前见礼,老者面上笑容更盛。将众人领到堂中,上了茶点,老者这才离去。整座宅子,除了老者和两名仆人、婢女,并没有他人,显得有几分冷清。进了房中,二丫便吵着要与白莲花同住,这几年白莲花和苏婉每次到霍家村都是与二丫同住,几个少女亲近的如同姐妹一般。众少年知道白莲花身子弱,放了行李,纷纷直呼乏累,连笑伯都配合着众人,和两个少女招呼一声各自回房歇了。 吃过晚饭,夜幕刚刚落了下来,白莲花便带着二丫来寻众人,说是要带大家去看花灯。几人这才省起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几人在村中时常听叔伯们讲起县里上元灯会的繁华热闹,心中早有期待,连忙去换了衣衫。 来到街上,虽说才酉时过半,但此时正值隆冬,天黑的早,四周已亮起灯火。与白日里不同,众人到定边县时已是申时,街上并无多少行人,许多店铺也都闭着。这时人们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又恰逢灯会,都携妻带子、呼朋引伴出来寻个开心。做买卖的也早早出来占了地界,支起铺位,吆喝起来。 今年是武帝登基十年大庆,不只南城花市掌灯,整座定边县城主要街道均悬了各色彩灯。南北大街自崇圣门直通承天门,是定边县最重要的街道。今年是巳亥猪年,一只只姿态各异的小猪立在长街两旁,有带了大红喜帽扮成新郎新娘的,有端了书正在研读的学子,有担了锄头正在赶路的农夫,一只只维妙维肖,十分可爱。两个少女看着新奇,一会和这个拉拉手,一会和那个揽揽肩。这一路上卖胭脂的、卖首饰的、捏糖人的、做小食的,二丫拉着白莲花逐个逛去,不一会儿众人手上便多了几个包裹。 这般行了小半时辰,尚与花市隔了一条街,游人己多了起来,远处一株高大的灯树自重檐后耸立而起,光华将周遭映如白昼。转过街角,两条清溪从南北汇聚,几道小桥横卧溪上,穿了小溪是一处曲折回廊,一簇簇松枝柏叶插成的绿植点缀在桥柱、廊檐。溪上流着荷花灯,红的、黄色、紫的、蓝的,宛如银河繁星,廊下点着一盏盏宫灯,宫灯中有一帧帧画图转动,默默的讲述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白莲花见众人望着溪水有些惊奇,忙上前介绍,这两条溪水名为碧蟾,传说是天上月宫中碧玉蟾蜍所化,便是寒冬腊月,溪水仍旧温暖,从不结冻。众人听了,无不称奇。 笑伯不耐随众人慢慢行走,瞧着四周花灯稀奇,东窜西跳,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对此,众人早已习惯,也不去管他。 “猛子哥,这是什么故事?”二丫指着廊门上挂的第一盏灯望向霍大猛。小丫头虽平日里最黏李青,但遇到学问上的问题总是先想到霍大猛。 霍大猛看了一会笑着说道:“这是说“灯”的来历。相传上古时代洪水肆虐,凶兽横行,人类祖先奋起返击,以保自身安全,不想误杀神鸟,天帝震怒,欲以天火烧杀人类,幸得神女相告,人类便在十三、十四、十五三天燃放爆竹并点起灯火迷惑天帝。” “猛子哥真有学问。”二丫昂着小脑袋,拍着手,小脸儿上满是崇敬,旁边有几个年长的游客也开口称赞,霍大猛立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穿过廊桥,一处花门簇立。若非亲至,任谁也无法相信,这隆冬腊月天竟有这鲜花之门耸立。二丫好奇,偷偷用手拈了拈花瓣,原来是绢花,只是这花不知出自谁手,做得惟妙惟肖,若不伸手触摸,丝毫看不出破绽。 门中花灯处处,彩蝶飞舞,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只蝶灯流转。花灯中有牛郎、织女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有牡丹、腊梅这样人间国色。一处处花灯之下均设有灯迷,只要猜中便可获得一盏小小花灯留作纪念。 “猛子哥,快来看看这个。”二丫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猛子,这边,帮我看看。” “猛子哥,这边” 两个少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两人,李青和馒头两人只得提了包裹,跟在几人身后。 霍大猛提了笔一路跟随。 “嫁人不淑,打一古人名” “夫差” “元宵节后便成亲,打一成语” “大喜过望” “赶在前面,皆成腕儿,打一口语” “头都大了” 霍大猛一路刷刷点点,不多时两个少女都提了花灯。周遭看灯的人见了,许多亦纷纷上前求助。无论锦衣玉带还是布衣荆钗,霍大猛一一礼待,并无半点不同,更兼才思敏捷,一时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远处一青衫男子见了微微额首。 众人满载而归,便是笑伯也不知从何处弄了盏花灯提在手中。几人回到家中时,己月上中天,两个小丫头兀自兴奋的叽喳不休。 “青儿哥、青儿哥。”李青昨夜本回来的便晚,馒头这一夜的鼾声惊天动地,这会儿刚刚睡着,便听到二丫不停歇的叫嚷和拍门声。李青揉了揉眼睛,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好梦就是这般被吵醒,不用问也知道这小丫头又有了好去处,才这般早便起。李青起来洗漱,见馒头不为所动,鼾声依旧,没好气的一把掀了被褥。 李青和馒头到堂上时,二丫正抓着两个包子左右开弓,一见二人连忙搬椅添饭,冷不防被李青刮了下鼻子,小丫头扮了个鬼脸,转回身继续对付她那两个包子。白莲花望着二人,轻轻笑着将盛着酱肉的碟子向李青面前移了移。 吃了一会儿,小丫头先忍不住,匆忙几口对付了包子,又喝了口粥,这才含浑说道:“青儿哥,莲花姐说今天带我们去郊外的善定寺玩,我听说那是咱们青山郡最大的寺庙,香火可盛了,一定很热闹,你们快点吃,那离咱们这足有三十里呢,得早点走。” 吃了饭,福伯早已雇好了车马,几个少年兴高采烈正要出门。迎面见福伯正陪了一白衣少年自门外进来,众人不识那少年,想着或许是白莲花的朋友,正要相询,却见白莲花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双手绞着衣襟,见那少年行得近了,这才低声招呼了一声。 福伯见了众人正要介绍,却被那少年抬手止住,扫了众人一眼,面上并无一丝笑容,听到白莲花招呼,也不答话,只是盯着白莲花看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便扭头负着双手向院中走去。 前几日的雪还未化,昨夜又是一场大雪,马车行得缓慢,众少年见白莲花坐在一旁并不说话,似乎有什么心事,也都把眼望向窗外,车厢中一时陷入沉默。那车把式倒十分健谈,似乎并未留意车中的气氛,一路给少年们讲述定边县的风物、趣闻,众人听得入神,连白莲花也渐渐忘了方才的不快,不知不觉便到了狮鹫峰下。 众人今日起得早,此时尚未到巳时,山路上却已有许多行人,想来都是趁着节日闲暇来次烧香许愿。山路两旁已经摆了许多摊位,卖各种香烛、吃食。 这善定寺信众极广、香火繁盛,只是山路并不好走,时常有信众跌倒受伤,寺里便出资重修了山路。今日又早早派了僧众打扫,因而山中虽积雪颇多,但山路却并不难行,众人一路行来听到的尽是对寺中广信大师赞颂之辞。 山风清冽,衬着四周银装素裹,众人直觉心旷神怡,二丫奔前跑后,与馒头两人互扔雪团,玩的不亦乐乎。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已围了许多人,众人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有一老妇不慎跌倒,一时再难起身。二丫忙分了人群上前,只见一布衣老妇正瘫坐在地,旁边打翻了一只果篮,散落着许多供品、香烛之类。一名蓝衣少女正在一旁低声安慰,见几个少年近前,忙招呼着一起搀扶,那知老妇只是呼痛,怎么也不肯起来。 旁边众人见了,纷纷劝阻,有人提议去寺里找付软榻,也有人提议下山去找郎中,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偏生并无一人上前帮手。众少年虽久居山中,也略知药性,但这种情况从未遇到,一时也没了主意。 那蓝衣少女见状,知道众人对这里并不熟悉,招呼了二丫一起将果篮收好,这才开口:“诸位莫急,这善定寺主持广信大师颇善医道,我们不如将婆婆背到寺中,找大师代为诊治如何?” 众人正没主意,听了少女之言,纷纷赞同。馒头抢先负了老妇,几个少年跟随在侧在一片赞叹声中向山上行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二章 广信大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行人护着老妇向善定寺走去,只一炷香的时间便望见山门。 善定寺坐落在定边县以西三十里的狮鹫峰,山势陡峭,层峦叠嶂,为方便信众,寺里出资建了步道,免去了许多危险。整座寺庙依山而建,又经历代主持不断扩建,如今殿舍众多,鳞次栉比,十分宏阔。 行至山门,只见正门紧闭,只开两侧偏门。门柱上刻了一幅楹联:“心存邪念,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我不拜又何妨?”。众人立在门前,这对联愈读愈有深意。佛家教人行善,却并非为了佛陀自己,而是为了世人得一颗清净心,这才是佛陀给予世人的无上法宝,可惜世人不知,往往舍本逐末。 进得山门,广场上立着一支巨大香炉。炉中香气缭绕,显是有不少虔诚信众前来。香炉左右是钟楼、鼓楼,正前方则是前殿,殿门上也有一幅对联:“渡苦海,终南山里无终南捷径。修等持,香积寺中有香积如来。”又是一语双关之句。殿中一尊大佛,踞地而坐,敞胸露怀正哈哈大笑。四下里四尊凶恶神像正金刚怒目,直击人心。 众人行至大殿,有一灰衣僧人自殿内疾步迎出,见了蓝衣少女抢先打了一揖,“施主远道而来,原该在山门前迎候,只是今日信众极多,事务繁杂,多有怠慢,还望原宥则个。” 那蓝衣少女听了此言,却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小女子在家时常听善定寺佛法广大、香火繁盛,今日一见,所言非虚。我等来的仓促,还要叨扰大师,恕罪恕罪。只是今日有一老人家在山路上不慎跌倒,不知广信大师可有闲暇代其查看一二?” “施主来的正巧,家师刚下了早课,正在禅房中休息,小僧这就带各位前往。”说罢,灰衣僧人引着众人向殿旁回廊走去。 这一路急行,众人不觉如何,白莲花却已汗透重衫、气喘吁吁,众人心忧老妇,一时也未曾在意。 “若非自小有着阴寒之证,自己也可以象大家伙儿一样黎明即起,练些武艺防身,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弱不禁风,几步山路便累成这幅模样?”想着这些,白莲花瞧着众人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众人跟随灰衣僧人穿廊过林,行了有半炷香的时间,眼前现出一座小院,山石垒就的院墙,上面爬满了紫藤,如今正值冬日,却是紫藤花绽放的时节,微风轻拂,似紫色波涛般涌动,阵阵花香袭来,衬着满山满岭的白雪更是令人沉醉忘归。 院墙正中是一扇茅檐木门,也不知经了多少岁月,显得有些斑驳,深褐色的门扉尽显沧桑。门上茅草显然是新近才换过,翠绿欲滴,与山墙上的紫藤花相互映衬,使这小院看起来竟有几许闲适、出尘之感。 众人还未到门前,两扇门扉已轻轻开启,一清瘦僧人自门中缓步而出,一身月白的僧袍,掌间挂了串佛珠,白眉白发、飘然若仙。 “哈哈,曾听简大人提起姑娘,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经年不见,令兄可还安好?”僧人面容清矍,却声若洪钟,显是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 那蓝衣少女见了老僧,不敢托大,疾行两步,打了一揖,“有劳大师挂念,家兄一切安好。今日正赶上上元节,原打算到寺中进香,但县里事务繁多,一时脱不开身,这才让小女子前来。方才在山路上见一婆婆不慎跌倒,冒昧来请大师代为验看一二,不知大师是否方便?” “施主言重了,老人家来佛前进香,受了些伤痛,本寺当然义不容辞,快快请进。”老僧听了少女所言,忙侧身请众人入内。 小院不大,院中一株桑树,高大挺拨,借着树荫放了一方圆几,一张坐榻,圆几上放着一壶清茶、一卷经书,想是众人来时,老僧正在品茶、读经。小院正中是一间青瓦精舍,青色的水磨石墙面,配上青色的瓦檐,砖隙瓦缝间偶有几株花草倔强的迎着朝阳挺立。 众人进得院中,老僧吩咐众人将老妇扶到榻上坐定,自己立在一旁,伸出手搭在老妇腕上,闭目沉思。 良久,老僧抬眼望向几名女子,打了个揖手,“几位女施主,可否有劳将这位阿婆裤脚卷起?” 二丫闻言,当先举着手臂,抢上前去,高声叫嚷着:“我来我来。” 将老妇裤脚卷起,只见左腿已然肿起,二丫依老僧所言用手指在老妇腿上轻按,只见被按压的部位立时苍白凹陷,久久不能回复。老僧见了,微微皱了皱眉。 “大师,婆婆所患何疾?是否方便医治?”蓝衣少女见老僧神色,在旁开口问道。 “施主莫急,”老僧微微一笑,又转身问了老妇平日里有何其它不适或症状。听了半晌,转身取来纸笔不消片刻便开出一张单子,又转身招了一名小沙弥前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沙弥行了个礼,拿了单子转身急行而去。 二丫在旁探过半个脑袋瞄了一眼,只见那纸上写的都是些生黄芪、汉防己、益母草、焦白术之类,不要说见,便听也没听说过,只得悻悻退到一边。 老僧见小沙弥出了院子,这才望着众人说道:“这位婆婆乃脾肾阳虚所致湿气难下,天长日久湿气阻塞于双腿,便出现肿胀,行走颇为不便,昨夜又刚下了雪,虽然一早僧众们便将山道打扫一遍,但老人家行走仍旧艰难,老衲方才看了一下,老人家的左腿已然跌断。我这方子补气化湿、活血散瘀,这位婆婆只消连服一月便可见效,伤骨老衲也会接好。稍后小徒取了药来,老衲会先煎一副给婆婆服用,看其是否有所不适。诸位难得来此,不如先在寺中游览一番如何?” 众人听了老僧所言,知道老妇诊治还需些时间,这许多人留在院中又帮不上忙,平白添乱,于是纷纷向老僧行礼,退了出去。 如今老妇有人诊治,众少年都松了口气,二丫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寺庙,颇为兴奋的在前引路。一路经了弥勒殿、毗卢殿、藏经楼,众少年每进一殿都学寺中信众顶礼膜拜。 穿过藏经楼,前面是一座佛堂,堂中供了一尊佛像,三目六臂,眉目雍容。佛像旁置了一张长桌,许多人拥在桌旁,围的水泄不通。二丫好奇,跑去询问,不多时回来挽了白莲花与那蓝衣少女一同前去。 李青几人见三个少女神神秘秘,那桌旁所围也多是女子,只得在站一旁等候。半晌,才见三个少女低声谈笑,相携着出来。白莲花瞥到李青几人,面上飞起云霞,忙将目光移向他处。 众人正逛到千佛崖,忽听有人呼唤,回头一望,只见方才老僧院中的小沙弥正向着众人跑来。说是师父已为那婆婆诊治完毕,只是老妇腿上断骨有些复杂,寺中备了车马,会送老妇去城中医治,特来问众人要不要同行。 几个少年想着,既然是众人将老妇送来寺中,如今去城里,自然也要同往,不然待老妇在城中瞧了伤病,要如何回转?当下纷纷点头。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三章 失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五婆今天很是高兴,虽说今日善定寺进香,不慎跌断了腿,但却意外见到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不但自己多年的老寒腿有望治好,更给女儿取了药。想着女儿要不了多久便能和其他人家孩子一样在太阳下奔跑玩耍,五婆的脸上便笑开了花儿。 回到孙家洼,太阳已落了山,在五婆执意挽留之下,几个少年只得留宿一晚。二丫虽小,平日里却时常帮家里做些活计,见五婆腿脚不便,女儿小蝶看上去面色苍白,听五婆说和白莲花一样,有阴寒之症在身,便主动请缨,为大家生火做饭。 众人送五婆回来,一路上许多村民上前招呼,得知了五婆跌伤,此时纷纷送来吃食、草药,将五婆感动的老泪纵横。二丫为母女俩熬了药,众少年有的劈柴,有的洗菜,各自为二丫打着下手。不多时左邻右里拿来的山鸡、腊肉的香气便在小院中弥漫开来。众人奔波了一日,不但将五婆的伤病瞧了,便是白莲花的病症似乎也有望医治,不由心情大好,这一餐吃的分外香甜。 张彩婷起了个大早,带着丫鬟小霞上街采买,今天程家公子会带着父母前来拜会,两家要在今日商定婚期。 张彩婷自小身子娇弱,年前父亲听说善定寺的姻缘签很是灵验,便去替女儿算算,说是上上签。原本张彩婷并不放在心上,不想父亲从寺中回来,便带着自己去浣花馆瞧病,几副药吃下来,原本娇弱的身子竟真的一日日好了起来,如今眼看婚事将定,张彩婷十分欢喜,又有些紧张。程郎的父母自己并未见过,也不知对自己是否满意。 正胡思乱想,忽听小霞高声招呼,张彩婷循声望去,见小霞正站在与老妇旁向自己招手,走近一看,一老妇正坐在街边,面前铺了一张方布,上面有些酱菜正在售卖。虽然眼看便要到立春的节气,天却不见半丝暖意,前两日刚下了雪,到现在也不见融化,被街上行人车马走过,白亮亮的镜子一般。这老妇的酱菜被四周白雪一映,白的、红的、绿的、黄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小姐,你看那绣衣好美啊那。”小霞指着酱菜旁的一件衣裳,两眼放光。 若非小霞提醒,张彩婷还未曾在意,这时再望向那件绣衣,已有些移不开目光。那件绣衣不知何物所制,轻薄似纱,上面只疏疏落落绣了几朵梅花,这梅花将开未开,尚未绽放的花瓣中隐约透出几支嫩蕊。张彩霞望着那件绣衣,似乎嗅到一丝淡淡的花香。 张家虽不算富贵,但张彩霞自幼吃穿用度不缺,却从未见过这般雅致、美丽的衣衫。好半晌,主仆二人才定了心神,再看那老妇,似乎并未留意二人神情,仍不住的给二人盛些酱菜来尝,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已然红肿开裂,瞧得张彩霞心中一酸,心想着若是自己祖母在世,也是这般年纪。 这般想着,张彩霞已递了一锭银子过来。老妇见了银子,倒有些慌了手脚,一连价的推辞,不住的问二人有没有散碎的银两或铜钱,张彩霞这才想起似老妇这样的贫寒百姓并无银钱找还自己,正在犹豫,忽然又望见那件绣衣,不由心中一喜。 “婆婆,不如您将那件绣衣一并卖我如何?这绣衣我十分喜欢,算上这件绣衣这锭银子便不必找了。”张彩霞满眼希冀的望着老妇。 那老妇略一犹豫,双眼在绣衣和银两见游移了片刻,这才下了决心,将银两收起,又将酱菜和绣衣分别仔细包好,挑了担子跟在二人身后,向张家走去。 白莲花今日从裁缝铺出来已是申时过半,自打吃了浣花堂那个叫司徒秀的美女郎中开的药,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便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为父亲分担些生计用度。虽然做了一天绣活儿,但白莲花心情很好,攥着手里的十几枚铜钱,想着一会儿路过肉铺,切斤肉带回去。正好前两天五婆的女儿小蝶带了些五婆亲手腌制的酱菜来,用肉炒了可以存放很长时间。过了立春节气,青儿哥他们便要动身前往鄯无应试,正好路上带着。这般想着,白莲花不由得哼起了歌儿。 大鼻涕自打前几日陪二丫出去给白莲花和福伯买了些礼物,便整日将自己锁在房中读书,只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人。李青等人则帮着福伯做些杂务。眼见着天色不早,李青将刚劈的柴码好,便和福伯招呼了一声,出门去迎白莲花。福伯一面应着,一面笑着点头。这几个小家伙虽然来自山里,但知书达礼,带人也实诚,小姐自幼没什么玩伴,自从几个少年来此,每天面上的笑容便没断过。 李青出了门,沿着折花巷、柳树斜街一路迎去,走了许久也未曾见到白莲花的身影。到了裁缝铺一问,说是已经走了半个时辰,李青不由心中一紧,沿着来路寻找,依旧没有白莲花的踪影。见到福伯,也说并未看见小姐回来。白府立时炸了锅,几个少年连同仆人、婢女一并出门分头寻找,便是整日温书的大鼻涕也放了书本赶来帮忙。众人直找到半夜,将白家到裁缝铺间的街巷几乎翻遍,也未曾见到白莲花踪迹。 天一亮,李青几人便陪着福伯来县府报案,随着衙役刚进了门,迎面走来一名少女,正是那日在善定寺救助老妇时所遇的蓝衣少女。 少女见了众人,问明情况,挥退了衙役,自己带着众人向后院走去。县衙不大,说是后院,不过是隔了一处角门。穿过角门,进了一间宽阔些的房屋,房屋正中坐了一名蓝衫书生,正埋头文案,听到响动,抬头见是少女,立时笑着迎上来。 蓝衣少女一见书生,急忙上前一把扯了,拉到众少年面前,不待众少年开口,少女已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书生含着笑,望着少女,直等到少女说完,这才开口问了众少年和福伯,见与少女所说一致,便叫来衙役去唤了县里的捕头陈鹏山前来。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黝黑的汉子,常年的奔波过早的在汉子的面庞上刻下印记,两鬓也见了白霜,若非书生介绍,众人还以为这人已是花甲之年。 那汉子虽是满面风霜,但一双眸子却极是锐利,李青等人被他一扫,只觉整个人被他看了个通透。汉子听完书生所言,躬身一礼,转身招呼众人下去一一做了笔录,便让众人回到家中等候,并不多说一句。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四章 婚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今天的平桥坊格外热闹,天刚蒙蒙亮,程府上下便忙成一团,挂灯笼的挂灯笼、贴花纸的贴花纸,又有精壮的家丁在院子里垒了大灶,许多丫鬟婆子流水般的穿梭,端着各色水果糕点去布置。 辰时刚过,坊桥处便响起一阵鞭炮,硝烟中一支队伍吹吹打打走出,后面有一身穿大红喜服的青年,傍着一顶花桥跟着乐队一路走出坊门。许多孩童见这么热闹,一路叫着、跳着跟在后面,向喜婆讨要糖果,笑闹着越跑越远。大人们见了也不着急,这两年县里治安极好,而且跟着程府娶亲的队伍也能粘份喜气。 程府是平桥坊的大户,平日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没少麻烦程员外,今天程家娶亲,整个平桥坊都动了起来,将到巳时,坊里沿着街面排了百十张桌子,都铺了红布,上面一一摆了瓜果点心,有的小孩嘴馋偷偷去拿了一块转身便跑,做父母的起的在后面笑骂,遇到程府的人正在摆桌,也会给孩子衣兜里塞上两块糖果。 孙家老铺是这定边县远近闻名的馆子,孙成父子受程府相邀负责今日的席面,一大早便赶着装着一整头杀好的肥猪的马车到了程府,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响起油烹火炒的声音,红润油亮的猪肉、刚过了油炸的金灿灿的蹄膀、刚出锅的散发着酱香的牛肉,城外延水河里今早刚捕的鲤鱼、前些时日从山民手上收来山蘑、野味流水般的端进端出,勾的人馋涎欲滴。程员外早早便站在坊门前迎候观礼的宾朋,对于程家来说,这坊里的乡亲并不算宾客,而是自家人。 忙忙碌碌、迎来送往中,日头一点一点爬了上来,眼瞅着已近了午时,迎亲的队伍仍不见踪影,按理说这县城不大,虽说两家分处东西,但也要不了两个时辰。程员外心里想着,正要找人去迎迎,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红色身影正箭一般射来,正是新郎去而复返,只是身边并无新娘。 “爹—”程公子顾不得四周诧异的目光,不待马匹停稳,便跳了下来,几步抢到程员外面前,强自定了定神,这才开口,“爹,彩婷不见了。” 程员外有些愣住,望着儿子,过了半晌,这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将儿子扯到一旁低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咱们两家订好了今日成婚,你们两个也是你情我愿,怎么好端端的会不见了?你慢慢说。” 程公子喘息了片刻这才将事情一一说了。今早程公子骑着马、抬着花轿,跟这队伍一路来到迎翠坊张府迎亲,进了坊门,里面便如平桥坊一般热闹喜庆。程公子照例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站在张彩婷的春闺前,一颗心跳的跟打鼓一般。哪知,这一站便是小半时辰,任凭程公子如何喊叫,闺房中只是一片寂静。刚开始,人们还以为是张家小姐故意刁难夫君,渐渐围在四周的街坊邻里也觉得不对。有人去请了张母,张母还以为女儿初为人妇,有些舍不得家,便在门外劝慰。过了半晌,屋内静悄悄的,还是没有一丝声响,这下连张母心里也有些打鼓。找人来将门撞开一看,几个丫鬟、老妈子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屋里哪还有张彩婷的身影。 这下张员外和夫人慌了手脚,丫鬟仆役、左邻右里四处寻找,将整座迎翠坊翻了个遍也未见到张彩婷的影子。程公子担心父母等得急,这才赶忙回来报信。 陈鹏山刚刚送走李青几人,便见一蓝衣少女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陈鹏山一见少女,沟壑纵横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起身迎了上去。 “我说老陈,”少女抓起桌上的水壶,仰头便灌,陈鹏山正要招呼,见状只得站在一旁等候,少女喝得爽了,这才放下水壶,伸手抹了抹嘴,又望向陈鹏山,“方才那些人是我朋友,失踪的也是我朋友,跟你打个商量,这案子算我一个。” 陈鹏山见到少女来,便已猜出来意。这些年每有大案,这少女总是能找到理由参与,即便没有理由,也会软磨硬泡。最初陈鹏山提着一颗心,生怕有什么闪失,无法向大人交代,但几次下来,这少女倒真有些本事,不但从不叫苦,抓起那些匪盗,也不含糊,如今陈鹏山已拿他当半个捕快。今日见少女又找了理由前来,陈鹏山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对陈鹏山的态度很是满意,正要坐下来详细商议,门外进来一名衙役,说是迎翠坊又有人失踪,家人前来报案正在大堂等候。 连发两起失踪案,陈鹏山不敢怠慢,带着简晓欣去见张员外夫妇。 李青等人陪着福伯刚回了家,正见到白景文从家中出来,福伯刚忙上去招呼,白景文却颇为不耐的摆了摆手,也不听福伯说些什么,便急急而去。福伯追了几步,见追赶不上,只得住了脚步低声叹气。 众人安慰了福伯,便聚在一处商议,才坐定,仆人便带着一蓝衫少女和一名布衣大汉疾步行来。 “晓欣姐,”二丫有些奇怪,早上才在县衙相见,简晓欣怎么这么快便又来到白家,难道白莲花有了消息?赶忙起身去迎。 众人落座,原来与简晓欣同来的是县里负责此案的捕头王铁汉。众人听到简晓欣介绍,心中均想,果然人如其名,八尺的身高,黝黑的肤色,刀削斧凿的面庞,眉目间透着一股坚毅,果然是一条铁打的汉子。 王铁汉不善言笑,只是又详细问了当日的情况,便即离去,简晓欣见了赶忙向众人挥了挥手跟了上去。二丫也要前往,被李青扯了回来。 县里查案,自己几人并无身份跟着也是添乱。今日见了县君和捕头两位大人,不知怎地,李青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何况还有简晓欣在,想必不会敷衍众人。如今白家忽生变故,白莲花的父亲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唯一的兄长又是个不顶事的,福伯也需要有人照应。李青将自己的想法与几个弟弟妹妹说了,众少年也渐渐安下心来。 入夜,李青见馒头又发出鼾声,这才轻手轻脚的起身,拿了衣物向门外走去。 翻出院墙,李青凭着记忆一路向县府摸去,眼看着便到了县府,前面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那人影奔行极快,一路向着城外而去,李青见那人影身姿婀娜,似乎有些眼熟,正犹豫间,那人影竟向自己招了招手。 李青这才认出前面这道人影正是简晓欣,原本两人约定每天亥时在县府旁碰头,简晓欣会将当天调查所得告知李青。不想第一天见面便是这般情景。李青不及多想,急忙展动身形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片刻便出了城,又行了一会儿,直到一处密林外,少女才停了下来,竟从林子里牵了匹马来。李青正要开口询问,被少女伸手止住。 没一会儿,远处响起急促的蹄声,一名皂衣劲装大汉骑着一匹马,箭一般射了过去。少女立时翻身上马,见李青没动,急忙将李青拉倒身后坐定。 李青长这么大,从未与女子坐得这般近,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袭来,李青只觉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跳得厉害,身子绷得紧紧的,双腿拼命夹着马背,却不肯伸手去碰少女的身子。前面正策马奔行的少女,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五章 消失的王铁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咕咕—,咕咕—”远处响起几声夜鹰的啼叫,衬得这夜色中的山村更加静谧。王铁汉一路疾行,到达孙家洼已是四更天。 白日里见了张员外和福伯等人,又去裁缝铺和浣花馆走了一遭,王铁汉便决定夜探孙家洼。依李青等人所言,五婆在善定寺跌断了腿,怎地没隔几天便又与张彩婷在街上相遇,还卖了酱菜和绣衣给她?这五婆的腿也好得太快了些。多年的捕快生涯令王铁汉对事物的判断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他始终认为人只有在最放松的时候才会展现他最真实的一面,而深夜正是合适的时间。 沿着山路前行,远处黑暗中隐隐现出几处屋舍,王铁汉将马匹栓到路旁树林中,紧了紧衣带,借着路旁林木的掩映向村子摸去。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按理说村民应该都在梦乡,但王铁汉却极是谨慎,快到村口,王铁汉停了下来,静静的听了半晌,村子里响起奇怪的沙沙声,象是有人在拖着什么东西走路,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很是刺耳。 王铁汉轻手轻脚借着树木和屋舍的阴影前行,才进村子,方才的声响便消失不见,四周一片安静。王铁汉也停了下来,借着月色向村中张望,四下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人影,远处隐约能见到一处处屋舍的轮廓,隐在黑暗中,望不真切。 王铁汉凭着李青等人所述,慢慢向五婆的住处摸去,沿途有几家养的犬只吠了几声,王铁汉又听到沙沙的声响,这次却是在身后。王铁汉停了下来,那声响又消失不见,几只狗叫了几声却忽然变成呜咽的哀嚎,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他们恐惧的事物。 王铁汉反手将射驽端在掌中,摒了呼吸,向四周张望,没有,什么都没有。再向前行,穿过一条巷子,一转弯,眼前是一处院落,透过篱笆墙隐约能看见一口口大缸,想必便是腌渍酱菜所用。王铁汉潜行到墙外,正待进入院中,忽见一口大缸竟然动了动,王铁汉立时俯卧在地,将射弩对着大缸,屏息凝神,死死地盯着。 “吱呀—”院里的房门忽然开启,走出一名少女来,少女抱着一柄铁铲来到院中,将大缸一口口打开,有些笨拙的用铁铲翻动着,几次险些将铁铲脱手,随着少女的翻动,四周立时泛起酱香。只是这酱香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丝奇怪的香气,像是青春少女的体香,也像是什么药物的气味。少女走到那口大缸前,伸手便将盖子掀起,王铁汉一颗心猛然提起,正要出声阻止,猛听少女一声惊呼,王铁汉无暇多想,翻身跃起,手中的弩箭已然电射而出。 四周又响起沙沙声,这次嘈杂而急切,不多时,四周又渐渐恢复了宁静。 李青与简晓欣二人跟着前方的身影七绕八绕,不到半个时辰便失了王铁汉的踪迹。幸好简晓欣这些年随着父兄在边关摸爬滚打,多少也知道些追踪之法,李青自小在山中摸爬滚打,多少也有些经验。王铁汉又并未将二人当做敌人,一路之上未曾将踪迹刻意抹去,只是想着将二人甩开,免得跟自己一道涉险。二人一路认真辨认着行迹,走走停停,索性便牵了马步行,不知不觉前面出现一处村庄。 山间的清晨宁静而秀美,朦胧的薄雾间,一条小径蜿蜒着通向远方,小径的尽头有几处屋舍在薄雾间若隐若现,晨起的鸟儿在四周啾啾的鸣叫。二人赶了一夜的路,都猜不出王铁汉放着案子不查来这里做些什么。 简晓欣毕竟是女孩儿家,不比李青自小在山中长大,饥一顿饱一顿早已习惯,此时只想喝口热粥,再美美睡上一觉,只是在李青面前不肯示弱,仍旧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脚下却越走越快,想着快些赶到前面村子,或许能讨口热粥喝。 李青虽然没有当过捕快,但这些年时常跟着霍长风在山中狩猎,知道好的猎人不会无缘无故放箭,那王铁汉来此必然有他的目的,只是自己二人还不知晓而已。脚下紧跟着少女,手中却已掣出匕首。 走了片刻,李青低声唤住少女,伸手指了指路边。简晓欣顺着李青手指方向望了望,有些不明所以。见李青向林中走去,只得狐疑的跟在后面。二人进了林子,李青在一株大树旁,俯下身子不知在寻找着什么。简晓欣的目光跟着李青的身影来回移动,只见这株大树上树皮脱落了一圈,四周泥土上有许多蹄印,看来前不久这里象是刚栓过马匹。简晓欣不由有些佩服李青的细致与眼力。 难道王铁汉已经离开了?为何自己和李青这一路行来并未遇上?简晓欣正想着,李青已拿了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李青将手中的物件递了过来。 “这是县里捕快随身的物袋,用来装些证物或笔录。”简晓欣望着手里的布袋,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李青:“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李青指了指树旁,那里有一处蹄印被挖了开来。 简晓欣顺着李青手指方向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王铁汉所骑马匹与简晓欣一样都是军马。天龙朝不比山戎,良马本就不多,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军马。因而朝廷有令,遗失军马者杖八十。若是王铁汉已经骑马返回,又怎会这般不小心将随身的物袋遗落?而且看这满地的蹄印,军马显然是经过挣扎,并不情愿离去。简晓欣心中闪过一丝不祥。 展开布袋,里面是王铁汉今天在裁缝铺、浣花馆等地调查的记录,简晓欣取出来正要看,忽然有一张纸片从布袋中飘落。李青拾起来看了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简晓欣见了,忙伸手取了过去,有些狐疑的望着李青:“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王捕快知道你我在后面跟随,只是不愿我们和他一同进入孙家洼,才将你我甩脱,只是不知为何要我们小心五婆。如今军马不见,却挖出了物证袋,王铁汉必然也在左右,十之七八便在前面的村子里,想必已遭遇不测。”李青自小常跟随霍长风在山中直面凶兽,明白越是危急的时刻,便越要静下心来应对。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报告陈捕头?”简晓欣这些年虽也参与了不少案子,但都是跟随其它捕快办案,如今连捕快也遇险,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咱们跟随王捕头前来,路上已耽搁了时间,如今王捕头不知遭遇了什么危险,我们若是回去报告了陈捕头,再赶过来,王捕快的处境岂不更加堪忧?不如我到村里探探,只说是来看五婆,想必不会太危险。你先带着物袋赶回县里交给陈捕头。如何?”李青望着眼前的少女,想着自己兄弟几人与少女不过萍水相逢,白莲花的事情,这少女跑前跑后的帮忙,如今怎可再让她涉险?而这物证袋也确实很重要,正可借此让她回去。 简晓欣听了李青所言,却并不赞同。她并不知晓李青几人有修为在身,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山村少年,那里会让他留下独自涉险。二人争执片刻,也没个结果,只得将王铁汉所留记录详细读了又将物证袋重新埋好,一道向村中走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六章 五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人加快脚步,片刻便到了村口。现在已是辰时,村里人起的早,三三两两的妇人已在淘米洗衣。 一路上遇到几个乡亲,李青都热情的上前 ,奇怪的是隔了没几天的时间,这些人竟像是不认识自己一般,虽然也点着头,但神情却有些冷淡。许是受了汪铁汉的影响,今儿个自打进了村,李青便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哎,你看他们穿的衣服,是不是有些奇怪?”简晓欣轻轻扯了下李青的衣襟。 李青回头望去,果然,这几个村民身上穿得衣衫看上去做功很是精良,上面绣了梅花、杜鹃、山茶等各色花朵,颜色艳丽,栩栩如生。按说这些村民平日里靠山吃饭,便是有些余钱也大都攒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哪里会舍得去买这等精致的衣衫? 李青见那几个村民也望着自己,赶忙回身与简晓欣继续向前走去。 “呦,你们是前几日送五婆回来的少年?这么一大早便赶来看五婆?现在像你们这样有心的年轻人可不多啦。”一个四十许的中年妇人挎着洗衣的篮子迎面走来,冲着二人招呼。 “是四婶啊,这么一大早就去洗衣?婶子真是勤劳。”李清正想着这妇人是谁,简晓欣已笑着迎了上去,一翻手不知从哪里变出支簪子来,塞到妇人手上,笑着说道:“我和弟弟今天正巧路过,想着看看五婆的腿伤好些没有。仓促间也没准备什么,那天四婶跟着忙前忙后实在辛苦,这簪子是前两天在县里买的,不值什么钱,权当我们小辈的一点心意,婶子戴上一定好看。” 妇人接过簪子,又听到简晓欣这般说话,圆滚滚的脸上已是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这么一大早来,还没吃饭吧。走,去婶子家吃饭。”说着也不等二人回答,抓着简晓欣便向一旁小路走去。 进了堂屋,妇人放下篮子,望了望房间外面,见四周无人,这才关紧了房门,将二人拉到里屋。一脸急切地说道:“你们两个娃娃也是,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在我这休息会儿,日头再高些,赶紧离开。” “婶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简晓欣一脸茫然地望着妇人。 “哎——”妇人轻叹了一声,“要说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好。自打你们将五婆送回来,没过两天,这村子就变得不太平起来。先是有人夜里回来,路过村外坟地时见到有提着灯笼的女子在坟地里走来走去。再后来每到夜里村子中总能听到些奇怪的响动,便是平日里最凶的大黄都吓得瑟瑟发抖。” 听着妇人讲述,简晓欣不由向李青身边靠了靠。 “有人在村子里见到了什么吗?”李青心里有些奇怪,上次来村子,还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安宁景象,不过隔了几天就出这么多怪事。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自从传出坟地里闹鬼,谁还敢夜里出去?现在天一擦黑,一个个便紧闭了房门,躲在屋中,哪也不敢去。哪像以前,吃过晚饭,大家走东家窜西家来的亲近热闹。”妇人言语里有些抱怨,也有些伤感。 “最近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或者来过什么陌生人?”简晓欣从旁插嘴。 “你还别说,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那天你们走后,晌午有个女子来找五婆。那天我正好在井上洗衣,看五婆对那女子很是热情。拄着拐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女子什么时候走的,倒未曾留意,但当天晚上,就有人在坟地里看到了提灯笼的女子。没两天,五婆也扔了拐杖,能下地走路了。”妇人说的神神秘秘,眼睛还不是向四下里张望,像是周围有什么人正在窥视一般。 李青和简晓欣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又是五婆,只是不知这女子又是何人?看来得去五婆那里看看才行。 和妇人告辞时,李青突然想起在村口遇到的几个村民,便又问道:“婶子,早上我见到徐叔他们,怎么好像都不认识我一样,打了招呼理也不理,看身上的衣着,很是精致,莫不是突然发了财?” “咱们这大山沟,都是靠山吃饭,能发什么财?老徐他们原本并不是这样,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张罗的比哪个都欢,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身衣服到确实好看,但也没见他们出村,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你们看了五婆就早些回去吧,这里到县城好百十里山路,别再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当心。”妇人一面送李青他们出来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全忘了早饭的事情。 李青二人从四婶家里出来,路过九叔的铺子买了些软糯的点心提着来到五婆院门前。 小蝶正在屋里忙活,一抬头见是李青二人,眼睛一亮,忙小跑着来开门。 “小蝶,婆婆在吗?”李青摸摸小蝶的头柔声问道。李青知道这小女孩身子弱,平时很少出门,也没什么玩伴,那天自己一行送五婆回来,小女孩很是开心,对自己和二丫也很亲近。 小蝶望着李青,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双大眼睛却掉下泪来。李青望着小蝶,心里忽然一疼,俯下身,声音更加柔和:“小蝶乖,是不是婆婆出了什么事?” 小女孩儿一听李青提到婆婆,眼中神色更加急切,伸手将李青二人向外推去。 李青与简晓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忽听屋里响起咳嗽的声音,小蝶回头望了一眼,神色间满是惊恐,象是屋里潜伏着什么吃人的恶魔。 李青二人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忽见一老妇自屋内缓缓走了出来。 “一大早的,我当时谁呢,原来是青儿来啦,”老妇望见李青,笑得十分开心,又看到李青身后的少女,面上笑容更盛,“呦,还有晓欣姑娘,老啦,眼神也有些不好,今儿个你们怎么得空来了?那几个娃呢?没跟你们一起。?”老妇絮絮叨叨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女孩儿:“愣在这干什么?还不招呼哥哥姐姐进屋?这大冷天的,别再给冻着。”说着拉起李青的手,便向屋里牵。 小蝶见了五婆,忙缩到李青身后,一双手紧紧抓着李青的衣襟,不肯撒开。李青有些奇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心想着今天来孙家洼遇到的事,还真是没有一件不透着古怪。 五婆象是并未留意到小姑娘的举动,仍旧热情地拉着李青的手,问长问短。 进了屋子,五婆见小姑娘仍旧躲在李青身后,不禁笑道:“青儿,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们走后,这孩子天天在家念叨你们。要说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打小没了爹,身子又不好,突然间有了你们这些伙伴关心她,不嫌弃她,肯陪她一起玩,这孩子便有些依赖,你们莫怪啊。”说着走过来将小蝶拉到一旁,怜爱的摸了摸小蝶的头,说道:“你们先坐坐,我去做饭,小蝶啊,你去给哥哥姐姐们拿些点心。” 简晓欣见五婆要亲自下厨,忙起身去帮忙,却被五婆按了回来。不多时,小蝶端了几样点心小步走来,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点心,看上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将点心打翻,过了一会儿,五婆的饭菜也做好了。 李青和简晓欣望着桌上的饭菜和点心,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桌上的菜色虽然都是些寻常农家菜,但一道道做的素净、精致,令人一望便食指大动,二人都没想到五婆竟有这样的手艺。 忽然李青闻到一丝清淡的香气,抬头一看,是五婆正在燃香。五婆见李青有些诧异,便笑着解释:“这时县里浣花馆司徒先生吩咐的,说是每日燃上一柱,可以静心凝神,对小蝶的病很有好处”。 简晓欣忽然瞥见墙角有一只猫卷缩在那里,望着众人轻轻叫着,便从桌上每样菜都夹了一点放在小碗里,端到猫儿面前。五婆在旁笑看着,和小蝶一起拿了碗筷,招呼简晓欣和李青吃饭。 简晓欣看着那猫儿将碗里的吃食吃了,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放下心来。饿了一夜,如今见饭菜安全,简晓欣哪里还忍得住,大口大口吃的香甜。李青却只夹了几口菜,粥和点心碰也未碰,只顾着和五婆聊天。 一顿饭下来,李青并没有提及王铁汉,反而和五婆聊了很多山里的见闻和捕猎的趣事,五婆笑着、听着、不时点着头,话却不多。简晓欣则对小姑娘的衣衫很感兴趣,今天小蝶穿了件湖蓝色的长裙,将整个身子都罩了进去,显得很是肥大,这件长裙穿花绣蝶,十分漂亮,只是有些单薄,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让人看着便心底发凉。问了五婆,只含混说是县里买的。但李青对这件衣服却有些熟悉,白莲花失踪前每日都要到杨家裁缝铺帮工,有时活计太多,白天做不完,也会带回家里来做,这衣服上的图饰李青看着便十分眼熟。 吃过了饭,二人便急着告辞,说是临近县考,还需温书,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前来探望。五婆见二人有事,也不强留,和小蝶送二人出来。 经过院子,李青瞥见院子地上都是黄色泥土,竟不见一点雪迹,心中有些奇怪,便转头向五婆讨些酱菜。小蝶听了,连忙转身去取空坛,却被五婆叫了回来,笑着和李青解释酱菜还要两日才好,到时让小蝶给二人送些到城里。 一路送到村口,正遇上四婶,免不了又说了会儿话,小蝶趁着众人说话,偷偷塞了个物件到李青手上,李青这时才留意到小蝶的手似乎有些僵直,一触之下竟如同三九天的冰雪一般寒冷。 望着李青二人渐渐远去,小蝶有些出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落下泪来。旁边五婆见了,轻轻叹了口气,上来揽住女儿肩膀,轻声笑道:“小丫头,不过是有些喜欢,要不了多久便会忘掉,日后等你习练了《度厄经》,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何必在意一个山野小子?”。小蝶却不理她,将五婆的手臂挣脱,静静的向前走去。 李青和简晓欣出了村子,向前走了片刻,见已望不到村子,这才偷偷摸摸回去取了马,又拿了王铁汉的物袋,急急向县里赶。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七章 毒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一大早醒来,发现李青的床铺空空如也,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心想青儿哥真是刻苦,这么一大早便起来练武,看来以后自己也要勤奋些才行。心中这般想着,双腿仍自顾自一路向饭堂走去。自从白莲花失踪,二丫便起的很早,和婢女草儿一道负责一日三餐和里里外外的家务,倒让福伯省了不少心。 才将早饭摆好,馒头便大步流星赶来,趁二丫和草儿不备,偷偷拿了个包子往嘴里送,惹的草儿掩嘴偷笑,二丫狠狠剜了哥哥一眼。院子里,霍大猛拿了本书一面津津有味的读着,一面缓步走来。 过了一会儿,福伯也走进堂来,招呼大家吃饭,忽然发现李青不在,问了众人,并无一人看见,又叫草儿去找,也说没有。众人有些奇怪,自打大家一起来到定边,李青从未不打招呼便消失不见。这顿饭众人吃得无味,直到巳时过半,仍不见李青踪影,霍大猛便让馒头去县衙问问,看看李青是不是去找简晓欣了。只过了盏茶时间,馒头便一阵风般呼啸而入,还没站稳,便将情况和霍大猛、二丫一一说了。原来不但李青不在县衙,便是简晓欣也不见踪影。馒头到时,正远远看到陈鹏山带着一队人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霍大猛听了馒头所言,心知必然是生了事端,立时起身行了出去,不一会儿拎了个包袱进来,打开来摊在桌上,二丫和馒头有些不明所以。 “让你那小不点出来闻闻,平时在村里谁家有什么好吃的,它不是向来例不虚发?今儿个正是用到它的时候,别偷懒啦。”霍大猛望着馒头说道。 馒头这才明白霍大猛的意思,赶忙喊了一声“小灰”。话音才落,一只毛球一般的小兽自馒头怀中跃出,站在地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皱着小巧的鼻子向四周嗅了一会儿,忽然一纵身跃上桌面,将包袱中的衣物嗅了一遍,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馒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小兽才动,已经风一般跟了上去。霍大猛和二丫未料想这小兽说走就走,怔了一下,也连忙跟上。 小兽虽小,速度却极快,似一道灰色利箭在城中左穿右突,不一会儿便奔出城门,三人紧随其后,惹的守城的士兵在后面大呼小叫。 出了城,不一会儿便进了大山,二丫不耐久奔,展动庚金翅在山林间滑行。馒头自得了小兽,身体愈发强壮,埋头跑了这许久,却不见丝毫疲累。倒是大鼻涕最是轻松,也不见如何用力,脚下便不紧不慢的跟着,二丫有些后悔,早知道那老头的步法这般管用,平时自己也该多练练才是。 三人跟着小兽一路疾行,隐约望见树林外山路上有一队人马也正在疾奔,正是陈鹏山一行,三人担心伙伴,也未招呼,便奔了过去。 李青和简晓欣一路骑着马向县里疾驰,走了没多久,简晓欣便靠在了李青身上。李青心中有些慌乱,但转念一想这女孩儿陪着自己奔波了一夜未曾合眼,这会儿想必是累了,便伸手接过缰绳,想着到县城还早,不如让她睡会儿。哪知简晓欣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重,竟瘫了下去,这马匹奔行之间极是颠簸,几次险些将简晓欣掀翻下去。李青无奈,只得勒住马匹,轻声呼唤,但任凭李青如何呼唤、摇晃,简晓欣只是沉睡,毫无反应。李青心知不好,却实在想不出二人是在哪里着了道。此时二人只走了小半时辰,离县城还远,看简晓欣的样子,马匹是不能骑了,李青只得解下衣衫,撕成布带,将简晓欣缚在身上,一路奔行而去。 李青这些年勤练荒牛拳,从无一日耽搁,如今十二条大经全开,体内灵气奔腾汹涌,奔跑起来竟比那久经训练的军马还要快上许多。李青心中忧急,简晓欣如今昏睡不醒,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这一夜与她须臾不离,恐怕也难幸免,如今趁着自己清醒,早些赶到县衙方才安全。李青这般想着,不敢片刻耽搁,体内灵气越行越急,脚下也越来越快。又行了小半时辰,前面越过一片山岗,一头扎入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这条路,李青并不陌生,前面再有半个时辰便有几处村庄,有了人烟,二人便安全许多,这般想着,李青暗暗松了口气,脚下不由一缓。 此时虽是晌午,但天气阴沉,林中又飘起了雪花,李青知道这深山之中一旦起了白毛风,到时四周白茫茫一片,连方向都很难分清,这么大冷的天,简晓欣便十分危险。心中想着,忙提气疾行,却忽然发觉体内灵气运行缓慢了许多,李青一惊,自己担心的还是来了,不由有些慌乱。正要再试,忽听风雪中传来一阵丝丝声,李青轻轻一跃,隐在一棵树上向四周观望,风雪越来越大,似白色丝线在林木间穿梭,将四周景物罩上一层轻纱。 李青静下心来,缓缓运行灵气,四周的景物渐渐放大,十几丈外的林木间有几道黑影正缓缓行走,这些黑影虽然行的缓慢,但每一步都有近丈的距离,几次闪动已到了近前。 离的近了,李青已看清几人正是早上在村口遇到的乡亲,徐叔、庄婶、许铁匠、赵大个。这几个往日里和善可亲的乡亲,如今都铁青了面目,瞪着血红的双眼,宛如正在掠食的群狼。 这几人行动间,腿脚十分僵硬、笨拙,似乎还有些不听使唤,手上拖着一条锁链,在雪地中发出丝丝的声响。 李青将简晓欣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几人。几道恶鬼般的人影越行越近,似乎知道李青的所在,径直向李青藏身的大树走去。离大树还有丈许的距离,走在最前面的徐叔手中铁链忽然飞起,向着大树只一绕,这大树便拦腰而断,如同刀切一般。李青才要飞起,四周三条锁链如同长蛇一般蜿蜒飞舞而至,锁链四周一道道锯齿如同毒蛇的獠牙,闪着寒光,显然及其锋利。 急切之间,再不及多想,两柄丈许火焰长刀闪电般点在锁链之上,将锁链阻了一阻,一片金光闪动,庚金翅化为巨大的轮刃向徐叔当头斩下。李青知晓自己不能久战,若是逃走,也跑不多远,还是会被这几个怪物追上,不如趁自己还有些力气,一并击杀,以绝后患。 徐叔眼见一道金光一闪而至,急忙挥舞锁链来迎,不想那金光才到面前,便忽然化作两只闪着寒光的羽翼,自锁链下一掠而过,一片血色中,徐叔看着自己的双腿越来越远。 另外三人眼见同伴被斩,面色并无一丝改变,三条锁链灵蛇一般噬来。李青双翼一收,整个人忽然转身,身形如弓,霹雳一声,一道赤红电光直奔左侧的许大个,逼的这大汉慌忙侧身,手上的锁链便缓了一缓。李青手上赤红长刀轻卷,已将另两条锁链缠在刀上,向着前方猛力一掷,两柄火焰长刀呼啸着齐根没入雪中,庄婶和许铁匠猝不及防,被锁链带着连连后退,却不想被李青从后赶至,庚金翅枭首而过。 旁边赵大个避开相火箭,转身正要攻上,一柄玄黑长枪一透胸而出,赵大个望着枪尖有些不解,缓缓瘫倒了下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八章 觉醒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一口气接连施展庚金翅、相火箭、离火刃、玄水枪,斩杀四人,微微松了口气,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连忙以手支地,略缓了缓,只觉体内灵气越发缓慢,已如同蜗牛一般,一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李青知道,若是此时睡去,怕是再难醒来,深吸了口气,强自挣扎着站起,迎着风雪一激,似乎又清醒了一些,走到一旁将双匕拾起,又看了看背后的简晓欣,依旧如同婴儿般熟睡,心中略略放松了一些。正要继续前行,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阵歌声,那歌声若隐若现,像是少女在哭诉恋人的离开,又像是冤死的灵魂在控诉世间的不公。困意来的更加汹涌,恍惚中李清看到有四道黑雾从方才被杀的四人身上腾起,在空中翻滚扭曲,渐渐成了人形。 “咯咯、咯咯”忽然有清脆的笑声传来,若不是四周风雪呼号依旧,李青还以为已置身市井之中,繁华街上。歌声越发清晰起来、笑声也如在耳畔。李青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自脑海:“睡吧、睡吧。” 虽然困意沉重,李青心中却明了,此时实是此行最危险的时刻,若是就此睡去,怕是万劫不复,李青右手一翻,一刀刺在腿上,刺猪獠牙所制的匕首齐根而入,鲜血立时如泉水般涌出,耳畔的笑声中似乎也兴奋了起来。 剧痛袭来,李青头脑立时一清,身旁不足数尺的距离,正有四条婀娜的人影向自己走来,看身形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但整个人如同烟雾般飘忽不定,容貌隐在一片黑暗之中,也看不真切。 四个少女此时见了鲜血,便如同群狼见了血肉一般,你争我抢拥了上来。李青来不及多想,左手火焰长刀已呼啸着斩落,那几个少女见长刀袭来,竟不闪不避,仍旧张牙舞爪疯狂扑击。火焰长刀呼啸着从几个少女身上一扫而过,却未曾斩落一根头发,四条人影被一分为二,转瞬便蠕动着合为一体,如同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 “咯咯、咯咯”少女的笑声更加清脆、欢快。 李青习武这么多年,猎过的凶兽不知凡几,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但几个少女越逼越近,李青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反手将腿上匕首拔出,带着一蓬血雨向着少女斩下。几个少女见血雨飘洒,更是欣喜,也不管长刀,只是张大了嘴迎向血雨,似乎那是人间至美的味道。 凄厉的哭嚎声响起,最先冲入血雨中的少女身上腾起阵阵烟雾,一瞬间便瘦小了许多,其它三个见了,连忙扭头便跑,却被李青从后赶上几刀劈翻。 “锵——”长刀被架起,李青面前站着一名红衣少女,先前那几道黑影都在红衣少女身后,身上的黑雾剧烈涌动,仿佛随时会消散一般。 “咯咯,”少女娇笑了一声,“原本想着这妮子有些棘手,只是谁让人家有个好父亲,好兄长?咱们惹不起,也只想让她睡一觉,把该忘的忘了就好。那料想碰到了你这小子,这四个没用的东西费了半天劲尽然拾掇不下,还差点将自己搭了进去,留着还有什么用?” 女子一面笑着,背后的衣衫忽然裂开,只一裹便将几道黑雾包了进去,凄厉的哀嚎响起,宛如正遭遇世间最残忍的刑罚。女子的衣衫下一阵剧烈的涌动,又渐渐恢复平静。 李青望着眼前这少女,粉面朱颜,二八年纪,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但在此刻李青的眼中,却宛如恶魔一般丑陋狰狞。那四个乡亲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如今四个少女又这般消失不见。李青只觉周身热血奔涌、愤怒欲狂。也不管身上血流如注,大喝一声,庚金翅展动,向着少女旋斩而下,那少女并不惊讶,轻轻一闪,整个人向后飞退。李青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斩杀眼前这恶魔。脚下步伐变换,下意识使出笑伯所传步法,金光汹涌、长刀烈烈,如影随形,任那女子如何闪避,锋利刀芒、金翅就在眼前,须臾不离,只要女子慢上一步,便要身首异处。 “你是何人?”女子见了李青步法,有如见鬼一般,惊骇大叫。李青只是不答,咬着牙猛攻。 “不管你是何人,只要你死了,便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之事。”女子咬了咬牙,手中长笛飘飘洒洒,如同斜风细雨,虽不猛烈,但无孔不入。李青此时全靠一口气撑着,体内灵气已如同蜗牛一般,金翅、刀芒已越来越弱,片刻间,身上便已伤痕累累,整个人如同血人一般,将简晓欣的脸上染的殷红一片。 饶是如此,李青仍旧死战不退。自小李青便常听父亲说起那些保家卫国的热血往事,因此小小年纪便迷上了打仗,整日幻想着有朝一日练成了武艺好上阵杀敌。见了这女子,李青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今日纵拼掉自己性命,也决不能让这恶魔走出这片山林。只是如今体内灵气越行越慢,几乎停滞,眼前也越来越黑,困意又再次袭来,手中的长刀几乎不听使唤,难道今日自己就这般窝囊的死在这里?不要说昔日习武时立下的誓言,便是身后这只是萍水一见,便不顾危险前后奔忙的少女也保护不了。李青啊,李青,你练武还有何用?你就这样放弃?你忘了还有父母双亲?还有那些依赖你的弟弟妹妹?今日若是这恶魔不死,恐怕来日你的亲人也要遭其毒手。 怒吼声中,李青反手又是一刀刺在神阙穴上,这神阙是生死大穴,通达神府的大门,一旦被破,便再难打开神府密藏。李青此时已是山穷水尽,若不刺破神阙强行刺激神府,便再难有一搏之力。 “轰——”李青脑海中如同惊雷响过,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一扇五色大门轰然开启,体内灵气一瞬间奔腾呼啸着被那大门尽数吸入,那大门内部光华流转,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 “昂——”一声长鸣在李青脑海中响起,一只五色斑斓的大鸟从门中飞出,这大鸟龙首雀身,意态威严,宛如上古帝王巡视天地一般,沿着李青经脉四处飞舞,伴随着这大鸟飞舞,无数灵气自天地间蜂拥而至,化为五色灵气在李清体内奔腾。 女子见李青拳法已经散乱,手中长笛挥舞更急,方才的歌声又再响起,眼见李青便要睡去,却忽然异变乍起。眼前这少年竟将长刀插入神阙穴中,这是要强行开启神府?女子心中冷笑,这神府若是随随便便能够开启,眼下这所谓的七宗门还能这般屹立不倒?这少年也不知什么来路,看步法像似鬼王的《禁渡真经》,但见识却这般浅薄。正想着,眼前这少年身上却忽然绽放出豪光,如同太阳一般耀目,待得光华隐去,这少年却变了气势,再不是山村少年一般,巍巍然如同上古帝王君临。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二十九章 情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红衣女子望着眼前的少年,没来由的一阵恐惧。但转念一想,不禁心中暗笑,一个少年前一刻还在自己的攻势之下手足无措,眼看便要丧命,转瞬之间便似乎脱胎换骨一般,如同一个强者,若是修为这般容易提升,天下那些强者岂不都成了笑谈?多半是有什么秘法可以强行提升气势。可笑自己竟差点信了这等荒诞不经的事。 “呦,小哥儿这样子倒更好看些,让奴家有些不忍杀你。”红衣女子掩口轻笑,娇声调侃。手中的笛子却半点不曾放缓,林中风雪更狂、歌声更加哀怨。只是少年眼中哪里还有一丝困意,手中长刀纵横椑阖,五色刀气翻卷吞吐,将长笛压制的步步后退。 李青体内灵气越聚越多,似乎永无穷尽,此时已将十二条大经,六百六十枚大穴一一填满,再也无处容纳。李青这些年虽勤于练武,十二条大经宽阔厚重,但此时也难以承受,已然生出许多裂痕。李青心知不好,拼命催动灵气,长刀受灵气一激,几乎已凝成实质。李青纵声长啸,手中长刀一卷,霹雳而下,只一刀便将女子握着长笛的手臂齐根斩断。 红衣女子面色大变,再不敢坚持,转身便逃,少年提刀而立,长发飞扬,眼见着女子身影几个闪动,便消失在风雪中,少年再难坚持,猛地喷出口血来。 少年缓缓坐倒在地,忍着剧痛,仍旧默默催动灵气。此时灵气已极是沉重,在经脉中每前进一分,都如同被人将经脉自体内拔出用力揉搓一般,虽然四周风雪呼号,但少年周身已汗透重衫,整个人如筛糠般抖动不休,却兀自不肯放弃。 体内龙雀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屈,巨大的龙首仰天长吟,双翼展动间,带起一片惊雷向着远处的黑暗一头撞去,轰鸣声中,少年似乎见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条条更加宽大的经脉纵横交错,与先前那十二条大经相互连为一体,遍布周身。至此,周身上下再无一处不通达,忽然天地有感,降下一片光华,少年似乎又重归母亲怀抱,温暖而沉醉。 即便此时,少年仍旧不肯睡去,强自睁大了双眼,只待灵气稍稍平息,便挣扎着起身前行。只是坐在那里还好,这一动便如全身都碎裂了一般,少年一头栽倒在地。再要起身,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红色的绣鞋,沿着绣鞋向上望去,红衣红裙,正是先前逃离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望着少年咬着牙,轻笑着,只是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残忍、恶毒。 “你待怎样?”少年缓缓向后移了移,倚着大树坐了,默默调运灵气,只是经脉受损太重,一时之间怕是难好。 “咯咯,”女子娇笑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小哥儿倒是硬气,似小哥这般强行激发灵气,如今还能这般和我说话的,奴家还真没见过。莫不是你身后背负的是你的娘子?看你这般有情有义,奴家倒真的有些喜欢你了,怎么样,不如从了奴家,从此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李青望着女子,并不答话。 “咯咯,”女子又笑了一声,“莫不是你还不肯认命?若是奴家所料不差,小哥儿体内的经脉已然碎裂,纵然还能调动灵气,又能发挥出几层威力?这荒山野岭,又是这样的风雪,小哥莫不是以为还会有人前来救你?” 李青仍旧望着女子,并不答话。但神色间已有几分绝望。 女子看了看少年,缓步走近了些,俯下身子柔声说道:“不如你交出背后的女子,让奴家把她杀了,你便心无挂碍,奴家从此也不再做这些打打杀杀的营生,只一门心思对你好,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逍遥,如何?” 女子的声音妩媚动听,娇艳的容颜眼波流转,少年的双眼渐渐迷离。女子望着少年,仅剩的一条手臂慢慢抽出吧断刃,她几乎已嗅到敌人鲜血的味道。 忽然,少年手中五色光芒乍现,一只森寒的獠牙自女子后背透体而出,五色灵气蜂拥着钻入女子体内,女子瞪大了双眼,满眼的不敢置信,却仍旧咬着牙将那只短刃一点点插入少年腹中。 霍大猛带着馒头、二丫两人一路跟随小兽,翻山越岭奔了近两个时辰,忽然间起了风,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冰刀一般击在脸上,转瞬间便将二人头脸打的一片通红。二丫伏在霍大猛的背上,将一张小脸紧紧埋了起来,任由霍大猛如何奔走,也再不抬起,馒头几次要将她接过,小丫头嫌他太凶,理也不理,宛若未见。 霍大猛就这般背着二丫与馒头一同在风雪中翻过一道山岭,前面小兽猛然窜了出去,馒头与它心意相通,回身向霍大猛高声喝了句什么,却被无边的风雪淹没。 霍大猛虽然听不到馒头的叫喊,但见到馒头焦急的神情,心中不由一惊,原本背着二丫,已很是疲累,此时咬牙发力,一路急行追了上去。 二人刚入林中,便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息,没走出多远,便见小兽围着一株大树来回奔走,显得十分急切,此时二丫也从大猛的背上跃了下来,三人奔到近前,望着眼前这一幕,双目瞬间便红了起来。 馒头大步上前便要将女子拎起,被霍大猛阻止,俯下身细细查看了二人伤势,那女子已呼吸微弱,但李青却脉搏有力,气息悠长,若不是满身的伤痕、血迹,霍大猛还以为正在熟睡。 简单的包扎过后,霍大猛将李青缚在馒头背上,又将简晓欣塞到馒头怀中,自己则扛了红衣女子,一起往县城方向走去。山里的雪一旦下起来,便没完没了,馒头一颗心全在李青身上,脚下每一步都十分小心,二丫则跟在背后扶着,就这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小半个时辰,这小丫头竟然没有抱怨一句,小脸上红扑扑的已见了汗。 “鼻涕呢?”馒头忽然发现四周已没了霍大猛的身影,忙停下来四处张望。二丫经哥哥一问,也发现霍大猛不见了踪影,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犹豫了一会儿,馒头看看背上的李青,仍旧紧闭着双目,怀中的少女也似乎睡得正香,只得咬了咬牙,转身继续向前行走,脚下却比方才快了许多。 霍大猛扛着红衣女子,跟在馒头和二丫身后。李青的本事,霍大猛最是清楚不过,这些年虽然自己暗地里拼命苦练,但每次比试却从未赢过,这红衣女子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上几岁,却能将李青伤成这样,显然颇不简单。 霍大猛自幼跟着甄玉兰熟读史书,见的都是些尔虞我诈、相互构陷之事,便是所谓的忠臣,也大多是些弄权之辈,只是比那些奸佞更有些担当和理想罢了。因此,霍大猛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对朝中当差的也不信任。原本白莲花失踪,霍大猛并不如何在意,但如今,自己兄弟差点丧命在这女子手上,霍大猛便有些红了眼睛。 眼见风雪越来越大,霍大猛猛然转了方向,他要亲自问问这女子所为何事?是何用意?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章 司徒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霍大猛扛着女子向着密林深处走去,许久之后才寻了株老树将女子放了下来。轻轻探了探鼻息,女子气息仍旧微弱,这一路不停的流血,面色更加苍白。饶是如此,霍大猛仍旧不放心。伸手去撕女子衣衫,想了想,又将手放了下来,转而解下自己的衣衫撕成布条,将女子捆了起来。 用力拍了拍女子脸颊,半晌也不见醒转,伸手自怀中取了粒药丸出来,这还是前些日送五婆去浣花馆时向司徒先生讨的,专门用来医治外伤。霍大猛原本想众兄弟每日里练武,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受些伤,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拿着药丸,霍大猛有些犹豫,自己和青儿哥并没有多少钱,这药丸并不便宜,自己一共只有几颗,到底要不要给这女子使用? 想了半晌,总于狠了狠心,将药丸碾碎了,和着雪喂女子服了下去。 原本只是试试看,不想过了一会儿女子倒真的醒转,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长刀,又望了望身旁的霍大猛,幽幽的叹了口气。 霍大猛见女子醒了,向后退了几步,腰中长剑已然出鞘,紧紧盯着女子,过了一会儿,见女子并没有其它举动,仍旧一副萎靡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你是何人?为什么来这里?又是怎样伤了青儿哥?”霍大猛望着女子,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 “呦,少年郎,你又是何人?为什么来到此处?又是怎样救了奴家?”女子咯咯娇笑着,全不似方才那般虚弱。 “你莫管我是谁,须知我既然有办法救你,自然也有办法杀你。”说着霍大猛上前几步,长剑已抵在女子咽喉。 “奴家就居住在前面庙岭村,昨夜在家中熟睡,那想闯进来个少年,见奴家貌美,便起了歹意,将奴家一路劫掠至此。奴家誓死不从,才被他伤成这样。”女子对咽喉上的长剑毫不在意,一面说着,一面低低啜泣,倒真象受了天大冤屈一般。 “你这贱妇,莫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手?”霍大猛心中愤怒,这女子自打醒来,没一句实话,只在这里和自己插科打诨。有心给她点颜色,但霍大猛自幼熟读诗书,又不象李青那般时常和凶兽厮杀,经历过生死,一时竟有些下不去手。 “哎——”霍大猛正在犹疑,忽听一声轻叹,猛然抬头,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倚着树、以手抚胸,只是脸色仍旧白的吓人。 霍大猛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女子分明受伤极重,原本霍大猛还担心她会不会就此死去,哪料想只片刻功夫便已经可以站起。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难以相信。再望向地面,那些捆绑女子的布带已然片片碎裂,在地上堆做一团。 霍大猛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女子,也不再问话,只是持剑凝神戒备。身上灵气奔行,霍大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女子身上,默默感知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少年郎莫要紧张,你救了奴家,奴家可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说吧,要钱还是要人?任凭你选。”女子此时媚态全消,很有些正气凛然的样子。 霍大猛一怔,心中冷笑,自打这女子醒来,言语、神态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揣度,只是无论你如何变,我也只一剑了之。这女子片刻间面色似乎又红润了些,霍大猛再不敢耽搁,手中长剑一引,化为一柄玄黑长枪当头便刺。 红衣女子一惊,心想今日这是走了什么霉运,连遇两个少年,都是一般铁石心肠、不解风情,平日里屡试不爽的手段,放在这里竟毫无用处。心中想着,脚下步伐错落,如同蝴蝶般闪开,哪知面前这少年脚步变幻,如影随形,竟比方才那个少年还要快些,可恨自己胸前的伤口尚未愈合,不能动武。先前那少年也不知是何种灵气,今天好不容易吞吸了四个鬼童,如今也给那灵气消磨得一干二净,否则自己何至于百般拖延讨好?只是眼前这少年步法与先前伤了自己的如出一侧,想来定是师出同门,倒与鬼王没什么关系,心里想着,女子索性不再闪避,向地上一坐便大哭起来。 霍大猛长枪几乎已刺入皮肤,又生生顿住,霍大猛只觉今日与这女子交手实是生平最艰难的一战。 女子见面前少年停了枪式,知道这少年并不象先前那少年那般,外貌敦厚,胸中却有杀意。眼前这少年虽然冷静、谨慎,甚至有些残酷,但心中却并没有杀意,仍旧是个秉性纯良的孩子。 女子止住哭声,望着少年轻轻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来坐,见少年无动于衷,也不动怒,只是轻轻一笑:“方才你问我是何人,其实我就是浣花馆的司徒先生啊。” 霍大猛原本已经狠下心肠,这女子若是再有异动,自己便一枪刺下,哪料想竟说出这样一句,霍大猛一时有些呆住,前几日众人送五婆去浣花馆瞧病,那司徒先生始终隐在帐幔之中,未曾见过真容,这时听女子这样说,声音似乎真有几分相似,不由得犹豫起来。 看到少年的神情,女子有些满意,轻声继续说道:“我原本是青鸾县人,前些年流兵侵袭,父亲为护着那点粮食,双腿给打残了,家里穷,请不起郎中,没多久父亲就走了。母亲拉扯着我,一路靠着讨饭度日,就想着找个太平些的地方,哪怕日子再难再穷,只要一家人守在一起,平平安安便好。”女子顿了顿,见少年神色再不似方才那般冷厉,双眼望着自己,眼神柔和了许多。 女子轻轻一笑,温婉、宁静的声音飘荡在林中,被四周风雪一衬,更显美好:“后来便到了这定边县,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张员外,那时张员外还不是张员外,而是张公子。我们来到定边时,简大人还未曾到任,县里也不太平,但却比家乡要好上许多,母亲和我这一路也走的累了,便找了处空置的民宅安身,每日靠给人缝缝补补度日。有一日,母亲送衣服时遇到了张公子,打那以后张公子便时常拿衣服来洗,没多久,母亲便嫁到了张家。”说到这里,红衣女子的脸上露出笑意,那笑容幸福而满足。 “张家虽不是什么富户,但也算殷实,张老员外和张老妇人都是好人,也不嫌弃我们母女,待我们亲如家人,张公子也很是体贴,待我也好。原想着我们母女从此再不用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哪曾想,天不遂人愿,有一天,那个恶妇还是来了。”女子说到此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来,眉目也变得狰狞可怖。 “我母亲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加上长期劳累,到张家两年也没填个一男半女,时间长了,张老员外和夫人虽不说什么,但脸色却不好看。母亲便建议丈夫纳个小妾,母亲手巧,那时张家的成衣铺子全靠着母亲张罗,即便纳个小妾,多养几个丫鬟、仆人,家里也能承受,哪料想噩梦从此开始。那个姓许的妇人刚来时,姐姐长、姐姐短,对母亲极好,每次上街都会带着我,给我买各种糖果、玩具,时间长了我便喊他小娘,那段时间妇人整日和母亲学习裁衣、进货,母亲还时常说找了个好帮手,那料到原来是引了一匹狼。再后来这妇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张老员外和张老夫人每日带着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张公子来我娘房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再往后,妇人说母亲贪了柜上的钱,还在母亲房中找出了银两,母亲百口莫辩,没几天就生了病,最初只是有些发热,哪知渐渐下不了床,没两天就抛下我走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在雨里足足站了大半夜,母亲走了,这张家没一个来看一眼,只有张公子趁着妇人睡熟,才过来讲我抱进房中。再后来,我也生病啦,妇人说是带我去看病,便将我胡乱抛在路边,那时我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但心中还有一丝清明,我发誓,只要我这次不死,一定要将属于我的、属于我母亲的讨回来。” 女子仰头望天,伸手抹了抹眼角,忽然发现少年不知何时也坐在身旁,眼神中满是关切。女子含泪一笑,轻轻靠在少年肩上:“许是我命大,病竟然渐渐好了,我改名换姓偷偷讨饭、偷偷读书、偷偷学医,偷偷开医馆,张家的女儿也长大啦,我在街上遇到过她好多次,人漂亮、又有婢女陪着,在街上无论遇到谁,都笑这招呼,即便是乞儿,也从不恶语相向。能看出来平日在张家也定然是掌上明珠,只有不缺少爱的人才能有余力去爱别人。而这原本都是属于我的,因此,我便偷偷将她绑了来,原本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若不是你那兄弟狠辣,我又怎会不小心将她吃了。你说我做的对吗?”女子轻轻牵起少年的手,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少年。 霍大猛初时觉得女子身世颇为凄苦,想起自己家境也颇为贫寒,这些年一路行来,也极为不易,一时间竟忘了女子身份,哪知听到最后,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转头望向女子,只见方才还温婉得如同邻家姐姐的女子,此时双眼血红一片,嘴角挂着狞笑。少年待要起身,却发现脉门被女子扣住,再也起身不得。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一章 青衫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司徒秀轻轻抚摸少年的脸颊,眼中有不舍、有怀念、有爱慕、有依恋,目光迷离温存,不知是望着少年还是当年的自己,眼角渐渐有泪水滑落。 “少年郎,”司徒秀的指尖慢慢划过少年的脸庞,轻轻落在少年的唇上,目光却渐渐怨毒,“这么多年从无人知道我的过往,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很没用?隔了这么多年,还让仇人活的这么逍遥?”女人的嘴唇几乎贴到少年的脸颊,温热的气息一路向上直冲少年脑海。 虽然四周狂风呼号、大雪纷飞,少年仍觉浑身燥热,小腹似起了火一般。女人似乎很满意少年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那妇人当年那样对我,对我的母亲,我怎么能轻易让她死呢?我要让她亲眼看着最爱的人一个一个变成厉鬼,让她的余生都在恐惧、悔恨中与厉鬼相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仁慈?而你,作为这一幕唯一的见证者,也要好好的活着,我会带你回去,将你的手筋、脚筋挑断,让你后半辈子都陪着我,和我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少年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从冰冷渐渐生出一丝恐惧,自己虽然已经想到这女必不简单,却未曾想到已经恶毒若斯,简直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少年拼命催动灵气,一波波灵气疯狂冲击手腕被封的大陵、内关两穴。 女子此时极为疯狂,仿佛已看到多年后夙愿实现的那一刻,妇人绝望、怨恨、愧疚的神色。女子笑了半晌,一点点弯下腰来,伸手在少年两处大穴上又补了一记。望着少年绝望的目光,女子的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神色。 忽然女子怔在那里,眼前少年的目光中不再是绝望,反而有些怜悯,有些忧伤,也有些庆幸,一双眼睛透过自己望向自己身后。女子猛然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转过身,少年也不见了踪影。女子大惊,转身便跑,没跑几步,一面令牌呼啸着越过女子,咄的一声,钉在树上,那令牌只是一块寻常的石头,但上面被人刻了一座高台,高台穿云破月、直上九霄,俯察天下、无所遁形。 女子一见令牌,整个人立时软了,扶着一株大树缓缓转身,只见一青衫男子正带着一名少年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棵树上,微笑着望着自己。 少年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惊奇,这女子机诈百变,残忍怨毒,并非一个易与之辈,如今见了令牌,竟然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这青衫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青衫男子似乎知道少年所想,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少年人,你方才为什么不随同伴一道回去?” 霍大猛经历了方才一幕,心中兀自后怕,此刻迎上男子的目光,这男子的目光温暖坚定,霍大猛的一颗心立时安定了下来。 “我想问问这女子为什么要打伤青儿哥。”霍大猛想也没想便答道。 “为什么不带回县衙问呢?”男子的声音充满磁性。 “我担心如果是青儿哥有错在先伤了人,到时被那些官差问出,恐怕会有麻烦。” “如果却是李青有错在先,你要如何?” 这个问题,霍大猛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每次都在脑中一闪而过,从未认真面对。此时听那男子问起,霍大猛沉默了下来,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男子也不着急,转过头望着满天风雪,似乎对这景色颇为好奇。 “我还是会将这女子带回去,交给县衙,毕竟做错了事,总要有个交代。”霍大猛思索了半晌,认真的答道。 “你不怕县里的老爷们冤枉李青?”男子继续追问。 “怕,如果青儿哥蒙冤,我一定会为他抗争到底。但如果不将这女子带回,我与那些官老爷又有什么分别?” “好、好、好!”男子哈哈大笑,似乎对霍大猛的回答颇为满意。 “你带这女子前来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反被其所制?”中年男子笑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来,望着霍大猛。 霍大猛被其一望,心中没来由一慌,口中已如实答道:“没有想过,那时她已经命在旦夕,我实在没想到那么快便好了起来。”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脸上仍旧阴沉:“你要知道,纵使你面对的是个死人,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人的命只有一条,轻敌往往付出的都是自己的性命。便是以我现在的修为也不行。”说着这中年男子袖中飞出一根银丝,那银丝极细,隐在风雪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红衣女子眼见着一大一小聊起来没完,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眼睛盯着青衫男子,身子却慢慢向后移去。算着距离能有数丈,红衣女子转身就跑,忽然脚下一绊,以红衣女子的身手,这一绊原不算什么,但此时身上伤势太重,被这轻轻一绊,整个人已跌了出去,不料还未曾着地,忽然脚下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已被吊了起来。 女子回过神来,只见青衫男子仍在与少年说话,看也未看自己一眼。 霍大猛原本看到了女子的举止,但青衫男子沉下脸来,不怒自威,霍大猛一时竟有些胆怯,犹豫着没有开口。 青衫男子似乎对身后一切全无所知,仍旧继续说道:“比如说今天这女子,看似娇弱无力,骗起人来却眼睛也不眨。方才我来时,那女子极是恐惧,动也不敢动上一动,这会儿见你我聊了这许久,怕是早就跑啦,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霍大猛惊讶的看着男子,心想着这男子一面与自己说话,身后的情形却半点也逃不出男子掌控。 青衫男子仍旧没有回头,见少年神色忽而赞叹、忽而惊讶、忽而担心、忽而畏惧,心中有些满意,自己这一行要说好做也好做,只要忠诚、狠辣便可以上手,要说难做却也极难,这二者之间如何平衡?前者多一点,做起事来便要束手束脚,后者多一点,便会沦为阴影里的恶魔,再也见不得天日。面前这少年,男子已注意许久,前些时日,在灯会之上,少年面对的人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强大抑或弱小,均是一般和善有礼。熟读诗文,在众人称赞声中仍不见一丝骄傲之色。今日这少年表现得心思缜密、极善决断,实是一块璞玉,只消自己培养得法,日后必堪大用。 青衫男子已起了纳士的心思,不觉间便动了《大梦真经》,此时在少年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这少年日后便再难反叛。 霍大猛只觉眼前这男子越来越高大,身上的威势如同高山一般厚重威严,在这男子面前自己竟然这般渺小,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男子望着少年,只要少年的膝盖着了地,他这一生一世在自己面前便都要跪着。 霍大猛只觉双腿发软,眼前的男人越来越高,自己越来越渺小,但心中却有个声音响起,那是四岁刚进教塾的时候,玉兰婶教大家读的第一句书,“三军可夺其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那时霍大猛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后来知道是说人不能失去自己的意志和尊严,但仍是不明就里,直到今日面对这男子,霍大猛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意志、尊严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男子见少年已经弯曲的膝盖又渐渐直起,心知这少年的意志不能轻易征服,心中虽有不甘,但想着未来这少年的成长不可限量,若是自己利用得好,或许用处会更大。这般想着,男子收了灵气,仍旧继续与少年说话,宛如一切并未发生。 “少年人,我还是小看了你。”男子面上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情。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二章 残忍是一种信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女子被吊在树上,万念俱灰,这根小小银丝有一个风雅的名字:“离愁”,被它缠上,你便要面对离愁,和亲人分离、和爱人分离甚至和自己分离。 眼前那男子正在面对少年,完全未曾将自己放在心上。想着自己一路忍受了多少折磨、屈辱,甚至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方才有了今日的一切,便这般放弃?女子心有不甘。 “少年人,当我们面对敌人时,最重要的也是最先要做的便是让你的敌人失去伤害你的能力。”青衫男子此时循循善诱,再不似方才那般高高在上,说着也不见其作势,便忽然出现在红衣女子身侧,那红衣女子宛若见了恶鬼一般,正要张口呼叫,忽然从男子袖中飞出一柄小刀,这小刀晶莹剔透宛若翡翠一般,一闪便隐入女子维谷穴中,这维谷穴连同带脉与十二条大经,是武者在开启神府之前全身灵气运行的中枢,这维谷穴被破,武者修行的路途便算是断了,因此这柄小刀又有个好听的名字:“莫回头”。 “你看,现在我们就安全了,”青衫男子轻轻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衣衫上的雪,望着少年说道,“如果这世上没有鬼修的话。”话音才落,青衫男子一指点在红衣女子印堂,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从男子手指一路游向女子印堂,转瞬便响起女子的哀嚎声。 “咱们这一样兵刃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别梦寒”,专门禁制魂魄。”男子任由那女子哀嚎,看也为看一眼,仍旧向少年介绍。 霍大猛看着女子,想起女子身世、遭遇,心中不忍,正要开口,忽见女子伸手一把扯去自己衣衫,雪白的胸口上血淋淋的伤口宛如恶魔的微笑,嘲笑着世间众生的不自量力。女子似乎极是痛楚,伸手插入胸前伤口中,一寸寸将胸膛撕开。一道翻滚的黑雾忽然自伤口中窜出,便要向风雪中逃去,却如同被什么攥住了尾巴,疯狂的挣扎不休,却也只是徒劳。 男子望着黑雾,又看了看少年惊诧的神情,轻叹了口气,“看了这许久,你一定觉得我很残忍,或许是比这女子更加凶残的恶魔。我方才使用的三件兵刃合起来有一个温暖的名字“莫别离”,我们的残忍只是为了让我们守护的人可以不用承受分别的痛苦。””说着自树上拔出令牌抛给少年。 少年将令牌拿在手中认真端详,这面石牌正面刻了一处高台,背面却只有一个字:“兰” “说了这么多,是时候介绍下我们自己了,”男子一面思索着尽可能的说的易懂些:“我们的组织名叫“兰台”,是专门为帝国铲除那些不安定的人或者,”说到这里男子顿了顿,望了眼挣扎的女子,说出两个字:“非人” 那团黑雾听到男子的言语,似乎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翻滚的更加剧烈。 少年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波涛汹涌,他从未想过世间还有女子这样诡异的存在,也从未想过还有青衫男子这样一群人,可以将残忍说的这样高尚、做的这样风轻云淡、正义凛然。但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却并不厌恶,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和激动,自己这些年勤读苦学为的什么?不就是能够有朝一日凭自己的本事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让自己的父母不用再靠别人的施舍度日?少年今天看到了残忍,但也看到了强大,往日那一声声清脆的书声、单纯的欢笑在少年心中渐渐远去。 青衫男子望着少年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从今天开始多了一名同道中人。 少年正在出神,旁边忽然递过来一只小小的玉匣,少年接过来,那玉匣上倏忽间弹出一根小刺,狠狠刺入少年手中,一丝殷红渐渐爬上玉匣,不一会儿整个玉匣已变成一片血色,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残忍而美丽。 少年心念一动,那玉匣中便飞出四件小小的物件来,正是方才青衫男子所用的兵刃,出了银丝和小刀,还有一团红雾一般的轻纱,以及一块石头。 “银丝和小刀,你方才都看到了,这轻纱便是别梦寒,至于这块石头便是你日后的兵刃,也是你的伙伴,它的名字叫做:“烟萝封”。”,青衫男子在一旁为少年解说。 “烟萝封”多美的名字啊,少年抚摸着手上的石头,宛如抚摸爱人的娇颜,从今往后相依相伴、永不相负。 烟萝封在少年手中渐渐变得剔透起来,水汪汪的像似一面镜子,里面浮现出一张女子的面庞,正是司徒秀。容颜依旧俏丽,目光却有些呆滞。少年望着女子,这是他的烟萝封猎取的第一个魂魄,以后这里还会有无数的魂魄,他们有的善良,有的邪恶,但一进入这里便没有分别,从今而后只是那些爱他们的人、恨他们的人在午夜梦回时的一场梦而已。而自己则会用他们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青衫男子站在红衣女子了无生机的身体面前,想着少年方才逼问女子魂魄时那亮闪闪的眸子。这真是一个天才,男子想着,这也是一个天生的恶魔,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恐俱。 馒头和二丫一路疾行,翻过一道山岭,风雪小了许多,前方山坡上聚集了十余骑,正是陈鹏山一行。 陈鹏山见风雪小了些,正要起身,忽见远处山下正有两道身影向这里走来,定睛细看,正是前日来县里报案的少年。陈鹏山见前面胖大少年怀中正抱着一名女子,看身形像是自家小姐,赶忙招呼一声,带着众捕快迎了上去。 馒头将李青与简晓欣二人交到陈鹏山手上,转身便走,任凭陈鹏山如何呼唤,仍是头也不回而去。倒是二丫,虽然心中也放不下霍大猛,但知道哥哥脾气,又记挂李青伤势,便简单说了情况,连声催促陈鹏山快些赶回去。 陈鹏山见简晓欣和李青二人的样子,心知出了事情,只得暂缓去孙家洼,先将二人安全送回县衙再做下一步打算。 馒头顶着风雪,放出小兽,一路疾行。方才背负着两人走了半个时辰,饶是再好的体力,也有些吃不消,但馒头丝毫没有放缓步伐,他担心找到猛子时,又出现见到李青时的场面。 风雪中走了不知多久,小兽走走停停,等着身后着胖乎乎的主人,馒头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在雪中,转眼便化为冰晶。 忽然前方远远望见一道身影,馒头立时来了精神,大步向前赶去,小兽已如一阵风般卷过。走得进了,正是霍大猛正扛着红衣女子前行,小兽围着少年身影上蹿下跳,显得十分亲昵,霍大猛顾不上疲累,上前一把抱住少年,两个年轻的汉子相视而笑。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三章 疗伤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一早接到报告,说是简晓欣和王铁汉一夜未归,一颗心便提了起来,父亲母亲将妹妹放在自己这里历练,便是因为这定边县不似两个哥哥驻守的边关那般凶险,这两年还算太平,左右不过缉拿些匪盗,以妹妹的本事尚能应付的来,何况还有众捕快照应。这丫头虽说好奇心重,又有些不服管,但并非不知轻重,来定边这两年,虽整日在外跟着这些捕快跑来跑去,却从未像此次这般整晚不归。 遣了陈鹏山等人去寻,简秋山仍旧不能放心,急急忙忙处理了公务,叫上众剑手也追了上去。才出城没有半个时辰,便见到陈鹏山一行迎面匆匆而来,问了情况,知道王铁汉仍未寻到,简秋山急忙命陈鹏山依旧去孙家洼,自己一面小心护着简晓欣与李青向城里赶,一面遣人去请城卫军的医者。 村长每日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药圃里伺弄他那些宝贝,这是几十年的习惯,老伴深知村长的性情,只要他进了药圃,几乎从不来扰。 今天,村长正在为新育出的腾蛇兰除些杂草,老伴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村长一惊,手下便重了些,差点伤了兰花的根茎,不由有些不快,待听说是落叶城来了人,赶忙趿着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进县府大门,简秋山便觉出不同,十几名衙役全不似平日里有说有笑,一个个整齐肃立,目不斜视。一个班头见简秋山进来,忙迎了上来,伸手向大堂指了指,低声说道:“您走没一会儿,老爷便来了。” 简秋山一惊,妹妹这才出了状况,父亲怎地便到了?,心中虽疑惑,脚下却不敢怠慢,让众衙役担着简晓欣与李青二人去往内院,自己则整了整衣冠,去大堂给父亲请安。 一进大堂,只见父亲正陪着一名布衣老者说话,简秋山心中惊奇,父亲平日很是事务繁多,怎么今日竟有时间和这老者一同前来? 一面想着,一面上前给父亲和老者行礼。 “简兄弟,这就是老三?”布衣老者笑呵呵望向简大寿。 “秋山啊,这是你霍伯伯,前几日听说你这里有少女失踪,查得如何?”简大寿喝了一口茶,望向简秋山。 “父亲,原本以为只是件寻常失踪案,现在却有些蹊跷,昨夜晓欣和捕快王铁汉一夜未归,今早去迎,却发现晓欣和一名叫李青的少年都受了伤,王铁汉还未曾寻到,陈捕头已带人去了孙家洼。 简秋山还没说完,简大寿与老者已霍然站起,招呼了简秋山引路,急急向外行去。 进了内院的一处偏房,老者站在简晓欣身旁,闭目凝思片刻,双手舞动,转瞬便自迎泣一路向下连施十余针,这才轻轻吐了口气。伸手刚要向额头抹去,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方丝帕。老者一怔,伸手去接,眼前出现一张粉嫩的小脸,弯弯的眉毛,黝黑、澄澈的双眼中满是笑意。 老者这一路忧急两个少年的伤势,并未留意这房中有些什么人,此时施了针,心中稍定,这才留意到身边还有这个小丫头,想着这小丫头平日里无忧无虑,整日像个跟屁虫一样粘着几位哥哥,今日竟这般懂事,这几个孩子这两天恐怕过得并不容易,心中一疼,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起身向李青走去。 在李青身旁,老者伫立许久,神色越发凝重,将二丫看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去将我那颗腾蛇兰取来,另外差人去军中取十颗龙血丹来。”老者一面小心翼翼的施针,一面吩咐道。 简秋山原本见李青周身是血,以为伤势必定极重,抬回来看了发现只是胸口和右腿上有几处刀伤,但并不太深,因而老者进来时先给简晓欣诊治,简秋山并未反对。此时听了老者话语,那腾蛇兰是什么,简秋山并不清楚,而龙血丹是军中疗伤圣药,任你多重的伤势,只消一颗便可保住性命。如今老者不但要将腾蛇兰去来,那龙血丹更是一要便是十颗,这少年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 简秋山心中正有些疑惑,忽然迎上简大寿凛冽的目光,赶忙转身去自己房中取了自己印信,又唤来主簿鲁直,细细的嘱托了,方才放心回转。 简家飞虎军令行禁止,只用了半个时辰,鲁直便领着豹韬营的校尉裴白发急急赶来。老者此刻已连续施了半个时辰针,虽是冬日,衣衫却已湿透,二丫在一旁拼命的煽动炉火,唯恐将老者冻着,一双大眼睛却紧紧盯着李青的面庞,眼神中满是急切。 简秋山见鲁直回来,赶忙过来拿了药,依老者吩咐放在一口大缸中熬了,屋中满是浓烈的药香,众人小心翼翼的将李青抬入缸中。 老者仍不放心,在缸边守了许久,见李青面色渐渐红润,脉搏也有了些力量,这才松了口气。 忙了小半日,鲁直早已备好了饭菜,简大寿见老者神情,心知李青暂时无碍,这才邀老者一同入座,忽见二丫仍扒着缸口用丝帕给李青擦汗,微微笑了笑,伸手招呼小丫头一道来吃。 “霍伯,小欣和李青到底受了什么伤?怎么看您这般紧张?”简秋山见老者神色,想来两个少年的伤势已无大碍,这才将忍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旁边二丫轻轻给老者夹了菜,也竖起耳朵倾听。 “老三,”老者的声音有些凝重,“你在定边时日也不短,想必也听到过绣衣堂吧?” 简秋山闻言面色立时一变,这绣衣堂极是神秘,每每江湖中有解决不了的恩怨或者探听不到的消息,许多人都会求助于绣衣堂,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绣衣堂在哪里,堂中又有些什么人。听老者的意思,这两个少年身上的伤势竟与绣衣堂扯上了关系,不由心中一紧。 老者见简秋山神色,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果然听到些传闻,便继续说道:“这绣衣堂专门为雇主做些他们自己不方便或者无力去做的事,包括暗杀和探听消息。他们行动极为隐秘,许多人死在绣衣堂手中,却查不出任何端倪,你道这是何缘故?” 简秋山摇了摇头,二丫也瞪大了眼睛听着。 “只因这绣衣堂中的修者与寻常的修者不同,他们并非常人,或者说并不是人。”老者的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绣衣堂中的修者自小便被人已秘法拘出魂魄,这些魂魄又以活人的身体和魂魄作为养料生存,当有一天这些魂魄足够强大,便可以夺舍一些天资上乘的修者的身体进行修炼,这时他们便换了身份,却再也不是他们自己。” 简秋山和少女听着老者讲述,不由得毛骨悚然,未料想这世间竟有这等邪恶的法子。若是这般说来,岂不是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绣衣堂的人? 老者似乎看出二人心中所想,轻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法子虽然邪恶,但想出这法子的人却堪称天才,要知道常人中能够有资质修炼的,百不存一。而有了这法子,那些天生魂魄强大,但资质平庸的便有了改变命运的希望,是以长久以来,无论朝廷还是宗门都在倾力剿灭绣衣堂,但始终收效不大,便是这个原因。只是这法子只能用一次,一旦夺舍了他人,利用他人肉身开始修炼,魂魄便再不能离体长时间存活,从此后便真真切切成为另一个人。” 简秋山和二丫对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静静等待老者继续。 “这些魂魄一旦夺舍成功,便有了修炼的根基,若是有一天背叛了绣衣堂又待如何?”老者轻轻问道。 “是啊,选这法子修心的人,多半是因为自身资质太差,无法修炼的缘故,既然已经有了修炼的根基,谁还想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二人心中均这般想着。 “对于这个问题,绣衣堂自然有法子,这法子就是魂丹。这些修炼了绣衣堂功法的人,虽说改变了命运,也有了修炼的根基,但是魂魄和新的身体却不能完美的相容,时间长了,魂魄得不到肉身的滋养,便会渐渐衰弱,甚至就此死去。而魂丹则可以滋养这些邪恶的灵魂。这些修者不能离开魂丹,自然也永远不能离开绣衣堂。” “爷爷,这魂丹又是什么?莫不是和晓欣姐、青儿哥的伤势有关?”二丫似乎猜出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丫真是聪明,”老者慈爱的摸了摸二丫额头,继续说道:“这魂丹是将常人捉来,用最残忍恶毒的法子折磨,再收集这些人的怨念炼制而成,这些魂丹因为含有极为强大的执念,因而对绣衣堂的修者有着滋养、增益的效果,但对于寻常的武者却是十分歹毒的药物。轻则失忆,重则被这些执念侵入神魂,变为地狱的恶鬼。” “那小欣他们?”简秋山有些不敢问下去。 “他们所中的毒份量颇轻,想来施毒的人或许知道他们的身份,并不想害她们的性命,只是像他们忘记些事情而已,我已施了针,不久小欣便可醒转。”老者轻轻拍了拍简秋山的肩头,示意他放心。 “那青儿哥呢?”二丫心细,留意到老者并未曾说李青也会醒转,忙急急的问道。 老者望着二丫,犹豫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这才开口:“青儿的伤势有些特殊,他体内经脉断裂,伤势极重,”,见二丫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老者急忙补充,“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青儿哥天资极好,灵气的品质极高,经脉虽有些断裂,但我已用腾蛇兰为他续了经脉,又以龙血丹固本,相信要不了几天,便无大碍。” 二丫听到青儿哥无碍,伸手抹了抹眼睛,又笑了起来。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四章 人间地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陈鹏山到达孙家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下了一天的雪,将四下里映得一片雪亮。出了王铁汉的事,小姐又受了伤,孙家洼在陈鹏山的眼中已不仅仅是个小小山村。离村尚远,陈鹏山便将人手分成两拨,留了一拨在村外,自己带了七名好手向村里摸去。 还没到村口,陈鹏山已觉察出不对,虽然天已经黑透,但时辰却不算晚,算算时间,充其量不过戌时左右,在这个时节,正是一天中热闹的时候。没有农活,大雪又封了山,吃过晚饭,在山村里正是互相走动说话的时候。 此时,眼瞅着就要走到村口,整个村子却仍旧静悄悄的,陈鹏山挥了挥手,两个捕快抽出腰刀蹑手蹑足前行,陈鹏山带着其他人在后面跟随。 进了村子,四周白茫茫一片,洁白的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一处处屋舍伫立在街巷两侧,此时如同一个个围观的看客,沉默无声。几名捕快都是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现在面对着这个寂静的村子,握刀的手中浸出汗水。王铁汉的调查还没有答案,因而临行时也只给陈鹏山留了个口信。眼下陈鹏山望着这所寂静的村子,皱起了眉头。 原本想着虽然不知道王铁汉到这里来为了什么,但自己来了总可以问问村民,寻到些端倪了再行动不迟,那料想竟无一人在外走动,各家各户也都黑着灯,显得没有一丝人气。陈鹏山无奈,只得从村头一间间敲门寻去。 “吱呀—”门竟然没有上锁,院子里积满雪,几乎将院门掩住,两个捕头费力地推门而入,院子里各种锹镐等农具大多已没入雪中,整座院子没有一丝人声,像似已许久无人居住了一般。众人又连着走了几间房屋,都是一般情况。 “头—”,一名捕快刚刚推开旁边一处院门,忽然大叫起来。陈鹏山寻声走去,只见院子里有许多人,或站、或坐,一个个长大了嘴巴,面容被大雪覆盖,看不真切,好似一个个刚堆好的雪人在无声呐喊。 陈鹏山这么多年刀头舔血,什么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但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彻骨的森寒。 众捕快强忍着恐惧,一点点扫落浮雪,这些雪人们渐渐露出面目,血红的双眼已有些泛起灰色,双目中满是痛苦与怨恨,面上的肌肉因强烈的痛苦已拧作一团,长大了嘴巴,却呼不出声。众捕快在四周仔细查找,怎奈今日的雪实在太大,哪里还有痕迹留下,陈鹏山只觉胸膛中的怒火几乎已烧了出来。 众人正要离开,一名捕快眼尖,在一旁的雪地里找到一枚珠子交给陈鹏山。 拿着珠子端详了半晌,这珠子非金非玉,也不像石头,倒有几分像是寺庙里和尚用的念珠,这珠子虽被大雪覆盖,却并不冰冷,将四周的雪融化开少许,这才被捕快发现。珠子拿在手上隐隐约约能听到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呼唤,也像是哀嚎,令人心中没来由的发寒。陈鹏山看了片刻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小心的收好,留着回县衙再做祥研。 留下两名捕快看守,其他人分散开一处处房屋寻找,不多时又找到两处,和先前所见一般无二,院子也满是雪人。 陈鹏山推开一处院门,这院子与别处不同,满院没有什么农具,都是一口口大缸。带着几名捕快扫了浮雪,打开大缸,一股浓烈的酱香夹杂着一丝奇怪的味道漂浮在四周。 “啊—”一声惊叫传来,众人赶忙奔了过去,只见一口大缸已经打了开来,一名捕快正站在一旁望着大缸,满脸惊骇。陈鹏山走到近前,缸中深褐色的酱汁中,一条洁白的手臂在其中载浮载沉,看起来像似个女子的手臂。陈鹏山顾不得心中惊骇,连忙招呼众人将缸中女子拉了出来,擦去酱汁,细看之下与张员外走失的女儿十分相像。众人连忙剩余的大缸一一掀开,又找出三名女子来,却并未见到白莲花与王铁汉的尸身。陈鹏山心中惊怒,眼下找出四名女子尸身,除去张彩婷,另外三名女子身份并不明确,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也不知贼人劫掠这些女孩有什么目的?白莲花和王铁汉又去了哪里? 此刻这小小的孙家洼已经发现这许多人被害,尚有近半房屋未曾搜寻,还不知那些房屋中又藏了多少受害的百姓。陈鹏山这样想着,唤了一名捕快来去村外将另一拨人马叫来,又遣人去县里通知简秋山。 众捕快警备的警备、搜寻的搜寻,这一忙便到了夜半时分,找遍了整个村子,又搜出来十几名被害的村民,但始终不见白莲花和王铁汉的踪迹。 申时刚过,馒头与大鼻涕急急赶到县衙,守门的衙役一见两个少年满身风雪,肩上又扛了一名红衣女子,看上去不像是个活人,连忙将二人围住,又去里面请来简秋山。 简秋山听霍大猛将遭遇一一讲述,心中波澜起伏,原本想着妹妹有可能是护着李青而受的伤,哪料想竟然正好相反,先前霍伯在李青花了许多力气,自己还有些不舍,此时不免暗暗自责。吩咐衙役将红衣女子抬到后院安置,自己则带了两个少年赶忙去看李青。 一进门,只见两个女子正趴在缸沿两侧,小心的给李青擦汗,听到响动,一起向这边望来。二丫这一整日为了照顾李青,虽然心中忧急,仍旧强自撑着,此时见到两个哥哥,立时扑了上来,泪水再也忍不住,顷刻间便将馒头衣襟打湿。 馒头揽着妹妹,再也没有平日嬉闹的神情,只是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柔声安慰着。霍大猛看了兄妹一眼,没有说话,几步走到李青身旁,见李青泡在一口大缸中,雾气蒸腾,面色红润,稍稍放下心来。 简晓欣望着几人,站在原地,绞着衣襟,有些局促不安的偷偷瞄着哥哥。简秋山知道妹妹心思,定是眼见李青伤成这样,心中难过。简秋山有些心疼,但却并没有上前。 霍大猛认真看了李青伤势,右腿和胸前的伤口已平滑如初,没有一丝痕迹,心知简秋山为了李青的伤势必然花费了不少力气,抬头望见简晓欣局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简姑娘伤可好些?姑娘为了我们这案子奔前跑后,冒着危险前去查探,受了伤,青儿哥怎会放下姑娘不管?何况那红衣女子残忍歹毒,以青儿哥的性子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青儿哥的伤势看起来已无大碍,姑娘不必介怀。” 简晓欣听眼前这少年这样说,心中更是难过,当初在善定寺自己与这几个少年一见之下很是投缘,得知白莲花失踪,自己心中也很是着急,但参与者案子却不全是这些原因,更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和自负,总想着做些成绩给爹娘和几位兄长看,若是自己更谨慎些,多听听哥哥的意见,或许眼前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心里这样想着,眼中便落下泪来。 简秋山听霍大猛这样说,心中满是感激,冲少年点了点头,上前轻轻将妹妹揽在怀中。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五章 兵分两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两个少女哭了一会儿,心中惦念李青,各自收了泪,又转身回到李青身旁。简秋山向馒头和霍大猛招了招手,一起走了出去。 方才忙着招呼两个少年,简秋山并未细看,此时望着眼前这红衣女子,简秋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听霍大猛提起司徒秀,简秋山猛然记起,年前妹妹偶感风寒,自己曾带着妹妹去过浣花馆。这司徒秀十分奇怪,浣花馆并非是个医馆,而是一所专卖女子衣物、胭脂的铺子,司徒秀是这铺子的掌柜,虽说时常给人瞧病,但却总是将自己隐在纱幔之后。但自己虽没见过,妹妹却去过浣花馆几次,又都是女子,想来应该见过。 简秋山正要去找妹妹问问,门外一女子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青儿哥醒了。”简晓欣一进门便忍不住兴奋叫嚷。 李青朦朦胧胧中只觉体内似有无数锋利的尖刀刮过,又似有猛烈的火焰灼烧,似乎下一刻便要死去,忍不住大叫,偏又叫不出声来,想看看四周有什么人在,偏又一片黑暗。心中正自惶急,忽然像是有许多尖锐的银针刺入身体,那银针所到之处立时如同淋了一场甘露,那些灼烧、割裂的痛苦立时减轻了许多,李青与这炼狱般的苦痛对抗了许久,此时痛苦一缓,只觉疲累欲死,不觉沉沉睡去。睡梦中,好像自己漂在海上,海水温暖而湿润,一点点向身体里渗去,李青只觉十分饥渴,贪婪的吞噬着,渐渐那些碎裂的经脉竟一点点愈合。忽然海水中漂来一朵幽蓝的大花,那大花渐渐漂到李青身旁,李青体内那只龙雀原本正在沉睡,此时忽然兴奋了起来,张口一吸,便将大花吸入口中,虚幻的身体上闪过五色流光,龙雀似乎极是欢喜,仰天长鸣,重又振翅飞起,张口吐出道道蓝色光华,伴随着龙雀飞翔,大海陡然升起波涛,无数海水蜂拥着冲入李青身体,在经脉中来回冲刷。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只觉体内经脉变得更加宽阔、厚重,只是那只龙雀重又陷入沉睡,身体似乎更加虚幻,体内灵气也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在没有了五色光华。神阙穴中巨大的门户沉默屹立,上面现出一只蓝色大花。那大花光晕流转,火焰一般在门户上灼烧。巨大的门户虽还许多破损,却再不似先前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一丝淡淡生机流转。 李青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两名老者正站在身旁,几个伙伴围在一旁,正紧张的望着自己。 “村长爷爷—”,李青十分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醒来后竟会见到村长,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村里,连忙起来行礼,四周一片惊呼,众人纷纷走避,李青这才惊觉自己正站在一口大缸之中,此时忽然站起,带得水花四起,将四周众人溅了一身。 村长见李青行动自如,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心头的石头略略松了松,连忙招呼众人将李青扶了出来。简秋山在一旁见李青无碍,担心他受凉,便去取来自己衣衫让李青换上。 众人退出房间,回到大堂刚刚坐定,便见衙役带着一名捕快急匆匆赶了进来,那捕快见堂上除了自家大人,简帅竟然也在,赶忙上前见礼,又见除了两位大人,还有几个少年和一名老者在侧,便犹豫着该不该说。 简大寿见捕快的神色,知道出了事情,原本今天听了老伙计的话,心中便十分愧疚,现在一见捕快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恼怒。 简秋山在一旁看到父亲脸色,心中有些奇怪,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鲜少见到父亲动怒,今日这是怎么了?心里想着,赶忙吩咐捕快快说。 捕快将孙家洼的情况一一说了,众人听闻无不色变,简秋山一掌拍在案上,心中实是愤怒已极,好半晌方才平复了心神。刚差人去请主簿过来商议,便见李青快步而来,径直走到案旁,将手中的物事放在案上。 众人不明所以,一起围了上来,见案上放了一枚铜钉。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李青是何用意。 李青在房中换衣时,惊觉一直随身佩戴的虎牙项链不见,这项链是父亲相赠,须臾不曾离身,李青心中着急,连忙将换下的衣衫一件件寻找,不想未找到项链,却发现了这枚铜钉。李青虽不知这铜钉的作用,但响起小蝶临别时曾偷偷交给自己一件事物,自己随手放在怀中,想来便是这铜钉。既是小蝶相送,想必有些深意,便想着拿给简秋山看看,不想这位县君大人竟然也不知晓此物的来历。 众人正在犯难,一青衣男子从门外走入,简秋山一看,连忙起身相迎,将男子拉了过来一同辨认。 男子给简家父子和村长一一行礼,这才将铜钉拿起,看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望着众人笑道:“各位平日想必乘过马车,这便是马车上的销钉,专门用来连接车輈和横木的。” 简秋山听了男子所言,心中虽然疑惑,但他知道李青必然不会随随便便拿出个物件来,便探寻的望向李青。李青见简秋山神色,已知其义,便将在孙家洼的事一一说了。 “大人,”青衣男子见简秋山不做声,便抢先开口:“依这位公子所言,那五婆和小蝶都十分可疑,公子和小姐的伤怕和她们也脱不了干系。那孙家洼不过是个小小山村,朝廷又有规定,凡是牛马车辆都要按时上交车税。但卑职并不记得孙家洼曾有人交过此税,因而,这销钉定然不会来自孙家洼的车辆。” 简秋山听了青衣男子所言,眼睛一亮,既然这男子说不记得孙家洼有人交过车税,那便定然是没交。既然不是孙家哇的车辆,便极有可能是贼人所备,用来运送什么货物或者是人。正好陈鹏山那里也需要人手,简秋山正想着要不要亲自走一趟,却忽然记起还未曾让妹妹去辨认红衣女子尸身,便急忙领着众人赶去后院。 霍大猛听到眼前这红衣女子竟然并非司徒秀,只是浣花馆的一名婢女,叫做小红,不由得更是心惊。想着若非遇到青衫客,单是浣花馆一名婢女,自己便应付不下,看来日后在外行走还需更加小心才是。 李青听了简晓欣所言,想法却与霍大猛不同,这女子虽然狡诈残忍,但这案子却不是她一人便可犯下,若是其同党也似这女子一般,白莲花岂不更加危险?想到这里,不由更是忧心。 简秋山不知二人所想,一听这女子确是出自浣花馆,心中立时想到霍伯所说的绣衣堂,心中略作权衡,正巧裴白发尚在县衙,并未离去,便亲自去请他带兵前往孙家洼接应陈鹏山,而自己则带人去浣花馆会会那司徒秀。 李青心中挂念白莲花,便想与裴白发同行,简秋山见他重伤初愈,为了朋友便又要以身涉险,心中不由暗赞。特意去请示了父亲和霍伯,另简秋山有些惊讶的是,平日里雷厉风行、乾刚独断的父亲,这次却等了老者表态后,才点头同意,却嘱咐简秋山定要保护好李青安全。 简秋山很是奇怪,原本以为父亲是为了妹妹前来,现在看来倒像是和老者一道,为了李青而来。这少年也不知是何身份,竟让父亲这般小心。简秋山得到父亲嘱托,不敢怠慢,将身边剑手调了四人随裴白发一同前往,说是给裴白发打个帮手,实则只是要护卫李青周全。 见李青为了白莲花这般拼命,霍大猛有些不快,想要劝说,却见到二丫和馒头也一般跃跃欲试,只得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简晓欣原本也想上前,见哥哥虽然站在一旁并未言语,眼神中却满是关切和担忧,父亲又为了自己,大老远的从落叶城赶来,不由慢下脚步走到哥哥身边站定。简秋山看了看妹妹,爱怜地揉了揉秀发,笑容中带着几许宽慰。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六章 踪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四人跟随裴白发来到孙家洼已是亥时过半,村口的捕快见了军马连忙在前面引着,一路进了村子。 众人一进村子,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呆住,只见雪地上一个个姿态各异的人,像是一具具人偶,或站、或卧、或走、或坐,都无一例外地张大了嘴,双手奋力伸向远方,似乎仍想要抓住那一丝并不存在的希望。 饶是裴白发久经杀场,也不由打了个冷战。略定了定神,裴白发带了李青几人迎向走来的陈鹏山。 陈鹏山一面迎向众军,心中有些奇怪,自家大人这是怎么了,竟然让这几个少年随军前来?眼见着四名青衣剑手时刻不离李青左右,陈鹏山心中更是惊疑。 “陈捕头!”裴白发并未因为面前这黝黑汉子没有军职便有所怠慢,这些年定边的安定繁荣少不得眼前这些汉子的血汗,急忙抢上几步,抱拳招呼。 “裴将军!”陈鹏山赶忙回礼,眼见裴白发将几个少年带在身边,显然是没打算避开几人,便将在孙家洼所查一一说了。 几个少年听说失踪的少女都已惨死,不由更为白莲花担心,听陈鹏山说完,李青将铜钉拿了出来,交在陈鹏山手上,又将简秋山和主簿的话说了一遍。 陈鹏山听到贼人竟然还备了车马,显然白莲花和王铁汉二人极有可能就在车上,心中急切,但顾及着裴白发刚刚到来,这里的事尚未交割清楚,只得暂且忍住。 裴白发的豹韬营常年驻守归雁岭,与县里面并不常打交道,今天与陈鹏山还是第一次见。原本见了这黝黑的汉子,满面风霜,好似这大山里时常在外操劳的山民,并未觉得如何。但裴白发领军多年,此时自然看得出陈鹏山担忧下属,不由心生敬意,心知此时瞬息之间都有可能生出变故来,当下拦住陈鹏山只是催促他快些追赶,这里的事情自己自会处理,又转身换过一名军头,让他率五十精骑随陈鹏山同行。 陈鹏山见裴白发如此,心中感激,也不再坚持,带着十几名捕快和李青等人向着村东一路疾驰。 孙家洼地处峡谷之中,只得一条山路贯穿东西,是以虽然风大雪急,早已将痕迹淹没,但众人仍可追赶。 赶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便出了峡谷,左右各生出一条小路来,这下众人犯了难。若是放在平时,自然可以辨明痕迹确定方向,如今四周白茫茫一片,望向哪里都是一样,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望向馒头,旁边霍大猛知道李青想打馒头那小兽的主意,但他并不放心陈鹏山等人,若是教他们知道了馒头的秘密,也不知是好是坏,便将馒头拉到一旁,一起帮着查找端倪。 李青见霍大猛如此,也觉得自己或许草率了些,又想着方才在村子里也没有发现小蝶和五婆的尸体,想必两人还活着。小蝶这孩子颇为机灵,或许会留下些什么也未可知。 这般想着,李青去找陈鹏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众捕快原本也没有头绪,正有些焦急,一听说这雪中有可能藏了些什么,立时兴奋起来,纷纷低头寻找。果然,没过多久,传来一名捕快兴奋的叫声,众人围拢过去一看,一片被扒开的积雪中安安静静躺着只木钗,尾端正指向一条小径。 有了方向,众人不再迟疑,纷纷上了马,呼啸而去。走了没多久,陈鹏山勒住马匹,前面雪地上赫然停了一辆装载货物的马车,车厢只在四周用木板围了,并没有顶棚,上面红彤彤的汁水流了一地,已经结成了冰。车厢下方还藏了一处暗格,不知用来做什么,前面用来固定马匹的车輈和横木已经分离,摊在地上,一行蹄印沿着小径向远方蜿蜒而去,想来是马匹背负的事物太过沉重,是以风雪虽大,仍旧未能将蹄印淹没。 陈鹏山见了满地的酱汁,心中一紧,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条洁白的少女手臂。不敢耽搁,向众人招呼一声,沿着雪地上的蹄印向前追去。追了小半时辰,前方雪地上忽然出现两口大缸,缸口用麻绳缠绕着连在一处,此时麻绳已然磨断,前方蹄印已被大雪遮掩,不辨踪迹。 陈鹏山一惊,这两口大缸显然是被缚在马背之上,如今大缸上的绳索因一路颠簸断裂,没有了大缸,蹄印便浅了许多,风雪又大,便将蹄印淹没。只是贼人为何要带着两口大缸?这两口大缸分明是缚在一匹马上,若是缸中藏了人或货物,马匹又如何能承受? 一抬头,见李青也在沉思,二人目光相遇,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急忙一同转身上马,向来路奔去。 小蝶送了李青回来没多久,外面便来了一辆马车,正是前几日自己从裁缝铺出来在路上遇到的那辆,当时还有些奇怪司徒先生怎会乘坐一辆拉肥猪的马车,原来是孙家有人生了急病,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车马,便只好用自己平日拉食材的马车来接,白莲花不由心中对司徒先生更生敬佩。又听说生病的是个女子,司徒先生正缺个帮手,便热心肠的应了下来,跟去帮忙,不想再醒来时自己已不再是自己。正想着,见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人,白莲花认得,正是前两日去接司徒先生的人。这人下来后径直去搬了口大缸放在车上,身后的少年则随五婆进了房中。 五婆见小蝶有些疑惑,也不解释,只让小蝶随二人离去。自打稀里糊涂变成了小蝶,眼前这位老妇对自己一直很好,虽然如此,在白莲花的眼中,眼前这位婆婆仍然如同恶魔般可怕。如今要自己随二人离开,想必和青儿哥的到来有关,也不知青儿哥他们是否安然回了县城,有没有发现自己给他的销钉。 这般想着,喝了五婆端来的汤汁,白莲花木然随着少年上了车,没一会儿,身上又变得酸软无力起来。想是贼人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还算满意,又或者是什么令贼人放松了警惕,这次并未将自己塞到暗格中,只是让自己与少年一同靠着大缸坐在车上,过了一会儿,中年人又搬了口缸来放到车上,便跃上马车,驾了车,一路出了村子,向东行去。 白莲花自打见了车马前来,便在袖中藏了一柄木钗,果然走了没多久,前面便出现一处路口,白莲花瘫坐在一侧,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一双手却没闲着,从衣袖中抽出那柄木钗,抛在雪地之上。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七章 少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家常年已押运货物为生,白莲花自幼便常见父亲摆弄车马,前几日自己用粗木换下销钉,算算时间,也该断了。正想着,整辆车忽然剧烈抖动起来,身旁少年急忙一提白莲花,腾空而起,赶车的中年人此时正站在车下,单臂托了车辕,双足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深沟,前面横木脱落,一匹马已经跑远,另一匹虽奋力挣扎,但手中缰绳被中年人牢牢攥在掌心,一丝一毫也前进不得。 少年人轻轻将白莲花放下,静静的守在一旁。中年人则将马匹拴好,将两口大缸搬了下来。接下来,白莲花见到了一生中从未见到的恐怖一幕。中年人将大缸掀开,伸手从中提出两个人来,这两人浑身上下沾满了酱汁,像极了一块腌肉,此刻被中年人提在手中,仍在滴滴答答流着汁水。 白莲花望着两个人,惊骇得已经忘记身在何地,挣扎着站起,便要扑上去,却被少年死死按住。这两个人虽然浑身汁液,但白莲花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五婆和自己。她不明白五婆为何会出现在缸中,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也在,看着自己的身子就这般任由人提着晃来晃去,白莲花几乎要疯了,但此时全身无力,那少年的手掌铁箍一般将自己死死箍住,一丝也动弹不得,白莲花的眼中疯狂渐渐化为绝望,一滴泪水缓缓自眼角滑落。 中年人将两口大缸用麻绳捆了,担在马背上,又狠狠刺了一刀,那马匹悲嘶一声狂奔而去。中年人则转身将两具身体扛在肩上,并不向着马匹消失的方向前行,反而转身向路旁的林中走去。 白莲花任由少年扛着自己,木然地望着摇晃起伏的地面,想着自己自打生下来便受阴寒的病症折磨,这些年来父亲四处奔波,不知问了多少郎中,求了多少药,却始终不见好。因为这病症,自己生得干枯瘦小,打小也没什么小朋友愿意同自己玩耍,便是自己的哥哥,对自己也百般厌恶。如今遇见了司徒先生,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身边又多了青儿哥他们几个,不嫌弃自己,愿意陪着自己,又在杨家裁缝铺找到了份伙计,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白莲花觉得自己好幸福,每个清晨都是笑着醒来,见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会微笑招呼。哪料想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又生出这样的事情,自己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如就此死去,也免得在世间再受折磨。 想到这里,白莲花忽然张口,一口便咬在少年的脖颈,一丝温热的血液顺着喉咙滑落,白莲花忽然觉得很是兴奋,这血液并不腥臭,反而十分香甜,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怎么样?可还满意?”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莲花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变成了怪物?慌忙松口,见少年正望着自己,眼神中有些怜悯,有些悲伤。白莲花说不清是厌恶自己,还是厌恶那少年,慌忙将头别到一旁,不再看他。 经了方才一幕,白莲花再不敢咬那少年,想要挣脱少年,却又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得任由那少年扛着一路行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行了多久,再醒来时已在一所破庙之中,高大的韦陀、怒目的金刚、庄严的菩萨,一个个都积满了灰尘、森严的目光透过灰尘望过来,像是要为这可怜的少女破除心中迷障。 白莲花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少年正在一旁望着自己,中年人在不远处守着自己和五婆的身体,这大冷的天,中年人精赤着上身,竟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铺在自己和五婆身下,显然是对这两具身躯极为爱惜。 白莲花原本已萌死志,想着激怒少年将自己杀死,不料不但没有死成,反而喝了几口鲜血,经过这一路颠簸,不知不觉竟然睡着。此时醒来见到这一幕,忽然有些愤怒,想着就算自己死了,也得夺回自己的身体,象眼下这样被一个男人抱来抱去,白莲花想着便是死了的心都有。 一旦有了目标,少女的心思便活泛起来,想着五婆每天都要向酱缸中添加草药,看来也是因为这两具身体,如今这中年人也这般爱护,也不知这两具身体到底有何特异之处。这样想着,少女忽然动了动身体,痛呼了一声,旁边少年见了,动也未动,仍旧望着少女。 白莲花心中一喜,自己竟然能发出声音,自打到了孙家洼,也不知被贼人动了什么手脚,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如今忽然能开口,更增加了求生的欲望。瞥了一眼少年,强撑着向中年人方向爬去,她要看一看这些贼人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才爬了没两步,被那少年一把提起,又放了回来。才被放下,白莲花又挣扎着爬行,如此往复了七八趟,白莲花的额头已见了汉,少年也不似最初那般粗暴。这次将白莲花放了回来,见她又要起身,试了几次又无力的躺了回去,但仍然不肯放弃。少年忽然叹了口气。 “姑娘,不要再挣扎了,即便你爬到那边又能如何?莫非还能将自己的身子抢回去?我和师弟只是负责照顾好你们,待将你们送到地界,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仍旧过我们原来的日子。你是师父极为看重的,日后和我等不可同日而语,想来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姑娘又何必为难我等?”少年这一路从未开口,此时说起话来竟有几分真诚。 白莲花原本以为五婆都遭了贼人毒手,自己怕也命不长久,现在一听自己原来这般重要,心中忽然不再似先前那般沮丧,这还是少女第一次听到有人看重自己,而不是可怜自己,一时有些呆住。 少年见白莲花失神的望着远处,以为这少女已经放弃,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却忽然听到身后少女开口。 “喂,你叫什么名字?”白莲花忽然有些好奇。 “孙长福,”少年下意识答道。 “哪里人?”白莲花想着这两人看上去似乎是这少年做主,自己多了解一分,便多一分机会逃离。 哪里人?少年想着自己到底算哪里人呢?若说是青鸾县,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整日随着父亲在山中捉鸟的少年。若说定边县,自己又何尝是那孙长福。 少年这些年跟着师弟二人在定边县开了一家酒馆,也替人操办宴席。自打自己和师弟来到定边,堂里从未找过自己二人。这定边县比家乡要太平许多,二人日子过得太平久了,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若非这次师父找来,竟真的以为自己便是孙长福,倒忘了原本的身份。今日被少女一问,少年忽然不知要如何回答,想着这孙氏父子被自己和师弟夺了身子,自身的灵魂早已被吞噬一空,如今空有副躯壳,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而自己空有灵魂,却没有身体,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少女见到少年忽然愣在那里,心想莫非这少年和自己一样,都是活在别人身体里的可怜人?想到这里,似乎眼前的少年也没有那么惹人厌恶。便柔声问道:“莫非你也如同我一般,是个活在别人身体里的人?你想你的父母吗?想见到他们吗?” 少年和师弟原本是同村的少年,村子靠近山戎,常常有流兵、盗匪侵扰,不但将钱财抢去,更时常有人因不堪受辱跳了山崖。两个少年想要变强,但家里太穷,上不起学,直到遇见师父。 那天村里又来了兵,火光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滚烫的鲜血和着温热的肢体四处飞舞,那些兵挥舞着屠刀,兴奋的叫着、跳着,宛如恶魔在狂欢。 师父那天真的好美,就向眼前这少女一样,也是这样温和的和自己说话,将那些恶魔一个个绑了送到自己面前。那天少年才知道这些恶魔也有恐惧,见到刀锋刺入身体,也会哀嚎求饶。两个少年将刀锋刺入最后一个恶魔的身体,看着他绝望的倒下的那一刻,心中并不觉得喜悦,反而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依托。 那时两个少年还未曾意识到,这一刀刀斩断的,不仅仅是敌人的生命,还有自己的过往。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八章 密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莲花静静看着少年,外面的雪仍旧下着,呼号的北风卷着雪花一个劲的往庙里灌,白莲花不由得扯紧了衣服,缩了缩身子。少年却任由风雪打在脸上,宛如庙里的石像。 中年人坐在远处,一动不动,眼里似乎只有那两具身体。整座小庙陷入一片寂静。 “簌簌、簌簌”风雪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庙外响起,中年人霍地站起,却被少年拿手止住,回身望了白莲花一眼,抽出柄匕首来,放在白莲花身旁,起身走到庙门前,将身子隐在暗处。 白莲花此时身子依旧酸软,虽未听到声音,但见了二人反应,心知有异,双手虽然有些僵硬、不听使唤,但依旧拿起匕首,紧紧盯着庙门。 少年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中年人做了个手势,奔过来扛起白莲花跃上石台,隐在一尊韦陀像身后,将呼吸放得极缓。中年人此时正扛着两句身体藏在不远处观音大士的身后,与少年相视一眼,面色十分郑重。 白莲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到二人神色,知道危险正悄悄逼近,不敢再发出声响,随着少年的目光一起望向门外。 “簌簌、簌簌”这次白莲花也听到了声音,就在庙门之外。 一名灰衣老者负手站在门外,十余名白衣女子鱼贯而入,各自奔到四处查看,见没什么异常,便各自站定。老者这才躬身退到一旁,一白衣公子轻摇折扇自门外缓步而入,庙内十余名女子见了,急忙躬身行礼,唤了一声“公子”。 白衣公子向四周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将折扇轻掩了口鼻,转头望向老者。 “公子稍安,我们与那人约在申时,想来也快到了。”老者不待白衣公子发问,已知其意,急忙劝道。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抬头望了眼观音大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正要走近些细看,忽然转身望向门外,手中折扇微张,如临大敌一般。四周十余名白衣女子各自掣出兵刃,护在公子身前。灰衣老者四周也浮现出几道光华,绕着老者上下盘旋。 白莲花只觉庙中更加寒冷,没来由的一阵心寒,旁边少年的掌心已浸出汗水。 忽然门外打了道厉闪,庙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人,一袭黑袍罩住全身,望不出是男是女。 “风堂主真是信人,我家少主已恭候多时。”老者望着黑袍人,言语间虽然客气,但身边的光华却舞得更急,身后那十几名白衣少女更是半步不退。 “传说玉峰山少主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英雄,怎地今日一见风某,倒先躲到脂粉堆中?看来江湖传言多不可信。只是咱们这事非同小可,若是让风某与一个白面小子共谋此事,抱歉,风某还没活够呢。”黑袍人似乎很是不满,转身便要离去。 “风堂主请留步,”灰衣老者上前一步,唤住黑袍人,见黑袍人停下脚步,这才笑道:“风堂主叱咤江湖多年,何必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我家峰主对此事很是看重,只是山中俗务太多,一时无暇分身,这才命老朽陪少主前来历练一二,还请风堂主多多担待。” 黑袍人对老者的言语似乎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有石老在,风某当然放心,近来惊雷府那边步步紧逼,要我们交出归流城,宗主虽想尽了法子,但眼看便要拖不下去了。若是将雷天锋逼急,恐怕整个剑峰都难逃厄运。宗主这次派我来就是要知会贵山一声,这事不能再拖,先前答应你们的条件会再加两成。”说着递过来一只锦囊。 老者拆开扫了一眼,面上神情变了一变,转身呈给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接过信件,看了一会儿,又望向黑袍人,语气颇为急切的问道:“你们当真肯拿出十二根封魂木来?”,才开了口,似乎觉得自己似乎显得过于急切,忙又住了口。 黑袍人似乎也未料到白衣公子竟会这样问,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只要公子如约行事,我们自然不会食言。” “风堂主莫急,”灰衣老者见白衣公子又要说话,忙抢先开口:“兹事体大,容石某先秉明峰主,一切凭峰主定夺。” “喂,老石,”白衣公子似乎对老者所言有些不耐,摆了摆手,身前女子忙闪到一旁,白衣公子摇着折扇来到黑袍人与老者面前,有些不满的望着老者:“老石啊,父亲只是要你陪我前来,负责我的安全,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决定啦?不就是炼制两具傀儡嘛?有了封魂木,本少爷就成。劳烦风堂主转告你家宗主,这事儿就这么定啦。” 黑袍人望了眼目瞪口呆的老者,第一次笑了出来,“好,好,好,还是玉公子有气魄,有决断,既如此,咱们各自回去准备,下个月十八,正好是白神那老匹夫的寿诞,到时咱们一起行事。” 送走了黑袍人,灰衣老者与众女子护着白衣公子也消失在风雪之中。 见众人走了,少年轻轻吐了口气,身子一软,差点带着白莲花一同坐倒。少年并不似白莲花一般对江湖一无所知。玉峰山是什么地界,少年虽未去过,却时常听师父提起,那里出来的都是些恶魔。剑峰更是如雷贯耳,整个青山郡哪里会有人不知道剑峰,而剑峰只有一个风堂主,鸣剑堂的血剑风破歌。这些人随便哪一个伸伸手,自己三人便一个都活不成,还好今日风急雪大,这些人才未曾发现。现在想来少年仍觉后怕。 入了夜,风雪仍不见小,少年心中忧急。如今那两口大缸中滋养身体的药液都已经毁了,若是两日内,自己不能赶到地界,这两具身体就真是死人了,到时只怕自己和师弟也不能活。只是这般大的风雪,若是在夜色中赶路,更是极可能迷路,想到这里少年轻叹一声,回身走到白莲花身旁坐下,见少女冷得发抖,连忙脱下外衣披在少女身上。 少女望着少年,忽然问道:“你们杀了五婆?” 少年未料想少女会这样问,猛然记起自己兄弟还带着五婆的身体,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闭目侧过身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三十九章 擒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白莲花觉得又被人扛了起来,张开眼一看,只见少年背着自己,后面跟着中年人,正出了庙门向山路上奔去。风雪已经停了,不远处有数十骑正风驰电掣而来,看穿着像是定边县的捕快。 白莲花一直思量着要如何脱身,此时见到了希望,立时大声呼救,却被少年一掌击在脖颈,晕了过去。 李青等人沿着来路一路搜寻,终于在积雪中找到了酱汁的痕迹,一路追踪而来。远远见两道人影从破庙中奔出,哪里还能容他们再逃?四个少年展动身形,风驰电掣般围了上来,四名青衣剑手如影随形。 少年见了,大喝一声,将肩上的少女抛向中年人,反身迎向几个少年,中年人接过少女,顿了顿,一咬牙仍旧向山上奔去。 李青自打在孙家洼见了那许多受害的百姓,心中愤怒已难压制,此时见贼人不逃,竟然迎了上来,心中冷笑,不闪不避,庚金翅展动,五色长刀破空而至,宛如大鹰般扑击而下。 少年自有了新的身子,这些年勤练不缀,却始终没有发挥的地方,今日见了这些捕快,原本心中有些兴奋,正要一展拳脚,却忽然见五色的刀芒凌空斩落,凛冽的杀意透体生寒。 少年虽有武艺在身,却未曾经历过生死,此时被杀意笼罩,气势已先弱了几分,原本急冲向前的脚步忽然一顿,身子向一侧让去,却不曾想那两柄长刀好似长了眼睛,也向一侧偏了偏,仍旧斩落。 少年再难闪避,只得提刀迎上,忽觉全身一震,如同被巨锤击中,整个人立时被击得飞起,后背又一凉,一并长枪已透体而出,少年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李青见霍大猛已擒住少年,身形一转向中年人追去。这一耽搁,一道高大的身影宛如巨兽一般,带着一片雪雾已冲了过去。 中年人力道极大,此刻背负了三个人,脚步仍丝毫不见减缓。中年人只道后面追来的不过是些普通捕快,以少年的身手阻挡一二并不是问题。哪知才走了十余丈,身后便有风声呼啸而来,像是有什么猛兽奔袭而至。中年人对自己的本事很是自负,并不闪避,脚下一顿,回身已一拳击去。 这一击如同击在一块铁板上一般,没有如预想的听到对手的哀嚎,自己的手臂却如同被铁箍箍住一般,难动分毫,眼前一个胖嘟嘟的少年正满面怒气的望着自己。 中年人大怒,正要再战,猛然间一阵剧痛传来,只觉得被胖大少年握在掌中的拳头如同碎裂一般。中年人虽然硬气,强忍着不肯叫出声来,但周身已失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地。 陈鹏山远远见破庙里奔出来两人,看身手很是不弱,正想着今日又免不了一场恶战,却忽见四个少年奔了上去,心中不由有些不快,赶忙带人急奔过去接应,不想没走多远,那两名贼人已然成擒。 四个少年望着地上的两具身体,愣在那里说不出话,原本以为白莲花仍旧活着,哪料想再见到不但已经死去,身上竟然沾满了红色汁液。二丫平时与白莲花最是要好,这平日里机灵顽皮的小姑娘此刻却如同疯了一般扑在中年人身上拼命撕咬。若是放在往常,众捕快早已将她拉开,但今日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只是死死按着中年人,以防他伤了小姑娘。 李青呆立在一旁,沉默着流下两行泪来。馒头血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两个贼人,将拳头捏得咯吱吱响。 霍大猛愣了一会儿,走到少年身旁,劈手提了,大步向破庙走去。陈鹏山一愣,猛然醒悟,自己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竟不如一个少年冷静,忙大声招呼众捕快抬着三具身体,押着中年人,随后向破庙走去。 “头——”一个捕快高声喊着陈鹏山,“这几个人好像没死。” 这句话宛如暗室惊雷,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底照得雪亮。呼啦啦,一群人都拥了过去。 方才在外,众人见了白莲花的身体,一片冰凉,也没有呼吸,便以为三人都已死去。此时到了庙里,没有了风雪,细查之下才发现那个少女鼻息、脉搏都很正常,只是昏了过去。便是白莲花与五婆身体也是温热的,只是仍旧没有呼吸。在场的众人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况,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要做什么?”众人正有些发呆,忽听方才那少年贼人正高声呼喊,语气中十分惊恐。众人纷纷望来,只见那少年倒立着在空中飘荡,而一旁听李青几人常叫他大鼻涕的少年正一点点将一柄小刀插进少年身体,少年的面容已经因恐惧而扭曲成一团。 “也不做什么,若是你还不告诉我发生的一切,你这辈子便都不用练武啦。”霍大猛似乎并未听到少年的恐惧的呼喊,只是很平淡的说着,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稀松平常。 “我说我说,求求你住手。”少年涕泪满面,不住的哀求。 “闭嘴!”中年人一声怒喝,“你忘了是谁替我们报仇了?忘了是谁救我们出来,又给了我们这一身本事?你这孬种,不要说不能练武,就是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能吐露半个字。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少年宛如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个不停,半晌面容渐渐狰狞起来,“做鬼?我们现在难道不是鬼吗?她是救了我们,可我们还是我们吗?” 中年人听到少年的话语,一愣,也呆在那里。 “别婆婆妈妈的,”霍大猛望着手上一团飘荡的红雾,眼神迷离,“我们可没工夫陪你们耗着,若是你还不说,我便要你连鬼也做不成。”那团红雾似乎知道主人心意,扭曲着向少年延伸而去,停在少年眉心处一动不动。少年好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冷汗扑簌簌落了下来。这团红雾看似美丽,但少年却觉得它美得令人心悸。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章 剑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莲花悠悠醒转,张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李青,少年重伤初愈又奔波了整晚,忍不住睡了过去。此次遇到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虽然这里是县衙,又有裴白发的豹韬营守着,但李青仍旧不放心,让几个弟弟妹妹回去休息,独自在这里看护。 白莲花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些疼,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少年脸颊,白莲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具身体里又能存在多久,经历了这些事,白莲花已经太累,只觉得就这样与少年相伴已经很是幸福。 霍铁甲望着眼前几个少年,想着自己与那些老兄弟经营这么多年,不曾想还是不能给几个少年一个安宁、祥和的生活。不过雏鹰总要经历风雨才能展翅翱翔,自己和众兄弟还不算太老,胸中的血也还是热的,还能护着他们再走一段。简大寿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二人忽视一眼,缓缓走了出去。 简秋山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广信大师,今天裴白发带兵激战了一天方才将其擒下,又找到了司徒秀和王铁汉,如今这件案子总算是有了眉目。 “大人,”简秋山听到衙役呼唤,猛然惊醒了过来,转头望向衙役。 “大人,那贼秃已然招了。”衙役说着将手上的供述呈了上来。 简秋山看过供述,面上神情一变,转身快步向后堂走去。 “老兄弟,咱们这些年小心经营,不想还是让绣衣堂在咱们的地界发展了起来。好在发现的及时,并未酿成大乱。只是对于剑峰的事,你怎么看?”简大寿望着霍铁甲,轻轻放下手中的口供。 “受限于朝廷规制,咱们与剑峰交往不多,血剑风破歌虽在江湖中声名一向很好,咱们却不可不防。若破庙中少女与孙氏父子所见是真的,怕是这莽莽青山又要不太平了,咱们兄弟也该活动活动筋骨。”简秋山在旁听了老者的话,言语虽然平缓,气势却渐渐升腾,父亲与老者气机相互牵引、应和,铁血肃杀之意扑面而来,简秋山只觉胸口热血几乎沸腾。 刚过午时,几个少年便被叫醒,一路随着简晓欣来到大堂。堂上摆着一桌酒菜,上首座了两名老者,简秋山陪在下首,见妹妹带着少年们前来,忙起身招呼大家就坐。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明白今日到底有什么事,但见村长也笑着向大家招手,也就一一坐了。 “孩子们,”简大寿见大家都已就座,伸手抓过一个酒坛,自顾自倒了一碗,端了起来:“这几日大家血里火里闯了一遭,眼下这件案子总算有些眉目,多少可以给那些失去女儿的父母一个交代。老夫在这里谢过大家。”说罢,也不待众少年有所反应,已仰头灌了下去。 放下酒碗,简大寿面色阴沉了下来:“这绣衣堂的贼子如此猖狂,竟公然作起善定寺的主持,还犯下这般人神共愤的案子,待此案了结,本帅定要奏请雷府将贼人打入雷狱,让他尝尝万雷噬体的滋味。”,老者顿了顿,转头望了眼白莲花,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歉意,“这案子里失踪的少女中唯一幸存的便是莲花,只是莲花的神魂与身体却是分开的,昨日那广信贼秃供述称需要剑峰的封魂木方能在不伤害小蝶的情况下将莲花的神魂送回身体。” 几个少年并未见过广信的供述,除却霍大猛,其他几人也不知晓小蝶的身体里竟然是白莲花的魂魄,一时都有些呆住,愣愣地望着老者。 对于众人的反应,简大寿并不意外,拎起酒坛又倒了一碗,仰头灌下,这才继续:“按理说莲花生活在我定边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全是咱们这些当差的没把事情做好,这才让贼人有机可乘,这封魂木也自然应该我们去讨来。只是这封魂木与其它灵物不同,只生长在剑峰云中涧,而这云中涧只有神府境以下的修为方可入内,莲花的肉身如今没有药液的滋养,至多再维持一日,便会断了生机。事情紧急,此次便由秋山带诸位前往,这云中涧里多是剑峰弟子,但并不太平,你们去的人多些,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稍后剑峰会有人前来带你们前往,吃了这顿饭,大家收拾收拾便可启程。” 白莲花听说大家伙儿还要为自己涉险,说什么也不肯,但听简大寿说若是寻来封魂木,司徒先生便有把握医好自己的病,心中又是犹豫不决。 二丫在一旁见了,连忙上前安慰,白莲花心中愧疚,但又抵不住心中对生的渴望,只得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对得住几个伙伴。 未时刚过,县府便来了位青衣男子,剑眉星目,翩然若仙。与简大寿见了礼,便带着几名少年离去。才一进山,男子身上便飞出道剑光,剑光迎风便涨,转瞬化为一口巨大剑舟,众少年在惊愕中被男子带入舟中,剑鸣声中,长舟破空而去。众人在舟中便如同在陆地上一般,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只过了一炷香时间,长舟隐去,众少年面前出现一坐巨大山门。一块千仞巨石被从中劈开,前面一条小径蜿蜒着通向云雾深处,云雾中一峰耸立,如同一柄利剑直刺青天,巨石两侧龙飞凤舞刻了两行大字“易水萧萧西风冷 ,将军百战身名裂。”,悲壮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少年站山门前,只觉那云雾中的青峰如同百战名将,虽强敌环饲、卧冰尝雪,仍旧雄心不减、剑啸西风。不由心生敬意、各自肃立。 青衣男子见众少年肃立身后,微微点了点头,举步向山门中走去。沿着小径一路向上,走了小半时辰,进入一片云雾之中,前面小径尽头分出几条岔路,不知通向何处。 青衣男子默不作声,转身踏上左侧一条小径,走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断崖,崖下云雾翻滚,轰隆隆的水声震耳欲聋,数十快大石在空中漂浮,被山风一吹,四处激荡。崖边立了一块石碑:“云中涧”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一章 云中涧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青衣男子站在石碑前,望着面前六个年轻人,轻轻取出一面玉牌和一卷兽皮交给简秋山,神色很是郑重:“诸位,前面过了这断崖便算是进了云中涧。这云中涧是我山门秘境,其中有很多机缘,但也有许多险恶之地。你们第一次来,对其中并不熟悉,务必小心。那封魂木并非树木,但也并非兽类,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并不固定生在一处,若是封魂木出现在玉牌周围百丈内,这玉牌便会发热,封魂木离了云中涧难以存活,寻到封魂木后以这块兽皮包裹,封魂木便不会枯死。这兽皮上印有封魂木的图样,你们一见便知。” 见几个少年听得认真,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石碑旁坐下,缓缓闭上双目,不再看众人一眼。 众少年经历了白莲花一案,眼前这些巨石虽说看着凶险,却吓不住几个少年。简秋山一马当先,众少年鱼贯跟随,不消片刻,断崖前便再无一人。青衣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向众少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众少年过了断崖,眼前是一片山清水秀景象,一片茵茵青草如同绿毯一般绵延着伸向远方,苍青色的山影在远处若隐若现,几缕云雾衬在山间,被阳光一照宛若七色的彩带,成群的白鹭、四角羊、羚牛在湛蓝的天空下悠然漫步,一湾湖水镜子一般嵌在绿毯中。 几个少年已经呆住,这里地处边关,十万大山环绕,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莫说现在还是隆冬三九天气,便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也见不到这般景色。 愣了一会儿,二丫欢呼一声向前跑去,霍大猛急忙在一旁跟了上去。馒头和晓欣见二丫撒欢儿一样窜了出去,也忍不住在草地上奔跑起来。简秋山和李青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两人仔细打量四周,见没什么危险,这才一左一右向几个弟弟妹妹奔了过去。 草原上几只四角羊受了惊吓,鸣叫着向四周奔逃。许多白鹭原本正在一旁饮水、捉虫,被四角羊一惊,立时四散飞起,呼啦啦一片越过羚牛,羚牛还以为来了什么猛兽,立时四蹄踏动,轰隆隆疯狂奔跑。草原上到处都是奔逃的鸟兽,二丫愣愣的站在原地,霍大猛在旁偷乐,连简晓欣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呦,哪里来的土包子,看把咱们山里的灵兽吓的。”二丫正嘟着嘴,心里有些和自己呕气,就听不远处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君不器今天一大早心情便不好,昨天最后一次尝试凝练“大日剑芒”却仍是失败了,没法子,只得依着老爷子的意思带着几个跟班的来云中涧碰碰运气。 君不器并不像许多初来剑峰的弟子,对云中涧全是美梦一般的向往。他知道这云中涧里看似景色秀丽,又充满着机遇,但事实上每年都有许多弟子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若不是老爷子非逼着学那劳什子的《大日剑歌》,自己又何至于冒这样的险? 这样想着,君不器带着厉锋和几个整日跟着自己厮混的少年进了云中涧。有厉锋在,又有老爷子给的护身符,君不器并不如何担心,正哼着曲,想着去抓只四角羊当中饭,就看见草原上鸡飞狗跳,原本如茵的青草被践踏的四处飞舞,几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少年正在草原上大呼小叫。 君不器正有火发不出,旁边一个叫赵北的跟班见机得快,立时冲上去呵斥二丫。这帮跟班原想着以少爷的身份,这云中涧里没几个敢惹自己,眼前这帮少年从未见过,八成又是些初来乍到的新人,想着被自己一骂,还不马上灰溜溜的消失?到时自己再吹捧吹捧少爷威武,免不了又能得些赏钱。 赵北正有些得意,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亮晶晶的银子,眼中却出现一只拳头。 君不器很是生气,眼前这几个少年没有一个见过,却将自己一众跟班打得鼻青脸肿。几次叫厉锋出手,这家伙却就是守在自己身边,不肯挪动半步。没法子,谁叫自己的大日剑歌还没练成呢,若是练成了今日定要好好教训这帮狂徒。 心里忿忿的想着,目送几个少年渐渐消失在远方。 二丫发泄了一番,心情很是舒畅,哼着曲儿,拉着简晓欣一路急行,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生怕遗漏了封魂木的踪迹。 望山跑死马,远处的青山看上去不远,这都走了不知多久,竟然还是一般远。李青和简秋山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要加快速度了,自己时间有限,似这般走要到何时才能找到封魂木? 几个少年听了李青所说,立时四散,不一会儿便捉来几头四角羊,这些四角羊看上去远没有羚牛强壮,但奔跑起来,其疾如风,众少年轻松了许多,也有兴致看看四周景色。 小半时辰,几个少年一头撞入一片山谷之中。 “吼——”不知从何处响起声兽吼,几人骑乘的四角羊一起瘫软在地,任几人如何催赶,只是哀鸣不已,仿佛知道末日将至。 几个少年各持兵刃,向四周张望。山风吹拂,天空中阴云密布,忽觉脸颊一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下起了雪,与方才的茵茵绿草宛若两个世界。 今日受到的震撼太多,不消片刻众人便已回过神来。简秋山听父亲说起剑峰之行,便知道不会太过容易。自打武帝登基,朝廷便有意打压宗门,这些年各宗门与朝廷间多有摩擦。虽然碍着父亲和周帅面子,不能不同意,但也不会太过配合,果然这云中涧地势这般复杂,竟连一份地图也未曾给,找起封魂木来岂非大海捞针? 李青却不知道这许多,多年山林间的历练,使得李青早已学会了冷静。掣出离火刃仔细向四周看去,这里有些像是众人生活的大青山,到处都是笔直的风刀柏,被白雪一盖,像是披着厚厚的棉被,煞是好看。密林中四下里望去一般无二,幸好有几行脚印伸向远方,想是不久前才有人进来这里。 几个少年沿着脚印一路前行,方才那兽吼再没有响起,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突兀的出现一座山峰,一条石阶攀峰而上,绵延不知所踪,石阶两旁的山壁上面刻了几个大字:“甲秀山”。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二章 白灵儿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众人仰头望去,这石阶依山壁而建,另一侧便是陡峭崖壁,石阶蜿蜒盘绕,不知通向哪里。此刻雪越来越大,山风也渐渐猛烈起来,众人不敢迟疑,小心翼翼向上攀去,走了没一会儿,石阶上已结了一层薄冰,几个少年再没了刚进来时的悠闲,一个个默运灵气,一步步踩实了才敢向上攀登。这般行走极耗力气,才转过了一道湾,二丫已见了汗。仰头望去,入目所见除了石阶便是山壁,以及呼号的风雪,冰雪在石阶上越积越厚,以这般速度,要不了多久石阶便会被风雪淹没,到那时便更加危险。 李青掣出匕首猱身攀下崖去,不一会儿扯了根藤蔓上来,抛给众人。几个少年分别握了,李青脚下速度渐起,在石阶上奔行起来,手上匕首不时刺入山壁,用以稳定身形。众人都是有修为在身,初时独自行走,难免小心些,此时有了藤蔓与众人相连,心中便踏实许多,此时奔走虽快,倒走得比方才还要稳些。 又转了一道弯,前面石阶忽然脱离了山壁,笔直向上,似乎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峭壁如刀削一般,黑黢黢一眼望不到底。这般景象比方才一道道弯折还要令人惊骇、焦急。 众少年眼见石阶旁再没有什么可以攀附,连忙将藤蔓在腰间围了,各自掣出兵刃,随着李青向上攀去。每行一步,李青都要将匕首刺入石阶,赤红色刀芒吞吐,将石阶上的冰雪激得雾气升腾。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猖狂大笑,一道巨大的剑光呼啸着向众人撞来。馒头力气最大,为防意外行在最后,听到身后厉啸,不及细想,双足猛踏,转身迎向剑光。简秋山头顶一本蓝色大书猎猎翻动,一道光芒射到馒头身上,宛如水流一般罩在馒头周身波动不休。轰鸣声中,馒头连退十余步,将石阶生生踏出一行脚印。那剑光竟硬是被馒头阻住。 “呦,有两下子嘛。”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正是才进来时被众人教训的几人。馒头大怒,正要上前,忽听那声音笑道:“这次算你们命大,只是这云中涧大着呢,咱们有的是机会慢慢玩。”剑光随着声音一晃,绕过众人呼啸而去。馒头涨红了脸,无可奈何。简秋山拍了拍馒头肩头,示意眼下正事要紧。 经此一变,简秋山也顾不得耗费灵气,头顶青色大书飞起,朗朗书声在风雪中响起,众人只觉脚下轻快了许多,速度也快上不少。 “喂,要不要帮忙?”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几个少年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一条土黄色巨蟒正蜿蜒行来,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了众人面前。莽背上站了一名黄衫少女,粉白的小脸被风雪吹得红扑扑的,正笑着望向众人。 李青见这巨蟒虽生得巨大,但也只有两三丈长,若是众人都上了蟒身,这巨蟒哪里还走得动,平白连累了人家,便想着要拒绝。少女似乎看出几人的心思,伸手拍了拍蟒头,“大黄,教几位哥哥姐姐看看你的本事。” 话音才落,那大蟒迎风便涨,转瞬便化为十余丈长,水缸粗细的狰狞巨兽,二丫吓得惊声尖叫。少女原本有些得意,此时见吓到了人,忙连连道歉。 众人乘了巨蟒,一路风驰电掣,倏忽间便到了石阶尽头。眼前是一片莽莽山岭,绵延起伏,一望无际。众人一惊,原想着这云中涧毕竟在剑峰宗门之内,范围定然有限,哪料想这般巨大,这要到哪里去找封魂木?不由都有些犯难。 少女似乎知道众人来此的目的,轻轻笑道:“诸位是要找封魂木吧?”见众人有些惊讶,急忙解释:“爷爷一大早便和我说了此事,说你们是为了救人,要我来帮帮你们。”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爷爷是?”简秋山虽见着少女一片天真烂漫,但几年官场历练,又是在边关这样的险恶环境,简秋山已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叫白灵儿,爷爷便是这剑峰的大长老白神。他老人家说朝廷和宗门间虽然有些分歧,但莲花姐毕竟是咱们白家人,能帮就帮一把。”少女在身旁采了朵粉色的小花,放在手中把玩,一脸笑意的说道。 “你认识莲花?”李青有些惊讶,自打到了定边,在白家住的时日也不短,却从未听白莲花说起还有这样一门显赫的亲戚。 “不认识,我也是第一次听爷爷提起。”少女将手中粉色小花插到巨蟒的鳞片中,轻轻拍了拍蟒兽,“咱们赶紧去寻封魂木吧,这东西会到处乱跑,别再被山中的凶兽吃了,咱们可就白忙活啦。” 说着,少女从怀中取出一枚朱红色的果实,水润剔透如同玛瑙一般,托在掌心,向众人解释道:“这果子叫风灵果,是封魂木最喜爱的食物,咱们有了它,不用费尽幸苦去找封魂木,它便会主动来找咱们。”少女仰着面庞,有些得意。 巨蟒穿行如电,翻山越岭,李青紧紧盯着手中玉牌,忽然玉牌变得温热起来。巨蟒也放缓了速度,几个少年心中紧张,向四下里张望,却并未见到封魂木的踪迹。少女在没有先前顽皮的神色,翻手取出根长鞭,警惕的向望向四周。 “呼——”一道白影闪过,少女手中朱果忽然消失不见,长鞭如灵蛇一般探出,在空中一卷一收,带了一件物事回来。几个少年向少女手中望去,见一个三寸小人正在少女手中挣扎。向李青要了兽皮,将小人用兽皮包好交给李青,少女轻轻吐了口气。 众少年望着手中这三寸小人,心里很是感激,均想着今日若无这少女帮忙真不知道要如何能找到封魂木。 “好啦,任务完成,你们快些回去,我也要忙自己的事啦。”少女拍了拍手,神色间轻松了许多。 几个少年辞别了少女,心中都有些兴奋,原想着今日要费尽周折,不想竟这般轻易便得到了封魂木。想着回头医好了白莲花在一同上剑峰来拜谢白家爷孙。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三章 黑山崖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来时特别留意了路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仰头看了看天,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四周断壁残石隐在一片黑暗中,宛如许多张牙舞爪的妖魔,正阴森森的盯着众人。 二丫躲在李青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打量四周。 简秋山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抽出长剑在身旁山壁上刻了起来。众人看了一会儿才明白简秋山所刻正是几人一路所行的路径,李青心中有些佩服简秋山的心细,自己这一路走来倒未曾留意经过了哪里。 刻着刻着,简秋山忽然停了下来,不久前众人进了一片山谷,这之后便怎么都记不起经过了哪里。众人一同思索,惊讶的发现大家竟如同集体失忆了一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进了山谷后是如何来到这里。 黑暗中忽然起了风,穿过着这些断壁残石,呜咽着像是女人的哀嚎,二丫死死抓住李青臂膀,微微有些发抖。 霍大猛见二丫恐惧得厉害,想要上前,又有些犹豫,简晓欣在一旁见了霍大猛的神色,走过来轻轻将二丫揽了过去。 “哥,咱们既然到了这里,着急也是无用,不如四处探探,或许可以走得出去。”简晓欣轻轻拍着二丫肩头,向简秋山说道。 “晓欣姐说得对,咱们先四处看看再做打算。”李青此时也冷静了下来,轻轻取出匕首,望向简秋山,“仍旧由我打头,简兄与馒头断后,猛子居中照应。”见众人没有异议,当先向前走去。 “啊—”一声尖叫响起,霍大猛一闪身来到二丫身旁,关切的望着二丫。 “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二丫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 “看到是什么了吗?”霍大猛的声音很是柔和。见二丫摇头,又望向简家兄妹,方才除了自己便只有简家兄妹离二丫最近。 见简秋山和简晓欣也摇着头,霍大猛有些疑惑,这里虽然黑暗,但众人都是常年习武,有些根基的,若是有东西经过不该都察觉不到,难道是二丫的错觉?霍大猛按下心头疑虑,向李青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众人继续前行。 “锵—”这次是简晓欣一剑刺在山崖之上,带起几点火花。 “确实有东西,”简晓欣低声喝道。 二丫年纪小,胆子也小,或许只是错觉。但简晓欣也这般说,那便真的有问题了。众人凝神戒备,一点点聚在一处。等了一会儿,除了风声更加凄婉,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常。 众人再次前行,这次霍大猛手中攥紧了烟萝封和别梦寒,若是敌人真是鬼魂,这两件兵刃或许管用。 “啊—”黑暗中又想起二丫的尖叫,一团红雾猛地自二丫身旁暴起,这次众人看到红雾中有一团黑漆漆的事物蠕动着发出刺耳的尖叫,这东西拼命想挣脱,但却被红雾一点点拉倒霍大猛手上的石头中。 几个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霍大猛的兵刃,都有些发愣。霍大猛却没有理会众人,只是站在那里。众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了霍大猛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只得围在四周凝神戒备。 霍大猛心中有些发苦,这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显然也属于阴魂一类,此刻正在烟萝封中与那红衣女子魂魄拼命撕咬。烟萝封不停地抖动,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仿佛随时要裂开一般。 霍大猛只觉烟萝封上传来一股吸力,将霍大猛带到一片奇异的空间,不远处正有两个身影在拼命搏杀。 两个阴魂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起住了手,转身向霍大猛望来。 霍大猛这才看清红衣女子对面是一个四肢长满倒刺的黑色人形怪物,两个阴魂一看到霍大猛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几乎同时向霍大猛冲来。 霍大猛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一时有些心慌,脚下一慢,险些被那怪物抓到,狰狞的尖刺几乎贴着面门划过。 红衣女子张牙舞爪从侧面攻上,霍大猛脚下一滑,下意识使出笑伯的步法,堪堪避了过去。 三人你来我往,霍大猛一时险象环生,若非步法奇妙,此时怕已被两只阴魂撕得粉碎。逃了一会儿,霍大猛已经冷静下来,既然步法可以施展,荒牛拳呢?想到就做,荒牛拳霍大猛练了多年,早已融入骨髓,一拳一式几乎信手拈来。这一战,霍大猛才发现荒牛拳竟然十分精妙,几乎拳拳到肉,片刻便将两个阴魂打的节节败退。 霍大猛越战越勇,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两个阴魂却越发虚弱,忽然大地中升起两条藤蔓,这藤蔓如同巨蛇一般顶端忽然裂开,喷出许多细丝罩向将两个阴魂,顷刻化为两枚大茧,静静地立在地上。 霍大猛重重呼出一口气,再睁开双眼,只见众少年正紧紧护在身旁。 经此一战,霍大猛对这黑色怪物了解了许多。众人一路前行,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烟萝封中已结出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茧。 霍大猛也不知大家走到何处,只觉与这些黑色怪物的战斗越来越吃力,这怪物模样虽然一样,但似乎越来越强大,方才那只,霍大猛几乎是硬生生将那怪物磨倒。 众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得出霍大猛已经有些吃力。简秋山找了处三面高崖,看上去安全些的地方,拿出些吃食,招呼大家休息。 “波—”一颗大茧破裂开来,从里面爬出一只小小的蝎子,蝎子东张张、西望望,好奇的走到一只大茧旁绕了两圈,忽然将尖锐的尾钩深深刺入大茧中,那大茧迅速的干瘪了下去,小小蝎子似乎长大了一圈。尝到了甜头,小蝎子游走得更欢,不一会便刺了七八只大茧,这蝎子已长到数尺长短,背上有一根蓝色丝线若隐若现。 “波—”、“波—”剩余六只大茧纷纷破裂,又爬出六只蝎子,这几只蝎子一见那大蝎,纷纷摇动尾巴,以双螯触地以示臣服。 霍大猛忽觉烟萝封中传来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沿着经脉一路向上直入脑中,霍大猛只觉一阵难以形容的舒爽,几乎要呻吟出声,似乎脑子更加清醒了,也似乎身体更容易指挥了,霍大猛忽然想起青衣男子临别时所传的功法,连忙闭目跌坐,开始习练。 不知过了多久,霍大猛只觉又来到那空间之中,几只蝎子见了,如同士兵般一起整齐排成一行,以双螯触地以示臣服。霍大猛知道眼前这些小蝎子日后便是自己的士兵,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也会有新的士兵加入,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四章 魂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许是敌人觉得几个少年不好对付,也或者是失了十几名同伴有些愤怒。众人再向前行时遭遇的攻击更加猛烈,单凭霍大猛一人很难抵挡,只是其他几个少年虽有修为在身,但对这些阴魂却没什么好办法。到后来霍大猛几次遇险,李青这才猛然记起斩杀那几个孙家洼村民时的景象。情急之下一刀划过双掌,两柄染血长刀竟真的将阴魂杀得四散奔逃。 霍大猛有了助力,烟萝封中那几个士兵越来越强大,只是这些士兵并不能出来帮忙,对几个少年的处境也没有什么帮助。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这次遭遇的敌人分外强大,李青连番战斗已有些抵受不住,几次都险些栽倒。霍大猛有烟萝封的滋养,虽说依旧生龙活虎,但没有能有效杀伤阴魂的兵刃,也很是吃力。 简秋山头顶青、白、碧三色大书翻动,朗朗书声响彻山谷,得了简秋山相助,李青和霍大猛终于勉强抵受住了敌人的攻击。 但烟萝封中却是不同,那七只蝎子与十余只阴魂正殊死搏斗,这些阴魂比前面遭遇的要高大许多,在十几只阴魂的攻击下,六只蝎子已经消失了两只,形势岌岌可危。 霍大猛顾不得休息,只得又加入战团。这次实是几个少年进入这险恶之地以来遭遇的最大危机。李青和简秋山闭目调息,显然这一路损耗颇大,已沉沉入定。霍大猛又和方才一样,木然而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馒头只得和两个少女分头警戒。 “吼—”一声愤怒的吼声在三个少年脑海中炸响,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团浓雾,翻翻滚滚来到几个少年眼前,一员黑甲骑士在黑雾中露出身影,骑士手持长矛,身下一只怪兽,四角羊身、目生腋下,一根根利齿仿佛匕首一般狰狞可怖。 “吼—”这怪兽又吼了一声,与骑士一起向三个少年杀来。三个少年这下有些荒神,馒头下意识的护在两个少女身前,被那骑士一枪刺在头上,馒头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冲脑海,锋利的气息几乎要将脑海刺穿,强烈的危机浮上心头。 “吼—”一声威严而愤怒的吼声在脑海中想起,一只小兽自脑海深处如电而至,一道厉闪划过,那小兽张口竟喷出道电光正击在骑士长矛之上。这电光顺着长矛游走,转瞬遍覆骑士与怪兽周身。 骑士与怪兽似乎难以抵挡电光,扭曲哀嚎着渐渐消散。两个少女和馒头面面相觑,都有些愣神,两个少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馒头则是处于震惊之中,他一直以为小兽赋予自己的便只有一把子力气,不想这小东西还有这样的本事,心里不由乐开了花儿。 霍大猛拼命搏杀,但此刻在烟萝封中只是霍大猛的神魂,没了灵气支撑,玄水枪、大斧身皆不可用,只能以双拳迎敌,而眼前这些怪物很是高大强壮,被双拳击中,只是后退几步,转眼便又攻上。倒是对几只蝎子的尾钩,这些怪物更为忌惮。但怪物太多,常常几只怪物合战一只蝎子,时间长了,蝎子渐渐不支,不消片刻霍大猛身边便只剩下一只最大的蝎子,而对面还有七八个怪物。 几只怪物中最为强壮的一只青色怪物似乎颇为不耐,猛然将双爪插入身旁一只怪物体内,那只怪物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嚎叫,一点点消失不见,青色怪物仿佛长大了几分,两条满是尖刺的下肢变得更加粗壮。青色怪物很是兴奋,又抓向另一只怪物。 霍大猛看的心惊,若是其它几只也被这青色怪物吞噬,这东西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霍大猛虽知自己单凭双拳难以抵挡,却仍猱身扑上,巨蝎见霍大猛扑了上去,也不迟疑,挥舞着双螯也跟了上去。 青色怪物此刻忙于吞噬,无暇顾及霍大猛和巨蝎,张大了嘴向着其它几只怪物喷怒吼叫,那几只怪物立时迎了上来。 霍大猛脚下步伐变换,绕过几只怪物径直冲到青色怪物身旁,双拳雨点般落在怪物身上。青色怪物被打扰,将双爪中的怪物向旁一抛,怒吼一声向着霍大猛当头刺下。霍大猛不敢硬挡,只得四处游走躲避。青色怪物追赶了几步,见难以捉到,便又回身去找抛在一旁的怪物吞噬,却忽然发现那怪物已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只大茧。青色巨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又抓来一只吞噬,不想又被霍大猛打扰,这次青色巨怪愤怒欲狂,追着霍大猛再不肯放弃。双方追逃了一会儿,霍大猛忽然发现那几只小怪已经连同巨蝎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颗赤红色大茧竖立在地上。 霍大猛心中一惊,眼下只剩自己和这巨怪,打又打不过,走又无处走,这要如何是好?正思量着,青色巨怪却转身向着大茧走去,锋利的双爪疯狂刺向大茧,这次无论霍大猛如何击打,青色怪物只当未见,终于那大茧被怪物撕开了一道伤口,那大茧中一团深红色雾气不停地翻滚,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蝎子在其中载浮载沉。 青色巨怪见了雾气极为兴奋,奋力撕开大茧,一步钻入其中,张口便吸。 霍大猛虽不知那红色雾气是什么,但心知若任由这怪物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一咬牙跟了进去,也对着那雾气吸了起来。说也奇怪,那青色巨怪比霍大猛高大许多,但吞吸的速度却有所不及。 霍大猛只觉身体越发滚烫,似乎有无数个声音疯狂嚎叫,又似有无数双手在体内用力撕扯,直令霍大猛痛苦欲狂。 眼见着青色巨怪变得更加高大,身后竟然伸出一条长尾,带着巨大的暗红色钩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双爪愈加锋利,头上也生出一支锋利的长角。霍大猛心中急切,强忍着疼痛一点点站起。 霍大猛心中越来越惊,自己眼前这巨怪竟似乎变小了些,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身体,赤红色的皮肤,似乎燃烧着火焰,双手化为两支巨大的剑刃,双足生出利爪,心中嗜血的渴望越发强烈。 “吼—”两只怪物同声怒吼,轰然向对方冲去。霍大猛步伐变换,轻易便避开怪物利爪,巨大的剑刃直接穿透了青色怪物的胸膛,霍大猛只觉一股力量沿着手臂从青色怪物体内传来,忍不住纵声厉啸。 那青色怪物愈加疯狂,怎奈始终不能碰到霍大猛的身形,渐渐不支,倒在剑刃之下,也化为一只大茧,静静立在地面。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五章 守护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击溃了两名骑士,已能感受到小兽的疲惫,身后三人仍旧毫无醒转的迹象。远处的黑暗中又走出了第三名骑士,这骑士与先前两名有所不同,虽仍旧骑着四角怪物,但周身血光涌动,像来自地狱的使者,手中长枪也变作一柄巨大的镰刀,离得虽远,馒头却已感受到彻骨的杀意。 二丫见哥哥连续击溃两名骑士,似乎已有不支,轻轻上前与哥哥并肩而立,简晓欣则后退一步紧紧护着李青三人。 骑士越走越近,血腥的气息也越发浓重,二丫望着黑暗中骑士一双腥红的眸子,身体又忍不住抖动起来。 馒头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这丫头平日里虽机灵、顽皮,时常弄些恶作剧,但却很是胆小,晚上从邻居家回来晚了,都得自己去接。馒头轻轻抚了抚妹妹的秀发,大踏步迎了上去。 骑士见少年不但不退,竟然迎了上来,将镰刀高高举起,身下怪兽立时狂奔而上,被山风一激,血腥的气息更加浓重,中人欲呕。 馒头却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身后有他的兄弟姐妹,在自己倒下之前决不能让这怪物伤了他们。小兽似乎也知道馒头的心意,第一次没有偷懒去睡觉,厉声怒吼,周身毛发炸立,丝丝电光在毛发间游走,忽然一道电光灵蛇一般钻入馒头经脉之中,与灵气相互纠缠融合,将灵气染的一片晶莹。 轰,馒头双拳正击在镰刀之上,拳上电光游走,好似带了副雷霆拳甲。出乎馒头意料,眼前这镰刀与先前那两名骑士的长枪不同,竟然真的能伤到他。方才只顾着迎击,不慎被刀尖划过胸口,竟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无数血雾翻卷着向伤口中涌入,一声声哀嚎、一声声狞笑,怨毒的诅咒,低声的啜泣,馒头只觉脑子都要炸了,似乎有无数人在体内你争我夺,疯狂奔跑一般,馒头双目血红,闪烁着雷霆的双拳却并未放缓,仍旧一记记砸向血色骑士。 骑士似也未料到面前这少年这般悍勇,眼见周身血雾几乎都涌进少年身体,这少年才缓了下来。 小兽守着最后的领地辛苦抵抗,眼前血色的人影虽少了许多,但一眼望去仍像一条红色的河流般不停向这里汇聚。小兽不甘的咆哮着,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决绝与疯狂。 “轰隆隆—”天空忽然雷声大作,山风越加猛烈起来,将地上大石裹挟着飞上半空,又狠狠砸下,山壁被撞击得石屑纷飞。馒头觉察到体内那小兽忽然兴奋了起来,一张口,吐出一枚珠子,天空中的雷电似乎受了什么吸引,争先恐后向馒头落了下来。 许多雷电被那珠子吸引,才一接触便被吞了进去。随着吞吸的雷电越来越多,那珠子也越加明亮起来,光华像波涛般流转,忽然一闪没入小兽口中。 小兽身边亮起无数银色丝线,那些血色人影被丝线一触碰便烟消云散,小兽周身也被丝线包裹着,像一只雷霆织就的大茧。 大茧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有无数雷电光华洒向四周。 馒头眼中血色渐渐退去,双拳上的拳甲也不像最初只有薄薄一层,银色的电蛇环绕馒头双拳飞舞,拳甲绽放出耀目的光华。 馒头哈哈狂笑,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被无数雷霆映衬,宛如九天的神明一般。 血色骑士失去了血雾,已现颓势,又被馒头一阵抢攻,终于露了破绽,被馒头一拳击在胸口,将骑士整个掀飞了出去。 骑士身下怪兽见了,低头咆哮,四只锋利长角如长矛一般向着馒头撞来,却被馒头一把握住,怒吼声中生生将怪兽搬到,一拳拳砸下,怪兽渐渐没了声息,化为一阵烟雾随风飘散。 一旁骑士见了,第一次有了畏惧的神色,手中握着长长的镰刀,几次要上前,脚下却又有些踯躅,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身逃了。 二丫看着哥哥,眼中闪着光彩。简晓欣在远处看着,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一颗心又慢慢落回肚中。 馒头见了两个少女的神色,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缓缓走了回来,在众人身前站定。 简秋山第一个醒转,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的气息,馒头胸前衣衫明显是被利器割开,两个少女脸上显得又是疲惫又是兴奋。简秋山一望便知这里才经历了一场大战,而且是自己一方胜利了。 原本经了白莲花这件案子,简秋山对众少年已是刮目相看,不想今日连番遭遇,这些少年展露的实力与品行,更是令简秋山敬佩不已。轻轻拍了拍馒头,示意他去休息,简秋山仗剑立在前方,凝望着眼前的黑暗,与方才不同的是,简秋山现在的眼中不再只有戒备,还有浓浓的战意。 过了一会儿,李青和霍大猛接连醒转,二丫连忙奔上去,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方才一战,两个少年听到自己兄弟看样子又有突破,心中高兴,急忙来找馒头,却发现这家伙已然闭目入定。 大茧上一波波电光犹如潮汐般向四周冲刷,馒头只觉身体越加轻灵起来,每一根肌肉,每一丝灵气都变得剔透起来。宽阔坚韧的经脉中,灵气如同银蛇奔走不息。 咔嚓,大茧从中裂开,一只银灰色小兽从中缓缓走出,转过头张口一吸,那大茧化为一道流光落入小兽口中,小兽微微眯起双眼,似乎很是满足,抖了抖毛发,施施然走到一旁卧了下来。那大茧所立之处出现一处小小水洼,水洼中白亮亮一片,不时有电蛇凌空飞舞,又落回洼中。 馒头睁开双眼,站起来抖抖身子,轻轻握了握拳,便有电光缭绕其间。 这一战,众人各有所得,再向远处望去,黑黢黢的山崖残壁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这次霍大猛主动请缨去打头阵,李青和简秋山护着两个少女居中,仍由馒头断后,一行人向黑暗中渐行渐远。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六章 无烬木 不系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霍大猛望着眼前的河流,微微皱起了眉。李青走上前,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条漆黑的河流,隐隐能看到黑雾一样的河水流淌,无声无息,不走到近前根本难以分辨。 李青捡起一块石头向河水中丢去,转眼消失不见,没发出一点声息。 两个少年正要再试,远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点灯火,飘飘摇摇而来。 等了一会儿,黑暗中渐渐出现一条纸船,船首桅杆上漂浮着一点星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纸船空空荡荡,随着河流飘荡着来到众人眼前。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这一路行来十分凶险,而眼前这船又太过诡异,只是若不乘坐,又如何能度过这条大河? 犹豫了片刻,李青说服众人,决意尝试,自己有庚金翅在身,若有不测还可以回转,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中除了二丫,都未练成庚金翅,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几个少年虽不愿李青涉险,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眼看着李青登船,不由都捏了一把汗。 李青刚登上船,这纸船便忽忽悠悠向对岸飘去,再回头,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几个伙伴已不见踪影,似乎整片天地间便只有自己和这一叶孤舟,一点星火。 李青此时已分辨不出方向,见不到河水的流动,也听不到呼啸的风声,脚下的小舟似乎永恒不动,李青心中有些发慌,暗暗责怪自己轻率行事。 巨大的金色羽翼自李青背后升起,只是任凭羽翼如何扇动,却不能将李青带起半分。 “冷静,”李青在心中告诫自己。当年习武之初,霍长风便时常教导李青,荒牛拳的根基便在于第一式劝春光。无论身处于何种危险境地,都必须保持冷静,才能发现敌人的破绽,在危机中照见那一点生机。 望着船头那一点星火,李青缓缓闭上双目,也不管纸船飘向何处,就这般静静伫立。渐渐周围响起潺潺的水声,轻柔的风声。原本死寂的天地见忽然出现了一丝生机。李青心中莫名有些愉悦,索性坐了下来。 此刻虽然目不能视,但李青觉得一颗心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似乎那无边的黑暗中除了死亡,也孕育着无限生机。 “呼—”耳畔有风声响起,李青下意识张眼望去,入目仍是一片黑暗。 “砰—”身下猛然一震,纸船忽悠悠荡了起来。李青赶忙站起,翻手掣出匕首,警惕的望向四周。 “砰—”纸船又是一震,这次摇晃更加剧烈,李青心中一紧,若是任由黑暗中的存在撞击,只怕要不了几下,脚下的纸船便会倾覆。急忙扎下马步,闭目静心以待。 “锵—”匕首似乎击中了什么,手上传来一丝振动,这黑暗中的存在并不如何强大,李卿心下稍安。 “锵—、锵—”李青渐渐能感知到四周空间有一波波振动,好似湖心的涟漪一般,一双匕首随心而动,专向波动的中心刺去,越刺越快,越发得心应手起来,偶尔漏网几个撞在船上,也未能撼动李青。 忽然四周一寂,一丝啸声响起,李青下意识一刀刺出,却刺了个空。 “嘶啦—”脚下纸船发出撕裂的声音,李青几乎要睁开眼睛,但感觉身体并未下沉,又咬牙强行忍住。 啸声又起,这次李青匕首刺出速度极快,但仍旧刺了个空,撕裂声又再响起。 那黑暗中的存在速度极快,李青拼命挥舞手中匕首,但就是不能及时拦截。 “怎么办?”李青在心中逼问自己。猛然方才那种像涟漪荡漾的感觉又在李青心中浮现,是了,这黑暗中的的存在虽然隐在黑暗之中,目不能视,但只要他动,空气中便会产生波动,自己虽然匕首刺出的速度没它快,却可以在半路等它自己撞上来。 想到便做,李青用心感悟,一刀刀刺出,这次再不是全无斩获,时不时,匕首便会斩在什么东西上面,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随着李青对空间中波动感知越来越敏锐,已经少有能越过李青攻击到纸船。李青也渐渐悟出不同的速度,甚或不同的重量,在空间中的振动都有许多不同。 四周又静了下来,李青这次有了准备,仍旧扎着马步,闭目静待。 “咚咚—,咚咚—”黑暗中有鼓声响起,一处、两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敌人自四面八方而来,空气中传来无数波动,每一种都有所不同。 李青明显感到身下小船在剧烈起伏,宛如置身在汹涌的波涛之上,李青不知道这小小纸船还能坚持多久,他此刻不敢张开双眼,握紧了一双匕首,四周的波动越来越近,小船的起伏也愈加剧烈。 “噗—”匕首似乎刺中了什么,四周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李青能感觉到这一击已令这四周有了些不同。小船似乎平稳了一些。 “噗—,噗—”匕首接连刺出,每一击都恰好击在不同的波动交错之处,那些敌人便如泡沫般纷纷破灭。 小船渐渐平复了下来,李青的心也渐渐通透,虽然没有张开双眼,但李青对四周的感知已然不同,那一支星火小舟与自己相伴,一路前行,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在李青的心头点亮,那星火明灭间,一丝丝波动向四周传递,一道道宽阔的经脉环绕火种,灵气如同汹涌的河水奔腾其间。渐渐那些灵气被火种引动也生出一丝丝波动,灵气游走全身,将波动一点点传递,李青觉得身体里每一处都在跳动,远处神阙穴中巨大的有些破损的门户静静伫立,门户中的黑暗仍旧幽深,那一点星火伴着纸船在灵气长河中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原本死寂的空间忽然生出一点生机,这生机虽不强大,但如同生命的种子,坚定而顽强,一旦生根发芽,便不会轻易泯灭。 “唳—”黑暗中一声长吟,巨大的龙雀自黑暗中浮现,虚幻的身体上浮现出一根根碧绿的羽毛,极是靓丽。李青心神沉入其间,他能感受到龙雀的欢喜,那一根根羽毛上青碧色光晕流转,在黑暗的空间中散发出生机。李青忽有所感,竟打起拳来,体内灵气蜿蜒流转竟也渐渐泛起青碧色的光芒。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七章 化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缓缓张开双眼,身下还是那只小船,眼前也还是那点星火,但方才的感受却如此真实。默运灵气,周身隐隐泛起青碧色的光晕,一丝淡淡的生机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流转,那一点星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仿佛燃烧的更旺了些。 脚下的河流仍默默流淌,只是四周再不似先前那般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远处河岸上朦朦胧胧有一条小径通向远方,小径的尽头隐约透着光亮。 心意一动,小船立时调转了方向,仍向来时的岸边行去。这小舟再不似最初那般全然不受控制,此时宛若与李青心意相通,舟随心走,片刻间便接了几个少年往对岸驶去。 沿着小径前行,再没遇见什么怪物,没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座山岭,流泉飞瀑、郁郁葱葱,几个少年恍如隔世,一时看得愣住。 李青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怀中取出那卷兽皮,轻轻打开一角,还好,那个三寸小人仍旧安安静静躺在其中,怀中紧紧抱着那枚朱红色的果实。 李请仔细将兽皮包好,揣入怀中,游目四顾,四周一片绿色,触目所及全是莽莽丛林,并没有什么分别,如今得了封魂木,又闯过了方才诡异的地界儿,倒有些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简秋山看了看天色,赤日高悬,和进来时相比,经似乎未曾移动丝毫。 “青儿哥,简大哥,”二丫注意到简秋山的举动,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倒给她看了出来,“我记得进来时我们是正对着太阳,如今太阳却是在我们身后,我们若是沿着太阳照射的方向前行,是不是就能到达进来的地方?” 简秋山闻听暗暗失笑,自己在军中历练时学了许多辨别方向的方法,见这里太阳诡异,正思量着其它方法,没想到这小丫头一语道破其中关键,竟是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不由得向二丫伸出拇指。其他几个少年纷纷效仿,二丫红了脸庞,嘴角却带着笑意。 几个少年辨明方向,一路在林中穿行。 “桀桀,”林中忽然有笑声传来,走在最前的李青停下脚步,方才他已感知到不寻常的波动,此时这波动更加清晰,显然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李青侧过身子,示意众人先走。大家一起经历了连番战斗,不用明说已知其意。馒头先行,霍大猛居中,简秋山兄妹留在最后,随时接应李青。 “桀桀,”笑声又起,这次已来到李青身后。李青只当不闻,仍自顾自前行。 “呼—”一阵微风起处,一柄火红长刀已自李青腋下穿出,身后传来一声哀嚎,众人回头,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闪便消失不见。而李青已如同一只大鸟般飞掠而起,向着密林中追去,众人唯恐李青有失,赶忙跟上。 那影子速度极快,在林中左插右绕,但任凭它如何躲避,始终甩不脱李青。影子有些不耐,陡然回身停在空中。李青这才看清面前的怪物,青色的两翼薄如刀锋,长长的身子像蛇一般蜿蜒着缠绕在一旁的树上,一张老鼠般的脸上似笑非笑,瞳孔如同两道细线嵌在金色的眸子中,正望着自己。 李青多年猎兽,知道这怪物被自己追的急了,已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这时自己偏不能急,得熬熬怪物的性子,它越是不耐,稍后自己便越是省力。 那怪物见李青并不进攻,只是站在对面的树上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等了一会儿,这家伙竟然坐了下来,看也不看自己,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起来。怪物有些犹豫,方才那一刀虽然伤的不深,但它知道眼前这人类并不好惹,试探着将身体往前探了探,见李青身体轻轻动了动,急忙又缩了回来。又等了一会儿,这家伙似乎睡着了,动也不动。怪物忍不住又将身体往前探了探,没反应,再前进些,仍旧没反应。停了一会儿,见李青竟然打起鼾声,怪物终于放下心来,轻轻松开缠在树上的身躯,箭一般射了过来。 忽然眼前绽放出一团火焰,一柄火红长刀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只要再向前一点,自己就会撞到长刀之上,怪物大骇,急忙回身便逃。 身后的长刀紧追不舍,任怪物如何逃窜,那长刀始终紧随身后,不曾须臾远离。 “锵—”长刀划过怪物薄翼,竟然未能斩开,怪物身躯一震,忽然翻身,双翼旋转着向李青攻来。原以为面前这家伙就一把刀,还不被自己打的手忙脚乱,不想那长刀只一刺便又到了自己面前。怪物大惊,急忙掠起,长尾呼啸着向李青卷去。但无论长尾攻向哪里,长刀便出现在哪里。怪物试了又试,见始终无法摆脱长刀的攻击,显然对面这家伙并无意伤了自己性命,索性也不再攻击,只是将身盘起,匍匐在地,不住哀鸣。 李青知它服软,也收了长刀,站在怪物面前,也不管怪物能不能听懂,自顾自说道:“今天便饶了你性命,只要你载我们一程,便放了你。” 出乎李青意料,这怪物竟然好似听懂一般,不住点头。李青大喜,心想自己和二丫练有庚金翅,赶路自然快些,但其他伙伴无法飞行,如今有了这能飞的长虫,看上去又颇为巨大,载三五个人并无问题,如此便可早些赶回去。这云中涧里没有日升日落,也不知自己几人来此耽搁了多久。 简秋山几人正急急忙忙往前赶,忽然天空中降下一只怪物,鼠首蛇身,张着巨大的双翼。馒头正要上前,却见怪物身上跃下一人,正是李青。 几个少年听了李青所述,心中欢喜。那怪物倒也听话,负了馒头四人,二丫和李青展动庚金翅紧随其后,向着远方飞去。 一路穿山过林,时而飞过山谷,一处处麋鹿、白羊奔腾,时而越过河流,溪豚、长鱼跳跃,时而穿行丛林,雄狮、猛虎追逐。众少年平日哪有这等机会,一时看得忘乎所以,大呼小叫。 “吼——”,群山振动,几个少年身下的怪物猛然一震,差点将众少年掀翻下来。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八章 镇岳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伴随着吼声,远处山岭间宛如炸裂了一般,大块大块的巨石向四处激射,许多狮虎般的巨兽从林中抛飞而起,哀鸣着落向远方。两只山岳般巨大的身影相互纠缠着、翻滚着、撕咬着,成片成片的树木如同小草般纷纷倒伏、折断。 几个少年虽然打小在山间长大,但几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都骇得呆住。还是简秋山和李青最先清醒过来,眼见身下化蛇抖动不停,想是太过恐惧,只得安抚着缓缓落下。 少年们有心绕过远方巨兽争斗之处,但又恐路途太远,耽误了白莲花的救治,只得继续前行,相机而动,心中期盼着两只巨兽间的争斗快些结束。 越向前行,林中奔逃的兽类便越多,其中不乏巨象、铁背犀、金眼暴猪这样的猛兽。这些猛兽一心逃命,对相向而来的少年竟视若未见。几个少年虽说心中恐惧,但也有几分兴奋,不知前方争斗的是何种巨兽,竟令这些平日里山林间的霸主连领地都不顾,亡命般奔逃。 又走了一段,几个少年不敢继续向前,房屋般大小的巨石轰隆隆落在近前,将地面砸的乱颤。透过林木,隐约能看到前方两道巨大的身影。一条巨蛇足有近百丈长短,横卧在地面似一堵高墙一般,惨绿色的血水小溪般自身下向四周流淌。巨蛇似乎遭到重创,巨大的蛇身蠕动着,蛇首抬了几次,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巨蛇前方不远处卧着一只四角巨狮,十余丈高下、数十丈长短,青褐色的皮肤如岩石般粗粝,腹部一道伤口狰狞可怖,鲜血在身下已汪成一面湖泊。虽受了如此重的伤势,巨大的双眸仍死死盯着巨蛇,眼中战意兀自高昂。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巨蛇慢慢没了声息,一动不动,想是死的透了。四角巨狮这才吼了一声,四周泥土如同潮水般涌动,将巨狮腹部伤口包裹,一点点挣扎着站起,走到一旁山壁前,盯着山壁微微喘息。良久,巨狮怒吼一声,一头撞在山壁上,竟将整面山壁撞得塌了下来,露出里面翡翠般晶莹的石壁来。 那巨狮望着石壁,吼声愤怒而悲凉。几个少年循声望去,只见石壁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那身影虽被石壁封住,但四支长角仍奋力前冲,不屈的意念扑面而来。巨狮望着石壁中的身影,巨大的双眸中几乎喷出火来,一块块巨石在巨狮身周漂浮,青褐色的身躯渐渐燃起土黄色的火焰,那些巨石似乎受了什么牵引,绕着巨狮越行越急,包裹着巨狮缓缓升起,化为一只巨大的石锥,呼啸着向石壁刺去。 “叮——”清脆的交击声响起,近百丈的巨锥竟被一柄三尺青锋阻住去路,任那巨锥如何旋转,再难前进分毫。 “孽畜,原本将你们带进这云中涧,是希望你们能够守护这里,哪料想你那伙伴竟差点伤了我剑峰的弟子。既便如此,老夫仍旧未下杀手,只将你那同伴封在此处。不想今日你竟还敢来救,又将老夫灵兽击杀,如何还能留你?”一名黑面青袍老者,负手立在石壁前,望着巨锥冷冷说道。 “爹,和这畜生废什么话,一剑将它杀了,再拖下去,这石壁中的母兽该生了,到时若生出什么意外,咱们多年等待岂不化为泡影?”老者身旁一名白面少年急切地说道。 几个少年隐在暗处,认出说话的少年正是那日刚进云中涧时刁难众人的无赖。 “青儿哥,是这家伙,那老头是他爹,八成也不是什么好鸟。我看那狮子好可怜,咱们帮是不帮?”二丫一见那少年气便不打一处来,见这少年想要阻拦巨狮,便一心想着破坏。 尚未等李青开口,那黑面老者忽然伸手一指,三尺青锋上分出一道剑光直直向众人刺来。那剑光初时还很细小,但天上那轮大日忽然射下一道光华,剑光得了大日相助,顷刻间化为耀目光华,惶惶然向着众人碾压而至。 李青眼见剑光未至,已然笼罩四周,看这架势,对方是要将众人一击而杀,全无半分留情。大喝一声,周身浮起碧绿色光芒,如同水波一般涌动不休,翻手掣出匕首,死死盯着那道剑光。 馒头踏前一步,双拳紧握,无数电蛇奔腾飞舞。简秋山头顶大书猎猎翻动,朗朗书声响彻四周。简晓欣站在三人身后,紧紧护着二丫。霍大猛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青色巨蝎,挥舞着双螯严阵以待。 那黑面老者挥出剑光,便未曾向众人的方向再看一眼,似乎认定这一剑之下,众人绝无幸理。那剑光似烈日、似火焰转瞬既至。李青猛然踏前一步,手中匕首化为赤色长刀,接连刺入剑光之中,那剑光被李青刺中,颤动着竟然缩小了几分,不再似先前那般耀目,剑光中露出一柄小剑来。 “轰——”一双闪耀着雷电的拳头暴风雨般落在剑光之上,竟将剑光阻了一阻,但那剑光虽然暗淡,却仍旧刺了下来。急切间,李青将馒头一推,手中长刀横在身前,被剑光一斩,化为无数火焰向四周飞溅。 “噗——”剑光正刺到李青身上,碧绿色的光芒极速波动,剑光一时竟未能穿透。李青厉吼一声,喷出口血,抚胸抛飞。剑光正待追击,却被旁边巨蝎双螯钳住。下一刻巨蝎的双螯便被锋利的剑意割裂,霍大猛受到牵引也喷出口血来。 “呼——”一柄巨斧呼啸着向剑光斩落,斧势沉重如山,剑斧相交,巨大的斧身竟被激的荡了起来,剑光却也再难维持,纷纷破碎。那黑面老者轻咦了一声,伸手一招,那柄小剑调转方向便欲逃离,却被二丫展动庚金翅拦阻,馒头大步上前,一双满是雷霆的大手将小剑死死握住,任凭其挣动不休,却再难逃脱。 黑面老者正与巨狮激斗,眼见便要将巨狮格毙剑下,不想原本未曾放在心上的几只蝼蚁不但剑下逃生,竟然将自己灵剑扣住,不由大怒,顾不得巨狮,手中青锋一引,向着众少年杀来。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四十九章 幼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黑面老者盛怒之下,手中三尺青锋已化为道道霞光向众少年当头罩下。经了方才一战,众少年大多受了些伤,此时见无数剑光奔腾而来,饶是经验最是丰富的李青和简秋山也生出无可抵挡的年头来。 忽然一阵啸声响起,一柄玄色长刀自简晓欣手中激射而出,一刀便斩在空中,虚空忽然裂开,长刀一闪而没,再出现已在老者面前。老者只觉如同置身在尸山血海之中,大骇之下,只得回剑抵挡,却仍被长刀击得退出十余丈,方才站定。定下心来望去,只见原本站立之处正插着一面大旗,血红的旗面迎风飘扬,一个玄色大字龙飞凤舞:“简”。 老者持剑而立,想要上前,却有些踌躇,看来这些年那人屯兵落叶城,虽很少出手,但魔刀的铁血、霸道仍旧丝毫未减。今日幸好未曾伤了林中少年的性命,不然以这人的性子还不杀上山来?罢了,反正自己的目标也只是的镇岳犼的幼兽,便做个人情放了这些少年也无妨。老者这般想着,黝黑的面上硬生生挤出了丝笑容。 “林中原来是故人之后,老夫一时不查,这里是剑峰秘制的“百花丸”,疗伤最是见效,回去和简帅带个话,过两日老夫必会登门拜会,此处危险,快些回去吧。”说着,老者向林中抛来一件瓷瓶,想来便是那百花丸了。 简晓欣见对方示好,知道对方是摄于父亲名头,这药想来不会有错,便给李青和霍大猛服了,其他人纷纷坐下调息。过了片刻,众少年起身前行,二丫见过老者出手,知道不是自己几人所能招惹,也乖巧了许多,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向前走去。 前方巨狮横卧在地,双目紧闭,身上多出几道巨大的伤口,看上去已经没了声息。老者正面对石壁,手中长剑似一轮大日般绽放出千百道霞光照在石壁之上,那石壁被剑光一照,如同冰雪般消融,顷刻便露出里面巨兽的身形,那是一头四角巨狮,却比先前那头小上一些。 巨狮如同冰雕一般,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在剑光中才缓缓动了起来,巨大的双目轻轻睁开,有些迷茫的望向四周,双腿、双足、身子都轻轻抖动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老者和少年此时一颗心全在这巨狮身上,无暇顾及身后少年,几个少年也有些好奇,放慢了脚步,偷偷观望。忽然巨狮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一件物事自胯间坠落,那物事尚未着地,巨狮便疯了一般撞向老者身旁的少年。 变起仓促,老者似乎也未料到巨狮在刚刚生产之后,还有力气发起攻击,急切间长剑横斩,一脚将呆立的少年踢飞。巨狮长角与剑光相遇,被斩得一顿,身后长尾一卷,竟将地上的物事卷起送向口中。众少年这才看清巨狮长尾卷起的竟是一只粉色小兽,这小兽只有猫儿般大小,此时刚刚降生,双目尚未睁开,小小的嘴巴张合着,很是可爱。 老者未曾料到这巨狮脾气竟这般刚烈,眼见伴侣已死,不但自己拼命,竟连独子宁愿亲手扼杀,也不愿留下受辱。老者气极,怒喝一声,千百道霞光猛然收缩,化为一道金色锁链层层向巨狮缠去。那巨狮厉声吼叫,泥土中、山石间忽然生出无数长矛想着落在远处的少年射去。 少年正落在李青几人身旁,刚刚站起,便见无数岩石长矛雨点般射下,吓得哭嚎着躲向李青几人身后。李青几人对这少年本就痛恨,但眼见长矛来势甚急,只得展动庚金翅与馒头、巨蝎在简秋山的辅助下一道抵御。简晓欣一把拎起瘫在地上的少年,连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拖着少年与众人边抵挡、边后退。 老者本已分心,见众少年救了儿子,不由精神大振,剑光所化锁链宛如大蛇般蜿蜒舞动,丝丝剑气一寸寸切割着巨狮的肌肤,这巨狮虽说刚刚生产完毕,又被封在石壁中数年,早已虚弱,但见了爱侣惨死,已萌了死志,此时攻势极猛。身旁泥土岩石忽而化为手臂捉住老者双足,忽而化为尖刺、刀枪刺向老者。巨大身躯上凝出玄黄色铠甲,老者的剑光攻势虽猛,但对巨狮的伤害却并不大。但巨狮被老者锁链纠缠,一时也无法将爱子吞入口中。方才心生死意,想着自己今日断无幸理,留下爱子孤零零在世上,也不过受人欺凌,这才要将其吞了。此时隔了片刻,哪里还能狠下心来?只是眼前老者十分难缠,上次自己便是被这锁链所擒,今天这般虚弱,断无幸理,这可如何是好? 巨兽一狠心,以长角将老者攻势阻了一阻,长尾向空中一挥,竟将小兽远远抛了出去。老者一惊便要追赶,却被巨狮死死缠住。远处二丫见那小兽被抛起,早已化为一道流光追去。少年急得哇哇大叫,无奈被简晓欣扣在手中动弹不得。 老者见状心中震怒,那金色锁链一缩,化为一柄巨大长剑,天空中那轮大日忽然猛烈燃烧起来,无数金色光芒投入剑中,那巨剑如同一颗大星般向着巨狮砸落,轰然巨响中,巨狮竟生生被砸入泥土中。老者正要起身追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慌忙回剑抵挡,整个人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远远飞了出去。却是先前那只巨狮一直隐忍,直到此刻方发出濒死一击,一击过后,巨大的头颅重重摔落在地,再也没有抬起。 李青急忙招呼众人快走,简晓欣嫌手中少年累赘,一脚踹倒在一旁,却被馒头捡起扛在肩头,大步而去。众人担心二丫,急急前行。穿过一片林子,只见二丫正抱着一只小兽,闪动双翼飞速而来,身后跟着一只丈高巨猿,怒吼着穿林破木追赶。馒头一见,眼睛先红了,将肩头少年向地上一掼,大步迎上,一双雷霆般的拳头正迎上巨猿的双掌,那巨猿虽生得高大,却硬是接不住馒头双拳,一击之下,巨大的身躯倒跌了出去。馒头赶上又是几拳下来,那巨猿哀嚎着,一瘸一拐跑远了。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十章 铁锁横江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击退了巨猿,李青回头望了望远方,一片寂静,并没什么人追来,心中稍定。馒头身上的少年原本还一路高声叫嚷,此时见爹爹仍未追来,心中也没了底气,只是闭口不言,任由馒头扛着。二丫抱着小兽,轻轻抚摸着,那小兽虽然紧闭双目,似乎也感受到了二丫的善意,轻声叫着,在二丫怀中沉沉睡去。 众人一路前行,翻过几处山岭,眼前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几个少年忍不住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向前奔去,忽然一起住了脚步,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青袍黑发,虽未转过身来,众少年还是一眼便认出是那黑面老者。 “爹——,快来救我!”,馒头肩上少年忽然看到了希望,立时大声哭嚎起来。 老者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仍将目光转向几个少年,“交出小兽和我儿子,我便放你们离去。” “喂——,你讲不讲理啊?你儿子是我们救的,这小兽也是我救的,你不但不谢我们,还这么凶?”二丫虽然畏惧老者强大,但此处离出口已然不远,凭自己几人的本事未必不能逃离,况且还有简帅的威慑,二丫有些有恃无恐。 “前辈,”简秋山向前一礼,自己虽不认识面前这人,但能在云中涧来去自如,那等巨兽在这老者手中仍旧讨不得好,显然必是剑峰重要人物,甚至是剑峰八剑之一。对方虽说摄于爹爹的威名,但若逼的急了,怕也不会留手。想着先探探老者口风,这才上前,语气颇是尊敬:“在下定边县县令简秋山,今日带着弟弟妹妹们叨扰贵山实是情非得已,我们救下贵公子自然是要交还,先前见不到前辈,恐贵公子一人在这山岭间有失,便带着一路行来。只是那小兽十分可爱,我这小妹冒险将其救下,心中很是喜欢,却不知前辈要那小兽何用?” 老者本来见几人年少,虽然对几人修为很是赞赏,但也未曾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些小辈,说几句重话吓吓便是。不想眼前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却已是一县之长,听姓氏更是与那人脱不了关系,这倒是十分难办。如今朝廷与宗门颇多嫌隙,若自己在宗里伤了朝廷命官,只怕整个剑峰都担当不起。而那简大寿背后更有周神将的百万雄兵,弃刃军虽烟消云散,但许多人都归在周神将麾下,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便有掉脑袋的风险。但眼前这小兽自己费了多年心血,且事关儿子性命前程,如何能让? 老者沉思半晌,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来,这短剑无锋无刃,细看之下才发现竟然是一面令牌。老者拿着令牌递到简秋山面前,笑道:“未知简大人亲临,鄙宗倒有些简慢了,还望大人勿怪。这令牌是鄙宗青萝山房的门牌,整个剑峰也不会超过十面,持此令牌可以进入其中挑选三件功法和宝物。那小兽对老夫实是重要,老夫便以这面令牌交换如何?” 简秋山一怔,虽然那小兽并非凡物,自己也不知道青萝山房是何处地界,但以剑峰这西北第一宗门的地位,这令牌都如此稀少,可见那青萝山房中的宝物、功法是如何珍贵,眼前这老者不可谓不心诚。只是那小兽无论如何是一条生命,简秋山这几年治理定边,不知见过多少生离死别的惨剧,那些失了父母的无助小儿,失去孩子的无依老人,那一道道凄楚、绝望的目光在简秋山心头闪过。看老者先前行事,显然并不在意他人性命,手段残忍、果决,今天若不是碍于自己身份和爱子的性命,哪里会费这许多口舌。那小兽送到这老者手上,怎会得到善待? 见简秋山微笑,老者心中一喜,暗道自己多虑,眼见着这等好处放在面前,有几人能够忍耐?抬脚正要上前,却见面前这年轻人竟然又摇了摇头,虽不用力,但老者却看到了坚决,心中一凉,事关儿子,自己决不能后退。今日便冒险一试,反正这里人少,即便被谁撞见,说不得便一起杀了了事。老者原本便是十分果决的人,想到便做,反手将令牌收入怀中,身上的气势渐渐升腾,经历了方才的交手,又知晓了简秋山的身份,老者虽身为剑峰高手,却丝毫不敢大意,大日剑气运转周身,整个人如同烈日般绽放出耀目的光华。 简秋山未料老者说翻脸便翻脸,毫无预兆,赶忙向后退去。老者知晓他的身份,岂容他从容退走?身上无数剑气凝成一条锁链向着简秋山缠绕而来,李青多年在山林间捕猎,对危险极为敏感,又在黑山崖得了历练,老者将动未动之时,李青灵气凝出一杆长枪已当胸刺来。老者锁链才出,长枪已然到了,这一刺如同刺在蛇颈七寸,金色锁链立时软了下来。 老者心中一惊,这少年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枪刺得也恰到好处,便是整个剑峰若是单论临敌交战时机、招式的拿捏,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老者不由心中惋惜。手中锁链一震仍旧向简秋山缠去,另一只手就这般向长枪抓来。 馒头反应慢了一步,此时闪烁着雷霆的双拳正迎上老者手掌。老者手掌虽密布剑气,但雷霆灵气太过霸道,馒头又有小灰相助,一双拳甲上的雷霆更是凝练,竟生生穿过剑气,击在老者手掌之上。老者痛呼一声,慌忙缩手,另一只手上的锁链也被李青一枪挑飞,将简秋山救了回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老者站在原地,心潮起伏。眼前这些少年,只有两人出手,便从自己手上救下人去,看来自己还是轻敌了。一旁被馒头丢在地上的少年也惊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爹爹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不想今日面对几个少年竟连番失手。 老者深吸了口气,背后升起十余条金色锁链,这十余条锁链其实只是一柄剑,剑峰八剑中的铁锁横江剑,老者近年已很少动用这柄剑器,大多是以灵气凝聚兵刃迎敌,不想今日面对几个晚辈竟然要破例出剑。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十一章 交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那十余条锁链虽不甚粗大,但甫一出现便将虚空禁锢,方圆数十丈内充斥着丝丝缕缕剑气,几个少年知道已到了生死立叛的时候。李青体内龙雀飞舞,一杆虚幻的长枪自体内缓缓游出,枪身上似乎有字,但看不真切。长枪一出,天空中忽然打了道厉闪,似乎整片天地都颤抖了一下。李青下意识握住长枪,一股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这长枪便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馒头体内小兽威严的吼声响彻脑海,天空中忽然起了乌云,无数电蛇在乌云间奔腾起来,渐渐向馒头汇聚而来。馒头沐浴在雷电之中,宛如九天雷神。 霍大猛紧紧握着烟萝封,青色的巨蝎方才吃了先前与巨狮争斗的大蛇一缕残魂,此时正结了茧,尚未孵化。霍大猛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简秋山站在中间,头顶青、白、碧三色大书猎猎翻动,朗朗书声中无数文字向身周几个少年飞去,纷纷融入少年体内。 简晓欣站在最后,双手握着一只粗大的石柱,石柱的另一端没入地下,不露踪迹。 二丫站在简秋山身旁,怀中紧紧抱着小兽,一双庚金翅上无数金色翎羽跳动不休,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目光中再无畏惧。 那十余条锁链如同大蛇般交织而下,越延越长,无数的剑光四处飞舞。这些剑光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和煦,令人心生喜悦。无数山石、草木在剑光中纷纷摧折、碎裂。 李青见那些锁链飞舞延伸,并未向众人攻击而来,剑光也温暖和煦,但不知怎地,周身汗毛都炸立起来。知道不能让这些锁链相互交接,一旦让这些锁链对众人完成包围,再要出去只怕就难了。当下不敢迟疑,手中长枪前刺,却并未刺向锁链,反而只是刺向虚空。 老者见了李青长枪所刺方向,心中一惊,那正是两条锁链将要交汇之处,但此时老者已出全力,只想着速战速决,虽震惊于李青对时机的掌握,但自持修为,并不避让,两条锁链仍旧向前延伸。 天空中响起雷声,无数电蛇伴随着馒头的身形起舞,与那些剑光相互纠缠、消磨。得了简秋山相助,馒头只觉无论是攻击的速度,还是灵气的回复都要强上许多,对雷电的操控也渐渐熟练,许多感悟浮上心头,双拳左奔右突,一时竟防的滴水不漏。 李青长枪刺在虚空,如同刺在平静的湖水中,漾起层层涟漪,那两条锁链相向而来,却未能如期交汇,就这般轻轻划了过去。李青手中长枪接连刺出,十余条锁链翻腾飞舞,却始终不能交汇。 老者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想着自己大日剑歌已初窥剑域,只消借助神剑便可施展,诛杀眼前这些小辈,不过眨眼间的事。不想眼前这少年这般棘手,竟被阻得生生不能结成剑域。看来今日必要先杀了这小子才能成事。 馒头和李青正全心对抗锁链与剑光,忽然天空中那轮大日骤然明亮了起来,一柄浩荡巨剑自大日中生出,直向李青刺来。李青心神全在拦阻锁链之上,并未留意空中奔腾而来的巨剑。一旁的简晓欣却看得真切,少女厉喝一声,双手拖动巨大的石柱,竟自泥土中拔出一柄巨斧来,数丈长的巨斧遮云蔽日,如同一座山峰般斩向巨剑。 李青手中长枪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忽然极速旋转起来,李青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自枪身传来,周身灵气受到牵引,疯狂注入长枪之中。那长枪得了灵气,变得清晰起来,宛如一条碧龙,挣脱了李青双手直向巨剑迎去。 “轰——”巨大的剑斧相交,虚空中竟生出风暴,简晓欣手中巨斧寸寸碎裂,巨剑势如破竹,直刺而下,眼看便要将简晓欣斩杀当场,几个少年双目赤红,纷纷抢上,一杆碧绿的长枪却忽然出现,只一刺,正刺在剑尖。 “咔嚓——”虚空响起清脆的碎裂声,那纯以灵气凝聚而成的巨剑如同实物一般竟生出裂痕来,一道、两道,转眼间无数的裂痕遍布剑身。老者大骇,在这云中涧除了那女子,任谁也不能动用神府境的灵气。如今自己为了速战速决,不得已动用神府中的灵气借助大日精华凝聚巨剑进行攻击,只怕已惊动了那女子。原想着赶在女子到来前解决了几个少年,到时只要向女子陪些宝物,好言解释,也就过去了。哪料想那年轻人手中长枪也不知何物,竟将自己巨剑击碎,听着远处山林间响起剑啸之声,老者知道今日之事已是功败垂成。不由暗叹一声,几条锁链一卷,带起地上少年,向着出口方向奔去,几个起落间,已不见踪影。 巨剑没了老者操控,再难维持,化为无数灵气四散,却被碧绿长枪一股脑吞了进去,转眼没入李青体内消失不见。这一击,李青体内灵气已消耗大半,阻拦那些锁链,心神也极是疲累,此刻虽见那老者离去,却也不敢放松,仍自强撑着戒备。 简晓欣虽失了巨斧,经脉受了极大震动,但好在并未被巨剑加身,此时在二丫的搀扶下,也还能站立。馒头经此一役,拳甲更加璀璨,已蔓延至小臂,此刻仍旧神采奕奕,倒是体内小兽有些疲累,已呼呼大睡了起来。 空中剑啸声传来,几个少年眼前忽然出现一名素衣女子,凤目蚕眉,正微笑着望向众人。 “我是这云中涧的值守,你们几个表现不错,不但得了封魂木,过了黑山崖,更从君老头手下全身而退,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这边便送你们出去。”素衣女子说着伸手一抛,手中长剑越长越长,转瞬化为丈许巨剑。女子当先跃上,回身向几个少年招手,示意众人上前。 青衣男子在崖前已坐了大半日,仍旧不见几个少年出来,心中有些埋怨起来,师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然对方要封魂木,给他们便是,偏要让他们进云中涧历练。虽说有师姐照应,但云中涧里危机重重,若师姐一个照应不到,生出些意外来,如何收场? 青衣男子正胡思乱想,山涧中云雾忽然翻腾起来,一黑面老者从云雾中大踏步而来。青衣男子见了,赶忙起身行礼。黑面老者面沉似水,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呼啸而过。 青衣男子心里有些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连平素一向沉稳,以铁面著称的师叔也这般怒气冲冲,难道里面当真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云雾中一柄巨剑呼啸而至,一素衣女子带着几个少年从剑上跃下。 “师姐!”青衣男子赶忙上前见礼,见几个少年平安归来,心中大石渐渐落下。 “等急了吧?你这性子就是改不了,赶紧带他们回去吧,简帅那边想是也等的急了。”素衣女子说话的口气像是对面站的是个小弟弟一般。 青衣男子见几个少年偷笑,脸微微一红,赶忙向女子行了一礼,带着几个少年落荒而逃。素衣女子望着男子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十二章 移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寿与霍铁甲一夜未睡,壶中的茶泡了一遍又一遍,两人喝在口中却全无感觉。虽说已与剑峰说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几个孩子历练一番,又有云中剑温婉照应,但云中涧两人都未曾去过,眼见着天边已泛起晨曦,两人心中也越发忐忑起来。 “大帅!”门外一名蓝衫男子疾步走了进来。两名老者听到声响,一起站了起来,连手中的茶杯都忘了放下,四道目光紧紧盯着男子。 “大帅、老先生,大人和青儿哥他们回来了,一切平安。”蓝衫男子满面喜色的说着,侧身让在一旁。身后几个少年鱼贯而入。 “爷爷、爹、村长。”,几个少年见了两个老者,只觉分外亲切,各自叫嚷着扑入两个老者怀中。简大寿和霍铁甲摸摸这个、抱抱那个,笑意中却带着泪光。 简短的问了经过,简大寿压下心中怒气,招呼众人带了封魂木前往后堂。白莲花已不能再耽搁,至于那个劳什子的铁锁横江剑,左右也跑不了,待将白莲花医好,再去找他算账不迟。 平日里闲适的县府后院此刻已是戒备森严,为了医治白莲花,昨日晚间裴白发便亲自率军押解广信来此。此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铁甲森寒、弓刀出鞘。裴白发则亲自陪同广信坐在房中,几个时辰下来,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动,像是要比比谁的佛法精湛、定力深厚。 “吱呀——”大堂房门开启,两名老者带着几个少年鱼贯而入。裴白发听到声音,立时站起,见是两名老者,连忙行礼,却被简大寿阻住。 广信此时也听到声响,抬头正迎上简大寿的目光,冰冷、森寒,凛冽的杀意直透心脾,不由心中一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广信,”简大寿冷冷开口,“今日若是能医好这姑娘,本帅便留你一命,若是耍什么花样,”简大寿一顿,一指点出,一道刀影一闪没入广信眉心,“本帅便让你尝尝魔刀炼魂的滋味。” 广信见了那刀影,原本想躲,却偏偏动弹不得,下一刻紫府中便出现一柄幽黑的关刀来,那关刀不移不动,宛如一轮黑色大日悬在紫府上方,但广信却觉得整个紫府都在颤抖,似乎承受不住其中刀意。 “简帅放心,这几日静下心来,罪僧只觉今是而昨非,如今只盼一尽绵薄之力,日后在佛祖面前也好将罪孽减轻一二,哪里还敢再造杀孽。”广信微微躬身打了一揖,倒有几分宝相庄严。 简大寿也不理他,径自走到台前站定,望着台上的少女,声音很是柔和:“莲花,待会儿这和尚便会将你的魂魄移回身体,这过程或许会有些难过,不要害怕,我们都在这陪着你。” 台上这名叫小蝶的少女转头望了望身边那具身体,又扫过堂上众人,与李青目光相遇,那目光温暖而坚定,白莲花心中便不再惊慌,向着老者用力点了点头。 简大寿见白莲花平静了下来,向李青点了点头。李青自怀中取出羊皮卷交与广信。这老僧此时站在台前,拿着羊皮卷,闭目良久,再睁开时,已是古井无波、澄澈清明,看来在佛前追随多年,老僧这练心的功夫仍旧精湛。 手一扬,羊皮卷向空中飞起,一道白光闪电般掠出,直向白莲花射去。 “咄——”老僧瞠目大喝,双手结印,向前印出,一道符咒般的光影一闪没入白光之中。那白光如遭雷击,忽然一滞,现出一个三寸小人,小人此刻全身剧烈颤抖,似乎并不甘心受缚,仍在激烈挣扎。 老僧手上似有无形丝线与那符咒牵引,符咒上光芒闪烁,有些明灭不定。老僧面色变了一变,忽然转头望向少年急声问道:“这封魂木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李青在一旁也瞧出不对,听到老僧问话,心头忽然一震,赶忙回道:“我们得道封魂木时,是用一枚朱果引诱而来,后来连番遇险再未曾留意,现在朱果不见,怕是被他吃了。” 老僧面色大变,面色一阵犹豫,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身上灵气波动越发剧烈起来。过了一会儿,老僧的身体似乎开始扭曲、膨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挣脱出来。那小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挣扎愈发剧烈。 忽然,一道黑影从老僧身体中挣脱出来,先是一条手臂、一条大腿,接着是整个身体,但黑影的头部却始终还在老僧体内,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生了两具身体,分外诡异。 “刀——”老僧呻吟着喊道,声音极是焦急。众人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简大寿猛然意识到是自己那道刀意镇压紫府,怕是有什么影响,急切间也想不了太多,一挥手,一道刀影自老僧眉心射出。下一刻,一张秀气的面庞自老僧脸上缓缓浮现,像是出水的山峰一般凸了出来,下一刻,那黑影已完全脱离了老僧,箭一般射向挣扎的小人。 小人还要闪避,却被符咒死死困住,动弹不得,黑影一闪而逝。小人忽然静立不动,过了片刻,老僧的身躯缓缓软倒在地,空中的符咒也消散不见。 众人一惊,却见那小人忽然转身向众人一揖,又回身向小蝶行去,步履很是从容。众人虽不明了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老僧应该已经控制住了这封魂木。 小人就这般径直走入少女眉心,似乎那里原本就有一道门户一般。随着小人进入,少女原本灵动的眼神忽然一滞,像是呆住了一般,再也不动。 众人心神随着小人的行动、少女的神情起起落落,忽然堂外响起一阵嘈杂,像是有什么人闯入一般。裴白发听得声响想也不想便冲了出去。 李青几人听到院中叫嚷的声音,不由一起苦笑。这老头自打逛了灯会便消失不见,如今正值紧要的时刻倒出来捣乱。李青担心笑伯与裴白发生出误会,赶忙跟了出去。 一出门,正有一老者大呼小叫而来,裴白发和众军卒左围右堵,却不能沾到老者衣角。老者正玩得开心,忽然望见李青,似乎记起了什么,不再玩闹,身形一幻,已站在李青面前。 “喂,替我拦住他们,我去救你的小花。”老者也不管李青听不听得懂,已一溜烟进了堂中。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十三章 重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笑伯一进门,迎面一柄大刀劈头盖脸斩来,刀还未到,刀气已割肤裂肌。笑伯原本嬉笑的面容忽然一肃,脚下一顿,渊渟岳峙,周身衣衫无风自动,猎猎飞扬,伸手向空中招去。 “大帅息怒,刀下留人。”门外传来李青焦急的喊声。 那长刀本已斩下,忽然一顿,却不收回,杀意却已消失无踪。笑伯伸在半空的手臂也自凝住一动不动。下一刻,老头面上又现出笑意来,嬉笑着一闪,已绕过长刀直向少女奔去。 “大帅,这是笑伯,与我等在霍家村便相识,并无恶意。”李青一面解释,一面伸手指了指头,示意笑伯神智有些问题。简大寿方才见笑伯进门,心中已然一惊,待见其轻易便脱离长刀锁定,面色已严肃了下来,此刻听到李青解释,心中轻轻松了口气,挥手收了大刀。 整座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俯身在台前的疯癫老头。只是这老头对众人目光全无所感,只轻轻挥手,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男子的惨叫,所有人都是一惊,却见那老头已然直起了身子,一手握着一个三寸小人反手拍入身旁白莲花的身子,另一只手却提着一道黑影。 那黑影也不知道受了何种痛苦,凄厉的哀嚎着,众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笑伯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双目死死盯着那道黑影,几乎要喷出火来。那黑影原本清秀的面孔已扭成一团,但一双眼睛迎着笑伯的目光毫不退避,澄澈的双目中的愤怒、痛恨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仿佛哀嚎、痛苦的身体只是属于另一个人。 众人谁也未曾见过这般景象,方才这黑影从广信体内出来进入小蝶身体,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是广信为白莲花医治的手段,如今看笑伯的举止,似乎这黑影的目的并不简单。 最为震惊的还是几个少年,虽说打小便与笑伯相识,这些年又从这老者身上学了不少本事,但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疯癫老者还精通绣衣堂移魂的本事,这老者到底是何身份?所有人心中都生起疑问。 白莲花望着白光中的小人,心想着难道这就是村长说的封魂木?只是封魂木不应该是块木头吗?怎么会是个小人?看那和尚的手段,这小人似乎很是痛苦,自己要不要求那和尚放了小人,好歹也是条生命? 正胡思乱想间,那和尚体内忽然跃出条身影,转眼便操控着小人向自己走来。这一刻白莲花极是紧张,这小人每一步脚印都似乎踩在白莲花心上,偏偏自己又无可奈何,有心要喊,见众人并无一个上前,或许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白莲花想着,咬着牙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忍耐着。 那小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在双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已经走到眼前,自己已经看不见这小人,目光所及只剩一点模糊的边缘。但这小人全无停下的意思,也不知要走向哪里?白莲花心中刚闪过疑问,就觉得前额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脑中忽然便多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男子站在原地,低头扫视了自身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白莲花,轻轻笑了起来,似乎很是得意。 白莲花虽不知道男子在笑些什么,但见男子笑得邪恶,知道不好,连忙伸手去推身旁的小蝶。小蝶原本满怀期望,等待着恢复自由,见那男子进来,还以为是为自己和莲花姐医病,正要笑着迎上,却被白莲花推了一把,这时也反应过来,紧紧抓着白莲花手臂,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望着两个女子,如同望着两只待宰的羔羊,好整以暇的笑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你那情郎,若非是他,我如何能得到封魂木?剑峰那等杀意深重的地方,我是不敢去的。现在好了,你那情郎历尽艰险不但得了封魂木,更连风灵果都拿到一颗,待会儿我吃了它,足以弥补吞噬你所受的损伤,哈哈哈,真是贴心啊。”男子进了这里,知道众人都不会冒险前来,有些有恃无恐。 “你为什么选中我?”白莲花知道凶险,但见男子得意,便开口问道,想着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外面毕竟还有自己的朋友、伙伴,或许下一刻便会得救。 男子似乎知道白莲花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原因么,要怪只能怪你身体特殊,生什么病不好?偏偏是个阴灵体。好啦,咱们时间很紧,来吧,我的小心肝。”男子说着,眼中忽然亮了起来,虚空中生起风暴,男子化为一团黑雾向白莲花笼罩而来。 白莲花拖着小蝶转身便跑,只是这里十分狭小,没跑几步便被那黑雾追上,白莲花心中升起一阵绝望。正这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柄巨大的镰刀,只一勾,便将黑雾勾走,也不知去了哪里。白莲花心中一松,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再睁开时已换了地方。这里比方才的空间要大上许多,身旁也没有了小蝶。方才进入小蝶体内的小人此时正神色恭谨地站在一旁,像极了一个仆人,手中正捧着一个朱红色的果子和一本薄薄的绢书。 白莲花虽从未到过此处,但连日来经历了许多,也知道这里只怕就是自己的紫府了。只是如今回是回来了,接下来要如何做呢?白莲花有些犯难,忽然瞥见小人手中的果子和绢书。没见那果子,白莲花还不觉得如何,此时见了,只觉腹中饥饿难耐,似乎许多天未曾进食一般,上前捧了果子大嚼。 那果子才一入口,立时化作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周身,白莲花从未曾体会过这般舒爽的感觉,几乎要呻吟出声,一股倦意袭来就这般沉沉睡去。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就在下一刻,白莲花悠悠醒转,只觉神清气爽,原本有些虚幻的身体已经凝实了许多。伸了个拦腰,白莲花忽觉自己的身体越长越大,转眼便以接天连地,但生长仍未停止。白莲花的目光穿过一道巍峨、煊赫的门户,经过了一道道险峻、幽深的山谷,山谷上是一道道断桥,前面山岭上横着一道雄关,此刻关门紧闭,越过雄关,辽阔的大地上一座座仙府拔地而起,无数大的、小的、宽的、窄的河流、小溪交汇流淌,只是这片大地上有些寒冷,到处都是冰雪,一眼望去难见绿色。白莲花心中正自震撼,轰的一声,脑中似炸开了一般,这片奇异的世界就此消失不见,眼前是一张张关切而熟悉的面庞。 第一卷 青山迷雾 第五十四章 执手相看泪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老头手上提着那道黑影,原本十分和善的面容已有些狰狞,又有些痛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恨极面前这男子,但偏又想不起为何要很他。 众人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明所以,见老者面色有异,也不知白莲花的伤病有没有医好,一时有些不敢上前。等了一会儿,老者似乎下了决心,手一挥,一蓬幽蓝色的火焰亮起,那男子见了火焰极是恐惧,原本倔强的目光已软了下来,此刻正拼命的求饶,只是说了些什么,众人却也未曾听到。 老头笑容更加狰狞,手上火焰化为一道火线将男子周身缠绕。那男子挣扎着、哀嚎着,在幽蓝的火链中越缩越小,被老者反手拍入老僧体内,手一提,未待众人反应,便提着老僧一闪而出,门外众军来不及、也不敢阻拦,待堂内众人反应过来,老头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莲花姐醒了。”堂中响起二丫的欢呼声,将众人惊醒了过来,顾不得老头,一个个呼啦啦围拢过来,问长问短。白莲花只回答了两句,喉咙便被泪水塞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使劲的点头。众人很是默契的将李青推到前面,倒让少年红了脸面。四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白莲花望着眼前这少年,双目紧紧盯着,看了一会儿,拼命咬着牙想忍着泪水,却忽然在下一刻决堤而出,一头扎入少年怀中。 李青下意识想躲,却又忍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少女脊背,将少女揽入怀中。 旁边二丫早已在馒头怀中哭的稀里哗啦,小蝶也坐在一旁偷偷抹泪,连平素行事很是有些风风火火的简晓欣都红了眼眶。 简大寿与霍铁甲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放下心来,伸手向简秋山与裴白发招了招,一行人出了大堂,霍铁甲又回身将房门轻轻带上,这才转身行去。 转过天来,一众少年除了霍大猛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整座县府后院除了巡查的军卒,连一只猫也没有,大中午的安静得如同子夜,就连那些军卒走起路来都是轻手轻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跳舞。 简大寿嘱咐裴白发这两日仍要留意县府周边的动静,便是白家也要多多留意。今日见了广信和笑伯,简大寿的心里并不安稳。回了住处,和霍铁甲两人聊到深夜,第二日一早便各自离去,并未与众少年告别。 众少年带着白莲花与小蝶回到白家没两日,白展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听到白莲花遭遇,这个中年人满是风尘的面上流下两行泪来。入夜,从不饮酒的白展将自己关在房中,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福伯守在屋外,直到房中灯火熄了下去,摇了摇头,方才转身离开。 白莲花这次回来,几个少年明显察觉到少女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时常一个人躲在角落,虽说话仍旧不多,但面上笑容明显多了起来。每当少年们聚在一起,白莲花总是安静的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眼中全是满足的笑容,便是以前干枯的发色似乎也滋润了许多。 李青和馒头应简秋山的邀请去县府担任了捕快,二丫则难得发奋习武,霍大猛整日苦读,为即将到来的县学考试做着准备。白景文仍旧不常在府中,但对妹妹的态度却好了许多,偶尔还会问问妹妹的身体如何,这让白莲花有些受宠若惊。白展在府中留了没几日,便又跟着商队急匆匆的走了。日子就这般在宁静中缓缓流逝。 二月末,定边的天气已有些暖意,路旁的杨柳也挂了些嫩绿,让忍了一冬的人们莫名欢畅。时值清明,几个少年早早便计划了今日陪白莲花去郊外祭拜先人。一大早,李青和馒头已备好了车马、香烛和供品在白家门前等候。几个少年才上了车,远远的白景文气喘吁吁的跑来,手里也提了些黄纸、供品之类,高声呼喊着,让众人等上一等。少年们虽说讨厌他,但毕竟是白莲花兄长,近来对白莲花也有些转变,便耐着性子将他拉了上来。 白景文一上来便笑着与少年们招呼,想在白莲花身旁坐下,又见二丫直冲他翻白眼,想了想,只得挨到李青身旁坐定。车夫见人员到齐,吆喝一声,长鞭一挥,凌空打了个响,两匹健马长声嘶鸣,向前窜了出去。 穿街过巷,没一会儿马车便出了定安门,沿着官道走了没一会,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白景文在车中见众少年聊得热络,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插话,众少年出于礼貌应和着,倒也热闹。 “唉—,唉—”车外忽然想起车夫有些惊慌的叫声,紧接着车厢一震竟向一侧倾倒。李青双臂一震,赤红长刀只一斩,车厢便四分五裂,众少年纷纷起身跃出车外,李青一手揽着白莲花,仍旧不忘提了白景文,方才站定,只见馒头已搀扶着车夫站在身旁。几步之外,两匹健马已脱了缰绳跑到远处的林中不安的来回走动。马车四分五裂,飞得到处都是,不远处停着一辆四乘的华丽马车,车旁一名白衣少女正气鼓鼓的叉腰望向这里。 几个少年也有些恼怒,纷纷向少女望去,各自目光相对,不由都是一怔。少女面上由怒转惊,一会儿竟笑了起来,转头向车中说了句什么,便蹦蹦跳跳向众少年跑来。 李青等人见少女前来,也各自笑着迎了上去,将白莲花兄妹看得愣在一旁。 众少年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天鹅绒铺就的软榻,柔软的几乎将众人的身子陷在里面,胡桃木的矮几不知漆了几层桐油,微微闪着光芒,几碟精美的点心就这热茶,香气在车厢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几个少年望着对面的老者有些拘束,谁能想到这辆郊外独行的马车中,和蔼得如同邻家爷爷的老者竟是剑峰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被称为明月照大江的白神。相传当年天朝初立时,边事守备薄弱,山戎刀锋候入侵,一夜间便屠了四十三座村寨,斩了近万头颅。正是白神与剑天南双人、双剑,连夜杀入山戎军中,连斩十七员大将,直闯入刀锋候帐中,硬生生逼得刀锋候折刀为誓,罢兵退守天南山以东、大清江以北,那一夜明月高悬、铁马秋风。打那以后,白神便得了明月照大江的称号,而剑天南也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剑震天南。 望着眼前这名长者,白莲花有些不敢相信,原来自己竟与老者同宗同族,这老者竟然还开口邀请自己返回宗族,白莲花只觉如同做梦一般,呆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章 祭祖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老者瞧见白莲花表情,只是微笑,并不催促。一旁白灵儿则挽着白莲花手臂,亲昵地摇动着。白景文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虽然不曾说话,但面色却已涨的通红。 白莲花思虑良久,总觉得今日之事来得有些突然,便以此事还需问过父亲为由暂时应付过去。老者也不以为意,白灵儿倒显得有些失望,嘴巴撅的老高,倒让白莲花又哄了片刻,这才重又开心了起来。 马车一路西行,路过西峰驿时将白莲花兄妹和几个少年放了下来。白灵儿还要为众人付租用马匹的费用,被几个少年婉拒了,白灵儿蹦跳着上了车,直到马车行出老远,仍能见到少女探出窗外向众人招手。 天龙朝不似山戎那般盛产马匹,这些年朝廷苦心经营,马匹数量多了不少,但民间除了富贵人家和车马行外,寻常百姓仍旧难得使用。因而,朝廷为方便百姓出行,在一些偏远、生僻的官道上准许百姓在官驿中临时租用马匹。 问明了价格,李青将银两付了,几个少年两人一乘,向一旁山间小径行去。这里虽然偏僻,但天气刚暖了起来,山间已能瞧见些绿色,时不时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小花点缀其间。二丫许久未曾撒欢,此地空旷无人,小丫头欢叫着,拉着白莲花四处疯跑,一只粉色小兽有些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时不时还会摔上一跤,但旋即便站起来继续追赶二丫。几个少年在一旁看得笑意满面。 玩了一会儿,众少年继续前行,转过一处山坳,前方向阳的坡上能看到几处高大的坟茔,想必便是白莲花的先人安眠之处。少年们纷纷下马,各自将马匹拴好,陪着白莲花兄妹向前行去。 离着祭奠之所尚有一箭之遥,李青先停住脚步,众人到了这里也不再说笑,原本提着各式供品、香烛正缓步而行,忽见前面李青和白莲花停了下来,不由也都止住了脚步。 白莲花望向身边这个少年,下意识将身体向少年身旁靠了靠。经历了种种事情,白莲花对这少年几乎是无条件信任,此刻见少年停下脚步,便知道此处定是发生了什么。 李青原本陪着白莲花前行,初春的天气,虽有了些暖意,但山中仍旧春寒料峭,四周微风将坟头的蒿草吹得乱摆,平添了一份凄凉。走着走着,李青却见一只人面豺在一处坟前逡巡,口中不住低声嚎叫,听起来很是有些焦急。 李青打小在山中长大,这人面豺专食腐肉,很喜欢将巢穴建在坟间,或有腐尸聚集之处。此处孤零零立着几处坟穴,每年又有人祭拜,有了人迹,野兽出没便会少些,又是阴气聚集之所,很是适合人面豺栖身。但此时这只人面豺表现却有些奇怪,明明眼前便是巢穴,却又不肯进入,只是来回焦急走动,分明是巢穴中还有比它更加凶恶的东西。 李青对危险极是敏感,离的老远便示意众人停下,拍了拍白莲花臂膀,便欲独自上前探个究竟。 对李青这个决定,众少年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区区一只人面豺在这些少年眼中还算不得什么。李青脚步才迈了出去,耳旁响起二丫的惊呼,伴着呼声,一道粉色光芒一闪而过,向着人面豺冲了过去。 人面豺听到响动,一转身见到奔腾而来的光芒,一惊,下意识便要向巢穴逃去,却猛然意识到那巢穴如今已进不去了,正要转身换个方向,却见眼前立了一只粉嫩的小兽。 小兽虽小,不过比一只寻常猫儿大些,但此时望着面前这只近四尺高的人面豺,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人面豺心中有些好笑,自己真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将自己逼得狼狈逃窜的竟是面前这小家伙。 “吼——”人面豺决定戏弄戏弄面前这个小家伙,等玩够了,再一口咬死扔到巢穴中放上几日便是可口的美味。一面想着,人面豺的口水几乎滴了下来。小兽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大块头,为什么它就要死了,却好像还很开心?见人面豺流着口水想着自己走来,小兽很是满意,这样自己便可以少走几步路。 李青和二丫唯恐小兽有失,巨大的庚金翅展动,宛如两只大鹰,想着人面豺扑了过来。 人面豺眼见小兽还有援手,再不迟疑,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小兽狠狠咬了下去。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到震撼的一幕。就在大家伙儿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只见那小兽不慌不忙的向着人面豺踏出了一步,这一步踏出,人面豺身躯忽然一矮,几根巨大的石笋破土而出,转眼便将人面豺穿了个通透,鲜血如同瀑布般顺着石笋蜿蜒而下,方才还活蹦乱跳,计算着小兽的人面豺目光越来越暗淡,眼看是不活了。那小兽踱着步走到近前,张口一吸,星星点点的光芒自人面豺的鲜血中升起,旋转着落入小兽口中。小兽满足的眯起了双眼,看也不看人面豺一眼,转身奔回二丫身旁。 几个少年愣在原地,这小兽看上去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不想还有这般凶残的一面。二丫更是有些手足无措,望着偎在自己脚旁的小兽,心中莫名有些恐惧。小兽望着二丫,目光中有些不解,有些委屈,探出头来轻轻摩挲着二丫的裤脚。 李青等人站在一旁,也有些不知该不该劝,倒是霍大猛走上前来轻轻抱起小兽望着二丫,柔声说道:“丫头,不必在意,你忘了他的父母是何等凶猛桀骜?这不过是它的本性罢了,无关善恶。今日若是你抛弃了它,或许这便会成为杀人的本事。但今日你若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待它,或许这便会成为救人的本事。”说着,轻轻将小兽递了上去。 二丫看了看小兽,这小东西乌溜溜的眼中竟蒙了层水雾,心中不由一软,又想着大鼻涕不愧是这里读书最多的,说出来的话就是有道理,当下用力点了点头,将小兽抱在怀中,轻轻将脸贴了上去。小兽伸出舌头舔了舔,渐渐安心的睡去。 李青见小兽和二丫安静了下来,又回身向方才人面豺游走的方向走去。看方才人面豺的表现,那里定然有些不对,若不将危险排除,大家伙儿如何能放心祭拜? 馒头见李青上前,有些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 白莲花原本也要上前,却被霍大猛拦住,四人悄悄牵着马匹,只消一个不对,便立即上马接应二人。 随着李青和馒头的身影越走越近,几个少年的心也慢慢提了起来,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些。 “白叔?”白莲花听到李青惊讶的呼声,已箭一般飞奔了过去。等几个少年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李青和馒头拉着白展从坟穴中爬了上来。白展顶着满头杂草、灰土,恨不得将头埋进怀中。 “爹,您不是押镖去了吗?怎会在这里?”白莲花望着中年人,心知出了事情,语气中满是担心和焦急。 “哎——”白展深深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一个劲的推众少年离开。白莲花哪里肯依,说什么也不愿离去。便是平常有些不靠谱的白景文也在一旁焦急地追问。 见实在拗不过众人,白展只得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前几日白展接到归流城春风镖局的传讯,有一趟镖要押往山戎苍济城,这一趟镖路途不近,而且要在大青山中穿越三千里,很是有些风险,但酬金很高。白展经常与春风镖局合作,又见白莲花刚刚遭了劫难,便想着多挣点钱,也好让女儿好过些,于是接了这趟差事。哪料想一行人压着镖刚进了山,在落雁峡宿营。结果第二天醒来,整队十余人除了白展,只有两名外出探路的趟子手活了下来,余者连同押送的货物一道消失不见。 事情一出,春风镖局一口咬定是白展勾结贼人所为。归流城青虎卫四处缉拿白展,白展百口莫辩,又无处可去,有心潜回定边,又恐给儿女招来灾祸,思来想去,只有祖坟还算安全,便一路昼伏夜行,在这隐匿了下来。 白莲花有些愤愤不平,想着今年这是怎么了?自己的劫难刚刚过去,父亲又莫名被人冤枉。少女心中有气,便要拉父亲去县府见简大人评理。旁边李青等人也自赞同,躲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而且对于简秋山,众人自然信得过。 白展听了几个少年讲述简秋山是如何甘冒危险救治白莲花的经过,心中也升起希望,哪里还会愿意留在这等阴森诡异的地方,当下与众少年一起乘马回了定边县城。 掌灯时分,县府后堂,简秋山望着围坐一旁的少年们,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早在昨日,简秋山便接到落叶城转来的文书,正是归流城所发,要求定边协助抓捕嫌犯白展。简秋山正犹豫着如何将此事向白莲花说,便在县府中见到了随少年们一同前来的白展。 简秋山治理定边并非一日、两日,并不会因为众少年的言辞便轻易否定白展的嫌疑,也不会因为归流城的公文便认为白展有罪。让简秋山为难的一是案发的地点离定边有些遥远,调查起来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二是归流城虽隶属青山郡,但实际上却是剑峰掌控,朝廷与宗门素有嫌隙,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便落人口实。 简秋山来回踱了几步,望着少年们期盼的目光,心中已有决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章 无声的较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谭青虎今天回来的很早,一进了院,两个孩子便奔了上来,抱腿的抱腿,攀腰的攀腰,这条八尺的汉子一天劳累与烦恼瞬间便烟消云散,大笑着捞起两个小家伙儿,用胡子茬摩挲着小脸,院子里响起一片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叶子刚刚做好了晚饭,虽说丈夫在陆大人帐下出任青虎卫统领,但薪俸大部分都拿去救济了军中几个家中困难的校尉,留给自家用的反倒不多。但叶子从不抱怨,只是默默操劳着这个家,每当谭青虎回来,总能见到满院蹦跳着的孩子、喷香的饭菜,和妻子温柔的笑意。这时,汉子脸上便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双眼睛望着妻子、儿女,其中情义几乎浓的化都化不开。 今天谭青虎刚刚得到定边的通报,说是落叶城特使,定边县县君简大人将亲临查案,明日便到。不知怎地,谭青虎的一颗心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一下午都跳的厉害。现在回来见到妻儿,谭青虎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他们无论自己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辰时刚过,简秋山一行已翻过神笔峰,再向前二十里便是归流城。简秋山整了整衣衫,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李青和馒头一身劲装紧随其后,裴白发所率五百飞虎骑盔明甲亮,队列森然,静静立在那里,没有半点声息。简秋山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自己第一次率部到异地办案,还是剑峰的势力范围,朝廷的威仪断不可缺。 陆轩然两日前便接到落叶城的公文,知晓简秋山今日便到。虽说简秋山只是个小小县令,但毕竟代表了朝廷,礼仪上不可缺失。一大早,陆轩然便带着归流城大小官员出城迎接。 自辰时直到巳时,魏晨和叶炯已站了一个时辰,这两个江湖汉子早已有些不耐,但看到自家城主仍旧如剑一般挺立在前,只得按了性子忍耐,心中又忍不住嘀咕。 远远的,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轰隆隆的蹄声如同天边的惊雷打在城门前一众官员心上,让这些平日里只知有宗门,而不只有朝廷的人心里有些发颤。随着雷声,官道尽头起了一片乌云,那乌云卷起狂风,呼啸而来,转瞬便至近前。忽然尘消云住,黑压压的骑军森严静立在众人面前。 当先一员青甲将军手中大刀一挥,五百精骑无声无息向两侧分开,当中五骑缓缓前行。 陆轩然岿然不动,心中却已起了波澜,自武帝登基以来,朝廷厉兵秣马,虽说对宗门多有打压,但国势渐强,百姓生活日渐安稳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今日一个定边小县的县令前来都有这般威仪,陆轩然不但不怒,心中反倒有些自豪,说到底剑峰也是天龙的一份子。只是今日自己毕竟代表宗门,也不好表现得太过随和,况且自己也是朝廷任命的一城之主,是以仍旧骑在马上,并未上前迎接。 简秋山策马前行,见对方不言不动,在离对方尚有数丈时便止住了脚步,二人就这般静静对视,整片天地一片寂静,时间似乎也已停住了脚步。 陆轩然望着眼前的白面书生,心中暗自称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以自己的修为,能在自己面前站立许久,仍旧气定神闲的,整个归流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前几日那简大寿一人一刀直上剑峰找上君无益,虽说没有人看见二人交手,但自简大寿走后,君无益便闭关不出,可见是没有从简大寿手上讨得好来。陆轩然虽对君无益并无好感,但同为剑峰八剑,心中难免有些不忿。今日原本也存了考较的心思,但见了简秋山这般镇定,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服。转头向身旁看了一眼,一名青衣男子越众而出,走到场中,向简秋山施了一礼。 “我家城主虽身处归流,但对大人神交已久,这几年定边在大人治下日渐繁荣,百姓生活宁定,我家城主时常称赞大人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前两日接到简帅文书,知道大人将于今日前来,我家城主十分欢喜,今日特率阖府上下前来迎接。我家城主已在剑苑备下薄酒为大人洗尘,还请大人移步。”青衣男子言语间极是诚恳,执礼甚恭。言罢,躬身侧在一旁站定不语。 简秋山仍未言语,身旁也走出一名蓝衫中年男子。男子手上拿了本书册,越过青衣男子,径直向陆轩然走去。 谭青虎就站在陆轩然身侧,早听说这位简大人少年才俊,今日也想见识见识,这案子关系自家妻儿的性命,不得不细细斟酌。哪料想一见面,这年轻人气度沉稳、仪态威严,全不似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倒像个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心中不免忐忑起来。这会儿又见简秋山身边男子向城主走来,想也不想,拔剑护在陆轩然身前。 陆轩然原本已准备上前与简秋山寒暄几句,却不想这年轻人不言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见一蓝衫男子手捧书册想自己走来,心中正自疑惑,旁边谭青虎已闪身护在身前。 陆轩然心中一惊,今日是何种场合?谭青虎身为青虎卫首领,虽说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但此刻拔剑相向,却极是不妥,平素青虎处事沉稳、干练,今日怎地这般毛躁?当下重重一咳,闪身越过谭青虎,已站在蓝衫男子面前。 蓝衫男子眼见一八尺大汉拔剑而立,脚步却不曾放缓一步,忽然眼前一花,下一刻已多出一白袍儒雅男子。 陆轩然望着眼前这男子,心中又是一惊,方才青虎拔剑相向,自己又这般突兀出现,眼前这男子却全无半分意外,面上神色更是变也未变,似乎这一切早在其意料之中一般。这等人物若是随在简大寿身侧倒还罢了,如今竟是追随简秋山而来,可见简家父子俱不简单。 “职下定边县主簿鲁直,这里是白展的资料,我家大人来前特意嘱咐职下勿要将白展的资料准备详细交与城主,也好对查案有些帮助。方才因不知那位先生的身份,故而直接来寻城主,唐突之处,还望城主见谅。”鲁直微微躬身将手中书册递到陆轩然面前,言语间直呼白展姓名,却不提嫌犯二字。陆轩然明白,这是在表明简秋山的态度,此案尚有许多蹊跷之处,白展是否嫌犯仍旧存疑。陆轩然原本对这案子并未在意,不过是个寻常劫案,在这边关地带,哪年不发生个几起?交与青虎卫查办就是。现在看来,简秋山显然对此案极为重视,不但亲自前来,更是连城都未进,便当众提及此事,显然是担心自己虚与委蛇,这是在逼自己当众表态。 陆轩然心中有些恼怒,看来对方并不相信归流城,但转念一想,自己光明磊落、俯仰无愧,对方也是为了查案,况且一举一动都在明处,也算磊落,自己计较着许多作甚?倒显得有些小气。 想到这里,陆轩然哈哈大笑,向着简秋山招呼道:“简大人思虑周详、一心为公,教陆某好深佩服。既如此,那些繁文缛节也就免了,咱们直接去衙府商议案情如何?” 简秋山原本不耐应酬,这两日听了白展讲述经过,此事很是蹊跷,许多关节都未查明,归流城便发下文书缉拿白展,这让简秋山不得不起疑。今日前来,简秋山原就准备直接挑明自己的态度,好教归流城相关人等无法规避。如今听陆轩然主动要求商议案情,正中下怀,当下点头,与陆轩然相随,一路向城中走去。 谭青虎僵立原地,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地这般失态?旁边叶炯和魏晨还以为这位老伙计受了城主冷落,心中不快,一起上来安慰。谭青虎强打精神应付,与二人一道随着陆轩然向城中行去。 归流城府衙设在城中最为繁华的兴隆大街之上,青砖碧瓦、高墙广门,十分气派。简秋山与陆轩然一路说说笑笑而来,似乎方才城门前剑拔弩张的较量与试探是发生在旁人身上一般。 望着远处的府衙,简秋山心中也不平静,自天龙立国以来,朝廷励精图治,与民休息。武帝更是搬下谕令,各部司、郡县所设衙署均力求节俭,不得华屋广厦,空耗民力。是以无论是定边还是落叶,甚至是周帅所居的临兆,府衙都很是简朴,哪像这归流城的府衙这般宏伟气派?看来这些年武帝锐意规制宗门,并非没有道理。 陆轩然瞥见身旁这年轻人望着自己的府衙神情有异,还道是其震惊于府衙的威严壮丽,心想剑峰统领青山多少世代?其中根基、积淀哪里是你们这些朝廷中人可以想象?这般想着,心中难免有些得意。面上却更显热情,一路引着,进了府衙。 穿过回廊、池塘、走了足有半柱香的光景,众人进了一处大堂。虽说天气已暖和了起来,但这堂中两处巨大的青铜兽炉中炭火仍烧的正旺,方圆数丈的大堂中暖意融融。此刻这宽敞的大堂上正摆了十余张红木桌椅,显得古朴、大气,几案上香茗正泛着热气,满屋的茶香将人熏的陶然欲醉。 陆轩然殷勤先让,与众人一一坐定。招手让方才那青衣男子去取案宗前来,与众人一起商议。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章 春风镖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程长生就这样望着天花板,整整望了一夜。雀儿将灶上的粥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已不知是第几遍。心中虽然着急,但自打与床上这男子结识以来,即便是与崔判这样的绿林枭雄争夺自己,也未见他似今日这般失魂落魄,几次想要询问,又咬牙忍了下来。 程长生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和雀儿历尽波折,好不容易才能走在一起,怎么这第一趟差事就让自己办砸了?虽说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想着父亲那失望的目光,程长生只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知道这趟镖对镖局意味着什么,上万两银子,即便将整个镖局卖了也赔不起啊。 一骨碌身,程长生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要去找自己的兄弟宫九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听父亲说是白展出卖了镖局,但程长生却并不相信。为了这趟镖,局里出了三十余名镖师和趟子手,分了三条路线。白展也是到进了山才知道自己是走的哪条线。更何况直到出事,白展也不知道自己押的镖里并不是茶叶,而是真正的镖货。至于是什么,不要说程长生,即便是春风镖局的总镖头程四海也是不知。雇主给了真金白银,镖局便负责将货物安全送到地界儿,除此之外一概不问,这是行规。 雀儿刚刚又将粥热了,便瞧见男人急急向院门走去,喊了几声也不见应,雀儿担心,向灶里胡乱铲了几锹土,将火填了,紧跟着也出了门。一路随着男人,转了几条街,见男人进了一处小院,雀儿略略放下心来。这处院落她并不陌生,平日里她也随男人来过几次,知道是宫九的住处,想着男人的心事还是男人间聊得透彻,便转身往回走,顺路还带了些酒菜回去,准备晚上陪男人喝两盅,排遣排遣。 程四海吃罢了早饭,正准备去府衙问问案子有无进展,他也知道极有可能冤枉了白展,但这案子除了白展外,活下来的便只有两个趟子手,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自己外甥,如何能与贼人勾连?况且叶家催的急,如今白展对于自己来说便如同救命的稻草,不想抓也要抓。 刚收拾停当,管家便小跑着进来,气还没喘匀便急切地说道:“老爷,外面青虎统领带了几个男子前来,说是找老爷和少爷了解些情况。” 程四海心中疑惑,该说的自己全都说了,府衙不是已认定是白展所为,连海捕文书都已发下,怎么又要来了解情况?难道说发现了什么?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程四海一面盘算着,一面催促管家快去将少爷找来,听管家苦着脸说少爷又是一夜未归。程四海心中便生起火来,厉声吼着快差人去找,自己则急急向客堂赶去。 一进客堂,只见堂上已坐了几人,除了谭青虎,其他几人,程四海一个都未见过。 见程四海有些发怔,谭青虎急忙走过来拉着程四海一一介绍。程四海这才知道原来是定边来的官爷,心中不由一紧,赶忙上前行礼,却被简秋山扶住。 “程总镖头,”简秋山声音虽严肃,但目光却很柔和,“我是定边县县令,这几位都是定边县的捕头,不用我说,想必您也已经猜到我们是为了劫夺镖局货物的案子而来。今日来此是因为这案子有些关节尚有些模糊,正巧令公子也是当事人之一,或许了解些什么也未可知,便请谭统领带我们前来,还请总镖头将令公子请来一叙。” 谭青虎坐在一旁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茶盏,一双耳朵却没闲着,仔细听着简秋山说话。谁知简秋山说到这里,便径自也坐了下来,端起茶盏轻轻品着,不再多说一句。 大堂里鸦雀无声,程四海知道儿子不在府上,原本想着自己过来应付一下,哪想面前这年轻官员全然无意与自己说话,只是等待自己儿子归来。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那般漫长,程四海的额角已见了汗,焦急地向外张望,心想这孩子和那女子的居所离此并不算远,怎地管家去了许久也不见回? “程四海!”忽然堂上响起炸雷般大喝,程四海全身一震,只见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少年正瞠目大喝。程四海虽说执掌镖局多年,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但此时一是在这等氛围下等了这许久,心中难免有些浮躁,二是这许久不见管家归来,也担心儿子是否出了什么意外。此时突然听到少年喝声,又见其这般威武,气势先自弱了下来。 “莫非你那儿子由此案有涉,此时已经逃了?”馒头怒声问道。 程四海听得馒头这样说,一时有些慌神,赶忙要辩解,却听方才那年轻官员轻柔的声音响起,“霍捕头莫要心急,程总镖头毕竟是苦主,虽说监守自盗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眼下并无证据,切莫冤枉了人。” 简秋山说罢,见程四海涨红了脸,显然有些激动,心中不由暗笑,面上却更加严肃,“程总镖头也不必激动,昨日谭统领给我们看了你们收镖的凭据,这趟镖单定银便有上万两,总镖头难道就不想想押送的是何货物?这趟差事是不是你们春风镖局接得下的?如今货物果然被劫,奇怪的是过了十来日,并不见有人到贵府上来讨要定银,也不见有人到府衙状告你等,似乎那雇主对此次货物被劫全不在意,对那一万两银子也未曾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有些奇怪?”简秋山说罢,一面品着茶,一面微笑着望向程四海。 程四海额头的汗下的更急,这段时间程四海心中也有些奇怪,自打出事后,叶家来逼问的很是频繁,却只字不提那一万两定银。似乎只是在乎会否快些将白展拿获。见他们不提,程四海也乐得糊涂,那一万两银子早被程四海换了剑峰上名贵的玉泉茶,原本想着趁着这趟镖,正好将玉泉茶也一并运到苍济贩卖。谁想这些茶叶连同货物、人马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四海正要说话,忽然瞥见谭青虎深邃的目光,赶忙笑道:“简大人说笑了,对雇主的信息保守秘密是作咱们这一行最起码的规矩。如今出了事,雇主那边也很着急,但大家多年合作,彼此信任。”正说到这,忽听谭青虎剧烈的咳了起来,程四海赶忙住了口,上前给谭青虎敲背。简秋山望了二人一眼,并未再说什么。 正这时,一布衣老者飞奔着跑到门口,略微顺了顺气,便急急进了堂中,分别给众人见了礼,这才喘息着向程四海说道:“老爷,少爷两口子并不在家,二人时常去的戏楼、茶馆也都找了,全都不见人影。” 程四海面色一变,挥手示意老者退下,心中更是烦乱,原本还以为这孩子自打自己默许了他和那女子在外开了宅子,便有些转性,家里许多生意也主动伸手帮衬。现在看来还是个不晓事的,家里生出这般变故,不但不留在家里帮着自己分担,这会儿更是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布衣老者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身后有人招呼,回头一看,是个年轻的官员,老者赶忙恭敬的行礼。 “老人家方才去的地方还要劳烦您带我们再走一趟。”简秋山温和的走到老者身旁,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简大人,如今已眼看便要晌午,不如我先带您去案发的落雁峡看看,那里离咱们归流城还有百十里山路,此时若还不出发,只怕到了那天色已晚,也瞧不见什么。”谭青虎忍不住在一旁插言。 “哦——”简秋山略一沉吟,转头望向谭青虎笑道:“谭统领不提,本县倒忘了时辰,也好,便劳烦统领带路。” 谭青虎略松了口气,正要向外走去,忽见简秋山回身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李捕头,今早出来的急,倒忘了将房中的公文收起。事关朝廷机密,便辛苦你回一趟府衙,替我收拾一下。”说罢,也不待李青回答,转身已当先向外行去。谭青虎想要说些什么,见简秋山已走出院门,只得从后面追了上去。 程四海带着管家一路小跑着刚送走了简秋山一行,一回身见李青也往外走,赶忙又上前想送,只待目送众人走得远了,这才常常舒了口气,靠在廊柱上,已是汗透重衫。 歇了一会儿,见管家仍站在一旁,不由怒声道:“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将少爷找回来?”,刚说完,见管家转身要走,又忙不迭叫住,想了想,这才道:“人手派出去后,你赶紧带我去少爷住的地方看一眼。这孩子什么女子不好找,偏要去找个...”说到这里,程四海微微一顿,低声叹了口气。 程四海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竟然有些发酸。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总是春风镖局的少主,自己经营的这所局子,大小在这归流城中也算得上一号,可这处小院中的陈设每一件都与寻常人家的器物没什么不同,房间里也没见什么名贵的首饰,都是些朴素衣物,难道真是自己带了偏见?儿子找的是个好姑娘?程四海一面嘀咕着,一面暗下决心待此次事了,若是这镖局不倒,一定给这小两口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场。 这般想着,程四海惦着孩子音信,便急急与管家一道回了镖局。二人都未曾注意,一道身影悄悄跃进方才的院落之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章 偷儿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寻了个茶摊,慢慢喝着。归流城与山戎接壤,又是剑峰所辖,并不象其它朝廷控制的城镇那般壁垒森严。许多往来山戎的商贩都会选择这里经转、歇脚,因而这里的车夫、脚卒往来频繁。许多本地的百姓空时便会就近支个小摊,买些茶点、小食以供这些靠出卖体力为生的人们打尖、解饥。 李青一身布衣,混在这些贩夫走卒之中,并不显眼。所谓的茶也不过是些散碎茶末冲泡而成,味道苦涩,却很是解渴。听着身边这些苦哈哈的汉子们讲些市井传闻,也别有趣味。 直到两碗茶下肚,远处院落的大门终于开启,看着程四海和管家走得远了,李青这才起身向院落走去。 这院子不大,正中央打了一口井,一侧是两间青砖瓦房,另一侧则搭了灶台,用做厨房。李青正要进屋中看看,却听到院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一听便不是寻常路过的百姓,李青身形一闪,隐到灶台角落的柴垛之后,屏住呼吸,凝神静待。 两道人影从墙外一闪而入,左右望了望,一人守在院中,一人则径直来到水井处,转动轱辘,自井中提了桶水出来。那人从水桶中拿了件物事,一松手,任由水桶落了下去,发出扑通一声,被另外一名汉子狠狠瞪了一眼。两人拿了物件,也不迟疑,转身越墙而出。 李青不禁有些佩服简秋山,今天去春风镖局,简秋山几乎只字未提案情,只是察言观色,便敏锐的觉察出问题所在。 远远地跟着两人,一路走街过巷,竟来到一处花楼之前,招牌上“翠华阁”三个艳红的大字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娇媚。此时午时刚过,花楼并未开始迎客,对于这些做夜场生意的人来说,这个时辰不过刚刚睡醒罢了。 左右望了望,此时虽天已过午,但这翠华阁周边的巷弄却静悄悄的,除了一两辆前来送水、送菜的马车,瞧不见一个人影。 李青绕到后院,轻轻一跃,潜了进去。这院落雕梁画栋、曲苑回廊,竟布置的十分雅致,若是未见到前门招牌,李青还以为自己误闯了什么官宦人家。此时花园中只有几个家丁打扮的在那修剪花枝,擦拭亭柱。 李青一路借着花木掩映向楼内摸去,刚绕过一处假山,忽听假山内有人声传出,只听一名女子有些埋怨的说道:“你看人家雀儿多好命,找了春风镖局的少爷,不但对她一片痴心,更是为了她不惜和长鲸帮的崔爷动了刀子。如今又将她赎了出去,现在吃香的、喝辣的,有多快活?你再看看我,哪里比雀儿差了?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冤家?要钱没钱,昨天那老不死的欺负我,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青听是两个小情人在这幽会,原本并不打算停留,又听到女子说话间竟提到春风镖局的少主,不由止住了脚步,看来那雀儿便极可能是那处院落的女主人。今日看那程四海听到管家提起少爷便有些黑脸,怕是因为这女子身份的缘故。 正寻思着,又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琴儿,你怎么这般说话?咱么打小相识,要不是你爹娘见钱眼开,将你卖到这里,现在咱们怕是连孩子都有了。这些年我对你怎样,你也不是不知。我整日提着脑袋给长鲸帮卖命,不就是为了咱们能早一天在一起?你以为雀儿如今日子好过?我告诉你,春风镖局惹了大麻烦,再过些日子,这归流城中只怕便不会再有春风镖局这个名号啦。” 女子原本只是昨夜受了气,又有些嫉妒雀儿,这才借着幽会的时机,向情郎抱怨一番。如今一听雀儿也过的不是很好,立时便来了精神,一连声的催促情郎快讲。 “你想必也听说春风镖局押的一趟镖被人劫了吧?你还别不在乎,那个不是普通的镖,这次的镖不但货值巨大,听说那被劫的货物中更是有不得了的东西。现如今,帮里许多大佬都不见人影,人员调动也很是频繁。只怕都与此事有关。”男子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 又听了一会儿,想来这男子只是长鲸帮里一个小角色,说了半天,在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李青不再停留,向着花楼内潜去。 这花楼外面看上去便很是气派、宏阔,进了内里,回廊勾连、厅堂密布,简直如同迷宫一般,先前那两道人影哪里还能寻到踪迹。李青从未到过这般场所,也不知这楼内各处功用,只得四处乱转,看能不能再有什么发现。 此时花阁中有些女子已经起了,三三两两的小厮来回奔忙伺候。李青隐在梁上正四处观望,忽见两个端着茶托的小厮恭敬的向一男子行礼:“崔爷,这么早便起啦?昨夜休息的可好?” 那男子满脸络腮胡子,青黑色的面庞横肉丛生,这二月的天气里,也只穿了件绸衣,敞着胸怀,露出满胸黑漆漆的毛发,手上拿着几件衣物,正胡乱向身上套去,显得很是急切,听到小厮招呼,只敷衍的点了点头,便风一般掠了过去。 李青听到两个小厮招呼,心中一动,这男子莫不就是方才假山中情侣口中提及的长鲸帮的崔爷?李青正有些摸不到方向,心想此人多少与春风镖局的少主有些关联,先跟去看看他要去做些什么。 男子一路风风火火穿堂过廊,来到一处门户前。那门前立了两名黑衣壮汉,见男子前来,伸手止住,上下摸了摸男子身子,这才转身推开门户,放男子入内。 李青借着开门的当口向屋内扫了一眼,屋内摆了一处圆桌,桌旁已坐了一名虬髯老者,方才在春风镖局少主院中所见的两人赫然也在房中。男子一进门,便恭敬的向老者行礼。这时门户关上,李青再望不到屋内情景,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环视四周,这处厅堂很是奇特,孤零零的矗立在一方池塘正中,周边曲廊环绕,十余名黑衣壮汉负着刀剑四处游走,李青无奈,只得隐在梁上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启,虬髯老者自屋内走出,李青刚刚隔了房门并未在意,此时见老者虎步龙行,鹰顾而狼视,心中一紧,忙屏住呼吸,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那十余名黑衣人见老者走出,立时汇聚在四周,护着老者而去。 待老者走得远了,躬身立在一旁的三名男子似乎身上一松,这才相互拱了拱手,各自离去。李青略一思索,紧紧随在两名男子身后,一路兜兜转转,竟然出了花楼。两人似乎心情不错,买了许多烧鸡、酱肉,路过酒铺又沽了些酒,欢欢喜喜地一路出了城。 李青跟在二人身后,越走越荒,出了城门,眼见二人捡了条荒僻的山径一路进了山去。李青心中越来越好奇,这二人买了许多酒菜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莫不是还与什么人有约? 沿着山路前行,远处隐隐约约露出一间庙宇,庙门前的石阶上荒草丛生,门前的石狮倾倒在一旁,显然已荒废多时。几个衣着破旧的少年正站在庙门前的石阶上焦急的向山路张望。见到两个男子走来,一起发一声喊,欢呼雀跃着奔到近前,围着两个男子笑闹着。忽然见到酒菜,忙纷纷抢了提在手上,蹦跳着在前面引路。两名男子见到这些少年似乎很是欢喜,哈哈笑着,招呼着少年们慢些,一路向破庙走去。 李青心中疑惑,这些少年看上去不过是些乞儿,怎地与这两名男子这般亲近?但瞧着今日两名男子的行径,并不像寻常的偷儿。眼见着两名男子随着一众乞儿进了破庙。李青决定上前问个明白。 还未走到近前,忽听几声惨叫自庙中传来,李青一惊,一阵风般向前掠去。 “砰——”一道人影破门而出,重重跌在门前石阶之上,正是其中一名男子。此时男子胸前衣衫破裂,鲜血汩汩涌出,转眼便将身下染得一片殷红。男子望见奔来的李青,奋力用手向庙中指了指,又重重跌落,再也没有了声息。 黑衣男子狞笑着劈翻一名乞儿,心中很是快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杀的过瘾了,以至于男子并不想让盛宴这么快便结束。这里十分荒僻,等闲也不会有人前来,以面前这些少年的本事,左右也逃不过自己的手心,正可慢慢享受。 黑衣男子望向不远处正在地上拖了两道血迹爬行的男子,狰狞的面上笑意更盛,提着刀一步步迫近。旁边几个少年原本有些吓得呆住,此时见这恶魔向男子走去,一时红了双眼,疯了般向黑衣男子扑来。黑衣男子有些戏虐的望了望扑来的少年,手中刀缓缓举起。 忽然身后传来一丝微风,黑衣男子多年刀头饮血,心中警兆才起,想也不想便合身向前扑去。但身后微风才起,便骤然化为凛冽的刀风呼啸而来。黑衣男子仓促间回身举刀相迎,只见一柄燃着火焰的长刀已到了面前,满眼的烈焰熊熊燃烧,像是地狱的烈火般灼热无情。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章 光明磊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扛着奄奄一息的男子和几个乞儿一路赶回归流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进城门时费尽了口舌,直到李青拿出府衙发下的腰牌,守城的兵士这才带着怀疑的目光,不情愿的放行。 从城门前往府衙,一路都是繁华街巷,刚过了戌时,街面上人来人往,大大小小的铺面都开了张,正殷勤的吆喝,忽见一人肩上扛了一名周身血迹的男子,身后又跟了几名破衣烂衫的乞儿,一时都停下手上的活计,指指点点的观望。 李青受了一路的注目礼,面红耳赤的领着几名乞儿进了府衙。 “李青兄弟——”迎面一名白衣青年热情的招呼着,忽见李青肩上的男子,剑眉微微挑了挑,急忙唤了衙役上前接了,又殷勤地引着李青和几名乞儿向后院走去。 “李青兄弟真是本事,这才到咱们归流一天,这么快便抓到嫌犯了?”白衣青年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笑着和李青说话,“青虎哥和简大人也刚刚回来,正念叨你呢,你便也回来了。” “魏晨兄弟,谢谢你啦,前面的路我已识得,改天我请你喝酒。”李青听说简秋山回了府衙,心中一松。这次到归流办案,虽说都是天龙的地界儿,但李青也不似刚从霍家村出来时那般青涩。昨日在城门前,李青已觉察出双方并没有同僚间的亲近,反倒互相都有些戒备。今日只有自己和馒头跟随简秋山出来,李青自己又有要事,只剩馒头一人随在简秋山身侧,这让李青整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现在听魏晨说简秋山已经回转,李青便有意打发了魏晨,呆会儿也好将今日的遭遇与简秋山详细商议一番。 魏晨微微一愣,旋即笑着点头,吩咐衙役将男子交还李青,拱手告辞而去。 简秋山坐在桌旁展卷而读,一颗心却全没在书上。馒头被简秋山喝止了几次,仍旧忍不住焦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李捕头回来了?简大人正担心您呐。”简秋山听到外面传来守卫兵士的声音,急忙放下书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一旁馒头见简秋山这般仓促奔跑,微微一愣,旋即也回过神来,赶忙跟了出来。 “青儿哥,这是出了什么事?”简秋山一面招呼兵士去请随军的医者,一面又让人去厨下吩咐一声做几碗面来,这才引着李青等人进了房中,急急问道。 听李青说起这一天的遭遇,简秋山和馒头神情接连变换,原本只是让李青去春风镖局少主家里去探探究竟,至于能否有所发现,简秋山心里也是不知。不想这一天的经历竟如此跌拓起伏,只可惜那黑衣男子饮毒自尽,不然还能有更多的发现。 谭青虎今天请了魏晨和叶炯两个兄弟到家中饮酒,这段时间忙于案子,兄弟三人已许久未曾相聚。叶子听说哥哥晚上要来,一大早便上街买了许多鱼虾、菜肉,精心准备了整整一日。近来叶子总觉得丈夫有些心事,以往丈夫只要回来总会给孩子带些玩具、吃食,陪着孩子笑闹一番。但自从发生了春风镖局的案子,丈夫脸上的笑容便少了许多,陪孩子玩耍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今日哥哥和魏晨兄弟前来,正好借着他们兄弟三人相聚,让丈夫也高兴高兴。做好了菜,又烫了酒,望着谈笑正欢的三人,叶子微笑着领了两个孩子转身进了一旁房中。 魏晨有些疑惑,往日兄弟三人相聚,总是无话不谈,很是畅快。今日青虎大哥却有些兴致寥寥,似乎有许多心事,听两人说起最近的江湖趣事,也只随意的应和几句,酒灌的却急。魏晨还道是忧心春风镖局的案子,想着正好今日叶炯大哥也在,一起替青虎大哥参谋参谋,再不济也可疏解一番。哪知提了几次,谭青虎总是将话题岔了开去,只是听到魏晨提起今夜遇到李青之事,才又来了精神,追着魏晨问了许多,待见其也知之寥寥,目光又黯淡了下去。魏晨与叶炯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与不解。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不到亥时,便各自散去。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寒意,魏晨与叶炯今日话说的不少,酒喝的更多,现在被夜风一激,酒意便有些上涌,寻思着找个摊子吃些汤面、馄饨之类的热食压上一压。转过了一条街,正巧不远处还亮着盏灯火,灯火下热气蒸腾,几个夜归的路人正坐在摊位前,葱姜、辣子的香气混合着浓浓的面香,大老远的窜入两人鼻端,两人不禁精神一震,脚下也越发轻快起来。 “老人家,来两碗馄饨,多放些辣子。”魏晨兴致勃勃的拉着叶炯捡了处空位坐下,大声招呼。 不一会儿,摆摊的老者便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前来,白瓷蓝地的汤碗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馄饨漂浮在清澈的汤汁上,碧绿的葱花荡漾其间,再配上红艳艳的辣子,二人不禁食指大动。 唏哩呼噜,吃得正自酣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蹄声,伴随着蹄声还有兵士的喝骂声响起。叶炯与魏晨俱是行伍出身,又担负着城防重任,听到声响,酒意立时醒了一半,纷纷站起迎了上去。 一队兵士策马疾行,孙立心中都有些不快,原本在这寒意深重的长夜守着城门便是件苦差事,想着左右无事,可以轮换着睡会儿,哪知这几人又来给自己找事,大半夜的进城,竟还带着军中疗伤的药物,连封都没拆,这是欺自己眼瞎么? 孙立一面喝骂着,一面纵马疾行,忽见前面路上站了两人,心中更怒,正要扬鞭抽去,却看清了两人面容,额角的汗立时便流了下来,急忙挥手示意众军停下,自己急急下了马,小跑着上前见礼。 叶炯和魏晨远远看着一队兵士押了几个汉子一路前来,还以为是抓了些深夜出来行窃的匪盗,待听说这几人竟随身带了军中管制的伤药“玄元丹”,也不禁变了脸色,一腔的酒水化为汗液瞬间将周身打了个通透。 陆轩然与简秋山等人商议了一夜案情,刚刚睡下,便听到府衙卫士来报,说是叶炯和魏晨捉了几名贩卖军中药物的贼人,立时便没了睡意,急忙穿衣赶到堂上。 望着躺下跪着的几人,陆轩然眉头皱了起来。这几人刚开始还有些硬气,但几样刑具往眼前一丢,便竹筒倒豆般招了个干干净净。原本令自己颇有些头痛的春风镖局劫案就这般误打误撞的破了?陆轩然坐在堂案后,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如同做梦一般。 叶炯和魏晨望着自家城主,心中很是忐忑。春风镖局的案子有了眉目,两人原该高兴,这段时间见谭青虎整日为了这桩案子愁眉不展,两人心中很是着急。但如今竟然牵扯到玄元丹,此事便不再只是件寻常劫案那般简单了。这玄元丹是宗门为归流城各军卫专门炼制,正是由青虎卫负责看管。若是劫案不破,谭青虎不过受些斥责,但玄元丹有失,怕是有身家性命之忧。更何况这批丹药就藏在镖货之中,叶家也脱不了干系。 堂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两人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过了良久,陆轩然直起身来,双目炯炯有神,魏晨和叶炯都知道城主已有了决断。 “叶兄弟,朝廷明令禁止药物进入山戎,咱们又身处边关重地,兹事体大,莫怪本座秉公处断。”陆轩然并不疑心堂下二人,若两人有异心,今晚自己断见不到这些贼人。但他也知道叶炯不但是叶家的长子,更与谭青虎有连襟的情义,知道此事处理的稍有差池,不但叶炯和青虎要受影响,即便自己也难逃干系。只是此事实在蹊跷,若说谭青虎监守自盗,陆轩然是说什也不相信的,这几人追随自己多年,抛开情义不说,这些年大家伙儿哪个身上没留下几道伤痕?哪个人没有亲朋、同袍丧命在山戎贼人手上?正因如此,此事尤显得诡异,自己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还大家伙儿一个清白。 叶炯听到陆轩然的决定,心中不由一颤,正要上前争辩几句,却迎上陆轩然凛然的目光,心中暗自责怪自己。这些年大家伙儿刀头浴血是为了什么?如今不但有山戎狼峙在侧,便是朝廷对宗门也多有提防,若说父亲和青虎为了利益便会做下这等事情,叶炯怎么也不会相信。既然自己和家人问心无愧,还有何惧?如今大人处事果决,自己正该与大人同心将此事查个明白。 想到这里,叶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此事全凭大人决断,但有差遣,叶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一旁魏晨见两人说话,已明其意,未发一言,只走到叶炯身旁站定。 陆轩然望着两名部署,心中欣慰,缓缓点了点头。 不多时,简秋山带着李青等人也赶了过来,听了陆轩然讲述,几人也愣了半晌。今天简秋山随谭青虎去落雁峡查看,原本就发现了端倪,晚间又与陆轩然商议了许久,决定明日再去探个究竟,不想这么快事情便出现转机。 简秋山几人望着对面几条汉子,心中升起敬意,自己来此之前总觉得宗门的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并不关心百姓死活,如今见了几人所为,实当得起磊落二字。 想到这里,几人重新整肃衣冠,上前与陆轩然几人再行见过。大堂上一众汉子相顾大笑,意态飞扬,全没有一丝低沉怨愤。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章 山雨欲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魏晨心里有事,勉强睡了两个时辰便早早醒来,望望天色还不到辰时。魏晨怔怔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猛然记起昨日诚轩坊的张管家说今日辰时要来送一批弓箭,这批弓箭足有十万只,申时自己还要随大人一起出征,正要用到这批弓箭。虽说查验弓箭这事儿自有武库的点校负责,但这当口这批弓箭万不能再出差池,还是自己亲自去验看的放心。这般想着,魏晨匆匆套了衣衫,胡乱洗漱了急急向武库赶去。 才出了平康坊,远远见两人骑马迎面赶来,魏晨瞧见那张脸便有些生厌,但此时避已经避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嘿嘿,这不是魏头吗?一大早这么急是赶去哪里?”阴测测的声音响起,阴贵那张惨白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见过魏统领。”旁边一名年轻公子恭敬地向魏晨行礼。 “原来是龚三当家的,你和这位阴大人一大早便在一起,昨夜可是又去翠华阁?”魏晨原想着即见了面便好好招呼,但听到这厮阴阳怪气的声音,便没来由的心烦,当下也不去理他,只是笑着与年轻公子招呼。 阴贵见魏晨说话如此简慢,专揭自己的痛处,面上的神色越发惨白,又见年轻公子讪笑着并不接话,怒气更是上涌,心想先教你得意着,且看你能笑到几时?待得陆轩然倒了,又有谁能护得了你?到时落到自己手上,嘿嘿。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笑意却更浓了些:“魏统领说笑了,咱身负重责,哪能去那种地方?更何况龚三爷素来洁身自好,您这般说却是将三爷一起骂了进去。” 魏晨面色一变,知道这人阴险,再说下去只怕更要被他挑了与长鲸帮的关系,当下向年轻公子拱了拱手,拨马便要离去,却又听那阴测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魏统领不去看看你家青虎大哥?自从那姓简的来了之后,青虎兄弟的日子可不好过啊。原本这案子已有了眉目,只待抓了白展便可了结。如今姓简的一来,可就难说喽。不过青虎兄弟平日为人敦厚,我们做兄弟的也不能光看着不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哥哥,我方才还与龚三爷说起此事,让他们长鲸帮也尽份力。”阴贵满面笑意,显得极是热心。 这厮真是每句话都极尽挑拨之能事,真不知宗里为什么派这么个货色到军中监察,魏晨胸中怒火升腾而起,转回身冷笑着望向阴贵:“不劳阴大人费心,青虎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这案子咱们已查明白了,今日便去拿人。”说罢也不待阴贵有所反应,纵马疾驰而去。 阴贵听了魏晨的话语,面色有些阴沉,沉思了片刻向年轻公子招呼了一声,也径自去了。年轻公子望着二人的背影,乌黑的双眸更显幽深,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打马疾行而去。 剑峰鸣剑堂,刚过了午时,许多剑峰弟子便聚集在大堂中,盯着影壁上新挂出的令牌议论不休。这块令牌是近午时刚挂上去的,只有寥寥一行字:“速!围剿野狼谷,人数不限,修为不限,以杀敌数量及身份领取一倍功勋。” 罗剑方才听到水月跑来兴奋地说起刚发布的任务,还有些不太相信。一倍的功勋啊,这样的任务通常都十分危险,只有玄光境的弟子才敢接取。眼下不过是围剿个匪寨便有一倍的功勋,且不限人数,不限修为。这可真是想自己这些境画境弟子的福音。 罗剑生性沉稳,心中虽然兴奋,但并未因此便贸然前去接取任务。而是拉着水月躲在人群中观望,直到看见明月山的无尘子和铁剑峰的俞白侠都上前接了任务,这才放心的拉着水月往前挤去。 申时刚过,城东教武场,三百猎狼骑,两百名追风箭手,连同裴白发统领的五百飞虎骑黑压压静静肃立。 “报——”一名军校疾步上前单膝着地,望向陆轩然大声喊道:“报大帅,一千军校整队完毕,请大帅检校。” 陆轩然一身玄甲,立在一匹玄黑骏马上,闻言并不说话,只将手中帅旗一挥。 “铮——”清越的钲声响起,隆隆声中,一队队玄甲骑军随着军旗的指引沿着官道向远处奔腾而去。 罗剑和水月随着各峰的师兄、师姐们出了宗门一路疾行。参加此次任务的弟子足有近百,有剑峰内门的弟子,也有刚入宗门的新人。无尘子和俞白侠行在最前,两人心中都有些嘀咕,虽听师尊说起,那野狼谷前几日刚刚屠了附近一处村镇,风堂主震怒方才搬下此次任务。只是像这样的绿林匪盗由归流城的军卫荡平便是,为何还要宗门兴师动众前往。 虽说心中疑惑,但实打实的功勋摆在眼前,两人心中仍旧有些兴奋,盘算着呆会儿到了地界儿,必要先寻了匪首斩杀,也好多得些功勋,正好可以到洗剑谷为灵兵提升些威能。向身后看了看,今日跟随二人前来的百余名弟子中只有十余人是玄光境的内门弟子,其余众人俱是镜画修为,尚不能御剑,赶起路来不免有些缓慢。二人看看天色,已是午时过半,不由大声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翻过莲花峰,远远已望见一处深谷,昨夜刚下过雨,谷中云雾蒸腾,将整座山谷笼罩其中,望不真切。 无尘子将手一挥,众弟子纷纷止住脚步。 “俞师弟,你看是你带人先去探探?还是由我前往?”无尘子微笑着望向俞白侠。眼前这个师弟是铁剑峰君无益的关门弟子,那君无益冷漠刻薄,又极是护短,前几日刚刚被落叶城的简大寿寻了晦气,自己还是少招惹为妙,况且整座匪寨,贼人少说也有数百,也不差谁先谁后。因此颇为大度的征询俞白侠的意见。 “师兄修为高深,是此次任务的定海神针。况且前方谷中情势不明,怎能让师兄轻易涉险?些许小事便交由师弟代劳便可。”俞白侠在铁剑峰排行最小,论年纪只比君无益那不成器的儿子大些,但修为却是翘楚,加之师尊宠爱,平日虽看上去和善,心气却极高。听了无尘子所言,只当其怕谷中危险,也不多言,便大包大揽了过去。 无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十几道身影,嘴角笑意未减,眼中却有精芒闪动。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章 诡异的山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罗剑和水月不知幸运还是不幸,被俞白侠信手点了,与其它十来名师兄、师姐临时组了一队,跟在俞白侠身后向远处的山谷奔去。 这里有百余人,对俞白侠来说大多都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之所以选了几人,不过是让大家不要误会自己去吃了独食而已,至于山下那处匪寨,俞白侠觉得自己一个人已经足够。带着这十几人一路下行,没走多远,俞白侠已然有些不耐,那些镜画弟子也就罢了,怎么连云中涧的婉婷师姐赶路都这般慢法?回头看了一眼,俞白侠懒得催促,一道青色剑器从背后升起,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向远处笼罩在云雾中的山谷投去。 水月一怔,不是说一起去山谷中查探吗?怎地俞师兄一个人独自先行?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各位师兄、师姐,俞师兄一个人独自进了山谷,咱们也赶快些,也好照应一二?” 水月才开了口,望着众人有些惊诧的目光,水月心中有些疑惑。罗剑一把将水月扯到身后,向着众人笑道:“各位莫怪,我妹妹,初来乍到,不会说话,大家伙儿见谅、见谅。” 见到罗剑陪着笑脸,又见二人确实年少,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弟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倒是走在最前的一位师姐微笑着看向二人,“这位小师妹说的没错,俞师兄独自一人前往确实有些不妥,咱们还是快点,上去接应一下。” 似乎大家都识得说话的女子,见女子这样说,一个个脚下都快了许多。 绕过一面湖泊,前面是一片树林,白杨、红衫、风信木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参差不齐、密布各处,一朵朵不知名的各色小花在飘荡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陈师弟,你带几位同门在这等我的讯息。我先带几人进去探探,一会儿你见了我的讯号再进去不迟。”陆婉婷声音听起来如同这山间的春风般温柔动人。众人似乎对这女子很是心折,听她说话,没有一人反驳。功夫不大,陆婉婷已选了三人,一起向密林深处走去。 陆婉婷选的三人俱是玄光境的弟子,余下的十来人中便只有姓陈的弟子有玄光境的修为。罗剑与水月和其他弟子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的林子,生怕错过了师姐的讯息。姓陈的弟子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沙漏来,放在地上。沙子静静的流淌,直到沙漏调转了身子,密林中仍不见一点声息。此时即便是罗剑和水月两个去年刚刚加入剑峰的弟子也察觉出不妥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几名弟子齐刷刷拔出剑来,惊恐大喝,一转身,见是无尘子带了另外近百弟子齐齐赶来,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无尘子方才在高处看得真切,先是俞白侠,再是陆婉婷几人,进了那白雾笼罩的山谷后,便再没有一丝声响,整片山谷静悄悄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无尘子心中暗自后悔,早就应该想到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一倍的功勋只是剿灭个匪寨,还没有任何限制?只是如今后悔也已经迟了,以进入谷中的两人身份,若今日自己不进去走上一遭,只怕回山师尊那里便要先扒一层皮去。想到这里,无尘子不再犹豫,既然危险,索性大家伙儿一道闯闯便是。 无尘子将其它六名玄光境弟子叫在一起,嘱咐大家各自带十几名镜画弟子组成一队,互为照应,结阵而行,无尘子就不信以一个小小匪寨能吞了剑峰百余名弟子。 罗剑和水月与其它十人跟随一名叫茜茜的师姐,一路小心翼翼与其他队伍一起进了林中。刚进林中时还好,一是人多,二是林中雾气并不很重,各小队见都能望见彼此,大家并不恐惧。可是随着逐渐深入,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只剩下罗剑他们一队人手独自在林中前行。 水月有些惊慌,紧紧随在罗剑身侧,须臾不敢远离。这一队十七人中,她只与罗剑相熟,其他人许多还叫不上名字。罗剑心中也很是忐忑,原本以为有无尘子和俞白侠这样的高手参与进来,只是对付一个小小匪寨,那些功勋还不是唾手可得?哪料想现在连匪寨的影子还未曾见到,便已陷入这等危险诡异的境地。虽说并不确认其他师兄、师姐一定遭遇了危险,但四周雾气浓的如同乳汁一般,即便自己这一队的十七人,有些也望不真切,隔了几步远便只剩下影影绰绰的一道道影子,如同鬼魅般在那里晃来晃去。罗剑下意识抓紧了表妹的手。 “嗖——”浓雾中忽然起了一道微风,队伍前方忽然亮起一道光芒,朦朦胧胧,一轮小小的弯月在雾中升起。 “锵——”金属撞击声传来。 “吱——”什么东西在雾中发出有些尖锐的鸣叫声。 “有东西,大家小心。”无尘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众人听到呼喝,人影闪动,已然集结在一处,十余人背对背结成圆阵。罗剑和水月虽刚入门不久,但这阵法是剑峰最基本的御敌阵法,业已练得熟了,此时虽然慌张,但被众人裹挟着,也抽出长剑加入阵中。大阵中央那轮弯月更加明亮,罗剑识得那是明月山的明月剑典。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云雾在不住翻腾,似乎浓雾中正有什么东西向众人赶来。 忽然,队伍一侧起了些骚动,罗剑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乳白的云雾中泛起丝丝缕缕殷红,宛如有人在乳汁中泼入了鲜血。云雾翻滚愈加急切,血色也越来越浓重,罗剑已隐约嗅到一丝血腥的气味。 “咯吱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石板上刮动一般,听得人心里发紧。 “戒备!”无尘子见众人惊慌间,阵型已有些散乱,不由焦急大喝。 众人被喝声惊醒,强自按耐心中恐惧,咬牙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云雾,像似要穿透云雾看清里面有什么令人恐惧的怪物一般。 刮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轮弯月也越发明亮起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章 罗剑与水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呼——”一道血色光影呼啸着自浓雾中飞来,一名弟子慌张大叫着举剑砍去。阵中弯月忽然射出一道光芒,直直照在血影之上。那名弟子这才看清,一道血红的骨刃正悬在自己眼前,一柄银白小剑抵在骨刃前方,令那骨刃再难前进。 “大家伙儿不要惊慌,不管雾中是什么东西装神弄鬼,咱们都不必怕。只要大家伙儿将平日在宗门修习的剑法施展出来,些许魑魅魍魉并不足惧。”无尘子的声音自阵中响起。 众人虽说在剑峰中修行了些时日,平日里也多少接过些宗门任务,但大多并无危险。如今身陷浓雾之中,面对如此诡异的敌人,心中一慌,一身本事早已忘了七七八八,只剩下胡乱劈砍。听了无尘子言语,众人心中一惊,一时又都振作了些许,手中长剑抖得也不那么厉害。 “呼——”、“呼——”,云雾激烈翻滚,似乎不满方才尊严被挑战,一道道血影自云雾中飞出,回旋着向众人而来。一道道剑光亮起,这次众人总算没有如方才那般毫无章法,阵中弯月也射出数道光芒照向四周。 伴随着血影,一道道白骨长蛇蜿蜒着飞了出来,那一弯弯血色骨刃竟是生在这长蛇之上,宛如羽翼一般。长蛇在空中四处飞舞,骨刃时而离体飞斩,时而随着蛇身一起射来。这些长蛇大小不一,速度却都极快,那些骨刃在空中相互交击,变幻莫测。阵中那轮弯月已变得一片银白,十余道光华照射四周,许多骨刃和长蛇与光华相遇,被击得四处抛飞。 “啊——”一声惨叫响起,圆阵中一名弟子手中长剑慢了一慢,被一条白骨长蛇咬住,血色骨刃呼啸而过,已将脑袋切了开来,红的、白的四溅喷射。旁边几名弟子正凝神御敌,已然有些手忙脚乱,忽觉脸上一热,伸手一抹,黏黏的,还有些腥味。其中一名弟子忽然看见了那名被枭首的同伴,骇得厉声大叫,其余众人听到叫声一起望来,见到这般凄惨景象,顿时乱作一团。 那些骨蛇凶威更盛,血刃飞舞更急。无尘子全心御剑,已无暇他顾。罗剑心中也很恐惧,眼看四周一片慌乱,鲜血四处飞溅,哪里还有什么阵法可言。无尘子的弯月四处飞舞,但也难以守护这么多人。罗剑知道今日只能靠自己了,若自己退缩,只怕自己和妹妹一个都出不了这片林子。咬着牙,强忍着恐惧,将进山以来学的招式一遍遍施展。水月哪里见过这等恐怖、血腥的场面,起初只记得胡乱挥剑劈砍,待见到哥哥为了护着自己,几次都险些被长蛇缠上,血色的骨刃几乎贴着面门飞了过去。水月心中立时便生出勇气来,脑海中想起教习平日舞剑的样子,一招一式流水般攻出。 无尘子眼见着众人已乱了阵脚,知道无力回天,正要收了弯月,独自逃生,忽见两个少年男女相互配合着,剑法虽还有些生涩,但竟将长蛇几次击退,便一引弯月,向两人靠拢过来。 罗剑和水月正辛苦抵挡,忽然旁边又飞来一条长蛇,这长蛇身上骨刃更多,罗剑二人抵挡一条长蛇尚自有些辛苦,此时见又来一条,罗剑咬了咬牙,长剑一引将新来的这条接了下来。 “嘶——”两条长蛇见久攻不下,不由有些恼怒,嘶鸣一声,几道血刃忽然撞到一起,化为一柄巨大血色弯刀向着水月当头斩下。水月紧绷着小脸,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这一刻少女的眼中只剩下血刃与自己的剑,已然忘却了生死,罗剑厉吼一声合身扑上,无尘子的弯月在空中急速旋动,向着血刃呼啸斩落。 “哗——”忽然有水声响起,潺潺的水声似小溪流淌一般,给这片诡异的林子带来一片生机,少女手中长剑化为一道溪流在空中蜿蜒流淌。那轮血色弯刀重重斩在溪流上,溪流一层层,被斩开,转瞬便恢复如初,任凭那弯刀如何疯狂旋转,却硬是伤不到少女一丝一毫。两条骨蛇惊怒交加,蜿蜒舞动向着少女张口噬来。少女抵御血刃已倾尽全力,眼看着长蛇噬来,几次想引动溪流抵挡,却差点被血刃迫近身前。望着长蛇刀锋般的獠牙,少女眼中已露出绝望。 罗剑红着眼睛,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手中长剑似乎能感受到主人心中怒火,震颤的越来越急,激越的剑吟声响起,一道血红的光影闪过。长蛇只觉得如坠冰窖,透体生寒,心中泛起莫名的恐惧,眼中渐渐被血色笼罩,如同置身于血色地狱,急忙转身想逃,忽觉身上一凉,自己瞧见自己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 无尘子望着两名少年,心中有些意外,一路连斩三条骨蛇,眼看已赶不及相救,不想两个少年自己便将两条骨蛇料理了。看那女孩的剑法应是温师叔的江河剑法,而那男孩儿竟是风师叔的血狱杀。经此一役,这两个少年的剑法算是登堂入室,更重要的是有了今日的生死磨练,两个少年对剑法的理解已全然不同,日后定能在剑峰大放异彩,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两人活着带出去。 罗剑与水月击杀了两条骨蛇,一阵阵疲惫涌上心头。两人方才直面生死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心境一松,才发现一身灵气已空空如也,手上的长剑也重的几乎提不起来。 “锵——”清脆的交击声将两人唤醒,一柄银白剑器正横在二人面前,两条长蛇被击得向远处抛飞。 “接着,吃下去,咱们不能死在这,得尽快返回宗里。”耳畔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二人听着,心中莫名升起希望,仿佛只要这声音说回得去,便一定能回得去一般。 四周长蛇已然隐去,望着许多同门的尸身,罗剑和水月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无尘子放出弯月悬在空中戒备,轻轻走上前拾起众人的剑器,留待回山禀明宗主,归葬剑丘,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为剑峰才丢了性命。 轻轻拍了拍二人肩膀,无尘子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还没走出几步,林中忽然飘起雪来,雪花不大,到有些像是洁白的粉尘,被四周云雾一衬,并不引人注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章 相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人顶着风雪向林中走去,这片林子四下里全被云雾笼罩,目光所及,哪里还分辨得出方向来?无尘子挥剑斩断身旁一株风信木,认真看了看断口,又抬头辩了辨方向,当先向林中走去。罗剑和水月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待三人的身影隐在云雾中,地上本已断成两截的骨蛇忽然动了动,身上的骨刃如同翅膀般扇动起来,带着长长的蛇身向那些肢体残破的剑峰弟子飞去。方圆十余丈的林间升起浓浓的血雾,贪婪的嘶鸣声时不时响起,四下里血腥气愈发浓重。 三人一路走着,除了天空中不紧不慢地飘荡的雪花,整片林子一片寂静,阵阵花香伴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传来,仿佛刚才舍命般厮杀是发生在别处。罗剑和水月还以为已经渡过了危险,只消跟着身前的师兄便可安然返回宗门,神情间轻松了许多。 无尘子越走越觉得不对,方才自己仔细看过树轮,这里正是向阳的方向断不会有错,这林子只在那片山谷外围,并不是很大,怎么走了这么久,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自己带着一众同门来到这片林子已过了未时,只消自己再坚持两三个时辰,到时宗门长辈见这许多弟子未归,定然会遣人来寻找,自己便可带着两个师弟、师妹安然返宗。虽说这次责罚逃不过,但能带回两个好苗子,想必那责罚能减轻一些吧。 这般想着,无尘子心中略定了定,原本有些焦急的心绪也安稳了许多。又砍了两株树木,无尘子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从这两株树的树轮上看,方向竟然又变了。旁边罗剑与水月跟随师兄走了许久也不见出去,如今见师兄望着树木有些发呆,想是遇到了难题,正要凑上去安慰,忽听云雾中有脚步声传来。 弯月在三人头上急旋,只消一个不对,便要飞斩而出。无尘子紧紧盯着远处林子,挥手示意罗剑二人戒备。 云雾中渐渐走出一道身影,翠绿的衣衫,云鬓花容,正提着一柄翠绿长剑,紧张的四处张望。 “陆师姐——”水月看见走出的女子正是先前进去的陆婉婷,忙用力挥着手,大声招呼。无尘子和罗剑也松了口气,心想在这里每遇到一个同门,活下去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女子听到喊声,微微一怔,待看到三人,一双凤目中也闪过惊喜,快步向三人走来。 “婉婷师妹,”无尘子面上也有喜色,不管怎么说这姑娘没什么闪失,自己回去也好交代些。只是看女子表情,显然也遭遇了变故,忍不住开口问道:“臧师兄、曲师妹她们呢?有见到俞师弟吗?” 陆婉婷听到无尘子的问话,原本已漾起笑容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无尘子心中明白,和陆婉婷一同进去的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话题岔了开去,“婉婷师妹,你这一路有没有在遇到敌人?可曾发现什么不对?” “无尘师兄,我和臧师兄三人进入林子后便遇到怪物的攻击。那些怪物身型巨大、皮糙肉厚,以我们的修为,往往要几剑斩在一处才能伤到他们。我们被那些怪物一路追赶,臧师兄他们为了保护我也都...”陆婉婷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旁水月上前轻轻挽了陆婉婷手臂,将身体轻轻靠了上去。 陆婉婷冲水月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才又说了下去,“说来也怪,我逃了一阵,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怪物都消失不见,似乎整片林子便只有我一人。无尘师兄,你们怎么样?可是受了什么损伤?”说罢,陆婉婷的目光关切的望向无尘子。 无尘子并未留意陆婉婷的目光,方才听陆婉婷说起这一路的遭遇,无尘子心中便是一紧,心想婉婷师妹所遇的怪物怎么和自己三人遇到的并不相同?难道这林子里还隐藏了其它的怪物?若是这些怪物聚集到一处,自己几人岂不危险?只是四下里莽莽白雾,又能走向哪里呢? 陆婉婷似乎看出无尘子的担心,在一旁试探着说道:“无尘师兄可是觉得这里并不安全?依我看这里的怪物似乎并不能四处行走,否则我怎能与你们安然想会?与其不辨方向四处乱闯,不如咱们就守在这里,等待师长他们前来。师兄觉得如何?” 无尘子点了点头,自己三人这一路行来也未再见到那些骨蛇,莫非真象婉婷师妹所言,那些怪物只能在一定的区域活动?若真是这样,留在这里坚守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见无尘子同意,陆婉婷忙解下身上的包袱摊在地上。三人一眼望去,只见包袱中有许多炊饼、肉干之类,有些惊异的望了陆婉婷一眼,即便是罗剑这样心细、沉稳的人也未曾想到要带干粮,不由有些佩服眼前女子的谨慎。 无尘子三人自打午时离开剑峰,这一路上并未进食,又与怪物生死恶战,此时见了食物,倒真的有些饿了。 “咕噜——”不知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林中听起来分外响亮,陆婉婷忍不住抿嘴偷笑,罗剑与无尘子也面露笑意,只有水月涨红了一张脸,在一旁恨恨地跺脚。 “好啦好啦,没人笑你。”陆婉婷笑着拿了个炊饼,细心地用剑割开,夹了块肉脯进去,轻轻揽了水月的肩膀,递到她唇边。 无尘子几人各自吃了点饼和肉干,忽觉得口渴,连忙向四下里张望,准备抓点雪来解渴。 “师兄——”罗剑的声音传来,“这地上的东西不是雪。” 无尘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方才不是一直在下雪吗?地上的不是雪,那是什么?狐疑的望着罗剑,无尘子也从地上抓了一把。才一入手,无尘子便知道真的不是雪,这些东西细如粉尘,抓在手里滑滑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无尘子心中有些庆幸,幸好这些东西没什么毒性,不然...,无尘子不敢再想。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章 冲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随着众军沉默疾行,山路上沉闷的雷声响过,惊得林中鸟兽纷纷走避。一路翻山越岭,天色擦黑时,远远已望见一片山谷,借着天边初月的微光,隐隐能望见山谷间有云雾翻滚,整片山谷黑黢黢的,似一张巨大的兽口,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陆轩然勒马立在山巅,凝神望了山谷片刻,转头看向简秋山,目光中带着征询之意。 “陆城主,现在已临近戌时,咱们一路行来,并未见到降雨,眼前这山谷中却雾气蒸腾,有些不合常理啊。依我看不如咱们各派一队人马前去探路,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城主以为如何?” “简大人思虑周详,就依大人的意思。”陆轩然很是干脆,远处山林似乎有些凶险,还是谨慎些好,身后这些汉子许多都有了家室,落下一个在这里,城中便多一个破碎的家庭。陆轩然望了眼身旁的汉子,轻轻点了点头。 李青和馒头飞掠而出时,只见数十名骑军已随着一玄甲将军疾驰而出。 叶炯心中很是惊奇,自己带了三十名猎狼骑、二十名追风箭手,才觉得心中略安。这些年带兵征战的经验告诉叶炯,即便眼前只是个小小匪寨,也勿必要全力一击,决不能给敌人留下反扑的机会。现下虽说只是探路,但叶炯仍旧选了五十精骑,多带一份力量,安全便多一分。跟了陆轩然多年,谨慎已深入骨髓。只是定边的军中只有两人越众而出,后面再也未见其他人,看来是准备只用这两人前去探路,未免过于托大。早知如此,自己便多带些人来。有心再回去挑选些兵士,脸面上又有些放不下,只得望向陆轩然,却见自家城主气定神闲,正与定边来的简大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得正热。 咬了咬牙,五十就五十,不信还被你两人比了下去?叶炯心中暗暗发狠,向李青和馒头拱了拱手,一提手中缰绳,带着身后五十名精骑似一支黑色利箭,呼啸着射向远处山谷。 李青和馒头暗暗点头,这支军队由始至终未见一丝犹疑和聒噪,动静之间犹如一人,显然是一只劲旅。巨大的庚金翅升起,呼啸间化为一道金光,紧随利箭而去,馒头仍旧迈开大步在山间奔跑,只是随着修为日深,周身力量也越加强大,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如同击鼓一般,隆隆的鼓声如同春日的惊雷,似乎要将远处山谷间的浓雾劈开。 叶炯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紧随而来的二人,这二人明显尚有余力,却只是随在众军身后,难道是要利用自己先行试探谷中虚实?叶炯原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定边毕竟归属朝廷,眼前这些人也从未有过合作,叶炯心中不得不慎重,手上使劲,身下的马匹速度便慢了些来。 李青心中暗笑,想着鲁主簿当真神机妙算,对方每一个反应都已算定。庚金翅一震,呼啸着越过众军,手中已掣出两柄赤红色长刀。旁边馒头脚下加速,一双拳甲蔓延至双臂,丝丝缕缕电光闪烁间,将少年衬托的如同雷电巨人。 叶炯心中惊疑,二人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前去打头阵?自己误会了他们?心中想着,脚下一紧,黑色骏马速度陡增。 眼前便是一片密林,林中雾气飘荡,只能望出数丈,再远便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李青与馒头呼啸着冲到近前,想也没想便一头扎了进去。巨大的庚金翅呼啸往复,赤红色的火焰划出长长的轨迹,将沿途照得一片雪亮。馒头紧随在侧,一拳拳击在树上,那些树如同被天火击中,转瞬便熊熊燃烧起来,化为一根根巨大的火烛,整片山林间亮如白昼,那些乳白色的雾气被火焰一灼,立时便弱了下去,一道道影子正极速向密林深处退走。 叶炯尚未进入林子,便已觉察出异样,心中不由佩服两个少年的果决与机变,手一挥,三十名猎狼骑在外,护着正中的二十名追风箭手衔尾追去。 “吼——”密林深处响起一声怒吼,轰隆隆,地面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怪兽正从林中奔腾而来。 叶炯正想要提醒前方少年,却见两个少年似乎并未察觉,前冲之势丝毫不减。 “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那名双臂缠绕着雷电的少年一双拳头正击在一只怪物腋下,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黑影哀嚎着向林中飞去,被李青巨大的庚金翅飞旋着斩过,空中血雨抛洒。叶炯就这般跟随在两个少年身后,一路疾行,十余只如同岩石甲虫的怪物挥舞着如同利刃的前肢嘶鸣着奔来,又抛下一蓬蓬鲜红的血雨哀嚎着退走。 “嗖——”微风吹拂,一条条惨白长蛇带着团团血色云雾从两个少年身旁的密林中射出,在空中带起一片呜咽、呼号的声响,向着两个少年射去。 “嗖嗖嗖”密集的箭啸声响起,无数玄黑色利箭一股脑喷了出来,这些黑色利箭首尾相接,宛如黑色的雨幕向着那些血色雾气当头罩下。那一团团血色雾气中猛然发出尖利的嘶鸣,十余道白色身影被血雾裹挟着直直冲入空中向着箭雨迎去。 半空中一道道血色烟火绽放,一支支利箭不停地射进血雾中,这些追风箭手久历生死,即便看着半空中盘旋飞舞的血翼骨蛇,眼中仍不见起半点波澜,一箭又一箭精准地射在前方箭矢的尾端,待这些骨蛇冲到阵前时,空中箭矢己卷起风暴。 “嘭—”一只身上插满了箭矢的骨蛇猛然炸裂,化为满天血雨。 “嘭—”“嘭—”接连有骨蛇嘶吼着炸开,但更多的骨蛇却冲了上来。 “喝—”叶炯站在最前,眼见骨蛇冲来,双目中战意沸腾,身下骏马不退反进,手中长枪怒龙般刺出,身后三十名猎狼骑紧随而上,三十杆长枪大喝声中齐齐刺出,一道道杀意汇聚,注入前方怒龙般飞舞的长枪之上,半空中起了一道龙吟。 冲在最前的骨蛇一颤,下意识要逃,却被长枪一穿而过,那长枪并不稍作停留,伴随着空中风暴箭雨呼啸着席卷而过,身后只留下一地白骨残骸。 “呯—”黑暗的密林中升起一道璀璨的烟花。 陆轩然眼中精光爆射,手中帅旗高举,身后骑军如同黑色洪流般向着远处的山谷席卷而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一章 万铁山的选择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万铁山一大早起来便听到这个差点让他昏死过去的消息,玄元丹失窃了。等万铁山带着两个兄弟和一众喽啰赶到库房时,老李头睡的正香,被万铁山噼里啪啦几个嘴巴子扇过去,仍旧流着口水发出沉重的鼾声。万铁山将老李头往床上一丢,知道这人已经废了。旁边负责守备库房的头目早已将库门打开,此时见万铁山发怒,一个个压低了头、缩在一旁,将身子躬得更弯了些。 万铁山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踹飞,旁边有见机得快的喽啰赶忙将其它椅子、面盆等物移到一旁。万铁山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心想都他妈是一帮废物,溜须拍马一个个都是无师自通,遇到正事便没一个指望的上。 雪老二和马师爷对望一眼,一起摇头苦笑,轻轻叹了口气,随着万铁山疾步进了库房。 青铁打造的大柜此刻正大敞着柜门立在墙角,万铁山几步跨到柜子前,从柜中抱出只铁箱,那铁箱上封条已被撕开,一旁的锁也被砸开,吊在锁环上晃来晃去。 万铁山急急打开铁箱,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一百五十颗玄元丹,如今只少了十颗,尚不至耽误了老太爷的病。 姓马的师爷在一旁瞧见万铁山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恼怒。这玄元丹是什么物件?那是剑峰专为归流城军卫所制的军需药品,如今不要说十颗,即便流出去一颗,只怕这野狼谷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便没一个能活得成。原本万铁山听了玉公子的话,准备劫镖时,自己便不同意。现今出了这般天大的纰漏,眼前这莽汉竟然并不如何在意,马师爷的一颗心像是被油煎了一般,气得发疼。 被旁边雪老二轻轻拍了拍臂膀,马师爷点了点头,谁教当年自己最落魄时是他救了自己呢,再不济也不过是将这条命还他就是。压了压性子,微微躬身,试探着说道:“大当家的,您忘了这柜子的钥匙只有您有?如今这钥匙还在您身上吗?” 万铁山一惊,方才只顾着担心老太爷了,倒把这茬忘了,听马师爷这一提醒,赶忙伸手向腰间摸去,果然那里空空如也。 这次万铁山即便再笨,也知道这玄元丹失窃并不是简单的偷盗,背后怕是还有其他目的。装模作样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又望向姓马的师爷。 马师爷早料到会这样,见万铁山装模作样思考,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见万铁山望过来,这才用带着征询的口吻问道:“大当家的,那玄元丹是军需药物,只有极重的伤势才会用到。咱们兄弟开春后便只做过这一趟买卖,虽说有不少兄弟受伤,但谷里的药还能应付,并不需要这玄元丹。若不是为了疗伤,那便只有钱了,只是那玄元丹太过敏感,在这归流城范围内,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敢买下此物。更何况若真是为了钱,这里有的是金银珠宝,拿了出去岂不更是简单?只怕这背后操纵之人尚有其他目的,这玄元丹此刻怕是已不在谷中。此事要查出是谁不难,只消看看如今谷中少了谁便知。只是那失窃的玄元丹若落在归流城那几位将军手里,亦或是长鲸帮几位当家的手中,咱们野狼谷只怕便有麻烦了。您看咱们是不是早作打算?” 万铁山并非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但万铁山自幼被老太爷养大,这两年老太爷年岁大了,昔日所受的旧伤纷纷找上门来,各种伤势赶到一起发作,人眼看便要不行了。万铁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从附近几个县城绑了十来个郎中,见了老太爷都只是摇头,将万铁山惹得毛了,一刀一个全都砍了。 整个山寨都在为老太爷张罗后事,正巧万铁山到玉公子那喝酒,知道了春风镖局正要押送一批玄元丹途经落雁峡去往山戎的消息。万铁山不顾两个兄弟反对,带着人将货物劫上山来,放在青铁柜中,每日都要去瞧上一眼。原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那青铁柜的钥匙又只有自己手上这一把,定然是万无一失,哪料想还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听两个兄弟的话。 心中虽说知晓此事干系甚大,但这野狼谷是老太爷亲手所创,如今老太爷吃了玄元丹,伤势已然见好,这时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要放弃野狼谷,只怕他老人家没被伤病击倒,倒先让自己气死了。 心念电转,万铁山已做了决定先以疗伤为名送老太爷先走,待自己收拾了金银细软再随后跟上。哪知到老太爷那一说,这位倔强的老头死活不肯离开,这让万铁山为了难。思虑再三,万铁山决定陪老太爷守在这野狼谷,其他人愿意离开万铁山也不强留,眼看着许多跟着自己十几年的老兄弟消失在密林深处,万铁山也止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回到大堂,见雪老二和马师爷仍旧坐在堂上,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万铁山差点又落下泪来,心中忍不住暗骂自己鲁莽。山寨中的兄弟越来越少,一个个进了密林便再也没有回来。说来也怪,以往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林子不到午时便忽然起了雾,雾气越来越浓,转眼间便浓的像是乳汁,几米外便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万铁山心中竟有些开心,既然起了这么大的雾,那些归流城的官兵怕是进不来了,自己还有时间劝说两位兄弟离开。 万铁山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又烫了壶酒,叫上两个兄弟就在堂前空场上席地而坐,吹着山风,从二十年前遇到雪老二说起,三人忽然又变成了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少年,絮絮叨叨一直说道掌灯时分。 忽然山谷外响起潮水声,三人还有些奇怪,这地界儿,没听说附近哪有江河、大湖,怎地忽然便发了水,有心起来奔逃,怎奈酒喝得太多,挣扎了几次也没能站起,只得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向后院而去。 “砰——”山寨两扇高有丈许的大门被一名浑身闪耀着雷霆的少年重重一拳擂在门上,下一刻两扇大门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打着滚向远处飞去。 李青还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说也是个几百上千号人的匪寨,怎地这一路行来,直到击破寨门,所遇的贼人数都数得过来,难道说里面还有可以据守的险要?亦或是已经逃了? 李青这般想着,身后那黑色洪流却早已呼啸着席卷一切。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二章 风破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与馒头一路冲在最前,刚进寨门,忽然天空中起了一道劲风,一道血光闪过,前方空场上已站了一名黑袍人,自打这人出现,四周便忽然冷了许多,山风吹过,令人没来由的打战。 李青和馒头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厮杀,齐齐顿住脚步,相互望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只觉得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李青身上的衣衫猎猎舞动,馒头双拳电光闪烁更急,两人望着黑袍人,一时都不敢轻动。 叶炯带着五十名精骑紧随而来,眼见着两个少年正与一黑袍人相峙而立,黑袍人身上杀意弥漫,两个少年战意沸腾,双方虽未出手,但凶险并不在刀剑相较之下。 “风堂主。”叶炯大惊,眼前这黑袍人正是剑峰第一杀神,血剑堂堂主风破歌。叶炯唯恐两个少年有失,来不细想,离的老远便大声呼喊。 黑袍人本来见两个少年出现在身后,竟然还有动手的打算,只当是这山寨的匪类,正要出手,眼前这两个少年身上战意涌动,尤其是那背后展着金翅的少年,手上两柄赤红长刀摆动间竟隐隐指向自己的破绽,这让风破歌有些心惊,也有些好奇,什么时候大青山的匪寨中也有了这般人物?幸好自己今日遇到,若再过上几年,只怕便是自己也要多费些周折才能拾缀得下。血色长剑已握在掌中,却忽听远处传来喊声,抬头一望,原来是陆师弟麾下的城卫军统领,不由微微一顿。 “风堂主且慢动手,”叶炯见风破歌手上燃起血焰,心中更急,一面自马背上跃起,急急奔来,一面仍旧高声呼喊。奔到近前,横在三人中间,叶炯深施一礼,这才说道:“风堂主莫要误会,这两位是定边简大人麾下两位捕头,今日随我军一道来平定匪寨,我家城主和简大人随后便到。” 风破歌听了叶炯所说,手上血焰缓缓熄灭,身上的杀意却未曾消减。李青和馒头这才知道黑袍人姓名,眼见黑袍人隐去敌意,两人也重重松了口气,若是方才与黑衣人真动起手来,李青心中并无把握接的下来。 “风师兄,你怎么来了?”陆轩然远远见到黑袍人,心中有些惊讶,这杀神等闲并不出山,但其所到之处向来尸山血海,今日怎会来到这小小匪寨?按理说只是失了百余枚玄元丹,还不值得这位杀神出手。 “陆师弟,”黑袍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冰冷干涩,似乎这人平常便很少说话一般。“今日宗门近百位弟子在此失踪,风某特来查看。” 风破歌的话语一出口,在场众人心中均是一惊,剑峰近百弟子在这匪寨失踪?这小小匪寨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陆轩然心中虽惊,但并未失了方寸,吩咐叶炯和魏晨各带着骑军去四下里搜索,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端倪。简秋山回头示意裴白发也领军前去帮衬,自己却带着李青和馒头二人留了下来,这次归流城之行真是意外不断,如今看来春风镖局的案子背后风云涌动,并不简单。 “风师兄,本宗弟子怎会来到此处?”陆轩然有些不解,玄元丹的事情只有在场这几人知道,按理说不会这么快便传回宗里,若说不是为了玄元丹,这近百弟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何赶在自己率军前来平定时倒来了? “今日鸣剑堂发了任务,一倍的功勋围剿野狼谷。”风破歌依旧惜字如金。 鸣剑堂是剑峰公开发布任务的场所,剑峰弟子、各峰峰主、教习均可在鸣剑堂自由发布任务,只消在发布任务前将相应的功勋存入即可。 陆轩然听说一倍的功勋,这显然不是普通弟子能够负担得起的。只是花费这般大的代价,要的又是什么?陆轩然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任务中要求弟子以何物前去换取功勋?” “人头,”风破歌先是说了两个字,又想了想似觉不妥,这才补充道:“野狼谷贼人的人头。” 陆轩然心中更加疑惑,这是什么任务?只不过一处小小匪寨,哪里值得了这许多功勋?这背后定然另有深意,见风破歌已有些不耐,陆轩然便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等待众军士的回音。 这野狼谷很是广大,但山寨规模却很有限,想是贼人隐匿在这里,只敢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手上钱粮有限,修不起广大的寨子。 一千军士散布各处,没一会儿,整个野狼谷存放的钱粮物资已整齐的码在广场上。 “禀城主,此处白银三千两、黄金二百两、粮食两千石,另有珠宝、兵器若干。”叶炯大步上前禀告,又挥了挥手,几名军士抬了两个铁箱上前,其中一口铁箱中整齐码了十余柄剑器,另一只铁箱散乱堆放着些药丸。旁边一队军士押着十余人站在那里,一望便知是此处的贼人。 “没发现宗门弟子的踪迹?”陆轩然见叶炯没有提及那些失踪的弟子,心中已然明了,但仍旧忍不住问道。 叶炯缓缓摇了摇头。 陆轩然闭目良久,才又开口,“叶统领,你与魏统领一道率军到外面的密林中仔细搜搜,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待叶炯和魏晨各自领军出了寨门,这才招了招手,示意军士将贼人押上来。 简秋山在一旁望着,并未打算上前,也未曾再让裴白发前去帮衬,此事涉及剑峰,自己毕竟是朝廷官员,贸然参与进去并不妥当,何况这里也需要留些军马警戒。 陆轩然似乎知道简秋山心中所想,望着马前跪着的贼人,自顾自开口叫道:“万铁山、雪如烟、马行空。” 三名贼人闻声向前跪行了几步。 “万铁山,你们连剑峰的灵剑都敢劫,可是嫌命太长?”陆轩然冷冷的问道,一旁军士手起刀落,已斩下一颗人头来。 万铁山心中有些疑惑,原本以为那些玄元丹才要命,趁着官军未到,万铁山和两个弟弟一起将一箱玄元丹都抛到山谷后的一处深洞之中,如今那箱子就摆在面前,显然箱中的玄元丹必然也被寻到,只是眼前这名黑甲将军提也不提玄元丹,竟先问剑器,原来这些剑器才是最要紧的。心中虽转了许多念头,这莽汉却记着两个兄弟的话,死死咬着嘴唇,并不开口。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三章 受伤的陆婉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风破歌在一旁冷眼相看,忽然走上前抓起万铁山手臂,一指点在关冲穴上。 万铁山只觉手腕处一阵灼热,一股火焰沿着“关冲”穴一路向上,直冲向“丝竹空”。这火焰起初还能忍受,越来越灼热,到后来直如放在烈焰中灼烧一般。万铁山也当真了得,受了这般煎熬,额头上一滴滴豆大汗珠摔在脚下,溅起一颗颗水花儿,兀自瞪着血红的双眼紧紧咬着嘴唇,盯着陆轩然,一言不发。 旁边雪如烟和马行空看了,知道那黑袍人定在大哥身上做了手脚,原本三人商量好只要归流城的官兵找不到玄元丹,大家伙儿便抵死不认,如今东西既然找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左右不过是死,也好过受这般煎熬。两人一念自此,纷纷抢着开口,倒惹得万铁山怒目相视。 说了半晌,李青在旁听得清楚,原来是为了那躺在榻上的老者。心中对三人的恶感大减。 陆轩然皱着眉,怎么又出来个玉公子?桃花溪更是听也没听过,转头望向身边军士,一个个也都摇头。陆轩然不再多想,既然没人认识路,便着这三人带路就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找到失踪的弟子,虽说剑峰每年都会有弟子因执行任务,抵抗外辱而丢了性命,但象现在这样一次便有上百弟子失踪,自陆轩然进入剑峰以来尚还未曾发生过。也难怪会引来这尊杀神。 “城主——”远处焦急的呼喊声传来,将陆轩然纷繁的思绪打乱。循声望去,叶炯正率了十余骑疾奔而来,身上的甲胄都已经歪在一旁,尚不自知,眨眼间便来到近前。叶炯一手抱着一名少女,另一只手还牵着一名女娃跃下马来,几步抢到陆轩然马前跪倒在地。身后两个少男、少女也跟着跪倒。十余骑骑军整齐下马肃立一旁。陆轩然心中升起一团乌云,知道定是不好的消息。稳了稳心神,陆轩然翻身下马,来到叶炯身前,向叶炯怀中少女望去。 风破歌早已立在一旁,看陆轩然走进,冰冷的双目中露出不忍的神色。 陆轩然只望了一眼,便差点栽倒,这少女不是自己女儿还会是谁?如今这孩子面色惨白、紧闭双目,难道是...?陆轩然不敢再想。旁边一只黑色的手臂伸了过来,稳稳地托在陆轩然腋下。 “城主,”叶炯轻声喊了一声,见陆轩然勉强睁开眼睛,轻轻开口说道:“小姐只是受了伤,昏了过去。” 陆轩然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一把抓起少女的手臂。手指一搭,陆轩然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命确实还在,但顶多只剩半条,是谁下这般狠手?陆轩然胸膛中怒火熊熊燃烧。 “中了毒?”风破歌接过少女的手臂,皱着望向陆轩然,“你们进攻山寨时可曾见过什么异常的人或其它什么东西?” “我们先行探路时遭遇过带着血红翅膀的白骨长蛇。”叶炯在一旁听得真切,赶忙插嘴答道。 “我和青儿哥也见到过,披着岩石一般外壳的巨大甲虫。”馒头憨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师兄是说魔山的怪物来了?”陆轩然面色凝重,在与山戎接壤的云屏关有展师弟的一千截剑手守卫,怎会有这么多怪物潜了进来? “不错,那黑暗魔山很是神秘,即便在山戎也很少有人知道其准确位置,但我曾经与玉蜂王交过手,婉婷这孩子所中之毒很象是玉蜂之毒。”风破歌语气严肃,但并不沉重。 “师兄可是有什么法子?还请师兄快快援手。”陆轩然一揖到地,久久不肯起身。 “我没什么法子,但他有。”风破歌伸手一指。陆轩然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上闪耀着雷霆的高大少年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陆轩然有些不解的望向风破歌,“哈哈,师弟有所不知,这玉蜂一族的平日里专捕些剧毒的虫兽,用来吸取其体内毒素修炼。这玉蜂之毒之所以邪恶、霸道,全是因为他们终年生活在魔山万年寒髓玉的矿脉之中,其体内毒性受此影响,阴寒之气极重。而这少年所修雷霆正是天下至阳至刚之法,专克邪祟。如今正好克制婉婷所中之毒。”风破歌今晚说的话恐怕比过去一个月的还要多。 陆轩然点了点头,正了正衣冠向馒头走来。 “我可不会治病,”馒头望着想自己走来的陆轩然大声叫道,“不过你们要是告诉我怎么做,我可以试试。” 陆轩然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眼前这少年如此可爱,但怎么医治女儿,陆轩然却是不知,忍不住又望向风破歌。 “这事儿在这儿可不成,咱们得去找温师妹帮忙才行。只是这里...”风破歌有些犹豫。 “二位尽管前去,毕竟救人要紧,若是信的过简某,这里便交给我吧。”陆轩然和风破歌都是一怔,原本还准备费一番口舌,未料到眼前这年轻官员倒是很好说话,陆轩然心中感激,暗道自此之后,眼前这年轻人便是自己兄弟。 “叔叔”,陆轩然正在嘱咐叶炯和魏晨务必要尊简秋山号令,忽听一旁响起一声低低的呼唤,低头一看,叶炯手上牵着的小女娃正怯怯的望着自己。 “城主,这女娃是和小姐一起找到的,发现时小姐还紧紧拉着这女娃的手,只是属下担心小姐,还没来得及细问。”叶炯这时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女娃,赶忙解释。 陆轩然沉吟了片刻,如今女儿的伤势片刻也拖不得,既然这女娃和女儿在一起,想必不会陌生,便一起带回宗里,待女儿醒转,一切自然知晓。陆轩然和简秋山招呼了一声,便和风破歌一道带着陆婉婷、女娃和馒头,径往剑峰方向而去。 望着两道剑光消失在天边,简秋山回头望向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少男少女,微微一笑。 鲁直跟随简秋山多年,见其一举一动便立知其意,转身向身旁军士要了些干粮、食水,轻轻随在简秋山身侧。 “大半天未曾进食,想必已饿坏了吧?”简秋山笑着将食水递了过去。 见两人仍旧有些惶恐,一旁鲁直宽慰道:“眼下这里都是朝廷兵马,那些匪患和怪物已然剿灭,放心吃吧,待此间事了便会送你们回到宗门。” 简秋山见二人开始吃喝,知道自己若还留在这里,只怕二人仍旧拘谨,便踱着步子向万铁山三人走去。 万铁山见那黑甲将军只问了三言两语,便急急与那黑袍人离去,再也未曾望自己兄弟一眼,心中有些发毛。看见简秋山向这边走来,心里竟有些欢喜起来,微微挺了挺胸膛,跪的也更直了些,将身后两个兄弟看得有些发愣。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四章 夜话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在万铁山的目光中一路走了过去,来到一张软榻旁站定。 万铁山的心又提了起来,方才那将军黑甲、黑马,万铁山却还心定,想着对方和自己都是习武之人,想必心胸不会太过狭小。如今见一白面书生上前,不由开始忐忑起来,忍不住高声叫嚷:“喂,你要干嘛?” 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万铁山扭头看去,只见马行空正向自己递着眼色,心中这才想起,眼下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当家,而是人家的阶下囚,只得悻悻闭了嘴。 老者眼见一名年轻官员向自己走来,赶忙挣扎着坐起,拱了拱手,却被简秋山一把握住,轻轻拍了拍,示意老者躺下。 “老爷子,简某从定边来,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说的有纰漏的,您给我补充补充。”简秋山笑望着老者,语气和缓得犹如在唠家常,老者也望着简秋山,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的点着头。 “那是三十年前,有一位叫万永年的富商带着家小为躲避战乱来到归流城。”简秋山负着双手,目光望着远方,思绪似乎也穿越了时光来到久远的过去。 老者听到万永年三个字,身躯一震,原本黯淡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腰板也挺得更直了些。 “那年归流城的城主还不姓陆,整日只知道盘剥百姓,好在宗门邀功请赏。也是在那一年,万家添了个小少爷,万老爷高兴的不行,只是这孩子生下来便体弱,万老爷边给他起名铁山,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长大。”简秋山的声音在广场上缓缓流淌,不但万铁山瞪大了双眼盯着简秋山目不转睛,便是两旁的军士也听得入神。 “那孩子渐渐长大,但万家的家境却一年不如一年,手上的钱财早被盘剥干净,到最后连一日三餐维系起来都有些困难。万老爷没法子,只得进山采些草药、山货度日。”简秋山的声音仍在响起,老者的神情却已不再平静,双目中隐有悲伤、激愤。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不想那狗官不但将万家家财盘剥个干干净净,竟连人都惦记起来,随便给万老爷安了个细作的帽子,便发到山里开矿。万老爷实在不放心家里,寻了个机会跑了回来,哪知媳妇和孩子都被那狗官掳了去。万老爷一怒之下潜进府衙杀了狗官,夺回爱子,但媳妇为了保护父子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简秋山的声音静静流淌,老者额上已起了青筋,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万铁山跌跌撞撞爬到近前,双目一片血红。这些秘辛,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听闻。 “万老爷子杀了城主,这城里是呆不下去啦,只得带着五岁的独子一头扎进这大青山中。那年月许多走投无路的人都会来到这莽莽青山中寻条活路。万老爷子在这里遇到两个兄弟,三人同心协力,倒真给他们在这青山中活了下来,后来又创立了野狼谷,算是站稳了脚跟。只是万老爷子与其它山头的把头不同,并不欺压百姓,若手头宽裕,碰上有遭了难的,还会帮衬一二,因而在这方圆百里很受排挤。”老者听着简秋山话语,眼中隐隐露出些骄傲的神色来,万铁山却渐渐低下头去。 “那些年万老爷子也只是挣扎求生,日子并不好过,两个兄弟不能理解,也都各自寻觅出路。但现如今这莽莽青山方圆百里除了野狼谷,你还能看到几个山头?”简秋山忽然转身盯着万铁山问道。 万铁山一时未及反应,木然摇了摇头,简秋山又问道:“你真是以为陆城主无力平定这小小野狼谷?今日陆城主只随意带了些兵来,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便是你埋伏在林中的那些怪物也已化为齑粉。”简秋山声色俱厉,万铁山心中一颤向后跌坐,老者似乎很是愤怒,左右找了找,将手中暖炉向万铁山砸来。 “大人,”一旁马行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秘辛,见万铁山已失了主张,赶忙上前说道:“林中那些怪物并非我们当家的安排,我们也不知林中有这些东西,前几日我们出谷时林子里还什么都没有。” “哦——?”简秋山有些疑惑,“今日在那林中不但发现了这些怪物,还有满地的尸骨散落,已辨不出面目,从穿着看来,像是寻常百姓,难道不是你们所为?” 万铁山此时也回过神来,避开父亲刀锋般的目光,爬了几步眼中已流下泪来,“大人,今日我们兄弟三人自讨必死,便将钱财散了,让寨中兄弟各自谋生,他们走时都换了寻常百姓衣物,离开的兄弟没有一个回转,我还道他们狠心,却原来是遭了毒手。” 简秋山心中一震,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进山寨后未曾遇到阻拦,竟是都陷在林中。只是那些怪物连寨中众人都杀却是为何? “大人,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雪如烟忽然开口,“有一次我随大哥去玉公子那赴宴,因要留宿,便遣随身的喽啰回来报信,哪知第二天回来时老三说并未见到喽啰,还派人去桃花溪去找了我们。当时我们弟兄都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有一天在山路上发现了那几个喽啰的尸身,已被啃咬的面目全非,只隔了几日竟如同枯木一般,毫无血肉,若非身上的纹身还能辨认,我们还认不出来。当时以为是野兽所为,现在想来却很有可能与怪物有关。” 听了雪如烟的言语,万铁山和马行空一起点头称是。旁边老者这时在一旁插话,“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相传这山里有山神,山里的兽类吃的腻了,会时不时抓了人去打打牙祭。有一次夜里我在山间赶路时便看到有白衣女子跟在一名骑着怪兽的公子身后经过,那些女子双眼极大,几乎占了整张脸,哪里有人会长成那般模样,吓得我在林中躲了一夜。自那以后我对山神也深信不疑,如今看来这些人只怕也有些蹊跷。” “老先生还记得是在哪里遇到这队人马?”简秋山急忙追着问道。 “我想想,”老者敲着额头,过了一会儿,猛然抬头,“是在双塔林附近。” “大人,那桃花溪也在那附近。”马行空在一旁叫道,以他的心智,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兄弟三人只怕是被人当剑使了,这趟镖货背后迷雾重重,今日见到的两位官员,无论是那将军也好,还是面前书生也好,都是精明强干之辈,若是自己兄弟不好好配合,只怕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雪如烟也是冰雪聪明,立时详细说了和那玉公子每次相约的所在,双目亮晶晶的,仿佛时刻准备出发。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五章 伏魔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将李青、叶炯几人叫到一处,征询着众人的意见,毕竟在这里发现了魔山怪物的踪迹,若是连夜前往桃花溪,只怕很是有些凶险,但剑峰近百弟子失踪,只怕与那些怪物也脱不了干系,简秋山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叶炯和魏晨一力主张前往,他们知道今日自家城主带着女儿去了剑峰疗伤,若自己等人不去尽一份力,日后城主必然落人口实,但简秋山等人毕竟与剑峰并无关联,故而两人也只是借口率麾下骑军前去探路,并未言明杀敌。 简秋山也算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年,知道二人好意,见李青和裴白发也都主张前往,便着军士将一干人犯随军带着,又分了马匹给罗剑和水月兄妹,这才引军出发。 银盘一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际,淡淡的月华洒在林间,疏疏落落的光影散了一地。李青带着雪如烟走在最前,叶炯率三百猎狼骑紧随在侧,身后便是简秋山的大队人马。上千骑军在林间奔行,宛如闷雷滚过,许多鸟兽被惊醒,四散奔逃。离桃花溪还有十余里,叶炯先下了马,将马匹系在林中,用皮套套住马口,又用布裹了马蹄,留下长矛不用,只抽出长剑站定。身后三百猎狼骑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抽出长剑,列在叶炯身后。 李青虽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见众军准备停当,李青示意雪如烟继续前行。 进了一片林子,天空中圆月正亮,林中却飘起雪来,一粒粒细小如尘的雪花儿随着山风飘飘洒洒,打在众人脸上、肩上。 不对,李青一触及雪花儿,心中便是一动,这东西落到脸上丝毫没有凉意,哪里是什么雪花?此地已临近桃花溪,步步都要小心。李青周身灵气鼓动,在身上覆盖了一层碧绿的灵气铠甲,那铠甲宛如流水,波动不休,那些雪花儿一到近前便被震落。 叶炯就走在李青身旁,见李青如此,立时意识到这些雪花儿不对,向身后做了个手势,唰——唰——,整齐划一的轻响过后,三百兵士周身都被甲胄掩盖,连双手、面庞都已被漆黑的甲胄包裹,一眼望去,宛如三百个来自地狱的幽灵。 雪如烟没什么遮挡,只得扯了扯衣衫,将自己裹得更紧些,继续前行。 雪下的越来越大,漫天飞舞的雪花充斥林间,即使借着月光也看不清前方究竟有些什么。 “啊——”雪如烟忽然惊叫一声,双手在眼前挥舞着,看上去很是惊慌。李青急忙将他扳过来一看,只见雪如烟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雪花填满,变成一片银白,看上去很是诡异。 这雪来得如此诡异,李青无暇细想,将雪如烟提起向后甩去,翻手间一双赤红长刀已握在掌中,长刀之上火焰熊熊燃烧,呼啸着向林中冲去,既然敌人已经发现了自己踪迹,那便不必隐藏。 叶炯长剑一挥,三百猎狼骑紧随在后。 “轰隆隆——”大地震动起来,这声音李青有些熟悉,巨大的庚金翅展动,李青似一只大鸟般在林间穿行,前方林中草木纷纷倒伏,巨大的岩石甲虫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堡垒,向着众军碾压而来,李青粗粗望去,怕不有数十只之多。 李青纵声长啸,庚金翅急速旋转,化为一面金色巨轮向着冲在最前方的一只甲虫斩去。 那只甲虫低头弓背,六只镰刀般的巨大长足丝毫不停,似乎并未将天空中的巨轮放在眼里。 “嗞—”巨大的金轮不偏不倚,正切在甲虫的背上,宛如刀锋划过巨石,溅起一连串的火花。巨轮过处,却只留下一道浅浅刀痕,甲虫停也未停,一头撞向军阵之中。 李青一愣,早先在野狼谷遭遇这些怪物时,并未觉得有这般难缠,十余只甲虫,自己与馒头倾刻便料理了。是了,李青心念电闪,那时这些甲虫先中了馒头的雷电,己然麻痹,再者馒头力大,这些甲虫都被击得飞了起来,被自己斩在腹部这才击杀。 一念及此,李青收了庚金翅,一闪身没虫群之中,这些甲虫各各都有近丈高下。李青在空中,它们还看得真切,如今李青落在地面,身形又变换莫测,这些甲虫反倒失了李青踪迹。 李青步伐灵动,一闪身躲过呼啸而过镰刀般长足,手中长刀带着火焰刺在甲虫腹部。一声凄厉的鸣叫响起,大蓬大蓬的鲜血兜头盖脸将李青染成个血人。李青顾不得腥臭,挥手又刺了几刀,怎奈这甲虫太过巨大,虽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却不会死,厉声鸣叫着,发狂一般向前冲去。 叶炯正率军前冲,忽见天空中一轮金刃呼啸着斩向一只甲虫。叶炯在野狼谷曾亲眼见过李青斩杀甲虫,原本以为这只甲虫定然顷刻便要身首两端,那料想金轮过后,除了溅起许多火花,那甲虫连停也未停,便冲了过来。 叶炯有心想躲,但身后便是三百猎狼骑兄弟。自己纵然能闪开,身后这些兄弟呢? 叶炯盯着眼前小山般冲来的甲虫,手中长剑高举,“杀—”,叶炯厉声大喝。“杀—”三百猎狼骑齐声怒吼,宛如平地起了道惊雷,将甲虫们骇得一怔。 无数杀意汇聚,一柄巨大长剑在空中凝聚,呼啸着向甲虫斩落。甲虫仍旧低头弓背,“嗞—”这一剑正斩在刀痕之上,鲜血山泉般喷涌,巨大的甲虫几乎被劈为两半,但一时竟然未死,依旧嘶鸣着冲向军阵。 叶炯连人带剑骤然化为巨大剑光,飞旋着斩向甲虫长足,四周兵士见了纷纷效仿,无数剑光飞舞,在甲虫身下盘旋往复,交击声不绝于耳,甲虫终于在冲到阵前那一刻轰然倒地。 “呦—”一声嘹亮的鸣叫声在远处响起,虫阵奔行速度骤增,李青只伤了数支甲虫,虫阵便呼啸着掠了过去。 李青有心返身再战,前面林中却忽然起了浓雾,雾气翻翻滚滚而来,借着月光,无数血色光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李青凝神静气,紧紧盯着翻滚而来的浓雾,沉默以待。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六章 伏魔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砰—”巨大的长剑在掠过两支虫兽,带起一片血瀑后终于被撞飞。虫阵轰然撞入众军之中,许多军士被撞的飞起,还未落地便被锋利的长足掠过,残肢断臂伴着血水四处飞舞。 叶炯目眦欲裂,忽然瞥见虫阵中李青的身形,连忙催动剑光专刺甲虫的腹部。但这些甲虫长足极为锋利,起落又快,叶炯左支右拙,几次都险些被长足所伤。 众军士久经战阵,此时虽处下风,但并不惊慌,重新结成战阵,手中长剑化为剑盾忽挡、忽斩,斩杀了两只甲虫,面前的虫兽聚的多了,战阵再难抵挡,终于被虫兽又破入阵中。 忽然瞧见叶炯似一叶孤舟般在虫阵中穿行,专拣甲虫腹部攻击,有几只甲虫已挂了彩。众军立时四散,化为无数剑光射入虫阵之中。这些甲虫冲锋陷阵尚可,一旦被近身,便显得十分笨拙,双目受巨大的身躯所限,瞧不见身下的情形,只能依靠本能挥动长足迎敌,虽说也斩杀了许多士兵,但受伤的虫兽也越来越多,整个虫阵也有些乱了起来。 “呼——”李青已站在浓雾之中,一道血色光华向着李青呼啸而来。李青此时已闭上双眼,只是感知着四周的波动,手中长刀一闪正刺到那道光华之上,血光翻滚着隐到浓雾之中,雾气深处响起一声痛苦的嘶鸣。 浓雾中血光越来越多,似蝴蝶般围绕李青飞舞,李青手上两柄赤红长刀舞动更急,血光被长刀击得四处翻滚,远远往来好似一团巨大的血色花朵正在黑夜中绽放。 浓雾中嘹亮的鸣叫声又起,那些血光似乎也知道奈何不得李青,呼啸着向远方掠去。 叶炯正与众军士在虫阵中舍命厮杀,这些虫兽身坚力大,腹部虽说薄弱,但对于普通军士来说仍旧有些坚韧,往往要斩上数剑才能伤到。而那些锋利的长足舞动又急,没一会儿三百军士便折了数十人,虫兽虽许多也受了伤,但却并无大碍。正这时,远处乌云般的浓雾翻翻滚滚而来,浓雾中血影涌动,凄厉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呼啸着将军士、虫兽一股脑淹没。 简秋山听到远处林中杀声四起,又见四周栓了许多马匹,心知叶炯是担心泄露了踪迹被敌人觉察,却不知为何仍被敌人探知,听声响,此时战况正烈。 简秋山手中帅旗一挥,林中阵阵鼓声响起,黑色洪流巨龙般扎如林中。 李青察觉到波动远去,知道敌人已然向着叶炯军中而去,但这次李青没动,他知道敌人必然还有后手。 “嗡——”浓雾中声响大作,似乎有无数蜜蜂正想这里飞来。与方才不同,这些蜜蜂的翅膀高速振动,加之数量巨大,李青只觉周遭乱哄哄一片,仿佛自己正站在一片沸腾的开水之中,四周无处不在波动,无处不在翻滚,李青手上的双刀一时倒不知刺向哪里是好。 “嗖——”雾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射来,长刀一翻,“啪——”,雾气中响起一声呜咽哀鸣,宛如在汤锅中撒了一把盐,整锅的汤水立时沸腾起来。 “嗖嗖——”浓雾中似有无数箭矢呼啸而来,赤红长刀翻飞,嗡嗡声越来越近,长刀上的火焰跳动着越缩越短,终于化为两柄黑黝黝、闪着流光的匕首,这是简大寿为感谢李青特意炼制,比那刺猪獠牙不知要强上多少。 叮叮声不绝于耳,李青的感知越加敏锐,但也不停的有些白色的光影撞在李青身上,碧绿色甲胄波动越来越急,渐渐开始翻滚起来,犹如沸腾了一般,李青只觉似乎身上被刺出个孔洞,周身灵气疯狂倾泻,没一会儿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心中正有些急切,神阙穴上那巨大的门户中忽然亮起一盏灯火,一艘小舟飘飘荡荡自黑暗深处而来,载着那盏灯火在经脉中巡行,船首的桅杆忽然被那盏灯火点燃,碧绿的火焰静静燃烧。 李青从未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生机,无数碧绿的光点向四周飞舞,有些没入经脉、有些没入灵气,随着小舟一路前行,灵气渐渐也变得晶莹碧绿起来,每一丝灵气都似乎一个生命般充满了生机,李青听到了呼唤,仿佛孩子对母亲的呼唤,呼唤中带着亲切和依恋。 李青心中不知为何充满了感动,悄悄探出一丝灵气试探着去迎合、去接纳。欣喜、热烈、雀跃,这次李青真切的感受到了,四周的草木与自己灵气相接宛如活了过来,正如自己能感受到他们一样,他们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数的灵气从四周草木中汇聚而来,丝丝缕缕,虽说并不是太多,但已可勉强应付,此时李青就像是个守护孩子的母亲,充满了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叮叮叮,李青默默地感知着四周的每一次波动,感受着甲胄上的每次冲击,每当这些波动离的近了,那些攻击的便会生出变化,有时会强些,有时会弱些。李青有了四周草木的支持,心中更加沉静,手中匕首挥舞间渐渐也生出变化来,两柄匕首不再各自为战,而是宛如一柄匕首一般,所刺的位置十分相近。起初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忽然浓雾中响起尖利的鸣叫,叫声中很是痛苦,李青心中一喜,看来方才这一击正是威能叠加的位置,这才伤到了浓雾中的怪物。 李青双匕翻飞,时而分别刺出,正刺在两道波动相交之处。这些蜂怪目力极差,全凭对空中细微波动的感知来决定进退行止、判断是敌是我。如今被李青匕首一刺,四周波动立时变了模样,许多蜂怪一时无所适从,在空中纷乱徘徊,又被李青双匕接连刺中,以蜂怪强悍的防御仍旧被刺开一道道伤口,隐约能见到有液体自伤口飞溅到空中,但那些液体仿佛透明一般,并不惹人注意,只是在浓雾中留下一道道甜腻的香气。 浓雾中清亮的鸣叫声又起,那些蜂怪纷纷舍了李青呼啸着向远处飞去。 李青并未转身,依旧静立着默默感悟,也等待着下一波攻击的到来,虽说这些怪物自己不能完全阻挡,但能多伤一只,后方的同袍便可少一分压力、少一点伤亡。等了一会儿,浓雾中竟然再没有怪物到来,李青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擒贼擒王,冒险到前方一探。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七章 伏魔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叶炯眼见着浓雾裹挟着血影而来,虽未见到浓雾中有些什么,但这气息叶炯并不陌生。此时众军士与虫兽厮杀正酣,满地都是散碎的断肢和巨大的虫尸。嘶吼声、喊杀声、悲鸣声、哀嚎声种种声响混在一起,在此起彼伏的血光中杂乱的纠缠在一起,冲进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令人直欲发狂。 叶炯想要大声呼喊,但所有军士都已杀红了眼,四周纷乱嘈杂,哪里还有人能听得到。叶炯无奈,只得催动灵气,手中长剑带着丈许剑芒,一往无前地冲入浓雾之中。 许多骨蛇在李青手上吃了大亏,眼见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带着惨烈无悔的气势一头扎了进来,下意识地四散避让。一只巨大的骨蛇飞在最后,蛇首转动间顾盼自雄,见众蛇四散,巨大的蛇目中露出轻蔑的神情,望着飞射而来的剑光不闪不避,一头正撞到剑芒上,嘶鸣一声,翻滚着倒飞了出去。一众骨蛇见巨蛇一上来便吃了亏,逃的更急。 被剑芒击飞的骨蛇翻滚着缓缓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瞅瞅,除了惨白的蛇身上有几道裂痕,并没有其它伤势,心中定了许多,愤怒的嘶鸣一声,蛇身上五道血刃飞旋着,带着呜咽的啸声向叶炯斩去。 四周许多骨蛇见了这般情况,纷纷低声嘶鸣着停了下来,缩头缩脑观望,想看看自家的首领结局如何。 虫阵中的军士中有眼尖的望见叶炯搏命般的前冲,心知又来了新的劲敌,唯恐统领有失,呼啸一声,身旁有几个离的近的连忙舍了虫兽,向着浓雾奔去。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二百余军士相互掩护着杀进浓雾之中。 叶炯进入浓雾之前还能看到许多血色光影,待真进了浓,雾眼前却只剩下一条骨蛇。这骨蛇与先前在野狼谷见到的不同,要更加粗大些,身上的血翼也更多、更加巨大,此时五只血翼已全部脱离蛇身,上下飞旋着向自己斩来,巨大的蛇身如同长矛般也随后飞射而至。 叶炯知道此刻这里只有自己一人,那许多骨蛇现下定然隐在雾中观望,若是自己一个应对不当,只怕立时便要蜂拥而上,将自己撕得粉碎。更何况身后还有二百多兄弟正与虫兽厮杀,尚不知有这些怪物到来,眼下自己能多拖上一拖也是好的。 一念及此,巨大的剑芒收敛,又变为三尺长剑,脚下步伐变换,剑随身走,看似有些呆板、笨拙,但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开血刃和长矛的攻击,长剑不时挑动,每击在血刃上,那血刃便会变了轨迹,又撞在一旁血刃之上。 骨蛇攻了一会儿见丝毫未能奈何叶炯,不由愤怒长嘶,五道血刃又飞回蛇身,巨大蛇身蜿蜒呼啸着向叶炯扑来。数丈的蛇身、五道丈长的血翼遮天蔽日而来,如此巨大的身体舍命般扑咬,叶炯那些军中所学的腾挪功夫全然派不上用场,只得深吸口气,与骨蛇决死一战。 死死望着空中越来越巨大的蛇身,叶炯周身灵气疯狂燃烧,不要命的注入长剑之中。归流城军卫的剑器俱是剑峰所制,几个统领手中长剑更是千里挑一,此时得了灵气,长剑上腾起青色的剑焰,随着剑焰燃烧的越来越猛烈,忽然长剑上射出一道青色剑光直奔骨蛇而去。 “嚓——”声音几乎微不可察,但骨蛇巨大的蛇身上却一出现了一道细小的伤痕,剑光越来越多,似乎秋日无边的落叶将骨蛇团团围困,骨蛇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却不自知,巨大的血翼扇动,仍旧向下扑击不断。 “轰——”燃烧着青焰的长剑与巨大的血翼交击在一处,叶炯似狂风中的落叶,化为一道青色光影向远处飞去,巨大的骨蛇受此一击却片片碎裂,轰然倾塌,无数白骨散落一地。 “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隐在雾中的骨蛇见有机可趁,纷纷向空中的叶炯射去,无数道血红的影子将四周染的如同血色地狱。叶炯方才几乎倾尽全力,现在身上灵气空空如也,又被巨大的骨蛇撞击,身上骨骼已寸寸断裂,哪里还能应付这许多怪物,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张张蛇口争先恐后噬来。 嗖嗖嗖——,下方忽然掠起无数剑光,这些剑光多数都不甚明亮,显然众军士与虫兽厮杀消耗很是不小,但这些并不明亮的剑光此时却有些煊赫之势,似乎无论前方有什么都不足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一朵朵血色烟花在叶炯身旁炸开,也不知是将士们的鲜血,还是骨蛇的血翼碎裂,叶炯越落越低,烟花越开越艳... 轰——,浓重的雾气中似乎闯进了什么庞然巨兽,一道道黑色洪流悍然撞入,将雾气激的四散,漆黑的箭雨腾空而起向着那些骨蛇罩去。奔在最前的一员黑甲将军手中关刀高举,宛如猛虎大张的獠牙,正往下滴着血肉,身后五百飞虎骑五百柄关刀同举,一道道杀意弥漫,在空中汇聚成一只只黑色巨虎向着骨蛇扑击而至。 那些骨蛇原本正要进食血肉,这可是重创了首领的敌人,今日若是谁能吃上一口,日后首领或许便会高看一眼。敌人在眼中越来越大,这些骨蛇极为狡诈,知道叶炯已然伤重难支,这才上前。那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无数黑色老虎扑击而来,这些老虎并无形体,但一被它击中,这些骨蛇只觉一股寒意直入心脾,恐惧已将整颗心揪在一起,望着空中奔腾的箭雨,一动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被箭雨吞噬。 嗖嗖嗖——浓雾中又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似乎有无数箭矢正呼啸而来,立在队前的魏晨闭目静待,忽然张弓搭箭,一箭射去,黑色箭矢在空中猛然炸裂四散,燃起一朵朵火焰,驱散了浓雾,将四周照的雪亮,一只只数尺长、雪白如玉的巨蜂在黑夜中现出身形。 军阵中腾起的箭雨紧随而至,一箭接一箭射向巨蜂,又有许多黑色巨虎奔腾着向巨蜂袭去。 那些巨蜂躲得过巨虎却躲不过箭矢,一只只巨蜂被射的打着滚,翻入浓雾深处。 魏晨虽一击得手,面上的神色却更加凝重,那些巨蜂虽被射落,但看得出并未受到致命的伤害,此时骨蛇也已退走,四周又陷入一片宁静,雪越下越急,雾气浓的几乎已凝成实质。 简秋山接下坠落的叶炯,心头一片沉重。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八章 伏魔四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秋山深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以叶炯和猎狼骑将士的伤势若不能及时救治,只怕便会就此留在这里。一念及此,简秋山再不犹豫,青、白、碧三色大书在空中展开,朗朗的书声响彻夜空,一个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向四周飞舞,纷纷隐入众军体内。 魏晨和一众箭手还是第一次跟随简秋山出来办案,原本以为这白面书生虽说是个好官,但在战阵中只怕还要由人照应才行,此时忽觉体内灵气奔涌,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周身似乎又充满了力量,心中不由大喜,再望向简秋山,目光中已满是敬佩。 “杀——”不知谁大吼了一声,紧接着数百军士齐声怒吼,一时士气如虹、战意沸腾,激得四周雾气翻滚激荡,空中的雪花散乱飞舞。 “大人,”微弱的呼喊声从怀中传来,简秋山低头看去,见叶炯正强自挣扎着说话,每一开口,便喷出一口血来。 简秋山有心制止,但心知叶炯此时所言必然十分重要,咬了咬牙,又忍了下去。 “大人,”叶炯几乎拼尽全力,“当心雪花,”叶炯声音已有些嘶哑,仍强自坚持,“护住面部。”一句话说完,似乎了了一桩心事,头一垂,就此昏死过去。 简秋山心中一凛,招手唤来传令兵,低声吩咐。 急促的鼓声响起,却并非军中约定号令,众军惊疑,一起望来。只见马匹上高高站了几名军士,正将头盔的面甲拉了下来,讲整张脸护了个严严实实。 众军虽然不明所以,但军中令行禁止,原不需要解释太多,一个个依令而行,有动作慢的被呼啸而来的风雪裹住,惨叫着跌落马下,但更多的军士及时拉下面甲,得以保全,简秋山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道好险。 裴白发跟随简秋山已有数年,见了这般情景,心中已知简秋山的决断。手中关刀高举,轰的一声,赤红的刀气犹如烈焰奔腾,卷起老高,将四周的雪雾灼烧得淡了许多,五百飞虎骑各举关刀,熊熊烈焰腾空,相互纠缠着化为一只数丈高下、十余丈长短的火焰飞虎,咆哮一声向着云雾中奔去。 魏晨在一旁见状,也发一声喊,空中箭雨四散向下一裹,二百追风箭手忽然化为一只黑色猎鹰,紧随巨虎扑击而去。 一个年轻人标枪一般站在简秋山身旁,身后站着十名青衣剑手,犹如十柄利剑插在简秋山四周。数十名尚能站立的猎狼骑兵士各自持着剑,相互扶持着护在一众倒地不起的同袍身侧。 “吼—”怒吼声中,一只骨蛇被巨虎击飞,化为满天白骨散落在雾中。 “锵—”一只白玉巨蜂被猎鹰一啄,哀鸣着坠落在地,挣扎了几下终是不能再起。 “轰—”一只岩石甲虫不知死活的撞在火焰巨虎身上,下一刻已然四分五裂,镰刀般的长足飞出老远,斜斜插在地上,颤动不休。 “呦—”尖利的鸣叫声响起,四周雾气渐渐消退,露出远处一座庭院。 李青主意已定,顶着风雪向雾中走去,四周雾气极重,几步外已然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景物。李青闭上双目,静静感知,丝丝缕缕灵气蔓延,四周草木欢喜回应,李青只觉自己生了无数双眼睛,虽说双目不能视物,但四周景象却纤毫毕现。 李青就这般缓步而行,走了没多远,四周雾气渐去,露出一所庭院,青瓦白墙,翠木疏竹,两扇褐色的木门半开着,似乎主人已经知道有客来访。 李青定了定神,缓步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并没有急着进入,而是站在门外张望。 沿着门是一条青石小径,小径两侧立着一尊尊石像。小径的尽头有一座茅檐低垂的亭子,亭子里摆放着一张石几,一炉清茶两只石杯正冒着热气,茶香远远传来,沁人心脾。石几旁坐了一名白衣公子,身旁站了一美貌少女,正轻轻摇着蒲扇在那里煎茶,听到响动,年轻公子并不抬头,少女则转头望来,嫣然一笑,像是在打招呼。 李青已走到这里,前方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整了整衣衫,赤红长刀持在手中,就这般信步而入。 “呼—”李青一踏上石径,站在最前的石像忽然动了,那是一名持斧巨汉,手中大斧挥斩而下,带着凄厉的风声。 李青看也不看,手中长刀猛然递出,穿过重重斧影正刺在壮汉胸膛,那石像轰然碎裂,化为烟雾四散消失。 “呼—呼—”两尊手持血色弯刀的大汉一起舞刀而至,刀光如同匹练,并不象方才巨汉威势赫赫,只是简简单单一刀,但李青却觉得上下左右俱被刀意笼罩,避无可避。 李青手上两柄长刀闪电般刺出,接连击在弯刀之上,清脆的交击声不绝于耳,两柄弯刀尚未斩下已被带到一旁,擦着李青身体呼啸而过,却被李青抢到近前,长刀过处斩在两名大汉腰间,两名大汉也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悦耳的乐声响起,四名白衣女子随风起舞,绿竹摇曳,薄纱随风荡漾,洁白的身躯若隐若现,女子呢喃着犹如梦呓,似乎正向久别的情郎诉说着相思。 李青只觉身上燥热难当,一股火焰升腾而起,只想着立时冲上前去抱着这些女子肆意怜爱。 石几后的年轻公子原本见李青连过两关,已面露惊讶,此时见李青双目赤红、呼吸急促,忍不住轻轻摇头,又低头品起茶来。 心中虽然火焰升腾,但李青知晓今日一个把持不住,便是万丈深渊,再难回头。勉强催动灵气,手中长刀烈焰熊熊燃烧。 那四名女子见了,忽然掀起薄纱,那薄纱飘飘荡荡,渐渐化为雪花儿四散飞舞,向着李青裹挟而来。 见到这漫天雪花,李青眼前闪过那双银白的眸子,一阵凉意席卷全身,急忙闭上双眼,任由雪花扑在身上,转瞬便将李青裹成个雪人,李青的心中却渐渐清明。 四名女子眼见敌人已被封了周身感知,不由放下心来,化为四只巨大飞蛾,薄翼扇动间,几只长长的口器闪电般伸展,如同长矛一般向李青刺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十九章 种在心田的种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周身感知俱被封锁,但这些雪花儿并不能阻挡灵气外放,李青体内灵气已沾染了无烬木的生机,每一丝灵气都已如同生命般灵动,丝丝缕缕灵气向四周蔓延,好似无数碧绿藤萝在白雪中舞动,给这死寂的院落平添了一丝生机。 那些飞蛾的口器一碰触藤萝,赤红长刀便闪电而至,飞蛾嘶鸣着闪避,周边藤萝却越聚越多,长刀越刺越急,到处都是碧绿的藤萝、赤红的刀影,四只飞蛾再难躲闪,纷纷化为烟雾消散而去。 年轻公子面色第一次有了变化,微笑着望着这一切,显得颇有兴趣。 小径上再无石像伫立,只有清雅的茶香袅袅传来,李青望着前方,与年轻公子四目相交。 年轻公子微笑着站起,伸手向石几旁一只镂花的石凳指了指,望着李青,并不说话。一旁美貌少女也只是微笑着轻扇炉火,一切都显得恬静、淡然,仿佛方才凶险搏杀并未发生一般。 李青心知这年轻公子并不简单,多半是这些魔怪的首领,眼前这恬淡的一幕怕也是杀机暗藏。只是自己一路到此,历经波折,许多同袍都因此丢了性命,便是眼前这人是食人的恶魔,自己也要去会上一会。 轻轻一笑,李青掸了弹衣衫,缓步走入亭中,拱了拱手,在石凳上坐定,望着年轻公子并不说话。 “这茶不错,公子可以尝尝。”年轻公子原本以为李青经了方才变故,定然心存疑虑,不会也不敢上前。现在见李青气定神闲、安然就座,仿佛只是去邻家看望亲朋一般,不由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语气平淡得犹如老友相见。 “外面大军顷刻便至,兄台却等在这里,想必不单是为了品茶吧?”李青虽然上前相会,但心中戒备犹在,灵气遍布周身,一刻不敢放松。何况直到现在也未寻到剑峰弟子踪迹,哪里真的有耐心在这与他闲话家常?索性单刀直入。 “不错,”年轻公子点了点头,“原本是要走的,但眼见公子一路行来,我那些族人并不能阻挡分毫,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便想着看看是怎样的人物,不想竟这般年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公子放心,你那些同伴来此还要些时候,咱们还有时间聊上一聊,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们是些什么人,又为何来此?”年轻公子好整以暇,似乎完全不担心外面的战况,这倒令李青的心提了起来。 “我并不好奇你们是些什么人,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怪物,既然敢来到天龙作乱,左右杀了便是。”李青自小生活在边地,耳闻目睹俱是家庭破碎的惨剧,对这些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败类早已深恶痛绝,见眼前这年轻公子不但未将天龙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便是他自己的那些所谓族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些蝼蚁,死便死了,不值一提,心中不由怒火升腾。死死盯着年轻公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噢?”年轻公子轻轻一笑,笑意中带着一丝嘲讽,“你觉得我们视生命如无物,全无人性,都是些凶残的恶魔?远的不说,你可知最近一次天水关督尉简长清率军突破临清府连斩了近万头颅?难道你以为那些刀下亡魂都是些罪有应得的恶魔?我若告诉你那近万颗头颅中许多都是临清的百姓,你信是不信?” 似乎知道李青定然不信,年轻公子轻轻品了口茶,仍旧自顾自说道,“看你年纪,想来也未曾经历过那些残忍战事。听了这些你自然不信,瞧你对我们这般深仇大恨,想必也是在这边地长大,自然听到许多我山戎兵士烧杀劫掠,致使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但你当真亲眼瞧见过?” 李青闻言一怔,自小他便时常听父母、长辈说起那些山戎兵士如何凶恶,又是怎样残忍,描述的宛如地狱的恶魔一般。但若说亲眼所见倒还真是没有,只是父母有怎会欺骗自己?况且今日与这些怪物实打实的交手,若说这些怪物都是些心地善良之辈,李青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年轻公子抬头望了李青一眼,知道这少年心中已起了波澜,轻轻一笑继续说道,“你们天龙立朝,与前汉交兵十载,你可知有多少家庭破碎?有多少老弱妇孺无人可依,颠沛流离,忍饥挨饿,客死他乡?又有多少丈夫、父亲被迫上了战场却再不能归?你当他们全是心甘情愿为了所谓的正义赴死?便是天龙立朝以来,想那瀚海王何等英雄?为国为民不知流了多少血汗,到最后还不是落个满门抄斩?如此人间惨剧,你又见几人为此落泪?” 李青心中如受重击,他自小读书,又在定边经历了许多事,对年轻公子口中讲述的这些事情虽然知之不详,但也知道年轻公子所言非虚,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难过非常,整张脸已涨得通红。 “我知你今日前来是为了那些剑峰弟子,心中定然以为是我等凶恶,害了那些无辜的宗门弟子。只是你又怎知他们不是罪有应得?若非这些弟子不分青红皂白伤了我族人的性命,我们又怎会冒着得罪剑峰的危险与其拼命?如今连这得来不易的栖身之所都要失去,又有谁来同情我等?莫非只是因为我们形容丑陋,便理当该杀?” 年轻公子意态从容,语气温和,但字字诛心,李青额头已渗出汗水,只觉两人交谈了片刻比方才与那些怪物厮杀还要凶险疲累。 “说了这许多,不过是见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不忍见又一个少年英雄日后稀里糊涂为了所谓正义葬送了大好头颅罢了。我原本也不是好杀之人,不过是为了族人挣个安身立命之所。既然你已寻到此处,那些弟子就在后面屋舍之中,稍后你便去寻了领功去吧。咱们若是有缘自当再见,希望到时你能真正明了自己为何而战?”年轻公子望着呆坐在那里的李青,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原本也只是想在这年轻人心中种下枚种子,日后这枚种子自会生根发芽,到那时这年轻人便有可能成为自己手中又一柄尖刀,这远比杀了他要更加有用。年轻公子轻手轻脚起身,与少女一道静静离去,生怕动作大上一点会吵到眼前这个沉思中的年轻人。 年轻公子的话语在李青脑海中如惊雷般回响,李青怔在那里,直到远处响起尖利的啸声,方才如梦初醒。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章 归宗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望着空荡荡的院落有些失神,若非眼前的清茶正冒着热气,一旁的炉火也未曾熄灭,李青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是啊,这十几年来,自己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并未见到山戎贼人那些烧杀劫掠的行径。只是自己虽未曾见到,难道这些魔鬼的恶行便不存在?旁的不说,单是眼下这桩案子便与其脱不了干系。抛开剑峰那些弟子,便是野狼谷密林之中那些山贼的尸身便是证明,这些人并未对年轻公子口中的族人构成威胁,还不是一样身首异处?这些怪物若非有所图谋,又为何大老远的冒着被诛灭的风险来到此处?更不要说今日为了还这些枉死冤魂一个公道,有多少将士埋骨青山?可笑自己竟差点听信那奸贼的话语,怀疑起自己长辈来。 虽说李青心中尚有许多疑问,但想通了这些要好过一些。望着前方几处青砖瓦舍,猛然记起那些失踪的剑峰弟子尚在其中,连忙振作精神,提了长刀向前走去。 简秋山望着四周的怪物渐渐退走,隐在雾中消失不见,传令鸣钲止住众军追击的步伐。今日一战,众军伤亡已是不小,那雾中有些什么凶险尚不知晓,如今找到那些剑峰弟子才最是紧要。 简单医治了伤者,数百骑军将伤者护在正中,一路沉默前行,肃杀中带着悲壮。四周雾气渐渐消散,纷飞的雪花儿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一轮圆月又露出脸庞,朦胧的清辉遍洒,似乎也要来安慰将士心中的伤痛。 穿出这片林子,前方是一处院落,青瓦白墙,院门大开。裴白发担心有异,亲自率了一队军士先行。才到院门,已听到院中隐隐传来咒骂和哭号的声音,数十骑长刀并举,径直撞入门去。 裴白发望着院中的情景有些发愣,正中亭子四周,数十名青衣少年,有男有女,此刻正散坐在院中,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在高声叫骂,也有的正龇牙咧嘴忍受伤痛,还有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李青忙着笨手笨脚的给伤者包扎,间或安慰少年们几句,几个伤势轻些的在一旁帮衬着,给李青递些药物、布带。一名白衣少年静静坐在一旁,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仿佛痴傻了一般。 裴白发心中有些恼怒,这许多将士拼着命厮杀赶来就是为了这些货色?这些如同妇孺般只知嚎哭的货色便是西北第一大宗的精英弟子? 裴白发单手提刀,沉默向前,数十飞虎骑紧紧相随。 这些剑峰弟子们虽然被救,但今日一战对这些平日里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少年冲击实在太大。能进入剑峰,这些人大多家境优越,毕竟那些贫寒的家庭哪里舍得将儿女送去习武,白白浪费银钱?不如早些当做劳力来的实在。 这些少年自幼吃穿不愁,到了剑峰更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从此与山下那些百姓再不生活在一个世界,只消静心习剑,其它的自有宗门安排。原本今日见有功勋可得,所杀也不过是些山下的蝼蚁,都只当是一场郊游,哪知却遇上那些凶恶的魔怪。队里的师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被关在这里。都以为自己被那些怪物当作了口粮,早已吓破了胆,整日瑟缩着不敢多言。今日忽然闯进来一个黑甲少年,说是大家伙儿被救了,这些人起初还不敢相信,以为是怪物在试探,望着大敞的房门,竟不敢迈出一步。待到李青百般解释,这些人才鼓起勇气走了出来,一见天光,压抑许久的恐惧、愤怒还有自己不愿面对的羞愧、自责一股脑发作出来,犹如满院的泼妇一般。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肃杀的气息,凛冽的杀意混合着血腥的气息传来,众少年还以为怪物又杀了回来,一时吓得奔走呼号,有的竟又向屋中逃去。 “呜——”低沉的军号响起,院中的少年犹如被魔法定身了一般,一个个呆立不动,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望着眼前这些铁血军士,少年们知道这次是真的被救了,又哭又笑,抱作一团。 简秋山止住正要上前的裴白发,轻轻摇了摇头,几百军士静静伫立,就这般沉默等待。 过了片刻,这些少年闹的累了,渐渐安静了下来,简秋山这才着随军的医者上前给少年们验看伤势。命军士带上一众少年,又将伤者担了,简秋山令裴白发率军护送受伤的军中兄弟返回归流城医治,自己则带着李青和魏晨率追风箭手护送这些幸存的剑峰弟子回转宗门。 这些弟子一日来又惊又吓,此时身处众军之中,心神一松,行不多时,一个个便已沉沉睡去。这一番折腾,远远望见剑峰宗门时,已是辰时过半。早有值守弟子老远望见一队黑甲骑军向着这里行来,有心阻拦,但见这些军士身上杀意弥漫,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哪里还敢上前,一路飞奔着进去向师长禀告。 简秋山率军到了宗门之前,见一名青衣少年手持宝剑有些畏惧的望着自己,心中有些好笑。难道这边是圣上处心积虑想要规制的宗门?为此更是设立了惊雷府,由雷神将亲自统帅,督查各宗,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山路上一道人影飞奔而来,正是昨夜在野狼谷相见的风堂主,身后一名少年正拼命追赶,却越追越远。 简秋山不敢怠慢,连忙下马,静立以待。 “简大人,可是寻到了那些弟子的消息?”风破歌显得很是急切,离的老远便高声问道。见简秋山额首,一颗心落了一半。奔到近前,撇了眼在马背上呼呼大睡的少年,风堂主原本黝黑的面孔似乎更加黑了些,冷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简秋山,“今日当真劳烦了简大人,为了这些不成器的奔忙了一夜。原本这些都该是风某所为,只是陆城主千金的伤势实在拖不得,风某也只能先就一个是一个,还望简大人见谅。来时风某差人准备了酒饭,这便请简大人和众兄弟进宗里喝口热茶,歇上一歇,如何?”风破歌僵硬的面孔硬生生挤出几丝笑容,虽然难看,却很真诚。 原本简秋山觉得这里是剑峰,自己又是朝廷官员,并不想入内,免得日后留人口实。今日又见到这些剑峰弟子,更是兴致寥寥。只是馒头如今还在剑峰之中,自己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何况这些跟随自己一夜奔袭的汉子也并非铁打,整夜的厮杀哪里还能不疲惫?正好借此休息片刻,也可待馒头事了,一并回转。一念至此,简秋山也便笑着拱了拱手,随风破歌一同向山路行去。风破歌望了眼身后一众骑军,略一犹豫,却终是未再多言,任由众军骑马而行。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一章 山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长这么大还从未飞的这么高,阳光是这般刺眼,四周如同水晶般通透。平日里看上去高大险峻的山脉,此时似一个个小小土丘,显得毫不起眼。远处一朵朵白云似乎永恒不动,从中经过宛如雾里行舟,直到此时馒头才知道,原来打小妈妈说天上的白云是一朵朵棉花糖只是骗他的。不过这也怪不得妈妈,毕竟她也没来到过这么高的地方。馒头好奇的东张西望,脑海中思绪万千,忽然四周景物变换,白云越来越远,山川越来越高,倏忽间面前出现一座巨大山门,一块千仞巨石被人从中劈开,一条小径蜿蜒着通向云雾深处。远处云雾中一峰耸立,如同一柄利剑直刺青天,离得这般远,馒头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剑意,虽已不是初次相见,心中却仍是震撼。 “见过风师叔、陆师叔,”馒头听到呼喊,这才注意到巨石前还有两名青衣少年,正躬身向风破歌、陆轩然见礼,神态极是恭敬。只是望向自己时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有些讨好,又似乎有些轻蔑。馒头心中不喜,只当未曾瞧见二人,大踏步跟着风、陆二人向小径行去。 长长的小径,四周俱是千仞峭壁,壁立森然,沿途没有一株花草,连绿色也几乎瞧不见一丝,只是枯燥的山路与峭壁,不断重复出现。初踏上这条小径,馒头还觉得新奇,再走一会儿,方觉得剑峰气象威严,待到后来,只觉得两旁的峭壁似乎正向中间移动,要将自己生生禁锢在这里一般,额角已见了汗,好不容易又走了一会儿,馒头只觉远处向天而立的山峰似乎就要倾倒向自己刺来,那哪里是什么山峰,分明是一把出鞘的利剑,而剑鞘正是这条长长的小径。 “喝——”馒头忍不住大吼一声,风、陆二人一起转头,望见馒头满头大汗,已将周身衣衫打湿,一双拳甲电光缭绕,正站在那里定定望着远处的山峰,犹如痴了一般。风破歌瞧了瞧陆轩然,两人眼中均有惊异的神色,这条小径已不知存在多少年,反正自打二人进宗门时,这条小径便已经在了。这条小径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问心”,凡是经过这条路的人,若是胸中有剑意,身上有剑骨便会生出感应。虽说每人反应各自不同,但自打剑锋创立至今,在这条小径感应出剑意的人,没有一人会是平庸之辈。 风破歌和陆轩然心下均想,难道自己二人今日捡到宝了?馒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可不知道什么剑意、问心之类,还当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见风、陆二人正向他望来,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风、陆二人也不点破,他们知道宗主独坐剑峰,此刻只怕已生出感应,并不需要二人前去禀报。跟随众人前来的女娃一路蹦蹦跳跳,似乎全然不知三人看来看去是为了什么。 尚未走到尽头,风、陆二人已向一旁拐去,馒头不知怎地对远处那座剑一般的山峰竟生出丝依恋,似乎久已熟识一般。见二人已然转向,有些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山峰,低头跟了过去。 这一转,从峭壁缝隙中穿过,眼前豁然开朗,隆隆的水声在耳边咆哮,一道断崖横在众人面前,峡谷中云雾翻滚。这一路行来,馒头并不陌生,知道断崖后便是云中涧,只是不知二人带自己来云中涧做什么。 越过断崖、穿过草原,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岭,前方是一座桃林,白的、粉的、黄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灿若云霞,开得正艳,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林间流淌。众人溯溪而行,桃林深处有一座小小院落,篱笆院墙、几间茅檐草庐,柴扉半掩,里面有琴声传出。二人虽不通音律,也听得出正是一曲高山流水,看来师妹已经知晓自己二人到来,风、陆二人也不客气,施施然抱着少女,带着少年和女娃走进院中,在竹凳上坐下,静静等待。 片刻,一曲终了,草庐的房门轻启,一名布衣女子微笑着缓步而出,见到风、陆二人也不惊讶,自顾自去取了茶具,摆在院子中央的竹台上,这才向着陆轩然说道:“陆师兄平日镇守归流城,难得有闲暇来此,便将令爱留在这里,喝了这杯茶,我便与少年同去救治。”说罢,布衣女子款款提起茶壶倒了四杯茶,一一递到众人面前。 陆轩然此刻哪里有闲心喝茶,但他素知师妹温婉、沉静,不喜张扬、躁动,只得耐着性子品茶,眼睛却时刻不离陆婉婷左右。 馒头一路赶来,正觉口渴,见茶汤碧绿清澈,忍不住一饮而尽。只觉茶杯太小,并不过瘾,便又倒了一杯,连饮三杯,这才觉得好些。看到其他几人端着个茶杯小口品着,似乎杯中茶水无穷无尽,品到现在,连一杯也未曾喝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喝茶的方式似乎有些不雅,脸上不禁红了红,伸手挠了挠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小口品着。 时间缓缓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馒头喝着茶,最初还有些不耐,慢慢一颗心已然静了下来。桃林中微风轻拂、溪水潺潺,众人似乎已忘记疗伤之事,只是品着茶,静静坐在那里,陆婉婷躺在竹榻上,面色红润,呼吸舒缓,像似睡着了一般。 “师兄莫怪,之所以让两位师兄和这位小兄弟等了这许久,实在是因为那怒雷泽太过暴烈凶险,若不能沉心静气,不要说为令爱疗伤,便是小兄弟自己怕是也有危险。现在好了,饮了这碧云茶,不但静了心,体内生机更是浓郁,正可去那雷泽一试。”说着,女子款款起身,当先行去,馒头则将少女连着竹榻一同抱起,紧随女子身后,众人纷纷跟随。 沿着溪流向下,穿过林子,进了一片山谷。这山谷与先前那桃林不同,到处都是漆黑的岩石,连一株绿草也没有,似乎刚刚着了一把大火,一股脑烧了个干净。女娃有些害怕,紧紧抓着风破歌的衣襟不肯撒手,这个黑脸汉子一改往日冷血、肃杀的性子,竟没有半分不耐,任由女娃抓着,跟在众人身后行走。 “轰——”前方巨大的山石后传来轰鸣声,象是有无数雷电交击在一处,将山谷震得簌簌发抖,女娃一张小脸已骇得白了,却忍不住心中好奇,依旧长大了双眼观望。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二章 怒雷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望着眼前的一切,若非亲眼所见,馒头怎么也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奇景。眼前是一片广阔大湖,银白的湖水奔腾咆哮,波涛翻涌,时不时掀起丈高的浪花拍到岸上,爆发出耀眼的白光,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这样奔涌怒吼的湖水中竟然有一处处漂浮的小岛,岛上生着碧绿的小花,像极了许多飞舞的翠蛾,任凭湖水怎样拍击,那些翠蛾依旧飞舞得欢快。 温婉走到湖边站定,望着身旁少年语气十分柔和,“这里便是怒雷泽,若要医治这丫头,需要踏上湖中小岛,用岛上生长的蛾儿草喂丫头服下。只是这蛾儿草一旦离了那小岛立时便会烟消云散,所以你必须带着丫头一道过去。” 说着温婉解下一件玉佩挂在少女胸前,目光中透出怜爱,“这件玉佩能护着她不被湖中雷火侵袭,但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无论你是否得到那蛾儿草,都要回来,不然这里的雷火会要了她的命。” 见馒头郑重点头,温婉略感安心,轻斥一声,一道剑光匹练般向前掠去,空中响起波涛涌动的声音,一条大河就这般凭空诞生径直冲向湖中,两侧湖水一遇到大河,立时攀附而上,一瞬间便将大河染的一片银白,但大河流经之处,湖面却平静了许多。 “快,我送你们一程,但坚持不了多久。”温婉大喝一声。 馒头并不迟疑,一步便跨进雷泽之中,踏在大河之上,四周湖水奔腾咆哮。 “吼——”小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瞬间便自沉睡中清醒过来,兴奋的大声吼叫,周身毛发炸立,丝丝缕缕雷电受到牵引,宛如乳燕投林,向着馒头射来,一时馒头周身雷光闪耀,像极了一只人形雷兽。 湖水怒声咆哮,疯狂涌来,大河受了冲击,波动不休,温婉也未料到会出现这等情景,面色郑重,灵气奔涌着注入剑器之中,大河退了又涨,涨了又退,与湖水相持不下。 小兽沐浴在雷电之中,很是欣喜,无数电光顺着毛发投入小兽体内。灰色的小兽渐渐变得一片银白。猛然小兽一张口,吐出一道白亮亮的光芒,这光芒犹如活物,沿着经脉在馒头体内奔腾。光芒所过之处丝丝灵气被引入其中,化为一根根细小晶亮的银丝,这些银丝如同细雨一般没入经脉之中,经脉血肉中亮起丝丝银光,犹如白色的火焰在跳动、燃烧,不一会儿血肉表面便渗出一层黑色油腻来,一遇经脉中的光芒,瞬间消失不见。 馒头只觉身体中有千百只小刀的切割,千百团烈焰在灼烧,痛的几乎无法呼吸,怀中少女却依旧睡得恬静。馒头并未忘了自己的责任,仍旧咬着牙一步步前行。 岸上众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见馒头周身沐浴在雷电之中,看上去十分痛苦,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只是眼下的情形,即便已陆轩然和风破歌的修为也是束手无策。陆轩然死死盯着湖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指甲已陷进肉里,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温婉仍旧咬牙坚持,手上拿了一枚归元丹,时刻准备吞服。她知道自己多坚持一刻,湖中两人便多一分生机,只是以目前少年的速度,一炷香是断然来不及赶回。 小兽已变成一团白光,雷电仍然争先恐后涌入。忽然那团白光收缩跳动起来,猛然向内塌去,露出一只赤红色小兽来,身躯似乎大了一丝,额上长出一只如玉般小小的白角。 小兽还是那般小,但神态却威严了许多,四周的雷电一进入小兽周遭,便立时变得温顺起来。小兽变得有些挑食,不再一股脑的吞吃,晶亮的眸子东张张西望望,猛然张口将一道细小晶亮的电光吞了进去,眯起眼睛像是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般,回味无穷,却不再理会其它电光。那些电光如蒙大赦,四处游走,消散而去。 馒头经脉中那道光芒终于消失,馒头只觉不但好过了许多,更是通体舒畅,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大步向前奔去。 岸上的众人见少年身上的电光尽数敛去,重又奔行起来,看上去速度极快,不由都松了口气。温婉已经吞下一枚丹药,这丹药并不能连服,否则对经脉会有损伤,眼见着少年脚下轻快起来,温婉握着丹药的手也渐渐松开。 再向前便到了大河的尽头,离最近的小岛也只有十余丈远,馒头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 轰——,湖水忽然剧烈翻滚起来,一只赤红大鱼跃出水面,向着馒头冲来,锋利的獠牙上电光缭绕。 温婉一惊,虽然曾听长辈们说起这雷泽中生有一种叫赤霄的怪物,但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见过。温婉也权当是个传说,并未在意,哪知竟在今日遇到。这下连温婉也有些慌了,手中长剑一引,连人带剑向湖中射去。 风破歌和陆轩然见到大鱼,心中便是一颤,又见温婉竟然进入湖中,知道事情紧急,顾不得许多,青色和血色剑器掠空而出。忽然起了风,无数秋叶在风中急旋飞舞,忽然起了雾,无数血色小剑在雾中往复奔腾。 风、陆二人都知道在这里温婉的实力最强,其他进入云中涧的都会受到压制,发挥不出神府境以上的实力。因此两人不约而同使用领域剑技,只求护着温婉,尽可能让她少些消耗,他们都看得出温婉方才为了送少年前行已然消耗巨大。 湖水似乎察觉到有入侵者,立时沸腾起来,滔天巨浪带着雷霆霹雳向着温婉呼啸而至。温婉正要抵挡,四周有许多落叶飞旋而来,这些落叶与雷霆相交,只是被击飞,片刻又忽忽悠悠飘荡而来。血色雾气翻滚,顷刻便将湖面笼罩,那些雷霆在血雾中肆虐,却纷纷被困在其中,一时再难脱身。 雷霆与血雾、秋叶一时相持不下,温婉却在大河之上惊鸿而逝,转眼便来到少年身旁。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三章 怒泽雷罚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瞧见湖水中钻出一条大鱼,赤红的身躯,血红的眸子,那些湖水拍在大鱼身上,立时变了颜色,如同鲜血般流淌而下。巨大的鱼口中刀锋般的獠牙森然而立,鱼口深处,血色电光缭绕,似乎随时便会化为雷霆喷涌而出。 小兽这会儿东吃一口,西吃一口,正感欢畅,忽然雷霆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不由大怒,一眼瞧见馒头身前的大鱼,小兽神情第一次郑重起来,周身腾起赤红色雷火,明灭之间向着白玉独角汇聚。 馒头此时怀中正抱着少女,眼见着大鱼张口噬来,心中焦急,脚下步伐变幻,踏着河水游走。 那条大鱼身躯巨大,却极是灵活,几次扑击,已将馒头逼如湖水之中。湖水原本怒吼咆哮,但馒头才一入内,湖水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大鱼原本以为眼前这小小人类能够躲避自己的攻击,全是因为这条奇怪的大河,只消将其逼入湖中,定然唾手可得。哪知自打这人类进入湖中,湖水竟有些不听使唤,这样的情形,大鱼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由有些恼怒。 巨大的鱼尾愤怒拍击,湖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层层叠叠涌起,向着馒头堆叠而来。 湖中天地广阔,馒头只觉游刃有余,远处小岛也并不遥远,心中便想着赶上岛去,先喂了少女蛾儿草再说,哪知湖水忽然起了变化,馒头只觉一步步都踩在泥潭中,步伐已有些乱了。 巨大的鱼口宛如幽深的空洞向着馒头罩下,馒头已能望见鱼口中滴下的口涎,嗅到浓重的雷火气息。远处一道身影正向自己飞掠而至,转瞬间便至近前,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馒头大吼一声,奋力将怀中少女向外抛去,双拳带起一片雷火向着空洞深处击去。 小兽也感到了危机,独角上一丝赤红雷火无声无息射出,瞬间便没入馒头身躯之中。 “啊——”馒头觉得全身都已碎裂一般,但下一刻一层赤红雷甲已遍覆周身,馒头从未感觉如此强大,双拳上的雷电也变得晶亮凝练,带着赤红的光芒与空洞深处射来的雷火击在一处。 大鱼眼见着将眼前的人类吞进口中,不知为何心中却并不踏实,察觉到四周雷电躁动,想也不想便将积蓄许久的雷火喷了出来。 “嘶——”,没有预想中的猛烈,就想坚冰在烈火中融化一样,馒头身上的赤红雷甲也在射来的雷火中融化开来。小兽大吼一声,双目赤红,一道道雷火不要命的射出,也不管馒头的身躯受不受得住。 馒头只觉身躯碎裂了又再聚拢,聚拢了又再碎裂。但有了第一次的经历,馒头知道眼下无论自己还是小兽都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若是自己先承受不住,只怕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再不管身上的痛楚,只是一拳拳击出,原本馒头的拳术并没有什么章法,此刻却忽然瞥见空洞四周的墙壁上纹理,心中一动,福至心灵的依照那些纹理走势打了起来。 说也奇怪,原本馒头双拳每每击出,都会被那些射来的雷火将拳甲击出一个个孔洞,如今变换了拳术,竟将那些雷火吸附在拳上,变得温顺起来。拳甲上的雷火越聚越多,渐渐已化为一双大锤,馒头挥舞着大锤奋勇直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空洞深处。 越向前行,四周的雷火也越多,只是这些雷火似乎并不受大鱼控制,杂乱无章的在大鱼体内奔腾咆哮,越向深处行走,雷电的颜色也出现了变化,原本赤红的雷电中竟然出现了几丝青色,四周墙壁上的纹理也变得不同起来。 小兽刚刚无休止的射出雷火,有些无精打采,趴在那里昏昏欲睡,此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精神了起来,白玉独角上亮起光华,无数赤红雷霆受到牵引,纷纷向着馒头涌来,没入馒头体内。小兽身边雷火越聚越多,身体一丝丝长大,无数电光在体内游走,将小兽赤红皮毛映得发亮。 馒头心中焦急,也不知那少女怎样了,没有自己的雷法,外面几人是断不能采得蛾儿草,只拍少女终究凶多吉少。馒头左右张望,急切地想寻条路出来。他不是没想过回头,只是这里十分奇怪,向前走没有什么,只要回头,这里便会生出一股吸力,无数雷火也会自前方倒灌着灌进来。馒头试了几次,只得无奈放弃。 顺着一条岔路前行,前方广阔的空间中传来阵阵威压,一块青色巨石凌空悬浮,无数雷火在巨石旁游走,被巨石吸入体内,再吐出来便已凝练了些许。馒头的目光被巨石吸引,小兽也忘了再吞吸雷电,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巨石,下一刻小兽忽然跃了出来,向着巨石冲去。 那巨石似乎也感受到了小兽,剧烈的震颤起来,忽然片片碎裂,露出一柄长刀。那刀无柄无刃,似乎蕴含着无尽的雷电,迎着小兽一闪,便没入小兽体内。小兽怒生咆哮,身躯极速膨胀,无数雷电呼啸着向小兽冲去,转瞬便被小兽吞吸一空,四下墙壁里又生出新的雷电来,如此往复。 不知过了多久,馒头眼前出现一只异兽,有寻常马匹大小,赤红的毛发,洁白如玉的独角,巨大的双翼上雷火闪烁不休,虎额前印着一处雷电印记,看上去与方才那柄无刃长刀几乎一模一样。 异兽看了看馒头,眼神中带着深深的依恋,一闪身化为一道流光没入馒头身躯,馒头身上电光闪烁,拳甲已蔓延至肩头,一翻手忽然多出一柄长刀,赤红的刀身上刻着一个大字,“罚”。馒头持刀在手,长发飞扬,想也不想便一刀劈出。 温婉眼见便要赶到,但那巨大的鱼口已将少年无情吞噬,温婉心中一痛,忽见一道身影向自己飞来,下意识上前接住,正是熟睡的少女。想那少年面临生死险境,竟仍不忘保护少女,温婉已不知多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今天她又尝到了。 望着那条大鱼,温婉从未如此愤怒,大河似乎感应到温婉心中的愤怒,咆哮着化为煊赫的剑光向着大鱼斩下。这一刻四周空间都仿佛冻结,虚空中隐隐现出裂痕。忽然剑光顿住,那条大鱼剧烈扭动起来,看上去极是痛苦,一道雷火从大鱼体内破空而出,煊赫威严,下一刻大鱼已一剖两半,一个少年手持雷电长刀大步走出,周身燃烧着雷火,长发飞扬,意态昂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四章 血剑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所有人望着眼前的一切,都惊得有些呆住。那少年踏波而立,宛如王者,原本汹涌咆哮的湖水此时已平静的如同一面镜子。少年一步跨出已来到小岛之上,俯身采下一朵碧绿小花,那小花被少年托在掌上迎风摇曳,不但没有枯萎,反而更加娇艳。 温婉望着少年一步步走来,今日的事情一波三折,实是太过出人意料,以温婉的见识也未瞧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变得不同。任由少年将蛾儿草喂陆婉婷服了,少女忽然剧烈震颤起来,身躯变得火热,丝丝缕缕黑色雾气从体内蒸腾而出,被少年挥手间便击得烟消云散。少女渐渐平复了下来,呼吸缓慢悠长,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少年和温婉对视一眼,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温婉将众人带回小院,便独自回到房中静修,这一次不但消耗巨大,对剑法更生出新的领悟,这在温婉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顾不上与众人寒暄,便急急前去修行。 少年没有随众人一道回转,这一战少年对雷法领悟良多,医好了少女,便跌坐在雷泽之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动。 风、陆二人都是有见识的人,知道温婉和少年机缘难得,不敢打扰。如今少女已然无碍,风破歌担负宗门刑责,不能久留,陆轩然却带着少女和女娃留了下来,静静坐在院中为二人护法。 雪玉峰是剑峰最高的山峰,比宗主那座真正的剑峰还要高些,峰顶终年白雪皑皑,四周山势陡峭,飞鸟难渡,风破歌又在周遭布下了血狱大阵,没有人能不经他同意擅自御剑前来,宗主也不行。 血剑堂便坐落在雪玉峰的峰顶,这般险峻的所在竟没有一条像样的山路到达,每一个来血剑堂的客人也好、犯人也罢,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去攀爬那一千七百六十四丈陡峭的山崖,因此这里除了血剑堂弟子,平时几乎没有人来。 今天血剑堂却很是热闹,被简秋山送回的那数十名弟子,包括受伤和没受伤的,无一例外都被留在血剑堂中。风破歌带这些弟子回来也不问话,一人一个房间,只要是清醒的,便要将经过一一写明,一遍又一遍,已不知是第几遍,仿佛永远没有完结。许多弟子刚开始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只胡乱写了几笔。写了两遍,见还要再写,都有些赌气,沉默抗争。只是不继续写便没有饭吃,饿了一日、二日到第三日已没几个能够承受。这些弟子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写,这杀神真的会活生生将自己饿死。虽然那些回忆令人耻辱、痛苦,但为了吃饭,为了活命,只得咬牙面对。那两日痛哭声、哀嚎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待到第五日,这些弟子已平静了许多,写出来的东西也比前几日要详尽、客观许多。 这几天各峰的长者轮番前来,这些平日里受人尊敬的长者如今为了弟子们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攀爬而上,虽有修为在身,并不如何艰难,但这是实打实的一记耳光,扇的满宗皆知、群山回响。 今天已是第五天了,血剑堂的晴雪阁中各峰高手汇聚一堂,可谓群星璀璨、熠熠生辉。但风破歌仍未露面,他在等,等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是时候让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家伙们看看如今宗门真实的状况了,这次若非归流城那些军士仍旧铁血,怕是只能指望像自己这样的老家伙前去解救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了。 君无益又是愤怒,又是失望,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傲。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平白无故便有送上门的功勋给你?去便去了,还要出头,出头也便罢了,还独自一人身先士卒,真是越想越气。 气归气,君无益还是放心不下,这孩子虽说自傲,但自己这峰中十七名亲传弟子,能够让自己放心的便也只有他了。儿子被自己宠坏了,终日飞鹰走狗,没有一件正事,自己在倒还好些,若是哪天自己不在,还有谁能护着他?也只能指望这孩子了。 得到血剑堂的消息,说俞白侠已救了回来,只是受了刺激,神智有些混沌。君无益知道自己与风破歌颇有嫌隙,都有些瞧不上对方,但风破歌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他并不认为风破歌是在有意折辱自己,但若教自己一步步爬上血剑堂去领人,君无益还有些没有勇气,这剑峰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太多了。 忍了几日,血剑堂那边便却没了消息,这几日不停有人前去攀登雪玉峰,君无益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望着眼前这座威严、肃杀的高大建筑,君无益静立了许久,这才缓步而上。 七七四十九级台阶,七七四十九柄血色长剑倒悬,仿佛随时都会刺落,要进血剑堂只此一路,别无他途。君无益一步步走在台阶上,多少年没有被其它的剑器离自己这么近了?即便是君无益被这些血色长剑悬在头上,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上了台阶,推开两扇青铜大门,正午的阳光射进幽暗的大殿,将君无益的影子拉得老长,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反复回响,一声声敲击在君无益的心上。 大殿的尽头忽然亮起一簇簇巨大的火焰,那是獬豸口中喷出的火焰,一处处青铜大灯被点燃,十几张几案后面已座了十几名老者,此时一同向君无益望来,君无益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疼。 强自稳了稳心神,君无益面无表情的向一众师兄弟点头示意,缓步走到案旁坐定。 “诸位,”高大的主座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冷血、肃杀,正是风破歌,“通过这几日的调查,经过已大致清楚,诸位面前便是各峰弟子的陈述,大家可以看看。”风破歌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这怎么可能,小四这孩子平日最是勇敢,怎会弃同伴于不顾,独自逃生?风堂主,你们血剑堂是不是搞错了?”一名白发老者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瞪大了双眼大喊。 “谁说不是?茜茜这孩子很是聪慧,修为在妙云峰也是数一数二,怎会表现的这般不济,连一两只怪物也抵挡不住,更是被吓哭?这也实在太过好笑。”青衣老妇随声附和。 一时大殿之上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俱是在指责血剑堂,倒像风破歌才是害了众弟子的罪魁祸首一般。 风破歌任由众人叫嚷,始终未置一言,过了半晌,这才望着左首的老者开口问道:“明月师兄为何一言不发?可是忧心无尘子的伤势?” “无尘子这孩子天性沉稳,平时话不多,却很有担当。看罗剑和水月两个孩子的陈述,无尘子所率的队伍中除了他们三人和陆城主的千金,其它人尽数命丧怪物手中,但即便是这两个孩子也未曾看到无尘子因何受伤,竟至被擒。此事颇为蹊跷,依老夫看还是待无尘子醒来看看他是怎么说法。”一身月白衣袍的老者沉思片刻方才一字一句的开口。 “君师兄呢?”风破歌又将目光转向君无益。 “哎——”君无益轻叹口气,虽然他对风破歌并无好感,总觉得这人冰冷、刻板得不近人情,但今日大殿之上众人群情汹涌,纷纷开口指责,君无益却并不认同,“各峰弟子的陈述我略略看了,想来这几日在血剑堂中众弟子已然渐渐平静,陈书中所言也还算中肯,单只这一点,宗门便要感谢风师弟。若非风师弟费心,这些弟子只怕心中仍旧在为自己寻找各种借口,不肯正视现实,如若这样,那些死去的将士和同门只怕当真白白丢了性命。” 正在七嘴八舌指责风破歌的众人听了君无益的话语,一时都静了下来。有的人心中疑惑,这两人平日里最是瞧不上对方,今日这君无益为何转了性子倒帮那杀神说起话来?有的人冷笑着,心想你倒说的好听,平日那俞白侠眼高于顶,整个宗门弟子中正眼瞧过几人?如今却最是不济,竟然吓得傻了,这百十名弟子中都找不到第二个来。也有的缓缓坐下,低头若有所思。 “我这弟子虽说有些孤傲,但心地并不坏,本事也说得过去,这次更是孤身犯险,经历了什么大家也未见到,但在我看来并未见的是坏事,若是他能闯过这一关,沉下心来习剑,剑道必然更上层楼,若是闯不过,”君无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那也是他自己的缘法,铁剑峰养着他便是。” 平日大家伙儿都认为君无益为人最是刻薄寡恩,不想今日竟说出这般明理、有担当的话来,都有些意外,大殿中忽然静了下来。 “各位师兄、师弟心忧晚辈,风某怎会不知?但眼下朝廷步步紧逼,山戎又在一旁虎视眈眈,这次的事件虽说还有许多疑点,但咱们剑峰若不能有所改变,若是哪天当真生出变故,这些弟子从未经历风雨,偏又夜郎自大,到时失了宗门庇护,在这险恶江湖又如何求生?”风破歌声音冰冷,但一字一句都说的动情。 这次再没有人反驳,风破歌知道沉疴非一日之患,想要靠一场谈话令这些人改变无异于痴人说梦,但他还是要说,至少要将这华丽衣衫下的伤口血淋淋的撕给众人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五章 欢喜与怀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这两天忙得很,每天一大早白灵儿便准时候在门外,比那些剑峰的教习们上课还要准时。然后便是巡山,从翠林峰到妙云峰,从洗剑谷到明月山,李青虽说自小在山中长大,但这般清雅、瑰丽的景致倒还真是第一次见。白灵儿像个百灵鸟终日围着李青叽喳不休,这小姑娘人缘不错,走到哪都有人热情相请,连带着李青也大饱口福。 第三天了,白云山庄的清晨仍旧静谧,一大早李青准时起床,他记得白灵儿今日要带他去剑峰看看,那可是这个西北第一大宗真正的重地。这两日在剑峰游逛,李青一改先前对这个宗门的轻视,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热情,也都很勤奋,脸上永远洋溢着骄傲和自豪,李青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这个宗门,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虽说这些弟子很有可能如同先前自己所救的那些弟子一样,并没有经历过生死的磨练,没有经历过血火的考验,但这份对宗门的认同和热爱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不容任何人轻视。 走了这两日,李青发现自己也有些喜欢上这里,因此对今日之行倍感期待。出了院门,寂静的山路上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等了片刻,李清不由摇了摇头,连续逛了两日,连自己都有些疲惫,更不要说那个小姑娘了。李青想着那个蹦跳的身影、总是充满阳光的笑脸,不由露出丝笑意,正要转身回去,忽然远远地传来呼喊声。 “公子——”李青循声望去,一个翠绿衣裙的少女正从远处跑来。李青认得,那是白灵儿的婢女小翠,心中一惊,难道是那小丫头出了什么事?连忙大步迎了上去。 “公子,”小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那里抚着胸喘了一会儿,忽然望见李青有些焦急的眼神,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姐没事,昨晚翠林峰的雪柳师姐来找小姐一同去执行任务,小姐见天色太晚便没有来和公子道别,特意嘱咐我今早前来,怕公子等得太久。” 李青松了一口气,忽然瞧见小翠有些捉狭的眼神,脸上不由红了红,正要解释,绿衣少女却笑着跑远了。 经历了野狼谷的事情,李青有些担心白灵儿,有心想去问个明白,又怕事关剑峰隐秘。李青忽而坐下,忽而站起,几次走到门前,又将手缩了回来。李青早饭也没去吃,索性在院中打起拳来,起初心中仍不平静,一拳一拳,渐渐物我两忘。 白莲花送走了二丫和霍大猛,低着头回到自家门口,望着孤零零紧闭的院门,心中忽然有些难过。昨天这小院里还很是热闹,虽说父亲遇了事,但白莲花一点也不怕,她知道这院子里的人都会和她一同面对。 只是隔了一天,午时送走了青儿哥和馒头,他们要随简大人远赴归流城查父亲的案子。结果傍晚二丫又陪着猛子要赶去鄯无应考,虽说哥哥还在,但白莲花却忽然感到孤单和无助。 站了一会儿,白莲花还是推开了院门,经历了这么多事,白莲花已不是那个遇事只知道缩在墙角的小女孩儿。 刚进了门,迎面白景文正兴冲冲走来,手上抓了个包子,含糊的向白莲花招呼了一声,便急匆匆出了门,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白莲花望着哥哥,发了一会儿呆,心想自己这个哥哥这两天变得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但对自己倒好了许多。一边想着,白莲花去厨房盛了碗一早熬好的粥,又从酱菜缸里舀了碟酱菜,放到托盘里一并端了,向父亲房中走去。 虽说家里有福伯和小莲打理,但这些活计白莲花也没少干过,眼下父亲和哥哥都回了来,家里的活计也多了起来,白莲花更是要帮帮手。 才走到门外,正要伸手去敲,便听到一声声叹息传来。轻轻推开门,父亲仍旧坐在太师椅上,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看来昨晚又是一夜没睡。白莲花轻轻将早饭放在桌上,又默默收拾了昨晚的碗筷,缓缓掩了门,却在门前站了许久。白莲花知道父亲是有心病,春风镖局这案子一日不结,只怕父亲便一日难以好转,也不知青儿哥他们在归流城过得怎样。 这般想着,白莲花转身回了厨下。 “福伯,我也是要吃饭的啊,要不是您常从我这买些米面,经常照顾我的生意,这价格我是断不会买的。您要知道府前街上的邹家金店足金的镯子也不过才二两银子,您这不知从哪弄来个物件居然也要二两?啧啧。”角门外响起一个男子尖细的声音,语气中很是有些抱怨。这声音白莲花并不陌生,是常给他家送米的陈二斤,这是个外号,整条街都这么叫,叫得时间长了,邻居们反倒忘了他真正的名字。 白莲花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偷偷观望,只见福伯正托了个手帕与一个男子说话,那手帕上是什么物件,以白莲花的位子并不能看得真切。但看福伯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舍,对面男子却一脸委屈、嫌弃,好似吃了多大的亏一般。白莲花忽觉得这男子很是有些讨厌,以前白莲花还有些反感这些人用外号叫他,这人看是去很是老实,今天白莲花才觉得这外号起的贴切,真可算是斤斤计较。 洗碗时见到小莲进来,白莲花便将刚才见到的情形说了。 “莲花姐,”小莲将声音压得很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说道,“你说的情形,这两天我也见过两次,福伯拿去卖的都是些女人用的金首饰,你说他会不会...”小莲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眨巴着眼睛望着白莲花。 白莲花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涨红了脸,心里有些气小莲不该疑心福伯,但自己却也忍不住也有些起疑。要是青儿哥他们在就好了,可以找他们商量商量,白莲花心里想着。 小莲见白莲花脸色通红,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远。 白莲花望着喜滋滋跨进角门的福伯,忽然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慌忙转身,假装仍在洗碗,却忘了去缸里再舀些水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六章 棋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过映月桥,穿折花巷,拐进一条悠长的巷弄。 “白公子,今儿来得倒早,怎么样?进来耍两把?”鸿运赌坊的小二哥远远瞧见白景文,便热情地招呼着。这位白公子是个新客,但手气颇好,昨天还给了自己十几个大钱的打赏,虽说不多,但也足够去聚福楼打打牙祭。 白景文笑着进了门,捡了张空位坐了。小二端了壶刚沏的白芽过来,殷勤的给白景文倒了一杯,笑着问道:“白公子今天想玩点什么?骰子?六博?数仓或胡画?” “不急,今儿这茶不错。”白景文笑着丢了两枚大钱在茶盘上,轻轻呷了口茶。 “得嘞,”小二麻利的拾起两枚大钱,眉开眼笑的招呼,“您先座,有什么需要便招呼一声。” 白景文这些年心中对父亲颇有怨气,小妹一身是病,家里的钱几乎都拿去给小妹瞧病了,却不见好,只是白白浪费了钱财。自己几次想着和朋友做点什么,父亲都推三阻四,白景文索性便什么都不做,终日与几个朋友饮酒作乐,却又时常因此被父亲责骂,连带着那几个朋友也成为父亲口中的狐朋狗友。 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个家只是个多余的人,父亲和妹妹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但近来眼见着妹妹受了许多苦,差点连命也没了,白景文竟然觉得心中有些疼,便着意对妹妹好些。这几天白景文破天荒的没有再去花天酒地,而是陪在妹妹身边,和妹妹那些朋友们一道出出进进,原来与家人、朋友们在一起的生活是这样快乐。白景文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很长,哪料想父亲又出了变故。 白景文这两天绞尽脑汁想着能做些什么帮家里分担一二,却猛然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昨天他遇到了魏公子,一夜之间便赢了十两银子,这让白景文心中很是惊喜,十两银子足够全家一个月的用度。今天来前,白景文已经盘算好了,只要再赢上两场,自己便收手,到时开一家馄饨铺子,让妹妹和小莲经营,也好让父亲看看自己并非百无一用。想着昨天和福伯说起开铺子的事,福伯那欣慰的眼神、鼓励的话语,白景文觉得心里暖暖的。 茶喝了两壶,仍不见人来,场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已有几处开了局,正在那大呼小叫。白景文有心想走,但在这平白做了半个时辰,就这样走了,面上总有些挂不住。 “公子可是没等到朋友?”小二又来续水,见白景文仍旧一人枯坐,不时向四周张望,心中已然明白。知道白景文此时心中正在犹豫,便开口笑道:“公子若是有兴趣,小的带您去耍两把也无不可。若是公子另有要事,自去忙便是,这些茶点是不要钱的,公子不必在意。” 白景文原本便在犹豫,听了小二的话,脸色微微变了变,又抛出几枚铜钱,站了起来,“不等了,想必他也不会来了,带我去开个六博吧。” “得嘞,您请这边。”小二见过许多新手,知道这些人大多尝过了甜头便很难罢手,多问几句,不过是催促白景文快些决定。接过铜钱,屁颠屁颠地在前面引路。 昨天白景文随着朱家二少和新结识的魏公子试了很多玩法,数仓和骰子都太快了些,胡画又太过复杂,今天没有人陪着,白景文心里并没有底,便选了风险最小,又颇为有趣的六博。 穿过嘈杂的大堂,来到一处庭院。院子里坐落着几所亭子,天色渐暗,亭子里都掌起了灯。到这所院子里来的多是些肚子里有点墨水,想要找点刺激,又不想大呼小叫失了仪态的人。现在虽已临近戌时,寻常的百姓大多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正在家中与妻儿团聚。但在这里,欢乐也好,痛苦也罢,一切才刚刚开始。 白景文游目四顾,靠东的亭子里还真坐了一人,这下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上了茶点,燃好了香,小二退了下去,诺大的庭院便只剩二人坐在亭中。白景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整座亭子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心跳缓缓平复了下去。 “可以开始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白景文一惊,这才向对面望去。一名年轻公子,虽是一身布衣,但举止动作,显然并非出自寻常百姓家庭,神情冰冷,双眼却闪着兴奋的光芒。 “噢,兄台请。”白景文下意识答道,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六博是一种棋局,分黑白两方,执黑先行,自己平时虽也时常和朋友们下这六博用来打发时间,但眼下并非寻常嬉戏,每一子都是真金白银,自己这一句话,便将先手拱手相让,极有可能便输了这局。 白景文只盼着对面这位仁兄也能礼貌大度一点,将先手再让回来,但是他失望了,对面布衣公子已将手伸了出去。 白景文紧紧盯着棋盘,杯中的茶早已冷了,香也已燃了一半,沙漏中的细沙静静流淌,白景文的脸上已流下汗水。这已经是第二局了,若是这局输了,不但身上这十两银子荡然无存,自己还要倒贴进去二两,只是自己到哪里去弄那二两银子呢?白景文的心已经乱了。 忽然旁边伸来一只如玉般的手掌,轻轻一拨,将一枚黑色的散子拨到一旁。白景文忍不住大声叫好,只这一拨,面前的棋局已是拨云见日,一步之差,局势便是天壤之别。 “兄台这是何意?”布衣公子的声音更加冰冷,白景文这才意识到身旁有人,忙抬头望去。一个蓝衫少年正站在一旁,负手微笑而立,狭长的眉毛、狭长的双目,听到布衣公子冰冷的问话,神情间闪过一丝不耐,微微皱了皱眉。 白景文连忙起身见礼,蓝衫少年神情一肃,忙也微笑着拱手还礼,对一旁布衣公子却理也不理。 “兄台这是何意?”布衣公子的声音更加冰冷。 白景文有些尴尬,虽说这蓝山少年自己也不认识,但毕竟是为了自己,只是这局棋怕是输了。白景文这几年整日与一帮朋友混在一起,很是在意义气二字,见布衣公子语气不善,连忙上前解释,一面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布衣公子似乎也瞧出这蓝衫少年有些身份,这里又是赌坊,闹开了脸上并不好看,正要接了银子离开,那只如玉的手掌却又伸了过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七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冲突爆发的毫无征兆,等赌坊老板赶来的时候,整座院子已是一片狼藉。 赌坊老板是一个满面横肉的中年汉子,二月的天气里也只穿了件绸衫,黑漆漆的胸毛衬着黄亮亮的金链子烨烨生辉,只是老板的脸此刻比胸毛还要黑些。 蓝衫少年拉着白景文站在一旁,布衣公子旳布衣已变成了破衣,正托着手臂站在一旁冷冷的望着两人。 “怎么说?”老板见两人各站一边,都盯着对方看,偏没人向他瞧上一眼,脸更加黑了,“是你们陪?还是我派人到府上去取?”老板望着两人,心知来此消遣的少年通常都是瞒着家里,只要自己说去找他们家人,不怕他们不乖乖掏钱。 果然,布衣公子皱了皱眉,还是先开了口,“多少?”只是声音全不像方才那般冷酷,显的有些没了底气。蓝衫少年却仍旧没有言语,只是冷冷的望着老板,好像这里的一切与他全然无关。 “五百两。”老板乌云密布的脸上总算露出点阳光。 布衣公子闻言也不多说,伸手自怀中取了两张银票向老板甩去,“这里是二百两,多了没有。” 老板笑眯眯的伸手去接,心想今日倒赚了笔大的,若是每个在这闹事的出手都这般阔绰,便是天天将这里拆上一番,自己也没二话。银票才一入手,老板便变了脸色,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仿佛接到手的不是张银票,而是一只千斤重锤,向后退了十来步,依了根廊柱,这才站定,再望向布衣公子,目光中已露出恐惧。 眼见蓝衫少年也伸出手向怀中摸去,老板忙不迭的在那里摆起手来,口中连称不必。方才两人争斗时,老板并不在场,如今见那布衣公子在蓝衫少年手中都未曾讨的好去,哪里还敢再要。 聚福楼价格最贵的天香阁中,巨大的白玉案上已摆满了菜肴,软扒熊掌、酱爆驼峰、红汁火方、金汤鱼翅…,白景文今天是豁出了本钱。不要说没有蓝衫少年,这十两银子自己也留不下来,便是以这二人的身份,放在平时自己也高攀不上,今日只要搭上这层关系,不要说十两银子,便是百两也未必赚不回来,此时白景文打心眼里感谢魏公子还有自己那位朋友朱二少。 白景文这些年终日混迹市井、江湖,别的本事未曾学到,一张嘴巴倒练得比八哥儿还要伶俐。刚到时那两个冤家还谁也不理谁,只是两壶酒下肚,三人便已称兄道弟起来。这顿酒白景文喝得舒畅,布衣公子答应明日便替他寻处铺面,蓝衫少年将一百两银票拍在案上,叫嚷着算是入股,赚的钱兄弟三人平分。 白景文哼着曲儿回到家里,街上更鼓已敲了三遍。一进门见白莲花还坐在院子里没睡,望着自己两只大眼睛里正汪着层泪。 白景文心头一痛,酒已醒了一半,笑着凑到近前,挨着白莲花坐了。见白莲花有些厌恶的捂着鼻子挪了挪身子,白景文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伸手将那一百两的银票拍在石凳上,有些得意的望着白莲花,并不说话。 白莲花望了望银票,又望了望哥哥,有些狐疑的拾起银票观看。白莲花怔住了,她不敢相信,一百两银子,父亲拼着性命出去走上一场也赚不回这许多银子,自己今天还在为今后的生计犯愁,正想着明日便去杨家看看裁缝铺还用不用人,现在哥哥出去转了一圈,只用了一个晚上,确切的说是半个晚上,便带回了这一百两银子,他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如今父亲的事还没查清,家里可是再也承受不住变故了,白莲花脑海中翻涌不休,各种思绪纷至沓来。 白景文见白莲花呆望着自己,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还道妹妹欢喜得傻了,嬉笑着凑到妹妹面前,伸手晃了晃。不料白莲花忽然发了疯般,双拳雨点般落了下来,将白景文一时打得懵了,竟忘记躲避。 “你干什么?疯了吗?”白景文实在气极,大声怒吼。兄妹俩在院子里这一折腾,福伯、小莲、白展都赶了出来。 白展从未见过白莲花这般疯狂,只当是自己这个不肖子又欺负了妹妹,想着自己受了冤屈,这不肖子还来添乱,只觉一股怒火升腾而起,随手抄了墙角一根扁担,抡圆了向着白景文劈头盖脸打来。 白展与白莲花不同,多年习武,灵气随心而动,此时盛怒之下,这一扁担下去,已带起一道白光。白景文虽然年轻,但整日游手好闲,又未曾习过武,哪里躲得开,白莲花见了连忙扑过来相护。 白景文只觉脸上一热,眼前已变得赤红一片,一具温热的身体软倒在自己怀中,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和哭喊。 司徒秀忙了一天,泥瓦巷的张婶久咳不愈,司徒秀花了半月研配的方子,今天请张婶来,亲自煎了给张婶服了,这才放心的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急切的敲门声便擂得震天响,不一会儿司徒秀便听到外面一片嘈杂,知道出了事情,顾不得疲倦,连忙披了衣服起身。 “莲花?”司徒秀心里一惊,这孩子前几日才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怎么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又变成这副模样?司徒秀望着眼前这个面如金纸的少女,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侍立在一旁的小霞和小翠有些奇怪,往常这种深夜造访的情形也时有发生,自家小姐从来都是温和相待,怎么今天这般反常?也不敢问,只得将众人劝了出来。白展三步一回头,心都揪在了一起,小莲扶着福伯,白景文铁青着脸跟在最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本欢欢喜喜的一件事怎么就成了眼下这副模样,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这么不堪?若不是妹妹那一挡,白景文的心真的要凉透了。如今什么银票,什么铺子,白景文通通不想,只想着妹妹不要有事,能早一点醒过来,就算是醒来再打自己一顿都成。 司徒秀见众人退走,慢慢在榻旁坐了下来,温柔地抚摸着白莲花的秀发,眼里满是欣赏与疼惜,就像是看着一件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八章 周游六虚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莲花茫然望着四周,只记得方才父亲挥起了扁担,白光是那般耀眼,很疼、非常疼,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再睁开眼,自己便来到了这里,五色霞光流转,自己正站在一片竹林之中,微风拂过,竹叶轻摆,霞光氤氲,一派生机盎然。身旁还跟了一少年,手中正捧着一册书卷,静侍而立。 不远处一道婀娜身影正从霞光中向自己款款走来,宛如九天的仙子,清丽婉约,不沾染一片俗尘。 “司徒先生?”白莲花有些惊愕,一定是自己受伤过重,以至于出现了幻觉,白莲花这样想着。但这幻境太过美丽,白莲花并不愿醒来。 “莲花——”温和的声音传来,白莲花静静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心中安宁、喜悦。 “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介不介意陪我一起走走?”司徒秀的笑容温和、宁静。 白莲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喜欢这里,喜欢眼前的女子,听这女子相邀,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下一刻,三人已站在一只晶莹碧绿的小舟上,也不见有人划动,小舟便溯溪而行。两岸景致变幻,忽而流泉飞瀑、忽而古潭宁波、忽而茂林修竹、忽而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只是一切都如画卷一般,定格在那里,少了一分生机和灵动。 “何气筑为基,何立而为楯,何失而死,何得而生?”朗朗书声响起,原本平静如镜的溪水忽然潺潺流动,伴随着溪水,四周的景致忽然活了起来,泉水淙淙,瀑落幽潭,竹影摇曳,云霞翻涌。白莲花似有所悟,静静望着四周。 “以气为基,以身为楯,得神者生,失神者死。”书声又起,如黄钟大吕。溪水流的更急,小舟顺流而下,一头撞入一片大河之中,河水奔腾呼号,两岸青山壁立,一株株高大的古木参天而起,巨大的根须深深扎入两岸山璧之中。白莲花清楚的看见许多河水竟沿着山壁中的根须蜿蜒而上,古木得了湖水愈发青翠欲滴,点点碧绿光影从古木中飘散,在空中飞舞着融入青山大地之中,白莲花忽然感到了生机,似乎这片青山与大地都因此而活了过来。 再向前行,是一面大湖,湖面如镜,但小舟前行速度不减,不多时又进了一条大河之中,这条大河的河水赤红如火,但并不灼热,反而令人温暖、愉悦。大河两岸是一片广袤田野,赤红的河水化为娟娟溪流灌入田野之中,青草葱葱,鲜花繁盛,那些青草和鲜花上凝结着滴滴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瑰丽夺目。 “阴为阳之始,阳为阴之源,阴阳交泰,气与神合。”书声悠然,忽然起了风,将那些露珠纷纷卷起化而为云,小舟跃起,乘云而行,云雾翻涌,下方青山绿水,田野古木,细雨迷蒙,万物得以滋润,向阳而生。 白莲花沉默静立,书声响彻虚空,似乎是天地至理,听得林木点头,鲜花开颜。小舟忽忽荡荡,穿云破雾,隐入天边,消失不见。 白莲花自打那日魂魄回身,对三寸小人手中的书卷便很是好奇,时常翻阅。但书中文字艰深,始终不明其意,读了半月有余,身子是一天天向好,但并未见到别的功效。白莲花还以为仅此而已,不过心中已十分满足,以前那些病症再未犯过,白莲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正常人。 今天跟随司徒先生走了这一遭,忽然便明白了书卷中文字的含义,白莲花觉得身体里有一条溪水汩汩而动,那溪流缓缓流淌,留过了光秃秃的山石,流过了干涸的大地,一株株嫩芽顽强地从山石中钻了出来,大地现出绿色,似一张毛茸茸的碧毯直挂到天边。 大地上、山石边草木渐渐繁盛起来,一条条新的溪流出现,溪水潺潺,渐渐汇聚成大河,大河奔腾,滋润着两岸青山、大地,向前注入一片洼地,慢慢的一汪湖水出现在洼地上,湖面如镜,荡起清波。 白莲花只觉通体畅快,多年的病痛令这少女形容瘦小枯槁,虽然这段时间恢复了些,但仍旧十分憔悴。但现在,枯黄的发色变得乌黑顺滑,双目也有了神采,黄褐色的肌肤也开始红润起来,明眸皓齿,清丽多姿。 司徒秀望着榻上面带笑容的少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师父一生心血终于得遇传人,也不枉自己舍了一具分身。 白莲花悠然醒转,眼前是粉色的帏幔,一旁几案上青铜香炉中缕缕青烟升起,满屋都是淡雅的香气,身上湖绿的锦被宛如方才梦境中的湖水,白莲花只觉神清气爽,动了动手臂,并未察觉到一丝疼痛。 “醒啦?”白莲花正有些狐疑,卧榻旁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白莲花扭头看去,一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白莲花翻身坐起,正要开口,女孩儿已抢先开口,“你是想问这是哪里?” 不待白莲花回应,女孩儿已自问自答,“当然是司徒先生的浣花馆啦。” 白莲花又待开口,却又被女孩儿抢了先,“你是问司徒先生为什么不在?” 见白莲花点头,女孩儿又笑着回答自己,“司徒先生昨夜为你医治一夜没睡,现在刚刚躺下。” 白莲花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这次女孩儿没有再开口,只是笑眯眯地望着白莲花。 白莲花忽然想不起还要问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并不是眼前这女孩儿所能回答,于是笑着起身,从头上拔下只簪子轻轻放在榻边,面上满是感激与诚恳,“这个簪子是我身上还能值点钱的物件,权当这次的诊费吧。还请替我向司徒先生转达谢意,过两日莲花一定专程登门致谢。” 见女孩儿并未答话,只是笑眯眯的点着头,白莲花微微怔了一下,也笑着和女孩儿招手,转身离去。 一进家门,院子里福伯、小莲、父亲、哥哥,一个个呆呆的坐着,整座院子静悄悄,没一点生气。忽然见到站在门边的白莲花,白展箭一般飞掠而来,眼中满是热泪,双手抓着白莲花的肩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白景文大叫一声向白莲花跑来,却又忽然顿住,被福伯推了一把,这才犹豫着挪着步子走了过来,却被白展一把揽了过去。白景文多少年没有被父亲这样抱过了,再也忍不住泪水,也张开双臂抱着两位至爱亲人,痛哭失声。 小莲搀着福伯站在一旁,都不禁红了眼眶。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二十九章 牢里的七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临近午时,小莲炒了几个菜,白展还烫了一壶酒,经历了今天的事,白展觉得只要一家人能太太平平团聚在一起,些许波折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为自己奔忙,自己总要振作些才对得起大家伙儿。 吃饭时,白景文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开铺子的计划说了出来,没想到第一个表示赞同的竟然是父亲,这让白景文有些意外,也颇受鼓励。 白展拿了五十两银子,是这两年攒下来为女儿看病的钱。如今白莲花一日好过一日,白展便将这笔钱给了儿子,只是要求白景文将那个蓝衫少年送的一百两银票退回去,毕竟是外人的钱,况且又是刚刚结识的,白展久历江湖,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 福伯也兴匆匆的从房中取了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摊在桌上,里面是二十两散碎银子。白景文的眼泪瞬间滑落,他知道自己家里并不富裕,这些银子虽说不多,但对于福伯只怕已是一生积蓄。白景文心里暗暗发誓定然不会辜负一家人的殷切期望。 白莲花和小蝶看着这一切,死死咬着筷子,脸上有些发烫,心中责怪自己昨日还在怀疑福伯。 这一顿是自打白莲花记事以来吃得最温暖的一顿饭。 白景文心中惦记着铺子的事,但还是帮着大家伙儿收拾了碗筷,等父亲和妹妹都去睡了,这才一个人出了门。 昨天听蒋二哥说起在城北的校尉营当差,未时过半,白景文已来到离定边十五里的白水峪,白水校尉营便驻扎在这里。 兜兜转转,白景文竟然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以前白景文曾听朱二少说起过白水校尉营的驻扎地点,也知道白水峪的位置。原以为一座校尉营少说也有几千人马,这么大的营寨自己还不到了便能瞧见?哪想这白水峪到处都是密林,林子里积了厚厚的落叶,被阳光一晒,散发着阵阵陈腐的气味,像是已许久没有过人迹一般。白景文打小便没怎么出过定边,心里一慌,越走越偏,连来时的路也已经寻不见了。 “嗷——”林子里响起一声狼嚎,凄厉悠长,白景文想要爬树,却怎么也爬不上去。狼嚎声像是又近了一些,远处林子里闪过一道影子,白景文心里一怕,没命的跑了起来,忽然脚下一软,身体已直直向下坠去,感觉后脑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七哥,这小子醒了。”白景文听到耳畔有人说话,张开眼,几张满是泥垢的脸正邪笑着俯视自己。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白景文一面大声叫嚷,一面以手撑地,向后退去。 “我们是谁?七哥,这小子问我们是谁?”一个瘦小的汉子转头向着正坐在墙边啃着鸡腿的大汉笑道,仿佛这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那就让他知道。”大汉头也没抬,自顾自啃着鸡腿,仿佛这才是他眼下最要紧的事。 “得嘞,”瘦小的汉子眼里闪着晶亮的光,兴奋地向周围的几人叫喊,“都没听到七哥的话?都给我用心伺候着。” 几个满面泥垢的汉子闻言,犹如饿狼见了猎物一般,眼里露出惨绿的光芒,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一步步逼了上来。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潮湿、阴冷的地牢中回荡,久久不绝。 “喂,”一名皂衣狱卒用腰刀敲着铁栏,脸上满是厌烦,“差不多得了啊,别他妈吵到三爷睡觉,到时一个个都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牢房里的汉子们立时如同被人捏住脖子的公鸡,兴奋的叫喊声硬生生噎在喉咙里,做声不得,一张脸憋的涨红。那啃鸡腿的大汉却浑不在意,仍旧在与他那个仿佛永远也啃不完的鸡腿较劲。 狱卒瞥了眼大汉,重重的在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扛了腰刀一步三摇的走了。 眼见狱卒走远,大汉这才扔下鸡腿,伸手在裤子上揩了揩,站起身向着白景文走来。 “知道咱们是谁了?”大汉俯下身问道,满是扎须的脸上凶光毕露。 白景文实在被打的怕了,只得乖乖的点头。 “你也别怪兄弟们手重,进了这里的都别打算再出去,日后大家伙儿还要长久相处,总要分个先来后到,长幼尊卑不是。”大汉伸手替白景文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轻拍了拍白景文白静的面颊,见他并未反抗,只是恐惧的望着自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别的能骗人,但一个人的眼睛却很难骗人,尤其是恐惧,那是来自心底的恐惧,这人绝不会是他的眼线,他虽然阴狠下作,却也有属于他的骄傲,绝不会用这般胆小、懦弱的人。 这一夜,白景文被噩梦惊醒了几次,心里想着自己并未做什么恶事,这定边县在简大人治下很是清明,哪里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自己定罪?多半是弄错了,只消过堂时说清自己的身份,再言明与蒋二哥相识,定然会将自己放了出去,权且忍耐一晚。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事情并未如白景文所料,没有人来替他过堂,这里似乎是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除了间或响起的惨叫和咒骂,一整天都不见人来。 白景文再也无法忍耐,扑在铁栏上厉声叫着冤屈,但没有用,同牢里的几人还瞥他一眼,整座牢狱中除了间或想起的咒骂,仍是一个人影不见。 或许是良心法现,也或许是相处的熟了,下午再见到白景文前去叫屈,几条汉子望着白景文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同情来。 “小兄弟,省省力气吧,没用的。”瘦小的汉子上前轻轻将筋疲力尽的白景文拉了回来。 “你以为关在这里的都是罪有应得?”瘦小的汉子扶着白景文坐下,似乎心里也并不好受。 见白景文有些奇怪的望着自己,瘦小的汉子自嘲的一笑,“进来这里的有几个没有冤屈?就拿我说,家里的地被人占了,咱也知道斗不过人家,但心里实在憋闷,便去理论了几句,结果你也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我那可怜的老娘如今过得怎样?没有了地,我又不在身边…”瘦小的汉子再也说不下去,蹲在一旁,将头深深埋进怀中,肩头不停地耸动。 白景文不料这看上去残忍狡诈的汉子还背负着这样的冤屈,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听说县君简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你为什么不去找简大人主持公道?”白景文见汉子哭的伤心,还是忍不住问道。 “找简大人?咱们一无钱财,更是连大字也不识几个,根本写不了状子。有心去找私塾的先生代笔,人家一听是官司,躲还来不及那呐,哪里还会管你?”墙角一名大汉叹息着说道。 白景文沉默了,他想不到这看似太平的世道,竟还隐藏着这许多丑陋和险恶。只觉得胸中热血翻腾,良久终于也跟着叹了口气,“若是我还是自由身,定然给你们写了状子递交上去,简大人我见过,当真是难得的好官,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眼下我也是这般情况,哎—” 几条汉子听了白景文的话,忽然一起站了起来,眼里露出希望的光。 “此话当真?”满面扎须的汉子一把扯住白景文的衣领,一双眼睛死死的逼视过来。 见白景文重重的点头,不由仰头大笑,只晓得泪也流了出来。 “好!好!好!”扎须大汉连声说好,伸手揽住白景文的肩膀,将他拖到角落里,低着头凝视白景文的双眼,接下来他要和白景文说的事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要好好看看眼前这年轻人是不是可以托付。 白景文仰头看着大汉,自己并不算矮,七尺六寸的身高,走在街上也算中等偏上,但此时被大汉揽在怀中,自己却只比他肩膀高些。大汉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希望,带着托付,带着恳求。白景文从未见过谁有这样复杂的目光。一时间不明其意,只得与大汉对视,心中又有些怯意,扭头将目光挪向别处。 大汉轻叹了口气,从左手取下枚戒指来,不由分说替白景文带了起来,见白景文要将它取下,一把将白景文的手攥进掌心,“带着它替我办件事,你便可以重获自由。” 白景文心里想哭,能关进这里的,而且连狱卒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交托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何况这戒指色泽青翠,看来也是价值不菲,别是赃物吧?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又能如何?只要能换得自由,任它如何危险,自己总要试上一试。想到这里,白景文郑重地向大汉点了点头。 大汉很满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一旁几个汉子有意无意地聚拢过来,将二人围在里面。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好,这关系到你的性命能不能活过明日。”见白景文点了点头,目光中的畏惧竟然少了许多,大汉更加满意,看来这年轻人虽说稚嫩,便并不笨,不由有了几分信心,“回头会有一个胖子带你去一个叫青木岩的地方,记住,自岩下上行三丈七尺一寸,旁行至崖边,跳下,你便自由了。” 白景文认真听着大汉的话,这件事风险确实大,从悬崖跳下去?自由?难道是有什么人会在崖下接应自己?只是以目前的处境,自己还有选择?。沉思了一会儿,白景文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章 初识孙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许旺财!”扎须大汉向着牢房外大喝一声。没一会儿,昨日那皂衣狱卒已出现在铁栏外。 “铁老七,有什么事?”许旺财懒洋洋的扛着刀,望着大汉。 “去知会贾三一声,就说老子想通了,让他来我这走一趟吧。”大汉口气淡得像是在吩咐自家家仆。 狱卒脸色变了变,跟着眼睛便亮了起来。虽说职位卑下,但在这一亩三分地除了眼前这大汉,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今天听到大汉的话语,狱卒知道自己在这暗无天日,连老鼠也不愿常来的鬼地方待不了多久了。 “吱呀—”,满是铁锈的牢门被打了开来,一个顶着满头赤发的圆滚滚的中年男子正向这里走来,男子穿着件大红绣花的狐狸袍子,一面走一面擦着汗。皂衣狱卒已小跑着开了门,弯着腰恭谨地立在门侧,眉眼低垂,连呼吸都已低不可闻,显见是对赤发男子畏惧已极。 扎须大汉转过身,紧盯着那个不停擦汗的胖子,身上的衣衫轻轻摆动,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戒备。 “铁老七,这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可别让我失望。”红发胖子提起衣袍抖了一抖,仰头望了望,又拿着手帕在脸上不停地擦,好像这里并不是幽暗阴冷的地牢,而是赤日高悬的盛夏。 “贾三,”扎须大汉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在这个胖子面前,铁老七也必须慎重,只消一句说错,便是万劫不复,“楚大哥留的名单就在青木岩,我也想通啦,咱们几个兄弟如今怕也没剩几个。这几年修为也已荒废,以咱们兄弟的名头,即便出去也难有活路,今天索性将那名单交给你,我只求往后的日子能离开这鬼地方,过得畅快一些。” 胖子未置可否,盯着铁老七的双眼看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七弟,当初咱们兄弟七人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如今四弟杳无音信,大哥也早已走了,便也只剩咱们二人还能时常见见。你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当哥哥的又如何能好过?只是拿不到那名单,将军那里哥哥也不好交代,只能拼尽全力保兄弟一条性命。”说着胖子伸手擦了擦眼睛,湿润润,倒像是真的动了情。 “三哥,”扎须大汉看着这胖子的表演,实在忍不下去,只得开口打断,“这里阴冷潮湿,平日连老鼠也见不到几只,谁耐烦待在这里?但咱们兄弟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任谁去,对方都不放心。如今好啦,这小兄弟昨日才进来,与大家都不熟悉,又没什么不干净的底子,正是可用的人选。” “只他一人前去?”胖子有些意外,自己这七弟自己清楚,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自己将他关进此处这么久也未曾见他屈服,今天竟然这么轻易便同意?胖子总觉得有些蹊跷。但见只有白景文一人前往,立时心定了不少。昨日巡马将他抓来只是例行公事,并未牵扯其它,这小子柔柔弱弱,自己多派些人手,他还能飞了不成?这般想着,胖子便点了点头。 昨夜哥哥一夜未归,平日哥哥的那些朋友从未往家里带过,白莲花并不认识。若放在往日,不要说一夜未归,就算十天半月看不见人影都是寻常,但眼下哥哥已改了性子,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让这个家变得更好,更何况父亲和自己接连出事,哥哥断不会在这个时候不捎个话儿来,便彻夜不归。 白莲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简晓欣商量,如今青儿哥他们都不在,父亲又有案子在身,除了晓欣姐,白莲花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商量。卯时刚过,天边才泛起鱼肚白,白莲花便出了门,向着县府方向走去。 简晓欣昨天接到家里来信,说是姨妈从白龙城来到落叶看望爹妈。简晓欣有些意外,心想姨妈在惊雷府统领悬霆卫,平日里事务极为繁重,难得与父母相聚。眼下忙里偷闲来了家中,几个哥哥又都身有要事,只有自己清闲,当然要回去陪陪姨妈。昨夜简晓欣便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从定边到落叶虽有官道,但五百里的路程,若不早点出发,怕是赶不上晚上的家宴。天不亮,趁着街上还没什么人,简晓欣策马扬鞭,急急向着城门赶去。 刚上了映月桥,白莲花便看到前面街上有一骑奔过,马上的身影看着眼熟,还没想起是谁,那骑士已消失在街角。 白莲花摇了摇头,心想晓欣姐时常与县里捕快一同查案,这些捕快一有了案子便没日没夜忙碌,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些,一会儿能在县府找到晓欣姐。 守门的孙兴刚送走了简晓欣,关了县府大门,正倚在角门旁打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夜里县府都是大门紧闭,只留个角门,有夜归的捕快、公差多是从角门进出。孙兴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看是谁,见角门外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模样很是清丽,正有些拘谨的望着自己。 此刻天只微亮,门口却站了个美貌少女,孙兴心里有些忐忑,别是见了鬼吧?谁家女子会这么早便来到县衙?又一想府衙里又不是只有自己,况且天毕竟已经亮了,即便是鬼又能如何?给自己打了打气,孙兴握紧了水火棍,板着脸问道:“你是谁家女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莲花还是第一次独自来到县府,心里难免紧张,见县府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白莲花便想着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躲,等开门了再去找晓欣姐。谁知刚走到角落里,忽然瞥见这里开了一处角门,一个衙役装扮的少年正倚在门边打盹。 白莲花向前凑了几步,正想着要不要将他弄醒,不想这衙役自己倒先醒了。见到自己,衙役似乎还吓了一跳,眼下正扳着脸孔向自己问话,不知为什么,白莲花不但不觉得害怕,反倒有些想笑。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一章 朱家花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蒋铸今天推了几个好友相邀,昨天虽然酒喝了不少,但说过的话依然记得,一大早便将队里的事情做了安排,一个人进了城,他要去找陈鹏山为那个新结识的三弟物色个铺子。 到县府时才辰时过半,守门的衙役与蒋铸相识,拄着水火棍,笑着招呼。 陈鹏山带了几名捕快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这两天简大人和鲁主簿都不在,衙门里里外外的事情大多要他去打理,整日里忙得一刻不得闲。 才踏上台阶,一仰头蒋铸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 “蒋二哥?今天怎么有空到了我这里?走,咱们进去聊。”陈鹏山笑着扯了蒋铸手臂,热情相邀。 “头儿—”陈鹏山一只脚才跨进门,便听到一旁衙役轻轻呼唤,眼睛却偷偷瞥向站在旁边的蒋铸。蒋铸行伍出身,见到衙役神情,便装做赏花,向一侧走去。 陈鹏山看着蒋铸走远,这才望向衙役。 “头—,一早孙兴留下话儿,说是陪一位姑娘去找哥哥,要我知会您一声。”陈鹏山点了点头,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孙兴这孩子虽说当差的时间还短,但却很是机灵,既然知道自己很忙,便不会拿些不相干的事来烦自己,八成是出了什么状况。 陈鹏山又退了两步,来到衙役面前,这次问的详细。听到白莲花的名字,陈鹏山的脸色已严肃了下来。大人远赴归流便是为了白家,如今白展的案子还没查清,白家公子又不见了,这怕不会是什么巧合。回身和蒋铸打了声招呼,便又带着人急急离去。 “砰砰—”,孙兴抬手敲响院门,这是一座不大的庭院,座落在城东的四条巷,左右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宅子。今日若无孙兴,鸿运赌坊、聚福楼、四海钱庄,包括眼前的朱家花园,白莲花只怕一处也不敢前往,即便去了,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门开了一角,一个青衣小厮探出头来,见是个少年带着一美貌少女,先是一呆,接着笑道:“是怡红院的姑娘吧?君少已等得急了,快些进来。”说着头也不回竟自顾自转身先行引路去了。 白莲花虽不常出门,但也明白小厮说话的意思,不由红了脸。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一旁的孙兴扯了扯衣襟,望着白莲花轻轻摇了摇头。 白莲花缓了口气,跟在孙兴身后随着小厮进了庭院。 穿过一片曲折的游廊,前面是一座临着碧水的小楼,楼上传来谈笑声。仰头望去,远远地窗边正有一白衣公子临窗而立,手中折扇轻摇,“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语声温和,但听到耳中,却生出荡胸层云的豪气来。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白莲花自小身体不好,没办法像寻常孩子那样在外面玩耍,便整日整日在家中读书,最爱的便是前朝大将辛稼轩的词,读着那些金戈铁马、热血激荡的诗句,少女的思绪时常飞往那些塞外关山,幻想着自己便是驰骋沙场的大将,纵马横刀,用一腔热血去实现胸中抱负。 今天忽然在这里听到辛稼轩的词,知道是这位将军准备率军北征时所做,正是将军踌躇满志的时候。眼下自己身体好了许多,又有了脑海中的功法可以修炼,也有了实现抱负的机会,不由心中激动,忍不住开口相和。楼上白衣公子惊奇的向这里望来,一闪,不见了踪影。前面引路的小厮也有些诧异的回头瞧向白莲花。 还没走到小楼,白衣公子已迎了出来,看着白莲花,双手抱拳见礼。 白莲花话一出口,心里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说都说了,只好强忍着、低着头跟在孙兴身后。忽见眼前这俊朗公子竟然向自己行礼,白莲花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勉强回了礼,忍不住又向后躲了躲。 白衣公子一怔,笑道:“是在下有些唐突了,琴已经摆好,姑娘请随在下前往。”说罢,将身体让在一旁,伸手相请。 白莲花哪里懂什么琴,正要说话,却被孙兴用眼色止住。孙兴今天没去什么赌坊、酒楼,只是到四海钱庄问了白景文那张百两银票的出处,便一路寻到了这里。 上了楼,是一间雅致的厅堂,几张红木软榻,一张榻前放了一张描金折枝花卉的黑色矮几,上面架着琴。迎面是四扇镂花红木漆雕大门,此刻正大开着,春日的微风轻拂,带着几缕花香,琴旁的茶盏里烟气袅袅。 “宫九,你还别说,这定边地方虽小,但姑娘还真不赖,可惜我那个劳什子媳妇是个黄毛丫头,要是能像这位姑娘一般容貌,也不枉费我大老远赶来讨好于她。”一个蓝衫少年斜倚在榻上,焦黄的面上一双狭长的双目正紧紧盯着白莲花,发出兴奋的光芒,一个美貌少女正剥了瓣桔子送入少年口中。 “君兄,”白衣公子听到少年直呼自己姓名,微微皱了皱眉,但转瞬便已神色如常,笑道:“君兄家世显赫,如今屈尊降贵来到定边小城,程公子当然要用心服侍。这位姑娘虽来自怡红院,但琴艺出众,君兄还是用心欣赏的好。”说罢转身招呼白莲花入座。 见白莲花动也未动,只是拿眼睛望着身前的少年。宫九一怔,忽有所悟,自嘲的笑了笑,从身上摸出块散碎银子抛向少年。 孙兴接了,立时眉开眼笑起来,“谢谢爷的赏,我这妹子今日来到贵府,并非只为了弹琴,还为了找一位恩人。” 宫九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自己来定边没几天,难道这姑娘找的是园子里的人?只是程少和雀儿是与自己一道前来,长居这里的都是些下人,莫不是程少此前还单独来过定边?心里一面想着,一面等着少年继续。 孙兴见无论白衣公子还是蓝衫少年表情都有些奇怪,似乎对自己的言语颇为意外,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心念电转,孙兴笑着继续,“是这样,昨日我这妹妹外出去城西云照寺进香,为刚过世的母亲祈福。原本已同方丈说好这次要多捐些香火钱,哪知随身的钱物不知何时被人偷了去。想我这妹妹在怡红院也算是数得上的,如今答应了寺里的事却不能兑现,日后在姐妹面前哪里还有脸面?” “哦?后来呢?”蓝衫公子已紧张得坐了起来,望着白莲花显得很是担心,倒像是他此刻正在现场一般。 “以妹妹的本事,何曾缺过银钱?此时身上忽然分文皆无,还真是有些慌神。”宫九望着眼前声情并茂的少年,背后楚楚可怜的女子,心头虽有些疑惑,但见蓝衫少年听得投入,心中觉得有趣,也不催促,笑着听了下去。 “正在妹妹焦急无措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翩翩少年,一出手便是一百两银子,解了妹妹的燃眉之急,这恩情不啻是雪中送炭,保全了妹妹脸面。而脸面对于妹妹来说实在是如同性命一般重要,这不今日便找到四海钱庄问到了这里。”孙兴说完,陪着笑微微躬身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问话。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二章 自告奋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宫九原本并不相信孙兴所说,但见了孙兴一副奴才相,心里倒信了几分。又看到蓝衫少年眼中的幽光,略一盘算,关心的看向白莲花,“不知姑娘的恩人是谁?若是在这所院子里,宫某一定为姑娘找出来。” “他只说他姓白,也住在这定边县城里,旁的什么也不肯说。这不,没法子,今天央求楼里的哥哥陪着我找到了四海钱庄。幸好这银票数额颇大,看票号又是新近才存了银子进去的,我和哥哥说尽了好话,这才知道存银子进去的是朱家花园的朱公子。”这是来之前,孙兴和她说好的,若是有人问起,便实话实说,不必隐瞒。 “你说什么?”蓝衫少年听着白莲花说话,身子越坐越直,连旁边美貌少女递过来的桔子都顾不上吃。待白莲花说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遇到的那个姓白的公子可是穿了一件绣着腊梅的衣衫?额角这里还有两颗痣?” 白莲花眼睛一亮,忙不迭点了点头。 “姑娘,你说的姓白的公子我认识,那是我的朋友,银子便是我存进去的。”蓝衫少年指着自己,大声叫嚷,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 宫九自打见到白莲花,便觉得不对。那些花街柳巷的女子哪里会有这样清澈的眼睛,正想看看这二人到底想干什么,哪知一旁蓝衫少年已将一切应承了下来。心中轻叹一声,自己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费尽心机刻意结交君无益?又将这个纨绔弄到自己身边,这小子无赖、好色,偏又没什么城府。来到定边竟带了许多现银,去换张银票连住处都被人家知道,宫九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害死。 “公子贵姓?”白莲花很是惊喜,像这样的宅院,不要说找人,便是进门都不容易。今天自己运气不错,虽说晓欣姐不在,但是遇到了孙兴,正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进入这宅子,便遇到了怡红楼的绣蝶姑娘。 “我姓君啊,白景文是我朋友,那一百两银票就是我给他的。”蓝衫少年跳到白莲花面前,手舞足蹈,介绍着自己。 “可是我和妹妹找的是白公子,听白公子说给他银票的是一位姓铁的公子。”孙兴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拦在二人之间。能将姓名和银子的数量说得分毫不差,看来是找对人了,但眼前这少年却令人怎么也放心不下。 宫九这时也听得明白,原来又是白家的事。这定边县白家原本不过是个分支,多少年来师父也未曾过问,但这段时间包括小师妹在内忽然都对这白家亲近了许多。这些年庄子里的大事小情大都是宫九打理,陪着小心,这么多年才混了个亲传弟子的位子,宫九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身份,做事极为谨慎,想得自然也多些。 “君兄,就是你昨日结识的白兄弟?既然这位姑娘来找白兄弟,不如便在这里歇上一歇,我这便派人将他接来,如何?”宫九眼见少年恨不得立时便要随少女前去寻找白景文,连忙上前插了句话。眼前这纨绔是个烫手山芋,自己又要将他照顾好,让他满意,又不能由着他性子来,免得给自己惹祸,况且事关白家,自己还未弄清两人身份,怎能放任这个纨绔前去涉险? “那敢情好,”孙兴瞪大了双眼,看上去很是惊喜,转头望向少女,“妹子,还是这位公子贴心,主动帮咱们去找恩人。只是咱们本是想寻了恩人,当面致谢,如今却要恩人前来见我们,这要传出去…” “唉—”白莲花叹了口气,“咱们与两位公子素不相识,初次登门便要叨扰,已是不该。虽说传了出去,难免会让人笑话咱们不懂礼数,但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也只好劳烦两位公子。”白莲花知道孙兴的意思,那蓝衫少年应该就是昨日送哥哥银票的人,看上去很是轻浮,却偏又十分自大,自己对这两人也并不信任,便顺着孙兴的话再添上几句。 果然,蓝衫少年见白莲花说得楚楚可怜,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宫九一眼,语气柔和的向着白莲花说道:“姑娘莫急,那位姓铁的公子便是我,昨日我与白兄弟和蒋兄弟一见如故,蒋兄弟还说今天要替他去找个门面,我看他定然是惦记着铺面,去寻蒋老二了,我这便带二位去找他。”说罢,看也不看宫九,只大声吩咐备马,便带着孙兴与白莲花二人径自去了。 宫九脸色有些难看,这纨绔就是这般,见了女子便有些忘乎所以,全忘了来此是为了什么。转念一想这纨绔走了也好,自己正好清净些,也好静下心来好好谋划一番。 一路进了山,沿途已经有了些春色。蓝衫少年见佳人在侧,心情颇好,眉飞色舞的讲着剑峰的各种趣闻,孙兴总会恰到好处的表示出惊讶和羡慕来,这让少年说得更是起劲。 白莲花越听越疑,以这少年身份不在剑峰修行,跑到定边来做什么?以这少年的脾气,对那白衣公子尚不假辞色,却对哥哥这么好,着实令人生疑。 孙兴一面刻意奉承,直将少年捧得如在云端,忘乎所以,一面又旁敲侧击想探探少年此来何意。这蓝衫少年虽然满口吹嘘,但一说到紧要处便岔了开去,令孙兴和白莲花心中更是疑惑。 到了白水峪,三人发现四处都是密林,竟然寻不到像样的路径,都有些焦急。但想着校尉营许多兵马,占地必然甚广,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密林之后,走了这么久,哪能不试试就这样回去? 密林中光影婆娑,到处都是积了很厚的落叶,并不象是有人迹出没的地方。越往前走,林木便越加幽深,四周也越来越偏僻。孙兴觉得不对,叫住两人,示意先回去再做打算。 蓝衫少年见白莲花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由热血上头,竟说什么也不肯回转,一意向前。 “嗷—”凄厉的嚎叫声在林间反复回响,衬得林子越发幽静、阴森。 孙兴脸色一变,这是狼嚎,这东西只要有一只出现,便意味着有一群在此,自己虽也习过武,但只是稀松平常,白莲花更是连刀也未曾摸过,那剑峰少年口气大得要命,怕也是个银样蜡枪头,若是陷在狼群之中,哪里还有命在?心里这样想着,伸手拉了白莲花,不再理会少年,转身便跑。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三章 遇险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莲花正紧张的观望四周,为了治病,白莲花打小便常跟着父亲出没山林,寻些草药,对狼群并不陌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有利地势进行防御。一眼瞧见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土丘,一道不深的小沟绕着土丘而行。白莲花正要招呼二人前往,冷不防被孙兴捉住手腕,拖着跑了起来。 “喂——”蓝衫少年伸着手,僵立在原地。少年并不像二人这般紧张,作为铁剑峰少主,再不济,几只狼也还没放在眼里,正在那磨拳擦掌,准备在白莲花面前显露一番,却猛然发现两人已向林中奔逃而去,少年心中有气,但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原本幽静的林子里,一道尖利的哨音响起,忽然起了风,厚厚的落叶似乎被狂风卷起在林子里四处飘荡,若隐若现的喘息声,蹄爪踏在落叶上发出轻微沙沙声。 白莲花能感觉到正有许多狼兽在向自己和孙兴逼近,速度极快,偏又没有太多声响,白莲花几乎能听到两人的心跳。知道自己体弱,不可能跑得过狼群,孙兴若带着自己,两人今日怕是都要葬身狼口,心中一狠,拼命将手腕挣脱开来,用尽全力将孙兴推了出去,俯身拾起根枝条,转身望着来路。 林子里亮起一双双幽绿的眸子,兴奋、残忍、嗜血,像是许多老饕望着即将开席的盛宴。 “来吧,你们这些畜生,今天我绝不会后退。”白莲花想,自己从小到大遇事总喜欢躲在别人身后,今天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勇敢一些。 一只只青色巨狼从林子的阴影中显露出身形,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狼群却并没有轻率发动攻击,而是缓缓逼近,显得很有耐心。 近了、更近了,白莲花虽然拼命给自己打气,但握着树枝的手已满是汗水。 “呜——”哨音响了一声,但有些低沉,一只巨狼毫无征兆的带起一道狂风向着白莲花扑来。 沉腰、坐马、收腹、舒背,白莲花记得父亲练武的姿势,此时下意识的使了出来,树枝带着风声迎了上去。 “咔嚓——”白莲花紧闭着双眼,伸的笔直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根断了的枝条,一柄长剑划过狼腹,巨大的狼尸轰然坠地。 白莲花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巨狼的獠牙并没有如期而至,四周只有低沉的喘息声。白莲花慢慢张开眼睛,她有些发愣,蓝衫少年站在前面,剑下已倒毙了两条巨狼,剩余的巨狼似乎有些畏惧,也似乎正盘算着要怎样进攻,代价才会更小一点。 白莲花心里记挂孙兴,一扭头,见这个小衙役正紧握着腰刀守在自己身旁,见白莲花望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蓝衫少年察觉到狼群的恐惧,心中不免得意,忍不住回头望向白莲花,正瞧见那两人四目相对,面色立时一变,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怒意,狠狠盯了孙兴一眼。 “呜——,呜——”两声长长的哨音响起,四只强壮些的巨狼向着蓝衫少年扑来,其它巨狼舍了少年向两侧饶了过去。 蓝衫少年心中正有怨气,厉喝一声,手中长剑猛然绽放出光芒,似一轮大日般将林子照的雪亮,十余道剑芒向四周电射而出。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正面扑来的四只巨狼已被剑芒穿了几个通透,倒在少年脚边一动不动。 孙兴正提刀奋力拦住两只冲向白莲花的巨狼,忽然林子里升起一团光芒,耀眼夺目。冲过来的狼群被那光芒一照,飙起几道血箭,几只奔得正急的巨狼立时身首异处。孙兴没料到那个满口大话的少年竟真有几分本事,心中大喜,手上也更加有劲,将冲过来的几只巨狼死死挡住。 死命咬牙坚持,心想等那少年料理了其它群狼,必然会赶来相助,哪知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孙兴的臂膀有些发酸,眼中也开始有星星闪过,一只巨狼已经被孙兴斩杀,另外两只仍旧悍不畏死,拼死扑杀,似乎认定了这块到嘴的肥肉,不吃到口中,绝不肯罢休。 白莲花看着孙兴,心中焦急,那蓝衫少年仍旧站在远处,好整以暇,身边没有一只巨狼,悠闲地像个看客。 四、五只巨狼守在白莲花与孙兴身侧,仿佛只是在等,等两人筋疲力尽时便会一扑而上。白莲花大声呼喊,但那蓝衫少年宛如未曾听见,丝毫不动。 “啊——”孙兴惨叫一声,被一只巨狼一口要在左臂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巨大的狼口向下滴着鲜血,通红的眸子显得越发兴奋。 孙兴痛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另一只巨狼风一般掠起,巨大的狼口直向孙兴腰间咬下,这一口若是咬上,便是十个孙兴只怕也要报销。 一道白色的影子猛然自斜刺里扑来,抱着孙兴一滚,险险避了开来。白莲花扶着孙兴踉跄着站起,望着孙兴左臂上模糊的血肉,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下意识的用手摸去。 白莲花脑中忽然闪现出那部功法来,只觉灵气奔涌,如同昨日在司徒先生哪儿做的梦一般,体内也有高山大河、草木鲜花,点点碧绿色光华从手上升起,一点点、一丝丝,如同春雨无声无息渗入孙兴的臂膀。 孙兴惊讶地发现左臂的伤口竟然已经结了痂,活动了活动,并不如何疼痛,心中大喜,顾不得多想,双手握刀,大喝一声返身又向巨狼冲了上去。 一旁四只巨狼似乎有些不耐,嚎叫一声,也冲了上来。孙兴左支右拙,渐渐落了下风,几次与白莲花相互救助才侥幸得脱。 蓝衫少年似乎也不好意思再观望下去,手中长剑一引,向着几只巨狼冲来。 尖利的哨音又起,几只巨狼原本见蓝衫少年冲来,已露出畏惧的神色,这时听到哨音,如蒙大赦,转身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蓝衫少年缓缓将剑收入鞘中,顾盼之间,颇有些不可一世,再望向孙兴,双目中隐有挑衅的意味。经此一役,孙兴再不敢轻视少年,这林子很是古怪,只怕还会有其它危险,孙兴知道今日若想走出林子,眼前这少年必不可少,见他这般傲慢的望着自己,只得将目光移向别处。 白莲花却瞧着有气,理也不理蓝衫少年,只小心翼翼的给孙兴包扎伤口。 蓝衫少年狭长的双目中寒光闪动。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四章 君不器与铁老七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人等了一会儿,林子又恢复了安静,没有狼群,尖利的哨音也再没想起,若非眼前满地的狼尸,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场梦。 蓝衫少年见白莲花和他有些疏远,也不再讨好,自顾自削了株红衫,看了看,辨明了方向,径自走了。白莲花还在赌气,却被孙兴扯着跟在了少年身后。 蓝衫少年心中冷笑,只当未见,走了许久,林子还是一样的林子,狼尸也还是那些狼尸,甚至那株被削断的红衫断口也依旧新鲜。三人定在原地,面面相觑。此时已近午时,太阳虽升得老高,但被浓密的树荫遮挡,林子里依旧显得幽暗,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风中有淡淡的花香飘来。 孙兴一嗅到花香,脸色就变了,赶忙掏出两块手帕,扔给少年一块,回手捂住白莲花的口鼻。蓝衫少年虽说纨绔,但并不太笨,见孙兴举止,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有异,连忙依着孙兴的样子捂住口鼻。但一切都太迟了,没过一会儿,三个少年都缓缓软倒。 林子里走出两条人影,在三个少年身前站定,四周又涌上几条影子。看着三个少年被带走,一个尖细声音响起,“今天若不是三哥的“相思成灰”,只怕兄弟这几只小犬都搭进去,也拾掇不下这几个少年。”。尖细的声音才落,一道阴测测的笑声在林中轻轻飘荡。 许旺财今天心情很是不好,早上三爷才将那个白衣公子带走,铁老七便换了副脸孔。往日里,虽说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大家都会给对方留几分颜面,并不会做得太过难看。今天则不同,铁老七似乎很是兴奋,找自己要了酒菜,拉着同牢几个贼人一起高声呼喝、纵酒谈笑,哪里像是正在坐牢的犯人?自己不过说了几句,便被那铁老七诳去一顿好打。在这里当了三年的差,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许旺财拎着酒斜倚在凳子上,在心里暗暗发恨。 哐啷啷,铁链的声音响起,许旺财面上条件反射般升起一阵潮红,心里正有一股火没处发,这便有送上门的乐子?许旺财提起腰刀,精气神儿一下就提了起来。 “呦——,四爷,我一猜就准是您,怎么?今天又有新鲜的货色?”许旺财望着通道另一端向自己走来的精廋汉子,脸上堆满了笑意,离着老远便热情招呼。 “旺财兄弟,”精廋汉子一扯手里的锁链,拉了三个人过来,“今儿这三个你可得给我好好招呼,为了请他们,老子那些爱犬几乎全折了进去。”精廋汉子说着,眼里当真流下两滴泪来。 “四爷,您放心,咱这什么地界儿?到了咱们这儿的一准儿得好好伺候着。”精廋汉子和皂衣狱卒相视而笑,阴冷的笑声在这阴暗的地牢中久久回荡。 白莲花和孙兴只觉得迷迷糊糊间被什么拖着前行,也不知要去哪里。蓝衫少年却已经醒了过来,见四周都是些青石,许多地方还渗出水来,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直冲鼻端。少年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地方?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扣着锁链,身后是白莲花二人,闭着眼睛,行尸走肉一般跟着行走。前面是一个鬼一样的男子正拉着锁链,正前方有一个皂衣男子正挂着阴邪的笑意等在那里。 “喂——,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带老子去哪里?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蓝衫少年大怒,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用锁链锁着自己,这帮人是不想活了,少年心想只要自己出去一定让老爹砍死他们。 “嘭——”少年话音才落,迎接他的却是一记闷棍,背上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少年背过气去。 “旺财兄弟,人我是交给你了,这小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来历啊,怎么招待,你看着办吧。”精瘦男子拍了拍许旺财的肩膀算是招呼,施施然带着几名军士转身走了,他很放心,进了无间狱还想着出去?男子心中冷笑。 许旺财牵过锁链看了看,还有一个美貌女子,心中着实有些惊喜,心想着过两天该去看看四爷,联络联络感情。 铁老七今天心情愉快,自打进了这无间地狱,还从未曾像今天这般开心过。东西送出去了,他相信曲老四的实力,至于那个年轻人,铁老七心里叹了口气。 咣当一声,沉重的牢门大开,三个少年被许旺财推了进来,看了铁老七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哼着曲儿走了。既然你铁老七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正巧这蓝衫少年口气也大得要命,就让你们两个人物在一起好了,谁弄死谁都没关系,即便不死,放个两天,看看情况再慢慢整治。 蓝衫少年望着围过来的几个满面污垢的汉子,嫌弃的向后退了退,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动老子一根头发,回头都将你们剁了喂狗。” “呦——,”一个猴儿脸、瘦小的汉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口中惊咦了一声,笑着伸手来拍少年脸颊,“咱们这几年都没见过这么横的啦,今儿算见识啦,你就剁一个给兄弟们长长见识?”一旁几名汉子哄然大笑。 少年很是愤怒,抬手便是一拳,正揍在那张猴脸上,瘦小的汉子整个人都仰了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鼻孔奔流而下。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围在一旁的汉子们自打进来还从未见过新人敢动手的。少年则是奇怪,自己这一拳的力道足以要了这狗贼的性命,怎么只是流了点血?白莲花和孙兴刚刚清醒了点,便看到这样一幕,脑子一时还转不过来。 猴儿脸汉子在这一亩三分地仗着进来最早,跋扈惯了,挨了这一拳也有些懵,呆了一会儿,怪叫着冲了上来,却被铁老七一把扯到一旁。 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扎须大汉,少年感到了危险,本能的想召唤剑器,忽觉体内空空如也,不要说灵剑毫无反应,便是灵气也如一潭死水,分毫不动。少年这次当真慌了手脚,自己一身功夫全在剑上,现在没了灵剑,连灵气也不听使唤,对上眼前这大汉,那里还是对手? “你别过来啊,”少年恐惧的大叫,见大汉仍旧步步逼近,少年转身便逃,逃了几步,忽然发现脚上并无束缚,锁着自己的铁链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少年大喜,修为没了,但身法还在,打是打不过,跑却未必也跑不过你。少年兴奋的迈开步子奔逃,却忘了没有灵气,身法也变了样子,没跑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被大汉赶上狞笑着一把提到面前,。 “你不能打人?”一个少年捉住大汉的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铁老七有些好奇,今儿是怎么了?进来的一个比一个硬气,低头瞥了一眼,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后还藏着一个清秀的少女。目光相遇,铁老七心底一震,多少年未曾见过这般清澈、执拗的目光,像是又见到年少时的自己。 手一松,蓝衫少年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再望向铁老七时,目光中已满是恐惧。 “你是当差的?还是行伍?”铁老七平静的望着少年,虽只一眼,铁老七已有些喜欢上这少年。 “定边捕快孙兴。”少年撒了个谎,虽然自己还不是个捕快,但少年觉得在这里捕快这两个字能给自己力量。 铁老七点了点头,是啊,那年自己刚当上捕快时也是这样,认真而执拗。 “对,这是我大哥,你们客气点着儿。”蓝衫少年未料到这个说起话来满面堆笑,功夫也不怎么样的少年竟然是个捕快,若放在平时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但现在蓝衫少年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威风的行当,连忙跳出来与孙兴站在一边。 “噢?”铁老七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三人看起来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处,现在却一同出现在这里,倒教自己这最后的时光变得有趣起来,“那么你又叫什么名字?也是捕快?” “我叫铁卫,当然也是一名捕快。”蓝衫少年见这两个字在大汉面前很是管用,不由也挺直了身子应承。 话音才落,迎面一拳已然打来,孙兴下意识去挡,却挡了个空,耳畔传来蓝衫少年杀猪般惨叫。 “嘿嘿,”铁老七冷笑一声,揪着衣领冷冷问道:“似你这般轻狂、怯懦,又怎能干得捕快?说,你是做什么的?莫不是被这位小兄弟擒到的贼人?”铁老七森冷的双目几乎已贴到蓝衫少年脸上。 “说!”几个汉子齐齐踏上一步,同声大喝。 “我说,”蓝衫少年自打进了这牢房,接连遇到惊吓,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是剑峰君无益之子,我叫君不器。” 君不器的声音不大,但一屋子的人都被惊得合不拢嘴。剑峰,对于这里的几条汉子来说便如同天上的仙宫一般,并不在尘世之中。他们一直以为那里住的都是神仙,哪知也有眼前这样腌臜人物,不由都有些不信。 铁老七却眼前一亮,立掌如刀冷不防切在君不器脖颈上,大声喝道,“你这贼子,当初盗了老子一百两金子,想不到今日却落在老子手里,嘿嘿,老子偏不弄死你,等问明了金子所在,再慢慢炮制你不迟。”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将周围几人瞧得怔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不明白大汉为何突然如此。 一脚将君不器踢得飞了起来,重重摔在茅草席上,铁老七大踏步走了上去。孙兴有些愤怒,虽说这姓君的很是惹人厌烦,但也不能这般任人作践,更何况还指望从他身上找到白莲花兄长的下落。当下,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五章 急中生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铛—、铛—”铁老七停下拳头,孙兴也松开了手,一起望向牢门。一皂衣狱卒正站在门口,用腰刀不停敲着铁栏,“铁老七,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你们就这样对待?”说着,抢上几步,小心地绕过铁老七,一把将君不器拉了过去。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还在这儿等着挨打?”狱卒瞥了一眼铁老七,推搡着三人走了出去。 这是一间干净的房子,虽说也有些阴冷,但四周的墙壁却不再是裸露的山石,砌了一层青砖,地面也垫了土,又铺了层细沙,最主要是没了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君不器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 被狱卒带到这里,孙兴和白莲花都有些意外,不知为何那狱卒的态度变得这样快。君不器却大刺刺地捡了张木凳坐了,伸手拿了只桔子,自顾自剥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房门开了,狱卒端了只托盘进来,熏鸡、酱鸭、切好的牛肉连同一壶花雕一同摆了上来。 “不错不错,”君不器拈了片牛肉丢入口中,看也不看狱卒,似乎又回到了铁剑峰当他的少主,“怎么样?知道小爷的身份了?”,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孙兴和白莲花,伸手招呼,“愣在那干什么?不管怎么说,刚才也为小爷出过头,过来一起吃,嗯,这鸭子也不赖。” 吃了两口,四周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也没人过来就座。君不器有些奇怪,仰头观望,白莲花和孙兴仍站在远处,狱卒正在一旁一脸阴笑的望着他。君不器被狱卒盯得有些发毛,放下手中的吃食,有些发愣。 “小兄弟,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眼下的状况,进了咱们这里,再想出去可就难啦。不过也不用担心,你看这个地方环境还不错,只要你有钱,这样的酒菜我包你天天有。如果你想和这位小娘子独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怎么样?”狱卒笑着拉了张凳子挨着君不器坐了,定定的望着他。 君不器心里慌了,敢情这小子是为了钱,只是自己并没有钱,平时自己无论去哪都是前呼后拥,哪里用得着带这种劳什子的东西?原本身上还有几件玉器,如今也不知被谁摸了去,踪迹皆无。 见君不器只是发愣,半晌不见只言片语,狱卒脸色冷了下来,一伸手提了君不器臂膀,便向外扯,“小子,原本见你满口大话,还以为见过些世面,哪知是个不晓事的,酒菜也别吃啦,咱们换个地方聊聊,或许你能想起些什么。” 孙兴踏前一步拦在狱卒面前,白莲花也鼓起勇气站在孙兴身侧,知道在这里只有自己三人,若不互相帮衬,怕是更加不好过。君不器苦着脸,双眼不住的转动,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叫道,“我有钱,我有钱,我身上虽然没有,但我家里有的是钱。” 狱卒将本已拔出一半的腰刀又插了回去,转身将君不器按着坐下,轻轻替他整理了衣衫,笑着倒了杯酒,放到君不器面前,饶有兴致的挨了君不器坐了。 这次君不器乖巧了些,没有将那杯酒喝下,而是认真想了想这才试探着问道:“不敢再瞒军爷,在下家境还算殷实,聚福楼便是在下家中的产业,不如在下写封信,您带着信去在下家中,千百两银子,他们必然不会拒绝。您看怎样?” 到了现在,君不器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寻常的牢狱,无论是囚犯还是眼前这个狱卒,似乎都笃定他再难重见天日,一个个并不在意他是何出身,下起手来全无顾忌。君不器急切之间想起宫九来,他知晓宫九的身份,想着只要宫九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定会全力将自己救出去。以宗门的实力,君不器并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定边还有什么地方能将自己困住,心中不由有些佩服起自己来。 狱卒犹豫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拿了纸笔,铺在君不器面前。君不器拿起笔,沉思再三,方才下笔: “兄长大人台鉴: 为了不误货期,弟已于昨日从速抵达归流城。吴老板依约前来相商,只是近日春风镖局出了些状况,不能再押送货物返回定边。吴老板特找了长鲸帮救急,但价格比春风镖局贵了二百八十两,我身上银钱只剩三百七十两,特让小桂子回来取现银六百两,请兄长大人备好,速交小桂子带回,以备不时之需。 弟朱不器拜上!!!” 狱卒皱着眉瞧了片刻,盯着君不器问道:“他们是你什么人?” “回军爷话,小桂子是我家护卫,绣蝶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君不器垂目站在一旁微微躬身,显得小心翼翼,心中却暗自发狠,只消将这信送到宫九手上,自己便算是得救了,到时一个小小狱卒还不是任凭自己拿捏? 狱卒又转过头瞧向孙兴与白莲花,白莲花一张脸已红得透了,心中暗恨这少年轻薄,偏又无法言明,只得涨红了脸忍耐。一旁孙兴却点头哈腰的谄笑着,与方才那个勇敢的少年判若两人。心里却有些佩服君不器的应变,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只盼着这狱卒不要瞧出什么才好。 盯着三人审视了片刻,狱卒有些放下心来,去归流城确实会经过白水峪。虽然听到铁老七的言语,但狱卒并不相信以眼前少年这般胆小、怯懦的模样能自铁老七手上抢得金子去。思来想去,这定边县中只要不和简家扯上关系,一两个富户哪里奈何得了自己?看来今天倒是时来运转,平白得了株摇钱树。 孙兴带着信走了,狱卒很是知趣的也出了房门,不知去忙些什么,眼下屋子里只剩下白莲花与君不器二人。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都有些忐忑。君不器担心孙兴一路会不会出什么状况,白莲花却担心君不器会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少年已没了修为,若真有什么不轨,自己拼命就是。 君不器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嬉笑着向白莲花靠来,眼睛眨来眨去。白莲花起初有些害怕,有些恼怒,几乎要站了起来,又见君不器神情有异,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凑到近前,君不器一面往白莲花身边挨了挨,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绣蝶姑娘,那个小子知道咱们是未婚的夫妻,总不能太过生分,到时让他看出端倪,便前功尽弃了。” 白莲花长这么大还未曾与男子这般亲近,有心逃离,又怕真如君不器所说,惹人生疑,只得绷紧了身子,咬牙忍耐。君不器心中得意,脸上却满是正经神色。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六章 宫九的计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许旺财是贾三的心腹,这在无间狱几乎尽人皆知,没有人会因为职位卑微敢轻视于他。今天见这位狱卒带了一个少年出来,一路上的守卫无人敢问,也无人想问,只简单做些检查,又备了案,便匆匆放行。 一路上孙兴忙前忙后,将这狱卒伺候的妥贴。许旺财有些羡慕起君不器来,这小子满嘴大话,偏又是个软蛋,却有这样好的跟随。再想想自己,这许多年费了多少心机,吃了多少苦头,才熬到今天。虽说混了个心腹,但终日在那天日不见的鬼地方,连自己的心也快变得黑暗了。许旺财贪婪的呼吸着林子里的空气,仿佛要将身子都放在这清新的世界里洗涤一番。 一路穿过山岭、进了城门,南北大街的繁华、聚福楼的气派、怡红楼的婀娜、映月桥的清雅,许旺财宛如进了地主家的长工,只看的目不暇接,不住赞叹。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是一处宅院,院子不大,青瓦白墙,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威严怒目。 “咚咚咚——”孙兴走上前去用力拍打门环,不多时,角门开了一角,一个青衣小厮露出半张脸来,见是孙兴,有些意外,正要开口,却被孙兴抢先喊了起来,“老爷,小桂子我回来啦,不器少爷这一路可是受了不少苦,特意让我带吴家少爷一起回来拿银子。” 一面说着,一面径直往里走去。青衣小厮认得孙兴,心想他不是随不器公子和怡红楼的姑娘一道出去了?怎地自己却独自回来,还带个陌生人?正要拦阻,猛听得孙兴大喊大叫,听到君不器的名字,小厮知道有异,少爷的名字哪里会是眼前这少年应该知晓的? “老爷,桂子哥回来啦。”青衣小厮能在这守门,自然十分机灵,将孙兴二人让进了门,便配合着向院子里高声喊着,一路先跑了进去。 孙兴只记得到那栋小楼的路径,便一路引着许旺财穿过游廊向小楼走去,脚下却刻意慢了些。许旺财不疑有它,这园子虽不大,但翠柳扶风、池水青碧、雕梁画栋,将许旺财看的赞叹不已,想着等自己银子多了,也找个地方建个这样的园子,好好享受享受。 还没到楼下,青衣小厮已迎了出来,见到孙兴二人便笑着招呼,“桂子哥,老爷已经在琴苑等您和吴家少爷了。我这就去招呼厨下备些酒菜,老爷要给吴少爷接风洗尘。”说完侧身让二人先行,待二人进了楼,这才一路小跑着穿廊而去。 上了楼,琴音袅袅传来,一名白衣公子正坐在琴案后鼓琴而鸣,正是一首《燕归巢》,一旁几案上正有青烟飘散。 孙兴侍立一旁,垂目低眉,不言不语,许旺财见白衣公子弹得兴起,琴声空灵悦耳,煞是好听,一时也忘了来此何事,站在那里听得入神。 半晌,琴音缓缓停歇,白衣公子这才长身而起,笑着向许旺财招呼,“吴公子快快请坐,尝尝这刚采的云雾松针怎么样。” 许旺财这才注意到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只天青色茶盏,轻轻端起,掀开茶盖,碧绿的茶汤中似乎有云雾翻滚,一根根银白的针叶在其中飞舞,像是碧空中的白鸽,淡淡茶香传来,许旺财只觉整个人都已飘然若仙。 瞥了一眼许旺财,白衣公子望向孙兴。孙兴急忙上前几步,将君不器的书信交了上去,眼睛紧紧盯着白衣公子,目光中隐有期盼和焦急。 白衣公子却并未在意孙兴的目光,只是拿了信细细观看,眉头微微有些皱起。看了半晌,白衣公子缓缓将信收入怀中,笑着从一旁木匣中取了张银票出来交给孙兴,“小桂子,这是一千两银票,你仔细收好,虽然不器说只要六百两,但出门在外多带些总没坏处。” 许旺财正陶醉在茶香中,猛然瞥见那木匣里厚厚一摞银票,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张,又见白衣公子一出手便是一千两,心里已然乐开了花,想着只要再来上两趟,自己这辈子都不愁啦。 这一顿饭许旺财吃得尽兴,与白衣公子相谈甚欢,直到日已将暮这才尽欢而散,谢绝了白衣公子的挽留,志得意满的带着孙兴往回走,几条影子悄然从四下里跟了上去。 “宫公子为何不在此将他拿下?以咱们的手段还怕问不出端倪?”一个黝黑的汉子从屏风后缓步踱出,深邃的眸子带着审视的目光。 “陈捕头说得哪里话来?这些年在捕头的治理下,定边秩序井然、百姓安泰,宫某初来,日后仰仗捕头之处甚多,届时还请多多关照。”白衣公子在汉子面前很是谦恭。 “宫公子能来到定边,陈某自然欢迎,但若是有什么不法的勾当,嘿嘿,”黝黑汉子冷笑一声,转身向着屏风后招呼道:“蒋二哥,咱们走,看看那厮到底是何来路。” 白衣公子望着那汉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嘴角漾起笑容,不法?何为不法?什么又是法呢? 许旺财能够被贾三视为亲信,自然并不简单,今日虽然兴致颇高,与白衣公子也算宾主尽欢,但许旺财连一滴酒也未曾喝下。起初许旺财也担心后面会不会有人跟随,走了这许久,四下里仍旧安静,并未发现有什么人尾随在后,又想着今日一幕幕,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许旺财渐渐放下心来。 孙兴沿途并未留什么标记,虽然只与那个叫宫九的白衣公子才见了两面,但他却并不担心什么,仿佛只要将事情交托给他,便自然让人放心。 孙兴跟着许旺财又进了那片密林,照例被套了个罩子,由许旺财牵着一路前行。 陈鹏山与蒋铸一路跟着,两人越来越惊讶,前面这小子一路走来,不见丝毫迟疑,显然对路径极是熟悉,并非临时所选。也意味着这小子并未发现有人跟随,看来宫公子的那杯茶还是很有效果。只是两人自打出了城,越走越是荒僻,现在竟然进了密林中,这般黑色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竟然还要将孙兴套上罩子,所去的地方必然极为机密。心想这定边竟然还藏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秘所在,必定所图非小。 陈鹏山与蒋铸对视一眼,目光中均显得有些凝重,也有些兴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七章 孙兴的梦想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幽暗的密林深处,一双绿油油的眸子正森然盯着前方,巨大的青狼背上一名精干瘦小的汉子斜倚在狼背上打盹。 “吼—”巨大的青狼猛然低吼了一声,身上的毛发轻轻乍起,巨大的狼背微微弓着,瘦小男子陡然坐起,他知道又有猎物送上门了,幽绿的双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手中的笛子已凑近唇边。 陈鹏山追着孙兴蹑足潜行,虽说眼下身处黑暗的密林之中,但陈鹏山并不敢掉以轻心。身旁蒋铸对这片林子并不陌生,穿过林子向东不足十里便是白水校尉营。只是前面两人行迹有些奇怪,不向东走,反向西南而行。蒋铸在校尉营也有几年,从未听说军营旁还有什么有人居住的地方,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陈鹏山向前潜行而去。 黑暗的密林中安静极了,陈鹏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按理说现在刚刚开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那些蛰伏了一冬的鸟兽虫豸正是撒欢儿的时候,哪里能这般老实? 陈鹏山口中发出一声夜莺的啼声,暗林中许多身影都缓了下来。前面许旺财牵着套了罩子的孙兴走得也慢,双方一时倒显得相得益彰。 青色巨狼站在缓坡之上,躁动越发明显,四周许多青狼都已经站立起来,无数惨绿的眸子在黑暗中像是一点点鬼火。 走在前面的两名捕快跟着许旺财两人转了个弯,忽然便看到几盏绿油油的鬼火悬在自己面前,两名捕快一怔,才要拔刀,恶风便扑面而来。 山林险恶,陈鹏山已走在最前,自打任了捕头以来,每遇险境,陈鹏山从未退后半步,今日亦不例外。因此,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恶匪、大盗,无论任务有多么险恶,即便是九死一生,只要有陈鹏山在,定边百余名捕快便无所畏惧。 眼见着两名同袍转了个弯,便再无声息,陈鹏山手上已多出一柄大锤,他知道若是两名同袍无事,此时自己应该听到虫鸟鸣叫的声音。 一步步接近,周身灵气已然沸腾,不管前面是什么妖魔,陈鹏山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四周几道黑影已经抢上,多年浴血,这些汉子虽算不上什么高手,但彼此间的默契已无需言语来表达。 越来越近,陈鹏山的呼吸几不可闻,转过了一片土丘,面前什么也没有,但空气中仍残留着血腥的气息,闻起来很是新鲜。 陈鹏山顿了顿,缓缓退了回去。 精瘦汉子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每当见到自己这些兄弟用利齿撕开血肉时,这个汉子都会兴奋的发抖,心中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他对自己现在的表现很满意,白天那一战损失惨重,汉子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轻视任何猎物,现在黑夜降临,对于自己和青刃来说这黑暗中的丛林正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寂静,陈鹏山等了片刻,眼见前方孙兴的身影越走越远,但预想中的敌人仍未出现。陈鹏山长啸一声,整个人箭一般窜了出去,无数的黑影几乎同时而动,密林中风声飒飒,似乎忽然起了急雨一般。 眼见无数的青狼隐没在黑暗之中,精瘦汉子唇边的短笛终于响起,笛声凄厉,黑暗中亮起无数惨绿的鬼火,跃动着,汇聚成惨绿色的火海,向着那些雨丝淹没而去。 十余名正在奔行的捕快手中弩箭喷射而出,这些弩箭都是军中秘制,短小而强力,即便是对上一头成年野猪,一箭之下也能射个通透。黑暗中响起凄厉的嚎叫,五六盏鬼火瞬间熄灭,四周围上来的鬼火不禁缓了一缓。 笛声一变,悠长婉转,那些鬼火忽然分散开来,四处跳跃,穿插迂回而来。最外围的十余名捕快手中弩箭不停变幻方位,但仍旧应接不暇。 “啊——”一声惨叫传来,一名皂衣捕快被灯火扑倒,很快便没了声息。黑暗中亮起刀光,似划破黑夜的雷霆,这些终日喋血的汉子面对身前数倍于己的青色巨狼没有半分惧色,沉默着挺刀而上,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断后,只要自己还未曾倒下,这些畜生便一只也休想过去。 无数的鬼火前仆后继,黑暗中响起怒吼声、哀鸣声,就是不闻汉子们的呼声,在鬼火的照耀下,鲜血四溅,残肢飞舞,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寂静的密林中正上演着惨烈的搏杀。 蒋铸心中虽然记挂着师弟,但多年军伍生涯,热血早已灌满了胸膛,强忍着转身拼杀的冲动,咬牙前行,身后这些同袍倒下,自己便是最后的防线,今日无论是为了师恩,还是同袍的情义,蒋铸都决定豁出命去。 陈鹏山的双目已瞪出血来,只要再有片刻自己便能赶上孙兴。此时陈鹏山也顾不得追踪,反正行踪已露,便将贼人擒下再慢慢逼问不迟。 许旺财已听到响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追入了林中,此刻怕是正与四爷的狼群激战,只要自己快些赶回狱中,便谁也不用害怕。狠狠瞪了孙兴一眼,心想等回去再慢慢整治你们。心中想着,下意识回头望去,虽然看不真切,但林子中黑影憧憧,似乎有很多敌人正向自己逼近。许旺财心中暗骂,这赵四平日里人五人六,仗着可以操控狼群,整日大爷一般,现在动真格的了,竟连敌人的脚步都不能缓上一缓。 心中虽恨,脚下却急了起来。只是孙兴目不视物,被许旺财一带,脚下踉跄,险些摔倒。许旺财更气,但他也知道身后追兵十之八九是身旁这小子引来,若抛下他不管,自己一旦被追上,手里便连个砝码都没有。咬了咬牙,一矮身将孙兴扛了起来,大步向前跑去。 陈鹏山再也不管身边的捕快,他要以迅雷之势拿下敌人再说。许旺财跑了没几步,便听到身后起了一道狂风,不用想也知道是敌人到了,情急之下,合身向地上滚去,那道狂风紧追不舍,几次与自己擦身而过。 陈鹏山很是恼怒,若非眼前这厮背负着孙兴,早已给自己捶得骨断筋折。碍着孙兴,陈鹏山一锤锤击在地面,地面在陈鹏山的重锤之下颤抖不休,许旺财只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小舟一般,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忽然,前方出现了几株枯黑的树木,看上去像似被雷击过一般,偏枝头上盛开着一朵朵红艳的小花,那些小花一个个粉雕玉琢一般,美得不像是活物。 许旺财见到那些树木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踉跄着向前跑去。陈鹏山紧追不舍,黑暗中忽然射来无数红色小花,那些小花被风托了,在空中飘飘荡荡,将许旺财的身形淹没 陈鹏山巨锤呼啸旋转而来,带着那些小花也一同转动,像一道血色的旋风。那些小花在风中舞动,两两相撞,猛然碎裂开来,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传来,陈鹏山只觉体内灵气一滞。 孙兴虽然被罩子罩着,但耳中听得真切,还道是宫九派人前来,心中不禁升起希望。但等了片刻,除了整个身子上下颠簸,如同在巨浪中奔行一般,那贼人并未如预想般被擒。又嗅到了那一丝清甜的味道,孙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知道不好,今日若叫这狱卒逃脱,自己和白莲花必然万劫不复,那魔窟怕是也无人能够发觉。 虽然没有灵气,但手脚仍旧可用,牙口也还可以。许旺财正跑着,突觉脖颈处一痛,紧跟着双臂也被紧紧箍住。心中一惊,难道说中了三爷的相思成灰,敌人仍旧赶了上来?许旺财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也不管疼痛,没命的奔跑起来。 孙兴见这小子被自己这般咬着,脚下却仍旧不慢,情急之下,双腿紧紧夹住许旺财腰部,用力一旋,两人都滚倒在地。 陈鹏山闭了呼吸,向嘴里丢了粒药丸,巨锤旋得更急,无数山石从四周汇聚而来,山呼海啸间向着远处那些枯黑的树木击去。 枯黑的树木忽然动了起来,一株株不停扭动,大地震颤着开裂,一条条大蛇从地下探出头来,巨大的蛇尾在空中拍击,轰鸣声中,将飞来的山石击得粉碎。 陈鹏山大喝一声,身体急旋而来,大锤一锤锤击在大地上,每击一锤,大地便荡起一阵涟漪,几锤下去,大地几乎沸腾起来。 那些枯树所化巨蛇正张了大口向陈鹏山噬来,忽然身子向下一坠,差点砸在地上,再想挣扎而起,却被大地腾起的土石巨浪呼啸吞没。 许旺财翻滚着,忽然见是孙兴正怒目瞪着自己,狞笑的口中满是鲜血。许旺财心中怒极,再也顾不得其它,一伸手扼住孙兴的咽喉,死命掐着。两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搏命,全然忘了什么武艺、招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置对方于死地。 孙兴毕竟先前中了毒,力气渐渐不济,双眼也有些模糊起来,但仍能看到一柄巨锤凌空袭来。在四周渐渐涌起的黑暗中孙兴脸上露出笑意,想着这次之后,自己兴许也能当一名捕快了吧。 蒋铸将刀从最后一具狼尸上拔出时,身边已没有人站着,不远处一只青色巨狼正瞪着惨绿的眸子盯着自己。狼背上一名精瘦的汉子双目血红,唇边的短笛也忘记吹起。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八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蒋铸的刀还滴着血,笛声也还未曾响起,那匹青色巨狼却先冲了过来,无数的青色风刃在巨大的狼躯旁汇聚,像似披上了一层青色甲胄,使得原本便十分巨大的身躯更显庞大。 蒋铸大喝一声,长刀荡起雪亮的光芒,似一轮大日般迎了上去。无数的风刃与刀光纠缠、切割,又互相湮灭。蒋铸一步步退后,巨狼一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踏在一具尸身之上,有青狼的,也有黑衣捕快的。蒋铸眼见着这些同袍刚刚还浴血奋战,如今倒下了,自己竟连他们的尸身都护不周全,一颗心都已颤抖起来。虽说下山时,师父严令离山后不得使用师门剑法,但眼下顾不了那许多了。 一柄青锋自背后升起,蒋铸的目光专注而灼热,天空中的圆月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无数光芒向着幽暗的林子汇聚,蒋铸和巨狼沐浴在月光中,巨狼恐惧的哀鸣,那柄青锋已化为煌煌巨剑向着巨狼当头斩落,无数青色风刃被剑光一照,纷纷消散。 瘦小的汉子第一次露出畏惧的神色,这些人他虽不认识,但看到他们攻守有道,进退有序,一个个沉默无声,却又悍不畏死,已知道必然是军中骁旅。原本想着只要将这些人尽数歼灭,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不会有人知晓。眼见着那个领头模样的已中了三哥的毒,自己又有青刃在侧,已是赢定了。哪料想先是三哥那些黑蛇一个个都被镇压,现在又冒出个难缠的,看样子连青刃也不是其对手,瘦小的汉子已生出逃离的心思。 眼见着剑光越来越亮,青色巨狼毛发已纷纷被斩落,瘦小汉子再不犹豫,一缕缕尖利的笛音响起,巨狼像是忽然被注入了力量,怒吼着疯狂迎向剑光,瘦小汉子却头也不回转身便逃。 蒋铸大怒,一口精血喷在剑上,剑光像是被泼了油的烈火一般,忽然暴涨将巨狼一股脑裹了进去。蒋铸却不管巨狼死活,一挺手中长刀,风一般向着汉子追去。 陈鹏山拔出弩箭,在身上连刺了三箭,这才勉强清醒些,手中大锤却毫不停歇,向着站在林中的阴冷男子呼啸而去。男子眼见着豢养多年的灵蛇尽数失了感应,心知已是非死即残,自己一身本事全在这些蛇身上,眼下没了灵蛇,已是大势已去。男子并不像那瘦小汉子一般慌张逃命,反倒静立不动,死死盯着凌空而至的巨锤,嘴角荡起一抹冷笑,不知是嘲笑自己一生贪得无厌,到头来却一无所有,还是笑扑击而至的敌手,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陈鹏山的大锤轰然落下,男子在锤下早已化为一滩血水。陈鹏山心中一松,只觉眼前发黑,倚着锤方才站稳。缓了一会儿,游目四顾,望见躺在远处的孙兴,双手正紧紧抱着另一少年的双腿,一只手已被那少年砍得血肉模糊,兀自不肯松开。陈鹏山怒火升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近前,一刀便劈向少年面门。 许旺财原本也有些功夫,但今日这等惨烈的厮杀,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又被孙兴拼死拖住,眼见孙兴已没了多少进气,却仍旧死抓着自己不放,许旺财疯狂砍着,却已吓得哭了出来,猛觉脸上一凉,火辣辣、热滚滚的,一片殷红已糊了双眼。 蒋铸飞奔几步,瞠目大喝,一柄长刀匹练也似投了出去,离着十余丈将瘦小汉子死死钉在地上,刀柄扑棱棱震颤不休。 陈鹏山负着孙兴,一手提着许旺财,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前捱着。蒋铸几次想将孙兴接过,都被陈鹏山拒绝了。这么多年,众兄弟与自己一同经历了多少恶战,擒下了多少巨匪、大盗,从未曾像今日这般一次便倒下二十三名兄弟,陈鹏山的心如同油煎一般,痛得无法呼吸。背上这少年虽说从未跟着自己,但今日若非这少年拼死将敌人留下,自己和许多兄弟的付出便极可能尽数化为泡影,单只这一点这少年日后便是自己生死兄弟,自己还未曾倒下,自己的兄弟又怎能让他人代劳? 蒋铸虽未细问,但也知道陈鹏山心中所想,两人原本不过熟识而已,经此一役,蒋铸打心眼儿里佩服面前这黝黑的汉子。不再说话,只是提着刀紧紧护在陈鹏山左右。 在林子中左兜右绕,陈鹏山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上插着弩箭的地方,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县里配发的药丸已吃了几粒,但并不见效,陈鹏山心中焦急,若是这般下去,只怕还没找到地界儿,自己倒先躺下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掌中有一颗橙黄的药丸。陈鹏山这时哪还管许多,见是药,忙一把夺过,仰头吞了下去。那药才一下肚,便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呼啸着在陈鹏山体内肆虐。陈鹏山咬牙忍耐,一滴滴豆大的汗水雨点般砸落在地面,身体越来越红,将许旺财吓得哇哇大叫。渐渐陈鹏山弓起身子来,犹如一只煮熟的大虾,低吼着、颤抖着,眼睛却仍旧死死盯着许旺财。 许旺财挪动着,有心想跑,忽然对上蒋铸那寒冷彻骨的目光,连忙谄笑着,拿了手帕去给陈鹏山擦汗。 过了许久,陈鹏山才渐渐放松下来,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被夜风一吹,瑟瑟发抖。蒋铸递过一件衣服,陈鹏山这次并未拒绝。胡乱披了,仍旧负了孙兴,一把提起许旺财,继续前行。 没走多久,便出了林子,前方是一处山谷,此时圆月高悬,借着月光,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队人马向这里行来。 “蒋二哥?”蒋铸听到喊声,这般耳熟,心中正想着是谁,那队人马已奔的近了。 “许佐领?”蒋铸有些奇怪,眼前这汉子在校尉营中司职巡狩,极少会离开营寨,今日怎会在这里遇见他。 “二哥怎会出现在这里?”许亦看上去十分惊诧,忽又瞥见陈鹏山三人,更是奇怪,“二哥应知道咱们营寨是做什么的,这白水峪四周都是些要紧的地界儿,二哥怎地带了几个生人前来?看样子还与人交过手。二哥若不说清楚,做兄弟的职责在身,怕是要得罪了。”话音才落,身后一队兵士腰袢战刀已锵然出鞘。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三十九章 吴老实的幸福生活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跟着贾三一行出了牢狱,被明晃晃的日头一晒,只觉如同两世为人,贪婪的吸了口气,再睁眼,只见贾三两只绿豆般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线,正望着自己,白景文身上一寒,急忙跟了上去。 贾三并没有给白景文带什么镣铐,不过是个普通人,在这山林中本就走不快,若是再带上那些累赘,只怕明天都未必能赶到。贾三不急,就这样走着,慢就慢些,和往日的兄弟打交道,贾三很是谨慎。今天铁老七转变得太快,快的令自己有些猝不及防,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的梳理梳理,贾三望着白景文的目光也充满了好奇。 那枚戒指贾三认得,是铁老七未过门的娘子送她的,只是当初将那女子带到铁老七面前的时候,这汉子竟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受辱,半个字都未吐露,那一天贾三才真正认识了铁老七,既打心眼里佩服他,也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之后常听许旺财说起,铁老七时常深夜一人对着戒指哭泣,贾三便自以为找到了这个男人脆弱的一面,任何人失去过一次,便难以承受再次失去。 贾三又错了,他从铁老七那取走戒指时,这汉子拼死相护,虽然没了修为,却硬是打折了许旺财一条臂膀,打那以后,许旺财见到铁老七便如同耗子见了猫,再难硬气起来。 拿走了戒指,铁老七仍旧未曾多说什么,只是终日对着墙壁发呆,有时也会在上面写写画画,犹如魔怔了一般。贾三知道,若不将曲四抓住,断了这汉子的念想,只怕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怎奈曲老四如同泥鳅一般滑溜异常,这几年费劲了心机,几次险些擒下,却终是被他躲了过去。 眼下铁老七将这戒指给了这个少年是何用意?贾三百思不得其解。 一枝花儿瞿陆奔了过来,附在贾三耳畔说了几句,贾三肥胖的脸上露出丝淡淡的笑容,脚下加快了许多。旁边一名狱卒见白景文步子迈得越来越重,大步上前,一把将白景文扛上肩头,赶着队伍去了。 青木岩是大青山中一处险地,三面都是悬空的峭壁,只一侧与大山相连,像是一株长在山上的古木,原本叫做古木岩,但读过书的都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叫着叫着便改名叫青木岩。 黄金寨就坐落在兴隆峪,寨子里大多是当年淘金客的后人,如今金矿早已破败,再也采不出什么金子,年轻人大多已经走了,只剩下些年老体弱和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互相守望着艰难度日。 当初金矿鼎盛时,兴隆峪四周买卖店铺林立,商贾云集,道路直通山外,兴隆峪的名字便由此而来。眼下这些道路早已荒草丛生,许多建筑也已倾塌了,偶尔还能见到几处描金的斑驳招牌还述说着当年的辉煌。 吴老实一大早便赶着车将前段时间采来的山货拉到县城里贩卖,六岁的儿子在一旁追着货车跑了半晌,直到得了吴老实的承诺,一定给他带个拨浪鼓回来,这才心满意足的蹦跳着跑了回去。望着儿子的背影,吴老实咧开嘴笑了。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当年自己身受重伤,若非孩子母亲收留,只怕如今自己早已是一堆枯骨。这些年下来,吴老实对娘俩好的没话说,当年那些兄弟全然不见踪影,吴老实已不想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正义将这条残躯再搭进去,连番征战自己容貌毁了,一身经脉也断的七七八八,无论怎样,也算对得起大家,现在吴老实只想将虎子养大,让他长得壮壮实实的,再讨个婆娘,就这样守着大山也没什么不好,日子过得安分、踏实。 吴老实走的早,到定边时天光才亮,依旧是谢家老铺,多少年的熟客,交割起来安心。早早买了山货,收好银钱,又赶到县府街的欢乐坊买了鼓和一袋糖果,也没忘到脂粉铺子给三娘买些水粉。吴老实心情好极了,路过聚福楼,呆呆的看了会儿,这味道是真香啊,吴老实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赶着他的山货车往回走,中午时路过子午岭,倚在路边的树下啃着三娘一早烙的馍,就这几根三娘腌的萝卜丝,吃的香甜。 一队人马远远走来,吴老实只瞥了一眼,浑身便已僵硬,那个人即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记得。看着这个胖子卧在一张软榻上,由八名军士轮流抬着,二月的天气,这胖子却不停的擦汗,榻上还有个美妾相伴,不时拈块瓜果亲昵地送到胖子口中。 一个白衣少年走在软榻旁,一看就是个娇贵人儿,吴老实知道那胖子从哪儿来,看着没走多远,这少年的白衣已然满是灰尘,脚步也有些沉重。有军士想来扛了少年走路,却被胖子赶到一旁,似乎很享受自己躺在榻上,身旁还有人辛苦赶路的感觉。少年走的越吃力,胖子笑得越开心。 忽然胖子的目光向这边扫来,吴老实浑浊的目光与胖子才一对上,立时惶惑的低下头去。胖子盯了一会儿,终究没说什么,扭头去吃美妾递来的瓜果。 一行人从吴老实面前走过,吴老实的心却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看到了那枚戒指,这一刻他知道宿命终究是逃不掉的。心里想想,吴老实觉得自己很是幸运,能让自己有几年宁静的时光,又有了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枚戒指既然在,当年的兄弟便还有人活在世上,既然兄弟还在,自己岂可背信?说不得,今天便以这幅残躯全了忠义吧。 吴老实急急收拾了吃食,赶着车径往林子深处走去。 柳三娘刚做好了中饭,今天桌子上特意加了只鸡,自打找了吴老实,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自己这个男人丑是丑了点,又瘸了一条腿,但对自己和虎子都很好,人又能干,自打他来了,便时常带着寨子里身子还算结实的男人、女人进山采山货,如今整个寨子的人都念他的好,连带着对自己母子也很是照顾。寨子的生活虽说清苦了些,但柳三娘却过得很是开心。 虎子几次偷偷去摸那只鸡,都被三娘赶了开去,不时站在门口张望,远处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三娘拢了拢头发,麻利的到厨下去端酒菜,虎子则一溜烟儿的奔了出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章 他竟然跳了下去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拖着沉重的步子好不容易捱到了地界儿,望着眼前这块奇特的岩石,茫然不知所措。 贾三也不催促,只是坐在榻上,向四周好奇的观望。走了大半日,青木岩周遭早已密布了自己的眼线。今日贾三不但要得到名单,更要得到曲老四的命。他可不相信曲老四那么容易死,只有看着这位狡猾的四弟死在自己面前,贾三才能安心。 山风吹拂,有些凉意,白景文记得铁老七的话,一步步向着青木岩走去。 贾三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汉,大汉立时会意,带了几人提刀跟了上去。 白景文伏在地上认真查看,这一路上贾三时不时与自己说话,白景文记得铁老七的嘱咐,只是摇头,不发一言。贾三还惦记着以他为饵,也只得压着性子忍耐。 如今总算是平安到了青木岩,贾三倒松了口气,这么个弹丸之地,四周无遮无挡,他不信曲老四再狡猾还能将花样玩上天去? 大汉看着白景文趴在地上笨拙的寻找,过了许久,不过前行了数尺,心头不由火起。扭头看向司狱大人,只见贾三仍旧在温柔乡中陶醉,只得压了压火,仍旧跟在白景文身后,望望四周云海苍茫、山风呼啸,连自己看着都有些打颤,这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又走了一会儿,几个汉子已有些百无聊赖,看着白景文向岩石的边际一点点爬去,双腿抖得厉害,不由都有些好笑,看热闹一般,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上前。 白景文心里是真的害怕,虽然定边是个山城,往日里自己也与朋友时常到山中游玩,但那大多是些花红柳绿的寺院、桃林,象眼前这样的地方,白景文见也没有见过。铁老七说自己只有从这里跳下去才有活路,方才自己伏在地上已经仔细计算过,从岩石与青山相连处上行三丈七尺一寸,自己的手掌伸出恰好九寸二分,自己向前爬了整整四十步,眼前这位置必然没错,白景文向下看了一眼,又缩回头来。 咬了咬牙,白景文心知今日若是没有勇气从这里跃下,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在那暗无天日的牢里还不知要多久。 大汉抱着刀笑看着,一旁几名军士交头接耳,贾三刚吃了块蜜瓜,猛然瞥到白景文正趴在崖边发抖。 忽然那白衣青年猛然跃起,像一只白鸽扑向自由的蓝天。几名军士才一迈步,大汉已飞身抢出,一道彩云从几人头上飘过,直向崖边扑去。 白景文重重跌在一团云雾中,四周白茫茫的雾气翻滚,一眨眼便将白景文身上的衣衫打湿。还没明白身处何处,旁边伸过一只手,已将白景文扯了出去。 贾三立在崖边,望着翻滚的云雾,心中有些气恼。自己已想到此行必然会出状况,铁老七怎会将名单拱手相送?自己也早已在四周布下铜墙铁壁,只是千算万算,就是未曾料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竟然会跳崖,竟然真的有勇气跳崖。 贾三回头看了眼身旁跪着的几人,忽然伸手提了一名军士。那军士被贾三提起,望着身下翻滚的云雾,骇得裤子都已经湿了。贾三面无表情的松手,惨叫声在峰峦间回响,渐渐远去。贾三又连丢两人,情况一般无二,旁边大汉脸已是惨白一片,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蜿蜒流淌。贾三冷冷看了他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个字,“滚!” 汉子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去了。 白景文被人捂着嘴缩在一处石隙中,他不敢动,等了一会儿,耳畔响起几声尖利的惨叫,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又等了一会儿,白景文忽然被人扯着跃了出去。白景文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颗心时而提了起来、时而又落了下去。白景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身后那人所说,咬着牙紧紧闭着眼。忽然脚下一顿,等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喂——,能睁开眼了吗?”白景文很是惜命,方才那人说若是自己中途张开眼睛,他便不再管自己,任凭自己跌落那万丈深渊。 白景文又问了两遍,见仍旧没人应声,这才大着胆子慢慢张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身旁是一条小路,沿着路向前是一处镇子,这镇子规模颇大,但看上去已废弃多时。低下头,自己仍旧立在一处崖边,崖下云遮雾掩,一眼望不到底,白景文大骇,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略定了定神,心知自己是被人所救,铁老七还真没骗自己,只是救自己的人呢? 白景文向四下里张望,不见一个人影,看来多半是在那处废弃的镇子里。白景文咬了咬牙,心里想这两天当真是刺激,从小到大只有在噩梦里出现的情景,这两天竟然一一遇到。有什么法子?不把手上的戒指交出去,不要说自己,便是整个白家都难得安稳。 白景文硬着头皮向着镇子走去。青石的门柱已经斑驳了,上面长满了青苔,门柱上的匾额断裂成一半,半个描金的寨字张牙舞爪的立在黑漆漆的匾额上,似乎随时都要挣脱这黑暗,逃离而去。 小心翼翼的进了大门,道路已变成青石铺就,虽说许多地方已经满是裂痕,上面许多荒草正迎风摇曳,像是正热情欢迎客人的到来。 道路两旁歪斜的酒招在风中无精打采的摇着,破旧的门窗、桌椅散落得到处都是,偶尔传来一声猫叫,将白景文吓得一抖,险些跌倒。 一步步向前捱着,四周那些黑洞洞窗口宛如一只只漆黑的眼睛,在黄昏的光影里向自己凝视而来。 白景文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壮着胆子喊了几嗓,在远处的阴影里反复回响,像是那里藏着什么东西在与自己应和一般。白景文越走心里越惊,只觉周身上下像是有电流游走,从头到脚一片凉意。 低头穿过一根倾倒的柱子,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白景文大叫一声,一头撞在柱子上,眼前金星乱冒。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一章 村子里的居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吴老实隐在暗处细细观望,这小子竟真的敢从青石岩跳下,这让吴老实着实有些意外。随自己一路在云雾中用藤蔓荡回来,竟真的未曾张开眼瞧上那么一下,吴老实更加有些意外。看来这小子不但有些胆气,还很惜命。眼下在这镇子里走了些时候,看他反应,并不象无间狱里的爪牙。 在无间狱中待的久了,再到这镇子里只会觉得如同天堂一般,即便装出畏惧的模样,那双眼睛却很难骗人。 吴老实决定见他一见,哪料想那少年才一见到自己,便吓得转身而逃,却又被梁柱将额头撞的乌青,吴老实有些想笑。 “喂—,年轻人,莫要害怕,我并不是鬼。”吴老实喊住白景文。 白景文听到声音,温暖而敦厚,虽略带沙哑,但一颗心却安定了不少。轻轻转过身来,眼前是一个中年汉子,脸上沟壑纵横,一道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宛如狰狞的血蛇爬满了汉子面庞,一望之下,犹如魔鬼一般。但那双眸子却坦荡、温暖。白景文望着汉子,起初有些害怕,但多年混迹市井,见了那双眼睛,白景文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一个凶恶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吴老实与白景文目光相遇,也有些放下心来,笑了笑,将手伸了出来。白景文的目光盯着那只手,一模一样的戒指。 白景文有些不解,吴老实却拉着他转身便走。才穿过街巷,白景文便听到镇子里响起梁柱、墙壁倾倒的声音。来的好快,白景文暗惊。 前面是一条岔路,吴老实牵着白景文在路口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这才一路向西奔去。走了一会儿,前面愈加荒凉,白景文跟着吴老实径直奔进一处黝黑的洞口。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走,脚步声、水滴声在洞中回响,更显空旷。 白景文跟在吴老实身后,洞顶一根根石笋倒悬,宛如无数的长矛,笔直的刺向地面。脚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常年被流水冲刷已变得十分光滑,从洞顶渗下的水流沿着石笋滴落,敲击在石块之上,清脆、灵动的乐声萦绕洞中。 再向前行是一条大河,白景文从未想过在山洞之中竟然还有这样急的河水。河水奔流,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愤怒的咆哮,令人仿佛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白景文无法想象,这样湍急的河水,身前这汉子竟然径直走了进去。白景文咬紧牙跟了上去,若是被丢在这里,白景文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追兵。 才踏入河水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寒冷、暴虐,那道大河竟然就这般从自己的身上流过,自己却完全感受不到这条奔腾咆哮的河流的存在。 穿过了河流,眼前是十来孔小洞,吴老实似乎对这里极是熟悉,带着白景文径直进了一处洞穴之中。这洞比先前那处洞穴要小了许多,只有一人多高,六、七尺宽,仅容两人错身而行。 但这处洞里却并不黑暗,两侧墙壁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般,象铺了一层融化了又凝固的蜡,微微闪着橙黄的光泽,借着这微弱的光泽,白景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紧随汉子的脚步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贾三今天几乎是精英尽出,虽说一时大意给白景文逃了,但没一会儿,便又人在崖下找到了隐身的地方,又有人找到了藤蔓。在云雾中实验了多次,也不知丢了多少条性命,终于给贾三找到了白景文的落脚之处。 望着眼前这座破落的镇子,贾三心中冷笑,老四啊老四,可真是难为你了,当年玉树临风的曲家二公子,如今竟躲在这里与鬼为伍。 一队队军士鱼贯而入,没用一个时辰已将整座镇子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砖瓦、碎石都被堆在一处,整个镇子已变为一方巨大的露天广场。 没有,什么都没有!贾三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这才有趣,若是那般简单便将四弟擒住,自己多少会有些失望。 再向前行是一条岔路,望着路口那些纷乱的足迹,贾三笑了起来,心说四弟啊,四弟,你还当象以前一样只有咱们兄弟二人比试?两条岔路我都派人走走不就成了? 贾三施施然走着,这里虽然未曾来过,但贾三也知道是哪里。 前面是一座小小村落,村子里的房屋青砖瓦舍,院子用篱笆整齐的围了,虽然离得远,仍旧能看到院子里挂着的山兔、雉鸡、蘑菇、黄精之类的山货,看上去这里的村民生活宁静而富足。 贾三饶有兴致的边走边看,忽然身后响起吵闹声,回身一望,是一名军士正夹着一名孩童走来。那孩童手上还拿这个拨浪鼓,随着孩童的挣扎,正咚咚响个不休。 贾三缓缓蹲下身来,他不急,看上去人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况且这些山民根本未曾练习过武艺,短时间跑不了多远,要不了多久便会一一抓回。 贾三望着孩童,孩童望着贾三。一道目光戏谑而残暴,一道目光倔强而无畏。贾三笑了起来,这孩子真是可以,许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目光了。贾三挥了挥手,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远方,神色间有些孤单寂寞。 雪亮的刀锋缓缓升起,“铮—”空中有箭鸣响起,一只羽箭带着劲风而来,不偏不倚正射在钢刀之上,雪亮的刀锋被这一箭射的向后扬起,拿刀的军士一时拿捏不住,钢刀竟脱手掉在地上。 “噗—”雪亮的刀光闪过,一名轻甲将领正缓缓收刀入鞘,那名军士的脖颈忽然起了一条红线,红线越来越粗,竟然渗出血来,那军士眼睛越瞪越大,不相信前一刻自己还在左右他人性命,转眼间,竟是自己先赴黄泉。 贾三捻着手上的板指,望着从屋后走出的几人,一名高大的老者,手上正擎着弓,白发、白须在风中飘摆,精光四射的眸子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一名妇人跟在老者身后,手中拿着一把菜刀,眼睛正紧紧跟着孩童,面上一片焦急。几个中年汉子各持刀叉随在身后。就这么几个人,贾三不用看也知道是此间的村民、猎户。 贾三心想,看来是简大人将定边治理的太好,以至于这些刁民见了自己身后这许多官军竟全无惧色。 也好,贾三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挥,两侧军士已虎狼一般扑了上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二章 伏击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吴老实带着白景文走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这里是一处转弯,两人躲在岔道里,十分隐秘。 借着墙壁两侧的微光,吴老实紧紧盯着白景文,似乎要将眼前这个人看个通透。吴老实心中十分挣扎,他了解自己的三哥,知道时间不多。自打有了三娘和虎子,便有了根,既然根在这里,自己还能躲去哪里?不能再犹豫了,既然老七选择了这个年轻人,自己便也信他一次。 白景文被吴老实盯得有些慌神儿,心想着自己才从那阴森牢狱中侥幸得脱,怎料又被带到这暗无天日的所在,后面尚有许多凶神恶煞的追兵。原本以为接应自己的会是什么英雄人物,哪知就只眼前这个瘸了一条腿的丑陋汉子,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再见到父亲和妹妹。 正胡思乱想,手上忽然被塞了件东西进来,才要去看,却听吴老实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子,只听,别说,你手上是这个矿洞的地图,一会儿我来阻挡追兵,你依照地图方位出了矿洞,赶紧去找简大人。记住除了简大人谁也别信,见到简大人后将手上戒指交给他。”吴老实望着白景文,又盯了一会儿,像是还不放心,“记住,今天你扯进的是件天大的麻烦,只有简大人能救你,若是做不到,嘿嘿。”吴老实冷笑两声未再开口,伸手自腰间拔出短弩,仔细上了箭矢,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景文在那愣了一会儿,汉子这两声冷笑宛如黄钟大吕在心头久久回响。定了定神,白景文一咬牙,既然还有生机,当然要拼上一拼。 张巡带着人沿着向西的岔路奔了一柱香的时间,眼前是一处山谷,撒开军士在山谷中找了一会儿,便在一处洞口找到了二人的脚印,不是很清晰,但尚可辨认。 张巡很是谨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常令司狱大人夜不能寐的敌手,大意不得。先遣了一队兵士入内,得到传报说是未见异常,这才放心的带着大队人马入内。 举着火把在洞里走了没多远,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奔腾的大河。张巡跟了贾三有几年了,自然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形应该怎样处理。 遣了百多号人分别将腰带连在一处,一个个下得河去,后面的人找一块大石将绳索系了,以防大家伙儿一股脑都被大河卷了去。 眼见着这些兵士一个个走入河中,想象中被大河席卷而下的场景并未发生,一队人就这般过了河去。 张巡等了一会儿,河水依旧奔流不息,系在大石上的绳索一动也不动,去探路的百多号人也不见回转,空旷的山洞中只有大河仍旧奔腾咆哮。 看了一会儿,张巡招手唤来一名军士,抬手指了指大河。军士眼见着百多号人都不见了踪影,哭丧着脸只是不住哀求,却被张巡抬脚踢入河中。 军士大声惨叫,却发现自己并未被河水冲走,不由手舞足蹈,又笑又叫。 一蓬箭雨射入大河,张巡率两百余军士紧随而入。 吴老实找了处山石隐藏,死死盯着前方。奔腾的大河中忽然探出颗头来,立时被一箭钉在那里。一个又一个,十余名军士的尸体横七竖八搁在岸上。后面的军士身处河中,被河水遮挡了视线,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众军士发现大河不过是幻象,心中已轻松不少,忽觉腰上绳索牵动,还以为是前面的军士已过了河,一颗心才落了地,却未料想才出了大河迎接自己的却是支弩箭。 射翻了二十余军士,岸上尸体渐多,相互堆叠,吴老实已很难一击毙命,便转身向一处洞穴中奔去。 几名侥幸箭下逃生的军士,眼见着前面这厮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竟然想逃,纷纷红了眼,各自挥刀斩断绳索追了上去。后面军士越来越多,见前面军士挥刀冲向洞穴,想也未想也都跟了上去。 吴老实躲在一处满是泥水的地坑里,握着手上的火折子,偷偷望着地面上那一双双奔行的战靴,脸上笑意狰狞,为了这一天自己已准备了六年。 几名军士冲入洞中,并未看到那个跛脚的身影,整座山洞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几名军士皱了皱眉,但压不住心中怒火升,下意识的以为敌人进了山洞深处,纷纷发一声喊,也向洞中追去。后面的军士一窝蜂的闯了进来,忽然远处地面亮起一道光华,灼热的火焰瞬间填满了山洞。 张巡这一路很是顺利,并未遇到什么攻击,才踏上岸便被岸上的景象惊得呆住。满地周身焦黑的军士正哀嚎着打滚,身上时不时还冒出青烟来,远处山洞中焦臭的味道中人欲呕。 一名百夫长上前向张巡禀告,被张巡一刀卸了臂膀。 冷冷望着眼前这些面目焦黑的军士,张巡知道今天虽然敌人只有一人,但却极是凶险。只是司狱大人麾下想来有进无退,今天若是自己退后半步放走了敌人,只怕明日这颗大好头颅便不会立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咬了咬牙,眼下许多军士都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呆了,若是自己不能身先士卒,只怕这两百来号军士也难堪大用。 “兄弟们,”张巡望着手底下这帮军士,狠了狠心,从怀中取出张银票来,“张某知道大家伙儿当兵不容易,整日里出生入死,旁的不说,今天大家随我奋勇杀敌,敌人只有一人,杀了他,这一千两银子便是大伙儿的,杀不了,那便只有下辈子再花啦。” 众军士原本见了这般惨象,心中都有些打鼓,这些年在狱中当差还算安稳,偶尔出去也都是给人脸色,几曾真的见过生死?忽然间这许多死状恐怖的尸首摆在眼前,很多又是方才还在一起谈笑的,众军士的脚步已经在向后退了,其中许多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忽然听到张巡的话语,众军一时都有些愣住。一千两,这里满打满算活着的也不过两百多人,这样一算,每人便有五两银子。单只今天一日便抵得上寻常两三月的饷银,立时便有数十号人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再听自家大人的话语,敌人竟然只有一人,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活泛了起来,纷纷围拢了上去。这时忽听到若是今日擒不下敌人便会丢了性命,几乎所有人都怒吼着抄起了刀剑,一时间竟有几分面对千军万马的悲壮。 好不容易稳定了军心,望着眼前这十来处洞穴,张巡又犯了愁。手底下不过两百来人,若是分散开来,力量太过单薄,若是一处处探寻,又怕耽搁太久,思来想去,问了方才那名百夫长,说是敌人进了那处起火的山洞中还未曾出来,张巡一咬牙,擎了柄大刀,一马当先向洞中走去。 吴老实将口鼻掩住,伏在地坑中一动不动,等了好久,地面上呼号的声音渐渐停息,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和呻吟,吴老实借着黑暗缓缓退走。这座金矿占地极广,坑道更是四通八达,这几年吴老实对这里早已是烂熟于心。但今天为了掩护白景文顺利逃出去,许多坑道却是去不得。吴老实拖着一名手上的军士向山洞深处走去,他并不担心敌人不会跟来。两军阵前,若是公然放弃同袍,只怕今天这场仗自己还真的有机会赢。 黑暗的坑道中传来阵阵沉闷的回音,在这里许多人一起行走,哪里还能隐藏行迹? 吴老实就这样拖着那名军士一路走着,他今天只要时间,自己越是这样肆无忌惮,敌人便越会疑神疑鬼。 张巡虽说身先士卒,但方才那惨烈的一幕还在眼前不停闪现。一进洞中,张巡便四处查验,直到确定安全,这才带了军士前往。 借着手中火把的光芒,张巡前行速度极快,但与前面敌人的距离却始终未能拉近。张巡有些焦急,似这般追法,要追到什么时候?到时司狱大人到来见自己连敌人影子都未曾摸到,便折了这许多人手,降下罪来,自己如何担待? 思前想后,张巡咬了咬牙,挥手招来身旁校佐,仔细吩咐了几句,便独自提刀消失在黑暗中。 吴老实虽跛了一条腿,但当年清风涧七大寇并非浪得虚名,若非内部生出嫌隙,那姓丛的想要平定清风涧哪里有那般容易。 摇了摇头,吴老实暗道自己真的老了,眼下这般危机时刻竟回想起当年来。 身后坑道中脚步声仍急,吴老实笑了笑,心里想着三哥这人论阴损的本事当真不小,但要说带兵打仗,那便给大哥提鞋也不配。这些官老爷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今天见了这等惨烈场面只怕早已吓得尿了,眼下脚步声虽急,却不见接近半分。 既然对方不急,吴老实自然也不急,脚下竟然缓了一缓。 又走了几步,吴老实陡然顿住,身后那低沉的脚步声中有那么一丝异样,吴老实心中一惊,自己是真的老了,竟然被敌人欺到近处方才发觉。也罢,耳朵老了,但手中刀却未必。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三章 许家兄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蒋铸望着眼前的将领,若说先前许奕不知晓陈鹏山的身份,因此误会倒还说得过去,眼下看过了陈鹏山的官符,却并未收起刀枪,看来对方正是为了自己二人前来。 “蒋二哥,你也知道,兄弟添为营中巡狩,职责所在,今日怕是要委屈二位了,待丛大人见了简大人后,自然不会再为难二位。”许奕满脸堆着笑容,但声音却是冰冷,手一挥,众军士已围拢而上。 蒋铸扫了眼四周,一言未发,只冷笑着看向许奕,手中的刀仍旧滴着血。 陈鹏山吃了蒋铸的药,已能勉强支撑,方才这将领所言,陈鹏山听得真切,眼下自己已是全无力气,身后的孙兴又急需医治,若是与这将领生了冲突,只怕不但讨不得好去,更有可能断送了孙兴的性命。权衡了半晌,陈鹏山缓缓按下蒋铸的刀,望向许奕,一字一句说道:“许将军恪尽职守,陈某佩服,既然到了大营左近,自当服从营中法度。只是陈某这位小兄弟为了擒这贼子受伤颇重,还请将军代为诊治。日后捕卫营上下必然会感念不尽,简大人也会念着将军情分。” 许奕见陈鹏山这样的态度,面色好看了许多,一面连声应是,一面差人将二人扶上马匹,又担了孙兴,锁了许旺财,一路向林中行去。 白莲花与君不器在屋中已枯坐了许久,君不器已将桌上的吃食扫了个精光,眼下又感饥饿,只是见不到天光,也不知过了多久。 眼见白莲花老僧入定一般在墙边跌坐,一直不言不动,不免心中急躁,一点点挨了过去。 “哎—,我说,你那个小白脸儿不会卷了钱跑了吧?那咱们可就惨啦。”君不器并非开玩笑,这一路孙兴阿谀奉承、谄笑献媚,君不器虽然心中舒坦,但对孙兴却全无好感。待到进了牢中,孙兴几次维护,倒令君不器很是感动,只是眼下过了这么久仍不见孙兴回转,君不器心中又打起鼓来。 白莲花心中也急,孙兴与自己萍水相逢,之前全无半分交集,今日不过是仗义相助,便与自己一同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若是换做自己只怕也要逃了。转念一想,孙兴这一路上无论是面对群狼,还是面对这狱中凶神恶煞的狱卒、大汉都未曾后退半分,为了自己几乎已豁出命去,自己竟然这般去想他,白莲花又暗自自责起来。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事,各自煎熬着,牢门忽然开了,扑通,一团事物被抛了进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才一动不动。 君不器大着胆子一点点凑了过去,忽然大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白莲花望着君不器那双惊恐的眸子,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但还是一点点走了过去,踮起脚尖观望。 地上这个人已是头脸乌紫,面目全非,但白莲花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是孙兴。 顾不得脏,白莲花冲上前一把将孙兴抱了起来,望着怀中的少年,白莲花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眼泪线一般落在少年脸上,又顺着少年脸颊滴落在地。君不器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认出了是谁,大着胆子凑了上来。 一只脚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那是狱卒所穿的皂靴,接着皂裤、皂衣和一把带血的腰刀。一张狰狞的脸庞正俯视着二人,血肉模糊的伤口翻卷着,仿佛正在嘲笑二人。 君不器一颗心沉了下去,不用问也知道这两人去取银钱的路上必然是生出了变故。 许旺财缓缓蹲了下来,还以为自己今天被那个凶神捉住,必然没命,哪知柳暗花明,竟然遇见了兄长。嘿嘿,许旺财心中冷笑,自打面前这少女进了牢狱,一直都是躲在姓孙的背后,显然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今天就让这姓孙的亲眼瞧瞧这美貌少女挣扎哀求的场面,也算为了自己出口恶气。 许旺财伸手抓了白莲花便向外拖,君不器大吼一声冲了上来,正迎上许旺财那道阴冷的目光,君不器一顿,又讷讷缩了回去。 许旺财轻蔑地冷笑一声,又转身拖了孙兴,一手一个,也不在乎白莲花扑打,径直拖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向着天字号牢房走去。今天他要立威,从今天起这丙字区十八间牢房,一百零六名囚犯都要重新认识自己。 君不器既不敢上前,又不愿远离,一步一挨地跟在后面。两旁的牢犯有的像是看到什么精彩的节目,兴奋地尖叫着;有的目露不忍,低声叹息着;有的义愤填膺,大声怒骂着,还有的冷冷坐在那里,不发一言的旁观着。 许旺财来到天字号牢房前,重重将二人丢在地上,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斜着眼望着牢房里的汉子们。 猴儿脸汉子正与其它几人围在一处插科打诨,听到响动,一起向外看来。猛然见了白莲花委顿在地,那个懦弱少年正哭丧着脸缩在一旁,地上还躺着一个,看穿着有些脸儿熟。 “怎么?不认识了?”许旺财斜着眼睛冷笑。见几人仍旧有些迷茫,觉得无趣,不耐烦地嚷道:“才一日不见便不认识了?这不就是一早在你们这里仗义执言的少年英雄?怎么样?还想着与少爷我做对,哼哼。”许旺财从鼻孔中冷哼了两声。 猴儿脸汉子瞥了一眼狱卒,也冷哼了两声,转过头仍旧与一班兄弟继续,睬也未睬。 许旺财只觉怒火中烧,一脚踏在孙兴面上用力捻着,孙兴已然昏死过去,哪里会有反应。一旁白莲花疯狂地扑了上来,被许旺财一脚踢倒。见牢里的汉子们仍旧未拿正眼瞧上一眼,许旺财更加疯狂,扑向白莲花开始撕扯。 君不器虽与白莲花相识不久,但方才自己被辱时,白莲花和那少年尽心维护,并未退后,如今自己便眼看着这姑娘在自己眼前受辱?君不器只觉内心犹如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一般。有心向前,瞥见孙兴的模样,心里又打起鼓来。 嘶啦——,白莲花的外衣已经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少女一言不发,拼死抗争。君不器挪着步子向前挨了半步,又缩了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望向白莲花,正迎上少女绝望的眸子,一股火立时烧了起来。 许旺财正有些兴奋,忽然被人从后抱住,死命拖了出去。许旺财有些愣住,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坏自己的好事?一回头,见是君不器这软蛋,心中更是恼怒,双臂一振,竟未能挣脱。 “喂——,”君不器循声望去,见猴儿脸汉子正向自己招手,连忙奋力将许旺财拖向牢房。这下许旺财心中的火焰也熄了下去,这要是被拖到那帮不要命的面前,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许旺财奋力挣扎,君不器终究失了修为,被许旺财一肘击在胸腹,痛得立时弯下腰来。许旺财整了整衣衫,伸手取了碗水,又拿了粒药丸给孙兴灌了下去。他要等孙兴醒来,再慢慢炮制。 “小子,”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许旺财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个铁老七,今天自己这一切半是泄愤,半是做给他看,许旺财要在内心战胜对铁老七的恐惧。放下孙兴,望向牢房的方向,“我劝你对这妮子好着点儿,那姓白的少年眼下正与你们那位司狱大人在一起,若是事情办得顺利,只怕你们司狱大人一高兴封他个什么官也说不准。看这妮子与那少年有些几分相像,只怕是什么兄妹也说不准,别到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许旺财脸上狰狞的笑意僵了僵,想起那个满头赤发的胖子,许旺财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是啊,那件事那般重要,若真是得偿所愿,司狱大人一高兴,铁老七口中的情形倒是真有可能发生。只是这几人害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这口气又怎能咽得下? “小子,”那道淡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也知道老子的为人,旁的不说,那白姓少年这次帮了老子这么大的忙,你觉得老子会忘记?待老子从这里出去,嘿嘿。” 许旺财心中寒意更甚,自从被这牢里的汉子生生打折了臂膀,许旺财已不知多久未曾单独开过这扇牢门,他知道这汉子向来说到做到。还是再忍两天,到时等司狱大人回转,若是事情未如铁老七所说,自己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哎—”铁老七望着那道像是斗败的公鸡般的身影,心中长叹一声。算算时间贾三也快回来了,不管结果如何,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啦,那个少年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今日自己这番言语也不过是让那少女好过个一日、半日罢了。这世道… 铁老七闭上双眼,一旁的猴儿脸汉子还以为眼花,这些年无论什么样的刑罚加身,这位姓铁的汉子都未曾哼上一声,怎地现在却流下泪来? 几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昨日眼见那白姓少年离去,几个汉子心中多少又有了些希望,眼下见了铁老七的眼泪,一颗心又有些凉。不过这是什么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出去?几个汉子虽不知道铁老七身上背负的究竟是何事,但瞧着这些年那胖子对眼前大汉的态度,便知道必是件泼天的案子。自己几人有幸与大汉关在一处,这才多活了几年,也该知足啦。 几个汉子沉默着围在铁老七身旁坐了,像是一群雕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四章 恶魔与少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陈鹏山跌坐在榻上,蒋铸在一旁倒了些水来,扶着陈鹏山喂下,不时焦急地望向房门。那姓许的将领将自己二人带进这间屋子,说是去找军中的医者前来给陈鹏山医治,便一去不回,孙兴也被带了出去,不知眼下状况如何?若再拖延下去,只怕陈鹏山再难支撑,自己那粒药丸虽是宗门良药,但并不对症,短时激发灵气对抗毒性还成,时间一久,毒性蔓延开来,只怕即便有医者前来,也是为时已晚。 蒋铸正在房中焦急的来回踱步,房门忽然大开,几名军士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拖起陈鹏山便走。蒋铸大怒,上前一脚蹬在一名军士腰间,哪知未将军士踢开,自己倒向后跌了几步。 “嘿!”那军士冷笑几声,望了蒋铸一眼“蒋佐领,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留着待会儿过堂时再用,不然到时兄弟们招呼时,只怕你连叫嚷的力气都没有啦。”旁边几名军士闻言,一起肆意大笑起来。 蒋铸再爬起来,房门已被重重关上。蒋铸转头望向桌案上的水壶,一丝凉意从心底泛起。 陈鹏山浑浑噩噩间被几名军士拖着进了一处园子。园子里花红柳绿,阳光撒下,一派春意盎然。众军士沿着小径,穿过一片花圃来到一间厅堂门外站定。 两扇雕花木门缓缓开启,堂中黑黢黢的,一片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这是片被阳光遗忘的角落。 几名军士拖着陈鹏山进了厅堂,向地上重重一摜,退到两旁站好。 “堂下何人?”一个青袍官员高坐案后大声喝道。 陈鹏山伏在地上,恍惚间听到有人问话,强自睁开双眼向上望去,前方黑沉沉的,有一白面男子正望向自己。陈鹏山隐约记得是随了一名年轻将领前来,不是看过自己的官符了吗?怎么又问? 下意识向腰间摸去,想着再拿给男子看看便是。不想一摸之下,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官符。陈鹏山一惊之下,倒清醒了许多,环视左右,几名如狼似虎的军士正森然望着自己,堂上一名官员高坐,正是先前遇到的那位将军,白净的面庞上神色颇为不善。 “某,定边县捕头陈鹏山,你是何人?私设公堂,可知这是重罪?还不快快给老子滚下来。”陈鹏山张目大喝。 四周军士哄然大笑,那白面官员也笑了起来,微微俯下身子盯着陈鹏山,“陈捕头当真是被祁老三的毒给毒傻了,今日分明是你私自带队擅闯军事重地,意图刺探军情,图谋不轨,却反过来诬陷我等私设公堂,真是岂有此理。来人,给陈捕头松松筋骨,等他舒坦了,咱们再来说过。”言罢,白面官员轻笑着踱到一旁取了杯茶品了起来。 几名军士得了官命,狞笑着一拥而上,迎面正看到陈鹏山横眉立目、须发皆张,竟然站了起来,一时都骇得愣在原地,竟没一人敢上前半步。 白面官员看了看,将茶杯重重一顿,箕指大骂,“你们这帮废物,他已然中了相思成灰,不过是个废人而已,平日见你们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怎的今日竟全成了怂蛋?快些招呼,若再迟疑,当心将你们一个个都放到贾三那里吃几天牢饭。” 几名军士听官员这样说,一时都冒了冷汗,各操棍棒拥了上去。陈鹏山紧紧咬着牙,血红的眸子死死瞪着那白面官员,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底。 过了一会儿,官员挥了挥手,几名军士收了棍棒,立在一旁喘息着。 “怎么样?可是想起了什么?”白面官员走回案旁坐下,迎上堂下这黝黑的汉子血红的眸子,心里面也有些打鼓。今天接了将军的命令,心里便知道又是一趟辛苦差事,堂下这人不打不行,打得太重若真是要了性命,回头简家追究起来,即便是将军也吃罪不起,只盼着这厮识相一点,快快招了,大家也都好过些。 等了片刻,不见一点回音,整座大堂静的只听得到园子里的鸟鸣。 白面官员拿出块帕子擦了擦汗,虽说还有很多手段没用,但看堂下这厮的身子,恐怕也受用不起。正有些没了主意,旁边一名中年文士谄笑着凑到近前,俯身在官员耳旁嘀咕了几句,官员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白莲花望着怀里的孙兴,脸色越来越紫,气息也微弱了下去。白莲花眼中噙着泪水,拼命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一旁君不器也沉默了,虽不知道眼前这少年出去一趟经历了什么,但在这牢里只有这少年几次站出来护着自己。君不器自打懂事起,身边从不缺朋友,这些人整日围在身边,任自己呼来唤去,只消舍些钱财,这些人便总有法子令自己开心。长久以来,君不器并不认为朋友这两个字有何珍贵,也从未因为哪个人的离去而生出一丝半点的难过。但今天君不器望着眼前这少年,一颗心却如同被刀子剜过一般疼痛。 两个少年就这样守着同伴默默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 君不器抱着孙兴被推出去的时候倒不怎么怕了,许是这两日经历的太多,已有些麻木。白莲花跟在后面,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前面的少年方才竟然抢着去抱孙兴,再看到这少年的背影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生厌。 两人被人套了罩子、牵着,一路跌跌撞撞,再见到天光已在一处大堂之上。高堂上是一名白面官员,两侧站着几名狞恶的军士,身旁还伏着一人,看衣着像是衙门里的捕快。 白莲花和君不器面面相觑,不知为何被带到这里。 白面官员看了看两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下面军士一眼。军士会意,从堂外拎了一桶水来,向着地上那名捕快兜头浇去。一声痛苦的呻吟,捕快缓缓抬起头来。白莲花惊得倒退了几步,她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鹏山,这黝黑的汉子如今已满身是血,整张脸也肿了起来,但那双眸子却仍旧锐利,看见白莲花,露出诧异的神色。 “怎么样,这几人可是熟悉?”白面官员很为自己的足智多谋有些得意。 陈鹏山不说话,担任捕快这么久,见了眼前这场面,又怎会不知那白面官员打的什么算盘? 见陈鹏山默然不语,白面官员也不以为意,只冷笑着踱到孙兴身旁,一把将孙兴拎了起来,重重一拳捣在孙兴胸口,有些发黑的鲜血立时喷了一地。 “操你娘!”陈鹏山怒发冲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挺身跃起,一脚正踢在官员腹部,将那官员踢得倒退一步方才站好。陈鹏山还待再次上前,忽觉眼前一阵发黑,摇了摇,终于再难站稳,踉跄着仆倒在地。 白莲花在军士手中挣扎大叫着,被官员反手几记耳光扇去,鲜血顺着嘴角滴了下来,衬得雪白的面庞更加苍白。君不器一言不发,死死瞪着白面官员,像是要将他生吞了去。 孙兴吃了许旺财的药已有一会儿,此刻受了一记重拳,胸口淤血喷了出来,倒渐渐醒了过来。 “陈捕头!”孙兴有些意外,记得方才自己正在林子里拼死与那小贼纠缠,莫不是眼下战斗已经结束,回了县衙?但陈捕头怎地这般模样?是受了伤?正要上前凑近些询问,猛然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扯住,动弹不得,扭头望去,一张白净面庞正冷笑着望向自己。 孙兴迷惑的四处张望,白莲花、君不器都在,只是怎地这副表情?还有几名军士也在一旁冷笑。孙兴摇了摇头,终于清醒了些。 “嘿嘿!”白面官员冷笑一声,“姓陈的,我也不瞒你说,今天你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痛快的招了,这几个小朋友也不必被你牵连,受那皮肉之苦,咱们也好早些交差。反正你这条命是保不住啦,许某敬你是条汉子,到时自会给你个痛快,这几个小友与许某并无仇怨,只要你招了,许某保证不会再为难他们。如何?” 陈鹏山望了白面官员一眼,心知今日这关自己怕是闯不过去了。也不知这堂上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这些恶魔潜藏在定边绝非一日、两日,可笑自己身为捕头,这么多年竟然未曾发现一丝端倪,想想也是无用。罢了,左右不过是条命而已,自己中毒已深,再拖个一日、两日,即便出去也是不成啦。这几个少年还是大好时光,今日保全了他们,日后有幸出去,还可将这里的一切告知简大人,也好让简大人不至全无准备。 望着地上这汉子神情变幻,白面官员心中暗喜,对付这帮自诩为忠义之辈,这招最是管用。招手让军士搬来桌椅,又铺了纸笔,亲自上前扶了陈鹏山坐下。 “陈捕头,你不能写。”孙兴在旁望着这一切,他虽然不知道这帮恶魔逼着陈鹏山写些什么,但想来也没什么好事,忍不住大声喊道,“今天你若是按这帮恶魔所说的写了,不但你污了清白,他们也一样饶不过我们。”话音才落,旁边一根军棍已呼啸着落了下来。 “陈捕头,孙兴说得对,今天你若是写了,也会陷简大人于不义,到时授人口实,还有谁能将这班恶魔绳之以法?”白莲花眼见着孙兴又被打得吐血,也顾不得许多,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军棍又起,一道身影扑了上来,被军棍重重地击倒在地。 “呸!”君不器咬牙啐了口血,冷笑着望向那官员,“今日你打了小爷,日后整个剑峰都饶不过你,我若是你,趁早回家多陪陪老婆、孩子,晚了,可就见不着啦。” 君不器也是豁出去了,急切之间也想不到其它,只得又将宗门搬出来唬人,也不管有用没用。 白面官员的笑容僵在那里。剑峰,白面官员只感觉一道巨大的阴影扑面而来,自己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婉如蝼蚁一般。只是若今天这趟差事完不成,只怕明日便见不着自己的老婆、孩子。 陈鹏山的笔顿住了,这几个孩子的勇气超出了他的想象,是啊,这些恶魔敢在大人眼皮底下行事,必然有所依仗。今天若自己如他们所愿,认下这刺探军机的重罪,不但自己的性命不保,为了掩盖罪行,这几个孩子又怎会留得命在?到时留有口实,即便是简大人追查起来,他们也有得是借口搪塞。 “哎——”白面官员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几个小小少年而已,在弟弟那里必然已受了许多惊吓,再到了大堂之上,见过许多刑罚,只怕早已吓得软了,还不是任凭自己摆布?哪料想一个个都向这汉子一般悍不畏死,凭地难缠。也罢,既然好言好语不行,那就真刀真枪伺候,反正今天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一根根夹棍试过,孙兴青紫的面庞看不出一丝痛苦,只是嘴唇被咬得流下血来。原本肿得只剩下一线的的双眼瞪的老大,望着陈鹏山,双眼中满是倔强与不屈,直待陈鹏山用力点了点头,少年的双眼才缓缓合上。 白莲花身上的衣衫被一件件扒了下来,雪白的肌肤上一条条血痕触目惊心,少女的长发已被血水打湿,一缕缕粘在身上,双眼狠狠瞪着官员,兀自不肯低头。 君不器也被拉了上来,那白面官员原本并不想对君不器动手,剑峰并不比简家,这庞然大物行事没那么多顾忌,他还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是没法子,诸般法子都试过了,这黝黑的汉子简直是铁石心肠,那中毒的少年已快没了进气,少女也是伤痕累累,便是自己都有些不忍,这汉子竟全然不为所动,只得再拿这少年试试。 君不器自小锦衣玉食,泡在蜜罐里长大,父亲虽然骂的凶,但手指已未曾碰上一下,哪里经受过这等凶残的对待?那些皮鞭、夹棍还未曾招呼,君不器已发出杀猪般地惨叫。 白面官员心中暗喜,心说这少年或许真是有些来历,皮娇肉贵,自己只要用心招呼,这少年必然开口哀求,那陈鹏山也不能全然无视剑峰,总要想想将这庞然大物惹毛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又过了一会儿,白面官员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少年叫声虽大,只是片语不发,已然几次昏死过去,现在叫的力气也快没啦,却还是不肯求饶。难道说今天自己竟当真要给这些人陪葬?白面官员的冷汗一滴滴流淌下来,二月的天气里竟然湿透了衣衫。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五章 县学大考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和猛子劝了几次,总算将白莲花劝了回去,望着少女有些孤单的背影,二丫有些红了眼眶。 “好啦,好啦,”霍大猛轻轻抚了抚眼前少女的长发,柔声安慰,“这里到鄯无不过百多里,明日便是县考,考完了咱们就回。” 二丫擦了擦眼睛,望向少年笑了笑,自己这一走,莲花姐虽说孤单了些,但好在还有家人陪伴。猛子哥则不同,此次县考对猛子哥极是重要,如今哥哥和青儿哥都随简大人去了归流查案,自己总要去为猛子哥摇旗呐喊、加油助威一番。 远处青山巍峨,山林在暮色中映成了剪影,官道向着远处延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一片光明。 两人原本昨日便该启程,到了鄯无还可以休息一晚,不急不忙,安安心心准备,只是白家出了这样的变故,便寻思着多陪陪白莲花,这才拖到傍晚,已是不得不走。 二月的天气虽还有些凉意,但寒气却已不象冬日那般深重,两人均有功夫在身,微风轻拂,竟有几分惬意。 一路不紧不慢,天刚微亮时已远远瞧见城郭。鄯无与定边不同,虽然离得近,却要比定边气派许多,通体长石砌就,用极细的石灰混了糯米粘连,据说即便是山戎的紫凤舞火炮都未必能一击而溃。 高大的城门上建了座城楼,这在整个青山郡都是独一份儿。幽深的门洞中用精铁铸就的闸门高悬在闸道里,两排精壮的军卒列立两旁,细心的查验进出的行人、车马。 二丫和猛子虽说生在霍家村,也算是鄯无县人,但还从来未曾真正见过这座巍峨的大城,先前在定边已觉得十分繁华,现在望着城门,呆立着合不拢嘴。 两旁走过的行人看着两个少年呆呆的模样都笑了起来,只道二人多半是附近村镇的,怕是第一次进城,被这气派的城郭唬得呆住了。 守门的兵士虽然看上去精状勇猛,但看了猛子的装束,知道十之八九是来赶考的生员,对待二人的态度便很是和气。进了城,迎面是一条宽阔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辰时刚过,许多卖早点的铺子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着。二丫一路看过去,虽然嘴上不说,但肚子却抗议起来,叽里咕噜叫个不停。 猛子心中暗笑,伸手牵了小丫头转身钻进一家铺子。猛子也是第一次到这般繁华的地界儿,心里也不知吃些什么好,只好佯装观望,四下里看看每个桌上都吃些什么。 二丫伸手扯扯猛子衣袖,伸手指了指一张桌子上的吃食,猛子会意,笑着向小二招呼。小二知晓两个少年是第一次前来,也不说破,笑应着下去准备。 时间不大,小二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两只蓝底白瓷大碗,还未上桌,香气已直冲鼻端,乳白色汤汁上飘着碧绿的葱花,几片酱红的羊肉片飘在汤上,雪白的萝卜、红彤彤的椒碎,再配上金灿灿的饼子,还没吃上,小丫头的口水已经滴了下来。 吃罢了早饭,猛子带二丫找了间客栈住下,洗漱一番,换了衣物,便去往县学,准备应考。 卯时三刻,考棚已经开了,许多应考的生员正排着队接受军士检验。霍大猛排在队后,时间不长便递交了考引进了考场,有执灯小童带着进了光字捌号房。 房里已备好了纸墨,题卷上是今日所考的题目,是《孝经》、《论语》、《左传》等经典的指定段落默写。这样的题目对于大多数生员来说并不算难,今日所考的重点也不在经文,而在书法,所谓字如其人,这县学第一天的考试一是看看大家的基本功,倘若连这些经典的内容都不熟悉,那接下来的考试不考也罢。其二便是通过所写字迹对考生有个初识。 掌灯时分,霍大猛已将今日题目全部写好,拉了铃铛,不多时便有两名小吏前来封了卷子,放入匣中带走。 霍大猛没有选择返回客栈,这考棚虽说狭小了些,但一人卧眠已然足够,留在这里,一来可以省下住店的钱,回头考试结束还可以给小丫头买些脂粉。二来自己也免去奔波之苦,可以踏实的睡个好觉。 清晨,霍大猛卯时不到便已经醒转,睡了一晚,精神好了许多,洗漱完毕,有小吏送了早饭。卯时二刻,案上已放了今日的题目,是经义和杂文。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霍大猛识得此句是出自《尚书.大禹谟》,说的是水、火、金、木、土、谷这六样事物在育民、化民中所起的作用。 虽然打小生活在山村,对农事并不熟悉,但若是就经文的意思延展开去,大力赞美尧舜的德性,再称颂一番帝国这些年与民休息、顺时而生的德政,虽说老套些,但仍旧可算是一篇中规中矩的好文,这是最保险的选择。但霍大猛不愿如此,自打跟随甄玉兰读书时,便时常听玉兰婶子说起历代英雄、良相的生平事迹,但凡有所建树的,没有一个是靠因循守旧得来。既然是县学大考,今日这卷子若是答得好、答得与众不同便极有可能上达天听,再不济也会被那些考官留意到。思来想去,霍大猛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见解表达出来。 没有写水能灌溉、金能耕种这些任农方略,而是笔锋一转,水能输运、火能制器、金能卫国、木能生肌、土能防御、谷能养兵,洋洋洒洒、一笔万言。直写到灯烛高照,这才觉得胸中舒畅,摇铃交了卷子,闭上双目,心中热血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第三日,今天是策论,题目有些怪。 “士先器识” 没有前言,没有后文,只有这孤零零的四个字。霍大猛望着题目,心中庆幸自己生在霍家村。若非跟着玉兰婶子读书,外面那些私塾先生只怕并不会在意这些旁支小史。 这是前朝名将裴行俭说过的话,“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在教到这句话时,甄玉兰很是赞同,一个人无论为将、为相,若没有些气度,如何能识人、用人,又何谈文韬武略?对此,霍大猛却并不认同,什么是气度?那是经历了腥风血雨之后的淡定从容,若是身处腥风血雨之中呢?活着,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计较一切手段的活着才最重要。但这些显然不能写进试卷中,霍大猛这次没有再特立独行,而是将甄玉兰的话语略作修饰,原封不动的抄了上去。 刚过午时,二丫便到客栈旁的三江楼订了酒菜,算好了时间,一会儿便到。小丫头在房中踱着步子,想着若是猛子哥呆会儿笑着回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若是苦着脸呢? 正独自在心中一遍遍排演,房门忽然开了,一个少年手中拿了个脂粉盒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小丫头欢呼一声扑了上去,方才准备了许久的说辞早忘到九霄云外。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六章 神秘的身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两个少年这一顿吃得尽兴,聊得开心。县学大考是猛子的期望,小时候家里穷,父母的身体又不好,若非猛子倔强,拼了命也要读书,又有玉兰婶、大力叔劝说、帮衬,只怕早就与村里那些叔伯一样,整日背着刀枪在山里讨生活。猛子立志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可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这股劲猛子憋了十五年,今天真的考完了,猛子却忽然不在乎了,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命,为什么要向别人证明,向别人交代? 二人记挂着莲花,各自回房整理行装,准备连夜赶回定边。猛子正收拾衣物,忽然瞧见一面牌子,正与青衫客给自己的那块令牌放在一处。 猛子有些好奇,拿起来仔细验看,两块牌子质地相仿,摸上去都是非金非木,只是这块牌子背面是一尊三眼三手神灵,神灵三只手上所持正是“莫别离”三件兵刃,猛子与神灵目光相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那牌子已消失不见,自己脑海中却多了一尊神像,正是那三眼神。神像顶天立地,威严肃穆,青色巨蝎原本已十分庞大,此时却望着神像,虔诚的匍匐在地。 “入我门中,得我传承,破邪诛魔,倾汝所能,有违誓言,神光寂灭。” 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响彻脑海,听上去虽然平和,却不容置疑。霍大猛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这传承凭空出现,也不知从何而来,眼下不但进了自己身体,竟还立下如此誓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先前那块牌子也生出变化,“兰”字旁边多了一个小小梅花,也不知何意。猛子有心找人问问,只是自打上次见了那青衫客,便再未遇见,猛子也不知到何处去寻,这个叫“兰台”的组织似乎极为神秘。原本猛子早已将这个组织忘到脑后,不想今日又莫名其妙出现,更是直接将那牌子放进自己的包袱之中,猛子只觉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若是来人想取自己的性命...,猛子不敢再想下去。 儿子和女儿接连失了踪迹,白展当真有些慌了。难道说是劫镖的人所为?简大人和青儿哥他们已经去了归流城,敌人却到了定边,这要如何是好?若是眼下去衙门报案,也没个熟悉的人,若是衙门里也有敌人的眼线...,白展不敢再想。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前往归流城去寻简大人,即便将自己置身险地,哪怕是就此丢了性命,只要能找回两个孩子,白展都认了。 二丫和馒头没忘给莲花也带了些水粉,兴高采烈的迎着春日的暖阳往回赶,到达定边时天边正升起朝阳。 “咚咚咚—”二丫一只手拍响了白家大门,另一只手将水粉匣子藏在身后,猛子在一旁含笑望着小丫头,心里甜滋滋的。 等了半晌,才听到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道缝,一个老者探出身子张望,一见是两个少年,浑浊的眸子便红了起来。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跟在老者身后进了宅子,宅子里到处都是落叶,廊柱上也落了灰尘,整座院子除了老者竟然瞧不不见一个人。 二丫与猛子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是出了事。 福伯原本并不准备说,他知道青儿哥和馒头在县里当差,但二丫和猛子在老者的眼里便只是个孩子,一个终日捧着个书本,另一个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若是将这些诡异、凶险的事情对二人说了,倘若他们再出了什么意外,白家实在是承担不起了。被二人纠缠了半日,实在没了借口,老者这两天自己的心口也如同压着块大石,不吐不快,便犹豫着一点点说了出来。 两个少年听了福伯所言,并没有急急忙忙跑去做些什么,反倒是先去收拾了庭院,又到厨下做了晚饭,三个人一起吃了。 在莲花失踪当天小莲便偷了几件首饰跑了,这事福伯知道,白展也知道,但任谁也没有心思去管,只是由得她去。福伯望着两个少年忙碌的身影,一颗心踏实了许多。 商量了一夜,眼下有用的线索便只有那张银票,但银票也随着莲花一并失踪,好在定边城小,只有四海一家钱庄,查起来也并非没有机会,霍大猛决定试试自己那神秘的身份。 余力担任四海钱庄掌柜已有些年头,每日里迎来送往,一双眼睛练得极毒。 望着眼前两个少年男女,余力的心里七上八下,那张银票数额并不算打,两日间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探寻,昨日陈捕头刚刚来过,今天一大早刚开门便见这两个少年堵在门口,进门也不说话,直接拍了张牌子在桌上。这牌子余力虽不认识,但一打眼便知道非比寻常,自己也算是见过些宝物,竟瞧不出这牌子是何物所制。一想左右不过是张银票,票子本身断无问题,即便是拿了票子的人犯下什么事与钱庄又有何干系?犯不着得罪这些大爷。听了霍大猛问话,便竹筒倒豆般说了个清清楚楚。 宫九等了一夜也不见有何消息,撒出去的人回报说眼见着陈鹏山一行进了白水峪的密林便再无消息。宫九心知有异,别人倒还罢了,左右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那个纨绔若当真出了意外,师父责罚下来,不要说亲传弟子的位置,便是这一身修为怕是都有可能保不住。正准备亲自去探探,便听说有两个少年闯了进来,态度极是强硬。 宫九与余力不同,这些年白云山庄里里外外的事务几乎都是他一肩承担,那块牌子也见过一次,却不是在庄里,而是在剑峰,即便是师父和宗主在那块牌子面前也要礼让三分,不想今日在定边小城这处小小园子里又再见到,也不知先前来此的男女是何来路。 既然有人出头,宫九乐得奉陪,便将这两日听到见到的,事无巨细,一一讲给两个少年。言罢,见两个少年急着离去,宫九担心二人毕竟年少,而自己独自前去又师出无名,便将园子潜藏的人手招齐,跟随两个少年一同前往。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七章 军营中的交锋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出了朱家花园,猛子向左,二丫向右。方才听了宫九所言,连陈鹏山都已一去不返,霍大猛再自信,也断不敢不留退路。 二丫拼尽全力奔跑,莲花姐失去音信已有一日,如今敌人连陈鹏山都敢留下,可见势大,眼下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二丫不敢浪费分毫。 守门的衙役只见到远处街道上一道白影由远至近飞掠而来,忽然面前刮起一阵风,还没看清是谁,那白影已掠进院中。 县丞杨政正皱着眉,翻阅几分卷宗,堂下站着几名捕快。按理说这些案子都该陈鹏山处理,但自打前日到现在,回来的十几名捕快没一个能寻见陈鹏山的身影。杨政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老伙计忙起来常常几日也抓不到影子。 忽听堂下怒喝,几名手快的捕快已拔出刀来,杨政一惊望向门外,不知何时那里已站了一名白衣少女,身后有几名衙役正大呼小叫从后面赶来。 这少女杨政认得,知道是小姐的朋友,早些时候小姐受伤时曾经见过。连忙挥了挥手示意众捕快放少女入内,见少女仍不说话,怔了怔,又将众捕快、衙役遣下。 守门的衙役嘟哝着走回门旁站好,心想那少女也不知是谁,就这般闯了进去,县丞大人竟不生气,还将自己等人遣下。 杨政细细听着少女的讲述,心中越来越惊骇,若是真如少女所说陈鹏山的失踪果真与白水校尉营有关,此事怕已不是自己所能应对,但定边的安宁来之不易,今日自己若不走上一遭如何能安心? 杨政转身坐会案旁,思索片刻写就两封信笺,封装好了,亲自去了后堂。 守门的衙役正在猜想少女的来历,面前忽然又刮起了风,十余骑快马飞一般掠了过去。衙役望着那些骑士的背影更加疑惑,今天怪事就是多,怎么县丞竟带着一众典史、狱令出了门去? 二丫骑着马跑在最前,他生怕这些官老爷跑得慢,耽搁了时辰。杨政策马跟在后面,脸上满是苦笑,这妮子的小心眼他如何不知?只是自己这些人平日里担负的大多是些案头公务,这般奔行,只怕到了地界儿,一个个全都散了架。心中虽这般想着,嘴上却仍旧向身后大声催促。 霍大猛一路疾行,小半时辰便望见了那片密林,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衫,旁边宫九走到猛子身旁站定,望着密林,不发一言。身后二十余名好手整齐排列,竟没有一丝一毫混乱。霍大猛点了点头,这些人看上去十分精干,正好给自己充充门面。 进了密林,越走越深,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将地面染的一片斑驳。泥土的气息、鲜花的芬芳、绿叶的清新一股脑的涌来,猛子深吸口气,眉头微微一皱,隐约嗅到一丝血腥的气息。 “嗖嗖嗖—”幽静的林中忽然响起风声,猛子未动,宫九也未动,身后二十余名好手已四散开来,三人一组,刀弩齐出。 林子里风声一滞,静了一会儿,数十名军士从四周围了上来,一名身着软甲的男子越众而出,望着猛子一行冷冷开口:“军事重地,无关人等回避,诸位哪来回哪去吧。”说罢,手按刀柄,森然望着众人,不再开口,数十名军士各擎了短弩围在四周死死盯着众人。 霍大猛手一扬,将一块令牌高举了起来,声音更加冰冷,“御使兰台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软甲男子握刀的手一僵,久在军中,怎会没听过兰台的恐怖名声,只是从来未曾见过,不想今日竟在这偏僻山林中遇到,有心上去验看,但一想到那些传说,腿便有些发软。正想退走,却听那举着牌子的少年又开口说道:“这位将军慢走,既然遇见了,还请前面带路。” 软甲男子不过是个低级军校,听到霍大猛说话,哪敢不从,只得转身在前面引路。 宫九望着霍大猛,心想这少年当真是那个地方来的?若果真如此,这些人参与到此事中来意图何在?宫九在心中反复盘算。 霍大猛并未留意宫九,紧紧盯着那名军校,只怕他在什么地方忽然消失不见,事实证明他高估了对方的胆量,一路穿过密林,眼前是一处山丘,那军校寻了处洞口钻了进去。 山洞中不时有声音响起喝问口令,那军校一一答了,穿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营寨出现在眼前。 那名军校带着众人走到离营门还有一箭之地站定,前面早有军士上前询问,军校一一说了,那名军士转身前去通报。 时间不大,箭楼上响起鸣镝声,一只响箭飞起,直冲云端,远处寨墙上一队队弓箭手出现在垛墙间,森寒的箭矢在烈日下闪着幽光。待弓箭手射定了阵脚,寨门这才缓缓开启,两队骁骑奔出列在两侧,战刀高举,仿佛随时准备冲锋。正中一名身着银甲的将军骑着马缓步而出,走到霍大猛对面三丈处站定,望着霍大猛与宫九二人。 霍大猛心里有些打鼓,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军营,自从听说陈鹏山和白家兄妹先后失陷,心里便一直认为这里定是一帮兵匪,哪知一见之下,铁血肃穆,俨然一支劲旅。那将军银衣白面,不怒自威。霍大猛不过得了块牌子,对于兰台几乎一无所知,强自定了定心神,霍大猛仍不上前,只将手上牌子递与军校,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看着。 丛晚接到军校来报说是兰台有客到访,心中便是一突,心想难道是那件事被兰台察觉了?转念一想又觉不是,若当真被那些人抓住把柄,恐怕就不会这般客气了。思来想去,不敢怠慢,点了一队兵士,他要亲自出去会会来人。 伸手接过牌子,认真端详,这牌子丛晚见过,那时丛晚还只是简帅帐下一名亲卫,见到这块牌子后没多久,便听到殷帅满门的噩耗。 牌子是真的,只是人看上去年轻了些,丛晚望着对面的年轻人,想要显得亲切些,却又在笑不出来。 “召令使大人怎么称呼?”丛晚牵了牵嘴角说道。 “霍”霍大猛回答的简洁干脆,冷酷的神情倒真与他的身份有些相称。 丛晚点了点头,又暼了眼宫九一行,伸手相请,转身向营中行去。 霍大猛跟着白面将军进了营门,身后宫九等人却被两旁骁骑拦住。 “霍大人身为召令使,当知道军营重地不容闲人入内,这些人一无官文,二无印信,即便是大人随从,也还是不能入内。”丛晚见霍大猛神色有些诧异,心里也起了疑,眼前这年轻人身为兰台召令使怎会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好像不知?再者兰台中人向来独来独往,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帮随从的。 霍大猛也不知这白面将军说的是真是假,但自己若是就这么认了,过会儿谈到正事只怕气势上已输了半截。 “官文?印信?”霍大猛冷冷一笑,“什么时候我兰台出来办事还被人立了规矩?今日到将军营中拿人,不带些人来怎么放心?将军在这里推三阻四,莫不是有什么包庇的心思?” 丛晚心里一惊,这些恶魔来此果然没什么好事,只不知是哪位兄弟这般倒霉,被这些人盯上?亦或是自己的事情败露了?这念头一起,手心里已渗出汗水。 强自镇定了心神,再不敢阻拦宫九,陪着小心将霍大猛一行迎进了军帐。 “不知大人到此为了何人?”丛晚端起茶,眼睛却偷偷瞄向身旁的亲卫,见亲卫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中一定,心想若事情当真败露,说不得今日来的一个也别想走啦。 “陈鹏山!”霍大猛并未喝茶,望着丛晚一字字说道。 丛晚手中茶杯一顿,陈鹏山昨日晚间才进了营中,这位令使大人今日午时便知,兰台果然无孔不入。 轻轻品了口茶,丛晚心念电转,想着陈鹏山虽说触了自己霉头,但毕竟是简帅帐下的捕头,还是要探探清楚才好,便开口笑道:“大人说笑了,陈捕头怎会在我这营中,大人只怕是找错了地方。” “哦?”霍大猛将茶盏端了起来,“这么说将军是不认喽?那也无妨,我来前已知会了简大人,稍倾,县府便会有人前来,若是到时将军仍旧不认。”霍大猛将茶盏重重一顿,杯中茶溅了满桌,“那时大家面上需不好看。” 丛晚原本担心眼前这年轻人是针对简家而来,想着若给他探出确实针对简家,今日便要将这一行人先留下再说。现在听说简秋山也知道此事,丛晚倒放下心来,昨夜许奕已拿到口供,正愁怎样才能教县府知晓,又不会惹人生疑,眼下这年轻人前来倒正是个机会。当下满口应承,立时遣人去带陈鹏山前来。 霍大猛望着眼前这黝黑的汉子,拼命将眼泪咽到了肚中,上前抬脚踢了踢,仍旧纹丝不动,死死盯着丛晚:“死了?” 丛晚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为何这样盯着自己,他能感觉到年轻人心中压抑的愤怒。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八章 军营中的交锋 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霍大人息怒,陈捕头昨日来此被营中巡马误以为刺探军机的歹人擒获,连夜提审,哪知陈捕头竟然将这一切认了下来。我虽与陈捕头并不熟识,但一县为官,深知陈捕头的为人,即便是有刺探军机之嫌,也必定事出有因。今日正要再问,却发现陈捕头身中剧毒,神志已然不清,军中的医者轮番瞧过,却看不出一丝端倪。哎—”丛晚叹息一声,似乎很是难过。 霍大猛明知眼前这白面将军在说谎,原打算找到了陈鹏山,便可以知晓白莲花等人的下落,可眼下陈捕头全无知觉,已然昏死了过去,若是带回县府医治,只怕再回来,白莲花等人早已不见踪影,霍大猛一时心乱如麻。 “大人”宫九瞧出少年有些没了主意,赶忙上前插言,“既然陈捕头是营中巡马查获,何不将巡马叫来一问,或可知道所中何毒,再不济也知道些当时的情形,多少总会有些帮助。” 霍大猛听了宫九所言,心中一清,是啊,找来巡马问问,那巡马配合最好,若是不然,便只好上些手段,抬头望向丛晚。 “霍大人,恐怕又教您失望了,那巡马昨日擒拿陈捕头时受伤颇重已然故去了。”丛晚神色十分悲痛,似乎对于失去一个尽职属下深感惋惜。 “无妨,”霍大猛心中冷笑,咱们一个个试过,看看是不是见过陈捕头的军士都已故去?喝了口茶,心绪已平和了许多,这才又再开口,“可否将昨夜提审陈捕头的军校找来相见?” 这次丛晚未再拒绝,许奕别的本事没有,却最是嘴严,又在自己营中,虽然这少年出身兰台,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许奕忙了一晚,总算是教那厮招了供,放下心来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拖了起来,睁开眼正要发作,却瞧见是将军身旁亲卫,立时清醒了过来。 许奕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心想任你什么兰台、绿台,只要自己咬紧了牙关,在将军眼皮底下你还能有什么奈何? 霍大猛望着许奕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他见过,那天第一次得到“莫别离”时,那女子最初也是这副眼神。霍大猛心中忽然有些兴奋,缓缓向许奕走去。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看着少年嘴角那残忍而兴奋的笑意,许奕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下意识向后退去。 脑海中那三眼神一只手忽然动了动,任谁都未曾发觉,一根极细的银丝从少年手中悄然射向许奕。 许奕全部心思都放在少年身上,心里盘算着少年上前会问些什么,却忽觉脚下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般被吊了起来。 丛晚陡然站了起来,这少年难道会妖术?怎地凭空便将许奕吊了起来?有心上前,一时又看不出端倪,更是无从破解,此时上前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稳了稳心神,端起一杯茶来,却久久没有喝下。 “我问,你答。”少年的声音冰冷。 “昨日你可曾给陈捕头下毒?” 许奕摇头, “可曾施暴?” 许奕摇头, “可曾见过一个模样清丽的少女?” 许奕摇头, “可曾见过一名锦衣少年?” 许奕摇头, “可曾见过陈捕头?” 许奕摇头 少年沉默了,笑容却越来越冷,转头望向丛晚,“看来这位兴许的兄弟记性不大好,左右也是来了一趟,见面即是有缘,今日便替他瞧上一瞧。” 许奕被吊在空中,腿上只觉如同刀割一般,已经慢慢渗出血来,想着自己只要再坚持片刻,少年问不出什么端倪,将军必然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忽然,迎面一根手指点来,下一刻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只巨蝎,那巨蝎才一现身便挥舞着巨大的双螯向着自己冲来。许奕想躲,但哪里快得过巨蝎,一道青色闪电划过,许奕已被巨大的尾钩挑了起来。 丛晚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他已经瞥见许奕的腿伤,心想只要那少年再问几句,若还是问不出什么,自己便借口为许奕疗伤,放他归去。 “你见过陈捕头?” 许奕点头 “你见过一个清丽少女?” 许奕点头 “你见过一个锦衣少年?” 许奕点头 丛晚端茶的手僵在半空,双眼瞪得老大,心中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以前总是听闻兰台这组织手段残忍、无孔不入,但心中一直不以为意,认为传言多半不实。今日见了少年,只觉这组织实在是比传言还要恐怖。 宫九见许奕承认见过君不器也坐直了身子。 “陈捕头中了什么毒?” “相思成灰” “何人所下?” “祁老三” “他人在何处?” “死了” “谁将陈捕头打成这副模样?” “我” 霍大猛瞥了丛晚一眼,转身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这一盏早已冷掉的茶水。 冷汗顺着丛晚的额角一滴滴滑落,见霍大猛忽然住了口,知道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心中一叹,虽说那几名少年见到许奕刑讯陈鹏山得经过,又见过了无间狱,放出去总会有些麻烦。但瞧着许奕知无不言的样子,若是不放,任由这少年问下去,只怕麻烦便大了,反正这一切都是许家兄弟所为,到时没有证据,自己只要推到许家兄弟身上便是。 “霍大人还请稍待,末将这边差人去查,待找到了人立时便带来交给大人。”丛晚站在一旁笑着与霍大猛说道,见少年点了头,连忙向身边亲卫吩咐了几句,那亲卫转身急急去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丫带着杨政一行赶到密林外,却并未进入。二丫记得猛子哥的话,若是一个时辰见不到自己,便立时去落叶找简大帅,定边出大事了。 若是见到自己出来的急切,便替自己拦住追兵。 沙漏已流了一半,林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杨政有些佩服这些少年,面对如此诡异凶险的局面,竟然并不慌乱,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沙子眼见到底,二丫一颗心已沉了下去,密林中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霍大猛正与一银甲将军并肩从密林深处行来,白莲花与一名少年跟在身后,望着霍大猛手上的两颗人头,眼中满是恨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四十九章 兄弟相见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吴老实心中有些急,与这些军士交手已有半个时辰,但并未在其中见到贾三,这是吴老实最不愿见到的,贾三去了寨子。 张巡率军在坑道中穿行,岔路越来越多,敌人的行踪极难捕捉,交战渐久,张巡只觉人手越发有些捉襟见肘,正想着法子,忽听洞外响起清越的钲音。 吴老实听到击钲的声音,心中一沉,以贾三的性子,没有捕获那少年如何肯罢休?定是有了有了依仗。方才贾三一直未曾现身,不用想也知道去了哪里,吴老实长叹一声,收了刀弩,缓缓向洞口走去。 “四弟,做哥哥的找了你这些年,不想你竟躲在这里享清闲,还有了这么可爱的孩子,知冷知热的爱人,做哥哥的很是为你高兴。”贾三坐在软榻上,望着从洞中走出的男子。若非在此地见到眼前的男子,贾三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意气飞扬、横刀跃马的曲老四会变成眼前这个平凡而丑陋的跛脚老头。优雅地给对面的茶盏斟满了茶,微微笑着望向走来的沧桑男子。 吴老实望着眼前这满头赤发的中年男子,整整六年未见,自己跛了条腿,男子的面颊也起了皱纹,两鬓间隐约染了几丝银色。原本以为见到面前着男子,自己的心中必然满是恨意,不想真见了面,心中倒很是平静。或许这几年黄金寨的生活让自己明白了什么是爱,一个人心中有了爱,恨便自然少了许多。听见男子有些嘲讽的话语,吴老实并未回应,只是缓缓上前在男子对面坐了,端起茶盏,轻轻品了一口,这才淡淡说道:“有劳三哥挂念,这六年来弟弟每日守着三娘和虎子,靠着采些山货过活,清苦是清苦了些,但却是弟弟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有了这六年,弟弟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贾三面色一僵,瞥到吴老实手上戒指,神色更是惊讶,这些年他设想过无数次两人见面的场景,或许会拔刀相向,或许会唇枪舌剑,也或许会相互算计,但怎么也未曾料到这位人称快刀的四弟竟然会如同乡间的老者一般恬淡、平和,说出话来如同多年老友闲话家常,全没有一丝戾气。 贾三怔了一会儿,忽又展颜笑道:“四弟说的是,咱们兄弟这些年刀头舔血,干的都是些凶险的勾当,哪比得上四弟这几年过得安稳、美满?既然四弟已经看得开了,做哥哥的也不会不顾年多年兄弟情分,只要今日四弟将名单交了出来,你便依旧带着弟妹和孩子过你的日子,自此以后,绝不相扰,如何?” 吴老实叹了口气,望了眼妻儿,虎子正倒在三娘怀中,像是已经睡去,四目相对,多年夫妻,褪尽铅华,如今只剩下满眼温情。 吴老实急忙扭过头来,这些年刀头舔血、隐姓埋名,早已忘了眼泪是什么滋味。吴老实原本以为自己自打送走了那些兄弟,这辈子除了血,不会再有眼泪,现在却忽然有些想哭。虽然知道以贾三的性子,自己今日必无幸理,但若是贾三当真和自己一般有了些改变呢?吴老实心里忍不住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沉默了一会儿,吴老实忽然看着贾三试探着问道:“三哥,这些年来你可曾会想起当年那些兄弟,午夜梦可曾有过一丝悔意?” 贾三似乎未料想对面的汉子会有此一问,呆了一呆,嘴角轻轻抽动,牵出一丝苦笑,“四弟,做哥哥的贪恋权势不假,但也是个人,并非当真狼心狗肺,怎会全然不顾兄弟情义?咱们劫了那批剑器,无论如何,清风涧都待不下去啦,无论剑峰还是丛大人那里,都不是咱们能够抗衡。大哥偏要要将剑器交给简家,能换来什么?五弟、六弟是怎么死的?若是我与大哥一般一意孤行,咱们兄弟早在当年便全都死在清风涧了,哪还能像眼下这般在这里喝茶聊天?四弟又如何能够逃出生天?莫非四弟真当自己神功盖世,能够逃脱剑峰和丛晚座下如云高手追杀?”贾三想起当年的情形,脸色有些狰狞,显然心里并不平静。 点了点头,这些情况吴老实心中又怎会不知,以当年的情形,若那批剑器只是寻常剑器,或者那批剑器不是运往山戎,大哥和贾三之间也不过是些观念上的冲突,一个想要啸聚山林、逍遥快活,一个想要挣些前程、出人头地,这都没什么不好。但有了那批运往山戎的不寻常的剑器,一切便变了味道。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贾三仍旧以为是众兄弟刻意与他为难,阻了他的前程。 轻轻叹了口气,吴老实将手上戒指取了下来,交到贾三手中,头也不回向着三娘和虎子走去。 贾三接过戒指,只觉如同身在梦中,若非经过今日的事情,他还一直以为那名单被楚老大藏在什么隐蔽的所在,不想这许多年竟然一直带在铁老七手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可笑自己一直以为是铁老七亡妻旧物,不忍将其收缴。贾三觉得这些人全不顾念兄弟情分,将自己耍来耍去,望着吴老实的目光渐渐森冷,向四周军士挥了挥手。 白景文在山林间跌跌撞撞走了多半日,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山风呼号,猿啼狼啸,白景文又怕又饿,裹了裹身上早已脏破的衣衫,咬着牙,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向着归流城方向行去。 隔着一片林子,远远已能望见城门上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白景文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想着要不了多久,见了简大人,自己便算是安全了,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再吃口热饭。想到这些,原本沉重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林子,又生生收了回来,找了处茂密些的灌木藏了,偷偷望向城门方向。 黑压压的骑军塞满了官道,城门前两个身着黑甲的将军正相对而立,不知在争执着什么,守城的军士此刻已缩在一旁,偷偷望着两人,不敢作声。有许多骑军身后还多坐了一名军士,被布带与前面的骑士缚在一处,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章 被打劫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许多等待进城的百姓围在四周观望,有的好奇,有的畏惧,也有的盼着生出些什么事情才好,在一旁指指点点。白景文偷偷从林中潜了出来混在一众百姓之中,慢慢蹭到城门一侧,这才瞧清了两位黑甲将领。白景文心中一惊,其中一位他认得,正是随简大人前来归流的裴白发。 裴白发昨夜与简秋山一行分别,带着叶炯等数十名伤者,一路上不敢走的太快,担心众人受不了颠簸,又不敢走的太慢,担心延误了诊治,这般小心翼翼的赶了大半夜,哪知才到归流便被眼前这厮堵在城门,说什么也要自己交了一众人犯和镖货才肯放自己进城。 想着自己毕竟是随着简大人前来,这里又是归流,无论怎样,总是要顾及简大人和陆城主的脸面,裴白发压了几次火气,好说歹说,对面这厮却就是不肯。连带着那些伤者也一概不准进城。 “姓阴的,叶统领伤势极重,若是再不救治,怕是连修为都未必保得住,你若是再不让开,休怪裴某得罪了。”裴白发实在忍无可忍,虽说与叶炯也不过认识了没两日,但连番征战,共御强敌,在心里已将这汉子当做了兄弟,既然好言相商无果,没法子,今日怕是只得硬闯。裴白发紧紧盯着阴贵,气息越来越盛。身后五百精骑沉默肃立,手中关刀高举,看样子已随时准备冲锋。 阴贵带着阴冷的笑意,望着眼前这一切,那日在城门前亲眼见过这位白发将军,虽未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今日若是想要回人犯和货物,只怕没那么容易。阴贵今天原本便没想着能将人货要来,只要将这白发将领激怒,无论谁胜谁负,那姓简的怕都没脸再赖在归流不走。只要姓简的走了,失了谭青虎和叶炯,只剩一个没了爪牙的陆轩然,又怎会是长老的对手。 气氛越来越凝重,双方没有一丝相让的意思,周围那些瞧热闹的百姓骚动起来,纷纷走避,看守城门的军士见了,赶忙护着百姓进城中避祸。 白景文被众人裹挟着一道入了城,原本想着到城主府去寻了简秋山,将戒指交上去,便算是大功告成。但瞧见裴白发与归流的兵士这般剑拔弩张,想来简秋山那边只怕也并不好过,哪里还敢再去城主府,只得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 裴白发等了半晌,也不见阴贵有一丝退让,心中冷笑,莫不是当真以为自己不敢?今日为了救这些同袍的性命,即便简大人在此,也会和自己一般选择,伸手将关刀擎在掌中,高高举起。 “两位将军息怒—”城中一骑飞奔而来,马还未到,白衣骑士已然跃起,似一只大鸟般飞掠而来,落在二人面前。 “龚兄,你怎么来了?”阴贵有些意外,龚三在长鲸帮身居要职,平日里不离楚英雄左右,难道说也是为了那批货物前来? 白衣骑士向裴白发拱手见礼,这才转向阴贵,“阴统领莫要着急,依龚三看来,不如先将裴将军放入城中,若是在这里起了冲突,宗门脸面也不好看,到时简帅若是找上剑峰,宗主和长老虽知阴统领一片忠心,只怕也不好相护。眼下将伤着送去医治最为重要,至于人犯和货物,大可放置于城主府中,由在下代为看管,一切等城主大人回来再做定夺,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阴贵想了想,暗自捏了把汗,今日若没有龚三兄弟前来,自己险些酿成大错。原想在长老面前表现一番,到时若当真因为此事影响了长老大计,只怕便不只是自己前程受阻,连这条小命都有可能交待。缓缓收起剑,向着阴贵点了点头,策马向城内走去。 裴白发向龚三拱了拱手,若无必要,自然还是不起冲突的好,至于眼前这位白衣骑士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左右人犯与货物扔在城主府中,只要自己盯紧了些,料也无妨,还是给军士们治伤最是要紧。 龚三望着二人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好险。 白景文自打昨日离开牢狱便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闻着一路上酒肆、饭铺里那些饭菜的香气,使劲咽了咽口水,将身上的衣衫裹得更紧了些。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几次都险些摘下,几次又忍了下来。 “嗨—”白景文无精打采的走着,忽然见前面转角处有个脏兮兮的孩童在向他招手,手里还拿着半块白馍。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馍不要说半块,即便是刚出锅的,白景文也不会瞧上一眼,但现在,这半块馍在白景文眼里便如珍馐美味般不可抵挡。 急急奔到墙角,那孩童却不见了踪影,白景文还道是自己饿花了眼,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到召唤,这次那馍离得远了些,在前面一处巷子口摇晃。就这样走走停停,白景文也不知走了多远,实在是没了力气,靠在墙边喘息。忽然被什么在头上敲了一下,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来。 钱老大拿着手里的戒指翻来覆去的看,这东西看着漂亮,但真的象二蛋所说能换回几十只烧鸡?钱老大想着烧鸡的味道,口水已流了下来。招手将几名小弟叫来,一起商量着明天去哪家店里去换最是划算。 白景文再醒来已是夜里,望了望四周,是一处背静小巷。头还有些晕,勉强撑起身子,移到旁边,寻了块大石靠了,想着休息片刻,便去城主府,哪怕被当做奸细抓起来,好歹也有口饭吃,总好过现在活脱脱像个乞丐。心里盘算着,双眼却渐渐有些睁不开来,整整快两天未曾合眼,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叫自己,只是听起来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倩儿姐姐,你瞧,他醒了。”白景文并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饿醒的,梦里与一帮破烂衣着的孩童一起抢肉包吃,连吃了十个,却全不管用,越吃越饿。睁开眼,见有一少女正望着自己,迷迷糊糊中还以为店家的伙计要来寻自己麻烦,连忙起身要跑,哪知才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倒在地,一旁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一章 崔判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喝了碗白粥,这才有了些精神,猛然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然换过,是一件湖绿的罗衣,登时大窘,涨红了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 “倩儿姐,你瞧他的样子,弄不好还真是个雏儿。”美貌少女在一旁掩嘴偷笑。 “你这妮子,叫你去找件男子的衣衫来,却偏拿了件罗衣来戏弄公子,还不去收了碗筷,再去找件像样的衣物来?”一名蓝衫少女在一旁笑着呵斥少女。少女吐了吐舌头,瞥了眼白景文,仍旧忍不住笑意,端了碗筷,躲开蓝衫少女的拳头,径直跑了出去。 “多谢姑娘搭救,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日后也好答谢。”白景文向着少女施了一礼,举手投足,罗衣被带得飘了起来,如同一只蝴蝶,白景文脸色更红。 “些许小事,公子不必介怀,名字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稍后慧儿取了衣衫,公子换上便快些走吧。”蓝衫少女不知为何,脸色忽然冷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笑颜,只是淡淡的应了几句,像是在下逐客令。 白景文讷讷的立在一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蓝衫少女也不看他,独自坐在一旁,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白景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心已渗出汗来,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女子衣物,只怕立时便要逃了出去,往日与一般兄弟花丛中穿梭,便数他最是能说会道,如今对着女子,那些最讨女孩儿开心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没一会儿,慧儿拿了套灰布衣衫回来,白景文躲在帐中才换上,便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蓝衫少女面色大变,慧儿也有些慌了手脚。白景文正要出门,却被蓝衫少女一把扯住,焦急的四下张望,猛见一旁的镂花大柜,连忙扯了白景文塞入柜中。 白景文不知发生了何事,偷偷透过镂空的雕花向外张望,蓝衫少女面前站了一名满面横肉的汉子,穿了一件绸衫,敞了怀露出乌黑浓密的胸毛,正伸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抓向蓝衫少女,大手上十只颜色各异的螭首龙纹戒指烨烨生光。 蓝衫少女娇笑着向一旁闪去,慧儿则端了杯酒迎向大汉,将酒杯向大汉唇边送去,口中笑道:“崔爷,今儿来的越发早了,我家小姐毕竟是女孩儿家,哪里像崔爷这般虎狼的身子,不知疲倦?且先饮杯酒,再坐下慢慢说话,别再吓到我家小姐。” 大汉伸手向慧儿脸上摸去,被少女轻轻闪开,双手托了大汉臂膀,扶着坐了。大汉肆意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景文心中紧张,暗暗握紧了拳,猛然觉得有些异样,低头一瞧,头上冷汗已落了下来,不知何时手上的戒指竟不见了踪影。 大汉似乎觉察了什么,回身向衣柜望来。蓝衫少女忙上前拿起酒壶给大汉斟酒,口中笑道:“崔爷今儿是要听些什么曲儿?玉玲珑还是寒烟翠?慧儿,还不赶紧取了琴来?” 大汉被蓝衫少女靠近,伸了硕大的头颅,贪婪的嗅了一口,闭着眼,满脸陶醉,再未留意衣柜。 白景文在柜子里等得心焦,但经了方才一吓,再不敢掉以轻心,刻意压低了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一个小厮在汉子耳畔说了几句,那汉子将杯中酒饮了,低声骂了句什么,向两个少女招呼一声,转身急匆匆离去。 又等了片刻,蓝衫少女这才上前开了衣柜,将白景文放了出来。从这天起,白景文便在翠化阁当了一名小厮,找不到戒指,白景文不知道如何向简大人、铁老七以及那个为了救自己,不知生死的跛脚汉子交待。 曾老权在翠湖街开了家鱼货店,午时刚过,正借着太阳靠在柜台上打盹,便听到尖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抬眼一望,肥老二架着鸟笼、踱着方步,施施然向这里走来。有心想躲已然不及,只好强笑着迎了上去。 “我说老权,整日守着这么个铺子有什么意思,学学我,养养鸟儿、逗逗虫儿,不为别的,多一乐儿不是?”见曾老权迎了上来,将一只右手用力挥了挥,青翠的戒指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日子还是要有点乐趣儿,是不是?”说完,也不待曾老泉回应,自顾自踱着步子渐渐走远。 曾老泉已经到了门边,那胖子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竟就这么走了,曾老泉心想这货满肚草包,却最喜附庸风雅,瞧那戒指耀眼夺目,八成又是打哪里骗来,故意前来炫耀,望着胖子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低低骂了一句,转身回了屋。 崔判等在城外的长亭中,今儿个好不容易得空,正想着和倩儿姑娘好好乐呵乐呵,看她今天还拿什么搪塞自己,便被招到这里接人。虽说每次去翠化阁都不能一亲芳泽,但崔判偏偏乐此不疲,隔一段时间若是不去,这心里便如同千百只小虫爬过,做什么事都定不下心来。 向着远处官道张望,时不时有行人经过,但没有一个像小翠口中说的那个胖子。太阳越升越高,崔判的耐心越来越少,肚子也越来越饿,正感不耐,远处道路尽头出现一道身影,大红的衣袍,大红的头发,远远走来像极了一只大号的火烛,那火烛一步三摇,速度却是不慢,边走边拿着块帕子不停擦汗,看得崔判额头也有些冒汗。 “可是三爷?”崔判离的老远便殷勤招呼,这样奇特的胖子,崔判不相信自己这辈子还能遇到第二个。 火烛飘到亭子前停了下来,赤发男子擦了把汗,一双小眼睛瞟了瞟崔判,脸上肥肉动了动,算是笑过。 崔判觉得有些头大,在这归流自己好歹也算个人物,就算帮主也要给自己几分颜面,怎地自己巴巴的大老远赶来迎接,这死胖子竟似乎并不满意?崔判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句,面上神色却未带出一分,仍旧笑着向胖子招呼道:“三爷大老远的前来着实辛苦,在归流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别的不敢说,找个把人不在话下。” 赤发男子听了这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原本贾三心情并不好,今天又失去了一个兄弟,贾三原以为这个兄弟害的自己担惊受怕了许多年,如今终于死了,自己应该高兴才是。未料眼见着这位兄弟带着妻儿一同跳下矿井,胖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像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二章 那个姓白的抓住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展特意去车马行花了十两银子租借了马匹,一路急行,辰时不到便已赶至归流。 入了城,沿着街巷一路问去,急急赶奔城主府。 “坤子,你瞧,我是不是看花了眼?那位怎么看上去那么象崔爷说的那个姓白的?”路边馄饨摊上一个少年用胳臂碰了碰身旁的少年。 “不会吧?”另一个少年头也未抬,随意应了句,“你不记得?春风镖局的案子发生以后,帮里出了多少人手到处寻他?姓白的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怎会忽然又现了身?” “真的,你快看。”同伴有些急,又碰了碰少年,少年狐疑的抬起头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铜板拍在案上,少年扯了同伴便走,发达的机会来了。 白展一路走一路问,归流城实在太大了,虽说并不是第一次来此,但以往来了都是直奔镖局,哪有心思闲逛,眼下再次到来,竟如同初来乍到一般。 转了几条街,远远已能看到那两扇朱红大门,门旁八名带甲军士各按刀柄,雁字排开。白展脚步快了起来,几乎是奔跑着来到门前。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一名军士上前拦下白展,听到白展是为了简秋山而来,那军士转身进了府中。远处街角,几名脚夫走的累了,正卸了轿子倚在墙边休息,有意无意间向这边望上几眼。 时间不大,一名将校穿着的男子出了门来,望着白展笑着问道:“是你来寻简大人?” 白展望着眼前这男子,虽说态度很是友善,但望着那笑容不知怎地白展只觉脊背发寒,似乎面对的不是个人,而是条毒蛇。 “噢,回军爷话,正是小的,前些日,小的女儿走失,想着去县里问问情况,谁知陈捕头不在,简大人也不在,听县里的差人说简大人来了这里,小的心中实在惦念女儿,老婆子又整日抹泪,这才赶了几日的山路前来问问,还请军爷帮着通禀一声。”白展常年在江湖上打滚,按理说得知自己前来寻简大人,即便简大人不会亲自来迎,也应由简大人随身的差人出来相询,再不济来得也应该是定边的军士,眼前这人一身穿着,明显与裴将军麾下城卫军不同,白展觉得有异,临时编了个缘由说了。 阴贵知道简秋山在归流多留一日,便会多一日麻烦。方才听军士来报说是有人从定边来此寻简秋山,阴贵心中还很高兴,想着这么远前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运气好的话,那姓简的可能很快便会离去。谁知兴冲冲而来,竟遇上这么一位,皱了皱眉,挥了挥手,不愿多说一句,转身进了府中。一旁白展佯装还要上前纠缠,被两名军士上前架了,丢回大街。 失魂落魄的走了半晌,在街角转了个弯,白展找了间茶摊坐了,心中有些发愁。本以为来了归流找到简大人便可回转定边去寻儿女,这段时间家里接连出事,白展已经觉察出不对,除了简秋山和李青等人,白展谁都不信,白展打定主意就在此等候简秋山。 喝了两大碗茶,日头已渐渐升了起来,茶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行脚挑担、贩夫走卒,叫嚷着在茶摊吃些汤面、水饺之类,又快又饱。白展望了望远处,长街上人来人往,各自为生活奔忙,就是见不到哪怕一个熟悉的身影。叹了口气,向小二要了碗面,边吃边留意着街面。兴许是到了午时,白展越吃越困,心中一惊,方才那茶水明明已经试过,这面怎会...,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已睡了过去。 几个在街角歇脚的脚夫担了轿子走来,与白展一桌吃饭的几个挑夫起身抬了白展放入轿中,轿子忽忽悠悠远去,茶摊上众人仍在吃喝,老板忙碌,小二殷勤,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白景文提了只大壶正准备上楼,见两个少年正进了门来。白景文昨日见过,知道是姓崔的汉子的跟班,心中厌恶,佯装未见,仍旧向楼上走去。 “小蚊子——”不用听也知道是那个叫小六子的声音,自打昨日见了自己,便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号,白景文在心中向他的祖宗问候了一遍,转过身已是满面笑意,“哎呦,这不是六爷和坤爷吗?什么风把二位吹来啦,我说一大早倩儿姑娘窗外的喜鹊便叽喳个不停,料想是有什么喜事。”一面说着,一面下楼向二人迎去。 那个叫六爷的少年仍旧嬉笑着,另一名少年却变了脸色,“小文兄弟,话不能乱说,这要是叫崔爷听到了,还不扒了我们的皮?”旁边叫六爷的少年闻言再也笑不出来,左右瞧了瞧,狠狠瞪了白景文一眼。 “二位爷是找崔爷,小的给您带路。”白景文懒得多说,转身当先向楼上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屋里传来琴声,白景文转身拦住两个少年,“二位爷,崔爷这会儿正在听琴,二位要不等等?”说完,白景文转身便要推门。 叫坤爷的少年赶忙一把扯住白景文,轻轻拉到一旁,“小文兄弟,劳烦替我们兄弟传个话儿,就说姓白的抓到啦,这事儿急,拜托拜托。”说着拿了一袋大钱塞在白景文手中。 “姓白?黑白的白?”白景文心中一动,自己这姓并非什么大姓,族人本就不多,况且在归流,白家的人怎会任人抓捕?连忙补了一句,见那少年点头,白景文更是疑惑。 崔判正听到兴头上,忽见白景文将茶壶续了水,却不退下,就站在一旁,像是要说什么。崔判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忽然瞧见弹琴的少女正望向自己,连忙压了火气,向着白景文问道:“小文兄弟,可是有事?但说无妨,你是倩儿房里的,不算外人,有什么事自有你崔爷为你做主。”说完,似乎对自己儒雅的表现很是满意,又瞥见倩儿姑娘正掩口娇笑,不由得意的拿起茶盏仰头倒入口中。 “崔爷,六爷和坤爷来了,见您正在听琴,不敢打扰,让小的带个话,说姓白的抓到了。”白景文一面躬身说着,一面偷瞄着大汉的脸色。 崔判笑容一僵,满口茶立时喷了出去,呛得面色通红,也不理会这些,伸了袖子抹抹,转身奔了出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三章 独闯长鲸帮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崔爷慢走—”白景文麻利的开门跟了出来,高声招呼,瞧见少年正在崔判耳畔说着什么。少年瞥见白景文,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白景文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绪有些不宁。 “崔爷—,您的戒指。”慧儿举着两只金光闪闪的戒指追出门来,已不见了崔判的踪影。 “慧儿,”白景文叫住正嘟着嘴向回走的少女,“戒指给我,我给崔爷送去。” 少女闻言,紧紧将双手掩在身后,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望贼一样望着白景文。 倩儿姑娘看了一眼白景文,轻轻上前从身后抓过慧儿的小手,一只一只手指慢慢掰开,嗔怪的看了眼少女。 “小姐—,你就这么相信他?”少女嘴巴嘟得老高,一只脚死命跺着地板。 倩儿姑娘并未理会少女,将戒指塞进白景文掌中,只轻轻说了句,“小心”。 白景文望着眼前这少女,心里说不出是苦是甜,虽然知道这翠华阁是什么样的地界儿,白景文仍旧觉得面前这少女好美。虽然不知道崔判带着两个少年去了哪里,但在归流城要找到长鲸帮并不是什么难事。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逼仄的巷子,两旁烧火的、摘菜的、晾衣服的、扯闲篇的,那些或胖、或瘦,或眉眼俊俏、或平常姿容的女子,一个个都麻利的忙碌着,说出来的话干脆得象啃在嘴里的黄瓜。 白景文一会儿闪过一侧院子里泼出的脏水,一会儿又要留意从天而降的果核,若不是那个叫钱老大的半大乞丐头儿十分肯定的告诉他长鲸帮总舵就藏在这片巷子里,白景文实在不敢相信。一面紧紧跟着钱老大,一面小心闪躲着,心想那长鲸帮的人别的本事或许没有,轻身功夫一定有一套。 一路闪避了无数暗器,进了一处院子。这是一处铁匠坊,许多大汉正来来回回忙碌,一个半大少年从远处角落小跑着迎了上来,掏出枚大钱塞在钱老大手里,满眼期待的望着白景文。 白景文愣愣的看着两个少年,敢情自己是个商品,被这个叫钱老大的少年给卖了?只是这个少年卖了自己竟还不走,正眼巴巴等着自己也掏钱。白景文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掏了三枚大钱,一枚一枚数落在钱老大掌心。少年得了铜钱,也不去管白景文生气与否,一溜烟的跑了。 得了,卖主也走了,自己也走吧,白景文垂头丧气的转身,正要离去,身后传来喊声。 “喂,这就走了?你不是来找长鲸帮的?”有些稚嫩的嗓音响起。 白景文一怔,难道这个看上去大一些的铁匠铺子还真是长鲸帮?这更加出乎白景文意料。慢慢转回身,点了点头。半大少年咧嘴笑了,伸手拉着白景文向院子后面走去。 “看看,这是上好精铁打造的,杀人、杀猪都很好用。”半大少年兴奋的指着一排闪亮的尖刀介绍着。 “这个就不得了了,是剑峰旁边雄狮岭产的铁精打造,吹毛断发,用来杀猪就有些可惜了,最好用来杀人。”少年指着一排有些暗淡的尖刀,两眼放光。 “这个就更不得了了,是洗剑谷流出的料水经过提炼得到的赤铁精打造的,山里那些不可一世的凶兽最是适合。”少年指着三柄闪着金光的弯刀说着,声音都已经有些颤抖。 “这个就更更不得了了,”走到最后一柄刀前,白景文替少年说了出来,“只是我并不是来买刀的,我是来找长鲸帮崔爷的。”白景文盯着少年,生怕少年年纪太小,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对啊,我知道你是来寻长鲸帮的,但买柄刀吧,咱们这儿已经大半月没开张了,再不开张,前面的叔叔们便没饭吃了,他们没饭吃,再前面的那些婶婶们也没饭吃,她们没饭吃,”白景文头都要大了,赶忙伸手拦住少年,示意自己买一柄精铁打造的尖刀就好。 少年听了立时喜上眉梢,麻利的解下一柄尖刀,用棉布仔细裹好交在白景文手上,“二两银子。”少年瞪着晶亮的眸子望着白景文。 白景文骇了一跳,这哪是卖刀,这分明是打劫啊,现在白景文有些相信这里是长鲸帮了。 “小豆子,又在这捉弄人?”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白景文循声望去,一个精赤着上身,拿了一柄大锤的汉子正大声呵斥着,向这里走来。叫小豆子的少年见了大汉,吓得一缩脖子,眨眼间消失无踪。 从白景文手上接过尖刀,汉子笑了笑,“来找崔爷?” 白景文点了点头,指着汉子手里的尖刀,“我买。” 汉子一怔,笑了起来,“公子莫听那小子胡说,你不买刀我也会给你指路。” 白景文认真的望着汉子,“我真的想买,不是因为别的。” 汉子愣了下,爽朗一笑,将刀交还到白景文手中,“三十枚大钱,走,到前面,我给你找个刀鞘。” 辞别了汉子,又在巷子中穿梭起来。这次没走多远,倒不是到了地界儿,他正看到崔判正提着一名布衣男子从一处宅子中走了出来,白景文设想了无数场景,现在当真见了父亲,握刀的手却颤抖起来。 布衣男子半边脸已肿了起来,一只眼睛也已经眯成了缝,另一只眼睛瞥见远处的白景文,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崔爷—”白景文定了定神,紧了紧握刀的手,脸上满是笑意,大声招呼道。 崔判正拎着白展,站在路边与一旁的阿婆说话,仿佛只是个去买鸡归来的邻家大叔,只是他手上提着的不是鸡,而是个人。 崔判回头,见是白景文,一怔,待见到白景文手中闪着金光的戒指,不禁大笑起来。 白展望着儿子走来,眼中满是焦急与绝望,眼前这人哪里是人,分明是个恶魔,这里每一个市井乡邻都不是人,而是恶魔。白展虽被打得昏死了几次,仍旧记得挑断自己脚筋的便是这个慈眉善目的阿婆。 “小子,难为你啦,能找到这里。走,到我那里去喝上一杯。”崔判大笑着,一只大手已搭在白景文肩头。 白景文只觉肩上压了千钧重担,双腿一软,立时便跪了下去,嘴里慌张大叫,精铁刀也脱手丢在一旁。 崔判大笑着,伸手将白景文提起,探手入怀中掏了锭银子抛向白景文,“定是又中了小豆子的奸计,这小子最是滑头,这里是十两银子,拿着滚吧。” 白景文谄笑着点头,上前拾起银子,一道银光乍起,匹练般卷向崔判。鲜血自崔判指缝中涌出,一脚将白景文踹翻在地,满眼的不可思议。 第二卷 剑峰惊变 机灵的小豆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崔判被刺,而且是在长鲸帮腹地被刺,而且是被一个看起来卑躬屈膝、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所刺,周围那些大婶、阿婆,摆摊的、卖肉的,一个个都愣在那里,眼睁睁瞧着少年爬起身,背了布衣男子,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他妈的,给老子追—”,崔判强忍着疼痛,大声怒吼。 四周众人如梦初醒,整个街巷都沸腾了起来。 白景文眼见着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围来,向左右看了看,见一处院子正开着门,闪身闯了进去。 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长空,一个女子身上胡乱裹了件衣衫,被丢了出来。 “四婶、四妹、四姐、英子。”各种叫嚷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向着女子围了过去,街巷中乱作一团。 白景文这时再不理会什么羞耻、道德,专寻那些女子、孩童下手。惹得四周一片叫骂,偏又有所顾忌,倒让白景文闯出了巷子。 打小便未曾练过武,背着父亲这般奔跑、周旋,白景文只觉双腿抖得厉害,每迈出一步,都几乎拼尽了全力。 心中已生出绝望,忽见前面有人正向他招手,仔细瞧了瞧,正是那个叫小豆子的半大少年。 来不及思索,白景文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拼了命跑了过去。 小豆子伸手掀起旁边马车上水桶的盖子,示意白景文赶紧进去。 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后方响起嘈杂的奔跑、叫嚷声,越来越近。 “小豆子,又替你叔儿运水?”人群中有人招呼,“见没见一个少年背着一个男子从这里过去?” “四阿爷,见到了,我将他藏在水桶里了。”小豆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景文心中一沉,自己怎会没想到,这小子古灵精怪,与自己素不相识,哪会那般好意搭救自己? “你小子又惦记着四阿爷兜里这点银钱,老子偏不上当。”声音随着人群渐行渐远。 “四阿爷—”小豆子仍旧扯着脖子喊,“只要五钱银子。” 白景文泡在水桶中,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咚咚跳个不停。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一柄尖刀刺了进来,吓得白景文差点叫出声来。 “小豆子,水桶破啦。”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嚷着。 “哎呦,要不是四婶提醒,一会儿回去肯定被骂,我这就去修。”小豆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喂,十个大钱啊,四婶给你记着。”四周一片哄笑。马车颠簸起来,小豆子落荒而逃。 水渐渐退去,一路上有人提醒,也有人埋怨,更有人叫骂。小豆子间或应付两句,倒没有人上前拦阻。 “小豆子,你怎么来啦?”清脆的童音响起。 “二蛋,去叫你们老大出来,就说来大生意了。”白景文在木桶里听得真切,心里发苦,原以为已逃出生天,哪知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盖子被掀开,白景文只觉一股冷风袭来,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才想起自己和父亲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牙齿打着战,拼尽全力将父亲托了上去,几个孩童抢着上来接,几双眼睛对在一起,孩童们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事物一般,发一声喊,四散逃开。 “叫你们将咱们的客人请出来,都准备跑去哪里?”一个声音响起,颇有几分威严。 “老大,那家伙找来啦。”童声有些心虚。 “谁找来了?是黑虎他们?到了老子手里的地盘,还想要回去?小的们抄家伙上啊。”先前那声音大声喊道,很是有几分气势。 “老大,不是黑虎”童声有些怯懦。 “他妈的,这般啰嗦,到底是谁?有老大我在,怕个球。”这句话说得很是霸气。 白景文这时才爬了出来,和小豆子一起将白展抱了下来。 “喂—,我说钱老大,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客人来了,也不好好招呼着?下次再有生意,甭指望我还照顾你。”小豆子很是气愤,一面将白展扶上白景文的后背,一面大声叫嚷。 “这就来,这就来,豆子兄弟不要急嘛。”一个半大少年抢步上前,在另一侧扶了白展。一个孩童缩在少年身后,亦步亦趋。被半大少年骂了,这才小跑着去整理房间。 白景文识得少年,正是方才给自己引路的钱老大,只是到了眼下这般境地,能有个栖身之所已是不易,哪里想得了太多。 房间布置简陋,门窗都已有些破损,被人用纸糊了,正中一张木桌还算完好,只是一条腿短了一截,下面垫了两块石头。桌上还放了茶壶、茶杯,杯中水正冒着热气。 沿着墙砌了一道炕,上面铺了茅草,一床被褥打了许多补丁,但浆洗得很是干净。 白景文小心翼翼的扶着父亲在炕沿坐了,小豆子连忙端了水来喂白展喝了。 换了衣物,白展再难坚持,倒在炕上沉沉睡去。白景文搜遍了全身也只找了点碎银,最大的那锭还是方才从崔判那得来的十两银子,想也没想,一股脑推到两个少年面前。 “替我去抓点药吧,剩下的都是你们的。”白景文语气中带着哀求,父亲双腿已肿得老高,这一番折腾,额头也已经烫了起来。 两个少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起点了点头。钱老大起身抓了银钱,准备去抓药,小豆子则急着回去,免得晚了惹人生疑,两个少年一起急急出了门去。 裴白发料理了公务,带了两名军士出了城主府。昨日与姓阴的之间很是不快,虽说并未起什么冲突,但拨下来的药物明显不够使,派来的医者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这都过了一整日,飞虎骑中那些受伤的兄弟仍旧有许多未能妥善诊治,裴白发决定亲自去城里找些郎中来。 问了许多人,终于找到了这家回春药局,三间青瓦房一字排开,离得老远便能闻到一股药香。 进了门,房间里已经来了许多人,有伙计眼尖,见裴白发气度不凡,连忙迎了上来。 递了药单,裴白发正坐在墙边喝茶等候,一个半大少年急匆匆打门外跑了进来。 “掌柜的,家里有人不行了,快跟着去看看吧。”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声音中透着几分焦急。 一屋子人听到少年声音都一齐望了过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五章 仗义的钱老大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坐诊的老者站起身来望了望,并未理会,转身向伙计招了招手。 “又是你小子,以后来不用说得这么惨,我家掌柜心善,不会不给你药的。”年轻的伙计包了包药,轻轻摇了摇头,走过来塞在少年手中。 “徐大哥,我知道您和掌柜的对我们好,这次我不白拿,我有钱,”少年担心伙计不信,从怀中小心的取了一只布袋,打开袋口摊在伙计眼前。 年轻伙计只扫了一眼,赶忙一把捂住,拉着少年向房后走去。 裴白发望着两人背影,心里有些奇怪,方才少年打开钱袋,裴白发好奇,也看了一眼。其中一锭大银足有十两,这样的银钱哪里会是一个乞儿该有的,从未听说有谁会施舍这许多银钱,莫不是这乞儿犯下了什么事?忽又想起这里并非定边,自己操这些闲心做甚?自嘲的笑了笑,裴白发端起茶来品了一口。 过不多时,伙计带着乞儿出来,手上拎着几大包药材。到了门口,伙计仍旧在细心嘱咐少年如何煎药。 少年千恩万谢,这才转身离去。裴白发心中一动,虽说自己不通医理,但常年置身军伍,对于常用的几味伤药却很是熟悉,方才伙计口中提到的几味药正是医治刀伤所需,看来少年犯下的事还不小。这里伙计和掌柜都是好人,看着掌柜和伙计与那少年十分相熟,裴白发还是决定提醒一二,免得受了少年牵连。 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见裴白发上前,还以为等得不耐,连忙走过来解释,却听裴白发说要找掌柜前来,伙计不敢怠慢,转身去请。 与掌柜和伙计聊了半晌,裴白发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姓钱,是这附近几条街乞儿的头领,大家都叫他钱老大。这些乞儿虽说贫寒,但从不袭扰周围的店家和百姓,即便接不上顿,也只是默默忍耐,每到这时钱老大就会将自己积攒的饼啊、馍啊拿出来与众兄弟分食。 大家伙儿见他们规矩,便生了怜悯的心思,时不时会接济些衣物、柴米之类。这些少年记着恩情,若是谁家遭了贼,或有了困难,都会跑前跑后帮衬,久而久之大家伙儿也不将少年们当做外人。原本今日忙完,掌柜还打算去少年们那里看看,现在听了裴白发所言竟不放心起来,叫来徒弟替自己顶上一会儿,向店里的客人们告了罪,带了药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裴白发缓缓坐了回去,心中颇不平静,未曾想这些少年虽身世寥落,但一颗心却并未放弃,也没有甘心情愿去获取施舍,总还想着用些力所能及的方式来报偿。思来想去,裴白发还是决定跟去看看。站起身,吩咐两个军士在这儿盯着,转身出门追着掌柜去了。 贾三很是有些恼火,昨日一到归流便被那个姓崔拉到翠华阁寻欢作乐。这里毕竟是归流,贾三虽然没有心情,倒也咬牙忍了。今日一大早想着找个画师给白景文画幅像出来,也好发到下面,让长鲸帮众替自己寻找。哪知与那画师前前后后忙了半日,这才画了出来,贾三瞧着有个七八分相似,便带着画去寻崔判。 一进院子,贾三便觉不对,几个弟子都满脸焦急地忙来忙去,连自己这么个大活人进来,都没人留意。 被一名弟子引到一旁客堂休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这才见到崔判。见到崔判的模样,贾三心中一沉,看来找白景文多半还要自己亲力亲为。 崔判看了画像,大叫一声,险些将伤口崩开,大声招呼弟子快去召集人手赶往翠华阁拿人。 才出门,一个青衣帮众急急忙忙奔了进来,“崔爷,这是咱们这儿方圆三里的药局这两个时辰抓刀伤药的名单。” 崔判接过名单来看了看,并没有熟识的人,抬手将名单抛了回去,口中淡淡吐出个字来,“抓” 青衣帮众接了名单转身正要离去,猛然又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崔爷,翠湖街的钱老大今儿个也去了回春药局,听他们说话,似乎也抓了几味伤药。” 崔判心里恨极了白景文,正急着赶往翠华阁抓人,哪里耐烦听这些,挥了挥手,说了句“一并抓了”,便躺在软榻上,与贾三出了院子,向远处行去。 小小的院子里药香四溢,白景文还担心少年拿了钱,会不会就此不回,没想到少年不但抓了药来,还请了郎中。 温掌柜细细验看了伤势,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看围在一旁的几个少年,又看了看白景文,目光中带着几分狐疑。 白景文看到温掌柜的神情,心知不妙,一颗心跳得厉害。 温掌柜叹了口气,并未多言,回身又开了张单子,唤过钱老大前去取药。 才走到门口,院门忽然被撞开,十几名黑衣汉子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见人便抓。 几个少年哪里是这些汉子对手,没一会儿便被擒下,为首的进了房中见到躺在炕上的白展,脸上已笑开了花儿。 裴白发跟着温掌柜一路到了这里,眼见着温掌柜进去,担心这般闯了进去再惊到里面的伤者,自顾自找了处树荫坐了下来。 还未到盏茶时间,一群黑衣人从远处奔来,到了院门外停也未停,凶神恶煞般闯了进去。裴白发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心想这些少年也非善类,若是有错在先,自己又非归流军士,贸然上前,若生出冲突,伤了人不免又被那姓阴的得了口实。 等了一会儿,院子里打斗声慢慢结束,只剩下少年们的叫骂声。裴白发心中暗赞,果然都算是汉子,打是打不过,却没认了怂,都是些当兵的好苗子。日后这些少年若是入了自己麾下,说起今日的事,知道自己这个城卫军校尉此刻就在门外,只是顾念着颜面,坐在一旁观看,裴白发的脸烧了起来。 “他奶奶的,管他呢,便是那姓阴的知道了又能如何?大不了自己护着大人杀出去就是。”裴白发想通了关节,心里舒畅,大步流星向着院子走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六章 遇见裴白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心中难过,这些少年虽说满嘴生意,但却是真心实意在帮自己,交给钱老大的银子还剩了许多,都在自己怀中,眼下却要被自己父子连累,若是被这些黑衣人捉了去,哪里能讨的好去。 任凭白景文怎样叫嚷,一众黑衣人只是不理,照样捉了几个少年,连带温掌柜也未能幸免。 几个黑衣人里里外外将少年们的住处翻了个遍,又搜出几两碎银,连同白景文身上的银两一同拿了去。 “六爷,您看,”一名黑衣汉子献宝一般将银两捧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 “今天兄弟们辛苦,便将这些银两分了吧。”为首的黑衣人看也未看,挥了挥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景文父子,像是盯着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生怕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众黑衣人听了首领的话语,登时欢呼起来,被为首的那人一瞪,立时收了声息,纷纷押着几名少年向院门走去。 “砰砰—”两名黑衣人从门外飞了进来,直直落在众人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门外走入,白发黑衣,将院门从外关了,就这样站在门口,冷冷望着众人。 “这位兄弟,长鲸帮办事,劳驾让让。”六子迎上几步,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顺,好不容易捞了次立功的机会,便有人跳出来捣乱,虽然这样想着,说出来的话仍旧客气,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发汉子似乎并未听见,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六子眼睛红了起来,这白发汉子自己并未见过,今天出现在这里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义,无论为了什么都是自己的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便不必留情。发一声喊,六子第一个冲了上去。 白景文还以为是附近的百姓,经过了这里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帮,心里很为汉子捏了一把汗,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一阵嘈杂过后,院子又静了下来,白景文张开眼观望,只见那些黑衣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白发汉子正弯腰扶起温掌柜,轻轻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 几个少年方才与黑衣人搏斗,都受了些伤,此刻疼的龇牙咧嘴,相互掺扶着,戒备地望着白发汉子,不知是敌是友。 “多谢壮士搭救,”温掌柜理了理衣衫,赶忙向裴白发行礼,“壮士可曾受伤?”温掌柜关切的问道。 “就凭这些货色,怎能伤到裴某,倒是掌柜的宅心仁厚,不辞辛劳感到此处诊治,可曾受了伤害?”裴白发见温掌柜已上了年纪,方才又跌倒在地上,很是有些担心,见温掌柜笑着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这位大叔随裴某寻一处安稳的地方诊治?”裴白发转头望向一众少年,见众少年正盯着自己观望,眼神中仍旧有些戒备,那个叫钱老大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拾了跟木棒握在手中,不由心中好笑。 听到白发汉子招呼,又见温掌柜似乎识得大汉,几个少年这才放下心来,纷纷上前帮着白景文背起父亲,随裴白发一起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门,钱老大忽然想起了什么,招呼一声,众少年又返身奔回院中,将那些破旧衣物、棉被撕了,里三层、外三层,将那些黑衣人捆了个结实,末了仍不放心,将各自脚上的破袜脱了下来,不顾众人反抗,一一塞入口中。有几个黑衣人不知是怒极攻心,还是受不了破袜的味道,竟昏死了过去。 裴白发望着这一切,脸上满是笑意。 崔判怒气冲冲的赶到翠华阁,门前的龟奴见情势不对,一溜烟跑进楼中。 “呦,崔爷,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您,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老鸨一步三摇着迎了上来,身上的赘肉抖的如同波浪一般,脸上的粉也扑簌簌落了下来。 崔判理也不理,挥了挥手,数十名汉子蜂拥着向楼上奔去。时间不大,楼上便鸡飞狗跳,哭爹喊娘起来。两个少女被几个汉子揪着臂膀提了下来,掼到软榻旁。 “姓崔的?小姐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这样对待?”慧儿扶起倩儿,冷冷望着崔判,恐惧的眼神中透着倔强。 崔判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又带着些尴尬,下意识想要起身去扶,忽然瞥见一旁的贾三,这个死胖子脸上似笑非笑,心中一紧,暗道今日莫要在胖子面前失了颜面,日后传到公子和孙小姐耳中,平白让人看轻。 “嘿嘿,”崔判才坐起半边身子,顺势斜倚在踏上,冷笑着望向两个少女,“得罪我?你看看这只是得罪吗?差点便要了我这条命。”崔判掀起被子,露出腹部的绷带,那里殷红一片。 两个少女未料到这般情况,吓得尖叫起来,一旁老鸨也变了脸色,有心相护,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你房里那个小厮呢?将他藏到哪里去了?”崔判逼视着少女,脸上的横肉不住颤动,强压着心头怒火。 “你说小文子?一大早便带着戒指去找您了呀。”慧儿有些惊讶的问道。 问来问去,旁边那些汉子甚至拿出刀来恐吓,两个少女已吓得抖做一团,却只是说那少年是二人所救,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下来,其它一概不知。 崔判觉得脸上烧的慌,自己带着许多兄弟胸有成竹的前来,竟然是这般结果,正想要上些手段,一旁贾三拍了拍他肩头,自顾自转身走了出去。 “崔爷,那小子八成是被人救啦,以他的本事,陷在贵帮腹地,身上还背着个伤者,哪里逃得出去?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看看,或许会有些意外的惊喜。”贾三心中对这个外貌粗豪的汉子实在无话可说。 崔判躺在软榻上生着闷气,贾三骑在马上满腹心思,几十名大汉知道自家老大心情不好,也都收敛了些,只是默默赶路。 裴白发带着众人先回了药局,店里的伙计已将药材装了车,将白展放在车上依了药材坐了,一行人架着车,向着城主府行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七章 烟柳桥之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裴白发带着众人才走过箍桶巷,上了烟柳桥,迎面来了一队人马,清一色黑衣黑裤,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正没精打采地斜倚在一张软榻上,旁边马上骑了一名赤衣、赤发的胖子,睁着绿豆大的眼睛四处张望,像似在寻找着什么。 白景文和钱老大见了对面的人马,慌忙去扶白展,几个少年转身便逃,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去帮老大。 这么一乱,裴白发已意识到不对,望向对面人马,正和那胖子目光相遇。 “姓白的,既然遇到了,便留下吧。”胖子绿豆大的眸子亮了起来,整个人从马背上跃起,红云一般盖了过来。软榻上的大汉听到喊声也睁眼望了过来,见到药车上的白展,立时坐了起来大声催促手下上前擒拿。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正迎上红云,云中响起一声闷哼,胖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身后数十名黑衣汉子望着桥上白发飞扬的汉子,一齐住了脚步。 白景文和几个少年未料想白发男子竟有这般本事,也都惊得呆在那里。 赤发胖子抚胸冷笑了两声,心中却有些发寒,方才那一刀劈来,杀意弥漫,没有任何试探,竟是要将他立斩刀下。胖子久在军中,知道这并非江湖上的刀法,而是两军阵前杀人的刀。 “好刀法,”贾三盯着裴白发,“兄台这样的刀不用来杀敌,却在这维护一帮宵小,当真可惜。” 崔判也被那一刀惊住,在归流城能有这般身手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但这些人中除了帮主,没有一个人使刀,眼前这人是谁?怎地那姓白的会认识这样的高手?崔判外表粗豪,心思却极细,扭头和旁边一名黑衣少年说了几句,那少年点头,悄悄退走。 裴白发并不做声,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若说这些时常连饭都吃不上,却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回奔波的少年们是宵小,那自己的刀便救上一次又如何? 贾三额头流下汗来,虽说这些年功夫并未扔下,但养尊处优惯了,早已没了当年在清风涧时的血性,望着眼前这白发男子,贾三竟有些不敢上前。 裴白发知道再拖下去必然生变,眼下简大人还在剑峰,自己身边就只有两名军士,若待对方援手到来,可真是一个也别想走啦。 贾三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男子,心跳得越发剧烈起来,今日若不能擒下这姓白的少年,有了这汉子的维护,再想拿他只怕就难了,到时即便自己回转定边,这条命多半也是没啦。 贾三决定放手一搏,一条软鞭毒蛇一般自贾三腰间蜿蜒而出。 崔判伸手擦了把冷汗,自己刚受了伤便遇到这般情形,只盼着阴大人快些赶到,以那个胖子和自己这班手下哪里挡得住这个凶恶男子,到时自己这条命可就悬了。 黑光电闪,如灵蛇一般向着裴白发当头噬下,雪亮的刀光再起,不去管灵蛇,闪电般向着胖子劈来,竟是以命换命的招式。 胖子大惊,赶忙回鞭抵挡,却已落了下风。那刀光越来越急,胖子只觉四周已然全是刀光,明明一片雪亮,却似乎置身于血海一般,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胖子胆气一弱,下意识向一旁让去,裴白发已带着众人穿行而过。 那些黑衣人见胖子都抵挡不住,哪里还敢上前,纷纷护着崔判退后,竟然让出一条道来。 裴白发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贾三定定站在那里,冷汗已湿透了衣衫,握着软鞭的手指泛起青白,死死盯着白发男子的背影,咬了咬牙,仍旧跟了上去。 崔判望着贾三,知道今日自己断不能退后,若是教白展从自己眼前走脱,日后公子和孙小姐怪罪下来,自己如何担待?忙低声催促着一众黑衣汉子随着贾三跟了上去。 裴白发持刀走在最后,两名军士知道处境危急,但都是刀枪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脚下虽疾,却并不慌乱。几个少年从未见过这般凶险的场面,吓得腿已经软了,但仍旧互相扶持着咬牙坚持。钱老大与白景文护在药车旁,紧张的四处张望。 马蹄声骤,前面街上卷起一道烟尘,一队青甲骑士迎面奔来。裴白发循声望去,心中松了口气。 “谭统领。”裴白发高声招呼,对面前这青甲汉子,虽说只有数面之缘,两人也并未说过几句话,但裴白发却总觉得有些亲近。 谭青虎勒住马匹,望着眼前这白发男子,若是还有选择,他实在不愿与面前这汉子为敌。沉默良久,谭青虎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贾三带着一众黑衣男子也渐渐围了上来。裴白发一颗心沉了下去,望了望白景文父子,事到如今,裴白发也知道这些人不会是为了几个少年而来。这两个男子到底是何人?方才听那胖子叫嚷,这少年也姓白,难道与白莲花有些关系?裴白发心中一动,自己和大人正是为了白家的案子而来,能令这些人兴师动众而来,除了定边白家还会有谁?至于剑峰那个白家,裴白发并不相信在归流谁又那么大的胆子敢找那个白家的麻烦。 谭青虎本想劝劝眼前的男子,但想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以眼前的情形,若是换做自己会抛下众人独自逃生?这些羞人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谭青虎缓缓举起了枪,即便是要死,他也不愿这白发男子死在宵小之手。 裴白发的刀也举了起来,虽然没有任何语言,但四目相对,心中早已明了,无论今日是生是死,这青甲汉子都可算是平生知己。 贾三手中软鞭如毒蛇一般昂起了头,数十名黑衣汉子各持兵刃一步步上前,只待两人一旦交手,立时一拥而上,先擒下白家父子再说。 青甲汉子怒喝一声,长枪如龙而出,龙吟九宵,其声也悲。白发男子喝了声好,刀光卷起狂风迎上,一往无前,唯死而已。百余名青甲骑士洪流般涌上,却将白家父子和几个少年护在正中,贾三和崔判面面相觑,怔在原地。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八章 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裴白发见了枪势,便知道眼前这青甲汉子实是劲敌,自己断不能急躁,关刀缓缓递出,刀势中正平和。 谭青虎位列归流四将之首,虽说受制于妻儿,不得不与裴白发为敌,但心中自有傲气,不肯占一丁点儿便宜,看到众军士将白家父子和几个少年护住,这才放下心来,对手难得,谭青虎长枪一出,心中再无旁骛。 枪势大开大阖,每一枪都毫无花哨,直进直出,只是极快,前一枪才到近前,后一枪已刺了过来。 裴白发再不象与贾三对敌那般以命搏命,敌人的枪太快,关刀一刀刀斜斩,如同春日细雨一般,并无太多威势,但每一刀都斩在长枪必经之路。长枪虽快,但枪势被断,威势无法叠加,漫天的枪影硬是无法突破雨幕。 谭青虎心中暗赞,眼前这白发汉子不过是定边小城一名小小校尉,但无论见识身手都很是不弱,今日若不拿出点本事,擒不下他是小,弱了归流的名头是大。 枪势一变,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枪身旋转着递出,并不快,也没了啸声,但空中却隐有风雷响起。 那些雨丝才一触及枪身,便被带至一旁,一枪枪刺出,四周风雷声大作。微风渐起,转瞬便化作一处处漩涡,风漩之中一道道电光如灵蛇闪烁,雨幕瞬间支离破碎,无数风漩扑面而来,像似要绞杀一切阻挡。 裴白发的面色凝重起来,心中却热血沸腾,这些年定边颇为太平,这般过瘾的厮杀已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对手更是可遇不可求,裴白发渐渐沉静下来,眼中只有一柄刀、一杆枪。 裴白发望着手中的刀,目光越来越专注,关刀缓缓举起,猛然下劈,这一刀简简单单,并不好看,甚至许多刚刚练刀的人都使得更加漂亮。只是裴白发这一刀已劈了不知几万次,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已去除,每一分劲力的运用,每一丝灵气的走向,长刀所经的每一寸路线都已经过反复锤炼,那是在战场上生与死的锤炼。 虚空被这一刀划过,无声无息的裂为两半,起了一条极细的黑线,风漩一遇到黑线,立时消失无踪,一刀又一刀斩落,一条又一条黑线浮现在四周,无数的风漩相继湮灭。 谭青虎纵声大笑,枪势再变,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看似毫无章法,许多枪都刺在空处,仿佛全无用处,但那些风漩似乎受了牵引,粘在抢影上,渐渐融合,整条长枪已化为一道耀目雷霆,闪电般刺下。空中那些黑线被雷霆扫过,纷纷折断、消散,虚空一片宁静,像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望着这一枪,裴白发仰天大笑,白发飞扬,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一刀击出,双方便会立分生死,活着的那个必然受创,到那时岂不任凭这般宵小为所欲为? 长刀惊天而起,整个虚空都为之颤抖。 贾三望着交战的二人,冷汗雨点般滑落,心中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冲动上前,否则此时哪里还有命在?幸好有这青甲将军前来,看这架势,两人多半会两败俱伤,到时怎么惩治,还不是由着自己?这些所谓的英雄侠义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处? 贾三心中正在冷笑,忽然空中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转瞬便裂了开来,如同恐怖凶兽一般,张着大口向着贾三当头噬下。 黑暗、恐惧、绝望,贾三从未曾象现在这般直面死亡,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闪过,幼时失怙,束发失学,及至弱冠又遭遇流兵,流离失所之际遇到大哥,上了山寨,有了兄弟,相互扶助在这乱世求生。寨子渐渐有了规模,日子也好过起来,但自打劫了那批货,一切便变得不同。朝廷诏安,大箱大箱的金银摆在面前,兄弟们各有各的打算,往日里其乐融融的寨子里再也没了笑颜。自己只想着挣些功名,但他们偏偏不肯,整日将那些公义、道德挂在嘴边。没有钱,没有前程,终日做个啸聚山林的山匪,任谁见了都要唾弃,这些道德、公义又能值得什么?自己并未害人,不过想凭本事挣些前程,也好让辛辛苦苦养育自己的老母在地下能够安眠,这些人便一个个跳出来指手画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罪过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将这些绊脚石一个个搬开,只要寻到了戒指,拿到了名单,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只是自己就要死啦,好不甘心! 贾三仰面望天,怒声悲啸,他不甘心,他还要与天争上一争。长鞭扬起,灵蛇昂首望天,蛇身层层盘叠蓄势,要做最后一争。 黑漆漆的巨口狰狞噬下,灵蛇长吟着极速旋转,化为一条巨大的风蛇冲天而起。 谭青虎倾尽全力一击,眼看着雷霆长枪已然临身,那白发汉子竟不闪不避,转身挥刀向着那赤发胖子冲去。 心中大惊,但这一击,谭青虎已没有半分留手,再想收回,已是不能。心知白发汉子定是有所牵挂,到了这时仍想着维护众人,难道这便是军人的铁血与担当?谭青虎心中一痛,死命将长枪一引,向着白发汉子左肩刺去。 “铮—”弓弦声动,一支铁箭呼啸而来,那铁箭越飞越急,渐渐化为一只大鹰,昂首怒目,向着空中巨口怒射而至。 空中那黑漆漆的巨口向着风蛇兜头罩下,没有任何声息,巨大的风蛇寸寸断裂。贾三瞪着双眼,绝望的望着那黑漆漆的巨口,他这一生与命运争斗,临死也不愿屈膝。 忽然远处一只大鹰飞来,径直投入巨口之中,咯吱吱,巨口吞了大鹰缓缓闭合,像是正在咀嚼着猎物,贾三的心紧紧揪在一处。 眼看着那张黑漆漆的巨口终于闭合,消失不见,贾三再难站立,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裴白发亡命前奔,原本以为倾力一击,必然将这贼子手刃刀下,哪知竟被远处策马而来的小将破了去。眼下强敌接踵而至,裴白发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然连番激战,灵气已耗去大半,但手中的刀仍利。 贾三委顿于地喘着气,望着奔来的白发汉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看到那青甲将军的长枪已雷霆般刺到,只怕那汉子还未走到自己面前,便已毙命在枪下。 裴白发只觉左肩剧痛,骨骼断裂的声音直入耳畔,脸颊上一片灼热,双目已被鲜血染红,但裴白发手中的刀并未松开半分,仍旧一步步向贾三走来。 四周众人早已看得呆了,崔判紧紧握着软榻的栏杆,整个身子几乎已探了出来,早已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白景文望着那道白发身影,泪水已模糊了双眼。几个少年双手死死绞在一处,手指握的咯嘣蹦直响。 魏晨望着裴白发,怔在那里,心知今日办错了事,阴贵那厮的话哪里能听?缓缓抽出一支铁箭搭在弓上,今日裴白发若不能手刃那贼子,这支箭可以。 谭青虎没有再出手,双眼紧紧盯着白发身影,握枪的手已有些颤抖,即便自己枪法再好,今日终究是自己输了。 数十名青甲军士望着远处白发身影,向着那些黑衣人缓缓拔出刀剑,将白家父子和几个少年护得更紧了些。 贾三挣扎了几次,这才缓缓站了起来,雪亮的刀光像是黎明的朝阳,贾三又看见母亲的笑容,嘴角扔挂着那一丝嘲笑。 一道乌云带着疾风掠过,一个面容惨白的男子挂着阴恻恻的笑意站在裴白发身后,手中五指钢爪深深嵌进汉子的背部,鲜血瞬间染透了黑衣。 裴白发只觉双眼越来越模糊,身上像被抽空了一般,渐渐没了力气,咬着牙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刀上。 贾三已经傻了,望着几乎是坠落的关刀竟不知躲闪,旁边忽然伸出一条惨白的手臂,一扯,将贾三扯到一旁,血光崩现,一条肥胖的手臂跌落在地,贾三竟浑然未觉。 裴白发反手一刀插在地上,他再也站不住了,只是这满目宵小,自己如何能倒?望着天边的斜阳一点点向山间坠落,却仍旧奋起余晖照亮大地,裴白发缓缓将目光投向剑峰方向。 阴贵心中惊怒,自己逼着谭青虎,又诓了魏晨,今日归流四将来了两个,竟仍旧不能护得贾三周全,自己要如何在孙小姐那里交待?望着那个倔强挺立的身影,缓缓举起钢爪。 “阴贵—”一声大喝响起,远处年轻将领已然目眦尽裂,弓如满月,箭似霹雳,大鹰昂首悲嘶,怒啸着闪电奔来。年轻将领策马疾奔,一箭紧似一箭,竟似要将这白面男子生生射死在箭下。 谭青虎见魏晨愤怒欲狂,正想上前拦阻,又猛然住了脚步,今日自己是输了,莫非还要输了这一生?叶子若是知道自己这副模样 只怕会失望已极,小虎若是知道自己父亲不过是个助纣为虐的小人,还会像现在这般快乐?即便自己这次甘愿堕落,留得他们性命,日后在人前又如何能抬起头来? 谭青虎的目光渐渐坚定,手中长枪上雷霆又闪烁起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五十九章 去往剑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君无益坐在堂上品着茶,心中盘算着要不要亲自到定边走一趟。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飞扬跋扈惯了。好在蒋铸稳重,又在军伍之中,在定边多少也算说得上话,将儿子交在自己这个弟子手上,君无益还算放心。只是约好了每两日传讯一次,看看天色,日头已经落了下去,却仍旧不见剑鹰的身影,君无益的心渐渐焦灼起来。 白神望着窗外,近来事情颇为不顺,宫九这孩子办事素来稳重,怎地这次却生出这般纰漏来?好在是将君不器找了回来。这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再多的解释都不如让他见到儿子。白神已飞书宫九,要他将君不器速速带回。 阴贵仓促之间连接了数箭,护着贾三连退数丈,才站定,又见一道雷霆刺来,大声喝道:“姓谭的,今日的事情尚未查清,你们便同袍相残,他日宗里知晓此事,怕是城主面上也不好看。”阴贵知道魏晨也好、青虎也罢。对陆轩然都极是忠心,断不会将陆轩然置于尴尬境地。 果然,大鹰渐渐消散,雷霆也熄了下去。 裴白发端坐堂中,不食不动,他在等,等简秋山回转。虽说医者已来看过,也开了药,但裴白发知道,姓阴的下手极重,自己心脉寸断,已是无力回天。只是眼下自己还死不得,自己一去,五百军士无主,心中怨气又重,若是受了煽动极易哗变,到时那姓阴的黑白颠倒,大人便极是被动。裴白发顶着一口气,只怕若是吃了东西、动上一动,一口气泄了,再难坚持。 白展已经醒了过来,听白景文说起自己竟牵连了这许多人,不禁长吁短叹起来。白景文和几个少年赶忙上来安慰。 贾三和崔判相对而坐,面色发苦。虽说有阴贵维护,未将二人下了大狱,但有谭青虎和魏晨盯着,阴贵也不敢将事情做得太过显眼,只得暂时将二人软禁起来。贾三心中忧急,但没有上面的命令,哪里敢胡乱托人寻找戒指?只得暂时忍耐养伤。 君不器听说要回转剑峰,心中却开心不起来,孙兴死了,陈捕头也才刚刚醒来,只是一身修为却是废了。君不器原本想着待自己逮到许氏兄弟,定要他们好看,但如今许氏兄弟也死了,君不器一时倒有些迷茫,满腔的愤怒、怨恨无处发泄,憋得着实难受。但有一点令君不器心中好过一些,自打昨日被救出,君不器已知晓白莲花的身份,心中便兴奋起来,努力回想自己自打进了狱中这一路的表现如何?是怂了些,但有时也很勇敢,尤其是最后陪着白莲花受刑时,更堪称悲壮。更何况为了照顾陈捕头,自己也陪着大家伙一夜没睡,想着二人怎么也算患难见真情了,君不器觉得前景一片光明。一面胡思乱想着,脸上阴一阵儿,晴一阵儿,向着白莲花房间走去,他要去问问白莲花愿不愿随他一起返回剑峰。 经了这许多事,白莲花不知为何更加想念李青,她想见到他,只要看到他,在他身边,白莲花便觉得没什么坎儿是迈不过去的。但眼下哥哥仍旧不见踪影,也不知身在何处,父亲却前往归流去寻简大人,自己若是随君不器乘剑舟前往,或许还能遇到父亲。白莲花一面想着,望向二丫和猛子。 霍大猛昨日独闯校尉营救出人来,总觉得事情办得过于顺利,那个姓丛的似乎急于将此事了结,问也没问,便将许氏兄弟杀了,害得到现在也不知白景文的下落,这个白水校尉营只怕还有蹊跷。霍大猛原本便想着等陈鹏山伤势稳定些,便去归流见简大人,好让他知晓定边的情况,也好早作准备。现在一听君不器竟要回剑峰,还有剑舟这样的好东西可以省去奔波之苦,哪里还会推辞。 铁剑峰坐落在剑峰西北,直面山戎方向。虽名为铁剑,但山势连绵厚重,正中山峰既不险峻,也不秀美,通体赤红,被四周云雾环绕,像似一轮初升的朝阳,一条条山脊向四处延伸,犹如霞光万道。 君无益执掌剑峰防卫,又修炼《大日剑歌》,开峰立府时见这山峰的第一眼便爱上了。 整个铁剑峰今日很是热闹,得到白云山庄传讯,知道儿子今日回来,君无益早早便起来,亲自下厨给儿子坐他最爱吃的石耳炖雪蛤。众弟子得知小师弟回山,虽说心头愁苦,但个个脸上笑颜如花,纷纷翻遍了箱柜,找来压箱底的宝贝,等着献贡。 一路穿云破雾,白莲花觉得没过一会儿,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便见到远处一座巍峨的山门在白云缭绕间出现在眼前。少女哪里见过这般景象,惊得呆立在那里,半晌做声不得。君不器在一旁看了心里更是得意,想着一会儿到了家,各式宝贝献上来,还不给你挑花了眼? 莲花、二丫和猛子三人心中有所牵挂,但即到了人家家门口,怎好不进去坐坐?只得强压心绪,陪着君不器向铁剑峰走去。二丫和猛子虽说来过一次,但那次径直去了云中涧,并未仔细看过剑峰。此时随君不器一路同游,都不免心中赞叹,那些山川或灵秀,或柔美,或险峻,或苍茫;流泉飞瀑,百花争艳,青鸾歌唱,白猿献瑞,一派人间仙境。白莲花三人长这么大见过最繁华的所在也只是县城,跟在君不器身后看得目不暇接。 许多剑峰弟子远远见到君不器都忙不迭避了开去,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恐惧、厌恶的事物一般。若是放在以前,君不器必然会沾沾自喜,觉得很是威风,但这一路上,却时常偷瞟三人脸色,神色间很是尴尬,到后来更是刻意带三人捡些僻静小路去走。 赵四、张甲等人在流殇亭摆了些碧玉雕成的瓜果梨桃,打算给老大个惊喜,左等不见人,右等还是不见人,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 望着眼前横亘在云雾中的锁桥,君不器双眼红了起来,就在昨天他还在想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它啦。 深吸了口气,君不器笑着招呼几人一起上了铁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章 攀登雪玉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灵儿昨晚便离开了,简大人又去了风堂主那里,馒头也还没什么消息,李青打完了拳,心中已一片宁静,左右无事,便独自一人在山间行走。巳时刚过,山庄中已忙碌起来,三三两两的弟子结伴而行,有的去习武,有的去听课,也有的要赶去其它峰里去学些这里没有的本事,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李青一路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遇见都会微微点头,望着这些弟子的笑颜,李青的心情也是一片大好。 “大师兄—,大师兄好!”这个称呼,李青这两天时常听白灵儿提起,听起来像是无所不能,李青心里也有些好奇,此刻又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循声望去。 一个白衣公子正从远处行来,并不如何俊俏,也谈不上高大挺拔,但温和宁静,只一眼,便令人心生喜悦。李青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酸,连忙定了定神,心中暗暗责怪自己,不过是相处了两日,怎地这般念念不忘? 那白衣公子也看到李青,正笑着走来。 云蒸霞蔚,慕晚亭就坐落在落霞湖畔,两个白衣身影在亭中相对而坐,茶香袅袅。 李青从慕晚亭下来,心中沉甸甸的,不管这位叫宫九的大师兄说的是否属实,自己都要尽快寻到简大人和几个弟弟妹妹。 宫九望着李青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笑意,虽说今天被师父责骂了一番,但算不得什么,好戏就要开始了。 李青这两天对剑峰熟悉了许多,何况血剑堂在剑峰哪有人会不知?只消随意找几个人问问便知。 望着眼前这座险峻的山峰,李青想也不想,抬脚向前迈出。雪玉峰的规矩,李青早有耳闻,虽然不知简大人是如何去上去的,但自己怕是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 这山峰几乎笔直向上,李青整个人都贴在崖壁上攀登,最初崖壁上生有许多草木鲜花,一眼望去,赏心悦目,李青攀得并不乏味。 攀了一阵,越行越高,身边开始有了雾气,花草树木也渐渐稀少,露出一块块锋利如刀锋的山岩来。这些山岩虽然锋利、陡峭,但还难不住李青,手脚并用,灵气奔涌,李青前行的速度丝毫不减,反而越行越快,远远望去如同一只猿猴在山间跳跃。 李青在雾气中穿行,身上的衣衫都已被打湿,山风吹过,寒意彻骨。再向上望,山势如同剑一般笔直向上,高处依旧云遮雾掩,似乎这山峰无穷无尽,刺穿了不知多少重天。 四周的雾气消失不见,草木的踪迹也很少见到,目之所及只有山岩间顽强的生长着的几缕红色小草。这些小草在山风中摇曳,发出阵阵剑鸣。 李青攀住一片山岩在这停了一会儿,早先听许多剑峰弟子说这山峰有千余丈高,还不太在意,但今日实打实攀登起来,却着实不易。也不知现在攀了多高,上面仍旧一眼望不到顶。自己一路攀得太快,这般下去,怕是还未到峰顶,灵气已消耗殆尽。 休息了片刻,李青抬腿向上攀去,这里山风已然猛烈起来,气温又比山下低了许多,虽然只依靠肢体的力量攀登,但仍旧需要以灵气御寒。 “嗤——”一道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若非李青感知极强,在这呼啸的山风中哪里听得到这般轻微的声响。李青停住,遍查周身,袖口不知什么时候被割了道口子。李青左看右望,也不知是被什么划伤,只得不去管它,又向上爬。 “嗤——”又是一声,这次裤脚又被割了开来。李青不敢再动,在四周一点点寻找,这般下去,未到峰顶,自己已是衣衫褴褛,到时平白惹人笑话,又怎么有脸面去见大人? 找了片刻,一丛血色小草映入眼帘过,就长在身旁的石隙中,在山风中正猛烈的摇摆,哗啦啦,似许多剑器交击在一起。李青一点点移了过去,反手间已取出匕首,轻轻向着小草拨去,想要看看这东西是否当真这般锋利。 李青这把匕首是简大寿所送,不知何物打造,极为锋利,又极为通透,灵气运转之下,犹如手臂一般无二。 匕首掠过血色小草,“锵——”清越的金属交击声响起,一根小草应声而断,在风中翻翻滚滚向下坠去。 李青能感受到那小草虽说锋利,但并不象剑器一般坚硬,也不在意,一点点向上攀去,只是十分留意四周有没有那血色小草出现。 向上攀了一段,风中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初时李青还以为是什么地方的草木被风吹动发出的声音,渐渐发觉不对。那声音不但越来越大,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像似与自己一样,也在攀登一般。 李青停下脚步向下望去,一片血色,不知何时身下山岩上已生出许多血色小草,一团团、一簇簇相拥着在风中摇曳,撞击声连成一片,变成一片沙沙声响,听上去像是再控诉方才李青的罪行。 望着身下这些小草,李青忽然意识到这些小草都是些活生生的生命,或许自己方才的行为确有些莽撞了。灵气丝丝延展,向着那些小草们游去,歉意、自责,这是李青向它们传达的感情。这些小草一触及李青的灵气,忽然躁动了起来,像似见到了异类一般,疯狂涌了上去,一只只小草变成一柄柄小剑向着四周乱砍,残忍的杀意弥漫。 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李青自打得到无烬木以来,每每与各种草木沟通,从未感受到这样凶残的恶意,难道代表生机的草木中也有这样凶恶的存在?李青赶忙收回灵气,那些小草似乎能够捕捉到灵气运行,纷纷摇摆着追逐而来,沙沙声越发剧烈起来,像是在冲锋陷阵。 李青边向上攀登,边向身下望去,这些小草如同红潮涌动,一路向上,又有许多新成员加入,从四周围了山来,渐渐一如同波浪般翻涌起来,速度极快。 眼看自己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李青知道若是被这些小草追上,即便十个自己也要烟消云散。再也顾不得礼节,巨大的庚金翅自背部缓缓展开,轻轻一扇,借着山风,李青已经来到空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一章 剑灵草与雾隐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飞上了半空,心中这才安定了下来,望了眼山岩上那些疯狂舞动的血色小草,李青再不停留,双翅展动,风一般向上掠去。 山壁飞速自眼前掠过,离上方那片云雾越来越近。 一进入那片雾气中,李青便觉不对,那雾气极为稀薄,却如同一层层飘荡的轻纱,自己才入其中,便如同陷入了泥潭一般,任凭庚金翅如何舞动,只是牵动更多的雾气,一点点缠在金翅上,李青只觉双翅越来越重,渐渐再难展动。 李青从未遇到这样情形,此时身下便是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山岩上那道血色波浪仍在执着向上,没有丝毫放弃,现在若是双翅不能施展,岩壁上自己又快不过那血色波浪,当真是身处绝境。 一颗心慢慢静了下来,李青并不是第一次经历险境,早已不再慌张,默默感受着四周雾气的流动,渐渐收起双翅。 失了双翅,雾气又恢复平静,李青向下跌落,越来越快,离开了雾气笼罩,再展双翅,落在山岩上,借着一双匕首,李青飞快向上攀去,不多时,又进了雾中,这次雾气再无任何变化。 还没攀上多远,身上的衣服又被划破了几处,下方翻滚的血色波浪终于撞入雾气之中。 “轰—”,宛如烈火遇到了热油,四周忽然沸腾了起来,那些雾气剧烈翻滚,变得一片血红。 李青停了下来,他已经瞥见一根根血色小草正漂浮在雾气之中,忽忽悠悠、载浮载沉,像极了一条条小鱼,焦急的游来游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李青屏息凝神,挂在山岩上一动不动,碧绿色的灵气铠甲悄无声息的覆盖全身,默默感受着四周的波动,李青知道以目前的处境,自己迟早会被发现,一战已不可避免。 碧绿色的灵气在经脉间缓缓流动,李青发现在这里竟然无法吸收任何灵气,看来从现在开始,自己不能再浪费一丝一毫灵气。 随着那些血色小草涌进雾气之中,山间又陷入一片宁静,连风声都已消失不见。 “嗤—”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间格外刺耳,李青觉得后背一凉,想也不想,箭一般向上射去,手中匕首已化为两柄赤红长刀,舞得如同两面盾牌一般将射来的小草纷纷斩落。 雾气中金属交击声更加密集,这些小草们失了许多伙伴,更是愤怒,但一时拿李青没有法子,不由剑鸣声更加凄厉起来。 忽然上方雾气中想起啸声,李青望着眼前这一幕,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株高大的血色大树就这样漂浮在雾气之中,丝丝缕缕根须在雾气中扭曲蠕动着,像极了一条条巨蟒,那树上一片片树叶与那些小草生的一模一样,只是要大了许多。 那大树似乎感受到了小草的愤怒,巨大树冠不断摇动,片片枝叶离体而出,化为一柄柄长矛、利剑向李青攒射而至,无数的根须扭动,纷纷昂起首来,竟真的长了颗蛇头,獠牙大张,向着李青吞噬而来。 那些剑矛密集如雨,巨蛇也如同一张纠缠的大网,四面八方如一张巨大的牢笼笼罩而下。 李青忽然离开山岩,双脚向空中踏去,有时踏在虚空,有时又踏在根须之上。那些巨蛇狰狞而至,却每每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被李青双足踏上,立时便软了下去。 手中两柄长刀如同两柄长枪,前一枪才出,后一枪已至,每一枪刺在虚空,周围那些飞来的长矛、长剑立时偏离了路径,或者飞向别处,或者交击在一处。只是这些剑矛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生命,失了方向,立时便回刺而至。 李青虽脚步一步紧似一步,手中长枪一枪快似一枪,但四周剑矛、巨蛇仍旧愈围愈紧。怎么办?李青心中焦急起来,灵气疯狂奔涌,生死存亡间,李青再也顾不得其它。原本火行灵气奔行四经,最是充沛,但今日一路杀到此处,早已消耗殆尽。情急之下,一丝丝碧绿色灵气向手中长刀奔涌而去,长刀得了灵气,忽然变得晶莹碧绿,向前一刺,雾气猛然炸裂,一团烈火向四周翻滚而出,将剑矛燃起一片。凄厉的剑鸣声在火中响起,丝丝飞灰在雾气中飘荡。李青心中一惊,即便是方才自己用火行灵气御使长刀,也未见这般效果,为何眼下用了木行灵气,怎地便有这般威能? 李青一刀刀此去,剑矛鸣啸着四处抛飞,体内那艘小舟又自黑暗中驶来,在灵气长河中飘荡,船首那盏灯火忽然荡了起来,轰鸣声中,将灵气长河点燃。 李青只觉的五内俱焚,无数碧绿色灵气疯狂涌动,化为河流在经脉中奔腾咆哮,与那道灵火相遇又被点燃,化为赤红色灵气,继续奔涌向前。李青忽有所悟,在雾气中打起拳来,一拳又一拳,对劝春光、离火刃的感悟越来越深。 李青一拳打出竟带着无烬生机,才击到空中,便起了一道碧绿色涟漪,那道涟漪将四周飞来的剑矛包裹,那些剑矛立时剧烈挣扎了起来,涟漪正中忽然有赤红色火光亮起,那火光才一亮起,便沿着涟漪向四周蔓延血色渐渐褪去,那些剑矛被赤红的火焰烧灼,血色渐渐褪去,泛起新的生机,凄厉的剑鸣声也弱了下去。 一拳又一拳,已有些长剑和长矛已化为晶莹的绿色,竟掉转了头向着其它剑矛攻去。 被那无烬木的火焰灼烧了灵气,已变得变得越发精炼浑厚起来,使得李青一时仍可坚持。 李青时而以长刀刺出,时而以拳击出。慢慢,四周绿色剑矛越来越多,这些绿色剑矛纷纷化为枝叶落回那株血色树木之上。 巨大的血色树木剧烈抖动起来,那一丝绿色顺着枝干一路蔓延,如同生命之花一般绽放,李青欺身而上,一拳拳击在巨树四周,一道道绿色涟漪汇聚成碧绿色的湖泊,湖泊中燃起赤红的火焰,渐渐将巨木笼罩其中,化为巨大的火烛熊熊燃烧,那巨木被火焰灼烧,不但未曾毁灭,反而愈发生机盎然起来。 李青一拳一拳,心中感悟颇多,渐渐陷入一片空灵,却未曾发现无数小草正争先恐后的想要钻入体内,将李青整个人染得一片碧绿。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二章 烈火红莲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在云雾中一拳又一拳,并未留意身后庚金翅已缓缓展开,那些碧绿小草在李青周身涌动,正不得其门而入,见了庚金翅展开,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转瞬便将赤金色的羽翼染得一片碧绿。 云雾中忽而起了道涟漪,涟漪中燃起道火焰,火焰初时燃烧得猛烈,一朵朵火花儿四溅,显得极具威势。慢慢地火焰与涟漪相融合,借着涟漪的波动,将一股股爆炸般的力量向四周传递,被涟漪笼罩的区域,汹涌的火浪吞噬一切。 李青打得兴起,云雾中起了一道道涟漪,眨眼间,四周已是一片火海,拳势忽然一变,云雾中的涟漪也随之而变,火浪变幻着渐渐堆叠在一起,轰,赤红色的烈焰猛然跃起,恐怖的力量将四周云雾击得翻涌激荡。 一路向上,少了那些血色小草和长满了蛇一般根须的大树,云雾并不能阻挡李青分毫,穿过云雾,四周气温愈加低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山岩上渐渐结起了冰,若是换作常人,只怕此时已是寸步难行,但李青才有所悟,两柄赤红长刀轻易便刺穿了山壁,烈焰席卷之下,坚冰纷纷融化,攀行的速度不减反增。 远远地,目光所及,已能望到山巅,李青一路行来,连番遇险,却也有所领悟,心中畅快,忍不住纵声长啸。 那些飞舞的雪花在啸声中激荡,越舞越急,一片雪花在空中飞旋着,划过山岩上的冰雪,带起片片雪雾 “嗤—”雪花贴着李青脸颊掠过,带出一道血痕。赤红刀光亮起,那雪花眨眼间已被灼烧得踪迹皆无。 空中飞舞的雪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此时已完全没了方才的舒缓、柔和。一片片雪花儿在空中飞旋,不断撞击在一起,化为一面面数尺长的巨大冰雪利刃,飞旋呼啸着斩来。 李青挥舞着长刀,一刀刀击在空中,一道道涟漪荡起,那些利刃被涟漪牵引,纷纷变了路径。 只是这些冰雪利刃并未消失,反而越聚越大,没一会儿已化作近丈方圆,犹如一面冰雪墙壁一般碾压而来。空中那些涟漪再不能撼动分毫。李青长啸一声,庚金翅展动,已来到空中。 雪白的利刃飞舞,赤红的烈焰奔腾,青翠的羽翼伴着烈焰在风雪中穿梭,像一只巨大的青鸾。 山岩上的坚冰越积越厚,整面山壁已化作巨大的镜子,李青只觉风雪越来越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许多利刃从四面八方斩来,已经辨不清方向。 李青刚刚劈开一轮利刃,眼前便出现了那面巨大的冰雪山壁,只见一人舞动着两柄赤红长刀,乘着翻滚的烈焰向自己袭来。两柄长刀下意识向前斩落,没有预想中的轰鸣声,连风雪都已消失不见。 茫然四顾,这是一处血色的世界,李青正站在一处孤岛,血色河流环绕,血色的大地,血色的太阳,还有那一柄柄血色长剑。 没有道路,四周景象都是一模一样,李青有些没了主意,站了一会儿,那些长剑悬在空中一动不动。李青紧了紧手中长刀,收了羽翼,在这个诡异的世界,李青哪里还敢在空中飞行,屏息凝神,缓步向前走去。 一柄血色长剑如流星般坠落,向着李青呼啸而来。 “锵——”刀剑相交,那长剑并未如李青想象的一般被带到一旁,巨大的力量破开长刀直直刺向李青面门。青翠的羽翼从两侧斩落,一根根翎羽如同短剑一般接连击在长剑上,李青连退了数丈,那长剑势尽,又呼啸着悬回空中。 长长呼了口气,脚下还未站定,另一柄长剑又呼啸而来,李青长刀连点,空中荡起三道涟漪,赤红色火焰随着道道涟漪向四周传递,犹如一朵朵在烈焰中盛开的莲花。那柄长剑刺在莲花上,似乎缓了一缓。李青眼睛亮了起来,脚下步伐变幻,只在丈许方圆内移动,那长剑追击李青,也不断变换路径。手中长刀不停的击出,虚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红莲,这些红莲相互交接在一起,似一张大网层层罩向长剑。长剑虽剑势沉重,一路仍旧势如破竹,但刀剑相交之下,李青这次只退出数丈,长剑剑势已尽,又退回空中,悬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一柄长剑击下,这次李青不再慌张,方才与那柄长剑争斗,李青心中已有所悟,手中长刀一刀刀刺出,盛开的红莲愈发密集。只是红莲虽多,长剑剑势却未曾进一步放缓,仍旧坚定的一点点向李青刺来。李青脚下步伐变换,心思电转,忽然福至心灵般刺出两刀,这两刀都刺在一处,盛开的红莲竟绽放出两层莲瓣,那些娇艳的花瓣如同磨盘一般相向转动,中心竟凝结出一颗红宝石般的莲子来。长剑刺在红莲之上,一时竟未能穿透,只缓得片刻,那枚红宝石般的莲子已然炸裂开来,一道血焰顺着长剑蔓延,就这般燃烧起来。长剑被血焰烧灼,发出凄厉的剑鸣,不再理会李青,化为一道红光,径直投入远处长河之中,消失不见。 李青愣了片刻,忽然刺出一道,虚空中绽开一朵莲花,却只有一层莲瓣。李青微微皱眉,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刀刀刺处,一朵朵莲花绽放,李青默默感知着,渐渐有了些领悟,长刀刺出时力量越相似,刺的位置越接近,两朵莲花便越有融合之势。忽然,空气中的波动剧烈了起来,李青两刀竟然刺在了一处,只是力量拿捏的还不够好,饶是如此,一朵红莲绽放开来,双层的莲瓣缓缓旋转,只是莲心并没有莲子。 虽说与方才还差了一些,但李青心中仍旧十分欢喜,又向前走了数丈,果然又有一柄长剑流星般坠落。长刀连刺,燃着烈焰的红莲盛开,虽说没了莲子,并不能击退长剑,但长剑一时也奈何不得李青,刺了几刺,都被红莲挡了,便又退回空中。李青压住心中兴奋,步伐变换,四处游走,一柄柄长剑此起彼伏刺下,赤红色长刀如同红色闪电般接连刺出,每一刀都几乎刺在一处,越刺越快,空中的波动越来越强,忽然一朵盛开的红莲中赫然凝结出一枚血色莲子。李青心中渐渐明悟,每一刀刺出,力道拿捏的越发精准起来,一朵朵盛开的血莲迎向长剑,不消片刻,四周方圆数丈已然空空如也。 李青一路前行,空中长剑再不能阻挡李青脚步。望着奔腾咆哮的血色长河,青翠的羽翼缓缓展开,方才那些长剑便差点应付不下,这长河看上去更加诡异凶险,李青哪里还敢涉水而行。 双翼展动,李青如同一只大鸟向远方飞去,也不知飞了多久,李青忽然发现那血色长河似乎无边无际,无论自己怎样飞,依旧望不到边际。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三章 雪玉峰上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雪玉峰终年银装素裹,玉鉴湖就坐落在雪玉峰顶,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片冰雪世界中竟有这样一湾碧水,光滑如镜,青翠如玉,玉鉴湖因此得名。 玉鉴湖畔有一座小亭,亭上坐了两人,一个面色黝黑,黑衣黑发,冷血肃杀。另一人却是个清秀的年轻公子,青色衣衫外披了件狐皮袄子。两人相对而坐,不知在聊些什么。 一个白衣少年从远处疾奔而来,到得亭外,尚未站稳,便向着黑衣男子一面行礼,一面急声说道:“师父,有人闯入了血狱。” 风破歌望着罗剑一副急切的模样,正要呵斥,忽听有人进了血狱大阵,面色一变,立时站了起来。 这大阵是风破歌亲设,最是清楚不过。眼下并没什么危机,宗门里几乎没人不知道雪玉峰的规矩,并不会有人闲着没事擅闯这里,因此大阵只开了一重,不过起个预警的作用。虽是如此,若是有弟子误入其中,依旧极其危险。 匆忙和简秋山招呼了一声,风破歌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处径投而去。 李青在长河上飞行,四下里惊涛怒卷,乱云穿空,咆哮声震耳欲聋。李青心中焦急,听到耳中更觉烦乱,若是就这般寻不到岸边,待自己灵气耗尽,岂不是仍旧要跌入河中?既然如此,不如趁着眼下自己还未到山穷水尽,便进入河中查探一番,或许能寻到些端倪也未可知。 想到便做,双翼一收,整个人箭一般射向湖面。飞溅起的浪花儿才一触及李青,整片长河立时沸腾了起来,无数巨浪卷起向着李青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李青赶忙张开双翼向上飞起,却不料方才那一丝河水竟然缠绕在羽翼之上,犹如一道血色长鞭,将自己死死拽住,仓促之间竟不能脱身。 只这一耽搁,四周巨浪已一拥而上,急切间李青只来得及以双翼紧紧护住身体,便被巨浪吞没。长河上巨浪渐渐平复,依旧奔腾流淌,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李青不知自己被带到哪里,只听到四下里都是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有无数把锯子,正在拼命锯着双翼,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到自己的血肉。 怎么办?以眼下的处境,李青哪里敢张开双翼?只是若是就这样躲着,双翼迟早会被攻破,到时结局也是一样。 李青忽然想到了那些小草,既然是生命,自己正可通过它们探探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愤怒,李青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那是目睹自己的同伴被残杀后的愤怒,李青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士兵,正与无数的同伴一起守卫家园,天空中有无数的血色凶兽铺天盖地而来。 士兵们都很勇敢,个个举起长剑奋勇杀敌,怎奈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不断有同伴被扑击而下的凶兽拦腰咬断。 李青望着这一切,心中焦急,这些士兵虽然勇敢,但各自为战犹如一盘散沙,这般下去,如何会是那些凶兽的对手? 心意一动,大地上忽然升起一条条藤蔓,那些碧绿的藤蔓上腾起一朵朵烈焰,转瞬绽放,化为一朵朵红莲分别托了士兵,随着藤蔓蜿蜒腾挪,那些士兵进退之间立时有了章法。 空中那些凶兽每每扑击便为红莲所挡,周遭又有许多士兵叫嚷着杀到。凶兽虽然凶猛,一时倒奈何不得一众兵士。双方你来我往,僵持在一起。 风破歌从血狱中救起李青时,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依李青这般年纪,不过初入玄光的修为,失陷在血狱中这般久,几乎毫发无损,反倒是血狱中的剑器和兽魂损失了些许。风破歌有些嫉妒简秋山,这样的人才怎会在朝廷手中?若是在自己手中,定然会成为剑峰的中流砥柱。 李青望着风破歌的眸子,眼前这冷血汉子双眸中正闪着兴奋而热切的光芒,像是凶兽看到了猎物,也像是色魔见到了美女,李青被瞧得心中打起鼓来。 “我说简大人,”风破歌拉着李青一路小跑着,来到玉鉴湖畔,殷切地望着简秋山,“这位李捕头,大人可否割爱让与风某,这雪玉峰上你看上了什么尽管拿去。” 简秋山正望着面前的湖水,心中思索着风破歌的话语,父亲似乎很是欣赏他,特地要自己带话给他,嘱咐他万事小心,也不知何意。 忽听风破歌的呼声从身后传来,简秋山一愣,这几日也见过风破歌几次,即便是今日得知父亲对他的惦念,也未见他语气有丝毫改变,怎地现在语气竟然这般兴奋? 转身望去,却见李青正红着脸被风破歌拉在手中,快步向这里奔来。简秋山望着眼前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缓了片刻,这才详细问明了原由,得知李青为了找自己,竟然孤身上雪玉峰,以至于失陷在血狱阵中,简秋山不由心中一痛,暗自责怪自己虑事并不周详,来此之前应先安排好紧急情况下的联络之法。 细心地问了李青伤势,得知只是些皮肉伤,简秋山这才放下心来。 风破歌眼巴巴的等在一旁,直到逼得简秋山实在没法子,只得明确拒绝了风破歌这天真的想法,黝黑的汉子这才有些落寞的独自离去。 李青见四下无人,将宫九所说一一讲给简秋山听。这些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简秋山脑中炸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几天,定边便出了这么大乱子。更想不到的是丛晚仍旧将自己当做简家最小的顽童,竟然胡乱扣个刺探军机的罪名便敢将陈鹏山一身修为废去。嘿嘿!看来自己还是太仁慈了,以至于这位父亲身边的爱将根本没讲自己放在眼里。 简秋山嘱咐李青火速去寻了馒头、猛子等人,这便回转归流,会同了裴白发再一并回转定边。这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给陈鹏山讨一个公道。 李青讲简秋山送回居所,便急急前往云中涧去寻馒头。 这一次再进云中涧,相隔时日虽短,但李青的修为咦不可同日而语,又有温婉的地图,一路行去并未遇到阻碍。 馒头和温婉都已结束了修炼,正与陆轩然父女话别,陆婉婷站在父亲身旁,不时偷偷望向那个身躯高大的少年,面庞上飞起红霞。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四章 铁剑峰上的酒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栖凤台书剑阁是铁剑峰弟子日常读书练剑的地方,很是宽阔,今日装饰一新,门前两只青铜狻猊口中吐出五色云雾,飘飘邈邈,将整座台阁衬得如同仙境,似乎并非建在山上,而是浮在云端一般。 白莲花跟着君不器战战兢兢的过了铁锁桥,迎面是一柄巨大的铁剑笔直的插在山石上,上面三个大字“铁剑峰”,龙飞凤舞、铁画银钩,锋利的剑意弥漫。铁剑四周不见一株草木,白莲花一只脚才踏上山顶,忽觉一柄巨大铁剑迎面碾压而来,吓得惊叫一声,向后退去,被猛子伸手扶住。 二丫走到最后,感受虽没有白莲花那般强烈,却也是心中一惊,额角已见了汗,不禁有些恼怒。 “喂—,我说你们家弄这么大一柄剑插在这里做什么?显威风啊?”二丫蹦跳着赶了几步,站到君不器身旁,望着铁剑,佯装惊叹。 “晓雨姑娘说笑了,这柄剑是父亲以剑证道之前作用的佩剑,父亲身负宗门防卫之责,这柄剑与父亲心意相通,立在这路,以防宵小潜入。”君不器哪里会听不出二丫言语间揶揄的意思,若是放在以前,定然会争上一争,此时见白莲花被吓了不轻,心中也觉得立这样一柄剑在这里确实不妥,听了二丫的言语,心中并不恼怒,只是笑着解释。 “以你们父子的威名,谁敢没事潜入你们家玩耍。”二丫的嘴撇的老高,一脸的不以为意。 君不器也不理会二丫言语上的挖苦,只是笑笑,回身去问白莲花的情况。 铁剑身后是一条狭窄山径,只能容一辆车马经过,两侧山岩壁立,像是被那柄巨大铁剑斩开一般,众人随着君不器一起踏了上去。 一大早许多弟子都来找君无益,商量着要到山门去迎,被君无益一一打发了回去。这孩子太过张扬,偏偏身子又不好,原本俞白侠在,自己倒还放心些,也不去管他。眼下自己这个最器重的弟子整日浑浑噩噩也不见好,若还是放任不管,日后又有谁会护着他? 君不器带着白莲花三人沿着山径一路上行,虽说经了这些事情,心性已转变了许多,但心中并不舒服。这一路走来,不见一个师兄弟前来迎接,不要说平日最是维护自己的小师弟,即便是赵四、张寻这几个跟屁虫也不见踪影。到处都冷清清的,倒像是诺大的山峰无人居住一般。 君不器觉得有些不对,莫非自己离开这段时日,峰里出了什么变故?想到这,再也无法淡定,脚下不由快了起来。白莲花几人觉察出君不器的焦急,各自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一路穿岩过涧,来到一处宏阔的高台前。五色云雾环绕,汉白玉砌就的高台掩映其间,四角上,四只巨大的石凤振翅欲飞,高台上一座七重楼阁耸立,碧瓦朱檐,气派非常。 白莲花三人这一路行来,眼中所见已十分震撼,此时望着云雾中的台阁,只觉如同置身仙境一般,神驰意荡,不能自己。 君不器却无心这些,这一路行来竟没瞧见一个弟子、仆役,君不器几乎已确定出了事情,眼前这高台是平日峰里弟子读书、练剑之所,最是人多,君不器急急赶到这里,心中仍存着希望。此时到了台下,望着高台,君不器心里倒打起鼓来,往日里这高台并不见云雾,离的老远,便可一览无余。今日却忽然起了云雾,现在到了近前,依旧看不清台上的情形。 定了定神,君不器正要迈步上前,却被猛子伸手拦住。这两日与这少年相处,猛子多少也改变了些看法,虽说仍旧有些纨绔,但张扬的脾性却收敛了很多,有时还知道为他人着想一二,并不像在云中涧初见时那般令人生厌。 这次热情邀请自己三人前来做客,更是没有一分剑峰少主的架子,猛子能感受到少年是将自己三人当做了朋友。眼下一路行来,即便是最大条的二丫也觉出异样来,那高台云遮雾掩,也不知藏了些什么,猛子如何能让君不器独自冒险? 君不器虽然在剑峰长大,也时常去做些任务,但大多有人相伴,并不需要他出什么力,虽学了许多年剑术,却没什么临敌经验,此时被猛子拦阻,有些狐疑地望着猛子,有些不明所以。 猛子也不管他,手一伸,一只小小蝎子出现在手心,蝎子通体青碧,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似乎并非真实存在。小小青蝎才一落地,便急急向雾中爬去。 君不器也见到了蝎子,小巧玲珑、似梦似幻,还当是见法宝,有些惊异的望了眼猛子,心想这几人无论谈吐还是见识并不象在山村中长大的孩子,这少年不但将自己从那般险恶的牢狱中救出,眼下又拿出这样的法宝,究竟是何身份? 霍大猛并不知晓君不器心中所想,凝神操着青蝎一路向上游走。台子很高,青蝎又小,走了一会儿方才上了高台。霍大猛不敢随意走动,操着青蝎专拣墙边、角落里行走。 上了高台,云雾倒不是那般浓厚,薄纱般的雾气氤氲流淌,将高台衬得如梦似幻,许多白衣人脸上挂满了笑容,正来回奔忙,正中摆了数十桌几,上面摆满了瓜果、酒菜,整座高台没有一人留意到角落里那只小小的青蝎。 霍大猛张开双眼,拍了拍君不器的肩头,示意他一切平安。君不器愣了一会儿,猛然跳了起来,欢呼着奔上台去。铁剑峰十几个师兄弟,除去俞白侠,今日都已经到了,虽说师父嘴里骂的凶,但这些师兄弟哪个不知道师父的脾气?依旧一大早便开始张罗,忙了大半日才将一切准备停当。正要歇息片刻,忽听高台下有人大呼小叫,众人神色一变,这声音太过熟悉,正是那个吸血鬼的声音。一个个正要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却见少年手舞足蹈,大声叫嚷着爹爹,向着阁中奔去。 众人正有些愣神儿,见又有三个少年男女上得台来,众师兄弟都想着这定然是那吸血鬼在外结交的党羽,一时都默契非常的转回身各忙各的,只当未见。 君无益正坐在堂上品茶,心里想着待会儿那个混账回来,见峰里这般冷清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担心自己?又会不会害怕?君无益端在手中的茶早已经冷了,却全然未觉,只是定定望着墙壁发呆。君无益这些年并非不想管教孩子,但每每想起萍儿,总是狠不下心。 长叹了一声,君无益放下茶盏,抹了抹眼角,心中想着自己当真老啦,最近常常会忆起往事,想起那些早已远去的脸庞,清晰的、不清晰的,欢喜的、怨恨的。 正胡思乱想,便听到外面一个少年的声音正大声叫着爹爹,越来越近。 君无益有些发怔,这声音是那混账的,只是这声爹爹真是好暖啊,君无益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想的多了,以致生出幻觉来?才转身,一道身影已轰然撞入怀中,紧紧揽着脖子又笑又跳。君无益面色一沉,伸手便要去扯,却忽然停住,上次这孩子这般撒娇还只有七岁,这些年自己虽然骄纵他,但这孩子却与自己渐行渐远,越加生分起来。或许是这些年自己整日劳心宗门事务,忽略了这孩子的感受。君无益缓缓将手臂揽了儿子,含着泪的双眼露出笑意。 听了君不器添油加醋的说了在牢里的遭遇,君无益虽然没有多少什么,但即便是白莲花也能感受到这剑阁中那道锋利的气机渐渐升腾。又听说那个白衣清丽的少女便是白莲花,君无益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向白莲花的目光很是柔和,倒将白莲花看得涨红了脸庞。 瞧着君不器对待白莲花的态度,再看看师父的神色,一众师兄弟哪里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一个个围前围后,端茶倒水,添酒加菜。白莲花坐在那里频频欠身,不停致谢,倒有几分如坐针毡,偷偷望向猛子和二丫,哪料二人只顾低头吃喝,理也不理自己,白莲花心中暗骂叛徒。 陆轩然听了李青所言,也觉察出事情的严重,匆匆和温婉告辞,自去找魏晨点校兵马,嘱咐李青和馒头找了猛子他们速速赶来会合。 铁剑峰位于剑峰西北,离云中涧有些距离,望了望天色太阳已然偏西,怕是已临近申时。李青和馒头脚下加紧,走到僻静处,李青展开双翼,馒头则跨上小灰。兄弟二人惊异的互视一眼,一起大笑,风驰电掣而去。 二丫实在看不过眼,这帮人虽说热情,却一个个总是劝酒,这般下去,白莲花岂不是要醉倒?二丫帮着左推右挡,有几次已叉腰叫嚷起来,君不器也觉不妥,频频在旁维护。坚持到申时,白莲花依旧是有些醉了,扶着额头,眼神有些迷离。 “少爷,我们扶莲花姑娘进去休息吧。”赵四满面堆笑着从旁跑来,向着君不器说道。 “休息?休息什么?我看你就没安好心。”二丫看到赵四,怒气升腾,飞身上前,只一脚便将赵四踢得不见了踪影,她怎么也忘不了在云中涧的遭遇,这厮当时还想调戏自己。 “不器,还是你扶莲花姑娘去休息吧。”君无益笑着和儿子说道。原本打算让儿子费些心机到定边接近这女子,等到二人圆了房,医好了不器的病症,这女子的死活并不重要。不过见到了白莲花,君无益倒真是喜欢,又见儿子的神色怕是已动了心,便想着趁此机会,正好成就好事。 二丫上前阻拦,却被几个师兄弟挡住,猛子在一旁见了,也变了脸色,站了起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五章 雷霆中盛开的红莲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有了雪玉峰的教训,望着眼前的铁锁桥,不敢擅闯。提了灵气,大声通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馒头和李青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些奇怪,这铁剑峰担负着整个宗门的防务,怎地自身守备却这般松懈? 穿过锁桥,望着那柄巨大的铁剑,李青面色有些凝重,这柄剑二人并不陌生,在云中涧曾经领教过它的威力,还以为这剑应该不离君无益左右,不想就这般插在这里。 铁剑似乎也感受到了敌意,轻轻震颤起来。 猛子大步向前,几名白衣人走过来拦住去路。 君不器望着双方,有些发愣,方才一个个还有说有笑,怎么转眼间便剑拔弩张?又瞥见父亲的神色,心中立时了然。微微一笑,扶着白莲花转身回到桌前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添酒加菜吃喝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定要自己娶这女子,只是眼下自己是当真喜欢她,不要说在牢里女子和孙兴尽心尽力维护自己,即便没有这一层,若是自己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得到她,往后的日子还长,自己要如何面对?两个人又如何相处? 君无益见儿子又返了回来,不由有些生气,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原本见儿子带白莲花回来,君无意还以为二人已生了情愫,但吃了这顿酒宴,哪里还看不出白莲花的态度,这孩子关键时刻怎么倒心软了起来?正要让几名弟子上前,忽然察觉到灵剑的示警,不禁面色一变。在这剑峰中虽说许多人并不喜欢自己父子,但还称不上敌人,更何况自己多年未曾动剑,即便灵剑见到这些人也不会有这般浓烈的敌意。 一众师兄弟正拦着两个少年,却见自家少爷竟然扶着女子又坐了回来,不由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自家少爷到底何意,一起抬头望向师父,不想师父忽然面色大变,向着山门方向掠去。 众人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纷纷追着师父的身影奔去。 李青望着面前的铁剑,面色越来越冷。巨大的铁剑似乎已认出二人,已然拔地而起,四周响起风雷之声,剑意愈加凌厉起来。李青毫不怀疑,只消自己踏前一步,这柄巨剑必然会毫不犹豫斩下。 今天毕竟不是前来报复,李青强压着心中怒火,心想这巨剑弄出这般动静,这峰里的人总不会仍旧一无所知吧。 念头刚刚闪过,一道流光从远处射来,眨眼变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来我铁剑峰何事?”君无意望着眼前两个少年,一个气度沉稳,锋芒内敛,一个威猛高大,张扬狂放,修为比起云中涧时似乎又强了许多,再想起自己儿子优柔寡断,大日剑歌练了这许多年也未见什么成就,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语气间颇为不耐。 馒头见君无意这般态度,原本便有些气,此时更难忍耐,便要上前,被李青拦住。 眼下定边生出变故,李青不欲再生事端,更何况这又是剑峰。压了压火气,李青缓步上前见了礼,将来意一一说了,想着等二丫他们出来,便转身离去,不再和老者啰嗦。哪想君无意竟想也未想,便说几人不在,李青还待再问,君无意已转身离去,完全不将二人放在眼里。没等李青有何反应,馒头已大步追了上去。 “锵—”清越的剑鸣声中,那柄巨大铁剑已横扫而至。君无意只是想将白莲花留下,听了李青所言,心中也觉有愧,铁剑上便留了些余地,并未全力出手。 “轰—”馒头望着铁剑,不闪不避,赤红雷甲浮现,闪烁着雷霆的双拳正击在剑脊上,轰鸣声中,铁剑竟被击得荡了起来。 李青见馒头已动了手,再不迟疑,双翼卷动,化作一道碧光向着山峰深处射去。 君无益心中冷笑,这两个少年确是有些本事,但若是想在自己手上强抢了人去,只怕是痴人说梦。眼见着几道白衣人影向这里奔来,知道是自己的弟子们到来。 君无益大喝一声,竟然收了铁剑,只以一双衣袖迎向两个少年。若是待会儿让弟子们瞧见自己对付两个少年竟然动了剑,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放? 馒头击退铁剑,正要前冲,忽见君无益挥袖击来,心中不由冷笑,这老头是不是傻了?方才那柄巨大铁剑都未曾奈何自己,现在竟然挥舞衣袖前来?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毕竟在剑峰已有几日光景,哪里会不知道眼前老者身份,虽说那衣袖轻飘飘似乎浑不受力,但馒头不敢有丝毫大意。步伐丝毫不减,赤红色拳甲上电光缭绕,化为两柄雷霆之锤迎了上去。 李青并不想与君无益交手,他知晓老者身份,虽说自己和馒头这段时间各自都有所得,但若说能够赢下眼前老者,李青还不敢这般狂妄。本想着趁馒头牵制老者之机,自己从空中进入铁剑峰内部,找到几个弟弟妹妹,便即离去。到时君无益也没有理由继续刁难,大家面上也不会太过难看。哪料想,自己才到了空中,迎面一只巨大的衣袖已遮天蔽日而来。 只一瞬间,李青便心无旁骛,既然老者已向自己出手,那便必须倾力以赴,来不得半点大意。两柄赤红长刀凌空刺向衣袖,在空中漾起一点点涟漪。 任凭馒头双锤如何势大力沉,却硬是无法触碰到衣袖,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又似乎那衣袖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青双翼急速扇动,身形接连闪动,只是无论如何变换位置,那只宽大衣袖仍旧当头罩来。 君无益知道几个少年身份,今日又看到儿子的变化,对猛子和二丫心存感激,并不想将事情做的太过,他只想将白莲花留下,竟不觉间用上了神府境的修为。 馒头见无法触及那衣袖,索性也不再管,径直向远处奔去。君无益心中冷笑,挥手一击,天空中那轮大日忽然闪了闪,一道耀眼的白光射下,直奔馒头而去。馒头见了白光,依旧不闪不避,他并不怕任何攻击,只怕像方才一样,敌人就在眼前,却偏生无法触及,一口气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那白光刺到近前,已化为一柄白金色剑器,煊赫威严。 馒头大喝一声,两柄赤红大锤轰隆隆迎了上去,与那剑器争斗起来,那剑器并不快,也不锋利,只是沉重而灼热,不过三尺长短,但每一击都隐有风雷之声,也未见火焰,馒头却觉得双拳如同击在岩浆中一般,几乎连血液都要燃烧起来。 无数赤红雷电在大锤上闪烁,才一触即长剑,便纷纷攀附而去,一瞬间,长剑便如同燃烧了起来,通体一片赤红。馒头发了狠,咬牙忍了痛,不但不退,反而一拳紧似一拳,与那长剑硬撼,长发飞舞,电光缭绕,状若疯魔。 李青见躲不过去,反而静了下来,悬在空中,只是一刀一刀刺在虚空,对越来越近的宽大袍袖看也不看一眼。虚空中涟漪越来越多,渐渐化成一张大网将李青护在正中。君无益神色又变了变,这小子上次见也不过能体会些先机,预见些招式转承间空间的变化。怎地不过半月,对空间奥义的理解竟然精进如斯,今日定要将他擒下,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收入宗门,日后也好少个强敌。 宽大的袍袖中忽然亮起一点光亮,那光亮才一亮起,便化为烈焰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便与那涟漪织就的大网撞到一起。李青能感受到那些烈焰与寻常火焰不同,这些烈焰中每一簇火焰都以一种奇异的频率跳动着,似乎本身便是一个小小世界。若只是一簇火焰如此,那也没什么,但这许多火焰都是如此,李青只觉整片空间似乎都跳动了起来,似乎整片空间都已化为火焰。那些涟漪一遇到烈焰,连一分阻挡也没有,便四散消融,宛如泡沫一般破灭。 李青感受着这一切,不惊反喜,早先在雪玉峰凝聚红莲时,便总觉得有些缺憾,但偏又想不出是哪里有问题,现在忽然见了烈焰,脑中如同响了声惊雷。 馒头与长剑战得胶着,又望见李青身边烈焰环绕,心中急切,大喝一声,虚空中起了道霹雳,一柄赤红长刀出现在馒头手中。那刀无刃无柄,形如闪电,猛然一刀劈下,长剑哀鸣一声,竟被那刀从中斩断,断剑被雷霆长刀吸附在刀身,无数雷电环绕,竟是要将长剑炼化。馒头顾不得这些,挺刀向着李青奔去。 君无意见长剑被斩,心中一痛,空中那轮大日并非真的太阳,乃是君无意以九九八十一柄灵剑炼成的剑日,如今损失了一柄灵剑,便不圆满,日后还要费尽心力寻找新的灵剑。望着两个少年,君无意胸中血液已然沸腾,战意熊熊燃烧。 李青一刀一刀刺出,虚空中生出一朵朵红莲,那些红莲花开两层,一赤一碧,缓缓相向转动。这些红莲在空中与烈焰相遇,不再轻易消散,竟然将烈焰卷入其中,缓缓消磨,只是那些烈焰一朵朵、一簇簇看似柔弱,却极是坚韧,红莲坚持片刻,也只能磨灭少许火焰,便已缓缓散去。虽如此李青心中仍旧喜悦,一刀刀刺出,他有种感觉,自己找对了路,只要在这条路上自己的领悟、积累足够,修为必然会再进一层。 君无意瞥见馒头赶来,但并不如何在意,这种层次的争斗已不是那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少年能够参与。 馒头眼见四周烈焰将李青团团包围,已然越来越近,虽说那些漂亮的花朵好像有些作用,但不过使烈焰延缓了些许,终究无法阻挡那些烈焰加身。 馒头眼睛都红了,长发飞扬,怒声长啸,一只虎首马身的异兽出现在馒头身旁,馒头想也未想翻身而上,手中雷电长刀闪烁起来,那只虎首的独角也渐渐明亮,无数雷电焕环绕着一人一兽,就这般径直闯入烈焰之中。 君无意望着这一切,已经有些呆住了,自己这些火焰并非寻常火焰,而是自己荧惑神府中的灵焰,带着空间之力,只消将少年身处的空间完全同化,少年便插翅难逃。这少年虽说天资惊人,但毕竟年轻,君无意并不相信李青能够抵挡。眼看着就要成功,那莽撞少年也不知拿了柄什么刀,骑了只什么兽,竟然就这般闯了进去。 “嗤—”两道红玉般晶莹剔透的雷霆一闪而逝,径直沒入红莲中,正在旋转的红莲猛然一滞,忽然绽放出无数光华,四周被光华笼罩之处,无数红莲汇聚化为一朵巨大的血玉般莲花,莲心处渐渐凝出两枚殷红的莲子,两枚莲子晶莹剔透,燃烧着淡淡的火焰。 “咻——”两枚莲子化为流光一闪,便没入衣袖之中,幽深的空间深处似乎亮起道光华,整座峰顶似乎一震,也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君无意变色一变,自己今日已动用了神府境的修为,仍不能将两个少年擒下,稍顷,自己那些弟子便要赶到,自己哪里还能拉下脸面继续出手,若是单凭这些弟子想要留下几个少年,怕是要见血才行,此时简秋山和陆轩然就在山下等候,若是少年们在自己这里生出意外,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君无益知道今天自己怕是再难留下几个少年,不禁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六章 奇怪的俞白侠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几个铁剑峰弟子全力奔行,师门重地,又未得师尊明确警示,众人并不敢御剑。才奔出没多远,便见到师父冷着一张脸掠了过去,不远处一只异兽负着两个少年星驰电掣而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拦是不拦,一起望向大师兄。玉青云望着奔行而来的异兽,心念电转,瞧着两个少年的架势,并不像是来看望自家少爷那般简单。再想想师父的神色,多半两个少年身份并不简单,玉青云并未想过师父会是拦不下两个少年,这才铩羽而归。既然师父都放任二人入内,自己又何必生事,到时惹得师父发起怒来,平白受了责罚,岂非不值?这般想着,玉青云缓缓退了几步。众人见大师兄后退,更加没人上前,也一起退了开去。 二丫虽说有些大条,但毕竟是女孩儿,哪里看不出这些人想要做什么,见君不器又将白莲花带了回来,连忙跑去抱了白莲花,庚金翅展动,便要带着白莲花离去,却不想飞了几次,竟然飞不起来,小丫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暗骂自己平常不用功,临到用时竟然这般不济。 猛子见了二丫窘态,知道今天要想离开只怕要费些周折,急急走到两个少女身旁站定,周身灵气奔涌,已将别梦寒扣在手中,戒备的望着四周白衣弟子。 君不器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原本自己和几个少年的关系已有些融洽,这么一折腾,只怕自己在他们眼中又变回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日后怕是想见一见白莲花都难。有心就这么放了几个少年离去,又担心父亲责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头喝着闷酒。 一众弟子见少爷只顾着喝酒,也没个态度,师父又未曾返回,不知要不要动手,只得将三人围在那里,诺大的广场一片寂静。 “呦,大家都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白衣少年蹦跳着从台下跑了上来,好奇的围着众人张望,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指着众人大笑:“我明白了,你们是要捉迷藏对吗?” 见众人奇怪的望着自己,并不作答,少年更加笃定,望着白莲花三人,拍手大笑,“这里我最熟啦,快跟我走,保准让他们找不到。”说着,也不理会众人,径直钻了进去,拉起二丫和莲花扭头便走。 “小师弟,”君不器已经瞧得愣了,自打回了山,众师兄弟都已出现,唯独不见俞白侠,还以为又去执行任务了,哪想竟成了这般模样。君不器比俞白侠要大上一岁,两人自小相伴着长大,与亲兄弟并无二致,见到俞白侠这般疯疯傻傻,君不器的心里犹如刀割一般,也顾不得几个少年,连忙抢上几步,抓住俞白侠双肩,大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谁害了?告诉哥哥,哥哥定去给你讨个公道。” 喊了半晌,俞白侠望着君不器露出思索的神色,似乎有些想不起面前的人是谁。想了一会儿,索性便不再想,不住扭动着身子,见无法挣脱,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君不器一愣,下意识的松了手,少年突然站起,得意的大笑着,拉起二丫和莲花一溜烟跑了,猛子赶忙在后追赶,几人一前一后,片刻没了踪影。 君不器愣愣的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旁边一众白衣弟子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君无意气冲冲的奔了回来,忽见众人都如痴傻了一般立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三个少年已然不见踪影。上前一问,才知道是俞白侠将三人带走,不由驻足长叹,久久无语。 李青和馒头乘着小灰一路急奔,到了台上,没见到白莲花三人,却见到这般景象也有些呆住,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找君无意问问,却见一白衣公子从台下疾奔而至,象两个少年示意稍待,这才扶了君无意进了阁中。 玉青云伺候师父歇了,过来与两个少年相见,听说二人是来寻白莲花三人,露出一丝苦笑,引着二人向台下走去,旁边君不器见了也连忙跟上。 平素对这个大师兄君不器最是不喜,他一直认为这个家伙极是伪善,虽然平日里无论对谁都很和气,对父亲和自己也是体贴备至,但每次从大师兄住处出来,君不器都有种被毒蛇窥视的感觉。 不喜归不喜,此时心中惦念这师弟,君不器也顾不得这许多。三人随着玉青云走了一阵,来到一处花林。这林子里到处都是高大的风语树,虽是早春二月,却开满了风语花,红的、紫的、绿的、黄的,姹紫嫣红,十分好看。 还没进入林子,便听到里面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李青和馒头不约而同露出微笑,有日子没见这小丫头,忽然听到笑声,倒有些想她了。几人进了林子,老远便看见一个绿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在花间追来追去,像是两只快乐的蝴蝶。 玉青云怔了怔,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李青和馒头告了个罪,急急忙忙进了林子。不多时便牵了白衣少年走了出来,那白衣少年不停地扭动身躯,似乎极不情愿,但被云青云抓了手臂,哪里还挣得开,已经快要哭了出来。君不器见了大步上前,将玉青云推在一旁,揽着少年的肩,低声安慰了半晌,少年这才止了哭声,缩在君不器身后,似乎对云清云极是畏惧。 二丫跟在少年身后一道走了出来,见是李青和馒头二人,欢呼一声扑了过来,抓着二人手臂,又笑又跳,竟然掉下泪来。 安慰了小丫头,李青向着林中迎了过去,从猛子手上接过白莲花,经了这许多事,众人又再相聚,不由都笑了起来。 玉青云还想着先安置了俞白侠,再来送几人下山,不想却被君不器拦住。望了眼李青,又望了眼伏在李青背上的白莲花,想要说什么,君不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向众人点了点头,独自哄着俞白侠走了。 玉青云陪着众人一路下山,直将众人送过了索桥,方才住了脚步,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阴鸷。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七章 阴贵的野望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阴贵在房中踱着步,没时间了,方才从孙小姐处得知那个叫霍展鹏的少年已然从怒雷泽中出来,城主千金的伤势也已治愈,只怕明日便会回转。若是城主和姓简的回来,见到裴白发这般情况,必然不会轻易揭过。到时若是深究起来,又有谭青虎和魏晨从中作梗,贾三和崔判也必定不保,拔起萝卜带出泥,自己这些年从崔判那没少捞好处,岂不是要全都翻到台面上?到时不要说升任督统,只怕命也未必保得住。 阴贵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孙小姐说的有理,此时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只要将谭青虎的罪名做实,即便城主和简大人回来,自己至多不过担个失察的罪名。只要自己的位置还在,孙小姐自会护着自己,没了谭青虎,叶炯又一身是伤,能不能恢复尚在两可之间,至于那个魏晨,不过是个莽撞少年,寻个机会除掉就是,届时城主不用自己,还有何人可用?阴贵不由笑了起来。 谭青虎今天买了许多酒菜,既然决定不再逃避,那便斩草除根,今日回家与妻儿尽兴团聚了,明日便去阴贵那厮处取了解药,若是不给,嘿嘿!那便一刀两断,谁也别活啦,也算为归流除了一害,对得起大人这许多年来的栽培之恩。 裴白发忍了一日,伤势愈发重了,不时便吐出口血来。白景文和几名军士忙前忙后也没什么起色,几人去军中找了几次,那些医者借口伤者众多,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前来。实在没法子,白景文决定去找那个少年将军,今天在烟柳桥他瞧那少年将军英气逼人,又与阴贵不和,或许可以帮助自己也未可知。 还以为寻找少年将军的住处会费一番周折,哪知随意找了几名军士一问便已知晓,更有几名军士热心,骑了战马将白景文送了过去。 魏晨才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回到家中连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便听管家来报说是门口有个白衣少年来寻。 魏晨没想到白景文会寻到这里,心中奇怪,眼下叶大哥重伤在身,青虎大哥也被停了职务,自己麾下都是些箭手,并不单独执行防卫,城主府内几乎都是阴贵的人,怎地那厮这般好心,竟放了白景文出来? 心中虽然起疑,但听了裴白发的伤势也顾不得其它,急忙带着白景文去回春药局去请温掌柜。待白景文领了魏晨和温掌柜回到城主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守门的军士听说是为了给那白发将军治伤,一个个黑了脸只是不肯放温掌柜入内。眼下城主府防卫均由阴贵负责,没有阴贵的命令,想要带无关人员进入城主府几乎不可能。见好说歹说,守门的军士只是不肯,魏晨不由火气,伸手抓了军士便要动手。 “魏统领,魏统领息怒,”门内一名将校模样的军官急急忙忙跑来,拦下魏晨的拳头,回头向那名军士喝骂道:“怎地这般不开眼?你我都是军人,那白发将军虽来归流时日尚短,但为人很是和善,对我等也从无斥责、打骂。阴统领又没说不能找人给他医治,你在这无端拦阻做甚?莫不是想着升官想疯了?”说完一把将那名军士推开,亲自引着魏晨几人向裴白发居所走去。 魏晨未料想裴白发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又想起那日阴贵巧言诓骗自己,胸中怒火便一点点升腾起来。看着眼前这铁骨铮铮的汉子只一日不见,便已形销骨立。青虎大哥一身本事,如今也被停职在家,若说这里没有阴贵那厮的影子,魏晨怎么也不会相信。难道便任由他如此妄为?城主大人去了归流,也不知何时能回?魏晨以拳击掌,长声叹息。 “魏将军,”温掌柜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裴将军的伤势只怕已是无力回天了,我看还是问问将军有何未了的心愿吧。”温掌柜长叹一声,站到一旁,不忍再看。 魏晨和白景文上前温言相询,裴白发只是不说,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如今体内生机渐渐消失,灵气也没剩几分,自己得省着每一分灵气,多坚持一刻,便有可能见到大人。 “统领大人。”方才引路的将校凑上前来,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这般吞吞吐吐做甚?”魏晨本来心情便不好,见将校这副模样,立时便有些不耐。 “大人,以裴将军的伤,寻常药物或许无效,但若是那剑峰的培元丹呢?”将校犹豫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这才说道。 魏晨紧紧盯着将校,这层自己早已想到,只是那培元丹属于被劫的货物,已然封存在巡检司,在案子未查清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调用。而府库中的又把持在阴贵手中,哪里要得出来。魏晨不信将校想不到这一层,既然明了其中厉害,还要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是何目的? “大人,”将校干涩的笑了笑,“如今巡检司的那些培元丹自不必想,若是咱们去求阴大人,他也未必不肯帮忙,您想若是裴将军当真没了命,他能脱的了干系?简秋山倒罢了,我可是听说裴将军早年曾是简大寿麾下战将。想那简大寿什么样人物?若是知晓了自己爱将死在阴大人手中,还不打上归流城?到那时即便是城主也未必护得了阴大人周全,您说是也不是?” 魏晨惊疑的望了眼将校,这层自己到未曾想到,只是这将校为何要帮自己?将校似乎并未看出魏晨的怀疑,只是站在一旁,一会儿担忧地看看裴白发,一会儿急切地望望魏晨,等着魏晨做决定。等了一会儿,魏晨见将校并未再上前劝说,只是神色焦虑地站在一旁,倒有些放下心来。 心中想着今日就为了这条汉子去试上一试又如何?大丈夫生在世间,为了情义便受一次辱又何妨?总好过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条好汉生生死在面前。 决心已定,魏晨嘱咐那莲花和温掌柜照顾好裴白发,便匆匆带着军校向外走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八章 寻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魏晨二人站在门外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光景,大门才缓缓开了,一名老仆带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两人。 “何伯,这位是魏统领,今日有要事来见阴统领,还要麻烦您老人家给通报一声。”军校上前满面笑容与老仆打着招呼。 老仆定定望了军校一会儿,冷笑着说道,“若是老朽没记错,徐小哥在飞鹰卫也是名队领吧?怎地今日干起了跑腿引路的差事?我家大人军务繁忙,哪里有时间整日闲在家里见些不相关的人?”说着便要关门。 姓徐的军校连忙将身子向前一挤,仍旧笑道:“何伯莫要急着关门,眼下已是酉时,一日的操练早已结束,城中又没什么急需处理的军务,统领大人此刻不在家中,还会在何处?魏统领来此确有要事,若是耽搁了,日后教阴统领知晓,只怕老伯在统领大人面前也不好交代吧?” 老仆脸上神色变了变,正待发作,魏晨在一旁早已不耐,心想今日自己亲自前来,这阴贵家一名老仆就这般作威作福,若是寻常军士、百姓前来,岂不是要被打了出去?心中越想越气,上前一脚便将两扇大门踢开,也不理会一旁老仆,自顾自向院中走去。 院子里响起衣袂破空的声音,十余名身着软甲的军士从阴影中闪了出来,各持刀弩将魏晨和军校围住。 “嘿嘿!咱这院子可不是什么人想进便进的地方,我劝二位还是早些离去,免得刀剑无眼,待会儿伤到哪儿,可就不好了。”老仆冷笑着,缓缓走了过来。 魏晨大怒,这阴贵竟在家中暗伏军士,这些军士看装束都是城卫军制式软甲,竟被他拿来看家护院,岂不是视军规如儿戏?正要拔剑,便听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何伯,魏统领亲来,你竟擅作主张,不予通禀,当真好大的胆子。”一名面色惨白的男子从堂中负着手走了出来。 老仆见了男子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徐卫,你不在城主府好好当你的差,跑到这里做什么?”男子看也不看魏晨,盯着军校冷冷问道。 “统领大人,”徐卫连忙上前躬身见礼,“裴将军伤重难支,魏统领想着来寻统领大人讨一枚玄元丹救命,职下便带了魏统领前来。有失职之处,还请大人责罚。” “讨一枚玄元丹?”男子惨白的面上浮起一抹冷笑,“魏统领以为这是白菜萝卜,说要便要?你也知道眼下军中伤者众多,宗门每次拨下的丹药本就有限,又被野狼谷那些贼子劫走许多,虽说追了回来,可那些是赃物,已入了巡检司。府库中能用的丹药本就不多,本统领当然要先保证自己的弟兄有药用才行,恐怕是爱莫能助了。” “哦—”魏晨知道以姓阴的脾气断断不会轻易答应,来这的路上,魏晨想了一路,觉得徐卫所言极有道理,望着阴贵冷冷一笑,“阴统领,裴将军被谁所伤,想必阴统领心里有数。且不论此事谁是谁非,若是裴将军在我归流城丢了性命,你让城主大人如何向简大人交待?简帅若是知道了此事又当如何?阴统领莫非忘了前些时简帅一人一刀踏上铁剑峰的事了?” 阴贵听了魏晨所言,惨白的面上已见了汗。沉默良久,这才望向魏晨,“裴将军忠义,阴某又怎会想害了他性命?今日若非魏统领提醒,阴某还不知裴将军伤得如此之重,既如此,阴某便与魏统领一道去府库走一趟,去讨一枚玄元丹来。”说罢从一旁军士手中接过马匹,当先奔了出去,倒像他才是这里最为急切的那人。 魏晨上马紧紧跟随,心里想着那个叫徐卫的军校。今日若非是他,自己还想不到这些说辞,经了此事,只怕他在飞鹰卫也难以待得长久,待城主回来,自己定要将他讨过来才好。 兴冲冲到了府库,却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当值的点校进了府库中查找,玄元丹竟然一颗不剩,几日间被用的精光。这下阴贵也急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二位大人,”徐卫见二人模样,小心的试探说道,“眼下能救裴将军的便只有玄元丹,咱们城中也只有巡检司还有玄元丹,城主大人不在,若是积了四位大人的符印,巡检司或许会网开一面,给咱们一枚。”徐卫说到这,便住了口,他知道自己只能提议,这般重大的决定,当然还要两人自己下决心。 魏晨有些急了,裴白发的伤情他刚刚见过,已是命在旦夕,自己这边每耽误一刻都有可能害得他丢了性命。见阴贵仍旧犹豫不决,忍不住在旁说道,“阴统领若是心中有所担忧,便将统领符印交与魏某,这事魏某来办,以后若是城主追究起来,魏某一力承担,必定不会牵连统领,如何?” 阴贵望着魏晨,仿佛在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面上的神色变来变去,犹豫了良久,这才下定决心,“魏兄弟当真义气,既如此阴某也不是个缩头缩脑的怂蛋,此事由阴某而起,如何能让魏兄弟独自承担?只是青虎兄弟和叶兄弟对阴某多少有些误会,怕是要劳烦魏兄弟亲自走一趟了。阴某便在此处等候,到时咱们兄弟一同前往。如何?” 魏晨点了点头,心想这厮许是听自己提起简大寿来有些怕了,明明是担心简家找自己算账,却要将话说的这般漂亮,嘿嘿!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 眼下事情紧急,魏晨想不了许多,阴贵既然答应,自己便要从速行事。 先去了叶家,养了两日,叶炯的伤已好了些,听魏晨说要和阴贵那厮同去巡检司讨丹药,叶炯总觉不妥,挣扎着要与魏晨一道,被魏晨生生按住,劝了半晌,这才劝住。 赶到谭青虎的住处时,已临近戌时,两个孩子开门见是魏晨,一左一右牵手捉衣,蹦跳着将魏晨迎了进来。 小院中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放了许多酒菜,叶子正给丈夫斟酒,见来的是魏晨,连忙起身去拿碗筷,被魏晨拦住,简单将事情说了。 谭青虎心中一惊,那阴贵是什么人?虽说此事也关系到他的利益,但谭青虎仍不放心,嘱咐叶子母子早些歇息,起身拉着魏晨一同出门去了。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六十九章 程四海寻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程四海一大早便出了门,儿子和儿媳几天没有消息,程四海心中急切,前几日定边简大人带两个捕头来过后便再无消息。程四海找了许多人打探,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这时都纷纷躲避,能够见上一面的已算交情深厚,哪里能问出什么。在程四海最无助的时候,还是龚三爷指了条路,去翠华阁。 程四海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翠华阁,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几个龟奴常年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一见这个威风凛凛的汉子涨红着脸庞在门前犹豫不决,便知道必是没进过这道门槛的,若是再让他犹豫一会儿,只怕这单生意便没了。连忙一拥上前,连拖带请,将程四海劝了进去。 程四海坐得笔挺,眉眼低垂,生怕见了什么相熟的面孔,只不过盏茶时光,汗水便以打湿了衣衫。直到那个一步三摇,满脸掉粉的妇人将他带了进去,这才舒了口气。 双塔镇离归流并不远,若是马快,只消个把时辰便到。只是归流与山戎接壤,往来贸易频繁,许多附近乡镇的村民都已来城中谋些生计,比起在家中务农不知好上多少。那双塔镇也不例外,早已十户九空,儿子和儿媳去那里做甚?难道说这次镖货被劫与他二人还有些关系?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若当真此事与他有关,背后定然还有人操纵,何况雀儿不正是翠华阁中的女子?程四海原本只是担忧儿子安危,现在有了消息,忽然觉得此事并不那么简单,更是迫切的想要寻到儿子,将事情问个清楚。 离开翠华阁,程四海没有再回镖局,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径直奔向双塔镇。双塔镇只有些老人、妇孺居住,哪有力气去修整道路?归流城倒是有人专司修路,但镇子里也不剩多少人,除了逢年过节,山路并没什么人走,便随意应付了事。因此,双塔镇虽说不远,但道路并不好走。出了城,在山里没走多远,荒草便已淹没了路径。程四海无奈,只得弃了马匹,徒步向镇子走去。 穿过一片林子,前面忽然有锣号、鼓乐响起,一队人马正沿着小径走来,前面是两行吹着唢呐的号手,正中几名汉子挑着锣鼓,众人穿着红衣红裤,敲打的十分卖力。后面跟了一顶小轿,大红的轿帘,金线绣花挂穗的轿顶。轿子一侧一个红衣男子斜挎着大红绢花,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伴着轿子前行。轿子后面跟了十来名汉子挑着几只缠了红布的箱子,一名描眉画眼的老妇拿着块帕子,迈着碎步跟在轿子另一侧,不知与轿中人在说些什么。 程四海见是一只娶亲的队伍,忙向路旁让去。这山路越来越窄,那轿子走在正中,便再没有马匹行走的余地,号手和鼓手也无法并排而行,队伍一时乱了起来。程四海心中焦急,眼看队伍乱成一团,便想着绕过队伍赶路。 “嗖——”风声飒然,程四海伸手一捞,是一只唢呐,一个红衣汉子正向自己跑来。程四海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太过紧张,今日这消息来的这般隐秘,何况听龚三爷说被劫的镖货已然找到,野狼谷的贼人也已押在城主府中,哪里还会有什么人对自己不利? 汉子拿了唢呐,千恩万谢的走了。 程四海转身正要走,忽听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女子呼喊,男子惊叫。程四海连忙转身,只见新郎所骑那匹高头大马似乎受了惊,正人立而起,纵声长嘶,眼看着两只巨大的前蹄就要向轿子踏去,轿中的新娘头上的盖头歪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一旁媒婆、轿夫各各张大了口,已骇得呆住。 程四海不及多想,连忙纵身上前,一拳击在马背,将马匹击得向一侧倒去,顺势揽了新郎,拽下马来。马匹唏溜溜长嘶,向着那些号手冲了过去。 新郎面色惨白,望着马匹,忽然从腰间抽出柄匕首。程四海多年江湖上摸爬滚打,虽说事出突然,情势紧急,但新郎的一举一动仍逃不过他的眼睛。 新郎才将匕首取出,已被程四海刁了腕子一扭,匕首已落入程四海手中。 “哎呦—”新郎惨叫一声。 “恩人莫急,”新娘在一旁急忙开口,“五郎不过担心恩人安危。匕首是给恩人防身用的。还请恩人帮着救救乡亲们。” 还没等新娘说完,程四海已紧握着匕首窜了出去。只这么一耽搁,那马儿已奔至人群中,一双马蹄正踏在鼓面,登时将鼓面踏个对穿,再难拔出,正在那大声嘶鸣、挣扎。十几名汉子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拿着鼓槌。程四海赶至近前,一刀正捅在马颈,鲜血立时喷涌而出,饶是程四海躲得快,仍旧溅了满身。 倏然觉得身下一凉,七八柄匕首已齐根末入。程四海泽怎么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费了这许多周折来算计自己,想着儿子近在眼前,却再也不能见到,心中悲愤,怒喝一声,用力一挣,几名汉子竟然把持不住了,被带的东倒西歪,眼睁睁看着程四海带着一身淋漓的血迹向林子里奔去。 程长生和雀儿在桃岭村已生活了几日,这儿的村民都很和善,年轻人大多进了城,只剩些年老的放不下祖宗留下的田产,一把年纪,仍旧每日在田间奔忙。 程长生初来时,见了满院的农家器具,和雀儿两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傻了眼,没有一个会使。还是隔壁李家阿婆手把手教了两个人。 雀儿手巧,时不时做些城里的精巧食物,虽说用的都是村里粗面、杂粮,但经了雀儿的手,只吃得村里的大爷大妈一个个喜笑颜开,一个劲夸程长生好福气,将程长生乐得整日整日合不拢嘴。 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程长生和雀儿倒有些不想回去了,打心眼儿里感谢宫九兄弟,要不是宫九兄弟细心,让两人在这里看着那柄剑,两人哪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没有纷争,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想着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每天快乐就好。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章 程长生与雀儿的快乐时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苏洗眉已经两日未曾下马,双腿都有些僵了,但仍旧不肯休息,拼命的挥动鞭子,还想让马儿更快些。这几日关前不时有山戎的探马出没,云屏、天水、长平是青山郡三大关隘。虽说分属军方和剑峰,但向来同气连枝,互相协同照应。山戎对三关忌惮,已有多年未曾发生大的战事。但这次颇不寻常,派往天水的斥候迟迟不见回音,连剑鹰都无法将消息递出,一样有去无还。哥哥还要坐镇边关,所带的讯息又极为要紧,左右两三千里路途,自己走一趟最是放心。 “唏溜溜”那匹叫黑驹儿的马儿悲嘶一声,再难坚持,前蹄一软,扑倒在地。苏洗眉正在思索着边关战事,冷不防马失前蹄,赶忙提气前纵,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看了眼黑驹儿,这马儿跟了自己整整三年,向来不离左右,不想今日自己要将它独自留在这里,苏洗眉狠了狠心,提了剑转身离去。来之前这一路的地形苏洗眉早已了然于胸,前面十几里有个村子,运气好的话,到了那里借匹马,这里离归流城已然不远,即便只是寻常马匹,有个把时辰也能到。到时请陆大哥以剑舟想送,夜里便能抵达宗门。 这般想着,苏洗眉脚下更急,走了一会儿,双腿已不再麻木,越走越快,日头偏西,已望见山坳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两日来,展洗眉只在马上随意啃了几口干粮,现在进了村子,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忍不住骨碌碌叫了起来。 雀儿正忙着烧晚饭,这段时间程长生每天都要帮几个村里上了年岁的爷爷奶奶挑水担柴,农活儿程长生不会,但年轻又常年习武,力气还是有些,便做些杂活儿帮着村里的老人分担一二。 看着日头已然偏西,想着男人也该回来了,雀儿心中喜悦,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这样平淡幸福的日子。 到厨下盛了菜,又到缸里舀了些萝卜、白菜之类,这是雀儿新近才跟胖婶学到的手艺,虽说腌的火候儿还不到,但程长生每日都要围着酱缸瞧瞧,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今天雀儿尝了尝,已入了些味儿,便取了少许,给男人尝尝鲜。 程长生倒满了最后一缸水,和铲儿爷打了招呼,好说歹说,老两口儿还是硬塞了两个鸭蛋,程长生笑着收了,高高兴兴提了扁担向家中走去。 转了个弯,已能望见家里升起的炊烟,程长生能想象雀儿此刻忙碌的身影,望着天边的夕阳,忍不住哼起了曲儿。 再往前走便到家了,程长生却止住了脚步,前面有个女子,一身劲装,手里还提了柄剑,正向院子里张望。 这女子陈长生从未见过,村子里也很少有生人到来,想到家里的那柄剑器,程长生警惕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扁担,一点点走了过去。 离得还远,女子已然察觉,放下正要敲门的手,转身望向程长生。 苏洗眉在村子里兜了一圈,牛羊倒是见过,但就是不见一匹马,心里正急,隐约听到这里有马嘶声响起,便走来碰碰运气,果然给他寻到了程长生家,正要敲门,忽然察觉身后有异,转身一望,正瞧见程长生手里攥了根扁担,轻手轻脚走来。 苏洗眉一愣,眼前这少年看上去并不想山村中长大的孩子,虽然这段日子程长生晒得黑了些,但身上衣着却比村里的乡亲要精细许多。 望着眼前年轻女子,程长生也有些发愣。玄色劲装上满是征尘,一双眸子红彤彤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但仍旧透着几分英气。程长生慢慢放下心来,这女子怎么看也不像坏人,怕是过路的,错过了宿头。 苏洗眉瞧出程长生的戒备,知道少年误会了自己,赶忙开口解释。 程长生听说女子只是要买马匹一用,心里一松,里面雀儿也听到了声音,出来观望。听到女子年纪轻轻,竟一个人在山间赶路,马匹又已病倒,连忙上前挽了女子,和程长生一道将苏洗眉让进院子。 望着一桌饭菜,虽然都是些乡间常见的蔬果,却是色香味俱全,瓷盆中黄灿灿的粟米饭香气扑鼻,又见程长生夫妻这般热情,连马匹也答应借给自己,不由胃口大开,也不客气,就这般大吃起来。 雀儿见女子吃得豪气,也放下心来,招呼丈夫一道,三人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傍晚的山村很是宁静,家家户户劳累了一天,正享受这难得的悠闲,孩子们也都回了家里,连隔壁的阿黄都不再吭声,想是正在对付它那块肉骨头。 展洗眉正夹了块茄子,嘴了还叼着根酱萝卜丝,忽然整个人顿在那里,筷子悬在空中,不言不动,下一刻,已提了剑冲了出去。 程长生和雀儿愣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女子会如此激动。 “啊——”一声惨叫,伴着猎犬的哀鸣。程长生变了脸色,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铲儿爷家的二妞和大牛,二妞是铲儿爷的孙女,大牛则是他家的猎犬,之所以叫大牛,是因为这猎犬生得高大凶猛,有小牛犊子大小,平素整日跟在二妞身后,威风凛凛像是个忠实的护卫。如今连大牛都护不住二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长生站起身子,家里还有柄剑,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程长生转身奔进房中,不一会儿已提了一只木匣出来,将木匣放在桌上,望了眼雀儿。这毕竟是宫九交托的物事,今日若有个闪失,只怕二人幸福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程长生想听听妻子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雀儿重重点了点头,有些事总要面对,逃是逃不掉的。 程长生一手提剑,一手拉着雀儿,大步向院外走去。他不想将雀儿留在这里,两人能有今日太过不易,待会儿无论面对什么,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洗眉才出院子,便听到惨叫声,整个人化为一道灰影掠了过去。才转过弯,苏洗眉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那是什么东西。一只岩石般的甲虫正拼命甩动这一具躯体,那是一条大狗,大狗还没死透,哀鸣着挣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小女孩儿。一条长着血翼的白骨长蛇正缓缓向小女孩儿游走,狰狞的蛇首已昂了起来。 苏洗眉自幼便被哥哥带到了剑峰,二十年间也见过许多凶兽,但眼前这么诡异的东西还从未见过。这里离归流这般近,怎么会有这样的鬼东西?顾不得心中惊讶,苏洗眉已一剑刺了出去。 长蛇似乎知道苏洗眉的到来,看也未看,身上血翼已旋转呼啸向着斩落,苏洗眉一矮身,血翼贴着头皮掠了过去,苏洗眉剑势不减,已到了近前。 “呼——”长尾如同剑矛般刺落,苏洗眉仍不停留,手中剑暴起一道剑芒向着蛇头斩落。长蛇未料到女子这般拼命,仓促之间只得缩了头,以血翼相护。“锵——”血翼上溅起一道火花,长剑竟未能斩开血翼。苏洗眉心中一惊,这是什么东西,自己这柄剑好歹也是洗剑谷出来的,不要说血肉之躯,即便是寻常兵器也是一剑两断,如今竟破不开血翼。顾不得多想,伸手抱了小女孩,转身便跑。 长蛇随后猛追,那巨大甲虫见长蛇动了,忙将口中的大牛摔到一旁,轰隆隆跟了上来。 程长生才跑出没多远,便见到苏洗眉迎面奔来,身后跟了一条恐怖狰狞的大蛇,一道小山般身影从远处轰隆隆碾压了而至。 程长生来不及多想,村里有处山洞,平日里用来存放粮食,现在对付那大家伙正好用得上,待会儿进了山洞,那大家伙进不来,便可专心应付这怪蛇。 苏洗眉见程长生拉着雀儿跑了过来,正要招呼二人小心,忽见程长生一把扛起雀儿,向自己招了招手,转身便跑,连忙抱着二妞紧紧跟上。 二人出了村子,见两个怪物正跟的紧,倒松了口气,能将两只怪物引出来,村里那些老弱乡民便多了些生机。程长生一路钻进林子,林子中都是些高大树木,对大蛇虽无阻碍,但那小山般的甲虫走起来却没那么轻松,轰鸣声更大,程长生听得出有林木倒伏的声响,顾不得回头看,咬紧了牙关拼命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面山壁,夕阳照在山壁上,一片斑驳陆离。 苏洗眉不知程长生将他带到这里做什么,正疑惑间,程长生已消失不见,苏洗眉游目四顾,忽见前方一片藤萝中有人正在招手,不是程长生又是谁?连忙向那片藤蔓扑去。 这么一犹豫,长蛇已离的近了,蛇口的嘶鸣声如在耳畔。身后响起呼啸的风声,苏洗眉不用看也知道是那骨蛇的血翼又斩了过来,连忙弯腰缩首,就地一滚,抱着二妞一起翻入藤萝之中。 程长生一把拽起苏洗眉,向着洞中深处奔去,这山洞向阳,终年烈日曝晒,干燥非常,骨蛇一进洞中,便是一顿。这怪物虽然诡异,但毕竟是蛇类,天生不喜温暖干燥,想要退走,又见那女子在洞中,方才便是她从自己口中夺了食物,这口气如何能忍?长蛇愤怒嘶鸣,向着二人追来。 轰——,似乎整个山洞都震了震,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甲虫到了。程长生走到山洞尽头,这里有几处岩石可以作为遮挡,程长生决定就在这里与长蛇决一死战。 将二妞和雀儿放下,程长生和展洗眉提着剑面对长蛇而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一章 江家祠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长蛇极是狡诈,见程长生与苏洗眉守着两块大石,也不上前,只是以血翼攻击。这些血翼很是锋利坚韧,如同几只蝙蝠,上下翻飞,无孔不入。程长生虽说自幼习武,但几乎从未临敌,唯一一次对敌还是前些时押镖去山戎,结果还没见到敌人,便被人弄晕了过去。此时初次对敌就遇上这般凶恶的怪物,难免紧张无措,十分本事能使出三两分已是不易。 那些血翼呼啸而来,带着淡淡的血雾,方才在村子里还不觉得如何,眼下在山洞中空间逼仄,四下里血腥之气弥漫,整个山洞宛如地狱一般。程长生最初还能沉着应对,虽然学的不是剑,但连剑带鞘一并当长枪施展也还顺手。只是随着血腥之气渐浓,程长生只觉胸腹间烦恶难当,手中的剑不自觉慢了下来。苏洗眉在一旁见了,连忙抢在前面抵挡。受两旁大石阻隔,血翼难以施展,苏洗眉一时倒能支撑。 长蛇似乎也发现了问题,五只血翼倒有三只向着大石攻去。这山石虽然坚硬,但对上血翼,并不能坚持多久,几个呼吸间,那些山石碎屑乱飞,已然矮了下去,二妞和雀儿尖叫着抖做一团。程长生望着山石背后昂起的狰狞蛇首,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见又一只血翼呼啸着袭来,大吼一声,拔出剑来,没命般砍了过去。这一剑毫无章法,就如同街头泼皮一般,苏洗眉大惊失色,那长蛇的血翼看似随意舞动,但每次扑击都极有法度,并非任意而为,苏洗眉已看到那狰狞蛇首上两只漆黑孔洞中幽幽的鬼火亮了起来。 苏洗眉焦急大喝,怎奈被两只血翼绊住,一时不能脱身。那只血翼越来越近,苏洗眉瞪大了双眼,若是这少年被斩杀,自己还要护着雀儿和二妞,怕是更加艰险。 “锵——”像是利刃划过了山石,幽暗的山洞中亮起一篷焰火,长蛇仿佛受了什么伤害,长声悲嘶,几只血翼收了回去,长长的蛇身在洞中蜿蜒游走,显得痛极,狂怒之下想要上前,又似乎忌惮些什么,犹豫着举棋不定。 苏洗眉望着程长生手中的剑,瞪大了双眼,这少年手中的长剑与剑峰寻常外门弟子佩戴的制式剑器一般无二,怎地有这般威能?自己这柄剑器尚不能奈何的血翼,竟险些被那少年手中长剑斩断。方才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苏洗眉却清楚的看到血翼上那一道深深的剑痕。苏洗眉看到了希望,劈手从少年手中抢过长剑,将自己的剑器抛给少年,独自站在最前,凝神以待。 长蛇与女子对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勇气上前,缓缓退了出去。苏洗眉等了一会儿,凝神倾听,洞外确实没有了声息,这才如释重负,缓缓坐在地上,长长吐了口气。程长生慢慢缓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庞扶起雀儿,又抱了二妞,随苏洗眉小心翼翼出了山洞向村子方向走去。 二人一路走得并不快,那甲虫还好说,毕竟身躯巨大,不易隐藏。但那长蛇若刻意隐藏,便没那么好发现,苏洗眉走在最前,时不时俯下身来细细查看,不过几里山路,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进了村子,山村中已是一片狼藉,许多房屋都已倾塌,两人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尸首,一颗心踏实了不少。 两人在村子四周转了转,确认两只怪物已然退走,这才开始仔细寻找村里的乡亲。 江家祠堂设在村外,四周院墙高大厚实,祠堂后面便是山林,苏洗眉与程长生将乡亲们聚集到祠堂中,打算守上一夜,明日一早便护着乡亲们一同进城。程长生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实在有些差劲,眼下安全了些,便抢着到祠堂四周巡狩。 苏洗眉连赶了两天的山路,还没喘口气,便与两只怪物恶战许久,实在疲惫,也没有与程长生相争,合衣靠在墙边打盹。 “姐姐—”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苏洗眉勉强睁开眼瞧了瞧,原来是二妞端了碗粥站在面前,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忽闪着望向自己。 苏洗眉心中一暖,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笑着接过热粥,伸手揉了揉二妞的头,小丫头见完成了使命,蹦跳着跑了开去。 雀儿也端了碗粥来,倚着墙坐在苏洗眉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苏洗眉听得入神,心想眼前这女子身世竟这般坎坷,还好遇到了个好男人,待边关战事平静些,定要赶来参加二人的喜宴。 说了一会儿,雀儿已将一碗粥喝了下去,似乎有些困了,就这样倚着墙睡了过去。更深露重,又是二月的天气,苏洗眉想着去找些铺盖来给雀儿盖上。才一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心中一惊,这一路虽说奔波劳累,但自己有修为在身,怎会如此不济,竟然站都站不稳?若这时来了怪物岂不是任人宰割?赶忙运起灵气,不想灵气慢得如同蜗牛一般,十分艰涩难行。 有毒,苏洗眉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摸向怀中,还好信件尚在。来不及多想,伸手要去唤醒雀儿,此地已不能再留,忽然瞥见方才还惊恐万状的村民们,此刻竟慢慢向自己围拢了过来。 “锵—”苏洗眉拔出了剑。 程长生在祠堂四周巡了一会儿,墙内有白粥的香气飘出,程长生露出笑容,今天不管怎样,村民们总算没受什么损伤,已是万幸。那姓苏的女子连日赶路,又经过恶战,想必累了,便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一个大男人熬上一夜也算不得什么。 提着剑小心翼翼的行走,忽听祠堂内传来惨叫,程长生一惊,难道那怪物已经潜入祠堂?一面想着,一面急忙向祠堂中跑去。到了祠堂门口,里面惨叫声此起彼伏,更有女子的娇斥怒喝声响起。 程长生心中更急,拔剑在手,踢开了大门,风一般闯了进去。转过照壁,程长生被眼前一幕惊得呆住。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二章 下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小心的煎好了药,就着唇边慢慢吹凉了,这才一点点喂白展服了。白展一身是伤,脚筋又给人挑了,但自从醒来见到了儿子,面上笑容便未曾断过。 伺候父亲喝了药,钱老大已经随温掌柜抓了药回来。裴白发听说自己的伤还有法子医治,也不再拒绝。 温掌柜多年行医,医术极是精湛,知道现在不能用太过猛烈的药物,只捡些药性温和的,诸如三七、红花之类配成方子,不求续命,只求吊住那一线生机。 这方子对煎药的火候要求极高,温掌柜年岁大了,便仍旧由白景文来煎,一老一少紧紧盯着药炉,脸上汗水一滴滴滑落。 钱老大正小心翼翼的给两人擦汗,一旁二蛋轻轻上前捅了捅。 “干嘛?”钱老大甩开二蛋的手,什么事方才不能说,非要将自己拉倒一旁,显得这般神秘?钱老大急着回去帮温掌柜煎药,说起话来有些不耐烦起来。 “老大。”二蛋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温掌柜和白小哥还等着呢。”钱老大低声催促,转身作势要走。 “老大,”二蛋拽住钱老大衣角,“你还记得前两天我拿回来的那枚戒指吗?” 二蛋瞄了眼旁边,见白景文扔在聚精会神煎药,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那枚戒指就是这位白公子的,那天我们见他孤身一人,又饿得没什么力气,便想着将戒指弄来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钱老大望着二蛋,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眼下若就这样去和白公子说了,不过是平白增添些烦恼罢了。不如自己带着兄弟们去将戒指讨回来交给白公子更显诚意。 悄悄将几个少年招在一起,众少年听了钱老大的想法,纷纷点头赞同。 贾三和崔判上了药,歇了不到一日,便被放了出来。两人伤口刚刚结痂,但那个白面男子说了,若是今夜找不回戒指,明日掉的便不是胳膊,而是脑袋了。两人带了几名帮众伏在街对面阴暗的老宅中,轮换着盯着对面的城主府,只要白景文出来,便跟着一探究竟。贾三不相信白景文丢了戒指,竟会完全不放在心上,会那般安分的窝在城主府中不出来寻找? 天色越来越暗,白景文没出来,那几个乞儿倒是一溜烟奔了出来,看样子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贾三与崔判对视了一眼,今天眼见着温掌柜进进出出,那个姓魏的年轻统领也是一副匆忙的样子,两人心中知晓定是裴白发的伤势并不乐观。既然白景文没有出现,跟着这几个乞儿看看也总好过窝在此处干耗。嘱咐几个帮众留意白景文踪迹,两人蹑手蹑脚在后面跟了上去。 李青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路紧赶慢赶,赶到崇礼堂时已然过了酉时,太阳已坠在山头,只剩下半边脸庞,落日的余晖洒在崇礼堂朱红的大门上,显得分外肃穆。 守门的弟子认得李青,知道是与简大人一道来的,救了许多剑峰的弟子,因此对李青很是尊敬。远远见了李青等人急急奔来,连忙迎上前去。 李青听那弟子说简秋山接到定边的飞报,已然带人先行离去,留下话儿,让李青到归流会同裴白发一并回转。馒头想起来时陆轩然那艘飞舟,忙问那名弟子陆轩然的住处,心想若能搭上那艘飞舟,恐怕自己和众兄弟比大人到得还会快些。问明了地方,馒头大踏步走在最前。其他几人听说还有这般便捷的法子,可以省去许多奔波之苦,也都兴奋的跟在后面。 崇礼堂是剑峰用来安置贵宾的所在,陆轩然执掌归流军务,在剑峰并未开封立府,来了宗门,便也住在这里。几个少年穿过开满鲜花的林子,绿草如茵的山坡,前面是一座小院,几间茅屋,青竹扎就的篱笆,柴门半闭着,传来女童的笑声。 陆婉婷正陪着女童玩耍,柴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高大少年大步走了进来。陆婉婷一怔,忽然红了脸面低下头去。 “婉婷姑娘,”馒头心里想的都是那艘威风凛凛的剑舟,并未留意少女的神情,只顾在那里招呼,“陆城主在吗?我和几个兄弟姐妹急着赶回归流,想搭乘陆城主的那艘船,不知道方不方便?” 陆婉婷还以为少年是为自己而来,原来是为了父亲的那艘船,心中有些失落,但转瞬便笑了起来,“霍兄弟,快带着你的朋友们进来坐。”陆婉婷忙着招呼众少年入内,又转身进去烧水泡茶。馒头几次张口,见少女忙来忙去,并不停留,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馒头跟着李青跑了半日,这会见了眼前青瓷杯中碧绿的清茶,早已口渴难耐,忍不住端起来便喝,却被烫的龇牙咧嘴,一旁陆婉婷见了,偷偷掩了嘴轻笑。忽然想起方才馒头问的话,陆婉婷连忙向众少年解释,原来就在方才,白云山庄来人将陆轩然请了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众少年原以为又剑舟可乘,并不太急,此刻听说陆轩然并不在此,哪还有心思喝茶,纷纷起身告辞。 “姐姐,姐姐,”女娃抓着陆婉婷的衣衫,张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众少年,怯生生的说道,“花儿也想跟哥哥姐姐们一道去玩。花儿很久没有见到阿娘了,花儿很想阿娘。” 二丫见女童说的可怜,不由心软,还没等李青说话,便跑过去将女娃抱了起来。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此去归流倒也没什么事,若是陆婉婷同去,毕竟是城主的千金,办起事来会方便许多,便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陆婉婷听了女娃的话,想要开口问问馒头,又觉得有些唐突,红了一张脸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个少女便跑来将花儿抱了起来。陆婉婷偷偷瞟向馒头,见这高大的少年只是傻笑,并未出言反对,不由暗自开心,连忙转身进到房中收拾了衣物,又给父亲留了话儿,这才随众少年出了门,向山下行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三章 山中月夜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带着众人一路下了山,,脚下便快了起来。若是白水校尉营当真出了变故,定边成卫军又被裴白发带到了归流,简大人的处境便很是危险,自己必须快些赶到归流,与裴将军一道尽速赶回定边才好。 沿着大路赶了一会儿,今天也不知什么日子,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颇多,几个少年左绕右绕,就是快不起来。李青心中有些焦急。望了望四周,山林茂密,李青身形一转向路旁林子里走了进去。 陆婉婷不知道几个少年为何忽然改变了路径,见几人行走速度颇快,像是有什么急事,也没多问,跟着众人急急赶路。 李青这段时日常跟随捕快一同办案,又与裴白发从定边行军至归流,对于在山间丛林中赶路并不陌生。山林中虽然路途艰难,比起外面大路来说要难走许多,但没了行人,十分僻静、空旷,众人都有修为在身,走起来反倒更加畅快。 月朗星稀,李青以星月为引,不怕迷了方向。已临近三月,夜风虽凉,但已没了寒意,众人虽不停赶路,仍觉神清气爽,并不疲累。 在林中赶了一个时辰,远处升起薄薄的雾气,被月光一照,显得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魔怪在其中张牙舞爪。李青觉得肩膀紧了紧,回头一看,白莲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朦胧的月色中,白莲花清丽白皙的容颜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李青心中一荡。今日若不是猛子和二丫在一旁,李青几乎认不出这清丽的女子便是莲花,几日不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白莲花竟生出这般大的变化。 “青儿哥—”李青听到喊声,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扭头向猛子看去。白莲花却红了脸庞,将头埋在李青背上。 “青儿哥,前面起了雾,咱们要不要绕过去?雾气里视线受阻,若是有什么危险,应对起来也很是不便。”猛子望着李青,他并没有行军的经验,只是心中有些担忧。 李青沉吟了片刻,夜间山林中有些冷,露水会重一些,起了雾也没什么奇怪。这片薄雾氤氲流转,粗粗一望,分不清哪里是边际,若是想绕过去,怕是要多走许多路途,况且别的地方也未必便没有雾气。李青将心中所想详细与伙伴们说了,这段时间跟随裴白发与陈鹏山,李青学到了许多。 馒头生性粗豪,猛子又没什么经验,几个少女更是没什么主意,听李青说的有理,也纷纷赞同继续前行。 李青和猛子当先,馒头断后,将几个少女护在正中,众人还没动,几只小小青蝎已然爬进雾中。等了片刻,猛子向李青轻轻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向雾中走去,薄薄的雾气细雨一般打在脸上,倍感凉爽。众人进了雾中,一处处倾塌的石塔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地,许多藤蔓如同长蛇一般缠绕着石塔爬向远处,几声夜鹰的啼叫声响起,林间显得分外静谧。又是几只青蝎爬了出来,悄没声息的隐没在荒草之中。 李青反手掣出两柄长刀,丝丝缕缕灵气蔓延向着四周草木攀附而去,周遭的草木似乎没有生命一般,丝毫没有反应,四周一片死寂。 不对,李青大喝一声,才要示警,轰—,脚下的泥土纷纷破裂,一道道漆黑的身影瞬间窜了出来,如梦似幻的剑光借着雾气遮掩刺向众少年。 巨大的青碧色双翼展开,无数碧绿的翎羽箭一般射向四周。金铁交鸣声响彻虚空,只是这些锋利的翎羽只阻得一阻,便纷纷断折,化为绿草掉落在地。 经这一阻,众少年也纷纷回过神来。二丫伸手抱起女娃飞入空中,两柄长剑毒蛇一般飞速刺向二丫怀中的女娃。女娃似乎已吓得傻了,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长剑,整个人如同僵了一般。急切之间,二丫猛地拧身,巨大的庚金翅翻卷着护在背后,眼看着两柄长剑便要刺到。 陆婉婷就走在二丫身后,与二丫不同,陆婉婷自幼跟着父亲,时常随军历练,在剑峰中也间或接取些任务,反应比二丫要快上许多。二丫才展开双翅,陆婉婷已抢上前来,眼见两柄长剑刺向二丫和女娃,陆婉婷娇斥一声,青碧色的长剑破空而出,四周忽然起了风,许多青翠的绿叶在风中飞旋着,化为一道绿色龙卷,呼啸着将两柄长刀淹没。刺耳的切割声传来,无数青叶断了又聚,聚了又断,风卷也时强时弱。那两道漆黑的身影似乎只知进攻,而不知防守,两柄长剑拼命舞动,死命前刺,任凭那些青叶割在身上却不管不顾。 李青背上负着白莲花,眼见着七八柄长剑向着猛子刺到,双翼一振,向着猛子扑了过去,也不管身后几柄长剑正呼啸而来。 猛子与李青一左一右,并行在前,相聚尚有丈许。此时变起仓促,猛子再想向李青靠拢已然不及。急切之间,一根银丝闪电般射出,缚住一名剑手,将自己扯了过去。四周长剑如同风中劲草一般齐齐变向仍旧刺了过来。猛子并不看四周,紧紧握着手里的小刀,盯着前方那名剑手。 被缚住的剑手似乎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仍旧持了长剑向猛子刺来。近了,更近了,猛子忽然一甩手,小刀电射而出,脚下重重一踏,人已如苍鹰般跃起,四周长剑堪堪刺到,却扑了个空。 小刀一闪而逝,那剑手似乎极为痛楚,抱着头仰天发出无声的嚎叫。一蓬黑色的雾气从头顶涌了出来,却被猛子手中红纱罩住,一只青蝎一闪而逝,沒入那剑手头部,剑手一怔,竟负起猛子,挥舞着长剑向李青迎了过去。 馒头走到最后,忽听李青大喝一声,紧跟着无数青色的翎羽便如箭矢般向着地面射去。馒头还有些不明所以,地面便已翻滚起来,许多漆黑的人影从地下纷纷窜了出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雾气中响起啸声,只一瞬,无数朦胧的剑光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刺向前方伙伴。 馒头大喝一声,赤红色拳甲闪耀,两柄巨大的雷电之锤左冲右突。十余道剑光被击得四散扬起,那些剑手受了雷锤一击,都呆立不动,身上有无数赤红色雷电缭绕闪烁。馒头只觉双拳剧痛,已然滴下血来,心中不由大惊,这些敌人手中不知所持何剑,竟能破开自己的拳甲。只是眼下情势危机,馒头不及细想,大踏步向着前方奔去。 陆婉婷逼住两名剑手,风龙卷愈来愈猛,任凭两名剑手如何冲击,仍不得脱,渐渐身上被青叶割裂的伤口越来越多,手中长剑也不复最初那般快捷,禁不住厉声长啸。 几名奔向李青的剑手听到啸声纷纷转身向陆婉婷杀来,陆婉婷手中剑器飞舞,又生出一道龙卷呼啸着卷向几名敌人。忽然天空中那轮明月似乎变得亮了一些,道道光华射下。那些剑手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攻守间忽然变得有序起来。 这些敌人一旦有了章法,不再只知猛攻,陆婉婷的压力便立时大了起来。敌人众多,且不知疲倦,两道风龙卷几乎已怒吼起来,才堪堪抵住敌人的进攻,陆婉婷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馒头刚刚越过十余名呆立在原地的剑手,天上的圆月便亮了起来,朦胧的月光飘洒而下,那些剑手身上的雷电被月光一照,竟舍了那些敌人,向着月光攀去,将周遭虚空染的一片赤红。那些敌人没了雷电束缚,也不管身上已泛起焦臭,沉默着提了长剑向猛子冲来。 猛子已看出陆婉婷独自对敌有些艰难,那些风龙卷看上去很有些威势,但被困住的那些剑手仿佛不知疲倦和伤痛的人形机器,身上已被切割的伤痕累累,皮开肉绽,但攻守间仍不见丝毫凌乱,眼见着已快要冲了出去。二丫要护着女娃,何况这小丫头平日里不肯吃苦,一双翅膀用来飞行尚可,对敌却嫌不够,待这些剑手冲破风龙卷的阻碍,只怕两个少女便危险了。 馒头怒喝一声,手中现出一柄赤红长刀,疯魔一般冲入敌阵,那柄长刀上赤红色雷电缭绕,像是燃烧着一层烈焰一般。几名剑手堪堪冲了出来,迎面便见到血一般的刀光斩落,慌忙举剑相迎。刀剑相遇,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几名剑手手中长剑竟然纷纷出现了裂痕,那刀身上的烈焰犹如一条条火蛇,闪电般钻入剑身,长剑被刀身吸附,竟然收不回来。几名剑手拼命争夺,被馒头手中长刀横着一切,立时身首异处。 馒头身后那十余名剑手得了自由,见馒头已越了过去,正要提剑追赶,猛然面前出现了一只异兽,虎首马身,肋生双翼,猩红的双目燃烧着赤红色火焰。 异兽虽生得凶猛,但这些剑手毫无畏惧,没有半点犹豫,浪潮一般涌了上去。 “嗤—”一道晶亮的电光一闪而逝,奔行在最前的剑手半个身子已化为飞灰,只剩下一双腿仍旧向前跑了几步,才重重跌倒。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四章 山中月夜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眼见着几道清冷的剑光向着猛子刺到,猛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站在一名剑手肩上,宛如大海中的孤岛一般,在剑光中载沉载浮,似乎随时都会被淹没。 眼见着猛子危急,李青将手中长剑猛然前掷,赤红色长剑化为一道流光,直直刺入剑光之中。剑光呼啸,红莲绽放,一朵朵红色莲花在剑光中飞旋舞动,煞是好看,层层花瓣往复转动,如同一面面小小磨盘一般。那些剑光才刺入红莲之中,便像似陷入了泥潭,再难前进分毫,不断有红莲凋谢,也不断有剑光泯灭。 猛子立在一名剑手肩上,手中握了一柄断刀,那些敌人的长剑太过锋利,若非身下这人悍不畏死,舍命相护,断的便不仅仅是刀了。饶是如此,方才短短的交手,身下那道身影已然遍体鳞伤,一条臂膀业已被斩断,许多地方露出森森白骨,再难支撑,扑倒在地。 眼见着那些朦胧的剑光涌了上来,猛子紧紧握着手中的断刀,即便是死,他也要多拉上几个。猛子死死盯着前方,忽然一道赤红色光华穿云破雾而来,朦胧的剑光中一朵朵红莲盛开,那些剑光为红莲所阻,猛然顿住,竟生生停在眼前,一时再难前进。 李青才掷出长刀,巨大的庚金翅翻卷着将背后的白莲花护定,整个人便已轰然撞入剑光之中。四周敌人见有人闯入,立时纷纷舍了那些红莲向着李青杀了过来。 背上负着白莲花,李青身形并不十分灵活,脚下步伐变幻,堪堪让开左右两名剑手,淡淡的薄雾中便亮起几点星光,倏忽间到了近前。不及细想,手中长刀连点,薄雾中暴起几点花火,清脆的交击声响起,那几点星光被长刀所击,向着雾中荡去。 李青心中一紧,方才一击,自己以灵气凝聚的离火刃并不能阻挡敌人手中的长剑,才一触及,便被从中剖开,直到与手中匕首相遇,这才被击退。若是放到平常,李青并不在乎,只是眼下自己还背着一人,匕首这般短小,如何能护得白莲花周全?李青心思电转,手中长刀并不与那些剑光相交,一刀刀只是点在虚空。 剑光闪烁,刀气纵横,虚空中荡起层层涟漪,四周剑光似乎受了牵引,纷纷偏到一旁。周遭的剑手对此犹如未见一般,只是死命的抢攻,但无论怎样舍命,手中的长剑总是差上那么一丝。李青在剑光中穿梭,不远处便插着自己的匕首,只消得了那柄匕首,自己有了双匕便可一攻一守,攻守兼备,情势便能好上许多,一步一步,李青离匕首越来越近。 天空中明月忽然亮了起来,丝丝月华洒落,如同条条丝线射向四周剑手,那些剑手一滞,再不复先前那般毫无章法,几名剑手围向李青,其他人则仍旧向着猛子冲去,虚空中的红莲没有灵气支撑已渐渐消散。 李青眼见这些剑手忽然有了章法,心中焦急,再也顾不得匕首,巨大的庚金翅展动,整个人向着空中跃起。周围七八名剑手见李青跃起,竟然纷纷将手中长剑抛出,这些长剑如同一根根箭矢,呼啸着射向李青。 朵朵红莲盛开,飞舞着迎向长剑,那些长剑被红莲所阻,纷纷定在空中。李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双翼扇动,正要向猛子飞去,天上那轮圆月忽然变得耀目起来,锵—,一道银白光华匹练一般射了下来。 眼见着便要到了猛子身旁,四周虚空忽然一亮,背后响起白莲花一声惊呼,李青只觉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想也未想,整个身子已如陀螺般转动起来,巨大的庚金翅化为一柄青色长锥,闪电般刺向猛子身边几名剑手。 猛子手中的断刃又断了,没了兵刃,猛子只能仗着笑伯所授身法躲避。但敌人似乎聪明了许多,不再一股脑涌上,分了几个方位,各自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缓缓围上。猛子腾挪的空间渐渐变小,身法也渐渐迟滞起来。心中正自焦急,忽见一柄青色长锥呼啸而来,前方一名剑手正缓缓逼近,漆黑的面庞似乎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却被身后长锥轰然穿过,整个人炸裂开来,薄雾中漾起一抹猩红。 其余几名剑手眼见着同伴丧命,并未来救,反而加快了脚步,疾速向猛子奔去。 银白色光华越迫越近,青色长锥中忽然射出一道赤红光芒,那道光芒才一出现,便化为一朵巨大红色莲花,旋转着将银白光华吞噬了进去。 “嘭—,嘭—”两名剑手接连炸裂,李青连杀三人,长锥去势将近,又化为两扇巨大的羽翼,扇动着将李青托在空中。 “砰—砰—”,虚空中有弓弦声响起,几道燃着火焰的长箭流星般分射剩余的几名剑手,正是李青的相火箭。猛子的瞳孔缩了起来,手中又握紧了小刀,只待一有机会便要上去再控制一名敌人。 馒头才将几名剑手斩了,便听到身后传来惨叫,馒头看也未看,有小灰在,馒头并不担心身后,依旧大踏步向着一旁的凤龙卷冲去,那里还困着十余名敌人。 被风龙卷困在正中的十余名剑手正在疯狂进攻,但自打天空中那轮圆月亮起,这些剑手忽然住了手,也不管那些嵌在身上的密密麻麻的绿叶,只是一剑一剑,都刺在一点。 陆婉婷脸色愈发白了起来,一滴滴汗珠顺着脸颊滴落,空中二丫怀抱着女娃,眼见着风龙卷已开始弱了下去,几道漆黑的身影已经显了出来,心中极是焦急。 “哇—”嘹亮的啼哭声响起,女娃突然遇到这许多惊吓,已是骇得呆住了,直到这时方才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二丫从来没见过那个孩子能有这般大的哭声,四周雾气被哭声震动,竟然翻滚了起来,一团团雾气聚集在一处,渐渐将月光遮住。 没了月光,山林间变得一片昏暗,那些剑手又变得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陆婉婷松了口气,风龙卷又渐渐强盛起来。 馒头迈着大步奔来,也未曾与陆婉婷招呼,便一头撞入风龙卷中,无数雷电在风龙卷中闪耀。 陆婉婷正咬牙抵挡,忽见馒头一路急奔,轰隆隆撞了进去,吓得连忙收手,风龙卷渐渐减弱四散消失,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长发飞扬,雷霆闪耀,正缓缓将一柄赤红长刀从一名剑手体内拔了出来。 猛子盯着前方三名剑手,紧了紧手中的小刀,方才青儿哥已接连斩杀数名敌人,只是他也看到了那道银白光华,虽然离得尚远,猛子仍旧能感受到彻骨的杀意。 锵—,锵—,锵—,三只火焰长箭被击得四散,却也讲三名剑手阻了一阻,虽知短短一瞬,李青却已飞掠至猛子身旁站定。 山林间薄雾翻滚,夜风幽咽,那些漆黑的身影静立四周,忽然一起住了手。几个少年缓缓聚拢到一处,各自紧握着手中兵刃,死死盯着四周,二丫仍旧抱着女娃悬在空中,紧张的四处张望,白莲花紧紧抱着李青脖颈,她知晓即便自己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令伙伴们分心。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薄雾渐渐退去,月亮也重新露出脸庞,山林间静悄悄的,那些漆黑的身影与雾气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方才被李青和馒头斩杀的那些剑手也不见了踪迹,若非地上还有些殷红的血迹,方才那惨烈、凶险的一战好似从未发生。 几个少年就这样伫立了片刻,山林间再不见任何异常,李青重重吐了口气,这些敌人虽没有高深的修为,精妙的武艺,但一个个身体坚韧、悍不畏死,手中长剑又极为锋利,几个少年的灵气在其面前犹如纸糊一般,即便是陆婉婷手中那柄灵剑对上这些长剑也仍旧讨不了好去。今日这一战实是李青和几个伙伴最为凶险的一战,若非馒头的雷法对这些敌人有所克制,只怕今日便会有人伤在那些敌人剑下。 几个少年原本这段时间各自有所提升,心中都不免有些得意,经了今天这一战,宛如兜头一盆冷水,胸中那些升腾的火焰,风发的意气立时熄了下去,再向前行走,几个少年都变得沉默起来,连一向叽叽喳喳的二丫也只是静静的跟在女娃身后,似乎随时准备将女娃抱着跃起。 “救命啊—”远处山林中忽然响起凄厉的呼喊,声音听上去十分的焦急,似乎将喉咙都已撕裂了一般。 这声音听着耳熟,几个少年立时停下脚步,细细辨认着方位。 李青忽然动了,巨大的庚金翅缓缓展开,只一扇,人便已经跃到空中。 夜里的山林在月光下犹如一道道剪影,连同大山一起耸立,沉静而厚重,仿佛从恒古便是如此。 寂静,那一声呼救过后,山林间又是一片寂静,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忽然几株林木如同箭矢一般射向空中,紧接着连大地都震颤起来,似乎有什么恐怖巨兽这向这边潜来,将要破土而出。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五章 再遇君不器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眼见远处山林又生出异状,两柄赤红长刀舞动,一朵朵红莲飞旋着在众少年四周飘荡。 感觉到大地震颤,几个少年心知有异,不待李青提醒,馒头和陆婉婷已分立左右,巨大的风龙卷将猛子几人护在正中。 山林中不断有树木被抛起,一道剑光时不时亮起,转瞬又被黑暗淹没,大地震颤的越发剧烈起来。虽然还没见到敌人,但几个少年都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凶残而狂暴。 “吼—”小灰身上赤红色毛发炸立,向着远处山林中愤怒咆哮,猩红的双目中一道道雷霆闪烁,额上那根玉一般的独角也亮了起来。 馒头跨上几步站在小灰身侧,紧紧握着赤红色雷霆长刀。方才吞噬了几柄长剑,这柄长刀似乎又凝实了许多,长刀上那道雷炎燃烧的也越发猛烈起来。 李青自打得了无烬木,木行灵气大盛,双目也变得越发犀利,虽然山林茂密,又是在夜里,李青仍能瞥见那道跳跃的剑光,那剑光初时还很明亮,现在却有些暗淡,显然使剑的人已有些支撑不住。 才经了恶战,几个少年无论体力、灵气都耗去不少,但李青还是不忍见死不救,向几个伙伴招呼一声,众人步步为营向着林中迎了过去。 一名蓝衫少年手中舞者一柄银白长剑,正不停向身后刺去,每一击,便有一道耀目的光华凝聚。几剑刺下,空中忽然多出一轮小小太阳,那太阳四周有许多剑芒吞吐,飞旋着向身后黑暗中斩去。 “是大日剑歌,铁剑峰的师兄有难。”陆婉婷见到那轮小小太阳,声音中透着焦急,想要上前,又不愿撇下身后几个少年,正有些犹豫,天空中一道青色身影已然射了过去。 躲开几根抛起的巨木,李青微微一怔,怎么会是他,这小子不在铁剑峰好好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只是眼下情势危急,李青无暇细想,双翼一收,向着下方掠了过去。 君不器自打白莲花走后便有些魂不守舍,正巧君无意去了剑峰宗主那里,整个铁剑峰便没人管得了他,想要下山,只是一个人要走这么远的路途,中间还要经过荒无人烟的山林、大泽,这对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年来说仍旧是个挑战。君不器在峰里闲逛,有些举棋不定。 正犹豫着便遇到了赵四,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却最善揣摩主子的心思,见到君不器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便献媚一般带着君不器去了鸣剑堂。说巧不巧,正遇上玉青云接了趟去天安镇猎杀水妖的任务,那天安镇离着归流不过百十里,又都是大路,已然没什么危险,君不器心中大喜。虽说平时瞧着玉青云不那么顺眼,但此时也只好放下身段,缠着玉青云带他同往。 两人还没赶到天安镇,路过一处大湖时见到了一只小小的花美人,君不器想着捉来送给白莲花定然不错,哪料想美人还未曾捉到,倒将身后这只怪物引了出来。两人一路狂奔,全赖着玉青云还有些本事才逃到了这里,只是眼下玉青云也已渐渐支撑不住,那怪物却仍旧步步紧逼,似乎不将二人吞了便誓不罢休一般。正有些绝望,便见到向二人射来的身影,君不器大喜,拼命挥舞着双手招呼。 李青看到了那只怪物,四角羊身,虎齿而豹目,两三丈高下,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滚滚碾压而来。每一步踏出,大地便如同波涛一般起伏不休。一个白衣男子舞着手中长剑,一道道耀眼的剑光向着怪物攒射,却都被怪物长角抵挡,并不能伤到怪物分毫。前面蓝衫少年虽然拼命奔跑,却犹如在波涛中行走一半,踉踉跄跄,想快却快不起来。 眼看着怪物离二人越来越近,白衣男子厉喝一声,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银白色长剑化为一轮丈许大日,飞旋着斩向怪物。 那怪物望着大日,将头一低,四只长角上亮起光华,大地瞬间沸腾了起来,无数泥土犹如波涛般越涌越高,转眼变化为巨浪迎向大日。一道道巨浪层层叠叠,那轮大日一路劈波斩浪前行,终究还是弱了下去。白衣男子厉声大喝,一口精血喷出,大日猛然变得耀目起来,无数剑芒缭绕宛如燃烧的烈焰,轰然斩入巨浪之中。泥土山石飞溅,再不能阻挡大日前行,眼见着便要破浪而出,山林中忽然响起乐声,一朵红花在怪兽头顶绽放,娇艳欲滴,嫩黄的花蕊轻轻摆动,乐声潺潺,如溪水般流淌。 怪物抵挡大日原本有些吃力,此时听到乐声,猛然兴奋了起来,张开大口,怒声咆哮。翻涌的巨浪旋转起来,像似一道道漩涡一般,将大日裹了进去。 刺耳的切割声传来,无数泥土被剑芒搅动扑簌簌落了下来,但随即便又有泥土拥了上去,漩涡越来越大,初时还能望到剑光,渐渐虚空中便只剩下土黄色巨柱不停转动。 白衣男子眼中已露出绝望,高声催促着蓝衫少年快逃,自己却返身向着巨柱冲去,显然是准备拼命。 李青识得二人,那白衣男子正是铁剑峰的大师兄玉青云,上次在铁剑峰见到时,李青总觉得此人有些阴冷、诡诈,并无多少好感,没想到今日为了君不器竟然豁出命去,倒让李青有些刮目相看。 眼见二人危在旦夕,李青再不犹豫,庚金翅展动向着巨柱飞去,一朵朵红莲嵌进巨柱之中,缓缓绽放。这些红莲青色和赤色花瓣缓缓转动,将泥土包覆了进去,缓缓消磨,丝丝灵气蔓延开来,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四周草木仿佛一下子活了,在夜风中欢欣舞动,像是在庆祝与李青的相遇,一株株、一簇簇,变得苍翠欲滴。 红莲越来越多,几乎已将巨柱染成赤色。花蕊中传来的乐声变得急促起啦,好似身处沙场,正有无数将士从四周杀来,呐喊声、马嘶声、刀枪交击的声音、箭矢破空的声音,一切是那么真实。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六章 土蝼与红萼女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乐声听起来动人心魄,一个个音符如同大锤般敲击在三人心头。李青还不觉如何,君不器双目中已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仿佛正身处血肉炼狱般的战场。 巨兽听到乐声,四蹄踏动,波浪中凝出一只只艨艟战舰,无数战舰前仆后继攻向红莲。这些战舰一进入红莲之中便渐渐涨大,一朵朵红莲也被撑的大了起来,青、赤两色莲瓣越距越远,砰——,一朵莲花爆裂开来,砰—、砰—,爆裂声不绝于耳。 李青自打悟出红莲,还未曾遇到这般情形,若是这些红莲被破,怪物没了阻碍,自己在空中倒没什么,林中这两人只怕便有性命之忧。砰—,又一朵红莲暴烈,却并未象其它莲花一般化为灵气四散,反而化为一团火焰,将一艘战舰包裹进去,转眼便烧成灰烬。 心中一动,赤红色长刀一刀刀刺出,就这般在空中舞了起来,李清体内幽暗的空间深处,一条小舟缓缓而行,经脉中青赤两色灵气奔涌不休,带着小舟一路前行,轰然撞入“梁丘”大穴,一蓬火焰燃起,化为一道玄色灵气,这灵气厚重而暴烈又不乏生机,带着小舟在经脉中奔行起来。 红莲渐渐消散,怪物似乎十分欣喜,咆哮一声,携着巨浪向着君不器当头罩来。 轰——,雷鸣声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呼啸而来,两柄巨大的雷电之锤径直迎上巨浪。巨浪奔腾、雷霆闪烁,那身影如同高山般矗立,硬是不退半步。 乐声又起,秋日的暮色中,斑驳的城墙上,征战了一日的将军正负手而立,望向远处在暮色中的重重军帐。如雷神般的高大身影一滞,馒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悲凉,似乎那将军便是自己,连日征战,将士饥疲,城里能拆的都已拆了,能吃的也都已吃完,只是这数十万敌军重重围困,似乎铁了心要将满城的民众赶尽杀绝,明日便要决死,自己终究是未能保全这些仰仗、依赖自己的百姓,馒头眼角滑下泪来。 雷电之锤渐渐弱了下去,巨浪呼啸着涌上,君不器大吼着奔了上去,那个高大少年方才还神威凛凛,转眼便不言不动,犹如傻了一般,那滔天巨浪已然盖了下来,再不躲闪,怕是要丢了性命。君不器想着这些少年若是为了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如何想白莲花交代?一想到白莲花,君不器便生出莫大的勇气来,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很有些义无反顾,将一旁玉青云瞧得目瞪口呆。 拦腰将馒头抱了,君不器几乎已使出吃奶的劲来,只是二人挪动的速度比乌龟也快不了多少。眼见着巨浪已拍了下来,那一艘艘战舰已能望得真切。君不器仰头望着巨浪,心中极是挣扎,想要抛下馒头独自逃命,心里又有些过不去,但若是不逃,望着压顶而来的巨浪,血目狰狞的怪物,一颗心几乎已快要从咽喉中跳了出来。 “吼——”喷怒的咆哮声响起,一只周身缠绕着赤红色雷电的异兽宛如一道闪电般一闪而逝。 “嗞——”刺耳的烧灼声响起,一道玄色刀光从旁掠过,空气中起了一道焦痕,像是连虚空都被烧了起来。 没有声息,那道赤红雷电和玄色刀光没入巨浪之中,滔天的巨浪就这般悄然湮灭,好似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只是四周的虚空中一道道焦痕许久未散。 那四角怪物连番激战已经有些疲惫,血红的双目中不禁生出退意,四支巨大的蹄爪缓缓踏动,一步步向后退去。众少年松了口气,各自将手中的兵器松了松。无论君不器二人还是李清一行,这一晚都过得颇为惊险,眼见着巨兽退走,心中一松,不禁都有些疲惫。 乐声又起,华灯初上,日暮高堂,家人围坐,笑语盈盈,几个少年眼皮越来越沉重,那一丝疲惫犹如波涛般席卷而来。 小灰有些奇怪的望着大家伙儿,方才还威风凛凛、龙精虎猛,怎么一转眼便打起瞌睡来?正寻思着,一道身影跃了上来,正是猛子。猛子自打那乐声响起,心中便知有异,那一丝丝乐声像是有灵性一般直向脑中钻去,却被那三眼神像和巨大的青蝎分别吞了,不留一丝痕迹。 猛子瞧见了四角怪物背上的女子,心知必是这个女子在此作怪,有心要上前将女子擒下,却也知道自己并非怪物对手,正巧瞥见小灰,连忙跃了上去。 小灰自幼与众少年相伴长大,已如同兄弟一般,见猛子伸手一指,心中已知其意,咆哮一声向着怪物冲了过去。 那只四角怪物刚刚在小灰手里吃了亏,心里有些畏惧,正要退后,背上的女子反手拍在怪物背上,那怪物便不再动,血红的双目渐渐狰狞起来,四支长角亮起光华,一道幽光在四支长角中缓缓旋转,像是正在积蓄着力量,要做致命的一击。 “嗞——”一道晶亮的电光一闪而逝。长角之间那道幽光忽然不动,下一瞬向着电光方向迎了过去。虚空中忽然亮起光华,耀目的光华将四周的山林照了个通透,无数山间小兽像是遇到了什么灾难一般纷纷奔逃,原本静谧的山林变得一片喧嚣。 怪物射出一击,便低头向着小灰冲来,在怪物面前,小灰显得十分渺小,但这只小兽此时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着兴奋的光芒。 猛子死死盯着前方,手中握紧了烟萝封。近了、更近了,自己必须一击制胜,若是不能制住那女子,即便这怪物退走,这般荒山野岭,若是再来只别的怪物,单凭自己如何应对? 眼看两只异兽便要相遇,猛子周身已然绷紧,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金光,一声惊呼,四角怪物已于小灰轰然相撞。 无数雷电似一张大网般将怪物包覆,玉一般的独角忽然伸长丈许,化为一杆晶莹长枪,闪耀着血色雷炎就这般自怪物身下划过。 猛子已然跃了起来,那怪物太过高大,猛子堪堪跃起丈许,去势便尽,眼看着要落了下去,一根银丝飞出向着女子缠去。 这女子与常人不同,像是能够感知银丝一般,翻手间,一朵红花在身旁盛开。银丝像是认错了人,竟然向着红花缠了上去。猛子心中一紧,此时不管是什么,缠上便好,不然自己便要落了下去。 那红花呼啸旋转竟然绞着银丝将猛子带了上去,花瓣缓缓绽放,鲜红的花瓣娇艳得像要滴下血来,嫩黄的花蕊舞动不休,像是见到了什么可口的食物,已然急不可耐。 一只青色巨蝎忽然出现在红花面前,巨大的尾勾呼啸着射向大花。若非这大花实在诡异,猛子并不敢让巨蝎临敌,紫府中的巨蝎固然强大,却只是只魂体,若不能进入敌人体内,难以对敌人造成伤害。但银丝卷上红花那一刻,猛子忽然觉察出这红花的不同,自从得了那尊三眼神,烟萝封中这三件兵刃便有些不同,对灵魂极为敏感。眼下银丝缠上红花,便说明着红花与那女子同根同源,似乎都是一具魂体,这才将紫府中那只青蝎放了出来。果然,红花与青蝎激斗正酣。 猛子并不关心二者的争斗,只有控制住那名女子,自己那些伙伴才能转危为安。猛子疾步向着女子奔去。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红花被青蝎缠住,身下这只四角巨兽也已经受了伤,但女子面上仍带着微笑,似乎全不在意,伸手一扯,猛然将身上衣衫扯了下来。虽然知道这女子只是具魂体,但猛子仍旧下意思将目光移了开去。 女子轻轻一笑,衣衫已化为一张古琴落在女子面前,女子抱着古琴一跃,在红花中缓缓坐下,丝丝花蕊如同条条巨蟒一般将女子护定。乐声淙淙,花儿娇艳,月辉之下,佳人抚琴,若是旁人见到这般景象,一定羡慕猛子的福气,但猛子此时一颗心却悬在空中,难以落下。 声声乐曲犹如溪流一般缓缓流进脑中,那三眼神见了,立时张口吞噬,溪流越来越多,三眼神脸上已现出陶醉的神色,忽然溪流中爬出一只小蛇悄无声息的向着空间深处蜿蜒行去。一条又一条,时间不大,紫府中已遍布蛇迹,初时还有青蝎抵挡,但此时猛子好不容易修炼出的七八只小小青蝎已全都进了蛇口。猛子看着那些小蛇一点点围了过来,三眼神却仍旧在那吞噬,全没一点要停下的意思。有心将巨蝎召回来,却又被红花绊住,自打猛子在黑山崖经了磨练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危急的情形。 二丫眼见着几个伙伴一个个倒了下去,心中正有些奇怪,便瞥到猛子已骑了小灰奔了出去。连忙将手中昏睡的女娃放下,双翼一展,也追了上去。青蝎与红花的争斗,二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虽然小丫头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但看着猛子忽然呆立不动,女子却露出笑容,也知晓只怕是猛子落了下风。 二丫自小受宠,几个哥哥对自己都是极好,小丫头便有些天不怕地不怕,此时见猛子受制,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 女子弹得正急,旁边一到金光闪过,那红花与青蝎争斗正酣,忽然见有金光袭来,几丝花蕊呼啸着迎上,向着二丫额头射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七章 吞噬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轰——,二丫只觉脑中像是响起了一道炸雷,几条金黄的巨蟒正张了狰狞的大口向着自己噬来。二丫吓得大叫,忽然一只粉色小兽不知从何处跃了出来,小兽粉雕玉琢极是可爱,见到几条巨蟒,好奇的张望着。巨蟒似乎也未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样一只小兽,微微有些一怔,猛然张口向着小兽吞了过去。 小兽呆萌萌地望着,似乎吓得傻了,眼看着蛇口就要临头,小兽忽然张口怒吼。二丫只觉头痛欲裂,整个紫府中都卷起风暴。那风暴极为暴虐,转瞬便将几条巨蟒撕得粉碎,小兽吞了巨蟒,眼睛亮了起来,轻轻一跃,竟然跃出紫府,来到怪物的背上。 二丫脑中一清,忽然见小兽站在脚下正瞪着乌溜溜的眸子望着自己,二丫心中一惊,心想自己将它藏在怀中,怎么跑了出来?连忙翻身去抱,哪知那小兽轻叫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是吸引它的事物一般,双眼亮着光,从二丫身旁冲了过去。 巨大的吼声响起,整个虚空都卷起风暴。红花见小兽冲了过来,仿佛见到恶鬼一般,死死将花瓣闭合了起来,乐声却不曾停歇,依旧透过花瓣流淌而出。青色巨蝎没了红花牵绊,慌忙跃回猛子紫府之中。 猛子收回巨蝎,心中略定,那三眼神像自己指挥不动,这只巨蝎却是自己孕育而出,心意相通。那巨蝎一望到四周密密麻麻的小蛇便显得极为愤怒,巨大的尾勾闪电般刺下,口中也喷出毒液来。那些小蛇被巨蝎攻击,立时便死了一片,这些死去的小蛇一一被巨蝎吞了,那巨蝎燥动起来,显得极是兴奋。 这些小蛇似乎全不畏死,层层叠叠涌上,猛子四周已然黑压压全是纠缠在一起小蛇,巨蝎越杀越多,越吞越多,渐渐变得通透起来。猛子心知不好,这巨蝎若再吞噬下去便又要结茧,到时自己便真的没了手段。也不知那女子是何人,若是换作常人,被巨蝎这般吞噬,早已没了性命,但这女子的魂力像似无穷无尽一般,不见丝毫疲势。 小兽望着巨大的红花极为好奇,风暴席卷而过,只是将几片花瓣卷了下来,又被小兽吞了,却并不能撼动巨大的红花。美味当前,却偏不能吃个过瘾,小兽似乎有些生气,不再咆哮,四蹄不停的挠动,露出几只小小的虎牙,发出威胁的低吼。这只小兽尚没有寻常幼猫大,此时虽然表情凶恶,二丫见了却只是想笑,但下一瞬小丫头便再也笑不出来。 小兽忽然凌空跃起,两只前爪挥动,向着红花狠狠抓了下去,那大花高有近丈,相比之下,小兽犹如尘埃般渺小。但随着小兽挥爪,虚空中忽然亮起光芒,那些光芒犹如许多利刃,翻滚着凝聚在一处,化为一只巨大的蹄爪向着红花斩去。 巨大的红色花瓣裂了开来,还未合上,小兽已一闪钻了进去,二丫见小兽入内,也慌忙紧随追而入。 女子闭目抚琴,十余只粗大的花蕊来回舞动,幽黑的雾气自花蕊中吐出,在琴弦间流淌,化为一节节音符跳动着四处游走。小兽并不理会女子,见了那些花蕊,眸子便亮了起来,一声大吼,花朵中立时沸腾起来。这里空间狭小,风暴更加猛烈,那些花蕊在风中摇摆,转瞬便被撕裂。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张开眼瞧见小兽,起身便逃,那张古琴化为衣衫披在女子身上,左望望、右瞧瞧,这里不过数丈方圆,又能逃去哪里?忽然瞧见了二丫,女子大喜,疾奔而来。 二丫愣愣的望着这一切,虽说这段日子小丫头诡异的事情也经历了些,但眼前的景象却从未见过,自己怀中那只还没有小猫大的小兽竟然这般生猛,连猛子哥都无可奈何的敌人竟被它打得稀里哗啦。正寻思着,眼前忽然一花,脑海中便多了一名女子。 女子进了二丫的紫府,心中一松,缓缓坐了下来,又开始抚琴,琴声悠扬向着四面八方飘荡,二丫听得心醉,体内灵气竟慢慢随着流转起来,奔腾间隐约有乐声传出。女子一愣,双眼中满是震惊与诧异。 小兽拼命吞噬,并未曾留意女子动向,只待将整只大花吞得一干二净,这才心满意足的踱了几步,一跃回到二丫怀中。 女子正在为二丫的天赋而惊叹,面前忽然多出一直小兽,正呲牙咧嘴的望着自己。女子想要逃,整个人却已经软了。小兽见女子模样,似乎吃得饱了,心情有些愉悦,轻蔑的瞥了一眼,缓缓走到一旁卧了下来,呼呼大睡。 二丫望着四周,这是一片奇异的空间,四周朦朦胧胧一片,只有正中有一块空地,空地上生了一株大树,那大树极为高大,直入云霄,一眼望不到顶,许多枝叶都没入虚空中,只有粗大的主干耸立,树下正坐着一名女子,身前摆着一张古琴,琴旁卧着一直小兽。 二丫识得这女子,方才分明还在那朵红花之中,怎么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瞧那女子神色似乎并不轻松,相反倒像还有些紧张。二丫见小兽睡的正香,心中有气,大敌当前,这货竟还有心睡觉?二丫慢慢向小兽挪着脚步,想要放出庚金翅,好歹是个手段,哪知试了几次,也不见一根羽毛出现,二丫更加紧张,忽见女子站起身来,迎面走了过来。 巨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吞吃了太多小蛇,巨蝎再也抵受不住,巨大的蛇口中喷出许多丝线来,顷刻间便化为一只大茧。猛子心里发凉,四周还有许多小蛇仍旧向自己游来。 “拼了!”猛子心想,一翻手握着小刀,全神贯注的盯着小蛇。 “呼——”一条小蛇射了过来,猛子手起刀落,将小蛇斩落。猛子觉得有一股力量顺着小刀传递进来,猛子舒服的几乎呻吟起来。一条条小蛇飞来,一刀刀斩落,猛子觉得力量在飞速增长。慢慢蛇多了起来,四周全是飞舞而来的蛇影。 一层红纱在猛子身周绽放,任凭那些蛇影如何冲突,硬是无法冲入红纱中来,惹得众蛇嘶吼不已。猛子正杀的兴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众蛇忽然如潮水般退了出去。猛子得了甜头,哪里会就此放过,握着小刀紧追而去,砰——,不知撞到了什么,猛子被弹出老远,心里正急,忽然瞥见那只巨茧忽然动了起来。 “噗——”巨茧从中抛开,一只紫色蝎子爬了出来,这蝎子通体如同水晶一般璀璨夺目、晶莹剔透,体型却比原来小上许多,只有圆桌大小,背上却生了一对透明的翅膀,精致得犹如一件匠心独运的玉器。 猛子呆呆的望着紫蝎,那紫蝎瞧见猛子,却摇头摆舞奔来,巨大的双螯在猛子身周舞动着,显得极是亲昵。 猛子忽然想到那些小蛇,忙向紫蝎身上一跃,那紫蝎双翼一振,化为一道流光呼啸而去。 这次没遇到什么阻拦,猛子随着紫蝎来到一处陌生的所在,这是一片血红的地狱,山崩地陷,大片大片的岩浆四处飞溅。正中一片漆黑的岩石上正站立着一只巨兽,四角羊身、虎齿而豹目,正是那只怪物,怪物的身周匍匐着许多小蛇,这些小蛇蜿蜒扭动,纷纷跃入岩浆之中消失不见。 猛子并非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知道这里是那只怪物的紫府之中,既然自己能够吸收那些小蛇的力量,自然也能吸收这里那些成片的岩浆中的力量,心中不由有些兴奋起来。 一人一蝎向着怪兽飞去,那只怪兽眼睛半闭着趴在那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此时见紫蝎向着自己飞了过来,挣扎着便要起身,却又重重跌落下去,血红的眸子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紫蝎离的近了,猛子一扬手,一柄小刀一闪而逝,那只怪物像是忽然受了什么伤害,厉声咆哮,猛然站了起来便要奔逃,却又被一层红纱罩住,动不得丝毫。 怪物奋力扭动,四周一道道熔岩巨浪呼啸扑来,化为一条条巨大的火蛇向着一人一蝎张口噬来。紫蝎双一震动,身形极快,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划过火蛇身旁,锋利的尾勾只一刺,火蛇便瘫软了下去,顷刻便被猛子与紫蝎分而食之。 一条条火蛇消失,四周岩浆也不再沸腾,渐渐平复了下去,怪兽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虽说自己与那周身雷电的家伙争斗,已是身受重伤,但毕竟是这片大泽的王者,如何能够屈膝求生?怪物决定尽全力与这一人一蝎一战。 猛子望着怪物,它能感觉到怪物心中的骄傲,自己也是一样,无关乎身份、地位,只是为了尊严,猛子一伸手收了那片红纱,一柄小刀化为流光飞了回来,落入猛子掌中。 紫蝎不停的扇动双翼,巨大的尾勾如同毒蛇一般静静昂起,口中发出尖锐的嘶鸣,仿佛为了能遇到可以一战的对手而兴奋不已。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八章 二丫和莲花的本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望着女子,心中十分忐忑,瞥了眼小兽,不禁暗恨,这家伙每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左右无事,自己也就由着他去了,但眼下这般紧急,这家伙仍旧如此惫懒,二丫心想下次再有它爱吃的熏鱼、酱骨,自己绝不会省下来留给它。 虽然这样想着,但这段时间二丫也经历了许多,心中紧张,却并不至于失了主张,巨大的庚金翅展开,一根根闪着金光的翎羽波浪般起伏、律动,看上去很是有些威势。 女子对这双巨大的翅膀看也未看,仍旧一步步走来。眼看着越来越近,那些翎羽几乎已触及女子肌肤,二丫再难忍耐,娇喝一声,无数金色翎羽旋转着向女子切割而下。 “锵—、锵—、锵—”金属交击声响成一片,女子身周忽然开出一朵大花来,娇艳的花瓣绕着女子旋转开合,将一根根翎羽击得四处抛飞。 二丫见自己唯一的手段竟然这般不济,想也不想,转身便跑。那女子见二丫奔逃,并不着急,仍是缓步前行,身周那朵大花却散了开来,无数花瓣在空中飞舞盘旋,向着二丫飘荡而来。 二丫又有些恨起自己来,当初与笑伯学步法时,自己有些懒,不然一定能躲得过这些花瓣。身上已经挂了两处彩,小丫头有些着恼,索性向地上一坐,巨大的庚金翅左右拢起,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心想若是这样还抵挡不住,便爱怎样就怎样吧。 女子未料到这样凶险的时候,这小丫头竟然使起性子来,微微一愣。原本女子心中有些不快,自己在这大泽中修炼千年,今日被那猥琐少年打起主意,这才带着伴生灵兽一路追来,打算给那少年些教训。谁知少年没教训到,自己竟落到这般田地,如今灵体被这小兽破了,又被禁锢在这丫头的紫府之中,还要被逼着传授这丫头乐法,但此时见了小丫头的举动,不知怎么心里这口气忽然消失了大半。女子也不理会二丫,自顾自席地而坐鼓起琴来。 二丫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何动静,正有些奇怪,忽然听到琴声,那琴声婉转悠扬,经了一冬的风雪,大地渐渐复舒,蚱蜢从草丛中蹦跳着探出头来东张西望,青虫摇摆着圆滚滚的身躯四处游走,像是要去探望一冬未见的邻居。河边的柳树也抽出嫩黄的芽儿来在春日的微风舞动,兴奋的向这些精灵们问好。二丫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得心中平静而喜悦,庚金翅缓缓张开,一根根翎羽宛如婀娜的女子,就这般舞动起来。巨大的庚金翅缓缓起伏,渐渐生出一副画卷,画卷中,农人牧田、渔舟唱晚、垂髫相逐、炊烟袅袅,一片宁静景象。 女子一惊,她原本见小丫头心性纯真,已生出几分喜爱,不想这丫头对乐法竟然很有几分天赋,女子自己也没有什么师承,只是天赋传承,这时倒有几分遇见知音的感觉,不由弹得更是起劲。二个女子一个鼓琴,一个起舞,小小空间中琴声流淌,舞姿聘婷,忙得不亦乐乎。 猛子与紫蝎死死盯着巨兽,今日这一战十分凶险,若是不能降伏巨兽,这里毕竟是巨兽的紫府,自己和紫蝎能不能全身而退尚未可知。 巨兽盯着一人一蝎看了半晌,似乎有些不耐,渐渐低下头来,咆哮一声,四蹄踏动,忽然间便冲了过来,整片空间都卷起狂风。猛子一跃,步伐变幻,向着巨兽迎面冲去。那只紫蝎却缓缓后退,双翼一振,飞了起来。 “吼—,”巨兽低吼一声,巨大的前蹄扬起向着猛子当头踏了下来。 “轰—,”一片烟尘扬起,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巨兽兴奋的大吼,它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家伙原来这般不济,一个照面便被踏成肉酱。巨兽轻轻抬起巨大的蹄爪,准备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烟尘散去,巨兽的目光冷了下来。没有,什么都没有。巨兽有些疑惑的四下张望,那个惹人厌的小子正站在身后望着自己,巨兽大怒,咆哮一声转身便追,一人一兽你追我逐,蹄声如雷,烟尘四起。 “吼—”凄厉的吼叫声响起,巨兽忽然停了下来,一只水晶般的紫蝎不知何时出现在巨兽背上,长长的尾钩深深刺入巨兽的脊背,巨兽痛苦的嘶吼,死命的纵跃,却就是甩不脱背后这支蝎子。忽然巨兽向着地面倒去,它要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活活压死敌人。 “轰—,”整个地面都震了震,巨兽似乎好过了些,方才那撕裂灵魂的痛楚似乎已消失不见,巨兽一喜,正要翻身坐起,忽然腹部一痛,那个惹人厌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跳了上来,正将一柄小刀插进自己腹中,那小刀不知何物所制,自己腹部的软鳞竟不能阻挡分毫,那小刀才一刺入,便如同鱼归大海,龙入深渊一般在身体中四处游走,巨兽只觉随着刀锋的游走,整个身子像是四分五裂了一般,恐惧,巨兽从未曾这般恐惧过。 一层薄薄的红纱罩了下来,巨兽在轻纱中挣扎着,却再没了先前的威势。 猛子立在紫蝎背上,原以为与巨兽一战将会很是凶险,没响想到这柄小刀对付起魂体来竟然有这样的威力,倒令猛子有些意外。 巨兽在轻纱中挣扎了片刻,双目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了下去,望着猛子已有了祈求之意。 猛子并不想真的杀伤巨兽,自己这一身本事对付魂体还有些威力,但若不能近身,便全然无用。那巨兽身躯强悍,又颇有些本事,若是用作坐骑,日后再对上敌人便有了自保的本事,因此猛子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巨兽收服。此时见巨兽已软了下来,也担心自己这支“别梦寒”在巨兽体内留得久了,若是当真伤了巨兽,日后自己用起来也会颇为不便。猛子一伸手,淡淡的清光闪过,那柄小刀燕子般掠了回来,在猛子手上轻旋着,轻纱也如同云雾般翻涌着沒入猛子眉心。 巨兽轻声咆哮着,向着猛子缓缓低下了头。 众少年围着巨大的四角兽新奇的张望着,巨兽背上一朵鲜红的大花开的正盛,巨大的花瓣随风轻轻摆动,嫩黄的花蕊蜿蜒轻舞,大花正中端坐了一名少女,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得意,金色的双翼缓缓扇动,一幅幅画面变幻流转,一望之下几乎要忍不住跃入画中。大花旁站了一少年,清瘦的身影剑一般挺立,脚下一只晶莹剔透的蝎子轻轻挥动着双螯,煞是威风。 二丫望着四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心中很是喜悦。这些年每每遇到危险,总是几个哥哥冲在最前,从未让自己受一点损伤,现在自己总算也有些力量,可以为兄长们分担一二,再也不必躲在几个哥哥的羽翼下接受庇护。 猛子望着小丫头的神情,心中也十分舒畅。自己虽也有些机遇,但生死之间总是少些依仗,最近连番激战,不要说保护小丫头,便是自保都有些困难,这让少年心中很不是滋味。眼下好了,有了这巨兽护持,日后再面对敌人,自己便可从容施展手段,不会再向今日这般狼狈。 李青和馒头见弟弟、妹妹各有际遇,日后再遇到危险也可自保,实是比自己得到什么神兵利器更是开心。 白莲花瞧见馒头双手仍旧滴着血,悄悄走上前来将馒头双手握住。几个少年见白莲花举动都有些惊诧,这女子平日不是对青儿哥青睐有加吗?怎么又对这高大莽撞的少年生出兴趣?二丫望望哥哥,又望望李青,小心眼里盘算着要怎么安慰青儿哥,才不致让他太过失落。 馒头忽然被白莲花握住双手,一张脸登时红了起来,慌忙扭头看向李青,心中着实担心伙伴误会。却见李青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快,馒头心中虽有些奇怪,但仍旧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忽然,丝丝凉意从白莲花手中传递过来,几个少年都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一根青翠的藤蔓蜿蜒着从白莲花掌中生出,向着馒头双手攀附而去,藤蔓顶端一片碧玉般的小叶忽然化为一乘小舟,一闪便没入馒头体内。藤蔓绽放出青色光辉,转眼便将馒头双手包裹了进去。那些被剑器所伤的狰狞伤口眼见着缓缓闭合,没一会儿便已恢复如初。 几个少年看得目瞪口呆,相处了这么久,任谁也不知白莲花竟还有这样的本事,日后有了这姑娘伴在身侧,岂不是相当于多了条命?君不器望着白莲花的目光更加炙热起来。 松开馒头双手,白莲花偷偷瞄了眼李青,见这少年正张口瞠目,满脸的不可思议,脸色忽然红了起来,想着自己也能为伙伴们做些什么,白莲花心中甜丝丝的。 一根嫩黄的花蕊蜿蜒而下,将白莲花拦腰一缠,呼的一声扯了上去。白莲花尚未来得及惊呼,便已身处在一朵大花之中,二丫胖嘟嘟的小脸正笑望着自己。白莲花不知这小妮子又发什么疯,嗔怪的锤了一拳,便被大花吸去了目光。 二丫笑着受了白莲花一拳,眼睛却冷冷瞥着君不器,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几个少年见小丫头的神情,都觉得好笑。君不器原本想着上前找白莲花搭讪几句,那料竟被这小丫头捷足先登,再见到这样一副轻蔑的神情,心想自己还任重而道远,不由苦笑。 少年们见馒头伤好,心中欣喜,休息了片刻,便向着山林深处行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七十九章 桃岭村惨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众少年这一路倒是颇为顺利,寅时刚过便穿过了林子,借着月色,远处朦朦胧胧像是有一处村子,四周静悄悄地,偶尔响起几声虫鸣。 眼看便要进了村子,李青挥手止住众人。村子里黑黢黢的,但李青目力极好,隔得虽远了些,但仍能瞧见几处坍塌的屋舍,这村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几个少年得了李青示意,各自掣出兵刃,向着村子里走去。 二丫有些兴奋,自从有了新的本事,总是巴不得遇到些什么,怎奈这一路风平浪静,小丫头正有些无聊,见前方终于有了变故,一颗心早已乐开了花,庚金翅早早便伸展了开来。 李青和馒头走在最前,有了巨兽护持,两人不再担心白莲花三人,正可以腾出手来全心御敌。陆婉婷和玉青云断后,君不器想要上前,却又有些犹豫,想着还是跟在巨兽身旁最是安全,又可以望着美人,便也持了长剑,装模作样的护在一侧。 进了村子,四周一片寂静,众少年沿着村中小径前行,沿路的屋舍多已倾塌,但残垣断壁中却并未发现村民的踪迹。 李青有些奇怪,这里的屋舍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巨兽生生撞断一般,有些灶台上还放着食物,看上去仍旧新鲜。只是若有这般巨兽闯进了村子,又正值饭时,怎会没有村民受伤? 李青握紧了手中长刀,细细搜寻,生怕遗漏了什么,误了村民的性命。 天空中圆月忽然一亮,一道银白剑光匹练般射了下来,向着四角巨兽斩了下去。 变生仓促,巨兽一声怒吼,一双前蹄重重一踏,人立而起,四只长角猛然向天刺去。 “锵—,”清脆的交击声在这死寂的村子中四处回响。那剑光受这一击向着空中倒射飞去,巨兽也轰隆隆向后退了几步。二丫心中大怒,若非方才莲花姐替四角医治,只怕此时不死也已重伤倒下。 一名白衣少年自远处飞掠而至,凌空接了长剑一引,天空中那轮圆月射下道道光华,如同飞鸟般投入少年手中长剑,长剑越发涨大,呼吸间已化为一柄丈许巨剑,少年擎着巨剑当空斩下,似乎要将整座山都斩开一般。 李青和馒头齐声怒喝,一左一右跃起迎向巨剑,如火的的雷霆中,一朵巨大的红莲绽放,犹如一只雷霆巨兽,正露出森森利齿要将少年一口吞噬。 “无尘师兄,青儿哥,馒头,误会,手下留情。”陆婉婷认出空中持着巨剑的白衣少年正是明月山的大弟子无尘子,与几个少年并非第一次并肩对敌,陆婉婷深知李青和馒头的本事,若是让那红莲迎上剑光,无尘子怕是讨不了好去,连忙焦急喝止。 这一击,双方俱是全力出手,听到下方陆婉婷的喊声,再想收手已然不及。眼看着便要撞在巨剑之上,缭绕在红莲四周的雷霆猛然一收,俱都沒入红莲之中,原本赤、碧双色的莲瓣忽然变得如同血玉一般晶莹剔透,正中一道血色光华射出,正击在巨剑之上。 巨剑猛然一顿,如同冰雪般消融,露出一柄银白剑器来。那莲花中又一道血色光华亮起,李青大喝一声,奋力一引,那朵血莲轻轻偏了一偏,血色光芒径直射向虚空,一闪而没,众少年似乎觉得远处虚空都起了颤动。白衣少年经此一缓,也慌忙收了剑器,向下放跃了下来。 “无尘师兄,”陆婉婷见白衣少年跃了下来,生怕双方再生出误会来,赶忙抢上几步,向着少年招呼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的伤已经好了?”陆婉婷这时才想起眼前这少年不是正该在明月山养伤?怎会出现在这里。 “陆师妹,”白衣少年见陆婉婷这般匆忙上前,心知其意,不由有些感动,连忙向着陆婉婷施了一礼。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这才缓缓开口,“承蒙师妹挂念,无尘的伤已然无碍,这次下山是奉了师尊之命,带小师妹去鹰愁涧历练一番,正巧行经此处。因见着村中像是刚遭了兽灾,这才误会了诸位。”少年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转身向着李青几人深施一礼,以示歉意。 李青和馒头原本见这少年出手狠辣,心中有些气恨,出手便不容情,此时误会消除,也有些过意不去,一一上前见礼,唯有二丫撇着嘴不肯下来。君不器原本在宗门时便瞧着明月山不那么顺眼,眼下为了讨好这小丫头更是对无尘子不屑一顾。玉青云却显得极有风度,并未因君不器的表现有丝毫尴尬,无尘子似乎也毫不在意,两座峰的大弟子一时间倒显得颇为融洽,惹得君不器在一旁只是冷笑。 和众人寒暄了几句,无尘子似乎才想起了什么,慌忙返身掠回林中,时间不大牵了一名少女出来。那少女忽见这许多生人,低了头,一个劲向无尘子身后躲闪,将众少年瞧得很是奇怪,见无尘子并无意解释,便纷纷向少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人多了起来,又都是少年英杰,便散了开去,仔细在村中搜索。 “砰—”夜空中亮起一簇焰火,李青瞧得真切,正是村子西面,连忙招呼馒头、猛子几人向着焰火亮起的方向赶去。 几个少年站在院子里,君不器和白莲花已奔到院外吐的稀里哗啦。便是其他几人算是经过些场面的,也都脸色铁青,并不好过。 李青略静了片刻,嘱咐馒头警戒,便上前一一验看尸身。 这里是间祠堂,瞧上面供的牌位,是一户姓江的人家。祠堂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首,看尸体僵硬程度,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所有的尸首无一例外都是一剑毙命,但这剑伤却令李青有些惊讶。 “伤口细如发丝,又极为光滑,若非是凶手的剑太快,便是剑太利。”李青抬头望去,见是玉青云正蹲在对面,正认真的验看伤口。 李青点了点头,但若说凶手是名使剑的高手,却又不像。但凡用剑的高手,由于练剑时日长了,都会有些自己的习惯。但李青看过这里村民的骨骼,都是些寻常庄户人家,按理说面对这样的高手,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但这里许多尸首上剑伤的都不相同,无论是位置、角度、力道均是如此,这便有些耐人寻味。李青望着伤口沉思不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章 心中的疑问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兄弟—”无尘子正蹲在墙边,手中拿着两片碎碗,高声叫着。 李青听到喊声,知道无尘子那必然有了发现,连忙起身走了过去。玉青云原本正在院子中四处走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这时听到无尘子的喊声,也向这里走来。 接过两片碎碗,上面除了残留的白粥,并没有什么异样,其他村民围坐的桌上也有类似的瓷碗,李青有些不明所以。 见李青不解,无尘子笑着伸手指了指地面。李青循着无尘子的手指望去,地面上有一处浅浅的痕迹,瞧着形状像是放过剑器一类尖利的事物。 李青心念电闪,有些明白了些,但旋即又生出新的疑问。无尘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里若是当真放置过剑器,那便说明有一名剑手曾在这里停留,这名剑手与村民相识,极有可能正是这名剑手救下了一众村民。怪物被剑手击退,剑手或许受了伤,或许只是过于疲累,于是靠在这休息,村民们还煮了热粥给他充饥。 若是事情到此打住,那便十分正常,但这件事的结局却是许多村民都被剑器杀死在这里,那名剑手也不知所终,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或是那名剑手也遭了毒手? “李青兄弟,”玉青云见李青拿着两片碎碗在那发呆,忍不住在一旁插言,“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毁了村子的怪物便是凶手带进来的,为的便是取得村民们的信任,在这里凶手达到了目的,比如说得到了什么东西,由于担心村民们泄露了他的秘密,这才杀人灭口?” 李青有些惊疑的看了看玉青云,原本李青觉得自己这段日子里跟着陈鹏山和裴白发二人也算学了些本事,哪知今天遇到无尘子和玉青云,二人的表现着实令李青有些吃惊,自打进了这间祠堂,几乎所有的端倪都是二人先行发现,这让李青对剑峰又有了新的认识。 玉青云的话令李青心中一动,方才在村子中搜索时,李青便有些奇怪,那些残垣断壁旁的脚印看着眼熟,但李青又觉得不太可能,这里离归流城已然近在咫尺,若当真是那些怪物所为,难道他们便不怕被归流城驻军发现?此时听了玉青云的话,倒觉得有些道理。 向玉青云和无尘子点了点头,李青小心翼翼的将两片碎碗单独装入袋中,转身走了出去。 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这些村民伤在剑下是真,而凶手选在这里犯案,若说只是巧合,李青并不相信。这村子必然有着与众不同之处,只是自己尚未发现罢了,李青决定再到村子里走走,或许还会有些发现也未可知。 “玉师兄心思当真缜密,同门学艺这许多年,师弟竟不知师兄还有这样的本事。”无尘子抬起手来施了一礼,样子十分恭敬,但言语听到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无尘师弟过誉啦,师兄我不过是说些自己的想法罢了。倒是师弟慧眼如炬,许多端倪都逃不过师弟法眼,当真令为兄钦佩。虽说眼下这里发生了这般惨案,咱们兄弟也是心中激愤,一时有些忘乎所以。但毕竟李青兄弟才是定边的捕快,若说勘验、查证,自然要数李青兄弟最是擅长。我看咱们兄弟便不要再班门弄斧,还是听从李青兄弟吩咐便是。”玉青云微笑着答话,显得一团和气,双目却直直盯着无尘子,毫不避让。 “两位师兄,这村子不小,若只是青儿哥自己前去探查怕是要耽误很久,不如咱们同去?也好分担一二。”陆婉婷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心想今日是怎么了,这二人平日在宗门都极是稳重,对待哪怕是外门弟子都是以礼相待,怎地今日瞧上去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这般想着,赶忙上前来打圆场。 无尘子和玉青云见陆婉婷上前,气势忽然便松了下去,一起转身,连声应着向着陆婉婷走去。 李青之所以重返村子倒并非为了寻找怪物的踪迹,而是想看看这村子到底有何特殊之处?那凶手从何处进村,又是怎样的行止?前几日与那些怪物生死激战,那些蹄印李青怎会不知?但令李青奇怪的是,那甲虫虽说巨大,但六只长足均如长枪一般,是以留在地上的痕迹并不甚大,何况那些残垣断壁并非定是巨兽攻击所致,若是有敌人用些大锤、长锥之类的武器也会有这样的效果,无尘子倒罢了,为何玉青云那般笃定这里是被巨兽破坏?李青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最重要的,他想将无尘子和玉青云引出来,以便猛子和馒头再将祠堂搜索一番。这一夜变故颇多,这二人又莫名其妙的出现,李青心中并不踏实。 天色虽然黑暗,但对李青来说并无大碍,一反手,赤红的火焰长刀熊熊燃烧将周遭照得雪亮,李青一点点从村口逐门逐户的验看。 无尘子远远便瞧见了火光,见李青查的这般认真,不由暗暗点头,伸手向天空一指,头顶忽然亮起一轮小小的圆月,清冷的光辉洒下,将四周照的一片光明。无尘子也学着李青挨门挨户行去。 陆婉婷和玉青云面面相觑,心中虽不知二人在做些什么,但依葫芦画瓢总是没错,左右张望下,在废墟中捡了根木头,用火折子点燃了,也向着路旁人家走去。 猛子见李青独自除了祠堂向着村子里走去,担心有失,便要催动巨兽跟上,但与李青四目相对,又住了手停在那里。打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出生入死,几个少年之间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语。猛子拦住馒头,向着一旁走去。 君不器见众少年各忙各的,并无人留意他,便想着上前与白莲花搭讪,但瞧见那巨兽腥红的眸子,双腿便有些打颤。心中正在纠结,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喂,我说地上的,别在那傻站着,去给我们打些水来,莲花姐口渴啦。”二丫叉着腰站在巨兽背上,绷着小脸,颇有些颐指气使。白莲花有些不好意思,在后面偷偷扯着二丫的衣服,被二丫伸手拍了开去。 君不器一听白莲花口渴,立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一章 智斗肥老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天刚擦黑,曾老权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将各种鱼获收了,这才提了酒壶,哼着小曲儿,准备去前面的泰兴坊沽几两酒来解解乏。 才上好了门板,便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几个少年叫嚷着向着不远处那件卤肉铺子奔去。 曾老权停下脚步,那几个少年在翠湖街上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不是钱老大几人又会是谁?瞧这架势,气势汹汹的,难道肥老二有什么事得罪了这几位?若真是如此,那今天可有好戏瞧了。曾老权背着手,不紧不慢的往前面逛。眼睛却未曾离开那铺子前几个少年的身影。 肥老二未料想只是一枚戒指便得了倩儿姑娘的垂青,还约了今日在簌花楼见面,太阳还没落山,便找了那件压箱底儿的湖蓝色绣花彩凤对襟绸衫穿了,对着镜子看了看,心中很是满意。打发了伙计,喜滋滋的正要出门,几个少年便闯了进来。 “咚——”一个袋子重重砸在桌上,钱老大大刺刺拉了把椅子坐了,斜着眼睛瞧着肥老二。 肥老二心中一紧,这袋子里正是前两日付给几个少年买戒指的五十枚大钱,难道说这些土包子发现自己吃了亏,来找自己算帐?肥老二心中冷笑,既然已经钱货两清,哪有这般好反悔的?心中虽这样想着,面上却满是笑容,“几位小兄弟可是今日收成欠丰?正好铺子里今日还剩些卤肉没有卖完,我这就给几位包了,带回去和众兄弟打打牙祭。” 说着肥老二便向着柜台走去,切肉、上料、打包一气呵成,手脚竟出奇的麻利。 钱老大望着肥老二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嘴角带着冷笑。今日听白公子说起那枚戒指的成色,钱老大便知道自己被这奸贼算计了,这厮的小气在整条翠湖街都是有口皆碑,今日竟这般大方,若说心中没鬼,钱老大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肥叔,谢啦!兄弟们已有几天没沾过肉星了。”二蛋抢上几步凑近抓起卤肉,闻了闻,一脸陶醉。 “还是二蛋兄弟识货,”肥老二听到夸赞,脸上笑意更浓,显得很是开心,“还不是吹,可着咱们整条街打听打听,但凡是尝过咱肥老二的手艺的,没有不说好的。小兄弟们带回去尝尝,要是喜欢,改天再来,肥叔留些好的给你们。每日里瞧着你们风里雨里的,肥叔这心里还真是怪心疼的。”肥老二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将嘴角牵着,硬是挤出一副同情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肥叔,前两日我们卖给您的戒指呢?非是兄弟们反悔,只是今日才知道这戒指上还牵了一桩人命,若是旁人,兄弟们自然也懒得管,但咱们爷们儿平日里走得近,怎好眼见着肥叔您沾上官司?这才赶来告诉您一声。”自打进来,钱老大便留意到那枚戒指已不在肥老二的手上。在这翠湖街混了这么久,肥老二是什么人,钱老大自然清楚。若是那枚戒指还在,以这货的性子哪里会不戴在手上炫耀一番?如今不见了戒指,只怕是已经卖了。这货虽然狡诈,却最是胆小,若是直言询问,必定不会说实话,钱老大决定诈上一诈。 肥老二笑容一僵,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转来转去,瞧瞧这个,再望望那个。见几个少年盯着卤肉,口水几乎要滴了下来,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拿,心里止不住一沉。可是那戒指已被自己送给了倩儿,若是再讨要回来,脸上未免太不好看。肥老二犹豫了半晌,笑着望向几个少年,“钱兄弟,这戒指可是你卖给我的,若当真牵扯了人命,你们便不害怕?还是说觉得价钱并不满意,想从肥叔这讨了回去,再另觅买主?”肥老二紧紧盯着钱老大,想要看出些端倪。 “嘿嘿,”钱老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伸手挠了挠头,“要不怎么说整条街就数您肥叔最是精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要说全无私心那倒也不是,您想啊,这戒指牵扯了人命,到时城卫军查到您这,我们自然也跑不掉,与其如此,倒不如从您这讨了回来,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到时被那个倒霉鬼捡了去,便和我们都没了关系。岂不是好?” 若是钱老大始终装出一副急公好义、为人着想的神情,肥老二还真不会相信。认识这几个少年已非一日两日,自然知道少年们的为人。义气虽也义气,但饥一顿饱一顿地,哪里会是什么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善人?但此时听了钱老大这样说,肥老二的心里倒真有些打起鼓来。但是想起倩儿那一颦一笑,肥老二又有些不甘,眼珠转了转,又笑着问道:“钱兄弟,那你说说这戒指到底牵扯了什么人命?” “肥叔,您真想知道?”钱老大盯着肥老二的眼睛,神情忽然严肃了下来。 店里安静极了,肥老二望着少年面容,平日里这些少年吃百家饭,逢人便笑,这会儿忽然严肃了下来,肥老二一颗心跳的更急,但仍旧咬着牙点了点头。 “哎——”钱老大轻轻叹了口气,“详细的情况其实我也不知,但前日烟柳桥闹出那般响动,肥叔总不会不知道吧?今天听铁匠铺子的小豆子说,长鲸帮的崔爷和城卫军的阴统领都在找一枚戒指,听起来就是咱们卖给您的那枚。崔爷和阴统领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说您也知晓,听说为了这事,长鲸帮已折了好几名好手。您说他们若是查出戒指的下落,您也好,咱们兄弟也好,谁能讨得了好去?” 钱老大盯着肥老二那张青一阵、红一阵的胖脸,心知已到了火候儿,决定再加把劲,“肥叔,说实话,这戒指今天咱们兄弟必须拿走。虽说街里街坊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既然已经和您详细说了,若是您依旧不愿交还给我们,那也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钱老大说着,将桌子重重一拍,缓缓站了起来,一旁几个少年也纷纷上前几步,将肥老二围在正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二章 簌花楼的七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肥老二望着几个少年,他知道若是将几个少年逼得急了,只怕没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又想起崔判和阴贵的名声,肥老二心里更是颤抖的厉害。咬了咬牙,事到如今,自然保命要紧。自己将戒指讨要回来交给几个少年,到时若真的查到自己,大不了都推到几个少年身上便是。 这般想着,肥老二重重点了点头,望向几个少年,也不再隐瞒,将事情一一说了。细细嘱咐了几个少年跟在自己身后,肥老二转身向店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了什么,匆匆折了回来,将卤肉与钱袋仔细收好,小心的瞥了眼少年们,见几个少年已出了门去,并未留意自己,这才放心的关好店门,沿着长街向前行走。 曾老权出门还没走几步,便瞧见肥老二带着几个少年急急向着远处走去。曾老权心中有些奇怪,这几人平日里都瞧着对方不惯,今日怎么竟混在了一起?摇了摇头,又想自己管这些做甚?还是赶紧打了酒来,再烧上条鱼,那滋味儿,曾老权心情很好,又哼着曲儿继续前行。 “砰—”肩头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手里的酒壶一荡,正磕在旁边墙根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曾老权心里有些起火,正要喝骂,肩头又被人推了一记。 “闪开,闪开,”曾老权望着从身旁经过的几名黑衣汉子,将到了嘴边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在归流城讨生活,即便城主府那些大人物不认识也并不打紧,但若是不识得长鲸帮的这些爷,那恐怕要有些苦吃了。曾老权缩在墙角,眼见着几名黑衣汉子追着几个少年的身影走的远了,这才拍了拍衣服,低头啐了一口,转身向回走去,心中暗骂晦气。 簌花楼就在镜湖旁,在归流城是远近闻名的素菜馆子,罗汉观斋、素烧鹅便是连城主尝了都赞不绝口。这里虽是素宴,价格却极是不菲,往来也多是些权贵、豪富之流。肥老二离得老远便开始整理衣衫,想着待会儿便要在见到梦中的美人,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生恐自己身上有一丝不妥帖,到时闹出笑话来,让美人平白看轻。 眼见着前面便要到了地方,钱老大刻意落后了些。自己兄弟虽说今日换了身干净衣衫,但与肥老二站在一起却仍是有些突兀。瞧着这楼只有一处门户,钱老大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兄弟几个捡个离门近的位子守着,不怕那肥猪能飞上天去。 时间不大,几碗素面便端了上来,清澈的汤汁,碧绿的青菜,银丝荡漾,香气扑鼻。几个少年奔波了许久,也是饿了,一面大口吃面,一面紧盯着店门。忽然少年们一起低下头去,七八名黑衣人疾步进了门来,左右看了看,走到少年们旁边一桌,站在那里,高声喝骂,竟将一桌客人硬生生轰了起来。 一名白衣书生怯懦着拉起妻子,又抱了女娃正要离去,却被迎面走来的一名女子拦了下来。 “三儿,带客人去雅间。咱们没招待好客人,这顿算在咱们账上。”女子三十许年纪,面容白皙,穿了件柳青团花银丝小袄,下面配了件烟青色长裙,白皙的手腕上戴着支银镯,说起话来极是干脆。 一名二十来岁年轻伙计应了声儿,便上前劝着书生一家一起去了,看也未看几个黑衣人一眼,似乎并不担心女子。 几个黑衣人才坐下,便瞧见一名女子款款而来,这女子并非生的极美,但一眼瞧上去几乎让人酥到骨子里。一名黑衣人邪笑着站了起来,却被女子伸手按了下去。 香,几名黑衣人都嗅到了香气,脸上满是陶醉。 “几位爷想必是第一次来吧?咱们店里客人多,怠慢了几位爷,奴家敬几位爷一杯,还望爷们多多担待。”女子说着伸手取了酒壶,给几名汉子面前一一斟满,面上笑意盈盈。 “七娘手下留情!”几名黑衣汉子只觉身子都要软了,端起杯正要饮,门外飞来几只铜钱,一众汉子手中酒杯应声而碎,酒水淋漓着洒了一地。汉子们心中一惊,立时清醒了过来,望着门外进来的大汉,吓得连忙退在一旁,冷汗已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呦,我当是谁这么霸道,原来是你崔老三来啦。怎么着?整个归流城都不够你耍,要到我这小店来耍威风?”女子瞧也不瞧几名黑衣人,自顾自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就在唇边品了一口。 一名满面横肉的大汉缓步入内,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狠狠瞪了几名黑衣人一眼,向着女子赔笑道,“七娘莫怪,这几个小子位卑识浅,不知道您这儿的规矩,崔某回去定然重重责罚,还请七娘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这一次。” 女子像是并未听到大汉说话,也不做声,依旧自斟自饮。 大汉望着女子,额头也见了汗。眼前这位姑奶奶来历神秘,自打开了这间簌花楼,只要有在楼里闹事的,从没一人能够完完整整的站着出去。刚开始还有人不服,去城主府禀告,谁知一向秉公执法的陆城主对此事竟然不闻不问,像似从来未曾发生一般。一来二去,这归流城里再没人敢在这里撒野,而这簌花楼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兴旺起来。 几个少年见到了大汉,便悄悄向角落里退去。这时酒楼里许多客人都好奇的向女子这里张望,倒没人留意几个少年的动向。 肥老二在见到倩儿之前想了许多说辞,那料想见了面,只露了点意思,这姑娘便将戒指退了下来塞还到肥老二手中,面上并没有一丝不快。 肥老二心中忐忑,又喝了几杯酒,借口店里还有些事情,逃一般出了门去。擦了擦汗,肥老二长长呼了口气,今天这顿饭胖子吃得着实疲累,一颗心到现在还跳的停不下来。 缓了一会儿,肥老二正要下楼,一眼正瞥到女子对面的大汉,吓得立时愣在那里,心想怎么来得这样快?慌忙左右张望,盘算着趁那大汉未曾注意自己,赶紧离开才是。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三章 逃出簌花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钱老大几人缩在角落里,几人毕竟少年心性,瞧着平日作威作福的崔老三吃瘪,心中别提多开心。又想着自己兄弟在这归流城混的时日也不算短,对这女子竟然从未听说,不由得心中更是好奇,几双眼睛盯着大汉和女子,眨也不眨。 “掌柜的,张公子安排在了楼上靠左的“疏影”,正巧,今天倩儿姑娘就在“暗香”,掌柜的要不要去坐坐?”年轻的伙计刚安排好了书生一家,才下得楼来,便瞧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连忙上来圆场。 听到倩儿姑娘的名字,钱老大猛然想起今日是为了什么前来,急忙抬起头向楼上望去,正巧瞧见肥老二正弯了腰,一点点向着游廊深处退去。伸手拍了下其它几个少年,伸手向上指了指,悄悄起身向着楼上摸去。 崔判心中颇多怨气,自打见到了贾三,自己这运气就没好过。先是受了伤,而今伤还没好,便又被逼着出来拿人。拿人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几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几个孩子去哪不好,偏偏又来了簌花楼。现在好了,东西还没个影,自己先被奚落一通。崔判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望着眼前这女子,崔判知道今天在这簌花楼里自己是别指望拿到东西了。 向女子点头哈腰赔了笑,崔判招手唤来乖巧的站在一旁的几名黑衣汉子,嘱咐他们各自找个位置,将几个少年盯紧些。 正说着,忽听伙计提起倩儿,崔判心中一动,已有几日未曾见过这小妮子,崔判心里像是有许多猫爪在挠一般。想着上去打个招呼,脚下便动了起来。 “崔老三,这是要去哪儿啊?”女人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崔判一愣,伸手向着楼上指了指。 “上面都是雅间,怎么?你订了位置?”女人眼皮抬也没抬,自顾自拿了柄小刀在那里修剪指甲。 崔判又是一愣,摇了摇头。 “那便没有办法了,下面的人不清楚我这儿的规矩,我也不计较。崔老三,你总不会不知吧?上面的客人包了雅间便是图个清净,你们上去弄得鸡飞狗跳,我这儿的生意还怎么做?”女子不紧不慢的修剪指甲,依旧没抬眼皮。 崔判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心里的火一股股往上窜,却又不得不压下。忽然瞥见几个少年正蹑手蹑脚的上楼,忍不住叫了起来。 “呦,这几个小鬼倒是调皮,”女子望着几个少年笑了起来,懒懒的招呼伙计,“三儿,去瞧瞧那几个小鬼,若是没订位子,便将他们带下来吧。” 年轻的伙计一面应着,不紧不慢的给几桌客人上了菜,这才向着楼上走去,几个少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崔判跺了跺脚,转身一脚踢在一名黑衣汉子身上,高声骂道:“还在这儿杵着做甚?不嫌丢人?”说完,向着女人拱了拱手,气哼哼的转身走了出去。 女人望着崔判的背影,冷笑了几声,拿起小刀,起身走到柜台后面笑着招呼客人。 钱老大上了楼,曲院回廊,两旁盛开着一簇簇鲜花,黄的迎春、粉的山茶、红的大叶桃,开的正艳,配上一扇扇精致门户上绣着的牡丹、月季、二月兰,令人如同置身花海中一般,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钱老大无心美景,紧紧盯着前面那道胖乎乎的身影紧紧追去。转了一道弯,肥老二正站在墙边等候。见了钱老大,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戒指塞了过来,见钱老大接了,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钱老大拿着手中的戒指,认真端详,没错,不由心中一喜,没料到今日竟这般顺利,眼下只要顺利将戒指带回城主府交给白公子便算是大功告成。只是那崔判就在楼下,必然不会走远,自己兄弟要如何离开? 几个少年左瞧瞧、右看看,一时有些犯难,忽然望见一扇花门打开,几人从中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吃完了饭,准备下楼结账。 “几位爷,吃得可还满意?”一名伙计笑着迎了上来,殷勤的在前面引着几人向楼下走去。 少年们从墙角探出头来,见左右无人,一闪身,进了房中。果然窗外便是一面小湖,夜风轻拂,湖面荡起银光。 钱老大连声催促,几个少年鱼贯着跃入湖中。湖面不大,响声已经惊动了湖边来往的行人,纷纷聚拢了过来。 有眼尖的瞧见湖中有几人载沉载浮,以为有人落水,便高声呼救。 “扑通、扑通”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已抢先跃入湖中。 岸上众人见有人这般勇敢、热心,都轰然叫起好来,钱老大却瞧得真切,跃入湖中的正是一路追着自己的那几名黑衣汉子。 几个少年奋力向前游动,几名黑衣汉子方才害得自家老大受人挤兑,这时一个个已拿出吃奶的劲来。湖面上几道身影如同大鱼般跃动,你争我逐,好不热闹。 岸上众人一开始还在叫好,过了一会儿也瞧出不对来,纷纷指指点点,有好事的在岸上一路跟着起哄,却被后面赶来的黑衣人一脚踹下湖去。 四名黑衣壮汉抬着滑杆担了崔判沿着湖岸紧追,百姓们见了崔判,如同见了瘟神一般立时四散,眨眼便走的一个不剩。 眼看着湖岸离得越来越近,湖面虽然不大,游过来也有百十丈远,若是平常玩耍倒还罢了,眼下后有追兵,岸上还有敌人正拼命赶来,几个少年始终奋力前行,不敢有片刻松懈,待游到岸边,手脚都有些脱力。钱老大先上了岸,一个个将几个少年拽了上去,湖里的、岸上的追兵已近在眼前,几个少年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崔判坐在滑杆上冷冷笑着,心想若是你们就躲在簌花楼里,自己或许还真没办法。但现在既然出来了,若还是教你们逃走,自己日后也不用在这归流城地面上走动了。 “嘀—”一只响箭从崔判手中升起,在夜空中开出绚烂的花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四章 喋血镜湖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少年们没命的奔跑,但身后的黑衣人依旧越来越近,另一侧崔判也已带着人绕了过来,眼看前后都有追兵,几个少年忍不住望向老大,眼神中透着几分恐惧,还有几分不忿。 钱老大将手中的戒指塞给二蛋,从怀中取出柄匕首来,心想着几个兄弟跟了自己已有两年,好日子没过着,整日有了上顿没下顿,这几日更是担惊受怕,如今连性命都有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不管怎样,今天要想伤到自己的兄弟,总要从自己的身体上踏过去才行,钱老大心中暗暗发狠。 崔判在滑杆上高声呼喝,二十余名黑衣人分成两个方向没命追赶。老大已经发下话来,若是能拿住几个少年便有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两,自己一年拼死拼活也赚不到这许多,何况不过是几个少年而已,这些黑衣人都充满了干劲,眼里放着光,在他们眼里前面奔跑的不是一个个少年,而是一锭锭银子。 少年们平日里虽穿街过巷,整日游走,但连饭都吃不饱,如何能跑得过这些壮汉。 钱老大也喘的厉害,但仍旧大声催促少年们加把劲。再向前百十丈便到了街巷,整个归流城,少年们都熟,只要进了巷子,几个少年便会好过许多。 五十丈、三十丈,近了,更近了。钱老大轻轻叹了口气,身后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已近在咫尺,自己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而几个兄弟离最近的巷子还有十余丈的距离,眼下大家伙儿已然尽力,此时即便自己喊破了喉咙,也仍旧快不起来。钱老大决定为兄弟们争取些时间。 猛然转身,合身向着身后撞去。黑衣人奔得正急,这一路又是游泳,又是奔跑,若是没有银子支撑,早就动弹不得,这时眼见着离一个少年已经很近了,只要再跑几步,便可将他擒下,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要是自己的了。 黑衣人正有些兴奋,未料想少年竟忽然转身向自己撞来,下意识侧了身子,探出手向着少年抓去,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从后面急掠而至。黑衣人心中一紧,心知同伴已然赶到,连忙抓了少年臂膀用力向怀中带了过来。 忽觉心口一凉,黑衣人暗道不好,有心将少年推开,但手脚已没了力气,连同少年一起翻倒在地。 钱老大挣扎着要起,一道黑影已然扑了过来。钱老大嘴角牵出一丝狞笑,猛然抽出匕首,翻身向上,迎面扑来的黑衣人,一脸兴奋的笑意就此凝固。 脚步声嘈杂,钱老大的目光越过两名黑衣人渐渐僵硬的臂膀,瞧见许多黑衣人已围了上来,但瞧着地上躺着的两人,脚步又缓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上前。 钱老大也不急,如今上有盖的,下有垫的,正好歇歇。这两年终日奔忙,即便晚上睡下,心里也要盘算着明日兄弟们的生计从何着落。现在好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原来无牵无挂的时光是这样美好。 “呼—”身上的黑衣人被掀了开去,钱老大立时暴起,手中的匕首向着身前的黑衣人刺去。 “砰—”胸口一痛,钱老大已跌了出去,还未曾着地,忽觉手臂一紧,顾不得胸口疼痛,死命扭着身子,将匕首刺了过去。 一声冷笑在耳边响起,手腕一痛,匕首已被人夺了过去。钱老大瞧见面前这人正瞥向一旁的同伴笑的得意,猛然张口向着黑衣人脖颈咬去。 凄厉的惨嚎划破夜空,听的人脊背发凉。 “砰—、砰—、砰—”黑衣人装若疯狂,一手捂着脖子,连拳头带脚,雨点般落在少年身上。 钱老大咬着牙忍着,忽然抱了黑衣人脚踝,死命一扭,那名黑衣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钱老大起身便跑,迎面亮起一道雪亮的刀光,钱老大只觉头顶一阵发热,鲜血缓缓流了下来,将双眼染的一片殷红。 “也不知明天这些家伙还有没有饭吃?”钱老大脑中闪过最后的念头,缓缓向后跌倒。 崔判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望着缓缓跌倒的少年,肺几乎要炸了。 翻了少年的身子,果然什么都没有,崔判缓缓直起身子,见一众黑衣人环立左右,登时大怒,“瞧什么瞧?等着领银子?没有,一分银子都没有,还不给老子去追?都在这儿挺什么尸?” 一众黑衣人在崔判的怒喝声中如鸟兽般散去。 二蛋带着几个少年沿着巷子奔跑,身后传来嘈杂的喊声,凄厉的嚎叫,少年们知道老大怕是回不来了,有小一点的已经哭了出来,却被二蛋骂的收了回去。 钱老大不在,自己便是老大,一定要带着几个兄弟活着回去,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不能让别人戳着脊梁骨,骂自己兄弟不讲义气,今天说什么都要将戒指送了回去。 沿着巷子奔行,二蛋听道身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抬头辨了辩方向,转身向着左面一条巷子钻了进去。 少年们刚没了老大,这时候都没了主意,见二蛋去往哪里,便一窝蜂的跟了上去。 这里离着城主府还远,若是单凭自己几人哪里能够到达?想来想去,二蛋决定去找人帮忙。 穿过两条巷子,前面忽然嘈杂起来,狭窄的街巷两旁洗衣的、做饭的,挑水的、劈柴的,一个女人正在大声数落着自家男人,几个孩童手上拿着吃食,不顾大人喊叫,蹦跳着跑的远了。 二蛋心中一喜,知道离要去的地界儿已然不远,到了这里,便安全了一半。 “张婶、刘叔,大阿爷,”几个少年嘴甜,这里以前跟着老大来过几次,便与这些街坊邻里混得熟了。 “喂—,老少爷们儿们,劳驾帮个忙,帮我将这几个少年擒下,这是帮里的要犯。”崔判远远的见几个少年奔进这里,心中不由一喜,想着这回便任你插翅也难逃。一面催促着手底下的一众黑衣人再快些,一面高声招呼着这些市井乡邻。 但出乎崔判的预料,四周的这些乡邻好似并未听到他的话语,仍旧自顾自忙碌,任凭几个少年穿街过巷,一路跑的远了。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五章 幽影幻魔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崔判跺了跺脚,心想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簌花楼碰到那个女人,百般的刁难,眼下到了自己的地界儿,竟然依旧如此,看来自己当年还是心软了。 崔判恨恨的想着,一路上碗筷鞋袜乱飞,崔判带着一众黑衣人在布满荆棘的巷子里艰难前行。不要说赶上几个少年,便要将距离拉近些都难。 招手唤来一名黑衣帮众,轻声嘱咐了几句,那帮众领命去了。崔判已经想到这些少年要去往何处,脑中像打了道厉闪一般,猛然明白了那日白景文和他那残了腿的父亲是如何逃脱的,一双眸子中精芒乍现,双手将竹制的扶手捏的咯吱吱乱响。 二蛋跑在最后,回头望去,见黑衣人在巷子中上窜下跳,好不狼狈,不由得笑出声来,几个少年也跟着大笑,二蛋在后面大声催促着,这才又向前跑去。 “小豆子—”还没到门口,二蛋便扯着嗓子喊道。 “窦叔、李叔,”几个少年一路招呼,远远见到一个少年向着里跑了过来,二蛋连忙上去一把将少年扯到一旁。 “啥?你说钱老大死了?”小豆子瞪着双眼,半晌合不拢嘴。 “你们几个臭小子在说什么?谁死了?”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大汉出现在两个少年身旁。 “童叔,”二蛋知道这个时候来找小豆子确实是给人家惹了麻烦,怯生生招呼了一句,便站到一旁,眼睛一眨一眨,拼命向着小豆子挤弄。 “二叔,”小豆子似乎完全没看见二蛋的眼色,只是望着大汉,眼神中亮起神采,像期盼了许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一般,“那厮眼下正带了人来,咱们忍了这许多年,如今这件事已将宗门和简家都牵扯了进来,不是一个崔判便能只手遮天,怎么样?干吧?”少年将拳头攥的紧紧的,连指节都白了起来。 “好!”大汉并未因小豆子是个少年,便心生轻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便重重点头,转身拿起一柄铁锤,大喝一声,挥了出去。 “轰—”高悬在院子正中的一座镔铁大钟轰然碎裂,巨大的声响将四周震得轰鸣不绝,远远传了开去。 整个铁匠铺都是一静,下一刻,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关门的关门,拿刀剑的拿刀剑,蹬墙的蹬墙,搬石头的搬石头,显得忙碌又有序,显然今日这一切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 二蛋和几个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 “喂—,傻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远处响起小豆子的声音。二蛋这才醒了过来,连忙带着几个少年跑了过去。 崔判还在向前走,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崔判一愣,什么情况?难道是铁匠铺炸炉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童家铺子不但是长鲸帮的一大收入来源,更是关系到整个长鲸帮的武器装备,这也是童家即便出了童铁锤那件事之后,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因。 崔判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人向着铁匠铺奔去。 “童开甲,还不给老子将门打开?”崔判在门外高声呼喊。 “呦,崔三爷,铺子里出了些变故,三爷稍等,这便给您开门。”童开甲见了崔判只带了这几个货色前来,心中一喜,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这便怪不得我了。 咯吱吱,两扇精铁铸就的大门缓缓开启。崔判向着门里瞄了一眼,整个院子堆着各种矿石、铁料,显得整齐有序,并不象发生了爆炸的景象,崔判心里有些嘀咕。 “崔爷,请吧。”一名壮汉手里拎了柄大锤,站在滑杆下伸手相请。 崔判略一犹豫,这可是童家,自己就这般进去,会不会有些莽撞?但转念一想,那几个少年还在里面,自己已差人去寻贾三了,这小子手上还有阴贵的一百名飞鹰卫。那些人可不同于自己手底下这些货色,都是真正的铁血战士,只要这些人到了,崔判不信童家还当真敢将自己怎样?算算时间,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到了,自己也要显得大气一些,别到时让贾三笑话。 想到这里,崔判向着汉子点了点头,二十名黑衣大汉簇拥着崔判一路向院子里走去。 砰—,两扇精铁大门重重关在一处,巨大的声响震人心魄。 崔判周身一震,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笑着拍了拍扶手,四名大汉将滑杆落了下来,扶着崔判缓缓走了下来。 “崔三爷,你老这事怎么了?”童开甲扯着嗓门叫嚷着,大老远提了柄刀跑了过来。 “锵—”站在头里的一名黑衣人见童开甲身材魁梧,手中那柄长刀显得很是不同,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光亮,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些恐惧,下意识拔出刀来。 “锵—、锵—”一时长刀出鞘声不绝于耳,二十名黑衣汉子都将刀拔了出来。 四周那些打铁的汉子一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这里望了过来。 “童兄弟,有日子不见,倒让老哥哥好生想念。”崔判大笑着向着大汉迎了上去。却并未让一众黑衣人收起刀来。 “是啊,开甲也很是想念哥哥,这不,前两日特意为哥哥打造了一柄宝刀,哥哥看看中不中意?”大汉说着将手中长刀横提了过来,向着崔判怀中递了过去。 盯着长刀,崔判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虽说自己是外行,但这柄刀周身寒意森森,幽暗的刀身几乎连阳光都吸了进去,连带着大汉的面容都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这是柄好刀,杀人的好刀,只一眼,崔判便笃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样的好刀可不多见,崔判心里、眼里便只剩下这柄刀,似乎除了这柄刀,世间再没有什么能令他动心的事物。 “喜欢么?”黑暗中有个声音幽幽的问道。 “喜欢,幽影幻魔刀,今天终于见到你了?”崔判的脸上满是痴迷,双手触摸着刀身,像是抚摸着爱人的娇颜,再不舍得放下。 “噗—”,鲜血顺着刀身流淌,那刀骤然变得灼热起来,像似美人遇见情郎,再也止不住心中饥渴,迫切想要拥有对方一般。 崔判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六章 少年与魔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杀人啦!”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整个院子立时沸腾了起来,许多大汉怒吼着操起铁锤、铁钳,向着崔判一拥而上。 对面那汉子头颅已被斩断,鲜血浸满了整个刀身,但崔判对这一切一无所觉,眼中只有那柄长刀,那柄刀被崔判拥在怀里,越拥越紧,已经嵌进胸腹之中,四周冲上来的大汉、黑衣人一起骇得止住了脚步。 那刀此刻正变得越来越红,众人离得虽远也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但崔判仍旧没有丝毫反应,依旧紧紧将刀抱在怀中,整张脸都已经贴了上去,焦臭的气味弥漫四周,半张脸立时变得焦黑,许多人已经忍不住转身吐了起来。 轰—,长刀上陡然燃起烈焰,崔判整个人都已被烈焰吞噬,烈焰中响起崔判的狂笑声,似乎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一般,满是狂喜,没有一丝痛楚与恐惧。 良久,火焰渐渐熄灭了下去,一个少年正手持长刀站在那里,一名大汉阳面朝天躺在一旁,少年身前是一具烧焦的的人形木炭。 “诸位族人,今天我童豆豆继任赤火族第三十九任族长,自今日起凡我族人,必将同心戮力,恢复祖先荣光。”少年手持长刀,向天一指,虚空深处响起一声低沉的咆哮,仿佛蛰伏已久的恶魔即将现世。 整个院子里的壮汉齐声怒吼,一个个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丈二身躯,血红的双目,满头赤发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跳动不休。那些黑衣人呆立着望着这一切,还未曾有所反应,便被怪物们撕的粉碎。 二蛋和几个少年已吓得傻了,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原本被崔判追杀,以为到了这里便可安全些,未想到竟遇见如此恐怖的一幕。 “嘿嘿!”少年笑着向二蛋走了过来,但这平日里一起玩耍嬉闹的少年如今在二蛋眼中比那些恶魔还要可怕。 “你怕我?”少年似乎有些意外,有些伤心,“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族人这些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若非当年那场大战中幽影幻魔刀遗失,我族神力被封,自此四处流落,受尽欺凌。好在虽然神力被封,但打铁的手艺还在,这才在我父亲的率领下在这归流城中开了间铁匠庄。大家伙儿受了许多苦,忽然安定了下来,都很是珍惜,做的每一份器具都花足了心思,东西好,价钱公道,生意自然不错。”少年并未看向几个少年,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远处,似乎穿过时光,望向过去,神色间满是留恋。 “但是有一天这个人来了,”少年伸手指向地上的那一截焦炭。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大早,阿爹带着诸位叔叔伯伯刚送了一批器具,结了帐,买了米面菜肉,高高兴兴赶了回来。才到庄上没一会儿,这家伙便带了许多黑衣人前来,说是要收人头税,每人每月十个大钱。”少年顿了顿,凄然望着几个少年笑道,“十个大钱,说得好不轻巧,要知道爹爹带着大家伙儿没日没夜的干,一个月也不过有个十几、二十两进项,这家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要去七八两,这分明是要逼死我们啊。”少年心中恨极,抬脚重重一踏,将地上那截焦炭踏得四分五裂。几个少年吓得连忙往后退去。 少年一怔,也不理会二蛋他们,仍旧自顾自说了下去,与其是说给二蛋听,还不如讲给自己听,少年今日便要与过去那个古灵精怪的小豆子告别,从今以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赤火魔族族长,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天真烂漫,爱恨都来的那般真切。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继续说道:“那家伙见父亲和叔叔伯伯们都很是愤怒,便话锋一转,说是从今以后庄子不许再对外接活计,所有打造的器具都要交给他,由他统一拿去贩卖,但他可以保证每月至少给族人二十两银子。” “这也不错啊,”不知是谁应了一句。 “是啊,一开始我也觉得不错,父亲他们也同意了。订单一件件流水般到来,父亲他们几乎倾尽全力才能应付。那家伙倒也守约,每月的银子从未短缺,有时还会多些,庄子里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络起来,忽然有一天,城里来了一帮人,带了只青金人面鸟形尊放在庄子门口,指名道姓要父亲出来相见。父亲出来一问才知,是这尊的份量出了问题,客人拿了三百六十七斤青金,如今这尊只有三百五十一斤,足足少了十六斤。客人很是激动,无论父亲怎样陪着不是,都要赔钱,只是这青金极为贵重,莫说十六斤,便是一斤,庄子也配不起啊。”少年闭目长叹。有些不忍再说,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后来这帮人绑走了父亲,逼着大家伙儿拿钱。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孤身去城里找那家伙。再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我只知道父亲回来了,母亲却再也没有出现。又过了一年,父亲从来未曾放弃寻找母亲,终于给他在城里寻到,却是在那家伙府上作了名小妾。”少年一顿,面上神情变幻,虽说事情已过了很久,但再次提起,仍旧需要莫大的勇气。少年停了一会儿,这才一字字说了下去,“父亲不相信眼前所见,找了个机会,劫了母亲,却被那家伙打了个半死。母亲不但不理会父亲,反而哭着和那家伙一道离去。父亲带了一身的伤回来,没多久便死啦。”少年眼角有两滴泪慢慢滑落。 沉默,几个少年就这般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些年瞧着小豆子每日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整个人如朝阳般透着一股勃勃生机,似乎世间任何的困难都压不垮他,谁想竟有这般不堪回首的过往。 “怎么?是不是有些同情我?觉得我很可怜?”少年望着二蛋几人,脸上仍旧挂着笑,只是这笑意却有些狰狞。 “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些说给你们听吗?”少年提着刀,咯咯笑着走来。 “因为这些事情实在压的我好苦,若是不说出来,我怕自己会疯掉。现在好啦,舒服多啦,但这些事情事关家族荣辱,若是传了出去,岂不令整个赤火族蒙羞?没别的法子,只好委屈大伙儿啦。”少年一面说着,一面高高举起了刀。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七章 贾三来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蛋眼见着这个平日里有说有笑的玩伴此刻竟然向着大家伙儿举起了刀,面目狰狞得哪里还有一点小豆子的影子? 心中虽然恐惧,但想起钱老大,想起裴将军,二蛋已经有些瘫软的手脚忽然间又有了些力气,大喝一声,转身便跑。 “砰—”身后那辆装水的马车四分五裂开来,腥红的血水流了满地。 “嗡—”,童豆豆手中的刀震颤了起来,竟然挣脱了童豆豆的双手,噗的一声钉在地上,一瞬间刀身便变得一片殷红,将满地的血水吞得一干二净。 童豆豆瞪大了双眼,这柄刀他还是第一次拿,以往每次接近这刀,都会被二叔严厉责骂。今天终于好了,二叔死了,自己终于可以和心爱的宝刀伴在一起,但不知为何,自打拿起这宝刀,心中便满是恨意,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好像对着伙伴们举起了刀? 二蛋也被眼前这诡异的场面骇得呆了,方才那些汉子忽然间变为妖魔倒还罢了,毕竟都是活物,眼前这刀在这里贪婪吸食鲜血,实在是超出了几个少年的想象,少年们傻傻的盯着宝刀,那刀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咚—、咚—、咚—”一声声轰鸣将少年们从骇异中惊醒了过来。循着声音望去,远处那扇精铁大门正被什么东西撞击得震颤不休。 “豆子,噢,不,族长大人,”一名赤发魔怪奔了过来,向童豆豆单膝跪地以示敬意,“外面来了一拨敌人,正用了辆大车在那里撞门。” 童豆豆刚刚将崔判挫骨扬灰,想着定是长鲸帮的人得了消息前来兴师问罪。童豆豆心里并不怕,二叔早已想到了这层,自己和族人们天生善于控火,以前神力被封,铸造的器物尚堪称精品,如今神力复苏,这一身本事比起崔判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童豆豆挥了挥手,让那名赤发魔怪带路,少年的步伐极稳,心中并不担心大门被破。那扇大门是叔叔伯伯们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打造而成,哪里是那么好击破的? 二蛋几人见少年又变回了小豆子,心中胆气又增了不少,少年们心性好奇,这便要跟了去瞧个热闹,被二蛋一把拦住,向着后院努了努嘴,几个少年趁着魔怪们都被大门吸引,蹑手蹑脚的向着后院抹退去。 这院子二蛋并不是第一次来,少年顽皮,整个院子几乎没有他们没去过的地方。那后院有一处倒渣料的地方,开了一处孔洞以方便废水能够排出,孔洞虽小,但几个少年却是可以通过。 二蛋一路上顺了几柄尖刀与几个少年分了,各自撕了衣物,蒙住口鼻,咬了咬牙,闭着眼睛钻了出去。 从水塘中冒出头来,顾不得一身刺鼻的味道,几个少年急忙窜进了巷子。 前面人声嘈杂,二蛋捱到墙角,探头张望,一个红衣独臂胖子正阴着脸站在一张桌子上,十几名轻甲精卫推着一辆撞车,一次次轰在精铁大门之上。 四周近百精卫静立,没有一丝声响。许多巷子里的老弱妇孺,这时都被赶在一处,人头攒动,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怒目而视。 “姓贾的,你想怎样?”城墙上的少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嘿!”红衣胖子冷笑起来,“也不想怎样,只要将那几个少年交出来,贾某立时退兵,绝不多留。至于崔判,那厮原本就与贾某没什么关系,死了也便死了。” 童豆豆一愣,崔判好歹也是长鲸帮三当家的,如今竟像垃圾般被人丢弃,二蛋他们身上究竟有何秘密?眼前这胖子又是何身份?童豆豆决定诈一诈他。 “贾将军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处铺子是长鲸帮的产业,铺子里有许多为帮里打造的器具,因此并不方便接待旁人。贾将军不方便,您说的那几个少年也是一样。”童豆豆脆声答道,话语里很是真诚。 红衣胖子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围在四周的精卫们身上忽然射出一道道精光。下一刻二蛋也好,童豆豆也好都望见了血腥的一幕。 许多平日里相熟的街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失了头颅,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下一刻,腔子里的血砰的一下子喷出老高,哭叫声,咒骂声,整个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童豆豆眼睛红了起来,这些居住在铁匠铺周围的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们虽说并非自己族人,但这些年相伴而居,对自己和族人都很好,自打父亲走了,这些邻居们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是能想着他小豆子,那些孩童、半大小子们也时常与童豆豆一起玩耍。虽说并不知道童豆豆悲惨的遭遇,但这些年却给了少年许多慰藉。在少年眼中,这些乡邻与家人并没什么区别。 如今,只因自己维护了几个玩伴,面前这死胖子便连招呼也不打,连要了十几条人命,这让少年如何能忍? 仰天悲呼,插在血泊中的魔刀似乎觉察到少年心中杀意,嗡嗡颤动着,陡然飞了起来,化为一道乌光,“锵—”,插在少年身旁,兀自颤动不休。 少年身后几名魔怪瞧着城下发生的一切,早已忍耐不住,不待童豆豆命令,已然一个个跃了下去。 静静站立的一众精卫中忽然分出一队,迎着魔怪奔了过来,无数光华自这些精卫背后亮起,匹练一般向着几个魔怪当头射落。 呼—,几个魔怪纷纷拔出长刀,身上火焰一瞬间升腾而起,与那些光华撞在一处。 这些魔怪虽然没学过什么武艺,但赤火一族天生神力,那些光华与长刀相交,一个个倒飞而回,被众精卫接在手上。 二蛋离得虽远,但瞧得清楚,这些精卫手上拿着的兵刃像是兽爪一般,几道锋刃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那些精卫见一击无功,不待红衣胖子吩咐,已然猱身抢了上去,贴了几名赤发魔怪身周,咬牙抢攻。 那兽爪般的兵刃极是难缠,交手几下,魔怪手中的长刀便被锁住,魔怪们虽然力大,但精卫人多,又配合默契,一个照面之间,便已落尽下风,只怕片刻便会见了生死。二蛋一颗心揪得紧了。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八章 燃烧的铁匠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童豆豆心中挣扎,城下这些精卫显然是受过严训的精锐,虽说人不多,但这里毕竟是归流城,若是伤了这些城卫军中的精锐,自己和族人还如何能在城中立足?但若是不救,难道任凭这些族人和乡邻惨遭屠戮?那时即便这些精卫退走,自己和族人又如何立足? 虽说因着血脉的关系任了族长,但童豆豆毕竟年岁尚浅,一时有些难以决断。 二蛋瞧着这些长辈们一个个因为自己兄弟失了性命,眼下这铺子里的叔叔伯伯们又有可能重蹈覆辙,虽然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正是离去的好时机,但二蛋这双腿就是迈不出去。 犹豫了会儿,二蛋还是摘下戒指交给了身旁的少年,扳着少年肩头,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稚嫩的声音中透着些严肃,“东子,这枚戒指是白公子的,今儿个无论如何要将戒指送还给白公子,一路上要照顾好两个弟弟,马上走,不要回头。” “二蛋哥—,那你呢?”一个叫华子的少年怯怯的问道。 二蛋伸手揉了揉华子的短发,虽然自己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华子乖,跟紧了东子哥,等到了城主府就安全了。二蛋哥经常戏弄你,别往心里去,晚点儿,二蛋哥带个糖人张捏的糖人儿给你。” 东子眼睛有些发红,小心翼翼的将戒指带好,用力扯了华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三个少年拐了道弯,不见了身影,二蛋这才向着红衣胖子走了过去。 “喂—,你家小爷在此,别为难这些老少爷们儿。”贾三上下打量着少年,这少年他见过,正是那几个少年之一,但却不是为首的那个,又暼了眼少年双手,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心中冷笑,看来这里的人并不了解自己,只怕是将自己当成了善男信女了。也不答话,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原本静立的百十名精卫纷纷掣出兵刃拥了上去。 童豆豆听到声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子不是在院子里吗?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这里?且不论这些,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了?不对,腿还在发抖,原来这小子还是害怕的,不过是硬充好汉。童豆豆有些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又忽然瞧见原本静立的许多精卫都一窝蜂的动了起来,眼看下面的几名族人便要被那许多雪亮的刀光淹没,童豆豆再不犹豫,一伸手握住刀柄,仰天大喝,“杀—” “杀—”无数赤发魔怪齐声怒吼,四周的虚空中响起滚滚惊雷。 贾三大惊失色,他万没料到这帮臭打铁的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敢和城卫军作对,只是眼下情势紧急,明日天亮前若是拿不回戒指,到时简大人和城主回来,事情便极为棘手。顾不得自己重伤未愈,反手掣出软鞭,如一条长蛇般昂首向天。 嗖—、嗖—、嗖—,高大的院墙上一道道火焰轰隆隆坠了下来,化为一层层火焰巨浪向着一众精卫席卷而去。 这些精卫并不象魔怪们显得那般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沉默抢攻。 早先冲下来的几名魔怪此时有的已然倒地不起,身上的火焰也弱了许多。众精卫见魔怪们来势汹汹,并不直缨其锋,而是向着两翼绕去,十几名精卫趁人不备悄悄后退,打算趁着魔怪们倾巢而出,一举抄了后路。 童豆豆双目又红了起来,刚从墙上跃下来,迎面便撞见一条巨蛇,那巨蛇蜿蜒着呼啸而来,大张的蛇口中獠牙森森。 童豆豆手中长刀一立,向着长蛇便斩。 贾三忽听见耳畔响起哭嚎声,似乎有无数冤魂向着自己扑来,心中冷笑,这样拙劣的手段还要拿出来献丑?这些年自己手里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自己连几只孤魂野鬼都要害怕,岂不是早就吓死了?贾三拼命运转灵气,虽说断了一条手臂,一身本事已打了折扣,但眼前不过是个少年,贾三看出这少年身份不同,想着只要自己将这少年擒下,不怕那些妖魔鬼怪不低下头来。 童豆豆望着对面这红衣男子,心中怒火越烧越旺,那柄长刀也震颤着燃烧了起来。火焰越烧越猛,渐渐四周虚空都有些扭曲模糊。 忽然一个拧眉立目的大汉手中提着一杆长枪向着贾三当胸刺到,面目虽然有些模糊,但目光中的彻骨恨意,仍旧令贾三心中打颤。又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农夫提着柴刀劈来,身后一个女子正抱着小童默默流泪。又有一名青衣长衫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折扇当胸点到,满面的悲悯之色,像一把刀子狠狠剜在贾三心头。 “楚大哥,当日若不是您救了弟弟,弟弟只怕早就死啦,但是丛大人诚心诏安,您为什么就这么死脑筋,非要一条道跑到黑,跟丛大人作对?曲老四,你也是,平日挺机敏的,为何这时也是一副榆木脑袋,还撺掇着孙老二非要弄什么名单,真是死了也不让人省心,生生折腾了兄弟这许多年。好了,现在兄弟好不容易在丛大人帐下做了个司狱,你们便一个个又跳出来作乱,还当真以为弟弟怕了你们?今天就让你们瞧瞧弟弟的本事。”贾三自打听信铁老七的言语,带了白景文去寻那枚戒指,便整日奔波劳苦,现在连臂膀都已失了一条,贾三的心中好恨。 众精卫刚刚接敌,佐领钱羽便瞥见贾三像是魔怔了一般,大吼大叫着,拼命舞动长鞭也不知在和什么人交战。而那个手持长刀的少年也很奇怪,一刀一刀尽皆劈在空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但钱羽并不在意,来之前阴大人已经嘱咐过,只要自己跟着这个胖子便好,胖子的生死不必在意,但弟兄们的性命却要尽力保全。钱羽与其他人不同,别人认为阴贵是个势力、阴险小人,但钱羽这些年若是没有表哥照顾,只怕现在还在钱家庄种地耕田,哪里能有这样一身本事,手下还管着百十号人马?因此,钱羽不管别人怎样,只是唯阴贵马首是瞻。 眼见着贾三长鞭越舞越急,钱羽指挥着手下三五一组,各自成阵,并不求歼敌,只是为了自保。 那火焰巨浪烧的虽凶,但那一组组精卫便如同海中礁石一般,任凭火浪如何凶猛,浮浮沉沉间硬是顶了下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八十九章 与敌偕亡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蛋还没靠近,便觉得整座铁匠铺都燃烧了起来。那些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兵丁忽然动了起来,一个个抽出象鸡爪样的东西冲了出去。 二蛋在归流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用这么奇怪兵刃的士兵,还有那些周身着火的家伙,心里想着若是今天还能活着出去,日后东城的老虎,西城的笑面蝎,一个个都得乖乖在小爷面前卧着。二蛋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下,因为他见到自己的伙伴遇险了。 童豆豆眼里群魔乱舞,方才还能望见那红衣男子,现在眼中便只剩下一群恶魔一般的凶恶汉子。这些汉子不由分说,将庄子里仅存的一点儿粮食抢走了,父亲和叔叔伯伯们追上去理论,却受了好一番恶打。远处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搂着一个女子在那瞧着,时不时低声说上几句,女子浅笑盈盈,仿佛面前上演的是世间最有趣的一场戏。那男子正是姓崔的恶贼,但那女子是谁?童豆豆拼命想瞧得清楚。眼睛瞪的越来越大,忽然他看清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那是他的母亲,从小将他含辛茹苦带大的母亲,此刻正望着自己那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父亲,躺在别的男人怀中笑得开心。童豆豆握刀的手都颤抖起来,眼睛越来越红,那柄长刀也震颤的越发剧烈。 贾三将眼前那拧眉立目的大汉,老实巴交的农夫,清矍儒雅的文士一一打发了,仅剩的一条手臂也已伤痕累累,一片焦黑。 四周喊杀声传入耳中,贾三从未觉得这般好听,这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扭头向对面瞧去,那个始作俑的小子倒有些奇怪,双手握着长刀,瞪着血红的眼睛,在那里咬牙切齿,也不知在和谁较劲。 贾三见这少年神情诡异,知道十之七八也是陷入了幻境之中,嘿嘿,这长刀看来并非凡品,若是自己能得到它,便不必久居在那姓丛的之下,出头之日将指日可待。 在贾三眼中,那柄长刀忽而化为美女,忽而化为骏马,忽而化为战刀,忽而化为金银。短短一瞬间,贾三便如同经历了一世一般,沙场征战、建功立业、帝王恩典、封妻荫子,贾三脸上浮现出痴迷的笑意,手中软鞭又自蜿蜒而动,向着少年缓缓游了过去。 “嗖—”那软鞭已化为一条长蛇,闪电般缠向少年脖颈,少年仍在梦中与那些贼人较劲,对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砰—”长蛇陡然顿住,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少年死死攥住。 贾三眼看着自己身下的大蛇那巨大的蛇口已到了少年的头上,那少年犹在梦中,丝毫不知,心里正欢喜,忽然山林间窜出一个巨人,一把便将大蛇攥在手中,另一只手挥舞了小山一般的大刀向着自己砍来。 贾三骇得大叫,一时也忘了看看巨人那张脸,只是拼命催动身下大蛇。大蛇仿佛也察觉到了危机,巨大的蛇躯用力扭动,大张着蛇口想要回头,却又转不过来,拼命嘶吼。 二蛋眼见着那个红衣胖子手中长鞭就要勒住小豆子的脖子,心中一急,也顾不了许多,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在握住长鞭的一瞬间,二蛋便有些后悔,少年这些年混迹江湖,虽也时常为了吃食、地盘与人争斗,但并没学过什么功夫,凭的都是一腔的血勇。但贾三的长鞭上灵气密布,哪里是那般好拿的?二蛋手掌才一落上,便觉得如同放在烙铁上一般,剧烈的疼痛山呼海啸般袭来,几乎令二蛋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二蛋仍旧死死咬着牙忍耐,大声喊着小豆子,但少年血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全没有一丝反应。 手中的长鞭剧烈挣扎了起来,二蛋猛然记起手上还有一柄尖刀,不再去理会小豆子,合身向着红衣胖子刺去。 尖刀越刺越近,长蛇越舞越急。 “呼—”二蛋手掌已是一片焦黑,许多皮肉被长鞭连带着飞了起来,隐隐露出森森白骨来。二蛋只觉一条手臂已经没了知觉,再难以握住长鞭,索性也不再管,只是握着尖刀死命向前刺去。 贾三见长蛇挣脱了巨人,心中不由大喜,连忙催促着长蛇向着巨人缠绕而去。 那柄山一般的大刀眼看就要砍了下来,却忽然顿住。那长蛇已将巨人紧紧缠绕,巨大的蛇口死死咬在巨人肩上,巨人整个肩头已变得一片焦黑。 二蛋眼看着刀锋已触及了胖子衣衫,却被那长鞭死死缠住。这条长鞭也不知是何物所制,二蛋只觉身上像被千百只蚂蚁啃噬过一般,麻痒难耐。想要伸手去挠,才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整条手臂如同有千百斤重。身上的肌肤眼看着干瘪了下去,青紫色犹如乌云般蔓延开来。二蛋觉得身上的力气也一丝丝流了出去,眼皮越来越重,握着尖刀的手也抖了起来。 二蛋望着胖子的面容,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钱老大、白家伯伯、裴将军,一个个都是拜他所赐,眼下刀锋离他不足盈尺,怎能让这恶魔再度逃脱? 厉声大吼,二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一点点从长鞭中挣了出来,许多皮肉连同鲜血被长鞭一丝丝、一缕缕撕下,二蛋恍若未觉。 贾三眼看着巨人被长蛇缠了,整个人都干枯了下去,心中不由大喜,只等着长蛇吸食了巨人精气,到时自己力量大盛,便可以连同少年一并料理,那长刀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正做着美梦,那巨人猛然怒吼起来,将整片空间都震得隆隆作响,竟然就这样从长蛇的缠绕中挣了出来,无数血肉雨点一般坠落。 童豆豆心中恨意生腾,忽然瞥见身旁放着一柄长刀,这刀通体红艳艳的,闪着幽光,像是在召唤自己一般,杀了她、杀了她,有个声音犹如巨钟,一声声敲在童豆豆心上。 拿起长刀,一股杀意升起,仿佛唯有将面前这些凶恶汉子连同那对狗男女一并诛杀方可平息。童豆豆提着手中长刀一步步前行,这长刀极为锋利,那些凶恶的壮汉没一个能经受住长刀一击,纷纷断了首级,眼看着便要走到那对狗男女面前,母亲竟然将那男子挡在身后,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将自己的腿脚抱住,拖着,不肯让自己向前。 童豆豆心中杀意更盛,他知道父亲是怕了,怕这男子再来寻衅,到时不但自己家,便是这些乡亲也会受了牵连。只是有些事逃是逃不脱的,童豆豆决定今天一了百了。 将父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少年依旧提刀前行。一把扯开母亲,那男子呼的一声,将一根木棒当头打来,童豆豆这时还来得及看母亲一眼,那个自己称之为母亲的女子就这样张大了嘴看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显得很是紧张。也不知她是紧张自己还是紧张男子。 不过童豆豆手上有刀,在这柄长刀面前,什么木棍,只不过让男人变得更加可笑罢了。 无声无息间,那个男人连同木棍都被长刀一剖为二,鲜血顺着长刀一滴滴滴落在地。 女子猛然扑了上来,抱着男人的尸身不住哭嚎,童豆豆能感觉到母亲是真的伤心,在这一瞬间,童豆豆似乎并不那么痛恨眼前这对男女了。 转身正要走,女子忽然疯了一般向着童豆豆冲来,噗—、一声轻响,童豆豆只觉肩膀一痛,一根银钗就这样被女子插在自己肩头。四周一片寂静,童豆豆愣住了,女子愣住了,正向这里冲来的童铁锤也愣住了。 这一刺并不重,但童豆豆整颗心都已经碎了,原本已经平复的杀意又再沸腾起来,手中长刀对着女子缓缓举起。 “吼—”正这时,童豆豆听到一声巨吼,整个空间都在这吼声中颤抖。循声望去,童豆豆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那个巨人身躯虽然巨大,但童豆豆仍旧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小子怎地跑到这里来了,竟还变成这副模样,那条长蛇极是凶悍,将巨人伤得血肉模糊。再向长蛇背上瞄去,童豆豆眼睛又红了起来,这个胖子原来在这里,童豆豆大吼一声,提刀扑了上去。 贾三眼见着那柄小山一般的大刀又砍了下来,这一次当真是亡魂皆冒,慌忙催动长蛇迎上,自己却扭头便跑。一转身,一柄燃着血焰的长刀已劈头盖脸斩了下来,这一次贾三再也躲闪不及,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托着贾三的头颅升起老高。 长蛇失了灵气的支撑也软软的瘫了下去,巨人晃了一晃再难支撑,轰然躺倒在地。 童豆豆被鲜血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猛然醒了过来,一眼望见躺在脚下的二蛋,连忙扑了过去,将少年缓缓扶起。 二蛋望着伙伴那张被鲜血洗过的脸庞,笑了起来,双眼越望越远,口中犹如梦呓,“小豆子,你知道吗?我又要见到阿爹阿娘了?我真想他们啊。” 童豆豆缓缓合上少年双眼,心里很是悲痛,但又有些羡慕。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章 东子的女神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钱羽眼见着红衣胖子竟生生被两个少年杀了,心中暗骂了声废物。方才的争斗,他瞧得清楚,那个冲过来的少年双手都已皮开肉绽,哪里有什么戒指?不过也好,如今胖子也死了,自己正可以带着兄弟们去和大人汇合。今夜大人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正是用人的时候。 一声鸣镝声响起,原本与怪物们争斗的精卫们悄无声息的便退了下去,十余名同伴的尸身竟不知何时已被负在了身上。 众魔怪已经杀红了眼,见这些精卫说走便走,哪里肯依?纷纷追了上去。 童豆豆望着眼前一幕,经历了魔刀洗练,童豆豆要比最初冷静了许多,知道若是任由族人就这般追了出去,只怕便要成为整个归流城人人喊打的妖怪。况且那些兵士们并未露出败相,退得又从容不迫,连尸身也未曾丢下一具,就这样去追,倘若前面有埋伏又如何是好?如今族人刚刚恢复,归流城中又风起云涌,还是小心些为好。 童豆豆厉声长啸,正奔行着的一众魔怪忽然原地立在那里,向着前面那些军士的背影发出不甘的咆哮,悻悻的退了回去。 东子在剩下的三人中最大,再过三个月便满十三了。平日里东子和其他兄弟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按着老大和二蛋的吩咐行事,整日里只要有口饱饭,便没什么其它心思。但现在不同了,老大和二蛋都没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一定要将东西送到地界,不然过两日见到老大和二蛋,又要被他们耻笑。 东子抹了抹眼睛,努力不去听身后的呼号,辨清了方向,带着两个更小些的少年向巷子深处走去。 “砰—”前面一扇角门猛然打开,一个瘦弱的身影被抛了出来,还未站起,哐啷一声,一面铜盆跟着被丢了出来。 “妈的,要饭便要饭,还穿的人模狗样的,穿的好点就穿的好点吧,摸一下都不行。都是要饭,人家都是拿碗,你他妈拿盆,也不怕撑死。”那门里传来一阵刻薄的咒骂声。 东子有心不理,但想起自己刚刚带着妹妹讨饭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景象,那个糟老头子不过施舍个馒头,便对妹妹动手动脚,要不是遇到了老大,今天只怕东子和妹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东子缓缓又退了回去,从墙边探出头来,那个小女孩儿正一面抽泣,一面小心的拾起铜盆,一点点查看,仿佛那面铜盆是什么稀奇的宝贝一般。 东子觉得有些好笑,方才那人骂的难听,但这女娃穿戴当真不差,雪白的毛皮帽子,月白的衣衫,翻出来的领子上也是一簇簇的毛发,下身是湖绿色绣着荷花儿的缎子面棉裤,配上绣花虎头皮靴。这样一身装扮,便是在这归流城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时节不对,现在眼看着便进了三月,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已有了些暖意,这样一身装扮便有些太热了。 还有那支铜盆,光色内敛,声音低沉响亮,显然是上好的精铜所制,瞧着这口径,足有两尺有余,难怪那人惊诧,这样一盆若是装满了吃食,只怕这户人家全家今天便都要饿了肚子。 心中虽觉得有些好笑,但东子身上担着责任,并不能如同以前那般随意行事。见那小女孩起身,东子并没有急着现身,仍旧隐在墙边观望。那女孩儿一身的衣衫满是灰尘,许多地方已经看不出颜色,但女孩仍旧仔细的掸了掸,动作娴静而轻柔,说不出的好看。 拖着铜盆,女孩儿叹了口气,抹了把已经哭花的小脸儿,垂着头,一步一挨的向着令一个方向走去。瞧这样子,怕是已经许久未曾吃过东西了。 东子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个馒头,那是今天中午府里发下来的饭食。这些年经常忍饥挨饿,东子时常会在身上放点什么,即便是这样,那年冬天还是没有留下妹妹,要是妹妹活着,怕是也有这么大了吧。东子望着女孩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带了两个兄弟从后追了上去。 小女孩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听上去还挺急,一松手将铜盆丢在一旁,抬腿便跑。但是几天没吃顿饱饭了,心里虽急,脚下却不听使唤,还没跑出多远,便被人从后抱了起来,刚想要喊,嘴也被捂了个严实。 面前这个小女孩虽然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眉眼间仍能看出是个清秀的小美女。东子眼看着便到十三了,对女孩总有些朦胧的好奇,这会儿与小女孩四目相对,心中不由一荡,整张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说你们在城主府当差?可是我听爹说过,在官府里当差不是要年满十五才行吗?”小女孩儿听说眼前这少年竟是城主府的差人,不由得好奇的上下打量起来。眼前这少年还好,六尺有余的身高,身上的衣衫虽有许多补丁,但浆洗得很是干净。但旁边两个少年面黄肌瘦,脸上还挂着一道清涕,正在那抽动不止。 见小女孩儿不信,东子还在那赌咒发誓,忽然瞥见女孩儿竟然笑出声来,顺着目光向身后看去,正瞧见身后少年伸手去抹鼻子,东子立时泄了气。 吃了东子身上的那个馒头,小女孩似乎有了些精神,伸手去拿东子背后那面铜盆。东子背着这面铜盆走了已有一会儿,几次想要将铜盆丢下,但想起女孩儿的那双清澈的眸子,又咬牙忍了下来。太重了,直到将这面铜盆背起,东子才知道那女孩儿有多大力气。虽然此时还想要逞逞英雄,但身板却实在有些吃不消。 望着女孩儿将铜盆接过去,就这样一手抓着盆沿,拖在地上前行。东子目瞪口呆的立在一旁,他没想到这女孩儿方才还讲铜盆当做宝贝一般,转眼间竟用这般野蛮的法子对待。跟着女孩儿走了一会儿,令东子惊讶的是,任凭这一路上磕磕绊绊,那铜盆竟未曾损坏哪怕一星半点,连道划痕东子也没瞧见。 “灵儿,前面出了巷子就到观音井了,那是条大街,不象这巷子里人少、僻静,我先去探探,你们等会儿再出来。”东子细心的嘱咐女孩儿和两个少年。 正待转身,却被身后女孩儿叫住,顺着女孩儿手指方向,大街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出现了许多兵士,这些兵士一身轻甲,背上背着一只五爪兵刃,一个个面无表情。 这些兵士东子见过,整个归流城中,青虎、猎狼、追风三卫各有职司,等闲街面上并不常见。但这飞鹰卫专门负责城中治安,时不时便会全城巡防,弄得鸡飞狗跳。不知眼下又出了什么事,瞧着这些兵士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一只手都扣在兵刃上,似乎随时准备暴起。 转了转眼珠,东子从墙边扣了些泥土,用力在女孩儿身上上下涂抹,没一会儿,那一身扎眼的衣衫就变得灰突突的,显得陈旧肮脏。女孩儿紧紧皱着眉头,东子却显得很是满意。 依旧由东子背着铜盆,三个少年连同女娃一起出了巷子,沿着街边小心翼翼行走。 “喂—,说你呢,装什么聋?”女娃不禁一抖,偷偷那眼睛瞄过去。原来是个书生被一队兵士拦了下来,许是书生反应慢了些,几个兵士上前不由分说,便是一顿好打。 “呸—”女孩儿忍不住啐了一口,东子见了刚忙紧走几步,上前挡住,紧张的向后张望,见几名士兵正打得兴起,全没留意这里的情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没走出多远,嘭的一声,一道身影从远处路口跌了出来,正撞在一名拉车的男子身上。这一撞力道极大,那名男子连同车辆整个翻了出去。一股酱香传来,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洒了一地。 那道身影也不管身上被染的如同彩装一般,翻身爬起来便跑。拉车的男子被撞的不轻,但这一车酱菜是一家人近月的辛苦所得,现在被撞翻,一家人的生计要往何处着落?心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纵身跃起将那身影紧紧抱住。 “锵—、锵—、锵—”,一阵金属撞击声传来,那身影显得极为焦急,在身上左右摸了摸,这一路厮杀,即便带了银子只怕也早已掉落,远处甲胄声越来越近,任凭那身影如何分说,男子只是不肯撒手。 一道光芒闪现,猩红的血液在长街上晕散开来,像是一副鲜艳的画。 东子和女娃一起顿住了脚步,父母走后,带着妹妹来归流这一路,鲜血早已看得惯了,人命轻贱得还不如一笼肉包。但自打进了归流,这样当街杀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东子听到甲胄的声响更急了,显然有兵士向着这里赶了过来。慌忙去拉女娃,一拉之下,竟然未能拉动,抬头一看,女娃一张被泥土覆盖的笑脸上已然一片冰冷,小手紧紧抓着那只铜盆,整个人止不住的抖动。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一章 踏入巡检司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魏晨跟着谭青虎出了门,有了大哥在侧,魏晨心中便有了主心骨。那阴贵阴险、狡诈,整个城主府没几人不知,但碍着白大长老的脸面,一时间也没人能动得了。眼下陆城主还在宗门,并未返回。叶炯大哥又有伤在身,单凭自己对上阴贵那厮,魏晨心中还真有些打鼓。若是真刀真枪的上阵,魏晨还没怵过谁来,但这阴贵从来都是背后使刀,这便让魏晨这样的耿直汉子有些防不胜防。现在好了,有大哥在,任凭那厮如何使坏,在青虎、追风两卫面前,魏晨不信他还能翻上天去。 谭青虎并没有直接赶去巡检司,巡检司的顾勉为人冷面冷心,平日里几乎与所有人都没什么走动,按理说这样的人并没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但眼下自己与叶炯兄弟都不在军中,三弟为人又太过耿直,谭青虎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 好在符印仍在身上,出了事情自己一力担当便是,倒也不会连累到营中兄弟。谭青虎一路打马急行,小半时辰便到了青虎卫大营。 厉战刚刚操练了一天兵马,回到帐中,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便有军士来报,说是统领大人来了,正在帅帐中候着自己。厉战不敢怠慢,抓起水囊胡乱灌了一口,便急急向帅帐赶去。 听谭青虎说要点一队人马随行,却并未说要去哪里,做什么。厉战明白统领大人这是怕牵连到营中兄弟,也不多问,领命出去,不多时便亲带了五十名青虎卫整齐列在帐外。 谭青虎点了点头,他知道以自己目前处境,厉战不闻不问,便随自己同往,这几乎是将性命前程一起交托在自己手上,谭青虎立在马上,环顾着五十铁卫,将手中虎头枪高举,向着众军士行了一礼,转身当先向辕门外纵马奔去。 魏晨走后,阴贵便赶到巡检司外等候,今天阴贵的心情紧张而又兴奋。多年来在这归流城中自己虽说领了统领之职,但担负的不过是些日常巡防之责,表面看着,这城中治安都归自己管辖,按理说是个肥差,但有长鲸帮在侧,自己哪里能够插进手去?其它府库、军备、丹药等等一切均与自己无关,归流四将,其他三人终日打得火热,偏没有一人多瞧自己一眼,阴贵心中一直憋着股气。现在好了,只要自己再忍耐片刻,那魏晨和谭青虎便要被自己踩在脚下,再也翻身不得。到时只剩下一个满身是伤的叶炯,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这样想着阴贵不由笑了起来。 听到远处传来隆隆蹄声,阴贵抬眼望去,长街尽头一队精骑正卷土而来,连忙整了衣冠,换上一副和气笑脸,下马静立等候。 “魏统领,”阴贵离的老远便开口招呼,又瞧见谭青虎,佯装一怔,脸上挂了丝谄笑,“些许小事怎么还劳动谭统领大驾?二位将军义气当先,当真令阴某佩服。” “阴统领今日倒让谭某刮目相看,为了一位定边的将军,阴统领竟然愿意与我们兄弟一起担责,这可不像阴统领的性情啊。”谭青虎面无表情的望着阴贵,一双眼睛像是要看到阴贵的骨子里去。 未曾见到谭青虎时,阴贵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平日里这谭青虎是城主身边第一红人,但偏偏既不好名,也不重利,对待手底下的军士如同兄弟一般,整个青虎卫经营的铁板一块。虽说眼下被停了职,但积威日久,阴贵被谭青虎这一望,心中便如同擂鼓一般,咚咚跳个不停。不敢与谭青虎对视,慌忙侧身向着门内,边走边笑着说道:“二位将军,裴将军伤势紧急,咱们正事儿要紧,平日里兄弟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日后定然摆酒致歉。” 瞧着这厮这样一副和气面孔,谭青虎心中越发有些不踏实起来,但这里是巡检司,并非他的飞鹰卫,自己身后又有这五十精骑,谭青虎实在想不出这厮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冷笑着和魏晨下马,与阴贵一同向巡检司走去。 通秉了来意,没多大功夫,司曹便将三人带到了客堂。 这巡检司三人并不常来,占地不大,只是座三进的院子。一路行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值哨的兵丁犹如石雕泥塑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整座院子除了四角的望楼,没有一栋高大的建筑,连树木也没有一颗,显得一片寂静肃杀。谭青虎一面行走,一面点头。看来顾勉人如其名,任事严苛勤勉,这巡检司除了他,还当真没有第二人更加适合。阴贵心里跳的越来越厉害,今日自己不过是按照孙小姐吩咐行事,这巡检司看着这般严谨肃穆,也不知孙小姐有何安排?算了,左右自己已将这两人诳了来,剩下的瞧着便好。 连喝了两盏茶,仍旧不见有人前来招呼,魏晨已然不耐,隔上一会儿便起身走到堂外瞧瞧。阴贵也是茶不知味,但瞧着谭青虎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只得压了性子忍耐。 这堂中也没个漏壶,不知过了多久,魏晨几乎连坐也坐不住了,那司曹才又现了身来。 “三位将军,我家大人又请。”魏晨见到司曹身影,第一个便跳了出去,没等司曹说完,便在一旁连声催促快些。三人随在司曹身后,谭青虎心中有些嘀咕,今日自己三人是来求药,不是应该到议事堂当面交割符印、做了文书?怎地瞧这路径竟然是去奉义节堂?那节堂是巡检司关押要犯、存放物证的所在,去那里是做什么? “三位将军有所不知,”司曹似乎瞧出三人心中疑惑,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笑着解释,“我家大人尽责勤勉,许多事务都要亲力亲为。这会儿正在节堂清点、核验证物,正好将三位将军所需的药品领了出来,为了节省些时间,一应文书、手续咱们在节堂办了便可。” 三人听司曹这样说,无不点头称赞。穿了两进院子,前面便是一处大堂,堂中只点了几盏油灯,有些昏暗,正中一张大案,案旁像是放了口箱子,大开着,整座堂中空无一人。 “三位将军请稍坐,我家大人马上便到。”司曹向着几人躬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二章 夜探奉义节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送走几个少年,心中并不踏实。裴将军为了自己受了如此重伤,几个少年这样小的年纪还要为着自己冒险奔波,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白景文虽忙里忙外煎汤熬药,但心里却一阵阵发紧。 “白小哥,”白景文煎着药正有些走神,忽听到门外有人呼唤,抬眼望去,原来是早些时候陪同魏统领的那名军校正探头探脑张望。 白景文知道这名军校对待裴白发的伤势颇为尽心,心中感激,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迎了出去。 “徐大哥,可是统领那边有什么消息?”白景文心心念念的都是裴白发的伤情,见徐卫前来,还以为魏晨那里有了消息,有些忐忑的问道。 “哎—,”徐卫叹了口气,白景文的心立时便提了起来,双手也不禁攥的紧了。 “你别紧张,”徐卫瞧见白景文的神态,连忙出声安慰,见白景文略缓了些,这才又继续说道:“魏统领那还没传来消息,这眼看已过去小半日,我想着咱们一同去巡检司那瞧瞧。你也知道阴统领并不那么好说话,眼下咱们归流城只有魏统领独撑大局,咱们去看看,若是当真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不是?这整个府中如今几乎尽是飞鹰卫的人,我也是实在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当然,若是白小哥走不开,我自己去也成。”说罢,徐卫看着白景文,目光中满是希冀。 “成!”白景文几乎没有犹豫,这里没了自己还有温掌柜在,至于煎汤熬药、端茶倒水这种活计在裴将军麾下找个机灵、守信的便可。何况那巡检司就在城中,来回也要不了太久。被徐卫这么一说,白景文也不禁担心起来。 二人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府,一路向着巡检司奔去。远远已能望见巡检司的大门,白景文已瞧见阴贵正立在门前,却没有魏晨的身影,心中不由一沉。忽觉手臂被人拽了一下,见徐卫向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一条小巷。白景文对归流城并不熟悉,更不要说这些衙门,这会儿正没主意,连忙跟着徐卫一起进了巷子。这条小巷很是僻静,夜色中,黑黢黢的不见一个人影。走了没一会儿,两人在一处高墙下停了下来。 “白小哥,”徐卫压低了声音,“这巡检司是关押要犯、存放证物的重地,咱们没有城主府开具的正式公文,大门是万万进不得的。方才你也瞧见了,阴统领正在门前,却不见魏统领的身影,只怕当真出了事。为今之计,咱们便要探一探这巡检司。只是此去十分凶险,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徐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今天便是刀山火海,我白景文也一定陪着大哥闯上一闯。”白景文面上有些挂不住,魏统领和眼前这名军校为着裴将军尚且无所畏惧,自己父子的命都是裴将军所救,到了这样紧要的时刻,自己怎会退缩? 徐卫盯着白景文看了一会儿,用力点了点头,从身后取出一件兽爪般的兵器,向上猛然一抛,咯噔一声,那兵器便牢牢搭在墙头。 徐卫当先向上攀去,身手极是矫捷,眨眼间便已上了墙头。白景文从未习过武艺,从小到大连一场像样的架也未曾打过,这会儿虽然决心满满,但真要攀上这两三丈高的高墙,便有些吃力起来。几乎是被徐卫拉着,这才勉强攀了上去。只是上是上去了,待要下来却更加艰难,骑在墙头,向下张望,黑黢黢的,如同深渊一般,只有徐卫那两只晶亮的眸子在那里一闪一闪。咬紧了牙关,几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白景文纵身跃了下去。 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狼狈,徐卫只是一牵一引,白景文便已站在了地上。定了定神,见徐卫冲着自己竖起了大指,白景文也不禁有些自豪起来,心里头那股劲也越发足了。 入了夜,整个巡检司已经没有什么光亮,整片院子都黑沉沉的,四周也望不清有没有兵士。白景文提心吊胆的跟着徐卫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似乎是穿过了一进院子,前面有座大堂,里面透着些光亮出来,隐隐能听到有人说话。 白景文也没留意那堂上牌匾写着什么,见徐卫径直进了大堂,便也随后跟了进去,心中还有些庆幸,这一路幸好未曾被人发现,想是这么晚了,许多军士、守卫都已回了家吧。 这处大堂从外面看并不觉得如何宏大,但此刻进到里面,七拐八绕,竟犹如迷宫一般,没一会儿,白景文竟然再也找不到徐卫的踪迹。这下白景文流下汗来,眼下不要说找到魏统领,便是出去的路径,白景文也是不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徐卫来寻,白景文心想莫不是他也迷失了方向?正想着,忽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白景文连忙隐在廊柱之后,屏住呼吸观望。 “我说胖子,今天这厮当真是块难啃的骨头,咱们哥俩儿生生累脱了力,竟然仍旧不肯招来,真是令人头大。”两道身影从远处黑暗中转了出来,一个高大肥胖,另一人则要矮小很多。 “嘿嘿!”那高大的身影冷笑了几声,“我说猴子,咱们这什么地界儿?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那厮平日里威风八面,但到了咱们这儿可由不着他。看着没,这是顾大人赏的噬魂鞭,别的用处没有,抽在身上就一个字,疼,打心眼儿里往外的疼。别管是什么英雄好汉,三鞭子下去,准招。”胖子的声音很是得意。 那瘦小些的在一旁啧啧出声,显得很是羡慕。二人相互吹捧着从白景文身前走了过去,全没留意廊柱后面还藏了一人。 白景文听得真切,眼下这归流城中还称得上威风八面又能有谁?莫不是魏统领已被他们抓了起来?白景文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一路尾随着,那二人许是打人打得累了,竟然并未察觉身后有人,就这样一路穿过几条廊道,来在一处石室之前。 “哐啷—”厚重的铁门被打开,两人向两旁一侧,阴恻恻笑道:“请吧,兄弟。”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三章 陷入彀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景文隐在黑暗中左右张望,还以为正有人带了魏统领前来,等了一会儿仍旧不见一个人影,正有些奇怪,忽觉脖颈一紧,整个人已被提了起来,心知不好,有心想要挣扎逃脱,全身已使不出半分力气。 “砰——”白景文只觉全身一痛,整个人已摔进了石室之中,脑子嗡嗡作响,停了片刻,这才清醒了些。抬头望向四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如同幽灵般伫立在阴影之中。墙壁上燃着火烛,跳动的火光映在那些刑具之上,影影绰绰犹如群魔乱舞。 “怎么样?可是清醒了些?”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一张狰狞的面庞浮现在白景文面前。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抓我?”这变化太过突然,白景文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叫道。 “为什么抓你?”那瘦小的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咯咯笑个不停,声音中竟带着丝妩媚,白景文只觉浑身汗毛都乍了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深夜中你鬼鬼祟祟的潜进奉义节堂,竟然还问为什么抓你?说吧,瞧你这身子骨也吃不下咱们这儿许多大菜,不如爽快些,你也少受些罪,咱们兄弟也乐得轻松。”说罢,那瘦小的汉子连同胖子竟然坐了下去,抓起桌上的酒菜吃喝起来。 白景文心中一沉,虽说今日来此,已知道十分凶险,但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运气并不会这般不好。现在当真被捉了进来,这般阴森的石室中,两个鬼怪般的人物,四周大刑环侍,白景文整个人都有些软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虽然被他们捉了,但以徐大哥的身手定然无恙,只消自己挨过一时半刻,徐大哥定然会来救自己出去。 “两位大哥,”白景文瞧了瞧四周那些刑具,几乎快哭出声来,“小的原本是二道河子的农户,年前俺们那遭了冰灾,乡亲们冻死、饿死了许多,我那可怜的爹娘也没能捱过去,就这样丢下了小的。小的实在没了活路,只好到归流来碰碰运气。但小的除了种地又不会别的本事,实在走投无路,这才做了贼。今天一整天都未曾开张,见这里高墙大院,想着是个大户人家,寻思着随便顺点儿什么,几天的嚼谷也便有了,这才贸然闯了进来,没想到便遇到了两位大哥。”白景文紧着爬上两步,不住的磕头,“两位大哥,小的实在不知这是什么地界儿,这不,也没拿了什么,还请两位大哥高抬贵手将小的放了吧。” “呦—”那瘦小汉子伸手扯下只鸡腿,放在口中撕咬,面目狰狞得像是啃食猎物,眨眼间那鸡腿便被啃去了一半,咚的一声抛在白景文的面前,娇笑道:“听着还挺惨,不瞒你说,咱们兄弟也是苦出身,最见不得这些穷苦兄弟受了委屈。瞧着你也不易,一天没吃饭了吧?你放心,到了这里,有哥哥的一口儿,绝少不了兄弟的,这鸡腿是桂香居的,今儿个下午刚出锅,我吃了一半,剩下的给你,趁热吃,凉了可就不是味儿了。”说罢咯咯又笑了起来。 白景文望着那半只鸡腿,他打小在定边长大,简大人没来之前,定边百姓的生活很是贫苦,白景文曾亲眼见过几个乞儿为了争一块黄馍打得你死我活,知道一个人若是饿得急了,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既然自己已经装了可怜,没法子只得演下去,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强压住胸中的烦恶,抓起半只鸡腿啃得香甜。 瘦小的汉子止住了笑声,嘴张的老大,原本他不过是寻个乐而已,没想到这小子竟当真吃了下去,心中一沉,看来今日这差事并不好干。他和那胖子在这当了十几年差,每日里和犯人打交道,什么样的没见过?那些一进来义正言辞,满身硬气的其实最是没用,只消这些家伙事轮番招呼,没一会儿便都怂了。偏是这种看上去没什么骨气,像是可以任由你拿捏的,倒最是难缠,若是寻不到他的死穴,只怕累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瘦子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瞧出对方眼里的凝重。 瘦子使了个眼色,胖子会意,一伸手将白景文提了起来,向着桌旁一按,笑着说道:“小兄弟,这里有些酒菜,你先吃着。咱们兄弟也不过是个当差的,早年家里也是这山里的猎户,遭了流兵,死的死,散的散,只不过运气好些,投了军,被安排在这里做些差事。你权且等候,我们兄弟这便去找大人说说,咱们大人你别看一张脸冷,心却是热的,估计要不了一会儿便能将你放啦。”说着,二人拍了拍白景文肩膀,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白景文这次是真的愣住了,方才两人还凶神恶煞一般,怎么一转眼便象换了个人?不管他,正好自己这一整天忙着父亲和裴将军的伤势,未曾好好吃饭,这酒菜看着不错,先吃饱了再说。 “啊—”白景文刚捡了块牛肉扔到口中,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白景文心里一紧,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般熟悉,徐大哥,白景文猛然放大了双眼,赶忙奔到门旁伸手去拉,那铁门竟被从外锁了上,任白景文如何用力就是不开。 忽然瞥见门上有一小孔,白景文凑上去观望,两个军士正拖着一人走了过去,不是徐卫又会是谁? 哐啷一声,白景文听着声音像是离着自己并不远。竖起耳朵听,没一会儿,惨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凄厉而愤怒,间或夹杂着咒骂,像是尖刀一般,一刀刀割在白景文心口。 白景文心中焦急,想着那两人怎地还不回来?早些回来,自己便央求二人带着去见他们那位大人,相信若是自己将事情说了,以魏统领的为人,那位大人多半也不会为难自己和徐大哥吧。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四章 对人心的计算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小的见过顾大人。”白景文望着正坐在案后自顾自翻看卷宗的青袍官员,陪着小心轻声问安。 “你就是白景文?”青袍官员微微抬头向下扫了一眼,便又埋头在那一堆案牍之中,不时将书写好的纸张放到一旁。旁边一名中年文士上前取了,退到一旁案上,翻着账册,仔细的核对着什么。 “正是。”白景文不知道官员在忙些什么,但这般勤勉的官员想来必不会与那阴贵沆瀣一气,心中不由一定。 “听王五和赵六说你今夜闯进了奉义节堂,可有此事?”官员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正是。”白景文略一犹豫,还是应了下来,并未急着解释。他决定今夜与那官员坦诚相见,若是魏统领真出了事,眼下这归流城中怕是只有眼前这人能够出手相救。 堂上静了一会儿,良久,那官员抬起头望了白景文一眼,似乎颇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不解释?” “大人没问。”白景文沉声答道,尽力压抑住狂跳的内心。 官员点了点头,“按理说擅闯奉义节堂已是死罪,但王五和赵六都认为你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本官便给你个机会讲来听听,若是当真在理,便是放了你也是无妨。” 白景文心中一喜,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白景文根本不会相信,但自眼前这官员口中说了出来,不知为何,白景文竟没有丝毫怀疑,仿佛只要是眼前这人说的,便定然如此。 “顾大人执掌巡检司,这段时间归流城发生的事情想必也逃不过大人的眼睛。定边的裴将军昨日被阴统领误伤,今天魏统领听说玄元丹能救的裴将军性命,便前去讨要,但府库中的存药已然消耗一空,故此,魏统领和阴统领打算来巡检司向大人通融一二。但眼见着过了许久,也不见魏统领返回,小的实在心急,这才误入了奉义节堂。”白景文将事情简要说了,偷偷打量着那官员的神色。 “轻候,魏统领和阴统领可曾来过?”官员听了这许多,面上神色第一次显得有些郑重,扭头看向一旁的文士。 “回大人,”文士起身,躬身答道,“三位统领此刻俱都坐在节堂之中。只是…”文士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官员沉声追问,紧紧盯着文士。 “只是魏统领和谭统领身上都带了兵刃。”中年文士低声答道,话语中透着些沉重。 “带了兵刃?”青袍官员闻言豁然起身,勃然变色,厉声喝道,“私自携带兵器进入奉义节堂者,杀无赦!难道他们不知?外面那些卫兵就这样看着他们带了兵刃进来,也不阻拦?” “回大人的话,值岗的军校确曾劝阻,但二位大人执意如此,军校们也不敢多言。”中年文士声音更加低沉,显然也知道滋事体大,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归流都将生出变故。 “方才去盗玄元丹的贼人审的怎样?”青袍官员忽然讲话题岔了开去。却将白景文一颗心听得忽起忽落。 “回大人话,”堂下那瘦小汉子慌忙上前答道,“那厮极是硬气,任凭咱们使尽了手段,几次昏死了过去,却仍旧抵死不招,小六子还在招呼。” “听说这小子是飞鹰卫的?”官员沉吟着,面上带着些疑惑,“这就奇了,他是阴贵的人,并非谭青虎和魏晨的手下,为何要冒如此大险,前来盗药?” “大人,”白景文抢上几步焦急的说道,“这事儿和徐大哥没有任何关系,全是因我而起,是我优心裴将军伤势,央求徐大哥带我前来。一切责罚,白景文愿一力承担,还请大人放过徐大哥和两位统领大人。”白景文听到徐卫和魏晨、谭青虎三人竟然都出了事,心里不禁乱成一团,也没细想以玄元丹这样珍贵的药物,徐卫一个个小小军校,怎会知晓存放在何处? 青袍将军看了白景文一眼,轻轻一叹,“年轻人,这里是巡检司,若是咱们都不遵从法度,外面的百姓又当如何?”,略顿了顿,伸手止住一旁刚要说话的中年文士,沉声说道,“但眼下城主尚在宗门,叶统领又有伤在身,若当真将魏统领和谭统领治罪,整个归流城便犹如一座空城。年轻人,为了大局恐怕要委屈你了,你可愿意?” 白景文原本听了王五在石室中说起他们这位大人,方才又亲眼见了,知道这人正直、勤勉,但心中不免担心其过于刚直,不知变通。这会儿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当真是乐开了花儿,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好,”青袍官员见白景文毫不犹豫便应承了下来,忍不住赞了一声,但旋即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年轻人,若是要保两位统领安全,今夜闯奉义节堂的便只能是你,那徐卫是飞鹰卫的人,若是给阴贵知道,日后必定会报复,且飞鹰卫亦属城卫军,今日阴贵也在堂中,魏统领和谭统领和这事儿仍旧脱不了关系。为今之计,便只能是你夜闯奉义节堂,盗了那玄元丹去,事后为我们所擒。这样便与几位统领都扯不上关系,待城主回来,我再问为两位统领开脱一二,过段时日,这事儿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若是应承下来,即便不掉脑袋,刺配充军怕是少不了的,从此以后,前途多艰。” 白景文一听只要自己应下此事,不但当真可以拿到玄元丹,裴将军、魏统领、谭统领以及徐卫大哥都可以平安无事,这青袍官员须臾之间便想到这般万全之法,实在令人佩服,一时间兴奋的将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 青袍官员见白景文这般痛快便应承下来,禁不住又赞了一声好,连声催促中年文士取来纸笔,让白景文将事情一一写得清楚,又按了手印,这才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重重松了口气,起身向堂外走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五章 一箭双雕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谭青虎与魏晨三人在堂中坐了许久,正有些不耐,一青袍官员缓步转过影壁走了出来。 “顾大人。”三人见到官员,连忙起身招呼。 “有劳三位久候,顾某事务颇多,三位有什么事还请明言。”青袍官员面色冷峻,只是略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顾大人,谭某三人此来是为了向大人讨一枚玄元丹救命,原不该夜里造访,实是事情紧急,打扰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谭青虎知道前面进门时虽已说明了来意,但这会儿面对面,自然要再说得明明白白,以免因为话传得不当,生出误会来,便直截了当将来意说了。虽说平日与顾勉并无太多往来,但毕竟多年共事,谭青虎知道眼前这人冷面冷心,最是不喜繁文缛节,因而那些无用的客套话语并未多说。 青袍官员点了点头,“这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顾某也多少也有些耳闻,裴将军毕竟远来是客,在咱们城中受了这般重伤,简家的面上也不好看。虽说依着法度,入了巡检司的物证在案子未结之前并不能够调出,但此事确实特殊,本司便破例一回,稍后自会派人将玄元丹送到城主府,面交裴将军。” 谭青虎未曾想事情竟这般顺利,连忙拱手称谢。看来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顾大人冷面冷心在整个归流城都是出了名的,但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面是冷了些,但心却未必。 “既如此,我等也不再叨扰大人,改日谭某必定摆酒相谢,咱们共事许多年,原该走动走动。”谭青虎站起身来,便要告辞,进来这许久,心中有些惦记外面那五十名属下。魏晨与阴贵见谭青虎起身,连忙一同站起。魏晨心中很是欣喜,想着若是早些知道这位顾大人这么好说话,便不必让阴贵也一同前来。现在无端受了姓阴的这份情,日后再要遇上,脸上便不好太过难看。阴贵也未曾想一切竟这般顺利,孙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己费了许多心思才将两人诳到了这里,就这样连汗毛也没掉一根便出去了?阴贵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便冷了下去。 “谭统领、魏统领,两位还请留步。”青袍官员缓缓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招呼。 谭青虎和魏晨俱是一愣,猛然想起药是求到了,但这里是巡检司,自己就这样将物证拿走了确实不妥,总要依着法度,办理了相关文书才是。二人面露歉意,又转回身坐了下去。 阴贵见二人又坐了回去,正要也随着一起坐了,忽听青袍官员冷峻的声音响了起来,“阴统领请到客堂稍坐,我与二位统领还有些话说。” 阴贵愣了愣,瞧瞧青袍官员,又瞧瞧谭青虎与魏晨二人,堂上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阴贵虽然心里疑惑,但这里冰冷、肃杀,他是一刻也不愿多留,连忙拱手告辞。 待阴贵出了大堂,青袍官员伸出手掌拍了拍。时间不大,两个军士架着一人上得堂来。那人周身血迹,一张脸已肿了老高。饶是如此,魏晨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徐兄弟,”魏晨抢上几步,一把将两名军士推开,揽过徐卫,唤了半晌,仍不见回应。 “魏统领莫急,”顾勉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今夜这位小兄弟偷偷潜入奉义节堂,也不知怎么寻到了路径,竟然给他盗走了一枚玄元丹。二位统领也知道这奉义节堂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值岗的卫兵将他擒下,任凭百般询问,这位小兄弟竟一句话也不说。事关重大,那些兵士便动了刑,不过二位当真治军有方,这样一个小小军校竟也这般硬气,诸般手段招呼了个遍,竟然还是只字未露。兵士们没了法子,这才报到了我这里。”顾勉顿了顿,伸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未再多言。 魏晨原本见徐卫被打成这副模样,心中火起,几乎要忍不住发作,这会儿听了顾勉所说,怒火登时平息了下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顾大人将他带到这里有何用意?是要我们兄弟确认他的身份,亦或是另有他意?”谭青虎见魏晨的举止,便知道眼前这个姓徐的年轻人便是带魏晨去见阴贵的军校。今天听了魏晨说起,谭青虎心中原本有些生疑,但眼见着这个徐卫竟然冒险来盗玄元丹,不禁也有些动容,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年轻人有什么闪失。 顾勉暼了眼谭青虎的神色,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身份倒没什么疑问,方才魏统领的一举一动,顾某也都看到了。但此事虽说事出有因,只是擅闯奉义节堂乃是重罪,却不能轻易便掀了过去。顾某也不愿看着这样的热血汉子太过委屈,这才带来与二位统领商议。” “顾大人,”魏晨在一旁听得不耐,将徐卫轻轻放在一旁,站起身大声嚷道:“素来听闻你为人直爽,最不喜繁文缛节,今日怎地说起话来这般婆婆妈妈?我与大哥平日里只管带兵打仗,这些弯弯绕绕哪里知晓?眼下徐兄弟来也来了,拿也拿了,究竟要怎样才能不治他的罪,大人不妨明言。” 谭青虎一见魏晨又发起急来,正要呵斥,却被顾勉伸手拦住。 “魏统领快人快语,倒是对顾某脾气。”顾勉听了魏晨叫嚷,竟没有一丝气恼,语气温和的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咱们这里虽说是重地,但毕竟是咱们宗门的地界儿,凡事并非不可通融。只是徐小兄弟只是个寻常军校,若是平白就这么放了,日后传了出去,这奉义节堂哪里还有威严?那些作奸犯科的贼人再听到奉义节堂的名号又如何心生畏惧?”顾勉顿了顿,忽然有些犹豫了起来。 “顾大人不必顾虑,这里只有咱们几人,大人今日为了我们兄弟费尽心力,我们兄弟的心里只有感激,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谭青虎瞧出顾勉有所顾虑,自己兄弟与顾勉并无深交,今天为着自己兄弟能做到这般地步,足见此人重义,谭青虎不想再让顾勉为难,便急忙开口表明心迹。 “有谭统领这句话,顾某便放心了,”顾勉神色一松,似乎当真放下心来,“我想着今日便由魏统领替代这位小兄弟,只说魏统领一时情急,带刀擅入奉义节堂讨要玄元丹,这位小兄弟只是来取玄元丹而已。以魏统领的身份,又并非为了私利,待城主回转,只要顾某将事情秉明,到时城主见裴将军伤势确已好转,与简家和朝廷之间又避免了许多纷争,自然不会太过为难魏统领。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便依顾大人,还请顾大人赶紧找人给徐兄弟瞧瞧吧,这么重的伤会死人的。”魏晨全不在意自己安危,一心只想着兄弟。 谭青虎沉思良久,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若是由自己顶替,一来自己还有案子在身,若是再犯下擅闯奉义节堂这样的罪过,事情便没那么容易过去,到时城主面上也不好看。二来自己的性子,大家伙儿也都知道,若说自己做了这样莽撞的事情,只怕任谁也不信。这顾勉思虑这般周详,又这样勤勉、重义,但与传言中未免差的太多了些。何况以魏晨这样的性子,一个人留在这里,谭青虎哪里能放下心来。 “谭统领可是不放心魏统领一人留下?”顾勉见谭青虎沉吟不语,已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谭统领与魏统领情同兄弟,这在归流城中并非什么秘密,若是将魏统领独自留在此处,谭统领能够放下心来,反到有些奇怪了。” 顾勉呷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说道:“这样如何?我也不将魏统领留在此地,今日两位统领连同这位小兄弟带着玄元丹一并离去,两位将这位小兄弟送回了城主府,便一同回谭统领府上休息吧。只是顾某有两个条件,一是两位的符印不能带走,需得留在顾某这里做个凭证,二是顾某需得谴些兵士随行,在这件事情了结之前,二位统领不得擅自离府,如何?” 顾勉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谭青虎哪里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是与魏晨二人不住称谢。 过了会儿,有军中的医者前来给徐卫仔细包扎了,果然与顾勉说得一样,只是些皮肉伤,并未动了筋骨,两人心中感激更甚。领了玄元丹,五名精干军士相随在后,与顾勉别了,出了巡检司,向着城主府方向行去。 阴贵在客堂中不知等了多久,眼看着月亮越升越高,可就是不见有谁前来招呼,又想着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这会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颗心如同油煎一般难熬。 一名中年文士走了进来,轻轻将两枚符印放在阴贵身旁的几案上,用手轻轻点了点,转身径直走了。 阴贵目光随着中年文士的身影来了又去,直到文士走得远了,这才拿起两枚符印端详,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六章 一线生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厉战率着五十名青虎卫默默随行,心中有些憋闷。自家统领不过去了趟巡检司,再出来身后竟跟了十几名差役,看着像是押送一般,厉战想不通,以自家大人和魏统领的为人怎地就落到这步田地?大人的事情尚未了结,魏统领似乎也出了事,这城里岂不是要被那阴贵一手遮天?偏城主又在宗门,久久不归。厉战想着,以眼下这样的局势,自己务必要守好青虎卫,若是城中局势有变,虽说自己手中没有符印,也必定不能让阴贵那厮为所欲为,说什么也要护得几位统领周全。 阴贵拿了两枚符印,有些喜出望外,孙小姐只是说要自己将那姓谭的和姓魏的诳来此处,却并未说会给自己符印,眼下自己得了青虎、追风两卫的符印,这整个归流城岂不是任凭自己施为?阴贵的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意。 程长生持了长剑,小心翼翼的摸进院中,整个人都已骇得呆住了,他怎么也未曾想到,前后片刻的功夫,这满院子的乡亲便都已倒在地上,整个院子到处都是血迹。那位方才还与自己并肩御敌,将众乡亲从怪物口中救下的苏姑娘,此刻正提了自己那柄长剑立在院中,一滴滴鲜血正从剑锋滴落,雀儿萎顿在一旁,面色惨白,脸上满是汗水,显得很是痛苦。 苏洗眉见程长生进来,想要解释,身子却晃了晃,若非长剑支撑,只怕已经跌倒。 “雀儿,你怎么了?”程长生没有理会苏洗眉,奔到雀儿身旁,转身盯着苏洗眉,紧张的询问雀儿。 “长生哥,”雀儿的声音很是虚弱,“粥里有毒,他们要杀了我们。” “谁?谁要杀了你?”程长生手中长剑已举了起来,紧张的盯着苏洗眉,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但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拼上一拼。 “张叔、李婶,”雀儿费力的指了指满院的尸首,“这些乡亲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在粥里下毒,要杀了我和苏姑娘。” 程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几遍,但心中仍旧难以置信,早些时候自己刚帮着李婶挑好了今天的食水,老两口还殷勤的挽留自己吃饭,怎么一转眼竟然下此毒手?程长生实在想不出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程公子!”程长生听到招呼声,这才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有些失神的抬起头,望着苏洗眉。 “程公子,方才我翻遍了院子,没有找到解药,为今之计,咱们定要尽早赶到归流城中才能得到救治。”苏洗眉也喝了不少粥,但与雀儿不同,她毕竟有修为在身,又担负着重则,这会儿还能支撑,见程长生这副模样,知道此事对他打击极大,只是此地不宜久留,只有尽早赶到归流城中才能保住雀儿一命,这才上前催促。 “好!咱们这就走。”经苏洗眉这么一说,程长生也明白了过来,连忙蹲下将雀儿背负在身上,提着长剑,与苏洗眉一前一后出了村子,向着归流城方向行去。 从桃岭村到归流城还有百十里路途,虽有官道,但常年失修,长满了荒草。三人相互扶持着,程长生打小没受过这样的苦,但这时心中惦记着雀儿的伤势,倒不觉得有多疲累,好在这一路未遇到什么山贼、猛兽,亥时不到,三人已进了归流城中。 “少爷?”余伯望着眼前这少年,几日不见,皮肤也黑了,但也壮实了些许,余伯自小看着程长生长大,这段日子生出许多变故来,这会儿乍一见到少年,一双眼睛止不住湿了起来。 “余伯,赶紧帮我找个郎中来,雀儿中了毒。”程长生心中焦急,却未曾留意老管家的神色,背着雀儿,引着苏洗眉径直向院子里走去。 “哎—、哎—,”余伯忙不迭应着,一路小跑着前去张罗。 几个丫鬟、婆子忙前忙后,时间不大,已扶伺雀儿躺在了榻上,苏洗眉却不愿休息,依旧持了长剑守在雀儿榻旁。经了桃岭村的事情,苏洗眉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过了小半时辰,余伯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少爷,这位是回春药局的温二掌柜,原本已经歇下了,听说少奶奶病情紧急,这又不辞劳苦随老朽赶了来。”余伯侧身候着中年男子进了门,这才向着程长生介绍男子身份,言语间满是感激。 程长生这会儿哪有心思客套,一连声道谢,手上却扯着男子衣袖,向着榻旁走去。 中年男子探出手搭在雀儿脉门,神色越来越郑重,程长生在一旁瞧着,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温二掌柜,怎么样?雀儿中的是何种毒物?”程长生提着一颗心问道。 中年男子瞧了一眼程长生,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待要起身,却被程长生一把扯住。男子望着程长生一脸的急切,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程公子,温二行医也有二十余载,但尊夫人所中的毒,温二当真是见所未见。这毒像是蛇毒,又像是尸毒,但这毒并不像寻常蛇毒那般猛烈,只是渗入血脉,并不扩散。眼下尊夫人脉象极为有力,血脉运行极速,要不了一日只怕…” “只怕怎样?”程长生死死攥住男子的臂膀,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只怕便会爆体而亡。”中年男子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程长生听了男子的话语,一时怔在那里,整个人已经呆了。倒是余伯赶忙上前追问可有解决之法。 “余伯,这毒我虽未曾见过,但并非没有法子,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弄不好夫人尚未救成,还要再搭了人命进去。”男子望着程长生和余伯,面色十分为难。 “温二掌柜,回春药局在咱们归流并非最大的药局,但百姓们但凡有个灾病都想着去您那瞧瞧,还不是二位掌柜妙手仁心?我们这位少爷和夫人这些年历尽波折才能走到一起,眼下在一起还没几日便要阴阳两隔,这是何等凄惨?还请温二掌柜示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咱们春风镖局也要尽力一试,不然日后要如何迈过这道坎?”余伯盯着男子,面色十分郑重。眼下老爷不在,少爷眼看着傻在那里,显然已没了主意,自己作为长辈,这时定要替他们决断才行。 温二见余伯坚决,咬了咬牙,这才说道:“这般诡异的毒,若是要去寻找解药只怕是大海捞针,为今之计只有将那产毒的毒物捉来,将之炙烤成粉喂夫人吃下,或许可以保住这条命。只是能够产下这般诡异毒素,那毒物只怕也是凶恶、危险,若是捉不到,又被它伤了,岂不是平白搭进命去?老伯还请三思。” 余伯点了点头,连声称谢,将男子送出府去。 程长生这会儿已缓了过来,方才温二所言,他在一旁听得真切,只是那毒物究竟是什么呢?程长生不禁想起在村子里遇到的那白骨长蛇,不由扭头看向苏洗眉,正巧苏洗眉也向他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读懂了对方所想。 “苏姑娘,”程长生见苏洗眉挣扎着起身,连忙上前一把按住,“如今你也有伤在身,若是前去捉拿那怪物,实在太过危险,我有个兄弟足智多谋,我去找他商量商量,一定可以想出法子来。你且在府中休息,我去去就来。”说罢,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见苏洗眉不再坚持,缓缓放松了下来,这才提了长剑,转身离去。 宫九才换了衣衫,还没坐下,便听到院门被擂得震天响,心知必然是程长生来了,自己这处住所本就专为了他而设。拿起一面镜子,仔细端详了半晌,确定没有破绽,这才缓步走到院门旁,轻轻将院门打开。 “九哥,救命啊!”程长生平日里与宫九走得最近,能和雀儿在一起也全赖宫九从旁撮合,这会儿见到宫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七尺的汉子忍不住痛哭失声。 宫九任由程长生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并未出言劝阻。过了半晌,程长生哭得累了,但心中却好过许多,这才将事情一一仔细说给宫九听。 “长生,你也知道我是剑峰的内门子弟,宗门西楼藏书中倒是有这怪物的记载,这怪物名为九刃,靠吸食人兽血液修炼,每凝出一柄血刃修为便要强上许多,相传九刃齐出,只怕要雷动境的高手才能治住。听你说那怪物已凝出五柄血刃,以长生你的修为万万不是对手。那怪物极为狡猾,但偏生对新鲜的血液无法抗拒,依我看雀儿和苏姑娘已中了怪物毒素,那东西必定不会放过到嘴的美食,定然会寻踪而至。”宫九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仔细思量了半晌,豁然转身看着程长生,“若要治住那怪物,又不会伤到旁人,咱们归流城中怕是只有谭统领和叶统领可以,春风镖局在这归流城中屹立多年,令尊想必与两位统领也有些交情,不如请令尊出面去找两位统领说说,这事或许可成。” 程长生感激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每每自己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这个兄弟总是能想出法子来,这次果然也没令自己失望。程长生兴奋的应着,转身奔出门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七章 曾老权的鱼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申时刚过,曾老权便押着一车鲍鱼赶回了归流城。这是才从望海山庄拿的货,若非有望海山庄的淡月舟,象青山郡这样的地方哪里能吃到新鲜的海物?故此,曾老权的鱼行价格虽贵,但生意却极好。这一车鲍鱼还是叶家早早就定下的,一百两银子,这是曾老权今年接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远远望到了城门,曾老权取出几个封好的锦囊来。往日里这些守城的兵丁还算规矩,对寻常百姓从不盘剥,便是象曾老权这样的商贾,只要意思意思,肯花上几个大钱,也大都不会刁难。只是最近几日,这些兵丁似乎涨了行市,往来的商贾若是不孝敬个百十枚大钱,便别想着能顺顺利利通过。 曾老权足足准备了一千枚大钱,这些鲍鱼都是鲜活的海产,若是被这些兵丁拿着长矛上下翻挑,只怕到了店里已死得七七八八了。到了城门,陪着笑小心应对着,那些兵丁都得了好处,又一人拿了几只鲍鱼,这才心满意足地放曾老权通过。 酉时过半,张阿大与一众兄弟换了岗,刚从城门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相邀着喝上两杯,一个个很有默契的散了,各自兴匆匆的往家赶,急着与家人分享这难得一见的美味。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张阿大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心里美滋滋的,那个姓曾的老板可真不错,不但人人有钱拿,有鱼吃,还耐心的告诉大家怎么做,嘿,真希望他的生意越来越好,能时常进些鱼获,这样众兄弟也都有了口福。 曾老权顾不得心疼,急急忙忙赶到店里,这才松了口气。几个伙计将车拉倒库房卸货,曾老权却亲自赶到叶府去知会一声,回来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进了店里,见库房的门已关好,车也稳稳当当停在了墙角,曾老权满意的点了点头。 望了望天色,曾老权上了门板,打算去切肉打酒,晚上再弄两条鱼,和几个伙计好好喝几盅,这单生意平平稳稳作下来,自己这个小店一年的生计便出来了。 一出门,便瞧见几个少年跟着肥老二沿着巷子正走得急,曾老权还有些奇怪,不想又被长鲸帮那些匪类打翻了酒壶,曾老权心中有些发堵,酒兴也去得七七八八,空着两只手又回了店里。 想着最近城里的变化,曾老权止不住叹息,自己经营这间小店,最在意的便是太平,若是城中不再平静,又有谁还会买这么贵的海产享用?坐在那里叹了会儿,曾老权还是去烧了几条鱼,在桌上摆好,这才向着后院走去,招呼几个伙计。这一车货少说也有上千斤,连着盐水便有两三千斤,今日望海山庄生意极好,只雇到一匹马,几个小伙子着实累得不轻。 敲了半晌房门也不见有人应,侧耳听了一会儿,更是了无声息,曾老权心中犯起嘀咕。这些孩子在自己这儿住已不是一日半日,若是睡得沉,此刻鼾声早已此起彼伏,眼下全无声息,房门又敲不开,别是出了什么事情?曾老权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转身想要去去找柄斧头将房门劈开,眼前却看到一只白骨森森的蛇头。 厉战才率了五十名精骑回营,便听到鼓声响起,这是统领大人召集众将议事的集鼓,怎会在这时敲响?厉战方才刚刚将两位统领送回了住处,难道是营中出了什么事,有人击鼓传讯?厉战战甲未解,急忙率着五十精骑向着帅帐方向掠去。 “住!”一名校尉装扮的将领远远地伸手阻拦。 厉战识得这名将领,是飞鹰卫的一名曲候,平日里专责护卫阴贵,此时怎会到了这里?厉战心中犹疑,但都是城卫军的同袍,只得下得马来。 “伍老哥儿,今儿怎么得闲来了咱们营中?不用护着阴统领?”厉战口中打着招呼,双手却没离开剑柄一寸,身后五十精骑肃立,没有一丝下马的意思。 “厉佐领,统领大人此刻就在帐中,还请解下佩剑入内相见。”将领冷着一张脸,并未回应厉战的话语。 厉战一愣,统领大人?这姓伍的口中统领,不用问,定然是那阴贵,只是这里是青虎卫大营,他阴贵虽是统领,但没有符印擅自闯入营中,也是大罪。 “嘿嘿!”这般想着,厉战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盯着那将领,一字一顿说道:“曲候莫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青虎卫大营,没有我家统领符印,便是阴统领来此也可治个擅闯军营的罪过,我看伍兄还是进去给你们统领提个醒儿,尽早离去的好,不然等到我们相请,大家面上需不好看。” “不劳佐领大人费心,”将领听了厉战的话语,面上神色不见一丝变化,“我家统领也不是第一天带兵,这些关节怎会不知?今日既然到此,自然有所凭据,大人只管入内便是。” 厉战心中一惊,方才在巡检司中到底生出了什么变故?不但自家统领大人和魏大人甘愿被禁锢在谭统领家中,眼下更是被人欺上门来。厉战勉强压了性子,缓缓将佩剑解下,却不交给将领,双手向后一抛,为首的两名精骑立时跃起接了,又落回马上,五十精骑依旧肃立,只是长矛却已解了下来,握在手中。 将领面色变了一变,终究未再多言,侧身放厉战入内。 “直娘贼,不让我们出营?你倒是说出个鸟来,没有我家大人吩咐,老子便是不听,你待怎样?”还没进帐子,厉战便听到老张的大嗓门在那叫嚷着,心说不好,这莽直汉子也不看看眼下的情形,那姓阴的素来阴险,这会儿正愁没有缘由立威,怎会轻饶? 果不其然,刚进了帅帐,阴贵那厮正抛下一面令牌来。 “张曲候,你也知道谭统领如今被停了职,只是这军中长期无主终究不妥,阴某平日里与谭统领虽无深交,但毕竟同袍,这才勉为其难接了符印,代管些时日。眼下谭统领停职在家,叶统领又有伤在身,城主远在宗门,正是咱们归流最空虚的时候。如今诸营军务都落在阴某的肩上,纵然阴某又三头六臂也是应接不暇。今日来此也并未为难诸位,不过是要求大家未奉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而已,你当面咆哮军帐,目无主帅,今日若不治了你的罪,岂不乱了法度?来人,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阴贵铁青着脸,站在帅案之后,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八章 厉战的差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慢着!”厉战眼见着几个兵士上前便要去绑大老张,生恐这汉子不知轻重,性子起来,再生了冲突,连忙高声喝止。 “见过统领大人,”厉战抢上几步,向着阴贵行礼,见他不应,抬头一望,只见阴贵正笑着望向自己。厉战不知这厮为何偏对自己笑得这般温和,只得继续说了下去,“统领大人今日来此也不过是担心咱们青虎卫日久无帅,会生出变故来。以在下的浅见,若是将我们禁在营中,终日无事,兄弟们难免胡思乱想,反倒不好。不如派些职事,大家伙儿一忙起来,便没时间瞎想啦。眼下整个归流城的防务、治安都落在大人一人肩上,这样又可以帮大人分担一二,岂不两全其美?” 厉战躬着身子,狠狠瞪了大老张一眼,那家伙竟如同没事人一般,自顾自站在一旁,全不在意。 “噢?”阴贵几乎每日都在算计,怎会不知厉战打得什么算盘?心想着就这么一屋子粗人,也要和自己玩弄计谋?不由觉得有趣,“厉佐领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直言,今日这一路全赖厉佐领操持,才能平安顺利的将两位统领送到家中,待过两日城主回归,阴某身上重担稍轻,定然摆酒和厉兄弟好好叙谈。” 厉战心里一突,这姓阴的当真阴险,虽说这帐中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断不至只凭了姓阴的几句话便疑心自己。但这姓阴的机谋狡诈,自己说话行事都要分外当心才行,别让大家伙儿误会了自己与这姓阴的之间有些什么才好。这般想着,厉战不再那般恭敬的躬身回话,直起了身子淡淡望着阴贵,“阴统领,我青虎卫历来负责镇守府库,眼下城中空虚,若是我等都缩在营中不出,府库由谁镇守?况且府库乃重地,其中不但有粮食、油盐一类的民生物资,更有兵刃、器具等一应军备物资。冒然换了人来守备,诸般防务、人员均不熟悉,若是出了事,试问这般重责又有谁能担得了?” 阴贵点了点头,心想今夜谁去镇守府库不重要,甚至这营中将士是不是出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乱,那谭青虎与魏晨能乖乖的留在谭府不出,定然是有把柄捏在顾勉手里。只消自己再填上一把火,到时便是城主大人回城也不好公然违制相救,这样想着,阴贵面上更加和善,笑着环顾四周,“诸位将军,我阴贵并非一意打压青虎卫,况且正如厉兄弟所言,那府库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若是我飞鹰卫接手,难道还能将府库中的物资据为己有?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又愿意去做?阴某不过是担心谭统领如今已有案在身,若是府库再生出什么变故来,谭统领只怕难以承受,这才想着替谭兄分担一二。既然厉兄弟不愿,此事便作罢。只是阴某今日收到府中典史转来的文牒,说是城门的值守兵士对百姓多有盘剥,眼下叶统领在家养伤,猎狼卫便生出这样的事情,实是不该。你们也知道叶统领和谭统领的关系,到时若是有人闹了起来,只怕会牵连到谭统领。阴某有意请厉佐领将城门值守换下,诸位以为如何?” 这城门值守是个肥缺,在整个青山郡,归流城对商贾贸易最是宽容,朝廷的诸般禁令到了这里也是大打折扣,故此,四面八方的商贾云集此处。城门值守每日巡检往来商贾,得些孝敬,也没人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今日阴贵竟说盘剥百姓,这便越了界限,有典史的文牒,此事谅是不假,诸将见这样的肥差阴贵自己不要,竟然交给了厉战,有些人便生出疑惑来。 厉战有心推脱,但心想将城门握在手中也好,最近几日这城中风云变幻,自己心中总是不踏实,若是当真生出什么变故,有城门在手,众兄弟怎么说也有个退路。厉战没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径直领了将令。 “得嘞,今儿个阴某也算是叨扰了,既然厉兄弟应下了差事,阴某也不多留,怎么样?一同走吧?”阴贵乘在马上,向着厉战殷勤招呼。 厉战咬了咬牙,知道这个时候大家伙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疑问,只是当着姓阴的面前如何解释?清者自清,日后大家伙儿总能瞧得明白。 率着本部一百五十名青虎卫,厉战径直奔向崇文门。阴贵并不担心厉战变卦,那可是军令,若是厉战临时改变主意,未能完成军令,自己便可治他个玩忽职守,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到时以青虎卫那些莽夫的性子,只怕立时便会生变。阴贵心中很是得意,只要今夜猎狼、青虎两卫产生冲突,到时自己借着平乱,便可名正言顺的将一城军务收入囊中,到时看孙小姐还会不会看轻自己。只是眼下,自己还要赶到猎狼卫去加一把火。 厉战率着百余精骑风一般驰向崇文门,离得还远,便见几名军士正将长矛插入一辆车中,不住翻腾。那车上装的棉被被搅得纷纷露出里面的棉絮来,一名中年男子望着这一切,跪在一旁不住哀求。另外几名军士则沿着百姓的队伍逐个收钱。 瞧着这一切,厉战心中怒火升腾,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已电射而出,直直插在车前。那些军士正翻腾的起劲,想着只要再翻一会儿,这男子必定会加些钱来。眼看着便要到了火候儿,一道电光霹雳般射来,紧接着一柄寒森森的长剑便插在了自己面前。几名军士大惊失色,还以为遇到了贼匪,慌忙各自举起长矛迎向厉战,但看清了来将,一时都怔在那里。有机灵些的,急忙奔到城上去通知自家老大。 “厉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李乐听了兵士来报,连忙扒着城墙先打声招呼,这才急急忙忙奔了下来。 “厉兄,你瞧,我就睡了一会儿,这些兔崽子便将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走走走,咱们上去聊。”李乐笑着相请,忽然一脚踢在一名军士屁股上,大声骂道:“还不快些放行?还在这戳戳,怎么?嫌被子上的眼儿不够多?”见那军士愣愣的拿了长矛向一旁退去,又忍不住踹了一脚,心想怎地这般木讷,看来明日该换个机灵的才行,“看什么看?手上拿个钱袋子做什么?还不收好?才发了两日饷银,这袋子便缩了一半,待会儿回去怎么和你家那婆娘交代?” 一面咒骂着军士,一面笑着迎向厉战,忽见厉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后百余精骑长枪森寒,静静肃立,心中一惊,不由敛了笑意望了过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九十九章 怪物来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头儿,劳烦将张头儿他们找来,厉某有事要说。”厉战率着百余精骑就这般立在城门之前,枪利甲寒。几个原本正向百姓伸手的兵士听到响动,望见这些肃立的精骑、森寒的长枪,一个个再难继续,纷纷捱着一步步挪了回来。 “厉佐领,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老张才下了岗,这会儿只怕才刚刚睡着,若是将他提来,只怕这一夜便要泡汤了,还望佐领体恤。”李乐望着厉战,面上陪着笑,虽说分属不同的卫属,但自家统领与谭统领是实在的亲戚,厉战又是谭青虎的左膀右臂,李乐宝不知这位佐领大人来此何事,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人,回话很是小心。 “李头,叫你叫,便只管去叫,哪里有这许多废话?”厉战说着将手中的文牒抛了过来,声音更加冰冷,“平日里叶统领体恤兄弟们,大家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叶统领有伤在身,你们原本该恭俭自省,体恤自家统领,却不想一个个不知收敛,却这般变本加厉,连这些百姓都惦记上了,眼下上面发下明令要你们调防他处,可有异议?”见李乐愣在那里半晌未动,厉战的面色沉了下去。 李乐有些呆住,自己兄弟变本加厉?难道说这些年搜刮的钱财进了自己腰包?自己这些年当兵,说来好听,在军中任职,大小也是个军校,在这归流城中,三教九流都要给些颜面。但宗门却从未将自己这些拼死拼活的将士放在眼里,每年发下的饷银更是少得可怜。城主虽说叫做城主,但谁不知道这归流城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收入都是要上交宗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鲸帮的楚英雄更适合叫城主。叶家虽说豪富,但自家大人向来看不惯父亲的做派,这才授意手底下的兵士稍取些商贾的那些不义之财,补贴一二。这次叶统领回城,猎狼卫伤的七七八八,军中存药又少,没法子众兄弟才出此下策,如今竟被这姓厉的说得猪狗不如。 李乐心中一股股火焰升腾,又瞧见文牒上阴贵的大名,更加怒不可遏。瞪着通红的眸子看了看四周,自己只有几十名兵丁,若动起手来,只怕讨不了好去。看文牒上也只是让自己兄弟回营待命,总还不算赶尽杀绝。一想起众兄弟还有家小就在城中,李乐一口气便泄了下去。 “还不快去找张头?没看佐领大人在这儿等着?”李乐咬牙切齿的咒骂着身旁的兵士。 那兵士也是机灵,转身牵了马,一溜烟儿跑的远了。 李乐虽没底气去争个对错,但心中有气,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只是自顾自上一旁坐了,扭着头不再言语。 时间缓缓流逝,正当厉战等得不耐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李头—”,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先前打马离去的那名军校。只是此时那军校全无最初的机灵劲,跌跌撞撞奔来,声音都已经变了腔调。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这些兵士跟了李乐已有两三年了,每个人是什么脾性,李乐闭着眼睛也说的出来。眼前这名军校名叫李壮,是个本家,平日里虽说机灵,但办起事来却极妥帖。今日这般失措,显然事情不小,李乐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厉战见军校的神情,心知有异,也走了上来。 “李头儿,张头儿他...”李壮才说了两句,已经哭出声来。 “张头儿他怎么了?”李乐一把揪住李壮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这时旁边忽伸来一张大手,握住李乐的手掌,轻轻拍了一拍。李乐扭头见是厉战,心知自己失态,深吸了口气,缓缓将手放开。 “张头儿他死了。”李壮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话音未落,李乐已经箭一般窜了出去。 “许夜,维持秩序,王驹带一队人随我来。”厉战提剑上马追着李乐奔去,身后一队精骑紧随在后。 杏花坊,听起来很诗意的名字,但张阿大家里却只能用凄惨形容。李乐一阵风般撞门而入,整个人立时傻在院子里。厉战随后而至,不消吩咐,数十精骑已四散将院子围了。许多百姓见这里有热闹看,纷纷围了过来,见到这些冰冷的军士,又不敢上前,便一个个立在远处,指指点点。 厉战久经沙场,却也没见过这般惨烈的场面。院子里、屋中,到处都是残肢碎肉,已见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骸,鲜血溅得满屋、满院到处都是。 “李头儿,”厉战伸手轻轻拍了拍李乐,不明白这满院子连具完好的尸身都没有,李乐和李壮怎么就认定是张阿大出了事? 被厉战这么一拍,李乐这才清醒了过来,听到厉战询问,这才一一说了。前几日猎狼骑在野狼谷、桃花溪先后两次与那些怪物厮杀,李乐曾亲眼见过几名同袍就是这般惨烈的死去,更何况一条断臂上还有条蜈蚣的纹身,不是张阿大又会是谁? 厉战心中一惊,莫不是这些怪物进了城?不由望向李乐。 李乐被厉战这一望,心中已明其义,想要张口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若说这些怪物没有进城,张阿大又怎会这般死去?但若说这些怪物进了城,自己怎会没有发现?虽说那帮小子盘剥往来行商,但检查却并未因此便注了水去,那些怪物身躯并不小,怎会未曾发现? 厉战瞧李乐的神色便知道再问也是白问,转头唤来一名军士,嘱咐他赶紧去军中请了医者前来验看。 时间不大,军士已带着医者飞奔而回,果然,验看的结果与李乐所说毫无二致。这满地的碎尸正是中了白骨长蛇的蛇毒,血脉沸腾之下,爆体而亡。但如此一来,算算时间,这张阿大在城门值岗时毫无异样,下了岗,不到一个时辰便爆体而亡,未免也太过蹊跷。何况这杏花坊并非什么偏僻的所在,左邻右里又没听到什么打斗的声响,以张阿大的身手,这更是不可思议。几个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还是瞥见一名军士手中的几个鲍鱼壳甲,李乐脑中才打了道利闪。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章 奇怪的叶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戌时过半,厉战一行已封了整条翠湖街,几名军士劈开门板,整个曾家鱼行已空无一人,地下的冰库里堆放了许多鱼获,但偏偏不见一只鲍鱼。李乐一拳擂在门旁,这曾老权背地里大家都唤他曾老实,平日里只是买卖鱼获,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整条街提起曾老权,没有不说一声好的,今日又塞了许多银钱,加之那鲍鱼的味道实在难闻,众兄弟便放松了些,怎么就偏偏是他? 厉战瞥见李乐的神色,心中已猜的七七八八,但自己此来并非是为了抢夺什么,这些兄弟遭遇,厉战怎会不知?这些年青虎卫也过的颇为不易,若非统领大人和自己等一干将领每月拿些饷银贴补,这军心只怕早就散了。瞧着李乐这般懊悔,厉战不忍再责,轻叹了一声,低头去找院子里四处验看。他不信敌人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军士在厅堂的角落找到一片纸张,上面清晰的记明这车鲍鱼是叶家所订。这时,王驹也进来禀报,说是附近邻里一个时辰前才看到几个伙计推着鱼车经过,却没瞧见曾老权的身影。 李乐正在那苦苦寻找,忽见厉战带了人马竟要离去,心中不由冷笑。什么雷厉风行、仗义疏财?不过都是讲给人听的,方才在城门处说得义正言辞,这会儿倒好,一见到出了事,便要拍拍屁股走人,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见李乐拦在马头,厉战皱了皱眉,无论这曾老权有没有问题,这字条是否是敌人所留,眼下怪物进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城中正是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抓到怪物最是紧要,哪里还有时间细细解释?将马一拨,身后王驹一枪刺下,十余长枪紧随其后,杀意凛然,竟是全不留手。李乐未料到这些一个城中当差的同袍竟然说动手便动手,全然不顾念半点情分。仓促之间,只得向后急退,待到站定,厉战一行已然奔得远了。 李乐盯着一众精骑的背影,心中总有些不踏实,招手唤来李壮,嘱其在后跟随,这才返身回到院中继续查验。 厉战知道后面有人跟随,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想着快些赶到叶府,若是那些怪物当真去了叶府,无论叶家有没有参与此事,此时都相当危险,也不知叶统领眼下如何? 远远地已经瞥见叶家大门,几个家丁正站在门前,精神抖擞的四处张望,忽然瞧见一队长枪铁甲的骑士杀气腾腾而来,连忙奔进院中禀报。 “厉佐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竟让厉佐领深夜找上门来?”一个红面白发老者正衣肃冠站在门前,向着厉战招呼。 见到面前老者,厉战不敢怠慢,连忙跃下马来,紧走几步上前行礼,这才开口,“有日子不见,老爷子仍旧清健如昔,当真可喜。只是今日城中确是出了事,先前伤了统领大人的怪物已然进了城中。”厉战说罢,偷偷望着老者神色。老者先是一惊,稍倾便已平复如常,只是连声吩咐左右去护了大少爷周全。 “厉佐领,多谢百忙之中还要前来告知,日后老夫必备厚礼相谢。只是眼下老夫还要赶去看望女儿、女婿。实是没有时间相陪,还望厉佐领海涵。”老者说罢,也不待厉战有所回应,径直率了十几名家丁,急急骑马走了。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王驹望着老者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问道。 厉战望了远去的老者身影,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若说担心女儿,这原本没什么奇怪之处,但女儿身旁还有谭青虎和魏晨两大高手,他去与不去并无太大分别。但叶统领这边则不同,眼下叶府除了叶统领,便只有这位叶老爷子算是高手,余者不过是些看家护院的寻常家丁而已,遇上怪物,不过是多口吃食罢了,哪里顶什么用? 厉战咬了咬牙,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位叶老爷子是算准了自己断不会放着统领不管,这才大摇大摆离去,即将自己牢牢拴在这里,又让自己无法进入宅子查看。只是眼下是什么情形?自己又怎能被那些寻常礼数束了手脚?这般想着,厉战转身便走,穿过一条巷子,忽然又折返回来,来到一处高墙之下,轻轻一纵,便已消失不见。 叶府十分广大,但厉战并不打算四处打探,这里离叶炯的住处并不远,只消片刻,待自己见了统领大人再做计较不迟。 借着假山、草木的掩护,厉战一路潜行,竟未遇到任何阻拦,前看已经瞧见书房的灯光。 厉战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忽然一道劲风自脑后袭来。叶炯拧腰、回首,一柄长剑自腋下递了出去。虽说心中有所准备,但猛然一眼瞧见那怪物,厉战还是忍不住一惊,手上长剑立时失了准头,被血翼一击,锵的一声,已然扬了起来。长蛇身上三只血翼一起旋转着斩来,白骨嶙峋的身子也如同长鞭一般扫荡而至。 厉战无心恋战,这里离着统领的居所已然极近,怪物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看来在鱼行中得到的消息并非虚假。只是叶统领怕是还蒙在鼓中,自己当务之急是要让统领大人早些知晓才是。 锵—、锵—、锵—,交击声不绝于耳,白骨长蛇嘶鸣着向前,却忽然失了厉战的踪迹,不由得焦灼的来回游走,过了一会儿,才不甘的缓缓退去。 厉战伏在假山洞中,呼吸几乎停滞。等了片刻,再不闻那长蛇的声息,这才慢慢潜了出来,向着书房摸去。待走得近了些,厉战才瞧见书房中人影闪动,似乎并不只一人。这般深夜统领大人怎会仍在会客?厉战心中有些奇怪。 厉战这般想着,脚下却并未减缓,今夜无论是叶老爷子还是叶府都显得有些奇怪,现在望着不远处书房的灯火,厉战忽觉得有些诡异起来。再向前走了几步,夜空中忽然飘起雪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一章 叶府凶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那些雪花一落到身上,厉战便知道不对,既无寒意,也不融化。虽说未曾参与桃花溪一战,但这两日不止听一名袍泽说起,厉战早已听的熟了,此刻落在身上的雪花正与先前在桃花溪众军所遇的风雪毫无二致。 厉战不敢怠慢,自打进了叶府,先是遇到长蛇,现在又遇到这诡异的风雪,看来叶府中已进了许多怪物。只是叶府中进了这许多怪物,叶老爷子又怎会不知?莫非…,厉战不敢多想。为今之计,只有先杀出去,去寻了自家统领再做计较。这般想着,厉战纵声长啸,手中双剑翻飞舞动,剑光凛冽,将四周风雪逼住,一步步向外行去。 “宫兄,要不要叶某出手留下这姓厉的?”书房中青衣男子望着窗外的风雪,声音有些低沉。虽说因为自己与谭青虎的关系,与这厉战也颇为熟悉,但为了母亲的仇,叶炯决不允许任何人坏了大事。 “叶兄,这厉战来的正好。那些怪物多死几个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玉公子遣了它们前来不过是用作薪柴,让咱们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原本也没打算让它们活着离开。今日厉战杀出府去,归流便彻底乱了,等他们折腾够了,叶兄正可收拾残局,咱们便等着看好戏吧。”对面的白衣男子轻声笑了起来。 王驹守在墙外等了许久,整个叶府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王驹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今夜来到叶府,先是叶老爷子没说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去,根本不给大人说话的机会,眼下大人进了府中,即便是遇到了变故,以大人的身手也断不至毫无声息便陷了进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便听到啸声响了起来。 王驹面色一变,再不犹豫,手中长枪前指,数十精骑洪流一般卷向叶府。守门的家丁刚听到蹄声,一道洪流已席卷而过,两扇朱红的大门立时四分五裂,飞散着落向远处。 风雪中,七八条长蛇袭来,血影重重,风雪呼号,一道道剑光如同闪电般在风雪中闪烁。厉战习的是军中剑技,阵前杀敌极是有效,但眼前这些怪物没有一个是近身攻击,那些血翼在空中飘忽飞旋,诡异莫测,风雪又无孔不入,这让厉战防守起来极为吃力。才冲出十余丈,身上已落了许多雪花,厉战只觉得四周的灵气似乎越来越稀薄,耳中听的、眼中望的也渐渐有些模糊起来,一双长剑也有些失了准头。 王驹死死盯着黑暗深处,拼命打马急行,数十精骑了无声息,诺大的叶府中只有雷鸣般的蹄声响动。 穿过一道院子,前面林子里风雪呼号,一道道血影在风雪中往复翻飞,像似许多血色的蝙蝠一般。 果然有怪物,王驹大喝一声,连人带枪化作一道精芒向着风雪之中电射而去。身后众骑军奔腾向前,数十杆长枪如同怒龙舞动,转瞬间便融入前方精芒。一条虬龙张牙舞爪,怒吼着,一头撞入漫天风雪之中。 一声声凄厉的嘶鸣声响起,无数血影抛飞四散,被风雪裹挟着向黑暗深处退去。 “大人,要不要将叶统领也一并救出?”王驹将厉战扶到马上,见自家大人除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不必,”厉战扫落身上的雪花,心中犹自跳得厉害,方才那一战极是凶险,若是王驹来的迟些,自己险些便要把守不住。今夜这叶府着实诡异,自己这些人若是陷在里面,便再也没人能将这里讯息传了出去。回头望了眼远处那盏灯火,厉战虽心中生疑,但仍旧有些不愿相信,咬了咬牙,纵马向府外奔去。 李乐还在鱼行院中查看,猛然瞥见李壮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心想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素来稳重的李壮怎么变得这般毛毛躁躁?难不成又出了乱子? “李头儿,”李乐一听到李壮的声音,心里便是一沉,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那厉战率军强闯叶府,听响动,里面似乎斗得很是激烈。怎么办?要不要招呼兄弟们一同前往?咱们统领可还有伤在身,别再被那厮伤到。”李壮已有些乱了方寸。 李乐一怔,怎会有这样的事?猎狼、青虎两卫向来同气连枝,那厉战也并非什么凶恶蛮横之辈,行事怎会这般不管不顾?李乐心中也有些乱了。 “头儿,你倒是拿个主意,眼下人家已经骑到咱们脖颈上拉屎,说什么也不能忍了这口鸟气。”四周军士也都听到李壮的言语,纷纷叫嚷着围了上来。 “抄家伙,咱们去找统领大人。”今夜那厉战先是要夺城门的防务,现在竟然直接杀进统领大人家中,再想到那文牒之上阴贵的名字,李乐几乎已笃定二人勾结在了一起。 “壮子,你赶紧去营中多叫些兄弟,只要是能动的都给我叫来。虽说桃花溪一战,兄弟们伤了元气,但也不能让人这般欺辱,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大人周全。”李乐知道厉战的本事,更知道青虎卫是这归流城中第一精锐,单凭自己手上这几十号人,只怕讨不了好去。细细叮嘱了李壮,见这小子已沉下气来,再不似方才那般慌张,这才放心的带了一众军士离去。 远远望见叶府大门,李乐心中便是一紧。统领大人家中自己也曾来过,原本那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已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残破的门楣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平日里那些威风凛凛的家丁也不知去了哪里,整座宅子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死一般的沉寂。 到了门前,李乐喊了几声,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一丝回应。李乐紧了紧手中的长刀,向身后瞧了一眼,转身向院子里走了进去。 沿着小径一路向前,四周到处都是倒伏着的树木、花草,一处处假山也都倾塌了,四下里一片狼藉。 穿过一处院门,李乐周身一震。 “老李—”、“张伯—”李乐一个个扶起呼唤,前几日大家伙儿还在一起有说有笑,如今却都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李乐手中长刀不由握得更紧。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二章 再遇白骨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壮一路疾行,不敢耽搁分毫,才到营门,等不及守门的兵丁通报,整个人已纵身跃起,向着营中奔去。 “住!”才瞧见不远处的军帐,迎面一名校尉打扮的将领已然拦在面前。李壮一怔,眼前这人自己虽不认识,但瞧着装扮,竟是飞鹰卫的将领。李壮原本心中便急,这会儿见飞鹰卫的人竟拦在自家军帐之前,不由心中更气。也不理会,径直向前闯去。 “锵——”空中一道厉闪,呼啸声中,巨大的钢爪迎面罩下,凛冽的杀意扑面,竟是毫不留情。李壮未料到对方一句话不说,竟然立下杀手,急切间抽出长刀抵挡,却哪里来得及?交击声中,长刀应声抛飞,眼见着利爪已到了面门。忽然长刀破空,径往将领脑后劈去。那将领也是了得,听风辩位,拧腰沉肩,间不容发之际竟然将长刀架住。 “姓祝的,你这是何意?”将领望着身前的玄甲男子,一张脸铁青一片,若非自己应变及时,这会儿只怕已被一刀两半。 “姓伍的,虽说眼下统领大人不在营中,但咱们猎狼卫的兄弟也不是任由他人想杀便杀。”玄甲男子声音冰冷,却未在瞧上将领一眼,转身望向李壮,眉头微微一皱,“你这小子,今日怎地这般莽撞?若非我来的及时,你岂不是被宵小坏了性命?” “佐领大人,非是李壮莽撞,实是城中出了大事。”李壮一颗心仍旧跳个不停,略缓了缓,这才将城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听了李壮所言,无论是玄甲男子,还是那名姓伍的将领都怔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 “怎么样,祝兄弟,是否还认为阴某此来是搬弄是非?人家已经打上了门,可笑你们竟还在这里讲什么兄弟义气。若再不有所行动,只怕你家统领也要伤在那厮手里,到时可别怪阴某未曾提醒。”一名白面汉子好整以暇的缓步踱上前来,轻轻拍了拍玄甲男子肩头,缓缓叹了口气。 程长生兴冲冲往回走,经宫九这么一说他还真想起来,听说叶家大公子便是城卫军的统领,自己家和叶家多年合作,想必让父亲去找叶家说说,断不会驳了脸面。 “爹—、爹—”程长生一进门便一连声的喊着奔向书房,没有。琴室,没有。花房,依旧没有。程长生暗骂自己糊涂,这都什么时辰了?父亲定然是睡下了,程长生转身向后院走去。 “少爷—”程长生一愣,这么晚了余伯竟然没睡,赶忙转身,见老爷子正望向自己。 “少爷,”余伯向前走了几步,见程长生有些发愣,依旧像小时候被自己喊住时一般无二,余伯笑了笑,“老爷前日便出门去寻你了,眼下还没回来,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程长生这次真的愣住了。去寻自己?父亲又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要到哪里寻找?眼下父亲不在,又有谁能够去找叶家请叶家大公子帮忙? 程长生心中才刚刚燃起希望,只这一会儿又熄了下去。 “少爷,老爷能办的事,你也可以的。老爷临走时交代了,他不在,这个家便由你来当。”程长生失魂落魄的身影倏然一震,如同泥塑般立在那里,是啊,自己已不是那个终日活在父亲的庇护下,只知道飞鹰走狗的春风镖局大少爷。自己现在更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老人的儿子,一个家的主人。眼下又不是没法子,父亲不在,自己便直接去寻谭统领便是,虽然与谭统领并不熟识,但街坊四邻都说谭统领是个好人,想来也不至袖手旁观。这般想着,程长生的腰又挺得笔直。 “什么东西?”程长生才要转身,忽听余伯惊叫一声,循着余伯的目光望去,漆黑的院子里除了花草在夜风中摇动,什么都没有。程长生有些奇怪的望向余伯。 “好、好像是蛇。”余伯的声音有些颤抖。 话音未落,程长生已窜了出去。听到余伯的话语,程长生脑中闪过那白骨长蛇的身影,苏洗眉和雀儿还在厢房之中,两人都中了蛇毒,若是被那长蛇先寻了去,程长生不敢多想,只是咬牙急奔。 才进了院子,便瞧见一道白影向着厢房射去,空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 “砰—”红木的房门被长蛇一撞,立时炸裂,一道光芒一闪而逝,嘶鸣声中,那长蛇猛然倒飞而出,身上的血翼扇得更急,却并未再去攻击,竟转身向着院外逃窜。 “拦住它!”娇斥声中,一道婀娜的身影从房中电射而出。 程长生瞧得一愣,心想这位姓苏的姑娘不是中了毒吗?怎地这会儿身手似乎比在桃岭村时还要矫捷?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那长蛇已然越过院墙,消失在黑暗之中。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苏洗眉跺了跺脚,顾不得理会程长生,提着长剑径直越墙而去。 程长生被这一喝,已然清醒了过来,急忙紧随在后追了出去。 前面两道身影奔行极速,程长生虽使出全身力气奔跑,却仍是越落越远。 苏洗眉一直记着温二的话语,但心中却未抱太大希望,只是苦苦压制伤势,希望可以熬到天明,赶紧去寻了陆城主,将展堂哥的信件亲手交到陆城主手上,也算是不辱使命。未曾想闭门家中坐,那怪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机会,苏洗眉如何还能放过?再也顾不得伤势,能不能活命,全在这一博。 说来也怪,自己中了蛇毒,但灵气运行不但顺畅,而且比先前未中毒时还要来的汹涌澎湃。血脉在体内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整个人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眼看着离那长蛇已越来越近,苏洗眉手中的长剑举了起来。 白骨长蛇一路飞翔,许是被苏洗眉追的慌了,竟然慌不择路,进了一条死巷。苏洗眉心中喜悦,这巷子两侧高墙耸立,想是住着什么大户人家。那长蛇虽能飞翔,但身躯过于沉重,却难以飞到高处,这会儿进了巷子,看你还能往哪儿逃?苏洗眉站在巷口,一步步向前行去,默默平复着狂跳的内心,眼睛死死的盯着长蛇。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三章 魔刀又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长蛇眼见难以逃脱,转身向着苏洗眉厉声嘶吼,长长的白骨蛇身盘绕在一处,三只血翼不住扇动,巷子里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重。 苏洗眉心跳渐渐缓和了些,周身灵气蜂涌着灌入长剑,剑光越来越亮。 “嘶—”,长蛇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盘绕的蛇身猛然一弹,三只血翼呼啸飞旋,向着苏洗眉斩来。白惨惨的身躯如同长矛般紧随其后射来。 夜空中起了一道利闪,迷蒙的剑光如梦似幻,只一瞬便将三只血翼俱都罩了进去。 “嚓—,嚓—”微不可查的几声轻响,三只血翼已然变为六只。长蛇厉声嘶吼,显是受创不轻。但此时事关性命,长蛇也不疼惜,仍旧催动血翼向前,长长的蛇身飞速游动,挣命般向巷子口逃去。 那六只血翼不过是长蛇修炼所得,失去了,仍旧可以再次凝炼,这会儿虽被长剑击得四散抛飞,但依旧疯狂围攻。苏洗眉心中虽急,但一时竟不能脱身,眼看着长蛇便要逃出巷子,苏洗眉纵声长啸,背后竟然张开两对透明薄翅来。 “嗡—”薄翅颤动极速,只一闪便已甩脱了几只血翼,利箭一般向着白骨长蛇射去。 一人一蛇这么一折腾,两旁的人家早已听到响动,这两日城中并不太平,这些百姓还以为是来了贼,哪里还敢出来?有好事的搬了梯子趴在墙头偷偷观望。 若非情非得已,苏洗眉并不愿动用妖身的力量,自打遇到了展堂哥,苏洗眉再不愿将自己非人的一面展露在人前。只是眼下好不容易遇见了这条长蛇,若是让它逃了,急切之间还到哪里再找一条来?到时自己和雀儿只怕难逃厄运。 离得长蛇越来越近,苏洗眉手中长剑猛然抛出,将长蛇狠狠钉在地上。那长蛇也是悍勇,厉声嘶吼,死命一挣,竟自断身躯,拖着半截身子依旧奔逃。 苏洗眉未料长蛇还有这样的本事,拔出长剑紧紧追赶,但长蛇已然逃出巷子。 呼—,夜空中起了风,一道凄美的刀光亮起,苏洗眉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刀光,苏洗眉想起了阿姆。阿姆是整个绿衣族最美的女子,但那时的草原并不太平,白狮王东征西讨,许多部族不肯屈服,都纷纷丧命在凶狮的口中。外婆顾念族人性命,便将阿姆嫁给了草原上最英勇的汉子,希望山神族能念着姻亲的情分,保下绿衣族的血脉。 拓跋信没有令外婆失望,果然保下了绿衣全族,但自此以后绿衣便成为山神的辅族,再没有自己的领地。 草原上崇尚力量,拓跋信征战有功,很快便被封了候,许多部落都纷纷献上最肥壮的牛羊和最美貌的女子。没多久阿姆便被遗忘在角落里,但阿姆并不怨恨,毕竟绿衣全族能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存活下来,几乎全赖拓跋信的力量。 树欲静而风不止,阿姆虽然与世无争,终日只是耕田种地,拉扯着自己和妹妹长大。只是阿姆是拓跋信第一个女人,那些女人要向上爬始终还是绕不开阿姆。 终于有一天,草原上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怪物,族人们辛辛苦苦几年才养得壮实的牛羊都成了怪物口中的粮食,阿姆也带着自己和妹妹奔逃。苏洗眉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不知道那些怪物从何而来,也不知它们来此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被谁引来,她只知道若是没有那些怪物,阿姆也不会死,自己和妹妹更不会失散。 苏洗眉心中好恨,盯着眼前那条白骨长蛇,双目越来越红,白皙的面上浮现出一条条黄绿相间的纹理,婀娜的身躯扭曲着,猛然化为一只大蜂。那大蜂嘶吼着向长蛇扑去。长蛇眼见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消失不见,下一瞬一只巨大的猎蜂便扑击而至。此时长蛇身上血翼已然一只不剩,便是身躯也只剩下一般,哪里还能抵挡?被大蜂在身周闪电般绕了几绕,便化作一截截白骨跌落在地。 程长生奋力奔跑,肺几乎都要炸了,眼看便要到巷子口,便瞧见那长蛇拖着半截身躯疯狂逃窜,苏洗眉手握长剑紧紧追赶。眼看着便要赶上,程长生心已经提了起来,只要斩杀了这条长蛇,雀儿和苏姑娘便有救了,脚下不由奔行的更加快了起来。 正这时候,忽然迎面奔来一个少年,手中提着柄黝黑的长刀,那长刀极是诡异,程长生只是瞧上一眼,心跳便没来由的快了起来,脑中更是一阵恍惚。待得回过神来,苏洗眉已然消失不见,空中忽然多了一只大蜂,那大蜂只是绕着长蛇转了转,长蛇便已经寸寸断裂。 这会儿那提刀的少年也不知去了哪里,长街上只剩下程长生和那只大蜂相对而视。那大蜂瞧见了程长生似乎愣了愣,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妖怪,紧接着便有孩童的哭声响起,奔跑声、坠落声、惨叫声、家什物件跌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程长生向四周望去,只见那些沿街的高墙上人头攒动,许多方才正在观望的人,这会儿正急匆匆下了墙壁奔逃。再一转头,那大蜂也已消失不见。 程长生无暇细想,慌忙向巷子奔去,也不知苏姑娘现在怎样,莫不是被那大蜂伤到了? 才转进巷子,果然一个少女正双目紧闭,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一片。程长生急忙解下衣衫,将少女负在背上,又转身去包了长蛇的躯体,也顾不得周遭那些怪异的目光,急急向着来路奔去。 余伯瞧着那妖怪一路进了两个姑娘的院中,连忙去叫那些镖师和趟子手,待得大家伙儿操了家伙急急忙忙赶到,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少爷和妖怪的身影。 不知是谁眼尖,瞧见程长生正提了柄长剑出了门,连忙大声呼喊,一行人就这样紧紧追着程长生跑出府去。 余伯年岁虽大,但这会儿也跟着这些精壮汉子奔跑,丝毫不肯落后,直待见到了程长生和苏洗眉的身影,余伯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众人担了长蛇和少女,一路向着镖局奔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四章 军前对质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厉战一行马不停蹄过了甘露桥,前面已能瞧见那座经常来的院子。 “锵—”厉战奔到近前,才跃下马,还未曾进门,几名差役已架了长枪拦在门前。 厉战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家统领大人此刻还在禁足,近来统领大人麻烦缠身,若是自己就这般闯了进去,不免又给大人添了新的口实,只得咬牙忍了忍。 “几位兄弟,厉某有紧急军务要面见谭青虎统领,还请通融一二。”厉战将声音尽量放得和缓些,手上摸出个钱袋向着几名差役抛去。 “厉佐领,”为首一名皂衣男子并未伸手去接,任由钱袋落在地上,面色郑重的向厉战招呼,“眼下谭统领和魏统领都被禁在院中,想来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家大人为了两位统领已然担了不小的干系,若是此时辰某放了佐领进去,被那些阴险小人撞见,怕是日后大家都会免不了麻烦。不如佐领大人暂且忍耐两日,待得城主大人回转,两位统领自然便得了自由,到那时即便有人想要算计,只怕也难以得逞。佐领大人以为如何?” “司曹大人,”厉战识得面前男子,正是巡检司司曹辰山,听男子的话语很是恳切,厉战知道男子所言非虚。但叶家老爷子在自己之前已然来往此地,自己这一路行来,走得极快,却并未瞧见叶老爷子一行,不是进了统领大人家中,又是去了哪里?眼下叶家十分诡异,统领大人对叶老爷子又没什么防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天晓得归流城还会出些什么乱子,厉战决定将此事问问清楚,“实不相瞒,来此之前厉某已去过叶府,听说叶老爷子前来探望女儿和姑爷,这才一路赶了过来,辰兄在此值守,可曾瞧见叶老爷子一行?” 辰山一愣,心中冷笑,这厉战也是个不晓事的,自己已将话说得这般明白,怎地还在这里纠缠不清?还编出个叶老爷子来,心中有气,也不回应,只是摇了摇头。 厉战有些奇怪,看辰山的神情并不像是作伪,只是这辰山未曾见到,那叶老爷子又去了哪里?有心想走,又担心两位统领的安危,有心留下,又恐误了军情,到时那些怪物在城中肆虐开来,还不知要害了多少性命。正有些犹豫,长街上忽然想起一阵蹄声,远处一队精骑正向着这里急奔而来。 “姓厉的,犯下如此血案便是找到你家统领也是无用。”那一队精骑须臾间便到了近前,为首一名玄甲男子厉声大喝,面色极为悲愤。 “祝兄,这话从何说起?”厉战望着玄甲男子,心中有些奇怪,这家伙大晚上不在家中休息,竟凶神恶煞的跑到这里,瞧这架势几乎将猎狼卫里还能动的都带了过来,这是要和自己拼命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姓厉的,你休要在这里装糊涂,方才我亲眼瞧着你进了叶家,随后唤了李头儿赶过去,便瞧见、便瞧见…”李壮说道此处已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便瞧见什么?莫要哭哭啼啼,正好巡检司的兄弟也在,你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你瞧见都说了出来,省得日后这些贼人说咱们冤枉了他们。”玄甲男子声音低沉,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火。 “便瞧见满院子都是尸首,叶统领只怕也,只怕也…”李壮强撑着说了几句,便又噎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放屁,”厉战还未说话,王驹已经忍不住开口骂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瞧见人是咱们杀的?我们只是因为那些怪物进了府中,想着叶统领有伤在身,担心遭了怪物伤害,这才不得已闯了进去。” “哦?那你们可曾斩杀了怪物?亦或是救下了叶统领?”玄甲男子冷笑着问道。 “这倒未曾,进入叶府的怪物正是前些日在桃花溪伤了咱们诸多兄弟的罪魁祸首,厉某带的兄弟不多,若是全部陷在府中又有谁还会知道城中已进了怪物?不得已,这才急忙赶来通知统领大人。”厉战伸手止住正要开口的王驹,他知道自己一行离开叶府后只怕又生了变故,这祝火虽然性如烈火,但并非是个莽撞的汉子,能够这般大张旗鼓而来,定然是看到了什么。眼下城中频出变故,显然是有人刻意制造事端,若是这时青虎、猎狼两卫再起了冲突,整个归流城的局势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厉统领,”玄甲男子见厉战颇为克制,声音也略缓了些,“咱们叶统领与谭统领关系极近,平日里你我两卫的将士也多有往来,若说你厉战没来由的便犯下如此血案,我祝火也是不信。只是那些尸首李头儿曾一一看过,并非死在怪物爪牙之下,身上都是枪、剑的伤痕。若是厉佐领问心无愧,便随祝某回去,待城主大人回转,自然会将此事查得明明白白。” 厉战长叹一声,心知若是当真生了李壮口中惨剧,只怕今日自己是走不脱了。略定了定神,转身望向辰山,“辰兄也听到祝兄所言,城中确实出了变故,还请辰兄这便将两位统领请出,眼下叶统领不知所踪,若是仍将两位统领大人禁在此处,这归流城只怕就要大乱。” 辰山听得明白,但来前大人交待得明白,无论发生何事,均不得将二人放出,巡检司为了玄元丹已担了极大干系,若是两人出了什么意外,待城主大人回转,巡检司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但眼下叶家生出这样大的变故,瞧着厉战的神情,只怕当真有怪物进入,若是不放两人出来,城中再生出乱子又该如何是好? 辰山平日在巡检司只是负责防务,从未遇见这般棘手的情形,不由有些为难起来。 “辰兄,厉统领所言有理,非常时刻,辰兄万不可拘泥与规制,以致误了大事。”玄甲男子听到厉战的话语,也觉有理,如今自家统领生死不知,谭、魏二人又被幽禁此处,整个归流城便只有飞鹰卫一家独大,若是当真遇到危急情况,青虎、猎狼、追风三卫群龙无首,到时只怕是真要大乱。 辰山听到祝火所言,终于下了决心,转身向院门走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五章 同室操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辰山的双手刚搭在大门上,忽听得身后响起道冰冷的声音。 “慢着!”辰山回身望去,一名青甲将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门前。辰山望着这名将领,想着今日这城中怕是真要乱了,先是来了青虎、猎狼两卫,眼下这飞鹰卫也来凑热闹,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曲候有什么指教?”祝火瞧见面前这厮,心头便莫名起火。这厮祝火认得,正是阴贵贴身嫡系,名唤钱羽,官职虽小,但心思却不小,阴贵每有些卑劣阴谋,这家伙必定参与其中。祝火今日见阴贵到猎狼卫营中发号施令,心中本就有火,这会儿再见到钱羽哪里还有什么好脸色。 “祝兄,”钱羽仿佛没有听出祝火话语中的嘲讽,笑着说道:“如今叶统领生死不知,你放着凶手不抓,却还帮着他向辰兄求情。若是那谭青虎和魏晨出来,祝兄莫非以为咱们还能将姓厉的带走不成?往日里你可曾听说这姓厉的与叶家有什么仇怨?既然没有,今日却犯下如此血案,个中缘由更是耐人寻味。经了桃花溪一战,猎狼骑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叶统领若再出了事,待城主大人回转必然会将猎狼骑并入其它三卫之中。那青虎卫原本便是归流第一精锐,若再得了猎狼骑的兄弟,整个归流岂不尽在谭青虎的掌握?至于什么怪物,除了听姓厉的所说,各位可曾有一人亲眼见过?” 望着眼前这名青甲将领,最初祝火只当他是放屁,但听了几句,心中也不免有了起伏。是啊,那些怪物到如今全是厉战几人在说,即便是李壮也未曾亲眼见过。在归流四将中,谭青虎对待下属最是体贴、护短,这在整个归流城都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当真放了谭青虎出来,只怕自己还真有可能带不走厉战。 “喂,你算什么东西?我家佐领大人与祝大人说话,也轮到你来插嘴?”王驹在一旁听钱羽满口胡诌,早已是火冒三丈,此刻忍不住大声叫骂起来。 “嘿嘿!”钱羽冷笑两声,也不理会王驹,只是笑望着祝火,“祝大人,若是您顾念着和姓厉的有些旧情,不便动手,末将愿意代劳。”话音未落,身后一干飞鹰卫已潮水般围了上来。 “他奶奶的,兄弟们,这一晚上尽是咱们在奔波、拼杀,眼下还要受这帮杂种鸟气,抄家伙干吧。”王驹性子已经起来,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手中长枪一摆,径直向着钱羽刺来。 厉战在一旁见了,连忙大声喝止,但只是眨眼间,两卫两百余名精骑已轰然撞在一处,哪里是说分便能分开?厉战正瞧见一柄利爪嵌进一个兄弟的肩头,一双眸子立时红了起来,手中长剑一震,两道剑芒闪着寒光刺入战团之中。 祝火正在思考此事怎样处理才算妥当,不曾想转眼间这两百来条汉子已经杀在一处。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掺合进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为叶统领报仇,一众猎狼骑的兄弟再也忍不住,呼啦啦也围了上去。 若是单独对上飞鹰卫,无论厉战还是王驹都不会有太多顾虑。虽说并非每一个飞鹰卫的将士都与阴贵一同沆瀣一气,但这钱羽手下的百十来号人却向来唯阴贵马首是瞻,平日里厉战便瞧着这厮不顺眼,眼下有了机会,下手哪里还会容情?但怎么也没想到猎狼骑也入了战团,刀剑齐举,毫不留情。青虎卫的将士面对这些平日里时常聚首的袍泽,手中的枪怎么都刺不下去。那钱羽见猎狼骑插了手,手中利爪放缓,缓缓带着一干飞鹰卫向后退去,只是围在四周,见到哪里有机可乘便去砍上几下,一时间杀声四起,那些猎狼骑的将士越战越勇,将青虎卫一众骑士逼得步步后退。 “厉大哥,走吧,这些兔崽子已经红了眼,即便是再说些什么也听不下去,若是再打下去,必然要出人命,你先逃了出去,过两日城主回来,再替我们讨个公道。”王驹一面挥枪抵挡,一面劝着厉战。 望了望场中情势,厉战知道王驹所言不假,那钱羽很是阴险,今日若是青虎和猎狼两卫有兄弟战死在这里,这仇便算是结下了,即便日后事情水落石出,大家消了误会,今日这件事却仍旧会像一根刺一样横在两卫之间,大家伙儿的关系便再也回不到以前。 咬了咬牙,厉战剑光一闪,已搏命向外冲去。祝火在一旁瞧得明白,见只有厉战一人突围,余者并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双方战到现在,青虎卫众人并未下了狠手,意思已再明白不过,莫非当真如同厉战所说,他们都是冤枉的?这件事情背后还另有隐情。 钱羽见厉战只是一人突围,心中已经明白,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没了手下的精骑,单只厉战一人还能逃上天去? “兄弟们,莫让凶犯逃了,随我追。”钱羽厉声大吼,当先向着厉战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一众飞鹰卫见自家大人独自追去,也连忙紧随其后。 李乐、李壮与青虎卫激战许久,哪里还会不知对方手下留情,听到祝火大声喝止,也连忙跟着约束众军停下脚步。 厉战奔行极速,向后撇了一眼,见只有钱羽带着飞鹰卫追在身后,心中略定了些。虽说在这归流城中生活了多年,但厉战每日都泡在军营,很少有时间到城中游逛,这会儿四处奔逃,又不知去向哪里,竟然不知不觉迷失了路径,只知捡些僻静的巷子奔跑,却不想敌人众多,早已四处围堵而来。 才砍翻了两人,夺路出了巷子,迎面竟然撞了一辆酱车,急切间想要赔些银子了事,哪知口袋竟空空如也,想着转身逃走,不再理会,那男子偏生抱着自己大腿不放。 心中正急,巷子里忽然射来一只弩箭,厉战下意识躲避,不想带动那男子正迎上箭矢,立时射了个通透,鲜血溅了厉战满身。厉战从未想到有一天这城中的寻常百姓会死在自己面前,更未想到竟是被像自己一样的军中将士所杀,一时竟然怔在那里。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六章 少年心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东子自打追随了钱老大,这几年为了地盘没少打仗,但象眼前这般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一箭钉在那里还从未见过,几个少年被吓得傻了,愣在那里再也迈不动一步。 少女死死盯着从巷子里奔出的那一队士兵,握着铜盆的双手已泛起青白。那队士兵向着男子奔了上去,手中一只只钢爪如同猛兽的爪牙一般闪着寒光。 少女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然大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将这铜盆整个抛了出去。铜盆份量极重,被少女这么一抛,立时带起啸声,化为一道乌光,旋转着罩向一众兵士。 “锵—,锵—”这一对兵士显是受过训练,听到啸声,三名兵士立时调转了身形,手中利爪电闪着迎了上来,其余兵士瞧也未瞧铜盆一眼,依旧向着男子攻去。 只是任谁也未曾料到,那些平素几乎无坚不摧的利爪击在铜盆上,竟然不能阻挡分毫,轰鸣声中,三名军士被撞的四散抛飞,铜盆丝毫未缓,依旧向着其余兵士撞去。 少女抛出铜盆,便再未多看一眼,转身拉了东子向着男子奔去。那男子听到响声猛然惊醒,见几个少年向着自己奔来,对面的兵士正奋力与一面铜盆激战,急切之间男子不及细想,一手一个,抱起东子和少女转身便逃。后面两个少年忽然瞧见东子哥和那女娃被一个汉子夹在腋下奔行,还以为遇到了敌人,也不顾能不能敌得过,发起狠来在后面猛追。 东子顾念兄弟,挣了几下,猛然瞥见两个兄弟正随在身后,没命的跑了一晚,这会儿有人带着,东子也乐得轻松。 男子依着东子的指点,左绕右绕进了一处院落。那院落十分破旧,几只桌椅散落在院子四周,像是发生过打斗一般。男子一惊,松开双臂,任由两个少年跌落在地,自顾自持了两柄长剑,警惕的望向四周。 “哎呦—,”东子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没好气的叫了起来,“我说你这汉子,若不是我们替你挡住那些追兵,这会儿你不死也得伤着,眼下又给你找了栖身之所,竟然半个谢字没有,好悬没将小爷骨头跌断。”正说着,忽然瞧见女娃还躺在一旁,连忙上前扶了起来,细心的拍打灰尘,一个劲追问有没有伤着。 厉战观望了片刻,知道这院子并没有什么潜藏的敌人,又听到少年言语,也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收了长剑,上前相谢。 东子原本也没有责怪男子的意思,只不过一晚上连着失去老大和二蛋两个兄弟,心中难免有些难过,便借着机会发泄一二。这会儿见男子这般郑重其事上前见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少年面皮薄,不愿说些软话,佯装大度的挥了挥手,只说去给大家找些吃食,便自顾自进了房中。 没一会儿,小小的院中便飘起米粥的香气。平日里厉战从未觉得这清汤寡水的白粥竟是如此香甜,连喝了两碗,这才想起还有几个少年,连忙住了口,放下碗,在一旁闭目养神。一整晚连番征战,这会儿突然歇了下来,厉战只觉得一阵疲累袭来,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沉沉间,就此睡了过去。 “东子哥,瞧这家伙一身穿戴像是个当兵的,怎么会被人追杀?追他的那些人也像是当兵的,难道他们也在争地盘?”一个少年刚喝了一碗粥,伸出衣袖抹了抹嘴,忍不住开口问道,双眼紧紧盯着厉战的甲胄,满脸的好奇与艳羡。 “你这小子瞅什么瞅,你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兵大爷是什么好鸟?我跟你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跟咱们一样,不过是穿得光鲜些,暗地里还不是为了口吃的,你争我夺,打得头破血流?依我说还不如咱们自在。”东子瞧着少年口水都快滴了下来,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少年的脑壳,笑骂了几句。 “灵儿,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东子和几个少年奔波了一晚,连惊带吓,这会儿早已饿的狠了,没命的连喝了几碗,忽然发现女娃正皱着眉头,坐在一旁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少年还要伸手去舀,被东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连忙缩了手去,吐了吐舌头,坐回到一旁,拉了另一个少年,两个人偷瞄着东子与女娃,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东子哥,我有些想娘了。”女娃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愁容。 “来,先喝碗粥,”东子细心的舀了碗粥递到女娃手中,这才关心的问道:“和东子哥说说你娘呗,兴许这会儿你娘也坐在家里念叨你呢。” “不会,娘不会念叨我了,娘已经死了。”女娃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又担心夜里太静,哭声惊扰了四邻,再将那些敌人招来,拼命压低了声音,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伏在膝盖上,低低啜泣。 东子见少女哭的凄惨,也不知如何安慰,一时有些慌了手脚,想要拍拍少女脊背以示安慰,又想起这是个女娃,一只手伸了出去,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少女哭了一会儿,抬起头,忽然瞧见东子正涨红了一张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一只手伸向空中,僵在那里,像是只木偶一般,忍不住笑出了声,缓缓拿了粥碗,就在唇边,小口小口的喝着。 “东子哥,我娘是咱们十里八乡最美的女子,我爹是附近七八支猎队中最英勇的汉子。”少女捧着粥碗,缓缓说着,一双大眼睛望向远方,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豪。 东子望着少女的脸庞,真美啊,他相信少女的话,若非她娘是那般美貌的女子,又怎会伸出这样美丽的女娃来? “小时候我也有个哥哥,爹爹每日要去山中打猎,母亲则要操持家务,闲时还要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便只有哥哥整日带着我玩儿。那时候家里穷,也买不起什么玩具、吃食,但是有哥哥陪着,有爹娘的疼爱,我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少女这样说着,东子只觉少女满是灰尘的面庞上亮起幸福的光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七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少女望着远方,笑意忽然凝在脸上,过了许久方才凄然一笑,“那时候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许多当兵的。他们见人就杀,见了东西就抢。爹爹还有众位叔叔伯伯拼了性命才将还活着的乡亲们护着逃了出去。虽然我娘带着我逃了出去,但爹爹和哥哥却再也没有出现。就这样,我和娘一路乞讨着过活儿,饥一顿、饱一顿的捱着,眼看着就要到了城里,娘却病倒了,为了给娘瞧病,我们娘两身上唯一一枚戒指也当了,但娘终究还是没能挺得过来。” 东子就这样坐在少女身旁静静的听着,少女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没有经历过?若是大家没有生在这边关,或许生活会过的太平些吧。 “东子哥,你知道吗?那枚戒指原本是娘准备留给我当嫁妆的,听娘说是还祖上传下来的,留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留不住啊。”少女轻叹了一声,东子瞧着少女,忽然觉得她看上去像个大人,一个孩子怎会有这许多心事和感叹? “爹爹以前是个当兵的,有个过命的兄弟还留在军中,听娘说还是个官儿呢,这次娘就是带着我去投奔他。没成想快到了地方,娘却走了。”少女低着头,拨弄着地上的石块,话说的平淡,却听的人心里发疼。 “后来呢,你找到你爹那个兄弟了吗?”东子听着少女的话语,心思也随着起起伏伏,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没有后来啊,娘走了,总是要入土为安,当了那枚戒指,身上连铜钱也没有几个,哪里有钱给娘安葬?实在没法子,我,我就将自己卖了。”少女笑得有些苦涩。 东子前一刻还听到少女要去投亲,还是个官儿,再想到少女一身衣着看上去颇为名贵,还以为少女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些,现在忽然听到少女竟然将自己卖了,一张嘴怎么也合不拢。 少女瞧了东子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娘生病的地方离着城里虽说不远,但也要走几十里山路,即便是大人往返也要几个时辰,更不要说我一个孩子,娘如何等得及?不过还算运气不错,很快我便将自己卖了,十两银子,也不算少了。安葬了娘,我便跟着那老头去了家中。” 少女顿了顿,东子也没再开口询问,只是望着少女,眼中满是关切。 “原本那老头说买了我只是去给他家少爷当个丫鬟,谁知道那个少爷竟然早就死啦 ,他们买了我也不是给他当丫鬟,而是,而是要我给他当老婆。”少女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东子从未听说还有这样荒唐、诡异的事情,心中不由得生气怒火,紧紧握了双拳。 “那—,后来呢?他们将你怎么样了?”少女瞧了东子一眼,见东子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微微一笑,“瞧你紧张的,要是他们把我怎么样了,你这会儿还能见到我?”见东子的神情缓和了些,少女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才进了邢家时,他们对我还不错,每日里好吃好喝,也不让我干活儿,只是从来不让我去见少爷,好像他们买我来不是来当丫鬟,而是来当小姐。可笑我那时满心的感激,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好人家,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嫌我面黄肌瘦,日后到了地下,他们儿子难免嫌弃,这才想要将我养得胖些才好动手。”少女说这些话时,声音平淡的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东子在一旁却听得惊心动魄。 “也是我运气好,有一天经常照顾我起居的两个婆婆说话儿,被我无意中听到,这才知道那个少爷原来已经死了,而我过几天便要被送去和那少爷葬在一起。”少女死死盯着东子,小脸儿有些发白,“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东子被少女这一望,心中禁不住有些发凉,他从未想到这样清澈的眸子也能显得如此凶狠,他能感受到少女心中的恨意,但东子没有退缩,反倒挪了挪身子,靠的少女更近了一些。 “那叫生殉,就是活埋。”少女见东子不但没有被自己吓到,反而离得自己更近,眼睛忽然一红,慌忙转过身去,但东子还是瞧见少女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滑落,犹豫了片刻,东子伸出手轻轻揽了少女。 少女如同触电般颤了颤,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挣脱,就这样任由东子揽着。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不时响起的几声虫鸣,提醒着人们严冬已经过去。东子长这么大,从未象现在这样幸福,他不愿去想什么戒指,也不在乎少女经历了什么,他只想就这样和少女一起坐着,安安静静的坐着,坐着一起看月亮。 悉悉索索,东子身子猛然一紧,声音虽轻,但夜里实在太静了。这里位于城东,前些年闹过一场病,死了不少人,许多宅子都荒废了。当初钱老大瞧着这里僻静,又不要钱,这才带着大家伙儿在这儿安了家。这附近虽说也有人家,但是不多,若不是生活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到这孤魂野鬼游荡的地界儿安身?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忽然听到声响怎不令人生疑? 少女察觉到东子的变化,她也听到了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抓,这才想起铜盆已经没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递过来一柄尖刀,少女望着东子晶亮的眸子,微微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慌忙抓过尖刀转身奔到门旁伏了下来。 东子并未留意少女的神情,几步走到厉战身旁用力摇晃。这里几人中便属这个当兵的最是厉害,大家伙儿救了他一命,眼下该轮到他出把子力气啦。那料想推了几下竟然未醒,再伸手一摸,整个人已变得滚烫,竟然是病了。东子暗自跺脚,心想自己怎地这般倒霉,原以为多了个倚仗,这会儿看竟然是个累赘。咬了咬牙,东子叫醒两个少年,招呼少女,一起抬了厉战向房中退去,那里有一条老大挖的地道,这几年都未用上,不想今天倒派上了用场。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八章 回到归流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离开桃岭村,无尘子和玉青云各有要事,与几个少年告辞离去。 有了土蝼这样的巨兽,李青几人赶路极快,寅时过半已经到了归流城下。 远远望见城门,李青便觉出不对,这归流城每日商贾往来频繁,城门终日不禁,盘查也相对宽松,按理说这时候人们都在睡梦之中,即便有赶路的客商,也并不多见,但此刻那城门前却排了长队,两旁的兵士刀枪出鞘,森然而立,虽离得还远,依旧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息。 轰隆隆,伴随着土蝼越行越近,前面的队伍明显起了骚动,一队兵士快步迎了上来。 “几位,这城中已下了禁令,夜里不得随意在街面上走动,不知几位来此是投亲还是访友?若是事情并不紧急,听我一句劝,还是早些回去,过些时日再来。”为首一名军校将众人拦下,但言语间倒还客气。身后那一队士兵望着土蝼,握枪的手微微有些抖动。 “这位将军,请问这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怎地今日会盘查的这般严密?”李青并未回答军校的问话,眼下裴白发还在城中,自己又急着赶回定边,只有先知道城中出了什么变故才好应对。 军校见几人神态便知道并非寻常百姓,这会儿见李青不但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反倒问起自己来,心中一惊。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巨兽,莫不是宗门来的弟子?这军校在飞鹰卫任职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却最是在行,若是这些少年当真是宗门来的,自己一个小小的伍长如何能得罪得起?这样想着,军校的腰已躬了下去。 “喂—,我兄弟问你话呢,磨磨蹭蹭做什么?”在白莲花面前,君不器绝不放过任何逞英雄的机会,眼下已到了归流城,这是宗门的地盘儿,除了陆轩然,任谁也没放在君不器的眼里。 “是是是”军校正犹豫着要不要据实相告,忽然听到君不器喝问,忙不迭连声应是,“回几位公子、小姐的话,这城里进了怪物,眼下阴统领正在城中围剿,因担心寻常百姓夜间进城若是遇到怪物,岂不平白害了性命,这才颁了禁令。”军校抬手擦了擦汗,腰身躬得更低了些。 怪物?之前在桃岭村便疑心是怪物作祟,不想这些怪物这么快便进了城。只是这城门终日有兵士把守,怎么会让那些怪物混进城去?李青心中有些疑惑,只是那名军校除了知道怪物进城,任凭再问其它,竟是一问三不知。李青心有牵挂,不耐烦多言,绕过军校径直向城门走去。 军校见巨兽随着李青的脚步也轰隆隆向前行去,知道自己拦不住众人,也不敢拦阻,一路小跑着当先前去通禀。 原本许多商贾、百姓正在城门前排队,忽然瞧见一只凶恶巨兽轰然行来,吓得立时四散。若非李青大声解释,那土蝼也未曾有丝毫攻击的意思,只怕这会儿早已跑得干干净净,饶是如此,众人也只是远远躲在一旁观望,再不敢近前。 李青走到城门前,正前方立着一名青甲将领,身后一队精骑静峙,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喂—,你拦在那里做什么?没看到小爷们要进城?”君不器走得比李青还快,这会儿已到了将领身前,正指着将领大声叫嚷。 “方才张头儿没和你们说城中已下了禁令?”将领冷着脸瞧着君不器,直待他叫嚷完了,这才不紧不慢问道。 “说了,那又怎样?你们这些当兵的平白拿了宗门的饷银,却将怪物放进城去,放了也便放了,如今又捉不住,你说宗门养着你们这些人何用?现在小爷们来替你们收拾那些怪物,你却拦在这里耍威风,怎么,你是以为我这些兄弟比那些怪物好惹?”君不器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一旁围观的百姓中不知是谁竟然叫了声好。 李青这时正盯着城门上一则告示有些发愣,全没在意君不器和那将领说些什么。这厉战是青虎卫的佐领,竟公然在猎狼卫叶统领家中行凶,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现在却实实在在,白纸黑字贴在这里,李青转头望向远处黑漆漆的街面,看起来自己离开的几天,无论定边还是归流都极不平静,眼前这寂静的归流城中只怕已是波涛汹涌。 将领被君不器一阵抢白,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养着我们?要是指望宗门发的那点儿银子,自己一家老小只怕早就饿死了。这帮小子能终日在宗门养尊处优,还不是靠着自己这帮兄弟在前面拼死拼活?这会儿倒在自己面前充大爷。将领正要发作,忽见一名青衣少年向自己走来,这少年并不像面前这小子穿着这般光鲜,只是寻常粗布衣衫,生的也并非十分俊朗,但行走间龙行虎步,渊渟岳峙,一双晶亮的眸子直射人心,将领没来由的一震,本已握住兵刃的手不由的松了开来。 “这位将军,”李青走到君不器身侧站定,略略拱了拱手,便将一块牌子抛了过来,“李某随简大人一同前来,眼下定边有紧急军务,裴将军却还在城中,请将军行个方便,待李某会了裴将军,自会离去。” 将领瞧了瞧手中的牌子,原来只是个小小捕头,倒害得自己这般紧张。那裴白发被统领大人所伤,这会儿生死不知,若是自己放他进去,再惹出乱子,统领面前如何交代?但眼前这少年毕竟是简家的人,事情也不好做的太过,自己且拖上一拖,待得自家统领平定了城中局势,到时即便他知道了裴白发的事情又能怎样?大不了赔些银钱便了。这样想着,将领的脸上堆出笑容,连忙站了起来。 “原来是李捕头,失敬失敬,这城门上的告示想必捕头也看到了。实不相瞒,眼下这城中乱得紧,不但有怪物肆虐,更有贼子作乱,大人这会儿正带兵缉拿。但您也看到了,毕竟是咱们的家事,若是闹得尽人皆知,到时城主的面上也不好看。眼下裴将军也是在城主府中休息,这件事并未劳动裴将军大驾,您看是不是也在咱们这儿小坐片刻,待得城中平静些,在下亲自送李捕头入内,如何?”将领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的观望李青神色,这会儿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就宗门那点儿银子,犯不着在这儿拼死拼活,将领只盼着李青能够识相一些。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零九章 飞鹰卫的异动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望着将领,心中冷笑,家事?告示都已贴到了城门,每日里来来往往多少人都已瞧见,还谈什么家事?那么多人不拦,偏到了自己这里便有这许多说辞,只怕这件事与裴将军也有些牵连,当真以为自己是三岁的孩童那般可欺? 李青也不理会将领,便是铁剑峰和血剑堂自己也闯了,再多闯个城门又能如何?李青一步步前行,身上的气势渐渐升腾而起。馒头原本在后面东张西望,瞧着四周百姓和军士相互推推搡搡很是热闹。这会儿忽然瞥见李青那竟像是要动起手来,这憨直的汉子也不多想,赤红色拳甲立时浮现,周身雷电闪耀,大步前行,竟比李青还要快些。 二丫坐在土蝼背上居高临下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军士很是新鲜,这会儿瞧见哥哥雷甲覆体,须发皆张的向前奔去,像是要去打架,自己正好瞧瞧这巨兽的威力,小丫头立时兴奋起来,一拍身下巨兽,在那大呼小叫指挥。土蝼这一路与二丫混得熟了,听得二丫叫嚷已知其义,四只长角向天,怒声咆哮,只震得整座城门扑簌簌落下土来。 将领原本没将几个少年放在眼里,心想着即便真是宗门的弟子,整日养尊处优,又能有什么真本事?待会儿刀兵相见,只怕先已吓得腿软。这会儿忽见那青衣少年竟不答话,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人还未到,但杀意已然扑面而来,显然也是经历过生死的。将领再不敢托大,反手握住背后的利爪,紧紧盯着李青。但未料想青衣少年还没到,一个高大少年已经奔了过来,那一身雷电闪耀,眸子中凶光毕露,竟是要来拼命。将领大喝一声,已然拔出兵刃,身后众军士见自己首领准备动手,也都纷纷亮了兵刃,咬着牙准备一战。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忽闻一声怒吼,那凶恶的巨兽已然怒声咆哮、人立而起,整座城门都在吼声中颤了颤,众军士原本便没有拼命的心思,这会儿见了巨兽威势,下意识便向后退去。 眼瞧着李青和馒头离那将领只有丈许的距离,两柄赤红色长刀已被李青握在手中,忽然一道婀娜的身影越过二人,拦在将领身前。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来人,快带了小姐进城。”将领瞧见陆婉婷,怔了一怔,连忙大声招呼,若是让这位千金在自己的眼前受了损伤,自己有几条命够赔? “你是飞鹰卫的?”陆婉婷并不理会四周赶上来的几名军士,只是盯着将领问话。 “是,末将是阴统领帐下,飞鹰卫曲候徐庆,小姐,还是快些进城吧,您若是在末将这里受了损伤,末将如何吃罪得起?”将领心中焦急,原本以为那些少年不过是些山上的纨绔子弟,闲得无聊,便到城里来耍耍威风。只是未曾想这些少年竟然真要动手,而且瞧这架势还像是有些本事的。但自己领了军令守在此地,若是放他们进去,统领大人那里又如何交代?偏这时候,这位大小姐又来添乱,徐庆只盼着这位大小姐赶紧离去才好,说出来的话几乎是在哀求。 陆婉婷面上有些发烫,自己一直以为父亲麾下都是些英雄汉子,不想竟有这般蛮横的人物。原本想着馒头救了自己性命,这次来归流,自己正可一尽地主之谊,哪曾想门还没进,便要打了起来。陆婉婷心中越想越气,脸色也沉了下来,“徐将军,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是我邀请大家来咱们这儿做客,将军莫不是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 徐庆听到陆婉婷这样说话,冷汗已经流了下来,心想既然大小姐都已经发话,自己又何苦这般不识趣?日后统领责怪下来,自己便推在这位大小姐身上便是,难道那姓阴的还有胆去找大小姐兴师问罪?徐庆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躬身退在一旁,又大声吩咐一队军士前来护卫众人,一同向着城内走去。 瞧着几个少年走得远了,徐庆这才抹了把汗,换了一副威严面孔,转身望向那些客商、百姓。 几个少年这几日连番征战,原本到了归流城,想着终于可以过两天太平日子,又听陆婉婷这一路上说了许多归流城的风物、美食,心中不免生出期待。但经了城门这一番折腾,少年们都变得有些沉默,只有二丫仍旧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夜色中的长街空旷寂静,两旁的杨柳已挂满了绿色,在夜风中轻轻舞动,让人心生宁静,与白日里相较,又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辰,城中的百姓大多已经入睡,猛子刻意减缓了巨兽的脚步,免得惊扰了百姓。饶是如此,以巨兽这般庞大的身躯,行进的速度仍旧惊人,几个少年都有修为在身,对此并不在意。但护在两旁的军士却要拼了命的奔跑,几乎要将肺都跑炸了。虽然疲累,但任凭陆婉婷如何劝说,这些军士却硬是不肯折返,定要将众人送到城主府去。见众将士这般热心,陆婉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脚下也刻意放缓了些。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前面已瞧见那高大的府门。今夜正是徐卫当值,听守门的军士来报,说是街上有一行人马正向府门而来,徐卫不敢怠慢,赶忙起身出来查看。远远地人没瞧清,但那巨兽却看的真切。 这是什么怪物?徐卫虽说颇有心机,但毕竟只是个寻常军校,哪里见过这样凶恶的巨兽?连忙招呼众军退入府中,将府门紧紧闭了,众人伏在门楼之上,张弓搭箭,凝神以待。 几个少年眼看着便到了府前,却不想那高大的府门竟然紧闭,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陆婉婷这会儿也觉出不对来,这城主府是什么地方?虽说城中进了怪物,但越是危急,城主府却越要如常运行,这城中百姓若是见城主府都这般如临大敌,岂不是民心大乱?陆婉婷也听说叶炯受了伤,谭青虎又被停职在家。但不是还有魏晨么?归流四卫也都还在,怎地这城主府却大门紧闭?难道那些怪物势大,连城主府都已经没把握应对? 正想着,忽听二丫在巨兽背上大声叫嚷,陆婉婷抬头循着二丫的目光,正瞧见一队兵士在门楼之上张弓搭箭对着自己,陆婉婷向来温婉,但这会儿也不禁怒火中烧。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章 相见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徐卫在门楼上向下张望,正迎上陆婉婷的目光,徐卫心中一紧,连忙奔了下去。 陆婉婷正要发作,却见大门已轰然洞开,一名军校抢上前来,一迭声的赔罪。 见徐卫跑前跑后,点头哈腰,陆婉婷虽未多言,但心中却更是气恼,心想爹爹帐下怎地都是这样人物?可笑自己还在馒头他们面前吹嘘了许多,这会儿只怕他们已经笑掉大牙,偷偷望向馒头,这高大的少年果然面带笑意,陆婉婷不由跺了跺脚,也不理会徐卫,自顾自向着府门内走去。 眼见着众人进了府门,徐卫却缓缓退后,和身旁军士低语了几句,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进了府中,李青顾念着归流众军的安危,急着去寻裴白发。陆婉婷唤来一名军士引路,却见那军士期期艾艾,只是磨蹭着不肯前行。李青在一旁瞧着,心中更是生疑,但顾念着陆婉婷的颜面,强压着性子等待。一旁馒头却已不耐,劈手将军士提了起来。那军士知晓裴白发伤在自家统领手中,眼下连命都快没了,正犹豫着待会儿要如何说话,忽见一高大少年凶神恶煞般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说便要动手,又瞥见大小姐正铁青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心中更是害怕,忙不迭的连胜求饶。 几个少年跟在军士身后,七绕八绕,来到一处院中。李青刚进了院子,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心中一紧,游目四顾,循着气味向一处厢房急奔而去。 古铁正在细心煎药,这几日眼见着自家将军每日里受那伤痛折磨,古铁的心中犹如油煎一般。若非将军约束,众兄弟们早已杀上飞鹰卫,为将军讨个公道。不过还好,入了夜,谭统领和魏统领带了巡检司的人前来,留了一枚玄元丹给将军服了,现在总算是有了些起色。只不知简大人要到什么时候回来,这口气说什么也不能就这般忍了。 正在这儿胡乱想着,房门忽然被推开,古铁回身望去,一名青衣少年正立在门前。古铁望着李青,还没说话,双眼已有些湿了。 李青一进房门,便瞧见一名军士正在熬药,这名军士他识得,正是裴白发身边的亲卫,名唤古铁。平日里这古铁总是随在裴白发身侧,这会儿由他亲自熬药,不用问,定是裴将军出了事。李青正要上前询问,忽见这少年军士已经红了眼眶,心中更是一沉。但李青素来沉稳,知道若是裴将军当真出了事,简大人又不在,自己便绝不能慌。深吸口气,李青微笑着迎了上去。 “李捕头,你快去看看将军吧,将军的命都快没了。”古铁这几日一直咬牙忍着,这会儿忽然见到李青,便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心中的愤怒、委屈便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涌了上来,这名铁血军士竟然落下泪来。 李青原本以为裴白发生了病,或许受了伤,但万没想到竟到了性命攸关的程度,一颗心狂跳不止,再难冷静,转身夺出门去。 馒头、猛子跟在李青身后,忽见李青这般狂奔,知道必定出了大事,不然以李青的性子断不至如此惊慌,一时也都跟着奔跑起来。 推开房门,李青整个人都怔在那里。这才几日不见,李青已快认不出裴白发了,往日那龙精虎猛的汉子,此时已是形销骨立,斜倚在榻上,一张脸白的像纸一般,这会儿正望着自己,双目中渐渐亮了起来。那榻的一侧还躺着一人,正是白莲花的父亲白展。一名长衫老者正细心的坐在桌前调药。 “爹—”一道身影越过李青,急奔进了房中,扑到榻前,伏在白展身侧,焦急的呼唤。 “莲花?是你吗?真的是你?”白展听到呼唤,睁开眼望见少女,立时坐了起来,捧着少女的脸庞,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爹,你怎么了?”白莲花扶着父亲,双手不住摸索,上上下下查看。 “爹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这会儿见到你,便全好啦。”白展这几日有儿子陪在身侧,伤势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是断了的筋骨却再难接上。但白展并不在乎,只要一双儿女没事,不要说只是不能行走,便是将这条命丢在归流,白展也是愿意。这会儿又瞧见白莲花活蹦乱跳的站在面前,白展已是喜极而泣。 “姑娘—”一旁温掌柜轻声招呼,他觉得既然女儿来了,自己还是有必要将白展的伤势交待清楚。 白莲花听说父亲脚筋断了,只怕日后便都不能行走,不由愣住。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怎会来到归流?又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对了,哥哥呢?进来府中这么久,怎没见到哥哥? 李青被白莲花一声呼唤惊醒了过来,连忙走到榻前,坐在裴白发身侧。 “裴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伤成这样?”李青努力平复着心绪,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缓些。 “李捕头,简大人呢?没和你一起回来?”裴白发没有回应李青的话语,经了烟柳桥一战,裴白发已瞧出这归流城并不象表面那般平静。那阴贵阴狠狡诈,这会儿没瞧见简秋山,若只是这几个少年,裴白发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事情据实相告。 “裴将军,简大人已先行回了定边,我们这次回归流便是会同裴将军一同回转。”李青听到裴白发问起简大人,便知道其心中所想。能够将裴白发伤成这般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定非寻常敌人。只是此次来归流,原本便是为了白家的案子,如今裴白发受了如此重伤,即便是裴白发能忍,自己也定要去讨个公道,这即是为了裴将军,也是为了整个定边数千将士,李青在心中暗下决心。 裴白发听到简秋山已然回了定边,心中倒是定了许多。眼下自己身受重伤,已然无力护卫简秋山安全,这几日,裴白发心中最为记挂的便是简秋山和麾下众军的安危,故此,伤势虽重,依旧咬牙强撑,这会儿听到简秋山回了定边,又见到李青等人已然到来,心中一松,就此昏睡了过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疗伤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莲花双手扶着父亲,一株青翠的藤蔓蜿蜒着探出头来,左右寻了寻,竟然沿着白展臂膀一路攀附而下,转眼便来到白展双脚。那藤蔓虽长,却只生了一片枝叶。此刻碧玉般的枝叶轻轻摇摆,忽然化为一乘小舟径直没入白展脚踝之中。 藤蔓陡然清光大放,渐渐隐没在白展体内,白展的肌肤中清光蜿蜒流淌,像极了一道溪流。那小舟溯溪而行,舟上忽然开出朵朵莲花,莲花在清光中舞动,房中竟然响起阵阵乐声。 白展正与女儿说话,忽见一条青藤攀上臂膀,不由一惊,待要躲闪,那青藤已然没入体内。白展只觉周身清凉一片,不但那些结痂的伤口,淤塞的血脉眼见着好了起来,即便是这些年积下的陈年旧伤也已有了起色。白展心中惊讶,自己这个女儿沉疴多年,一直是自己的心病,不想失踪了几日,回来时竟像是康健了许多,这已让自己喜出望外。不料这才几日未见,竟然又有了这般本事,正想着问问女儿这段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忽然听见乐声响起。乐声中无数白莲舞动,一朵朵没入脚踝之中。白展只觉那原本已经渐渐萎缩的筋脉竟然缓缓开始生长起来,一点一点,越来越粗壮,虽然缓慢,却极是顽强。 李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神奇的景象,前几日虽亲眼见到白莲花替馒头疗伤,但馒头所受不过是些皮肉伤,眨眼间便已医好。李青虽然知道莲花有了新的本事,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但并未太过惊讶。但眼下不过片刻的功夫,白展本已断裂的脚筋竟然开始重生,这当真令李青吃惊不小,不由抬头望向白莲花。 白莲花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自打习了脑中的经文,白莲花只觉体内生机渐强。前几日下意识替馒头疗伤,这才发现自己体内这股力量竟然能够医治他人伤痛,白莲花心中极是喜悦。 今天见了父亲伤势,便想着一试,竟然真的有用,白莲花心中升起希望,不住的催动藤蔓。只是眼看着父亲的筋脉一点点生长起来,但那藤蔓却有些萎顿,清光渐渐稀薄,小舟上的白莲也少了许多。白莲花心中正急,忽然身旁伸来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自己手掌。那只大手很是温暖,一丝丝碧玉般的灵气从那大手传来,藤蔓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助力,竟然有些兴奋,不住舞动着,变得越加晶莹剔透。那条蜿蜒的清溪越发壮大,隐有几分澎湃之势,无数白莲升起,随着乐声舞动,原本已经又有几分萎缩的筋脉又开始生长起来,越长越快,没一会儿便已恢复如初。 几个少年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即便是君不器眼见着李青握住白莲花的双手,都己忘记了嫉妒,一颗心随着那些白莲一起起起伏伏。 温掌柜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行医三十余载,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神奇的力量。自己这几日试遍了法子,不要说裴将军的伤势,即便是这位姓白的汉子,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没想到这个漂亮女娃一到,前后没一会儿功夫,那断裂的脚筋竟然恢复如初。温掌柜不象少年们只是瞧个热闹,多年的行医经验令他立时意识到,这女娃既然能医得了白展的伤势,便有可能医治裴白发。裴白发虽说服了玄元丹,但似乎并没有预想中那般神奇的疗效,不过是令裴白发的伤势稳定些,却仍旧未见好转。既然这女娃有这样的本事,那便片刻也不能耽搁。温掌柜顾不得女娃是否疲累,连忙上前去寻白莲花。 白莲花这会儿正沉浸在喜悦之中,这么多年一直是父亲为了自己奔忙,如今自己总算能为父亲做些什么,白莲花从未象现在这样幸福,仰着头望着李青,正迎上李青温暖的目光,白莲花甜甜的笑了起来。 “姑娘—”白莲花正想与李青说些话,忽然听到有人呼唤,见是温掌柜,白皙的面庞飞起一抹红云。 温掌柜久历事故,如何看不出这对少男少女间的情义,只是眼下裴白发的伤势耽误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相扰。 白莲花听了温掌柜的话语,猛然惊醒,连忙起身来到裴白发身侧。 房中又响起乐声,这次李青没让白莲花独自上前,始终握着白莲花双手再没松开。白莲花感受着身旁温热的身躯,只觉体内充满了力量。 一朵朵白莲在乐声中舞动,但奇怪的是那些白莲任凭如何旋转,却硬是无法进入裴白发经脉之中,只是一层层将经脉包覆起来。 李青瞧出不对,缓缓将双手抽了回来,搭在裴白发的脉门,一丝灵气循着经脉进入裴白发体内。一路前行,李青的心中越来越惊,一路之上 许多经脉都已断裂。李青虽然没学过医术,但也知道,以这样的伤势,裴白发断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但眼下裴白发分明活的好好的,若非自己用灵气探查,根本想不到伤势竟然如此沉重。难道是那道包覆在裴白发经脉之外的碧绿光华的缘故? 碰到这般情形,李青不敢贸然尝试,只得收了灵气,转身向温掌柜请教。 温掌柜也未曾料到会是这般情况,那玄元丹是军中圣药,号称生死人而肉白骨,按理说即便不能将裴白发治愈,多少也总该有些效果才是。但看眼下的情形,那枚玄元丹的作用似乎并非为了疗伤,到更像是续命。莫非,莫非那巡检司送来的并非玄元丹? 李青瞧着温掌柜神色变幻,知道出了状况,百般追问之下,温掌柜这才说了心中的想法。 李青皱着眉,这玄元丹自己兄弟也好,温掌柜也好,并无一人见过,虽说现在疑心有假,但无凭无据,即便找上巡检司又能如何? 陆婉婷没想到今夜回了归流城,竟然遇到这许多变故,想着少年们一路将自己从怪物口中救出,馒头又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他们的亲人、朋友竟在归流受了这样重的伤势,自己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少年们的计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顾勉望着对面的男子,心中有些不快。这位玉公子在这样紧要的时候前来,明显是并不放心自己。眼下虽然看上去城中局势已尽在那姓阴的掌控之中,但谭、魏两人只不过是禁足而已,青虎和猎狼两卫也并未伤了元气,只要稍有不慎,仍旧有可能被翻了盘去。原本自己只是插手其间,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已。事情做的隐秘,无论最终谁胜谁负,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现在这位玉公子忽然到来,事情便有些不同。自己已将那枚玄元丹交给裴白发,也诳了谭魏二人自愿禁足,本已可置身事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现在随着这位玉公子的到来,顾勉忽然觉得这巡检司中似乎一下子多了些什么,心中再不能象先前那般淡定,珍藏多年的云雾茶喝在口中也没了那般甘甜的味道。 “报—”,顾勉正觉心绪烦乱,忽然听到门外有军士来报,转头望向一旁的白衣公子,却见这位玉公子依旧端着茶盏,正品得津津有味,似乎全不在意有人前来。 顾勉心中有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起身向门外走去。 “什么事?”顾勉盯着眼前这名军士。 何进见自家大人竟然走了出来,微微怔了怔,莫非这房中还有别人?忽觉自己站得离门太近了些,连忙退后几步,这才躬身答道,“大人,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顾勉一愣,城主这位千金平日都是在宗门跟在剑天南身旁修行,怎地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出现?顾勉定了定神,整了整衣衫,快步向院门走去。 陆婉婷站在门口,今夜是自己出的主意。那位裴将军的伤势极重,已然拖延不得,既然那枚玄元丹是巡检司所送,想来必然还有存余,自己便大大方方直接上门缠住顾勉,再由青儿哥和馒头他们潜入其中查探,不信还弄不来一枚玄元丹。即便到时被发现,有自己在,这顾勉又能如何?至不济待爹爹回来时受些责骂罢了。 “这般晚了,大小姐怎会想起到巡检司来?可是有什么事?”顾勉站在门前,望着眼前的少女,语气平平淡淡,似乎面对的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一般。 陆婉婷望着青袍官员一路走了出来,连忙小跑了几步,笑着迎了上去,这会儿忽然听到顾勉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话,不由得有些委屈,“顾叔,侄女心里垫着顾叔的旧伤,特地从宗门带了碧炎寒沙,赶了一夜的路,连休息都顾不上,便急着来看您,您就这样对待侄女?” 顾勉一怔,这丫头自己看着长大,性子温婉,不会说什么瞎话,难道当真只是挂念自己来看看这么简单?正想着,瞧见少女手中拿着的玉匣,不由心中一动。当年那一战,自己被阴魔姬所伤,身上的寒毒过了这许多年仍旧难以根除,每每发作起来,十分痛苦,唯有那碧炎寒沙能够克制。只是这东西十分难寻,便是以宗门的力量寻来也是不易,这丫头既然带着寒沙前来,想必不会有假。 这般想着,顾勉有些责怪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小心,言语间已和缓了许多,“丫头,别怪顾叔,这几日城中出了许多变故,眼下不但进了怪物,更有贼子作乱,顾叔不得不小心行事。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来此实在危险,不如顾叔这便派些人手送你回去可好?这寒沙顾叔就留下了,待过了这一段,顾叔请你去荷香居吃顿好的,正巧前段时间顾叔得了些潇泪竹,是凝练剑器的好材料,到时一并带与你。” 陆婉婷捧着玉匣,这寒沙几乎耗尽自己全部功勋,原本是为了凝练剑器,但这会儿却要拿来送人。正有些心疼,忽听顾勉那里竟然有潇泪竹,这东西虽不如碧炎寒沙难得,却更加适合自己,要不是最后一份被师姐换走,自己也不会去换那碧炎寒沙。 抑制不住心中兴奋,上前挽了顾勉手臂轻轻摇了摇,“顾叔,您这儿有潇泪竹?快走、快走,这便带我去看看。”一面说着,一面拖着顾勉向院子里走。 顾勉原本还有些疑心,这会儿见少女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由想起小时候自己和陆大哥抱着她玩耍时的景象,心中一暖,面上也浮起一丝笑意。 “好好好,你这丫头,平日里温柔沉静,偏一提到剑就跟变了人似的。今天就让你瞧瞧,合意的话带走也是无妨。”顾勉笑着,任由陆婉婷将自己拉进院中。 李青和馒头才出了门,还没走几步,便见到一个少女正笑盈盈地站在前面,圆圆的小脸儿上满是得意。猛子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瞧着少女,李青不由苦笑,自己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让猛子看着她,又哪里能看得住?这会儿在大街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李青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少女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虽然对归流不熟,但听了陆婉婷描述,那巡检司高墙大院,并不十分难找,不消片刻,几个少年已站在高墙之下。这墙虽有两三丈高,但对几个少来说并不算什么。伏在墙头,李青小心的左右张望、倾听,四下里虽然阴暗,但对李青来说仍旧清晰可见。凝神观察了片刻,确定没什么人隐藏,几个少年这才缓缓沿墙而下,一路向前摸去。 一路潜行,丝丝缕缕灵气向四周蔓延,听陆婉婷说这里是关押要犯的重地,李青不敢大意,以灵气沟通了草木,小心翼翼的前行。没一会儿,前面出现一处游廊,那游廊曲曲折折直向远处一所厅堂延伸而去。 众人都是第一次来这巡检司,也不知道那玄元丹存放于何处。但好在这巡检司不大,只要一处一处细细搜索,不怕找不出来。几个少年沿着游廊一路避开几处暗哨,悄悄摸进了厅堂。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影箭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进了堂中,李青总觉得哪里不对,按理说这个时辰,无论什么衙门也都该休息了,但这寂静的堂中总是不时传出些响动。这响动很是轻微,若非李青这段时日感悟良多,耳力、目力均已提升了许多,还不会听到。 见李青伏下身子,几个少年心知有异,连忙也一起伏了,一只青碧色的小蝎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曲折的廊道寂静无声,小蝎沿着廊道一路前行,两侧不时出现一扇扇门户,门户上都标了数字,也不知是何意思。忽然小蝎伏了下来,曲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但猛子知道有东西来了,自己的青蝎虽然瞧不见拿东西,但是却可以感受到。 “咚—、咚—”,黑暗中响起脚步声,一盏灯火从远处回廊中转了出来,一路向着小蝎藏身的地方行来。 那是什么?猛子忽然一惊,借着灯火,小蝎望见曲廊两侧的阴影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好像有许多条手臂,像极了蜘蛛,但并不是,没有蜘蛛是能够站立的。 “老三,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有些不对?”黑暗中一道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老财,咱们在这儿当差不过是混口饭吃,你看这里哪一处房间中没有宝贝?但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说?谭统领和魏统领都被关了起来,现在阴统领正满世界在抓那个叫厉战的。依着我说,这时候还是在这里当差安稳,要是在外面当差,说不定一不小心命就没了。算了,别说那么多,赶紧拿了东西,一会儿大人和大小姐该等急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向着几个少年的方向越走越近。 呼——,寂静的曲廊中忽然起了风,一声低喝才刚响起,便似被人攥住了喉咙一般,硬生生噎了回去。那个叫老三的手中提着的灯火也坠落在地,幽蓝的火焰在黑暗中飘摇不定,像似随时会熄灭一般。 这回猛子看得真切,那是个生了八条手臂的怪物,周身的肤色变幻不定,一张脸却生得极是美艳,若是单单只看到脸庞,只怕许多男人都会为之倾倒。 李青虽不象猛子看得那般真切,但影影绰绰也看到一些。二人对视一眼,起身紧紧跟随。这巡检司几个少年并不熟悉,这会儿甭管遇到的是人是怪,总好过自己没头苍蝇般乱窜。 几个少年与怪物相距有些距离,中间有那小小紫蝎跟着,少年们并不担心失了怪物的踪迹。 那怪物提着两个军士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石室旁,两个军士哆哆嗦嗦开了门,一个怪物在门前守着,另一个则提着两名军士进了房间。 少年们隐在暗处,那只小小紫蝎却一路爬进石室中,石室中并未点燃灯火,怪物两条手臂分别提着军士,又有一条手臂手中却举着一颗珠子。淡淡的光芒弥漫四周,虽不明亮,但已能看清整座石室。沿着墙壁立了许多架子,一口口箱子整齐摆放在架子上,与房门一样,这些箱子上也标了数字。 两个军士指了指其中一口箱子,那怪物上前用两条手臂将箱子提了下来,正要打开,外面曲廊中又想起了脚步声,怪物赶忙收了珠子,将两名军士的口鼻紧紧捂住,缓缓隐入阴暗之中。 一队军士在黑暗中走来,一只手按在剑柄之上,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但无论是怪物还是少年们,都并非常人,这会儿刻意隐藏,这些普通军士哪里能够发现?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石室中又亮起淡淡的光芒,怪物缓缓打开箱子,那箱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根漆黑的长针。两个怪物见了长针,立时激动起来,伸出手臂便要去拿。 “幽妹,玉皇的遗物岂是你我能够碰的?忘了公子的吩咐,不要命了?”守在门口的怪物竟然口吐人言,几个少年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有些呆了。打小在山里比这些怪物更加凶恶的恶兽也不是没有见过,因此这几日接连遇到白骨长蛇、岩石甲虫这样的怪物,几个少年并未觉得如何惊骇。但少年们从未碰到过会说话的凶兽,今夜忽然见到口吐人言的怪物,少年们倒有些拿不准眼前的到底是怪物还是生得有些奇怪的人。 房中的怪物听到喝声,触电般缩了手臂,轻轻瞟了一眼门口的怪物,娇艳的面庞竟然有些红了。自怀中取了一只木匣,那匣子在微光中泛起晶莹的光泽,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通体舒泰,显然也不是凡物。怪物又取出一双手套带了,小心翼翼的捧起长针,珍而重之的放入匣中。 几个少年看得明白,敢情这两个怪物也是来偷东西的。看那木匣如此珍贵,却只是用来存放长针,显然那枚长针对两个怪物来说很是重要。既然两名军士连这长针的所在都知晓,那玄元丹想必也不会不知,李青向几个伙伴点了点头。 一根银丝缓缓探出,向着门口的怪物游走,李青则反手握了双匕,却没再催动离火刃,弯腰屏住呼吸借着黑暗随着银丝缓缓前行。馒头紧握着双拳,猛子手中一团红雾蜿蜒蠕动。 守门的怪物眼见那长针被收入匣中,似乎也松了口气,与房中的怪物对望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那怪物娇艳的面庞渐渐狰狞了起来,两条手臂缓缓举起,手爪中握着的不是珠子而是两柄寒光闪闪的长镰。两名军士望着长镰,眼中露出绝望,四肢拼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 呼——,守门的怪物见房中的这般磨蹭,已然有些不耐,正要开口催促,忽觉腿上一痛,整个身躯已被吊了起来。那怪物也是机警,才被吊起,八条手臂已然各持兵刃切在银丝之上。只是那银丝不知何物所制,八件兵刃接连切上,竟然切之不断。 李青看也未看守门的怪物,整个人风一般向屋中掠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绿竹别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怪物盯着两名军士的面庞,心中很是兴奋,只要锋利的长镰划过胸膛,便又可以享受到那滚烫、新鲜的血液。 长镰已经抵近胸口,怪物忽然感受到了杀意,来不及转身,两柄长镰已向身后斩去,手上还兀自抓着两名军士不放。 李青双匕连点,虚空中荡起涟漪,两柄长镰受到牵引,径直向两侧滑去,像是原本便打算刺向那里一般。李青手持双匕,欺身而入,脚下步伐变幻,只一瞬间便来到怪物身前。那怪物觉察到两柄长镰被带向一旁,一条手臂上忽然凝出一支漆黑的利箭,另一条手臂则凝出一面弓来,怪物依旧前奔,也不回头,反手便是一箭。此时怪物提了军士、木匣,收了长镰,四条手臂不住射出箭来。但这些箭矢虽急,但却纷纷与李青擦身而过,若是被旁人看到,还以为是怪物手下留情一般。 石室不大,三两下,李青已赶到近前,怪物这时再顾不得什么军士、宝物,空了八条手臂,疯狂的射出箭矢,将李青阻了一阻,周身的肤色渐渐变幻,隐入黑暗之中。 李青手持双匕,护住身后的军士,催促二人快走。两名军士听到李青的话语,缓缓后退。那怪物隐入黑暗之中便再无声息,李青心中冷笑,转身向着木匣走去。 怪物在黑暗中望着李青的脚步,心中焦急。那长针是钦原一族祖辈所留,若是得到,公子的修为便会再上层楼。到时在魔山之中便不必整日仰人鼻息,族人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眼看着李青已经走到木匣旁,怪物再难忍耐,四支利箭射出,整个身躯风一般卷向李青。 黑暗中忽然现出一朵莲花,那莲花赤、碧双色,旋转着将怪物罩了进去,一阵阵血雾从莲花中飘散而出。 那根银丝才将守在门口的怪物吊起,猛子已然窜了出去,一只晶莹剔透的紫蝎一闪便没入怪物脑中,虚空中隐隐有凄厉的嚎叫声响起,黑漆漆的雾气翻滚着自怪物口鼻溢了出来,却被一团轻纱般的红雾笼罩,任凭如何挣扎扭动,再也挣脱不得。 两名军士不过是个寻常军校,平日里也只是在巡检司负责看管库房,连阵前厮杀也未曾经历过,哪里见过这般诡异、恐怖的景象。望着迎面而来的李青,双腿已经有些软了,口中想喊,却又不敢,只是定定站在那里,犹如傻了一般。 几个少年将怪物的尸身拖入石室,跟着两名军士沿着游廊前行。两名军士似乎吓破了胆,听到李青几人要寻那玄元丹,不敢稍有违抗,一路指点着少年们前行,只盼着几个少年早些离去便好。 顾勉陪着陆婉婷坐了一会儿,却仍旧不见两名军士将潇泪竹送来,心知有异,转目望向文士。 中年文士侍立在侧,迎上顾勉的目光,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几个少年这一路倒颇为顺利,遇到几队夜巡的士兵,也都轻易躲避了过去,穿过了几处回廊,前面是一处小小院落。那院子四周满是绿竹,在黑暗中极是隐秘。 “好汉,这里便是绿竹别院,你们要找的东西便藏在此处。只是这里我们兄弟也未曾来过,实在没法子带几位好汉入内。还请几位好汉宽恕一二,莫要为难我们。”两名军士望着李青,眼中满是讨好与哀求的神色。 李青瞧着竹林中的院落,心头升起一丝警兆。按理说似玄元丹这般重要的物证若是藏在此处,怎会不见一人把守?以李青的修为,若是这竹林中藏有暗桩,早就已经察觉。眼下这竹林中没有一丝异常的波动,显然并未藏有军士,那院落看上去很是狭小,不过三五间房舍的样子,便是全驻了兵,又能有几人?难道这院落中还隐藏了什么高手?李青心中疑惑,可惜两名军士却是一问三不知。 仔细将两名军士绑了藏好,李青嘱咐几人在此等候,带着猛子向着院落摸去。 一丝丝青碧色灵气向远处竹林延伸,李青觉出不对,那些翠竹看着生机盎然,竟然没有一株是活物,这会儿遇到自己的灵气更是没有丝毫反应,仍旧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小心的一步步前行,离着竹林还有丈许的距离,几朵红莲借着微风向林中飘荡了过去。 红莲才进入林中,立时便有无数竹叶射来,李青极为小心,生恐闹出响动再将敌人引来,才见到竹叶射来,便已将红莲散去,那些竹叶失了目标,纷纷插入泥土中,震颤不休,像是一枚枚锋利的刀片一般。 猛子见了这般情形,将手一伸,一只紫晶般的蝎子轻轻晃动着双螯向着竹林爬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竹林深处,这次那些翠竹再无任何反应,似乎并未察觉紫蝎的存在。李青望了猛子一眼,暗叹自己这个兄弟的手段当真神奇。 正这时,院门忽然开了道缝隙,一个瘦小的汉子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我说猴子,这大半夜的你在那折腾什么?”院落中一声不耐烦的叫嚷。 “胖子,你没听到响动?好像有人闯入了林子。”猴子张望了片刻,有些疑惑。 “猴子,便是有人闯入又如何?这片林子是轻候大人所设,放眼整座归流城,除了城主大人,还有谁有把握闯过这片林子?咱们兄弟今夜只需守好丹药和那姓白的小子,待到天明,轻候大人到来,咱们便算是交了差,到时候去喝上两盅,再美美睡上一觉岂不是好?听我的,快些回来吧。”瘦小的汉子听了院中那人的话语,正要缩回身去,一只紫蝎已悄悄沿着汉子的双腿攀沿而上。 “猴子,快点儿,在那发什么愣呢?。”一个胖大的汉子正坐在院子里,见精瘦的男子站在门边,像是在发呆,不耐烦的连声催促着。 “唉,来了来了,别跟催命似的。”男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转身慢腾腾走了过来,与胖大的汉子一起守在一座石幢旁坐定。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营救白景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胖子,轻侯大人也当真本事,就设了这么一片竹林,便放心咱们哥俩在这看守,今夜这归流城中暗流汹涌,若是当真来了什么高手,岂不是坏了顾大人的事?”精瘦的男子端起水囊灌了一口。 “嘿嘿!”胖子轻轻一笑,“你不知道?听说轻侯大人是听雨楼的高手,最善阵法一道,因为早年收了咱们大人的恩惠这才追随在侧。这样的人物布下的法阵岂是寻常人能够闯入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啦。” “胖子,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不愧是顾大人身边的红人。眼看着离天亮也不远了,咱们在这里守着这石头坐了一夜,依我看今夜也不会有什么事,不如轮番着睡会儿如何?等一会儿天亮了轻侯大人到来,我做东,咱们去怀珍坊的李家老店吃上一笼羊肉包子,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羊杂汤怎么样?”猴子闭着眼睛又灌了口水,长出了口气,似乎这会儿灌下去的不是清水,而是一晚醇香的羊汤。 “哎—”胖大的汉子长长伸了个懒腰,这一夜又是抓人,又是过审,有到这里值守,早已是疲惫不堪,这会儿听到猴子的提议,想起李家老店那锅羊汤的香气,更觉困倦难当。望了望天色,月已西坠,看来离天亮真是不远,忍不住看向猴子,“睡会儿?” “睡会儿!这不有我盯着嘛,过一个时辰我唤你,到时我也睡会儿,不打个瞌睡,待会儿那羊汤喝在口中怕是都品不出味道。”猴子紧了紧衣衫,轻拍着石幢说道。 “那你可盯紧了这石柱,若是轻侯大人来的早,记得将阵法打开。”胖子说着和衣便倒。 等了片刻,寂静的院子里已响起了鼾声,猴子站起身望了胖子一眼,见已睡得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向一旁屋舍走去。 白景文望着窗外的月亮,这会儿裴将军想必已经得到那枚玄元丹了吧,也不知伤势好些了没有?瞧自己净想些什么,谭统领和魏统领能冒着风险来寻的药定然错不了,裴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定然不会有事。只是自己如今留在了这里,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在父亲身旁尽孝。 白景文正瞧着窗外发呆,忽听得房门响动,扭头一看,见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开了房门向自己望来。 “王哥?”白景文认得汉子,正是将自己提到这里来的两人之一,名叫王五,只是这大半夜的跑到自己房中做什么?难道是怕自己跑了?正想着,却见男子不由分说,一把扯了自己便向外拽去。 “王哥,这是做什么?”白景文有些发愣。 “做什么?放你出去,没事啦。怎么,还不想走?打算在这里吃一辈子牢饭?”精瘦的汉子没好气的说道。 白景文听到汉子这样说,更加呆了,刚才还想着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啦,那料转瞬间便重获自由,这转变得也太快了一些。 木然的随着汉子出了房门,那汉子却忽然住了脚步。 “猴子,你这是做什么?”一个胖大的身影立在院中沉声喝问。 “快走,青儿哥他们在院外迎你,有话回去再说。”瘦小的汉子一把将白景文推了出去,反手抽出一柄刀来,向着胖子冲了过去。 胖大的汉子眼见着猴子连人带刀撞来,竟然不闪不避,张开双臂向着猴子抱去。咚——,猴子陡然愣住,钢刀刺在胖子身上,整柄刀都已弯了,却难以刺入分毫。 “嘿嘿!”胖子冷笑起来,“没想到吧?若是我也和你这般无用,轻侯大人怎么放心只有我俩守在这里?原本觉得你这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在机灵,时常好酒好肉的招呼,待过了这阵子也将你提携提携,却不料竟是个生反骨的。既如此便留下吧,待收拾了你,再去将外面的那些阿猫阿狗一并擒了,到时轻侯大人一高兴,兴许还能赏些上好的材料将我重新炼制一番。”胖子的双臂越勒越紧,骨骼断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可闻。 白景文听到猴子的话语,来不及细想,既然青儿哥他们来了,只怕事情有变,能够出去,谁还愿意留在这里。白景文才跑了几步,忽然听见骨骼断裂的声响,后头一看,正见到猴子再被那胖大的汉子抱在怀中,整个身子眼见着凹了下去,嘴角已经渗出血来。经了裴白发的事情,白景文哪里还能放下猴子独自走脱,左右看了看,抄起一面石凳,拼了命向着胖子头上砸去。 轰隆,石凳四分五裂,胖子受了一击,缓缓转头望着白景文狰狞的笑了起来。白景文见一击无功,正要转身逃走,却被汉子一把攥住臂膀。白景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铁箍箍住了一般,任凭如何用力,再难挣脱分毫。 一只紫蝎从猴子脑后钻出,一跃,便没入胖子的脑中。 紫蝎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怔住,这里与以往进入的任何紫府均不一样,四周混沌沌一片,只有正中有一簇火焰正在缓缓燃烧。紫蝎虽不知那火焰是什么,但这会儿哪管得了许多?挥舞着双螯径直扑了上去,三口两口便将火焰吞入腹中。 白景文见自己无法挣脱,那叫王五的汉子又委顿于地,大口大口的呕着血,眼见是不活了,有心想喊,又怕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正着急,忽见汉子张目结舌,竟然再也不动。试着抽了抽,汉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白景文顾不得其它,连忙向员外跑去。 李青护在猛子身边,紧张的四处观望,忽见那竹林中现出一条小径,没一会儿远处的院门中闪出一条人影,正是白景文。 李青无暇细想,刚忙迎了上去。 才一入林中,四周的竹林忽然沸腾了起来,无数的竹叶像是被风席卷着,呼啸而来。一根根翠竹疯狂摇曳,化为一队队青甲兵士,从四面八方向着李青围拢而至。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荒原巨象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虽见竹林中出现小径,但心中并未放松丝毫,这会儿眼见着竹林一动,双匕接连刺出,无数红莲飞舞,向着那些士兵迎去。 许多士兵被红莲吸引,纷纷举起竹叶所化的刀剑向着红莲杀去。李青脚下片刻不停,径直向着院门奔去。 馒头在一旁瞧得真切,见林子里出现一条小径,心中正高兴,便见到李青遇险。想也不想,整个人已经窜了出去,化作一团雷电撞入竹林之中。 李青知道白景文并无修为在身,这会儿每耽搁一刻都有可能生出新的变故来,眼下人和药都已到手,李青再无顾忌,巨大的庚金翅展动,两柄赤红长刀纵横椑阖,两旁围上来士兵并不能阻挡分毫,转瞬间便纷纷化为断枝残叶散落在地。 馒头刻意收敛,他性子虽粗豪,但并非莽撞,知道自己的雷电在夜色中太过显眼,因此只覆了一层拳甲护体,并未用雷电攻击,几乎全凭肉身的力量与四周兵士周旋,饶是如此,仍旧一步步向前,与李青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些士兵虽众,但大多不是二人一合之敌,虽然潮水般涌上,也只能缓一缓二人脚步而已,并不能当真留下二人。馒头这会儿见李青无所顾忌,身上雷电也越发闪耀起来,一双拳头上像是燃起了火焰一般,那些士兵还未近身,便被雷电灼成了焦炭。越来越近,馒头忽然转身当先开路,李青展翅跟随在后,远远看去犹如两道金光在竹林中穿行。 眼看着已能望见二丫在前面招手,小径上却忽然多出一青衫文士,微笑着向二人走来。那文士一路前行,原本散落在地的残枝碎叶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纷纷聚拢,顷刻变化为两名青甲骑士随在文士身侧。四周的竹林也动了起来,一根根翠竹摇曳着,寂静的夜空中传来涛声阵阵。 李青和馒头一起住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变换,巡检司的屋舍已然消失不见。此刻二人正置身在一片莽莽荒原,一轮圆月高挂,四下里一片苍凉,不远处正有一队军士整齐肃立,两名青甲将军伴在一乘轻车旁,车上一名青衫文士手摇折扇,显得温文儒雅,正微笑着望了过来。 “两位年纪轻轻竟能从佘某的阵中救得人去,当真令人惊叹。以二位的年纪能有这般本事实属不易,二位既然能为了白兄弟冒这样的风险,显然关系匪浅。只是为了医治裴将军的伤势,顾大人已担了许多干系,白兄弟擅闯奉义节堂,顾大人念他忠义,并未降罪,只是将他留下。这会儿若是任由二位带走,待城主回来,顾大人和两位统领怕是都不好交代。今日只要二位将人留下,顾某便任由二位离去,如何?”文士语气和缓,但态度却极是坚决。 “佘先生说笑了,我这兄弟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不会半点武艺,连贵司那面高墙都难以翻越,又如何擅闯奉义节堂?莫非是从大门闯入?何况白兄弟的父亲此刻还重伤卧床,心中挂念儿子,先生又如何忍心让老人家伤病之际再承受思子的煎熬?”李青并不相信文士所说,眼下白景文父子为何来了归流?白景文又为何会陷在巡检司?裴白发又为何会被阴贵所伤?诸多疑问都要将白景文带回去才能明了。何况以白景文的本事如何能独自潜入巡检司,只怕事情并没有文士说得这般简单。李青望着文士,今日既然寻到了白景文,便断不会再将他留下。 “如此说来,小兄弟是不准备将人留下了?”文士面上仍带着微笑,但声音却已冷了下来。 夜风呼啸,苍茫的荒原上一片寂静,回应文士的只有两柄猎猎长刀。 马蹄声骤,两名青甲将军跃马而出,身后军士紧紧跟随,洪流一般向着三个少年卷了过来。李青双臂一引,将白景文抛在背上,巨大的庚金翅展动,大鸟一般呼啸而起。馒头手中持着一柄雷电长刀,周身雷霆闪烁,骑着一只虎首双翼异兽,咆哮奔腾。 青色洪流才行至一般忽然化为两只十丈高下的巨象,巨象仰天嘶吼,长长的象鼻灵蛇般抽击而至。 战阵?李青桃花溪一战见识过战阵的威力,这会儿见了巨象,哪里还敢怠慢,青碧色甲胄蔓延周身,两柄长刀上荡起阵阵涟漪,巨大的莲花升起,一青、一赤护在两侧,两个少年看也不看巨象,径直向着文士冲来。 轰—,长蛇般的象鼻抽击在莲花上,一片片花瓣如同流水般涌动不休,虽然不停的震颤,却硬是顶了下来。文士在远处望着,眼中露出惊讶地神色。手中折扇轻摇,两头巨象忽然调转了身形,咆哮一声人立而起,粗壮的象腿犹如摩天巨柱向着两个少年踏落。 小灰愤怒咆哮,双翼一震,带着馒头腾空而起,周身赤红色雷电奔腾,两翼如同两柄燃烧着雷炎的长刀闪电般从巨象身下掠过。巨象凄厉咆哮,胸腹间裂开一道漆黑的伤口,许多士兵哀嚎着掉落,还未落地便纷纷化为残枝碎叶。那些碎叶被巨象的长鼻一卷,旋转着吸了进去。巨象像是吃了什么药物,漆黑的伤口眼见着一点点愈合。馒头大喝一声,陡然跃起,带着一片赤红雷火,一闪,便撞入巨象体内。 莲花被巨象一踏,再也承受不住,一片片花瓣碎裂四散。巨大的庚金翅极速扇动,间不容发之际从巨象蹄下掠过,下一刻已来到象背之上,两柄丈长火焰长刀就这般直直刺在象背之上。锵——,金属交击声响起,李青只觉手臂一震,长刀犹如斩在精铁之上,不但未曾伤了巨象,倒将自己的手臂震得生疼。 只是这会儿若不能伤了巨象,待巨象调转了身形,再想伤它,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灵气疯狂燃烧,这几日许多感悟一起涌上心头,两柄长刀上多朵朵莲花绽放,一朵朵莲花落在巨象背上飞旋舞动,竟渐渐没入象背中,巨象的脊背被莲花侵入,如同波浪一般涌动不休,李青身躯急旋,两柄长刀化为火焰长锥轰然刺在象背,连人带锥一齐撞了进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青螭血莲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那青甲将军未料到李青竟然能攻破象身,立时慌了手脚,大喝一声,舞枪向着李青刺来,四周军士各挥刀剑也一起涌上。李青进了巨象体内,心头大定,这些寻常军士没了战阵相助,倒还没放在李青眼中。长刀烈烈,赤焰飞舞,无数莲花四散,许多军士还未近身便被莲花穿透了身躯,化为残枝落叶四处飘散。那青甲将军将一朵朵莲花挑落才到近前,便见到两柄长刀呼啸斩落,连人带枪被一刀两半,也化为两截断竹向下掉落。 李青正要松口气,却见那些断竹落叶忽然卷了起来,纷纷又化为将军士兵杀了上来。李青大惊,自打离开霍家村没少经历厮杀,但像现在这般诡异离奇的景象还未曾遇到,仓促间又舞刀迎了上去。只是这些将军士兵虽然实力不怎么样,却任凭李青如何厮杀,总是片刻便恢复如初,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待自己灵气耗尽,岂不是束手就擒? 李青心念电转,一根青碧色长藤透体而出,长藤蜿蜒舞动。那些士兵才化为残枝碎叶,便被无数莲花包裹了进去,转瞬便被长藤连同莲花一起吞噬。军士越来越少,长藤却越发粗壮。不知何时四下里忽然变得寂静无声,那只长藤此时已然极为粗壮,缓缓扭动,竟然渐渐生出一只龙首,狰狞的龙首仰天长吟,口中烈焰喷薄而出,转瞬凝出一朵血色莲花,血莲如同玉石一般莹润,淡淡的赤焰缭绕四周,将虚空烧灼的阵阵扭曲。 神阙穴那扇巨大的门户中响起一声长吟,一只龙首雀身的异兽缓缓浮现,巨大的龙口大张,一道清光喷薄而出,一柄虚幻的长枪乍隐还现,一道枪影猛然自长枪上射出,转瞬没入青藤之中。青藤巨龙怒声嘶吼,猛然挣脱了李青的身躯,在虚空中蜿蜒盘旋,忽然一凝,一柄青碧色长枪落入李青掌中。那长枪通体青碧,枪尖却是一朵血莲,一抹淡淡的血焰在莲花中跳动不休,锋利的枪意似要将虚空都割裂开来。 李青手持长枪,感受着长枪上那蓬勃的生机和凛冽的杀意,心中几乎要沸腾起来。忽然一枪刺出,眼前一清,巨象已然消失不见,馒头正骑在一头异兽身上,长发飞扬,雷霆长刀前指。两个少年一起望向文士。 “好好好!”文士抚掌大笑,似乎对失了这许多军士毫不在意,“两位当真令人惊奇,竟然连佘某的战阵都破了去。看来要想将二位留下,佘某还要付出些代价才行。不过以二位的本事若是能练成傀儡傍身,佘某倒是能省去好多功夫。” 文士望着两个少年,像是望着两件珍宝一般,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手中折扇猛然插入车中,那乘轻车忽然片片碎裂,蜂拥着向着文士罩落,顷刻间,两个少年身前便出现一名金甲神将。神将身高丈许,手中持一柄金锏,金盔金甲、横眉怒目,大步向着两个少年行来,每走一步,荒原便震颤一下,神将的气势便拔高一份,十余丈下来,神将已如九天仙佛一般,令人不敢正视。 猛子和二丫见李青三人就要走出林子,纷纷站了起来,正要迎上,小径上却忽然出现一名文士。那文士才一出现,整片竹林便腾起阵阵雾气,连同文士与三个少年竟然就这般消失不见。猛子和二丫大惊失色,二丫便要起身去寻,却被猛子一把拦住。猛子虽然不懂何为阵法,但也知道那片竹林极是诡异,若是这般贸然前去,只怕很是危险。两人望了望四周,见四下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这才起身一点点摸了过去。 一只紫蝎悄无声息的没入竹林之中,猛子只觉脑中一阵恍惚,一缕缕雾气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进来,那尊三眼神像眉心的竖眼忽然张开,一道精光射出,向着雾气只一扫,丝丝缕缕的雾气便消散一空,猛子脑海中浮现出竹林中的景象,小径还是那条小径,李青和馒头各持兵刃挺身而立,那名文士却已消失不见,小径上一尊金甲神将正手持金锏向着李青和馒头走去。瞧着两个伙伴的神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猛子心知不好,手中一根银丝闪电般射出向着金甲神将缠绕而去。 那神将眼看着便要走到两个少年身前,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身,手中金锏一挥一引,缠着银丝硬是将猛子扯了进来。猛子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腾云驾雾般被扯进竹林之中,仓促间猛子脚下步伐变幻,电光火石间闪过迎面击来的金锏,一柄小刀正刺在神将胸前。 叮——,小刀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刺入神将胸膛,就这般停在金甲之上,再难前进分毫。猛子有些愣住,自打得了这柄“莫回头”几乎是无往而不利,不想今日竟遇到了对手。那神将缓缓低下头颅,狞笑着望向猛子,金锏又高高举了起来。一只紫蝎悄然沿着金甲向上爬去,一闪没入神将头颅。 二丫忽见猛子哥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进了竹林之中,心中焦急,哪还管什么危险,也径直冲了进去。一进入竹林,二丫便觉得四周的景象犹如蒙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望不真切,脑中也有些昏沉,像是灌进了什么。 一阵阵琴声响起,一朵粉红色大花悄然绽放,嫩黄的花蕊轻轻摆动,忽然像是见到了什么可口的美味一般,争抢着射了出去,转瞬便将涌进来的雾气吞噬一空。 听着琴声,二丫觉得心头一片空灵,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小径也还是那条小径,三位哥哥都在,只是那名文士却已消失不见。一尊金甲神将正高举着金锏向着猛子哥砸落。 急切间二丫展开庚金翅只一扇便到了猛子身前,想也不想便将猛子护了进去。 “二丫——”猛子大喝一声,双目瞬间便红了起来。 低低的叹息声响起,一朵粉红色大花浮现在二丫身后,琴声一变,再不似方才那般空灵悠扬。琴声切切,孤城一片、四面楚歌,英雄末路,空自余恨。金甲神将一怔,双目中现出恨意来,如同见到了宿命的仇敌,握着金锏的手臂轻轻抖动。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一片金色的河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紫蝎跃入神将的脑海中,这里与以往进入的任何紫府均有不同,一片苍莽荒原上,银色的圆盘犹如明月般高悬,朦胧的清辉四散,圆月上有许多丝线纵横交错,一枚枚符文时隐时现。那只紫蝎才一闯入,一道青光便照射而下,将紫蝎映得纤毫毕现。 猛子心头警兆忽起,紫蝎感应到主人的心意,连忙向一旁纵跃。轰——,一枚符文沿着清光射落,正印在方才紫蝎停留的地方,烟雾升腾,整片荒原都似乎震了震。 一道道青光射下,一枚枚符印轰然击落,整片荒原不停的震颤抖动,四周乱石穿空,犹如末日一般。紫蝎纵横跳跃,步伐间竟然与少年们所习一般无二,那些符文虽快,紫蝎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空中的圆月似乎有些不耐,忽然旋转着呼啸而下,许多符文飞旋凝聚,条条丝线蜿蜒扭动,圆月上现出高山大河,向着紫蝎罩落。 那圆月越落越低,越来越大,竟然与荒原一般大小,紫蝎再难躲避,在清光中缓缓升起,被圆月牵引着落入其中。 许多河流在漂浮的群山间奔腾流转,紫蝎坠入河流之中,只觉这河流冰冷异常,河面上升起淡淡的白雾,那些白雾一遇到紫蝎便包覆上来,紫蝎只觉整个身躯都冻得僵了,倾刻间便覆了一层薄冰。 河流奔腾咆哮,裹携着紫蝎向群山间流去。一座座山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旋转了起来,向着一处聚拢。远处的河水在群山中激荡,阵阵水雾氤氲,轰隆隆犹如惊雷滚过。 紫蝎奋力挣扎,紫晶般的尾钩直没入山体之中,也不管有用没用,许多毒液一股脑灌了进去。河流与群山忽然顿了顿,山势渐缓,河水也慢了下来。只是与群山相比,紫蝎却太过渺小,虽然不停的刺入,但仍旧随着河水一点点滑入群山之中。眼见着两座大山就要撞击在一起,却忽然顿住,整个世界骤然间一片安静。 李青和馒头眼见着金甲神将走来,气势渐渐升腾,煊赫威严,周身金光大方,凛然不可侵犯。 李青知道若是任由这尊神将提升气势,只怕到得自己近前时,自己和馒头连抵抗的心思都会提不起来。手中长枪一震,金翅飞舞,连人带枪已化为一道金光向前射去。手中长枪轻轻震颤,清越的长吟响彻四周,血莲极速转动,那一缕血色烈焰跳动不休,像是为了自己初生的第一战兴奋不已。 馒头见李青动了,想也不想大踏步紧紧相随,手中雷电长刀上赤色雷霆缭绕,双臂之上一道道电蛇奔走,一只虎首双翼异兽相伴在侧,晶莹如玉的长角已经亮了起来。 双方越距越近,神将手中金锏极速旋转,夜空中忽然响起涛声,整片荒原剧烈震颤,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远处不知从哪里忽然奔来一条大河,群山在虚空中旋转,大河咆哮着一头撞入群山之中,化为无数支流在群山中奔流不息。那金甲神将犹如天神般立在群山之上,面无表情的俯视二人,像是在看两只可怜的蝼蚁。 嗞——,一道细如银丝的电光射出,在群山间一闪而逝,几座正在旋转的山峰忽然一滞,山腰处不知何时已多出一眼细小的孔洞来。金光闪烁紧随而来,嘹亮的龙吟声响起,一条青色螭龙摇头摆尾,口中喷出一朵血莲,血莲绽放,一缕血色烈焰迎风而起,烈烈燃烧化为一道血色光华,向着孔洞射了进去。那道光华才一射入,四周的山石便似融化的冰雪一般腾起阵阵雾气,被那螭龙张口一吸,尽数吞入腹中。螭龙吞了雾气,身躯变得越发青翠起来,无尽的生机层层叠叠奔涌,血莲开的更旺,血焰燃烧得更烈,四周的山石一片片崩塌,转眼便被金光一穿而过。 一个周身缭绕着雷电的身影长发飞扬,大踏步而来,手中赤红色长刀化为一道雷霆直直插入山峰,无数电蛇从长刀上溢出,四散游走,整座山峰被电蛇切割得轰然崩塌,许多山石呼啸旋转着被飞舞的电蛇搅得粉碎,纷纷向着长刀聚拢。少年伸手一招,那长刀已化为数丈长的巨大石刃,就这般被少年擎在掌中,轰然向前刺去。两人一兽一路前行,一处处山峰崩塌,河水蒸腾,搅得四下里狼藉一片。 金甲神将似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痛呼一声,手中金锏化为一道金光融入山河之中。整片山河一震,原本崩裂的山石重又凝聚,蒸腾的河水也归于平静,朦胧的金光缭绕,显得厚重庄严。 金甲神将抛了手中金锏,大踏步冲下山峰向着两人一兽冲来。 “锵——”长枪刺在山峰上,再不似方才那般摧枯拉朽,山峰上金光荡漾,李青只觉长枪每前进一寸都极为艰难。经历了连番征战,原本以为自己的对波动的领悟已然极为透彻,这会儿遇到金光才发觉自己还差得远。那金光看似薄薄一层,但李青能感受到其中层层叠叠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波涛一般,偏这许多波涛并不分散,相互堆叠交缠,犹如一体,任凭自己的长枪如何攻击,若不能一击而破,怕是根本奈何不得这片河山。 眼见着一座座大山呼啸旋转,河水奔腾蜿蜒,李青心中焦急,以这片山河的威势若是被笼罩进去,自己和馒头今天怕是要栽在这里。只是这会儿那神将也奔了过来,能够凝聚出这片山河,眼前这位神将必然也是极为难缠。李青望了一眼馒头,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虽然情势极为凶险,但是战斗到了此刻双方都已无退路,若是此刻失了斗志,便只有死路一条。 两个少年握着手中兵刃,大步向着金甲神将迎去。 “吼——”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怒吼,远处一道灰影电掣星奔而来,越过李青和馒头,径直闯入那片金色的河山之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头行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眼看着神将神情生出变化来,知道是受了红萼女琴声的影响。感应到小兽已闯入幻阵之中,心中担心小兽安危,两扇金翅张开,无数金色翎羽随着琴声起舞,金翅上一幅画卷显现。 秋夜中,一轮明月高悬江上,江波流转,将月光碎成一波银鳞。这样美好的秋夜,原该夫妻团聚、儿孙承欢,但此刻远处寂寥的荒原上,白衣白马,一骑独来,身后蹄声隆隆,显然追得甚急。 白衣将军行到江边,大江辽阔、秋山夜寂,只是这大好的河山此刻却显得如此悲凉。为了保住家乡父老,白衣将军已然几日几夜未曾合眼,求援的斥候派出了一波又一波,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消息。身旁的兄弟一个个接连离去,白衣将军心中虽恨,却无力回天。望了望手中的孩童,看来今天自己父子是走不脱了,若是还有来生,自己必要重整军马,在与那些恶贼杀上一场。 江上忽然传来琴声,嘈嘈切切,犹如催促自己快行。是啊,即便是死,自己父子也不能落入敌手,再受那些欺辱,白衣将军一步步向着江中走去,秋夜更静,琴声更急。 神将一步步前行,眼看着便要走入画中,画中秋江忽然起了波浪,一如此刻二丫的心境。只要那神将进了自己的画卷,这处幻阵没了人主持,自然不攻自破。粉红色大花轻轻摆动,嫩黄的花蕊一路随着神将前行,生恐这神将突然醒来,暴起伤人。 紫蝎忽然瞧见四周河流山川寂然不动,心中大喜,薄翼振动,奋力一跃,跳出河流,挥舞着双螯将山石击得片片碎裂。那些山石一旦脱落,立时化为道道青色气流,被紫蝎张口一吸尽数吞了下去。吞了气流,紫蝎身上光晕流转,显得极是喜悦,双螯舞动的更是欢快,无数山石、河水落入口中,渐渐背上又生出一对薄翼来。这对薄翼弥漫着淡淡的紫光,朦朦胧胧中似有许多山川大河隐藏其间。紫蝎嘶鸣一声,化为一道紫光在群山间往复穿梭,山石纷落、河水蒸腾,被紫蝎吞了进去,双翼上山川河流越发清晰起来。 那些山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危机,并未理会紫蝎,忽然一起呼啸着向上升去,又化为一面圆盘。那圆盘急速转动,无数符文显现,荒原上响起低沉的吟诵,声音不大,但听到耳中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 李青和馒头眼见一道灰色光影奔入河山之中,生恐小兽有失,一左一右,各舞刀枪冲上。眼看着已奔到神将近前,那神将却忽然停了脚步,双目越过两个少年,不知望向何处,目光中满是不甘和恨意。身上的金甲轻轻抖动,缓缓向下褪去,露出青衫文士的身影。 馒头不由分说,巨大的石刃迎头便斩,却被李青伸手阻住。自己兄弟此来不过是为了丹药,那文士也并非什么恶人,不过是职司所在,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下此毒手。 神将离那画卷越来越近,忽然竹林中响起吟诵之声,一枚枚符文闪现,没入大花与花卷之中。琴声戛然而止,画卷也轰然碎裂。神将猛然一怔,身上金甲褪去,一名青衫文士怅然而立。 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小径也还是那条小径,轻轻叹了口气,文士向着李青深揖一礼,“多谢不杀之恩,此地不能久留,顾大人见我许久未归,定然遣人来寻,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又生变故。今日之恩,日后佘某必定报答。” “先生客气了,”李青见文士行礼,赶忙躬身还了一礼。他知道今日虽然战得辛苦,但这文士并未心存杀意,此时城中局势未明,这文士显然在巡检司身居要职,日后怕是仍有大用。听得文士言语间颇为诚恳,李青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先生不过职责所在,对我等也未曾痛下杀手。恩情不敢当,若是日后我们兄弟遇到难处,少不得还要向先生讨教。” 文士略略额首,但神情间很是寥落,似乎怀了许多心事,也不多说,只是催促少年们快走。 顾勉坐在堂中,眼看着文士已去了许久,却仍旧未曾回转,心中焦虑,正要起身,却见文士从门外行了进来,俯身在顾勉耳畔说了几句。 “大小姐,今日节堂中出了些状况,顾某怕是要即刻赶去,大小姐且先回去,过两日顾某必然亲自将潇泪竹送上府去。”顾勉一面说着,一面已站起了身。 陆婉婷知道自己不能再留,若是硬赖着不走,难免被顾勉瞧出端倪来,虽然自己不惧,但父亲的面上却不好看。宗门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日后难免落人口实。这般想着,陆婉婷也笑着起身告辞,心中只盼着馒头他们能顺利些,不要出什么状况才好。 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进了院子,瞧见几个少年正围坐在一起说着什么,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几个少年听了白景文将这几日的经过说了,一个个直觉胸中憋了团火。 “别人我不管,那阴贵也太过可恶了些,哪里是要抓人,分明是想要了你们的命,这口恶气如何忍得?依着我说,咱们这便杀上飞鹰卫,将阴贵那鸟人砍上几刀再说,让他也尝尝伤痛的滋味。”馒头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叫嚷着,若不是李青拦着,这会儿只怕已冲出门去。 “哥,这么急做什么?倒是听听青儿哥和猛子哥怎么说。”二丫白了馒头一眼,自己这个哥哥自打得了那头异兽,本事虽然大了,但这脾气也越发爆烈了起来,小丫头心中有些担心。 馒头见妹妹发起脾气来,不敢再多说什么,挠了挠头,气哼哼的坐了下去。 “这次来归流,原本是为了莲花父亲的案子,但这几日生出多少变故?无论是这城里还是宗门之中都并不太平,眼下简大人又不在,定边也并不平静。咱们兄弟虽然各有际遇,但毕竟修为尚浅,行事定要谨慎些才行。”李青瞧了瞧几个弟弟妹妹,村中长辈不在身边,自己既然将他们带了出来,自然要平平安安再带回去才行。这段时日生出这许多事,李青已嗅到危险的气息,若是一个应对不当,几个弟弟妹妹出了意外,自己要如何向长辈们交代?自己又如何能够承受? 见少年们安静了下来,李青这才放了心,继续说道:“且不说这城中四位统领,单只今日遇到的那名青衫文士,若是当真存了心取我等性命,今日能不能脱身还是未知。更何况这城中还有城卫军、长鲸帮,那些怪物也潜了进来,现在看来春风镖局的案子也没那么简单,咱们要好好计议计议,万不能莽撞行事。” 少年们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细细商议,却没留意君不器已悄悄起身向院外走去。 卯时刚过,一道身影悄然出了府门,借着夜色的掩映,向着东方行去。听了白景文所说,李青觉得那徐卫最是可疑,虽说经了桃花溪一战,无论是叶炯还是魏晨,在李青心中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眼下自己兄弟在这城中孤立无援,裴将军虽服了玄元丹,但瞧着伤势并非一时半刻便能恢复,没了裴将军统帅,五百精骑很难发挥出战力,李青不敢轻易去寻两人。自己定要找到那徐卫,将事情探听的更加清楚才行。 猛子和馒头也出了府门,却并未随着李青一路,几个少年已商议妥当,青儿哥去寻那徐卫,白景文是自己人,但徐卫却是飞鹰卫的伍长,只有将徐卫寻到,说出来的话才有人相信。原本馒头一意要随李青同去,但那几个行乞的少年如此忠义,这会儿不在府中,怕是瞒着白景文前去寻找戒指,那枚戒指牵涉极广,几个少年又并无修为,猛子好说歹说,这才将馒头劝了与自己同往,这会儿猛子只盼着自己不要去得太迟才好。 虽然已经三月,但边地的夜仍旧很长,眼下虽过了卯时,但夜色依旧深重。长街之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李青脚下奔行极速,小半时辰,已远远望见辕门外的旌旗正在夜风中猎猎招展。 李青还从未进过军营,但与猎狼骑和追风箭手打了几日交到,知道这归流四卫俱是精锐。阴贵这厮又十分阴狠狡诈,李青不敢有丝毫马虎。离得还有十余丈,李青便缓下脚步,一点点向着营中摸去。 整座营寨高墙耸立,一处处跺墙上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显然是值夜的军士正在游走。李青屏住呼吸,一根长藤沿着高墙蜿蜒而上,缓缓自跺墙上探了进去。李青被长藤牵引着来到跺墙外观望,眼见着一队军士刚刚走了过去,伸手按了墙头,轻轻一跃,已然翻入墙中。 收了长藤,屏息凝望,这处军营并不甚大,夜色中一处处营房寂静无声,一队队值夜的军士在营中往来游弋。观望了片刻,李青仍旧发现了端倪。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章 劫持徐卫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会儿已是卯时初刻,李青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这营中的士兵每日操练,即便起得再晚,总不会天光大亮才起,满打满算不过只有半个时辰。伏着腰沿着营房的墙角蹑手蹑脚前行,这个时辰正是军士们将醒未醒之时,李青尽量讲动作放得轻缓些。 方才瞧得真切,这里营房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处,唯有东北角一处营房有人值守,显然房中的人颇为紧要。这会儿李青已没有时间细细查看,即便这房中是阴贵本人,也只有冒险一试。 借着黑暗前行,李青的掌中缓缓生出一条藤蔓来。守在门前的军士已经守了大半夜,这会儿正有些困倦,忽然从黑暗中窜出一条长藤,倏忽间卷在两名军士脖颈,李青随着长藤闪电般跃出,双掌正切在脖颈,两名军士哼也未哼,便向下软到,被李青一手一个夹了,缓缓拖至屋后,换了军士的衣衫,这才折返回来。 贴在门旁凝神倾听,这会儿正是夜静之时,李青的双耳又极是敏锐,虽然军中的营房门窗都有些厚重,但李青仍旧能隐隐约约听到话语声传来。 “大人,那几个少年虽说初来乍到,但能从那些怪物口中救下一众宗门弟子,显然并非寻常,何况大小姐也已经回来。”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说着,每说一句都要顿上一顿,似乎说话的人几位小心,生恐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了对方。房中静了一会儿,似乎对方并未着恼,那个声音这才继续说道,“听说裴将军已经服了玄元丹,想必伤势已好了许多,定然已将烟柳桥的事说了。眼下白景文和那些乞儿又不在,任是谁都会生出疑问来。大小姐只需一问,便会知晓贾三和崔判已逃出府邸。这会儿属下若是回去,一旦被他们发现了端倪,重刑之下,谁又能抵受得住?还往大人念在属下追随多年,容属下留在营中暂避。” 房中又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在李青耳中,却显得有些阴冷,“徐卫,阴大人这些年对我等不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我原该替大人分担一二。不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既如此,留在营中也好。这是我答应你的绝尘丹,趁着这几日在营中,便将它服了吧。” 先前那人似乎十分在意这枚绝尘丹,大喜之下连身称谢。 李青听得屋中竟是徐卫,不愿再耽搁下去,这会儿天色尚暗,若是再过一会儿,天色亮了起来,这军营中少说也有数百军士,李青又无意伤人,到时再想走脱怕是不易。 望了望四周,不远处正巧一队夜巡的军士经过,李青手指轻轻一弹,一朵红莲悄无声息的飞了过去,擦着一名军士的面庞一闪而逝。 “什么东西?”那军士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不由大声喝问。其他几名军士听了,也各持刀枪左右张望。 “你这是怎么了?”李青将方才被自己放倒的一名军士抱在怀中用力摇晃,语气中显得有些惊慌焦急。那队军士听到这边有动静,也连忙跑了过来,围在李青身旁,为首一名军校接了李青手中军士细细查看。 李青瞧着已闹出动静,哪里还敢耽搁,借口去寻随军的医者,急急转身离去。 一名将校装备汉子大步从屋中走了出来,见几名军士围在一起,连忙上前询问。 彭羽心中焦急,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无论是戒指,还是厉战,都还未曾寻到。自己虽然将青虎卫一干人带了回来,但审了一夜,竟无一人愿意配合。再过一个时辰,人们便要开始为新的一天的生计奔忙。到时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再想抓人,谈何容易。可气的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徐卫这小子也跑来裹乱。不过也好,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处理了,省得以后被别人抓到,自己和大人便很是被动。 一切都进行得很是顺利,只要这小子将那枚丹药吃下去,一切便一了百了,偏这时候外面又生出动静。彭羽并不担心徐卫,这小子人微言轻,也没听说与其它几卫有什么瓜葛,哪有谁会打他的注意?倒是那几个青虎卫的军士还留在营中,没准会惹些麻烦。 李青伏在房檐,看着彭羽出了门,一翻身已然跃入房中,一根长藤闪电般射出,只一绕,便将徐卫箍了个紧实,李青转身便走,径直向寨墙奔去。 彭羽才将地上的军士扶在手中,便已知不对,来人只是将其打晕,却并未伤到分毫。若是青虎卫的人来了,那些汉子久历厮杀,对飞鹰卫又心存怨恨,哪里会这般手下留情?彭羽连忙起身向屋中奔去,果然房中已没了人影。 “锵——”激越的钲音传遍营中,脚步声、武器碰撞声响成一片,许多夜巡的兵士立时几人一组聚成战阵,在营中四处奔走巡查。 彭宇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李青此时已经到了墙下。几根长藤闪电般窜上墙去,带着李青一路向上,转瞬便已攀上高墙。 墙上的军士听到钲音,正自戒备,忽然瞧见几条长蛇般的黑影从城下探了上来。这些军士在归流城中可算是百里挑一,眼见着情形诡异,但心中却并不害怕,各挺刀枪围了上来。 呼——,一道黑影忽然从跺墙外跃了进来,一个章鱼般的影子疯狂向营外逃去。几个冲上前的军士被那几条长蛇般的触手抽击,远远的向着营中落去。 “放箭!”一个声音大喝,许多箭矢呼啸着向李青射去。巨大的莲花绽放,在李青身后呼啸旋转,许多箭矢被莲花罩了进去,纷纷断裂坠地。只是那莲花才一出现便已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那道章鱼般的身影。 彭羽追到墙上,望着营外空寂的街道,一拳重重击在跺墙上。他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数,虽然不好交代,但自己仍要及时让大人知晓。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问出端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一路奔回府中,天边已露出晨曦。二丫正扶着父亲试着行走,这会儿儿女俱在,白展的脸上满是笑意。陆婉婷正帮着古铁煎药,裴白发服了玄元丹,坐在院中与众人说话儿。 “咚——”徐卫整个人被掼在地上,才要起身,已被一只脚踏住。白景文望着这一切,有些不明所以,这几日为了裴将军的伤势,徐大哥跑前跑后忙碌,怎地青儿哥要这般对他?有心上前阻止,但看到李青脸色,也瞧出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双手用力搓着,心中又是疑虑,又是担忧。 “说说吧,为什么要将我这位兄弟诳进巡检司?”李青冷冷望着徐卫,方才在飞鹰卫虽只听到只言片语,但也知道这徐卫定然是有些问题。眼下飞鹰卫必定已经察觉了徐卫失踪,而自己兄弟今夜才进入城中,相信要不了多久飞鹰卫便会寻至,哪里有时间慢慢询问?李青下定了决心,今日必要狠下心来尽快让这小子开口才行。 “诳你的兄弟?”徐卫显得十分惊讶,挣扎了几下,只觉身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哪里能挣动半分,仰头观望,忽然瞧见白景文,忍不住大声叫起屈来,“白兄弟,天地良心,这几日我冒着危险忙前忙后,你也是看到的。若说是为了什么,徐某虽在飞鹰卫当差,但良心还在,早就瞧那阴贵不惯,又瞧着裴将军不过是为了几个行乞的少年和白兄弟父子这样的寻常百姓,便仗义出手,独抗三位统领。这般忠义,徐某岂能坐视不理?这位英雄不知为了什么冤枉徐某,想来其中必定有些误会。白兄弟,你倒是说说话啊。”徐卫几句话说的大义凛然,让人听起来倒像是李青当真冤枉了他。 白景文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正要开口,却被李青伸手止住。 “噢?这般说来当真是李某冤枉了你?那这枚丹药又是何物?”李青伸手自徐卫的怀中取出一只锦盒交到陆婉婷手上,双眼却仍旧紧紧盯在徐卫的脸上。 “绝尘丹?”陆婉婷望着锦盒中的丹药有些惊讶,抬头望着李青,“这绝尘丹即便在宗门内都不多见,只有为宗门立下大功的,各峰的峰主和长老才会赐下此药。这丹药对门中弟子、教习并无大用,但这些弟子和教习都有家人。这丹药只有一个功效,便是激发灵气,使得原本不能修炼的人,也可以踏入修行的大门。虽然注定不会有什么成就,但门中弟子仍旧趋之若鹜,毕竟谁不愿亲人能陪伴自己长久些呢?只是这般珍贵的丹药怎会落在一个寻常军校手中?” 徐卫见丹药被夺,几乎要发起狂来,拼命的挣扎,只是如何能敌得过李青?眼睁睁的瞧着丹药被李青取在手中,整个人忽然如同被人抽空一般,双手无力的落了下去。这下在场众人都瞧出不对来,白景文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样?”李青将脚挪了下来,缓缓蹲下,望着徐卫,“只要你详详细细的将事情说清楚,这枚丹药我仍旧还你,如若不然...”李青一翻手,一杆青色长枪闪现,血色烈焰缓缓跳动,四周忽然冷了下来,徐卫只觉彻骨森寒,犹如置身在血色地狱,一颗心直往下坠去。 白景文望着徐卫,心中越听越惊,这徐卫虽说职微人轻,并不知道太多机密,但听他所言,引领自己和魏统领前去巡检司都是阴贵授意,那顾勉不但将自己诳进了翠竹别院关押,更是骗了谭、魏两位统领自愿禁足,任谁都能听出这其中必有阴谋。 李青没想到自己离开归流不过短短几日,这城中竟然生出来许多变故,不但裴将军伤在阴贵手中,那贾三和崔判如今也不见了踪影,这城主府中俱是飞鹰卫的军士,若说二人的失踪与那阴贵毫无关联,李青是说什么都不信。虽然不知阴贵和顾勉为何要如此,但显然图谋不小。眼下不但归流城暗流汹涌,连白水校尉营似乎也牵涉其中。李青下意识的望向裴白发,都看到对方严重的郑重与忧虑。 晨曦微露,几个少年伴着一顶轿子出了府门,径直往淡水桥行去。这会儿已卯时过半,长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卖早点的铺子也都开了张,赶早集的,摆摊的、挑担的,卖脚力的汉子,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整条长街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轰隆隆,远处一队骑兵奔来,径自从人群中穿过,许多长鞭雨点般落下,街上的百姓奔走呼号,有闪避不及的,顷刻便被长鞭卷了,远远的抛了出去。 陆婉婷坐在轿中,紧握的双拳不住颤抖,她实在没想到父亲治下的归流城中竟有这样的恶贼。这些贼人看装束又是飞鹰卫的军士,这些军士拿着从百姓手中征收来的饷银,这会儿竟如此对待他们,这般行径与那些山戎强盗何异?若非还要赶去谭统领府上,陆婉婷真想现在就冲上去,好好将这班恶贼教训一番。 徐卫也坐在轿中,他能感受到身旁少女的愤怒,一颗心七上八下。方才那少年森冷如刀,一旁的少女又是城主千金,自己这会儿背叛了统领,逃又逃不掉,日后要如何在城中立足?心中正自煎熬,忽然瞥见奔在最前的青甲将领,周身猛地颤抖起来,自己平日就在彭羽帐下任职,这厮的秉性如何不知?这会儿不顾百姓死活,这般凶神恶煞般急行,显然心中极为愤怒焦急。徐卫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生恐徐卫瞧见自己。 “怕什么怕?他们还能将你吃了?待会儿见到两位统领不得有任何隐瞒,若是踏踏实实出力,待父亲回来,我自会替你开脱。有父亲在,这些贼人一个也别想逃脱,又又和可惧?”陆婉婷瞧着徐卫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恼,双脚狠命的跺了几下,像是脚下便是那些贼人一般。 李青青衣小帽,背了几个包袱,二丫则一副丫鬟打扮一路扶着轿栏,几人穿街过巷,还没到辰时,已经越过淡水桥,来到一处院落前。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见玉公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虽然从未来过谭青虎的府邸,但远远望去,这条街并不算宽大,沿着街巷拢共不过几户人家,只有这处院落前有兵丁值守,如何还不知晓已到了地界儿? 才到了院门,一行几个少年连人带轿已被两名军士拦住。 “喂——,你没瞧见这轿子上绣了青叶?”李青见军士到了近前,下意识搂着怀里的包袱缩了缩身子,像是怕被抢走一般。一旁的二丫白了李青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转身望着两名军士,叉着腰,一根手指几乎要贴在军士的鼻子上,很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叫嚣。 军士何曾见过这样嚣张的丫头,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愣愣的望了望轿子,也不知这青叶图案是个什么意思。 “轿里的可是大小姐?”一名官吏装扮的中年人走上前来,向两名军士挥了挥手,神态有些恭谨的问道。 “你是哪个衙门的?为何会在我谭叔的府门外守着?”二丫轻轻掀了轿帘,陆婉婷向着中年官吏微微额首,算是打过招呼,淡淡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显得很是轻柔悦耳。 “还真是大小姐,”那官吏看清了陆婉婷的容貌,慌忙低下头去,声音有些诚惶诚恐,“回大小姐的话,下官张鲁,添任巡检司司曹之职,眼下是奉了顾大人的差遣,在此为两位统领把守门户。如今城中混入了一些宵小,我们在这守着,也是为了两位统领清静些,免得受了那些宵小所扰。” “顾大人处事当真周到,”陆婉婷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既然只是为防宵小,眼下我进去看望谭叔,张大人该不会阻拦吧?” 中年官吏听陆婉婷这样说倒有些犯起难来,正犹豫着要找些什么借口推搪,那顶小轿已越过了他,施施然向着府门行去。一众军士听得清楚,知道是城主千金,哪个还敢上前阻拦?被二丫径直闯了进去。 一进院子,李青便是一怔,这院子里极是安静,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隐隐约约传来,声音虽很是微弱,但在李青听来却非常清晰。这会儿已经进了院子,意识到出了变故,李青哪里还管什么家丁仆役的身份,三步并作两步,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向着不远处一所屋舍飘去。 陆婉婷见了李青的举止,知道李青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起身下了轿子,挥了挥手,见官吏依旧望着李青的背影有些发愣,只得佯装恼怒。官吏见大小姐的眉毛都已经立了起来,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砰——,推开房门,李青虽有心里准备,但还是呆在原地,作声不得。二丫紧随而至,瞪大了双眼,捂着嘴巴紧紧缩在李青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望。 “谭叔——,魏大哥——”陆婉婷想着自己一回到城中便发现了敌人的阴谋,待会儿在谭叔和魏大哥面前定然可以大大的露脸,神色间不免有些得意,一手提着徐卫,好似提着一只鸭子一般,大踏步向着房中奔来,离得还远便高声叫嚷起来。 房中一张圆桌上杯盘狼藉,魏晨伏在桌上像似喝醉酒睡着了一般。谭青虎则斜倚在椅背上,脸色一片青紫,兀自勉力咬着牙坚持。李青抢上几步,探了探魏晨的鼻息,已然没了一丝气息。一旁谭青虎也是气息紊乱,脉象虚弱、迟滞,显然毒性已深入经脉之中,连灵气的运行都已受阻。 陆婉婷一跨入房中,整个人已经傻了,眼中慢慢浸出一滴泪来,眼看着要哭出声来,被李青一把捂住。扑在李清欢中哭了半晌,见李青面色郑重的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这院子还未详加查看,若是敌人就隐在暗处,似自己这般慌乱,岂不给人留有可趁之机?想到这些,陆婉婷长吸了几口气,强自平复了心境,轻轻自李青怀中起身,转过头去,轻轻擦了泪水。 李青见陆婉婷已恢复如常,低低呼了口气,提了枪,站在门前,并不踏出一步,几条长藤自身下窜出,贴着地面蜿蜒游走,巨蟒一般将四周房屋一一撞开。这会儿天刚破晓,各处房中还是一片昏暗,但饶是如此,李青也已看出这院子里并没有别人。 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回身将谭青虎抱入轿中,抬回城主府医治,院门忽然开了,一个白衣身影缓步而入,身后院外那些军士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一个个木雕泥塑一般戳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青望着白衣身影,瞳孔渐渐缩了起来,许多长藤如同长蛇般在空中舞动不休,手中长枪轻轻振颤着发出阵阵龙吟,院子里一瞬间变得一片冰冷,空气中隐隐有杀意弥漫。 陆婉婷见那白衣人从院门大摇大摆而入,又瞥见李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道来人必不简单。嘱咐二丫看好了两位统领和徐卫,自己提了剑站在李青身旁。 “这才几天?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白衣青年仰头向四周望了望,脚下不急不缓,似乎并未瞧见两个少年紧张的模样,语气随意的犹如老友重逢一般,竟有几分亲切。 “玉公子?你怎会来到这里?”李青望着白衣青年,心中大感意外,但转念一想,心中便已了然,看来今日早些时候进城时,守城的军士说城中已进了怪物并非虚言,只是不知这位玉公子有何目的,今日相见,自己勿要小心,只怕一个不慎,心中又生出异念来。自从桃花溪见了一面,李青对这位玉公子已有了些恐惧。 “这位是?”白衣青年并未理会李青的问话,而是微笑着望向陆婉婷,语气中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欣喜,倒像是兄长忽然知道弟弟有了意中人一般,又是担忧,又是开心。 “青儿哥,这位公子是谁?怎么看上去像是与你很熟一般?”二丫在房中瞧着有趣,又见自己这位哥哥如临大敌一般,绷紧了身子,而院子里那位公子却一路闲庭信步、意态悠闲,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烟火气,倒如同邻家哥哥一般可亲,二丫望着白衣青年温文尔雅的身姿,竟有些生出好感来。 “二丫!”小丫头忽听耳畔炸雷般大喝,猛然惊醒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脚已跨到了门外,冷汗扑簌簌落了下来。 “年轻人,”白衣青年见二丫清醒过来,也不以为意,走到院子正中,在一颗枣树下寻了块大石坐了,望着几个少年语气很是平和,“玉某今天来此并非为了别的,只是向诸位讨要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原本是玉某家中长辈所留,放在诸位手上也没什么用,但对玉某来说却很是重要,今天只要诸位将东西还了玉某,玉某转身便走,绝不为难诸位,如何?” “不知公子所说何物?”李青虽然并未与眼前这位白衣公子交过手,但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位公子,李青整个人都紧绷着,一颗心跳个不停,周身灵气汹涌澎湃,这种感觉即便是在桃花溪身陷怪物群中,亦或是在云中涧面对君无益时都未曾有过。那是危险,极度的危险。眼下魏晨已然没了气息,谭青虎中毒虽深,但还有救,虽然身旁有陆婉婷和二丫,但对上这位白衣公子,李青却一分胜算也没有。李青打算听听他要的是什么,若是当真无关紧要,救治谭青虎最是要紧,李青实不愿横生枝节。 “说起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一枚黑色的长针,那枚长针是家中祖父的遗物,流落在外多年,祖母每每思及便黯然神伤,彻夜难眠。为了慰藉祖母对祖父的思念,玉某寻了许久,才听说失落在归流城中。昨夜原本已遣了属下去巡检司中去取,哪知生了些变故,倒被诸位得了。这才来此与诸位打个商量,能否将那长针还给玉某?也算成全玉某多年的心愿,如何?”白衣青年话语中满是恳切,倒真像是一个一心想着祖母的孝顺孙儿。 李青想起那枚长针,单只看那两只怪物竟用了那般珍贵的木匣来盛放,事后又有杀人灭口的想法,便知道那枚长针定然不凡。但现如今若是不交还与他,自己三人或许还能走脱,但谭青虎却是万万不能带走了,那枚长针虽然重要,又如何能抵得过一条人命?李青咬了咬牙,正要点头,忽然心中一动,这玉公子统领魔怪,哪里是这般可信?这长针对他如此重要,若是得了长针仍旧不想放过自己几人,到那时岂不是少了凭借?想到这里,李青忽然一笑,“公子如此重孝,我们原该成全,只是那枚长针此刻并未随身携带,不如公子随我等一并回转,待到了府中取了长针再交于公子,如何?” 白衣公子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小兄弟几日不见倒似奸滑了许多,若是换作旁人怕是便信了你的言辞,只可惜那长针与玉某有所感应,此刻分明就在你的怀中,你却说并未携带在身,看来是不相信玉某,几日前枉费了玉某许多心血,小兄弟仍旧对我族人心存偏见,莫非以为玉某空有一副好心肠,却无雷霆手段?”白衣公子话音刚落,面色忽然沉了下来,方才还春光明媚的院子忽然间变得暗了下来,黑暗中响起阵阵咆哮,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从虚空深处走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诡异的湖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公子仍旧坐在那里,动也未动,就这样望着几个少年,只是那咆哮声越来越近,一声声如同重锤击在少年们心间。 李青手中长枪一震,清冽的龙吟声响起,越拔越高,似乎当真有真龙正自天外而来,少年们忽觉心头一松,再不似先前那般压抑、烦恶。 玉公子暼了眼李青手中长枪,面上透出一丝惊讶。忽然起身向着少年们走来,黑暗如潮水般如影随形,跟着玉公子的身影一并翻涌而至。待到得近前,原本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不见了,一朵大花在黑暗中升起,巨大的花盘向着几个少年缓缓俯下,花盘正中并没有花蕊,只有一处黑黝黝的空洞,洞中阵阵黑雾翻涌,仿佛那里正与恶魔的世界相连。 自打那朵大花出现,四周的空间都似乎凝固了一般,李青只觉自己每动一动都很是艰难。这片院子到处都隐藏在黑暗中,李青担心屋中几人有失,有心都带在身旁,但李青也知道自己正面对的玉公子有可能是从未遇到的劲敌,不要说将几人都带上,即便是只带二丫和陆婉婷,李青的心中也充满了忐忑。才将两根青藤缚在两名女子腰间,那朵大花便俯冲而下。 李青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陡然刺出,无数枪影向着四面八方射出,四周一朵朵血焰跳动,犹如血海一般,兜头罩向大花。李青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的攻击范围够大,大到令那朵大花无法吞噬,便能拖上一会儿,给自己和两个伙伴一点时间,那大花再想奈何自己便没那么容易。谁曾想,那大花似乎越变越大,李青直觉自己忽然变得无比渺小起来。 还未曾有所反应,眼前已陷入一片黑暗,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是刹那,四周景象变换,李青已站在一处小岛之上。游目四顾,无边的湖水环绕,阵阵微风吹来,隐隐约约有呼号声、哭喊声,控诉声、咒骂声传来,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化为层层叠叠波涛。波涛中一张张脸孔时隐时现,犹如无数人堆叠在一起。那些波涛前后追逐着,一浪一浪拍在岸上,转瞬又跌得粉碎,许多残肢断体四处散落,小岛四周犹如鬼域一般阴森可怖。 李青环顾一周,幸好自己应对得及时,二丫和陆婉婷正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两个女子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等了一会儿,四周仍是一般景象,并没什么变化。李青有些疑惑,不用问自然是玉公子将自己三人弄到此处,难道就这样扔在小岛上不管不顾? 正想着,远处湖面上忽然飞来一只画眉,这只画眉生的与寻常的画眉并无不同,只是一张鸟喙生的极长,犹如一根长针一般,偏又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显得很不真实。 这只画眉在湖面上四处逡巡,忽然一个俯冲,自湖中抓出一个人来,这人看上去是个中年人,瘦削的身形显得很是精干,只是整个人看上去犹如鸟喙一样,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李青正要细看,忽然画眉的长喙猛地刺入中年人头顶,再向外一拔,竟带出一根丝线来。中年人被画眉这么一啄,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忽然就软了下去。画眉似乎已经得了自己想要的,双爪一松,那中年人直直向湖面落去。还没落到湖面,波涛中便跃出许多身影,争先恐后向着中年人袭去,你抓一把,我咬一口,转眼间便将中年人撕的粉碎,吞噬一空。 李青望着这一切有些呆住,虽然不知道这湖水中为何有人,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离开这诡异的地方。李青尝试过飞行,但是不行,任凭如何扇动翅膀都无法升起哪怕一寸。 一朵粉红色大花悄无声息自二丫身后出现,十几根花蕊趁二丫不备犹如做贼一般,突然探入湖水之中。湖水被花蕊侵入,陡然咆哮起来,无数身影嚎叫着四处躲避,一浪一浪湖水向四周奔涌,渐渐湖水越退越远,小岛却一点点延伸开来,那朵粉红大花似乎尝到了甜头,一路向着湖水追去,越行越远。 李青三人被湖水所惊,也留意到大花的异动,眼见着大花所经之处,湖水纷纷走避,不有心中大喜,连忙跟上。 一路走去,两侧的湖水犹如两面墙壁一般,已堆起丈许巨浪,偏被大花迫得不敢落下。三个少年在水墙中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粉红色大花似乎吞吸得够了,缓缓闭合在一起,一闪,没入二丫体内。四周的湖水没了畏惧,呼啸着泰山压顶般落了下来。 急切间,李青顾不上许多,口中大声催促两个少女先行,长枪上下翻飞,许多莲花没入湖水中,与湖水一同涌动,竟将湖水涌动之势阻了一阻。依李青这段时日的感悟,若只是寻常湖水,早已是心随意动,不会有点滴沾身。但这里的湖水极是诡异,似乎每一滴湖水都有自己的生命一般,虽然被旋转舞动的莲花带着流向了一边,却又纷纷挣扎着回返,似乎对三个少年颇为感兴趣。 李青手中长枪一刻不停,三个少年渐行渐上,四周的湖水也越迫越近,眼看着已到了眼前。二丫拼命催动大花,但大花也不知是不是吃得饱了,任凭二丫怎样召唤,就是一动不动,连那红萼女也缩在大花里没有了声息。 陆婉婷最初还挥动长剑抵挡,但几剑下来并无什么效果,便被李青出言阻止了。与其在这里浪费灵力,不如省着些用,毕竟这里到底有些什么,谁也无从知晓,三人一早出府想着是去看两位统领,并未带太多丹药,眼下这般情形,李青不愿浪费哪怕一丝灵力。 再向上的路途已被湖水淹没,李青不敢耽搁,也不管有用没用,拼命催动灵力,手中长枪上腾起阵阵血色光华,锋利的枪意将四周涌动而来的湖水切割得片片碎裂,被巨大的血莲一股脑包裹了进去,枪身上青碧色光华波动不休,似乎有无数水流在枪身上流淌,浓郁的生机弥漫,湖水中那一道道凄厉嘶吼的身影感受到长枪上的生机,忽然变得躁动起来,不顾一切的向着三个少年翻滚着冲了过来,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永无止歇。 无数湖水被血焰撕碎,又被烧灼成丝丝缕缕雾气被莲花吞了进去,长枪之上生机奔腾,前仆后继涌入莲花之中,血色的莲花变得越来越通透,晶莹得如同玛瑙一般,隐隐约约能看到淡淡的紫光在其中流转,似乎在孕育这什么。 一路越走越高,四周的湖水几乎已迫近少年身前,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一挨到李青身旁,便立时舒缓了下来。李青见自己的灵力似乎对着湖水中的生灵有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吝惜,一波波灵气犹如长江大河般流转,经脉中渐渐响起波涛涌动的声音,一叶小舟忽然自黑暗的门户中行出,那一点灯火虽不耀眼,但却温暖如初,犹如雪夜归人心中的那一点希望,虽不强烈,却如同生命一样珍贵。 手中的长枪一枪一枪刺出,枪首那朵血焰不知何时已变得莹白如玉,温暖而又柔和,四周湖水中无数狰狞的面孔被长枪上的火焰一照,立时变得平静了许多,纷纷环绕在李青身旁,调转身形与那些凶厉的身影厮杀在一起。 哗——,湖水犹如幕布一般被撕裂开来,几个少年自湖水中走了出来。这里仍旧是一座岛屿,只是比方才三人立足之处要宽广许多,四下里空无一物,只有正中生长着一枝巨大的花朵。那花朵高有数十丈,稀疏的生长着几片枝叶,粗大的花茎上绽放着巨大的花盘,灰色的枝叶和花瓣像是一座座高台耸立,在一团团灰雾中时隐时现。 咻—,一只画眉鸟呼啸着从高处向着湖中射去,忽然瞧见岛上多出了几个少年,立时调转了身形,向着少年们射了过来,长长的鸟喙猛然弹得笔直,利箭一般向二丫头顶插落。 呼——,还没等二丫有所反应,李青手中的长枪已刺了出去,那只画眉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连忙想要折返,但长枪四周忽然起了旋风,任凭画眉鸟如何挣扎,仍旧坠了下来,被长枪从中穿了过去。 岛上响起一声凄厉的鸣叫,画眉鸟化为一团灰雾被枪首那朵莹白的火焰一照,立时消散一空。 整座岛屿变得一片死寂,隐隐有雷声从大花四周灰雾中传来。李青手持长枪当先向着大花走去,这里除了大花别无他物,虽然不知身处何地,但也只有先攀了上去再做计较。 粗大的花茎如同山石般粗砾,条条沟壑纵横,似乎已生长了无尽岁月。少年们的身形在大花面前显得极为渺小,那一道道沟壑犹如山路一般,并不十分难行。才一踏上花茎,迎面一道巨大的身影便呼啸着冲了下来。长矛般的尖足,犹如岩石的肌肤,这怪物李青并不陌生,身形展动,手中长枪连点,一枪枪俱都刺在怪物的关节之处,那怪物嘶吼一声,六条尖足纷纷折断,翻滚着坠了下去。 四周又想起嘶鸣声,血色身影闪动,像是有许多敌人沿着山路围了上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养雀人的魂绣图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无数血翼在浓雾中呼啸往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儿纷飞四落,归流城中此刻春意正浓,这里却如同寒冬般凛冽萧索。 一朵朵血莲在空中飞舞,任凭血翼如何诡异刁钻,雪花怎样变幻莫测,却硬是没有一只血翼、一片雪花能越过血莲落在少年们的身上。 浓雾中一只白骨长蛇有些不耐,嘶吼着窜了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向着少年们噬来,却被四周血莲迎上,眨眼间切割得寸寸断裂。浓雾中的怪物似乎知晓了厉害,四周的暗影缓缓消散,灰蒙蒙的雾气中又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行,数十丈的距离对于三个少年来说并不遥远,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宽广的所在。 少年们才走了没一会儿,四周的浓雾忽然消散开来,一处村落出现在几个少年面前。村口一颗枣树上淡黄色的枣花儿开得正盛,阵阵花香袭来,沁人心脾。蜿蜒的小径沿着村口一路延伸了进去,不时有鸡鸣狗吠声传来,显得一片静谧祥和。 三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有些犹豫进还是不进,远处忽然想起一阵嘶鸣声,一队绿衣大汉乘在白骨长蛇上如飞而至,呼啸着进了村子。没多久,村中便响起哭喊声、喝骂声,夹杂着凄厉的哀嚎,嘈嘈杂杂乱成一片。一名农夫打扮的汉子踉踉跄跄才奔出村口,身后一只血翼呼啸着划过,眨眼间便将汉子整个脑袋削了下来。 少年们连日来的遭遇几乎没有一件与怪物能脱得了干系,这会儿又再遇见,哪里还能忍耐?这里虽然诡异,但眼看着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消逝,少年们又怎能坐视不理?心中虽然愤怒,但李青并未丧失冷静,手持长枪走在最前,将两个少女护在身后,缓缓向村口摸去。 又一道身影奔了出来,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老人家看到三个少年,如同遇见了救星,一面大声呼救,一面奋力的奔跑着。只是上了年岁,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还没能跑出几步,身后一名绿衣大汉骑乘着长蛇已风一般赶了上来,举起手中长枪向着老妇背心便刺。 青色剑光腾空而起,惊鸿般一闪而逝,绿衣汉子张大了口,手中的长枪就此定住,身前一抹鲜血飙了出来,将白骨长蛇染得一片殷虹,长蛇像是受了惊,奋力扇动着两只血翼,也不管被掀落在地的汉子,转回身便径直逃了开去。 二丫上前扶起老妇,关切的询问了几句,看着老妇仍旧可以行走,便要起身冲向村中。老妇见三个少年并未打算离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转身当先而行,腿脚也似乎利落了许多,一面走一面不忘嘱咐三个少年多加小心。 李青唯恐老妇和二丫有失,连忙紧赶了几步,抢在头里向村内赶去。 才进了村子,李青的双目便红了起来,许多村民被白骨长蛇四处追逐,不时有人被长蛇叼起,用力甩动几下,一仰头便活吞了下去。有些年纪轻的跑得快些,却依旧躲不过那些绿衣大汉手中的长枪、刀剑,一个个被砍翻在地。 陆婉婷娇斥一声,青色剑光绕着身周急行,化为无数绿叶,被狂风裹挟着,有如一条绿色的长龙,呼啸着向一众大汉席卷而去。 那些大汉正杀的兴起,似乎只有杀戮才能宣泄心中的积蓄已久的仇恨,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大汉们忍耐了许久才有这样机会,不想竟遇上了几个煞星,才一愣神,便被漫天的绿叶淹没,利刃穿透身躯的声音此起彼伏,过了片刻,村中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幸存下来的村民在满地的尸首中寻找着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抽噎声不时响起,听的人心里一阵阵发酸。 一个老汉被两名绿衣少女掺扶着走来。 “多谢几位好汉搭救,这便随老汉到村中饮一杯薄酒吧。”老汉颤颤巍巍在两名少女搀扶下硬是长揖到地,待直起身来这才看清二丫和婉婷竟是女子,又赶忙连声道歉。少年们见老汉慈眉善目,又上了年岁,哪敢受此大礼,一个个争相还礼,想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此间为何处,正好随老汉前去探问一二。 进了一处院落,两名少女扶老汉坐了,便转身端茶倒水各自忙碌。少年们围在老汉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将心中疑惑讲了出来。 听了老汉解说,少年们这才知道此处村民世代定居在这青华村,靠着缫丝、刺绣为生,村子四周终年浓雾笼罩,地势十分险恶,这里的村名几乎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只是听前来收丝的官员说起外面还有许多村镇以及更加广袤的世界,但却无人真正见过。 听说村民们靠着丝织为生,李青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进了村子这一路上,并未见到谁家养蚕,也没有瞧见过一株桑树,这里的村民又是从何处得来蚕丝? 正要开口询问,门外进来一名妇人,垂着泪,待要开口说话,忽然瞧见李青三人,又慌忙住了口,转身便要离去。 “他三婶子——”老汉叫住妇人,向少年们告了个罪,颤颤巍巍起身带着妇人进了屋中。 两名少女正端着茶水走来,瞧见妇人的身影,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梅子,你听说了吗?三婶家的牵丝雀今早飞了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连魂线都已经断了,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死在了外面,若是依着村里的规矩,三婶怕是难以熬过今年的祝余节。” 另一名少女撇了少年们一眼,伸手捅了捅同伴。先前那名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吐了吐舌头,住口不言,放下清茶,头也不回的逃了开去。 二丫闻到茶香,忍不住伸手去拿,却被李青用眼神止住。虽然只听到两个少女的只言片语,但这座村子似乎也有些秘密。眼下莫名进了这里,先是那诡异的湖水,这会儿又进了这处奇怪的花上村落,李青不敢有一刻放松。 不多时,老者送走了妇人,高声吩咐两名少女请几位村中长辈来,今天说什么也要将李青等人留下来重重答谢。见从老汉这里问不出什么,李青心里记挂着谭青虎的伤势,况且在这陌生的世界众人如何能坐得踏实?赶忙推辞,起身便要带着两个少女离去。老汉见任凭自己如何劝说,三个少年去意已决,只得请少年们稍待,转身进了屋中,时间不大,拿了一卷丝绸走了出来,轻轻摊在桌上。 “年轻人,这是老汉我费了一年的心血织就的魂绣,虽然粗鄙了些,但也还算入眼,几位若不嫌弃,便请带在身上。看几位的本事必是从上界而来,听说咱们这儿的魂绣很是得上界的老爷们喜欢,几位带在身上,或许会有些用处。”老汉轻轻摩挲着这幅丝绸画卷,目光中满是不舍。 “爷爷,”李青见这幅画卷对老汉如此重要,正要开口推辞,方才端茶的少女已抢上前来,一把夺过画卷,焦急地喊道,“您老为了这幅画卷,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这才赶在祝余节前织就,待节后上界的使者前来,交了这画,便可保咱们村子一年的平安,若是送了人,上使追问下来,咱们要如何解释,这一村的老小又要如何过活?” 李青原本以为这幅画只是老汉自己费尽心血织就,这才有些不舍,没想到竟然如此重要,又听得爷孙二人张口闭口都是上界使者,不由有些好奇,凝目向少女手中望去。只见那幅画卷上绣着一只大蜂,如玉的身躯,翡翠一般的薄翼,长长的尾针,血红的双目,只是网上一眼,凶厉嗜血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像是那只大蜂就要从画卷中飞出,择人而噬。 “梅子,”老汉低喝了一声,“眼下离着祝余节还有段时日,各家中也存着些魂丝,这幅画卷便送与几位恩人,咱们再从新织一幅就是。”老汉的声音虽有些低沉,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少年们虽坚辞不受,但老汉却更加坚决,无奈之下,陆婉婷从怀中摸出几片金叶子塞在老汉手中,想着这幅画卷虽然珍贵,但这几片金叶子足够一村人一年的用度,好歹也算是个补偿。不想无论是两名少女,还是那名老汉看着几片金叶子都并无任何惊喜,只当是件寻常礼物收了下来。 李青原本想问问老汉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处,但这村中的村民连村子都未曾出去过,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与其在这里空耗时间,不如再去各处探探。 老汉带着村民将三个少年一直送出村口,这才纷纷告辞。少年们正要离去,远处浓雾中忽然响起风声,呼啸的狂风将书上的枣花吹得四散飞舞,少年们还有些不明所以,那老汉却领着一众村民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将头伏在地上,瑟缩着不敢抬头张望。 李青向着浓雾中望去,只见雾气翻涌,一只巨大的黄蜂从雾中振翅飞出,轰隆隆卷起狂风向着村口落了下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五章 搭乘顺风车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巨大的黄蜂缓缓落下,长长的口器中吐出几个人来。其中一名赭袍官员踱着步子来到众村民面前,见有李青三人立在那里,微微一愣,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快。身后几名身着甲胄的大汉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官员瞧着李青三人有些不快,立时便要围上,却被官员伸手阻止。 “养雀人,今年的魂绣和牵丝可准备好了?”赭袍官员望着老汉,一面拿着娟帕擦拭着白净的手掌,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上使大人的话,”老汉仍旧伏在地上,身躯微微有些抖动,显然心中的恐惧难以自抑,“魂绣还未完工,但在祝余节前定然可以交付上使,断不会耽搁了上使大人的差事。” “你这老不死的,”旁边一名大汉见官员皱起了眉头,飞起一脚向着老汉踹去,口中兀自喝骂着,“大人今日便要,你却推到祝余节,我看你是活腻味了,瞧着你年岁也大了,爷爷今日正好送你回家。” 二丫在一旁瞧着,眉毛已竖了起来,也不管李青同不同意,已然奔上前去,巨大的庚金翅化作一道金光凌空斩了下来。 “锵——”,庚金翅整个被震了起来,二丫后退了几步,心中有些惊骇。虽说自己平日里并不用功,但好歹也有修为在身,怎会连一个寻常军士都拾掇不下?连忙抬头望去,只见李青一杆长枪正停在一名黄衫将领的身前,只消向前一递,立时便会将将领刺个对穿。而方才那名汉子正被李青提在手上,如同被抽了筋一般软软的垂在那里。 “七郎,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来收魂绣的,又不是来打仗的,还不给我将刀剑收起来?若是吓到了百姓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官员望着将领大声呵斥,脸上的肥肉气得抖个不停。 那黄衫将领倒像个汉子,被李青长枪上的血焰逼到了眼前,脸色竟连变也未变,仍旧冷冷望着李青。这会儿听到官员说话,冷哼一声,将手中长剑插入背后,缓缓退了下去。 “这位壮士不知是哪里人士?面生得紧。”赭袍官员满面谄笑着问道。 “你又是哪里人士?我和哥哥姐姐不过随便走走,便遇上这样煞风景的事。待我回去,看我不在爹爹面前告上一状,到时管你是收魂绣还是卖魂绣一个个都抽了筋去,到时看你还怎么威风。”没等李青说话,二丫便叉着腰,手指几乎要碰到官员的鼻子,大声叫嚷着,活脱脱一副刁蛮公主的摸样。 李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望着官员。赭袍官员的笑容一僵,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几位公子小姐想必是上三界来的,不知几位贵姓?可否随下官一道回去,也好替下官解说一二,免得下官白跑一趟,魂绣没有讨来,还要受许多责罚,岂不是冤枉?有几位公子小姐在,说不定府令大人看在几位的面子上免了青华村的年赋也未可知。”官员想着以几个少年的身手,断不会是下界的贱民,只消回去见了大人,以大人的见多识广定然能分辨出少年们的来历,到时再做应对也是不迟。 听了官员的话,李青心中也是喜悦,正愁着不知如何离开这里,能随着官员一道,倒免去了奔波之苦,至于到时会有什么危险,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能前进一步便是一步。 官员见李青神情仍旧冷淡,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却点了点头,不由心头一喜,只要将三个少年带了去,自己便没什么好担心的。若他们当真来自上三界,自己便尽心招待,算是攀上层关系。若是不然,到时在自己的地界儿,三人便再有本事,还能挡得住万千儿郎?官员想到这里,再不去管一众村民,转身在前面引路,恭恭敬敬将李青等人迎上巨蜂。 巨蜂破空而起,呼啸着窜入云雾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透过巨蜂双眼望去四周尽是灰蒙蒙一片,看不出任何景象变化。忽然见云开雾散,眼前是一座大城,巨蜂离着城门还有数里缓缓降了下来。这里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四周建有许多马厩。官员带着三个少年才落了地,便有人牵了马匹送上前来。 少年们跨上马,跟随着官员一路进了城。这城中与归流的景象大是不同,街面上很少有什么店铺,只有一处处作坊,许多女子正坐在里面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走了许久,李青忽然发现这里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女子,像官员这样的男子,要许久才能碰上一个,这些男子不是当兵的,便是当官的,街面上忙忙碌碌的都是运送货物的车辆,整座城似乎没有一个百姓,宛如一座巨大的工坊,显得十分怪异。 既来之则安之,李青默运灵力,戒备之心并未减少丝毫。望向两个少女,陆婉婷也是面色郑重,衣衫在微风中猎猎抖动,显然灵气业已布满全身。只有二丫,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摸样,一路走来总是好奇的东张西望,几次进到路旁的作坊里,又被人给轰了出来。小丫头有些气恼,嘟着嘴跟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着。 临近了午时,一行人在城中已走了一个时辰,竟然还没到官员口中的府衙,少年们已有些不耐烦起来。官员看了看天色,连忙给几位少年赔不是,急急带着众人穿街过巷循着空气中的香气找到一处店铺门前。 “九碗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只是匾额之下却是处狭小的庭院。院子虽小,一阵风刮来,诱人的香气在鼻端弥漫,人还没到,已将一行人的馋虫勾了出来。 众人坐定,时间不大,一碗碗酒菜一流水般端了上来。李青原本闻着香气,肚子一忍不住叫了起来,远远看着菜品端来,口水几乎要溢了出来,但是此时这些菜品当真摆在了桌上,李青直觉大失所望,一道道菜品俱是些蜜饯、蜜果、樱桃肉之类的甜食,没有一道能用来下饭的,看来这里的人们口味当真独特。 官员却并不觉得如何,一面大口吃着,一面殷勤相劝。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坊中的残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看着一桌子菜,李青和陆婉婷只略略尝了两口,二丫却大快朵颐,一面吃一面连声称赞。忽然一道灰影闪过,一只小兽忽然出现在桌上。自打与红萼女一战,小兽似乎长大了些,至少是肥了一圈,这会儿站在桌上,低头蹭了蹭二丫的手,黑漆漆的眸子瞥了官员,目光中尽是冰冷的寒意。 官员被小兽一望,手中的筷子忽然掉落在地,慌忙附身去捡,李青却瞧见官员的额角已渗出汗水,心中有些奇怪。 不愧是自小便跟着二丫,和主人一样,这桌饭菜颇对小兽的胃口。一人一兽宛如比赛一般,你争我夺,没一会儿,桌上便一片杯盘狼藉。 官员擦着汗,陪笑望着几个少年。李青望着二丫,自己这个妹妹当真心胸开阔,不管境遇有多险恶,胃口却丝毫未受影响。不过也好,自己原本便希望她快快乐乐成长,有自己在,自然不必她来烦恼。见二丫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李青和陆婉婷相视而笑。 官员瞧见三人露出笑意,一颗心已放下一半。虽说瞧着三人似乎与自己的族人多少有些不同,但上三界他自己也未曾去过,不过想着族人大多喜好甜食,这才摆了一桌酒菜试探一番,待见了小兽,那种发自灵魂的颤栗打消了官员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出了酒肆,二丫又一头钻入街角一家作坊里,这次官员也跟了进去。能够有那等异兽相随,定是来自上三界的豪门大户。这样的人物,多少人一辈子见也别想见到,这会儿却和自己有说有笑,若还不紧紧攀住,岂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坊中一个大汉正拦在二丫身前,忽见官员屁颠屁颠跟在二丫身后,满面都是谄媚的笑意,大汉不禁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出手阻拦。 作坊并不太大,只有几间屋舍。许多女子正坐在桌前穿针引线,在一张张绢画上绣着什么。李青只大致瞧上几眼便已看了个大概,这些女子手中的丝线色泽灰暗,那些绢画上无一例外都是些长相怪异的妖兽,竟然没有一幅是山水、人物,这当真有些奇怪,难道这里的人竟然喜好这些丑陋的妖兽? 二丫瞧着新奇,忍不住挨得近了些,画卷之上是一只血翼白骨蛇,还只是一副轮廓,但随着一根根丝线织入,每一根丝线都亮起光华,长蛇渐渐丰满起来,似乎也灵动了许多,身上不时有点点星光亮起。二丫身后忽然探出一根嫩黄的花蕊,那花蕊左右摆动,见无人注意,做贼一般悄悄伸向画卷。 正在织绣的女子忽然瞧见画卷上多出一根黄色的花蕊,正有些疑惑,那花蕊忽然闪电般向着长蛇一绕,整幅画卷上突然变得空白一片,那条白骨长蛇顷刻间踪迹皆无。女子哪里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立时惊慌大叫起来。四周的女子听到叫声一起望向这里,正在一旁为李青和陆婉婷解说的官员也惊愕的瞧了过来。 “令使大人,”一旁大汉见官员的目光望了过来,连忙上前禀告,“失了一只血翼魂。”大汉的额头已渗出汗来。失了魔奴的魂魄那里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坊主所能承担?这里只有三个少年是生面孔,但见了官员对待少年们的态度,大汉说什么也不敢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焦急,冷汗已扑簌簌滴了下来。 官员心中也有些疑惑,按理说以三个少年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魔奴没有?怎会在意这些尚未成形的魂魄?看着三人年少,多半是哪个豪门大户的子弟闲着无聊下界游玩,一时瞧着有趣收了魂魄把玩也说不准。左右不过是个未完工的残魂罢了,怎能为了这样的小事得罪了这些权贵子弟?官员决定将这件事遮掩下来。 大汉见官员并不追究,一颗心这才落回肚中,陪着笑将一行人送出了坊门。二丫浑浑噩噩跟着众人一道走了出去,心思却全都放在哪个残魂上。大花得了骨蛇,此刻正摆放在红衣女子面前。女子望着残魂,沉思了片刻,双手连弹,一根根琴弦飞出,刺入长蛇体内,一根根丝线被琴弦牵引着飞了出来,在空中随着琴声舞动,忽而编织成花朵,忽而化为一只小兽。只是这些花朵和小兽总是缺少了什么,并没有长蛇那般灵动的模样。女子不停的编织,二丫却已瞧着不耐,悄悄收了心思,抢上几步,紧紧跟在李青身后。 一路前行,没多久来到一处府衙前,几名身着甲胄的大汉正站在门前值守,见了官员赶忙恭谨行礼。进了府衙,官员将三个少年引向花厅休息,一路上许多大汉担着红木大箱往来穿梭,显得很是忙碌。二丫瞧着好奇,问了官员才知道赶情是上三界的玉家下了令,要提早将已经完工的混绣交上去急用,且要的数量颇多,这段时日府衙上下为了这件事已忙得焦头烂额。 在花厅坐了,茶水很是清香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李青的心思却不在茶上。这官员一口一个上三界,听起来似乎那里住的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自打进了这里,那位玉公子便消失不见,直到现在对于怎样离开这里自己仍旧毫无头绪,听那官员说外面那些木箱都是要送往玉家,正巧玉公子也是姓玉,李青可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看来要想个办法跟随那批货物一同前往玉家才行。 李青瞧了一眼官员,缓缓放下茶盏,自怀中将青华村老汉送的魂绣取了出来,饶有兴致的观看,一只木匣跌落在地,李情却似乎并未留意。二丫在一旁正有些百无聊赖,见李青拿了幅画卷出来,也凑上前观瞧。这幅画卷上是一只黄绿相间的大蜂,绣的极为逼真,连长足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只是不如先前在坊中所见的画卷那般灵动,也不知少了些什么。李青看了半晌,有些疑惑的望向官员,正要开口询问,不想那朵大花又出来捣乱,几只花蕊一闪,已将李青手中的画卷夺了去,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次官员就坐在一旁瞧得真切,自己与这些画卷打了半辈子交到,还不知道原来上三界的这些权贵是这般利用魂绣的。看着二丫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官员心中打起了算盘。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玉昙蜂灵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官员见少年们似乎对画卷很有兴趣,正寻思着要不要将自己祖上传下来的那幅画卷送给几个少年,忽然瞥见地上的木匣。此刻木匣跌落在地,盖子开了半边,露出里面的墨色长针来。 官员瞧见长针,周身都是一震,不会错,自己虽然只是下界的一个小小令使,但是族中圣物,玉家的墨玉针断不会看错。小时候轰动整座玉昙界的承灵大典,自己也曾跟随祖父亲历。这可是玉家镇族的宝物,竟然就这样被几个少年带在身上,看来这些少年不但来自上三界,更是来自玉家,不但来自玉家,更极有可能是玉家嫡系的子弟,自己这次可是发达了,只要将这几个小祖宗伺候舒坦了,日后自己要什么没有?便是弄个府令当当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念及此,官员一双眸子已变得晶亮,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只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箭一般窜出门去,倒将李青几人骇了一跳。 陆婉婷望着地上的木匣,又抬头望了望李青,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二丫这会儿已是两耳不问窗外事,全部心思又跑到红衣女子那里。说来也怪,那红衣女子将画卷中的大蜂如法炮制,也拆出许多丝线来,在空中往复编织。初时无论织些什么,样子虽说好看,可就是没什么灵动的气息。编着编着,不知怎地,忽然交杂的丝线上亮起了几点星光,那只新织的蝴蝶忽然有了几分灵动,但下一刻又黯淡了下去。 女子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将先前得自坊中的画卷又重新展开细细观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开始编织了起来。这次蝴蝶身上的星光多了些,蝴蝶也变得更加灵动了些。 “几位公子小姐”,肥胖的官员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只锦囊,望了望几个少年,颇有些神秘的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卷卷轴。 官员珍而重之的将卷轴缓缓铺展开来,上面是一只洁白如玉的大蜂,这大蜂通体莹润,红宝石般的双眼似乎正在转动,水晶一般的双翼也像是在微微震颤,白玉般的躯体上有三只翡翠般的绿色圆环轻轻律动着,犹如波浪一般,整座花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几位公子小姐”官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少年们的神情,见到三人惊讶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这可是三环的玉昙蜂灵,相传若是将它炼制成魔奴或者魂甲,便是对上上三界的长老们都未必会吃亏。小的不过是下界的小小令使,几位公子小姐屈尊降贵来到此处,小的也没什么孝敬的,只有这件东西还算拿得出手,这便送与诸位留个念想,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李青听官员说的漂亮,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看来那根墨玉针当真起了作用,这家伙定是将自己三人当做玉家的人,这才用心结交。 “兄台这般客气倒让玉某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这次出来的随意,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与兄台,如何能要这般重礼?我看不如待我等回去,在家中寻些宝物,等下次出来游玩,定然来看望兄台,到时再与兄台做个交换可好?”李青面色有些为难,目光却片刻也离不开这件画轴。 官员听李青这样说,心中不由急了起来,待你下次前来?那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即便等来了,也只是交换,虽说玉家好东西多,但若是换了东西,彼此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这件东西确是珍贵,但那只是在咱们下界而言,公子出身望族,好东西见得多了,这件画轴若蒙公子瞧得上眼,那是它的福分,也是小的祖上的荣光,怎敢奢求其它?公子快快收下,若再推辞,小的便当真无地自容了。”官员话语诚恳得几近哀求,李青听着只觉肉麻难当,看来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即便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将你当成亲爹一般供奉。 虽然心中这样想,面上并未露出半点。轻轻拍了拍官员臂膀,李青的声音愈加柔和,“既然兄台看得起,玉某也是爽快人,东西我便收了,日后回了家中,定然在父亲那里多多夸赞兄台,以兄台的才干,只是做一名小小令使实在有些委屈。” 官员等得便是这话,原本担心几个少年虽说出身望族,但若是严尊处优惯了,不通世俗的人情世故,自己这件宝物怕是就此打了水漂,这会儿听李青这样说,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了起来。 “只是…”李青笑容忽然凝住,沉吟着,似乎有什么顾虑却又不好开口。 “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官员一颗心才落了地,这会儿又提了起来,有些忐忑的在一旁问道。 “哎呀,也没什么,”二丫忽然在一旁插言,语气中有些不耐,“这位胖哥哥,我这哥哥是担心咱们若是带了这样的宝物在身上,回去的路途会不会有些不太安全?话说咱们都这样熟了,你就派些人送我们一程岂不是好?”二丫的神情有些娇憨,倒像真的将官员当成了兄长。 听到二丫一句胖哥哥,官员整个人都软了,这可是玉家的千金,不要说在这里,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上三界,又有几人敢当得这样的称谓?官员只觉热血上涌,这可是在自己的地界,虽说派兵护送三个少年回归上界确实不能,但不是还有运送货物的鹰鹫师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虎狮大人没少拿自己的好处,只要自己再割些肉,顺路送几个权贵子弟回家这样的美差还怕他不乐乐呵呵接下?这样想着,官员把肥硕的胸脯拍的乱颤,信誓旦旦的做了承诺。见李青神色轻松了不少,官员心中暗笑,虽说三人瞧着也像是有些本事的,但毕竟年少,以这样的身份,还要担心这样的小事?但无论如何,毕竟收了自己的宝物,这份交情是实打实的结下啦,这让官员的心中无比欢畅。 悉心打点好了一切,官员这才陪着三个少年去往狮鹫营,今天晚些时候便有一批货物启程,已和虎狮大人说好,会留一乘飞鹫舟单独给三个少年使用。官员见几位小祖宗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不由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飞舟上的异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随着官员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一行人径直出了城,这才纷纷上马,沿着大道一路疾奔。又走了约莫小半时辰,前面黑压压无数车辆排起了长龙。越过长龙,李青眼前出现一艘巨舰,通体纯黑,泛着青幽的光泽,显得极为厚重。宽大的舰体上全身甲胄的士兵持着长枪往来巡弋,几座巨大的炮弩射定四方,长达丈许的弩箭闪着清冷的光,一望之下便令人遍体生寒。 此刻一座巨大的栈桥联通甲板,在军士的监督下,一支支车队秩序井然的登上船去。 时间不大,一名豹头环眼的将军骑着一只斑斓猛虎风一般刮了过来,须臾间钉在众人面前。 “老齐,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个后生?”粗豪的将军望着官员问道,眼睛向几个少年瞟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 “将军,”官员上前将这粗豪的汉子拉到一旁,生恐这厮的莽撞惊扰到几个少年,若是将这些小祖宗惹得恼了,到时自己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李青瞧着两人在一旁嘀咕了半晌,那粗豪的汉子不时便嚷上几句,二丫和婉婷并未听到什么,李青却听得真真切切,原来这官员为了自己三人顺利回家当真付了不小的代价。李青心中暗笑,这官员一定满心欢喜的期盼着从此平步青云,却不知认识了自己三人实在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厄运。不过李青心中并不愧疚,今日在青华村前,倘若没有自己三人在场,那老汉岂不是要就此命丧黄泉?这样的人若是在别处遇上,李晴早已一枪刺穿了了事。听那将军的话语,似乎这一路上并不太平,这个世界里还有一股极为邪恶的势力潜伏,时不时便会威胁到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安全。李青想起早前在青华村遇到的那些大汉,难道那些大汉也是来自这位将军口中的幽魂渊? 正在心中思来想去,那将军已到了三个少年近前,大声催促着少年们跟上。辞别了官员,跟着将军在十来艘巨舰中穿梭,前面忽然出现了一艘精致的小舟,水晶般的舟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五彩斑斓,整艘小舟犹如一柄长梭,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只在船首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鸟,那大鸟狮首鹰身,显得十分威武。 将军抬手招来一名中年将领,向着李青三人介绍了起来。李青心中很是惊讶,这样一艘舰船,虽说与那些巨舰想比只能算是小舟,但也有十余丈长,两三丈宽阔,这若是放在别处已可算是大船了。李青原本以为这船怎么也要十来人操纵,这会儿听到将军所言,整艘船的操控竟然只需要这位中年将领一人便可,实是有些意料之外。 李青尚未从震惊中醒来,也不知那中年将领动了哪里,小舟忽然裂开一处门户,将领站在门边,向着李青三人躬身相请。 向这位粗豪的将军道了谢,三个少年好奇的登上了小舟。四处瞧了瞧,这艘小舟有四间独立的静室,每一处静室中都有一张云榻,上面铺了上好的皮毛,摸上去柔软而温暖。一张厚重的长几上摆了几款精致的小食和一壶香茗,另有一张香案,一缕清香燃得正旺,淡淡的香气传来,令人心生宁静。 中年将领关了舱门,嘱咐了少年们应该注意的事项,又一一教了大家静室和通道中的各项功能如何使用,这才转身进了舰首的舱室。 外面那些巨舰还未装完货物,离出发还有段时间。自打进了这处奇异的世界,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光,李青坐在云榻上,取出官员所送的画卷,三个少年围在一起静静研看。这画卷上的大蜂活灵活现,虽说只是幅画作,但无论薄翼还是身躯,每一处似乎都在颤动,这一刻和上一刻,大蜂的形态都会有些不同。 李青知道这画中的大蜂定然不那么简单,无论是先前在青华村,还是方才在城中,到处都是这种所谓的魂绣,只不知这画卷到底有何神异之处?李青忽然抬起头望向二丫,果然,这小丫头背后那朵大花又探出花蕊来,在画卷上来回轻轻摆动,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不知从何处下口。 自从上次山中一战,李青还未曾见过这大花到底有何神奇的本事,这会儿见其出现,李青不仅也有些好奇起来。那朵大花试探着碰了碰画卷,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花似乎胆子大了起来,嫩黄的花蕊越伏越低,几乎已贴在画卷之上,静室中仍旧一片寂静。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青眼看着花蕊竟然进入了画中,画卷上那只大蜂周围忽然间便出现了几根轻轻摇动着的花蕊。这些花蕊犹如灵蛇一般缓缓游动,小心翼翼的伸向大蜂,似乎这大蜂并非死物,很是有些危险一般。 花蕊离大蜂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画卷上那只大蜂动也未动,对花蕊的到来全无半点反应。 呼——,花蕊陡然动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已缠在大蜂身上,正这时,异变陡生,那只大蜂忽然间动了起来,两对薄翼一震,径直射向花蕊。大花像是十分恐惧,拼命挣动,但画中的花蕊硬是收不回来,大花扭动的越来越急,一层层花瓣如同羽翼一般不住扇动,露出花朵中的红色身影。 二丫这会儿脸色也变得急切起来,自打得到了大花,每次临敌都是大花主动出来迎敌,二丫对红萼女的本领知晓的并不太多,这会儿忽然遇到了危险,二丫立时便有些慌了手脚,眼睁睁看着大花与那画卷你争我夺,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陆婉婷毕竟宗门出身,剑峰位列天下七宗之一,自然有其底蕴,见生出这样的异变,陆婉婷手起剑落斩向那些花蕊,想着若是斩断了花蕊,大花的危险便自然解除。只是事情哪有这般容易解决,长剑还未曾触及花蕊,那幅画卷忽然罩了上来,少年们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已自舱室中消失不见。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画卷中的激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穿过一片白雾,李青眼前是一片山峦,山坡上一朵大花正在与一只白玉般的大蜂争斗,十余根花蕊蜿蜒腾挪,像是十余条巨蟒一般,巨大的蟒首吞云吐雾,赤红色的雾气翻涌着将大蜂罩在正中。 一名红衣女子席地而坐,膝上横担着一架玉琴,淙淙的琴音如同山间溪水,令人闻之忘忧。 玉蜂对巨蟒喷出的毒雾混不在意,长长的口器伸缩间将四周的毒雾纷纷吸了进去,一双红宝石的眸子却盯着红衣女子,似乎对琴声很是喜欢。听了一会儿,玉蜂忽然动了起来,四只薄翼一震,化为一道流光向着红衣女子飞去。 十余只巨蟒争先恐后的前去拦截,却被水晶般的薄翼划过,一颗颗蟒首被纷纷斩落。大花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许多花瓣呼啸着飞起向着玉蜂斩来,但一挨到大蜂身上的绿环,立时便枯萎了下去,没一会儿便化作飞灰四散。 眼看着玉蜂已飞到红衣女子上方,忽然将身躯卷起,蜂尾墨色的长针对着女子当头刺落。 女子大惊,双手连弹,十数根琴弦飞起,笔直的刺向蜂腹。玉蜂望着琴弦并不闪避,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两道血红的光华射下。红衣女子被光华一照,整个人连同那些飞舞的琴弦忽然定在当场,丝毫动弹不得。 二丫在一旁看得真切,眼见红衣女子遇险,张开双翅便要迎上。斜刺里一杆青色长枪忽然刺了过来,犹如怒龙飞舞,穿过血色光华,正刺在长针之上。 墨色的长针上喷出黑色的火焰,与血焰相遇,竟一点点侵入血焰中,凛冽的杀意似乎并不能阻挡毒焰,转瞬间便透过血莲蔓延至枪身。 青碧色光芒涌现,一乘小舟自李青体内飘荡而出,沿着枪身一路向上,船首那点灯火闪动,浓郁的生机几乎已凝成实质。那小舟沿着长枪逆行而上,看着缓慢,但顷刻便迎上了毒焰。黑色的毒焰看似猛烈,但与船首的那一点黄豆大小的灯火相遇,却很快便被吞噬。小舟丝毫不停,越过血莲,停在血焰之中,缓缓隐没。枪首的血焰融入了小舟,,血色的烈焰中跳动着柔和的灯火,凛冽的杀意与浓郁的生机并存,似乎那团跳动的火焰中蕴藏着几分天地间的至理。 玉蜂似乎察觉到了危机,想要抽身而退,挣了挣,长针却被血焰拖住,任凭玉蜂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分毫。血焰中那一点如豆的灯火渐渐亮起,竟然沿着长针攀了上来,灯火并不旺盛,在风中轻摇着,像要随时熄灭一般,但浓郁的生机却澎湃汹涌。玉蜂感应到生机的侵入,硕大的身躯剧烈的抖动起来。红宝石般的双目中两道血色的光华向着李青射落,一枚绿色的圆环也脱离了身躯,呼啸着罩了过来。 李青正拼命催动灵气与长针相抗,眼见着灵气催动小舟一路势如破竹,就要将长针吞噬,忽觉身上猛然一紧,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一枚翡翠般晶莹剔透的绿色圆环正绕着自己飞旋,那圆环上腾起丝丝缕缕惨绿色的雾气翻涌着弥漫开来。李青想要躲闪,却被红光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碧绿色的甲胄犹如水流般不住涌动,一层层波浪堆叠在一起,想要将雾气挡在身外。只是那些雾气极是诡异,以自己这段时间的领悟,身上的碧甲即便是面对佘轻候这样的高手也能阻挡一时,但此刻对上雾气却全然无用,眼睁睁的看着雾气一点点渗入身躯之中。 李青只觉周身一片冰寒,那雾气已侵入身体,一进了身体,便沿着经脉奔行,每蔓延一分,灵气便被冻住一分,李青心中焦灼,再也顾不得什么长针,便想要召回长枪,却不想那枚长针上的毒焰骤然猛烈燃烧起来,竟然硬是拖住了长枪,那玉蜂竟然宁肯舍弃长针也要除掉李青这个大患。 圆环上的雾气越发浓厚了起来,玉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另外两枚圆环也脱离了身躯绕着李青疯狂旋转。三枚圆环渐渐相融,浓重的雾气已化为风暴在李青头顶急急转动。玉蜂双目亮了起来,硕大的身躯忽然一震,竟然甩脱了长针,振翼向着漩涡射来,越飞越近,硕大的身躯也越来越小。 陆婉婷瞧出危急,手中的长剑乍起,化为一片巨大的碧绿青叶向着玉蜂斩去,锋利的剑意激荡,将浓雾都割裂开来。那玉蜂似乎眼中只有李青,对当空斩来的长剑看也不看,四只薄翼扇动得更急,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巨大的青叶在雾气中疾速穿行,眨眼间便行至半途,玉蜂忽然纵声嘶鸣,三枚绿环猛然尽数爆裂开来,四周的浓雾越发浓郁,竟化为一道道惨绿色的水流,汇聚在一起,波涛般翻滚着向青叶涌去。 青叶斩入水流之中,立时便开始枯萎下去。陆婉婷瞠目大喝,青叶上一道道脉络亮了起来,每亮起一条脉络,青叶的速度便激增一分,剑意也更加锋利,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抵不过那无穷无尽的水流,眼看着青叶一点点枯萎败落,陆婉婷兀自不肯放弃,咬着牙拼命坚持。 二丫也瞧得真切,在心中呼唤大花与小兽,但这两个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睡了,还是畏惧玉蜂,竟然没有一丝回应。这会儿二丫也不管自己的本事如何,红着双眼搏命般展开双翅向着浓雾冲了过去。 惨绿色的波涛呼啸奔涌,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一双金翅的边缘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渐渐变为灰色,一层水流顺着双翅向着二丫身躯蔓延。 “吼—”凶厉的咆哮声响起,一只小兽猛然窜了出来,小小的身躯拦在二丫身前,两只粉嫩的蹄爪重重一踏,原本汹涌的水流忽然倒卷而起,潮水般向后退去。 二丫得了喘息,却仍旧不肯退去,也不看小兽一眼,自顾自死命前冲。小兽暼了眼二丫,目光中有些无奈,但小小的身躯却始终奔在二丫身前,一人一兽一路向前冲入浓雾之中。 玉蜂也不理会身旁的攻击,流光一般射入了漩涡之中。 李青忽觉脑中一沉,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下一刻眼前已多出一只玉蜂来。这是一处奇异的空间,四周云雾翻涌,到处混沌一片,只有正中一株高大的青木直入云霄,青木上光华流转,光华中有两个血红的大字若隐若现,虽然瞧不真切,但不屈的意念却直欲斩破虚空,鏖战天外。 “唳—”一声长吟自云霄中响起,虚空中卷起狂风。玉蜂舍弃了许多才侵入李青的紫府,虽然失去了长针,但心中却很是畅快,眼前这少年躯体中生机勃勃,更有那恐怖的长枪守护,若是将这副身躯夺了下来,自己便不再是蜂灵,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到时候隐藏身份到族中,以这少年的天资和自己的积蕴,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凝聚五环,这样的修为,整个钦原族中怕是也没有几个吧?到时,当年那些残害自己的仇敌,必要让它们一个个伏在自己的脚下瑟瑟发抖。 正满腔豪情之时,忽然听到一声长吟,天空中的云雾骤然翻涌起来,恐怖的威压弥漫四周,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自云雾中浮现。望着天空中那只凶恶的龙雀,玉蜂整个身躯都已经软了,有心一战,但偏偏提不起一丝力气。 龙雀猩红的眸子望着玉蜂,似乎对眼前这食物还有些嫌弃,只是饿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口吃食送到嘴边,怎么也得尝尝再说。 暼了眼李青,龙雀探出巨大的雀爪向着玉蜂只一抓,整个玉蜂忽然四散开来,化为无数丝线四处飘荡。龙雀张开巨大的龙口,只一吸,无数丝线如流水般被龙雀尽数吸入腹中,龙雀原本有些虚幻的身躯忽然亮起,无数丝线交织,一只雀爪骤然变得凝实了许多,雀爪上一条条筋络显现,古朴沧桑,又极为厚重,似乎这一爪探出,便是大山也要崩塌,江河也要断流。 这次龙雀并没有再消失,而是就这般立在青木之下,犹如泥雕石刻一般静立不动。 李青望着雀爪,那一丝丝纹理,一条条筋络似乎都蕴含着无穷的玄奥。李青的脑海中浮现出荒牛拳法来,幼时随着长风叔习拳,并未觉得这拳法有何不凡,但这会儿望着眼前的龙雀,李青忽然觉得这山村中普通的拳法似乎并不那么普通,只看了这么一会儿,李青对拳法便生出许多领悟,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一招一式练了起来。 高大的青木上洒下柔和的光辉,李青沐浴在清辉中只觉心神无比宁静,许多平日疑惑之处就这般豁然开朗起来,拳势越发顺畅,少年渐渐物我两忘,却没留意,随着拳势起伏,双拳上渐渐浮现出一根根丝线,这些丝线相互交错游走,李青的双拳上慢慢浮起一层青色的甲胄,而后又缓缓隐了下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章 老狐和大耳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和陆婉婷瞧着玉蜂消失在漩涡中都有些傻了,和二人之力面对的不过是那玉蜂身上的三枚圆环都这般吃力,更不要说那玉蜂的本体会是怎样的恐怖。 虽然明知青儿哥那已经出现了变故,但两个少女依旧奋力前冲,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两个少女都不愿放弃。 跟着小兽一路前冲,说也奇怪,方才碧波般的雾气竟然渐渐稀薄起来,重又化为三枚圆环跌落在地。没了浓雾阻挡,两个少女瞧得清楚,这会儿李青正闭目跌坐,但看神情并不像是有什么危险。四周没了玉蜂,也没了浓雾和毒针,变得清静了许多。 两个少女此刻除了等待没别的法子,二丫有些百无聊赖,抱着小兽在那嘀嘀咕咕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惹得小兽一脸的嫌弃。陆婉婷却小心翼翼的四处走动,眼下看上去暂时没有危险,正好静下来细细查看有没有出去的路径。沿着山坡行走,陆婉婷越行越远,转过一处山坡便消失不见。 二丫和小兽说了会儿话,忽觉身旁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扭头观望,陆婉婷已不见了踪影,二丫有些急了,不住的大声呼喊,但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二丫有心去寻,但又放心不下李青,来回不停的走动,时不时去观望李青的神色,看看青儿哥有没有醒转。 李青仰头望着眼前的青木,手中持着长枪。自打吞噬了毒针,长枪的样子又有了些变化,枪首那朵烈焰原本血一般鲜红,这会儿夹着了一丝丝墨色变得有些暗了,隐隐约约间在烈焰深处似乎还有一盏灯火闪烁,每一次闪动,都在凛冽的杀意中增添了那么一丝希望。 原本莹润的枪身却有些变得干枯起来,看上去像是一截木头,很是有些不起眼,但李青能够差觉其中蕴含的生机是如此浓郁。无尽的生机长江大河般奔涌,枪首那朵血莲也生出变化来,一层层花瓣轻轻荡漾,一乘白色的小舟时隐时现,像是在其中穿行。血色的花瓣中有丝丝黑雾翻滚,充满了杀机与毁灭,另一层花瓣却有些不同,显得青翠欲滴,浓郁的生机流转不休。若是不亲眼瞧见,只怕谁也不会相信这样这样针锋相对的两种气息竟然同时出现在一处,而且这会儿在李青眼中,这莲花是如此美丽,生机勃勃,却又冰冷如雪,一面给人希望,一面又震慑人心。那一乘小舟往来期间,浓郁的生机与凛冽的杀意在小舟上翻涌纠缠,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那团火焰是娇艳瑰丽,让人充满了危险的渴望。 手中持着长枪,沐浴在清辉之中,李青望着青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青木上一道道纹理相互纠缠竟然组成一个个文字,“其形也,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随着文字的显现,在李青眼中那些纹理又变了模样,时而如惊鸿翩跹,时而如怒龙奔腾,是而如秋菊灼灼,时而如春松岳峙,李青手中长枪不自觉舞了起来,枪影矫捷,如龙如虬,这一舞又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只觉酣畅淋漓,那柄长枪虽然出自几身,但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与自己心意相通,有如一体。 缓缓睁开双眼,忽然瞧见正来回焦急走动的二丫,李青一惊连忙起身查看,这才发觉陆婉婷竟然不见了踪影。莫非方才自己与那玉蜂遭遇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二丫见李青醒来,心中大定,几步跑上前来叽叽喳喳将陆婉婷失踪说了个绘声绘色。说完了话,也不管李青是何打算,已急急忙忙抱着小兽沿着山坡向上跑去。 李青跟着二丫奔跑,片刻已消失在山坡的背后。眼前的景象与方才大是不同,山峦间一条石阶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隐没在云雾深处,小径两侧的山壁上爬满了碧萝,一簇簇各色小花儿在微风中荡漾。风吹云动,远处云雾翻涌间隐约可见一所茅庐坐落期间。 这里美丽而宁静,很有些出尘的感觉,与先前那只玉蜂的凶厉完全不同,李青和二丫望着眼前这一切,不由有些恍惚。这会儿小径上空无一人,若是陆婉婷也到了此处,怕是已走得远了。 二丫这会儿有李青相伴,胆子又大了起来,眼见如此美景,禁不住起了兴致,蹦跳着向前奔去。李青经了玉蜂一战,凶险异常,若是没有龙雀在,这会儿结局如何尚未可知。眼下虽然美景当前,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紧紧跟随在二丫身侧,丝丝缕缕灵气向着四周蔓延,那些紫萝与灵气相遇,立时变得欢欣起来,李青从这些花花草草中感受到了喜悦,这喜悦是如此单纯,显然这些只是寻常花草,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在山径上行走,两个少年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安宁,待走到云中,已是满心喜悦。 忽然迎面走来一名老者,粗布的衣衫,肩上还扛了柄锄头,像是刚刚牧农归来。老者一路在山间行走,粗犷的歌声在群山间回想,忽然瞧见两个少年,不由笑了起来。 “两位小哥是从哪里来?又是向哪里去?”老者住了歌声,笑呵呵望着李青和二丫。 两个少年在这条山间小径见到了老者,竟然丝毫不觉得奇怪,似乎一切原本便该如此。 “老丈有礼了,”李青规规矩矩施了一礼,语气十分客气,“我与妹妹在这山中走了整整一日,只因有个同伴走失,故此流连寻找,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心中甚是焦急,请教老丈这里又是哪里?可曾见过我这位同伴?”李青口中说着自己在山中奔波了一日,身体忽然间觉得十分疲累,倒像是当真奔波了许久一般,觉得又饥又渴。 “这里是云中山,前面不远便是云中村,两位小友既然走了一天,想必有些疲累,不若随着老汉去家中小坐,喝些茶水,吃些饭食,至于小友的同伴不必过于担心,这左近还算太平,村中乡民众多,也可以帮着一起寻找。”老者很是殷勤,犹如好客的农家,显得纯朴而亲切。 “多谢老人家相邀,”李青拦住二丫,从小到大没见这丫头有什么兴趣能坚持的长久些,只有吃食,只消一听到有吃的,便立时两眼放光。李青并不理会二丫的白眼,虽然觉得老者亲切,但下意识仍觉得就这般轻易跟随老者同去似乎有些不妥,想了想,望着老汉继续笑道:“只是那位同伴对我和妹妹十分重要,若是不能寻到,即便面前放着珍馐美味,我们那里能够吃的香甜,怕是要辜负老人家的美意了。” 老者听李青的言语,脸上的神情有些失望,拱了拱手正要离去,忽然望着远处的山路露出惊喜的神色。 循着老者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自山路上行来,不是陆婉婷却又是谁? “怎么样?来的可是二位小友的同伴?”老者笑容中满是期待。 若是放在平时,不要说李青,即便是二丫也能瞧出其中的破绽,在这画卷中怎会有什么农夫、村落?即便有,多半与那大蜂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会儿两人无论是看见到陆婉婷,还是农夫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二丫蹦跳着向陆婉婷奔去。 “婉婷姐,你去了哪里?让我和青儿哥好找。现在好了,既然寻到了你,待会儿便一起出去吧,外面...”二丫说到这里微微一怔,似乎外面还有什么重要的是等着自己去做,可就是想不起来,二丫歪着头努力想着。 “想什么呢?”陆婉婷笑着过来挽二丫的手臂,却触电般收了回去,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面色变得惨白。 “吼——”低沉的咆哮声响起,一直小兽从二丫怀中跃出,黑漆漆的眸子瞪着陆婉婷,又瞧向农夫。 “这是什么鬼东西?快将它收了起来。”陆婉婷见到小兽似乎收了很大的惊吓,厉声向着二丫叫嚷。农夫面上的神色也有些惊恐,想要上前,却又犹豫不决。 被小兽这一吼,李青和二丫猛然醒了过来,这会儿再向前望去,那还有什么农夫和陆婉婷?只有一只大耳兔和一只老狐站在小径旁,手中正拿着一柄小小的弯刀,神色贪婪的望着两个少年。 李青见两兽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醒来,索性一把将二丫扯到身后挤了挤眼睛,转身向着两兽走去。 “老人家,”李青伸手去搀老狐,“既然晚辈的同伴已经找到,便不多做叨扰,这便要回了,待改日得了空定然再来看望老人家。” 老狐见李青越走越近,一张弧面上笑容更盛,手中弯刀也攥得更紧,一道寒光闪过,弯刀正刺在李青身上,却被一层碧绿色如同水流般的甲胄挡住了去路。老狐大惊,知道露了破绽,转身要逃,却被一只手掌死死的攥住,那只手掌力道极大,老狐只觉一条臂膀已渐渐没了知觉。想要给一旁的兔子示警,却见那兔子已被一柄长枪逼住,此刻也已乖乖的站在那里束手就擒。 老狐一叹,轻轻摇了摇头,可叹自己和兔子作了多年魔奴,这会儿玉蜂不在了,好不容易有了自由的机会,却心生贪念,想要谋夺少年身躯,也不想想连主人都栽在少年们的手上,更何况自己和兔子?想到这些,老狐的叹息声更重。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收服魔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见老狐和大耳兔都被制住,这会儿仍旧不见陆婉婷的身影,想着莫不是已被它们害了?心中又急又怒,奔上前来重重一脚踢在老狐身上,粉嘟嘟的小脸也变得有些凶恶起来,盯着老狐逼问。 老狐虽为魔奴,但最善察言观色,那玉蜂看它识相,又是那仙府中仅存的还带着活气儿的魔奴,平日里也还算客气,这会儿被二丫连踢带打,心中不免有气,想要反抗,又看到小兽那冰冷的眸子,感受到长枪上恐怖的杀意,也只得咬牙忍了,心想待到了仙府之中,自己未必便没有翻盘的机会。 出乎二丫的预料,这老狐和兔子竟然并未见过陆婉婷,这让两个少年有些意外。二丫望了望云雾深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仙府,听老狐说这仙府并非玉蜂所有,自打玉蜂到了此处,那仙府便已然存在,心中也满是好奇与期待,迫不及待的想进去游览一番。 李青却知道老狐狡诈,虽说这会儿被自己制住,但那仙府中自己和二丫都未曾去过,这老狐和兔子却不知在这里住了多久,若无可靠的禁制,自己哪里能够放心?如不能将两兽彻底收服,那便不如杀了了事。 老狐听到李青与二丫的言语,心中暗暗叫苦。这少年竟如此难缠,感受着长枪上的杀意,老狐丝毫不怀疑少年的话语,一双小眼睛转了转凑上前来。 两个少年听说这老狐竟懂得炼制魔奴的法子,不由得大喜过望,二丫虽然有了小兽与红萼女,但这两个家伙并非奴仆,也不完全听从指挥。若是能将两兽收了,自己便有两个可以使唤的手下,向着有朝一日的威风景象,二丫有些急不可耐,连声催促着老狐快些道来。 听了老狐详细分说,两个少年这才明白,原来炼制魔奴便是要以魂丝炼进魔奴体内,形成一枚新的魂印,这魂印与主人的神魂同根同源,动念间便可令魔奴魂飞魄散,因此魔奴一旦练成,便永世不能背叛,除非主人死去,魂印消散,方能重获自由。 老狐尽心尽力的解说,心中却是冷笑,这法子虽然听起来简单,但这两个娃娃才有多大年纪?又能有多少见识?神魂又能有多强?且不说自己对这法子也是一知半解,单说将魂丝炼制成魂印,便极为艰难。待这两个娃娃将神魂与自己相互沟通之时,便是自己反败为胜的机会,到时谁将谁练成魔奴只怕还不一定。 二丫心有所念,听得分外用心,原来魂丝就是在青华村和城中作坊里见到的那些丝线,那时自己只是瞧着女子们刺绣十分有趣,原来魂绣图便是给上三界的权贵们炼制魂印所用。红萼女那正巧便有两幅绣图,倒可以让她先试试。 二丫在心中连声催促红萼女,那大花之前与玉蜂争斗时受创颇重,这会儿正在独自疗伤,听到竟有机会炼制魔奴,前面还有仙府可以一探,红萼女也不禁起了兴致。 粉红色的大花显现,一层层花瓣绽放,红衣女子静心端坐,琴音流淌,一根根丝线在空中飞舞,嫩黄的花蕊中流淌出丝丝缕缕雾气。二丫背后双翼展开,无数金色翎羽随着琴音而动,一幅幅画卷闪现,在雾气掩映中如同一个真实的世界。 老狐原本满心期待着与少女的神魂相见,待见了那红衣女子出现,竟与少女的模样并不相同,不免有些疑惑。正这时琴声响起,老狐听得琴声,想起幼时与母亲和众兄弟时常一同出游玩耍,一时有些痴了。眼前又出现了那片山岗,虽被雾气遮掩,但一草一木都太过熟悉,老狐不觉起身向着雾中行去。 许多雾气裹挟着魂丝钻入老狐体内,红衣女子面上露出笑意,一切进行的颇为顺利,女子已瞧见了狐狸紫府中那一只小狐。小小的狐狸瞧见天空中涌入的浓雾,眼神中显得孤单又无助,轻轻鸣叫一声,不安的挪动着身体。 虽然老狐是仙府主人所留,主人也并不相信老狐,但相伴的久了,兔子对老狐早已有了感情,见二丫想要收服老狐时,兔子便已准备与老狐一同放手一搏,只要控制了少女的神魂,那少年虽然凶恶,但投鼠忌器,也难以奈何自己和老狐。这会儿见老狐在雾气中越走越远,身形在浓雾中已望不真切,那浓雾中丝丝缕缕的魂丝正随着雾气一起钻入老狐体内,只是那老狐浑然不觉,兔子知道到了紧要的时刻,但身旁那少年长枪不曾须臾远离,心中不免忧急。 眼见着魂丝已经刺入小狐体内,红衣女子心头大定,嫩黄的花蕊舞动着,带着雾气又向着兔子涌来,没一会儿便将兔子淹没。 二丫心中激动,小丫头虽然有些粗心,但并不蠢笨,虽然听那老狐讲得天花乱坠,但哪里就能放下心来?如今见红萼女已经将狐狸和兔子一起制住,不由松了口气,连声催促红萼女赶紧将魂丝与自己相连,想着这会儿再不动手,一会儿这狐狸和兔子便成了红萼女的魔奴,到时自己不是又是没人使唤? 红衣女子轻轻一笑,这小丫头什么心思她如何会不知晓,这会儿见魂丝已经刺入两兽的神魂中,想来应该并无危险,便促动着雾气向着二丫涌来。小兽在一旁瞧着,忽然也跃了进来。 二丫被魂丝牵引,眼前出现了两只小兽,一只狐狸,一只兔子,这两只小兽身上缚了许多魂丝,正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讨好与恳求。 虽然瞧着两只小兽可怜,但二丫也知道眼下不是心软的时候,这两个东西刚才可是正准备算计自己和青儿哥,想着刺向青儿哥的那柄弯刀,二丫便又硬起心肠来。 跟随者琴声,小丫头一点点控制着魂丝的走向,有红萼女相助,小丫头渐渐对那魂绣图也有了些领悟,魂丝相互交错,一只小狐缓缓成形,但又忽然消散。 到底哪里有问题呢?二丫用心揣摩,双手却不稍停,慢慢的织就的小狐身上亮起星光来,这只小狐再未消散,只是还有些不太灵动。二丫沉浸其中,渐渐忘了周遭还有两只小兽在侧。 狐狸与兔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残忍与兴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女战野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狐狸死死地盯着二丫,见小丫头正沉浸在领悟中,忽然死命一挣,竟然从魂丝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那许多魂丝如同一只只钢爪,将狐狸的身躯撕扯得残破不堪。狐狸显得痛苦难当,强咬着牙伸手招了招,一旁的小树上忽然落下一枚果实,狐狸仰首吞了,身躯立时恢复了许多,狞笑着望向二丫。一旁的兔子也如法炮制,一狐一兔向着二丫逼迫而来。 这里是狐狸的紫府,若无魂丝牵引,除非上三界那些大佬,等闲人并不能进入,狐狸和兔子这会儿放心的很。 红衣女子眼见着魂丝将二丫和一狐一兔牵连在一处,心中也有些紧张。这小丫头虽然这段时间颇为用功,但奈何时日太短,难以有所成就,虽然自己已将魂丝种入狐狸和兔子的魂体之中,但红萼女仍旧有些放心不下,依然留了一根魂丝牵在手中。 二丫不停的尝试,空中那只小狐已渐渐有了形状,身上星光点点,虽然不多,但也有了几分灵气。初次尝试便有这样的成就,二丫再难按耐心中喜悦,心念一动,那闪烁着星光的小狐便想着狐狸飞去,越飞越小,待到了狐狸身前,小狐已如同一枚铜钱大小,点点星光像是一枚枚符文一般在铜钱上流转,眼看着铜钱已到了狐狸身前,那狐狸忽然张口吐出一道光华,竟然是一面镜子,那镜子中映着狐狸的倒影,显得惟妙惟肖。铜钱向着镜子飞去,忽然一点星光寂灭,整枚铜钱摇晃着又消散开来。 二丫瞧着铜钱消散,心中一阵气恼,自己费了许多功夫才凝聚出这枚铜钱,竟然这样不中用,还没怎样便自己败下阵来。气恼虽然气恼,但二丫此时也清醒了过来,瞧见狐狸和兔子已快到了近前,面容邪恶而狰狞,在这一瞬间二丫忽然明白了,由始至终,这都是一个阴谋。 此时虽然面对一狐一兔,但小丫头竟然并未后退,身后的羽翼张开,二丫心中冷笑,这两个坏家伙一定没想到自己并非只会迷惑敌人,更是实打实练过武艺的。 狐狸和兔子互视一眼,一起纵身向着少女扑来,森然獠牙外露,只要重创了眼前这少女,自己虽然只通晓最简单的魂印,仍然有可能控制住少女的神魂。狐狸的眼睛一片雪亮。 眼前人影闪烁,这小丫头不知使了什么步伐,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身形飘忽,变换莫测,一狐一兔几次扑击,竟然纷纷落空,身上反倒挨了少女几记拳脚。这女娃看着娇小柔弱,力气却当真不小,这几拳势大力沉,直砸的狐狸和兔子一阵恍惚。但两兽心中并不慌张,这里还有那株小树,那可是主人亲自赏赐。有了这株小树,便相当于多了几条性命,这里可不比外面,大家都是魂体,没有兵刃,谁又能比谁强多少?只要争斗下去,这少女定然慢慢衰弱,到时自己和兔子服了小树上的果实便又会生龙活虎。 兔子和狐狸一般打算,因此没什么顾忌,虽说每次都被少女打得哀嚎,仍旧奋勇迎上,悍不畏死。激斗了许久,二丫脚下已不似最初那般灵动,拳脚的力道也减轻了许多。虽然如此,但两兽也并不好过,气喘吁吁的盯着少女,整个身躯都缩了一圈。 二丫喘息了片刻,想着这下总算是见识了自己的厉害,这两个坏家伙待会儿便该求饶啦。哪曾想狐狸和兔子又跃了起来,攻势竟然丝毫未减。小丫头大怒,攥着两个小拳头又迎了上去。再斗了一会儿,一人两兽动作都已慢了下来,喘息许久才能交手一次。狐狸见到了这般时候,料想现在去服了果子,这小丫头即便有心拦阻,帕也没什么力气了。 兔子奋起最后的力气与二丫周旋,狐狸则一步步向着小树走去。 二丫在一旁瞧得清楚,虽不知道那颗小树是什么,但也知道不好,眼下大家都已没什么力气,只是比谁更能坚持。这会儿若有一方得了援助,怕是立时便能置对方于死地。 小丫头强忍着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疲惫,咬紧了牙关奔跑起来,下意识去调动灵气,猛然想起这会儿自己只是个魂体,哪里有什么灵气?正要放弃,忽觉体内好像真有什么在动,那股气流并不明显,但沿着足下一路上行,竟有几点星光亮起,随着气流冲入脑海,身上的疲倦似乎也减轻了一分。二丫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凝聚的魂印,没想到那得自青华村的绣图上的点点星光、根根丝线竟然是一幅行功图,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大喜,那股气流在身体中运行得更加快速起来,脚下也越奔越疾。 狐狸眼看着便要将果子摘下,忽听身后兔子一声大叫,紧接着一道影子风一般掠过,接着自己的身上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两兽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望着树下的少女,再也没了争胜的心思。狐狸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少女已没了力气,怎么转眼间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不管它如何狡诈多谋,但终究只是一只兽,如何能明白一个人心中信念的强大。 二丫虽然手上拿着果实,但并不敢当真服下,这会儿望着趴在地上的狐狸和兔子,小丫头有些犯起难来,虽然自己战胜了,但要如何收服他们呢?若是没法子制住他们,待他们恢复过来,岂不又是心腹大患? 李青和红衣女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丫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所幸红衣女子留了后手,牵动丝线便要进入狐狸体内,一旁一道小小的身影轻烟般飘荡而至,向着狐狸径直撞去,一闪便消失不见。 李青心中正急,忽见小兽与大花都没入狐狸体内,心中大定,二丫这两个伙伴的本事李青都见过,如今一起进去,量那两兽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李青持枪凝神而立,这地方十分诡异,眼下要紧的时刻,万不能让人惊扰了二丫。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青玉桥与小河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狐狸虽然瞧着有些发蔫,但依旧强打着精神引着两个少年向云雾中那所茅庐走去。狐狸心中很是后悔,若是早知道那小兽这样凶恶,自己早已举双手投降,何必费这样一番周折?平白多受了许多罪。这样想着,瞥见那小兽正瞪着冰冷的眸子望着自己,想着方才这小兽发起怒来吞噬兔子那血腥的一幕,狐狸只觉整个身躯都已经凉透了。自从出生到现在,狐狸见过许多弱肉强食,但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直接将魂体撕碎了当作食物吞吃,这让狐狸再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忙着跑前跑后,又要留意着小丫头的脸色,狐狸强忍着疲惫,咬牙坚持。眼看快到了院门外,小兽忽然将一枚果子抛了过来。狐狸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吃了,神色间果然好看了许多。 远处柴门紧紧闭合着,四周疏疏落落的扎了许多篱笆,但奇怪的是透过篱笆与柴扉却怎么也瞧不清院子中的景物,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狐狸走到柴门旁,似乎怔了怔,左右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李青眼见着二丫刚经历了危险,这会儿已打起十二分精神,瞧见狐狸神色有异,连忙一把扯过来询问。 原来这柴门外本是立有一尊雕像,是这仙府的守护兽,名唤作狴狸,是那玉蜂的魔奴,与兔子一道一同监视狐狸,等闲没有特殊情况,这狴狸从不擅离,如今不见了踪影,多半是出了什么状况。想到这一路上都未曾见到陆婉婷,以这狐狸和兔子的机警都没发现陆婉婷的踪迹,李青觉得整件事情越发有些不同寻常。 狐狸找了片刻,见确实没了狴狸的踪迹,心中反倒有些高兴,若是那家伙在此,自己还很难将两个少年带进院中。这会儿正好趁他不在,赶紧进去再说,以那女娃的本事,若是能将几位兄弟解救出来,什么狴狸,都不足为惧。心里想着,自怀中已取出根短木插在柴门之上,一震流光闪过,宛如一面巨大的幕布拉开,茅庐消失不见,时空的幕布中现出一座仙府来,白云缭绕,鹤舞鹰翔,两个少年瞧着眼前这一切有些呆住。 听到狐狸唤了几声,李青和二丫这才意识到此刻身处何地,连忙跟着狐狸进了那面白玉华门。 面前是一条小河,这小河中的河水不向其它河流一般碧绿清澈,一眼望去像似漆黑的夜空一般深邃寂寥,河水中点点星光闪动,令人一眼望去,整个人都仿佛被吸了进去,眼中便只有这条河流,再无其他。河上架着一座青玉飞桥,整座桥闪着莹润的光泽,桥身中有朵朵白莲缓缓绽放,过了桥,对面是一处广场,广场上立着许多石雕,有人有兽,广场的尽头是三座石屋,厚重古拙。这座广场战地宽广,地面上铺着巨大的青石,这些青石似乎并未经过打磨,显得极为粗犷,衬着那些古朴的石雕、石屋,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个少年立在小河前,有了狐狸的提示,并不敢多望那条河流,目光越过小桥看向远方,心里都有些奇怪,听狐狸说这仙府里有十二名魔奴,除去狐狸和兔子还应有十名魔奴才对,怎地一眼望去四下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人?问了狐狸,这家伙竟然也不清楚,想来在这仙府中也只是个寻常角色。 到了这里狐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看了眼李青冷峻的面容,狐狸很识相的当先踏上小桥。 李青见狐狸安然无恙,嘱咐二丫先过,自己断后,这里虽然瞧着美轮美奂,但李青哪里敢有丝毫松懈。 二丫的魂体尚未恢复,那树上的果实不知来路,哪里敢放心服用?只盼着早些离开这里,才好安心休息。想着静室中那张软塌,二丫只觉身上更加疲倦。 “叮咚—”清脆的琴音响起,红萼女瞧出二丫疲惫,但这里任何一处都极为陌生,每一步都凶险难测,怎能容得分心去想些别的?连忙操起琴来,相助小丫头一臂之力。 二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在心中暗骂自己怎地这般大意,若是没有红萼女提醒,遇到危险要如何应对?正这样想着,桥身中那些白莲忽然化为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整座青玉桥如同冰雪般缓缓融化,二丫心中大惊,下意识转身向后奔去,但却一头撞进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了河流,没有了小桥,没有了青儿哥和狐狸,连那座美轮美奂的仙府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恐惧、绝望、孤独纷至沓来,如潮水般将少女淹没。 二丫觉得自己在沉沦,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这样惊恐,拼命想抓住些什么,但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 怎么办?二丫在心中问自己,她想到了三岁那年在村口延水河中也曾经这般恐惧与无助,是六岁的青儿哥不顾一切的到来给了她希望,她记得那天在黑暗中见到第一抹光亮时的欣喜与感动,生命是如此美好,即便陷入无底的深渊,她也绝不放弃。 二丫一遍遍在心中呐喊,一遍遍运转着灵气,一遍遍振奋着神魂,忽然身体中有一盏星光亮起,望着那一点星光,二丫感动得想流泪。那星光他太过熟悉,正是五岁那年第一次有了气感时那处大穴的位置。天鼎,承天之鼎,听长风叔说天下武者、修士千千万,却没有几人会在开脉时第一个便打开此穴,此处大穴位于十二生死桥上,十二生死桥,一步一生死,那是雷动境的宗师、大能才要面对的。但二丫在灵气初生,滋养神魂之时,便已打开了雷劫之门,自此每十二年一次生死劫,闯过去便脱胎换骨,闯不过,便魂飞魄散。这些话是二丫无意中偷听长风叔和村长说话才知晓,但这么多年,二丫并没有和几个哥哥提起,她只想开开心心和他们在一起,只是这些年几个哥哥对自己实在太好,好到她已经忘了还有雷劫这件事,也或许生命太值得留恋,以至于少女并不愿也不敢想起还有这等残酷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悟与蜕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望着黑暗中亮起的星光,是啊,还有那样的考验在等着自己,那可是雷动境的宗师才会面对的考验,有一点长风叔没有说对,天下修士千千万,能够有资格直面这样考验的也没有几个。既然自己有这样的运气可以有如此神奇的经历,那又怎能死在这里?听说每一个踏上生死桥的人都绝不会向命运低头,即便明知必死。 少女觉得胸中热血澎湃而起,灵气在大穴中奔涌,魂体中那股气流也动了起来,一处处星光点亮,周遭原本死寂的黑暗中也亮起一点点星光,点点星光璀璨,如银河一般浩瀚。少女从未想过自己的身躯中竟能孕育出如此神奇的景象来,镜画、镜画,以天地为镜映画己身,少女总是听长风叔说起这句话,但这会儿方才真正明白。 无尽的星光向着少女体内奔涌,原本十分疲惫的神魂一瞬间便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无数星光点亮,二丫的神魂越发饱满,灵气越发充盈,原本因为偷懒未曾打开的经脉、大穴一处处被长江大河般的灵气呼啸着卷了过去,二丫忽然看到体内升起一道光化,煌煌然如初生之朝阳,玄之又玄、沛莫能御。 二丫心中喜悦,银河中忽然也亮起一道光华,那光华越来越亮,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而来,带着希望,带着生机,执着而坚定的向阳而生,一如冰山上那一朵雪莲。一朵朵莲花开放,二丫的神魂端坐在莲花之上,沐浴在清晖之中,纯净圣洁。 再睁开双眼,二丫已经站在了广场之上,那座青玉桥已消失不见,原本如同溪流般的小河已变得宽阔无边,黑沉沉的河水卷起滔天巨浪,无数的烈焰在河水中飞舞,像是要焚尽一切敢于闯入的敌人。 李青眼看着小河忽然变得狂暴起来,漆黑的河水卷起滔天巨浪眨眼间便将青玉桥淹没,连带着桥上少女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不见。李青大惊失色,这个妹妹自己最是了解不过,打小便粗枝大叶,瞧着自己和馒头、猛子一个个都习了武,便也吵着要学,却偏又不肯吃苦,虽然练了这许多年,一身本事也只是稀松平常。最近这段时日经历的多了,也知道用功,但毕竟时日尚短,虽有进步,却也有限。这会儿遇了险境,必定慌张无助,自己如何能袖手旁观?虽说眼前的情形已生出变化,变得险恶异常,但李青仍旧没有丝毫犹豫,提枪便闯了进去。 一踏入河中,一道道巨浪便迎面拍击而来,李青舞动长枪相迎,一枪枪如同怒龙飞舞,却尽数刺了个空,似乎那些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并不存在一般。 轰—,李青只觉整个人如遭重击,如山的巨浪直接扑进了身体,一浪一浪冲刷着经脉,巨大的力量将经脉挤压着、揉捏着、撕扯着。灵气被经脉所迫,纷纷向着各处大穴涌去,将一处处大穴涨得膨胀开来。那些巨浪中燃起无数火焰,幽兰的火焰一团团涌入经脉之中,灼烧着灵气。李青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要被涨裂开来,那些火焰虽然在燃烧,但李青竟不觉得燥热,相反连灵魂都好似要被冰冻了一般。 生死危机对于李青来说并非第一次经历,心中虽惊,却并不慌乱,收了长枪,竟然在巨浪中打起拳来。荒牛六式奔腾往复,那龙雀与青木的身影又浮现在李青眼前,长枪随着拳势在经脉中奔行,四周的灵气裹挟着巨浪和烈焰疯狂的灌入灯火之中,在幽暗的血焰中烈烈燃烧。 那一盏灯火如豆,但吞噬起巨浪来却无休无止,长枪如同怒龙般在经脉中飞舞前行,四周的灵气和巨浪被灯火吞噬、蒸腾变得混沌一片。 李青感应着体内的变化,原本奔行在不同经脉中属性各不相同的灵气已然被搅得一团混沌,但那混沌中却孕育着生机,生机又化成雨露落下,一片片绿色在荒芜的大地上生长,凋零,化为泥土。泥土越积越多,渐渐山川隆起,江河环绕,一片片云雾蒸腾,有雷火闪烁其间。山川承受雷火的洗礼,渐渐生出精气来,精气越聚越多,变为一团团精金之石,金石收了滋养又凝出雨露,如此周而复始,永无穷尽。李青的拳势也越发畅快,荒牛六式承启转折从未向现在这般随心所欲,一招一式再无拘泥,每一拳击出似乎都有世界生灭其间。 长枪一路奔腾,那一盏灯火再不似最初那般微弱,随着吞噬的灵气与烈焰越来越多,灯火已如煌煌大日般令人不敢逼视,长枪带着煊赫的威势一路势如破竹,破临泉、穿气海,直直轰击在神阙之上,那扇破败的青铜巨门原本便已被龙雀挣开了一道缝隙,这会儿被长枪一击,轰然向两旁开启,李青眼前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长枪进入那片世界之中,化为一根小小树苗扎根在泥土之上,原本荒芜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点生机。 李青闭目在长河中负手而立,河水虽然汹涌,但却再不能侵入李青体内,咆哮着自两侧奔腾而过。过了不知多久,李青张开双眼,在长河中信步而行,眨眼间便已来到广场之上。 巨大的青石广场上伫立着十座雕像,许多锁链自虚空中生出,没入雕像体内。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一只独角黑豹的雕像前默默站立,双手时不时在空中比划着,神情极是专注。李青还未曾见过二丫如此认真,但见到少女没出什么意外,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广场上极静,那只黑豹周身泛着流光,双目紧紧盯着前方作势欲扑,少女静立良久,忽然伸手在空中点了几指,那豹子身上忽然亮起点点星光,一条条丝线在星光中流转,咔嚓,一条锁链忽然自豹子体内脱了出来,缩回到虚空之中。狐狸在一旁见了,禁不住握紧了双拳 李青知道少女正在参悟什么,提了长枪默默守在一旁。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轻响中,几条锁链纷纷遁入虚空,欢畅的吼声响起,那黑豹忽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活动了活动筋骨,转头望向少女,一纵身跃下高台,身躯也缩成普通豹子大小,绕着少女走了两圈,上上下下嗅了嗅,默默的站在少女身后,森冷的盯着李青,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发现陆婉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张开双眼瞧见李青守在身侧,欢呼一声,纵身攀住李青的脖子,又叫又跳。方才隔着大河瞧不见李青,小丫头心头焦急,憋着一股劲想要快些找到出去的法子,没想见到那黑豹的雕像只是瞧了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那黑豹身上每一处毛发、肌理,蹄足、爪牙似乎都蕴藏着玄妙,这一参悟边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习武多年也只是个半吊子,一直以为自己的天资平常,不想今日参悟起这豹子身上的玄奥竟然极是顺畅,这会儿又见到李青安然无恙,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欢喜。 李青望着吊在身上的少女,目光中满是温暖与宠爱,也不催促,任由她笑闹得够了,这才伸出手揉了揉丫头的长发,向着前方指了指,示意还有正事要办。 狐狸自打见了黑豹便瑟缩在一旁,瞧着模样有些畏惧,看到李青伸手相招,这才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 那黑豹一见狐狸立时窜了上去,又吼又叫将狐狸扑在身下。二丫还以为黑豹要对狐狸不利,连忙上来阻止,却发现黑豹虽然扑得凶猛,但吼声中却满是喜悦,爪牙落在狐狸身上也并未用力,倒像是久别未见的老友在打招呼一般。 狐狸初见黑豹扑来很是惊恐,想要逃走却那里有黑豹快速,顷刻便被扑倒在地,立时翻了肚皮,不住求饶,待见到黑豹并无恶意,胆子慢慢大了起来,与黑豹纠缠在一起,闹作一团,狭长的双目中却有泪光闪动。闹了一会儿,瞧见李青和少女还候在一旁,两兽这才收敛,一同走了过来,在二丫身旁站定。 听到狐狸解说,两个少年这才知道那十座雕像便是仙府中的十名魔奴,当年主人受了重创,担心控制不住这十名魔奴,若是入了世间,怕是会惹出乱子来,便设下禁制,将他们一一禁锢,到如今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前面那石屋便是主人日常起居之所。只是无论狐狸还是豹子都从未进入过石屋之中,并不知晓其中有些什么又是否危险。 再向前是一座苍鹰的雕像,那苍鹰通体玄黑,一根根翎羽犹如利剑一般闪着寒光,铁嘴钢爪,很是威武。见二丫向着雕像走去,狐狸和豹子都紧紧的盯着,身躯轻轻颤抖着。 二丫刚收了豹子,心中正兴奋着,便望见这雄健的大鹰,忍不住又要上前,却被李青拦了下来。 眼下陆婉婷还没找到,也不知晓如何离开这里,自打被那朵大花收了近来已过去了不知多久,以谭青虎的伤势也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哪里还有时间在这里慢慢参悟?这里除了这些雕像便只有前方的石屋,既然到了这会儿还没找到陆婉婷的踪迹,若是陆婉婷当真进了仙府,那便极有可能是在那三座石屋之中,李青不由分说,牵着二丫向着石屋走去。狐狸和豹子在后面瞧得焦急,豹子忍不住便要上前,却被狐狸用眼神止住。 狐狸殷勤地在前方引路,那三座石屋看着不远,几乎近在眼前,也没见到有什么阻碍,没想到走起来却这般曲折。在几座雕像间绕来绕去,令两个少年奇怪的是方才过了桥明明是一马平川的广场,这会儿穿过雕像却变换了景色,前方是一处鲜花繁盛的广场,在花丛深处错落着三座石屋,一只豺首人身怪物正提着一名女子在花丛中行走,身后跟着一只玄黑的狐狸,这狐狸身躯颇为高大,还披着一件斗蓬,手中牵着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正系在一名少女身上。 李青一眼便瞧见女子的衣着,不是陆婉婷又会是谁。伸出手向身后虚按,示意二丫和两兽伏下身子,免得被人发觉。 远远地坠在后面,李青望着两个怪物一前一后穿过花海来到一处石屋旁。 豺首人身的怪物将少女绑在一根石柱之上,退步守在一旁。那只高大的狐狸大步上前人自怀中取出盏灯来轻轻放在石柱上。 那盏灯有些诡异,灯座上并没有火焰在燃烧,只有一根灰色的枯枝插在上面。高大的狐狸又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圆珠向着空中抛去。 李青虽然隔得有些距离却瞧得分外清晰,那圆珠中似乎有水流涌动,时不时有狰狞的面孔贴在珠壁上嘶吼,虽然有圆珠阻碍,李青仍能感受到那强烈的怨念,与先前在湖中所遇的怨灵一般无二。 圆珠离着枯枝越来越近,忽然枯枝动了起来,几根灰色的枝叶自枯枝上生出,扭动着渐渐舒展开,向前一卷,将空中的圆珠卷了近去,凄惨的哀嚎声响起,没一会儿那圆珠已不见了踪影。吞噬了圆珠,那枯枝似乎意犹未尽,几根枝条在空中四处探寻,像是在寻找着新的猎物,猛然发现了少女,立时争先恐后的向着少女蔓延而来。 李青瞧着那枯枝颇为诡异,两只怪物显然是在打着陆婉婷的主意,眼下离着两只怪物还有些距离,双臂一振,手中长枪已闪电般抛了出去,整个人化为一道残影,电掣星奔,如飞而去。二丫瞧见李青动手,连忙翻身跃上豹子,那豹子瞧见两个怪物,一双眸子已红了起来,也不吼叫,犹如黑色闪电射了出去。狐狸左瞧瞧,右瞧瞧,许多年来没少受两只怪物的恶气,如今有了强援,正是报仇的机会,咬了咬牙,压制住心中恐惧,也紧紧跟随在后。 高大的狐狸尚未发觉,站在一旁的豺首怪物已经瞧见了李青,厉吼一声,口中喷出一道光芒,化作一柄钢叉迎向长枪,双足用力,挥舞着钢刀般的利爪向着李青杀来。 哧——,那钢叉才遇上长枪,便被枪首那朵血焰包裹了进去,转瞬间消失不见。怪物冲在半途,忽见钢叉消失,微微一愣,便瞧见两只拳头出现在眼前。怪物连忙挥爪相迎,才与拳势相遇,便如同陷入另一个世界一般,再调动不起一丝灵气,整个身躯似乎被无数大山碾压,无数巨浪冲刷,无数烈火烧灼,偏又一动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利爪一点点碎裂开来化作飞灰,然后是手臂,身躯。怪物大为惊恐,不住的哀求,忽然周身一松,那个少年已连人带枪一起越了过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界初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高大的狐狸此时也已转过身来,背后的斗篷猛然张开,竟是一对巨大的翅膀,如同乌云般向着李青席卷而来。 乌云中一只狰狞的恶兽探出头颅,狭长的双目、锋利的獠牙缭绕着熊熊的烈火,恶兽每一次低沉的咆哮,都有火焰从口中滴落,似乎颇为垂涎眼前的美味。 四下里乌云翻涌着,无数火焰长河在其中奔流翻腾,李青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灼热,似乎身躯都要融化了一般,四周的灵气在这一瞬间变得荡然无存,李青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在这里只有自己独自面对这片天地,李青瞧见那恶兽的眼中满是残忍的笑意。 这段时日,李青没少面对强敌,但像今天这种全然无力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只是到了这般时刻,即便是自己肯屈膝求饶,那恶兽又如何能放过自己?身后那个粗心大意,却又善良勇敢的丫头又怎能逃的命去?与其给这恶兽为奴为仆,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拉着这恶兽一道,只消没了这恶兽,以丫头的本事还有那许多帮手或许可以逃出生天。 李青仰天怒吼,长枪似乎感受到主人不屈的意志,长吟声中化为一条巨龙,一头撞入李青怀中。李青站在烈焰之中,脚下踏着一点灯火,一拳一式击出,四周的景象变换,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风云际会,长河咆哮,像是一座世界正在演化,风云之中忽然升起一株巨木,那巨木沧桑古朴,宛若来自恒古,巨木从一座座高山中升起,直入云霄,在风云中湧起一团团烈火向着四下里射落,一座座高山在烈火中燃烧,化为良田沃野,大河被火焰蒸腾,丝丝细雨洒落大地,一株青翠的小草冒出头来,小草虽小,但整片天地都忽然间活了起来。 恶兽眼看着乌云烈焰已将李青围绕,心知要不了多久这个少年便会如同那只刀锋豺一般,或者成为自己毒焰世界的养料,或者成为自己的奴隶。恶兽很是开心,这许多年来自己一直忍耐,没想到今天那可恶的大蜂才死,自己便际遇练练,等自己将这几个敌人收为魔奴,再打开石屋,到时候便可离开这鬼地方到尘世中风光风光过活。 正打着如意算盘,忽然那少年身上起了波动,乌云和烈焰一点点被挣脱开来,那是什么?恶兽望着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高山大河、沃野良田,那是一片世界,那世界还有些不太真实,宛如初生一般,但竟然已有了生命,虽然只是一株小草,但生命便是生命,即便是一株小草也让整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恶兽愤怒咆哮,它讨厌生命,讨厌希望,它的心中只有毁灭。 吼—,愤怒的咆哮声响起,一只黑炎缭绕的爪子向着李青抓来,整片空间都在利爪下颤抖起来,无数烈焰、乌云纷纷湧起,在利爪中凝聚成一柄玄色长刀,那柄长刀一出,毁灭和杀意便席卷虚空。 李青望着长刀,心中并没有一丝恐惧,这片世界是如此真实,李青觉得这世界就是为了自己而生,自己也是为了守护这片世界而存在,心中有了守护,李青再无所畏惧。长啸一声,那片世界猛然化为一袭战袍披挂在李青身上,那战袍上有高山流水,雨雾风雷,似乎李青就站在世界中央。 巨木又化为巨龙,摇头摆尾在李青掌中凝成一柄长枪。一声龙吟响起,长枪上繁花明灭,翠竹摇曳,一道道碧水般的流光不停的涌动,浓郁的生机弥漫四周。 无声无息间,长枪与长刀相遇,枪尖上一点如豆的灯火亮起,嗜血的杀意蜂涌着侵入灯火之中,长刀卷起风暴,那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风暴中飘摇,但任凭风暴如何猛烈,却硬是吹不灭那一点灯火。 战袍中的世界忽然起了雷声,乌云翻卷,鲜血一般的雷火在乌云中翻腾,忽然一道雷火闪电般劈向小草,大地被雷火击得焦黑一片,世界仿佛一寂,黑色的泥土中那株小草又冒出头来,一记记雷火落下,那株小草非但未曾被毁灭,反而越发茁壮,碧绿的叶子上显出一条条血色的丝线,这片世界中不但有生机,更有毁灭共存,一荣一枯有若天道,仿佛这一刻,世界才变得有些完整。 李青双目望着恶兽,目光中冰冷而又无情,手中长枪向前一送,那盏灯火忽然间光芒大作,一道利闪划破乌云,厉吼声中,一片阳光又射了进来。 望着眼前匍匐在地的狐狸,李青眼中有寒光闪过,手中的长枪仍在低啸,像是依旧杀意未尽。 方才的战斗虽然凶险而激烈,但却只在刹那之间,这会儿分了胜负,二丫才带着豹子和狐狸押着豺首怪物到来。 听了狐狸介绍,原来地上这只高大的狐狸便是这里的守护兽狴狸,而那只豺首人身怪物便是原本与狐狸一道巡查仙府四周的刀锋豺,自打这里被玉蜂得去,这家伙便死心塌地坐了狴狸的小弟,终日跑前跑后,像个奴才一般。 那狴狸世界被破,知道自己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伏在地上冷冷瞧着李青,并不讨饶。自打出生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才凝炼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它还记得自己世界初成时的兴奋与激动,想着自己从此总算能扬眉吐气,不必终日里小心翼翼的过活。哪知没多久便遇到了那只大蜂,那个时候狴狸才知道世界也有高下之分,那大蜂已到了三重界,几乎是一个照面,自己便被擒下,没法子,为了活命便只能为奴。 狴狸心中好恨,若非做了魔奴,那大蜂又极为谨慎,并不传授自己修炼的法子,这许多年过去,自己一直停留在一重界,没有丝毫寸进,否则今日何至于此。 李青瞧出狴狸已存了死志,自己虽然战胜了它,但并不敢让二丫收它为奴,若是生出什么意外,李青也没把握自己可以及时将二丫救下。从小到大,李青最不愿的便是冒险。 眼看着狴狸在自己眼前被那少年的长枪一点点吞噬,豺首怪已吓得要瘫了,也不用人问,忙不迭的将知道的一一讲了出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石屋中的画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听了豺首怪的话语,两个少年才知道原来这里只有兔子和狴狸才是原本便跟随玉蜂的魔奴,而狐狸和刀锋豺本是祝余仙人的魔奴,只是那祝余仙人死去后魂印消散,这才被玉蜂收了去帮助玉蜂看护仙府。这玉蜂得了仙府想尽了法子要进入要进入石屋中,只是似乎缺少什么东西,那玉蜂无法进入石屋,被困在这里,又不能去外界寻找,故此始终未能如愿,直到今日发现了陆婉婷。狴狸兽跟随玉蜂最久,也最得玉蜂信任,似乎在陆婉婷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这才将她掳来一试。 李青虽然心中疑惑,但眼下也只有将婉婷唤醒才能明白缘由,所幸那枚枯枝自从狴狸死去便也失去了活力,犹如死物一般,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对陆婉婷倒是再无威胁。 李青和二丫上前呼唤,少女却始终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全无半点反应。李青转头望向豺首怪,那怪物迎上李青冰冷的目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上前在狴狸身上翻找,没一会儿拿了一支玉瓶出来,放在少女的鼻端,一缕雾气钻进少女体内,过了片刻,陆婉婷方才幽幽醒转。 望着面前的一切,陆婉婷的目光有些迷茫,李青和二丫自然认识,只是自己分明在山路上行走,怎么会忽然到了这里?还有青儿哥和丫头身后都是些什么怪物,长得这般凶恶?听到李青和二丫连声的呼唤,陆婉婷这才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三个少年站在院落前细细端详,面前这座石屋不过是由普通山石堆砌而成,与寻常山野乡民所居并没有太大不同,石屋外有一处小小院落,稀稀落落插了些竹枝当做院墙,院子里放了面磨盘,倚着墙角靠着锄头、扒犁等农具,若非知道眼前这是仙人的居所,只怕任谁到了此处都会将这里当成普通农家。 李青上前便要推门却被豺首怪上前拦住,豺首怪在这里生活了已不知多少年,亲眼见着玉蜂和狴狸都在这普通的竹门前吃过亏。眼前这少年虽然冰冷,但好歹留了自己一命,日后恐怕便是自己的主人,这会儿若不赶紧巴结,更待何时?若是少年在门前也吃了亏,到时再迁怒于自己,自己这条小命怕是就此了账。 三个少年听豺首怪说得这般严重,也不敢贸然尝试,纷纷走近了观察,这竹门不过是几根翠竹编在一起,并没有丝毫特异之处,任少年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要如何才能进去。 正迷惑间,竹门忽然起了变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根竹枝悄然自翠竹上生出,闪电般射向陆婉婷。李青知道竹门危险,不敢有丝毫放松,那根竹枝才射了出来,李青已探手向陆婉婷抓去,哪料想却抓了个空。陆婉婷不知何时已迎着竹枝向前走去,此刻手中正拿着那根竹枝向门上插去。那根竹枝方才还是光秃秃的,这会儿却莫名多了片青叶,青叶在风中飘摇着,翠绿欲滴。 竹枝才插上门扉,竹门已缓缓开启,少年们鱼贯而入。二丫自小在山村长大,见惯了打猎,却没见过这院子里的农具,忍不住好奇,上前去推那张石磨。 “轰隆隆——”犹如闷雷滚过,将小丫头吓得连忙跳到一旁。没人推动,那面石磨又停了下来,雷声也消失不见。少年们这会儿才打心眼儿里相信这是仙人的居所,连一面石磨都有这般威势,不免对那座石屋更生出期待。 陆婉婷对方才发生的事似乎没有任何印象,跟着李青、二丫好奇的东张西望,穿过院子,来到石屋前。这回李青也学乖了,索性连试也不试,径自让陆婉婷上前。房门并未如少年们想象的出现什么神奇的景象,被陆婉婷一推,应声而开。 石屋中只有一张石床,一几石桌,连石凳也没有一只。整座石屋显得极是洁简,只有石桌上摆放着几个物件,一方手帕,一卷书和一枚银簪。 远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卷,月夜下,一名中年妇人凭栏独立,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借着月光在读,云鬓之上插着一根银簪,衣襟上露出一角帕巾。妇人一袭青色罗裙,姿容虽不艳丽,却如空谷幽兰般飘逸出尘。画像一角有一行小字:“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竹玉小像,路淮山。”在小字一旁还画有一片青叶,不知是何用意。 三个少年瞧着画卷一时都有些痴了,少年们不过豆蔻年华,却也情窦初开,虽不明白那一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其中的情意却透画而出,令人心动。 少年们注视着画卷,一时都挪不开目光,那画上的女子似乎动了,望着陆婉婷露出浅浅的笑意。陆婉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女子手上的书卷忽然飞出,直直撞向自己。脑中一沉,下一刻,脑海中已多出卷书来,那书卷在陆婉婷脑海中猎猎翻动,一枚枚文字自书中飞出,在空中化为道道剑意,凌空飞舞。陆婉婷望着空中的剑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剑术自己打小便练,如何会不识得?但这剑法明明是自幼学的青叶剑术,但与父亲教授又有些不同,陆婉婷心中许多疑惑在这一刻都豁然开朗。忍不住跟随着舞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剑舞隐去,书卷又缓缓闭合,陆婉婷这才停下手来。 瞧着陆婉婷的模样,李青和二丫知道她必有所得,心中都替伙伴感到高兴。陆婉婷从桌上拿起手帕和银簪分别交到李青和二丫手上笑着说道:“这手帕名唤“秋水慢”,是仙子平日里用来豢养魔奴的所在,这枚银簪便是仙子代步的飞舟,名字叫做“嫁东风”。” 李青瞧着陆婉婷在画像前呆立了片刻,便径直拿起桌上的物件,如数家珍般交给自己和丫头,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意识到这里怕是和眼前的少女多少有些关系,想来这里的东西恐怕都是画中女子留给陆婉婷所有,那里还肯收下,不管陆婉婷怎样劝说只是一意推辞。 二丫自从进到这仙府之中,先后收了狐狸与黑豹,正想着若是整日将这两只妖兽带在身旁,恐怕多有不便,陆婉婷便将帕子送到眼前。小丫头瞧着青儿哥不收,也知道这里的主人恐怕与婉婷姐姐多少有些关系,但是瞧着那手帕上绣的山水秀丽、竹影青翠,心中着实喜爱,有心想要收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在那里磨磨蹭蹭,瞪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悄悄李青,一会儿又望望陆婉婷,咬着嘴唇不吭声。 陆婉婷瞧着小丫头的模样心中暗笑,佯装恼怒的将手帕硬塞在丫头手中,李青瞧着小丫头喜笑颜开的模样,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舰队遇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得了手帕心中欢喜,挽着陆婉婷的手臂走了出来,另外两处石屋与这间模样大同小异,只是一间石屋中摆放着一面石盘,另一间里却只有一壶清茶。 那面石盘很是粗砺,上面满是深深浅浅的刻痕,一眼望去像是久历了风雨,听陆婉婷说这面圆盘上便是炼制魂印的法子,小丫头参悟良久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怀着满心期待的少女心中充满了失望。 倒是那壶清茶,三个少年只喝了一滴,便觉得头脑中一片清亮,许多平日里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都一一解开,二丫还要再喝却被陆婉婷拦住,这酒名叫“醉流光”,虽然有助于修行,但喝多了却会伤及神魂,每年里便只能喝上一滴。 出了石屋,李青有些发愁,这仙府中都已经走过,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可以出去的法子,这要如何是好? 正在四下里观望,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陆婉婷却笑着走了过来,手中拿着那枚银簪,向着空中一抛,化为一艘小小的帆船,陆婉婷当先一跃,在船上冲着两个少年招手。 李青瞧着陆婉婷的模样,像是已经有了去处,连忙抓了二丫手臂一同上了船去。 帆船凌空而行,陆婉婷伸手一招,门扉上那根竹枝忽然飞了起来,落入少女掌中。青翠的枝叶向着空中一刷,眼前像是拉开了一重大幕,三个少年眼前又出现了桌几、软榻,竟然已回到了静室之中。 这一趟经历十分奇异,直到现在少年们都还有些恍惚,再瞧桌上的画卷,那只玉蜂已然消失不见,整张画卷已变得空白一片,任谁见到,也不会想到这张白纸一般的画卷中竟然藏着一处仙府。 透过舷窗向外面望去,四周云雾涌动,脚下山川秀丽,远处一只只艨瞳巨舰正穿云破雾前行,二丫四仰八叉倒在软榻之上,闭着双眼发出舒适的叹息。 李青和陆婉婷瞧了小丫头一眼,又互相望了望,相视而笑,各自闭目参悟这一路的所得。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李青张开双眼向外面望去,一支支巨大的弩箭正化作流光向远处射去。 远处黑沉沉的云雾翻滚,一道道雷电在乌云中闪烁,乌云翻滚间隐隐约约露出许多舰船来,那些舰船灰蒙蒙的,显得十分破旧,被几只弩箭一射,立时碎裂四散开来。无数灰色影子随着破碎的舰体向着四下里飞去,黑沉沉的云雾中响起凄厉的嚎叫、幽怨的哭泣、呢喃的低语,被呼啸的风声、霹雳般的电闪衬得宛若鬼域。 云雾深处未曾受创的灰色舰船上射出一条条粗大的灰色链锚,有的巨舰躲闪不及,被锚勾搭上,立时便被扯进乌云之中。 巨舰上弩炮威力虽然巨大,但装填弩箭太过耗时,没射几次,已被四周涌上的灰影重重包围。巨舰上的兵士纷纷掣出兵刃拼命砍杀,士兵们知道这巨舰上货物的重要,若是丢失了,死的便不仅仅是自己,即便是家中的父母妻儿只怕也无法留下命来,因此一个个都豁出命去厮杀。 双方激斗的正酣,这些灰影一个个悍不畏死,舰船上的士兵更是毫不惜命,一时之间竟谁也奈何不得谁。但灰影势众,黑沉沉的乌云中灰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出,消散了一层,又涌上一层,渐渐开始有灰影登上了巨舰。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没多久,许多巨舰上都有了灰色的身影闪烁。 方才士兵们依托巨舰坚固的甲板作掩护,又有箭矢相助,这才能与这些灰色的身影斗个相当。这会儿被敌人登上了船,失了依托,箭矢也派不上用场,哪里还是这些灰影的对手,片刻之间已有许多士兵被灰影淹没。 “吼——”战场上响起巨大的咆哮,一只数丈高下的斑斓猛虎从远处狂奔而至,卷起的狂风将无数灰影吹得四散,翻滚着不知飘向了哪里。猛虎口咬爪撕,尾扫足踏,所过之处许多灰色的身影纷纷倒伏下去,或被撕裂,或被斩断。 战场上围着巨舰奔涌的灰雾受了冲击,忽然起了波澜,有不少灰色的身影见那猛虎奔来立时便要逃开。无论是人是鬼都是一样,若是大家势均力敌还有勇气可以凭借,若是双方实力差距过于巨大,心里便会只想着逃命,再也没什么斗志可言。 巨舰上的士兵见自己主帅如此威武,军心大振,一个个搏命冲杀,巨舰又开始缓缓前行,新一轮的弩箭也装填完毕,蓄势待发。 三个少年在飞舟中看得一颗心忽上忽下,这会儿见那豹头环眼将军骑乘这猛虎出手,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才松了口气,二丫的眼睛便瞪得老大,李青和陆婉婷顺着二丫手指的方向看去,乌云中走出一只怪物来,那怪物也是极为高大,人首牛身下面却蜿蜒着八条触手般的腕足,如同一条巨大的章鱼在乌云中载沉载浮。随着怪物一声声咆哮,身后的乌云中电闪雷鸣,犹如末世一般。 猛虎怒吼,章鱼咆哮,两只巨大的怪物轰然撞在一处,猛虎的利齿刺进怪物的身体里,一道道血箭在虎口之下向四周激射。章鱼的腕足缠绕在猛虎身上,一扯便是一块皮肉。那章鱼怪上身持着一杆长枪正与虎背上的将军激战,竟然是以一敌二。 你争我夺,刀枪并举,一人两兽混战在一起。双方的兵士见主帅浴血,也都红了眼睛,抵死拼杀,谁也不肯稍退半步。 忽然斜刺里冲来一团灰雾,径直插入阵中,将数十艘巨舰拦腰分割,落在后面的数艘巨舰顷刻间便被灰影层层淹没。前面那些巨舰想要掉头前去相救,但这样巨大的舰身急切间想要调转谈何容易,原本整齐的舰阵立时便有些乱了。 趁着混乱无数灰影向着舰上抢去,乌云中又射出许多锚勾搭在巨舰上,被巨舰拉的笔直,一点点将乌云中的舰船拉了出来。 先前那团灰雾见数艘巨舰已被自己的族人攻陷,连忙掉头又向着另一侧杀去,显然是想故技重施。巨舰上的士兵虽然瞧得分明,但受限于舰身,一个个并没有法子下船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团灰雾杀来,又将十余艘巨舰分割开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乌云深处的岛屿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次运送魂绣的巨舰共有五十余艘,若是这十余艘巨舰再被攻占,舰队便会伤筋动骨,再想突出重围更是难上加难。眼下舰队阵型混乱,各舰之间难以相互配合,大多各自为战。巨舰上的弩炮一旦失去了集群优势,只是单独的几只弩箭发射,对敌人并无太大威胁。四周的灰影越聚越多,仍然有新的敌人自乌云中涌出。 那豹头环眼的将军虽然勇猛,但这会儿被章鱼怪拖住,虽然占了上风,但急切间也难以脱身。 李青苦苦思索,虽然这段日子没少经历战斗,但像这样的军团作战还从未见过,虽说李青近来颇有提升,但若只是凭借三个少年的力量想要逆转这等规模的战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怎么办?摆在少年们面前无非两条路,一是逃跑,二是留下来与外面的将士们并肩作战。 若是逃跑,这附近地形地势对于少年们来说完全陌生,危险未必便小,况且离开这只队伍,再想到上三界去还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若是留下,便要想个出奇制胜的法子才成,倘若只是逞匹夫之勇,不过是陪着大家伙儿一道送死罢了。 瞧着陆婉婷和二丫这会儿也没了主意,李青强压下内心的焦灼,仔细观看场上的局势。 敌人想要吞下这只舰队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那些灰影虽众,但单独的实力却不很强。若非那支神出鬼没的精锐颇有章法,这会儿恐怕还奈何不得舰队。 但若论关乎战场局势,那支精锐还不是最主要的,眼下敌人的优势只有一个,那便是势众,只要有法子斩断敌兵的来源,凭借巨舰强悍的防御,敌人自然不攻自破。若是想要斩断敌人的来源,那便要去乌云中瞧瞧,只是此行太过凶险,李青细细嘱咐两个少女时刻准备逃离。这会儿李青有些庆幸那官员给了画卷,不然又如何能从仙府中得到“嫁东风”?如今三人有了属于自己的飞舟,进退间便平添了许多底气。 三个少年说干便干,找了驾驶狮鹫快船的中年男子,费了许多口舌,这才说服了男子同意带他们冒险一试。这狮鹫快船通体如同水晶一般,若是不动,并没有一个敌人能够发现,但这会儿一动起来,四周卷起狂风,立时便被那些灰影感知。 轰—,船首刻画的那只狮鹫有如活了过来,口中喷出一道光华,将无数灰影击得四散。快船速度极快,四周的灰影大都在围攻巨舰,并没有太多敌人留意到快船的动静,待众多的灰影有所察觉时,快船已然冲进乌云之中,不见了踪迹。 也不知那中年男子动了什么,整艘船体忽然变得透明起来,少年们站在船舱之中,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 到处都是黑沉沉的乌云,忽而浓重,忽而清淡,乌云中有一座高大巍峨的岛屿正在缓缓旋转,无数破旧的鬼船正从岛屿向四周涌出,鬼船上影影绰绰像似有无数人影闪动。 这座岛屿悬浮在乌云之中,载沉载浮,像是有波涛在周围翻涌一般。狮鹫快船飞一般向着岛屿冲去,小心翼翼的规避着鬼船,快船终于来到岛屿近前。这座岛屿宛如倒立的山峰,通体怪石嶙峋,纷乱的怪石中有几处十分隐蔽的门户,若不是这会儿正有鬼船从其中游出,少年们还发现不了那些门户。岛屿颇大,少年们已无暇一处处探索,见前方有一处门户,连忙催促中年男子架着快船冲了过去。 离着门户越近,鬼船越是密集,快船飞了一会儿,“昂—”刺耳的鸣笛声响起,紧接着,离快船较近的十余艘鬼船忽然射出锚钩,勾向快船。 狮鹫快船闪转腾挪、左冲右突,总算是堪堪躲过了这十余只锚钩,却再未躲过迎面射来的火光,烈焰奔腾呼啸将快船吞噬了进去。 李青虽然在舱室之中,但仍旧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不过这艘狮鹫快船当真不同凡响,竟然顶着烈焰一路前行,船首的狮鹫振起双翼,双翼卷起狂风将无数烈焰吹得向四周散去,狮鹫口中那道光华像一杆长矛一般将烈焰从中破开,眼看着快船便要刺入门户之中。 “快走—”李青看到门户中有一座巨蟒的雕像忽然张开了口,口中幽蓝的光华闪烁,如同水中的漩涡一般缓缓转动。不知怎地,李青心中警兆顿起,一道电流从脚底瞬间便窜到头顶,危险,极度的危险,李青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向着陆婉婷大声喝道。 陆婉婷这一路上没有一刻松懈,耳中才听到李青的呼喝,手中银赞已经抛在空中,一支小小的帆船出现在船舱之中,李青想也不想,抓起二丫便跃入船中。 脚下才着了地,李青忽觉眼前一亮,那亮光极为刺目,一瞬间,李青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帆船上的风帆猛然鼓了起来,好像有狂风吹来一般。 光亮稍暗,帆船四周那还有什么快船,只有许多鬼船有条不紊的一支支游出门户。 帆船鼓着风帆流光一般向着门户中飞去。这帆船不过丈许长短,不要说这些鬼船,便是与方才所乘快船相比,也是个小不点的存在。这会儿在无数鬼船中穿行,显得毫不起眼。那蟒首雕像好似也未曾发现帆船,口中的光华渐渐隐去。 帆船上的风帆猎猎,以陆婉婷如今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催动一面风帆,饶是如此,这帆船速度已然比那狮鹫快船还要快上些许。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催动七面风帆,还不知这小船会快成什么样子。 小船左拐右绕,显得有些歪歪扭扭,陆婉婷自得到这乘帆船,还未曾细细参详,便到了阵前,现在突然操着帆船上阵,难免有些生疏。 轰—,前方出现一艘巨大的舰船,李青等人这会儿被帆船荡得一颗心忽上忽下,还未看清前方是什么舰船,便已迎面撞了上去。 预想中天崩地裂的撞击并未发生,这帆船无声无息间便从巨大的鬼船中一穿而过,闪电般没入门户之中。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章 灰色的世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帆船穿过了门户,眼前是一处广阔的平原。平原上灰蒙蒙一片,灰色的树木、灰色的花朵,连远处的村镇也显得灰暗一片,望不真切。 见四下里一马平川,毫无任何遮挡,若再驾着帆船飞行,怕是很容易便会露了行踪,少年们收起飞船,尽量寻些树木繁盛的地方前行。走了没多久,前方已能望见人烟,田垄上有许多人影正在忙碌,看上去像是正在锄草、施肥,孩童们三三两两在田间相互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只是这些人影也是灰蒙蒙的,虽能瞧出身形,但细看之下,以李青的目力竟然瞧不出面目长相。 李青觉得有些意外,外面那些敌人凶神恶煞一般,这里看上去像是敌人的老巢,怎么反倒一派宁静祥和景象?越是这般,李青越是分外小心。丝丝缕缕灵气向着四周延伸,这里林木茂盛,田间又有许多作物,最是适合李青以灵气来查探。 才与一旁的草木相触,李青便觉出不对来。以往这些生灵一触及自己的灵气,便会透露出欣喜、激动的情绪,会敞开怀抱接纳自己的到来,自己的灵气会进入到这些生灵体内,与它们水乳相融,一起感受生命的神奇。但这一次不同,这些草木一触及自己的灵气,也是显得很是欣喜,但更多的是贪婪和疯狂。这些草木死气极重,按理说这般重的死气,不要说草木,就算是人也早已是个死人,哪里还能在世间存活?但这些草木可以,只因那沉重的死气中还孕有一丝生机不灭。那丝生机若隐若现,在死气的包裹中犹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这会儿那丝生机一见到李青的灵气闯入,立时如同溺水之人见到了可以攀附的物件一般,欢欣中带着更多的疯狂,拼了命的想要将李青的灵气吞噬。四周的死气则对李青的灵气本能的排斥,两股气息倾尽所能将李青的灵气纠缠在其中,如同磨碾一般死命的拉扯、碾压、消磨。若只是一株两株草木如此,李青当然无惧,但这会儿几乎整片林子中的草木都感受到李青那充满生机的灵气的气息,一起疯狂的加入战团之中。 李青从未想到会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好在这些时日感悟良多,体内的灵气也早已蜕变,这会儿每一丝灵气都如同一名士兵一般,在李青的调遣下稳固的防守,以寻找机会突出重围。 厮杀中,有一丝灵气忽然与一株草木中的生机撞击在一起,在四周的死气的重压下,二者缓缓融合,李青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力量透过灵气传入体内,紫府中那株青木竟然生出喜悦的情绪来,这让李青心中着实惊讶,这株青木竟然与龙雀一样有着自己的情绪?有一丝力量传来,那株青木上忽然有清辉洒下,朦朦胧胧的清辉沿着李青的经脉与灵气渐渐融合,一起向着那些草木涌去。 那些正在厮杀中的灵气得了清辉相助,变得有些不同,勃勃的生机中竟然有了一丝王霸之气,迫得那些死气纷纷后退。草木中的那一线生机得了喘息,像是受苦受难的臣民猛然见了救世的英雄,再不敢谋害吞噬,只是充满了仰慕之情,甘心归附在英雄麾下。 得了这些生机相助,李青的灵气越发强盛起来,那些死气被清辉压制,竟然渐渐不能抵挡,正要逃散,一杆长枪从李清体内飞腾而出,化为一条巨龙,张着大口四处吞噬,将那些死气一一吞了进去,无数的死气进了龙腹之中,被一朵莲花包裹了,一盏灯火在莲花中亮了起来,那些死气被一点点炼化为丝丝缕缕血焰融入到巨龙的躯体之中。原本通体青碧的巨龙渐渐长出两只血玉般的犄角来,狰狞的犄角剑一般刺向天空,像是要将满天神佛都斩下凡尘一般。 四周的草木没了死气束缚,再不是灰败的的模样,一颗颗、一株株显露出原本的色彩来,虽然比方才显得弱小了许多,却更加生机勃勃,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将这片世界衬托的丰富多彩起来。 李青缓缓向前行走,一片片草木在李青的身周焕发出生机,这样的动静早已惊动了远处田野中劳作的人们。那些灰色的人影最初呆立在那里,显得很是错愕,没一会儿,一个个已经奔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向着村镇中狂奔而去。 越行越远,李青四周已是鲜花繁盛,麦稻金黄,感受着周围这些生命的欣喜与感动,李青忽然觉得这片空间似乎也没有那么诡异,反倒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虽然如此,两个少女仍旧紧紧跟在李青身侧,不敢须臾远离,一旦事情不对,便可以立即乘坐帆船逃走。 这时远处的村镇中走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人看身形很是瘦削,面容虽瞧不清楚,但看身上的甲胄似乎很是精致,想来是一位军中的将领。李青望着一行人,这将军龙行虎步,但并不急躁,身后跟了许多人,但看步伐散乱,显然并非士兵。这一行人推推搡搡,似乎都怀有难以压制的兴奋,但有没人敢越过将军,都拥在将军身后,你推我挤前行。 李青看对方来人虽众,但明显没有动手的打算,急忙止住连声催促快逃的二丫,静静站在原地,等候将军的到来。 走的近了,这才看清将军的相貌,李青还未说什么,二丫已惊呼出声,这将军的眉眼还有些朦胧,但能看的出来是个女子,二丫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这位将军与先前在仙府中所见画卷中的女子十分像似,不由得大感惊诧。 李青也瞧出端倪,但他素来沉稳,心中虽有些奇怪,但面上并未露出半点异常。 “几位小友能来到这里,看来本领非同一般,不知是上三界那家的子弟?”将军的声音在平原上回荡,宛如山间清泉般空灵悦耳。 “我们并非来自上三界。”这些人既然能去图谋那些巨舰上的魂绣,想必并非出自上三界那些豪门大户,不然只需留在家中等待便好,何必冒这样的风险来此劫夺?李青这样想着,谨慎的回应。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生命的色彩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那清秀的将军望着几个少年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来,将身子向旁边侧过,伸出手来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李青有些怔住,他原本准备与那将军周旋一二,却不想眼前这位将军竟然这么容易便相信了自己,亦或是别有他图?只是已经到了这里,若是就此止步不前,那这一路冒险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将军见少年们略一犹豫便大大方方向前走去,不禁也愣了愣,微微一笑,伸手向周围的众人招了招,示意大家一同回转。 一群人拥着少年们往村子走去,一条小溪从远处弯弯曲曲而来,流过林木、稻田时还十分清澈的溪水到了村镇的附近忽然间变成了灰暗的颜色,好像有人拿了块陈旧的破布将整个村镇的生机与鲜活都一股脑盖了进去一般。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卧在溪旁,胖乎乎的小手探在溪水中摸索着什么,忽然孩童兴奋的大叫起来,李青循声望去,只见孩童手中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正在摇头摆尾,拼命挣动。那孩童几次险些被鱼逃了出去,又手忙脚乱的捉住,整个人全神贯注的同鱼搏斗,全然未曾留意一行人的到来。 “嘎子—”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急急忙忙上前去捉那孩童,孩童见了汉子,满脸都是笑容,得意的将手中的大鱼举起向着汉子炫耀。这次李青隐隐约约看清了些孩童的模样,胖嘟嘟的小脸儿,胖嘟嘟的手臂,胖嘟嘟的身材,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只是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显出灰败的颜色,上面还长了许多黑斑,一眼望去倒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那双天真的眸子也是灰白色,和手中那条大鱼倒是很像。 李青望着孩童,不知怎地,他并不觉得害怕,相反,李青忽然觉得有些悲伤,有些难过,也不管周围错愕的目光,迈步越过众人向着孩童走去。 汉子见李青走来,有些不知所措,扭头去看将军,见将军点了点头,便有些忐忑的让在一旁。 “嘎子,”李青缓缓蹲下身来,望着孩童那双天真却灰败的双眼,神色间满是柔和,“咱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孩童盯着李青瞧了一会儿,眼中先是有些畏惧,向着汉子身旁挪了挪,但瞧着李青一身漂亮的衣衫,又忍不住心中好奇,犹豫着又磨蹭了过来,点了点头。 李青缓缓伸出手,空无一物的手中忽然长了颗藤蔓出来,那藤蔓蜿蜒腾挪,越伸越长,一根根绿色的枝叶伸展开来,显得青翠欲滴。 孩童自打生下来便从未见过这般鲜艳的色彩,忍不住伸手去碰,胖胖的手指碰触到肥嫩的绿叶,像两个初识的玩伴一般,互相小心翼翼的试探了片刻,才放心的在一起玩耍。 越来越多的绿叶生长了出来,渐渐将孩童围在正中,青翠的绿叶丛中传来孩童银铃般的笑声。一行乡民离得虽远,仍旧能感受到浓郁的生机从枝叶深处传来,淡淡的灰色雾气一点点从枝叶的缝隙中四散了出来,乡民们连同将军的拳头都紧紧的攥了起来。打从祖上被钦原一族害了,整族的人被下了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许多族人终生只能在那湖中浑浑噩噩过活,成为钦原一族凝练魔奴魂印的材料。清秀的将军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还可以变成人,还可以重见阳光,重新生活在多彩的世界之中,此时心中的澎拜与忐忑便如同第一次上了花轿的新娘。 碧绿的枝叶缓缓散去,一个白净、粉嫩的孩童正趴在地上拨弄着一朵嫩黄色的小花,清秀的将军望着这一切,眼中默默流下泪来,祝余一族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 李青望着孩童,心中也是喜悦,看着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在自己的手中重新焕发出生机,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感到快乐和满足? 一众乡民也很是激动,相互间抱着、跳着、叫着、笑着,忽然笑声慢慢低落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到四周的灰暗又如同潮水般涌来,缓缓向着孩童吞噬而去,先是一朵鲜艳的小花失去了色彩,接下来便是那只白胖的小脚丫又一点点长出黑斑来。 李青也看到了这一切,心中的怒火升腾而起,一点点一滴滴几乎要将李青整个人燃成灰烬。一道道灵气向着孩童蔓延而去,一根根藤蔓如同灵蛇般游走,孩童的四周又有了生机,花儿变得娇艳起来,那只小脚丫也重新变得白白胖胖。 丝丝灵气与四周草木中那一线生机一同并肩作战,那条长着血色犄角的巨龙也奔腾而出,率领无数灵蛇向着四周灰暗中的死气宣战。 将军和众乡民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瞧着灰暗的雾气疯狂翻涌,雾气中巨龙咆哮,灵蛇狂舞,一株株林木,哪怕是一颗不起眼的小草都在用力舞动它们柔弱的身躯,与巨龙、灵蛇一道战斗。 四周的林木、溪水忽而有了色彩,忽而又变得灰暗,显然双方争斗的极为激烈。巨龙久斗不下,有些恼怒起来,猛然张口吐出一枚龙珠,细看那枚龙珠中正有一盏灯火闪烁,一朵朵莲花围着灯火飞舞,像是许多血色的蝴蝶。 那枚龙珠才一出现,便忽然腾起火焰,莹白的火焰与血色的火焰相互纠缠旋转,将四下里的灰雾一股脑吞了进去。随着吞噬的灰雾越来越多,龙珠也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巨龙的血色犄角也越来越长,一双眸子也变得一只莹白如玉,一只变得如同燃烧着血色烈焰,浓郁的生机与恐怖的杀意在巨龙身周弥漫,那些灰雾受了巨龙一击已经变得稀薄了许多,这会儿似乎对巨龙很是畏惧,在远处翻滚着,硬是不敢上前。 望着白胖胖的孩童,绿油油的小草,多彩的鲜花,威武的巨龙,清秀的将军面上已满是泪水,这次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到达天寿城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经过了方才与灰雾的较量,李青发现随着被自己恢复生机的生灵渐渐多了起来,那些雾气也逐渐向四周褪去,一株株草木焕发了生机,一个个乡民双目又恢复了神彩,灰雾渐渐稀薄,这个世界的生机越发浓郁,终于在巨龙的一声咆哮中,最后一丝灰雾也消散无踪。 这一夜,村镇中的人们笑着、跳着,清秀的将军也脱下征袍,换了寻常女儿家衣衫,拉着三个少年融入到欢乐的人群中,李青整个人被抛来抛去,篝火映红了少年们的面庞。 晚会结束后,那个叫竹玉的清秀的女子带着整个村镇的乡亲将三个少年送了出去,做为回报,李青得了一只青色的竹笛,用这只竹笛吹奏出的乐曲只有灵魂能够听到,每一枚跳动的音符都有着这个世界中生灵的灵魂印记,这只青色的竹笛中蕴藏的是一只攻伐灵魂的军队。 李青握着竹笛,心中沉甸甸的,方才进来时还一心想着如何剪除掉这些鬼物的巢穴,现在知晓了这些祝余族人的凄惨经历,少年们下定了决心借着这次去上三界之机,若有机会,定要帮着这些可怜的人们讨个公道回来。 灰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褪去,三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阵中,拼死挡住了那只纵横穿插的精锐,这才给豹头环眼的将军争取了时间,可以定下心来击败章鱼怪。失了主帅,那些灰影立时便没了斗志,给巨舰抓住机会,重整战阵,一点点将颓势搬了回来。 这会儿一艘巨舰上正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石桌,一位豹头环眼的大汉正据案大嚼,时不时提起碗来向着桌对面的三个少年比划一下,便仰头灌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位少年正陪着大汉吃饭,哪里想得到这顿饭竟是这位大汉满怀诚意的答谢宴。看大汉吃得酣畅淋漓,一旁立着的几位身着甲胄的汉子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失了那艘狮鹫舟,少年们便留在巨舰上与那豹头环眼将军一道,接下来的一路上倒很是太平,再未遇到什么凶险,一路上穿越了无数山峰,跨过了无数长河,这一天,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处巍峨雄壮的大城。 巨舰长河一路进了城门,三个少年被眼前的这座巨大的城门震撼的合不拢嘴。巨舰本就十分高大,那将军所乘的统帅座舰更是比寻常巨舰庞大一些,这会儿经过这处城门时,被城门衬得竟然显得有些渺小。前后左右满是更加高大的巨舰,有的上面装载这巨木、大石,有的则满是粮食物资,其中最大的足有百丈的巨舰上面竟传来阵阵兽吼,吼声在城门中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进了城中,巨舰驶入一处十分隐蔽的院落,所有豹头将军所属尽数被拦在院外,一个也不得进入,由一队队赤甲战士驾了巨舰驶入院中。 三个少年陪着将军站在园外等候,这一路大家已混得熟了,听那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户复姓公孙的人家在这天寿城中也算有些权势的,听说玉家的许多生意店铺都是交于他家打理。这次在路上遭了劫,失了几艘巨舰的货物,眼前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粗豪汉子这会儿倒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生恐被公孙家克扣太多银钱,到时一干兄弟拼了性命走上一遭,赚的还不如花的多,大家伙儿都有家室要养,要自己如何同兄弟们交待?将军见三个少年不急这回家,倒在这里陪着自己一同等待,心中很是感激,敢情这些豪强权贵子弟中原来也有好人。 不知等了多久,院子里走出一行人来,为首是一名老者,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袭黑底红面绣花团菊的绸衫,腰杆挺的笔直,身后跟着一名手捧账册的先生和十余名家丁,向着豹头将军走来。 “魏总管—”见到老者走来,离着老远,这粗豪的汉子便大声招呼,显得很是热情。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伸手向身后捧着账册的先生招了招手。 “一等青云丝少二十六两五钱,三等透窗纱少七十三斤二两,玉镜湖上等魂丝少…”那位穿着长衫的先生手捧着账册高声读着。 豹头将军并非第一次与面前老者打交道,知道货品的每一丝缺损都瞒不过老者的双眼,这会儿听着长衫先生的声音并不惊讶,只是忧心以今日的损耗,不知结账时会克扣多少。 过了一会儿,那位长衫先生合上了账册,从身上拿了一个柔软的锦袋向着将军抛了过来。 李青就在旁边,看得真切,打开锦袋的一刹那,豹头将军整张脸都绿了,那锦袋中有十余颗珠子,李青知道那是上三界流通的钱币,名叫睢阳珠,这十余颗珠子看上去并不是很大,想来应是那将军口中所说的二等珠子,这数十艘巨舰,两三千号子人,就这点钱财如何够分?眼看着老者在一众家丁的卫护中已转身回返,豹头将军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还没到老者近前,便被几名家丁拦住了去路,将军虽对酬劳并不满意,但仍旧强压着怒气,隔着家丁与那老者说着什么。 老者对着一切并未有丝毫反应,自顾自一路前行,倒是那账房先生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与豹头将军说了几句什么。望着渐渐消失在门中的老者身影,豹头将军怔怔的呆立在原地,久久做声不得。 李青心知有异,但这里对自己来说完全是处陌生的所在,做任何事,自己都要分外小心谨慎才行。 豹头将军垂头丧气走了回来,见三个少年仍旧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关切,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温暖,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眼禁不住有些湿了。 李青这次来上三界,不但要找到回去的法子,更要一探玉家,找到祝余一族的圣物“青叶萧”,若是还有余力,便将那些被封在巨舰所运送的魂绣图中的祝余族人救出,送还给那个叫竹玉的清秀女子。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顺藤摸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瞧出粗豪汉子的困窘与无奈,心中轻叹,这个在姓齐的官员面前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汉子竟也有着般委屈无助的时刻,默默上前揽了汉子肩头,也不管汉子愿不愿意,硬生生拖去了酒肆里。 狐狸和豺首怪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在大街上行走,今天这件事是新主人交待的第一个任务,务必要办的明明白白,虽然有点小儿科,两个怪物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像这种偷人钱包的事情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看来自己的新主人当真是穷的可以。 二丫瞧着李青点了一大桌子菜,忙不迭的拿起筷子,紧紧盯着大汉,只等着大汉吃了第一口,自己便可以大快朵颐,完全没将钱的事情放在心上。 “豹子,”几杯酒下肚,李青拍着汉子肩头,他虽知道汉子复姓义渠,但不如豹子这个称呼来得顺畅、痛快,便一直这么称呼,“你放心,这一路上承蒙照顾,今儿这事做兄弟的管定了。” 陆婉婷偷偷望着李青,心中暗笑,没想到这平日素来稳重的少年撒起谎来竟也是面不改色,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模样。 汉子听到李青的承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听那姓齐的官员说这三个少年是上三界权贵子弟,汉子还未在意,这上三界汉子来过不止一次,这座天寿城中大大小小权贵遍地,能够在这座城中有份产业的都可以算作权贵。但今日听到李青提及玉家,汉子倒确实惊住了,万没想到自己一路护送的三个少年竟有这样的来头,看来自己这趟还真是捡到宝啦,待下次在见到老齐,定要重重相谢。 李青附在汉子耳旁说着什么,汉子的眼睛越发露出惊讶、犹疑的神色,待见到木匣中的墨玉针,所有的惊讶、犹疑都化作喜悦和坚定。 二丫这一顿吃得很是满意,对这座大城也很是有了些好的印象,从狐狸手上接了钱袋,重重拍了拍狐狸的肩头以示鼓励,施施然前去结账。 汉子带着少年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旁,“玉公子,”汉子压低了声音,“这就是那个叫赵莫的宅子,每次公孙家交给玉家的货都是经由他手,我们也没少与他打交道,这人极是精明,要想骗过他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 赵莫是玉家西城府库的主事,这位置说高不高,但权柄极重,玉家作为整个玉昙界占统治地位的家族,每日里来往的物资极为庞杂,以往几任主事都因出了纰漏被治了罪,因此这赵莫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几日前接了公孙家的呈报,说是这两日魂绣便会到,这可是三公子那急需的东西,作为三公子的嫡系,赵莫自然极为用心。 一大早府中的快马已是往来窜梭,才有人来报,说是货已经进了公孙家的围场,赵莫赶紧换了玉家主事的服帽,吩咐人备了车马,这便要赶着前去看货。才走到正厅,忽见管家急急忙忙进来说门外有几个少年求见,说是来自玉家。 赵莫一惊,难道是三公子那里遣了人来催?不应该啊,自己这里每日都有例报,公子对银货的来往都是一清二楚,怎会突然遣了人来?疑惑归疑惑,赵莫不敢怠慢,赶紧去迎。 跟在李青身后,赵莫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忐忑,这少年自己从未见过,但这里是天寿城,若说有人假冒,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胆子?再看这少年的气度,渊渟岳峙,身后两个少女,一个古灵精怪,还带着两个魔奴,另一个英姿飒爽,这些哪里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弟能有的?自打见了面,那为首的少年连正眼都未瞧上自己一眼,便径直走了进来,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全天寿城怕是没几人不知,若是没些依仗,怎敢如此?赵莫心中思来想去,倒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强忍着心中焦急,静观其变。 进了花厅,两名魔奴径直将门掩上,一左一右守在门旁。李青转身将一只木匣轻轻放在桌上,缓缓将匣子开了一角,盯着赵莫并不说话。赵莫有些不明所以,上前几步凑近了木匣观看,却并未留意几根嫩黄的花蕊正从二丫的背后缓缓探出头来。 这是...,墨玉针?赵莫心中惊骇,在玉家坐了多年的差事,听到的、看到的,赵莫也知道许多,能够凝出墨玉针的都是玉家的高手,这根墨玉针足有二尺有余,赵莫还从未见过这么长的墨玉针,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赵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会儿再不敢怀疑眼前少年的身份,只盼着这些豪门中的恩怨不要牵连到自己才好。 正自心神荡漾,几根花蕊已闪电般射了过来,未待赵莫有所反应,已经刺进了赵莫的紫府之中。赵莫的目光渐渐迷离,望着二丫,眼神中充满了忠诚与信赖。 “主事大人,门外车马已经备好,魏总管那边还在候着,咱们该启程了。”门外响起管家有些焦急地声音。花厅的大门缓缓开启,赵莫从中走了出来。管家见自家大人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身后十余名全身甲胄的军士也松开了握在刀柄上的手。 一辆车马在十余骑军士的护卫下出了府库,一路向着城西方向行去。豹头环眼的汉子隐在暗处,瞧见李青三人身着甲胄也骑在风貘兽上随在大车旁,心中不由升起希望来。 风貘兽奔行速度极快,盏茶时间一行车马已到了货场,先前所见的那名姓魏的老者正站在门外迎候。 巳时刚过,数百骑骑军护送着数十辆大车从府库中出来,沿着长街向着东北方向粼粼而去,豹头汉子依着约定,带了麾下的好手混迹在熙攘的人群中跟了上去。 李青三人扮作亲卫隐匿在一众骑军之中,心中也有些忐忑,自打进了这玉昙界,那位玉公子便失了踪迹。这一路走来,李青也瞧出那根神秘的墨玉针似乎对玉家来说极为重要,怎地玉公子却再不来寻?像是忽然间对这墨玉针再无兴趣了一般,如今离得玉家越来越近,李青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四章 蒋礼与贵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赵莫率着一行军士护着数十辆大车进了玉府西苑,这西苑是三公子居所,在玉府十二位公子、小姐中唯有三公子被赐了独立的居所,其它各房的子嗣都是跟着长辈与家主一同居住。 守门的兵士与赵莫早已熟识,知道那些车马中都是公子急用的货品,一个个粗略看了看便将一行车马让了进去。 “赵大人,”赵莫正指挥者众军将货物一一卸了下来,在库中码放整齐,忽听身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知道是这是西苑的司库管事蒋礼,不敢怠慢,连忙转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绿油油的镯子递了上去。 “呦—,”那姓蒋的管事拿着手帕掩唇轻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赵莫,“您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还是赵大人记挂着蒋某,得嘞,咱也不是不知趣的,这段日子安魂药很是有些吃紧,不过咱们什么关系?蒋某特意给大人留了三个月的,这会儿就放在花厅中,赵大人自去取了便是。”说罢,又掩唇咯咯笑了起来。 三个少年此刻正拌做亲卫跟随在赵莫身侧,瞧这这姓蒋的扭捏作态,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寒,二丫更是将头转向一旁,生恐被人瞧见自己面上厌恶的神色。 赵莫躬身不住的称谢,转身带着少年们走下游廊,正要前往花厅。 “等会儿—”忽听身后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下无论赵莫还是三个少年,心中均是一紧,莫非给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瞧出了什么破绽? 蒋礼捏着只手帕,翘着兰花指一步三摇的走上前来,定定望着李青,一双眸子亮晶晶闪着光华,“这三位可是面生的紧啊—” 李青被他盯得心中一片恶寒,二丫已经快要忍耐不住,却被陆婉婷伸手捉住手腕,旁边赵莫已陪着笑走上前来,“蒋管事当真好眼力,这是我大哥家的孩子,这不去年刚从馆学出来,想着让孩子们长长见识,这才跟着我做个亲卫,多见些人,多经些事。” 三个少年像是被人戳破的皮球,听到赵莫的话,立时没了先前的神气,有些畏缩的向后挪了挪身子,那蒋礼见了眼睛更加亮了起来。 眼见着赵莫离去,三个少年畏畏缩缩的跟在蒋礼身后,向着园子里走去,走几步便向着赵莫离去的方向望上几眼,蒋礼见了心中更是开心,想着呆会儿将这两个妮子送到管家那里,这个小哥儿便由自己留着享受。 到了一处花墙粉瓦的园子外,离得还有些距离,蒋礼便停下来整了整衣衫,又回头瞧了瞧三个少年,见少年们虽有些局促不安,但姿容仍旧艳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迈步向着大门走去。 门口是一位老苍头,正坐在门廊下打着瞌睡,见了蒋礼和几个少年,也只略略抬了抬眼,也不知是瞧见了,还是没瞧见,便又低下头去,神游它乡。 蒋礼向着老头儿微微躬身,也不管那老头儿看到还是没看到,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三个少年见蒋礼如此,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青总觉得这老头儿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正要起身,忽见老头儿对着自己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捉狭,李青忽然想到了笑伯,但转念一想这有怎么可能?再望向老头儿,已起了鼾声。 听到蒋礼连声催促,李青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一个丫鬟带着,穿过一片池塘,来到了书房的外面,几个翠竹疏疏落落插在四周,竹影掩映间是一扇镂花的漆木门户,门户中若隐若现的传出淡淡的檀香,令人闻之心安神宁。 蒋礼离着门户还有数尺的距离便不再前行,垂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查。见三个少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连忙使个眼色,示意站到自己身旁。 静立了片刻,书房中传来慵懒的声音,“是蒋老二吧?别傻站着啦,进来吧。”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正在穿衣。 蒋礼听到召唤,并未急着进去,又站了一会儿,听里面声音渐轻,这才带着少年们鱼贯而入。 粉色的绒毯,粉色的帐幔,粉色的罗衫,摇着一把粉色的小扇。这童话般的世界,房中立着的也都是如同画中仙女一般模样的女子,少年们满怀期待的望向正中,书案后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在画些什么。这会儿像是感应到少年们的目光,将头抬了起来。 细细的弯眉,一双杏眼中似有秋水荡漾,越过蒋礼和李青,径直投在二丫和陆婉婷身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放了笔,将桌上的画拿了起来,认真端详了片刻,很是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 “蒋老二,今天这事儿办得夫人我很是欢喜,这画儿便赏了你吧。”说着将画翻了过来,展示给蒋礼看。李青就站在蒋礼身后,看那贵妇显得神神秘秘,不由得好奇的看了过去,这只是一张白娟,细看之下,绢布上用淡墨轻轻勾勒了一名婀娜的女子,虽只淡淡几笔,但却很是传神,足见这贵妇作画的功夫不浅。 贵妇见蒋老二面上露出喜色,几个少年望着画作,神色却有些奇怪,也疑惑的将画又翻回观看,轻轻一拍额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也不见她再画,却忽然伸手向旁边一抓,抓了一名少女过来,向着画中一丢。那少女才惊呼出声,便已没入画中消失不见。夫人又拿起画来端详,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画交给一旁的侍女。那侍女见同伴入画,不但不悲伤,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躬身接了画,恭敬的交到蒋礼面前。 李青在一旁看的真切,那话上的少女正大张着口,满面的惊恐,却被就此定格,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幅毫无生机的画作。蒋礼接过了画卷,顾不上额前滴落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收好,恭谨的行了礼,这才带着李青缓缓退了出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五章 降服贵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才出了书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滚了下来,面色也变得惨白,蒋礼见了连忙上前查看,听李青说只是腹中疼痛,有些内急,这才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了口气,招手唤了名家丁带着李青一路去了,自己则站在原地等候。 瞧着李青跟随姓蒋的管事出了书房,二丫手心里已渗出汗来,忽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将二丫的手轻轻握了,望着陆婉婷坚定又带着鼓励的目光,二丫的心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贵妇见蒋礼带着少年出去了,将手挥了挥,那些站在房中的漂亮女子一个个屈膝行礼也退了出去,不知为何,二丫觉得这些女子望向自己和婉婷姐的目光像尖刀一般有些刺人。 女子们退了出去,书房中安静的连檀香燃烧的声音都清晰的传入耳中。贵妇斜斜倚在一张软榻上,罗衫轻解,一双杏眼中波光流转,显得慵懒而妩媚。 二丫瞧见贵妇向着自己勾了勾手,眼神中满是引诱的神色,周身的汗毛立时竖立了起来,若不是知道身处险地,二丫怕是早已冲上去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 贵妇见了二丫有些忐忑,有些愤怒,又有些厌恶的神色,不但不怒,竟然笑了起来。 “小丫头就是倔强、可爱,正和夫人我的胃口,你知道吗?刚才退出去的那些女子刚来时都是和你一般模样,但你再看现在,为了能陪我睡上一晚,她们甚至能杀了对方。”贵妇说完,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夫人何必与我妹妹生气,”陆婉婷忽然变得温柔可人起来,向着贵妇款款行去,双目中情丝百转,像是望着自己的情郎一般。 二丫冰雪聪明,瞧见陆婉婷的模样,立时便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畏缩的跟在陆婉婷身后,几根花蕊缓缓延伸了出来,只要将眼前这名妇人收成魔奴,瞧着那个姓蒋的这般怕她,看来地位颇高,到时自己和青儿哥、婉婷姐在这园子里便暂时算是安全了。 贵妇瞧着两个少女,笑意更加浓厚,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温柔充满了期待。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躺下,身上的罗衫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除了下去,露出古铜色壮硕的身躯来。 “啊——”无论是陆婉婷还是二丫都未料到眼前这名妇人竟然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完全赤裸的男子,两个少女这下当真是惊到了,下意识尖叫着捂上眼睛不敢在看。 桀桀大笑声中,一团粉色的云雾向着两个少女当头罩下,嘶——,微风响起,一只豺头人身的怪物手中正拿了柄长刀向着男人的身躯刺了过去,几根花蕊闪电般射出,琴声在书房中蜿蜒流淌,一道黑色的影子带着腥风扑面而至。 贵妇完全未曾想到怎么这书房中突然变得这般热闹?各种怪物、野兽都跑了出来,看样子这两个女娃的身份还有些不简单,在这天寿城中能够役使魔奴的都是豪门大户的子弟,但这些子弟怎地跟会同蒋老二一路而来? 心中虽然纷乱,但手上却并不缓慢,一双白皙粉嫩的素手上下翻飞,手中一颗绣花针连刺带挑,竟逼得一众怪物、凶兽不能近身。但这一缓,两个少女也清醒了过来,二丫将一根青翠的长笛就在唇边,这还是从竹玉姑娘那里得来后第一次吹奏。陆婉婷手中的剑器也飞了出去,化为一片青青的绿叶随风舞动。 琴声淙淙、笛音潇潇,那枚青叶在风中与琴笛相和,看似随风而舞,很是随意,但任凭贵妇手中的墨色长针如何穿梭,竟硬是难以沾染青叶一丝一毫。随着琴音变得急切,几只怪物攻势也更加急切起来,那只黑豹又缩小了许多,变得只有寻常猫狗大小,但速度却是极快,如一道黑色电光绕着贵妇身周游走。几只花蕊也化为灵蛇扑击不断,口中的雾气一点点弥漫。豺首怪更是悍不畏死,完全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只是一门心思将长刀向着贵妇身上招呼。 贵妇身手虽然不错,神魂也自不弱,但要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又要时刻与琴声、笛音相抗,也渐感不支。到了这个时候,贵妇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个少女竟是为了自己而来,可笑自己竟还将两人当做猎物,脑中尽是些淫靡的想法。贵妇将身上的罗衫向着空中一抛,那罗衫忽然化为一朵粉红的云朵在空中翻腾,没一会儿,那云朵上出现了一个个身着轻纱的少女,那些少女随着琴声、笛音而舞,一件件轻纱褪去,露出一具具白皙的躯体,原本厮杀搏命的书房中忽然变得旖旎起来。 两个少女瞧着云中的那一道道身影,有心剿除,但想起这些少女的凄惨遭遇又有些于心不忍,只这么一犹豫,心神便有些恍惚起来,那些少女忽然化为红粉骷髅张牙舞爪向着两个少女扑击而来。 那只长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震,小小的书房中响起军马冲杀的声音,四下里影影绰绰像是有无数的人影闪动,隐约中一队军马迎着那些骷髅冲了上去,这些军马虽然勇猛,但似乎并没有主帅,没有主帅指挥,形不成战阵,这只军马的威力立时大打折扣,一名名军士翻身落马,几乎死伤殆尽,两个少女这才清醒了过来。 二丫和婉婷望着空中惨烈的场面,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生死相博的时刻自己竟然对敌人起了同情心,若没有这些忠义的战士,这会儿自己二人怕是已经没命了吧?两个少女再也没有犹疑,笛音骤然变得冷冽、肃杀,那些军马似乎忽然得到了命令一般,组成一个个战阵向着那些骷髅围剿而去。空中的青叶急旋,一分二、二分四,四片青叶随着琴音舞动,看似缓慢,但眨眼间便已到了近前,每一枚青叶都蕴含着无数的剑光,在临近贵妇的一瞬间忽然爆射开来。 硝烟散去,红云褪尽,一枚青叶正嵌在贵妇的额头,几只花蕊一点点顺着伤口钻了进去,不多时,书房中又想起慵懒的叹息。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青霄塔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珂才从家主的房中走了出来,忽然一怔,转头望向远方,原本有些阴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自打接了家主的命令全权处理剑峰的事务以来,玉珂的脸上已很少能见到笑容。当初接到家主的任命时,玉珂还很是兴奋了几天,家族中十余名兄弟姐妹,除了老七老早便不知所踪,还没有谁出过这玉昙界。自从家主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到了自己手上,族中的几个长老便时常来看望自己那久病卧床的母亲,血参、七叶莲这样珍贵的药材也纷纷送了来。其它的兄弟姐妹到自己房中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这次回来,家主对玉珂的成效并不太满意,失了许多魔奴不说,无论是归流城的那些统领,还是剑峰中精干的弟子,还没一个被玉珂收在麾下,这让家主有些恼火。几次训诫下来,那些长老、弟妹,便再也没人前来,似乎都笃定了自己会遭贬斥一般,一个个都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躲在一旁看热闹。 本来玉珂已打算今天便出城去将祖上那枚墨玉针寻来,只要有了那枚墨玉针,自己便是大功一件,即便不能被立为圣子,起码也可以和三哥一较高下,到那时看这些势利小人又会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不想这才出来没一会儿,玉珂便感受到了墨玉针的气息,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几个少年竟一路寻到了天寿城,当真是有几分本事,这样也好,倒省去自己许多麻烦。 盛免从小便跟随玉柯母子左右,两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兄弟,这段日子眼见着自家公子起起落落,心里也跟着着急,这会儿见玉柯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不禁凑上前去追问。 带着盛免,二人急急回了自家院中,玉柯这才从怀中取出一面圆盘,那圆盘上沟壑纵横,玉柯伸手拈着一颗小小的墨针插在圆盘之上,那圆盘上立时浮现出许多光影,这些光影初时还有些散乱,渐渐如同流水般循着沟壑涌动,像是一条浅浅的小溪向着东北角方向流淌而去。 玉柯原本兴奋的表情又凝固了下来,他万没想到祖上那根墨玉针竟然出现在三哥的府邸之中,难道是那几个少年给三哥捉了去?若果真如此,事情倒是麻烦了。玉柯望向一旁的盛免,这小子心思灵巧,平日里遇到难以决断的事,玉柯都是和自己这个兄弟商量。 二人正在院子里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忽听到房中响起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再也顾不得什么墨玉针,两人急急忙忙跑进了房中。细心的伺候母亲喝了药,望着母亲渐渐平复的面容,玉柯总算放下心来。盛免这时瞧着床上的主母,忽然心生一计,将玉柯拉出房间,低声商议了许久。 石夫人带着三个少年出了书房,径直穿过花廊和池塘向着玉府东苑走去。二丫费尽了周折才在石夫人紫府中凝出魂印来,这是二丫第一次成功将一名修者收为魔奴,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三个少年原本还有些奇怪,这石夫人不过是玉家三公子的一名管家,怎地在这府中如此作威作福?待听了石夫人讲述,这才知晓,原来那三公子打小便重病缠身,并不能修习玉家的功法。在玉家,若是不能修炼,便等同于废人,即便是三公子的亲生父母都已经渐渐疏离,任由其自生自灭,偏石夫人始终相伴左右,不离不弃,更是亲自上了云魔岭,受尽魔焰噬魂之苦,硬生生摘得九品丹霞医好了三公子的病。自那以后,三公子便一骑绝尘,年纪轻轻已修至神府两重境,这等天赋在玉家历史上也不多见。只是石夫人却落得个男不男、女不女如同妖怪一般。三个少年听了这些也不禁唏嘘,想不到眼前这个残忍暴虐的妖妇竟也有着这般可叹可敬的过往。 有了石夫人带领,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阻拦,眼看着便要出了西苑,迎面来了一名白衣公子。 “大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白衣公子见到石夫人显得有些意外。 “三公子,”石夫人屈膝行了一礼,这才指了指身后三个少年,笑着说道,“这不,刚收了几个孩子,你瞧多俊,一时高兴,便想着带他们四处转转,开开眼界。” 白衣公子瞧了三个少年一眼,微微有些皱眉,这三个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子弟,尤其是为首这个少年,渊渟岳峙、气宇轩昂,显得颇不简单。见石夫人已转身向前行去,白衣公子也不阻拦,只是伸手招了招,几道暗影已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穿廊过林,一行人来到一处高塔之下,这高塔只有九层,但雄奇壮伟、直入云霄,高塔的顶端云遮雾掩、电闪雷鸣,狂风绞着乌云打着旋向着天空中涌去,像是那里连接着天外一般。 “夫人今日怎地这般得闲?竟有心思到这青霄塔来走走?”又是一名白衣公子施施然向着这里走来,见了石夫人,老远便打起了招呼。 见到这位白衣公子,三个少年心中大惊,听石夫人说经由这青霄塔便可逃离玉昙界,少年们便想着先离开这里,待归流城的事情平息了,再寻机回来为祝余一族寻找圣物,哪料想这一路都颇为顺利,此时已到了塔下,却碰到了这厮,当真是冤家路窄。 玉公子倒很是高兴,原本想着要从三哥那里讨回墨玉针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不想竟在这里见到了三个少年。眼下唯一棘手的便是这位石夫人,但为了墨玉针也顾不了许多,若是这石夫人当真不开眼,左右这里也不是西苑,先将三个少年夺了再说,只要不伤及石夫人,料想以三哥的城府断不会为了几个少年与自己翻脸。主意已定,玉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 “呦,这不是五公子嘛,怎么?夫人我带几个孩子来这塔前游玩一二,还得要人同意才成?”石夫人笑意盈盈的向着白衣公子迎去,三个少年却忽然一同展开身形冲向高塔。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七章 激斗玉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个少年奔行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高塔前,绕着高塔奔行了一周,三个少年有些傻眼,这座高塔竟然没有门户。 玉柯被石夫人拦下,竟然动也未动,只是笑望着三个少年,这会儿见三个少年绕了一圈,愣在那里,不得其门而入,这才缓步走了过来。石夫人也有些发愣,这座青霄塔可以通往外界在玉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许多年来除了家主和几位长老,玉府中并没有几人当真去过外界。石夫人原以为只要将少年们带到这里,进了塔中,自然可以逃离,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高塔竟然没有门户。见玉柯向少年们走去,也只得跟随前行,相机而动。 “几位小友当真心急,大老远的来到玉家也不知会一二,好歹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说玉某也该一尽地主之谊才是。依我看小友们不如在此盘桓几日,见识见识这天寿城的风光再走不迟,如何?这便随我回去吧。”玉柯望着少年们,满面笑意,倒真如老友相约一般。 “五公子,这几个孩子才到我这儿没一会儿,你便要横刀夺爱,怕是不妥吧?”石夫人听到玉柯的话语,面色微沉,有些不悦。 玉柯早已听说三哥有个管家颇有些怪异,女相男身,喜欢找些年轻女子供其享乐,怎地今日竟然对李青也有了兴趣?玉柯心中有些厌恶,但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仍旧笑着说道,“夫人勿急,这几位小友与玉柯是旧友,远道而来,玉柯当然要尽些心意。待与小友们相聚两日,自然完璧归赵。”面前这石夫人男不男、女不女,这里又离三哥的西苑颇近,玉柯并不愿生出什么事端,只要这位石夫人不再阻拦,凭借自己的本事要带几个少年离去并不是难事。 “这却是不行,夫人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收了这几个孩子,如何能再放他们离开?既然是旧友,左右也不在乎几日的时间,不如等夫人我痛快够了,再将他们交给公子可好?到时任你们盘桓几日都与夫人我再无干系。”石夫人拈着一把小扇轻轻扇着,像是天气已然极热,再也不耐烦继续留在这里,伸手向着三个少年招了招,转身便要走。 玉柯有些急了,若是任由石夫人将三人带走,难保不生出什么意外,现在看来三哥似乎还未曾发觉少年身上的秘密,但是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玉柯能在众多公子、小姐中被家主选中去外界执行任务,自然不是久决不下之辈,面上笑意不减,人却忽然掠了出去。 一只大蜂呼啸着扑了出去,血红的双目中射出两道电光向着少年们笼罩而去,身上一枚碧玉般的圆环猛然炸裂,化为一团惨绿色的雾气紧随在后翻涌而来,浓雾中一根黑漆漆的长针悄无声息的射落,四片薄翼如同刀锋般扫荡。 石夫人大惊,这五公子当真不是善与之辈,前一刻还如春风般和暖,下一刻已然雷霆一击。石夫人想也不想,身上一袭青衫飞卷而出,径直罩向大蜂的双目,手中绣花针直取胸腹。三个少年并非与玉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这厮说翻脸便会翻脸,虽然看着与石夫人了得热络,但少年们戒备之心却并未稍减。 这会儿瞧见玉柯化作大蜂袭来,一出手便倾尽全力,少年们并不感到意外。龙吟声中,一杆青色长枪迎着血光、绿雾径直前刺,一朵大花翻腾而出,琴声流淌,花蕊蜿蜒,虚空中一片青叶随风飘荡,飘飘忽忽向着浓雾中斩去。 血光被青衫遮挡,下一瞬整件青衫已燃烧了起来,石夫人面色大变,显得极是痛苦,却咬着牙仍旧将手中长针刺了过去。大蜂原本以为石夫人受了自己一击,知晓厉害,不会再为几个玩物出头,却不想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也不知被几个少年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铁了心与自己为敌。既然动了手,若不能速战速决,待会儿被人发觉,只怕会横生枝节,大蜂狠了狠心,将身躯一侧,几片薄翼卷起狂风向着长针撞去。 眼看着如同狂刀般的薄翼就要临头,石夫人竟然不退反进,合身带着长针迎向大蜂,手中长针脱手而出,化为一道乌黑的流光穿越了狂风刺在大蜂脊背之上。锵——,刺耳的交击声响起,那大蜂被长针一刺,竟然全无反应,反倒将长针震得倒射了出去。 大蜂离石夫人最近,原打算以雷霆之势收拾了这碍手的妖妇,再去拾掇几个少年,眼看着自己的翼刀已斩到石夫人肩头,一杆青色长枪却如同怒龙般穿越了浓雾出现在自己胸前,那血色的枪锋带着惨烈的杀意,自己双目中的神光竟被枪锋割得四散,若是在不应变,只怕便要伤在枪下。大蜂心中惊骇,再顾不得石夫人的死活,巨大的身躯飞旋,薄翼翻卷在前,化为一柄长锥轰然撞向长枪。 忽然一缕琴音传进脑海,犹如春风拂面、莺啼柳绿,暖融融的气息令人熏染欲醉。大蜂心中冷笑,看来少年们虽到了玉家,却还不了解玉家是做什么的,若非自己爱惜李青资质,想着日后还有大用,早就将这些不开眼的少年收为魔奴。既然这么不知趣,也好,今日自己便收了他们,也省得费这许多功夫。 十余根花蕊犹如巨蟒般紧随长枪而至,呼啸着向大蜂头部噬去,却被一团黑光当了下来。黑光才一出现,凶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十余只花蕊冲得正猛,乍然间遇到黑光,那里还来得及闪避,立时撞在一处。巨大的花蕊奋力扭动着,似乎正与什么东西激战,那朵粉红色的大花忽然颤抖起来,显得有些痛苦,琴声也骤然变得急切,如同狂风暴雨一般。 无声无息间,长枪与大蜂所化的长锥相遇,血色的枪锋中一盏如豆的灯火燃烧,枪锋上不知何时缭绕了一层莹白如玉的火焰,长锥与枪锋相交,无声无息间竟然裂了开来。大蜂一颗心狂跳起来,自己的四只薄翼乃是吞噬了家主所赐“玉饮枫浆”凝练而成,虽说在兄弟姐妹中并非最为锋利坚韧,但若论生机却是最强,只要不是被人一击斩断,便可瞬息间恢复如初,怎地今日遇上少年的长枪,竟然被割裂开来,再也不能愈合? 这般想着,却未留意到一片青叶正贴着长枪倏忽间钻了进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闯入青霄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大蜂这会儿终于正视起几个少年,再没有一丝轻视,旋身向后,四只薄翼疯狂震颤,没有一丝声音,但虚空已起了波动,一圈圈的涟漪相互堆叠着向少年们涌去。惨绿色的浓雾骤然收起,重新化为圆环,越旋越大,顷刻间便将方圆数丈的范围笼罩了进去。 那团黑光中的怪物也显露出身形,却是一只双首怪蛇,正翻滚着与十余只花蕊缠斗。一只狰狞可怖的蛇首中长舌忽而如长矛,忽而如软鞭,长舌的四周布满了锋利的獠齿。另一只蛇首却是一副美女面容,长得极为妖艳,湛蓝色的眸子中每每射出蓝色的光华。那些花蕊被蓝光射中,便立时如同石像般呆立不动,虽然只是刹那,但被长舌一卷,便断为两截。 只是片刻,十余只花蕊已折了四五只,余者仍旧苦斗。无数粉红色的雾气从花蕊中喷出,那怪蛇被红雾沾染,肌肤上腾起阵阵烟雾,焦臭的气息四处弥漫,巨大的蛇首嘶吼着,也是痛苦不堪。 轻灵的笛声响起,一片青叶随着笛声飘荡,向着大蜂的双目落去,这片青叶极小,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显得毫不起眼,大蜂此时全部心思都在与长枪和大花争斗,并未留意这一片小小的青叶。 那青叶看似缓慢,但只一瞬便到了大蜂眼前,陡然间化为流光直刺向眼中,一声凄惨的鸣叫响起,大蜂整个身躯都颤抖了起来,笼罩在四周的碧绿色圆环忽然一凝,长枪,花蕊,青叶在这一瞬间都顿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禁锢了一般。 一根墨绿色的长针电射而来,穿过了青衫,刺透了花蕊,眼看着便到了李青眼前。 忽然一层甲胄流水般涌上李青身躯,一株青翠的小树自李青身后浮现,四周的虚空猛然颤了颤,一切又活了过来。步伐闪烁间,李青竟然避开了长针,一伸手捉住长枪,龙吟声再起,大蜂只见一条巨龙飞舞盘旋而来,两只血玉般的长角剑一样斩来,像是要将虚空都斩了开来。 大蜂有心闪避,但迎上巨龙那双眸子,那是怎样一双眸子,浓郁的生机给人无尽的希望,凛冽的的杀意又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毁灭,大蜂只觉那双眸子越来越大,转眼便化为整片天地,充满希望的大地,无尽毁灭的天空,飞旋着,像是要将自己生生撕扯开来。大蜂再不能忍耐,身躯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眸子中满是疯狂。 笛声越来越急,青叶越舞越烈,长枪越来越近。大蜂已然有些癫狂,双首怪蛇像是忽然有些清醒,那颗美女头颅望着空中青翠欲滴的青叶,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一旁狰狞的蛇首忽然一口咬在美女的脖颈,乌黑的汁液泉水般涌了出来,那美女蛇首痛苦嘶吼,两道湛蓝的光华径直射入那蛇首的口中,怪蛇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向着地面轰然跌落。 原本射向李青的黑色的长针此刻正漫无目的的乱刺,眼看着便要刺进石夫人的身体,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只是一捉,便将长针收了去。石夫人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白发黑衣老者,正沉着脸望向空中的大蜂,另一只手上玄黑长鞭已缓缓扭动了起来。 李青察觉到强烈的危险,虽未交手,但李青知道只要这老者出手,自己三人便再不用想逃出生天。生死之间,哪还管什么有没有门户,既然是塔,便总有墙壁,李青不信以自己手中的长枪,还刺不穿一面墙壁。青色的巨龙摇头摆尾撞在高塔之上,血玉般的双角经当真深深刺入了塔身之中,然后便没有了然后。那塔身忽然变得虚幻起来,一道道青色的气流不停的流转,任凭巨龙如何用力,硬是再难深入半分。 老者手中的长鞭已扬了起来,一丝丝微风在虚空中刮过,一株开满了花朵的风铃木在微风中悄无声息的化为齑粉。少年们心中焦急,陆婉婷拼命催动灵气,那枚青叶忽然一分为九,如同波浪般层层叠叠贴着巨龙的身躯斩了进去,正是陆婉婷在仙府中领悟的“千堆雪”,虽说火候尚浅,但已是陆婉婷最强的手段。 黑衣老者望着少年们不停的攻击高塔,神色间没有一丝变化,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少年们的垂死挣扎罢了。 一片片青叶斩进了塔身,那些青色的气流忽然变得疯狂了起来,环绕着青叶剧烈的旋转着,撕扯着。陆婉婷觉得那些青叶马上便要破碎,情急之下,将仙府门户上那支竹枝取了出来,也不管有用没用,向着塔身便刺了进去。竹枝一进塔身,便越长越长,一片片竹叶生长出来,四周的青色气流奔腾跳跃向着竹枝涌了过去,沿着竹枝蔓延,随着竹枝生长,那些清流竟然化为河流涌出了塔身。 陆婉婷福至心灵,将银簪向着空中一抛,化为一艘帆船,三个少年跃上了小船,沿着河水转瞬间便消失在高塔内。黑色的长鞭呼啸着紧随而至,却击在高塔之上,溅起点点火花,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的踪迹。 黑衣老者这一惊非同小可,别人不知,作为族中的五位长老之一,他却知道这高塔来历非凡。原是祖上夺了祝余一族的圣物“青叶萧”所化,这几个少年没有家主的开天箭便能闯进塔去,这样的事情只在钦原一族攻占这玉昙界时才发生过,难道这几个少年和那姓路的有什么渊源?一念及此,老者再也无心其它,伸手提了玉柯,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三公子得了手下的报告,听说石夫人遇险,还是五公子动的手,立时大怒,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卷起一阵狂风,火急火燎的赶来。待到得塔下,哪里还有什么五公子和少年,只有石夫人呆呆站在塔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任凭三公子如何相劝,只是愁眉不展,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石夫人走失了情郎,为相思所困。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四十九章 穿越流沙河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少年们乘着帆船任由河流奔涌,不知流向了哪里。若是没有在仙府中的感悟,怕是连玉公子那一关也闯不过吧。三个少年躺倒在船舱中胡思乱想,这会儿终于进了高塔,想着就要出了这鬼地方,虽说归流城中很是有些乱,但少年们心中仍旧有些激动。 呼——,耳畔起了风声,李青觉察到帆船忽然下坠,第一个跳了起来,扒在船舷向外张望。李青瞪大了双眼,漆黑的虚空中无数泛着白光的细沙缓缓流淌,帆船此刻正在沙河中前行,再向远处眺望,无数星辰般巨大的石头在虚空中穿行,少年们此刻如同置身在茫茫夜空,正驶向磅礴星海。 望着夜空中无数钻石般璀璨的星辰,两个少女都张大了嘴,连平素叽喳个不停的二丫也已经忘记了说话,只是不住的发出惊叹之声。是啊,眼前的一切太美了,美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但李青却无心欣赏美景,他万没想到这高塔中竟然是这样的景象,他一直以为既然是塔,那便有楼梯,虽然这塔极高,但只要一级级攀登,总有登顶的一天,方才在外面李青详细看过高塔,在他看来只要到了塔顶便应该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但这会儿望着深邃的夜空,参差的星辰,李青有些迷茫了,这里看上去寂寥无边,要怎样才能逃得出去?李青此刻一点头绪也没有。 二丫趴在船舷,低头望着沙河中的细沙,心里想着要是一直在这里乘着帆船航行,好像也不错,起码没有那么多危险,只是...,小丫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跳了起来。李青正在沉思,听到二丫大叫,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赶忙提枪四处张望,却听到二丫原来是担心大家在这里待得久了,怕是要饿肚子,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惹得二丫连连吐舌。 帆船又行了一会儿,三个少年过了最初的新鲜劲,这会儿都有些急了起来。这沙河看着虽不是太宽阔,但进来塔中也已有些时间,怎地帆船仍旧在河心,并未向对岸接近哪怕一丝。陆婉婷拼命的催动风帆,但仍旧收效甚微。 二丫见哥哥姐姐着急,很有些不以为然,想着既然嫌船行的慢,去划不就成了?四下里寻觅,这才发现这帆船中竟然没有一根船桨,正有些发愁,猛然灵机一动,虽然没有船桨,但自己不是有大花吗?那些花蕊又粗又长,正可以用来当桨。说干就干,大花耐不住小丫头催促,只得伸出花蕊向着沙河中抽击。 轰—,无数细沙四溅,只是这些细沙很是奇怪,若是寻常沙石,受了这般冲击,早已溅得到处都是,但这些细沙却不同,虽被花蕊抽击的溅了起来,却并无一粒沙子落在帆船之中,似乎这沙河中的每一粒细沙相互之间都牵连在了一起,一颗升起也牵连着其它沙石升起,一颗落下其它也纷纷相随。 陆婉婷盯着细沙,这些沙石聚散之间似乎颇有玄奥,若是沙石之间当真相互牵连,只要自己弄明白了其中缘由,岂不是凭借少许力道,便可以控制这帆船周围的沙石走向?到时将帆船驶向对岸便要简单许多。只是要如何才能掌控这些沙石呢?陆婉婷忽然想起方才进塔时那根竹枝来。那竹枝在青色气流中生出的许多竹叶不也正是相互牵引,又相互排斥?若只是排斥,如何能将青气聚拢?若单只是牵引,那些青气又怎能流转?陆婉婷伸手挥出一片青叶,向着沙河中落去。 李青望着这些沙石也陷入沉思之中,这些沙石即相互牵引,又相互排斥,一如自己长枪中那两股力量一般。生机与毁灭原本并不能相容,但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在二者之间穿行?没有野火燎原,又哪来春风再生?枯荣之间便是完整的生命。李青眼前又浮现出紫府中那株青木和龙雀的蹄爪来,禁不住探出长枪向着沙河中刺去。 青叶漂浮在流沙之上,陆婉婷一点点感悟着青叶之下那些细沙的涌动,渐渐那枚青叶上浮起一条条脉络,脉络间有一个个银色光点涌动,宛如那些细沙一般。青叶在沙河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知过了多久,沙河中凝聚出一枚小小的青叶来。这枚青叶与方才相比不知小了多少,但却更加灵动,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忽而化为箭矢,下一刻已成秋枫。青叶下那些流沙也同青叶一道变化不休,再不像方才那般只是向着一个方向前行。 就这样一面感悟,一面操控着帆船。初时帆船还只是一点点向着河心外挣动,过了些时候,连二丫都已察觉出帆船的移动来,不由得欢呼出声。 李青的长枪在沙河中游走,感悟着这两种同根同源,又相互对立的力量。初时长枪的每一次刺入都十分艰涩,但随着长枪上那盏灯火与血焰缓缓交缠在一起,虽不能完全融合,但却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色的枪锋中透出一丝莹白,有如地狱中有天使伫立。枪锋再不像以往那般杀意袭人,但却有了一丝王者之气,大巧不工,大音希声,这杆长枪收敛了气机,却显得更加危险,更加动人心魄。枪锋轻轻划过流沙,宛如利刃划过清波,这一片沙河都被长枪带动,流转了起来。 李青与陆婉婷一个操控着流沙,一个以枪代桨,帆船终于调转了船头向着对岸滑了过去。 二丫见哥哥姐姐似乎又涨了本事,突然间变得有些失落,也跑去盯着细沙观瞧,瞧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失了兴趣,趴在船头望着远方的星辰,发起呆来。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章 坠入黑狱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帆船才穿过沙河,远远的便见到一道流光划过,径投向沙河之中。瞧着那道流光极快,才出现,没一会儿便已冲进沙河,少年们知道,怕是追兵到了,陆婉婷赶忙奋力操动风帆。如今已越过沙河,跨入虚空之中,没了阻碍,帆船速度激增,一头撞进星海中。 离得那些星辰近了,少年们才觉出这些星辰的巨大,小些的有数十丈方圆,大些的十数里的也有。帆船如同莺雀一般在这些巨大的星辰中穿行,被这些星辰左拉右扯,宛如陷进了泥沼。 陆婉婷的青叶飞出,转眼分化为数枚绕着帆船舞动,那些青叶上银光点点,沿着叶脉闪动不休,将青叶衬得有如一柄柄银色刀剑在虚空中往复穿行。 这里与先前沙河中有所不同,那沙河中的细沙大小并无明显差别,相互之间的力道也颇为一致,但此处的星辰却参差不齐,星河中的力道也变化万千,有些地方需要抵御,有些地方则需要借势,只消一个不对,帆船便会偏离航迹,有几次竟然差点撞在星辰之上,将几个少年惊出一身冷汗。 李青也未曾闲着,手中长枪闪烁,一朵朵莲花飞旋。在这里,这些莲花竟颇为好用,两层花瓣灵气各不相同,相牵相斥,变化随心。李青默默感受着星辰间的力道,那些莲花也渐渐生出变化,许多莲花慢慢融合在一起,化为一朵朵巨大的莲花,这些莲花不再只有两层花瓣,许多层花瓣层层叠叠,力道各不相同,又相互影响,一时间倒将周围星辰的力量削弱了许多。 二丫见哥哥姐姐都在用心感悟,身后的追兵也已越过了河心,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冲出沙河。这些敌人看样子对这里很是熟悉,即便到了星海中速度定然也会比自己所乘帆船快上许多。二丫此时再无心观赏风景,也闭上双目,像模像样的参悟起来。 最初二丫还难以静下心来,渐渐她也感受到了周遭的不同,那许多星辰间的力道互不相同,随着星辰运行又生出新的力道来,变化无穷。二丫响起红萼女的琴音,又想起在仙府中所观雕像上那些玄奥的纹理,他们彼此之间何其相像?都是变化无常,不拘一格,也唯有如此,世间才有了那许多好听的乐曲,也才有了不同种类的魂印。 二丫下意识取出笛子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叮咚—,笛声流淌,有些刺耳,也有些刻板,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了宛如有人拿了把锉刀在心头打磨一般。 受了笛音影响,帆船四周那些青叶和莲花纷纷变得有些散乱,但无论是李青还是陆婉婷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咬牙忍耐,他们知道自己这个妹妹难得这般用心感悟,都宁肯自己难过些,也不愿出言打断。 远处那道流光眼看便要驶出沙河,李青和陆婉婷勉力坚持,帆船一路歪歪斜斜,但速度仍旧比刚进入星海时要快上许多。驶过了一颗又一颗星辰,二丫的笛声也顺畅了许多,听在耳中再也不似方才那般聒噪。 说来也怪,不知是笛声悦耳还是怎地,李青和陆婉婷都觉得对四周力量的感悟要清晰和流畅了许多。青叶更加灵动,莲花融合的越来越多,身后那道流光终于冲出了沙河,风驰电掣向着星海中冲来。 流光与帆船在星海中追逐,越来越近。前方的星辰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永无止尽。叮咚——,不知何时琴音也响了起来,有了琴音引领,笛声更加顺畅,李青和陆婉婷都觉得心中一片空灵。青叶上的银光越来越多,叶脉也越发的清晰,整片青叶化为刀光在虚空中流转,每每切在星辰之间,似乎将那些星辰间的力量斩开了些许,帆船追随在刀光之后,仿似在江河中劈波斩浪。 一朵朵莲花环绕在帆船四周,巨大的花瓣层层叠叠转动不休,将四周涌动而来的力道抵消了许多。有了刀光与莲花护航,帆船的速度立时激增。身后那道流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速度也快了起来。 少年们虽然天资聪颖,感悟良多,但这里毕竟是第一次前来,对四周的环境并不熟悉。尽管下意识知道要一路向前,但这里的星辰实在太多,许多星辰又极为巨大,穿行其间好似在一座座巨大的山峰间游走。身后的流光越迫越近,少年们左冲右突,没一会儿便迷失了方向,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前,哪里是后。 才绕过一颗巨大的星辰,斜刺里一道流光射了过来。少年们大惊,方才还明明在自己身后,怎么一转眼便到了自己侧方,还离得如此近?这时再想绕行已然不及,只得操着帆船向着旁边一颗巨大的星辰驶去。既然在虚空中难以逃脱,那便登上星辰再说。 眼看离得星辰越来越近,忽然帆船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流星般向着星辰撞了过去。李青和陆婉婷这一刻当真有些慌了,这帆船虽然得自仙府,但若是以这样的速度与星辰相撞,只怕这帆船也未必受得住。 青叶所化的刀光一刀刀斩在前方,巨大的莲花纷纷聚在帆船的下方疯狂转动,但这颗星辰牵引的力道实在太过巨大,随着帆船下落,这股力道变得越来越大,以两个少年的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能够抵挡? 星辰在少年们的眼中变得越发巨大,那一处处隆起的山脉也渐渐清晰可见,轰——,一道道烟尘翻滚着涌向四方。 那道流光驶到星辰旁却急急停了下来。黑衣老者重重一拳击在身旁的桌几之上,云木所制的桌几立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老者身后站着的白衣公子静静而立,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玉柯,”老者的声音有些冰冷,“若是你早些将祖上墨玉针的事禀告族中得知,事情怎会弄到今天这般田地?不过这些少年也当真难缠,不但闯入了青霄塔,更是横渡沙河穿行星海,如今竟然进入了这颗黑狱星。你说怎么办?” 老者死死盯着玉柯,良久才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下来,“算了,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在资源匮乏之下仍旧修行到这般地步,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对母亲也是尽心尽孝,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今天这事四叔便替你走上一遭。” “四叔—,”玉柯的声音有些颤抖,这黑狱星是什么地方,他也略有耳闻。在这三千里星海中,黑狱星不过只有十颗罢了,这里不但关押了许多祝余族余孽,更是由于自身份量极重,进了黑狱星中的人没有几个再能离开。眼前这老者虽然当年受了母亲大恩,但今天能为自己冒这样的风险,玉柯还是有些意外,自打母亲受伤患病,这些年族中没什么人待见自己母子,今日乍然有人关怀,玉柯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舱门之外。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影螳螂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个少年被巨大的撞击震的有些发懵,躺在船舱之中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李青第一个站起,令他吃惊的是这艘看起来并不厚实的帆船受了这样的撞击竟然毫发无损,连高悬的风帆也未曾破损一丝。 二丫和婉婷也陆续站了起来,但她们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帆船上,而是望着四周,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颗绿色的星辰,到处都是绿油油一片,绿色的树,绿色的草,连开的花朵和岩石、泥土都是绿油油的,偏天空却是黑沉沉,像是被人刚泼了墨。 陆婉婷收了帆船,正准备迈步向前,却陡然惊呼出声。二丫和李青也感觉到了不同,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硬生生向下拽去,想要抬腿向前,一条腿却重若千钧。 这里虽然每行一步都极为困难,但少年们知道敌人怕是不会就这么放弃,决不能留在原地坐以待毙。 一步一步咬牙前行,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只要走到那里,有了树木遮挡,便要安全许多。只是这看上去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少年们却走的异常艰辛,每迈出一步,周身都在颤抖,走了还没有一半的路途,二丫已经难以站立,小丫头知道哥哥姐姐走得也十分艰难,发起狠来,四肢着地,像是在岩壁上攀爬一般前行,没一会儿,膝盖、手掌已满是鲜血,但饶是如此,仍旧执拗的不愿李青和陆婉婷相助。 陆婉婷这会儿比二丫也好不了太多,虽还没用到双手,但整个人已弓起了身子,双腿不停抖动着,一步步前捱。 李青望着两个少女,若是这般前行,等到了林子,恐怕两个少女的体力已消耗殆尽,到时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的变故,又要如何应对?两根青藤悄悄蔓延,轻轻缠在两个少女腰间。二丫和婉婷正自苦苦坚持,忽觉腰间传来一股力道,虽然仍旧吃力,但已然好过不少,抬头见是李青相助,也不再坚持。三个少年相助着,总算进了林子。 离远看这林子苍翠茂密,但这会儿进了林子才发现,这里的树木、花草稀稀疏疏,也并不十分高大,之所以在远处看着茂密,只是因为这里的草木都生的太过粗壮,随便一颗小草都有胳膊粗细,那些树木更是数人合抱才可。 有了树木,李青便有了伙伴,丝丝灵气蔓延,四周的花草树木立时如同活了过来,一个个显得很是欣喜。这些树木虽然极为粗壮,但奇怪的是每一株草木中都没有多少灵气。李青有些惊讶,明明四周灵气很是充盈,但要想吸纳进体内却极为困难。每一丝灵气都显得极为沉重,牵引起来颇为费力。 这些草木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得了李青灵气的滋养,纷纷变得活跃起来,体内不多的灵气也开始了流转,渐渐周遭虚空中的灵气被一丝丝牵引进树木花草之中。 李青现在与四周的草木宛如一体,那些涌入花草树木中的灵气有些也进了李青体内。“嗬—,”李青忍不住闷哼出声,一丝灵气进入经脉,如同进了一块大石一般,若非李青的经脉要比常人宽阔坚韧许多,恐怕这会儿早已受伤。 虽然如此,那一丝丝灵气沿着经脉运行,仍旧像是被人拿了磨碾在经脉中一遍遍碾压揉搓一般,李青的面色涨的通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身上的衣衫顷刻便被打湿了一片。 二丫和婉婷在一旁见了,连忙围了上来,各自拿了手帕为李青擦汗。但手指刚碰触到李青的肌肤,立时如同被电到了一般,一丝灵气沿着二人手指一路向上冲入经脉之中,两个少女如遭重击,一张脸顷刻便白了起来。 三个少年如同泥塑,静静立在林子里一动不动,虽然极为痛苦,却又不敢出声,一个个拼命咬牙坚持,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从喉咙中渗出的呻吟声,骨骼、肌肤的撕裂声,牙齿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密林中隐约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李青还能坐在那里,两个少女却已经瘫了,汗水混合着暗红的粘液将泥土打湿了一片。 休息了片刻,李青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忽然怔在那里,方才一路行来那般吃力的感觉没有了,李青觉得对身体的掌控又重新回来了,抬了抬腿,也没有那么沉重,李青难掩心头喜悦,伸手去拉两个少女。 陆婉婷见李青伸出手来,强忍着周身的疼痛,咬着牙站了起来,二丫却躺在地上耍赖,吊在李青手臂上才肯一点点起来。 两个少女面对面而立,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喜,经过了方才地狱般煎熬,这会儿行动竟然自如了起来,二丫忍不住想笑,又忽然想起眼下的处境,但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张大了嘴吧,拉着李青与陆婉婷不停的蹦跳。陆婉婷心中也是喜悦,却只是任由二丫疯闹,微笑不语。 闹了一会儿,李青忽然伸手按住二丫,向着两个少女使了个眼色。他从周围树木中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似乎有什么令这些树木畏惧的存在闯进了林子。 两个少女瞧着李青神色已经知道出了变故,跟着李青伏下身子小心翼翼前行。 白发老者一踏入黑狱星,四周黑色的云雾,绿色的泥土纷纷向四下里涌动,像是被什么力量逼退,又像是刻意躲避什么。 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白发老者脸上露出笑意,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心里最是清楚,自己这些年困在神府五重境难有寸进,若是能得到墨玉针炼化了,便极有可能踏入六重境,到时以自己在族中的人脉,嘿嘿,下一任家主是谁可就难说了。 这黑狱星直径虽说只有数十里,但面积却是不小,若是在外面,方圆数千里的范围,要不了几日便可查个清清楚楚。但是在这里却是难了。为了抵抗这颗黑狱星上的力量,老者不得不时刻提聚功力,虽然行动不受影响,但要想那么快便将整颗星辰搜遍,却是力有不逮。看来还是要找老朋友帮忙啊,老者想起这位朋友,笑得有些有些阴沉。 李青十分肯定有什么东西渐渐接近,但是无论三人用什么法子,始终都没能发现一丝端倪。林子里仍旧安静,只有草木疯狂摇动的声音,一根青藤呼啸着才将二丫卷起,脚下的一株数尺高,足有臂膀粗细的小草便无声无息间断为两截。 李青闭着双眼,手持长枪,七八根藤蔓环绕着李青飞舞,两个少女被藤蔓卷着停在半空,四下里张望,仍旧什么都没有。但那种危险的感觉却如芒在背。 “ 嗤—,”李青手中的长枪闪电般刺了出去,却只是刺在空处。二丫有些奇怪的在一旁看着,但四周忽然疾速抖动的枝叶却提醒少女,这里并非空无一物。见到这帮诡异的情形,二丫觉得身体瞬间如同触电了一般,从头凉到脚。 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李青还没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况。但他心里并不慌,虽然看不到敌人,但却可与感受得到。 仿佛不存在的敌人似乎也知道了李青的厉害,不再与李青交手,转而去打两个少女的主意。可惜在这密林中,只要李青灵气所及的范围,每一株草木都是他的眼线,几次交锋下来,隐藏在虚空中的敌人终究还是伤在了李青的枪下。 二丫见猎心喜,自打学会了如何凝聚魂印,小丫头每每见到新奇的生灵便总想要收归麾下,这会儿见了这样奇怪的东西,哪里还忍耐得住?笛音响起,一枚枚音符侵入那怪物体内化为一名名军士在紫府中攻伐、列阵。自从得了这笛子,二丫已用过几次,渐渐有些熟练。眼前这怪物虽说瞧着诡异,但神魂却并不强大,没一会儿便臣服在大军麾下,被二丫从容刻下魂印。 二丫收了怪物这才知道,这东西叫做暗影螳螂,极喜以这里的草木为食,身上的骨甲防御极强,若不是李青长枪太过霸道,怕是还没这么容易拾掇得下。 李青没再让螳螂去吃什么草木,反而以自己的灵气去滋养,螳螂像似服了什么大补之药,转瞬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有了螳螂探路,前行便顺畅了许多,沿途又收服了两只螳螂,三个少年索性各自上了螳螂的脊背,行进的速度立时快了许多,要是有人这会儿看到三个少年,还以为是在御空飞行一般。 老者站在深渊上凝视,幽暗的深渊宛如怪兽的大口,又似乎是通向地狱的坦途,仿佛有个声音在深渊中召唤,一声声都印在灵魂深处。 “你来了?”深渊中响起巨大的回声,“好久不见啦,这次又想要算计谁?说出来听听。” 老者沉默不语,他并不想面对这深渊中的存在,平日里在族中老者虽然严厉,但为人公正、刚直,很为族中上下称道。但谁能想到此时这位正直的老者却在与魔鬼作着交易。 望着虚空中的影像和半空中落下的血晶,深渊中响起残忍而猖狂的大笑,“放心吧,我这便让孩儿们去寻,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带到你的面前。”,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幽暗的深处。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落羽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穿过了林子,越过了大湖,这颗星辰上并不寂寞,沿途少年们见识了能够行走的花朵,会飞行的鱼,躲在暗处偷袭的含沙兽,这会儿,少年们站在了大海的面前。 说是大海倒也不太准确,或许只是一处望不到边的大湖。这些暗影螳螂在这星辰上不知生活了多久,这里对于三个少年来说虽然十分陌生,但却是暗影螳螂的家园,最是熟悉不过。临近了这处大湖,暗影螳螂们都显得有些激动,背上的两对翅膀扇动得更加急切,但眼下到了湖边反倒不肯再向前一步,二丫能够感觉到暗影螳螂的恐惧。 陆婉婷放出帆船向着湖中飞去,还没飞出多远,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忽然起了浪,湖面上的微风也越刮越急,几只螳螂扒在船头望着大湖的深处不住的鸣叫,显得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 越向深处飞行,风浪变得越大,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道道数丈的巨浪腾空而起,像是要将这些不速之客拍落一般。三个少年经历过星海中的磨练,又在密林中有了领悟,风浪虽狂,却还未放在少年们的眼里。 帆船有如一道流光在空中急行,嘭—,似乎撞破了什么屏障,四周变得一片安静,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浪,帆船失了助力,径直向着湖面落去。 少年们大惊,七八条藤蔓疯狂延伸,向着湖面抽击而去,想要借着反震的力道止住下坠之势,但是没有用,藤蔓击在湖面,没有丝毫阻碍,有如击在了空处,直直向湖中落去。 一路下坠,湖面越来越近,少年们的心也提了起来,没有想象的撞击,就这样穿过了湖面,依旧向着下方坠落,仿佛这里不是大湖,而是无尽的深渊。 嗤—,微不可查的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划过了船身,两个少女虽未留意,但李青却听得真切,提着枪警惕的望向四周。 嗤—,嗤—,声音越发密集起来,这下连二丫和陆婉婷也听到了响动,三人循着声音四处查看,忽然二丫叫了起来,李青和婉婷顺着二丫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高悬的风帆竟然裂开了一丝细小的口子,桅杆上也显出几道白痕。 自打得了这艘帆船,少年们还未曾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够伤的了它,即便坠入这颗星辰时,那样剧烈的撞击,这艘看似单薄的帆船依旧毫发无伤。但这会儿在这平静无波的湖水中,帆船竟然受了伤害,这让少年们都有些恐惧起来。 若是这里有什么力量是这帆船都难以抵御的,一旦帆船损坏,没了帆船护持,少年们在这诡异的湖水中又如何能够活命? 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大家伙儿只能各尽所能抵御。一枚青叶飘了出去,才进入湖水中,刺耳的切割声便响了起来,这青叶是陆婉婷的灵剑所化,所受的每一分力道,陆婉婷都能清晰感受得到。这些力道有强有弱,但比方才湖水中的力道要灵动许多。一点点银光自青叶上亮了起来,银色刀光闪烁,不再与那些诡异旳力道硬抗,帆船周围许多银色的蝴蝶飞舞,宛如交织了一面银色的网,虽不能完全抵消帆船所受的伤害,但也要好上许多。 李青在湖中舞动长枪,每一枪都带着截然不同的力道,既有牵引,也有排斥,既有狠辣的刺杀,也有轻柔的卸力。李青身上碧绿的甲胄不停的波动,与长枪一样也生出许多不同的力道,变幻莫测。 原本这湖水中虚不受力,但现在李青凭借着与湖中力量的交战,竟然在湖水中游荡了起来。李青的身影在湖水中越来越自如,枪势也越发狠辣起来,虽然看不见湖水中那些敌人,却渐渐有哀鸣声响了起来。一条大鱼浮现在湖水中,缓缓向下沉去。 慢慢的,湖水中的大鱼越来越多,这些大鱼长有数尺,身躯修长,带着长长的箭一般的尖嘴,整条鱼就像一柄剑一样。这些死去的大鱼在湖中飘荡,翻转,好似受了什么攻击,没一会儿便肢解开来,消失不见。 李青与湖中怪鱼交战片刻,能察觉到这些怪鱼似乎与湖水中的力道同根同源,若是这怪鱼大量死去,帆船下坠的势头便会减缓一些。枪影闪烁,莲花飞舞,李青这回连那些死去的大鱼也不再放过,纷纷撕碎了,被长枪一一吞噬。 这会儿有了应对的法子,少年们心中不再似最初那般慌乱,几条大鱼被抛上甲板,二丫正用心参详。随着收服的魔奴越来越多,二丫对凝结魂印也越发有了心得,研究了片刻,一条无形的大鱼缓缓成形,嗖的一声射了出去,随着笛音在湖水中穿行,消失不见。 湖水中一条条大鱼调转了身形与少年们并肩而战,湖中的情势渐渐稳定了下来,帆船下坠之势越发慢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可以在湖中缓慢划动。 趴在船首正紧张观望的三只暗影螳螂像是也察觉到了不同,显得有些兴奋了起来,鸣叫着、跳跃着,纷纷伸展着刀足指向前方。 大湖深处的咆哮声越发猛烈,整片大湖都剧烈的涌动了起来,三个少年知道怕是更加恐怖的攻击就要到来,纷纷加紧了速度。 前方流光溢彩,无数朦胧的光华流转,这是一面巨大的玉壁,帆船这会儿就停在玉壁前。令人奇怪的是,在这里湖水变得十分温顺,与寻常的湖水再也没什么不同,那愤怒的咆哮声也消失不见。 三个少年盯着面前的玉壁观瞧,螳螂们则激动的聒噪不休,二丫能够感受到这些螳螂心中的兴奋与期待,似乎那玉璧之后有着对螳螂们极重要的事物。 少年们驾着帆船沿着玉璧缓缓前行,想着这玉璧虽然巨大,但总该有尽头才对。这会儿难得平静,若是返身回转,怕是又会遭遇凶险。哪知沿着玉璧走了许久,四下里望去依旧不见边际。 招呼婉婷停了帆船,李青压住心中急切,静下心来望着玉璧。眼前的玉璧光晕流转,煞是美丽,莹白的玉璧下一道道碧绿的光华在其中流动不休。二丫和婉婷见李青盯着玉璧发愣,还道是发现了什么,也一起上前观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倒不觉怎样,但陆婉婷却自顾自在玉璧前舞起剑来。青翠的剑光与玉璧中的光华相互呼应,细看上去,剑势起落间竟与玉璧中那些流转的光华极为神似。一枚青叶在空中轻舞,看似柔美,但周遭的湖水被青叶扫过竟出现了刹那的停留。 青叶有意无意间扫过玉璧,莹白光润的玉璧忽然裂开了一丝缝隙,玉璧中碧绿的光华立时向着缝隙处涌动,转瞬便又光滑如初,不见半点痕迹。 二丫见青叶竟能斩开玉璧,不由兴奋起来。想着自己的笛声似乎对婉婷姐的剑法颇有助益,连忙取了青笛吹奏起来。无声的笛音流淌,果然,青叶随着笛声起舞,与那玉璧中的光华更为契合,若是从远处望来,还以为少年们是在玉璧中舞剑一般。 一点点银光亮起,那枚青叶忽而分裂开来,化为三片不同的青叶飞旋,每一枚青叶的轨迹各不相同,但又似乎浑然一体。 玉璧又裂开一道缝隙,但这次并未立刻愈合,一枚青叶化作流光涌了进去,与那些碧绿的光华融在一起,在玉璧中流转不休。又一枚青叶流入缝隙中,缝隙也开的更大了些。一根翠绿的竹枝不知何时悄悄自婉婷身后冒出头来,一头扎入玉璧之中。 轰——,李青和二丫只觉得脑中炸雷般轰鸣,那玉璧忽然亮起耀目的光华,无数碧绿的光晕再不似先前那般轻柔,争先恐后向着竹枝涌动而去。那枚竹枝眼见着生长起来,一片竹叶,又是一片竹叶,没一会儿已化为一枚小小翠竹,玉璧也越缩越小,一团浓郁的光影如同流水般将翠竹连同婉婷的灵剑一同包裹了进去,缓缓蠕动着。慢慢光华散去,一柄莹白如玉的长剑漂浮在水中,晶莹的剑身上一枝翠竹似乎在轻轻摇曳。这柄白玉长剑是如此美丽,但一望之下,却让人觉得连灵魂都要被割裂一般。白玉长剑在湖水中呼啸往来,好似在为了自己的新生欢呼,游了一会儿,化为一道晶莹的光华钻入婉婷的体内消失不见。 陆婉婷缓缓张开双眼,眼中有着喜悦,也有了一丝悲伤。李青和二丫没有留意到陆婉婷的变化,两个少年望着面前的景象,面色都有些凝重。 这是一片山谷,两旁的山石隐在黑暗之中,像是许多巨大的怪兽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黑沉沉的雾气在山间翻涌,雾气中影影绰绰有些高大的影子耸立。低沉的咆哮声,锁链的拖曳声,轻柔的叹息声,哀怨的啜泣声,各种声响混合着呼号的风声将这里衬托的如同鬼域一般。 没了玉璧遮挡,汹涌的湖水呼啸着向山谷中灌了过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三章 炼狱骑兵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少年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湖水裹挟着连人带船一起涌进山谷之中。翻滚着的黑雾被湖水冲得四散开来,露出四周的景象。 “吼——”高大的笼牢中一只独角巨狼怒声嘶吼,将寒铁铸就的囚笼撞得轰然作响。远处又出现一只牢笼,这囚笼与先前不同,通体闪烁着精光,竟是一座青铜铸就的笼牢,一名身高两丈有余的壮汉,一拳拳擂在门上,将整座囚牢击得乱颤。帆船路过一座座囚牢,有的是寒铁铸就,有的竟为黄金所铸,只是无一例外都囚着各种异兽、凶顽。虽然隔着囚牢,但凶威依旧令人发颤。 随着黑雾被湖水冲淡,这些受困的凶犯变得越发狂暴起来,似乎要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哗愣愣——,”有锁链拖动声响起,远处黑暗中一道道高大的身影闪动。一名名全身笼罩在漆黑甲胄中的士兵从黑雾中现出身形。这些士兵通体甲胄,身高丈许,一手持着长矛,另一只手中拖曳着长长的铁鞭,每路过一座囚牢,便将手中长矛刺了进去。 那些狂躁的囚犯眼见着长矛刺来,有心闪躲,怎奈囚牢对于这些身躯巨大的凶犯来说十分狭小,哪里能够躲避开去?被长矛刺中,无论是异兽还是壮汉都立时没了力气,纷纷瘫倒下去。被那些士兵手中的长鞭抽击的不住哀嚎,一丝丝鲜血被长鞭带了起来,融入到黑雾之中,黑雾变得越加漆黑。 轰——,湖水来势极猛,一名士兵反应不及,被湖水淹没,立时响起惨叫。少年们虽然不知道这些牢笼中关的是些什么人,但瞧着这些士兵这样残忍,心中早有怒气。这会儿见士兵们被湖水中的怪鱼袭击,心里倒有说不出的爽快。 二丫有许多怪鱼魔奴,这会儿放出来,散在帆船四周,倒十分好用。帆船被这些怪鱼牵引着,在湖水中穿梭自如。经过那些士兵身前时,二丫仍旧不忘也收了一名将领模样的战士当做魔奴。这些战士被湖水中的怪鱼袭击,又瞧不见对手,有心逃跑,又被湖水牵绊,早已惊慌失措,一颗心早已乱了,哪里还是二丫对手,没一会儿便被种下魂印。 帆船借着湖水一路穿行,前方山谷深处忽然起了狂风,墨汁般的黑雾翻涌,似乎这里的变故惊动了山谷中的什么存在,正向着这边赶来。少年们虽然身处帆船之上,也能感受到整座山谷的振动。先前出现的士兵大多已倒在湖水之中,那些牢笼中的囚犯受了怪物袭扰,这会儿正挣扎不休。有些被士兵们击翻的已化为森森白骨。 三只螳螂自打进了山谷,反倒不似最初那般兴奋,几双眼睛不住转动,额头上的长须不停的扭来扭去,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忽然,帆船四周的鱼群乱了起来,二丫清晰的感受到了它们的恐惧。 “婉婷姐,快点儿,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二丫高声招呼陆婉婷。 自打得了玉璧所化的竹玉剑,这里的湖水对婉婷来说似乎也变得温顺了许多,再没了先前诡异的感觉。如今,婉婷试着以得自玉璧中的感悟操控帆船,竟然连升起三面风帆。小船的速度激增,闪电般穿梭,将二丫带得差点站立不稳,惊叫着一把扯住身旁新收的将领。 “青儿哥,你看这是什么?”听到二丫招呼,站在船头的李青连忙走上前来,望着手里的玉牌,正面刻着一只白羊,背面刻了许多线条,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吱—,吱—,船首的螳螂忽然叫了起来。少年们循声望去,只见三只螳螂一起向着前方伸展着刀足。李青和陆婉婷虽然不明所以,但二丫却知道螳螂们的意思,赶忙向二人解说。 陆婉婷想着在这里除了湖水,便是黑雾,不要说寻找道路,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与其四处乱闯,倒不如循着螳螂们所指的方向前行,或许危险会少一点。 调了船头一路向前,少年们都未曾留意到,四周的湖水竟然跟着帆船也变了方向,远处山谷中的黑雾见湖水变了方向,也跟着变了路径。 转过一面山壁,眼前没了出路,山谷到这里被一座山丘阻住了去路。少年们有些奇怪的望向螳螂,但这些螳螂见了前方的山丘,瞬间变得疯狂起来,再也不管身处何地,四周的湖水多么诡异,涌过来的黑雾中又有着什么危险,一股脑从船上跃了出去,向着山丘疯了一般扑了上去。二丫也有些愣住,不是说魔奴对主人是绝对的服从吗?怎么这会儿听到自己召唤,这三只螳螂竟然不愿回头,仍旧向前奔行,似乎那山丘对他们来说比自己这个主人更加重要一般。 湖水涌到山丘前忽然变得温柔了许多,层层碧波轻轻冲刷着山丘,仿佛在轻轻呼唤着什么。三只螳螂扑到山丘上,伸展着刀足不停的在山丘上刨动,山石、泥土飞溅,露出下方暗褐色的岩壁。二丫和婉婷只是觉得奇异,但李青却瞧得清楚,那哪是什么岩壁,分明是块暗褐色的鳞甲,莫非这山丘下埋藏这什么凶兽?只是以这山丘的壮伟,下面埋藏的凶兽又将何其巨大? 一块块山石剥落,那鳞甲也显露的越来越多,虽然不知这巨兽是否还活着,但凶猛的气息弥漫开来,连李青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轰隆隆,黑雾中传来沉重的蹄声,一只黑甲骑军在雾中显出身形。黑色的战甲,黑色的狼骑,黑色的斧钺,燃烧着黑色的烈焰,犹如地狱中而来的使者。黑甲骑军奔至山丘前一起站定,骑士被甲胄笼罩,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有身下那些凶恶的狼兽不安的踏动四蹄,身躯隐隐有些颤抖,若非这些狼兽久经训练,怕是这会儿早已转身逃了。 一个背负重锤的黑甲将军站在队伍前列,凝视着山丘,忽然解下身上重锤,猛然前抛, 那柄黑色巨锤带着厉啸向着螳螂们撞了过去。二丫在船上瞧得真切,见巨锤向着螳螂击去,不由大骇,这鬼一般的家伙竟能瞧见螳螂,不由惊呼出声,下意识便要上前去救,身旁一道身影已抢先跃了出去。 将领怎么也没想到,那湖水中竟然还藏了人。眼见李青连人带枪迎向巨锤,将领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笑意还停留在脸上,长枪与巨锤已然相遇。血玉般的枪尖正刺在锤头,那如同磨盘大小的铁锤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烈焰向着长枪涌去,却被长枪上升起的血色光华转瞬吞噬的点滴不剩。将领听到了清脆的响声,赶忙伸手一招,巨锤哀鸣着倒飞而回。将领望着手中已经开裂的巨锤,心中又惊又怒,自己是魔王座下十二神将之一,这少年是何来路竟然一个照面便令自己吃了大亏? 正有些犹豫,身旁一名骑士走了上来,在将领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那将领再抬起头,腥红的眸子越发亮了起来。巨锤缓缓升起,身后的骑士也各自举起了斧钺。惨烈的杀意弥漫,汹涌着罩向李青。 少年挺枪而立,脸上不见半点畏惧。虽然不知道身后那三只螳螂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少年能够感觉到这些螳螂对山丘下的巨兽那殷切的思念与焦急的担忧,以至于已经忘却了对湖水的恐惧以及二丫这个主人的召唤。少年虽然未曾尝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无论父母还是这些相伴着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在少年心中都有着山一般的份量。少年望着眼前这些恶鬼,今天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那些螳螂受到伤害。 黑甲骑军开始前进,每进一步,身上的烈焰便强盛一分,渐渐那些烈焰扭曲着凝成一只周身燃烧着黑炎的巨狼,狰狞的狼首望着少年,森寒的利齿间,黑色的烈焰如同涎水般滴落。 将领透过巨狼双目瞧着少年,眼中满是贪婪,没想到今天不过受命出来巡查,竟然遇到了魔王搜寻的少年,只要将他擒获带了回去便可得到许多血魂晶,到时自己的修为便可再上层楼,也不用在神将中总是排在末尾,整日看人脸色行事。 呼—,巨狼飞跃而起,丈许长短的利爪向着李青当头罩下。利爪被黑炎笼罩,在这漆黑的山谷中如同虚无一半。离着李青的头顶越来越近,将领的脸上又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嗖—,李青还未动手,一道身影已经风一般跃了上来,锵—,清脆的交击声响起,那跃过来的身影又箭一般射了回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但李青瞧得清楚,竟是一只暗影螳螂赶来相救。这螳螂最为锋利的是一对刀足,但最为坚硬的却是脊背上的骨甲。这会儿为了自己,受了巨狼利爪一击,那螳螂背上的骨甲一片片碎裂,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李青仍旧未动,但手中的长枪已响起龙吟,似乎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杀意,长枪上燃起血色的烈焰,如同怒龙般向着巨狼咆哮。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丘中的巨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利爪离少年已经极近,将领几乎已看到少年头颅被剖开的景象,长长的舌头绕着唇边轻轻舔着,像极了嗜血的凶兽。 血色的光华亮了起来,无数的黑色烈焰如同海纳百川向着血光涌去,没了黑炎遮挡,利爪的寒光在黑暗中显得极为耀眼。 “叮—,”一声轻响,长枪已经刺在了利爪之上,将领瞪大了双眼,生恐错过了精彩的一幕。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有人倒了下来,却不是持枪的少年。将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百二十五名战士连同自己一起组成的战阵“啸月狼”竟然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生生击碎了蹄爪,随着十余名战士倒下,燃烧着黑炎的巨狼厉声嘶吼,张牙舞爪又扑了上来。 一个接一个身影倒下,将领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眼看着到手的肥肉,自己竟然吃不下来。将领心中的不甘化为澎湃的怒火,若是眼前这少年被老大和老二得了去,日后自己的日子还怎么过?这如同猪狗般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望着手中的玉牌,将领眼中燃烧着疯狂,他知道若是催动了这块牌子,自己便再也没有了退路,若是不能擒下这个少年,自己必将万劫不复。 二丫和婉婷望着少年与巨狼交手,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婉婷的手始终未曾离开船舵,二丫也将黑豹和豺首怪放了出来,两个少女想着只要见到李青不支,便要立时出手相救,到时即便救不回三只螳螂,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没想到转眼之间,那只巨狼已被李青打得骨断筋折,身影越来越淡,眼看着便要消散。 两个少女才松了口气,谁也未曾注意,一道乌光自巨狼眼中射了出来,但却不是射向李青,反倒是径直向着山丘旁的一根石柱射去。 与这巨狼争斗了一会儿,若是换作以前,李青还未必能胜。但自打进了这青霄塔,少年们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强壮了许多,无论是灵气还是力气与以前都不能同日而语。又在星海、大泽中领悟了力量的妙用,这会儿遇上巨狼,怎会还需要以力破力硬抗?如今长枪与巨狼的每一次交击,李青都能清晰感受到巨狼身体中奔涌着许多不同的力量。这些力量虽然驳杂,但无一例外,或者相互牵引,或者相互排斥。虽说李青对力量感悟还有些浅薄,但这座战阵也并非多么精细,被李青长枪中生机与杀意牵引,立时有些乱了起来,十成的力道不过剩了三四分而已,又哪里敌得过李青手中的神枪?几个照面下来,巨狼中的骑士已折损得七七八八。 眼看着便要将一干恶鬼手刃枪下,心头警兆忽生,李青想也不想,连人带枪一起向身后掠去,却不是掠向帆船,反倒是向着三只螳螂奔去。 二丫和婉婷虽然瞧不到黑暗中的光华,但三个少年一路行来已颇为默契,才见李青身形动了起来,帆船已如影随形而至。 乌黑的光华印上石柱,低沉的轰鸣声响了起来,斑驳的石柱缓缓自地面升起,伴随着石柱升起,无数的山石、草木自山丘上落下,整个山谷都抖动了起来,好似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就要醒来。 一道漆黑的身影自巨狼眼中一闪而逝,也向着石柱射了过去,没了首领,战阵再难维持,巨大的啸月狼厉吼一声,向前奔了几步,终于轰然消散,许多士兵如雨般坠落,只剩下痛苦的呻吟与哀嚎。 轰隆隆,山石越落越多,沉闷的喘息声自山丘中响了起来。山丘越升越高,一只粗壮的蹄爪露了出来。说是蹄爪也不准确,长长的爪子上生了六片锋利的刀刺,这些刀刺深深刺进脚下的岩石中,每一次轻轻颤动,都会将岩石切割得片片碎裂。 李青扛起受了伤的螳螂,长枪舞动将四周飞来的山石挡下,向着另外两只螳螂冲了过去。只是无论李青如何催促,二丫如何呼唤,两只螳螂在纷落的岩石中险象环生,却兀自不肯离去,只是一面来回跳跃躲避,一面兴奋的鸣叫。 无数的山石落下,山丘越升越高。砰—,山丘旁的那根石柱已完全升了起来,化为一道流光印在山丘之上。炸雷般的咆哮声响起,整座山丘都炸裂开来,一只狰狞的巨兽自山丘中显现。两只眸子如同巨大的灯笼将四周的黑暗照得雪亮一片,粗壮的双足深深扎入岩石之中,伟岸的身躯足有十余丈高,此刻正挥舞着四只镰刀般的手臂怒声咆哮。 两只螳螂见到巨兽出现,再也顾不得其它,疯狂鸣叫着向巨兽冲了过去,却被纷落的山石砸的四处翻滚。 李青才将受伤的螳螂放回船中,便见到巨兽自山丘中站立起来,那巨兽如同一只人立而起的巨大螳螂,双足上还缚着几根粗大的铁链,延伸到四周黑暗之中。 黑暗中如同明灯般的双眸缓缓扫动,像是正在寻找着什么,忽然那双眸子定住了,两道橙黄的光华正射在帆船之上,咆哮声又起,粗壮的双足缓缓抬起,向着帆船走来。 少年们驾着帆船为了接应两只螳螂,几乎紧靠着山丘,虽见着生了变故,但少年们仍旧挂念两只螳螂,并未远离。这会儿见巨兽竟然向着自己走来,陆婉婷连忙想要逃离,却任凭怎么努力,帆船硬是不能前进半分。原本温顺的湖水忽然变得狂暴起来,一浪高过一浪向着船身拍击,将帆船一点点向后推去。 眼看着巨兽越行越近,凶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帆船却被湖水推着,向着巨兽一点点靠近。 “哗愣-”,眼看着巨兽已近在咫尺,李青长枪上又燃起血焰,陆婉婷也已准备将帆船收起,那巨兽却忽然住了脚步。双足上几根粗大的铁链被绷得笔直,咯吱吱响个不停,似乎随时都会崩断一般。 “吼—”,巨兽受了束缚,极为愤怒,不停的挣动,四只如同镰刀般的手臂也抬了起来,却猛然间顿在空中。 少年们已准备殊死一博,却没想到这巨兽倒先停了手,不由有些奇怪,顺着巨兽的目光望去,三个少年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不知何时,在少年们身后的湖水中也升起一只巨兽,这巨兽体如青牛,独角白蹄,站在碧波之上,两只鼻孔正喷着浓烟。 两只巨兽相对而立,都在凝视着对方,似乎并非第一次相见,那螳螂巨兽的气息也和缓了下去,一双明灯般的眸子望着青牛越发柔和,像是正在努力回忆这什么。 “锵—”,响声不大,但在这幽暗的山谷中却很是清晰。李青循声望去,忽见螳螂巨兽那颗狰狞的头颅上站了一道身影,正将一根粗大的石柱一点点向螳螂的头颅中插去。随着石柱一点点没入,螳螂原本温和的眸子又变得凶厉起来。 李青目力极好,又离得不远,瞧出那身影正是先前一众骑军的首领,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但想来没什么好事。来不及与两个少女招呼,李青整个人已跃了出去。 将领正全神贯注的操纵石柱,眼看着便要将石柱没入巨兽体内,到那时自己便可暂时掌控巨兽,虽说巨兽仍不能完全脱困,但已这巨兽的实力,收拾几只蝼蚁般的存在想来也费不了许多力气。将领的目光变得越发热切,却未曾留意一道金光正电射而来。 黑暗中狂风乍起,巨兽虽生得高大粗壮,但行动间却快若闪电,四条刀锋般的臂膀带起一道道残影向着金光劈斩。李青展动双翅在刀风中闪转腾挪,犹如风中落叶,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搅碎。血红的枪影在狂风中舞动,一枪枪刺在巨兽手臂之上,借着反震的力道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开去。金光虽然被狂风吹得飘摇不定,却未曾后退半分,一路向上离得巨兽头颅越来越近。 两只螳螂见到李青一路上冲,不知是瞧出了什么,还是天性使然,也追随着冲了过去。一人两兽眼看到了近前,巨兽忽然张开大口,有如盛开的桃花,六片开裂的唇瓣上生满了刀刺,一根根刀刺如同锋利的匕首缭绕着黑色的火焰,一条长舌箭一般射了过来。 李青虽然一路向前,但也知道身后有两只螳螂跟随,有心闪躲,又恐伤了螳螂,咬了咬牙,长枪上盛开出一朵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旋转,将长舌和烈焰纷纷阻住,刺穿了一层,又生出一层。 虽然挡住了巨兽的攻击,但李青心知眼下片刻也耽误不得,两根青藤飞出卷了螳螂向上抛去,手中的长枪化为巨龙抽击在巨兽的唇瓣上,带着李青紧随其后。 巨兽未能将李青吞噬,更加暴怒,怒吼着,额前两根触角闪电般落了下来。这两根触角并不太长,也不粗壮,通体殷红,但四周的黑雾却被灼烧的四散消融。 两只螳螂眼中只有那名恶鬼般的将领,对这凶恶的巨兽竟然全不设防,这会儿两根触角射来,螳螂竟然如同未曾瞧见一般仍旧向着将领冲去。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阴魔姬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哞——”低沉的牛吼声响起,巨兽凶厉的眸子忽然一暗,瞧着正向头顶飞来的两只螳螂,露出温柔的目光,两只触角软软的垂下向后缩了回去。 将领察觉出异样,在石柱旁奔行得更加急切。石柱这会儿已经没入头颅大半,一朵朵云纹亮了起来,这些云纹像是活了过来,波浪般涌动着,自石柱上向着巨兽头颅中渗了进去。 “嗡——”,黑雾中起了微风,将领依旧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中,望着正拼命向这里赶来的少年,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巨锤提了起来,只消一锤下去,便再没有人能阻挡这狂暴的巨兽。微风从将领身旁掠过,带着淡淡的凉意,好久没有这般舒适的感受啦,在这地狱般的山谷中,终年冷风呼号,即便没有冷风,若是身旁整日所见的都是如魔鬼般冰寒、冷酷的人,又怎能让一颗心感觉到暖意?但今天不同,这微风拂过身躯,有些凉爽,又有些温暖,一丝丝温热的鲜血流过脖颈,流过身躯,将领并未瞧见从身旁一掠而过的螳螂,但他不在乎,他的脸上挂着笑意,今天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血还是热的。 螳螂一次次撞击在石柱之上,但是没用,这颗石柱仍旧一点点向下沉去。两只螳螂急得吱吱乱叫,绕着石柱不停的穿行,显得十分焦灼。 李青一踏上巨兽的头颅,便径直冲向石柱,一枪刺出,赤红、莹白两道烈焰将石柱整个包覆了进去。李青原以为以自己这些日子的感悟,就算不能将石柱拔出来,但阻止它继续下沉应该并无问题,哪料到自己的力量渗入石柱之中竟然什么也感受不到,若是闭上眼睛,这石柱便如同并不存在一般。 虽不能阻止石柱,但浓郁的生机和凛冽的杀意透过石柱也冲入巨兽的头颅之中。呼——,一只螳螂忽然挥舞着锋利的刀足斩在一旁同伴的身上,碧绿的血液飞溅,顺着枪身一路经由石柱,流入巨兽体内。 这些血液就如同希望的火焰,一进入巨兽的头颅便像是点燃了什么,石柱上的云纹好似受到了什么阻碍,忽然停滞了片刻,石柱也微不可查向上抬了少许,但下一刻,这些云纹便剧烈的涌动起来,似乎很是愤怒,带着石柱又向下沉去。 李青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原本这巨兽虽然狂暴,但并没什么生机,只是如同傀儡般任人摆布。但现在不同,在这巨兽身上李青感受到了渴望,感受到了思念,李青知道这巨兽又有了生的信念,长枪上那莹白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巨兽的双眸越来越亮,竟有了一丝神彩。那些云纹像是遇到了对手,任凭如何涌动,石柱下沉之势仍旧慢了下来。 又一道金光飞来,不用看李青也知道定然是自己那个妹妹,这小丫头虽然整日大呼小叫,看上去凶巴巴的,却最是善良,眼瞧着两只螳螂受了伤害,怎会坐视不理?二丫飞到近前,在是石柱旁静静伫立,忽然吹起笛子,一朵粉红色大花伴着少女静静开放,琴音和着笛声缓缓流淌。随着琴音流转,云纹渐渐有些乱了,石柱没了云纹的帮衬,一点点被巨兽体内的力量给逐了出来。 青牛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切,不时鸣叫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给两个少年和巨兽打气。但那青牛每一次吼叫,总是在云纹想要反击之时,眼看着云纹又退回到石柱上,整根石柱也渐渐脱离了巨兽,幽暗的山谷深处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听到这声叹息,无论是青牛还是螳螂巨兽都是一震,双目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与疯狂的战意。 那石柱脱离了巨兽,又变得粗糙不堪,一支玉牌掉落下来,被二丫接在手上。这玉牌正面刻了一只望月的巨狼,背面刻了一些线条,一翻手,二丫望着两只手上的玉牌,忽然有些明白了这玉牌是做什么用的。 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极缓,也并不沉重,但每一步都踏在少年们心头,李青还能坚持,二丫嘴角已渗出血来。 “轰—”,青牛忽然抬起粗壮的蹄子踏在碧波之上,二丫面色这才好看了些。李青虽说对自己这段时日的进步颇有些自豪,但这个时候也知道,无论黑雾中来的是什么,都并非自己所能抵挡,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静观其变。不敢耽搁,趁着这会儿好过些,赶忙提着二丫转身回到帆船之上。 黑雾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佝偻的身影并不高大,看上去也就七八尺高下,拄着一只乌黑的龙头拐杖颤颤巍巍向着两只巨兽走来。就是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两只巨兽却显得有些紧张,不住的低吼,试图警告来者止步。 随着老者一步步走近,少年们这才瞧清了面容,这是一名白发老者,瞧着身形、步伐怕是已到了耄耋之年,但若是瞧着脸庞儿,即便是对自己颇有自信的陆婉婷也不得不羡慕眼前这女子的美貌。 “桀桀”,老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鹰在啼哭,如同秋水的眸子有意无意撇了一眼远处的帆船,便转向了两只巨兽。 “秋玉,鶴竹,”老者美丽的眸子望着两只巨兽,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一般,听的人心中很是憋闷。 少年们这会儿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没想到这两只庞然巨兽竟然有这样诗意的名字。李青忽然觉得紫府中那根青色巨木似乎动了动,从来如同泥塑石雕一般的枝叶竟然舞动了起来,那只龙雀感受到青木的异动,也转头看了过来。老者原本正与两只巨兽说话,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李青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老者如同蓝宝石般美丽的双眼好像正盯着自己看,但等到李青望了过去,老者又转向了两只巨兽。 “当年你们的主人犯下重罪,被姓顾的追杀,若非主上惜才相救,怕是早就没了性命,这还不算,主上甚至力排众议,在神山上为你们主人的宗族留了一席之地,为此几乎与狮王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怎料想那样神仙般的女子竟然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得了主上的淡玉竹,便叛出了神山就此消失不见。”老者似乎并不急着要将两兽怎样,絮絮叨叨像个邻家阿婆,少年们瞧着奇怪,也不知这老者说了这许多是讲给谁听。 “虽说你家主人忘恩负义,但主上仍旧对她念念不忘,只是各峰、各界对此事颇多非议,加之正值国家多事之秋,主上无暇他顾,便又领兵出征。未料想这般紧要时刻,那女子却又回了来,主上再见到女子十分开心,将以前种种不快尽皆抛在脑后,想着待出征归来,便一心一意与女子过日子,那料想…”老者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声音有些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两只巨兽哪里知道老者在说什么,只是似乎知道老者厉害,各自低声咆哮着,不敢轻易上前。 大战来得极为突然,少年们被老者的言语吸引,尤其是两个少女已经被老者口中的故事吸引,一颗心随着故事中的女子忽上忽下,连这漆黑诡异的山谷似乎也变得宁静柔和起来。 少年们听着老者讲述,心情越来越松弛了下来,一个个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知不妙,想要挣扎着站起,眼皮却越发沉重。 这一觉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李青长长伸了懒腰,缓缓张开双眼。 湛蓝的天空,微风和煦,四下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李青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猛然想起方才自己还在山谷中与巨兽激战怎么这会儿竟然躺在了这里?奇怪的是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那老者与巨兽之间倒底是何结果?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如同做了场梦一般。但李青知道这不是梦,无论是体内宽阔坚韧的经脉,初生的世界,还是那柄生机与杀意交织的长枪,举手投足间对力量的掌控都在提醒少年那些事都是实打实的发生过。 李青呼的跃了起来,那个小丫头和陆城主的千金还与自己在一起,如今出了变故,得赶紧将她们寻到才行。 才转了身,正瞧见两个少女躺在一旁草地上睡得正香,轻轻唤了几句,两个少女也相继醒来,望着眼前的少年,四周安宁祥和的景色,两个少女呆在那里,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眨不眨。 过了一会儿,待两个少女回过神来,李青这才招呼少女们一起探探周遭的情况,有了这段日子的经历,虽然这里显得平静,但李青并不敢有丝毫放松。 三个少年四处走动,李青与草木交流,二丫则放出手下的魔奴,陆婉婷却没放出帆船,少年们担心若是这里仍旧有敌人隐藏,帆船便太过扎眼。 沿着山坡行走,李青觉得四周越来越熟悉,二丫也兴奋了起来,两个少年虽说离开父母还没多少时日,但是这段时间经历的太多,两个少年虽然坚强,但这会儿见了有些熟悉的景色,不由有些急着想要见到亲人。 无论是二丫还是李青打小都没少往山里跑,对村子四周的山岭并不陌生。凭着记忆,两个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小时候学到的山歌一路蹦蹦跳跳在山林间穿行,陆婉婷受了两个少年的影响,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跟在李青和二丫身后。沿途不忘猎了些雉鸡、野兔,李青打算一会儿回村给陆婉婷露上一手。 第二卷 剑峰惊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消失的霍家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沿着山间小径行走,春日的暖风吹在身上,温暖而惬意。 李青指着路旁的小花向陆婉婷介绍,这是山茶、这是丁香、这是含笑。二丫平日里并不耐烦去记什么花名,但这会儿也蹦跳着在一旁附和。陆婉婷虽然长年身处宗门,但整日里或是忙于修行,或是忙于各种任务,哪里有注意过山间这些小花?但这会儿受了两个少年熏染,望着这些鲜艳的花朵,忽然觉得这乡野间平淡的日子是这般恬静、闲适,一颗心忽然静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跟在两个少年身后不住点头。少年们满心都是回家的喜悦,一时间似乎已经忘了归流城风雨正急。 迎着天边金色的晚霞,少年们一路说说笑笑,一个时辰的山路眨眼间便至,前面山坡下已隐约能瞧见些屋舍,少年们脚下不由快了起来。 路过村东头的演武场,李青望着空荡荡的演武场,靠着一侧的石锁横七竖八的散落着,歪在一旁的铁架上也不见了枪械,少年们都是一怔,李青知道这处演武场虽然不大,但对于长风叔极为重要,断不会任由这里这般散乱。 虽然担心村里出现了什么变故,但是这段时日经历颇多,少年们并不再是刚走出村子的懵懂少年。李青望着二丫满是担忧的面庞,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头,向陆婉婷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跟在身后,三个少年相隔数丈向着村子里摸去。 演武场到村子不过一里多路,少年们却觉得很是漫长,李青还记得第一次来演武场时,那时自己还小,这短短的距离,却走的有些心惊肉跳。今天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但再走在这条路上,一颗心却比当年跳得更急。 手中紧紧攥着长枪,李青的双眼如同猎豹一般警惕的扫向四周。小时候,李青只是觉得父亲、长风叔很是厉害,连山中这一带的霸王青火狼都不是二人的对手。但随着年龄渐长,近来经历了许多生死厮杀,高手也见得不少,李青越发知道父亲和长风叔怕是没那么简单。眼下村子里出了事,但眼看着便要进了村子,四下里仍旧没有一丝声响,虽然心中不愿承认,但李青知道乡亲们只怕是凶多吉少。能够在父亲和长风叔眼前伤害村中的父老,不用说,来犯的敌人定然势大。 李青担心二丫待会儿若是瞧见村子里血腥的一幕,万一忍耐不住,露了行踪,以自己和两个少女的身手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到时敌人将这里的印记抹平,又有谁还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伸手示意婉婷带着二丫等在这里,李青不忍去看小丫头噙满了泪水的双眼,咬了咬牙独自向村中走去。 村口的大槐树已经断为两截,原本如荫的树冠此时已经变为满地的乱枝,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那座一人高下的石碑也没了踪影,只有断裂的碑座上还残留了几丝鲜红的印记。李青的心跳得更加急了,连呼吸都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紧贴着一道断壁行走,这是村长家的宅子,李青记得村长每到傍晚都会坐在自家院子前喝茶,有时也会与村里的吴秀才杀上两盘,见到有往来的孩童,便会招呼过来,变戏法般从身上摸出些糖果来塞在孩子们的手上。每当这时,望着孩子们的笑颜,村长都会哈哈大笑,那笑声温暖而和煦,一如天边那春日的夕阳。 咬紧了牙,用力擦了擦眼睛,李青紧紧抓着长枪继续前行,枪尖上那朵血焰缓缓跳动,李青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一个布衣汉子正站在一处倒塌的屋舍旁,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身着一袭湖蓝色衫裙,乌黑的秀发拢进一顶月白兰花纹圆帽中,脚下蹬着一双金丝绣花银靴,显得英姿飒爽。 “拓跋叔,婉儿妹妹?”李青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们,心中着实惊讶。但眼前的村子里断壁残垣,到处都是刀剑的痕迹,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虽然面前这对父女与长风叔和父亲都算熟识,这些年也时常走动,但李青还是压住心中激动,他要看看这对父女所为何来。 “爹—,究竟是什么人将这里毁成这样?长风叔和青儿哥他们会不会有事?”少女虽背对着李青方向,但言语间的焦急却听得李青心中一暖。 “婉儿,以你长风叔和大力叔的身手断不会这么容易出事。咱们找了半天,这里虽然经历了恶战,也有不少血迹,但尸首却一具也没有见到。这里毕竟是天龙,咱们还是先回去,你放心,这件事爹一定会继续追查,无论怎样都要将青儿他们找到。”汉子望着手中一块漆黑的木牌,眼中涌动着悲伤。 听着父女俩的交谈,李青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恐怕父女俩也并不知情,有心出去相见,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这布衣汉子听父亲和长风叔说好像是什么山戎国的大将,虽说是条忠烈的汉子,但李青这些年听了许多山戎的恶行,如今见村子出了事,下意识便认为是山戎国所为,哪里还愿去找山戎的人相助?但瞧着这父女来了也有一会儿,李青想着以拓跋信的见识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也说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与他们见上一面? “贼子!受死!”李青正犹豫着,忽听空中响起一声怒喝,一道流光闪过直奔布衣大汉而去。 “嘭—”,也不见汉子转身,那道流光已然倒射而回。一名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自半空而落,流光落在手中,化为一只碧玉琵琶。 女子手持琵琶,横眉怒目,也不待布衣汉子转身答话,琵琶声已暴雨一般响了起来。李青虽然离女子和汉子都还有些距离,但那琵琶声一声声直往脑子里钻,仿佛正有无数的士兵正从四面八方掩杀而来,要将自己绞杀当场。 汉子听到女子怒喝,知道是误会了自己,正要开口解释,却没想女子已经动起手来。若这女子只是针对自己,汉子倒也不会动怒。但女儿还在身旁,这丫头打小调皮捣蛋,偏是功夫却只学了个马马虎虎,他母亲很早便没了音信,汉子一个人将她带大,平日里连重话也不舍得说上一句,这会儿见女子这一曲十面埋伏竟将女儿也罩了进去,不由大怒。 伸手一扯,将少女护在身后,汉子双拳挥出,一拳拳击在身前的空处,竟将琵琶声击得散乱开来。 女子望着须发皆立的大汉迎面而来,自己的琵琶声竟不能阻挡分毫,不由心中一惊,面上更是恼怒,双手一分,十根手指弹的更急。李青瞪大了双眼,伴随着琵琶声,半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队人马,赤马赤甲,阵列森然,轰隆隆的蹄声响起,各舞刀剑向着大汉杀去。 “叮咚—”,远处忽然想起了琴声,李青一惊,循声望去,正是二丫在远处一堵断壁上正在吹笛,身旁坐了一名红衣女子操着瑶琴想和。 琴声流淌,李青虽然不懂音乐,但却觉得心中好过不少,半空中那对军马似乎步伐也出现了变化,凛冽的杀意出现了一丝散乱。 原本静立在女子身后的两名素衣少女忽然动了,向着二丫的方向掠了过去,手中两柄长剑舞动,人还未到,已将二丫周身笼罩,无论二丫如何躲闪,只怕都逃不出那奔腾的剑光。 一道莹白的剑光自二丫身后升起,那剑光并不猛烈,只是如同一片随风起舞的青叶,但任凭两柄长剑如何变幻,硬是没法子冲破剑光一分。 “铮—”,一声轻响,满场皆寂,那队士兵已经消失不见,青衣汉子此时正站在红衣女子身前,一只手按在琵琶上,定定望着女子有些惊骇的双眸。 “我想我们有些误会。”汉子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身后那蓝衫少女不知何时已跑到二丫身旁,两个小丫头互相挽了手臂,正在那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但瞧着二丫神色倒是轻松了许多。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红衣女子并未放手,仍旧紧握着琵琶,自接到绿绮的传讯,自己便星夜兼程而来,半路上又遇到了绿绮身旁的两名琴使,心中更是焦灼。待赶到此处,满眼都是断壁残垣,女子心中更是忧愤,正在这时瞧见布衣汉子立在当场,不用想,必是这凶徒犯下凶案还未来得及离开,女子心中正怒,一心只想着将这厮擒下再问,却不想竟被二丫从旁搅了局。 “人说牡丹仙子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汉子将手轻轻拿开,向后退了一步,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女子听到有人夸赞,面上微微一红,见汉子收了手,也向后退了一步,却仍旧不肯讲琵琶收起,显然心中敌意未消。 “我与小女就住在附近,这几位小友便在这村中居住,仙子若是不信,一问便知。”布衣汉子声音和缓,但听到旁人耳中,却是这般值得信赖,仿佛只要是男子所说便不容置疑。 红衣女子瞧了瞧三个少年,这几个少年瞧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身的英气,并不像寻常乡野少年,但女子知道这村子里住的人也非常人,若说这几个少年出自这村子倒很是合情合理,这般想着心中不由信了几分。 众人在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遍,整个村子空无一人,若不是四处屋舍倾塌,器物损坏,又有许多血迹,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这里出了血案。 李青跟着女子和大汉查看了一路,心中越发沉重,敌人犯下如此凶案,且不说乡亲们是逃离了,亦或是遭了毒手,单只经过了这般恶斗,整个村子竟没留下一丝有用的线索,这些来犯的敌人必然不是普通江湖匪类。 出了这样的事,李青第一个反应便是回定边去找简家父子商议,但听了跟在红衣女子身后的两名少女讲述,李青一颗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也不知自己陷入玉昙界到底多久,怎么好端端的云屏关竟然失守?那可是整个青山郡的门户,而且听红衣女子讲起这一路的见闻,似乎剑峰也生了变故,如今自云屏关至归流城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敌踪,沿途村寨大多遭了劫难,连归流城附近的村子也未能幸免。若说剑峰安然无恙,怎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奇怪的是定边离这里也并不算遥远,却也任由敌人在天龙的大地上肆意妄为。这到底是怎么了?李青觉得好似自己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 李青虽说素来沉稳,但毕竟年少,如今自己打小生长的这片大山忽然间便乱了起来,少年一时间倒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第一章 风乍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四月初三,夜,新月如钩。 京师,相府,进思阁。 一袭月白衣衫的顾道成正坐在圆桌前调弄着身旁的香盒,这是圣上刚赏下的“扶醉香”,据说最是养神。 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一改圣祖、世宗的法度,任用安继之为车骑将军统领北营,领扶风、五原两郡军务,驻扎灞业城,扼住青山、渔阳两郡进京的门户。 任用雷天峰统领惊雷府,司天下宗门事务,这些年各宗门的声势弱了许多,想来背后便有惊雷府的影子。 任用屠巨设立宴山八卫,这八卫自成立以来,颇为神秘,没有丝毫声息,只是前两年,山戎刀锋候进犯河西府,被一支从天而降的骑军斩首近万,大败而逃,八卫的名声一夜间震彻天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昭示着这位新登基的年轻帝王的勃勃雄心。 自己和太后虽然担心这个年轻人太过激进,帝国周边山戎虎峙,赤夜龙蟠,便是剧阳、陈昭这一个个小国也是各有算计,没有一个好相与。如今虽然帝国日盛,但只消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令圣祖、世宗隐忍多年才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太后几番敲打,这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总算收敛了些,但今日却莫名奇妙赏了自己这样一盒“扶醉香”,说是顾念老臣,但顾道成却从中体会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报”门外游亭卫的通报声打断了顾道成的思绪。 展开手中的帛书,顾道成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展堂被彻查,陆轩然调任云屏关,定边发现赤火铜矿,剑峰运往山戎临济城的货物中查出赤火剑,青山郡多地发现了魔族的踪迹。原本平静的青山郡忽然间起了波澜,顷刻间便有了惊涛骇浪之势。看来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虽然经过了这许多年蛰伏,但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不过这样也好,趁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管用,便将一切在自己手上做个了断,但愿经过了这场风波,那个庙堂之上的年轻人能够知道父兄的基业来之不易,而所谓的王图霸业,也不过是让天下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老者放下香盒,渐渐挺直了脊背,温和的眸子中精光闪烁。 京城外一百二十里的归雁峰上,程潜刚刚送走了蓝蝶衣,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久久不发一语。 “夫子,今天的邸报送来了,太后特意做了朱批,想是极为看重。”一名高冠华服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片竹简,声音颇有些不平静。 “卫八子,你的心不静啊。”程潜的声音很是温和,但听在中年人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震耳欲聋。中年人一怔,长长舒了口气,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在案头,躬身退了出去。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努力追赶了多年,原本以为和眼前这老者已经极为接近,但现在看来却似乎离得更加远了。 程潜并没有看案上的竹简,今天听了蓝蝶衣所言,他知道帝国又到了多 事之秋,不过这样也好,天下承平日久,这满朝的文武都已渐渐失了进取之心,便是太后和顾相也只是一心想着守成,只是若没有雷霆手段震慑宵小,这天下的太平又哪里是想守便能守得住的?天龙书院隐忍日久,怕是这天下已经忘了,那些书生心中也曾藏有利剑。 “十年一剑,霜刃藏锋,一朝出云,照遍青山。” 望着玉璧上这幅字,程潜整个人也渐渐锋利起来,静室中有剑气缭绕,将案头的竹简吹得猎猎而动。 兰溪上一乘画舸中,蓝蝶衣负手而立,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处闲逸山水中的一乘小舟上站立着的蓝衫文士竟是当今天下最神秘莫测,令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兰台诏令使。 “初九,那个少年怎么样?”蓝蝶衣望着清澈的溪水,语气平缓的如同闲话家常。 “回大人的话,很好,隐忍、狠辣,有所求,有所舍。”一名青衫男子垂手肃立。 “的确很好,”蓝蝶衣笑了,笑意如同这溪上的春风,一只鱼儿像是感受到了暖意摇头摆尾的游了过来,但才到船头,立时翻了身子,浮在了水面,直待蓝蝶衣转过身子,这才又惊慌的逃了开去。 “现在的年轻人懂得隐忍的不少,心思狠辣的更多,但没几个知晓心中所求,能够懂得舍弃的更是少见,看来你没看错人。”青衫男子跟了蓝蝶衣多年,还很少见他这样夸赞一个人,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发现的,一面连声称是,额头却滴下汗来。 “初九,莫要害怕,你们九人跟了我多年,对你们我还是了解的,年前我让七少将“陵光神君”魂像交给了他,若无意外,这会儿应该已镇守在那少年的紫府中。”青衫男子望着眼前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请大人放心,初九必当用心辅佐神君,不负大人厚望。” 蓝蝶衣望着远去的男子背影,如今天下风起云涌,但任何人只要敢于挑战顾相的权威,他都将毫不犹豫的将之抹去,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一般。 “娘,”程梅雪听到呼唤转过身来,这些日子家中出了些事,虽然没和女儿说,但这丫头冰雪聪明,怕是瞒不住。也好,雏鹰总是要经历风雨的。程舞蝶望着蹦跳而来的少女,心中知晓她想要做些什么。 “娘,”少女挽着程舞蝶手臂,娇嫩的脸颊靠在母亲的肩头,语气有些撒娇,“你就让我随姨妈去嘛,这么多年就大哥那里人家没去过,正好借这次机会跟着姨妈去看看大哥。也省得你和爹爹大老远的还要跑一趟。”少女瞪着乌黑的眼睛,满是期待。 “好”,程梅雪轻轻捏了捏少女娇巧的鼻子,语气中满是宠溺,眼睛盯着少女的容颜,一眨不眨,像是要一次瞧个够。 “但你要答应娘,此去天水路途遥远,凡事要听姨妈的话,万不可任性逞强,知道了吗?”程梅雪强忍着眼泪,将语气尽量放得平和,少女将头轻轻埋在母亲膝上 ,若是此刻时间能静止该有多好。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终归是要面对。自己虽然本事有限,但也可以为父母兄长分忧。 此次云屏关生变,有魔军渗入青山境内,听说嫂子率兵前去阻截,少女虽然不懂军事,但却知道父母对此事极为忧虑。偏这个时候,定边那里也并不平静,听说巡检司的人几次在定边显露踪迹,虽没当真发生什么,但少女已嗅到风雨的气息。她知道若说天水、长平是枝叶,那么落叶、定边便是简家的根,自己身为简家一份子,这个时候自然要有些担当。 “大寿,不知小欣此去会不会有危险?但愿孩子们能躲过这场风波。”程梅雪站在简大寿身旁望着早已没了少女身影的长街兀自不肯回转。 简大寿轻轻将妻子揽入怀中,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二十多年的夫妻,原本也不必说些什么,有什么风雨,共担便是。 惊雷府,雷神宫。 雷天峰望着面前这副气势恢宏的画卷有些出神,那画卷上有山川、大河,有碧海、广原。上面密密麻麻作了许多标记,若是旁人看了,只会将这当做一幅天龙帝国及周边的疆域图。但在雷天峰的眼里,这便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或者说是他帮庙堂上那个年轻人守护的天下。 “神将,”一个沙哑的声音自阴影中响起“程舞蝶已从落叶城动身前往天水关。霍家村一夜之间消失,李大力夫妇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雷天峰将目光从画卷上移开,他一直疑心殷家尚有后人留在世间,当年对殷家雷霆一击,无一漏网,事后他亲自验看过,两个女孩儿也在其中,按理说可算是斩草除根。但不知为何,雷天峰仍旧放心不下。当年殷铁衣戍卫边关,便是驻扎青山、渔阳两郡,周天逸偏也选在这里,若说这其中没有一丝关联,雷天峰是说什么也不信。只是这些年暗中四处追查,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连他自己也以为不过是心虚作怪,却在前些日子发现了殷铁衣帐下铁甲神医的踪迹。好不容易查到了霍家村,正准备动手,却又失了踪迹,以自己手下黑判官的本事也查不出是何人所为,看来敌人极不简单,只是到底是谁呢?雷天峰忽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剑锋那边如何?”阴影中的声音略顿了顿,他跟随雷天峰多年,知道眼前这人的可怕,虽然问出的话语依旧平淡,但身上银白雷霆闪耀,怕是已动了怒气,自己回话勿要小心。 “回神将的话,”阴影中的声音更加恭敬,“剑峰这几日张灯结彩,似乎有什么喜事。剑天南已令血剑堂缉拿叶家相关人等,但白神那边似乎并不关心,不见任何异动,只是白灵儿这些日子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让七娘去帮他们一把,单指望这些宗门之人,怕是难以成事。”阴影中的声音躬身应是,渐渐没了声息。雷天峰的身形也消失在画卷之中,整座大堂又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窗外的风声刮得正急。 第二章 老龙岭魔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酉时过半,最后一丝斜阳也渐渐没入山间,整座老龙岭都隐在黑暗之中。 “刘师兄,这边”,罗剑提着长剑高声呼喝,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周围的怪物听到。 “嗬,”短促的叫声在漆黑的山林中响起,罗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同门遭了不幸。 “吼”,低沉的咆哮声在夜间的山林中听得人心中发紧。 望着身旁那一双双满是恐惧和不安的眸子,罗剑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没想到离着问柳山庄还有十几里路,自己和刘师兄便已失了音讯。温师兄和瞿师姐带了内门的师兄弟在前方开路,如今这里又发现了敌踪,也不知这些师兄师姐都怎样了? 如今自己身旁只有这七八人,都是去年才入宗门的,罗剑本想着跟温师兄,瞿师姐一道出来历练历练,现在倒好,温师兄和瞿师姐都不见了踪影,自己这个小跟班倒成了老大,身上唯一的兰香蝶,不到万不得已,罗剑并不敢用,咬着牙挺了挺胸膛,想起水月也还在这处林子里,罗剑心中便有勇气升了起来。 水月瞧着挡在前方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虽然不知道这林子里都是些什么怪物,但有孙师兄在,水月便莫名觉得心安,也不知罗剑哥怎么样了?少女心中有些担忧。 “小七”罗剑挥手示意身后众人伏下身子,林子里一声声呼唤传来,声音飘飘荡荡,听上去像是母亲在召唤孩子回家吃饭,只是谁会在黑夜中来这荒山野岭找孩子?这一声声殷切的呼唤在这荒山之中听起来显得煞是诡异。 “怎么办?”罗剑心中焦急,这次出来之前,罗剑特意详细看过地图,问柳山庄是宗门培植草药的重地,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家,离山庄最近的村落也有二十多里的山路,怎么会有村民出现在这里? 静下心来听了听,山林中那一声声呼喊似乎更近了些,声音中也显得更加焦急。四周的黑暗中不时有落叶摩擦的声音响起,像是那寻找孩子的母亲正在黑暗中焦急游走,显得彷徨又无助。 “罗师兄,怎么办?”一个少年凑近了罗剑低声问着,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微微有些发抖。 罗剑没有答话,他心中也有些犹豫,进宗门虽说已有两年光景,但大多是在明月山和一众新入门的弟子一道做些杂活,进入血剑堂不过才两三个月,唯一一次外出历练还是前些日子去野狼谷执行任务。 经历过野狼谷的恶战,亲眼见过同门就在自己面前被怪物撕扯成碎片,罗剑心中对那些怪物痛恨已极但也有些畏惧,这些时日罗剑苦练不缀,一心想着再见到怪物时定要以手中长剑为那些死去的同门报仇雪恨,只有亲手手刃怪物,罗剑才能迈过心中那道坎。 这一路跟随温师兄和瞿师姐几次与怪物交战,死在罗剑剑下的也有几只,罗剑觉得那些怪物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但这会儿身旁没了师兄师姐,罗剑听着黑暗中隐约传来的喘息和咆哮声,手心却又渗出了汗。 少年望着罗剑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动静,林子里 那声声呼唤越来越急,少年已渐渐有些不耐。 一声啼哭划破了山林中的寂静,好似迷失了路径的孩子在慌张无助时,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 “吼”,咆哮声在密林深处响起,听上去离那啼哭声并没有多远,几个少年不约而同想到是不是那怪物已经发现了孩童? 这一声咆哮重重击在罗剑心头,抓着长剑的手终于稳定了些,正要起身,身旁的少年已经窜了出去。 嗖、嗖,一道道身影飞纵,罗剑的目光正与一名少年相遇,隐约间,罗剑瞧出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水月跟在孙宇晨的身后,在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听孙宇晨说这里离着山庄不过七八里路程,虽说入了夜,但以少年们的脚力,要不了两刻钟便可抵达。 这一路上几次与怪物交锋,无一例外,怪物们都倒在孙师兄剑下,瞧着其它几个少女望着孙宇晨的眼神,水月心里有些不那么舒服。 “小七”,夜风中隐约传来呼喊声,水月心中一紧,这左近并没有人家,怎会有人这样晚了还在山林中逗留?有心提醒师兄,却没想到孙宇晨已向着呼喊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其它几个少女一一越过水月,昂头挺胸,似乎只要有孙师兄在,这片山林间便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们。 水月跟在一行少女身后,她并非像其他少女那般乐观,此次数十名血剑堂和云水涧的弟子奉了宗门的密令前来驰援问柳山庄,才进了这处林子便发现了怪物踪迹。有了野狼谷前车之鉴,温师兄和瞿师姐再不敢将大家聚拢在一处,两位师兄师姐带着那些堪称精英的内门弟子先行,留下孙宇晨和刘锦与罗剑和水月一起带着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断后。一来是为大家扫清障碍,二来若是当真遇到什么不测,身后还有接应和传讯的人,不至于像野狼谷一样,出了事宗门还全然不知。 按理说有了众位师兄师姐冲在前方,即便有几只漏网的怪物也不会是大家伙儿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孙师兄这样的高手,但不知为何,水月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嗬”,耳畔听到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人的喉咙被人生生扼住,偏又心中急切想要呼救,急促的气流一起涌向狭小的缝隙,声音尖锐而短促。 声音很轻,前面几个少女并未留意,但水月却听得真切,口中打了声呼哨,整个人已斜刺里掠了出去。 孙宇晨与水月望着地上的少年,眼中又是愤怒,又是哀伤,还有几丝不解。少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唯一算是伤痕的,便是脖颈上的淤青,但那并非敌人所留,孙宇晨刚刚将少年掐在项上的双手掰开,无论他还是水月都不明白少年到底遇到了什么,眼中竟这般惊恐和绝望。 地上这少年水月识得,新入门没几个月,这次跟着刘锦,和罗剑哥正是一组。眼下在这里发现了少年,水月更担忧起罗剑来。 听到水月要去寻找罗剑一行,孙宇晨脸色有些阴沉,这里离问柳山庄已没有多远,说不定眼前这少年只是在山间迷路, 误食了什么有毒的草木,这才失了性命。何况在这荒山野岭,要去寻几个人无异大海捞针,虽说自己身上带了兰香蝶,但这蝴蝶培育起来极为不易,每失去一只,众人在这山林间的生机便少上一分,不若等到了山庄,大家聚在一起再做打算。万一罗剑等人也赶到了山庄,岂不是虚惊一场? 水月望着眼前这英气逼人的少年,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面前这位孙师兄说的乍听起来很有些道理,但水月知道以罗剑哥的为人,断不会任由同门躺在这山野林间放任不管,或者罗剑也出了事?又或者正在这林中某处正在焦急的寻找着少年?水月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寻到罗剑哥才行。 借着月色,水月在林间跟着兰香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很是呵护的孙师兄这会儿竟当真将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水月的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呼,水月听到风声,下意识一剑刺了出去,却只是条蛇尸。水月心中暗自责备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原本也并非豪门大户的小姐,这许多年自己和罗剑哥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也闯了过来,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软弱了许多?难道是在宗门中舒服的日子过惯了,以至于失了锐气?再说孙师兄并非自己一人的师兄,身旁还有几个师妹,凭什么一定要护在自己身旁?水月啊水月,莫非你已经忘了罗剑哥是怎么对你的?当年赶了一千多里山路前来宗门,若是没有罗剑哥,自己恐怕早已成了老虎口中的粮食。想到这,水月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继续前行。 方才若非自己反应快,这只兰香蝶便要喂了毒蛇,这会儿水月紧握着长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忽然脚下一软,水月下意识低头看去,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唇,这才将惊呼硬生生压回了腹中。 一个少年躺在地上,双目瞪的老大,一眨不眨满是惊恐与绝望,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指甲已深深陷入了肉里。 若说先前见到的那少年是意外走失,那么眼前的少年呢?这些少年并非山野间寻常的孩子,怎么说也在宗门修行了些时日,哪里是那么容易走失?水月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次出来,宗门担心众弟子的安危,特意从云庐拨了兰香蝶,有了兰香蝶,各队间便不至于失了联系,水月知道刘锦和罗剑身上都带着游丝香,只要自己护住这只兰香蝶,定然能寻到二人。 紧紧盯着前方随风舞动的小小身影,水月的身形在林子里飘忽游走,宛如暗夜的精灵。 “嗬”,又听到了熟悉的声响,水月想也不想,连人带剑射了出去。 一道水流在林间席卷而过,化为一名婀娜女子站在少年身前。方才那团黑雾接了自己一剑便消散无踪,连面前的少年都无暇顾及,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喂少年吃了粒丹药,水月原本也没把握少年是否会醒来,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还是上苍眷顾,这少年竟当真醒转,还说了两个字,这才定定望着漆黑的夜空,再也没有了声息。 第三章 被踩到手的少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师兄,这是水月从眼前少年口中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水月心中疑惑,按理说少年自知无法幸免,最后的留言必然十分关键,但他并没有说被谁所害,却说了这么两个字。 难道说害他的人是同门师兄?这个念头一起,便被水月拼命抛了出去。这样险恶的环境,若是毫无根据便怀疑起自己人来,那是极为危险的事,若少年是这样的意思,岂不是除了自己,这整片山林中便再也没人可以信赖? 不会,断然不会,水月用力摇了摇头。 莫非这附近还有同门也身处危险之中?一定是这样,水月有些开心,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轻轻收起兰香蝶,水月小心翼翼在四周搜寻起来。走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没有,什么也没有遇上。水月心中有些不信,若是这附近无人遇险,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想法是错的?那…,水月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她期盼着下一步便能发现躺在地上的少年。 “哎呦”,水月听到脚下有人呻吟,心中一喜,急忙低头望去。一个少年的手正被自己踩在脚下,这会儿正有气无力的呼痛。 “师弟,”水月见少年还能痛呼出声,强忍着心中的兴奋,俯下身来,声音有些急切,“师弟,你是不是和刘锦与罗剑师兄一路?他们现在怎样了?离这里远是不远?” 少年有些奇怪的望了望水月,眼睛向一旁瞟了一眼,又努了努嘴吧,望着少女,面上挂着丝苦笑。 水月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脸色立时红了起来,慌忙将脚移开,窘得却说不出话来。 僵持了半晌,还是少年先开了口,原来刘锦和罗剑也发现了有同门失踪,这会儿正在前面寻找,少年负责这片区域,刚发现了些端倪,正要伏下身子查看,没想到水月便闯了进来。 水月听到罗剑没事,一颗心忽然便松了下来,连声催促少年快些带路,见少年伸手指向自己身后,急忙转身瞧了过去,不远处茂密的草丛中站了一名少年,不是罗剑又是哪个? 见罗剑向着自己跑来,水月连忙迎了上去。 嗖,一阵风刮过,一条血翼白骨长蛇从罗剑身旁掠过,水月眼前哪里还有罗剑的踪迹?少女凄厉的呼喝了一声,长剑带起巨浪向着长蛇卷了过去。 一追一逐,前面是一处山崖,长蛇回头诡异的裂开白森森的嘴巴,也不知是不是嘲笑少女的无能,巨大的血翼一展,带着少年纵身跃下山崖。 “罗剑哥”,少女趴在崖边,呼喊声撕心裂肺,一滴滴泪水断了线般向着深渊中滴落。她有些后悔,自打进了云中涧,自己的目光便停在了孙宇晨身上,罗剑哥几次来找自己,都被自己因为担心孙师兄心里不快给躲避了过去。直到这会儿,水月才知道,眼下与孙 师兄分开,自己只是有些失望,但失去了罗剑哥,自己却痛不欲生。若是罗剑哥能够再回来,自己才不会因为什么孙师兄、马师兄,而忽略了罗剑哥的感受。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水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黑黢黢的崖壁上出现了一只手臂,又一只手臂攀了上来,深渊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来,不是罗剑又是谁? 水月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罗剑仍旧会生还,巨大喜悦袭来,水月只觉得头有些发晕,眼前罗剑的脸有些模糊,她好像看到罗剑在笑,白森森的牙齿像匕首一般森然而立,水月心中一惊,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脑中像是有一枝画笔正在一笔笔的将自己的记忆抹除。 轻柔的笛声响起,如同春风拂过大地,草儿绿了,枝条又抽出新芽,脑海中那只画笔被春风吹拂,一点点,一丝丝不甘心的消散,原本被抹除的记忆又渐渐出现。水月张开双眼,四周仍旧是一片茂林,方才被自己踩了手臂的少年这会儿正被一少女提在手上,惨白的面庞上一片颓然。 胖嘟嘟的少女并没有望向水月,却只是与手中的少年较劲,手中拿了一根柳枝不住的掏弄少年的耳朵,那少年初时还有些享受,慢慢忍不住笑了起来,偏又被少女制住,做声不得,无声的笑着,越来越疯狂,不消片刻,已笑得涕泪横流。 水月的目光掠过两名少女,落在一名提枪少年身上。青儿哥?水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李青?他不是很早便下山了吗?到底他们那个是真哪个是假?水月有些吃不准了。 瞧着二丫拿手上的少年出气,李青并没有出言制止,他明白这丫头心里难受,况且李青知道面前这少年不过是被人控制的魔奴,已经不能再当做剑峰的弟子看待。 二丫闹了一会儿,又吹起了笛子,少年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又露出挣扎的神色,接下来便是迷茫,缓缓笛声停了下来,少年的脸上神色木然,望着在场的众人,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连同水月在内,一个也不识得。 “青儿哥,婉婷姐姐,”丫头面色有些发红,有些踌躇的一点点开口,“我,我好像搞砸了。” 陆婉婷微微笑了笑,李青却只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这少年既是魔奴,不用问身上必然被人刻下了魂印。李青虽然对魂印并不了解,但也接触过龙雀与青木,知道灵魂一道玄奥难测,二丫能够将这少年的魂印破坏已然难得,总好过身旁留着敌人的眼线。 水月听李青说自己这个同门竟然成了敌人的奴隶,方才连自己也差一点着了道,心中极是惊骇,若是这样说来,岂不是这里除了自己,其它同门都有可能遭了毒手? 听了水月的疑惑,二丫也泛起了迷糊,虽说自己学到些皮毛,但那十尊石雕,自己 不过得了黑豹一尊,这段时日连番遭变,哪里有时间再行参悟?虽然隐约觉得这事儿并不会这么简单,但又心里没底,只得含混的应过,放了三只暗影螳螂出来探路,自己则悠哉游哉的跟在后面。 水月见二丫一个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好像这阴森诡异的山林是自家花园一般,不由张大了嘴吧,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护着一二。 陆婉婷瞧见水月神情,也不明言,只是上前陪在少女身侧,一同跟在二丫身后。 李青望着丫头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次虽然不见了村中父老,但也没有发现尸首,只要还有希望,李青便不会轻易放弃,想起父亲、母亲自幼对自己的教诲,李青的目光更加坚定。 呼、呼,黑暗的山林中刮起一阵阵微风,哀嚎声凄厉而短促。暗影螳螂将两片尸身抛落在地,伸出狰狞的口器舔了舔如同刀锋般的手臂。 水月走在陆婉婷身旁,心中大惊。对于陆婉婷,她知道,大名鼎鼎的陆城主千金,在剑峰哪个不知,谁个不晓?青儿哥的本事自己也是见过的,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竟也这般能耐,水月以前觉得自己进了剑峰,成了大宗门的弟子,心里多少有些骄傲,但这些日子接连经了许多事,水月的心境倒越来越平和了,再也不会只因为外貌、身份取人。 接连丢下几具尸身,隐在暗处的敌人似乎也察觉到少年们的厉害,四周忽然静了下来,也不知是敌人已经退去,还是在准备更加凶猛的攻击。 前方响起急促的呼喝声,李青一把扯住前冲的二丫,丢给身后的陆婉婷。这里是山林,方圆几十丈内没什么能逃得过李青的双眼,前方这处争斗很是奇怪,李青也曾在剑峰盘恒过几日,见识过几峰的功法,眼前十余名正围在一起的少年使的正是剑峰基础剑法《三重锋》,正中一名年长些的手中长剑大开大合,森森剑气中杀意凛然,隐隐带了丝血色,却是血剑堂的剑术,但这会儿已经有些散乱,看上去应该支撑不了多久。 围着一众少年的是许多身上背负着蓝色甲壳的怪物,这些怪物一个个力大身强,那些少年中许多人不过是刚入门的外门弟子,手中长剑也只是宗门制式长剑。这些长剑刺在怪物身上,除了溅起些火花并没有什么用处,真正能威胁到怪物只有使血剑堂剑法那年轻人,只是面对这许多怪物,年轻人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个弟子接连倒下,转眼便被怪物撕的粉碎,二丫眼中已喷出火来,陆婉婷虽心知李青拦阻必然有他的道理,但这些少年手中的剑法并非假的,每一个人都是实打实的剑峰弟子,眼看着这些弟子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陆婉婷实在难以承受。 “师兄莫急,我来助你。”黑夜中亮起一道血色光华,带着无悔的气势径直撞向蓝色怪物,似乎这一剑刺出,便再没想过回头。 第四章 玉柯竟然死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见到了那道剑光,水月便知道谁来了,但瞧着李青仍旧没有动手的意思,水月再也忍不住。 眼看着水月冲了出去,陆婉婷也冲了出去,连二丫也不再忍耐,李青却依旧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已经缓了下来,若是没有亲见,怕是谁也想不到这里还藏着一人。 接连砍退了几只怪物,罗剑的冲势势如破竹,跟在身后的两名少年瞪着血红的眸子紧随不舍,一招一式俱是换命的打法。 四周的怪物似乎未曾料到竟有人这般拼命,一时有些懵了,竟被这三个满身血污的少年硬生生杀出条路来。 “罗师弟,快走,回去禀告师尊这里出了变故,此次驰援问柳山庄的弟子皆不可信。”被围在正中的少年瞧见罗剑闯了进来,忽然变得焦急起来,似乎并不愿意有人来救。 又有两名外门弟子倒下,四周怪物的咆哮声此起彼伏,罗剑只瞧见刘锦神色急切,却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还以为是责怪自己来的慢了,手中长剑舞得更急,身上不觉又挂了彩。 水月连人带剑如同巨浪向着怪物拍击,她瞧见罗剑哥和身后的两名弟子满身鲜血,此时已使出全身的本事。这会儿一心想要为罗剑哥分忧,哪里还管得了自身的安危?一剑斩翻了身前的怪物,却再也躲不过身后的利爪。水月咬了咬牙,既然躲不过,索性也不再去管,合身向着前方另一只怪物刺去,即便是死水月也要拖着怪物一起,眼下能少一个怪物,大家伙儿便会多一分生的希望。 并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一枚青叶呼啸着从身旁席卷而过,身后那只利爪不知何时已经飞上了天。 二丫跟在两个少女身后,不但有三只螳螂随行,连黑豹和刀锋豺都已放了出来,小丫头一路吹着笛子,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一路披荆斩棘,二丫对剑峰的弟子多少有些失望,这些怪物并没有多么了不得,被自己这些魔奴一冲,没一会儿便开了条路出来。 被困在正中那个叫刘锦的年轻人忽然瞧见这么多人一起冲了进来,原本有些暗淡的目光变得明亮了起来,手中长剑一引,血色的剑光冲天而起,片刻间便斩杀了两只怪物,向着众人靠了过来。 一名外门弟子在怪物的利爪下苦苦支撑,这会儿瞧见了陆婉婷,连忙靠了过来。二丫正走在陆婉婷身后,见状想也没想便带着黑豹去迎。忽然一道血光闪过,那名外门弟子连同身后的怪物一起被一杆燃着血焰的长枪钉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众剑峰弟子都惊得呆住,陆婉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四周的怪物也都怔了怔。 “呵呵,”一声轻笑在密林深处响起,一袭白衣,描金折扇,若是放在白日里便是个翩翩佳公子,但这会儿见了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邪恶。 “咱们又见面了,”白衣公子悠然前行,手中折扇轻摇,笑容温婉,像是正赴老友的约会。 李青没有理会周围惊疑的目光,他知道面对眼前这位和善的公子,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行。 “是啊,世界太小,冤家路窄。”李青面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知道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的身份,李青现在见到每一个山戎的敌人都会想起霍家村的景象,要战便战,李青实在没什么心思与面前这人客套。 “若非这位小姑娘差点中了招,李兄弟怕是还不肯出来一见,现在好了,大家伙儿都到了,也省的玉某一个个去请。怎么样?是随玉某走一趟,还是要玉某动手?”白衣公子好整以暇,他与李青三人在玉昙界交过手,知道这三个少年颇有些本事,但自己还能应付。 回答他的是森寒的杀意和呼啸的枪声。才一交手,玉珂心中又是一惊,眼前这少年只是进了趟青宵塔,不但给他逃了出去,本事怎么又有些见长?未进塔之前虽也难缠,但自己还能拾掇得下,但这会儿双方有攻有守,竟然势均力敌。 玉珂自打第一次见到李青,便想着将李青心中的心念瓦解,以这少年的身份和资质,若是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魔奴,定会成为插在简家的一柄尖刀。但这会儿,玉珂再没有这样的想法,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击败他,杀了他。玉珂知道若是任由少年成长,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是自己的噩梦,更何况这少年既然能从四叔手中逃脱,那枚墨玉针极有可能还留在身上。 在此时玉珂的眼中只有李青,什么山庄的灵药,族中的大计早已被玉珂抛到九霄云外。这一次玉珂不敢再托大,才一动手便已使出了全力,四周那些剑峰弟子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瞧着场上的两人,一个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放在剑峰十有**还在外门历练,另一个年龄大些,但也未及弱冠,与各峰中那些内门弟子相当。 单就是这二人,此刻枪意纵横、刀势如山。那长枪如龙如虬,所过之处一片生机蔓延,一株小树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地,原本漆黑阴森的山林忽然间明媚起来。猎猎刀风呼啸,惨绿色的雾气翻滚,四周的林木被绿雾掠过,纷纷枯萎碎裂。雾气与生机相互倾轧,刀势与枪意争斗不休,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跟在罗剑身旁的一名剑峰弟子瞧着自打玉珂出现,那些怪物都老实了许多,一个个缩在一旁,望着玉珂的目光带着畏惧。想来这白衣公子定然是这些怪物的主人,这一路亲眼看着同门一个个倒在怪物的利爪之下,早已恨得牙痒,这会儿见玉珂全副心思都在李青身上,忍不住将手中长剑刺了过去。 陆婉婷瞧着二人争斗,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知道以李青和玉珂的修为,此刻已到了紧要的时候,以自己和众位师兄弟的本事只怕是没一个能插得上手。 正焦急,忽然瞥见一名外门弟子一剑向玉珂刺了过去,陆婉婷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眼见着自己这名师弟连人带剑一点点被雾气吞噬, 连个波澜都不见一点,只有一缕黑色的腥臭液体缓缓自雾中流了出来。罗剑大吼一声,红了双目便要上前,身旁已冲出一个人,正式刘锦。 血色的剑光层层叠叠笼罩身周,如同一团血色的火焰撞入雾中,刺耳的切割声、烧灼声令人听得令人牙酸,也不知刘锦是死是活,但绿色的雾气却开始节节败退。 玉珂望着小腹上的那根黑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伸着手指着面前这位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剩下喉咙深处的呜咽。 长枪呼啸着穿过白衣公子胸膛,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玉公子这会儿竟已变为一具尸体,这下不要说周围那些少年,连李青都有些愣住。 随着玉珂倒下,周边那些怪物也都像失去了灵魂,漫无目的的游走,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林中。 令人奇怪的是与刘锦一同被围的那些外门弟子中,也有几人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忽然间不知身在何方,来此所为何事。其它几名弟子瞧着奇怪,便要上前呼唤,却被李青止住。 “刘师兄,你怎么样?”罗剑单膝跪地紧紧托着刘锦的脖颈,将他的头担在自己的手臂上,只是任凭他怎么呼唤,刘锦始终未曾醒来。 李青瞧着刘锦面色青紫,双目紧闭,持剑的手臂已是一片惨碧,知道定是中了毒。赶紧回身招呼二丫将黑豹遣来背负了刘锦,又让罗剑照看那几个失神的弟子,李青亲自探路,一行人向着问柳山庄赶去。 这一路上所遇的怪物越来越多,但每一次都被众少年齐心协力闯了过去,众少年中除了二丫,多多少少都挂了些彩。好在是有惊无险,眼看着月亮越过了树梢,前面影影绰绰已能瞧见一处庄园。 少年们见到了地界儿,都有些兴奋,脚下也轻快起来。忽然一片乌云袭来,将月光掩得一丝不剩,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夜风洒落,前方的庄园隐在细雨中再也忘不真切。 “快开门,你们快开门啊。”没走出多远,夜雨中便传来焦急的呼喊,低沉的咆哮,杂乱的奔跑,哀嚎和怒喝声此起彼伏。 水月听到声音,心中还是有些慌乱,孙师兄他们很早便和自己分开,怎地也在这时候方才赶到?听上去像是还未摆脱危险。虽说孙师兄将自己一个人丢在林子里,但水月并不恨他,若是换作自己,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众少年随着水月一起上前,看着仓皇四散的魔怪,跟着孙宇晨的那些少女一个个再也坚持不住,纷纷瘫在了地上。 水月上前询问大家伤势,却没有一个搭言,好像将她们逼到这步田地的不是那些魔怪,反倒是水月一样。只有孙宇晨还强自笑着应了两句,但瞧见罗剑也在队伍中,笑容便有些勉强起来。 二丫在一旁瞧着气不过,上前将水月扯了回来,兀自不忘冷言冷语回上几句,给自己的姐妹解解气。 第五章 不平静的山庄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这边虽然大多挂了彩,但精气神却是很足,一个个挺胸抬头,显得很是为身上的伤痕感到自豪。 而另一边,那些少女原本以为只要跟着孙师兄定然能安全抵达山庄,没想到这一路上遇到的怪物越来越多,也愈发难缠,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庄外,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虽然得救,却再没有一丝锐气,一个个低着头,无精打采的向着山庄走去。 铮,一只长矛插在一众少年面前,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李青瞧得清楚,这只长矛正是高墙上一个劲装青年所掷,长矛上没有杀意,李青也没有止步。 铮,又一只长矛射了过来,势若奔星,也被李青轻轻闪过。 铮,一道耀眼的枪芒射来,这一枪来得似乎并不快,也不甚急,但无论李青向何处闪避,那道枪芒仍旧向着李青射来,似乎这一枪原本便刺向这里。那道枪芒未至,四周的雨丝已纷纷化为冰雪坠落,显然这一枪中的杀意森寒,连细雨也承受不住。 李青步伐缓了些,手中也出现一杆长枪,似乎只是随意刺了出去,但迎面而来的枪芒立时便偏了方向。待墙上的年轻人凝神再向李青刺来,却又偏了开去,仿佛李青身旁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次次将长枪拨弄开去。 年轻人不再出枪,李青也挺枪而立,不再前行。 高墙上升起几根巨烛,这些巨烛数人合抱粗细,高有数丈,幽蓝的烛火在夜雨中摇曳,显得并不旺盛,却将墙外十余丈的方圆照的雪亮一片。 一旁的门楼上有人推了几门巨炮出来,看那两丈有余的炮身,李青毫不怀疑它的威力。 “吱纽,”一声轻响衬着沙沙而落的夜雨,显得更加清晰、刺耳。 孙宇晨身后那些少女发一声喊,立时向着山庄大门奔了过去,却忽然意识到李青等人还在一旁,再想起李青的身手,脚步又有些忧郁起来。 山庄的大门缓缓开了道缝隙便停了下来。李青持着枪转身走去,却不是走向庄门,反倒向着庄外的方向走去,直到队伍的最后方,方才站定。 二丫和陆婉婷见李青走到最后,显然是为了防备有怪物偷袭,为大家伙儿断后,两个少女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走了过去。 水月有些犹豫,被身旁的罗剑拉着一起护送受伤的刘锦和众弟子进了庄子。 孙宇晨定定立在原地,面色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心中激烈挣扎。远处传来愤怒的咆哮声,孙宇晨整个人震了震,面色有些暗淡,逃也似的冲向山庄,倒将跟着他的那些少女瞧得一愣。 “不止一次听闻李青兄弟身手了得,不想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劲装年轻人并未理会其它剑峰弟子,只是向着李青和陆婉婷二人迎来。 李青并不识得年轻人,身旁的陆婉婷却认识,笑着给两人介绍。李青这才知道面前这年轻人竟是长鲸帮三当家的,名叫龚三,年纪虽轻,但长鲸帮上上下下,归流城黑白两道,见了都要称一句“三爷”。 李青打小生活在山野间,心中并没有什么庙堂、江湖,宗门、帮派之分。方才与龚三交手虽然短暂,但李青知道面前这位三爷的本事可不止那么一点点,若是放开了手,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只是虽有这样的本事,但龚三出手却极有分寸,只是试探,却并未当真动了杀机。 这会儿见龚三主动前来招呼,难得又是使枪的,李青也觉得龚三亲切起来,连忙抢上几步,迎了上去。两人大有些相见恨晚,许多对枪法的见解都十分契合,聊的很是投缘。 西园花厅,戌时初刻。 李青、陆婉婷、罗剑、水月等一众少年围着一张软榻。一名白衣白发老者正坐在榻前为刘锦搭脉。过了良久,老者才缓缓起身。 “翁师,如何?”陆婉婷轻声询问。 “这毒极为诡异霸道,看这孩子 的伤势,中毒不过才一两个时辰,毒素却已深入经脉,若不能拔出,最多几个时辰便会一路上行入脑,到时若无宗主、长老这样的高手出手,寻常药石便不会再有用处。”老者沉吟着,看面上的神色,显然此事很是棘手。 “老人家,您这里不是种草药的吗?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去采些药来给他吃啊。”二丫先前瞧见刘锦为了帮李青奋不顾身,心里对这个剑峰弟子很有些好感,这会儿听老者说得这般严重,忍不住在一旁插言。 陆婉婷知道老者身份,以老者执事的身份尚且这般犹豫,看来所需的药物定然极不寻常,沉吟了片刻,陆婉婷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翁师,眼下云屏关生变,青山各处多有敌踪出现,咱们山庄周围也出现了许多敌人,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刘师兄是风师叔亲传弟子,“饮血十二剑”已练至高深的地步,若是早日将刘师兄医好,咱们这也能多一份助力不是?”陆婉婷尽量将语气放的柔和,她知道这些山庄中的长者心思大多只在药草之上,平日里连宗门事务都不多问,眼下突逢巨变,只怕这些人心中也已生出许多变化。自己不过是晚辈,既要将道理说得明白,又不好逼迫的太紧,若是惹得这些长者不满,事情反倒有些不好办。 老者点了点头,吩咐山庄中的弟子去按方抓药,便没再多说些什么,心事重重的走了。 有山庄中的弟子照看,众人跟着龚三走了出来,外面还有许多魔怪虎视眈眈,诺大的山庄没有一处不需要人手,众人哪里有时间可以耽搁? 才出了园子,一名长鲸帮弟子迎面奔来,显得很是慌张,被龚三一把扯住,轻轻替那弟子整了整衣衫,这才开口问了缘由。 “三爷,云中涧的瞿大师姐,她…”弟子说到这里,声音已抖得不行,眼中透着恐惧,再也说不出话来。 龚三听到那弟子提到瞿大师姐时,面色已经变了,见那弟子面色惨白,嘴唇抖个不停,来不及与李青招呼,龚三整个人已奔了出去。 眼前是一处幽静的院落,院门外守了几名长鲸帮的弟子,正与几名听到动静赶来的剑峰弟子争执。 “温师兄,”一名剑峰弟子眼尖,瞧见远处走来的一名瘦削的年轻人,像是瞧见了主心骨,立时大声打着招呼,又转头向围在院门口正与长鲸帮弟子理论的同门喊道,“温师兄来了,大家伙儿去找温师兄为我们做主。” 几名剑峰弟子争得面目通红,这会儿听见温师兄到来,立时转身迎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报告着这里的情况。 那瘦削的年轻人面色冷峻,但对于围上来的众人却没有一丝不耐烦,一面微微额首,一面向着院落走了过来。 守在院门的长鲸帮弟子有心阻拦,只觉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将脸颊割得生疼,心中一慌,下意识向后退去。 瘦削的年轻人瞧也未瞧几名守门的弟子一眼,踱着步子径直进了院中。 随着年轻人进入,一众剑峰弟子也向院子涌去,二丫瞧这好奇,偷偷混在人群中一起前行。 “温师兄,您怎么来了?”龚三瞧见瘦削的年轻人进了院子,不用多问也知道怎么回事,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长鲸帮弟子不必理会这里,自去忙便是。 “龚三爷,”温峥面色依旧冷峻,但语气却很是客气,抱拳行了一揖,身为血剑堂大师兄,温峥自然知道长鲸帮是大长老一系的骨干力量。眼前这位瞧这不过三十来岁,却能在长鲸帮中坐第三把交椅,又被遣到这般重要的地方,定然非比寻常。温峥并非初入宗门的毛头小子,这些年跟着风破歌没少见识江湖险恶,知道剑峰虽强,却也并非一家独大,为人处事,早已收敛了许多。 “三爷,不知瞿师妹出了什么事情?”温峥将身子侧了侧,脚下步伐变幻,想要绕开龚三进院子里一探究竟。 瞿秋影是姑姑最得意的弟子,与自己更是打小相识,这次与自己一同前来增援山庄,一路上大小数十战,自己这个妹子始终与自己并肩御敌,未曾后退半步。虽然受了伤陷入昏迷,但温峥并不担心,只要到了山庄,这里要医有医,要药有药,想来要不了多久师妹便可恢复如初。 这两日也确实如温铮所料,师妹不但醒了过来,更是可以由人搀扶着四处走走,温峥很是开心,怎么也没料到,今日才巡了防务回来便听人前来禀报,说是师妹那里出了事,龚三已带着长鲸帮弟子将师妹的院子围了起来。 试了几次,这位长鲸帮的龚三爷仍旧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身后,温峥有些急了,手上剑光闪烁,饮血剑跳动不休。 “温师兄,非是龚某拦阻,实在是瞿师姐的样子…”龚三欲言又止。 话音未落,温峥已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下一刻院落中响起撕心裂肺的怒吼。 李青瞧着先前那名翁姓老者带着其它几名老者一同来到院落中,过了许久,这些老者又面色沉重的离去,院落前值守的人也换成了山庄中的弟子,无论长鲸帮的弟子,还是剑峰的弟子一并被请了出来,便是温峥也没能留下。 瞧着陆婉婷神色凝重,李青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怎地,这会儿李青忽然想起白莲花来,若是有莲花在,或许事情会有些不同吧?如今魔踪忽现,归流城想来也不会平静,陆轩然又被调离,也不知莲花他们现在怎样了? 二丫见李青站在那里有些出神,轻轻靠了上来。自打从玉昙界出来,变故一件接着一件,二丫心中忧急两位兄长安危,但又恐惹得李青心中焦急,只得强自忍耐,并未表露出来。这会儿见了李青神情,知道自己这位哥哥必定也是忧心兄弟,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上前默默陪在李青身侧。 三个少年心中各有所思,一时有些出神,忽听身旁一阵嘈杂,转头望去,只见十余名剑峰弟子正大呼小叫往山庄内园方向走去,旁边几名庄中的弟子不停的劝说着什么,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为首的一名弟子急得额头已见了汗。 李青瞧着这些剑峰弟子神色激动,心知不好,眼下山庄四周强敌环侍,许多剑峰和长鲸帮的弟子都忙着在各处御敌,若是这会儿庄中生出什么事端,只会令大家心思不稳,平白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招呼了二丫和陆婉婷,三人跟在众弟子身后,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端,说不得,总要先将这些弟子制住才行。 绕过一片奇石堆砌的山景,前面花径的尽头是一扇青木大门,门前高大的石狮下一个少年正剑一般立在那里,望着花径上吵吵嚷嚷的众人,身形丝毫未动。 嗤,一柄极细的长剑毒蛇一般停在了孙宇晨的面前,凌厉的剑意已将孙宇晨额前的长发斩断。 “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师兄弟冒着性命的危险赶来相助,如今不但许多同门着了那些魔物的算计,一个个如同痴傻了一般,便是刘锦师兄,瞿秋影师姐也都身中剧毒。再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到现在还在疼惜你们那些宝贝药材,难道宗门弟子的性命还没有那些药材珍贵?”孙宇晨越说越是激动,面色涨的通红。身后一众剑峰弟子也都大声附和着。 持剑的少年仿佛什么也未曾听见,神色依旧一片冰冷,手中的剑也未曾颤动一丝。 叫嚷了一会儿,见少年完全无动于衷,众弟子再也无法忍耐,纷纷拔剑,便要硬闯。 陆婉婷瞧着不好,正要上前相劝,那扇青木大门忽然开了一线,走出一名布衣青年。那青年似乎并未料到门外是这般景象,微微怔了怔,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匣,轻轻扬了扬,又瞧了身旁持剑的少年一眼,胆气像是壮了一些,这才将提高了声音,向着众人解说。 听到青年手中是疗毒的良药,一众剑峰弟子的声音才弱了下去,纷纷跟在青年身后向着来路走去。 第六章 战争的洗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轰隆隆,远处的黑暗中又响起闷雷般的蹄声。 李青知道又有敌人攻了上来,这会儿那一弯新月已经跃上中天,李青不知这是第几波来犯的怪物,只知道身旁的弟子一个个倒下,如今还能守在这的只有十之三四。 陆婉婷守在西门,这里临近内园,平日里是山庄进出物资的所在,虽说也有阵法守护,但毕竟比不上其它两处门户坚固。 刚杀退了一拨怪物,陆婉婷靠在垛口微微的喘息。 “婉婷姐”,二丫正将一个水袋递了过来,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微笑着接过水袋,陆婉婷心中暗自庆幸带了二丫前来。若非有二丫那些魔奴相助,想要将这西门守到现在怕是还没那么容易。 温峥瞧着身旁的龚三笑了起来,第一次见龚三时,温峥打心眼里瞧他不惯,三十来岁的汉子,整日里将衣衫洗的一尘不染,连发髻都一丝不乱,这般的讲究,温峥只在女子身上见过。 但眼前这个男子,闪乱着长发,身上的衣衫被怪物的利爪撕得稀烂,染血的布带在风中飘摆,若非满是征尘的面目依稀可辨,温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男子竟是龚三。 龚三提着大刀,向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沫,转身去招呼手下,正迎上温峥的目光,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伸手拍了拍温峥的腰间,头也不回的去了。 温峥低头看了看,面色一红,伸手从衣衫上撕扯下一条布来权充作要带。系扎好了,这才提剑呼喊身旁的剑峰弟子上前迎敌,却不想正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外门弟子偷笑,温峥没好气的拍了下少年脑壳,自己也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鲜血顺着枪尖滴落,比长枪上那朵血焰更红。李青提枪四处游走,一只只怪物被挑了下去,又有新的怪物冲了上来,这些怪物悍不畏死,似乎今日若不能攻下山庄便决不罢休。 在城墙上把守的大多是长鲸帮弟子,只有百十来人是剑峰所属,这些剑峰弟子最初对于自己竟然与这些市井之徒为伍很是不耻,但连番激战下来,若非这些市井之徒一次次顶在前面,只怕这会儿墙上已没有几个剑峰弟子能够站立。现在城墙上一个个周身染血的少年已分不清谁是剑峰,哪个是长鲸帮的,只看到一柄柄染血的刀剑刺进怪物的体内,一条条握着刀剑的手臂飞上半空。 又一波怪物被杀退了下去,李青瞧着四下里不多的少年,心中不但没有半分气馁,反倒战意沸腾。虽然许多兄弟倒了下去,但这会儿还站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真正的战士。 “青儿哥”听到身后传来焦急地呼喊,李青连忙转身,两名剑峰弟子正带着一名少女向这里走来。 李青认得少女,正是跟随孙宇晨一同前来的那些少女中的一员。她们不是留在“务本堂”照料那些受伤的弟兄吗?怎会找来这里?李青三步两步迎了上去。 听到刘锦消失不见,李青大惊失色,不管怎么说这位叫刘锦的剑峰弟子也是为了自己豁出性命的,若没有他,自己和二丫、婉婷也没这么容易冲出重围,来到这问柳山庄,更不要说能手刃了那个玉公子。在李青心中早已将他当做了兄弟,在自己登上城墙之前,他还躺在西园的花厅之中,人事不省,怎么不过两三个时辰,人竟然不见了?这处庄园之中有什么人会无聊到去偷一个大活人?想到在玉昙界里见到的那些魔奴,李青心中一紧,接连与怪物厮杀,李青已经忘了与刘锦一同受困的那些剑峰弟子。这会儿又再想起,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焦急,正巧瞧见孙宇晨带着水月等几个少女登上墙来,借着交战的空档为这些战士做简单的治疗,连忙高声招呼。 令李清没想到的是这个俊俏的剑峰精英尽然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下了这个危险的差事,答应替李青作短暂的防守,好让李青能抽出空来去寻找刘锦的下落。 拍了拍孙宇晨的肩膀算作感谢,转眼间李青 已消失不见。 才到花厅正门,迎面正遇上罗剑,若不是李青闪躲得及时,便要与罗剑撞个满怀。 “青儿哥,你说就只是端药的功夫人便不见了,要是刘师兄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师尊和堂里的师兄弟交代?”罗剑急得来回打转,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去寻才好。 “罗师兄”李青知道罗剑和水月二人才入了内门没多久,算上这次,怕是才第二次出来执行任务,没想到又是这般危险。眼下又出了这样的事,心中怎会不慌?正要出言安慰,远处跑来一名庄中的弟子,瞧着慌里慌张的样子,不用问这是又出事了。 “罗师兄,”那名弟子跑到花厅门口,瞧了李青一眼,被李青身上杀气所迫,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被罗剑上前揪了衣领厉声喝问,这才开口,“师兄,张师兄不见了,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孙师兄和水师姐这会儿也不在,实在没法子,便来找师兄拿个主意。” 李青在一旁听了,心中更是疑惑,这姓张的师兄正是孙宇晨与内园守门的少年对峙时出来的青年,他不是奉了内园中那些执事、药师的命令拿了调好的药前来疗毒的吗?当时自己也在场,瞧着瞿秋影形如枯木的面容已多了一抹生机,心中还惊叹这园中前辈的技艺高超,上了城墙告诉了温峥,这小子差点乐出鼻涕泡来。怎地一转眼这姓张的弟子也不见了踪影?李青心知这院子里定然混入了敌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李青却并未露出只言片语,这些剑峰中的弟子并未进过玉昙界,只怕也没见过魔奴这样诡异的存在,若是知道自己怀疑他们的师兄弟,怕是要一个个来找自己拼命。 李青虽然不知道隐在暗处的敌人费了这许多功夫为的是什么,但这里是剑峰培植药草的重地,不用问,敌人所图必定与这山庄中的灵药有关。 如今外面的怪物拼了命的攻击,敌人势众,此次前来增援的剑峰弟子许多都着了道,痴痴傻傻,一时半会难以好转,以如今的人手防御起来已十分吃力,若是治伤的药再被别人动了手脚,只怕这里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便会陷于敌手。 与罗剑招呼了一声,李青转身奔了出去,只留下罗剑愣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 二丫正给黑豹喂药,这样激烈的搏杀,即便是黑豹这样强壮的身躯也免不了受伤,若非有三只暗影螳螂帮衬,黑豹怕是伤势更重。刀锋豺更是已经丢了性命,虽然心中对这豺狼怪物有些不齿,但当真眼看着它为了护着自己扯着两只怪物跌落高墙,瞬间便被潮水一样的怪物淹没,二丫还是忍不住落泪。 喂好了药,二丫拍了拍黑豹硕大的头颅,心中发誓等这次事了,自己一定要多收些魔奴,反正那“秋水慢”中很是宽敞,当然是多多益善,若是这会儿自己那画卷中有一只大军,对付这些怪物又何至于这样辛苦。 正在这胡思乱想,便听到青儿哥的声音,二丫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待见到李青的身影,小丫头立时便窜了出去。 一处别院中,几名剑峰的弟子正在来回巡视。 “我说大牛,我听云中涧那些师姐说咱们这院子里的那些师兄都是中了诅咒。”一名瘦削的少年正神秘兮兮的和一同巡查的胖少年轻声嘀咕。 “嘘,”胖少年竖了中指放在唇边,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见左右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六子,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听到。你不知道吧,听说魔王大人已经到了这里,只要得到魔王大人的垂青,什么功法、财宝,都是唾手可得之物。”胖少年说罢,挺了挺胸膛,很为自己的博闻感到自豪。 “许大牛”半空中传来呼唤声,胖少年抬头望去,只见西面房屋上一只毛发乌黑的黑豹正瞪着血红的眸子望着自己,胖少年觉得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中,明明是仲春时节,却止不住全身发抖。 “许大牛,本座自自在天而来,巡视诸天万界,此处有我驾 下子民受难,尔等护持有功,特赏尔等持杵金刚之职,待此间事了可随本座回摩多山波云殿领三千两黄金,修九转金刚**,尔等可愿意?” 两个少年呆呆的望着黑豹背上那妖娆的身姿,两人自幼便被父母送入山庄中学药,想着待十年期满,即便没有仙缘,总是一门吃饭的手艺。算算日子,明年便要下山,没想到今天时来运转,竟有这样的机缘,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王问你们话呢,这般怠慢却是何故?”红衣魔王身旁一名胖嘟嘟的侍女见二人迟迟没有作答,忍不住怒声喝道。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两个少年被侍女一喝,这才如梦方醒,忙不迭的叩头称谢。 “小大人,这边请。”瘦削的少年屁颠屁颠的在前面引路,身后胖嘟嘟的少女新奇的东张西望,走到丁字三号房停了下来,伸手点了点。 瘦削的少年连忙上前开了房门,里面传来疯狂的嘶吼声,胖嘟嘟的少女似乎全不在乎,背着胖嘟嘟的小手,踱着步子迈了进去。 瘦削少年看着那魔王跟着许大牛向另一侧走去,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好奇,轻轻掀开气窗向里面张望。只见房中一名少女正站在中央吹笛,四周几名剑峰弟子围了一圈安静的听着,目光时而清明,时而迷茫。但奇怪的是明明里面那少女吹得煞是投入,但自己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李青等在院外,虽然知道二丫的本事,但心中仍旧有些担忧,咬着牙强自忍着,忽然院门开了一处,两个少年昂首挺胸当先走了出来,向着四周巡视了一圈,见四下里无人,这才转过身来,恭敬的立在两旁,似乎是在迎候什么大人物出场。 一只黑豹缓缓自院门中走了出来,丈二的身高,斗大的头颅,森寒的利齿,如血的眸子,凶厉的气息铺面而来,有如自上古走来的凶兽。黑豹上一名红衣女子膝上横琴,风姿绰约,身旁一名胖嘟嘟的侍女正肃面而立,见到隐在墙角的李青,偷偷眨了眨眼睛。 跟在黑豹身后的是十余名剑峰弟子,说是剑峰弟子,这会儿却都已换了衣衫,各自背负长剑,整齐的列在黑豹身后。 一行人出了院子一路西行,没多久便来到另一处院落,而李青依旧远远吊在后面,并未出现。 “五哥,”离得还远,瘦削的少年已笑着向站在门边的少年高声打着招呼。 “五哥,”走到了近前,瘦削的少年轻轻将守门的少年拉到一旁,向着院子里努了努嘴,“里面这些宗门来的老爷怎样了?” “哎,”那个叫五哥的少年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低了答道,“六子,你莫要这样去说他们,这些人个顶个都是汉子,在前面与那些怪物死斗,骨断筋折也只是寻常,我原也以为这些老爷还不得哭爹喊娘?没想到当真硬气,硬是没几个人喊疼,只是额头滴落的冷汗出卖了他们。前些时张师兄曾来给大家伙儿瞧了瞧,这不,又带着人回了内园配药,等了许久也不见回转,我正要去催,六子,你来得正好,且替我一替,待我去内园催上一催。” 还没等瘦削少年搭话,那名叫五哥的少年已向着内园的方向奔了出去。 这里是“务本堂”,是庄中的弟子每日上早课的地方,现在被收拾出来给前面撤下来的伤员用来栖身。 李青隐在暗处,瞧得清楚,见五哥径直向内园奔去,也不再管二丫一行,起身跟了上去。 “张师兄”五哥刚踏上花径,便扯着嗓门高声呼喊。 李青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行人在一青年的带领下正向内园走去,这会儿已到了青木大门旁,与石狮下那剑一般锋利的少年说着什么。 虽然离得还远,但一瞥之下,李青心中便是一惊,这张师兄不是不见了吗?怎么这会儿出现在了这里?还有那担架上是什么人?怎么瞧着那么像先前受了伤的刘锦? 第七章 山河鼎与素灵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青年听到呼唤,扭头来看,见是少年,露出笑容,“小五师弟,这么急是去做什么?” “张师兄,方才你去了哪里?大家伙儿到处找你不见。这不,等你的药等得急,院子里的师兄弟们伤势又耽误不得,我便想着请井犴师兄去向翁师和薛师再去讨些药来应急,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师兄。师兄这又是去做什么?”少年一面说,一面拿出面腰牌递给门前那如剑般挺立的少年。 “噢,这不是刘师兄那里又出了状况,也来不及同大家伙儿打招呼,便赶了过去。走得急,身上的腰牌不知落到了哪里,与井师兄解释了半天,他硬是不肯放行,今天若不是恰巧你到,咱们还就进不去了。”青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门前的少年接过小五的牌子看了看,点了点头,又递还给小五,身子却一动不动。 青年见了也见怪不怪,笑着站在一旁与小五说着闲话儿,倒将暗处的李青瞧得奇怪。那叫井犴的少年分明动也未动,这两人竟丝毫不急,站在一旁也没了下文,不知在等些什么。 翁简正与另外两名执事商议刘锦与瞿秋影的伤情,连用了两幅药,刘锦不见丝毫好转,瞿秋影却有了起色,这让三个在药海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师兄弟三人很是有些不解。依三人看来刘锦和瞿秋影所中的毒性几乎并无分别,但为何同样的药用在两人身上,效果却不尽相同? 三人正在商议,大堂中一道声音响起,“翁师,张师兄带着刘锦正在青木门外等候。” 望着伫立在一旁的青铜狮子,三个老者一起站起身来,互望了一眼。 “翁师兄,那刘锦是风破歌的爱徒,那风破歌为人最是严苛,若瞿秋影伤势好转,刘锦却出了什么状况,只怕风破歌那里会说不过去。”旁边黑衣老者言语间有些担忧。 “是啊,言师兄说得没错,别忘了年前咱们这玄元丹配方失窃,这案子到现在还未曾查清,若是再有什么把柄落在风破歌的手上,到时新帐老账一起算,这“春华轩”怕是又要重新交还到薛凡那老儿的手上。翁师兄,我看还是下决心吧。那“素灵丹”虽然珍贵,但有这春华轩在手,素灵丹咱们还可以再练,何况现存的几枚“素灵丹”也并非全品。”另一名灰衣老者也开口劝说。 抚摸着案头的玉匣,老者心绪激荡。这些年来为了这“素灵丹”,自己师兄弟三人隐姓埋名蜗居在这小小山庄,眼看着这最后一味药便要培育成功,只消这素灵丹功成,王爷便再也不必忌惮玉家,到时魔山虽然势大,却也未必能阻止王爷大计。只是眼下这关若非“素灵丹”,怕没什么丹药管用,到时那剑天南和风破歌责怪下来,若当真如两位师弟所言失了这“春华轩”,天下虽大,又到哪里找这样适合的灵泉培育“玖魂花”?虽然眼下这件事透着诡异,但说什么也要一试才行。 老者轻轻敲击着玉匣,沉吟良久这才下了决心,自怀中取出一卷书册珍而重之的交在黑衣老者手中。 言闯接过薄薄的书册只觉重愈千斤,望着翁简的双眸,用力的点了点头。 李青盯着那扇青木大门,心里也有些紧张,先前听闻刘锦失踪,李青很是着急,方才见到青年抬着刘锦出现,心中大石又放了下来,这会儿知道内园将有高手前来诊治,不免又生出了期待,只片刻间,李青的一颗心已忽上忽下几次。 等了良久,青木大门开了一线,一名白发老者缓步走出,身后还跟了几名弟子推了一辆大车出来。 见到老者,无论是守门的少年,还是其它剑峰弟子都一起躬身施礼,显然对老者很是敬重。老者轻轻摆了摆手,神情似乎有些疲惫,没有多说什么,当先向花径上走去。 荷园内,二丫正与几名少女一道为受伤的弟子包扎,这是刚刚向山庄中的弟子学的,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做的却极为用心。 一旁一瘦一胖两个少年见魔王身旁的侍女都不辞劳苦 ,亲自上阵,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一起卷了袖子上前帮忙。 红萼女却动也没动,只是带着十几名剑峰弟子守在院门。如今这庄子里但凡有些战力的都上了城墙御敌,这里有百余名伤者在此,却没有像样的力量守卫如何能成?方才自己和二丫倾尽全力也只不过在那数十名剑锋弟子中救回这十几人来,虽然如此,但这些人都是内门精英,足可以一当十,有这些人在,便是有人想打这里的主意,怕也没那么容易。 “借过,借过,”院门外响起一阵喧哗,粼粼的车轮声中,一个青年陪着一名老者当先走了进来。 “锵”两柄森寒的长剑出鞘,拦住了一老一少的去路。 “喂,你们是哪个峰的,瞧你们的装束也是内门弟子,莫非不认识翁师?还不快快退下?”青年见状有些恼怒,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但那两名剑峰弟子犹若未闻,仍旧一动不动。 红萼女听见动静,走了过去,瞧见大车后面,李青正向自己眨着眼睛,忙挥了挥手,两名剑锋弟子见红萼女示意,这才退在一旁。 院里院外几名剑峰弟子连同青年见了这一幕都有些愣住,剑峰的内门弟子哪个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乖巧听话?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莫非是宗门内什么大人物?怎地以前从未曾听闻?但这会儿大家的心思都系在伤者身上,这个念头一掠而过,众人赶忙迎了老者,搀扶的搀扶,推车的推车,各自忙碌起来。 二丫和李青混在一众弟子中跟着老者进了后花园。老者在亭中坐定,让人将刘锦抬来放在一张软榻上,又差人去将瞿秋影和变得痴傻的数十名剑峰弟子一并带了来,围在亭子周围。 在院子里忙碌的一众弟子中有山庄中的弟子,也有长鲸帮的弟子,这会儿瞧见那些以前不可一世的内门弟子都变成了这般模样,若是放在以前,怕是许多人都会有些幸灾乐祸,但如今大家伙儿并肩御敌,眼看着许多同门为了守护这处山庄,浴血奋战,伤在那些怪物手上,一个个心中都有些难受,有几个脸皮薄的少女已止不住落下泪来。 翁简在亭中静坐了一会儿,跟随而来的几名弟子在青年的带领下将车上的药材一一卸下,码放整齐,屏息凝神,立在一旁,等待老者吩咐。 一只小小铜鼎自老者怀中飞出,迎风便涨,转眼化为一尊数尺高的大鼎,轰隆一声落在亭中,将整个亭子震得颤了一颤。 “开炉”老者瞠目大喝,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气势逼人。 一名弟子闻言,上前一步,手中高举一只葫芦,一道赤焰自葫芦中射出,转瞬间,鼎壁上刻画的一片大山忽然亮了起来,熊熊火焰在大山中升腾而起。 “风灵草”老者再喝。 一名弟子越众而出,一伸手将一包草药向着大鼎中投去。众人只听到鼎中犹如狂风怒吼,如同置身在险恶山岗。 “祁阳之石”又一声大喝。 亭中起了一道赤风,裹挟着一枚如斗大石径直砸向鼎中。 并未如预料中那般巨响,这枚大石投入鼎中犹如泥牛入海,只听到刺耳的刮擦声,如同塞外大漠风烟。 “八里烟泉”老者已站起身来。 一道碧波自老者手中窜了出来注入大鼎之中,伴随着清泉流入,鼎身上一条大河如同活了过来,奔流不息,在大山中激荡,升腾起阵阵水雾。整个鼎身隐在一片云霞中,将老者衬得如同神仙一般。 “塞川之壤”不知过了多久,云霞中传来老者呼喝声。 一名弟子抬手挥出一面大印兜头向云霞中印了过去。四下里响起惊呼声,看那大印威势,怕不要将老者连同大鼎一起砸个稀烂? 云消雾散,老者仍旧站在当场,一只小小铜鼎在老者手中滴溜溜转动不休。 旁边一名弟子小心翼翼捧了一只玉匣来,恭敬的站在老者身侧。老者轻轻掀开鼎盖,芬芳的气息立时向四下里弥漫,围在亭子四周的那些神情呆滞的剑峰弟子双目中忽然有了神彩,一个个望向老者,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李青和二丫站在人群外已经瞧得呆住了,说起炼制丹药,二丫便想起村子里风伯伯的小院中终日里缭绕的药香。说是药香,闻上一两次还好,若是闻得时间长了,整个人都会发晕,连晚饭也没了胃口。哪里像眼前这位老伯伯这样仙气缭绕,宛如九天的神仙。以这样神仙般的手段,想来不但刘锦师兄和瞿秋影师姐伤势有望,连四周的那些剑峰弟子怕是也能恢复过来。还好自己下手早,不然哪里能有这许多尽心尽责的忠实帮手?二丫一面想着,一面偷笑。 “怪物冲进来了”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惊慌的呼喊,许多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弟子轰然炸了开去,操家伙的操家伙,去抬伤员的抬伤员,收拾器械的收拾器械,一时间整个院子哭喊声,哀求声,怒喝声,像一锅粥般乱哄哄一片。 李青听到呼喊声也是一惊,方才他从城墙上下来时情势已不容乐观,心中早已做了准备。如今这院子里都是些伤员,哪里有本事抵抗怪物?李青下意识便要返身向外冲,却被二丫拦了下来。 院门处有红萼女带着十几名内门弟子把守,若是有敌人闯了进来,二丫早已知晓,这会儿红萼女那里静悄悄的,却有人在院子里高喊有敌情,不用问,定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师父,您怎么了?”李青听了二丫所言,心中也定了下来,正要去看是什么丹药这般神奇,便听到一声惊呼,来不及细想,李青整个人已跃了出去。 瞥了眼躺倒在地的老者,李青手提长枪向半空中一条人影刺了过去。 “锵,”李青只觉手中长枪一震,前面那人分明就是刘锦,李青这一枪还留了几分力道,只是刘锦不是血剑堂的弟子吗?怎么这会儿手中拿了一根长刺,看上去就像...,李青脑中闪出在玉府所见的那位妖娆夫人的面孔,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炸响,李青瞧见前面那人回头笑了一笑。 李青心中大怒,自小受了父母熏陶,每有人真心待自己,李青必然报之以诚,没想到眼前这厮披着伪善的外衣,竟是个人人唾弃的奸细,到了现在,李青知道玉柯的死十之**与这厮有关。以玉柯的身份都要沦为工具,敌人所图必然极大。这会儿突然趁机发难,不论得没得手,今日都休想在自己枪下走脱。 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悄然蔓延,这庭院中每一株草木都感受到了欣欣向荣的气机,纷纷摇晃着枝叶加入到这新奇的世界。 长枪的空中飞舞,一丝丝灵气被长枪牵引,在许多草木间游走,只眨眼间便织就了一张大网。 刘锦瞧着后方追来的少年,心中冷笑,虽说这少年身手不错,但那也只是和老五比,若是换做自己,要不了几个照面必然破了他的世界,“神府七重境,一重一天地”,这话并非只是说说的。 刘锦只盼着少年能够识相些,今日自己得了山河鼎和这鼎中的丹药,虽说没有打开看,但想来必是族长所说的丹药无疑,没了这鼎和这鼎里的丹药,即便姓翁的没死,恐怕也和死没什么两样。只要自己逃出这问柳山庄,二爷、五叔此刻就等在外面,凭借自己三人的本事,这区区山庄又有谁还能留住自己?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少年还是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拼命的法子,连世界都已放了出来。难道没人教这小子,体内神府中的世界若是被破了,一生的修行便也就此到头?只是刘锦也没有想到李青这世界也是才成型没有几日,好不容易回了霍家村,父母乡亲又都消失不见,这世界虽大,还没有几人知道少年已迈入了神府境中。 “嗤”长针前刺,却并未如刘锦所料破了少年的世界,长针上传来层层叠叠的力道,犹如陷入了无边的沼泽。 第八章 龙雀再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刘锦全未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太在意,既然一击不行,那便全力以赴,以这么长时间得来的情报来看,这山庄中只要不进内园,应该没什么能够阻挡自己。 漆黑的长针上泛起雾气,这雾气与玉珂的不同,并不单纯只有剧毒。令人意外的是这雾气中竟然还藏有生机,更有着一丝厚重。刘锦连同长针被雾气裹挟着前冲,李青只觉有一只凶兽在自己的世界中驰骋,每一株草木若是被雾气沾染立时便有些不收控制起来,好像自己统帅的军中出了叛徒一般。 这叛徒一经叛变,便叛得彻底,叛得义无反顾,贪婪的吸收着黑雾,渐渐生长起来,许多枝桠乱舞,竟像个人一般扭动着攻向四周。 世界正中那株小树忽然泛起莹白的光华,有如黑夜中的明灯。四周的草木被光华掠过,枝叶摇动得更急,沙沙声响成一团,好似整装待发的战士就要奔赴沙场。 几根翠绿的枝条拦向一旁正张牙舞爪而来的漆黑树木,那些翠绿的枝条像湖水一样涌动着,一道道涟漪轻柔的拍击着魔怪般的黑树,那黑树原本狰狞的攻势竟然缓了一分。又有几根翠绿的枝条舞了过来,但这次却不再像方才那般轻柔,这些枝条舞动甚急,就好像燃烧的烈火,劲急的狂风,拼命撕扯着那些漆黑的树身。 这些黑色的树木被四周的绿树包裹,攻出去的枝条再也收不回来,在翠绿的世界中被拉扯,被焚烧,被撕裂。 渐渐这股力量竟向着树身渗透而来,“嘭”一株黑色的树木裂开了一丝缝隙,转瞬间裂痕已遍布树身。黑树发出无声的哀嚎,忍不住又大口大口吞吸起黑雾。 “嗤”,莹白的光华沿着那些碧波渗入了黑树的树身,四周蜂涌而来的黑雾与莹白光华相遇,如同滚油入了沸水,整个树身都激烈的抖动了起来。 一丝黑雾被逐了出来,漆黑的树身上显露出一点绿色,接着又一丝黑雾被逐了出来,很快整个树身露出斑斑点点的绿色来。 那些黑雾并不甘心,发出凄厉的呼号,还要再次攻上,那莹白的光华中忽然起了一点血色,一朵血色的焰火一闪而逝,将一丝黑色的雾气吞了进去,缓慢而坚定的燃烧。 刘锦心中这下真的有些恐惧,原本以这少年的年纪,即便进了神府境又能有多少感悟?没想到初次交锋自己便险些吃了亏,看来想想要借机擒杀少年是不可能了,时间不等人,刘锦咬了咬牙,既如此自己还是先杀出去再说。 一株株漆黑的树木又恢复成绿色,转身加入战团,欢舞着攻向其它黑色的树木,没了刘锦的支持,很快整个世界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轰隆”,李青心中正喜,忽觉周身一震,原以为自己胜利在望,却没想那枚漆黑的长针刺在一片草木织就的大网上,竟将正整大网刺穿,连带着许多草木都被拔了出来。 这世界便是李青,李青便是世界,如今草木受创,李青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眼看着刘锦就要逃了出去,只消再向前一步,便会破出李青的世界。望着这厮有些得意的笑容,李青只觉胸中的热血直要冲冠而出,全不在意自己还有伤在身,提枪便刺。 李青的眼中只有敌人,这一刻李青仿佛看见村中父老在血火中挣扎呼号,父亲披肝浴血,母亲临危有节。长枪感受到李青胸中的悲愤,怒吼一声,整柄长枪已变得赤红一片,周围的世界也已一片血红,无边的血色烈焰疯狂燃烧,宛若血色的海洋,卷起滔天巨浪呼啸着似要将天也扯了下来。 刘锦眼看着便要逃出生天,嘴角已漾起一丝得意的笑意,前面忽然起了血色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向着自己涌来。滔天的浪潮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啼叫,似乎有什么来自远古的凶禽,正从血海中醒来。 一股寒意自足尖直入脑海,刘锦整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自从 听到那声啼叫,刘锦便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滞,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手中的长针在这一刻宛若千钧,几乎要提不起来。 虽不知遭遇了什么,但刘锦知道自己若不能马上逃出去,等那凶禽到来,今日再想要离开怕是千难万难。一口咬在舌尖,勉力提聚起力量,再也管不了其它,刘锦化作一只大蜂,身上三枚漆黑的圆环炸裂,漆黑的雾气包裹着大蜂,化为一杆黑漆漆的长枪,飞旋着刺入血海之中。 无数的血色火焰从四周涌上,围绕着长枪疯狂的灼烧着。有了黑雾阻隔,刘锦觉得舒服了许多,黑色的雾气中隐隐有鬼怪、恶兽游走,那都是这些年被刘锦吞噬的冤魂,感受着这些冤魂的怨念,刘锦闭上眼舒服的呻吟出声。 这便是刘锦的世界,每吞噬一名敌人,这世界便强上一分,只是今日刘锦实在是被吓到了,早已没了吞噬少年的想法,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 黑暗的天空中云雾忽然起了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天幕外闯进来,说也奇怪,这股力量并不锋利,也不凶残,只是如同湖水一般涌动不休。但就是这样一股力量竟然渐渐在变,变得与自己的世界一起脉动,刘锦几乎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正与外面那股力量相和。 刘锦从未经历过这样诡异的情形,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黑暗的天空中便出现了一点光亮。自己的世界中怎么会有光明?刘锦自从被石夫人救下,心中便十分厌烦光明,在他看来这世界充满了无尽的黑暗,无论是谁,只有让他与自己共赴黑暗才能让他觉得安心。 在自己这个完美的世界中竟然出现了光明,这是刘锦不能忍受的。无数游走的鬼怪、恶兽一起向着天空怒吼,一个个飞纵起来向着那点光明冲了过去,像是要借着心中的怨恨将这世间最后一点光明撕扯得粉碎。 那是一朵红莲,晶莹如玉的红莲,这样美丽的红莲却偏又冰寒彻骨。这个世界中能开出一朵红莲来,便也可以开出第二朵、第三朵。 无数的鬼怪、恶兽汹涌而来,却如同陷入了泥潭。四周那些红莲在空中飞舞着,一片片莲叶宛如地狱中盛开的花朵。那些鬼怪、恶兽也不知是不是畏惧这些地狱之花,才一接近,便又退了开去,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就是无法靠近红莲一步。 那些红莲上燃起烈焰,血色的烈焰飞舞,转瞬又变为血海将这些鬼怪尽数淹没了进去。 刘锦能查觉出那些鬼怪、恶兽渐渐没了声息,但刘锦并不惊慌,这些鬼怪不过是那一丝不甘的怨念借了这世界中的力量所化,只要自己这世界还在,自然可以源源不断生出新的鬼怪来,这便是属于刘锦这个世界的生机。 每一个进入神府境的修行之士都是秉持自己的内心来建立世界,他们的心是怎样的,世界便是怎样的。 一批又一批鬼怪前赴后继,一朵又一朵红莲凌空飞舞,那些鬼怪一次次被斩杀,心中怨念越来越盛,所化的鬼怪也愈发强大,渐渐有红莲被鬼怪撕裂,消散在这黑暗的世界中。 “唳”,鸟啼声又起,这一次却是在李青的世界中。一只小小的龙雀出现在世界中,绕着那株小树飞舞,伴随着龙雀的出现,这个世界的血海忽然一凝,下一瞬便疯狂的咆哮起来,仿佛在迎接他们的王者。 小小的龙雀飞翔在血海汹涌的波涛上,一朵血莲从海面浮现,托在龙雀的身下,像一乘血色的王座。龙雀一张口,无数血焰飞旋着涌入龙雀的口中,下一瞬,那小小的身影连同身下的王座一起消失不见。 刘锦望着天空中渐渐稀少的血莲露出冷笑,这少年本事虽然不小,但要想奈何得了自己怕是还要练上几年,来日方长,待日后有了闲暇自己定要让这少年尝一尝黑暗的滋味。 这般想着,黑暗的长枪刺破了最后一丝血焰,眼看着便要飞出,却忽然间顿在那里。 锦的心咚咚跳个不停,那是什么东西?明明只是一只麻雀般大小的小鸟,只不过生了一颗龙头而已,怎地自己竟这般恐惧?等等,龙头雀身?怎么和魔山上十方无量天的那位… 念头才到这里,那只小小的龙雀已喷出火焰,紫色的火焰极细、极淡,若不细看,便犹如不存在一般。 但这火焰才起,刘锦便感觉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剧痛,那是魔王的烙印,刘锦只觉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停留,大片大片的黑雾像是被人硬生生剥离,被龙雀口中的紫焰融化纷纷吞入了肚中,龙雀吞吸了许多黑雾这才满意的回转。 那杆黑暗长枪如蒙大赦,头也不回一闪而逝。 小小龙雀像一名德胜的将军,昂首挺胸的归来,径直落在那株小树上匍匐了下来。 这一番争斗对李青消耗颇大,这会儿望着刘锦走脱,虽然心中不甘,提着枪几次想要追赶,但一身的灵气空空荡荡,几乎已点滴不存,硬是抬不起腿来。 “嗤”,斜刺里一枚青叶飘飘荡荡而来,若是放在平常,陆婉婷这一剑即便再精妙,也未必能挡得住刘锦的脚步,但这会儿刘锦心中已乱,满脑子里都是那只小小龙雀的身影,一心只想着能快些离去,那里还有心思做无谓的纠缠。 眼见陆婉婷一剑刺来,刘锦反手便是一枪,黑暗的长枪虽然在龙雀的火焰下受了损伤,但根基还在,青叶与长枪相交,整片青叶剧烈的震颤起来。沿着叶脉的点点银光震颤不休,好似承受不住长枪上的力量,随时都会四散开来。 青叶上那缕叶脉忽然亮了起来,朦胧的清光四散转瞬便将叶面覆盖,无数银光围绕着叶脉缓缓流转,将整片青叶映得如同天上的银河般璀璨。 刘锦只觉得眼前这枚青叶绚丽多彩,虽说自己的世界之力被那雀鸟吞噬了许多,但根基尚在,这一枪携带着世界之力,并非是一个玄光境的小辈可以抵挡。可不知为何,自己的长枪与青叶相交,长枪上的世界之力似乎被那枚青叶割裂了一般,丝丝缕缕散成许多股力道,转瞬间又被绞得粉碎。 刘锦今天当真是被惊到了,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自己的实力也足以全身而退,没想到今日总算功成,却被这帮小辈阻住了脚步。 黑暗长枪上雾气剧烈的涌动起来,神府七重境,并非有七个世界,而是随着世界越发的完善,蕴含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控制的范围也会渐广。在世界笼罩的范围,修行者几乎便是主宰,这世界中每一分灵气,每一丝规则都与他同根同源,除非入侵者强大到可以改变规则,否则很难讨到便宜。 正因为如此,神府境几乎如同一道天堑横在修行者面前,成与未成间天差地别。 这会儿被陆婉婷拦住,刘锦也豁出去了,既然面前这女子也是有些本事的,正好将其吞噬了,以弥补方才受到的损失。 陆婉婷一剑斩在长枪之上,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涌入长剑之中,那力道是如此之大,陆婉婷觉得自己几乎是在与一个世界为敌,若非自己剑法上有了领悟,又得了这柄竹玉剑,换作以前的自己怕是连这一枪都接不下来。 陆婉婷方才瞧见刘锦与李青交手,知道这刘锦定然是神府境的高手,但没法子,这里除了伤员,便都是些山庄中精通药性的弟子。这些弟子若论给人治伤自然是一把好手,但要是动起手来,加在一起,也不够眼前这人一枪。 方才一战,青儿哥消耗过大,这会儿自己若是不出手,岂不是任由这厮逃了出去?虽然不知道敌人为什么要费了这样的周折去劫夺这些药物,但想来这些药物必然极不寻常,今天无论怎样,身为剑峰的一份子,断然不能让敌人在宗门的土地上这样肆意妄为。 陆婉婷咬紧了牙关,总算是接下了这一枪,暂时挡住了敌人的脚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四周已被一片黑暗笼罩起来。 第九章 兄弟相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陆婉婷瞧着四周的黑暗,将手中的竹玉剑紧紧握住,那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夜,极冷。 一只恶鬼隐在黑暗中盯着少女,口涎几乎要滴落在地上,与黑夜一样漆黑的眸子中满是贪婪。今天只要吞噬了面前这少女,自己便是这一方天地的鬼使,到时只要主人不在,整个这片天地中鬼物都要听自己号令。这样的事情想想便有些得意,这是刘锦这个世界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诞生出些灵智的鬼怪。对于它,刘锦极为珍惜,这是他进军第四重境界的依仗,只是刘锦也未曾留意自打陆婉婷被这方天地笼罩,这只恶鬼便盯上了这个看上去十分鲜嫩的猎物。 呼,夜风中响起哀嚎和哭泣,似乎黑暗中的人们有无尽的冤屈想要倾述。 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扑了过来,少女手起剑落,一道星光闪过,鬼怪已然四分五裂,又化为黑雾消散开去。 一只又一只鬼怪,一道又一道星光,四周的鬼怪好似无穷无尽。陆婉婷从来未曾与神府境的高手交过手,这会儿见自己自打进了这片世界中几乎寸步难行,也不知自己被困在这里,那刘锦还会不会仍旧逃了出去?看来自己必须尽快冲出这片黑暗才成。 一只银色的小舟忽然凭空出现在黑暗中,陆婉婷一跃而上,小舟立时风驰电掣而去。许多鬼怪嚎叫着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却被那银舟撞得四散抛飞。 “这样总能出去了吧?我看你的世界究竟有多大。”陆婉婷有些恶狠狠的想着。 银舟依旧前行,但四周的风声消失了,周遭安静极了,没有一丝一毫声响,犹如置身在无尽的虚空,陆婉婷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黑狱星。 “砰”,小舟一震,陆婉婷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小舟已经停了下来。方才有许多阴森的鬼怪攻击时,小船显得十分危险,但这会儿没了那些鬼怪,陆婉婷忽然觉得心里竟然更加害怕起来。如今自己这艘“嫁东风”再也不能飞起,四下里尽是一片黑暗,也不知要走向哪里?要走多远,望着无边的夜色,陆婉婷忽然有些气馁。 洁白如玉的长剑绽放出朦胧的光华,剑身上那根细细的竹枝正在摇曳着,似乎在向陆婉婷招手,告诉少女还有自己陪在她身旁。 瞧着竹枝,陆婉婷觉得周围的黑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握着竹玉剑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抹绿色,一根根小小翠竹跟随者少女的脚步向远方蔓延而去。 事发仓促,二丫好不容易才将大家安定了下来,一回头,正瞧见李青拄着长枪站在那里调息,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而那个伤了青儿哥的坏蛋这会儿正与婉婷姐动手。眼看着那怪物身上的黑雾呼啸着将婉婷姐吞了进去,二丫眼睛都红了,也没想以青儿哥的本事尚且伤在这个坏蛋手上,自己上去又怎么会是对手?也没和谁打招呼,就这样径直冲了上去,旁边黑豹和三只螳螂紧紧护在二丫身侧,守在门口的红萼女也向刘锦掠了过去。 刘锦才将陆婉婷吞噬进自己的世界中,正催动着那些鬼怪、恶兽向少女侵袭而去,忽然听到淙淙的乐声在黑暗中响起。 身为钦原一族玉府的三公子,刘锦对魂印很是擅长,对灵魂一道也并不陌生。听到乐声响起,自己的世界竟然并不能隔绝,如同就在耳畔弹琴、吹笛一般,刘锦知道自己是碰到灵魂一道的高手了。今儿这是怎么了?来之前自己探听的好好的,没听说有这些高手啊,忽然之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强压住心中的震惊与疲惫,刘锦拈着长针迎了上去,全没留意黑暗中一只鬼怪望着他的背影露出阴测测的笑意,跟着陆婉婷的飞舟消失不见。 若非为了夺舍这名叫刘锦的剑峰弟子,只消带上几名魔奴,情势哪有这般被动?三公子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在族长面前大包大揽接了 这件差事。 迎着那笛声与琴声,刘锦只觉得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一般,无数柄刀剑齐举,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杀来,偏自己望不见这些敌人,手中墨玉针上的剧毒对这些敌人也毫无法子,这具身体的紫府又十分脆弱,若是任由这些敌人杀了进来,岂不是连带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反正灵药已经到手,自己又何必与这些小辈一般见识?唯今之计还是尽快赶到城外与二爷他们会和才是正道。刘锦这样想着,心中已没了斗志,漆黑的长针向四下里刺出,许多花草树木立时变得焦黑一片,在二丫和红萼女身前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刘锦缓缓向后退去。 陆婉婷向着一个方向走着,心想这里说穿了不过是敌人以灵气凝结的结界罢了,能有多大?只要自己一直走下去怎么也能走得出去。陆婉婷想得没错,随着身后一只只翠竹越长越长,黑暗似乎也没那么浓重了。一只鬼怪跟在陆婉婷身后,悄悄向着少女接近。 嗖,一只竹叶飞了出来,鬼怪并未留意,他虽然也讨厌生机,但比起少女对他的诱惑,对这些竹子他根本懒得理会。 嗤,不知什么时候,一片竹叶划过鬼怪的身躯,鬼怪竟然觉得有些疼痛。自己这身体不过是主人这处世界中的力量凝聚而成,怎么会感到痛?这个念头才起,又一片竹叶飞过,四周的竹子像是发现了什么美味,一时都欢快的摇曳起来,无数竹枝、竹叶飞旋着、舞动着、缠绕着,没一会儿便将鬼怪切割的遍体鳞伤,紧紧的捆了个结实。 刘锦退后了几步,挥手想要将世界收起,哪知自己这处世界似乎忽然间变得沉重了许多,说是沉重也不够准确,应该说起了变化,这世界中多了些其它的力量,原本纯粹的黑暗已变得不再纯粹,有许多翠绿的生命已在这个世界扎了根,虽然还并不十分强大,但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自己的世界之力成长。 刘锦这一惊不亚于方才见到龙雀,不过是个玄光境的小女娃,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竟然令自己的世界发生改变,不再完全受自己掌控? 等等,那是什么?刘锦瞧见了被竹枝捆住的鬼怪和少女手中的玉剑。此刻那柄玉剑就停在鬼怪面前,将鬼怪的身躯一点点割开,四周的竹枝便沿着伤口向鬼怪身中钻去,将鬼怪骇得厉声尖叫。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刘锦都可以舍弃,毕竟怀中这盒丹药极为重要,几乎可以说关乎整个玉家和钦原一族的未来。但这生了灵智的鬼怪若是折损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生出一只来,若是修为不能再上层楼,自己即便立下如此大功,到头来也很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陆婉婷正在逼迫鬼怪说出这里的秘密,猛然间瞧见黑暗中出现一杆长枪。那长枪在黑暗中潜行,自己才举起长剑相迎,那长枪已出现在另一侧,好像它原本就在那里。 刘锦也有些郁闷,若非忌惮伤到鬼怪,自己这会儿怕是已经将这丫头击伤,偏偏现在自己的长枪一旦接近少女便会被那些竹枝感知,自己又不敢太过使力,到时刀剑无眼,再将鬼怪伤到又待如何? 心中正急,又瞥见先前交战的少年只这么一会儿竟然又挺起了胸膛,提着那杆血一样的长枪越过了自己划下的黑线向着这里走来,那名吹曲儿的丫头此刻也跟在少年身后,看样子瞬息间便会到了这里。罢了,这次来取灵药,也算是个机缘,是福是祸,日后自知,此刻若再不走,怕是今日连人带药,一个都别想走脱。 三公子自小隐忍善断,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会儿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手中长枪全力刺出,却不是刺向陆婉婷,而是刺向那只鬼怪。对于三公子来说,既然自己短时间不能再进一步,那便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修为提升的端倪,在玉家任何一点不谨慎都有可能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婉婷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四面八方的黑暗都一起挤压了过来,那杆漆黑长枪犹如怒龙一般正张着大口向着自己噬来。陆婉婷几乎拼尽了全力,四周的竹枝疯狂舞动,抽击,却一起击打在空处,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天上那轮新月正望着自己眨眼,似乎在欢迎自己归来。 李青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但这会儿瞧着二丫与婉婷苦斗刘锦,他知道此刻外围的战事定然也是凶险万分,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来此援手,若再斗下去,将这刘锦逼的急了,即便能留下灵药,怕是二丫和婉婷也会伤在他的手上。李青决定趁着刘锦这会儿还没占到便宜,使诈将刘锦迫走,至于灵药只有留待日后相机行事。 好不容易体内的灵气恢复了些,李青便强撑着提枪攻了上来,没想到刘锦也是强弩之末,果然被不敢多留,径直向院外逃了出去。 眼看着刘锦几个起落,人已经走得远了,李青晃了晃,连忙以枪撑住了身躯,挺胸张目仍旧望向前方,那厮只要没有完全消失,李青便不敢有丝毫放松。 黑夜中忽然起了一道炸雷,晴朗的夜空中有赤红色雷霆闪烁,迎头正劈在刘锦身上,一声惨叫,一道人影冒着青烟又飞了回来。 瞧着那道赤红色的雷霆,李青还未怎样,二丫已经欢呼一声迎了上去。 李青微笑着看着前方,刘锦这会儿雷霆入体也不知是生是死,正被一个高大的少年提在手上,二丫吊在高大少年的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身旁另一名少年说这话,两名少年身后还跟了几名年纪更小的少年,都乘在一只四角巨兽上,正向着这里走来。 李青完全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馒头和猛子,也不知这段时间他们经历了什么,又如何能够穿过外面重重敌阵到达这里?李青心中满是疑问。 轰隆隆,远处的夜色中升腾起阵阵烟尘,如雷的蹄声向着山庄中翻滚而来。 玉飞琼在大帐中来回踱着步,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山庄中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也不知老三怎么样了,事情进展的顺不顺利,有没有得手? 忽然外面有一名族人来报,说是有一只恐怖巨兽正跟随两个少年向这里冲了过来,已经伤了许多魔奴,却仍旧拦之不下。 玉飞琼亲自上前观瞧,心中忽然升起一计,挥了挥手,四下里那些怪物再遇到两个少年和四角巨兽立时纷纷走避,不再阻挡,就这样眼睁睁的瞧着巨兽消失在远方。 玉飞梅带着几名心腹族人借着夜色远远的跟随在四角怪物身后,眼看着那巨兽到了高墙之下,也不知其中一名少年与墙上的守卫说了些什么,那些死硬、倔强的剑峰弟子竟然开了山庄大门将巨兽放了进去。但这处大门原也是为了防御四周山岭间的凶兽所设,极为宽阔、厚重,这会儿开启容易,再想关上却没那么快。 眼看着大门就要合上,那四脚巨兽也走得远了,门外的黑暗中却忽然闯进几柄刀剑来,那几名守门的剑峰弟子哼也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听到城门大开的声音,龚三心中一凉,心想这些官老爷当真是害人不浅,来便来了,偏要选在这个时候,又带了这样的巨兽,逼得守城的弟子只得开了正门放他们进来。现在好了,他们人是进来了,敌人也跟着进来了,看来这山庄外院是守不住了,得尽快通知里面的伤员撤到内园中才行。 温峥才将一只怪物砍落城下,便听到身旁传讯的长鲸帮弟子禀报,说是龚三要自己立刻下城,护送那些伤员撤往内城。左右瞧了瞧,眼下众弟子与怪物已经杀红了眼,若不能将这一波怪物击退,冒然后撤被那些怪物追击,只怕立时便会有极大的伤亡。 温峥大声冲传讯弟子吼了几句,那弟子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另一侧城墙上奔去。 第十章 风雨不动安如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李青,哈哈大小起来,眉宇间都是兄弟重逢的喜悦。却没想到李青虽然笑得开心,双手却仍拄着长枪。 “喂,”馒头抱着李青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忽然回头望着二丫大声叫嚷,“丫头,青儿哥这是怎么了?” 听到二丫将方才的情况一一说了,这个高大的少年立时暴怒,也不管这是在哪里,劈手扯过刘锦,砂钵一样的拳头狂风暴雨搬落了下去,直打得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刘锦咧着嘴在那里哭爹喊娘。 一旁山庄中的弟子见李青众人将刘锦拦了下来,有从内园出来的赶紧上前从刘锦怀中摸出玉匣给瞿秋影和一众伤者服下。 李青吃了山庄弟子拿来的灵药,果然只片刻间体内的灵气便开始充盈起来。当真是大宗门,只是一颗普通弟子拿来的寻常丹药便有这样的效果,不用问方才那老者弄出那样的动静练出的必然是了不得的灵丹。李青盯着瞿秋影和一众仍旧呆滞的内门弟子,心中满是期待。 那只四角巨兽见了二丫和红萼女显得很是亲热,虽然碍着身躯庞大,依旧努力低下头凑了过去,长长的舌头将两个女子舔的如同被雨淋了一般,惹得二丫和红萼女连声尖叫。 这会儿馒头和猛子已经将几个少年接下兽背,四个少年手上还提着一副担架,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面色如金,双目紧闭,显然伤势颇重。 “这位大哥,你们行行好,救救他吧。”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年一放下担架便抱住旁边一名山庄弟子连声哀求,将四周众人瞧得愣住。 “小弟弟,这里药多得是,人又好,你放心吧,到了这里,你这位哥哥想死都难。”二丫瞧着少年可怜,又想起村子里的情形,心中一痛,又担心被哥哥和猛子瞧出什么,连忙强忍住泪水,上前安慰。 那少年将信将疑的看着二丫,从小到大少年见到的尽是冷眼,没几个人给过他好脸色,在他看来若是想要得到什么,哪怕是一粒米都要用尽全部力气去争,哪里有什么是可以毫不费力得到的?可眼下自己兄弟身无分文,两位恩人护着众兄弟一路恶战,少年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两位恩人,只得用心哀求,这个大个子受了重伤,若是还得不到救治,恐怕很快便会死掉。 少年虽然与他不熟,自从和灵儿一起将他救了回来,便一直昏迷,但虽然如此少年却始终不曾将他丢下。如今经过一路搏杀,好不容易有了个安稳所在,少年还没顾上自己的伤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大个子。 那名山庄弟子突然被人抱住,被吓的一愣,待听清了少年所求,又见方才为了大家伙儿与那恶贼拼命的少女上前替他说话,连忙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 少年没想到事情果然如同二丫所言,那弟子没一会儿便拿了丹药来,只是片刻的功夫,大个子面上便有了血色,紧闭的双眼也慢慢张开。 众人围在厉战身旁,见他醒了过来都很是开心,尤其是那几个少年,欢呼雀跃着,正要上前说话,忽听山庄正门方向传来喊杀声。 少年们这一路厮杀已见得惯了,才听到不对,连向后瞧一眼都没有,便纷纷担了大个子冲上了四角巨兽的脊背。 李青这会儿已缓和了些,一面招呼二丫和红萼女带了十几名内门弟子护着众伤员先行,自己则和婉婷及馒头、猛子一同断后御敌。 这务本堂离着青木门并不远,不过百来丈的距离,但队伍中伤员众多,二三十名山庄弟子又担又扶,虽然有土蝼帮着背负伤员,但走起来仍旧如同蜗牛一般。 迎着夜风站定,听声响,二丫他们应该已经动身,这样的距离,只要自己拖上个一柱香的时间,怎么也该够了。 有了两个兄弟在身旁,李青觉得那些即将到来的怪物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 虽是夜里,仍能瞧见远处翻滚而来的烟尘,许多剑峰和长鲸帮的弟子正在烟尘中与怪物厮杀,残肢断臂,腥臭的汁液四处乱飞、乱溅。怒吼、哀嚎声不绝于耳。 虽然众少年与剑峰、长鲸帮并不相熟,但身处战局之中,这些人便是自己兄弟,如今兄弟与人搏命厮杀,少年们岂能袖手旁观? 死死盯着烟尘,少年们在强压着心中战意,从务本堂去往青木门只得身后这条花径,两侧是高大的奇石堆砌的山景,尽可以用作屏障。眼下只消守住了路口,敌人虽众,想要冲过去也没那么容易。 忍了又忍,馒头还是没有忍住,发一声喊大踏步向前冲去。一只虎首双翼异兽向左右望了望,见李青和猛子动也未动,似乎对主人的冲动颇为无奈,低低咆哮一声,紧随着跃了出去。 眼看着馒头消失在烟尘中,李青有意无意向前迈了几步。有馒头在,李青只要出手护住两翼,偶有漏网之鱼,后面还有婉婷和猛子,一柱香的时间尽可支撑。 但现在馒头已经杀入敌阵,李青便只有顶在前面,只希望自己还能撑得住。望着 翻滚而至的烟尘,李青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呼,一条人影从烟尘中飞出,径直向着李青而来。 长枪一带一挑,将一名少女的尸身缓缓放在身后。李青认得这少女,正是到山庄时在大门前遇见的那一队剑峰弟子中的一员。想那时,这队弟子中除了为首的姓孙的师兄好些,这些少女都是一见怪物便要逃命的。但如今连这些少女都要上阵杀敌,这会儿虽然倒下了,却兀自怒目圆睁,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愤怒和憎恨。 又一名少女被李青放在身旁,长枪上的血焰已经燃烧起来,隐隐有雀鸣声响起,仿佛为即将到来的嗜血盛宴而兴奋莫名。 烟尘中忽然闪现出一丝血光,一只怪物从烟尘中飞出,向着李青张牙舞爪扑来。 陆婉婷见李青不闪不避,下意识以为李青还未曾恢复,赶忙提剑上前相助,却见那怪物忽然丛中裂开两半,大蓬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心肝雨点般洒落。正巧陆婉婷到来,轻轻一剑,微风起处,几枚青叶将满空的血肉一扫而光。 两半兽尸跌落在地,刺鼻的焦臭传来,望着怪物身上焦黑的伤痕,李青心知自己这个兄弟修为怕是又进了一步。 “吼”烟尘中传来厉吼,一只长矛般的尖足从烟尘中刺了出来,一名剑峰弟子怀中抱着个少女正左穿右绕,几次险些便要被锋利的长足刺中,隐约能瞧见有鲜血飙了出来,但那名弟子却仍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少女,咬着牙拼命奔逃。 锵,一杆血色长枪正刺在足尖,烟尘中响起凄厉的鸣叫,锋利的长足在血焰中寸寸断裂。一旁的剑峰弟子惊魂未定,瞧了眼李青,似乎想要上前帮忙,但又顾忌怀中的少女,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向着花径奔了过去。 瞧着那弟子的背影,方才将城墙上的防务交给孙宇晨时,李青还有些担忧,这家伙在山庄外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但现在看来竟然也是条汉子,这些剑峰弟子虽然平日里养尊处优,但面临危难之际,当真是个顶个的有种。 虽然眼下敌人攻了进来,但李青心中却全没有一丝气馁,有了这些铁血兄弟并肩作战,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烟尘中一颗狰狞的头颅探了出来,幽蓝的眸子紧紧盯着李青,几乎要喷出火来。八根锋利如刀的尖足此起彼伏的刺落,似乎想要将眼前这可恶的人类刺成塞子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李青瞧也未瞧恶兽一眼,一朵血色莲花凭空生出,呼啸着将眼前这蜘蛛般的恶兽包裹了进去,腥臭的血液自花瓣间流淌出来,凄厉的叫声越来越弱,没一会儿便全无声息。 一只只恶兽追逐着剑峰和长鲸帮的弟子从烟尘中扑出,又一只接着一只被血色的光华吞噬。那些弟子望着眼前这横枪而立的少年,眼中满是震惊与敬重。 “小子,好样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踉跄着退到李青身旁,拄着长刀不住的喘息。 “你也不差。”李青望着满面血污的龚三点了点头。 轰隆隆,烟尘中响起滚滚雷声。 血色的光华冲天而起,伴随着凄厉的剑鸣,似乎要将着满目的雾霭扫荡。 一道耀目的光华在烟尘中一闪而逝,愤怒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李青和龚三相视一笑,一起纵身向着烟尘中扑了过去。 数十名剑峰和长鲸帮弟子被陆婉婷和猛子护着,缓缓沿着花径退到了青木门外。眼前青木大门已经敞开,但众弟子却并没有急着进入,一起转身望向远处翻滚的烟尘。无数的恶兽厉吼着被抛了出来,漆黑的雾气犹如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向烟尘中拍击,发出隆隆的轰鸣。 但无论黑雾如何凶猛,那烟尘中的血色光华却不曾后退半步,如同惊涛中的怒岩挺立不动。 井犴守在青木门旁,一枚青珠已拿在手上,见众弟子忽然停下不动,也跟着扭头望去。远处雾海翻涌,血色如山,这终年守护青木门的少年身上有剑气勃发。 忽然远处血色光华晃了晃,响起一声悲啸,一条人影自雾海中高高飞起向着花径上落了下去。 “快走!”井犴大喝一声,整个人已经窜了出去。众弟子历经血战,几乎抛舍了性命,却仍旧被敌人闯了进来,下意识里都希望有人能将这些怪物逐了出去,哪怕是狠狠教训一顿也好。但这会儿听到灵剑悲鸣,再听到井犴的呼喝,知道情势危急,不敢再做观望连忙相互搀扶着向门内走去。 李青每一枪都已倾尽全力,无数血色莲花飞旋着,像一张大网挡在众人身前。那一株小树随风摇曳,莹白的光华在血色世界中流转不休,在黑暗中护着那一点生机不灭。小小的龙雀飞旋舞动,紫色的火焰一道道射进黑雾,将许多隐在黑雾中的怪物纷纷射杀。 龚三手中的长刀纵横,整个人都已融入到刀芒之中,与馒头的雷罚化为红白两道闪电在黑雾中纵横奔驰,每有不支便退回到血色世 界中调息。 温峥的血狱杀向来只进不退,临阵对敌全凭胸中一口锐气,这会儿虽然身陷黑雾之中,但血色长剑却仍旧一往无前,向着黑暗深处那道黑色身影一点点逼近,四周的黑雾犹如泥潭一般,温峥每前进一步都是极难。 玉飞琼和玉飞梅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这问柳山庄说穿了不过是剑峰一处药圃而已,之所以令族中对其这般看重,全是因为“素灵丹”的存在。但剑峰料想不会知晓“素灵丹”的功效,怎会在此布下这许多高手?三公子这会儿没有出来,怕是已经凶多吉少。看来还需要再做打算才行。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李青身上,这少年这般年轻,却是二人来到问柳山庄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位神府境高手,以这样的天赋在剑峰中定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看来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温峥提着剑一意向前,在漆黑的浓雾中劈波斩浪,身后那血色世界护在身后,不知多少怪物被血狱剑斩杀,温峥胸中的战意已经沸腾。 忽然,前方的怪物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一杆漆黑的长枪陡然便出现在温峥眼前,四周的空间在这一瞬间忽然凝滞,温峥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枪意侵入肌肤,周身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已冻结。 一抹血光闪现,血狱剑猛然炸裂,血光将温峥连同长枪一并包裹了进去,九柄血色的小剑在血光中纵横闪烁,一柄柄切割在长枪之上,长枪不断震颤,似乎承受不住锋利剑意,一点点碎裂开来。 嘹亮的蜂鸣声响起,声音中满是惊怒,一只丈余巨蜂自黑暗中浮现,巨大的眸子泛着血光死死的盯着温峥,身上一只只圆环不停的律动,猛然间一起向着长枪涌来。 温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涌来,血色光团陡然破灭,一只只血色小剑哀鸣着重又化为血狱剑,带着温峥化为一道流光远远地抛飞开去。 李青刚刚挑飞了几只怪物,便看到黑暗中亮起血红的眸子,猩红的眸子中满是冰冷和嘲讽,黑暗自四面八方而来,无边的绝望和死寂即便隔着血色的世界,仍旧一点点压在李青心头。 心头警兆才起,馒头和龚三已经倒飞了回来,两杆漆黑长枪紧随而至,似要将这片世界刺穿。愤怒的咆哮、嘹亮的雀鸣、激越的长啸,双翼异兽、龙雀、李青一起冲上前去。银色的闪电、紫色的火焰、赤红的枪影环绕着两杆黑龙般的长枪争斗不休。 馒头和龚三才一落地,立时向着青木大门奔去,这会儿他们也知道,即便合众人之力仍旧不是那两个黑衣老者的敌手,看远处最后一名弟子也已进入门中,只消守住了门户便可接应李青归来,两人知道这剑峰重地必然有防护的手段。 井犴瞧着远处奔涌而来的黑暗,知道这会儿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将温峥向门中一送,手中的青珠已经按在石狮的额头。 轰隆隆,石狮缓缓抬起巨大的头颅,身上的清光不住流转,一点点向着四周蔓延开去,渐渐将整座内园笼罩。 紧紧盯着远方的黑暗,井犴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黑暗如怒涛惊天,但那一抹血色却兀自屹立,虽然飘摇不定,却始终不肯熄灭。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井犴望着那黑暗中持枪的少年,向来坚如磐石的双手竟也轻轻颤抖起来。龚三和馒头站在门外,看着清光渐渐蔓延,双拳已握得发白。 龙雀已经再也喷不出火焰,双翼异兽那枚独角上的光华也已暗淡,血色的莲花片片凋零,但李青仍旧死战不退。 “吼”青色巨狮仿佛也被少年不屈的意志撼动,仰首向天怒声咆哮,身上的毛发瞬间炸立,四蹄轰鸣声中向着黑暗迎头撞了过去。 巨狮才动,井犴已紧随而至,锋利的剑意冲天,这一刻长剑已经不在手上,而在心中。 馒头大吼一声,周身雷鸣电闪,赤红色雷罚燃烧起熊熊雷火,这一刻馒头眼中再没什么神府境高手,有的只是敌人,等待自己和兄弟共同面对的敌人,既然兄弟不退,自己舍命相陪便是。 龚三望着眼前的一切,双眼已经湿了,望了眼手中的长刀,长刀虽裂,心意却坚,龚三大笑着提刀狂奔。 李青望着奔腾而来的漆黑长枪,身上碧水般的甲胄也已撕裂,赤红色的长枪满是伤痕。但这一刻李青心中全无悔意,也不知道那些受伤的弟子有没有尽数撤离,既然自己已无生望,那便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让敌人看看这大青山中尽是大好男儿。 血色的长枪疯狂跳动,好似就要炸裂开来。龙雀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奋力吐出最后一丝火焰,漆黑的长枪已然刺到,那一丝冰冷的绝望已刺入了心中。 李青朦胧中听到一声怒吼,似乎有许多人向着这里奔来,四周的黑暗开始退却,李青倚在长枪上缓缓合上双眼,面上犹自带着笑意。 第十一章 东苑凶案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子时初刻,云音阁 馒头连身上的血污都未曾去洗,静静的站在床头,任由二丫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只是如同傻了一般不知闪避,还是猛子瞧得难受,上前将二丫揽入怀中。 “没事的,没事的,多少危险咱们都挺过来了,说好了要一起去京师看看,这会儿连青山郡还没走出去,青儿哥一定不会抛下咱们。况且这里还有最好的先生,最好的药,放心,一定没事的。”猛子轻轻拍着丫头的脊背,将她的头揽在怀中,轻声安慰着,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慌的紧。 “翁师,怎么样?”龚三和温峥一起开口,声音中透着焦急。 “这毒很是霸道,与先前那姓刘的贼子和姓瞿的女娃一模一样,放心,到了这里,不要说还没见阎王,即便见了阎王,老头子也一定将他拉回来。”翁简自怀中摸出粒草绿色的药丸塞入李青口中,伸手沿着脖颈一路点至中腹,听见李青腹中一阵响动,这才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四周。 猛子见老者神情,连忙迎了上去,躬身站在老者身旁,静静聆听。 “这是方子,稍后我会差张川林去将药配齐、煎好送来,今夜小李兄弟身旁不能没人,若是服了药有什么异常需得及时报我知晓。”老者嘱咐的很是详细,他从井犴处得知,若非这少年拼尽全力阻挡住玉家两名神府境高手,给井犴争取时间唤醒青狮,这会儿怕是敌人已经侵入内园。如若当真如此,不要说这满院的草药、灵植,便是众人性命也是不保,因此,老者为李青诊治得极为用心。只是老者也有些奇怪,这少年所中的毒比刘锦和瞿秋影都要猛烈,但这会儿少年虽然昏迷,但脉象却还有力,并不像毒意深重的模样。 陆婉婷知道二丫这会儿心已经乱了,青儿哥对于她来说便如同亲哥哥一般,又刚刚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眼看着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陆婉婷没有和众人一起去防御敌人,只是坐在李青的榻前默默守着,她望着他,想起这一路行来,每当有危险时,面前这少年一定站在最前,为自己和二丫遮风挡雨,如今受了伤,该自己为他遮挡些风雨了。 水月从霖雨轩出来,小心的抱着几大包药材,这是张师兄刚刚配好了的,专门给青儿哥准备的。听张师兄说,这里面都是些极珍贵的药材,而且翁师已经预先做了处理,便是像水月这样没什么经验的普通弟子也能用这些药材熬炼出适合服用的药汤来。 “水师妹,这是去哪里?”小心翼翼的转过一处亭子,忽听见前面有人招呼。水月抬头一看,面庞不经意间有些红了。 “孙师兄,我、我、我去云音阁熬些药给青儿哥服用。”水月侧身站在一旁,轻轻答道。没见孙宇晨时,水月已经说服自己今后要多去关心罗剑哥,但这会儿忽然间见到,一颗心却仍旧跳得厉害,说起话来也有些不那么利落。 “呦,原来师妹和躺在云音阁中的少年这般熟悉,一口一个青儿哥,叫的好不亲切。师兄,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耽误了人家给青儿哥煎药,若是再误了病情,咱们这罪过可是大了。”跟在孙宇晨身后的一名少女瞥了一眼站在廊角的水月,话里话外颇有些阴阳怪气。 “舒师妹不要这样说,李青兄弟是救过我们性命的,也救过水月师妹,咱们当然得心存感激。况且眼下这内园虽然平静,但外面还有许多怪物窥伺,咱们同出自云中涧,更是应该团结才是。”孙宇晨的语气有些严肃,也不理会负气离去的少女,径直走到水月面前,轻轻接过几大包草药,转身行去。走了几步,孙宇晨忽然站住,扭头望着还愣在原地的水月,连声催促。 “哎、哎”水月连声应着,心想在云中涧,孙师兄向来 冷傲,平日里与一众师弟师妹相处,很少加以辞色,但今天不但主动帮着自己拿药,一番话说得也很有些义气,看来孙师兄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冷,水月不知不觉微微翘起了嘴角。 更深露重,虽然是四月的天气,但大山里仍旧寒意袭人。这一夜,战斗便未曾停过,但二丫毫不困倦,一会儿守在李青榻旁,用手帕细心的为他擦汗,一会儿跑到门外翘首张望,连猛子追出来为她披上寒衣,也丝毫未曾查觉。 水月跟在孙宇晨身后,望着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颗心小鹿一样乱撞。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经过了哪里,猛然觉得额头重重地撞了一下,这才惊醒了过来。 “师妹,没事吧?这么不留神?”耳畔响起一道低沉而温暖的声音。 水月抬头一看,紧贴着鼻尖的是一扇木门,看上去已有些年月,深褐色的门板上满是裂痕,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水月的脸上有些发烫,不敢去看身后的师兄,伸手推开门,低着头闯了进去。 “来的可是水姐姐?”一个清秀的少年笑着上前询问,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件粗布褂子,打了许多补丁,黑一块、白一块看上去已经有日子没洗。院子两侧排列着一间间石室,不时有山庄的弟子进进出出,整个院子里到处都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你是新来的?”孙宇晨见少年上前来取药包,微微侧身避了避,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一旁水月见孙师兄这样的神情,也有些起疑,按理说这里既然是熬炼药物的所在,必然极为注重整洁,怎会让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在这里迎客? “这位大哥是怀疑兄弟的身份?”那少年极是机敏,瞧着两人神色,心里已猜出个大概,知道两人八成是嫌弃自己的穿着,便也不再上前拿药,只是在前面引路,嘴上依旧笑嘻嘻说着,“不瞒两位,我原本只是在归流城讨生计,并不是宗门里的老爷,只因城中也闯进了怪物,这才跟着霍家兄弟到了此处。这园子里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人手又不够。正巧我一个朋友也有伤在身,想着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大家伙儿,咱打小就是个忙碌命,便也过来搭把手。” 听少年这样说,孙宇晨还有些将信将疑,水月却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是个小小少年,自己这般年岁还在父母身边撒娇,但这少年已经历了风雨。这一路行来,水月时常能见到逃难的百姓,这时再看到少年消瘦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发酸,紧走了几步,赶到少年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儿。 “孙师兄,要不你先回吧,这里都是些杂活儿,你一个大男人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儿有东子做帮手,不会有什么问题。”水月站在石室门前笑着和孙宇晨招呼,神色已自然了许多。 李青的毒伤要比其他人重上许多,药也是单独配的,水月并不会煎药,但这个叫东子的少年却轻车熟路,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计。有山庄中的弟子从旁指点,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煎了一罐药出来,不待水月伸手,东子已经抢先端起药罐。 “水姐姐,您人好,又长得这般水灵,这端茶送水的活儿哪能让您来,我走一趟便是,您只要陪着我一路上说说话儿便好。”水月被少年说得脸皮儿发红,不过这样的活儿她也确是没有干过,见少年手脚麻利,也不再坚持,跟在少年身旁,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向云音阁方向走去。 二丫出出进进不知几趟,远远瞧见水月和一个少年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护着少年,好像生怕药罐会打翻一般,倒将少年弄得有些紧张。 “若是没有两位霍家哥哥,这会儿我和那几个兄弟只怕已经陈尸街头,这位姓李的哥哥为了保护大家伙儿受了这样重的伤,些许小事,让东子做做,心里也好受些。”少年一面和 房中的众人打着招呼,一面麻利的倒药、吹凉,又一勺勺喂给李青吃,陆婉婷几次要上前帮忙,都被少年推却了。 喝了药,李青虽未醒转,但神色已好了许多,众人心中无不叹服那姓翁的老者当真妙手。 “东子哥、东子哥”众人正说着话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呼声,听声音似乎很是焦急。少年听到呼声面色一变,快步向门外跑去,众人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狗娃,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别急,慢慢说。”东子扶住差点跌倒的狗娃,一连声地追问,嘴上说着不要着急,但听语气他似乎比谁都要急切。 “东子哥,你去看看灵儿,刚才她去给大个子喂药,回来时却好像哭过,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只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哭。”狗娃神情有些惶急,他年纪虽小,但自小便跟着钱老大、东子他们混迹市井,自然比同龄的孩子想的要多。自从遇见了灵儿,他便知道东子哥对这小丫头很是有些在意,小小少年虽然不懂男欢女爱,但也知道灵儿对东子哥很是重要,眼见灵儿出了状况,小小少年第一个反应便是来找东子哥。 急急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东子便带着狗娃奔进了夜色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为是孩童间闹些别扭,并不在意,转身回了房中去看李青的伤势。 翁师所开的方子与寻常市井中那些医者不同,每次煎的药量不多,但每服药间隔却极短,只有一个时辰,这边才给李青服了,水月便又要赶去煎药。 推开院门,四下里瞧了瞧,不见东子的身影,想是还没安慰好小女娃的情绪,水月忍不住笑了笑,自顾自去石室中忙碌。方才有少年在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会儿要自己动手,虽然不时有山庄弟子指点,但水月仍花了大半时辰方才将药汤煎了出来。捧着这得来不易的果实,水月小心翼翼的往院子外走。 “喂,听说了么?东苑那边出事了,听说龚三爷和孙师兄都已经赶了过去,好像是死了人。”水月身形一顿,东苑?那不是东子他们住的地方?怎么会死了人?听这些人说得这样神秘,显然不是因为伤病死的,现在敌人已经被阻挡在了园子外面,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水月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了听,还好,死的并不是少年,水月心中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一路上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到了李青房中,众人都在,唯独不见了猛子。 猛子来到东苑时,龚三已经将出事的房子封了起来,除了孙宇晨,其它剑峰的弟子也一概不许入内,但见了猛子递过来的木牌,龚三的脸色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兰台的人出现。 猛子走近房中,这东苑原本是山庄弟子的居所,现在临时用来安置伤员,几个少年也跟着住了进去。因为是聚众而居,这里每一间房子都不大,正中是一架木床,沿着墙摆了些梳洗的用具,仅此而已。 木床上有一名男子正倒在那里,毫无声息,床板、地面散落着许多血迹,一旁两名长鲸帮弟子正押着一个少年蹲在墙角。 龚三跟在霍大猛身后,多年以来,长鲸帮帮规戒律都是由他执掌,可谓赏罚分明,缉拿的各种匪盗也不在少数,他很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有何本事,传说中的兰台又是如何办案。 猛子进了房中瞥了少年一眼,这少年刚刚给李青煎了药,这会儿便在这里杀人?说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突然。 径直走到床边,战甲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一柄战刀抽出了一半,旁边的男子看上去八尺有余,身上穿着麻布内衣,斜倚在床上,一层衬甲还在,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直没入柄,双眼瞪的老大,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第十二章 灵儿的真面目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猛子站在男子尸身旁认真的看了半晌,这才抬头望向龚三。 龚三站在一旁,见猛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小霍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孙宇晨打从猛子到来便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这会儿突然插言问道。 “依着两位的意思,这案子是这少年所为?”猛子语气平淡,就好像随意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依着小霍大人的意思,这案子并非少年所为?”孙宇晨又在一旁插言。 “这位是?”猛子盯着龚三,自打自己进了这里,龚三始终未曾说话,偏是旁边这名剑峰弟子三番五次插言。按理说这里是剑峰的属地,发生了命案理当由剑锋的人处置,但守在这栋房子周围的又都是长鲸帮的弟子,猛子不禁有些奇怪。 “噢,诏令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是剑峰云中涧的大师兄孙宇晨,师从温婉温师叔。”龚三对猛子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这位诏令大人是与被羁押的少年一同前来,莫不是这少年还有什么其他身份?亦或这死去的男子也与兰台有些瓜葛?若当真如此,事情倒有些难办了。大长老那边自己不能得罪,温师叔看似与各方均无瓜葛,但这孙宇晨今日到来,似乎也没打算置身事外,这兰台更是隐秘恐怖,龚三说起话来不得不格外小心,再没了对敌时的英勇豪气。 “云中涧?我只知道剑峰规制一向由血剑堂掌管,何时轮到云中涧来说话?听这位孙少侠的意思似乎觉得这少年颇为可疑,莫非孙少侠的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孙少侠也是当事者之一?”猛子这段日子经历颇多,像这样敏感的时刻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若是换做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个姓孙的剑峰弟子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话里话外隐有所指,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诏令大人言重了,孙某只是见大家好不容易安稳了些,却又生出这样的事来,一时情急有些口不择言,还望大人勿怪。”孙宇晨听了猛子的话语心中一紧,兰台之名,天下皆畏之如虎,这个少年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言语如剑,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自己装了进去,若是自己再多说什么,恐怕当真会给自己安个什么罪名,到时即便宗门出面,怕是也要脱一层皮,孙宇晨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好了,这少年我便带走了,案子是否是他所为一问便知,这里还要劳烦龚三爷费心照看,再帮我将这男子身上的甲胄送过去,在真凶未曾擒获之前不能有任何人进入此间。”猛子将东子扶起,向龚三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孙师兄,咱们这便走吧,此处有兰台介入,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啦。”龚三轻轻拍了拍站在一旁发愣的孙宇晨,也转身走了出去,目光若有若无向着屋外的人群中扫了一眼。 今日听到这里发生命案,孙宇晨便觉得蹊跷,他还记得死去那男子来时是和几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一道,看那男子身上的甲胄分明是归流城青虎卫的装束,自己虽然刚刚下山,但归流城中的情形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那青虎卫自统领谭青虎以降数十人都被羁押,唯有厉战逃脱,这房中的男子身份呼之欲出。若当真是厉战,即便是有伤在身,孙宇晨也不信一个寻常少年有这样的本事能杀得了他。只是龚三也是识得厉战的,方才又为何不说?孙宇晨跟在龚三身后,一步步向外走去,人群中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逝。 云音阁 丑时三刻 灯火依旧通明 东子望着眼前的少年,他怎么也没想到护着自己一路来此的少年竟然是个官,瞧着连剑峰的那个姓孙的老爷和跺一跺脚整个归流城都要抖上一抖的长鲸帮龚三爷在这少年面前都有些畏惧,是的,就是畏惧。看来这少年不但是个官,还应该是个大官,自己要不要将 戒指的事说与他听?若是说出来,必然会牵扯到灵儿,若是不说,钱老大和二蛋他们岂不是白死了?何况以灵儿和自己那两个兄弟的本事留着那枚戒指放在身边总归是个烫手的山芋。 猛子将东子单独带进了房中,馒头叫嚷着要进来,也被猛子拦在了门外。给东子搬了把木凳,便再没理他,自顾自将那一整套衬甲挂在了墙上,这才在东子面前坐了,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东子看,没一会儿东子脸上便流下了汗水。 “还没想好?也成,正好我也困了,你便在这里慢慢想,只是可怜了那汉子,若非在归流城为了护着你们带着伤与飞鹰卫的人厮杀,也不至于伤重若此。如今好不容易捱到了这里,伤势才见了些起色,却又丢了性命,说起来当真有些可怜。”猛子与馒头护着几个少年一路到此,知道这些少年年纪虽小,却个个义气,若是听了这些言语,少年能说些什么那是最好,不到万不得已,猛子并不愿在少年身上施展那些手段。说完了话,猛子并未多留,他想给少年些时间仔细想想。 “喂,你没对他怎么样吧?这些孩子为了白家父子付出许多,都是有些义气的,咱们可别做那些让人背后吐唾沫的事。”猛子一出来便被馒头堵在哪里,这耿直的少年竟也知道压低了声音说话,只是神情却有些急切,显然一直等在外面,这些话已经憋了许久。 “霍展鹏,在你眼里你兄弟就是这样的人?”猛子有些没好气的将馒头推开,冷着脸走了开去。馒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在后面大呼小叫的一路追赶。 李青吃了两付药已经醒了过来,他有些奇怪,以那两个黑衣老者的修为,自己被那长枪刺中,按理说绝无幸理,但这会儿只是两付药下肚便已醒转,看来那两名老者是留了手的,只是自己连番坏他们好事,为何还要对自己手下留情? 李青正在床上胡思乱想,便听到外面传来馒头的叫嚷声,李青凝视着门口,面上带着笑意。 “青儿哥,你醒了?”馒头正追着猛子赔不是,猛然见李青正望着自己,立时丢下猛子冲了过来,抱着李青,笑得泪也流了下来。猛子也紧跑了几步,站在床前,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也有些湿了。 “哥,你轻点儿。”二丫刚端了盆热水进来,看见馒头正抱着李青摇晃,连忙上前将哥哥扯开,有些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青儿哥刚醒,身子还弱,别再被你摇坏了。” “是是是”馒头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只顾着傻乐。 陆婉婷看着众人打闹,微笑着起身取了碗热粥,坐在榻前,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吹,有意无意瞥了一眼馒头,见这少年神色如常并无一丝不快,陆婉婷略一犹豫,仍旧将汤匙递到李青唇边。 “吃吧吃吧,我们啥都没看见。”馒头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去,只是声音大得怕是离的老远都能听到。 云音阁中烛火轻燃,笑语盈盈,一片暖意,但外面的夜色依旧黑沉沉一片,这黎明前的黑暗正是一天中最为浓重的时刻。 好不容易安慰两个少年睡了,灵儿掩上房门,坐在镜子前。自己打小跟着爷爷在剑峰长大,整个剑峰从宗主到那些师兄师姐每一个人对自己都很好,只要他们出山,回来时便会给自己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得空也会带自己玩耍,那时灵儿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但随着年龄渐长,这些人在灵儿眼中慢慢模糊了起来,他们仍旧对自己很好,但却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自己说话,爷爷终日奔忙,山庄中的师兄师姐也时常不见踪影,小女孩儿时常一个人去追山雀,去采迎春花,那时灵儿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孤单的孩子。年岁又长,习了武,懂了事,灵儿才知道原来爷爷和宗门里的那些叔叔、伯伯,甚至是宗主都没有她以为的那样亲近。直到她无意中撞见爷爷亲手杀了一个偷听爷爷说话的弟子时, 灵儿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残忍。那一晚爷爷和自己说了许多话,比这十年来加在一起的话还多,从那以后灵儿便经常笑,但没有一次是发自内心,直到遇上东子。 望着手中这只翠绿的戒指,为了它有多少人失去了原本平静的生活,自己也不得不带上这讨厌的面具。端详着镜子里陌生的脸孔,少女忍不住抬起手来。 孙宇晨看到人群中那个女娃,按理说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早已吓得没了主意,但在这女娃身上,孙宇晨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慌张,这让孙宇晨起了疑心。 与那位诏令大人和龚三爷道别后,孙宇晨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偷偷又潜回了东苑,他要看一看这女娃是何来路,今晚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一切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契机。 虽然发生了命案,但这园子里的弟子连日来奔忙奋战,今晚难得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早已睡得熟了,便是值夜的弟子拼命抵挡着睡意,但眼睛却也不断打架,哪里还有白日里的精神? 一路蹑足潜踪,这些年从尘埃中走来,直到站在云中涧大师兄的高位,孙宇晨极有耐心,也很谨慎。虽然面对的不过是个小小女娃,孙宇晨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隐在黑暗中蛰伏了许久,直待女娃回了房,窗棂中的烛火也暗了下去,孙宇晨才压低了呼吸一点点摸了过去。 眼看着女娃竟从脸上又揭下一层皮来,孙宇晨眼睛越瞪越大,这小魔星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与那些乞儿混在了一起?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对自己来说都是天赐良机。 灵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些日子带着这讨厌的物件,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都起了褶皱,不过快了,爷爷定然知晓自己的行踪,外面那些怪物虽然凶猛,但在爷爷面前却算不上什么,东子对自己很是痴迷,短时间内也不会说出什么,如今戒指已经到手,只要再忍耐片刻,便再也不用带这劳什子的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夜已深了,但自己还不能睡,灵儿的双手又轻轻抬起,手中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皮被幽暗的烛火一照,显得阴森而诡异。 “谁!”灵儿的双手陡然在半空中凝住,她听到了呼吸声,就在窗前,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飘了出去。 “你瞧见了?”狗娃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少女,这生的如同天仙一般的少女是在与自己说话?难道自己是在做梦?狗娃记得方才明明是在睡觉,怎么忽然便到了这里?这个少女又是谁? 灵儿瞧狗娃有些迷茫的目光,忽然有些后悔,看来这孩子只是起夜路过而已,只是自己这会儿心绪不宁,竟然露了真容,罢了,谁让你偏要这会儿出来起夜。 狗娃还在胡思乱想,整个人已经飘飘荡荡飞了起来,下意识便要喊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就这样一路飞着,进了池塘边的林子。 灵儿擦了擦手,虽然没有见血,但这是她的习惯,每杀一人,她都觉得有些脏。 “谁!”今天真是见鬼了,灵儿心里已经愤怒了起来,整个人化为一片流云向着不远处那条黑影追了过去。 水月刚从霖雨轩出来,虽然每次只是熬出那么一小碗药汁,但所费的药材却极多,怪不得青儿哥吃了这般见效。水月想着二丫妹妹和婉婷姐一个劲的夸自己,心中也很是喜悦,听张师兄说翁师正在炼药,青儿哥只要再吃上一付将身子调的好些便可以服用素灵丹了,到时青儿哥便又可以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自己也算是为恩人尽了一份心。 这样想着,水月的脚下便快了几分,眼下时辰不早,自己还要尽快将药煎好才行。 一阵清风刮过,天空中飘来一团云朵,水月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寒冷,这些日子少女也没少对敌厮杀,将手中药包向一旁抛出,秋水剑已刺了出去。 第十三章 精灵还是魔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丑时过半,云音阁 “喜子,你怎么来了?”东子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红着双眼的小小少年,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这孩子是自己一众兄弟中最小的,今年只有九岁,整日里总是跟在众人身后,像极了一只跟屁虫。现在自己这个最小的兄弟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却不见灵儿和狗娃,不用问定然是出了事。 “东子哥,狗娃和灵儿姐姐都不见了,可能是被鬼抓走了。”小小少年这些日子眼见着几位哥哥一个一个消失不见,心中很是恐惧。他不怕吃苦,不怕流血,甚至不怕死,但他怕这些护他、疼他的哥哥们将他抛下。小小少年知道东子哥最讨厌他哭鼻子,一路上不停的告诫自己要忍住,但这会儿见了面,一开口仍旧带了哭腔。 “别哭,”东子心中焦灼,言语间便有些不耐烦,但看到喜子的眼泪,又硬生生将语气缓和了下来,“喜子别怕,或许灵儿姐姐和狗娃哥只是起夜而已,你慢慢说,说清楚了好让霍大哥帮咱们找找,你也见过霍大哥的本事不是?一定能找到的。”东子虽然安慰着自己这个小兄弟,但他自己也知道八成是那枚戒指惹得祸。 猛子就站在一旁望着,始终未曾说话。自己与这几个少年相处了几日,在猛子看来飞鹰卫之所以对这些少年紧追不舍,十之**是因为那汉子,但如今汉子已经死了,这些少年怎会又出了事?莫非这些少年身上还藏了什么秘密?猛子望着一旁正在说话的两个少年,决定试探一二。 “喜子,东子”猛子提了把椅子与两个少年坐在一起,“这一路上我和馒头哥对你们怎么样?” 见两个少年不住的点头,猛子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是问柳山庄,剑峰的地界儿,一路上追杀我们的是飞鹰卫,归根结底也是剑峰的人。如今大个子已经死了,无论他是怎么死的,大个子的为人咱们却都是瞧见的,现在灵儿和狗娃也莫名奇妙消失,东子,你是个聪明人,如果到了这会儿你还不肯将事情说出来,那灵儿和狗娃可就当真危险了。” 东子听了猛子的言语,神色间还有些犹豫,大个子死了东子心中五味杂陈,在归流城时大个子不顾身上的伤,拼了命的护持着众人,这才坚持到两位霍家兄长到来,但他又偏偏伤害了灵儿,在听到灵儿哭诉的时候,东子心中只有愤恨,待当真见到倒在床上的汉子时,东子又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后来到了云音阁,冷静了下来,东子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只是他自己内心并不愿意深究,不知为何,东子心中有些怕,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 但现在,狗娃不见了,灵儿不见了,不用问,那枚戒指肯定也不见了,东子咬了咬牙,现在已不只是他与灵儿之间的事了,若是再不说,到时戒指当真遗失,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如何对的起白家父子?又如何对的起生死不知的裴将军? 听着东子的讲述猛子的眼睛越瞪越大,原来白景文到归流竟是为了将这枚戒指送给简大人,但这枚戒指中有什么呢?又是从何处得到?看来那飞鹰卫和长鲸帮这样为难几个行乞的少年也都是为了那枚戒指,若想要弄清楚这一切,还要尽快找到灵儿和狗娃,拿到戒指才成。 二丫坐在李青床头,说是要陪青儿哥说话,眼皮却在不停的打架。 陆婉婷瞧了眼墙边的漏壶,已接近寅时,怎地水月还没有送药来?别是连日厮杀,今夜又未曾休息,在药庐中睡着了吧?瞥了眼天神一般守在门旁的馒头,陆婉婷微微一笑,这少年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耿直,方才猛子上楼时要他小心护着青儿哥,这便一直站在门边,好似随时准备与人打架一般。 出了云音阁,陆婉婷深深吸了口气,忙了一夜,这 会儿李青也醒了过来,清凉的夜风扑面,人说春风醉人心,在这一刻,陆婉婷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融化在这寂静的春山中。 “陆师妹!”陆婉婷一惊,回身望去,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从夜色中向自己走来,这不是云中涧的孙宇晨?这么晚了不睡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师妹,敢问诏令大人可在?”陆婉婷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子,眼睛瞪的老大,什么诏令大人?自己听都没听过。 “噢,看来陆师妹还有所不知,霍大猛霍大人供职兰台,我这里有些紧要的情况要面呈霍大人,还要劳烦陆师妹帮忙通传一声。”陆婉婷有些将信将疑,这猛子看年岁还没自己大,就成了什么兰台的诏令大人?但看孙宇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又不像是玩笑。 “水月不见了?”这下连霍大猛也惊呆了,那几个少年生了事端还算事出有因,怎么水月也会不见?这又是为何?猛子也没理会站在面前的孙宇晨,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喂,”猛子拍了拍馒头肩膀,“借小灰一用。” “又要找什么?”馒头瞥了猛子一眼,有些不太情愿,自从有了小灰,这几个家伙不管是丢了东西,还是丢了人,一准儿先来找小灰,经了方才一战,小灰也有伤在身,还没休息多长时间,这家伙便又来打它主意。 费了半天口舌,猛子终于带了只虎首双翼异兽出了云音阁。对于水月,小灰并不熟悉,但与狗娃和灵儿却相处了有些时日,这会儿出了云音阁,一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池塘边一座假山旁,猛子望着地上像是在沉睡的少年,胸中的怒火几乎不可遏制。是什么事能让凶手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动手?莫非还是因为那枚戒指?看这少年胸口的掌印,凶手莫非也是个孩子?猛子脑海中浮现出灵儿的身影。 小灰找到了狗娃,虎目中也泛起了红色,猛子轻轻拍了拍小灰的脑门,像是在自言自语“伙计,你也生气了,对不对?不过咱们还得再去找个人,希望这次能见到个活的,这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白死。” 巨大的双翼划过夜空,猛子望着眼前这所房子发呆,幸好有小灰在,否则谁会想到水月竟然是在这里?守在门前的几名长鲸帮弟子已经睡熟了,显然是被人无声无息间放倒。推开了门,少女就躺在大汉身边,闭着眼睛,任凭猛子怎样叫仍旧如同沉睡一样,只是有一样令猛子欣慰,这少女是呼吸尚在。 “水月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猛子才进了云音阁,罗剑也紧跟着大踏步闯了进来,见了猛子,一面连声询问,一面轻轻自猛子怀中接过少女,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张软椅上。陆婉婷也走了过来,与罗剑一起认真查看。 “你不守着刘锦,怎么会来到这里?”猛子站在罗剑身后,声音有些焦急,那刘锦虽说已经被封住了周身大穴,又用铁链紧紧锁了,但猛子仍旧有些不踏实,如今这园子里许多人都有伤在身,这罗剑擅离职守,若是发生了变故,只怕是无法收拾。 “噢,霍兄弟不必在意,孙师兄替我守在那里,不会有事。”罗剑整个心思都在水月身上,头也没抬便应了一句。 孙宇晨,又是孙宇晨,发生凶案的现场有他,来告知水月失踪的是他,如今善解人意的接替罗剑的也是他,猛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如今温峥和瞿秋影都有伤在身,龚三又要负责防务、巡查,青儿哥也躺在床上,当真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陆姑娘,怎么样?可是有什么发现?”猛子瞧着陆婉婷皱着眉似乎有些犹豫,连忙上前询问。想着方才和小灰一路去寻灵儿,竟然只是寻到了一只香囊,猛子第一次对这个平日里机灵可爱的小女娃生出了一丝恐惧。眼下若是能及早将水月 唤醒,便可以多知道些讯息。这短短一两个时辰中发生的事情,令整座内园都罩上了一层迷雾。 “后溪、阳谷、四渎...,这是白云山庄的“万里孤舟””陆婉婷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似这般将紫府封锁,却又不伤及性命,除了白云山庄的“万里孤舟”,整个剑峰还没有第二个法子。但这里分明没有白云山庄的弟子,更何况这“万里孤舟”是白家的不传之秘,难道是那个小丫头到了?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陆婉婷也觉得一阵头大。 白云山庄?猛子虽然对剑峰并不了解,但也知道那是大长老白神所居,又是白家?从定边到归流再到这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有法子将她唤醒?”猛子定了定神,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陆家也是家学渊源。瞧着陆婉婷充满歉意的目光,猛子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当务之急要尽快将那女娃寻到才成,只是这内园颇大,庄中的弟子连同前来应援的人手没有一千,几百也是有的。这许多人被花圃、苗林、灵泉、异草分割得散居在各处。龚三手下能用的也不过数十人,再加上二丫那里十来名内门弟子,想要在短时间将整座园子搜遍也是极难。 猛子负着手来回行走,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向楼上走去。 “喂,你这是做什么?”馒头见猛子扯着东子径直出了云音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赶忙上前阻拦,却被猛子一把推开。 “猛子,你冷静些,即便你将东子治罪,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陆婉婷跟在后面苦苦相劝。 云音阁下是一弯小小溪流,被溪流环绕着的是一处高台,平日里都是用来举行些祭奠仪式之用。但现在高台上用来绑缚牲畜的木架上高悬着一条消瘦的身影。一个少年手上正拿了柄小刀站在身影前用心切割,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在这寂静的春山中来回飘荡。 渐渐高台下已经围了许多人,一开始还在窃窃私语,慢慢地声音大了起来,到得后来愤怒的喝骂声、声讨声已经响成一片,若非碍着兰台的声名,这会儿只怕已冲上台去将持刀的少年撕成了碎片。 “你竟然真的动手?”一道冰冷的声音在猛子身后响起。不用回头猛子也知道是井犴到了,这整座园子里,若说还有谁不在乎兰台,怕是只有身后这少年。其他人背后或是宗门或是帮派,这天下只要还有所牵挂的,便没有人能无视兰台的存在。 “当然是真的,若非如此,又如何能逼得她现身?你也瞧见了,那女娃不但对同门出手,便是一起经历生死的伙伴也没放过,对待残忍最好的法子便是比她更加残忍。”猛子并没有回头,他每一刀都割得极为小心,极为认真,既要让面前这少年痛不欲生,这样才不会给人听出破绽,但又不能当真坏了少年的性命,虽然进了兰台,但猛子的心却还未冷。 “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恶魔这样残害人命?那还是个孩子啊。身为剑峰弟子,你们的热血,你们的担当呢?”人群中不知哪里有人大声怒吼,这吼声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响,终于有人忍不住,向着高台冲了过去。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汇成了洪流。只是这洪流涌到台前便定住不动,逼住整条洪流的只是一柄剑,极细的剑,没有锋刃的剑,剑虽无锋,但面对它的每一个人都打心眼里赶到寒冷,感到恐惧。 人群忽然散开,一个少女像一朵白云飘荡而来,雪白的毛皮帽子,月白的衣衫,绣着虎头的皮靴,这样的装束在这四月天里显得颇有些不合时节,但这会儿穿在少女身上,却灵动非常,像极了来自山间的精灵。 少女就这样一步步走来,没有看四周人群一眼,连井犴的剑也没能阻挡住少女的脚步。 第十四章 她亲手杀了他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我来了,让他走。”少女静静站在猛子面前,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以少女的见识只是一瞬间便已明白自己被骗了,今天自己若是不来,面前这少年也不会将东子怎样,但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呢? “大个子没有碰你,对么?”东子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女子是一个暗夜的幽灵,他仍旧渴望她还是归流城中倚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娃,但他知道那个夜晚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并没有理会东子,只是盯着猛子看,“霍大猛,父霍铁锤,母霍齐氏,年十五,青山郡鄯无县霍家村人,自幼喜读书,定边县白家暂住半月,今年二月刚过了县学大考,而后只身赴白水校尉营救人,可谓单刀赴会,入职兰台时间不详。” 见猛子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少女微微一笑,若是寻常少年忽然听见自己被人了解的这般清楚,心神难免会生出变化,但眼前这少年却没有一点反应,似乎听到的这些与自己全无半点关系。 “看来东子已经将一切都和你说了。”少女声音平淡,她知道若是东子仍旧保守秘密,眼前这少年听到方才自己那番言辞断然不会无动于衷。若自己只是个寻常乞儿,即便是逃难的大户人家子弟,也断无可能将一人了解的这般清楚。但这少年听到这些却全无反应,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往听到许多人提到过兰台的恐怖之处,白灵儿一直有些不以为然,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宗门更加强大的存在。但今天她真的对兰台,对眼前的少年升起了一丝恐惧。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这少年不但让东子开了口,更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看来狗娃和水月也已经被他寻到,爷爷说的不错,每一个兰台出来的人都不能轻视。 “大个子是不是没碰过你?”旁边又传来东子愤怒的嘶吼。 少女拿了块手帕轻轻给东子擦着脸上的血迹,目光专注而温柔,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要来,原本她已经知道只要再等上一个时辰,自己便可以脱离险境,但听到东子在这里受刑,她还是毫不犹豫便赶了过来。望着少年满是献血的面庞,因愤怒而变得血红的双眼,白灵儿轻轻一笑,“傻瓜,只有你才会相信我的那些话,大个子不叫大个子,他叫厉战,是归流城青虎卫的将校,一个大大的英雄。你说这样的人物怎会对我一个小丫头动手动脚?” 少女的语气十分轻柔,就像是与自己的情郎低语,见少年又开口要问,急忙伸手掩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咱们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只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你就忍心浪费在一个不相关的人身上?” 东子原本心中虽怒,但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大个子,直到方才他还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他们之间有仇,也或许只是失手,但这会儿见到少女说得这般轻松随意,就好像她杀的不过是只阿猫阿狗一般,东子心中在没有丝毫侥幸,只觉得愤怒、失望、伤心、愧疚一股脑的袭上心头,连身上那几十道伤口也感觉不到痛楚,忍不住大叫一声吐出口血来。 “你瞧你这般气做什么?”少女的声音依旧轻柔,“你知道么,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朋友。从小到大,别人怕我、爱我、恨我、怨我,都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因为爷爷的权势,但只有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你知道么,那天晚上我虽然骗了你,但是我好开心。原本我想着待办完了这趟差事,便带着你回剑峰去见爷爷。你虽然身份低微,但那又如何?有了爷爷做依靠,只要进了剑峰,要不了几年,你便也会是那些百姓口中人人称羡的剑仙。但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只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因为那些跟着你到处要饭的叫花子?爷爷说得对,这世 间唯有自己可以依靠,什么爱人、朋友,不过是人们功成名就时用来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猛子本来是不愿白灵儿接近东子的,但没法子,这是东子唯一的条件,他要单独问问白灵儿,没听到白灵儿亲口承认,东子怎么也死不了心。最纯净的爱就是这样,来的毫无征兆、毫无理由,但一旦来了,便一辈子也难以割舍。 猛子瞧着两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叫,忽然想起了二丫,他有些羡慕他们,无论今日是怎样的结局,哪怕是人鬼殊途,天涯路远,但两个人毕竟爱了,哪怕这爱是这般危险,这般令人心碎。今日过后,自己也要好好珍惜二丫,也要去告诉她自己喜欢她。 正在这胡思乱想,忽然听见白灵儿放声大笑,东子却一口血喷了出来,心知不好,猛子一跃而起。 但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东子缓缓低下了头,身子倚在白灵儿的身上一点点软了下去。 这一下变生仓促,怎地方才还在那窃窃私语,听少女的声音也很是温柔,但转眼之间便痛下杀手,这是个疯子吗?猛子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愤怒,若非答应配合自己演这出戏,东子又怎么会死?今日说什么自己也要将这人面蛇心的恶贼擒下,也让她尝尝自己的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这少女竟然并不抵挡,任由自己将她捆了起来,双眼只是望着吊在那里的东子,目中满是柔情,似乎在于另一个自己彻底告别。 带了白灵儿回到云音阁,出乎意料的是李青竟然已经能下地行走了,这让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猛子感觉明朗了些。 陆婉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灵儿,这女娃平日在宗门虽然很是淘气,但总是笑意盈盈,显得对谁都热情,都亲近,在宗门里人缘极好。但今天陆婉婷才知道这个整日叽叽喳喳,显得没心没肺的少女心里竟然这样苦,陆婉婷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有个好父亲。 “青儿哥,感觉怎么样?”猛子才将白灵儿安置好便急匆匆下来走到李青身边关切的询问。 “诏令大人可在?”二丫正缠着李青在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原本担心少了一付药会耽误青儿哥的伤势,没想到转眼间李青竟然能下床走路,小丫头心中正兴奋着,忽听到门外传来呼喊声,还未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门口一个长鲸帮弟子正在那探头探脑张望,眼前忽然一花,已站了一名少女。 “寻我何事?”猛子皱着眉望着跟在二丫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沉声喝问。今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人没有片刻喘息。方才东子就在在自己眼前丢了性命,猛子心里正有些烦躁,又见这长鲸帮少年前来,知道怕是又出了事,不免有些不耐。 “回大人的话,”少年被猛子一喝,身子不由一颤,声音也有些发抖,“西苑溪山堂出了些状况,刘锦死了,孙宇晨重伤,这会儿三爷和翁师都已经赶了过去。”少年说完低着头偷瞄着猛子的脸色,他生怕这位兰台的诏令大人一怒之下会将气撒在他的身上,平日里他没少听说市井中的传言,那兰台中的人都是宛如恶魔般的存在,动念之间便可以决人生死,少年一颗心跳得发慌。 “走吧,一起去看看。”李青轻轻拍了拍猛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虽然加入了兰台,但内心却并不冷酷,这一晚经历了许多,怕是心中已经有些乱了。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走动,正好陪着他一起去看看,发生了这许多事,显然这内园中也是激流暗涌,李青实在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兄弟会在不经意间在被他人算计。 二丫和馒头听李青要去,知道他是担心猛子,一个个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猛子瞧着自 己这几个伙伴,心头一暖,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山村少年,想要一展心中抱负谈何容易?如今加入了兰台,虽然这兰台的名声似乎并不怎么样,但猛子依旧十分珍惜。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却很在意几个伙伴的想法,方才东子因自己丢了性命,猛子心中很是忐忑,他担心青儿哥和馒头会认为自己冷血,更担心二丫对他生出误会,这会儿见大家伙儿不但没有一句责备,眼神中只有关心和担忧,猛子深深吸了口气,这条路是自己选的,纵然布满了荆棘,只要这些兄弟还在,自己又有何惧? 溪山堂,顾名思义,依山傍溪而建,在整个内园中地势最为险要,将刘锦羁押在这里,只要留下几名高手守卫,敌人便很难在短时间攻陷。原本这里是最令人放心的地方,没想到今夜竟然也出了事。 “诏令大人,翁师正在给孙宇晨医治,现场并未动过,还请大人帮着验看一二。”龚三上前来迎猛子,却瞧见李青也跟在身后,不由一怔,眼睛瞪得老大。 “三爷见到我很是吃惊?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未曾想好的这样快。”李青与猛子不同,身上并无官职,又与龚三一同浴血奋战,这会儿见了当然分外亲切。 “三爷不必张口闭口大人长、大人短的,我这兄弟虽然在兰台供职,但年纪毕竟还轻,经验也还尚浅,这里又是剑峰的地界,行起事来也多有不便,还要请三爷多多帮衬。”李青知道自己这个兄弟不善言辞,又极为认真,处事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严苛。长鲸帮能在归流城屹立多年,自然有其道理,这问柳山庄属于剑峰,虽说只是一处药圃,但各方势力恐怕也是盘根错节。自己兄弟初来乍到,若没有龚三的助力,只怕会有许多阻碍。 “李青兄弟言重了,诏令大人年少有为,正是国之栋梁,岂是龚三这等粗人可比?但这问柳山庄不但是剑峰的属地,更是咱们天龙的地界,如今宵小来犯,有用得到龚某的地方,自当效力。”龚三行事素来谨慎,不然又如何能年纪轻轻便在长鲸帮身居高位?原本见猛子做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中总是有些不快,想着既然有这位诏令大人在,自己也乐得个清闲,今夜的问柳山庄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物的猎场,自己费力也好,不费力也好,单凭自己的力量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这会儿听到李青说话,想起方才一同浴血杀敌,战况虽烈,却是平生快事,心中对李青也很是佩服。像这样的人物若是今夜能躲过灾劫,未来必然一飞冲天,自己或许也可以跟着借些助力。这样想着,龚三重重点了点头。 猛子听到李青这样说,心中虽然隐有不快,但也知道兄弟是为自己好,便也冲着龚三笑了笑,二人相偕着一同进了堂中。 翁简连施了数针,又给孙宇晨服了药,看着少年呼吸平缓了些,这才直起身来,却瞧见李青从门外走了进来,老者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将李青拉到一旁,用心的把了脉,翁简不由啧啧称奇,不过两三个时辰,这少年体内所中之毒竟然已减轻了许多,虽还有些残余,但只消两三付药便可去除干净,剩下的只是静养而已。老者心中虽然好奇,但今夜的事情委实太多,这孙宇晨又中了毒,看这伤势只怕自己又要炼些“素灵丹”来才成。老者医者父母心,心中惦念着孙宇晨的伤势,也没与李青多说,急急忙忙告辞而去。 猛子里里外外瞧了一遍,刘锦已然没了呼吸,值守的几名剑峰内门弟子也都丢了性命,竟然也是与孙宇晨一样中了毒,这会儿整座溪山堂除了仍旧昏迷的孙宇晨,已经没有一个能开口说话的。看这溪山堂四周门窗紧闭,并没有打斗闯入的痕迹,连门外的草木也未曾倒伏,莫非下毒的人与这些剑峰弟子熟识?猛子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第十五章 云音阁夜话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陆婉婷守在云音阁二楼静室门外,不敢稍离,想着这些日子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犹如梦中。 这些年来有父亲在,陆婉婷的生活平安而宁静,虽然也时常和宗门的师兄弟下山去缉捕匪盗,猎杀凶兽,但大都没什么波澜。以前陆婉婷一直认为只要有宗门在,只要有父亲在,这十万里大青山便会一直太平下去,尽管偶尔也会有些匪盗、凶兽乃至流兵作乱,但都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直到那一天去了野狼谷之后,一切便全都变了。那些平日里和睦友善的叔叔伯伯一个个忽然间换了脸孔,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即便是父亲,听说也已被调往边关,眼下这一路行来到处都是怪物,连青儿哥的家乡都遭了难,若是云屏关安然无恙又怎会发生这样局面?陆婉婷心中很是为父亲担忧。 “师姐,”静室中响起一道甜甜的声音,“师姐可是在想陆伯伯?哎”静室中那道声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又沉默了下去。 “灵儿妹妹,父亲怎么了?你可是知道些什么?”陆婉婷知道静室中这少女的爷爷便是当今剑峰的大长老白神,在整个宗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在许多弟子眼中,这位大长老才是剑峰真正的顶梁柱,当家人。这些年朝廷对剑峰诸多限制、打压,若是没有这位大长老出面周旋,只怕现在的剑峰连归流城都难以保全,到时这诺大的宗门,上上下下千把号人所需用度又从哪里得到?没了资源用度,剑峰便会彻底沦为朝廷附庸,任其予取予求。因此听到白灵儿叹气,陆婉婷的心便提了起来,想也没想便开口问了出来,声音中透着急切。 “师姐,这些年你也知道宗主整日坐在那座孤悬的剑峰之中,很少露面,宗门里里外外的事务几乎全赖爷爷打理。陆伯伯出任归流城主也是爷爷一力推荐。但这段日子你也看到了,归流城中发生了许多事,原本此时更需要陆伯伯坐镇,但宗主却在这时候下了剑峰,力排众议,要陆伯伯去云屏关上任,却将归流城这样重要的地方交到了阴贵那厮手上,眼下这大青山中到处怪物横行,许多百姓的村镇都遭了殃,真不知道宗主是怎么想的。”白灵儿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一丝无奈。 陆婉婷一颗心沉了下去,原本他还想着不过是些传闻,父亲镇守归流城多年,况且眼下归流城局势多变,怎会轻易将父亲调往他处?但这会儿从白灵儿口中亲耳听到,陆婉婷心中已经乱了,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师姐,咱们打小便认识,你还记得那年灵儿独自去山中捕捉美女蝶,结果迷失了路径,爷爷又不在宗门,还是你大半夜走了几十里山路将灵儿带了出来,那时师姐还不到十岁。”陆婉婷倚在门边,是啊,那时自己也不知为何有那样的勇气,不过这个小丫头那时便天不怕地不怕,整日里尽是闯祸,时不时便会哭着鼻子来寻自己,只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从什么时候变得竟然学会了杀人?陆婉婷心中有些难过。 “师姐一定觉得如今的我有些陌生对吗?”白灵儿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失落,些许委屈,听在陆婉婷的耳中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师姐你知道这几年灵儿是怎么过的?咱们宗门日渐受朝廷欺压,宗门里那些叔叔伯伯们没几个愿意出头,与朝廷做对。只有爷爷,可是爷爷毕竟年岁大了,没人帮衬怎么能成?灵儿虽然年幼,但就这么一个亲人,我不帮他谁帮他?这些年人没少杀,但死在灵儿手上的都是些朝廷和山戎的探子,无一不是罪有应得。” “那东子呢?东子也是罪有应得?”陆婉婷今天看着猛子将灵儿带了回来,心中还有些不太相信,这会儿听到白灵儿说到这里,忍不住脱口而出。 白灵儿的声音沉默了,静室中似乎隐隐传来啜泣声,陆婉婷 心中不忍,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又忍了下来,她实在想不明白灵儿即便是在剑峰中也是高高在上,虽然平日里活泼可爱,但是整个宗门中当真能与他亲近的却没有几个,怎么今日面对这个行乞的少年竟然这般不同,又怎会忽然动手将他杀了? “师姐,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你一定很奇怪灵儿怎会与那几个乞儿混到一处。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灵儿得了一些宗门内有人与山戎暗通款曲的证据,戳到了莫些人的痛处,这才遭到追杀。没法子只得混迹到市井见躲避,不想还是被人寻到了这里。”白灵儿这会儿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听到陆婉婷耳中宛如响了道惊雷。 陆婉婷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忽听到楼下响起脚步声,心中一紧,今日青儿哥、馒头他们都随猛子去了溪山堂,只有自己守着灵儿,莫不是灵儿口中的那些人寻到了此处?一念及此,陆婉婷急忙持剑在手奔了出去。 “陆师姐也在?”楼下一个青年男子正抱着个药匣缓步而上,见到陆婉婷横眉立目,提着一柄长剑拦在上面,不由一怔,连忙笑着招呼。 “原来是张师弟,这么晚了张师弟到这里是做什么?是来看青儿哥?”陆婉婷认得这青年男子,正是翁师的高足张川林,先前在外院时这男子便为许多受伤的弟子医治过,陆婉婷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但眼下灵儿还在这里,陆婉婷不敢掉以轻心,提着长剑的手并未放松。 “噢,原本是要看看李青兄弟,但来时见过家师,听说李青兄弟已无大碍,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此次前来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静室中这位女子。”张川林没有继续前行,他知道自己若不说清楚,眼前这位断不会放他过去。 “为了她?她怎么了?”陆婉婷有些惊讶,没听说灵儿有什么病症需要医治,怎地这张川林竟然深夜前来探视?见张川林站在那里不再答话,不由得心中更疑。 “师姐,让他进来吧,若是师姐不放心,与他一起进来便是,以师姐的本事,莫非还担心灵儿跑了不成?”听到白灵儿的声音中带着哀求,陆婉婷也有些心软,想着白灵儿被捆绑的那般结实,这姓张的弟子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便放进去也不打紧,万一灵儿确实有伤在身,若是被自己耽搁了也是不妥。 开了静室的房门,陆婉婷吓了一跳,眼前这少女被猛子带来时还活蹦乱跳,只这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头发也枯了,肌肤也像失了水分的叶子一般满是褶皱,这下陆婉婷也有些慌了手脚。 张川林却是不惊,像是早已见惯了一般,自药匣中取了枚丹药出来喂少女吃了,这才拿起枚长针,望了眼陆婉婷,似乎有些犹豫。 “张师兄,无妨的,陆师姐与我打小相识,也算是一家人,况且职责在身也不好退避,你便施针吧。”白灵儿的声音依旧甜美,但听的陆婉婷心中更是发酸。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白灵儿原本便干枯的面庞这会儿已经彻底皱在一处,双手双脚痉挛着,嘴角已被咬出血来。 “陆师姐,可否打个商量?”张川林忽然停下了针,望着陆婉婷,眼中带着祈求,“你也瞧见了,这针法极为痛苦,若是仍旧将灵儿绑缚得这样紧,怕是不利于气血运行,会更加痛苦,能不能请师姐将绳上的阵锁松开些,以灵儿眼下的情况,即便放她离开,怕是也没有力气走出这座云音阁。” 陆婉婷瞧着瘫在椅子上的少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伸出手前去开锁。这阵锁是宗门那些匠师专门炼制,极是繁复,即便是陆婉婷也需要聚精会神才能一一解开。好不容易打开了最后一只阵锁,陆婉婷长长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忽觉背上一痛,身上的力气似乎一瞬间消失得干 干净净。 躺在地上,望着眼前这少女,干枯的肌肤一点点又变了回来,笑颜依旧如花,但看在陆婉婷的眼中却又着说不出的邪恶。 那个姓张的弟子这会儿正拿着一枚长针向着自己走来,却被白灵儿拦住。 “师姐,”白灵儿走到陆婉婷身边轻轻蹲了下来,“莫要怪灵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为了爷爷的大计,只得委屈师姐了,待日后宗门安稳了,灵儿一定登门给师姐赔罪,但眼下灵儿身上还有要事,就不陪着姐姐了,姐姐安心休息,川林那针上并没有毒,只是些安神的药物,不过是份量重了一些,睡上一觉便好。” 陆婉婷眼看着少女飘然而去,脚步没有一丝急切与慌乱,忽然间觉得少女的背影是如此陌生,原来自己从来便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少女,陆婉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原本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一个个看不通透,轻轻合上双眼,不知不觉中滑下一滴泪来。 猛子望着地上刘锦的尸身,心中疑惑,这刘锦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并不致命,如今也没有新的伤痕,方才翁师也看过,并没有中毒,怎么就死了?敌人费了这般周折进来杀他又是为的什么?看来一切都要等孙宇晨醒来后才能知晓,只是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是不是还有时间等他醒来呢? 嘭,内园西北方的天空中亮起一道焰火,赤红色的火光并不热烈,却久久不息。 “糟了,”龚三大喝一声,向着四周长鲸帮弟子吼了起来,“所有人跟我去青木门迎敌。” 才奔出几步,又转身向着李青大声喊着,“李青兄弟,劳烦你赶紧去春华轩,只怕翁师那里出了变故。”说完带着一众长鲸帮弟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看着那道焰火升起时,李青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却未曾意识到事情会这般严重,这会儿听到龚三呼喊,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事,即便方才身陷在怪物群中,面对那两个神府境高手,也未见到他这般焦急。 虽然身子还有些发虚,但李青仍旧没有犹豫,径直朝春华轩方向奔去,二丫和馒头见李青忽然间跑了起来,也一左一右紧紧跟随。 猛子并没有与李青同往,事发突然,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探查,当务之急是先将白灵儿手上的戒指拿到再说。一路急奔,云音阁中灯火依然明亮,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猛子心安了许多,进了门径直上楼,推开静室的门,猛子呆住了。 静室中哪还有白灵儿的影子,只有陆婉婷闭着眼躺在地上,旁边还瘫了一团绳索,正是自己用来捆白灵儿的。 上前探了探鼻息,还好,人还活着。猛子略一犹豫,还是将陆婉婷扛了起来,出门向着东苑赶去。青儿哥那里有二丫和馒头跟随,即便再多一个自己也没什么不同,但东苑却还有许多伤员,山庄中的弟子,还有些战力的剑峰弟子都一并住在那里,想来这会儿恐怕仍在熟睡,自己早些去将他们唤起来,便能早些多一份力量用来对敌。 才走到东苑墙外,便听到里面响起一片嘈杂声,混乱中一道甜美的声音显得分外与众不同,“众位师兄弟,大长老知道大家伙儿在这里浴血奋战,这会儿正带这人星夜兼程而来,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到达,大家伙儿只要跟着我再坚守片刻便能等到援军,到时各位的功劳宗门不会忘记,功勋、剑技,大家伙儿返回宗门是都会得到。” 这声音对猛子来说实在太过熟悉,这一路上被飞鹰卫四处追杀,每每听到这声音都会令人心中一震,便又会生出血力量来,但现在再听到这到声音,猛子只觉得热血上涌,心头充满了愤怒。 第十六章 夺书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或许是那甜美的声音实在太过好听,又或许是白灵儿平日里人缘太好,东苑中无论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无论是剑峰的,还是长鲸帮的,此刻都群情汹涌,轰然叫好。 猛子知道那个恶魔一样的少女此刻就在墙内,但是自己还不能进去,这面墙内众弟子正是众志成城的时候,这样的士气若是泄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外面那些怪物?猛子轻轻隐在黑暗中观望。 李青心中焦急,脚下不由得越来越快,体内的灵气也跟着加速流转。说也奇怪,若是常人在体内还有毒素的情况下这样疾奔怕是早已毒发,但是李青没有,不但没有,似乎气色更加好了些,快到春华轩时,二丫已经有些跟不上李青的步伐。 春华轩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只是一栋小房子,充其量是一栋小楼,但事实上春华轩是整座内园中占地最广的建筑。李青三人并未到过这里,也不知此处竟然这般广大,不由脚下一顿。粗粗望去,远处的院墙在黑暗中蜿蜒,一眼竟然没瞧见边界,这般广大的院落,自己又不知翁师的住处,要到哪里寻找?李青略一犹豫,心中有了主意,背后庚金翅席卷而起,呼啸着向夜空中冲了过去。二丫和馒头本就无意去寻什么翁师,二人不过是但心李青而已,这会儿见他竟然飞了起来,想也没想各自跟了上去。 翁简带着一众弟子端坐在山河鼎前,只是张川林不见了踪影,遣了几人去寻也未曾寻到,算了,今夜事情实在太多,或许他去了哪里为人诊治也未可知,孙宇晨的伤势不等人,翁简很奇怪,看这孙宇晨的伤势竟然比李青还重,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定了定心神,翁简喝了声“开鼎”,众弟子便忙碌起来,一味药接着一味药投了进去,没一会儿静室中已是药香缭绕,显然“素灵丹”就要功成,每一个人的心神都凝聚在那里,不敢稍有分心,都未曾留意一道身影从门外轻轻飘了进来。 虽然众人费了许多心血,但这一炉“素灵丹”的品质却似乎并不令人满意,翁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师兄弟三人潜心多年,这“素灵丹”却仍旧不能每次都炼得令人满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众弟子各自回去,翁简独自起身向卧房走去。 轻轻扭动一只兽首,整座卧室都向下沉去。就差最后一位药啊,只要玖魂花功成,这素灵丹便再也不会出现品质不稳定的情况,翁简负手站在一处高台上,台下烟雾缭绕,云蒸霞蔚,云霞之上漂浮着一只只蓝色的蝴蝶,这些蝴蝶翩跹而舞,每一只都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被云霞的光彩一映,万紫千红,煞是好看。 “这便是玖魂花?”翁简望着眼前这些飞舞的蝴蝶,,这玖魂花只消看着便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更不要说服用,若无八里烟泉的寒性从中调剂滋养,这玖魂花根本无法入药。正在这如痴如醉,思绪纷飞,忽听身旁响起一道声音,翁简犹如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翁简望着身后白衣青年,犹如见了鬼神一般,身子缓缓朝着崖边退去。 “我是谁?”白衣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指着翁简“你居然问我是谁?你们师兄弟养这些鬼东西是为了对付谁?还要问我是谁?” 翁简自打一见了白衣青年便已知道玉家来人了,之所以还要问上几句,不过是为了传讯而已,任谁也想不到这隐藏在翁简卧室地下的八里烟泉竟然还有一处是能够瞧见天光的。 “你是玉家三公子?只要你现在离去,老夫便当一切未曾发生过,如若不然,老夫捏碎了手里这枚“蛩珠”,怕是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走出这春华轩了。翁简拿着一枚圆珠,站在崖边,望着白衣青年,神色间有恃无恐。 “哈哈哈,”白衣青年厉声大 笑,直笑得眼泪也流了下来,“翁老儿,传讯是吧?请便,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有多少族中兄弟抛舍了性命?如今玉某终于见到了玖魂花,你竟让我离开?” 翁简知道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玖魂花是自己兄弟的命,若是护不住玖魂花,这些年兄弟们的付出便尽数东流,到时不但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王爷。想到这里,翁简毫不犹豫捏破了珠子,一道光华冲天而起,夜空中一只花火久久不息。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一蓬蓬烈焰呼啸蔓延,翁简疯了一般向着山崖下那些兰色蝴蝶扑了过去。 一只大蜂出现在静室中,漆黑的浓雾,阴森的鬼兵,剧毒的长针,一并向着翁简和那些蝴蝶涌去。玉家来此本不是为了获得,而是为了毁灭。 三道流光越过院墙一路向前扑了过去,李青还隐约记得那朵烟花的位置,这园子虽大,但三人自空中而来却是极速。 此时园子里许多人影闪动,都是向着一处地方赶去,李青原本还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但有了这许多人做指引,李青再无顾忌,只管赶路。 呼,穿过一处幽深的洞穴,人还没到,李青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身下的高台上已经躺了一名老者,一名白衣青年正拿着一枚漆黑的长针抵在翁简的咽喉,冷笑着看向对面的黑衣老者。 “姓言的,想好了?不用想着拖延时间,这园子里没有人能从我的手上救下姓翁的,能救他的便只有你。”白衣青年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儿,似乎一点而也不着急,只是斜着眼睛冷冷瞧着对面的老者,他知道这会儿二爷他们必然已经开始动手,那青狮阵虽然坚固,但也需要人手不是,满园子还有战力的已经不多,又要分心阵法,还能有多少力量用来对付自己? 言闯望着眼前的老伙计,三人相伴在这里已经整整二十五年,眼看着玖魂花便要功成,三人也知道会被人觊觎,这才请了宗门派人来援手,没想到敌人竟然大举来犯,到了眼下这样的情景,看来《素灵录》是保不住了。 翁简看着言闯递过来的书卷,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心中暗骂师弟糊涂,这青年行事沉稳、狠辣,与这《素灵录》相比,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师兄弟三人,费了这样大的周折,今日过后,他如何还能让自己兄弟继续活在世间? 白衣青年死死盯着书卷,眼中满是热切,得到了,他终于要得到了,为了这本薄薄的书卷,钦原一族上上下下谋划了不知多久,更不知有多少族人为此丢了性命,还好这一切在今天就要彻底结束。望着即将递到自己手中的书册,白衣青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呼,一片血色的世界降临,那杆要命的长枪又出现了,一枪紧似一枪,竟然完全不在意旁边的两名老者,只是盯着自己不放。白衣青年脸色变了,这家伙不是中了二爷他们的毒吗?怎么这会儿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这里?这也好的太快了些吧?莫非二爷和五叔他们中…,白衣青年不敢再想下去。 面对着李青的长枪,即便是玉家的三公子也不敢掉以轻心,想要先结果了翁简,但长枪已到了眼前,只得收回长针专心御敌。 馒头和小灰见李青已经动了手,各自怒吼一声也加入了战团,血色世界中雷霆闪烁,在雷火之中,一朵巨大的血莲缓缓旋转,无数雷霆、电闪在血莲中游走,望上去犹如末日地狱一般,忽然间那朵血莲一静,下一刻两道血色光华从血莲上一闪而逝。 白衣青年今天刚刚回到妖身之中,这次神魂脱离时日有些长了,以至妖身中的经脉都有些枯萎,这会儿虽然回归,但是并不敢全力施为,生恐坏了根基。 没有世界加持,白衣青年面对李青的长枪本就十分吃力,骤然间见两道光华射来,想躲,但这里是李青的 世界,哪里是他想躲便能躲得过?白衣青年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这力道是如此之大,隔着长针已将自己的双手震的裂开,那光华晶莹如玉,显得美仑美奂,让人一望之下便再难移开双眼,哪怕它是为毁灭而生。 白衣青年惊觉不好,再想催动灵气显出妖身已然不及,那光华极为霸道,一路势如破竹,不但吞噬了长针更是直射入白衣青年的胸膛,眼看着白衣青年萎顿于地,显然没了反抗之力,那黑衣老者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已经软了,勉强捱到翁简的身旁,要去给他松绑,却被翁简伸手止住。 “师弟,”翁简望着黑衣老者,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踉跄了几次,终于还是颓然坐倒,见黑衣老者要上前搀扶,连忙阻止,“我已中了玉家的“牵丝引”,现在毒已侵入紫府,即便服用“素灵丹”,仍旧难以逃出沦为魔奴的下场,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且听我说。” 听到翁简的话语,黑衣老者已是泪流满面,强忍着悲痛站在翁简身旁仔细倾听。 二丫见到白衣青年在这里,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这厮三两下便被两位兄长收拾了,二丫有些不情愿的收起几只准备偷袭的螳螂,站在山崖旁看着云霞中所剩不多的蓝蝶。 李青低头看了看白衣青年,这会儿竟然已没了呼吸,也是,心脉被震碎,还有谁能活着?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李青伸手将馒头拉倒一旁。瞧着翁师与那老者的神情,显然说得事情极是重要,李青不愿让人误会,连忙躲到一旁,与馒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师兄”一声悲呼传来,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李青心中大惊,头都没回,已一枪刺了出去,血色的世界蔓延,瞬息间便将四周笼罩。 这处高台并不大,馒头一闪身已经来到黑衣老者身前,一根漆黑的长针透体而过,老者整个身躯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一个颜色,眼见是不活了,地上躺着的白衣青年此刻已不见了踪影,一旁青儿哥正在云霞中追着一只大蜂。 馒头心中大怒,这厮明明已经死了,却为何又活了过来?如此阴险狡诈,当真可恨,正要起身追赶,却被一只手拉住。黑衣老者将一卷书册递了过来,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小伙子,这是本门圣物《素灵录》,那大蜂抢走的不过是个赝品,如今两个师兄已经先走一步,我随后也要去了,这本书册上面记载了破除钦原族“牵丝魂印”的法子,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白狮王,还请将此书连同那些蓝蝶一并交与他,就说我们兄弟愧对了他,日后地下相见,再向他当面谢罪。”老者说了这许多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犹如风箱一般,发出丝丝拉拉的嘶鸣,但眼睛却仍旧盯着馒头不放,恳求的神色越来越重。 馒头见老者这般模样,知道眼前这老者已是风中落叶,转瞬便要消逝,想起翁师为了大家伙儿,这样的年岁还要来回奔忙,心中不由一痛,重重点了点头接过书册。 那黑衣老者见馒头应允,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就此一睡不醒。 那大蜂在云霞中穿行,并没有心思恋战,身上几只圆环相继炸裂,化作阵阵黑雾缠向李青,拼着硬受李青长枪,只是低着头一味逃命。 好不容易击杀了黑雾中一众鬼怪、恶兽,那大蜂已然不见了踪影。 看来敌人从这里带走的东西必然极为重要,竟然为了逃走,不惜将好不容易修炼而成的世界舍弃。李青心中有些恨自己,若是自己再强些,能够更快的破开那厮的鬼界,它又如何能从容逃脱? 一旁二丫和馒头赶了上来见李青有些沮丧,知道必然是被敌人走脱,心中难受,连忙上前安慰,待见到馒头手中的书册,李青的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龚三赶到青木门时,井犴已经有些不支,门外那巨大的青狮脚下伏尸累累,乌黑的血液混合着泥土溅得到处都是,虽说如此,怪物仍旧潮水般涌上,似乎全不在意性命。 自打井犴来到问柳山庄负责掌控这座青狮大阵以来,从未想过会受到这样猛烈的攻击,存放在阵法中的晶石已经用完了,后续的晶石还没送到,井犴正用自己的灵气苦苦支撑,只是这样的大阵又如何是一己之力可以支撑?门外那只青狮已不复先前的威风,此刻在怪物的撕咬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摇摇欲坠。 井犴眼中含着泪,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因为悲伤,自己明明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座院子里备了晶石,不知为何到用时却全都消失不见,不得已只好又差人去“夏岚别院”薛师那里调取,只是这样一来一回太过耽搁时间,现在看来只怕是坚持不到晶石到来,这青狮大阵便会被攻破。虽然明知结果,但井犴依旧咬牙坚守,体内的灵气越来稀少,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就在井犴将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抵在井犴的背上,汹涌的灵气浪潮般用了过来。龚三十分庆幸自己来的还算及时,若是自己来的晚上那么一刻,只怕青狮大阵已破。 一个个长鲸帮弟子鱼贯着接了上来,这些弟子虽然许多才刚刚开脉,但是这会儿却是如此的义无反顾。 李青三人眼看着翁师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怎会不痛?但没法子,方才翁师放出的讯号在山庄弟子眼中是求援的讯号,但对于庄外那些敌人来说则不亚于进攻的讯号,这会儿只怕已经在进攻青木门,龚三身边只有二十余长鲸帮弟子,怎能令人放心? 三个少年出了春华轩,展翅急行,向着青木门方向而去,双脚才落了地,井犴已连声催促李青快走。虽然有龚三加入,但对于大阵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徐毅去了别院许久未归,别是又遭了薛师刁难,井犴心中焦急,却又分身乏术,这会儿见李青到来,便如同黑夜中久行的旅人忽然见到了灯火一般,眼睛又亮了起来。 徐毅负责守卫那些晶石,昨夜只有张师兄从院子外出现过,除此之外再没见过他人,怎地百余枚晶石就这样消失不见?只是这会儿也没时间探究此事,徐毅带着几名师兄弟赶着车马玩命般向着夏岚别院赶去。 “请薛师伯赐见,”徐毅运足了灵气大声叫嚷,他自信自己这一嗓子即便是在春华轩中也能听到,但是眼前这处别院仍旧寂静无声。古铁又喊了一声,仍旧如刚才一般全无反应。 “师兄,咱们闯吧,再耽搁下去,井师兄那里怕是难以坚持。”旁边一名年轻弟子上前劝说,徐毅点了点头,薛师与翁师不和,这在山庄中尽人皆知,灵泉归翁师掌管,晶石便落入薛师掌中。若放在平日受些刁难,徐毅并不会在意,但在眼下这样紧要的时候还要这般刁难,徐毅心中已经满是愤怒。 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徐毅径直向着院门走了过去。 “咚—”,徐毅一双拳头擂在木门上,没想到这看似单薄的门板竟然丝毫无损。 “外面是什么人,这般无礼?”院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徐毅知道出声的是薛师的弟子朱颜回,据说这小子原本只是叫做朱回,入了薛师门下后,自己给自己加了一个字,意思是日后要做问柳山庄的颜回,而薛师自然便是问柳山庄的圣人,只是徐毅从未见过这样卑鄙的颜回,这般无耻的圣人。 “徐毅,奉井师兄之令来向薛师求些晶石已做防守之用。”徐毅心中虽然厌烦,但毕竟是求人,仍旧咬紧了牙,耐着性子答道。 “原来是徐师弟,昨夜不是才给了你一百枚晶石?怎么这么快便用完了?”朱颜回的声音依旧温和。 “是,今日城外的敌人攻势凶猛,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那一百枚晶石已经消耗了许多,若是再得不到补充,只怕青木门会守不住。”徐毅名字虽然硬气,但脑子并非如铁旮瘩一般不开窍,他知道以这师徒二人的脾性若是自己如实说了,新的晶石怕是想也不要再想,只得硬着头皮扯谎。 “哦?原来如此,师弟且请稍后,待朱某秉明师尊定夺。”徐毅心中大恨,知道这一上秉又不知道要多久,但自己谎话已说了出去,那毕竟是一百枚晶石,即便敌人攻势再猛,坚持个一两个时辰也绝不会有问题,怎么办?徐毅额头已森出汗来。 跺了跺脚,徐毅正要承认晶石失窃,空中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径直冲入别院之中。 李青虽然不知这薛师是什么人,但眼下的情势哪里还有时间通传、上秉,若是待这一套繁文缛节都结束,只怕敌人已经攻了进来。 薛凡闭目坐在厅中,方才春华轩的讯号他也看到了,虽然翁简等人很是保密,但是薛凡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可恨的是明月山那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自己几次三番上报此事,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音信皆无。现在好了,敌人就在庄外,只消今夜山庄遭了劫难,看那三个老儿还有何脸面霸着春华轩不放,到时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乖乖将春华轩交在自己手上。 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呼喊,薛凡更是开心,之所以拨了那一百晶石,实在是怕日后山庄被破自己担责,正担心那一百晶石太多,敌人会不会就此攻不进来,坏了自己大计,这会儿便听到徐毅焦急的声音,薛凡和朱颜回二人相视而笑,神色间满是得意。17 正笑着,朱颜回忽然倒飞了出去,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青衣少年,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手上那杆长枪上鲜血一样的火焰缓缓燃烧,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没少杀人。 薛凡虽然在宗门多年,但整日里忙的都是些花花草草,虽然也有争斗,大多都是背地里使绊,哪里这样真刀真枪干过?这会儿瞧见少年凶神恶煞的样子,身子已经软了。 徐毅瞧着身前站着的两个少年,心里想着他们口中的青儿哥就这样闯进去向薛凡索要晶石会不会太过大意?那薛凡虽是个药师,但好歹也是玄光境的修为,看这些少年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如何能是薛师的对手? 心中正在担忧,院门忽然开了,朱颜回竟亲自赶了辆大车出来,车上赫然是一块块晶石,粗略望去,虽然没有百枚,五、七十枚总还是有的,心中不由对李青又敬又佩。 猛子看着白灵儿带着众多弟子一路西行,看样子是向着青木门方向而去,看来这女娃虽说性子歹毒了些,但是面对强敌时倒也不怂,猛子觉得这个前面正兴冲冲带队的女娃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一路穿过回廊,越过池塘,黑暗中传来辚辚车声,猛子心中奇怪,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在山庄中赶车前行?正要去探个究竟,前面女娃已有了动作。一挥手,十余名剑峰弟子各自持剑伏在两侧,女娃带着剩余众人拦在路上,静静等候。 果然,没一会儿,黑暗中奔出一辆车马,几名山庄弟子正坐在车上大声吆喝,声音中显得很是急切。 徐毅带着几个师弟正在奋力赶车,青儿哥他们已经先赶去青木门支援,自己也要快些才行。刚转过一座亭子,眼前忽然多出数十人来,看装束正是那些受伤的弟子,这大半夜的他们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是听到了动静赶往青木门支援?徐毅心中有些感动,赶忙停下车来。 正要劝说大家伙儿回去休息,没想到那些受伤的弟子已经蜂涌着冲了上来,抓人的的抓人,夺车的夺车,转瞬间便将徐毅几人绑了起来,徐毅等人正要开口解释,被白灵儿上前双手连点,尽数封了大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李青已经将血色世界催动到极致,饶是多了许多草木为众人提供灵气,但门外那只青狮的气势仍旧缓缓弱了下去,李青觉得体内的灵气也已经不多了,怎地徐毅他们还没到? 猛子虽然不认识徐毅,但隐约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心想这白灵儿莫不是疯了?这车马中分明是用来维系青狮阵运转的晶石,为何要将其阻挡在此?可笑那些剑峰和长鲸帮的弟子,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徐毅一行拿下,看来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尽快将这车晶石送到青木门才成。 一只生着两只薄薄翅膀的紫色蝎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向前游去。 白灵儿擒下徐毅一行,心中略安了些,没了这些晶石,那些怪物很快便会冲进来,到时爷爷便有借口前来支援,只要爷爷到来,大局便算是定了。 白灵儿一行走得并不快,许多弟子都有伤在身 ,虽得到了医治,但自进了内园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哪里能好的那样快?若非听了白灵儿一番激动人心的言辞,又有着真金白银的许诺,这些人又怎么会有力气拖着伤残之躯再上阵杀敌?这会儿擒下了白灵儿口中擅自偷盗晶石的恶贼,又听到白灵儿一个劲的夸赞,一个个都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十分兴奋。 一名正在赶车的弟子似乎忽然间呆了一呆,也不知哪根筋打错了,竟然扬鞭用力抽在马身上,马车瞬间冲了出去,箭一般射向前方。 白灵儿完全未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整个人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上来,身形如一团云朵随风而行,向着马车飘了过去,虽然瞧着不快,但没一会儿便追到马车近前,手中一道剑光没有一丝犹豫,径直刺进那弟子的胸膛。 那名弟子似乎并没有想到白灵儿会招呼不打便痛下杀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大声嘶吼着,想要站起来扑向白灵儿,却忽然间被剑光从头到脚剖为两半,鲜血和内脏稀里哗啦洒得到处都是,后面紧跟着赶过来的众多弟子都被这一幕骇得呆了。他们之所以能跟着白灵儿前去迎敌,固然有贪图名利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女娃平日在宗门对同门都很是热心,任谁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求到白灵儿身上,这女娃几乎没有不同意的,因此在剑峰中那些寻常弟子中,白灵儿的名字有时比那些长老、峰主来得更加管用。 但今天,这些弟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往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活泼可爱的灵儿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那水云峰的师弟不过是赶车出了些差错,灵儿小姐便毫不犹豫一剑将他斩了,这还是大家伙儿平日里认识的那个灵儿小姐吗?众多弟子脚下的步伐都停了下来,踯躅着,一个个交头接耳,人群中响起了议论声。 到了这会儿,白灵儿已经不在乎这些弟子怎么想,反正晶石已经到了手,这些弟子也被自己诳来了此处,只要一会儿那些怪物冲了进来,将这些英勇的弟子们杀的杀,伤的伤,必然会激起众怒,正给爷爷的出现造足了气氛,到时在那些活着的弟子眼中,爷爷便是救世主,是他们的大恩人,日后云中涧和雪玉峰中必定会有许多人站在爷爷这边,爷爷的大计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白灵儿正自得意,觉得头不知被什么敲打了一下,下一刻脑中忽然多出一只长着薄薄翅膀的紫色蝎子。那蝎子才一进来,便挥舞着刀锋般锋利的双螯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白灵儿心中冷笑,只不过一只蝎子便敢来挑战自己,当真是活的腻味了,手臂轻轻一指,但是自己那口白云剑并没有出现,那只蝎子仍旧耀武扬威向自己走来,冰冷的眸子中满是嘲讽的神色。 第十八章 白神到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青狮终于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不甘的闭上了双眼,重又变回那个毫无生机的青色石狮,只有利爪仍旧向天,似乎在向敌人做最后的扑击。 没了青狮的护持,内园本就不高的院墙很快便被怪物冲破,一只只怪物咆哮着冲了上来,一个个长鲸帮和剑峰的弟子倒在了怪物的爪牙之下,鲜血将墙壁和地面染的一片殷红。 李青奋力挑飞了一只扑过来的怪物,眼前出现了一阵恍惚,这一夜不停的征战,伤势未愈便又在这里奋力搏杀,体内的灵气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不肯倒下。 馒头紧紧护在李青身旁,但他的情况并不比李青好到哪里去,身上的雷火早已熄灭,只是靠着身体的力量强撑到现在,原本并不放在眼里的寻常怪物此时也变得异常难缠。 龚三早已挂了彩,手中的大刀也已卷了刃,战到现在,宗主交待下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身后还有数十名兄弟在,大家伙儿都是凭着一口气在咬牙坚持,若是自己后退,这口气泄了,即便自己能逃得出去,身后这些弟兄却难以活命。龚三砍翻了一只怪物,瞪着血红的眸子向远处张望,目光所及仍旧是如同潮水般的怪物,宗主身边那些剑卫怎地还是不见踪影? 二丫紧紧护在两个兄长身旁,黑豹已经挥不动利爪,三支暗影螳螂也已经伤痕累累,手中的短笛更是吹不出声音,四周的怪物正一点点逼近。 玉飞琼和玉飞梅相视而笑,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了,如今大军已经踏入内园,掌控整座问柳山庄也不过须臾间的事,只要等老三到了便算是大功告成。 猛子跟在白灵儿身后,他是亲眼见过这丫头的狠辣的,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被自己制住,但是猛子心里清楚这小丫头极是难缠,只不过是担心没有胜算这才暂时忍耐罢了,但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心里惦记着二丫和青儿哥他们,猛子压低了声音连声催促。 白灵儿也不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山村少年会有这样的手段,自打开始习武以后,在爷爷眼里自己便不再是那个整日被他捧在手心里,怕摔着、怕碰着的那个公主。这两年再危险、再诡异的任务,白灵儿都做过,也听爷爷讲过兰台的手段,但白灵儿并不是太在意,不就是些针对灵魂的逼供法子么?对常人或许有用,但对自己这个习武一个月便领悟了白云剑意的天才来说,紫府中那一缕神魂早已凝炼如剑,那兰台中又有多少人有本事令一柄剑屈服? 知道猛子是兰台诏令那一刻,白灵儿甚至还期盼着这少年对自己动手,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在自己眼前吃瘪、碰壁、束手无策的窘迫模样。但今天当真与猛子对上,白灵儿才真的有些后悔,那蝎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完全不惧自己的剑意,虽然自己也未必便怕了它,但是这里是自己的紫府啊,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万一有个闪失,再动摇了自己的根基可如何是好?最重要的是,那蝎子看上去极为凶悍,好似根本不在乎生死一般,白灵儿并没有都没把握打得赢。 想到爷爷那冷酷无情的目光,白灵儿更加不敢冒险。听到猛子催促,白灵儿伸手向后面招了招,脚下也快了起来,她听到前方那些嘶吼、咆哮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知道恐怕战斗已经结束,只是不知爷爷来了没有。 玉飞琼等了片刻,三公子还是没来,玉飞梅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将身一纵,向着春华轩的方向飞掠而去,没一会儿整个内圆都听到了巨响,春华轩最重要的建筑翠薇阁不知为何崩塌了,激起的烟尘离老远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玉飞琼听到动静陡然挺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春华轩的方向,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二哥,”玉飞梅奔了回来,伸手抛下一人,气急败坏的望着玉飞琼,眼睛都已经有些红了,“老三不见了,这小子说是他杀了老三。”说这话,玉飞梅伸手指向李青,牙齿咬的嘎嘣作响,显然心中已是恨极。 玉飞琼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伸手拍在一只怪物的背上,这才站稳,可怜那只怪物哼也没哼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你想干什么?”馒头斜挎了一步,拦在李青身前,瞪着一双大眼,紧张的盯着玉飞琼。 “好小子,”玉飞琼气急反笑,“当真有种,瞧你这样子怕是连站着都有些吃力了吧?竟然还敢拦我?” 馒头望着面前这名黑衣老者,他知道今天怕是要真的没命了,但是离开村子的时候自己曾经答应过村长要保护青儿哥,没有村长便没有自己的今天,馒头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承诺,哪怕这承诺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完成。 二丫轻轻拍了拍黑豹硕大的头颅,像是在告别,也抬起脚要站到哥哥身旁,却被李青拦了下来。 “馒头,照顾好妹妹,”李青轻轻将馒头推到一旁,两个少年的目光碰到一处,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倔强与执拗,李青将脸色一沉,“别忘了打小我才是头儿,你们得听我的,何况今天咱们还不一定就死。” 玉飞琼望着两个少年相争,脸上的笑容更加森冷,扭头望向地上那名弟子,刻意放缓了语气,但谁都能听得出来那平静的声音下潜藏的怒火,“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亲眼见到是他杀了老三?” “回老神仙的话,小的叫张川林,是那翁简的弟子,平日里家师的起居都是小的伺候,今日家师回来时,小的瞧见后面还跟了一名白衣公子,再后来两人起了争执,家师便放出讯号求救,然后他便来了,我看见白衣公子变成了一只大蜂,被他打落到高台之下,也不知是生是死。”倒在地上的那名弟子眼见着四周全是凶恶的怪物已吓得瑟瑟发抖,牙齿哒哒哒响个不停。 玉飞琼点了点头,忽然身子一动,向着二丫掠了过去。书荒啦书屋 “你干什么?”馒头瞠目大喝,一旁全身是血的小灰也咆哮着冲了上去,但下一刻已被玉飞梅挡了下来,眼看玉飞琼漆黑的手爪就要捏在二丫的脖颈上,李青手上却忽然多了本薄薄的书册。 “你们是要这个?”李青冷冷望着两名老者,眼下这情势,大家伙儿想要都逃出去,怕是难如登天,好在自己还有这本书,能用他来换的弟弟妹妹的生机也算是值了。 玉飞琼和玉飞梅死死盯着那本书册,眼中的贪婪毫不掩饰,方才已经将那八里烟泉毁了,只要再毁了这本书,这世上便没有谁能破解得了玉家的魂印,玉家在魔山中的地位便也从此稳如磐石。 但是一柄剑,一柄如白云般圣洁的长剑粉碎了两人的一切幻想,望着那柄长剑,玉飞琼和玉飞梅都知道连日来的谋划和努力,老三、老五两名族中寄予厚望的晚辈的性命,一切的一切看来都已经白费,但此行好歹毁了八里烟泉,总算没有空手而归,见了宗主也能有个交代。 白灵儿望着高墙上那柄长剑,长剑旁凌风而立的白衣老者,目光中又是畏惧,又是崇拜。 虽然只是一人一剑,但周围的怪物却潮水般退了下去,只是一柱香的时间,整个问柳山庄里里外外再没有一只怪物。 李青望着眼前的老者,自打这老者出现,似乎他和它的剑便是这片天地的中心,而自己和周围的众人不过是这片天地间的过客而已,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令自己消失。李青迎着老者的目光,他从着目光中感受到了善意、肯定,李青心头泛起喜悦,似乎得到了老者的肯定,便得到了整个世界肯定一般。 “把书给我,”老者笑着伸出手,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李青隐约觉得哪里似乎不对,但心中对老者却莫名的信任,已经下意识将手向怀中伸去。 “唳—”一声清越的雀鸣在李青脑中想起,这一声雀鸣就像一柄利刃,一刀便将李青眼前的迷障划开。 馒头在一旁看着李青竟然真的准备将书册交给白衣老头,心中很是奇怪,莫非青儿哥和这个老头相识?也是,不然这老头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单是青儿哥遇到危险时便出现。 龚三就站在李青身后,见到老者出现,龚三眼中满是恐惧,这里没有人比龚三更了解面前这位老者的可怕,此时见李青毫无反抗的便要将书册交出来,眼中的恐惧更重。 白神面带微笑望着李青,对这少年他还是有些欣赏的,若是这少年可以收归自己门下,白云剑法必然可以发扬光大,但是今天这个少年的路便要走到尽头,没法子,有他在,那丫头便不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君不器,没有君无益的支持,自己的大计便会生出很多变数来。白神甚至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待自己得到书册,便尽量让少年走得痛快些,平静些,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能给予少年的最大仁慈。 瞧着李青已经将手探进了怀中,白神微微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李青的举动再正常不过,他只要等着李青将书递到自己手上便好。 但就在下一刻,白神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李青的手从怀中拿了出来,但手上却没有书,这少年眼中再没了仰望与敬畏,目光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馒头和二丫都捏了把汗,这老者虽然自打出现便没有出过手,但瞧着玉家那两个老者犹如见鬼一般的模样,二人便能猜出这老者本事定然大的惊人,以众人目前的情形,万一老者动手,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二丫紧紧握着她的笛子,手心里全是汗水。 “和你爷爷说,让他不要伤害李青。否则今天即便拼死,我也要将你拉了陪葬。”猛子站在白灵儿身旁,声音虽低,但满是决绝。 “爷爷的决定我可管不了,即便你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白灵儿语气平淡,似乎只是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但猛子却瞥见少女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漾了一片湖水。 这次倒轮到猛子怔住了,这小丫头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但管他呢,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救青儿哥,打是别想了,不管这招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成。 “这位前辈,”猛子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没忘了礼数,轻轻行了个礼,向白灵儿身旁又捱了捱,迎着老者的目光,朗声说道“您孙女还在我的手上,还请前辈自重,不要伤害到我的兄弟。” 白神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便是在剑峰也没人敢这样和自己说话,这个少年是谁?怎么会离灵儿这么近?自己这个孙女,白神还是了解的,虽然看上去叽叽喳喳,活泼热情,但内心却很是孤傲,平日里与众同门相处最是合群,几乎有求必应,但真正能被她看在眼里的却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贴身而立。 莫非这丫头真的为人所制?白神忽然觉得这几个少年并不简单,眼前这个叫李青的,不但在玉家众多高手的围攻中活了下来,更是亲手自玉家三公子手中夺得《素灵录》,灵儿身旁这少年竟然能制住灵儿,不用问,那枚戒指多半也危险了。看来今日自己是当真不能放过这几个少年了。 猛子并不知道老者已经动了杀意,心中忐忑的盯着老者一举一动,但白灵儿却知道不好,爷爷脸上的笑容显得温暖而和善,只有每次杀人的时候,爷爷才会笑得这样温暖,白灵儿忽然有些想哭,看来自己在爷爷心中还是没他的计划重要,白灵儿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个决定或许疯狂,但是她不管,她就是要他感到痛,刻骨铭心的痛。 第十九章 发难 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神一步步向着猛子走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猛子望着眼前这名老者,随着老者一步步临近,猛子只觉得整片天地都像自己压迫而来,身上如负千斤,想要动上一动都十分艰难。 瞪视着白神,猛子眼中闪过一丝凶悍,攥着小刀的手臂一点点举了起来,向着白灵儿艰难的刺了过去,虽然动作慢的比起乌龟来还要不如。 李青已经感觉到这片天地中弥漫的杀意,猛子他们是自己带出村的,如今他们的父母都已不见,只要自己活着便不能让他们有事。一翻手掣出一杆长枪,想也没想,向着白神便投了过去,脚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跑了起来,几根长藤飞舞着缠向白神双腿。 馒头大吼一声,也将雷罚扔了出去,大踏步向前跑了几步,脚下一阵踉跄,差一点跌倒,旁边二丫扶住哥哥,两个少年蹒跚着向白神一点点靠近。 吼—,一声声兽吼响起,远处土蝼那小山一般的身影带着狂风向着白神席卷而至,黑豹和小灰也踉跄着向前冲。 龚三在一旁握紧了拳头,有多久没有这样热血沸腾了?若不是有命在身,龚三真的想冲过去替几个少年求情,尽管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 但一切都没有用,所有的身影在下一刻都犹如凝结了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猛子笑了起来,即便是明知必死,兄弟们仍旧赶来相助,这就够了,今天即便是死,也要咬下这老儿一块肉来,好为兄弟们解解气。 小刀一点点刺了下去,猛子额头已经起了青筋,汗水也滴了下来,好像这一刀已经用尽了他全部气力。 白神有些奇怪,灵儿到现在依旧一动不动,倒底是受了这少年什么钳制?不过没关系,有自己在,这少年怎么可能伤的到她? 就在这时,白灵儿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身子一软,向着猛子怀中倒下,说巧不巧,正倒在那柄小刀之上,鲜血一下子飙了出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猛子瞧着怀中的少女有些发懵,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容易得手,那少女紫府中的剑意竟然完全没有发动,任凭紫蝎攻击,没有半分抵抗。不过这样的时候,猛子也没时间理会那许多,反正少女已经落在自己手上,他不信这老儿会全不在意。 白神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样突然,微微一怔,下一瞬,整片天地都沸腾了起来,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挑战自己的权威,狂风呼啸,黑云翻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发自心底的战栗。 那柄圣洁的长剑瞬息之间便已到了猛子眼前。 “叮—”,声音不大,但听到白神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拦住长剑的也是一柄长剑,一柄如同顽石般的石剑。 “你要阻我?”白神的瞳孔已经缩了起来。 “师弟,这少年是兰台的人,师弟这般行事,有没有替宗门考虑过后果?”一名灰布衣袍的老者凌空而立。 这老者一出现,在场的众人心头如释重负,身子又能动了,天地似乎回归了它本来的面目。 “兰台的人又如何?有人在你我面前对我剑峰弟子不利,我们却要在乎他是谁的人,什么时候剑峰已经沦落至此?”白神强压着怒火,这些年他早已瞧不惯剑天南的行事,面对着朝廷的步步紧逼,这位剑峰的宗主却一味退避忍让,眼看着祖师的基业便要毁于一旦,白神决定亲自动手,宗主的位置也并非只有他剑天南能坐。 “白长老请放心,神君大人虽然制住了灵儿姑娘,但也是事出有因,若是灵儿姑娘受了什么伤害,我兰台定然想法子将她医好,白长老不知者不罪,与其这般剑拔弩张,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如何?”剑天南身旁一名青衫男子不温不火的插言。 “神君大人?”白神心中有些吃惊,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一战之后,兰台四神君去了三个,这些年没听说有新的神君出现,眼前这少年竟然得了神君之位,到底蓝蝶衣看中他什么?虽然心中震惊,但白神并不打算罢手,只要自己将那枚戒指取回,没有证据,任他兰台多强,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好,白某并不知这少年是贵部神君,只是即便要坐下来谈,也总要待白某看看灵儿的伤势再说。”白神收了长剑,身上的气势也已消失无踪,就像寻常邻家老伯一般向着猛子和白灵儿走去。五号 从猛子手上接过白灵儿,白神的脸色变了,也不知那少年施了什么手段,灵儿这会儿不但体内的灵气已乱,连神魂都已经弱了下去。 虽然有青衫客和布衣老者在侧,猛子还是不敢将紫蝎召回,他是亲眼见过白灵儿的狠毒、狡诈的,若是这一切还藏着什么玄机,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岂不是危险了?那布衣老者与自己素不相识,青衫客也只是一面之缘,猛子并不放心将自己和兄弟们的命交到别人手上。虽然将白灵儿交还给白神,但是紫蝎仍旧留在了白灵儿的紫府中。 白灵儿见爷爷走了过来,心中还是很开心的,望着爷爷的眼睛,她从中看到了疼惜。这一刻白灵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那么任性,她也没想到那么看重礼数的少年竟然将手伸到自己的怀里将戒指拿了去,这下自己要如何交代,爷爷会不会真的生气? “师兄,卫令,咱们这便走吧?”白神抱着白灵儿,一旁的弟子看到了,连忙要上前接过,但被白神一瞪,马上流着汗,又退了下去。 这一路,大家都很沉默,似乎心里都藏着些什么,都是高手,但走起路来却不快,到春华轩时,已经快到卯时。 一进春华轩,白神的瞳孔便缩了起来,远处废墟之上站着的那个身影,他实在太过熟悉,方才接到灵儿那一刻,自己的心神确有那么一霎那的失守,难道他就是那会儿来的? “白大长老别来无恙?”那道身影转过身来,幽深的双目中无数雷霆闪烁,似乎那里正是雷电的故乡。 “今日之事不过是剑峰家事,怎会惊动神将大人?”白神当然知道雷天峰来此的目的,但此刻白灵儿已被自己救下,孙女就在自己手上,白神心中并无所惧。 “家事?”雷天峰冷冷一笑,“白大长老不是不知朝廷的规矩,虽然朝廷并不限制与山戎的贸易,但灵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白大长老不会不认识这柄剑吧?” 白神望着旁边军士手中那柄长剑心中冷笑,这剑他当然认识,若无这些灵兵,他又如何能打造出自己的死士?只是云水死士并未显露人前,难道是丛晚那里出了变故? “这是什么东西?我又怎会认识?”白神心中虽惊,但他当然不会承认,即便是丛晚那里出了问题,只要没有证据,雷天峰又能拿他如何? 雷天峰没有说话,身旁那名军士却伸手招了招。 “见过神将大人。”白神听到这声音,心中便是一紧,叶炯不是受了伤还躺在归流城中修养吗?听这声音怎么好像中气还挺足? “叶统领,劳烦你说一说这柄剑的来历。”雷天峰一点也不着急,事情早已开始谋划,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原本并不准备这么快动手,只是这白神太过难缠,若再推延下去,恐怕事情会有新的变化,今天即便不能将他击倒,也要让他心乱,这样的争斗,只要心乱了,就已经输了一半。 “这剑是灵儿小姐找家父运往苍济城的货物。”叶炯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白神听在耳中有些不敢相信,他之所以会选择叶家,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叶炯。在归流城,阴贵虽然忠心,但为人太过阴损,当不得大用。这叶炯本领又强,在城卫军中的威信仅次于谭青虎,关键是他对朝廷与宗门的纷争,看法竟与自己出奇的一致,这才是令白神最放心,也最看重的。但就是这个他最放心的人,今日却背叛了他。 “叶炯,灵儿找叶家运送的货物不过是些宗门寻常剑器,哪里有什么灵兵?简直是满口胡言。”白神强压心中愤怒,那柄剑他虽然认识,但却并非运往苍济城的货物,那批货物只不过是些剑峰制式兵刃,只是钢口要比寻常刀剑好上一些而已,幸好这些货物如今就在巡检司,他们想这样栽赃给自己,哪里有这样简单,“神将大人,白某不知神将大人从何处得到这柄长剑,但野狼谷一战,叶统领也是参加过的,所缴获的物资如今就存在巡检司,大人一查便知。” 雷天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一旁军士,那军士又招了招手。 “见过神将大人,”白神望着上前行礼的青袍官员,对顾勉他还是放心的,这顾勉为人敬事、严苛,虽然有些不近人情,自己这些年也曾试探过,但没什么用,这样也好,他不会被自己收买,也很难会被别人收买,今天自己要的不过是个公正,恰巧这正是顾勉的品质。 “顾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说话可要仔细。”雷天峰盯着青袍官员,话语中隐隐带着警告的意思。 白神心中冷笑,这家伙要是会吃你这一套,这些年自己早已将他收归麾下了。顾勉确实不吃这一套,他没有令白神失望。 “不劳神将大人费心,顾某执掌巡检司,一言一行都关乎着人命,自然会小心谨慎。”顾勉冷着一张脸,并没有因为雷天峰的身份便改了态度。 向身后招了招手,几名巡检司的士兵抬了口大箱子过来,这箱子白神认得,当时封箱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自然也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更加放心。 沉重的铁箱一点点开启,白神望着眼前的长剑有些失神,自己明明装的是寻常宗门剑器,但现在眼前这箱子里的长剑,不用看也知道是灵剑,到底是谁做的手脚?白神感到无形中一张大网正向自己笼罩而来,心头莫名有些发寒。 第二十章 发难 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气氛有些凝固,在场众人一时再没人言语。 “神将大人,这批货物毕竟曾被劫掠,大人又如何能断定这长剑是白某放置?或许是有人栽赃也说不定。”白神定了定神,这事儿不要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即便已经有了证据,自己也断不能承认,虽说以自己的身份,面前这男子也未必当真会将自己如何,但自己在剑峰脸面尽失,还谈什么重整宗门,将祖宗旳基业发扬光大? 雷天峰知道白神不可能就这样认下,他也没打算只用这一件事便将白神搬倒,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作,雷天峰很有耐心。 白神等了好一会儿,雷天峰不说话,剑天南不说话,兰台的那个青衫客也不说话,大家似乎很有默契的在等待着什么。白神望着怀中有些无精打采的孙女,脑子里还想着那柄长剑,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妥当。一名剑峰弟子走上前来站定,身后还跟了几个弟子,抬着个担架。白神知道今夜在这里出现的人或事,只怕都与自己有些关系,只是这担架上上的尸首是谁?白神不由望向怀中的灵儿,却见这丫头的脸色有些发白。 “见过神将大人,”那剑峰弟子躬身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这担架上担的又是什么人?”雷天峰的声音无喜无悲,很有几分明镜高悬的意思。 “回神将大人的话,弟子孙宇晨,这架子上的汉子今夜随灵儿小姐同来,一起同行的还有霍大人和几个乞儿。”孙宇晨将身子躬得很低,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雷天峰将目光转向顾勉,这担架上放着一套甲胄,瞧着正是归流城城卫军制式甲胄。 “这是青虎卫校尉厉战。”顾勉只是瞧了一眼便已认出了汉子的身份。 “霍神君,”雷天峰的目光又转向猛子,“听闻这汉子命案的现场便是霍神君勘验,不知可查出了什么?” 听到雷天峰的言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猛子,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识得雷天峰,但能当着剑峰宗主的面向剑峰大长老问话,这人的身份如何会简单。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和那少年说话都如此客气,这少年又是何等身份?但要说最吃惊的当属孙宇晨,想到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曾质疑过这少年的本事,孙宇晨的额角就见了汗。 听到雷天峰问自己,猛子站起来施了一礼,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这神君是个什么,但他知道那名叫厉战的汉子是怎么死的。微微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忽然瞧见那个叫灵儿的少女正望着自己,目光中隐隐带着乞求。 “神君大人只管如实回答便好。”猛子瞧了眼身旁的青衫客,上次在定边城外见面,自己对他还要仰望,对于自己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而满心感激,但这才多久,不足一个月吧,再见面他竟然要称呼自己大人,猛子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向雷天峰施了一礼,猛子还记得这少女是如何对待东子的,又如何对待自己的同伴,若非她半路劫了晶石,那些怪物如何攻的进来?许多剑峰和长鲸帮的弟子又怎会丢了性命?猛子虽然瞧着灵儿的神情可怜,但他没有为她遮掩的打算。 “神将大人,这汉子的命案现场确是霍某勘验,在现场捕获了一个少年,据那少年交待这汉子是死在一个叫灵儿的少女手上。”猛子说话不带一丝感情,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直到现在猛子也不知道兰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个自称神将的又是什么人,那个叫白神的贵为剑峰大长老,瞧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猛子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那漩涡虽然看上去与自己无关,但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实话实说,即便会得罪什么人,但总不会授人以柄,他还有太多的梦想没有实现,必须要谨慎应对。 “哦?”雷天峰点了点头,“神君可否将那少年和叫灵儿的姑娘唤来说话?”雷天峰心知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白神教出来的人做事怎会那么不小心,给人留下端倪?但没关系,自己只是要个由头,若是能迫白神低头,雷天峰当然不想刀兵相见,说到底这剑峰上的一草一木未来都会是惊雷府的家底,能少破坏一分还是少破坏一分的好。 “那少年如今已经死了,那少女也是遍寻不见。”猛子说话依旧简短。 雷天峰眉头有些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答,眼前这少年若是自己的属下,这会儿只怕早已领罚,但他不是,这小子贵为神君,虽然离着成长起来还差的远,但毕竟是神君,蓝蝶衣又极为护短,雷天峰耐着性子,正要开口再问,旁边孙宇晨站了出来。 “神将大人,我知道那少女在哪儿。”孙宇晨向猛子躬身笑着点头,又转向雷天峰笑得有些讨好。2018 “孙宇晨,”白神的声音有些发冷,“说话之前别忘了你是剑峰弟子。宗门不但教你武艺,每个月发下的例钱更是足够你母亲瞧她的寒腿,你弟弟读书识字。” “白大长老说得不错,”雷天峰似乎很是赞同,“他不但是你们剑峰的弟子,更是天龙的臣民,宗门教你武艺,但这片土地却给了你根,你说出来的话一定要对得起这片土地。”雷天峰这话说的极有份量,乍听上去像是在附和白神的言语,但任谁都听出来他是在说连宗门都是依托于这片土地存在,而土地又是什么?自然是这泱泱百万里的天龙王朝。 “大长老说得是,弟子片刻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厉校尉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咱们剑峰的地界,早些将事情查清楚总是好些。”孙宇晨对白神持礼甚恭,但话语却并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 “神将大人,那个叫灵儿的女子就在那。”说着话,孙玉晨向着白神的怀中一指,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起将目光投在白灵儿身上。 “神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单凭那小子一句话,便要定我孙女的罪?”白神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军士,眼中已经起了寒意。 “白大长老莫要急,本府当然不会只凭一面之词便定白大小姐的罪,但既然有人指认,厉校尉毕竟是军中的人,不好随随便便将此事掲过,还是要查查清楚。”雷天峰嘴上说得客气,但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说完这些话,便不再去瞧已经变了脸色的白神,扭头去看剑天南。 “剑宗主,本府今日还要将孙宇晨一并带走,职责所在,还望剑宗主见谅。”雷天峰与剑天南说话明显比对白神要客气许多。 “神将大人说得哪里话,惊雷府总理天下宗门,如今事关朝廷军制,剑峰自当配合。”剑天南与雷天峰说话竟然微微躬了躬身。 听到剑天南这样说话,白神的脸色更加难看,不管怎么说,他剑天南毕竟是一宗之主,他这样说,自己若是不同意这姓雷的将灵儿带走,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但若是自己退让,惊雷府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能在哪里还能保守住秘密?到时他们有灵儿在手,自己投鼠忌器,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胸中的志向哪里还有实现的机会? 白神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便会变得如此被动,心中长长一叹,望向怀中少女的目光满是慈爱和悲伤。 白灵儿觉得一阵心悸,爷爷想要做什么?为什么看像自己的目光这样奇怪,像是在于自己告别一样。这个念头才起来,忽然便觉得背后一痛,一道力量透体而入,沿着经脉一路上行,转瞬便侵入紫府之中,化为一团悠悠的白云。 白灵儿心中大恐,她想要挣扎,想要呼救,但是没用,在爷爷的手上,她哪里有反抗的机会,只得眼睁睁瞧着那团白云向着自己的神魂飘了过去。 猛子感觉到了威胁,不由望向了白灵儿。 刚才接了灵儿,白神便忙于应付雷天峰的诘难,并未来得及细细查看灵儿伤势,这会儿狠下心来,想着以一个女娃的代价换取剑峰的荣光还是值得的,小心翼翼的控制剑魂飘向着灵儿的神魂。要想将少女的神魂吞噬,又要不伤及她的性命,这其中火候儿的拿捏极为不易,轻上一分,还残留记忆,便会为惊雷府所乘,重上一分,孙女的命便没了,到时得不到灵儿,没了要挟自己的砝码,惊雷府还会去打其它主意,对自己也会步步紧逼,自己又那有机会将现在的颓势一一搬回? 白灵儿的神魂虽然已经凝炼出了白云剑意,但是面对白神却没什么用,眼看着那团白云飘来,白灵儿尽管想要挣扎一战,但神魂方才便被猛子的紫蝎击伤,这会儿再想动上一动都十分艰难,好不容易凝聚起一丝剑意,又被飘荡而来的白云压迫得溃散四溢。 白神心中在流泪,自己的孙女自己如何能不心疼?但没法子,咬了咬牙,那团白云骤然加速,宛如一只张大了嘴巴的妖怪向着正中那柄有些残破的剑魂扑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白神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心软。但拦在那柄残破剑魂前面的是什么?一只紫色的蝎子?这蝎子是从哪里来的?算了,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若是给雷天峰看出破绽,以他的“紫薇雷法”,自己若是再想将灵儿记忆抹去,怕是没有可能。眼下不管那蝎子是何来路,只得先除了再说。 白灵儿看着紫蝎守在自己的神魂前竟然毫不退缩,忽然有些感动,她知道不是谁都有勇气直接面对爷爷的剑魂,若是放在平常,以白灵儿的骄傲,一定会大声叫嚷着将紫蝎赶了出去,但现在白灵儿犹如落水的旅人在沉下去的那一刻又抓住了一把稻草,明知改变不了什么,但就是不愿放弃,眼瞧着白云向着紫蝎罩了下去,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这会儿白灵儿真希望冥冥中能有神仙听到自己的祈祷。 第二十一章 正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白神心中又叹了口气,方才那一击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强一击,若是再强些,这丫头的紫府便难以承受。白神忽然有些后悔,如果灵儿打小便没学过武是不是现在的日子会过的更好?但生活没有如果。 卫休瞧着猛子脸色变了变,身子也踉跄了下,赶忙在一旁扶了,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中却满是关切。 猛子站在那里,一颗心还有些砰砰跳,方才那一击当真有些骇人,四面八方都是长剑,那个女孩儿的紫府似乎变成了剑的世界,他不知道那团白云为什么忽然停下了攻击,不管怎样,自己总算是护住了这个丫头。 白灵儿也很惊讶,这只瞧上去并不那么威武的蝎子竟然当真挡住了爷爷的一击,白灵儿忽然笑了,看来即便是刚刚自己反抗,恐怕也不是这只紫蝎的对手,自己输的不冤。 “神将大人,”雷天峰见白神终于将灵儿交到了军士手上,嘴角轻轻翘了翘,就听到猛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雷天峰这会儿心情正好,望向猛子的目光也颇为和善。 “神将大人,兰台监察百官,这位灵儿姑娘还牵扯另外一桩案子,待案子有了进展,兰台随时还需要找灵儿姑娘进行问询,到时怕是要叨扰神将大人。”猛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就这样将灵儿交到惊雷府手上似乎有些不妥。说完这些话,猛子扭头看了看卫休,他想看看卫休的反应。不想这家伙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竟然并未因为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敢与雷天峰这样说话显露出任何的惊讶。 雷天峰的眼中闪过一道雷霆,看来蓝蝶衣选中这少年接替神君之位也并非没有道理,以自己的修为和身份,敢当面和自己这样说话的整个剑峰也不会有几人,未来这小子成长起来对自己和陛下来说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个麻烦?雷天峰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白神望向猛子的目光却带着一分感激,有了这少年的话,灵儿的性命便算是保了下来,有兰台出面,惊雷府做事也不能全无顾忌,自己也要快些才行。 “孙宇晨,”见雷天峰拿下了白灵儿,剑天南心中稍定。在这场争斗中,自己忍了这么久总算是在这一刻算是占了些先机,接下来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剑天南走上前几步,目光温和的望着孙宇晨,“去请翁师前来,核验下此次山庄的损失,看看可少了什么重要的灵药。” “宗主,”孙宇晨躬着身子,却并未挪动脚步,语气有些沉重,“翁师和言师今夜进了春华轩为弟子炼制素灵丹,如今弟子伤已大好,但翁师他们却...”孙宇晨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却有些红了。 “翁师他们怎么了?”剑天南疾步上前,盯着孙宇晨,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从容。 “翁师他们还留在春华轩中,还未曾出来,方才那些怪物攻击时,春华轩受损颇重,不知翁师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生了什么不测。”孙宇晨身子躬得更低,似乎对于没有保护好翁简很是愧疚。 孙宇晨的话音还没落,剑天南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轰隆隆—,远处响起阵阵轰鸣,众人循声望去,春华轩上空一名布衣老者凌空而立,手中如同顽石般的长剑正凌空飞舞,许多砖石草木纷纷飞到半空,那老者伸出手向下一指,长剑呼啸着飞了下去,没一会儿,已经带着老者又飞了回来,空中的砖石草木没了依托,又坠了下去,激起烟尘滚滚。 “翁师和言师已经死了,”剑天南的声音有些发寒,望着长剑上的两具尸身,开口问道,“孙宇晨,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这话听得在场的人都是一愣,这能是谁做的?自然是那些怪物所为,那些怪物来此所为何事,无论是剑峰的弟子,还是长鲸帮的弟子都瞧得明明白白,难道宗主会不知道? “回宗主的话,翁师和言师今夜进入春华轩中便未曾出来,春华轩弟子不能进入,因此,弟子并不知晓两位师长是如何被害。”孙宇晨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心中很是害怕,围在周围的许多弟子都为孙宇晨捏了一把汗,宗主这些年总是在剑峰中闭关,大家已经快忘了宗主的模样,但今天这位已经被遗忘的宗主才出现便拦下了白神的一剑,这会儿虽然未曾发作,但剑天南的声音才响起,四周的温度便骤然降了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心中泛起寒意,许多人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衫。 抬头望了眼剑天南,孙宇晨的身子也抖了起来,“不过张川林常伴翁师身侧,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是他么?”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躺在地上的张川林已经站在了孙宇晨身旁,额头上正滴着冷汗,他没有见过剑天南,一面也没有,但方才这布衣老者只是招了招手,自己便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般,倏忽间便站在了这里,在张川林看来这简直是神仙般的手段,这会儿听到剑天南的声音,整个人已经慌了神,下意识转头望向孙宇晨。 “回宗主的话,正是他。”孙宇晨躬身回答,又转头盯着张川林,“宗主问话,你如实回答便是,有什么问题,宗主自会替你做主。”迅读网 张川林听到孙宇晨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用到自己的时候了,那枚“绝尘丹”果然不是那般好拿的。 “回宗主,我见翁师进了密室,后来这位李青兄弟和他身旁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也进去了,但是再后来他们出来了,翁师却没有。”张川林几乎要跪了下去,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显得很是诚惶诚恐。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瞧见了焰火,这才赶去援手,怎么到你嘴里倒像是我们害了翁师?”二丫听得生气,也不管这里都站了些什么人物,上前大声责问。 “退后,”一名白衣剑士拦在二丫身前,手已经扶在了剑柄上,冷冷盯着二丫,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霹雳一道雷闪,一个高大少年已经横在了两人面前,盯着剑士,眼神更是寒冷,身上的雷霆闪烁不休,犹如缭绕的雷火,只要剑士再进一步便要将其吞噬。 站在剑天南身旁的两名剑士正要上前,被剑天南伸手拦了下来。 “娃娃,你莫要担心,本座会将事情查清楚,不会平白冤枉了你们。”剑天南对二丫说话却是温和,并没有方才的冰冷寒意。说完又扭头去看张川林。 张川林看了眼孙宇晨,见后者眼中闪过一道狠色,心中不由一紧,咬了咬牙,“宗主大人,弟子因为身处房中,并未见到焰火,但想来这位姑娘说得定然不假,看到焰火的也不会只有她一人,弟子只是说瞧见李青兄弟他们进去,并未说便是他们害了翁师。翁师这些年一只致力于研究素灵丹,已经颇有所得,听翁师说很快便会成功,那害死翁师的贼子来到这里定然也是与此有关,宗主一查便知。” 剑天南听到张川林这样说,神色才缓和了下来,身为剑峰宗主他怎么会不知道张川林所说的情况,但这样的场合,不但有许多本宗的弟子在,更有长鲸帮和朝廷的人在,剑天南做事总是需要个由头。 “费镰!”剑天南轻喝了一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剑士闻言向前踏了一步,仅仅只是踏了一步,既没有躬身,也没有答话。 “请李青和他的朋友们上来。”剑天南才说完,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记住是请。” 白衣剑士微微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龚三没想到宗主会找李青,别人或许会觉得剑天南有些平庸,甚至有些懦弱,但龚三每次见到这位剑峰的宗主都有一种面对大海、仰望星空的感觉,在这位宗主面前,龚三只觉得自己犹如微尘一般渺小,这会儿宗主找到李青,龚三不由为自己这个兄弟捏了一把汗。 李青也没想到剑天南会找上自己,那素灵录和玖魂花就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三公子是为了这两样东西而来,但听那张川林的话语,心中还是一紧,到了这个时候,就算自己再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恭敬的施了一礼,李青就这样站在了剑天南面前,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日后剑天南时常会想起这次见面,他想如果今天他没有站在李青的对面,而是站在这少年的背后,一切会不会不同?自己会不会就不会后悔?但这会儿剑天南还没有日后那些体会,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山村少年放在眼里,即便这少年是个天才。 “素灵录和玖魂花就在我的身上,”李青不等剑天南开口,便径直说了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这位剑峰最有权势的老者当真想要为难自己,自己又如何能够藏得住?与其被迫说出,倒不如自己开口,还显得磊落些,起码身后这些弟子中大多是与自己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即便是剑峰的宗主也不能毫不在意他们的感受。 剑天南见李青承认的这样干脆,不由一愣,又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少年,但仍旧未将他放在心上。 第二十二章 你叫什么名字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兄弟直言相告,足见坦诚,按说李青兄弟和朋友们远道而来,又和简大人不止一次帮助过剑峰,剑峰只会将诸位当做朋友,而非敌人。”剑天南并未如李青所料想的那样步步紧逼,反而说起了三人对剑峰的恩情,这倒让李青有些不解。 “只是听婉婷说起李青兄弟和这位小娃娃曾经去过玉昙界,而你们刚刚从玉昙界脱身便出现在这里,玉家也刚巧这时来打问柳山庄的主意,虽然本座仍旧不信翁师遇害与李青兄弟有关,但这一桩桩事情委实太过巧合了些。”剑天南仍旧没有说自己对李青有一丝怀疑,但这话听在任何人的耳中,心中对李青都会升起疑问。 “不错,我们去过玉昙界,但那是与被玉柯逼去的,翁师是被玉家三公子所杀。我很遗憾,去得晚了一点,虽然击退了三公子,但却没法子救回翁师。”李青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这位剑峰宗主说的是事实,没有一句冤枉自己,但不知怎地,李青却更觉得面前这老者更加可怕。 剑天南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然后将声音提高了些,环视在场诸人,“诸位,李青兄弟和他的朋友们这两日为了咱们山庄,为了这山庄中受伤的战士们可谓出生入死,这些剑峰永远都会铭记。今日翁师和言师的离去实在令人痛惜,这些年大家伙儿之所以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外闯荡,诛杀邪魔,扶助弱小,背后离不开这二位长者的支持。所以,他们的死宗门定要查个清清楚楚,还二位长者一个公道。而李青兄弟亲眼目睹了翁师被害,又亲身去过玉昙界,这次本座打算请李青兄弟上剑峰做客,入住“虬渊阁”,帮着咱们将事情查清楚,大家伙儿以为如何?” 原本四周的弟子们都以为宗主怀疑事情是李青所为,要对李青不利,许多人都为李青捏了一把汗,但这会儿听到剑天南不过短短几句话便将此事说得清清楚楚,入情入理,听得人心中发暖,不由都大声叫起好来。 白神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这位师兄,两个人是同一年进的剑峰,接下来百十年间便未曾分离过。自己这个师兄是个武痴,除了剑法,对其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师尊交代下来的事情大多都是自己去一力完成,但师尊却最终将宗主的位子交给了他,更逼着自己发下誓言,至死不能背叛宗门。但接了宗主之位,这位师兄对武学的痴迷有增无减,常常在他那座剑一般悬在山门正中的剑峰上闭关,有许多剑峰的弟子已经进了玄光境都还未曾见过自己宗门的宗主是何模样。白神这些年谋划,并没有太在意自己这个师兄,他眼中的敌人是惊雷府的雷天峰,在白神的眼中这场权谋游戏中,只有雷天峰才是自己的对手,才配做自己的对手。但今天,白神改变了看法,从今天往后,这场游戏中又多了一个玩家,一个或许自己从来未曾真正认识的玩家。 猛子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如果剑天南当真要找青儿哥和二丫的麻烦,那自己今天就算拼着不要这神君之位,也要护着二人不受伤害。不想这剑天南虽然贵为宗主但却很是讲理,事情也看的透彻,既然今天当着这么多剑峰弟子的面说了请青儿哥去剑峰做客,那便不会再拿青儿哥怎么样,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剑天南总要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威信。 孙宇晨和张川林傻傻的站在一旁很是有些不明白,和着费了这许多力气,就是为了请李青去宗门做客?而且还是入住“虬渊阁”,那可是剑峰中最为清幽的所在,以往都是各宗或朝廷有重要的人物到来时才会开启的,如今竟为了这少年打开,宗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馒头怒发飞扬的站到现在,这才将身上的雷电收了,这老儿倒不那么令人讨厌,也不知这“虬渊阁”景色如何?有没有肉包子、烤羊腿之类可以拿来解馋。二丫也将心中大石放了下来,扭头瞧见哥哥的神情,想着这家伙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想着吃,柳眉不由立了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咬牙切齿的在馒头手臂上拧了一下。 “嗷——,”一片哄然叫好声中,忽然响起这样一声雷鸣般的嚎叫,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馒头。这憨直少年这些年练武,虽然将皮肉练得糙厚了一些,但这会儿也禁不住红了脸颊。 剑天南见所有人对他的决定似乎都很是赞同,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有意无意和雷天峰的目光遇上,二人都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专注和杀意,那是猛虎即将扑食之前不经意间泄露的杀机。 “你叫什么名字?”馒头正捂着手臂在那龇牙咧嘴,忽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抬头一看,愣了愣,这才回答,“霍展鹏,兄弟们都叫我馒头。”如果别人看见雷天峰站在自己身旁和自己这样近距离的说话,只怕已经骇得腿都软了,偏这个憨直少年心中不知恐惧为何物,这会儿雷天峰身上那些杀意和威压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温和的笑容配上有些斑白的头发,怎么看都更像村里和玉兰婶一起教书的吴秀才,馒头不由心中对雷天峰感到一丝亲切。欧欧电子书 “展鹏,好名字,鹏程万里,大展宏图。”雷天峰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这让馒头简直有些喜欢上眼前这个老头了,虽然他看上去身材依旧壮硕,眼神依旧犀利,但在馒头眼中他就是老头。现在这老头在称赞自己的名字,馒头不禁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到我那里去?”雷天峰笑着问。 “为什么要跟着你走?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京师瞧瞧,去了你那岂不是要和他们分开?”馒头一听这老头原来是要带自己走,立马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小伙子,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你这些朋友们终归会找到各自的道路,你也是一样,而普天之下没有比我这里更加适合你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咱们见面便是有缘,我先送你件礼物,日后你若想去,便拿着这件东西到惊雷府找我,记住了?”说着话,雷天峰将一件银色的小箭递了过来。 馒头并不是太明白雷天峰说的话,但他知道这个老头似乎很喜欢自己,对于喜欢自己,对自己好的人,馒头都是心怀感激的,见老者递了支银色小箭过来,连忙接了,用力点了点头。雷天峰见了很是开心,笑着拍了拍馒头的肩膀,转身走了。四下里许多人看到了这一幕,有人羡慕,有人为馒头开心,也有人心生忌恨。 雷天峰没有打算与众人一道回转剑峰,天还没亮便带着灵儿走了。但猛子却并未离开,卫休也没有什么异议,看卫休的模样,似乎以后猛子去哪,他便要去哪,跟定了猛子,这让猛子很是有些头疼。 问柳山庄离着剑峰至少有几百里的山路,如今这里的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即便活着的也大多有伤在身,龚三等人也是消耗极大,短时间内不可能还有力气用来赶路、战斗。剑天南对大家伙儿当真不错,不但随身的剑卫没走,便连他自己也未曾离开,倒是白神,在雷天峰离开没多久便也消失不见,没留下一句话,也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虽然众弟子没人敢说什么,但心里却难免会有些嘀咕。 辰时刚过,正是一日中最好的时候,但问柳山庄却是静悄悄的,除了早起觅食的鸟儿,整座庄子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云音阁,李青并没有入睡,尽管他也很是困倦,但整个青山郡又有谁与剑峰宗主面对面而坐还能安心睡去? 剑天南喝下最后一杯茶,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出了房门,只留下李青一人在这独坐发呆。李青没有留意剑天南是什么时候走的,心里想的都是白莲花,如果是别人和他说白莲花就要成亲了,而且还是和君不器那个小子,李青一定不会信,因为这听起来太过荒诞,但这话是出自剑天南口中,由不得李青不信。 与白莲花自六岁相识,转眼已是十个春秋,李青每次想起这个面色暗黄,满头枯草般头发的女孩儿,心中都会有些痛,虽然白莲花不说,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李青怎么会不知道她身子不适?但以前没有办法,李青也好,猛子、馒头他们也好只得将这件事埋在心底,但没有一个人不关心,都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找到法子为白莲花医治。没想到这一切在定边发生了改变,李青还记得白莲花变得明眸皓齿的模样,可真好看,那一天李青望着白莲花的眼睛,他有些读懂了少女的心事。虽然这一切来的有些突然,李青还没有想好,但他知道白莲花如果嫁给君不器,她一定不会快乐。李青决定要管这件事,莲花这些年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日子有了奔头,自己决不能眼睁睁再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第二十三章 抢婚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书案上有一柄青玉小剑和一只小小的锦囊。李青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样的事越隐秘越好,李青并不打算告诉同伴。收了青玉令,吃了“浣灵丹”,静坐了半个时辰,悄无声息的出了山庄的后门,一路径往剑峰方向飞掠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远方的山林中。 白云山庄就坐落在白云峰上,山峰中有许多灵瀑飞泉,终年水汽氤氲,远远望去云遮雾掩,白雪皑皑的山峰像是浮在白云之上的仙岛。在白灵儿还小的时候,有一次白神带着孙女刚在山中采了野果归来,就因为孙女觉得庄子被白云缭绕着很是好看,便将灵剑峰改了名字,从那时起剑峰中便多了一个白云山庄,少了一座灵剑峰。 一大早,白莲花便坐在镜子前发呆,准确的说自从昨夜,这姑娘便一直坐到了现在,前几日她还能每天睡上一会儿,但这两天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白莲花再也睡不着了。 望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容颜,或许这就是命吧,白莲花这样想着。 “莲花姑娘。”门外响起呼唤声。白莲花轻轻叹了口气,来的还真早。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今天要试妆、试衣,要熟悉各种礼仪、程序。毕竟君无益在剑峰是个大人物,唯一的宝贝儿子的婚事怎肯马虎?想起那许多繁文缛节,想起那一张张欢愉的笑脸,白莲花心里就在流泪。也不知道裴将军怎么样了?哥哥又怎么样了?青儿哥在哪里?自己还能不能与他见上一面?哪怕只有一面。白莲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外面敲门声、呼唤声越发大了起来。 “呦,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姑娘可得高兴些才是。”喜婆一进门便笑得花枝乱颤,好似明日成亲的是她一般,“能嫁到君家,那是姑娘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从此之后姑娘便荣华富贵,一生无忧。老婆子在这里先给姑娘道喜啦。” 说着话儿,也不管白莲花开不开心,喜不喜欢,招了招手,门外等候的丫鬟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各种锦衣罗衫便往白莲花身上招呼,白莲花便如同一个玩偶一般,由着这些人摆弄,眼角却渐渐有些湿了。 这一通折腾,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华灯初上,锦绣阁内被灯火映衬的很是雅致,青铜兽炉里檀香不紧不慢的燃着,这是安神助眠的香料,白展担心女儿睡不好,特意去寻来,亲自给女儿点上。 “孩子,爹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青儿哥,但是你仔细想想,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一个山村中走出来的少年,就算有些资质,但没有人提携,他又能走多远?虽说简大人对他多有赏识,但军中提升是需要军功的,等他积累军功升到校尉起码也要个六七年,难不成你就这样等他六七年?再说你对他有意,他对你呢?醒醒吧,孩子。君不器这孩子是不如李青有才干,但是他对你的用心,连父亲也能看的出来。君家在这剑峰乃至整个青山郡都是极有分量的,且不说什么荣华富贵,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最近这些日子,山下魔怪汹涌,许多地方都遭了难,你若能嫁入君家,起码可以平安一些。”白展瞧着眼前的少女,苦口婆心的劝说,若是放在以前,白展对李青那自然是极满意的。但如今白莲花的病已经大有起色,模样也变得清秀靓丽起来,又有了医人的本事,李青这样的人选对于白展来说便有些不那么完美。 “爹——”这几天每天父亲都要和自己唠叨许久,虽然每次说得都不太一样,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劝自己要现实一些,君家会给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也会给父亲和兄长带来更好的生活。前两日白莲花很是有些厌烦,她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势利,但每天都听父亲在耳边唠叨,白莲花想或许这就是现实吧,正如父亲说的君不器对自己还算不错,成亲后的日子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熬。心里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每次想起那道危难时守护在自己身旁的身影,还是会痛的无法呼吸。 这一夜也不知睡了还是没睡,寅时刚过,窗外还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锦绣阁便已经忙碌开了。白莲花迷迷糊糊的被人服侍着起床、洗漱、上妆、更衣、梳头,一整套程序下来,天边已经露出了晨曦。 出了阁,外面已经备好了车马、花轿,数十名号手整齐排列,许多汉子担了大大小小的礼箱在花轿后面排了长长的队伍,两个丫鬟扶着白莲花缓缓上了花轿,骑在马上的君不器眉开眼笑的瞧着,从始至终嘴巴便没有合拢过。豆豆盒 从白云峰到铁剑峰还有很长的山路要走,这队伍中虽然不乏剑峰的弟子,但迎亲的队伍自然不能御剑而行,只能一步步踏踏实实的走,现在是辰时,走到铁剑峰正是午时刚过,吉时大兴。 四月的天,山里桃红柳绿,随便望上一眼都令人心旷神怡,君不器骑在马上心情简直好极了。他虽然心里喜欢白莲花,但是他并不傻,知道白莲花的心里没有自己,君不器平日里飞扬跋扈,但一见到白莲花却变得怂了,只顾着讨好,不敢有一丝勉强,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瞧着心爱的姑娘嫁作人妇,却没想到当真有一日会被自己娶进家门。我一定要用心对她好,君不器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路上但凡遇见剑峰的弟子,君不器都会大方的发些喜钱,在一路的道喜声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雪玉峰,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是铁剑峰了,君不器的心忽然有些跳的厉害,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山路中央站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李青一路不吃、不睡、不停歇,只用了一日一夜便赶到了剑峰。果然有了青玉令便是不同,在夜里,剑峰的玄武大阵也未曾阻拦,任由李青借着夜色摸上了山。 毕竟在剑峰也住过几日,当日自己连闯雪玉峰和铁剑峰,两峰之间的路径最是熟悉,李青决定就等在这里。他想得并不复杂,只是要当面问问莲花,若是她受了逼迫,并不情愿,即便是与整个剑峰为敌,自己今日也要带她离去。从寅时等到了现在,终于瞧见了那只队伍,李青平静的迎了上去。 与君不器打了招呼,却没接他递过来的喜钱,径直走到花轿前。几名跟随君不器前来的铁剑峰弟子上前阻拦,却被君不器喝了下去,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几名剑峰弟子便可以阻挡的,他既然来了,她定然也知道,虽然心中不愿,但他们今日见面总好过自己成亲之后再见,君不器咬牙忍了忍。 “莲花,我来了。”听到朝思夜想的声音响起,白莲花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甘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昨日想了一夜才用来说服自己理由一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白莲花知道这一刻便要决定自己一生的幸福,她要争上一争,若是轿子外面这少年心里有自己,即便是刀山火海,即便这一日过后与父兄反目,受尽万千指责,她也甘之如饴。 李青在等待白莲花答话,却没想到轿帘被掀开了,一个清丽的女子正痴痴的望着自己,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这一眼如同重锤击在李青心上,原本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白莲花的婚讯这样着急,连与众兄弟打声招呼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便赶来了此处。在这之前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朋友,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要受了逼迫,不要误了一生,不要有遗憾。但瞧见白莲花那双眼睛之后,李青忽然明白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甚至连身上的伤都全不在意,只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不甘,他自己不愿有遗憾。 两个少男、少女就这样互相望了一眼,原本许多要说的话语忽然间都不必说了,李青伸出了手,白莲花伸出了手。在这一刻,两人似乎完全忘了身处何地,今天又是什么日子,整个剑峰有多少人对这一天期盼日久,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铁剑峰。 君不器再也忍耐不住,他没想到两人就这样大模大样的牵了手,他们还当自己是朋友么?或许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做朋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然这样羞辱自己,大吼一声,长剑便出现在手中,疯了一般向着李青冲了过去。原本那些吹号的、挑担的见君不器动了手,也都纷纷抽出长剑冲了上来。 但是很快这些人便不动了,每个人的眼中都出现了一座血色的世界,血色的河流中盛开着血色的莲花,若非正中那颗青翠的小树,这片世界蕴含的杀意便足以令人窒息。 君不器拼尽了力气仍旧不能前行一步,望着白莲花充满歉意的眼神,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君不器嘶吼着,眼角已经流下了血来。 第二十四章 河下镇的木先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河下镇,顾名思义是在一条大河的下游,这条大河名叫苍济河,因盛产鲟鱼而闻名,而鲟鱼每年都会来河下镇所处的水域产卵,据说鲟鱼卵是城里许多大人物的最爱,因此每到春夏之交,是河下镇最为繁华的时候。 春妮今天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年中只有这几天可以捕鲟鱼,若是错过了便又是一年,作为靠水吃饭的人家,如何能耽误得起? 春妮和父亲摸着黑出船,外面昨夜下了雨,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现在又起了风,这样的天气,若非像春妮父亲这样几十年的老把式,谁还敢出船?但也只有这样的天气苍济河里那些要命的水匪才能安生一些,这也是春妮和父亲要这般搏命的原因。没法子,春妮的弟弟转过年便七岁了,要去私塾读书便需要钱,虽说没有钱木先生也会教,但春妮和父亲却都觉得过意不去。想到这些,十五岁的春妮紧了紧腰上的带子,向着父亲点了点头,伸出并不强壮的手臂紧紧拉住帆绳,这操帆的活儿很是需要些力气,但父亲还要掌舵、操桨,两人又不舍得雇佣旁人来帮衬,这操帆的活儿自然便落在了春妮的身上。 风雨好急,春妮这个春天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风雨,紧箍着的发绳都被狂风吹得散开,长长的秀发被雨水淋成了一股股细绳蚯蚓一样粘在脸上,有些发丝被风吹进了眼睛里,春妮忍不住伸手去揉。 “嘭—”,硬榉木的船身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将这艘数丈长的大船撞的整个向上抛了起来,若不是春妮的父亲常年在江河中行船,对水性十分了解,单这一下便有可能令这艘数千斤的渔船倾覆在风浪中。 两个人咬紧了牙关,死死操控着帆桨,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幸好这样的撞击没有再发生,天亮的时候,父女俩的辛苦终于获得了回报,一千五百斤鲟鱼足够春妮一家大半年的用度。 下江码头是河下镇两个下货的码头之一,虎子今天破天荒的翘了课,他实在担心父亲和姐姐,虽然只有七岁,但小小少年已经知道生活的不易,作为船家的儿子,虎子更知道这样的天气出船会有怎样的风险,天还没亮,虎子便来到码头等候父亲和姐姐归来。 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夫许多人都与春妮一家熟识,见虎子一个人前来,都在心里称赞孩子懂事,有的从怀中摸出块馍,有些从褡裢里取些咸菜,这些卖力气的汉子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有一副滚热的心肠,小小少年就着咸菜,啃着馍,心里暖融融的。 “呦,这不是春妮家的虎子吗?”小小少年并不认识向自己走来的汉子,但周围那些力夫却认识。有的怕惹事默默走了开去,武猿却动也没有动,只是冷冷盯着汉子。 “瞧什么瞧?货挑完了吗?没挑完就快点滚,在这躺什么尸?”汉子嘴上骂骂咧咧,却终究没敢再过来。码头上谁不知道武猿的狠辣?那是真的会拼命的主,汉子虽然手下有着几十号人手,但轻易也不愿惹这小子。啐了一口,寒着脸走了。 春妮和父亲靠了岸,许多卸货的老兄弟纷纷上前道贺,父女俩心中也是高兴,脸上的笑便没有停过。 过了秤,一千二百斤,陈老爹的脸色不怎么好,春妮忍不住上前争辩,却被老爹拦了下来。没法子,在河下镇讨生活的人,谁不知道巡河会的厉害?等闲克扣些斤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今天克扣的太多了些,三百斤鲟鱼,那可是足足十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数月的用度。但能怎么办呢?好歹人家不是还留了一千二百斤给你不是? 父女俩心中不忿,但瞧见了虎子,所有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老爹想着一千二百斤就一千二百斤吧,刨去租船的费用,怎么着还能剩个二十两银子。虽说教虎子的先生兄妹人好,只是象征性收些银钱,但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一直这样占人家便宜?老爹盘算着这次说什么也要买些金贵的礼物带过去,听说隔壁双塔镇的墨和纸都是极好的,正好买给先生。 卸了货,过了秤,便要到左老幺那里结算银钱,这一趟忙完,自己一家子便可以踏踏实实歇上个旬月,借着这个时间,寻个铺面,换个营生。春妮一天天大了,总在江河上讨生活,整日风吹雨淋,肌肤都有些粗糙了,长此以往,还怎么找个好人家? “呦,这不是春妮吗?”一条腿斜担在桌子上的汉子一见到春妮,立时变得眉开眼笑,忙不迭过来招呼,见春妮冷着一张脸,躲到了陈老爹身后,汉子的脸也冷了下来。 “嗯,一千二百斤,核银二十八两整。”汉子很认真的扒拉着算盘,核算了良久,这才报了价钱。番薯 这次老爹也变了脸色,“姓左的,莫要欺人太甚。”陈老爹向前踏了几步,黝黑的面庞涨的通红。 “陈老爹,你摸着良心说这两年我可曾克扣过你的银钱和斤两?没有,对不对?但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三番两次的提亲,你是理也不理,若不是看在春妮的面上,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码头继续过活儿?今天我也不会当真克扣你的,所差的银钱晚些时候会当做聘礼送到你家,至于收还是不收,你自己看着办。”汉子说完话,瞧也不瞧父女两一眼,径自走了开去。 “收你妈。”一声如雷的呼喝自门外想起,随着呼喝声,一条身影狂风一般卷了进来,左右几个上前拦阻的喽啰才迎上去便踉跄着后退,那姓左的汉子听到声音,头也不回,拔腿便跑,却被那身影赶上不由分说便是一拳,哭爹喊娘的声音整个码头都能听得见。武猿打了半晌,过足了瘾,这才径直到桌前拉开抽屉,点了四十两银子,护着春妮一家向外走去。 陈老爹带着春妮和虎子回了家,担惊受怕的过了一整日,直到酉时,太阳都快落了山,也没发生什么事,左老幺并没有来寻麻烦,倒是教虎子的先生在晚饭时拎了一条腊肉来看虎子。 “嘭—”,陈老爹正陪着先生说话,忽听到外面院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进来,才要起身查看,便听到虎子惊慌的叫声响了起来。 陈老爹快步出了房门,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人,虎子正缩在一旁抹着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地上躺了一人,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丝丝缕缕染了许多血迹。陈老爹还没说话,春妮听到声响已经奔了过来,见到地上躺着的人,惊叫了一声便扑了过去。 春妮不住的哭喊,不住的摇晃,地上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没有丝毫反应。春妮缓缓松开了手,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为首的汉子,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陈老爹瞧出要不好,正要上前拉住女儿,春妮已经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却被两个汉子架住,任凭如何挣扎,再难往前半步。虎子见到姐姐被人捉住也冲了上去,但他太小了,被为首的汉子轻轻一提,便到了半空,小小的手脚在空中乱踢乱打却沾不到汉子半点。 见到儿女都落入人家的掌中,陈老爹也有些红了眼,操起倚在墙边的一柄铁锹,想要上前救人,又顾忌儿女的安危,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定在那里,一张脸憋得通红。 “老爹,你说你们这是何苦?我也没说不给你们钱不是?只不过是当做聘礼而已,但这姓武的仗着自己会耍些拳脚,不分青红皂白硬是要出头。结果怎么样?痛快了一时,但是码头的钱若是给他就这么拿去,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咱们巡河会还怎么管理码头?”为首的汉子提着虎子,也不去理会小小少年的挣扎与哭闹,只是看着陈老爹说话,神色间倒还算和善,只是身后的几个汉子已经抽出刀来。 “左老幺,你想要怎样?”陈老爹压抑着胸中怒火,他知道这个无赖今天是没憋着好屁,这是要逼着自己将春妮嫁给他。陈老爹想着,若是当真如此,今天便权且答应了他,待这无赖走后自己便带着儿女连夜逃走,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讨一口吃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女儿嫁给这个无赖。 “老爹,瞧瞧你这样子,春妮日后过了门,我也要跟着她喊你一声爹,哪有女婿会为难丈人的?小婿今天来此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问问丈人,那聘礼可算是收下了?”说着话手上紧了紧,虎子的小脸儿立时憋得通红,手脚不住的蹬刨。春妮一口咬在一个汉子的手臂上,那汉子吃痛,下意识的松了手,春妮疯了一般冲到左老幺身前,又抓又打,竟将左老幺的脸颊抓出血来。 “锵——,”左老幺这下变了脸色,右手向后一抓,已经从一名汉子身上抽出刀来,踹翻了春妮,狞笑着将手中刀向着虎子劈了过去。 陈老爹和春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呆了,一时竟忘了上前救人,春妮已经被吓得闭上了双眼,惨叫声响了起来,却不是虎子的,七岁的孩子还没有这样的中气,能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 陈老爹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木先生竟然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第二十五章 血刀印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左老幺满地打滚的哀嚎着,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木先生的话将他的学生交给他。要是自己听话又怎么会丢了一条手臂?左老幺自打出来混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嚎了半晌,那股疼劲稍稍过去了些,一骨碌身爬了起来,想说几句狠话找回些颜面,正碰上木先生冰冷的目光,心里一突,硬生生又将话咽了回去,被几名手下扶了,狼狈逃窜而去。 木先生回了私塾,连带着将春妮一家也带了过来,这几个月为了躲避追杀,木先生杀了许多人,每杀一人,胸中的杀意便强盛一分,兄妹二人想了许久,这才开了这家私塾,想着以圣人之言冲淡胸中的杀意,连着教了一个多月的书,原以为胸中的杀意已经平息了下去,没想到今天还是没忍住。 春妮守在门外,心中有些忐忑,木姐姐已经将武猿带进去有些时候了,像武猿那么重的伤木姐姐能医好吗?以前没听说木姐姐懂医术啊。春妮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木门终于开了,春妮想要冲进去看看,又有些犹豫,不敢迈开双腿。 “春妮!”听到呼唤声,望着站在门边朝着自己微笑的少年,春妮再也忍不住,扑到少年的怀中笑着、哭着。虎子站在一旁看着,虽然不太明白姐姐这是怎么了,但也跟着在那傻笑。 木先生没有离开,逃亡了这么久,从归流一路逃到这边疆的小镇,迢迢几千里的路途,再逃便要进入山戎境内,木先生心中着实不愿。 知道木先生要去做什么,木小花没有阻拦,自打在剑峰被少年从花轿上劫下了山,少女便决定这一辈子都跟定了他,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只要他想做的,她便无条件的支持。 听说木先生要去买些纸笔,陈老爹从包袱中摸了十两银子说什么也要木先生收下,实在推脱不过,木先生笑着收了。 陈老爹见武猿伤势已然大好,心中担忧那左老幺会回来报复,有心想走,但看着木小花跟没事人一样,照常教习孩子们温书,便也不好意思提起,只得咬着牙忍耐,心想如果那左老幺当真敢来,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定要护得木先生的妹妹周全。 太阳又落了山,孩子们也都下了学,一个个蹦蹦跳跳走了。木先生带了纸笔回来了,陈老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小的院落中飘出饭菜的香气。吃了饭,出乎陈老爹的意料,木先生并没有再留他们,任由一家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了自家的宅子。 第二天,下江码头破天荒的没有开放,一大早码头上许多力夫、脚卒拿着各自的工具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陈老爹也站在人群中张望,只见许多镇上的捕快进进出出,一张张担架被抬了出来,每张担架上都蒙着白布,虽然没有见着血,但人们仍能感受到码头里惨烈、血腥的气息。 有人粗粗算了一下,当天从下江码头抬出了四十七具尸体,衙门里的荀捕头整张脸都已经绿了,那可是巡河会啊,从河下镇到河上镇一千三百里水道,大小二十三座码头,每年无数的船只、货物都在巡河会的掌控之下。在这片水道上,巡河会便是天,便是主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大案,那是有人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这让荀捕头如何不急?可是急也没有办法,他知道能犯下这样案子的人不是他一个小小镇所的捕头能对付得了的,当务之急还是得上报,县里那些老爷不能只拿着好处,出了事也要担着一些才行。 这次县里的反应很快,第三天天还没亮,县里的城卫军统领章回便带着一百铁骑星夜兼程而来,同来的还有一名红脸汉子和巡河会的四百刀兵。 荀捕头自打当了捕头以来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想着这下河下镇怕是要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出乎荀捕头的意料,无论是章回也好,还是那红脸汉子也罢,竟然没有一个人提码头的案子,就好像这桩案子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两人才到了镇上,五百兵卒便进驻到河下镇下江、长水两座码头,连带着码头附近的街巷一并接管了过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章回和红脸汉子也没住在荀捕头为他们安排的宅子,两人一人一个分别进了两座码头,便再没有出来过。 等了两天,镇上不见任何动静,陈老爹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码头已经封了,虽然鲟鱼产卵期并未结束,但是河上的活计是做不成了,陈老爹想着手里还有十几两银子,虽说够用两三个月,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吃过了午饭,想着到街上寻个铺面,自己腌制鲟鱼子的手艺也可以有个用武之地。才出了门,迎面一个精壮的汉子走了过来,瞧见陈老爹,便大声招呼了起来。 “郭老哥,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这汉子与陈老爹极是熟识,那艘渔船便是老爹向这汉子租来的,风风雨雨里,两人也有着十几年的交情,春妮和虎子都是郭老哥看着长大的。 “老陈兄弟,老哥哥刚接了桩生意,运送一批货,从河下镇到河上镇,来回十天,五百两银子,咱们一人一半,刨去维修船只的费用,每人足足有二百两银子进账,怎么样?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等闲多少年也遇不上一次。你不是垫着送虎子进县里的学堂读书吗?春妮也大了,总的给她准备些嫁妆不是?做完这一单,这些你便再也不用发愁啦,剩下的还可以寻个好铺面,不用风里雨里去吃那些辛苦,可以过些安生的日子。”汉子兴奋的说着,脸上泛着红光。 “老哥哥,莫不是在开玩笑?咱们这小地方怎会有这样的好事?是送什么货物?有没有危险?”陈老爹听到汉子的言语,这样的价钱,谁会不动心?他知道这是郭老哥好意,这里毕竟是河下镇,要说找别的手艺人找不到,但要找操船的好手,那可不止他陈阿四一人。但想到春妮还有虎子,陈老爹还是决定慎重一些。 “我说老陈兄弟,老哥哥你还信不过?咱们多少年的兄弟,老哥哥还会害你不成?这趟生意是县里的章统领安排下来的,整个河下镇要找十条载货在五千斤以上的大船,操船的把式更是要有十年以上在这片水域行船的经验才成。至于货物我也打听过了,说是从定边运过来的铁矿石。这一趟有城卫军押送,完全不必担心那些水匪,又是官面上的生意,最是安稳不过,怎么样?干还是不干?给句痛快话。”汉子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些不耐。 “成,我干。”陈老爹听汉子这样说,也下了决心,人说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事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风险。这河下镇地处边疆,原本就不十分太平,自从云屏关失守,更是水匪横行,时不时还有妖物作乱,陈老爹早就想换个地方生活。可是离这里五百里的淇水县要想安居下来,没个百十两银子,那是想也别想,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陈老爹决定博上一搏。 傍晚时候,木先生正要吃饭,陈老爹带着春妮和虎子来访,还拎了半扇猪肉,将木先生兄妹弄得有些发愣。听说陈老爹要出船一段时日,托自己照看两个孩子,木先生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尽管他自己比春妮也大不了几岁。 陈老爹这一走便没了音信,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已是第十天头上,一大早,刚吃了早饭,木先生便带着春妮和虎子来到下江码头,打算接陈老爹回家。 三人到时,码头外已经聚了百十号人,都是那些船把式的家人,提心吊胆了十来日,赶一个大早,想着早些接到了家人也好放心。从辰时等到午时,码头的大门依旧紧闭,没有一丝开启的迹象,人群已经起了骚动,有人忍不住去攀那铁门,想瞧瞧里面什么情况。 许多人仰着头看着,期盼着,也有人在下面不住的追问,却瞧着攀上去的人竟然没有下来,而是径直翻了进去,不多时,大门开了,百十号人呼啦一声都拥了进去。木先生护着虎子和春妮,被人群裹挟着也进了码头。燃文 四下里静悄悄的,昨天还戒备森严的码头一夜间已是人去楼空,整座码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守着码头的几只狼狗在那跑来跑去,见了这许多人,呜咽一声,不见了踪影。 众人四散寻找,不多时将整座码头翻了个遍,还是没有人。河面上也看不见一艘船的影子,这下众人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谁发一声喊,人群汹涌着向着镇所的方向流了过去。 木先生没有动,那日听陈老爹说起,这桩生意是县里的城卫军发起的,还有巡河会的人参与其中,若当真出了问题,这样的事情哪里是镇所能够管的了的?即便去了,也不过听些官话罢了,能有什么用? 人一旦遇了事情,尤其是这种大事,大多是没什么主意的,有人给出了主意,甭管有用没用,都会跟着去尝试,没一会儿整座码头里这百十号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 木先生带着春妮和虎子径直去了库房,十条五千斤以上的大船,算下来运动的货物至少在五万斤以上,这样大宗的物资进出怎么会没有痕迹?如果只是铁矿,那便跟不需要遮掩,库房中定然有些零星的矿石散落。 来到库房门前,巨大的铜锁将大门锁的死死的,春妮和虎子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见木先生径直走了过去,伸出手来只是一拧,那样大的一把锁竟然应声而断,将姐弟二人骇得呆立一旁。 木先生对此却并未在意,推开了大门,迈步进了里面。这座库房很是广大,由此可以看出这座下江码头平日里会有多繁忙?这样巨大的库房如今堆满了货物,随手戳破了一件,黝黑的铁矿石便露了出来。 伸手拈了一块,轻轻一捻,小小的石头立时化为粉末,扑簌簌顺着指尖落了下来。 木先生皱了皱眉,铁矿石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还真是铁矿石,只是这么多铁矿石几乎将整座库房都堆满了,那么运上船的又是什么?寻遍了整座库房,除了铁矿石再也别无它物。 出库房时,木先生顿了顿,暗骂自己糊涂,若陈老爹他们当真是运送铁矿石,不要说五千斤,便是万斤也不可能有人出五百两银子的运费,若是铁矿石运送起来费用都是这样昂贵,装备一只城卫军需要多少银两?更不要说更加精锐的禁军铁骑。可惜这些船把式终日只是在河上讨生活,哪里会知道这些?想到了这里,木先生已经能确定这整件事都是个阴谋,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要以这些生活在最底层,几乎与世无争的船把式作为牺牲品呢?望着等候在门外的春妮和虎子,木先生有些犹豫,这件事情并非寻常小事,若是自己插手其间,自己倒是不怕,大不了继续逃亡便是,但这两个孩子能不能经受得了这样的风浪?自己又能不能护得住他们? 春妮和虎子见木先生从库房中出来便有些闷闷不乐,心里虽然着急,却又不敢询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一路低着头,三人闷声不吭的回了私塾。 “哥,这事咱们得管。”入了夜,木小花和木先生相对而坐,她知道木先生担心什么,她也知道两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若是管了这件事,眼下平静的日子便算是到头了。但木小花还是在劝说木先生,她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失了锐气,失了担当。 “好,那咱们就管管。”木先生读懂了少女眼中的情意与担忧,想也没想便应承了下来。平静的日子虽好,若是要两人眼看着孩子失去父亲,自己却为了不愿失去所谓的平静生活而袖手旁观,往后的日子里便只能活在自责之中,这样的平静日子还不如不要。 入了夜,木小花去和春妮和虎子聊天,她知道失去父亲是什么样的滋味,就在几个月前她也差点失去自己的父亲。 木先生没有陪他们,一个人又出了门,又去了下江码头,他知道白日里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铁矿石作为朝廷重要物资,每一眼矿,出的每一批矿石都是有官方印记的。那样一库房的铁矿石整齐的码放在那里,定然是守卫码头的人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运走。只要查到铁矿石上的官印,便可以知道这批矿石出自哪里。这出产矿石的地方定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至于淇水县,木先生倒并不认为与此事又太深的牵连,原因无它,只是淇水县与这件事情的牵扯太过明显了些。 木先生这次去码头没有再走大路,而是从房檐屋脊一路飞掠了进去。快到码头时,整座码头仍旧黑漆漆一片,但他听见了江水快速涌动的声音,码头里有许多压抑的喘息声,看来自己所料不差。 伏在库房上,轻轻掀开一叶瓦片,一条青藤缓缓垂了下去,悄无声息的缠了一包铁矿石上来。借着月光,木先生看到了布包上的标记,一柄长刀,血色的长刀,木先生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这柄刀他太过熟悉,定边县的县府中便有这样的标记,但是怎么会?又是为了什么? 心神一失守,青藤上的那包矿石陡然坠落,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动静似乎并未惊动库房中那些忙碌的身影,所有的人只是短暂的一怔,紧接着仍旧各自忙碌,四条黑影悄无声息的跃上了房顶,向着木先生围了上来。 四柄漆黑的长剑仿佛融在了夜色里,只有风声,不见剑光,但每一剑都极为狠辣,四条身影默不作声的抢攻,只为了杀人,不为了别的。 能看得出来这几个人都是好手,看剑法并不像江湖中的人,一招招一式式并不好看但极为有效,可惜今天他们碰上了木先生,有些愤怒的木先生,若不是想着擒下个活口,这四个人只怕早已经死了,但就算如此,四个人也只是坚持了不足十息,便被一一击倒。 木先生伏下身子正要询问,却发现四人已经没了呼吸,身上也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好像他们的存在根本见不得光一般。虽然没有什么物件可以证明身份,但是这四柄长剑木先生却是认识,剑身上那一缕缕火焰般的纹饰虽然被人故意涂黑了,但是那炽热、暴烈的气息却终归难以隐藏。 这几柄长剑与先前问柳山庄中雷天峰用来质问白神的长剑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一模一样,看来自己还是不能躲开那些是是非非。木先生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芒。 第二十六章 闹鬼的凶宅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缓缓直起了身子,周围又有人围了上来,但木先生已经不愿再战,即便将这里的人都杀了又能如何?不找到背后的人,陈老爹和那些失踪的船把式又怎么能找得到?木先生想走没人拦得住,即便这些不要命的人也是一样。 望着木先生远去的背影,一袭黑衣的身影久久凝立。 回到了私塾,木小花瞧见木先生的神色,心中便是一惊,就算二人这一路逃亡,就算周围强敌环恃,木小花也没有见过木先生这样慌张,这样愤怒。 坐了半晌,抓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木先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走!” 木小花没有问走去哪里,听见这个走字,木小花转身便去收拾东西。 兄妹二人站在春妮和虎子的床头,没有吵醒他们,只是留了一封信和五十两银子。 今天是山阳镇齐大户家老母亲八十大寿,山阳镇的许多穷苦人家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许久。往年每当齐家有什么大事、喜事,都会连摆三天流水席,只要是路过的乡亲都可以上席面上吃喝,并不收取任何礼金。因而齐家若是有什么大事,早早的消息便会走露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八月初七,这个日子今年开春时便泄露了出去,许多人盼了几个月,这一天终于到了,只是期盼中的流水席并没有出现,但齐家的大门却在这一天大开着,热腾腾的香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木先生带着妹妹木小花赶了三天的路,整整三天,兄妹二人几乎没有下过马,并不是两人不想下马,只是这一路行来许多时候都是在山岭间前行,原本沿途的村镇便不多,近几个月来世道更加混乱,但凡有些门路的,大多都已经往东面的县城、镇店投亲靠友,只有实在没法子的还依旧坚守在原地。兄妹二人赶了一路,也没寻到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终于见到了一处大些的村镇,两个人心中都有些欣喜。 山阳镇地处老黑山的东面,南边两百多里便是阴馆县城,那里盛产粟米,可以算是整个青山郡的粮仓。往西五百里是安冶县城,整个安冶县城便是一座巨大的冶炼、铸造作坊,说是青山郡的武库也不为过。在这十万里大山中,物资运输并不便利,除了水路,便数这山阳镇最是便利,山阳镇周边有两条巨大的峡谷,沿着峡谷中的官道几乎不用翻什么高大的山岭便可以到达定边和玉水两座县城,那里离天水、长平两座关隘都不算太远,因而这里说是通衢也不为过。 这样重要的地界儿,按理说应该极为繁华才是,但今天兄妹俩进了镇子却感觉有些萧条,虽说萧条,但买卖铺户还是有不少,两人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一家客栈落脚。 小二很是殷勤,打从开春以来,店里的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到了眼下,一两日也来不了几波客人,若非这房子是老板自己的,店里也都是家里人在帮衬,哪里还能坚持?既然是自家的买卖,小二当然用心,围前围后,端茶送水,兄妹两人着实体验了一把上帝的感觉。 洗漱过后,吃了饭,就算是木先生自小习武,整整三日未曾下鞍,也是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木小花一个姑娘家。 木先生坐在床头,瞧着妹妹越瞧越是好看。 “那一天我要是当真嫁了,你会不会后悔?”木小花虽然已经困倦极了,但她就喜欢问他这句话,就喜欢看他极认真的点头,然后深情地望着自己。她喜欢那样的目光,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都会融化,然后在暖洋洋的幸福中沉沉睡去。今天也不例外,没一会儿木小花已打起了鼾声。木先生笑了笑,知道妹妹实在是太累了,轻轻给她掖了被子,木先生就坐在床头闭目调息。 两人是清晨进的镇子,再睁开眼,天边已经映出了晚霞,金秋时节,金色的晚霞,可惜往年漫山遍野金黄色的麦浪在今年少了许多。 木小花睡醒了,精神了,木先生便带着她出去走走。这是两人约定好的,即便日子再艰难,再辛苦,两人都还是希望能尽量享受生活中每一点美好。 沿着街巷行走,八月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层层叠翠的山峦,金色的晚霞,若是世道再太平一些,这是多好的生活啊。 喝了碗羊汤,吃了两个热腾腾的馍,这一路的疲惫已然一扫而空。 “喂,听没听说,齐家大宅闹鬼了。”旁边一桌几个汉子在那里交头接耳,虽然声音不大,但两个人听得却很真切。 木小花看着哥哥微微一笑,乡野村夫就是这样,日子过得太过单调乏味,便有事没事寻些新奇的事物给平淡的生活填些颜色。自己小时候不也是时常缠着父亲给自己讲那些离奇的故事才肯入睡?想到父亲,木小花心绪有些低落,自己就那样走了,也不知道父亲如今怎么样了,那白神会不会因为此事迁怒父亲和兄长?正想着,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木小花的手轻轻攥住,望着哥哥温暖的目光,木小花轻轻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结了帐,出了店门,木小花忽然想去看看那座闹鬼的宅子。木先生没有反对,只要木小花喜欢的,木先生都极少反对,虽说木先生知道以两人目前的处境,应该安生些,尽量避开那些危险诡异的地方,但那又怎样呢?难道以后都要小心翼翼,夹着尾巴生活?木先生不愿意要那样的生活。尤其是这次发生了陈老爹这样的事情,木先生更加知道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不从根源上解决,事情便永远都是事情。 齐家大宅并不难找,整个山阳镇像齐家大宅这样的宅子并没有几座,有闹鬼传闻的更是只有这一座,兄妹二人没费多少功夫便站在了宅邸的大门前。高大的牌坊上雕了各种花卉,房檐屋脊上立着一只只瑞兽,朱红的大门敞开着,一眼瞧去能直接看到雪白的照壁。这座宅子与两人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即不诡异,也不阴森,怎么看这都是一处正常的人家。只是往来的路人瞧着两人的目光有些奇怪,有的人想要上前劝说,又似乎对这座宅子颇为忌惮,犹豫着终是没有上前。 木先生站在门前轻轻嗅了嗅,怎么这么香?也是,这时候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候,这院子里也不知煮了多少肉,浓郁的肉香直冲进鼻子里,几乎要将人的馋虫也勾引出来。 木小花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敲得再重一些,还是没有人应。抬腿正要往里走,忽听身后有人招呼。两人回身望去,一个身穿皂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街上冲着两人招手。点点书库 “两位是外乡人吧?”木先生望着年轻人,这身衣衫他再熟悉不过,在定边县的时候,自己也曾经穿过,只是这捕快唤住自己做什么?莫非是与这座宅子有关?想到这里,木先生抬手一揖,点了点头,一旁木小花也跟着过来见礼。 “两位可是要进这座宅子?”年轻人见二人又是点头,神情严肃了起来,“二位怕是刚刚来到这山阳镇,并不了解情况,这座宅子原本是齐大户家的产业,昨日是齐大户家老母亲八十大寿,往年齐家有什么喜事都会摆上流水席招待十里八乡的乡亲,今年虽然没摆流水席,但也开了门户。刚才你们也闻到了,很香,很馋人不是?”年轻人顿了顿见二人听得认真,这才又说了下去,“今年有些不太平,年景儿也不好,很多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恐怕也见不了什么荤腥,闻到那样馋人的香气,又怎么受得了?再加上齐老爷是这山阳镇上有名的大善人,大家伙儿也没多想,以为今年不过是将流水席从街面上搬到了宅子里而已,不然为什么大敞着门户?昨天许多人都进了宅子里去打牙祭。” 听到这里,事情还透着那么一股子温馨,配上这样的天气,和暖的秋风,更显得岁月静好。但年轻捕快的脸上却渐渐浮起恐惧的神色。 “直到昨天傍晚,先是前街的张婶到镇所来报,说是儿子和儿媳巳时说是去齐家吃席,直到了申时仍旧未归,张老汉惦记孩子便去寻找,结果过了酉时也是一去不返。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沉,张婶左等不见人,右等还是不见人,终于有些慌了,到齐家去找,但见到的和你们一模一样,大门就这样开着,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张婶没敢进去,便来镇所报案。到了戌时,报案的人越来越多,魏捕头也坐不住了,便带着兄弟们来齐家查看。”年轻人说到这里住了口,似乎是说的久了,有些口渴,也似乎是太过恐惧要缓缓神,从腰畔解下一只水囊灌了几口。 木先生没有插言,他知道这个年轻的捕头定然还有话说。果然,年轻人喝了口水,缓了一缓,又接着说了下去,“魏捕头带着大家伙儿到了这里,留下我和徐大胖子在门外守着,一来防止再有不明就里的乡亲误闯了进去,二来也是以备不测,万一真遇到了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哪料想魏头他们这一进去也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见人出来。我和胖子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在门外喊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商量了一下,便由胖子去最近的阴馆县城找人支援,我仍旧在这里看着,万一魏头他们并没有事,出来了也能见到人不是?但是直到现在还是不见人影,恐怕是真的出了事。我见你们要进去,这才前来阻止。” 木先生没想到原本想和妹妹瞧个稀奇,不曾想这宅子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既然如此,兄妹二人也便打消了进去一看的念头,谢过了捕头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见朱红色的大门里响起了一声惨叫。这一声惨叫听上去很是凄惨,似乎有人正遭受什么非人的酷刑。兄妹二人听到声音不由停住了脚步,一旁年轻捕快已经变了脸色,在这一瞬间,年轻的捕快似乎忘记了危险,抽出腰刀向着大门冲了过去。 木先生一闪身已经拦在了捕快面前。 “你拦我做什么?那是魏头的声音,你没听到声音有多凄惨?你让开!”年轻捕快红着眼睛冲着木先生怒吼,若不是还有理智,只怕已经动了刀。 “你们魏头的身手比起你来如何?连他都陷在里面,你进去又能怎样?难道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若是死了,你的父母兄弟会不会悲伤?你让他们往后的生活怎么过?”木先生盯着年轻捕快,他也当过捕快,也曾经和陈捕头他们并肩作战,这种同袍的情义他也了解,他只是不愿这个热血青年送死罢了。 “那又怎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这般非人的虐待?阴馆离这里还有两百里山路,且不说县里那帮老爷们办事的效率,单只这山路一来一回没个两三日也是不成,如今整个山阳镇便只有我一名捕快,我若不去,还有谁去?与其让我就这样等在外面煎熬,还不如进去痛痛快快一战。”年轻捕快听了木先生的话语,仍旧没有改变主意。木先生理解他的心情,换作自己怕是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有些莽撞,但也有热血。木先生终究还是进去了,木小花当然与他一起。木先生没有让年轻的捕快同行,一来若是自己陷在了里面,他去也不过是白搭,二来,万一有什么事,也还有个人知道,不管有用没用,总算是个希望。 两个人进了门,转过雪白的照壁,他们没有看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年轻的捕快面色大变,咬了咬牙,转身向着镇外的方向奔了过去。 眼前是一处天井,两层的小楼环绕,刚进来时天边还有着晚霞,这会儿站在天井当院,不知怎么天忽然就黑了下来,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人声。 木先生四下里瞧了瞧,小楼黑漆漆的,似乎没人居住,侧面一个拱门不知通向哪里?伸手牵了木小花,木先生进了那扇拱门。 拱门里是一处院落,天色依旧漆黑一片,但以木先生的眼力,仍旧能看清楚个大概,脚下是一条青石小径,沿着小径向前是一座九曲的小桥,小桥下是池塘,穿过池塘便是游廊,游廊蜿蜒,绕过一片假山,再向后,被假山遮挡便看不到了。 信步而行,若是有人瞧见两人的姿态,怕是还以为是两个深夜约会的情侣。木先生不见一丝紧张,木小花的心思似乎全在木先生身上,两人就这样相依而行。穿过了池塘,穿过了游廊,绕过了假山,什么也没有发生。 假山后面又是一道拱门,朱红色的拱门紧闭着,拱门两侧杂草长得有些高,不知是不是被打扫庭院的仆役忽略了。没有月的夜晚,血色的门户,丛生的杂草,放在哪里都显得阴森诡异,何况是在这所有着闹鬼传闻的庭院中?若是换作旁人只怕这会儿早就屁滚尿流的逃了,但木先生没有。 伸手敲了敲门,这样诡异的地方他竟然去敲门,这样的举动着实令人奇怪,更奇怪的是门竟然真的开了。也不知这扇门户有多久没有开过了,干涩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分外刺耳。 随着朱红色门户缓缓开启,喧闹的声音一下闯入两人的耳中。眼前是一处宽敞的院落,正中央搭了高台,正在唱着大戏,鼓声阵阵,号角齐名,竟然是一出战争的曲目。几个伶人描眉画眼,身着甲胄,背上插着帅旗,拿着刀枪棍棒正在台上打得不亦乐乎。 台下坐了许多观众,看到兴致高处,发出雷鸣班的掌声。每个人都瞧得聚精会神,即便是抱着孩子的少妇,梳着冲天辫的孩童也不例外,似乎这高台上的戏曲有着无穷的魔力一般,没有一个人留意木先生兄妹的到来。 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几个庄稼汉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木小花的手有些发凉,这几个汉子正在那里鼓掌,大张了嘴巴,圆睁着双眼,神情极为兴奋,只是手掌上鲜血淋漓,每拍动一下,便有鲜血洒落了下来,但几个汉子似乎全然不知,仍旧在哪里用力拍着。 几名仆役打扮的人端着几只巨大的托盘进入了场中,木先生又闻到浓郁的肉香。刚才还奋力叫好的观众忽然间静了下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几个托盘,木先生看到他们的嘴角都挂着亮晶晶的口水,仿佛那托盘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佳肴。 一名仆役走到木先生的桌前,从托盘上取下一只大盘放在了桌上,木小花望着桌子上的大盘,再也忍耐不住,一张口呕吐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伏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仆役放下了大盘,有意无意间嘴角牵出一抹笑意,转身退了下去。几个庄稼汉像是根本没瞧见旁边扶着柱子呕吐的木小花,纷纷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在盘中撕扯着,咔嚓一声,一名汉子拧下一条臂膀来放在口中大嚼,猩红的血液顺着嘴角一滴滴流了下来。 咀嚼声、撕咬声在庭院中此起彼伏,刚才还弥漫整个院子的肉香中这会儿夹杂进了丝丝缕缕血腥的气息,有人举着大腿,有人啃着手臂,偏高台上仍旧唱的热闹,衬着满院的灯火,犹如群魔乱舞。 木先生站在木小花身旁,轻轻替她拍着背,好一会儿,木小花才好了一些。刚刚直起了身子,一名庄稼汉歪歪扭扭的向着两人走了过来,手上还抓着一条雪白的手臂,这条手臂如此丰腴,显然是条女子的手臂,断口处还滴着鲜血、冒着热气。 庄稼汉一步三摇,目光呆滞,痴痴的笑着将手上的臂膀递了过来。木小花大叫一声,转身又吐了起来,木先生却笑着接过了臂膀,不但接过了臂膀,甚至还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冲那名目瞪口呆的庄稼汉笑了笑,“这道糖汁莲藕味道还不错,就是火候差了点。” 木先生的话音未落,四周的灯火忽然一起熄灭,高台上的戏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整座园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楚杰原本心情很好,这处宅子,他已经留意许久了,宅子够大,藏个几百号人完全不是问题,位置又好,门户临街,背后便是山林,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想了许久,楚杰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妙绝,这山里的人家最是在意神鬼之事,只要做的够逼真,瞒个三两日不是问题,至于三两日以后,到时薛陀的人已经到了,就算阴馆来些人马也尽可以应付,至于别的地方楚杰就更不必操心了,离得那般遥远,又没有隶属关系,按照朝廷的律制,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其它几个县来管。 带着人在山林中蛰伏了许久,楚杰好不容易等到了八月初七这一天,如愿以偿的进了齐家大宅,又将自己的人换了当地百姓的衣衫,只等着薛陀带人到来,自己便可以回去向父亲交差。未料想,薛陀的人没等到,倒等来了两个少年。 见两个少年没有被吓住,楚杰便发了狠,但是几十名手下对上一个少年,竟然没一会儿便被打趴下一片,楚杰想要逃,但又哪里逃得了?还没跑出宅子,便被木先生擒了下来。 坐在二楼的花厅里,木先生望着眼前这个少年,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身粗布衣衫,身材倒是挺拔,只是少了些男子汉的气概,这会儿正坐在一旁垂泪,义愤填膺的控诉着过江龙的罪行。过江龙,木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但凡在苍济河两岸居住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这个过江龙,这条苍济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大多受过他的盘剥。只是这个号称河龙王的水匪头子怎么会打起山阳镇的主意? “这位英雄,”楚杰望着木先生,眼角兀自还挂着泪,“我知道这宅子里还有几处地下的密室,要不要带您去看看?” 木先生笑望着少年,这少年说那些水匪只是看上了他的一笔好字和文采,这才将他留下来当个师爷,木先生对此不置可否,他并不关心少年的身份,他不是捕快,他只想找到那些失踪的乡民。 楚杰表现的很老实,一路上没有耍任何花样,径直将兄妹二人带到了假山旁,伸手按住一块山石,轻轻一旋,半座假山便移到了一旁,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楚杰很是殷勤,小步跑到一旁拾了根树枝,又从怀中摸出火折点燃了,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带着二人拾阶而下。 没走一会儿,黑暗中隐约传来啜泣声和呻吟声,转过了一个弯,饶是木先生历经生死,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处广大的空间,看规模应该是齐家用来储藏物资所用。现在这里摆了几十把椅子,每一张椅子上都坐着人,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是兴奋,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盯着前面。在空间深处有一座高台,几个伶人描眉画眼,舞刀弄棒,正在交战。这许多人瞧着热闹,但都如同石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一个小女娃正偎在一名银发老妇膝下低声哭泣,木小花一见小女娃,也不顾这些诡异的尸首,向着小女娃跑了过去。 木先生生恐木小花有什么闪失,一手提着楚杰,紧紧跟随在木小花身侧,寸步不离。 “小妹妹,不怕,姐姐这便带你出去。”木小花伸手去抱女娃,抱了两次没有报起来,这才发现女娃的双手依旧紧紧抱着老妇的腿,不肯撒开。 瞧着女娃依恋的目光,老妇眉目低垂,脸上还挂着慈祥的微笑,木小花也落下泪来,低低劝说了半晌,女娃这才勉强的收了手,转过身紧紧搂着木小花的脖颈,一颗小脑袋深深埋进木小花的怀中。 楚杰似乎也没料想会见到这一幕,有些不忍再看,将头扭向一旁。 “那是什么?”楚杰惊叫一声。 木先生回身张望,并无异常,这时,耳畔又想起惊呼声,这次是木小花的声音。木先生心中一惊,连忙转身,方才还被木小花抱在怀中的女娃,这会儿正拿着一柄薄薄的匕首抵在木小花咽喉,娇嫩的小脸儿上显露出一丝狰狞。 “喂—,撒手。”楚杰伸手拍了拍木先生的手臂。 这一幕是木先生没有料到的,这样小的女娃,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原本以木先生的实力,两人即便劫持了木小花也不会有什么胜算,但木小花对木先生实在太过重要,木先生不敢冒半点风险。 四个人前后相随,又从假山走了出来,又坐在了二楼的花厅中,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木先生站着。 木先生有些奇怪,瞧这两人的意思似乎根本没打算要走,他们是在等待什么?方才见到那些乡亲的尸首,木先生胸中的杀意几乎要沸腾,木小花想必也受了影响,如若不然,以二人这几个月的遭遇,也不会这样容易上当受骗。但现在木先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事情有些不对,眼前这两人对于自己兄妹的到来显然事先并不知情,直到现在自己也没有见到那年轻捕快口中的魏头,那些乡亲们被关在那么深的地下,引诱自己入内的惨叫声怎么会那样清晰?木先生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至始至终从未离开自己半步,犹如命运的主宰,始终凝视这自己,木先生有些不寒而栗。 木先生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不但没有一丝疲惫,反而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凌厉,现在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柄锋利的长枪,花厅中也显露出一抹血色。女娃的目光依旧犀利,只是握刀的手有些不那么稳定,楚杰看上去还算镇定,但额头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书窝 “吱—”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一声鸟鸣,正在往下滴汗的楚杰听到鸟鸣显得十分激动,连忙走到窗前发出同样的叫声。女娃的目光也亮了起来,眼中全是期盼的神色。 花厅中的血色忽然大盛,血色的枪尖几乎是一瞬间便洞穿了女娃的咽喉,希冀与绝望,留恋与恐惧在这一瞬间填满了女娃的双眼。 楚杰高举着双手,乖乖的任由木先生将他捆的如同个粽子一般,丢进了壁橱。木先生揽着木小花站在窗前,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来不及了。不远处的山林晃动着,几十条黑影已经到了宅子外面,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黑影已经翻过院墙闯了进来。 这些黑影一进院子,立即四散在黑暗里。木先生瞧得清楚,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打先锋的是一群黑甲战士,黝黑的铁甲上,在各关节的地方都有锋利的倒刺,甲胄也会变厚一些,显然这支队伍是专门用来近身肉搏的。院墙外一箭之地伏着许多黑影,直到院子里发出几声鸟鸣,那些黑影这才直起身子,向着院子奔了过来。这些黑影身着轻甲,手上的弓弩看上去至少是三石的强弓,这让木先生着实吃了一惊。这批箭手后面是数十名手持长刀的战士,护着一员黑甲将军向着院子快速行进。 最先到来的战士已经散落到院子各处,消失不见。箭手们则各自寻找高位隐伏,木先生听到脚步声,一手揽着木小花,一手勾着窗棂,轻轻一翻,已经上了房檐。 那名将军越过院墙,径直向假山后的院子走去。没一会儿,那将军又走了回来,手指放在唇上,轻轻一吹,鸟鸣声又在夜空中响了起来。隐伏在各处的军士忽然如同潮水般向着院外退去,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上许多。 “镝——”一声厉啸划破了夜空,锋利的箭羽带着冷风冲向那名黑甲将军。 跟在黑甲将军身后的一名箭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返身便是一箭,锵——,半空中暴起一簇火花,竟是两只长箭射在了一起,精铁所铸的箭矢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道,在半空中便已经碎成了几截。 黑甲将军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依旧自顾自前行,护卫在将军身侧的其他战士也都没有回头,紧随在将军身侧奔走。 “镝—、镝—”接连数声箭鸣,护在将军身侧的几名箭手同时转身,这次有人受伤,夜空中暴起几簇火焰,两名箭手栽倒在地。 将军离着院墙已经不足十丈,奔在最前的几名近战甲士陡然加速向着院墙冲了过去,护在后面的箭手、刀兵纷纷转身向外,严阵以待。 “镝—、镝—、镝—”这次箭鸣声更急,虽然将军身后的箭手都出了箭,但仍然有一只箭穿透了拦截的箭雨向着将军射了过去。 “喝——”一名刀兵大喝一声,手中长刀力劈华山,锵——,火焰翻飞中,半截长刀被箭矢射断,箭矢连着长刀一并射向将军。 “喝——”左右两名刀兵大喝,来不及挥刀,一左一右扑了过来,立时被箭矢和长刀射了个对穿,贴着地划出去丈许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轰——”院墙被几名近战的甲士生生撞出个大洞,虽然身后的将士纷纷受伤殒命,但那将军仍旧瞧也未瞧上一眼,大步向着坍塌的墙壁走去,似乎与袍泽的安危比起来,逃命是件更加重要的事。 “嗖——”一条人影从墙外扑了进来,不偏不倚就停在院墙的豁口处,后方的箭雨更急,听声音也越来越近了。似乎隐在暗处的那些追兵眼见着将军就要逃离,再也不耐烦等待,这便要现身,进行搏命一击。 几名近战甲士刚刚将院墙撞塌,就见一条人影出现在那里,这些甲士微微一怔,紧接着便冲了上来。抬肘、冲拳、鞭腿、背摔。那条人影手上只有一柄匕首,深夜潜藏原本便没有办法携带长兵刃。这会儿双方相遇,贴身肉搏,比拼的不但是身手,更是胆气,只要有一方胆气一弱,有了畏惧之意,立时便要败亡。两方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怎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虽然三两下就见了血,但没有一人愿意后退一步。 将军身后,几条身影终于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每人都是一手持弩,一手提刀,一名箭手倒了下去,那些身影中也有一人踉跄了一下,显然也是受了伤,但那些身影并未因此停留,想也不想一头扎入敌阵之中。 许多人混战在一起,眼瞧着一蓬蓬鲜血向四下里乱飙,但诡异的是这样惨烈的战况,竟然听不到一点声音,不要说哀嚎,便是轻轻地呻吟也没有一声,似乎这里交战的人都不知道疼痛一般。 守在断壁处的那条人影已经摇摇欲坠,手上的匕首也慢了下来,一条手臂垂在身侧,随着身子不住的荡来荡去,显然已经断了。一条腿也有些站不直,鲜血正从腰间不停的往下流。但他仍旧没有退后,脚踏着两名黑甲战士,手中已经卷了刃的匕首还在不停的挥舞。将军的脚步没有停过,这会儿里院墙已经不足五丈。 将军身后正在追击的几条身影这会儿大多也已经倒下了,只有两条身影依旧踉跄着向前冲,大张的嘴巴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噗—,噗—”两柄长刀一左一右切近两人的胸腹中,就算这样,两人仍旧没有出声,只是奋起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刀向着将军的身后用力掷了过去。 这一幕极为惨烈,但是命运的天平并没有因为这些将士的义勇便向他们倾斜,两柄闪着寒光的刀被拦了下来,将军身后仍然有人,一个阴影中的人,这人的出现极为突兀,就像是从将军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的一般。但是无论他是从那里出来的,他总是出来了,这以所有人性命为代价的绝杀一刀还是被拦了下来。 最后倒下的两人眼中充满了不甘,守在断壁处的身影轻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贴着那些碎裂的石砖缓缓倒了下去。眼见着所有的敌人都已被剿杀,在场的战士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将军的脚步也放缓了一些,不像方才那样急切。 秋夜的山风吹拂着,木先生瞧的热血沸腾,前来袭击将军的那些人使的武艺、兵刃,木先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与裴白发的那些兵士很是相像,但是木先生仍旧没有动,他不知道那名将军是什么人,这场伏杀又是为了什么。木先生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为这些汉子感到惋惜,大好的年华,大好的生命就这样悄没声息的消失在这个秋日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一个都没有,木先生忽然有些难过。那名黑甲将军眼看着便要越过院墙,身后那些箭手、刀兵纷纷抬起同袍的尸身,连同前来刺杀的那几名汉子的尸身也一并抬了,显然,他们不想留下一点痕迹。整支队伍与先前来时想必多了几分肃杀,少了几分锐气,将军的脚终于踏上了断壁,全军的气势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丝的松懈。 “嗖——”就在这一瞬间,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危险已经过去的一瞬间,一只漆黑的长剑破空而来,没错,是剑而不是箭,要将这样一柄三尺六寸九炼精铁打造的长剑射出这么远,这么快,这么强,没有七石以上的强弓是办不到的。七石,这个数字听上去并不大,但是要想将它拉开至少需要千斤的力气,若是要用它来征战,没有几千斤的力气是办不到的。谁也没有想到这院子里的还藏着这样的高手,因为这样的高手只要一个便是巨大的威胁,与他相较,方才那些悍勇的战士根本算不得什么。 长剑一路势如破竹,那些箭手和刀兵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攻击出现,箭手才张开弓,刀兵才举起刀,一切便被定格在了那里,长剑透心而过,速度丝毫不减。阴影里的那人又出现了,但是没有用,这柄长剑风雷激荡,无往而不利,那道人影被长剑生生射断,断为两截。长剑终于到了将军身后... 第二十八章 出游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嘭的一声,那黑甲将军整个人被长剑射的四分五裂,鲜血混合着残肢碎肉四处飞溅,出乎意料的是,守在将军身侧的那些士兵并未出现慌乱,反而加速向着断壁外奔去。 “你不是薛陀!”一声厉喝,一条人影从黑暗中飞了出来,十余只乌黑的长箭雨点般向着奔行中的军士洒了过去。几名箭手疾速向着一个方向靠拢,刀兵、甲士无一不是如此。 那条人影冲进了敌阵中,一名名刀兵、甲士倒了下去,但那条人影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看得出来,近战并非他所擅长,但是没法子,弟兄们都已经拼尽了最后一滴血,若不能手刃敌人,那些兄弟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木先生还是决定出手,看到方才那一剑,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整天被裴白发挂在嘴边的人。能够被裴白发这样的人敬佩的人当然是个英雄,木先生虽然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缠身,但是他不能坐视英雄在自己面前白白流血牺牲。 院子里到处都是血色,一杆血红的长枪从黑暗深处洞穿而来,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长枪未到,许多箭手已经被红莲收割了性命。没了箭手,那些刀兵、甲士都是些只能近战的军士,手中的兵刃对上长枪哪里还有一丝胜算。不消片刻,院子里已经没有能站立的敌人。 “壮士枪下留人!”木先生的长枪就停在一名军士面前,血红的烈焰喷吐着,几乎要烧到军士的脸上。 木先生闻言收了长枪,一伸手将地上那名军士提了起来,向着走过来的汉子迎了过去。 二楼的花厅燃起了灯火,一个年轻的将领居中而坐,地上跪了两人,正是楚杰与那被俘的将领。 “薛陀,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吗?”年轻将领的声音不急不慢,但听到人的耳中却自有一种威严。 “姓简的,技不如人,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今日功败垂成十之八九是因为牟飞羽那厮找错了人。我就说牟飞羽办事并不牢靠,可惜侯爷不信,瞧瞧这小白脸那副怂样,和这样的人一同谋事又如何能成?”穿了一身近战甲胄的薛陀傲然而立,斜着眼撇着楚杰,满脸的不屑一顾。 “将军,我愿意戴罪立功,还望将军饶我一命。”楚杰身上满是绳索,没有手臂相助,硬是撅着屁股,不住的磕头,听那咚咚的声音,是真的在用力。 “你?”青年将领瞧了眼楚杰,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神情全写着不屑。 “将军,那牟飞羽我认识,我知道他们这次来的不止是薛陀一支人马,赫连家也来了人,我可以帮将军找到他。”楚杰一连声的说着,生恐将领不信,几乎要赌咒发誓。 “你个王八蛋,牟飞羽怎会找了你来?老子今天便杀了你。”薛陀大吼一声,合身向着楚杰扑了过去。薛陀手脚都被捆绑,但是他这一身甲胄上有着许多锋利的倒刺,若是当真被他扑到,楚杰哪里还有命在?一旁伸出杆长枪,轻轻一挑,便将薛陀挑翻在地。一八 “说吧,若是让我听的有了兴趣,饶你一命也并非不可以。”年轻将领端着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大人一定会感兴趣,一定会,一定会。”楚杰扭动着身子拼命向前蹭,口中不停的嘟囔着,像一只巨大的蛆虫。 第二天一大早,山阳镇上早起的乡民惊奇的发现齐家大宅又变得人丁兴旺了起来,只是进进出出的人已经不再熟悉。 木先生和木小花已经换了身装束,一身青色软甲,显得很是精神。这会儿两人正站在一张桌案前,听着年轻将领说话。 木先生越听越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青山郡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原本云平关失守,青山郡已然极为被动,如今天水关守将简长清夫妇竟然也失踪了,而且是连同两千鹰击游骑一并消失,这事情就大了。鹰击游骑那是天水关的精锐,当年就是这鹰击游骑七日夜追击三千里,斩了山戎骑兵近万首级。如今这样的精锐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十万里大山中,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这件事情不但诡异,简直可以说惊悚。如今兰台调集了许多令使已经进入了青山郡,整个青山郡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简家受了这样的打击,再也没力气保持对山戎的进攻态势,沿着天水、长平双关数千里的战线已经全面转为防守。 山阳镇在这大山中是为数不多的交通便利之地,附近的几个县又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隘,简大虎才布置好定边和安冶的守备,便星夜兼程向着山阳镇而来,才赶到镇外便接到程铁手下来报,说是山阳镇发现敌踪,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晚了,若是没有眼前这两个少年,今天程铁怕是要交代在这里。简大虎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佩服父亲和弟弟的识人之明。 “李青兄弟,莲花妹子,不瞒二位,大哥和嫂嫂失踪,我一直怀疑是内奸和敌人勾结所致,如今简家再也经不得折损,我做事也务求谨慎,身边能够信赖的人不多,二位可否留下来相助一二?就算不为简家,也为了这十万里大青山中生活的千千万万百姓出一把子力,如何?二位放心,你们的事父亲早已听说,只是因为边疆形势紧迫,抽不开身。待局势稍微安定些,父亲定然会亲自上剑峰向白大长老提亲,相信简家在青山郡的份量不会在君无益那老儿之下。”木先生这几个月千里奔逃,虽然走得大多是比较荒僻的路途,但也见过携家带口远走他乡的流民,也曾见过以杀人为乐的匪盗、蛮兵。木先生虽然打小读书算不上用功,但父亲讲的那些热血故事至今仍旧刻在脑子里,想忘也忘不掉,现在听简大虎说自己也有机会保家卫国,心中不知道有多激动,站在那里不住的点头,兴奋的像个刚得到礼物的孩子。 木小花见到木先生这样开心,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很是为丈夫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感到喜悦。 张老汉这几天过得有些心绪不宁,齐家的事他也听说了,心里虽然担心齐老爷一家的安危,但更加忧心自己备下的山货怎么办。这些山货都是自己昨日才收上来的,齐家是大户人家,方圆几十里好几个镇子上的酒楼、米铺大多是齐家的产业,因而对山货的需求也是不少。张老汉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老猎手,只是这两年年岁大了,这才转了行当,干起收山货的买卖,但他不收寻常山货,只收象鼻、猩唇这样名贵的山货,与齐家正是一拍即合。但眼下齐家出了事,这些山货又不耐存放,张老汉正愁怎么办才好,今早听邻里说齐家里又有人出入,张老汉决定去碰碰运气,万一能将山货出了,自己便可以了却一桩心事。 木先生刚接了简大虎的将令,去老黑山里最诡异的地界儿,优檀禅寺去看一看,原因是楚杰说赫连烟云的四子赫连珪就驻扎在那里。若是楚杰说的是别的什么地方,简大虎还未必信,但这优檀禅寺不同,从优檀禅寺到山阳镇只隔着一条烈刀峡,对于山戎骑兵来说几乎算是这大山里最理想的路途。说它是最诡异的地界儿,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阴森可怖,恰恰相反这是一处香火极盛的庙宇。但这座庙宇却地处深山,山阳镇是附近县镇中离这庙宇最近的镇子,但也足有四十里山路,更不要说其它的镇县离它会有多远。但就算这么远的距离,仍旧挡不住人们去朝拜的脚步,究其原因竟然是这座庙里的龙王很是灵验,据说许多商贾都是来这里许了愿,求龙王保佑他们的货物能够安稳通过苍济河,只要给的香烛钱足够多,愿望便没有达不成的,一来二去,这优檀禅寺竟成了方圆数十里最为富庶的所在。 木先生决定带着妹妹一起去转转,将军原本要给他派些人手,但是被木先生拒绝了,那里毕竟人多眼杂,谁也不知道往来的香客中有没有混进了敌人。若是被敌人发现了端倪,极有可能会提前发难,而将军这边并不知道敌方的虚实,应对起来难免吃亏。 今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出游,木先生牵了一匹小马驹,三四岁大,已经长的高了,但还没完全长成,正是精力最好的时候。这匹马是将军给的,枣红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再衬上雪白的马蹄,真是要多好看边有多好看。木小花很是喜欢,但可惜的是今天骑在马背上的不是她,而是楚杰。 山阳镇并不小,来往的马匹也不少,但是这样漂亮的马儿,这样潇洒的少年郎,连书童和婢女也一样那么养眼的却不多见,来往的乡民纷纷转头观望,倒将木小花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庞微微有些发红。 第二十九章 优檀禅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八月金秋,山路上飘满了桂花儿的香气,令人熏熏欲醉。三人辰时刚过便出了门,快要出镇子的时候,正碰上张老汉蹲在路边叫卖他的山货,一问才知道,这些山货本来是要送给齐家的,但今早去齐府转了一圈,没碰到一个熟识的面孔。大山里的乡民本就胆小,特别是到了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更是局促,也没敢开口询问,又默不作声的返了回来。只是心里越想越是忐忑,索性便蹲在路边叫卖。但这样稀罕的东西,普通百姓哪里买的起,又哪里舍得花这样的钱?叫卖了大半个时辰,一样也没卖出去。 木先生瞧了眼楚杰,虽没明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楚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接了这趟差事,原想着在父亲面前露个脸,没想到现在不但人被抓了,还要破财,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身上被那将军不知下了什么药,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痒,一颗心翻翻滚滚犹如在油锅里煎熬。磨磨蹭蹭掏了二十两银子,张老汉瞧得眉开眼笑,虽然三人只买了些竹荪、猴头之类珍稀的菌菇,但给的银子比他平日从齐家拿的还要多,听说三人要将山货送到优檀寺,连忙乐呵呵的赶着车跟在三人身后。 四十里山路,若是三人独行要不了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但如今多了个张老汉,便要慢了许多。临近午时,三人远远瞧见了山门,路上香客熙熙攘攘,担纸挑烛,十分热闹。 这禅寺与其它寺庙不同,门口立了两只巨蟹,不是石头而是精铁打造,八只爪子锋利异常,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山门不知是用什么石头垒就,这样温暖的天气也显得异常潮湿,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上面长满了青苔,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湿霉的气味。木先生有些诧异,但看着那些出出进进的香客,没有一人察觉到异样,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进了山门,是一处宽阔的广场,广场两旁立了许多虾兵,也是精铁所铸,手上拿着刀枪,都是开了刃的,像是随时要奔赴战场一般。前行二十余丈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粗粗一望能有几百级,上面并不是像寻常庙宇一样设了大殿,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雕梁画栋,琉璃铺顶,正当中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上面写着“浮霜水府”,门口两只铁铸的巨龟身着甲胄,手持巨锤巍然屹立。 那些前来朝拜的香客到了石阶下便纷纷跪下磕头,磕完了头又将身上的银钱、礼物放入两旁沙弥手上的布袋中,这才缓步开始登上石阶。三人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便也有样学样。原以为那些山货大多是些荤腥之物,禅寺中定然不会收取,木先生正要将竹荪、猴头之类挑拣出来装入布袋之中,哪想两旁的沙弥竟然自顾自上前将张老汉那一车山货一股脑丢入了袋中。那布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看上去明明不大,但装了一车的山货也不见满,仍旧干干瘪瘪的,被沙弥提在手上不见半分吃力。 木先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见山货都已经被沙弥搬空,也不好开口再去讨要,便又望向楚杰。楚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很不情愿,但手依然伸向了怀中。张老汉是山中的猎户,一辈子凭本事吃饭,原本那二十两银子给的便多了,现在哪里还好意思再收,忙不迭的出声阻止,心中却很是奇怪,怎地这家的主子看上去似乎很怕这个书童? 张老汉走了,楚杰最终没有再出银子,脸色好看了许多,攀登石阶时脚步也很是轻快。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寺庙,甚至这算不算得上一座寺庙都很难说,从进了寺庙以来,什么观音如来、金刚力士,一尊也没瞧见,倒是虾兵蟹将见了许多,活脱脱是一座陆上的龙宫。上了石阶,来到宫殿的门口,三人更加被这宫殿的雄伟奢华所震惊。 朱漆的大门高有两丈,两旁的巨龟比大门还高,门内铺着红毯,红毯两旁站着一个个身着官服的妖怪,有长着鱼头的,有身披鳞片的,有的没有脚全是触手,有的脚又太多,越过这些妖怪,正前方是一座高台,台子上一把龙椅,端坐着一个帝王模样的人。是的,就是人,是三人进了的寺庙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正常的塑像。说是塑像也并不准确,虽然隔着些距离,但这尊塑像实在太过逼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活人,真真正正的人。这人头顶帝冠,身披龙袍,双目远眺,不怒自威。进来的香客纷纷跪倒的红毯上将头磕的砰砰直响,嘴里嘟嘟囔囔,想必是正在许愿。 木先生有些不想跪,不要说这个帝王,便是那些寺庙里的菩萨,木先生从小到大也没有跪过,他不信这些,他只相信自己。但在这里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跪倒在地,只有木先生三人依旧竖立,这便显得有些突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先生觉得那尊帝王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向这里瞥了一眼,待要细看,又似乎并没有动过。 楚杰倒是入乡随俗,跪的大大方方、自自然然,见木先生和木小花依旧站在那里,连忙伸手扯了扯木先生衣角,他不敢去扯木小花的衣角,他知道木先生和木小花的关系非比寻常。 木先生低头瞧了一眼楚杰,虽然不愿,但也还是跪了下来,木小花见木先生跪下,便也一起跪了。315中文网 三人跪了一会儿,心里都有些奇怪,这些香客怎地没有一人起身?心中正在猜疑,宫殿内忽然想起了乐声。这乐声好似黄钟大吕,将这原本有些不伦不类的大殿竟然衬托的庄严肃穆起来。 “龙王出巡——”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呼喝,喝声才起,殿外便涌入许多僧众进来。 整座宫殿到处都是诵经的声音,木先生还是第一次聆听诵经,以前他对什么佛经、道典都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儿当真身临其境,再瞧着龙椅上帝王的威严,两侧群臣肃立,一个个香客虔诚静穆,心里也渐渐静了下来,没有所思,亦无所想,似乎生命在这一刻了无挂碍、一片空灵。 这样安静肃穆的场合,这样安静肃穆的经声,这样安静肃穆的信众,寻常人只怕早已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但是木先生经历过多少生死厮杀?又是入了神府境的存在,胸中血色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演化,这也令木先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比普通百姓要更加深刻。单只是这样的手段还难以令木先生泥足深陷。伸手在木小花和楚杰身上各拍了一掌,二人身子一软软的靠在了木先生身上,紧接着木先生的目光也渐渐开始游离、迷醉,与其它的香客一般无二。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中又安静了下来,诵经声没有了,那些僧众连同香客也消失不见,夜幕缓缓降临,白天还喧闹非常的优檀寺渐渐被黑暗和死寂笼罩。 “主上,”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若是这会儿有人看到宫殿中的场景怕是会吓得半死,那些身着官服的妖怪们竟然活了,一个头上生着四支角的水狮模样的官员正躬身和龙椅上的帝王说话,“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帝王听到水狮的话语这才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低头望了下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笑意,几许贪婪,缓缓点了点头。 “咚——,”悠扬的钟鸣声响起,殿外两侧持刀拿枪的虾兵忽然动了一下,铿锵声中抬腿向偏房行去。 木先生和木小花、楚杰以及许多香客关在一个大房子里,这所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很是干净。八月的天气,山里蚊虫正多,但这里连一只蚊蝇都看不到。木先生端坐在那里,他在等,那些僧众费了许多周折将这些香客弄到这里,必然有所图谋,虽然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但木先生并不着急,那些贼人既然有所图谋,便定然会有行动,虽然这许久还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时间还没到,自己等着就是。 果然,戌时过半,沉重的房门打了开来,锵—、锵—,门外进来了两只虾兵。木先生被惊得一愣,他想过或许这些僧众有问题,或许这寺庙周围有敌人埋伏,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日里广场上那些精铁铸就的塑像竟然活了过来。在这一瞬间,木先生的呼吸起了一丝变化,其中一只虾兵似有所感,虾兵并不像人一样有着脖颈,他们无法转动头部,只得将整个身子都扭了过来。幸好木先生见机得快,很快便调整了呼吸,这才没有被发现。 两个虾兵瞪着两只竖眼缓缓转动,终于像是找到了心仪的选择,伸出一条手臂,各自捉了一人,转身向门外走去。木先生缓缓起身,伸手在木小花和楚杰身上各拍了一掌,二人这才幽幽醒转,见木先生正向外走去,连忙也跟在身后。 两只虾兵出了房门一路径直往高台上的宫殿走去,两名僧众正要关门,忽然房门中伸出两条青藤,一缠一绕,便将两名僧众扯了进去。时间不大,木先生从房中走出来,迈着奇特的步伐,三绕两绕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 初遇童豆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两只虾兵走到宫殿门外便不再前进,将手上两名香客递到一名官员的手上,谁也没有看到高高的屋檐上一条青藤垂了下来,木先生隔着窗棂向殿内张望。那名官员恭恭敬敬将手上两名香客放到帝王身前的香案上,躬身退了下去。 高高在上的帝王动了,缓缓走下龙椅,低头瞧着案上的两人,轻轻张开嘴。那张嘴越长越大、越长越大,面容渐渐扭曲,竟然变成了一张老牛的样子,弯曲向上的尖角,猩红的眸子,长满了獠牙的大口。老牛猛的一吸,两道淡淡的虚影自香客的身上飘了起来,被老牛一口吞了下去。牛首渐渐平复,顷刻间又变作帝王的模样,缓缓闭上了眼睛,看神情似乎极为享受。 看着帝王又做回到龙椅之上,那名四角水狮模样的官员又走上前来,微微躬身,“请陛下赐福。” 帝王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美妙滋味,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两粒圆珠向着官员飘了过来,被官员接在手上,一翻掌拍入两名香客的印堂。没一会儿两名香客便像没事人一样起身出了宫殿径直向后院僧侣居住的地方走去,对身旁的诡异景象犹如未见。 木先生瞧着这一切是那么的诡异莫名,但两名香客又行动自如,不像是受到了什么伤害,瞧着门口两名虾兵又向着关押香客的房间走去,木先生没有再继续逗留,香客那里有楚杰和木小花扮作僧侣守着,想必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眼下自己得先跟着这两个香客,看看那殿中的帝王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跟在两名香客身后一路来到后院,优檀寺的后院与别的寺庙没有任何不同,红色的院墙在夜色中显得静谧,院门口两个灰衣僧人正在值守,现在子时不到,两人已经打起了瞌睡,懒洋洋的倚在门边,耷拉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便要去周公那里报到去了。 两名香客走到门前,伸手推了推院门,见院门没有被推开,两人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竟然就站在那里,既不离开,也不再前进。 过了一会儿,一名僧人像是快要睡着,身子忽然一倾,差一点跌倒,但人也清醒了过来,瞧见站立的两名香客,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又伸手去拍另一名僧人。 两名僧人被惊扰了好梦,显得很是不高兴,嘴里骂骂咧咧的开了院门,一手一个将两名香客推进了院中。 木先生小心翼翼的翻过了院墙,并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那两名香客才进了院子便被一名灰衣僧人领着进了一间房中。木先生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怎么这些僧人还不睡觉,似乎专门在这里等候一般?没一会儿,两名香客又在灰衣僧的带领下走出了房间,转了个弯,向着房后走去。 木先生蹑手蹑脚跟在后面,才转过弯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杂乱的响起。眼前又是一处院落,这里与前面的院子不同,门口立了两只巨大的蟹将,身上的甲壳看上去很是厚重,四条手臂上各自拿着弓弩、刀枪,两只竖眼不停的向四面转动。 木先生眼看着僧人带着两名香客进了院子,自己也借着夜色摸到了墙根底下。仰头看了看,这院墙足有三丈高下,摸上去十分光滑,显然是防备有人攀爬。 轻轻一跃,身子已拔高了两丈有余,手中长枪轻轻一刺便刺进了墙体中,借着长枪的反弹,木先生整个人已如大鸟一般飞进了院子。 这里像是一座繁忙的作坊,许多人出出进进的忙碌着,僧人将两名香客交给了一条赤发大汉,转身出了院子走了。 院子正中堆放着小山一般的货物,许多寻常百姓装束的人影在成堆的货物中不停的忙碌着,稍微满上一些,守在旁边的那些赤发大汉便扬起了手中的长鞭。 那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没一会儿两名香客也加入了其中,这些人被鞭子抽在身上,整个人都是一抖,接着动作便快了一些,又去干活儿。那些货物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好像极为沉重,有些女子或年幼些的没多长时间动作便又慢了下来,长鞭又抽在身上,带起一片片碎布。如此几次,很快这些人变得衣不遮体,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血痕。但就算受了这样的鞭挞,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喊疼,直到累倒在地上,被那些赤发汉子拖死狗一样拖走,也始终不发一言。 木先生看的目眦欲裂,起身才要上前,远远的见一名孩童向着这边走来。那孩子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面庞,两只乌黑的眼睛滴溜乱转,显得很是机灵。 木先生有些诧异,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孩子?难道是跟着父母一起被带到这里?眼看着孩子全无防备,一路蹦蹦跳跳向着那些赤发大汉走去,木先生一闪身向着孩子的方向奔了过去。非凡 孩童一面走着,一面哼着曲儿,才经过了一处货堆,冷不防从一侧窜出一条青藤来,向着孩童腰间一绕,便将孩童拖进了黑暗之中。 孩童被木先生就这样拖进了怀中,不但不惊,反而冲着木先生笑了笑。那笑容阳光灿烂,让人一看就觉得喜欢,木先生正想着将孩子藏在什么地方合适,就觉得肋下一痛,那孩童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柄黝黑的长刀,此刻正拿在手上用力向木先生肋下戳,因为太过用力,小脸儿憋的通红。 木先生几乎惊掉了下巴,且不说这样的的一个孩子竟然能向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单说那柄长刀,这刀看上去黯然无光、平淡无奇,似乎连锋刃都没有磨开,但是就是这样一柄刀竟然破开了自己灵气凝聚而成的护体甲胄。 长刀虽然刺入的不深,但也流了血,木先生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深处响起,“喜欢么?” 那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不,应该说是温暖,就像小时候妈妈的呼唤,木先生整个心都在融化,现在木先生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烧的刺猪肉,爸爸给自己打造的獠牙匕首。 孩童望着木先生的双眼,脸上的笑容天真而又邪恶,他知道自己的魔刀马上又将收获一个臣服的灵魂,孩童的眼中充满的期待。但是很快他失望了,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目光中充满了回忆,有幸福也有悲伤,但是没有迷茫,自己的刀再难前进一分,反而像是被什么力量一点点逼了出来。孩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血色,他惊奇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木先生提着孩童,那柄刀已经消失不见,在自己的世界笼罩下,那柄刀依旧可以回到孩童的体内,足见它的不凡。既然刀不凡,这孩子的身份自然不简单,木先生施施然走了出去,就像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一样。 正在鞭挞那些香客的大汉忽然瞧见货堆中走出来一个人,一个个提着鞭子便围了上来,赤色的头发在夜风中飞扬,配上青紫色的面庞像极了一群地狱里的恶鬼。 这些恶鬼望着木先生,一个个眼中绽放出亮晶晶的光芒,但下一刻瞧见了木先生手中的孩童,这些大汉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孩童落在了木先生手里,脸上却依然笑得开心,好像不过是在玩一场游戏而已。木先生向着货堆走去,他想要看看这些人在搬什么货,有必要选在这样神秘而诡异的地方。 木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堆放的竟然是铁矿石,打着血刀印记的铁矿石,怎么会?自己才从简大虎那来到这里,若是这批货与简家有关,简大虎又怎么会让自己来这里探查?他们将这许多铁矿石运到这里又要做些什么? 木先生提着孩童随意找了处房间坐了下来。 “童豆豆,你说你们只是在这里铸造兵器?铸了兵器给谁使用?前面宫殿里的又是些什么人?”木先生盯着孩童,这个小恶魔一样的孩子竟然有这么个可爱的名字,虽然他对自己下了那样的狠手,但是木先生发现自己并不恨他,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大哥哥,也不瞒你,我们族群原本生活在魔山上,因为天生有着对火的掌控,我们在魔山上的生活还算不错。可是后来父亲被人害了,族里的人接二连三出现了变故,好端端的操纵火焰的能力忽然弱了许多,再后来我们便被逐出了魔山,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头。”孩童又提起了伤心的往事,一面说着,一面流泪。抬起头瞧了瞧木先生,见他的目光中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孩童使劲忍了忍泪水又说了下去。 木先生没想到这孩子的身世这样可怜,小小年纪不但没了父母,更要为族人的生计奔波。如今这孩子连带着整个赤火族都被赫连珪掳了过来,就住在优檀寺中打造兵器,整个优檀寺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铁匠铺。赤火族虽然被赫连珪掳了来,但是孩童并没有见过赫连珪本人,也不知道前面宫殿中是些什么人,但是偶然间听到门口那两只蟹将提到过赫萝大人的名字,孩童知道十有八九是河罗王的属下。 木先生没有为难孩子,毕竟他也是为了活命,不管是谁,如果身上背负着一百多口子性命,要给一百多张嘴吃食,都会变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变得心狠一些才行。 嘱咐了孩子对那些香客好一些,见那孩子乖巧的不住点头,木先生这才出了院子,又原路返回了关押香客的地方。既然已经清楚了这里的情况,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回去向简大虎禀报。 第三十一章 沙家老铺的少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齐家大宅的花厅里,简大虎负者手站在窗前。 木先生已经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简大虎也站了一柱香的时间,这房间中没有人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木先生没有隐瞒看到的一切,简大虎这些年在长平关的所作所为足以称得上忠勇二字,在定边县的那些日子里,简家对自己也很好,简秋山整日里忧心政务,几乎已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这些木先生都看在了眼里。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后,木先生还是选择信任简家,现在他想弄清楚那枚印记是怎么出现在那些货物上的? “李青兄弟,”简大虎还是习惯称呼木先生真正的名字,不过是个君无益而已,简大虎并不是太过在意,“还要劳烦你跑一趟,去趟龙王帮,帮简某弄清楚这些铁矿石是从哪里,又是怎么运过来的。” 微微愣了愣,木先生还以为简大虎会带兵直接剿了优檀寺,像简大虎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容忍敌人陈兵榻侧?没想到简大虎开口竟然是让自己去龙王帮调查那批货。看来简大虎还是更在意家族的声誉,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木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从前他常听父亲说的一句话便是,“军令如山”。 沿着苍济河从河下镇到河上镇一千三百里的水域,沿河两岸大大小小四十一座镇子,近百万的人口,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龙王帮的存在。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人都知道的龙王帮,一年到头至少有几百、上千条船,无数的商队要向龙王帮缴纳银钱,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龙王帮在哪里?龙王帮里的龙王又是谁? 木先生没有去找龙王帮,他带着木小花直接去了沙家店,河管所就设在那里,这不是整个一千三百里水域上唯一的河管所,但却是最重要的一处,军令如山,军情如火,木先生带着木小花一夜没睡,天刚亮,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镇子外。 沙家店四面环河,是整条苍济河上唯一一处建在岛上的镇子,苍济河在这里被分割成两股水道,左边的水道深些也湍急一些,右边的则相对要平缓许多。许多船只行到这里都要在沙家码头停靠,在河管所备案所运的货物种类、重量和多寡,然后再等待河管所的调度,分左右继续前行。 木先生兄妹乘坐渡船过了河,在沙家码头下了船。沙家码头每天要来往许多船只,吞吐的货物和旅客都是这上下一千三百里水域,大大小小二十三座码头中最为庞大的。因此许多客栈、酒馆、大车铺、脚行、牙行都开在码头附近,是整个沙家店最为繁华、最为嘈杂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所在。木先生决定就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沙家老铺是码头附近最大的客栈,位置也是最好,木先生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前便能瞧见沙家码头的货场,视野极为开阔。 兄妹二人闭目调息了片刻,便起身下楼,他们没有时间休息,好在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又正值青春年少,一夜不睡,只要调息片刻便又精神了起来。 “小兔崽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还没下楼,木先生就听到楼下传来叫骂声,许多客人纷纷探头向栏杆下张望,一名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满堂子追着一个邋遢少年在那跑。那少年太过灵活,男人又太过笨拙,看着男人脸上都冒了汗,也没有抓住少年一片衣角。 “周扒皮,想扒小爷的皮,你还差些,不如留着力气回家去扒你婆娘的皮吧。”少年一面跑着,一面大声叫嚷。满堂子的人听到少年说话一起大笑起来,不时有人在一旁起哄似的煽风点火,堂子上本来正忙碌的小二这会儿也站在一旁看热闹,完全没有出手管上一管的意思。 “小兔崽子,别以为我拿你没法子。”叫周扒皮的男子扶着桌子大口的喘着气,“今天你要是拿不出来那十两银子,老子就拿你妹妹抵债。” 听到周扒皮这样说,少年的身形忽然顿住,脸上也没有了方才的嘻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男人,拳头已经紧紧攥了起来。uu书库 周扒皮被少年盯得心中发紧,没来由的有些慌,“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一个孩子吓到?他一个苦哈哈的穷小子能有什么能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十两银子他怎么可能还的起?”想想小叶子那白皙娇嫩的肌肤,周扒皮的勇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怎么样?怕了?”周扒皮冷笑,玩弄着手上的扳指,那是绿松玉的扳指,足足花了周扒皮五十两银子,每当遇到事情,甭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周扒皮都喜欢去摆弄它,仿佛只要摸到这枚像少女肌肤一样光滑细腻的扳指,周扒皮便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 “姓周的,那十两银子小爷会还给你,但你若是敢碰叶子一下,小爷便与你拼命,大不了咱们一命抵一命,反正这样的日子小爷也过够了。”少年没有再逃,死死盯着周扒皮,一字一句的说着。堂子里的人中许多都认识这个少年,事实上在这座码头不认识少年的人很少,但认识周扒皮的人更多。没有人怀疑少年说的话,在牙行里混,最重要的便是信用,说话要算数,这个少年是整座牙行里消息最为灵通的牙郎。大家伙儿都知道周扒皮是个什么货色,心中难免同情少年,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脚夫打扮的汉子有意无意向着周扒皮的身边靠了靠,毕竟少年还小,动起手来难免会吃亏。 “张小刀,大家都知道你在牙行里面混饭吃,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算数,既然你答应还钱,本老爷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这样吧,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还是在这里,你交了钱,咱们便算两清,你若交不出钱来,嘿嘿!”周扒皮冷笑了几声转身出了客栈,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 “小刀,你怎么会欠他十两银子的?”见周扒皮走得没了踪影,那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围了上来关切的问道。 少年沉默着,他不能说是因为要给妹妹治病,妹妹这病得的十分怪异,每到夜深十分便像是换了一个人,白天的妹妹是温柔恬静的,但是到了夜晚便会变得狂躁起来。最初表现还不那么明显,但是最近越来越狂躁,发起病来,连少年都不认识,只知道乱抓乱咬。少年没法子只能带着妹妹偷偷去瞧病,说是偷偷的瞧病,因为少年不愿妹妹的病情被人知道,只能到离这里二十里的双河林场去找郎中瞧病。那里人生地不熟,林场的人性子都野,没瞧上几次,少年这几年积攒的家底便花了个一干二净,没法子,这才借了钱。但这些少年不打算说,只要和一个人说了,便有可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个风险少年不愿意去冒,也不敢去冒。 见少年不发一言就这样走了,几个汉子都叹了口气,堂子里看热闹的人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收了心,该吃饭的吃饭,该聊天的聊天,小二也自去忙碌,整座堂子又恢复了嘈杂而热烈的氛围。 木先生没有在沙家老铺吃饭,他听到周扒皮提到少年是混迹在牙行的,瞧这堂子里许多人像是都认识少年,不用说这孩子应该混的还不错,自己要打听消息,这样的人不是正合适? 在少年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转了两条街,说是街,其实也不过是两条土路而已,两旁都是些低矮的房屋,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间,许多人家因为住的逼仄,都拿了炉子到外面生火做饭。土路上人来人往,腾起的烟尘混合着白粥的香气、嘈杂的人声,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人们,这便是最真实的人间。 “小刀,一大早走这么急做什么?”一个大婶一面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一面向少年招呼。 “小刀,给你妹妹带两个水煮蛋,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补一补。”一个年轻的少妇刚烧得的早饭,见到少年经过,连忙从碗里捡了两个蛋,三步两步赶上前,不由分说塞在少年的口袋中。 少年一路招呼着,道着谢,走进了街尾的一个院子里。 “小刀,你想好了?”坐在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没有马上落笔,平日里这孩子很是懂事,有事没事,只要是路过都会给他带些糕点,打些酒水,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也买不起什么好东西,但是暖人心啊。今天少年尽然要接那样的买卖,账房先生在牙行干了一辈子,知道这样的买卖确实能赚大价钱,但也可能卖的是自己的命。他知道少年八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出了柜台。 “你就在这等着,我没回来之前哪也不准去。”账房先生还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少年有些愣神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发现薛凡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午时不到,沙家老铺走出来两个人,粗布的马褂,千层底的布鞋,系着绑腿,这样的打扮与沙家店寻常的百姓很是相像,这里的人每天做的营生大多与码头上来往的旅客、货物相关,木先生和木小花想要跟着少年,这一身装扮最是合适。 张小刀从张秀才家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容,于叔给的银钱再加上张秀才这儿赚到的,已经够去姓林的那里买一枚素灵丹了,张小刀决定马上就赶回去带妹妹去双河林场。 张小刀走后没一会儿,张秀才也出了门,穿过平河路,竟然走进了粉街,不但进了粉街,更是进了怡香苑。木先生和木小花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木先生跟了张小刀一路,心中对这个少年越发的好奇了,眼看着少年仔仔细细包好了银两,放在了包袱的最底层,用两件麻衣裹了,上面又放了大饼、咸菜,这才背了包袱,带着妹妹出了家门。 张小刀他们家离着镇口没有多远,兄妹二人出了门,没一会儿便出了镇子。沿着一条穿山的小路一直走,最多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双河林场。今天张小刀的脚步异常轻快,叶子受了哥哥的感染,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远处传来辚辚的车声,七八辆两匹马拉的宽大马车迎面驶了过来。山路狭窄,张小刀下意识退到路旁等候,叶子则好奇的张望。按照朝廷的规制,寻常百姓出行,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只能用单乘的马车,像今天这样双乘的车马一定要有了功名才能乘坐。沙家店这样的地方,有钱的倒是不少,有功名的却没有几个,有功名又有钱的那便只有镇子东面的燕赤眉了。张小刀和叶子没想这么多,只是瞧个稀奇,等车队过去,两人自然还要继续赶路。 但是张小刀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他并不想见到的眼睛。迎着周扒皮阴狠的目光,张小刀身子绷得紧紧的。张小刀太过紧张,没有留意到周扒皮今天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坐在了车把式的位置上。周扒皮虽说为人很是刻薄,但是要说起赶车确实是一把好手,但是整个沙家店有谁能让周扒皮甘心为了他去当车夫? “啪—”周扒皮手中的鞭子重重的在空中打了个鞭花儿,周扒皮的目光从叶子身上扫过,嘴角微微翘了翘,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神色。张小刀己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但出乎他的意料,马车停也没停,一路扬着烟尘消失在了远处的弯道上。 这是木先生第二次见到周扒皮,这样的人虽然可恨,但是哪个村子、哪个镇子没有那么一两个?遇上了教训教训,遇不上也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人特意去做些什么。木小花瞧着周扒皮的样子气的握紧了拳,但还是被木先生拖着走了。 八月的天气最适合赶路,在木小花气消之前,耳中已经听到远处山林中的轰鸣声,不用问,双河林场到了,那是林子里的树木被伐倒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西北的天冷得早,看着现在挺暖和,但再过一个多月便会下第一场雪,有了第一场雪,第二场、第三场就会接连不断到来。因此,在林场里讨生活的老林人都会赶在这个时候作今年最后一次砍伐,顺便将这满山足足孕育了一年的各种山菇、灵药、珍菌之类的都收上一收,连同这最后一次伐下的木料一起卖个好价钱,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囤些粮食、物资。 “小刀兄弟来啦?”才进了林场,一个半敞着怀的壮汉正扛着柄斧头往林子里走,见到了张小刀笑着打招呼,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见。 木先生带着木小花躲在暗处,两个人没有急着进林场,那名担着斧头的壮汉看似走得随意,但多年的习惯却很难隐藏。木先生与军人和捕快都曾经共过事,这些人常年训练,又大多经历过生死,身上每一寸肌肉,每一份力量都时刻准备着应对危险,虽然经过了装扮,但是一举手一投足都不会有多余的动作,似乎不肯为不相干的事浪费哪怕一丝力量。方才这汉子看似随意与少年打着招呼,但目光却有意无意都落在少年身后,双手放在斧头上,每走一步都是半个脚掌着地,这是随时准备暴起攻击的模样,木先生几乎能肯定这汉子是一名战士,但是一名战士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在林场伐木的长工?方才他又是在防备什么? 张小刀一路笑着与相熟的打着招呼,想着妹妹的病今天便有可能医好,张小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到林家铺子的时候,林郎中还有几个病人要看,张小刀只得忍了性子,拉着叶子在一旁等待。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林郎中这才得空,也不多说,伸手搭在叶子手腕上,闭目良久。163TXT “钱带来了?”林郎中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但声音已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冰冷。 “带来了、带来了。”张小刀一连声应着,伸出手来打开包袱,小心翼翼的捧出麻衣,一层层揭开,露出大大小小十几块散碎的银子。 林郎中只是扫了一眼,便拉着叶子向内堂走去,张小刀跟了两步,却被一名伙计拦了下来,张小刀伸长了脖子张望,不时来回走动,显然心中焦灼。 木先生带着木小花在街上闲逛,这里有许多山货贩卖,两人似乎全忘了来此是为了什么,一路挑挑拣拣买了不少山货,一直挑到太阳都快要下山了,张小刀才带着妹妹出了药铺,向着一个中年郎中不停的鞠躬行礼,嘴里还说这什么。离得远,木先生没听清张小刀在说什么,也没在意张小刀会说什么,只是盯着那中年郎中有些发愣,直到旁边卖山货的一个劲催木先生付钱,这才惊醒了过来。木小花顺着木先生目光也瞧了一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些奇怪的望了哥哥一眼。 包好了买来的山货,木先生没有等张小刀兄妹,带着木小花径直出了林场,捡了颗粗壮些的大树,坐在树丫上休息。木先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凡,堂堂剑峰的药师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山村中干起了郎中的行当?看来将军让自己来沙家店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张小刀带着妹妹千恩万谢之后,这才兴冲冲往回返,虽然现在又变得一贫如洗,但是张小刀却觉得比得到千百两黄金还要开心。林郎中说妹妹的病已经好了,妹妹也觉得心中没有了之前烦躁的感觉,只要今夜自己再盯着点儿,看着妹妹,如果不发做,那便是真的好了。 张小刀用身上仅剩的十几枚大钱买了只山民刚打的肥鸡,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入了夜,小小的院子里肉香阵阵,叶子坐在桌子旁拼命忍着口水,她今天心情好,胃口也好,终于不会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虽然是黑夜,叶子仍旧有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刀将叶子送到了私塾,她是这个私塾中唯一的女子。张小刀这两年混迹牙行,见的人、经的事都比以前多了不少,知道读书的重要,虽说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读书,但是妹妹可以。张小刀才不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鬼话,硬是在许多人惊奇的目光中将妹妹送进了沙家店最大的书院,四明书院,明德、明诚、明义、明仁是为四明。 看着妹妹进了书院的大门,张小刀紧了紧腰上的带子,这是他的习惯,只要遇到心里紧张的时候,他都会紧一紧衣带。今天自己得赶紧去找孟虎,听说他那里接了个大单,正急需人手,报酬也高。一天二两银子,若是当真捞出了什么,还会有额外的赏钱,要是运气好,两天的时间也能凑个七八两银子,到时虽然还是差了点,但周扒皮也没理由只为了二三两银子得罪自己去找妹妹的麻烦。 虽然张小刀对周扒皮的为人,心里真是没底,但他还是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到河管所的时候,那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些张小刀认识,有些则很是陌生,今天会来这里挣这份钱的都是些生活不易的苦哈哈。苦哈哈,这个称呼还有个更加通俗的叫法,那就是穷开心。现在厅堂里虽然站着的都是些沙家店最穷困的人,但是笑声却没有断过,甚至比别的地方都要大声。张小刀知道那些汉子是想借此掩饰心里的恐惧。 食人滩,听着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在沙家店住的时间长些的都知道,每年在食人滩都会莫名其妙的沉没些船只,其中不乏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的大船,只是不知道这次是要捞些什么?张小刀知道于叔这两天会很忙,一来是想多挣些佣金,二来也是想让自己能去那兄妹二人船上搭个手。牙行牵线搭桥的生意,毕竟也得有人跟着不是?这差事又不辛苦,又体面,挣得还多,张小刀打心眼儿里感激于叔,但他得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再说。 第三十三章 食人滩河底的秘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张小刀等了没多久,外面进来一名老者,手上拿了一摞号牌。老者才在桌前站定,满屋子的汉子便一股脑围了上去。张小刀年少,身子单薄,东挤西挤,硬是没挤进去,心中正急,忽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张小刀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拉了进去。 张小刀抬头看了看,眼前也是一个少年,瞧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粗布的褂子,千层底的布鞋,打着绑腿,想必也是在码头讨生活的,虽然看着也不是十分强壮,但力气却着实不小,这会儿正微笑望着自己。张小刀忙笑着点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与少年一起领了号牌,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号牌没一会便被抢了个精光,那老者似乎全不在意是什么人领了号牌,有些瞧着头发已经斑白的上前领取,老者也一样照发不误。抢到号牌的一个个如同抢到了银子般眉开眼笑,没抢到号牌的失魂落魄的半晌也不肯离去。 木先生跟着张小刀随着人流上了一条简陋的木船,几名水手操着桨,船虽然简陋,行起来却不慢,借着河风,日头升上半空时木船停了下来。 张小刀将号牌在手腕上系好,见木先生站在身旁,手里拿着号牌在那发愣。张小刀以为恩人第一次干这种活计,连忙上前帮木先生也系好了号牌。 “这位大哥,一会儿下了水跟紧了我,这里是食人滩,不但水流汹涌,据说河下面还有吃人的妖怪,一定要格外的小心谨慎才行。”张小刀嘴上管木先生叫哥,但听着说话的语气,好像他才是当哥哥的一样。 木先生点了点头,正要问问少年为何明知这样危险,却还要来作这样的活计,话还没有出口,船身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方才发放号牌的老者忽然掀开船头的红布,伸手自笼子里捉处一只黄羽红冠的大公鸡来,手上寒光一闪,那公鸡叫也没叫,脖颈处便飙出一股鲜血,老者手一扬,那只公鸡扑棱棱带着飘洒的鲜血一头跃入了河中。河水忽然起了漩,那只公鸡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般,扑棱着翅膀奋力的挣扎着、哀鸣着,一下便没入了漩涡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鲜血,转瞬也被河水冲得四散。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血食的缘故,那河水渐渐恢复了平静,老者拿了一只沙漏放在船头,回身向着船上的众人大喝一声,“下!” 扑通通、扑通通,落水声接连不断,没一会儿船上的众人已经消失的七七八八。木先生没有动,他在等着张小刀,这少年瞧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直到大部分人都已经下了水,瞧着河面并无异常,少年这才回头向着木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向着河中一跃而入。 虽然八月的天气还有些暑热,但是河水却已经冷了下来,木先生紧紧跟在张小刀身后,这少年水性还不错,先是在河面上游了一会儿,待适应了水温这才不紧不慢的下潜。越往下行,光线越是昏暗,四下里影影绰绰有许多条影子在游动,木先生知道那些都是船上的人,这些人有的顺畅,有的动作却有些僵硬,看上去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再向下潜了一会儿,四周的人影越来越少,显然已经有人坚持不住,回了船上。木先生瞥了眼少年,少年的神色还算正常,动作也还自如,木先生略略安心了些,低头向着河底望了一眼,幽暗的河底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瞧着轮廓像是几口箱子,箱子旁边似乎还立着些木桩,那些木桩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插牢,随着河水轻轻地摆动着。 木先生用力的盯着那些木桩,以他的目力虽然瞧不太清,但总是觉得不大对劲,因为有些木桩的周围竟然有鱼儿围着,像是正在啄食什么。越游越深,木先生看清了一只木桩,这只木桩上套着甲胄,头盔里是森森的白骨和两只幽深的黑洞,大张着嘴巴,似乎正在怒吼,正在咆哮,诉说着心中的不甘与愤怒。 木先生看到那一身甲胄时,心中便是一惊,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已经游到了箱子旁正要伸手去掀,木先生大惊,下意识伸手扯住张小刀,利箭一般向上射去。 呼—,整个河底在一瞬间乱了套,混浊的泥沙如同烟雾般涌了起来,顷刻间便将游在最前的几人吞了进去。有眼尖的看到了烟雾中闪出几抹血色,一个人乱了,很快所有人都乱了起来,河底的烟雾越升越高,像是故意在追着众人赛跑。 张小刀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嘴里灌了两口水,好悬没被呛晕了过去,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咳了几下,张开眼睛,人已经站在了船上。张小刀有些懵,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河水突然掀起巨浪,一道巨大的黑影乌云一般盖了下来。 那是什么?张小刀瞪大了眼睛,虽然经常听人说起这食人滩有吃人的妖怪,但张小刀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妖怪这个称呼还只是停留在传说中,毕竟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就算有人见过,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 现在在张小刀面前就出现了一只妖怪,满是利齿的大口,看上去吞下一两个人不是问题,血红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船上的众人,满身都是铁甲一般的鳞片,背上一根根利剑一般的背鳍直刺向天。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正站在妖怪的头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纸,水狮一样的头颅正摇晃着,拿着笔的手向着船上的众人在那一点一点,似乎是在数数。 河面上不时有下河的力夫浮出水面,向着木船拼命游来。事实上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样一条木船哪里能经得住那妖怪的攻击,上船或者不上,今日只怕都难逃一死。但是人就是这样,在危机关头,都很难再保持冷静的头脑,一心只想着到人多的地方去,好像有了伴,对抗危险的几率便会增加许多。 噗—,一只枪尖陡然自水中穿出,刺穿了一名汉子的胸膛,噗—、噗—,惨叫声接连不断,一个个苦哈哈的汉子没有赚到心中千盼万盼的银子,却在今天,在这食人滩当真送了命。鲜血一瞬间便染红了河面,木先生的眼中已经起了血色,他见到河面上许多虾头怪物提着长枪正在四处追逐散落在河面的汉子们。 血色的世界降临,一朵朵红莲在河面盛开,比鲜血更红。每一个在河面上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怪都感受到了冷入骨髓的杀意。 那些虾怪似乎并没有太多智慧,也没有什么恐惧,直到被一朵朵红莲绞杀,还在提着枪到处乱刺。 铁甲兽奋力的咆哮着,四周的河水也在拼命的扭动,似乎想要挣脱束缚。那名老者并不向这些虾兵一样浑浑噩噩,他知道船上这少年的厉害,自己不过是奉命在这里看守物资,等待合适的人到来。今天瞧见来了一群苦哈哈,原本想着若是只捞些尸身便由得他们,但其中一人却去动那口箱子,这边犯了老者的忌讳。囚鱼冲出去的时候,老者根本没有阻拦,不过是些天龙贱民,吃几个便吃几个好了,就算是给囚鱼打打牙祭。但是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苦哈哈里竟然藏了一个神府境高手,这不是闲得慌吗?这样的高手正事不干,却混在一群苦力当中下河捞尸,莫非是有什么人发现了这里的端倪? 嗖—、嗖—、嗖—,被老者称作囚鱼的铁甲兽见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始终也没法子冲近那木船一步,似乎也知道了少年的厉害,仰天一声咆哮,身上那些利剑一样的背鳍纷纷射了出去,一根根环绕在铁甲兽周围,将铁甲兽和老者困在其中。木先生绞杀了所有虾怪,无数的红莲疯狂的从四面八方冲向铁甲兽。 砰—、砰—、砰—,撞击声不绝于耳,那些背鳍若是单独拿出每一根都不足以抵御红莲的冲击,但是这八十一根背鳍围在一处,却是任凭红莲如何攻击都难以撼动分毫。 木先生身形一闪已经来到背鳍组成的囚牢前,手中的长枪重重刺在一根背鳍上。木先生清楚自己这一枪的份量,那根背鳍受了一枪,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一道道光华忽然自每一根背鳍上亮起,像一张水波组成的大网波动不休。木先生感受到自己这一枪的力量在被分解,消散,那张大网闪动了片刻,便又隐没不见,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铁甲兽上站立的老者似乎看到了希望,轻轻一拍铁甲兽的脊背,连人带兽一起向河中潜了下去。木先生在后紧紧跟随,原本杀不杀铁甲兽他并不在乎,木先生只想查清楚河底那些尸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那些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但现在这背鳍大阵却勾起了他的兴趣,若是能从中感悟些什么,自己的枪法或许还会有所提升。 第三十四章 直冲燕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张小刀站在船上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少年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连那只大妖怪都不是少年的对手,不用问,刚才救自己出来的肯定也是他,可笑自己下河时还让人家跟在自己身后。眼看着少年追着铁甲兽又进了河中,张小刀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那铁甲兽能够自河水中出现,自然水性极好,少年就这样进了人家的地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小刀正在那担心,站在船头的老者见暂时没了危险,连忙大声吩咐开船。张小刀一惊,想着这要是开了船,待会儿恩人上来,没了船只,这食人滩浪高风急可如何是好? “老管事,这河中还有人没有上来,咱们不能开船。”张小刀向着船头一面跑,一面高声喊叫。老者微微一顿,似乎犹豫了下,倒是旁边因木先生出手方才侥幸逃生的几人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张小刀拖住。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张小刀奋力挣扎,但怎奈他一个小小少年如何能与这些常年在河上讨生活的力夫抗衡?虽不情愿,还是被几人拖了下去。 “小兄弟,你那朋友那么有本事,即便不是河怪的对手,逃命却一定没有问题,但咱们可不行,万一他要是败了,这风大浪急的一时半会儿咱们哪里逃得掉?你小小年纪,无牵无挂,咱们可都是拖家带口的,要是万一丢了性命,你让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几名力夫也知道自己理亏,虽然手上用力,但是嘴里还是好言相劝。 张小刀停止了挣扎,知道这些人说得也是实情。几人见他不再固执己见,以为他也有些怕了,都纷纷松开了手,连声催促管家开船。张小刀耷拉着脑袋向着船尾走去,忽然一翻手,寒光闪过,竟然切断了船尾挂着羊皮筏子的绳索,纵身一跃,连人带筏一起漂入了河中。几名水手叫骂了几句,便埋着头继续奋力划动船桨,没了羊皮筏子,若是这条船再出了什么意外,大家伙儿怕是真要喂了王八。 木先生进了河水中,血色的世界已经收了起来,也不用那些红莲,只是凭借着手中的长枪与铁甲兽相斗。那兽到了自己的地盘,心中多了依仗,收起背鳍,操纵着水流杀向木先生。 砰砰两声,利爪与长枪相交,铁甲兽疯狂的扭动着身躯,转身继续逃跑。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河底那些兵丁穿戴的甲胄都能撕扯得粉碎的利爪,竟然一个照面便被长枪纷纷斩断。铁甲兽才升起的一点点信心转眼间消失无踪。 八十一根背鳍又再出现,但木先生却没有再给它机会布阵。血色的枪影闪烁,将三只背鳍圈在了正中。木先生默默地感受着,这些背鳍同源而生,互有牵连,这会儿虽然被自己围了起来,但是与其它背鳍的牵连却并未完全被斩断。每一根背鳍在水中上下浮沉,轻轻震颤着,波动不休。 一根背鳍上的力量十分有限,但是这三根相互依托,虽然看上去波动并不一致,但却给人的感觉如同整体一般,长枪的每一击都被这些背鳍分散了开来。木先生的枪法也在变化,枪尖的血焰也分成了三股,各自不住的跳动着。一开始还有些各自为战,攻击的威力不升反降,但慢慢的随着与背鳍交击的次数增多,两股血焰忽然合在了一处,若是这会儿有人认真观瞧,就会发现两股血焰并不是真的合在了一处,只是它们的波动十分相近,互为依托,互为补充,不是一个整体,却犹如一个整体。 噗——,长枪的威力陡然提升了许多,三根背鳍竟然有些难以招架。木先生刻意收了些力道,他并不想这么快便没有了陪练。不知过了多久,第四根、第五根,被长枪圈住的背鳍越来越多,血焰的威势也越来越盛。铁甲兽十分恐惧,但是自己的背鳍不能成阵,它哪里有勇气上前与木先生厮杀?只能负着老者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血焰分成了六股时,木先生收了长枪,不是他不愿继续,而是接下来的阵法太过玄奥,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领会。木先生望着铁甲兽,手上的长枪并未收起,血焰上的杀意比方才更加浓烈。铁甲兽微微有些发抖,任凭背上的老者如何拍打,再也挪不动步子。血色的长枪一闪,长着水狮头颅老者登时被洞穿了咽喉,瞪着无力地双眸,缓缓跌下铁甲兽的脊背,向着河底沉了下去。铁甲兽没了老者控制,本能的匍匐在地,表示沉浮。菡萏文学 哗啦—,河面泛起浪花,一只巨兽自河中冒了出来,宽阔的脊背上摆放着几只巨大的铁箱,铁箱旁还横躺着几具尸首。木先生阴沉着面孔,站在巨大的兽首上,一切当真如同他所料想的,这些沉睡在河底的士兵竟然真的是裴白发的飞虎骑,那些铁箱子里装满了红彤彤的金属,刚打开箱子时,他还以为这满箱装的都是火焰。木先生这会儿已经没了继续留在沙家店的想法,他只想着赶快回到山阳镇去当面问问简大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甲兽在河水中飞速划过,木先生忽然听见河面上传来呼喊声,微微一愣,他原本并未留意木船在与不在,但现在看到张小刀坐在一只羊皮筏子上用力向自己挥着手,木先生心中一暖。没想到这个少年倒是个讲义气的,这样危险的境况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留下来等待自己,需知对于自己的实力,张小刀并不清楚,若是自己败在了铁甲兽手上,这少年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飞出一条长藤将张小刀扯了上来,铁甲兽冲上了岸,迈着轰隆隆的步伐向着沙家店方向奔跑而去。 一路上,木先生刻意捡些荒僻的山路行进,但是登上岸时,还是将附近的百姓惊得鸡飞狗跳。好在张小刀家住的靠近镇子的边缘,这才没有造成太大的轰动。 木先生带着张小刀才进了院子已经觉出不对,院子很小,不过两件土房,正中一棵枣树正挂了满枝的枣子在暖风中摇摆,沙沙作响,衬得整个院子一片静谧。木先生走时已经嘱咐木小花来这里照看叶子,他总觉得这兄妹俩会有危险,如今自己带着张小刀安然归来,木小花和叶子却不见了踪影。 木先生见院子里的摆设十分整齐,并不像是和人动过手的样子,还以为是木小花带着叶子临时出了门去,但是张小刀却知道自己没有安然回来之前,妹妹无论如何都会在家里守着,这是两人多年相依为命的默契。 张小刀发了疯似的挨个屋找,但是没有,这下少年是真的慌了,叶子能去哪里?他全然没有头绪,难道是周扒皮提前动了手?张小刀冲到柴房拎了柄锋利的柴刀就要往出走,却被木先生拦了下来。他看到了一只鸟,一只绿嘴赤羽拖着长长蓝尾的鸟儿,对于这只鸟,木先生太过熟悉,这些年妹妹常常与这只鸟儿在一起玩耍,正是妹妹的灵犀鸟。 那鸟儿极为通灵,见到了木先生,呼扇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木先生飞了几圈,叫声颇为急切。木先生知道木小花出了事,双目已是猩红一片,张小刀就站在木先生身旁,他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寒冷与恐惧,似乎旁边站着的再不是先前那个温和的少年,而是死神,来自九幽的死神,他没有人间的情感,只为收割生命而来。在这一瞬间,张小刀倒是清醒了许多,见木先生一言不发就向外走,生恐木先生有失,连忙跟了上去。 木先生并未留意跟在身后的少年,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那只鸟儿身上,他知道那只鸟儿会带他找到妹妹。张小刀眼见着木先生越走越快,刚开始自己跑着还能跟得上,渐渐被落下的越来越远,张小刀听到身后隆隆的脚步声,知道铁甲兽就在身后,连忙转身攀着铁甲兽粗壮的大腿,爬树一般爬上了铁甲兽的背脊。 一人一兽狂飙突进,全不在意惊扰了谁,许多沿路的商贩倒了霉,惊声尖叫着,眼看着自己的摊子被巨兽撞得四分五裂,却没有一个人敢吭上一声。 跟着鸟儿一路飞,从城西飞到了城东,前面是一处院落,白墙黑瓦,四周稀稀落落散布着些许翠竹,看上去很是闲适幽静,黑漆漆的大门上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字“燕府”。 在天龙帝国能够在在家宅上挂这样匾额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物,即便是朝廷的捕快到了这样的人家也要收敛些行事才行,但是木先生没有,铁甲兽更加不会,轰隆一声,整扇大门连同两侧的门柱、院墙在一片灰尘中被撞的一片狼藉。 木先生一只脚才踏进了院子里,四周已经围上来许多家丁打扮的汉子,一个个手上拿着精光闪闪的长剑,十几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人一兽,但却没有动手,显然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命令。 第三十五章 失落与沮丧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站在铁甲兽的背上,瞧也没瞧周围剑手一眼,无数的血莲在铁甲兽四周飞舞,护着巨兽继续前行。木先生胸中杀意极盛,但他知道妹妹并不喜欢自己杀人的样子,也时常帮着自己克制杀意。此刻,木先生强压着性子,忍耐着并未出手,看那些剑手手上的长剑质地,这些剑手不过是些看家护院的而已,若是自己想,便是再来十个、八个,也不过是多刺一枪的事情,但是平白杀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妹妹知道了定然不会高兴,自己胸中的杀意也会越发难以克制。 四周的剑手看这巨兽全然不顾众人的阻拦,仍旧带着背上两个少年前行,兴中虽然恐惧,但是想到管家的手段,一起发了声喊,向着巨兽冲了过去。这些剑手不过是比寻常百姓多练了几天武而已,怎么能冲得破血莲的阻隔?直到一个个跌得头破血流,手中的长剑也纷纷折断,仍旧未能挡住巨兽一步。 啪啪啪,院子里响起掌声,一个豹头环眼,虬髯赤面的锦袍大汉轻轻拍着手从远处一座拱门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两名男子,一文一武,穿着都很是利落。 “少年郎,”锦袍大汉虽然长的有些凶恶,但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温和,“你回自己家也是这样进门的吗?” 大汉身后的两个男子看着木先生,脸上带着微笑,这三人似乎全然没有因为木先生撞塌了大门有任何恼怒的意思。 木先生没什么心思跟这些人废话,无论他是和气也好,凶恶也罢。正想着继续前行,灵犀鸟飞到大汉的上空似乎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大网,连赤红的鸟羽都落了下来,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没法子前进一步。 木先生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落在肩上的鸟儿,心知今天遇见了高手,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兴奋,不知道是为了碰到对手而兴奋,还是因为又可以大开杀戒而莫名欣喜。 铁甲巨兽咆哮,血色长枪厉啸,锦袍汉子和他身后的两名男子都没想到这少年既不说来意,也不说姓名,先是撞塌了自己的大门,这会儿更是直接动起手来,不由得都变了脸色。 身穿劲装的汉子反手抽出一柄大斧,狂奔而出,向着巨兽斩去。 “锵—”,枪斧相交,汉子素来自负武艺,但这一击,自手臂一路向上,到肩头,直至脖颈酥麻一片,汉子觉得双手都没了知觉,蹬蹬蹬,接连倒退了十几步坐倒在了地上。翻身一跃,扑拉扑拉身上的泥土,汉子还要再上,被锦袍大汉伸手拉了回来。 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对巨兽背上的少年观感还算不错,这少年看似无理,但出手却很有分寸,锦袍汉子能察觉到少年的愤怒与焦急,但那又怎样呢?这世界上好人很多,若是没有了太平,好人也会变成恶人,为了留住这世界上更多的好人,锦袍汉子还是决定出手。 两座世界出奇的相像,一样的血腥气息,一样的凛冽杀意,只是木先生的世界中还蕴藏着浓烈的生机,那汉子的世界却更加中正,更加醇和。 两座血色世界轰然撞在了一起,无数的红莲,无数的战魂如同两只军队相互纠缠厮杀。一交手木先生才觉出汉子的不简单,那些战魂单独一个并不强大,但是这些战魂功伐有度,进退有据,比起真正的士兵来,这些战魂更加纪律严明,不折不扣的执行主人的命令,没有一丝折扣。自己的血莲虽然有些玄奥,但是相比起来却太过松散,只是依靠自己的感悟组织在一起,虽然相互间也有些配合,但比起汉子的军阵比起来,自己的红莲却如同一盘散沙,难以充分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木先生有个好习惯,见到不懂的就学,见到对自己有益的便会去用心思研究,用县里学院的那些学究们的话说,叫做敏而好学、见贤思齐。那些红莲有样学样,只是片刻便有了一丝战阵的模样。 那些战魂无声的咆哮,阵势一变,攻势忽然凌厉了起来。红莲虽说每一朵威力都不小,足以湮灭那些战魂,但这会儿却节节后退,眼看着便要守不住了。无忧 一条血龙出现了,在血龙的咆哮声中,整座世界都震荡了起来,一株清脆的小树出现在世界正中,已生出两根翠绿的枝叶来,浓郁的生机向四周弥漫。自从小树出现,血龙双眸中的杀意退去了些许,怒吼一声,自上而下向着那些战魂冲了过去。 一条血龙、两条血龙,转眼空中已经出现五条血龙,这已是木先生能操控的最大数量。五条血龙看上去神态不一、气势也不尽相同,但是锦袍大汉觉得自己面对的仍然只是一条巨龙,但这条龙比刚出现时已经强大的太多。大汉原本并不想伤了木先生,但他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若是自己再留手,怕是反倒会伤在少年的手上。 五条血龙张牙舞爪在战魂中冲撞,漫天飞舞的都是战魂残破的肢体,眼看着整支战魂队伍都要被撞散,忽然一杆血色大旗在阵中竖了起来。大旗看上去血迹斑斑,残破不堪,但是整个世界都被一股不屈的战意笼罩。四周已溃不成军的战魂见到那杆大旗,目光一下子就变了,每个战魂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一个个拿着刀枪,嘶吼着重新聚拢向着血龙冲了过来。 一个战魂倒下了,但身旁的同伴立时将它背起,他们绝不肯放下任何一个袍泽。奇怪的是那些背负了同伴的战魂力量明显要大了许多,闪展腾挪间速度也快了起来。倒下的战魂越来越多,整支队伍的力量却越来越强大。 木先生越打下去,越是心惊,似乎眼前这只队伍根本就无法战胜,所有的伤害不过是为了成全对方变得更加强大罢了。心中这个念头一起,空中五条血龙立时变得有些散乱起来,彼此之间的融合出现了一丝破绽。一只战魂瞧准了时机,合身一跃,竟然将自身当做了武器嵌入了五条血龙之间,虽然转眼便被绞杀成血泥,但是五条血龙却再难回复如初,一只又一只战魂舍生忘死的冲了进来,不知何时那杆血色的军旗下出现了一员青甲将军,奋力的将大旗一拔,挥舞着、高喊着向前冲杀。 周围的战魂紧紧跟随着军旗,像一条无可阻挡的洪流卷过大地,卷过高山,卷过一切的阻挡,也卷过了那五条血色巨龙。 天地间又恢复了清明,血色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木先生仍旧站在铁甲兽的背上,但是有些失神。虽然只是个山村少年,但随着年龄渐长木先生知道自己的村子与其它普通山村并不相同。出来的这段日子,木先生也去过不少地方,从来没见到有那个村子能想霍家村一样有父亲和长风叔这样的高手,即便是大一些的镇子或县城也是一样。 虽然嘴上不说,但木先生心里却很是以霍家村为傲。直到那一天自玉昙界归来,忽然发现村子不见了,父母、长风叔连同慈祥的村长爷爷都不见了,那一天木先生没有哭,甚至连悲伤也没有表现出几分来,因为身边还有妹妹在,木先生将所有的悲伤、愤怒都深深压在了心底,只是拼命的努力,想着有一天自己强大了,便可以去追查霍家村消失的真相。 没多久,木先生感悟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此后每战几乎必胜,即便面对强敌,身负重伤的时候,战意却从未消减半分,心中的那份骄傲一直都在,说实话,木先生是很有些以自己为傲的。 但在今天,木先生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不仅仅是技不如人,更是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畏惧,这种畏惧令木先生觉得耻辱,觉得失落。 燕府的后园有一幢小楼,木先生兄妹和张小刀兄妹便住在这幢房子里。两层的小楼,还带着一个不大的院落,金秋时节,院子里开了许多小花,看上去生机勃勃,让人觉得心中欣喜,似乎生活在这一刻都充满了希望。 燕赤眉并没有为难几个少年,也没有刻意安排什么人来监视、看管,只是将这几个少年安顿在这里便不再管。 看看天色,已近了午时,木小花回头瞧了眼身后的房间,她有些担心,哥哥在里面已经足足两个时辰了,仍旧没有一点动静。木小花认识木先生已经有十年了,这是一个内心骄傲,但外表谦和的少年,虽不张扬,但真正能入他眼的人却不多。木小花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哥哥这般优秀,自然有本钱骄傲。随着最近这段日子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大人物也不是没有见过,木小花更加觉得哥哥优秀,更加觉得哥哥有理由,有资格骄傲。但是今天哥哥却与往日不同,她还从未见过哥哥这样沮丧,这样失落,即便是在两个人逃亡的路上,哥哥也从来没有对未来失去信心。那些苦难的日子里,若不是每每见到哥哥眼中的希望,少女有很多次都想要放弃,又哪来两人这段时日的甜蜜时光? 不管哥哥是因为什么变得这样失落沮丧,少女都坚信只要有自己陪在哥哥身旁,他便一定会振作起来。 第三十六章 骄傲与信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小花陪着木先生在这小楼中一住便是两天,木先生第二天便出了房间,该吃饭吃饭,该练武练武,与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股子精气神儿。木小花这两天像是换了个人,每日里围前围后,叽叽喳喳,话比平常多了许多,再不似以往那个安静得有些内向的少女,反倒有几分二丫的影子。 张小刀这几年在牙行里讨生活,靠的便是机灵勤快,没有一天不是混迹在市井街巷,与三教九流中各式各样的人物打交道,难得有清闲的时候。这两天忽然什么事也不用做,每天就陪着妹妹,吃喝也不用操心,到了饭点自然有人送来,伙食也还不差,只觉得日子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赖。唯一让他有些忧心的便是恩人的样子,张小刀自打在这见到了木小花,便知道这对兄妹与自己和妹妹并非偶遇,木小花和叶子是一同被那些剑手带来的,难道说木小花和叶子是在自己家里偶遇的?这听起来更像是个笑话。 虽然不知道木先生和木小花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和叶子,但张小刀知道二人没什么恶意,毕竟木先生救过自己的性命,现在又因为叶子被困在了这里。他想让木先生开心起来,每天撺掇着大家伙儿聚在一起,这些年混迹市井学了许多有意思的把戏,这会儿倒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经历了与那虬髯汉子一战,这两日木先生的脑子里、眼睛里时常都会出现那面军旗。那面军旗虽然破败,甚至可以说是破烂,但在木先生心里却是那样高大,几乎要将整片天空遮蔽了一般,上面的每一道伤口、每一丝血迹都在诉说着它的光荣与骄傲。木先生以前也十分骄傲,最初是因为父母,他崇敬也崇拜自己的父母,父亲是个铁血汉子,虽然严厉了些,但做事从不畏缩。母亲温柔娴淑,又通晓诗书,村里许多孩子都是从母亲那里开始明白人生最初的道理。父母对于木先生来说便是楷模,便是榜样。再往后,木先生也为自己骄傲,即便是剑峰那些天之骄子,也没见哪个在修为上超过了自己。但自从见到了那面军旗,木先生所有的骄傲都被击得粉碎。那面军旗虽然只是个物件,并不能说也不能动,但木先生能够感受到它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这种感觉在木先生看到那些前仆后继的战魂时尤为强烈。那些战魂并没有生命,但当军旗出现时,他们每一个似乎顷刻间便有了灵魂,他们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战,而是为了一个信仰,一个属于他们,也属于军旗的骄傲而战。 木先生并不知道那骄傲或者说信仰到底是什么,但是在这份骄傲面前,木先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信仰巍峨如山,即便自己将那些战魂一一杀死,但依旧不能撼动那份信仰。这一战与其说自己败在了那虬髯汉子的手上,不如说自己败给了那份骄傲与信仰。木先生并不害怕失败,但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败,却实在令人痛苦,那信仰是这样强大,仿佛不可战胜,这两天木先生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眼看着不但妹妹每天围前围后的哄自己开心,连张小刀和叶子也是这样紧张自己,木先生的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他不愿妹妹担心,也不愿拂了张小刀兄妹的好意。 夜幕渐渐降临,四人刚吃了晚饭,正围在一起说话。这两天,张小刀和叶子听木先生讲故事听得入迷。故事是木先生打小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说的是前朝名将霍骁骑北击山戎的经历。当听到大军在风雪之夜迷失了路径时,几个少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听到霍骁骑亲率八百儿郎冒雪追击,一日夜斩首七千山戎铁狼卫时,一个个又都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放着光,要不是还知道身处何处,只怕都要兴奋得大叫起来。 “木大哥,以前小刀觉得要是有一天能多挣些钱,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能和妹妹相守着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便是神仙般的日子。今天听到霍将军的故事,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有一天小刀也有机会做一名小卒,跟着霍将军上阵杀敌,让那些山戎蛮子再也不敢越过大青山一步,这辈子便算是值了。”张小刀看着木先生,眼里放着光。 望着少年亮晶晶的眸子,木先生心头一震,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目光,两天前自己在那些战魂的身上也曾经见到过。在这一瞬间,木先生似乎有些明白了那面军旗的骄傲,那骄傲正是来自许许多多像张小刀这样的平凡人物,这些人虽然平凡,但他们的热血却铸就了那面军旗,只要这些热血尚在,那面军旗便会永远屹立不倒。 木先生忽然笑了,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他再也不想战胜那面军旗,他只想守护着它,也为它献上自己的一腔热血。激烈的啸声响彻夜空,久久不能平息。 书房中,一名虬髯红脸汉子正和一名劲装大汉和一名青衫书生议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啸声,三人一怔,相视大笑起来。 “镝—”,一声凄厉的箭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原本安静的院落忽然就沸腾了起来,奔跑声、呼喝声响成一片。 哐啷,房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一个劲装汉子提着大斧站在门口,“这两天歇也歇的够了吧?那就都给老子滚出来,跟着老子去给那些杂碎点颜色瞧瞧。” 大汉说完,也不管房里的几人听没听到,去还是不去,转身提着大斧便走。三月中文 张小刀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半个时辰前自己才许了愿上阵杀敌,这么快便实现了?这也有点儿太快了吧?方才张小刀听得热血激荡,如今真要提着刀枪上阵,腿脚忽然有些发软。 别看张小刀平常在市井中与人争斗时动辄便以命相拼,也算是个狠角色,但那只是为了生存。张小刀年少,又没什么背景,不这样做,像沙家码头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哪会有他的容身之所?但说是拼命,大家不过为了一口饭,大多时候只是比比谁狠而已,并不会真的有谁愿意丢了性命去换那口吃食。而眼下却不同,看那提斧大汉的模样是真的要杀人,自己这一出去便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张小刀犹豫了,也害怕了。 忽然觉得肩头被谁拍了一下,张小刀回头望去,见到木先生冲自己笑了笑,说了句跟着我,便径直出了房门。 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张小刀的腿忽然就不抖了,木先生的本事他是见过的,他相信他。 叶子看着哥哥跟着木先生出了房门,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但却明白这一去必然十分危险,忍不住要冲上去阻拦,却被木小花伸手拉住,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叶子咬着牙将呼喊声咽了下去,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两人跟着那提斧的汉子,出了燕府,向着镇子外面奔了过去。燕府本就位于镇子的最东面,没一会儿便出了镇子,耳中已经能听见水声,再向前跑了片刻,到了一处高墙下。 一队队士兵急速穿行,有的担着火油、木石,有的拿着长弓短弩,有的扛着长矛、大刀,一个个眼中透着光,像狼一样的光,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木先生带着张小刀走到台阶前,正碰上一队士兵从城墙上下来,为首的一人面孔黝黑,眼神却十分锐利,盯了木先生一眼,回身从身后的士兵手中夺过两柄长矛向着二人抛了过来,说了声小心,越过二人急急地走了。 张小刀接过长矛,看了眼木先生,这样的场合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瞧着这些士兵的神情,张小刀的心跳的厉害,手心也满是汗水,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走,咱们上去。”木先生没有拒绝汉子扔过来的长矛,稳稳的拿在手上,向着张小刀招呼了一声,大步登上了台阶。 “你们俩过来,对,就说的你们。”木先生和张小刀才上了墙,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呼喊,张小刀还有些愣神,他没见过这样宽的墙头,忽然身子一个踉跄,已经被木先生拉着胳膊向一旁走去。 “高升,你那不是还缺两个人吗?这两个交给你了。照应着点儿,看年纪挺小的,尽量别让他们丢了命。”一个身上穿着软甲的汉子拉着两人丢给了一个胡子拉茬的男子。 男子满面的青色胡茬,看上去有些沧桑,手上拿了柄长弓,见到木先生和张小刀皱了皱眉,指了指旁边的两处垛口,“你们就在这守着,看到有东西往上爬就给我用手里的长矛招呼,记住待会儿别管见到了什么,都给我往死了弄,别害怕,要是让那些东西爬了上来,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男子恶狠狠的嘱咐了几句,又转身拍了拍旁边的一名箭手,“老李,两个雏儿,照应着点儿。”,说完转身便走,不一会儿一旁又响起男子的喝骂声。 第三十七章 沙家店保卫战 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张小刀刚在垛口前站好,就听到外面的苍济河发出了咆哮声。沙家店之所以能建在这座岛上,便是因为这里的水情平稳,很适合船只往来。张小刀来到沙家店也有几年了,还从未听见过苍济河水发出过这样的怒吼。忍不住心中好奇,将头探出垛口去张望。 “小心!”木先生和那名叫老李的士兵一齐大吼着,伸手薅着张小刀的脖领将他扽了回来。 “嗖——”一支利箭擦着张小刀的头皮飞了过去,空中几根断发缓缓飘落,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张小刀脸色煞白,心跳的如同打鼓一般,来时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妹妹一眼,他怕看了自己就没有勇气迈出那道门槛。但张小刀怎么也没想到危险来的这样快,刚才要不是木先生和那姓李的老兵反应快,自己这条命只怕就这样窝囊的交代在了这里。 “呼—”张小刀还在那愣神,忽然耳畔响起激荡的风声,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根长矛呼啸着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闪电一般。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隔着垛口,张小刀都看到巨大的腕足疯狂的扭动着,显然受了木先生一击,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苦头吃得不小。 短短两三天时间,见到的、听到的几乎颠覆了张小刀以前所有的认知。小时候,每当妹妹不肯吃东西或者哭闹的时候,母亲都会拿村头坟地里的妖怪来吓唬她。那时候张小刀四岁,多少懂了些事,便悄悄跑去告诉妹妹,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这弄的母亲很是被动,为此张小刀还被打了屁股。但是这两天,他实实在在见到了妖怪,一个比一个可怕,一个比一个凶残,张小刀握着长矛的手有些发抖。 “镝—、镝—、镝—”无数的箭鸣响成了一片,就像前两天刚落下的那场豪雨。老李手上的弩箭不停的发射,原本因为头儿在这样的大战中硬塞了两个雏儿到他这里,正有些愤愤不平的内心,现在却变得兴奋起来。刚才见了木先生射出去的那一根长矛,老李觉得今天自己这支队伍的军功翻上一倍没有问题。 老李手下带着十个兵,除了木先生和张小刀,还有两名弓手、两名弩手,两名枪兵和两名刀兵。这会儿敌人刚开始发动攻击,刀兵和枪兵派不上用场,两名使长弓的士兵是绝对的主力。 老李一面和另一名弩手配合着两柄长弓阻击敌人,一面向身后的枪兵递了个眼色。他想这个脸色煞白的少年是跟着那个使长矛的一起来的,显然关系不一般。既然今天军功有了保证,自己也得有点儿眼色,将他这个兄弟照应好,想来这一战后他也不好意思离开自己的队伍。这几个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见到老李望过来,不用多说,枪兵已明白了意思。 “小兄弟,”枪兵拍了拍张小刀肩膀,“别跟这儿站着,现在敌人离得远,还轮不到我们上场,走,跟哥哥到后面守着,给他们这些使弓箭的腾些地方出来。” 张小刀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没缓过神来,又见到那个巨大的腕足,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不易,浑浑噩噩的被枪兵拖到了一旁,脑子里一片空白。 木先生已经站在了跺墙上,一手拿着一支长矛,每掷出一支,后面便有人递上一支。长矛越掷越快,后面递得也越来越快。木先生根本不管城下射来的箭矢,有十几朵红莲在身前飞舞,又有碧绿的灵甲护体,单只凭这些箭矢根本伤不到木先生分毫。从镇子里面来的时候木先生还不觉得这面墙有什么特别,这会儿站在了这里才觉出它的雄伟,原来沙家店选择建在这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除了沙家码头和城西的渡船码头地势稍微平缓些,其余的地方大多是陡峭的悬崖,这样的地势只要在镇子边上垒起一道不太高的城墙,外面便很难攻的上来。 就像现在这样,峭壁下的河水汹涌澎拜,一道道巨浪小山一般拍击过来,许多虾兵蟹将借着水势冲杀过来,却也只能攻到城墙下、悬崖边,再想往上水势已尽,却是千难万难。 攻打了一会儿,河水中传来一声吼叫,一名生着水狮头颅的老者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妖怪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 木先生跳下墙来,下意识伸手一捉,捉到了一条伸过来的手臂,望了一眼却是那个叫高升的将校。追书看 “喂,”高升满是胡茬的脸上全是笑意,与方才骂骂咧咧不耐烦的样子判若两人,“小兄弟高姓大名?咱们兄弟方才配合的当真痛快,虽然没数,但凭着小兄弟的本事,杀的妖怪定然不在少数。这一次我看卫老刀他们服是不服。”高升越说越是痛快,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木十二见过将军。”木先生很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也不算撒谎,不过他只说了自己名字的上半部分而已。以前木先生与陈捕头也好、裴白发也罢,还算不得深交,在军营和捕房中也没待上几日,对这些行伍中的汉子们行事风格并不是太熟悉。但今天见了高升,他并不觉得讨厌,馒头和他们有些相像,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虽然适应起来需要些胸襟和气度,但这样的人却最是好相处,只要你对他好,他便也会对你掏心掏肺。 高升一怔,他原本想着这少年刚来时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这会儿趁着大战间隔,赶紧缓和一下关系。他可不想这样的高手带着情绪去战斗,如果因此分了心、受了伤害,高升会内疚一辈子。还有一点,高升也担心这一战结束后,少年会不会离他而去。这样的高手去哪里,哪里不欢迎?到时整个飞虎卫中军功第一的头衔恐怕再也不会有他高升什么事。 现在见了少年这一礼,高升放下了心,走过来重重照着木先生胸膛擂了一拳,“好小子,是个爷们,倒是哥哥我有些小家子气了,这一战之后要是我还活着,咱们便是生死兄弟。”说着话,高升环顾一圈,旁边站了许多拿着刀枪弓弩的,不用问自然都是高升的手下,“这里站着的也都会是你的生死兄弟,从今往后无论在任何地方,遇到什么事,这些兄弟都值得托付,可以信赖。” 高升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也不问木先生愿不愿意,便将这事定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句话,也没什么赌咒发誓,歃血为盟之类,但木先生眼眶却有些湿,他知道这些汉子并不只是随便说说,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时分,他们是真的接纳了自己,真的准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将生命,将后背交托给自己。 木先生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用力点头,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从未这样郑重过。 高升很满意,向着四周挥了挥手,拍了拍木先生的肩膀,转身走了。 才走到张小刀身旁,还没开口说话,一声凄厉的箭鸣又响了起来。木先生顾不得再说什么,条件反射一样倒飞了出去,双手向两旁一操,已握了两杆长矛。 呼—,呼—,长矛又飞了出去,与方才一样,长矛又射在了敌人的胸膛上,但是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一次长矛没有如预想中的那样洞穿敌人的胸膛,因为这一次冲上来的敌人与刚才不一样了。 这一次苍济河没有再掀起巨浪,河面很平静,一只只妖怪就这样从河水中爬了上来。最前面的是长着大象的头颅,蛮熊的身子的妖怪,雄壮的身躯足有三丈多高,掌中明晃晃的利爪抓在岩石上就如同抓着豆腐一样,轻轻松松便刺了进去。长长的象鼻挥舞,若不是木先生的长矛力道实在太大,速度实在太快,只怕早就被象鼻抽到九霄云外去了。就算是这样,那些长矛刺在象首熊身的妖怪身上却如同刺在铁板上一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断裂的长矛一支支坠入了下面奔腾的河水中。 象首熊身妖怪就像巨大的盾牌在前面行走、推进,将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纷纷挡住,掩护着身后的妖怪一起攀登。这些象首妖怪的身后是一只只犹如蜘蛛一样的妖怪,这些妖怪背上生了八条手臂,手臂上都抓了弓弩,钳子一般的利口中不时吐出些蛛丝一样的细丝,这些长长的细丝纷纷粘到岩石上,扯着那些八臂怪物快速的上升。这些怪物攀爬悬崖根本不需要手臂,空下来的八条手臂不停的向城墙上射出箭矢。这些妖怪身躯虽然不及那些象首妖怪强壮,但是也有两丈高下,手上的长弓更是十分巨大,连射出来的弩箭都有三四尺长,已经不能说是箭矢,应该说是短矛更加恰当些。 这些短矛射的高,力道又大,只是片刻,城墙上便有了伤亡。但是墙上的士兵们射下去的箭矢被那些象首妖怪阻挡,哪有几支能到得了八臂魔的近前? 眼看着这些妖怪快速接近,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攀在最前面的妖怪已经到了城墙的脚下。地下十几丈的悬崖也只用了这么点儿时间,这两丈多的高墙又能阻挡他们多久?木先生没想到方才还一片大好的战局,转眼间就变得这样危急。 第三十八章 沙家店保卫战 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张小刀已经在墙根蹲了半晌,虽然这个下马威来的有些猛,但这么长时间,他其实已经缓了过来,只不过内心仍旧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当人面对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力量时,即便平日里最勇猛的人也会退缩,因为那只是勇猛,而不是勇敢。有一位前朝大儒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这句话深刻的诠释了什么才是勇敢,张小刀要想成为一名勇士,还需要些磨练才行。 枪兵陪着他蹲着,也不说话,知道这道坎需要他自己迈,对于一个新兵来说,能迈得过去这道坎,就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就会被这些浴血的汉子当做兄弟对待,和木先生一样的生死兄弟。若是迈不过去,今天经历的一切对张小刀来说就是一座大山,他要背负一辈子的大山,对于像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来说,这座大山足以毁了他的一生。 枪兵叹息着,对于一个新兵来说,今天这道坎委实有点大,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他不但摧残你的肉体,更会摧毁你的精神、击垮你的意志,将你变成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从此你的生活不再有希望,只是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与猪圈里的猪并没有什么分别。 枪兵瞧着实在有些不忍,刚想要开口说话,忽然瞥见老李仰头向后栽倒,顾不得其它,连忙奔了过去。 将老李扶起,枪兵高喊救人,一只短矛一般的利箭穿过了老李的胸膛,鲜血顺着箭杆、箭尖流水一般流在地上,顷刻间便汪成了一洼。枪兵嘶吼着,眼睛几乎都要瞪裂了,但这会儿墙外怪物的吼声,墙上各种嘈杂的呼喊,有高喊着冲杀的,有像枪兵一样大声叫嚷着呼救的,也有来来回回奔走指挥的,甚至还有吓破了胆在那里哭喊的。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哪里有谁听得到枪兵的呼喊。高升的队伍里有专门的医兵,但不多,只有三个,现在怪物攻势急,倒下的可不止老李一个,医兵根本忙不过来。眼看着老李的血越流越多,再得不到救治,怕是这条命就真的交代了。 “兄弟,我要是死了,你和头儿说,就说我说的,让木十二接替我的位置,咱们这只队伍不能没有他,有了他,你们几个也好早些攒够了军工脱离罪籍。”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老李的口中也喷出了鲜血。 “操,说什么屁话,兄弟们跟着你干就图个痛快,在这里咱们活得像个人,至于脱不脱得了罪籍,对于咱们这些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人来说,哪个会当真在乎?你他妈给老子挺住了,咱们兄弟还没处够呢。”枪兵说着,这个汉子再也忍不住,竟然哭出声来。 “让一让,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一个温柔恬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上去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被人责骂一般。 “看什么看?没见老子…”枪兵心情很不好,这会儿正和老李说话,旁边却有人跑来插话,火儿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刚想要发作,发现身旁站了两个少女,长得仙女一样好看,被枪兵一望,其中年纪小些的有些不好意思,躲到姐姐身后去了。 说话的是年长的姑娘,话里话外虽然带着征求的语气,但不等枪兵应承,已经蹲了下来,一只娇嫩的小手已经搭在老李的肩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枪兵觉得自己见到老李的胸膛竟然发出了光,白的、绿的交替闪烁,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已经不流了,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老友书屋 枪兵瞪大了眼睛,这真的是仙女儿啊!今天自己这只队伍不但来了战神,更来了会治病的仙女儿,看来今天这一战一定能赢。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丝毫不慢,抬手抽出佩刀,一刀斩在插在老李胸膛的那支短矛上。 出乎枪兵的意料,这一刀竟然没有削断箭杆,枪兵并不是第一次遇到箭伤,即便是老李也不是第一次被箭射中,他们处理箭伤早已是驾轻就熟,若非今日老李的伤势太重,枪兵自己就能做简单的处理。斩断箭杆这种事,枪兵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无论是挥刀的速度还是力量都拿捏的十分精准,却没想到今天,还是在仙女儿姐姐面前失了手。 枪兵的脸有些红,老李已经疼得大骂起来,刚刚凝结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流的更凶。 呼—,一道血光闪过,那根箭杆无声无息的就断了。枪兵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木先生似乎向着这边笑了笑,仙女儿姐姐也在笑,他们认识?得嘞,这下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枪兵在心里嘀咕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闪电般便将断裂的箭杆拔了出来。方才的光华又闪烁起来,这一次更是将枪兵惊的目瞪口呆,老李几乎被这一箭射烂的胸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张小刀见到枪兵冲出去时,心中已是一震,再见到老李受了这样重的伤,人已经站了起来,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渐渐稳了下来。心里想着自己短短两三日间已经捡了两条命回来,如今一个恩人正在浴血奋战,一个恩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自己在做些什么?难道就这样缩在后面?张小刀觉得心里像是有千百把小刀在不停的切割,咬了咬牙,在心里告诉自己,豁出去了,抓起了倚在墙角的长矛冲了上去。 嗖—,又一支利箭从城下飞来,一名枪兵正抓着两丈的长矛用力的刺向城下的象首怪物,却没注意那支飞来的利箭,眼看着利箭就要洞穿枪兵的咽喉,旁边一杆长矛呼啸着砸在利箭上,长矛被利箭带着高高扬了起来,张小刀握着长矛的手已经被这一箭震得裂出了口子,鲜血顺着长矛滑落,但张小刀仍旧咬紧了牙关,他可不想一上来就丢了兵器。 枪兵回头向张小刀笑了笑,又奋力挥动长矛向城下刺去。张小刀握紧了长矛,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击,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容,但是张小刀心中忽然间恐惧就少了许多。张小刀没学过用这样的长矛刺杀,但是这是战场,左右至少有十几名枪兵正在奋战。张小刀有样学样也利用垛口的掩护,用力下刺。锋利的长矛刺在象首妖怪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害,但是城墙上刺下来的长矛实在太多,这些长矛势大力沉,又极为锋利,妖怪的步伐再也不能像方才那样从容,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攀了一丈左右。 木先生依旧站在墙头,那些八臂魔出现时他就觉着眼熟,现在离的近了,他想起来了,没进玉昙界之前在顾勉的巡检司也曾经见过,那时他还以为这些妖怪是偷偷进的巡检司,但现在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心中已是疑窦丛生,为什么像巡检司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有八臂魔潜入其中?在江家村时为什么也遇到了妖怪?而巧的是那个叫程长生的少年拿着的长剑与之后雷天峰用来质问白神的长剑那样相像?这次从河底找到的金属也十分奇怪,那炙热和暴烈的气息,木先生在长剑上也感受过。现在自己刚刚从河底起出了箱子,隔了没两天,便出现妖怪攻城,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更奇怪的是像沙家店这样的小镇怎么会有战斗力这样强悍的驻军守护?这不合情理。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飞,但木先生手上却丝毫不停,那些普通长矛经了他的手抛出去,即便是象首妖怪也不能无视,就这一会儿已经有十几只象首妖怪伤在了他的手下,一时间附近的妖怪纷纷向着木先生的方向聚拢,似乎是想先拔除木先生这根眼中钉。但是这些妖怪离着城头至少还有两丈的距离,脚下又没有凭借,象鼻虽长,却也伸不了这么远的距离,所能凭借的便只有那些八臂魔的利箭,只是这些利箭虽利,但是对于木先生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 木先生这边虽然从容,但是其它地方却远没这么轻松,远处隔着百十来米的地方已经有妖怪临近了城头,城墙上忽然跳下一道身影,挥舞着巨斧斩向象首妖怪。木先生瞧得清楚,正是自己来燕府时跟在红脸汉子身后的劲装大汉。大汉腰上缚了两根绳索,一端由十几名士兵拽着,大汉借着绳索之力,在空中摆荡攻击那些妖怪。象首妖怪似乎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从墙上跳下来,一面要向上攀爬,一面要防备城墙上刺下的长矛,现在又要应对大汉的攻击,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呜——,苍济河中响起了号角声,河水中浮起了一只巨大的章鱼,这章鱼才一出现,数十条腕足便从河水中伸出,向着墙头射了过去。这章鱼本身便十分巨大,每条腕足足有十余丈长,这些腕足瞬息之间便搭在了垛口上,那些象首妖怪纷纷从城墙上跳了起来,长长的象鼻缠着腕足一荡,便飞了起来。那些八臂魔没有跟随而上,拼命的射出利箭,这些妖怪并不像寻常山岭间的凶兽,俨然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 第三十九章 沙家店保卫战 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只象首妖怪跃上了城头,七杆长矛从不同方向刺了过来,虽然伤不了它,但是却能将它推出去。这只象首妖怪是第一个冲上来的,通常情况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下场都会很惨,这只妖怪也不例外,它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用长长的象鼻去缠绕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这下好,又扯了两只八臂魔下去。 后面再冲上来的妖怪变得聪明了许多,他们跃的更高了一些,这样从上而下攻来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依旧是七八杆长枪刺来,实在难以想象这些战士是怎么做到的,只是七八个人,以那妖怪的身躯,又是从天而降,竟然被这些战士给撑住了,旁边那些刀兵这会儿纷纷跳了起来,一刀又一刀斩向怪物的脖颈。 这些士兵今天的表现当真可以称得上英勇二字,若是换作寻常的士兵,见到了这些常人一辈子也未必会见到的妖魔,恐怕早已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有勇气面对面拼杀?但是他们今天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过强大了,那些锋利无比的长矛、大刀,那些曾经刺穿过无数敌人胸膛,斩断过无数敌人头颅的长矛、大刀在今天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七八柄大刀接连砍在怪物脖颈上,却也只是砍了道一寸多深的伤口。对于象首妖怪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只能勉强算是破了层皮。 接连的撞击声、惨叫声响起,十几名刀兵、枪兵接连飞了出去,运气好的落向了镇子里,或许还能捡条命,运气不好的落到了城外,怕是再难有活命的机会。那妖怪才摆脱了这些士兵的纠缠,走了没几步,又被其他士兵围上。 城墙上的战斗极为惨烈,老李已经从新加入了战团,两名刀兵没有动手,他们都有明确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两个仙女姐姐。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城墙上已经上来了三只妖怪,其它的离登城也已经不远,情势极为危急。 木先生瞧得真切,原本他并不想倾尽全力,任凭谁心中有那么多疑虑和担忧,也会给自己留上一份力量,在事情变得更糟的时候也好有个退路。但现在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兵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妖怪的对手,但是仍旧死命的冲上去阻挡,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冲上去就是送死?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退缩,没有犹豫。 木先生的眼前又闪现出那面军旗,伸手抛出最后一杆长矛,纵身跳了下去。 张小刀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没看到妹妹已经上了城头,眼见着老李身前的一名枪兵被妖怪的利爪刺了个对穿,老李却依旧拿着短弩在那不停的射着,似乎全没看见妖怪又再扬起的利爪。张小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只是一时的血勇,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 砰——,利爪重重地劈在了长矛上,这一次张小刀再也握不住手里的长矛,长矛不知飞向了哪里,人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前金星乱闪,脑子里嗡嗡一片。懵懵懂懂中,张小刀感觉自己被人拖到了一旁,脸上一片温热,再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利爪就在眼前,但却被一个人的身体挡住了,那是刚才一直陪着自己的那名枪兵。枪兵的眼睛已经凸了出来,嘴角却挂着一丝微笑。张小刀大吼了一声,劈手夺过枪兵手中的长矛嘶吼着一矛刺在了妖怪的肚脐上,这一次奇迹发生了,长矛几乎没有任何阻挡,数尺长的矛尖几乎全都刺进了妖怪的肚子。妖怪发出痛苦的嘶吼,长长的象鼻抽在张小刀的身上,将张小刀整个人都抽的飞了起来,向着城外落了下去。33 飞出垛口的那一刹那,张小刀看到了妹妹,平日里瞧见个蟑螂都怕的要命的叶子,这会儿正发了疯一样冲向这里。张小刀心里充满了不舍,他不想离开妹妹,没有了自己,在这个纷乱的世道中,妹妹一个弱女子要怎样生活?张小刀手脚并用向着四下里拼命挥舞想要抓到些什么。你别说,张小刀的运气不错,还真给他抓到了个物件,是一支射向城头的利箭。八臂魔射出去的利箭有多快,又有多强?竟然带着张小刀一路飞回了城头,咄的一声,利箭深深的扎在城墙上,颤动不休。 张小刀才登上垛口,正巧瞧见一只妖怪抓起一个大汉,双手一分,眼看着大汉就要被撕成两半,围着妖怪的士兵拼了命的乱刺乱砍,但没有丝毫用处。张小刀瞥了一眼,俯身在一滩鲜血中捡起一根长矛,一矛便刺进了妖怪的肚脐,惨绿色的液体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顷刻间便将几名士兵从头到脚淋了个遍。妖怪被张小刀这一刺,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了下去。 高升站在地上,面色一片惨白,虽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兵,从一名小小的新兵卒子,一路混到了现在佐领的军职,面对死亡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像今天这样几乎被活活撕成两片的情形还真没遇到过,都是人,甭管他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在面对死亡到来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会不恐惧,不害怕的。但高升是一名老兵,站在那缓了缓神,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神色已恢复了许多,大步上前盯着张小刀打量。今天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送来的两个新兵,一个的本事自不必说,眼前这个自打来了就缩在墙角,自己原想着等这场战事结束,就讲他送出军营,自己这样的队伍实在不适合他,但没想到就是这个自己没放在眼里的小子,却给了自己最大的惊喜,不但救了自己的命,更是将大家伙儿都束手无策的妖怪杀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高升伸手拉起已经累瘫了的张小刀,重重地照着胸口擂了一拳,这是高升表达友谊的方式。没一会儿,一个个士兵向着四下里跑去,他们得把张小刀发现的秘密尽快传达给其它的队伍。妖怪的破绽被发现,这绝对是今天这场战斗中最惊爆的消息,原本一边倒的战况忽然就扭转了过来,虽然还是有许多士兵为了争取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失去了性命,但是攻上城头的五只妖怪很快就被消灭了。 城墙上又恢复了平静,一个个士兵扒在垛口上伸长了脖子向城下张望,此时的城下已经被一片血色的世界笼罩,五条血色的巨龙张牙舞爪,蜿蜒奔腾,无数血红的莲花在空中飞舞着,刚才那些不可一世的象首妖怪和八臂魔在这血色的世界中,在五条血色的巨龙面前却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就在众人收拾了城墙上五只妖怪的时候,城下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在最后一只怪物倒下的时候,城墙上爆发出欢呼声,这场战斗的胜利来的太不容易,要不是有木先生在,今天在这城墙上的怕是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在木先生归来时,受到了这些铁血汉子最高规格的礼遇,在欢呼声中将他高高的抛了起来,和木先生一起被抛起来的还有张小刀。 木小花和叶子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不停的在城墙上奔跑着,大战结束后是队伍里的医兵最为忙碌的时刻。木小花和叶子都听到了那些铁血汉子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虽然被抛起的不是自己,但是两个少女心里都是甜滋滋的,充满了骄傲。 这一战真的结束了,来的猛烈,结束的也快,但木先生心中的疑惑反而更重。张小刀已经和那些粗豪的汉子打成一片,少年原本就混迹于市井,身上有许多江湖的习气,与这些汉子很是投缘,连木小花和叶子也被他们一起拉了去。对此,木先生没有阻拦,今天这一战确实值得庆祝,他不愿扫了大家的兴,但他自己却借口疲累没有同去,这会儿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眺望着远方。 木先生有些不太明白,前两日与龙七一战,他就明白这红脸汉子能够在自己的世界中竖起那样一面军旗,必然是爱兵如子的人物,怎么今日这样惨烈的战事,他竟然由始至终都未曾出现?现在战事结束了,所有人都在狂欢,但是自己好像也没有见到他,而那几个时常跟随在龙七左右的汉子却一个个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知道自己的将军去做什么了。但是有什么事是比这几百条人命,这几百条常年跟着自己,将性命都交托在自己手上的铁血汉子更加重要的事呢?莫不是从一开始龙七便算准了自己能参战?算准了这场战斗自己这一边定然会赢?木先生忽然觉得那个叫龙七的汉子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张小刀特意又上了趟城墙,雄伟宽阔的城墙上没有一个士兵把守,也看不见一丝血迹,城下的河水静静的流淌着,那些妖怪的尸首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今早自己才见了老铁,这会儿恐怕自己也会怀疑昨夜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第四十章 给封千里画了张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经过这一战,在整个燕府都算是个名人,上至燕赤眉下至那些丫鬟、老妈子,没有一个不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少年。一大早,天还没亮,木小花和叶子昨天疯的晚,还没起床,木先生却已经在院子里打起了拳。 “你说这帮巡河会的杂碎,昨天那些妖怪来犯,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见这帮杂碎冒出来一个。今天瞧着咱们打了胜仗,一张张公文已经贴了出来,将功劳全安在了封千里那厮的身上,合着那么多兄弟的命就这么白死了?”木先生打出去的拳定在了半空,说话的人怨气这么大,不用问自然是巡夜的兵丁。木先生没想到巡河会竟然这样无耻,这样霸道,但是他也有些奇怪,以这支队伍的战斗力,那个什么封千里有几个脑袋敢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算啦,少说两句吧。”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要不是都尉大人,咱们这会儿还都在死牢里呢,说不定早就已经被咔擦了,还谈什么军工?眼下活一天便是赚一天,别想那么多,有气,咱们撒在敌人身上,少给大人惹麻烦。”先前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在多说什么,显然心中也是认同同伴的话语。 听两个人的脚步已经走的远了,木先生却没心思继续打拳,这一战他也是参与的,有多惨烈,这些汉子付出了怎样的牺牲,敌人又有多么强大,昨天那一幕一幕又浮现在木先生脑海。 木先生生性沉稳,但却依旧是少年,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怎么压也压不下来,也没和谁说,连衣服也没换就这样出了门。以木先生的身手,要出燕府,除了燕赤眉亲至,谁还能有所察觉? 一路出了燕府,木先生并不知道巡河会怎么走,而那个封千里又是什么人,但是没关系,不是有公文吗?只要自己掀掉几张公文,自然有人会将自己抓到巡河会去。 果然,事情如同料想的一样顺利,木先生被几个藏在暗处的壮汉不由分说捆了,带进了一处院落。 四条大汉将木先生带回来时,天还没有亮,青砖铺就的地面吸了一夜的寒气,冷的让人骨头缝都疼,四条壮汉就这样将木先生丢在了这里,连一条被单都没留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换作别人,现在到天光大亮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光景,西北山区八月底的夜里,青砖石的地面上,就算不被冻死,起码半条命也没了,可见这些人完全不将人命放在心上。 辰时过半,天光已经大亮,又来了四条大汉,见木先生依旧躺在青石砖上,还以为已经冻晕了过去,走进了一看,感情是睡得熟了,一个汉子上来抬脚就要踢,被旁边的人伸手拦了下来。 四个人也没惊动木先生,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了,穿过两进院子,中途还换了次人,好不容易扛到地方的时候,四个人都已是大汗淋漓。 坐在堂上的封千里阴沉着脸,他当然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算准了燕赤眉不敢声张。连燕赤眉都不敢声张的事情,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愣头青却敢来触自己的霉头。封千里越想越气,今天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他,自己还怎么管理沙家店这一亩三分地? “你叫什么名字?”封千里并不是个傻子,正相反,他十分机灵,心中虽怒,但是必要的功课还是要做的,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王孙权贵的公子,自己这些年花的心思岂不是都打了水漂?绝世唐门 fo “木十二”木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听到问话,也不惊慌,只是淡淡的回答,没有一点想要起身参拜的意思。 “哪里人士?”封千里瞧见木先生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更是没底,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落叶。”木先生的回答依旧简洁,神情依旧平淡。 “为什么要揭掉公文?”封千里听到落叶两个字,心中便是一震。他知道燕赤眉是有功名的,也知道燕府中住的人都不是寻常家丁,但是朝廷有明文典制,不允许任何人屯养私兵,但是沙家店也在青山郡内,落叶城的简家他怎会不知,昨日那一战,燕府私兵表现出的战斗力着实令他吃惊,难道说燕赤眉与简家有关系?若是当真如此,自己这一次可是惹麻烦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冒领军功,我看你是嫌命长了。”木先生缓缓站起身来,绑在身上的绳索忽然间寸寸断裂。 封千里怔在那里,额头见了汗。自打见到木先生那一刻,他心中便觉得不对,这少年到了自己的堂上没有丝毫的慌张,像沙家店这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现在听少年的语气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自己分明未曾让人松绑,怎么绳索自己就断了?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 木先生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经历了食人滩和昨日的战斗,这个小小的沙家店看来并不简单,来此之前原本想着要替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讨还个公道,但现在瞧见封千里的模样,这件事十之八九是他自己的主意,木先生忽然间改变了想法。 伸手从怀中摸出块牌子,那是临行前简大虎给他的,黝黑的铁牌上刻了只展翅的猛虎,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是猛虎的气势却已经刻画了出来,高扬的爪牙,似乎随时准备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封将军也不必过于紧张,来此之前,简帅曾经嘱咐过,言道封将军这些年为了沙家店的繁荣稳定没少出力,在这沙家店将军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十二此来若是能得到将军的支持,定然会事半功倍。”木先生边说,边留心瞧着封千里的神色,见他看到那面牌子的一瞬间,脸色已经变了,捧着牌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心里便知道自己的法子多半能成。现在听到简帅对他都这般夸赞,神色间更是诚惶诚恐,木先生的心里更是有了底气。但像这样连军功都要贪墨的人,不许些好处又怎么能指望他尽心出力?木先生见火候儿也差不多了,连忙讲话风一转,“当然,十二也不会让将军白白出力,虽然将军一心为公,但毕竟手底下还有着许多兄弟,待此间事了,十二必定会在简帅面前重重替将军报上一功,到时以将军的才干,怕是不会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沙家店,即便是到了安冶、阴馆这样的地方想必也会有将军的一席之地,到时兄弟们也都领了军职,再想要军功,便不会是什么难事,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封千里能够统管沙家店这片水域,自然是个心思灵巧的人物,今天木先生红口白牙,平白画了张大饼,他又如何能轻易相信?但是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先是被木先生气势所震慑,接着又见到了飞虎令,封千里虽然只是巡河会中的一个河官,但也算是个官面上的人物,简家虽然只是统领落叶城,但是天水、长平双关可是在简家手上,听说那简大寿更是周神将的旧部,而整个青山郡有谁敢不听神将的号令?这少年手上有飞虎令,不用问自然是简家的嫡系,自己若是能攀上这层关系,岂是个小小巡河会可比?几乎在见到令牌的一瞬间,封千里便已经做了决定。这会儿又听到木先生许诺了这样的好处,封千里已经看到远大前程正在向着自己招手,哪里还会拒绝,忙不迭的用力点头应承。 燕赤眉坐在花厅中,旁边做了一名劲装汉子和一名青衫文士,花厅中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大哥,”沉默了半晌,还是劲装汉子先忍不住开口,“虽然兄弟们大多出身罪籍,原本能够捡一条命便应该知足,但是昨天那一战有多惨烈,您也是知道的,百多号兄弟就这样丢了性命,大家伙儿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一方平安,为了这镇子里的百姓,但是抛开这些大道理不讲,咱们是不是也该为兄弟们想想?像昨天那些大妖,随便斩杀一个便有一百大功,而脱离罪籍也不过需要二十个大功而已,单只昨天那一战,积攒的军功便够兄弟们全都脱离罪籍,这样的功劳如今随随便便就让给了姓封的,你让兄弟们如何能服?日后再遇到战事,兄弟们又如何能戮力用命?”汉子越说越气,一不留神竟将手中的茶盏捏得粉碎。 “老祁!”中年文士瞥了眼燕赤眉,沉声低喝了一句,虽然文士心中也知道汉子说的在理,但是他也明白大哥的难处,这些道理大哥又怎会不知?若不是事出无奈,大哥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功劳旁落?他知道大哥的心思,他不但要带着兄弟们摆脱往日的耻辱,更是要带着兄弟们堂堂正正的重新站起来,让任何人提到“铁牙”都会挑一下大拇哥,说一句“好样的”。 第四十一章 河神法会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燕赤眉听到两个兄弟的言语,心中也是苦涩,他又怎会不知道兄弟们受了委屈?但是自己带着众兄弟在沙家店隐忍了一年,简帅那边始终没什么动静,大家伙儿越等越是心慌,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简帅的军令,岂能因为一点军功误了简帅的事情?昨日燕赤眉没有出战,他知道那一战看似凶险,实则敌人还未曾用出全力,幸好有那少年在,自己也不必过早的暴露出实力,为了众兄弟的未来,也为了曾经属于“铁牙”的荣光,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燕赤眉领军多年,早已将心中的那份柔软隐藏了起来。 “报!”门外传来军士嘹亮的声音,打破了花厅中沉寂的气氛。 “报将军,前面传来消息,街面上的那些巡河会公文不知为何忽然都被撤了下去。”听到军士的报告,连燕赤眉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在沙家店住了一年,封千里是什么样的人,三人怎会不知?这可是几千大功啊,要是放在前线,只怕要一个千人队熬过一整场战役才有机会得到,他封千里会不要?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出奇的平静,苍济河中的货船依旧往来如织,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走亲戚的走亲戚,那一战的恐怖似乎已经被人们忘记了。 九月初三,河神节,这在沙家店是个大节日,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沙家店这座岛,那时候苍济河也不像现在这样平静,终年水深浪急,从这里经过的船只每年沉没的不在少数。后来有一位将军从前线下来路过此地,正巧遇见船只遇难,于是出手搭救,却发现原来是河中有一条恶蛟在作乱,一人一蛟在水中斗了三天三夜,这才斩杀了恶蛟,保下了船上几百条人命,但将军也受了很重的伤,没多久也故去了。临终之际,将军把随身的铁锤投到了河中,化为了这座小岛,自那以后,苍济河变得风平浪静,很少再发生船只倾覆的事件。 卯时刚过,木小花和叶子就已经起来打扮,木小花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出身,但是胭脂水粉还是用的起的,帮着叶子描眉画眼,梳头理鬓,你还别说,小半个时辰,活脱脱一个小仙女站在了那里。 辰时还没到,张小刀睡得正香,这几天张小刀变得懒了,这是所有人公认的事情,牙行去的少了,每天都要睡到辰时过半才起。但没人会去说他,这府中住的都是些老兵,知道那样惨烈的一战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样的冲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张小刀虽然表现的英勇,但他也是人而不是神,也需要调整。 “快起床啦!”叶子却不管那么多,使劲儿的拍着门。木小花笑着从厨下端了些清粥小菜,自打那一战后,几个少年已经独自开火,燕赤眉也由得他们。木先生正提着一袋包子进来,听到楼上叶子叫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 “来啦,来啦——”张小刀被吵醒原本有些不太高兴,这两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累,其实胳膊腿哪哪都没什么难受,那股子酸痛劲早就过了,但是整个人就是没力气,睡完了还想睡,好像是睡不醒一样。张小刀没好气的应了一声,迷迷糊糊过来开门。 “几点了还不起床?张小刀,你最近越来越懒了。”叶子叉着腰,像极了一个小悍妇,揪着张小刀的耳朵将他从屋里扯了出来。 吃过了饭,四个少年相约着去城南河神庙看祭拜河神,这是三年一次的盛典,不要说沙家店本地的百姓,连附近方圆二三十里范围内的其它几个村镇的百姓也都会赶来瞧个热闹。 “娘—,我要羊奶片。”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是一个粉嘟嘟的男娃,正缠着母亲买吃的。今天的河神庙不但是个祭奠的场所,更是一次盛大的庙会,附近的人们都会带着各自的特产来这里贩卖,对于孩子们来说更是一年中难得的几次可以一饱口福的机会。 这么热闹的地方当然少不了牙行、脚行、力行这样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行当,张小刀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小刀——”张小刀已经瞧见了许旺,但他不想理他,正装着和妹妹说话,没想到对方却在那里扯着嗓门呼喊,这下想不理也不行了。 “三哥,今天又找到什么发财的门道?和兄弟说说?”张小刀脸上堆满了笑容,三两步迎了上来,若是旁人看了,还以为张小刀见到了什么日思夜想的朋友,表现的这样热情。七号 “要不怎么说还是小刀你了解我,咱不像楚明他们,把什么都表露在外,谁让咱们谦虚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这还真有个发财的机会,怎么样,要不要听听?”许旺将张小刀悄悄拉倒一旁,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个布包来,小心翼翼的摊在掌上。 张小刀知道眼前这小子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但瞧见这小子掌中的珠子也有些移不开目光。那是一颗像眼泪一样透明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让人一望之下便心生欢喜,似乎只要能与这颗珠子常伴左右,心中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怎么样?喜欢是不是?”许旺的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望着珠子就像望着热恋许久的爱人一样。说出来的话听在张小刀的耳中也不在那么讨厌,相反,竟然有几分悦耳,“这珠子是我从一个老表那弄来的,听说他那还有很多,我可以多弄些来咱们一起贩卖,听老表说还有比这珠子更漂亮的,当然价格也要更贵些,咱们要是卖的多,他可以送我们几颗作为答谢。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干一把?”许旺瞧着张小刀,满脸都是热切的期盼和狂热的光芒。 张小刀瞧着许旺掌中的珠子,她是那样美丽,美的不像出自人间,张小刀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才一触即那颗珠子,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从珠子上隐隐约约传来,像一股清泉一样,让人觉得像三伏天忽然吃了一块冰镇的西瓜,感觉从头到脚,从心里往外,没有一处不清凉,没有一处不舒爽。张小刀用力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 “三哥,”张小刀有些不好意思,“这珠子好是好,但你也知道兄弟我并不富裕,前两天和周扒皮又结了梁子,哪里有本钱去做这样的生意?” “你这是什么话?”许旺的脸沉了下来,“咱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能什么都谈钱?今天跟你交个底,其实我拿货也不花钱,这珠子都是从老表那里赊来的,只要卖了以后再把钱还给他就行。” 听到许旺的话,张小刀的心思也动了起来,现在他再看许旺那张脸忽然觉得顺眼了许多。 木先生看张小刀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拉倒一边,神神秘秘的说着什么,瞧两个人的神情应该并不陌生,木先生知道张小刀混迹牙行日久,认识的三教九流自然不在少数,在这里遇见个把熟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巳时刚过,庙里的钟楼敲响了今年河神祭奠法会的第一声钟鸣,两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登上法坛,伴随着一声佛号,四周许多僧侣、信众一起唱起经来,诺大的广场上,从各乡各镇赶来的百姓大多是来瞧热闹的,但是在这样庄严的氛围中,不免都受了感染,一个个也合起掌,脸上的神色也渐渐转为肃穆,再没有方才嬉笑的模样。 木先生带着木小花和叶子也站在人群中,听着经声,眼看着周围的人似入了定一样,没一会儿,许多人已经变得如同在寺庙中修行了多年一样,眼睛里都是虔诚的光芒。 这会儿,站在法台上的老僧忽然一扬手,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那些雨滴轻柔、湿润,落在脸上清凉凉的很是舒服。四周的信众脸上更显得虔诚,有些似乎已经感动的快要哭了出来,时间长了,再也分不清脸上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滴。 木先生也淋了雨,但是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低头去看木小花和叶子,神情也与往日一样,这会儿正好奇的东张西望。 忽然响起了一通鼓声,鼓声阵阵,围在高台四周的僧侣、信众忽然动了起来,人群向两旁分开,从远处来了一辆法车,两只身披黑甲的巨牛,鼻孔喷着火焰向着高台行了过来,法车上站了一名年轻的僧人,月白的僧袍,手上拿着一串佛珠,宝相庄严,口中宣着佛号,四周的信众随着鼓声一起向着法车跪拜了下去,高台上两名老僧缓缓走下高台,也恭恭敬敬站在两侧,口中宣着佛号,迎接年轻僧人的到来。 法车走到高台之下,两只巨牛丝毫不做停留,脚下腾起云雾,径直向着高台上奔了过去。 高高的法坛上这会儿只有年轻僧人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手向着天上一指,说也奇怪,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顷刻间便停了下来,天空中涌起淡淡的云雾,云雾越来越浓,渐渐将整片广场都笼罩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收服河神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高高的法坛被云雾遮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整座广场一片静谧,人们都低着头跪在那里虔诚的祷告。 木先生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今天来到河神庙时有多热闹?怎么现在真的开始祭奠了,倒给人一种诡异、寂寥的感觉。 咚—,又是一声幽幽的钟声,远处云雾淡些的地方走来一顶小轿,几名汉子骑在马上,护在小轿旁。小轿所经之处,人们纷纷向两侧让开,很快在中间让出一条小路,随着小轿越来越近,法坛上的浓雾翻滚的更急,似乎高坛上的东西在热切的期盼着什么。 “牺牲—”护持在法坛下的两名老僧忽然一起高声宣喝,听起来倒有几分庄严的意思。这时候原本跪在两侧的僧众中忽然站起来几个人,口中宣着佛号,走到小轿前合十站定。护在小轿旁的几名大汉下了马,一人担了一支轿杆,将几名轿夫替了下来,跟在几名僧人身后向法坛走去。走到法坛下,几个汉子将小轿交到僧人的手上,恭恭敬敬退到一旁,木先生站在人群中瞧得真切,那几名汉子的双腿竟然在微微颤抖,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恐惧。 几名僧人面无表情的接过轿子,在两名老僧的引领下缓缓登上法坛,法坛上的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云雾中隐藏的东西变得有些急不可耐。 木先生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法会,并不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吼——”云雾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咆哮,方才登上高台的明明只有年轻僧人一人而已,那两只巨牛连同车驾这会儿都停在法坛下面,怎么听声音,法坛上似乎隐藏着什么凶恶的猛兽一般? 木先生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情。那顶小轿已经登上了高台,浓浓的雾气已经遮住了几名僧人的身影,咆哮声不见了,整片广场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人们的急促的喘息声。等了一会儿,几名僧人从法坛上退了出来,高高的法坛上只留下一顶小轿,还有先前登上法坛的年轻僧人。 砰的一声,一块木板从法坛上的浓雾中飞了出来,落进了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没一会儿,接连不断有板子、木杆飞出,待到后来,连轿顶也飞了出来。浓雾中响起了女子的哭声,哭声很低,女子似乎在拼命压制心中的恐惧,她害怕,怕的要命,但是又不敢大声哭泣,似乎这高高的法坛之外有什么令她更加畏惧。在这庄严、肃穆的法会上,那时断时续的哭声听起来更加凄惨,像是有人抓紧了你的心,不断的提起又放下。 叶子有些害怕,紧紧抓着木小花的胳膊,她虽然看不见法坛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听着哭声,心中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木小花也有些害怕,她打小生活在县城中,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经常出门,今天这样的法会也是第一次参加,这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木小花也很紧张,带着叶子下意识向着木先生靠了靠。 低沉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这回女子的哭声消失了,浓雾中响起凄惨而尖利的叫声,显然女子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恐惧,出于本能的想要寻求帮助。 法坛下跪着的人群中忽然跳出一个人来,发疯似的向着法坛冲了过去,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两旁冲过来的几名僧人按在了那里,一对老夫妻相互掺扶着跌跌撞撞跑来,不住的向几名僧人点头哈腰,解释着什么。 “请神——”法坛下一名老僧高声唱诺。按着少年的几名僧人听到老僧的喊声,这才松开了手,但并没有再回到人群中,少年站起身子,还要上前,却被身后的老夫妻流着泪死死的扯住。 法坛上的浓雾翻滚得更加剧烈,咆哮声越来越大,一个身穿大红衣袍的少女从浓雾中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身影,像极了来自九幽的恶魔。137 原本已经停止挣扎的少年见到少女奔了出来,再也难以忍耐,用力的挣脱了老夫妻的双手,快步奔跑着向前迎去,但没跑出几步便定在了那里。 一颗巨大的牛头从浓雾中浮现,森寒的利齿,猩红的眼眸,法坛下跪着的人群此刻都伏下了身子,将头贴在地面,身躯不停的颤抖,口中的诵经声却更加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恐惧的内心增添些许安慰。 少年看着少女,两天前巡河会的人选中了妹妹,少年拼命阻拦,但没有用,以他一个普通农家少年怎能阻挡巡河会那些凶恶的爪牙?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妹妹被人带走。 祭河神是苍济河上流传了上千年的习俗,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正相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不祭拜河神,明年又怎么能期盼着风调雨顺,保佑河上的船只安稳的行驶?这几乎是关系到各家各户生计的大事。虽然所有人都同情少年一家,但是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忙,哪怕只是劝上那么一句。少年强忍着心中愤怒,妹妹进了巡河会,自己没有法子,但今天是法会,妹妹作为牺牲必然会现身,少年今天来已经打算豁出这条性命,但是在见到那颗巨大的牛头的那一刻,少年仍旧吓得傻了,整个法会的现场几乎没有人不害怕。 木先生不怕,木先生心中只有愤怒,站在人群中看到了现在,木先生也瞧明白是怎么回事,虽说这是个习俗,也是为了这沙家店成千上万人着想,但是木先生仍旧愤怒,什么河神?在木先生的眼中不过是个吃人的妖怪,既然是妖怪,难道只吃个少女就会满足?木先生决定动手,他不但要杀了眼前这只妖怪,他更要到这妖怪的老巢去看一看,除恶务尽,这是木先生一贯的想法。 巨大的牛头缓缓垂了下来,猩红的眸子盯着少女,满是利齿的口中一滴滴涎水滴落在地面,大张着鼻孔拼命的嗅着,显然是再也忍不住美味的诱惑。少年的身躯不停的颤抖,那一对老夫妻已经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巨牛的眼中满是兴奋,但是下一刻却忽然顿在了那里,一根青藤伸了过来,眼前的少女不见了,一个布衣少年正站在巨牛的面前,一朵血莲正在少年的手中缓缓盛开。 巨牛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它在这里享用祭祀已经有许多年了,每年这里的人们都会为它献上最为娇嫩的少女,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自己美味的食物被这个少年夺走,巨牛心中很是愤怒,他决定给这个少年,也是给这里的人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记住忤逆自己的代价。 血盆大口向着眼前的少年咬了下来,它不是没有看见那朵盛开的莲花,但是它没有放在眼里,这样小的一只莲花怎么能奈何得了自己?等自己将这少年吃了,再去吃那少女也没什么关系。 血莲旋转着飞进了巨牛的口中,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鲜血瀑布一般从巨牛的口中流了出来,沿着法坛的台阶一路向下流淌。广场上的人群听到巨牛痛苦的嘶吼,一个个惊慌的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将所有人都惊的呆住了。这是哪里来的少年?钱家的女子呢?河神又有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人群乱了起来,许多人想要奔上法坛,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两名老僧也有些慌了手脚,自从两人十几岁进了这座河神庙以来,每年的法会都是这一套程序,从来也没出现过什么岔子,今年这是怎么了? “他们是和那少年一起来的,抓住她们,将她们献给河神,一定能平息河神的怒火。”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大声叫嚷,人群像是忽然间找到了目标,纷纷向着木小花和叶子涌了过去。 木先生的那朵血莲已经种在巨牛的心头,他虽然不像二丫有收服魔奴的法子,但是胁迫一两只妖怪就范还是能够做到。巨牛没想到那朵红莲竟然这样厉害,不但伤了自己,速度也是奇快无比,还没等自己吞了少年,便侵入了心头,现在只要那朵莲花动上一动,自己这条命便要交代在这里,到了此刻巨牛想不低头也已经不行。 木先生站在巨牛的头上,他没想到自己为了这些百姓收服了这只所谓的河神,他们不但没有一丝感谢,反倒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已经对妹妹和叶子下手。木先生胸中怒火更盛,但是眼前这些不过是些普通百姓,自己虽然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但总不能对着这些百姓出手。 木先生脚下重重一踏,巨牛吃痛,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先前那少年这会儿正护在叶子和木小花身前,弓着身子,死死盯着冲过来的人群,这回少年是真的打算拼命了 第四十三章 痴迷的信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人群汹涌着,忽然听到巨牛的咆哮,都一起停下了脚步,转头观望。木先生站在巨大的牛首上,他想着自己如今已经让巨牛臣服,这些人见到他们心中的河神就这样乖乖的臣服在自己这样的世俗凡人的脚下,总该能清醒一些了吧。 “这小子如此亵渎河神,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将大家伙儿往死里逼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将这两个妖女拿下,替河神大人出一口恶气?”人群中又有人大喊,原本已经有些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张小刀早已经瞧见了人群将妹妹和木小花围了起来,但他没有像那个少年一样冲过去护着两个少女,而是转身向广场外跑了过去。这样的庙会张小刀并不是第一次参加,他知道今天这样大的场面巡河会肯定会派人来维持秩序。 张小刀猜的没错,才跑出广场,就看见几个布衣汉子正站门外往来巡查,虽然广场里面闹出这么大动静,但这些汉子并不在意,以往的法会动静也不小,他们只是以为河神对祭品满意,心情愉悦所致。这会儿已经过了法会入场的时辰,这些汉子正拦着想要进入的人群,以免参加法会的人太多,生出什么意外来,回去不好交差。 汉子们正在那里拦阻,忽然身后奔出一名少年,神色慌张的扯住一名汉子就往广场里面拽。几名汉子瞧见张小刀的神色,知道担心什么便当真发生什么,只怕广场里真的出了岔子。为首的一名汉子留了两人拦阻外面的人群,带着余下的众人随张小刀跑了进去。 才一进广场,为首的汉子便瞧见法坛上那只巨大的牛首和站在牛首上的木先生。汉子心中一惊,木先生他自然认识,昨夜还是他和几个兄弟一起将木先生捉进了巡河会的大营。这可如何是好?瞧这样子,木先生显然是动了真火,不过本事也是真大,竟然将河神踩在了脚下。汉子虽然只是个当兵的,但家也是在苍济河两岸居住,自然知道河神对两岸的百姓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不拿住木先生,就会犯了众怒,今天不但木先生走不了,自己也别想走。思来想去,汉子决定先安抚住人群,再去找木先生商量。 “让一让,让一让。”几名汉子分开人群来到叶子和木小花面前,“大家伙儿今儿都散了吧,这两名妖女和台上那名贼人,我们都会带到巡河会严加讯问,待将事情查清楚了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这需要时间。”汉子一面说着话,一面拿出根绳子就要去捆两名少女。旁边那少年不干了,跳过来要阻拦,被张小刀死死拖住。 木小花和叶子见到几个汉字是跟着张小刀前来,也不反抗,任由汉子捆了。 “我说卢头儿,”旁边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见到汉子又要去绑先前献给河神的女子,急忙凑上前来,听着话音儿,像是认识汉子,“这些贼人你带走,大家伙儿自然不会拦着,但是钱家的女儿总得给我们留下,今年这河神还得祭拜,不然往后这一年大家伙儿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心里不踏实啊。” 人们听到中年男子说话,一个个都附和着称是。 “我说贾老三,是你当差啊,还是我在当差?事情要你教我怎么做?不带她走怎么能查得出这些贼人有什么阴谋?想要平息河神的怒火,自然的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才行。我说,都别叫了成吗?我这不是也在查吗?不查清你们大家伙儿心里能踏实?”汉子伸手将贾老三推到一旁,又将女子捆了,连同木小花和叶子一并交给了手下,自己独自向着法坛走了过去。 巨牛表现的很是委屈,似乎自己只不过是来吃顿饭而已,木先生才是从自己嘴里抢夺饭食的恶贼。 “见过木先生。”汉子略微拱了拱手,台下许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并不敢表现出与木先生相识。电子书屋 “你认识我?”木先生有些奇怪,这汉子他没什么印象,昨夜他是故意被抓,只是想着替燕府那些军士讨还个公道,并没有留意是谁将他带进了巡河会的大营。 “木先生怕是忘了,说来惭愧,昨夜便是我将木先生带回营中的。”汉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马上就意识到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连忙一端神色,“木先生是外乡来的,不知道这里的风俗,并不是这里的人有多狠心,只是千余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便是如此。我知道今天这事儿您是瞧不过眼,但是动静确实有点大,要是兄弟们不走个过场,下面这些人怕是轻易不会放过先生和两位小姐,情非得已,还得委屈先生一二。” 木先生知道这姓卢的汉子是好心,说的也是实情,下面这些人已经将妹妹和叶子围了起来,自己要带她们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保全钱家兄妹却有些不太容易,况且自己若是今天将这里的百姓全得罪了,日后在沙家店势必寸步难行,简将军交代下来的任务又要如何完成?木先生点了点头,就算自己随汉子回去,那朵红莲短时间仍旧不会消散,晚一点自己再来寻找便是。 广场上的百姓瞧得目瞪口呆,那个少年能够将河神踩在脚下,这得是什么样的本事?现在这少年却被那个姓卢的带了下来,看来巡河会还真有些有本事的。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两名老僧亲自将卢姓汉子和他的一众手下送出了河神庙,待再返回时,法坛上已经云开雾散,那只巨牛已不见了踪影。出了这样的岔子,这场法会哪还能办的下去,有人欢喜,有人发愁,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散了各自返回。 午时刚过,木先生已经离开了封千里的大营,妹妹和叶子留在封千里的营中,木先生多少还算放心。出了今天这事,在沙家店也只有封千里的大营算是安全的地界儿,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事便是将那只大牛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只有将这些事查的一清二楚,才能让这里的百姓明白这只河神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妖怪而已。 木先生随意在脸上粘了几缕胡须,又换了身巡河会中兵士的衣服,到了他这样的修为,想改变自身的气势并不是什么难事。人就是这样,一旦没了气势,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与街边摆摊卖菜的农户也并没什么不同。木先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镇子,路过井字街时还买了副钓竿,今天他要到沙家码头租一叶小舟,来一场浪漫的江上垂钓。虽然船行的老板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但还是痛快的租给了他,毕竟有钱谁不赚呢,就算船没了,不是还有押金吗? 木先生不介意老板是怎么想的,就在前两天河中才来了那么多妖怪攻城,今天自己却要到苍济河中去钓鱼,这件事办得确实够神经的。几个船行的活计战战兢兢的将船顺下了水,便忙不迭的跑了。 木先生坐在船上,将老张家的猪头肉和一壶“杏花烧”摆在了船头,就这样悠闲的喝酒吃肉,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船却行的极快,比那些终年在河上行走的船把式划得还要快上许多,这一幕将船行的伙计、老板都惊得不轻。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开河神法会的缘故,苍济河的河面竟然极为平静。叶先生已经钓起了十几条鱼,又放了十几条鱼,终于来到了一处高崖下。这里的水势与别的地方不同,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连一丝一毫的涟漪也瞧不见,这样的平静已经不能让人心安,反而令人恐惧。就是这里了,木先生已经感应到红莲在跳动,随着巨牛的心脏一起跳动。 小舟无声无息的沉了下去,木先生没有动,也跟着小舟一起沉了下去。若是放在其它的水域,就像那天的食人滩,就算是个大晴天,太阳也照不到十丈以下的河水中,何况这里还是在一处高崖的下面。但出乎木先生的意料,这里的河水很清,清的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隔着很远,木先生已经瞧见远处那座彩光缭绕的宫殿。三层的高楼,通体以紫晶砌成,光华流转,整座宫殿坐落在一株巨大的红珊瑚之上,显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木先生还没到近前,已经有一名生者水狮头颅的老者带着几只身穿官服、甲胄的乌龟、螃蟹从宫殿方向迎了出来。 “来的可是木先生?”老者穿了一身青袍,与其他几人并不相同,显然在这宫殿中地位不低,这会儿老者身子躬得几乎成了九十度,显得诚惶诚恐,“奉了我家大王的命令,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还请木先生上轿,随我等进宫,大王已经摆下酒宴,就等着为先生接风洗尘。” 老者话音才落,后面几只虾兵已经抬了一顶小轿过来,半跪着用竹竿挑起轿帘,等着木先生上轿,好跟随老者回宫复命。 第四十四章 妖怪的诅咒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金风楼,木先生仰头望着这座紫晶宫殿上的匾额,看起来这妖怪还是个有文化的,名字起的颇有几分诗意,木先生想起前朝一位大儒的诗句,“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名字起的有诗意,但是这门,木先生在心中摇头,黄澄澄的大门上也不知包了几层金箔,被河面上洒落的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先生倒是悠闲,可让贫僧好等。”一名年轻僧人从门里快步迎了出来,脸上挂满了笑容,似乎对木先生的到来十分欢喜。 “左右无事,只是消磨些时光罢了,倒是你这座宫殿当真气派,木某也算到过几座古刹禅院,还没有一座能与你这宫殿相媲美的,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木先生负着手,一面随年轻僧人向宫殿内走去,一面悠闲地四处观望,倒真像是到了老友的家中一般。长着水狮头颅的老者带着龟、蟹几位臣子在后面亦步亦趋跟随着一路向宫殿内走去。 穿过了水晶一般的长廊,透过廊壁还能瞧见许多鱼儿四处游动,一缕一缕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摇摆,若非这里住的是妖怪,倒真是一处清静、闲适的所在。 又进了一道包着金箔的门户,诺大的厅堂上摆了十几张桌案,上面一道道菜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烧好的。木先生很有兴致的走近了瞧,红烧肘子、葱烧羊肉、干煎豆腐、素炒冬瓜,光看着这些菜肴,还以为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家宴,谁想到会出现在妖怪的席面上? “今天想着先生可能回来,便捡了些素净的菜肴,先生尝尝可还合胃口?”年轻僧人将木先生让到上座,自己在下首陪了。木先生瞥了眼僧人身前的桌案,只是几碟素菜,不见一丝荤腥,心中不由冷笑。 见到木先生和僧人都已经就坐,老者这才带着几个臣子小心翼翼的陪着坐了下来。 “今天木某来到这里,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去镇上将事情说清楚,莫要让那些无辜的百姓再做牺牲,这件事咱们便算是揭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木先生坐在那里既没有吃菜,也没有喝酒,不待僧人发问,已经开门见山将来意说得一清二楚。 年轻僧人听到木先生这样说显得十分高兴,连声应承,下面几名舞姬端了些金银珠玉上来,木先生笑着收了,这一宴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只喝了一个时辰方罢。 这一天的傍晚,整个沙家店的百姓都看到了一幕奇景,河神庙的上空像是罩上了一层水幕,清澈的河水中走出一名年轻僧人,整个沙家店的百姓没有不认识这名僧人的,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庆祝他们的河神又回来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失望了,他们的河神亲口告诉他们他并不是神,只是生活在河中的一只河牛而已,他保佑不了他们的平安,这一晚,整个沙家店都被悲伤笼罩,哭声彻夜不停。 木先生就坐在宫殿中等年轻僧人回来,今夜这里的百姓一定很难过,毕竟是近千年的信仰一朝崩塌,搁着谁恐怕也受不了,但是想要得到自由,想要不再被愚弄,这一关总是要过。 年轻僧人心中很有些不甘,但是没法子,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苍济河一千三百里,血食总会有的。僧人站在黄澄澄的宫殿门前,压了压心头烦燥,换上了一副笑脸,带着一干龟相、蟹将进了殿中。好网 “先生可还满意?那些百姓现在虽然难过,但是过段时间便会忘了这事,小王也会记住这次教训,往后的日子里再不会叨扰百姓,先生尽可以放心。”年轻僧人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话,心里只盼着这个煞星早些将心头的那枚血莲驱除。 木先生点了点头,拿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如今沙家店的百姓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要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传遍大河南北,延续了千年的陈规陋习虽然顽固,但只要有了一处破绽,慢慢地自然会从这一千三百里水域消失。如今心中牵挂的事总算是办完了,木先生看了眼下面站着的妖魔鬼怪,他并不打算放过它们。如今在自己面前,这些妖怪一个个显得人畜无害,等自己走了,它们又哪里忍得住心中对血肉的渴望?还是一并杀了干净。 无数的藤蔓蜿蜒舞动,无数的血莲漫空飞旋,一道道巨龙般的枪影交织闪烁,整座大殿上一片哀嚎,巨大的宫殿不住的震颤、崩塌,连下方托承着宫殿的红珊瑚也已经断裂,这片安静闲适的所在转眼间满目狼藉。木先生乘着小舟缓缓向河面升起,下方的宫殿中响起一道怨毒的诅咒,“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河罗一族不会放过你,魔山不会放过你,从今往后你的噩梦将永无休止,直到你在痛苦中死去。”诅咒的声音越来越弱,终究淹没在血红的河水中,四周又变得一片安静。 沙家店这两天有些人心惶惶,做生意的,过日子的,包括在衙门口当差的都有些心不在焉,无精打采,大家伙儿对接下来的日子心里有些没底。这两天沙家码头、渡船码头的人流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原本打算在这几天出行的如非必要,都将行程向后压了压,想着先看看这几天苍济河有没有变得不同,没有了河神护佑,谁也不知道这条大河哪一天就会变得狂暴起来。 木先生的日子却异常平静,带着妹妹隐居在燕府中,盘算着前些日子在食人滩得到的那几口大箱和几具尸身要如何处理。原本想着尽快带回山阳镇交给简将军,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妥,听说设在临兆的卷帘司是朝廷的监察机构,若是送到那里倒是合适,但是简帅对自己不薄,又和村长熟识,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对简帅有什么影响?木先生想了整整两日也没有下定决心,反倒是越想越乱,索性也不再想,木先生决定出去走走,静静心。 崇文里是一条窄巷,但在沙家店却很有名气,原因是这里坐落着一座书院,崇文书院。天龙帝国的书院分为三级,京师、各郡、各县都设有书院,天龙立国数百年间除了边疆时有动荡,大体还算太平,再加上几代帝王尊崇黄老之学,提倡无为而治,对民间的生活干涉很少,许多百姓都愿意将家中的孩子送到书院读书,增长些见闻,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谋个出身,是以民间百姓对书院历来尊崇。 自打崇文书院在沙家店设立以来,沙家店的百姓便很有些骄傲,原因很简单,这是整个青山郡唯一一座设立在镇上的书院,所以崇文里虽然只是一条窄巷,虽然离着沙家码头很近,但却十分幽静。无论是车船店脚,还是买卖铺户,大家伙儿都有着一种默契,无论生意再忙,买卖再好,都有意识的避开崇文里,给孩子们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木先生此刻就站在崇文书院的门前,普通的院墙,普通的木门,书院并没有因为这里的百姓对它的尊崇而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同。木门就这样敞开着,院子里隐隐约约有读书声传来,木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书院,虽然打小木先生总是淘气,终日带着二丫、大虎、大鼻涕一干手下偷鸡摸狗,但是对读书却有着莫名的喜好,这会儿听到书声,不由自主的抬起脚向院子里走去。 木门的一侧有一间门房,一个老者正坐在门口打盹,想是秋天的日头温暖和煦,晒得久了,自然会有些困倦。木先生有些迟疑,自己要不要上前与老者打个招呼?若是打招呼,难免惊扰了老者的好梦,若是不打招呼就这么进去,似乎又有些不妥。想了一会儿,木先生笑了,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做什么事都变得这样犹犹豫豫,这里这样安静,学子们正用心苦读,自己又何必打扰,就站在这里听听书声不是很好?木先生就这样站着,听着秋日午后的虫鸣声、读书声,心慢慢静了下来。 “小伙子,”苍老的声音将木先生从梦中惊醒,“可是来读书的?” “老人家,”木先生见是门房前的老者在与自己打招呼,虽然这只是一名书院看门的寻常老者,但木先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整了整衣衫,上前行礼,“学生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书声,忍不住进来瞧瞧,倒是叨扰了老人家的好梦,学生这便离去。”说完了话,木先生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小伙子,来便来了,想听便听,又何必在意其他?人老了,难免时常感到困倦,你不必理会,今天是程师在讲“颜渊十二”,你不妨去听听。”老者瞧着木先生,语气显得十分随意,话音才落,又伸了个懒腰,好像刚才这一觉还没睡够,在竹椅上侧了个身,又去见周公去了。 第四十五章 漂亮的珠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崇文书院的院子不大,只有三进而已,木先生穿过了两进院子,只遇见了几个打扫院子的学子,每一个人见到木先生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安静的站立着行礼。木先生也停下脚步,安静的站着回礼。这样的举止很有些繁琐,但木先生却觉得心中安静愉悦。迈进了最后一进院子,木先生听到了清朗的声音传来,“子曰:君子不优不惧。內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木先生还没有走进学堂,就这样站在了院子里,虽然只是寥寥三两句话语,但木先生却忽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自己这两天有些迷惑,虽然杀了妖怪,救下了钱家兄妹,但是大街上往来的人们脸上却没有了笑脸,一个个都像是装着满腹心事。木先生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应该牺牲一两个人以换取所有人内心的安宁?还有那几口箱子,自己曾经想着交到简将军的手上,但又担心这样算不算徇私?想着交给卷帘司,但又担心算不算负义?今天来到了崇文书院,听到了这寥寥的三两句话语,木先生忽然明白,自己只要问心无愧便好,又何必因为他人的看法而忧愁恐惧?就像方才看门的老者说的,来便来了,想听便听。 木先生没有再进学堂,转身向院门走了过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些箱子交给简帅,不为别的,一个能为了像自己这样的山村少年,能够一怒之下只凭着一个人、一把刀便闯上剑峰的人,怎么会是与山戎那些妖魔勾结,陷百姓于水火的恶贼?与其将这些东西交给卷帘司中那些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老爷们,倒不如遵循自己的内心行事。至于杀了那些妖怪,木先生以前没有后悔,现在更加不会,任何人都不能为了一己的安心而去残害他人的性命,更何况这种安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而已。虽然还没有查到龙王帮的所在,也没有发现赫连珪的踪迹,但木先生还是决定先将那几口箱子送出去,不做了这件事,木先生觉得好像有一根刺横在心头,做什么都无法安心。 木先生走出书院的时候,脚步轻快而坚定,再也没有了迟疑,朗朗的书声没有停,仍旧在木先生耳边环绕。 木小花和叶子今天相约着去胭脂巷买些胭脂,这些日子又打又杀,也没时间打理自己,连皮肤都已经变得粗糙了,再不好好收拾收拾,还怎么出去见人?女孩儿的心思自然不是木先生和张小刀这两个当哥哥的能懂的,他们想着燕府中有那样精锐的战士,两个妹妹留在那里当然再安全不过,但他们却没想到美丽这件事对女孩儿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 锦字馆坐落在秀水街,是去往胭脂巷的必经之路,馆里的先生专门替有家人在外的大姑娘、小媳妇、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代写些书信。沙家店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外奔波,这里毕竟不同于其它的镇子,没有土地,环绕着镇子又都是悬崖峭壁,没法子靠鱼获为生,只能靠着往来贸易,四处奔波挣些银钱。 木小花和叶子路过锦字馆时,外面已经围了好些人,正在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二人原本也没打算停留,但是说巧不巧,正当二人路过时,一只毛笔从馆子里飞了出来,甩出来的墨汁溅了叶子一身。两个少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一个人出来道个歉,知应一声,虽然二人都是好脾气,但还是有些气恼,木小花拉着叶子向馆子里挤。 “喂,干嘛呐?没看到这儿排队吗?挺大个姑娘,也好意思加三儿?”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横着眉毛,瞪着眼睛看着木小花和叶子,两个人还想着解释,没想到周围许多人听了胖妇的话语,也都纷纷开口指责起两个少女来。 叶子无端被人溅了一身的墨点,不但没有等来道歉,反倒像个贼一样被人指责,不由得也有了脾气,也不管人们伸过来的手指,拉着木小花仍旧向里面挤。胖妇见两人生得好看,原本心里面就有些不快,现在瞧着两人全不将自己当个事儿,心中更气,三步两步奔过来伸手便要去扯叶子头发。木小花虽然一身的本事都在医人上,但毕竟是习过武的,胖妇虽然生的胖大,但怎么会是木小花的对手?没两下便被木小花制住,推到了一旁。余下的众人见了木小花的身手,指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守着大门的两个伙计瞧见木小花制服胖妇的一幕,心里也有点打鼓,想着自己这两下子对上那名胖妇都不一定是对手,更何况是这位巾帼英雄?又看见叶子的脸色,考虑到自己微薄的工钱,两个伙计都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叶子扯着木小花气鼓鼓的进了字馆,还没开口,两个人已经彻底呆住。一个描眉画鬓,衣衫上绣着许多大红花朵的女子正揪着写字先生的衣领,不依不饶的撒泼,“你们都来评评理啊,我不过是让他写几个字,他就想要我这颗珠子,他当自己是当朝顾相和程老夫子吗?”女子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死命去掰写字先生的手指,“你给我撒开,知道这是什么吗?知道值多少钱吗?告诉你,要是弄坏了,就算将你这间字馆卖了也赔不起。” 旁边几个伙计连同等着写字的几个女子一起上前劝阻,但是女子撒起泼来却是六亲不认,更奇怪的是那写字先生也不分辩,只是死死的抓着珠子,任凭女子如何打骂,就是不肯松手。第一文学网 砰——,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颗珠子被众人争抢,忽然间掉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窗外的阳光照在满地的碎片上,漾起五颜六色的光华,将整间字馆都映得美轮美奂。这下不但那个写字的先生,即便是一旁的伙计和客人眼中也露出痴迷的神色,缓缓俯下腰身,轻轻捧起地上的碎片,小心的如同捧着不世的珍宝。 叶子瞧着屋子里的众人,心里面有些害怕,也不想再找谁道歉了,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瞧见地上的一枚碎片。碎片正闪着幽蓝的光芒,此刻那光芒像是有生命一样一跳一跳的,叶子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不知道为什么,叶子觉得这没碎片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难以割舍。 木小花正往前走,一不留神差一点就和叶子撞个满怀,木小花吓了一跳,但瞧见叶子的眼神,有些奇怪的顺着叶子的目光望去,木小花心里也是一阵恍惚,她也瞧见了一枚碎片,但是随着紫府中那条青翠的藤蔓上两片翡翠一样的叶子轻轻的抖动,三寸小人手上那本书的书页猎猎翻卷,心中的恍惚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木小花也是个有见识的,知道出了问题,拉着叶子就向外面走,但是哪里还走得了?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人,脸上带着邪笑。 许旺这两天生意做得不错,任何事情都是开头难,以前无论做什么事,许旺都没什么长性,因为他一怕累,二怕苦,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但是这次不一样,他还是怕累,还是怕苦,但是事情却做的不错,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找对了法子。现在离不开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去了,他可以三天两头的换人伺候,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给个皇帝当,他也不换。 今天,许旺接到那个从来也没见过面的老表的消息,要他在这间字馆等木小花和叶子,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打死他也不敢,但是现在他不怕,每天任他差遣的人越来越多,他觉得在这沙家店没有他许旺不能办的事,不能得罪的人,唯一让他有些不爽的是这两个女孩儿是真美啊,这样水灵灵的仙女竟然要交给老表,这让爱美成痴的许旺怎么受得了? 许旺瞧着被自己拦住的两个少女,心砰砰的跳个不停,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珠子,许旺的动作十分轻柔,就像他的手已经抚上了两个少女娇嫩的肌肤。 叶子瞧着许旺和许旺手上那枚珠子,脸上迷醉的神色更深。木小花见到许旺眼睛里饿狼一样的目光,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扒光一样,愤怒、羞辱一股脑涌了上来。 打小学的各种武艺,木小花从来没像现在使得这样顺畅,没一会儿,已经将字馆里的人打得东倒西歪。拉着叶子,在胖妇惊疑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现在,木小花再也不想去胭脂巷了,她只想快点回到燕府,今天这一幕太诡异了,她得将事情尽快告诉哥哥和燕将军。 木小花拉着叶子就像拉着个活死人,叶子即不看路,也不去看木小花,只是盯着手上的碎片,仿佛这枚碎片便是她的全部。 一路踉踉跄跄,木小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产生了错觉,怎么这一路上瞧着那些行人的目光也十分怪异,似乎许多人望见叶子手上那枚碎片,眼睛里都射出了贪婪的光? 第四十六章 使大斧和长箭的汉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回到燕府时没有见到木小花和叶子,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张小刀喜滋滋的回来,身后还跟了秋影楼的活计。 张小刀兴冲冲的指挥着几名伙计在院子里大碟小碟的摆了一桌席面,直到进了小楼来喊木先生兄妹和叶子一起吃饭时,两个少年才发现木小花和叶子仍旧没有回来。两个人这下子坐不住了,木先生出去时还特意嘱咐过两个少女尽量不要出门,木先生知道妹妹不会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即便真有什么事情要出门,也断不会到现在还不回来。张小刀更是有些慌张,这两天张小刀到处去卖珠子,亲眼瞧见过镇子里那些人见到珠子时痴迷的神情,原本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张小刀便将这些不寻常的情形忘到了脑后,现在见妹妹和木小花不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些女子争抢珠子时的情景。 张小刀再也没什么心思享用桌子上的美味,急匆匆的带着木先生出了门。 城西剪子巷有一处宅院,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三五间瓦房,这对于像许旺这样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豪宅了。许旺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住上这样的宅子,下午自己费尽了力气,才将那两个妮子抓过来,许旺几次差点忍不住进西厢房,但想到这两个妮子是老表点名要的,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只要再等一个时辰,自己将她们送到河神庙,就可以换来十几颗珠子,想到那些美仑美奂的珠子,再看看跪在身前正在给自己捶腿的美人,许旺脸上又露出笑容。 木先生跟着张小刀来到剪子巷,天才刚刚擦黑,这样的宅子对于木先生来说和平地并没有什么分别。眼瞅着木小花和叶子被人捆着从厢房中推了出来,张小刀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完全没想想对面可是站着十几名大汉。在张小刀冲到两个少女身前时,那些大汉连同许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张小刀给两个少女松了绑,木小花还好,没受什么伤,神情也没见异常,但是叶子却很是奇怪,这个平日里对哥哥最是依赖的少女,现在见到了张小刀却跟没看见一样,眼睛连瞟也没瞟一眼,只是盯着手上一块闪着蓝光的碎片瞧着,几乎是一眨不眨。这样的神情张小刀这几天见得多了,心里知道妹妹手上那枚闪着蓝光的碎片就出自那些珠子,一定是许旺那个狗贼将算盘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张小刀也不说话,左右看了看,低头从一名大汉的身上抽出一柄刀来,雪亮的刀身映出少年通红的双眼。 许旺望着提着刀向自己走来的少年,他害怕极了,也后悔极了,那个少年可是连河神都踩在了脚下,自己怎么就失心疯去找他妹妹的麻烦?还有眼前这个张小刀,整个牙行谁不知道他的狠辣?妹妹更是犹如他的性命,自己一定也是被珠子迷惑了双眼。但这会儿许旺再后悔、再害怕也没用了,眼看着雪亮的长刀已经举了起来。 “张小刀,求求你别杀我,我有银子,很多的银子,”许旺现在是真的急了,瞧着那小子的样子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在真正面对死亡的这一刻,许旺再也不在乎什么银子,什么房子,什么美女,“对了,还有这所房子,还有,还有房子里的女人,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许旺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些话,这些东西几乎是许旺能拿的出的全部。很可惜,提着刀,红着眼睛的少年似乎根本没听到这些,雪亮的长刀仍旧落了下来。 “龙王,龙王救救我。”许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想起老表交给自己的那颗珠子,只要捏破了这颗珠子,河神庙里的龙王就会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许旺毫不犹豫的捏破了珠子。 天阴了下来,九月的天气,忽然就下起了雪,十几名赤身裸体的女子从东侧的厢房中跑了出来,一个个嘶吼着,疯狂扑向张小刀和木先生。 这一幕实在出乎木先生的预料,这些女子是疯了吗?木先生并不相信这些女子是因为喜欢躺在地上的这个垃圾而疯狂,联想到叶子刚才的神情,木先生知道这些女子八成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根源就在那些碎片上。可惜的是木先生虽然知道,却没什么好法子,这些女子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木先生没法子向她们出手。 木先生伸手抓住张小刀的手臂,一股鲜血飙了出来,许旺凄厉的哀嚎着,捂着正喷涌着鲜血的断臂,拼命向那些女子滚去,他瞧出来那个本事很大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忍伤害这些女子,许旺看到了生的希望。 木先生护着张小刀兄妹和木小花向院门的方向退去,今天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木先生不想耽搁,自己虽然不能向这些疯狂的女子出手,但是不是还有巡河会吗?爱书屋 还没走到院门,木先生就知道今天有些麻烦了,他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院门被撞开,一群人疯狂的从外面涌了进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拿着扁担、杀猪刀,甚至是锅铲、擀面杖,一窝蜂的向木先生他们冲了过来。 事到如今,木先生也顾不得再隐藏实力,十几条藤蔓舞动,巨大的庚金翅伸展开来,卷起张小刀和两个少女,整个院子里狂风呼啸,木先生腾空而起,冲到最近的人们被藤蔓抽击的满地打滚,虽然摔得鼻青脸肿,但是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害。 木先生眼看着就要飞出院子,迎面飞来一只长箭,这箭足有一丈来长,势若奔雷,箭杆与空气剧烈的摩擦,冒气一串串火花。 几条藤蔓交织着缠向长箭,木先生这两天并没忘记参悟铁甲兽的阵法,那只长箭虽然恐怖,但是木先生仍然有信心凭借这几条藤蔓将其拦下。 长箭与藤蔓相遇了,藤蔓一根根被击退,但是却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受了藤蔓的阻挡,箭势已经缓了下来。虽然挡下了长箭,木先生却也停了下来,再想要前行,一柄大斧迎面劈了过来,斧势势大力沉,带着恶风,木先生觉得迎面压过来的不是一柄斧子,倒像是一座山。 木先生面色凝重,自己还带着三人,面对这样的高手,几乎不能轻易闪躲,血色的长枪呼啸着刺了出去,长枪刺到了那里,哪里就被血色染成一片。 大斧斩进血色世界那一刻,就好像斩到了泥泞的沼泽,沉重的斧势一顿,每前进一分都十分吃力,被血红的长枪正刺到斧刃上,原本沉重如山的斧势顷刻间片片崩塌,转眼间整个一柄大斧都化为齑粉,血色的长枪并不停留,凌厉的枪势一路向前碾压,直到撞在一名铁甲大汉身上。 木先生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仅凭身躯便能阻挡住自己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黑一白两个汉子,白衣的汉子一袭白袍显得飘逸潇洒,背着一张长弓,显然方才那一箭便是白衣男子所射。另外一名身穿黑色铁甲的汉子身高丈二,豹头环眼,背后背着一柄萱花大斧,正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看来方才那一击二人都未曾用出全力。 “好小子,俺和老朱听说老五折在了这里,还想着是什么人有本事,有胆量杀了老五,今天一看那小子死的不冤。若是依着俺的脾气,今天瞧着你还带着三个累赘的份上,俺们兄弟一定会放你一马,但是现在老五死了,虽然那小子不成器,但是怎么说也是侯爷的儿子,你小子也是条汉子,想必也不会轻易低头,今天咱们到镇子外痛痛快快一战,是生是死,各看造化,怎么样?”黑甲大汉人看着有些莽直,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爽快。 木先生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动手难免会殃及附近的百姓,现在听到两人的法子,正合自己的心意,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应承了下来。 木小花死活不愿意离开,两个人相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经历的事情却不少,木小花也不是当年在定边县那个不经事的少女,以她现在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两人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她担心哥哥这一去会不会就见不着了,在两个人逃亡的岁月里,她和哥哥有个约定,要是真到了那一天谁也不能抛下谁,一定要一起走。 但今天,木小花挣扎着,与木先生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男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受父母的影响,心中想的从来不仅仅是自己,木小花知道他的心意,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自己的男人仍然记挂着那些为珠子痴迷的百姓,仍然记挂着燕府中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木小花含着泪点头。 张小刀看着木先生和两个汉子一起去的远了,流着泪,咬着牙,背着叶子,护在木小花身边向院子外面走去。虽然他也知道木小花的身手比自己强,但是谁让自己是个男人呢?甭管自己强壮还是羸弱,会不会武艺,遇见了困难,碰到了危险当然得自己先去扛了再说。 第四十七章 一根青翠欲滴的藤蔓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张小刀握紧了手里的长刀,看着这些平日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乡亲,他的手有些抖。张小刀为了生活,虽然表现的好勇斗狠,但那是没法子的事,如今真的要他对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老们挥舞起利刃,他还真有些做不到。 张小刀做不到,围上来的那些人却没什么顾忌。什么扁担、棒子,擀面杖、大马勺,可劲的往张小刀身上招呼。张小刀左支右挡,又要护着自己,又要护着两个少女,张小刀没有习过武,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手脚却没有想法那么快,再加上又不忍心下狠手,没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许旺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见到自己来了帮手,这小子又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抬起脚在那些躺在地上的大汉和女子身上胡乱踢踹,“他妈的,每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真到了啃节儿的时候,一个个就他妈给老子赖在地上不起?” 许旺现在是瞧明白了,无论是张小刀也好,还是那个本事很大的少年也好,他们虽然对自己,甚至是对河神大人都很凶恶,但是偏偏在面对百姓的时候,一个个都像拔了牙的老虎,变得束手束脚起来。许旺在心里冷笑,这种自以为自己是英雄的人最好对付,如今要自己去找高手来对付他们,自己找不到,但这些所谓的无辜百姓却有很多。这几天自己少说也卖出了几十颗珠子,再加上张小刀,贾老板这些人的帮衬,一两百颗珠子是有的,这么多珠子可不是一颗一颗完整的卖,都是像今天这样摔碎了卖,只要那些百姓见到了珠子的碎片,没有一个不被迷上的,到时候无论你是要人还是要钱,他们都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奉上。 许旺一面踢的起劲,一面掰着手指计算,现如今这城里少说也得有千把号人能听自己使唤,这些人虽然不像那些巡河会的士兵经过训练,但是他们不怕死啊,也没有什么是非善恶的想法,唯一不够理想的就是自己得想法子找到他们才行,不过没关系,眼巴前儿不是就有这几十号人可用吗?别的事不成,对付那两女一男三个少年是绰绰有余了。 只要这次在把他们抓住,无论如何自己要先享用了再说,看那一黑一白两个汉子的本事,那个将河神大人踩在脚下的少年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自己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木小花跟在张小刀身后,他虽然学过武,在那些逃亡的日子里也没少和人搏命,但现在着冲上来的都是些百姓啊,木小花一个一个将他们打翻,但是这些人哎呦啊呀的叫唤几声,翻身起来又挥舞着擀面杖、大马勺冲了上来。 就在木小花和张小刀狼狈不堪的时候,木小花忽然瞥见许旺也站了起来,这小子虽然在踢着地上的那些女子和大汉,但是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和叶子,目光中满是贪婪和欲望,即便是现在迎上了自己的目光,也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回避与掩饰。木小花心里清楚,今天要是自己和小刀出不了这座院子,下场恐怕会很惨。 情势逼人强,张小刀和木小花虽然不忍也不愿伤害那些百姓,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到了这会儿张小刀的身上已经全是伤,连背上的叶子也挨了几擀面杖,张小刀已经彻底红了眼,他没想过以自己的体力怎么打到现在不但没有筋疲力尽的感觉,反而越战越勇。 一根青翠欲滴的藤蔓在木小花的掌中轻灵的舞着,上面的两片翡翠一般的青叶不断的绽放光华,朦胧的清光将三个少年笼罩在其中。打到现在三个人身上没少挨家伙,连衣服都已经破损了多处,却不见三人身上有什么伤痕。更加奇怪的是自打木小花手上那根青藤出现,但凡进了清光范围内的人似乎都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清醒,手上的家伙虽然仍旧落下,但力道却轻了许多。木小花心中灵光乍现,拼了命的鼓动灵气,手上的青藤有长了一分,清光也更加浓郁。 张小刀瞧着木小花不但从自己的身后走上前来,更是越过了自己向着人群中走去,这还得了?人家木先生三番两次救下自己和妹妹,如今大恩未报,怎能让他妹妹遇险?张小刀大吼一声提着刀紧紧护着木小花。接下来的一幕将张小刀惊得呆了,那些围上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都是悍不畏死,力道也很大,有几次张小刀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刀。但是现在,自己跟在木小花身旁,那些凶神恶煞一样冲上来的人不知为何到了近前,一个个却变得犹豫、迟疑,手上的家伙落下时也没了那股子凶狠劲,三个少年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冲开了一条路,前面院门离着自己也就几丈的距离,张小刀心中喜悦,看来今天逃生有望。 又向前走了几步,张小刀忽然觉得后背有点湿,扭头一看,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叶子的胸口插了一柄钢刀,双手还紧紧握着刀刃,鲜血从手上、从胸口一滴滴滴在地上、滴在张小刀的衣衫上,也滴在张小刀的心里。这一刻张小刀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人,只有那个叫许旺的恶贼。勾股书库 许旺原本是想要偷袭的,他想的挺美,这三个人最能打的其实要算张小刀,那个姓木的姑娘虽然身手不错,但是不够狠,只要自己将张小刀料理了,那两个女娃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儿?但是他没想到在自己就要得手的那一瞬间,叶子竟然清醒了过来,这丫头看着文静,骨子里跟他哥一个样,也有着股子狠劲儿,竟然用身体挡刀,在刀子刺进叶子身体的一刹那,许旺也愣住了,他没想杀叶子,这样的美人死了有多可惜?何况还是老表指名道姓要的。但就是这么一愣神,一柄血红的长刀直直的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没有一丝犹豫,那个眼角瞪出血来的少年力气大的出奇,刀子从前胸扎了进去,从后背冒了出来,要不是有刀锷的阻挡,这家伙恐怕连手臂都会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小子真他妈够狠,许旺这样想着,眼睛却渐渐模糊起来,整个人握着张小刀的刀一动也不动了。 啪嗒一声,那颗本应被许旺捏破的珠子从许旺的怀里跌落下来,这颗珠子与别的珠子有些不同,水晶一般的珠子里云遮雾绕,一个小小的影子在云雾中往来游走,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那颗珠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被张小刀的钢刀刺中,连许旺贴身装珠子的袋子都被刺了个对穿,这颗珠子竟然连一丝划痕也没有。 四周原本正在攻击少年们的人群受了清光的影响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不像刚才进院子时那样疯狂。但是随着珠子落地,人群纷纷舍了三个少年,向着珠子冲了过去。 张小刀杀了许旺,心中的恶气稍减,见人群都去抢那颗珠子,连忙放下叶子去看。虽然只是这一会儿,按常理来说叶子被长刀刺进左胸,尽管有双手的阻挡,但是许旺是要将张小刀一击毙命的,几乎倾尽了全力,哪里是叶子一双手能挡得住的?此刻叶子心脉已断,又受了颠簸早就应该香消玉殒了,但是没有,不但没有,连血都不像刚才流的那么凶了。张小刀瞪大了双眼,连眼泪都忘了流,他看到一根藤蔓正紧贴在叶子胸前舞动,两片翡翠一样的青叶已经探入了叶子胸前的伤口之中,一道道清光正在伤口中流转,木小花正握着那柄长刀一点点抽了出来。 刀才抽出来一半,木小花就觉得不对了,周围那些人不是在抢珠子吗?刚才还乱哄哄一片,怎么现在安静了?下意识扭头去看,四周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争抢,一个满身都是肥肉的胖妇手里正拿着许旺身上掉落的珠子,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我说妹子,还记得我不?”这名胖妇,木小花当然记得,不就是在锦字馆和自己动手的那位吗?怎么她也出现在这里? “瞧你这模样一定是想起来了,按理说不打不相识,咱们也算认识,今天应该放你们走的,但是不行啊,你和这丫头都是我老表点名要的,没法子只能将两位姑娘留下来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也是女人,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只要你们乖乖的,我保证好吃好喝好招待。”胖妇说起话来和在锦字馆时一样,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才说完,也不等木小花答应一声,胖妇已经伸出自己满是肥肉的双手招了招。 围在四周的那些人喘着粗气,直到看到胖妇的手势,一个个咆哮着又冲了上来。 张小刀想也没想,提着刀就冲了上去,为了妹妹的安全,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既然开了荤,张小刀再也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忐忑,现在提着刀冲向人群,心中反而有些兴奋。 木小花见到张小刀的模样,知道这小子已经起了凶性,这模样她在木先生身上也瞧见过,今天若是任由他大开杀戒,将心中的魔鬼放出来,在要想将它收回去可就难了,木小花也没有犹豫,一把将叶子胸前的长刀拔出来,转身紧随着张小刀冲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世界的碰撞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在前,一黑一白两个汉子在后,一路飞出了镇子,飞过了大河,来到一处开阔的谷地落了下来。一路上木先生没有回头瞧过一眼,两个汉子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现在落在了地上,三人面对面而立。 黑甲汉子取下了背上的大斧,白袍汉子解下了长弓,一前一后站定,木先生手上的长枪燃烧着血焰,浓烈的战意在这片苍翠的谷地间升腾。 清朗的天空忽然间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乌云翻滚着,就像苍济河中的巨浪,越压越低,几乎已经到了三人的头顶,乌云中轰隆隆像是有闷雷滚过,震得人心里发颤。大地上青草、树木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血色,草木在风中摇摆着像是一团团血色的火焰,愤怒的舔向天空中压下来的乌云。 轰隆隆,先出手的是白袍汉子,乌云中一道闪电亮起,霹雳一声向着木先生射来,声音还没停,那道闪电已经到了木先生的身前,那是一支银色的长箭,并不像刚才在宅子里的箭那样粗大,只有两尺长短,箭身上亮着一朵朵水波一样的纹路,长箭明明是笔直射来,但是在木先生眼里这根长箭却似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飘忽不定,变幻无方。 血色的长枪向着长箭迎去,明明也只是一枪,但是在白袍男子看来无论自己的长箭射向哪里,似乎都注定要与长枪相遇,这简简单单的一枪几乎已经封死了长箭的去路。 锵——,血色的枪尖与银色的箭簇相遇了,血色的火焰一层层向上燃烧,银白的水波一道道向下拍击,天空中的乌云,大地上的草木在这一刻都向一旁翻涌着滚动,远远的望去就像天空和大地都被撕裂了一样。 呼——,狂风吹动着乌云,一柄大斧从乌云中落下,黑甲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手,黝黑的斧头从云层中缓缓落下,巨大的斧刃就像来自天庭斩神台的闸刀,无论面前有什么阻挡,都会被一刀两断。这一斧不但是斩人,同时也是斩心。 大地上一片血色的草木中忽然亮起一点绿色,那一点绿色随风飘摇,几乎只是一瞬间,已经长成一株小树。这株小树只有两三尺高,干枯的树枝上长着一片片乳白色的叶子,但是如果有人离近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叶子,而是一朵朵燃烧着的乳白色火焰。 火焰缓缓的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说来也奇怪,那些火焰就这样燃烧,但是小树上的枝条却不见缩短半分,也没瞧见又有什么灰烬落下,好像就算这些火焰永远燃烧下去,这棵小树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乳白色的光芒跳动着,像许多白色的精灵欢快的向四下里奔跑者、跳跃着,欣喜的与四周的草木打着招呼。那些草木被光芒拂过,也都不停的摇摆起来,他们欢欣的接纳着、拥抱着。血色渐渐变得淡了些,原本一片肃杀的大地现在有了生机,整片大地上的草木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每一株草木上都升起一朵红莲。 一朵红莲缓缓升起,下方的草木上一条乳白色的丝线连接着红莲的底部,红莲越升越高,竟然迎向了空中那柄巨大的斧子。黑压压的乌云中锋利的闪着寒光的斧刃,满是生机的大地上,一根根乳白的丝线牵扯着的晶莹剔透,红玛瑙一样的莲花。 一朵朵莲花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有的不停震颤,有的旋转舞动,看着像各自为战,但又浑然一体。锋利的斧刃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莲花之上,那斧子看着就沉,只有一个巨大的斧头,没有斧柄,黝黑的斧头像山岳般巍峨,将红莲织就的大网整个击得向下沉去。 小树上的那些乳白色火焰突然之间燃烧的更加猛烈了,整片大地上的草木疯狂的摇摆,谷地的四周亮起一个个银白色的光点儿,那是受到草木的牵引,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灵气。这些光点儿像一只只萤火虫,飞舞着、嬉闹着,纷纷钻入草木的体内。原本笼罩在草木周围的乳白色光芒变得更加浓厚了,草木忽然间开始生长,一根小草在顷刻间就长到了三尺多高,更不要说那些树木,原本开阔的谷地只是这一会儿就变成了茂密的森林。搜读电子书 一根根丝线在森林上方亮起,红莲变得更大了,一片片蒲扇大小的花瓣上竟然又生出一层青色的花瓣来,两层莲叶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着。两朵相邻的莲花旋转的方向和速度也不相同,每一朵莲花的花瓣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震颤着。 锋利的斧刃落在莲花大网上,竟然被弹了起来,那张大网得理不饶人,竟然呼啸着反卷而上,想要将大斧整个包裹起来。 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受到了挑战,一朵朵乌云就像护卫着主帅的忠实的战士,争先恐后的向那些席卷而上的莲花迎了过去。一朵朵乌云砸在了一朵朵莲花上,发出阵阵轰鸣声,仿佛从天空坠落的不是乌云而是一颗颗沉重的巨石。 一朵莲花被乌云砸中,疾速向下落去,但是很快就停了下来,好像旁边有无形的丝线牵引一般,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整张大网上的莲花此起彼伏,像极了苍济河中的波涛。巨石威势虽强,但是又怎么能真正击穿奔腾流转的河水?如今一朵朵乌云不但未能击溃由莲花组成的大网,反倒被一朵朵莲花连同巨斧一并包裹了进去。青色的莲瓣与血红的莲瓣交相掩映着,就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锋,一张张巨大的磨盘,不停的切割,不停的研磨。一片莲瓣损毁了,下方那些乳白色的丝线上便会有光华亮起,生机就像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水流不停的注入莲网中,很快那些破损的莲花便又恢复如初。 长箭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得到大斧的支持,不但大斧陷落,就连天空中的乌云都已经自顾不暇,黑甲汉子眼下正全力以赴对付那张莲网,再也分不出精神去帮白袍汉子,两个人的神情第一次变得严肃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不知从何处落下,按理说那些乌云都已经进了网中,天空中干净的就像刚刚用苍济河的河水洗过一样,这些雨丝就这样凭空而生,没有一丝端倪。 一只穿林而过的飞鸟无意中闯入了细雨中,血光乍现,眨眼间那只飞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鸟羽和血肉。 木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任凭这些雨丝落在自己的身上,木先生并没有把握单凭身上的灵甲便可以抵御。手上的长枪不停的震颤着,顷刻间,一杆长枪已经变成了两杆、三杆...,六杆长枪就像六条巨龙,环绕着木先生上下飞舞。 白袍汉子又张开了弓,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支金色的长箭来,这只长箭更短、更细,但也更加锋利。 砰的一声,金箭射了出去,在金箭射出去的一刹那,雨忽然下的大了起来,不但雨大而且风急,狂风裹挟着大雨劈头盖脸的卷向木先生。一条巨龙张开大口,血色的烈焰喷薄而出,那些烈焰像从地狱而来,带着无尽的杀意向着白袍汉子席卷而去。雨丝与烈焰相遇,它们水火不容,有你无我,一丝丝一缕缕相互湮灭,但是仍旧有烈焰冲破了雨幕,冲到了白袍汉子身前。同样的滂沱的雨势虽然减弱了几分,但是仍旧落在了巨龙的身上。无论是烈焰还是暴雨,它们都是为了毁灭而生,这片谷地就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阵阵杀意升腾,浓重而惨烈。 巨龙的身躯就像一截截老树,苍劲的躯干上鳞甲有些干枯,好似已经与多日没有回到江河中遨游了一样。那些雨丝落在巨龙的身上,转眼便消失无踪,巨龙身上一片片鳞甲却变得晶莹起来。这些巨龙长着大口,一口一口的吞吸的从天而降的雨水,仿佛这些雨丝不是可以杀人的利器,而是真的从天庭洒落的甘露。 白袍汉子瞳孔已经缩了起来,他从未想到自己这几乎是必杀的一箭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破去。此刻那些巨龙就在他眼前蜿蜒飞舞,他瞧得清楚,那些巨龙能够挡下雨丝,并非是因为身躯有多么强横,而是生机,这些巨龙看似苍老干枯的身躯却蕴含着无尽的生机,自己的雨箭虽然不停的破坏者巨龙的身体,但是远没有它们恢复的快,它们体内的生机不但修复着他们的身体,更是将自己雨箭上的杀意磨灭,白袍汉子感受到那些被巨龙吞下的雨丝是真的消失了,但是这些巨龙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白袍汉子回头与黑甲男子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想走到那一步,但是今天不将眼前的少年捉回去,侯爷怪罪下来要如何交代?老五虽然纨绔,虽然在族里不受待见,但是毕竟是侯爷的孩子,侯爷自己管教可以,但是这少年出手,便是等于打了侯爷的脸,这事如何能够轻易揭过?两个汉子轻轻叹了口气,两个汉子的身躯不停的涨大,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二人的身躯中破体而出。 第四十九章 禁锢世界的神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噗—,像布袋被戳破的声音,白袍汉子的身躯已经长到了两丈多高,巍峨的身躯又多出了一条手臂,一条条手臂接连长了出来,转眼间,白袍汉子已经长出了六条手臂,每条手臂都握着一支长箭。 随着白袍汉子身躯增长,那张长弓也迎风而长,呼吸间已经化为一张两丈巨弓,立在白袍汉子身前。长弓上隐隐传来低沉的厉啸,就像已经隐藏许久的凶兽为即将到来的血肉盛宴而欢呼不已。 白袍汉子伸出手来握住长弓,整个人的气势就像即将即将射出的利箭,变得锋锐起来。 木先生静静的看着前方,白袍汉子的气势虽然让人心惊,但是木先生看的却是他的身后,那里有一道更加巍峨的身影,散发着更加恐怖的威势。 黑甲汉子的身形已经长到了三丈有余,但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仍然在长,四丈、五丈。 木先生的眼中闪烁着冷光,他可不相信一个人会有这样的身材,即便是那些传说中练体的修行者,也没听说谁能够练出这样的体魄。不用问,那个黑甲男子一定是妖怪。到了这会儿,木先生才反应过来两人口中的老五是谁,原来这两人是替那个冒牌河神报仇来了。 黑甲汉子一直长到将近六丈高才停了下来,这时候的黑甲汉子虽然还是人形,但是任凭谁看了都不会再当他是个人。汉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摊开足能盖住一间房子的手掌瞧了瞧,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忽然一跃而起,将手探入了云端。 轰隆一声,黑甲汉子落回了地上,整片山谷都跟着一起颤了颤。木先生紧紧盯着汉子的双手,虽然木先生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但此刻眼睛也瞪得圆了。那汉子从云端扯下来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斩在红莲大网上的巨斧。现在巨斧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斧头,连斧柄也有了,黝黑的斧头却配了金色的斧柄,上面龙蟠凤绕,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整个斧子比那汉子还要高,斧子上面锋利的尖锥有一半还隐在乌云之中,斧柄下方的末端却已经驻在了地上。黑甲大汉连人带斧站在那里就像一支接天的柱子,顶天立地,顾盼自雄。 原本已经十分高大的草木,现在只到了黑甲汉子的胸前,木先生身着碧绿的灵甲,手里面拿着一杆血色长枪,背后巨大的金翅翻卷,脚下是疯狂翻涌的血色林海,浓烈的战意一浪高过一浪。 这一次,白袍汉子和黑甲男子一起出了手,天空中闪耀起七色的光华,白袍汉子手中的长弓只张开了一次,但射出来的却是六只箭,这六只箭有五只并不是射向木先生的,而是射向木先生四周的五个方位,只有正中的一杆一尺多长的铁箭直奔木先生而来。 五只箭飞着飞着便一支接着一支消失不见,每消失一支,山林间的血色便减弱了一分,高大的草木也似乎矮了一分,等到五支长箭全都消失不见,整片山谷中的草木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血色也只剩下了淡淡的一层。 木先生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自己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明明就站在这片山谷中,但是方才还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些草木这会儿竟成了冷眼旁观的看客,就这样瞧着自己与两个巨汉争斗,不时兴奋的摇头鼓掌。 木先生之所以选择这里进行战斗,最大的原因便是这里草木繁盛,不但最适合自己的功法,灵气也极为充足。自从那白袍汉子射出了五支长箭,这片山谷便与自己再也没什么关系,不但与那些草木失去了联系,即便是周围的灵气也像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任凭自己如何催动功法也不能调动分毫。 若是换做旁人这会儿早已经慌了,但是木先生没有,这样的情况虽然没遇到过,但直面生死却早已是家常便饭,木先生没有慌,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支向自己飞过来的铁箭看。 小小的铁箭飞得并不快,就像刻意捉弄着到手的猎物一样,不慌不忙的飞着,也没有煊赫的气势,凄厉的啸声,如果是军中有人射出这一箭,一定会被众多同袍耻笑。但是木先生盯着这枚铁箭,脸色严肃,显得十分郑重。因为他感到那些自己调动不了的灵气,现在都向这枚铁箭涌了过去,以至于这样一枚普普通通的铁箭上竟然亮起了光,随着铁箭越飞越近,箭身上的灵气越发的多了起来,这里经过了方才一站,草木茁壮生长,现在虽然消退了,空气中的木行灵气却极为浓郁,青色的木行灵气像是在铁箭上罩了一层青色的罩子,一道青光流星般向着木先生飞来,已经瞧不见铁箭的身影。 木先生知道眼下的情形对自己非常不利,但是对面的两人都是神府境的高手,三人之间争斗了这么久,彼此间气机牵引,如果自己突然后退,且不说能不能逃的掉,一旦失去战意,单只那支闪着青光的的铁箭自己都不一定接的下来,何况还有一柄如山的巨斧在等着自己 到时候只怕当真要连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113 木先生手中的长枪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不住的震颤着,似乎已经忍不住要飞跃上前与敌人一绝生死。 青色的流光已经到了近前,血色的巨龙咆哮着冲了出去。血红的烈焰不停的喷射在清光上,一抹淡淡的乳白色光影在烈焰中闪过,没入青光之中。 那是无烬木上的一点烛光,木先生要试试这一点生机之火能不能对那些木行灵气有些效果?但凡有一丝可能,木先生也要争取,眼下自己的世界已经被压制,灵气若是再不能得到补充,面对这两大高手,这一战实在是太过艰难、凶险。 那一点白光才没入青光中,木先生便从长枪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力量,木先生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心里才高兴了那么一瞬间,木先生的脸色就变了,直到现在木先生才明白了这一支不起眼的铁箭的恐怖之处,在这片山谷中,只有这支铁箭的周围才是正常的世界,灵气才可以被正常吸收,但也正因为如此,也才更加容易上当,就像木先生现在这样。 铁箭如同附骨之蛆,木先生的长枪一粘上青光便再也甩不脱,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这么带着铁箭一走了之好了,只是这里并不只有铁箭,还有一柄如山的大斧,那才是最要命的。 天空中所有的乌云都已经消失,湛蓝的天空中只有一柄黝黑的大斧,巨大的斧头上隐隐有云雾翻腾,冰冷的斧刃闪着寒光,一条条蛟龙在斧刃上游走,狰狞的身躯时隐时现。 巨大的斧头落了下来,像这样的斧子已经很难用“斩”来形容它的可怕,它现在就想一座忽然间倒塌的山峰一样砸向了木先生。 木先生望着空中推金山倒玉柱一样的巨大斧子,身形变得虚幻了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每每到了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木先生都能想起笑伯来,若非当年学了那套步法,兄弟几个说不准还能不能闯过这一道道凶险,就像是眼前这样的情形。 按说那斧子威势虽然猛烈,但是太重了,太重的东西通常不会灵活,所以木先生原本并没有将这柄斧子放在眼里,他的心思全都在箭上。 但是现在木先生不这么想了,原来白袍汉子弄出的声势虽然挺大,让人以为那一只铁箭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现在木先生才知道,那支铁箭就只是一直铁箭,它表面上那层灵气光芒也并非为了好看,那更是一个陷阱,任何人感受到自己被孤立,连灵气都不能吸收的时候,难免心慌,这时候再突然发现了一处可以自由吸收灵气的地方哪里还能忍住?更何况还是在面对这样的两名高手。 木先生也不能例外,所以木先生也掉进了陷阱。现在无论木先生的脚步如何变化,那支铁箭就像一只青色的精灵,紧紧跟随着木先生的身形起舞,红色的长枪,绿色的身影,金色的翅膀,旁边还有个青色的精灵伴随,这一幕若是放在前两天河神庙会上,一定会迷死很多大姑娘、小媳妇,但现在这道身影的主人却正在逃命。 木先生自打离开了霍家村,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这样凶险,即便是在问柳山庄对上玉家两名黑衣老者时,凶险也是凶险,但却没有这样狼狈,也没有这样绝望。 笑伯的步法第一次不管用了,无论自己的身形怎样变幻,受了那支铁箭的牵引,巨大的斧子始终悬在自己的头上,到了现在木先生哪里还会不懂,像这样的高手为了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少年,竟然一同出现,一起出手,全然不在乎一点神府境高手的矜持与脸面,原来只不过是因为两人的功法竟然这样契合,若是没有白袍汉子的箭,那柄斧子虽然威势赫赫,但砍不到人,再厉害的斧子也就只是一柄斧子。而没有了黑甲汉子的斧子,那诡异莫测的长箭即便再诡异,伤不了人又有什么用?难道只是用来困住对方,天涯海角相随,白首共赴林泉? 木先生停住了脚步,既然躲不过,那就奋力一战好了。 第五十章 对荒牛拳的感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长枪被铁箭牵绊,仓促间哪里能够摆脱?天空中巨大的斧刃已经迎头斩下,自己又被这个世界所孤立,无论从哪方面看,木先生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但是木先生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竟然松开了长枪,背后的金翅扇动,人已经腾空而起,向着巨大的斧刃迎了过去。 人们常说有舍才有得,这话儿说得没错,白袍汉子见到木先生竟然舍弃了长枪,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修者都能够凝聚出灵兵,进了神府境,更不是什么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兵,这少年的灵兵瞧着颇为不凡,只要寻到合适的材料,找到合适的神匠,少年便会拥有一件了不得的神兵,到时候不要说自己兄弟,就算是侯爷到了,少年也有七八分把握逃脱。但现在这样重要的灵兵就被他这样舍弃了,不用问,少年的心里还有比这灵兵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方才一战,白袍汉子对木先生的本事很是有些佩服,即便在魔山上也没见到有几个魔族的后辈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但现在,白袍汉子已经有些佩服起木先生这个人了,每个人心中都有牵绊,都有不舍,也有人天天将守护这个词挂在嘴边,但是真要让他舍弃些什么,哪怕只是些金银珠玉,也有很多人做不到,何况是这样珍贵的灵兵?白袍汉子不知道为什么,拉着长弓的双手松了松,那支铁箭上的青光忽然黯淡了些。黑甲大汉瞥了眼同伴,微不可查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仍旧全神贯注地挥舞自己的大斧。 木先生身处空中,自然没法子施展步法,但是不是还有翅膀吗?天空中一道金光左冲右突,上下翻腾,要是从下面往上看,每个人都会被金光的灵动而惊叹。但是木先生心里连一点喜悦和轻松都没有,那柄斧子遮天蔽日,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化作了把柄大斧,无论自己如何闪避,只要不将这柄斧子摧毁,自己都将注定和它相遇。 木先生凌空打起了拳,就像十年前那个早晨在霍家村村东头的练武场上一样。木先生每一拳都打的非常用心,非常专注,似乎长风叔仍旧站在一旁威严的观望。 木先生的拳头没有拳甲,但是天空中落下的大斧却闪动着寒光,“劝春光”是荒牛拳的第一式,现在不是春天,但是时光却是一样的。木先生每次打起劝春光,心中便莫名的宁静、舒畅,这次也不例外。他盯着寒光闪闪的大斧,身子不停的颤动,过往的每一丝感悟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一拳又一拳击在空中,自从有了青螭血莲枪,木先生虽然每天也打拳,但是心思却不在拳上,后来悟出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从小练到大的荒牛拳彻底变成了强身健体的运动,木先生几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凭借这套拳法对敌。 “提腰、收臀、敛肩、含胸,”木先生耳畔又响起长风叔的声音,“头要正、身要直,心要明,拳要劲。” 听到长风叔的声音,木先生莫名觉得心安,瞧着天空中落下的大斧,心中平和了许多,脑海中一道道灵光闪过,原来拳还可以这么打,原来以前自己这样练是错的,木先生手中的拳势不停的变幻。 一抹清风拂过,虚空中忽然开了一朵小花,那朵小花忽忽悠悠升起,下方徐徐浮现起一枝嫩绿的枝条,枝条在微风中轻摆,一颗小小的树苗探出头来,似乎还不适应新的世界,有些慌张的左右摇摆,在暖风中挣扎着抽出几枝新的嫩枝。绿叶越来越多,又开出新的花儿来,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 黑甲汉子沉重的斧势忽然顿了顿,他瞧着木先生挺顺眼,也知道到了眼前这步田地,少年不过是做最后的挣扎罢了。虽说有侯爷的命令,但是黑甲汉子并不打算要了木先生的性命。只是眼前的景象令他吃惊,怎么瞧着样子,少年好像还有法子对付自己?汉子也有些好奇,他想看看少年接下来还会怎么办。 小小的树苗越长越高,转眼已经长成了一一颗小树,正欢乐的摇摆着,为自己的新生而欢欣鼓舞。虚空中闪起一道霹雳,一丝乳白色的火焰落在了小树上,转瞬间腾起烈焰,烈焰汹涌着向上,舔过了青翠的树身,舔过了嫩嫩的枝条,又亲吻上花儿的娇颜。 两个汉子都有些愣神儿,什么情况?自我毁灭啊?正有些想不明白,原本小树站立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小块沃土,黑黝黝的泥土泛着油光,一颗尖尖的石笋刺破了泥土,钻了出来,小小的石笋越升越高,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升起数尺高,一股清泉从石上流下,汩汩的注入了泥土中,一株青翠的小小树苗破土而出,越长越高,倏忽间已经长成了一颗小树,小树欢快的摇摆着,抽出一根根嫩绿的枝条,枝条上开满了花儿。玩吧 白袍汉子催动着铁箭,他心里有些急,这少年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任由他再将拳势演变下去,只怕今天自己兄弟真有可能拾掇不下来,扭头去看黑甲汉子,这位老兄正等大了眼珠,瞧得兴高采烈,全神贯注,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白袍汉子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哥哥一见到新奇的功法就走不动路,但是也得分分场合不是,现在发武痴,误了侯爷的事,谁吃罪得起? 砰—,白袍汉子双手猛地拉动弓弦,铁箭舍了长枪,闪电般带着青色的光直奔少年而去。 木先生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片新生的世界里,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世界,他甚至在这片世界中感受到了一丝灵气的存在,如果这片世界成长起来,日后再遇上今天这两个汉子,便不必再担心什么。 铁箭带着青光顷刻间便到了木先生身前,砰的一声,好像整个世界都震了震,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碍,铁箭已经射进了这片新的世界中。 从石笋上流下的清泉激起层层水雾,整片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青光冲进了水雾中,就像逆流而行的船,速度越来越慢。先前木先生感受到的一切,现在白袍汉子也感受到了,在前方那片新生的世界中,自己的铁箭也是个不速之客,任凭自己如何催动,那支铁箭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环绕着铁箭的青光一层层剥去,露出一杆黝黑的长箭。 一到金光从从石笋上射了出来,那是一双金色的翅膀,无数如同利刃般的翎羽向轮盘一样飞速旋转,一柄接着一柄切在长箭上,金属的交击声在虚空中流淌,听上去像一首动听的乐曲。白袍汉子没心思去欣赏什么乐曲,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那杆长箭的气息正一点点衰弱,它回不来了。这个念头才起,那杆长箭已经被一道雷霆劈中,乳白色的火焰在燃烧,铁箭一点点消失,那根石笋却长高了一些。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黑甲汉子看得清清楚楚,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铁箭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黑甲汉子大喝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为了提醒自己才硬生生发动了这一击,汉子心中又愧又恼,双手较着劲,一柄大斧势若奔雷般斩下,这一次汉子没有留情。 清泉向上奔腾,像是一面到挂着的瀑布,石笋也拔地而起,一声龙吟,隐约中一条血色巨龙撞进了石笋中,无数的鲜花飞舞,一丝丝雷霆闪烁,黑色的泥土翻滚着升起,像一个蛋壳将这片世界紧紧护在里面。 木先生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斧刃,是生是死就看着这一击。 先是瀑布迎上了大斧,轰隆隆被斩得四散,但是巨大的斧头上也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流,看上去斧刃似乎没有那么锋利了,连斧刃上的寒光也淡了许多。接下来是无数的花朵和枝条,它们环绕在大斧的周围,飞舞着,缠绕着,斧势明显慢了下来,像是斩进了一片泥泞的沼泽,雷霆劈在了斧身上,乳白色的火焰如同附骨之蛆,一朵朵不停的燃烧,大斧无论是遇到瀑布还是花朵,都不过是略被阻挡而已,但是现在大斧开始颤抖,那些枝条沾染了火焰忽然间变得像一条条巨蟒一样粗大,在斧身上越缠越紧。 黑甲汉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枝条已经嵌进了斧身中,它能感受到自己的神兵正在寒怕,正在被吞噬,有心将斧子收回来,但是那杆长枪已经到了。黑甲汉子已经红了眼睛,身上发出轰鸣声,铁甲已经崩裂,黑甲汉子的身躯又开始长大。 吼——,巨大的象首仰天怒吼,熊罴一样的身躯正挥舞着利爪,那一道道闪着寒光的利爪,每一根都有两丈多长,十只利爪,巨蟒一样的象鼻一起向着木先生罩了下去。 黑色的泥土翻飞,层层水雾四溅,花朵也已经凋零了,木先生挥舞着长枪,边战边退。自己的实力终究还是不够强大,面前这个妖怪他见过,前两天攻城时来了好多,只是没有他这样巨大,实力这样强而已。今天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想法子逃生,将这一切报告给燕将军,看来敌人已经准备好给沙家店以雷霆一击。 第五十一章 轿子中的女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祁威风今天刚从营里回来就听到手下在谈论河神庙的事情。祁威风老早就对祭河神这件事不满,要不是燕将军拦着,他早就想去将那个什么劳什子河神揪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今天这事儿着实让人觉着痛快,祁威风特意到厨下央求烧菜的老余弄了几样可口的,又偷偷顺了坛好酒,他要到后院的小楼去找木先生一醉方休。 兴致勃勃的到了地方,却吃了个闭门羹,祁威风看了看手上的酒菜,想着也别浪费了,大哥他不敢找,二哥却好说话,一路哼着歌,祁威风进了霜园。这个名字是二哥自己起的,听说跟二哥去年深秋去了趟天水关有关,但是祁威风并不关心这些,他觉得人生在世,痛快了就喝,高兴了就唱才是正经。 才走到院门,守门的卫兵正要招呼,被祁威风伸手拦了下来,已经奔三的人了,却还是一颗童心,相处的久了,卫兵自然知道自家三爷的脾气,强忍着笑又站了回去。 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院子,他想给两位哥哥一个惊喜,却听到房间里传来清朗的声音,“大哥,这两天外面的情势越发不对了,今天一早传来消息,说是城东也发现了游魂症,今天上午小花姑娘和叶子姑娘都出了门,傍晚的时候木先生和小刀也出去了,眼下已近三更天,还不见他们回转,听说今天城东的靠近胭脂巷的一家字馆出了些状况,待会儿我就着人去看看。” 祁威风拎着酒菜站在门外,二哥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也没进去问问,将酒菜往门口一放,转身便走。 二十名铁甲精骑一阵风一般从燕府后院的边门刮了出去,三更天的街上已经看不见一个行人,祁威风心里面很急,手里的鞭子不停的落在马背上,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背上的大斧在风雨中闪着寒光。 就在祁威风这一队精骑呼啸着冲过一处巷子口的时候,一顶轿子正巧经过这里。这是一顶绣花小轿,上面绣着几朵秋菊,开得正艳,配上湖绿色的水缎轿衣,在这夜深人静的长街上,有一种静谧的美。 卢立今天值夜,正带着几个兄弟从广平街去粉巷,粉巷是沙家店夜里最热闹的地方,跟着卢立的几个差兵眼睛里都冒着光,并不是眼馋那里的姑娘,身在公门,谁也不会轻易拿名声开玩笑,但是粉巷里那些歌苑舞馆给的茶水钱却十分诱人。 老李走在最前面,离着巷子口还有个几丈远的距离,就瞧见前面起了一道烟尘,一道道黑色的铁骑呼啸着卷过,急切间,老李也没看清那些铁骑的装扮。老李有些发愣,没听说巡河会的骑兵营也参加了夜巡,有这帮小子在,大家伙儿的财路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影响。 嘴里面骂骂咧咧,老李继续往前走,今天真是见鬼了,不但骑兵营的人出来抢食,连粉巷的娘们儿也跟着裹乱。嘴里大声吆喝着,见路口对面的巷子里那顶绣花轿子还在往前走,老李不由有些生气,急赶了几步,拦在轿子前面,正准备从怀里将腰牌摸出来,就觉得脖子上一凉。 嘿——,老李看到那顶小轿从自己身旁越过仍旧前行,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看看这轿子里做的哪家哪院的姑娘,这么没有规矩,张开嘴才要喊,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嗓子眼有些发甜,一股鲜血箭一般飙了出去。 卢立带着几个手下差兵走在后面,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出来,老李都会走在最前面,至于原因,每一个人心里都有数。第一个出现在那些勾栏瓦院老鸨面前的差兵自然会多拿些茶水钱,但是没有人会和老李争,多年的同袍,他们都知道老李的情况,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家里面那口子身体也不好,下面还有几个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 远远的,大家伙儿都瞧见了那顶轿子,正笑着打趣老李连路上遇到的都不放过,却瞧见那顶轿子竟然没怎么停,越过了老李向巷子深处走了,而老李竟然没再拦阻。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老李肯定从轿子主人身上捞了好处的时候,老李却倒下了,临倒下的时候,手还伸向轿子行走的方向。 卢立大喝一声,几个汉子如狼似虎的冲了出去,真他妈是翻天了,一个粉巷出来的,竟然敢当街杀官?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那顶轿子会拼了命的逃走时,它却停了下来。卢立抽出了腰刀,一挥,呼啦一声,几个人四下里站定,将轿子围了个严严实实。电子中文网 “里面的人出来回话。”卢立的声音很冷,他刻意的压制着心中的愤怒,自己是当差的,虽然要给兄弟报仇,但总要将事情弄清楚再说,毕竟卢立手下并不只有老李一个兄弟。 “回话?”轿子里的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川子,去拿给他看看,左右过两日也和巡河会的打交道,既然今日在这里相遇,正好聊聊。” 卢立端详着手里的牌子,心里面咚咚跳个不停,他怎么会不认识这块牌子,那道雷霆在整个青山郡,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官府、绿林,有几个见了敢不给些面子?何况是自己一个小小巡河会的佐领? “请先生出来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卢立决定装糊涂,如果自己承认了这坐轿子的人的身份,老李今天就白死了,卢立不甘心自己的兄弟就这样死了,虽然他也明知道报不了仇,但是老李不是还有老母、妻儿吗?人是没法子重新活过来,但是自己总能为孤儿寡母做些什么。 从卢立手中接回牌子,站在轿子旁的少年目光变得有些冷,一柄小刀已经从袖子里滑落到手中,轿帘却掀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卢立看得清楚,一左一右两个手下也看得清楚,轿子里坐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身上的衣衫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只是寻常百姓家的麻布凉衫,手里拿了一柄团扇正在轻轻扇着,望着卢立的眼神很温和,就像今夜在这巷子里遇到的不是如狼似虎的差兵,而是几个围着自己讨糖吃的孩子。 “卢立,他叫李权。”卢立伸手阻止了两个手下上前,指着轿子后面躺在地上的老李说道。 “回去告诉封千里,这两日会有人去找他,叫他听命行事,另外将你的兄弟带回去,送给封千里,他看了自然会明白。”年轻少妇从少年的手中拿过牌子,连同一个布袋一并抛了过来。卢立不明白妇人话里的意思,但是布袋一入手,卢立就知道里面的银子不少,既然人家这样的大人物将事情做到了这份上,自己也不好不识相,卢立带着几个手下退到一旁,直到轿子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抬着老李的尸身,转身回了大营。 祁威风撤马扬鞭,一路疾行,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胭脂巷,那只赤羽绿嘴长着长长蓝色尾巴的鸟儿轻轻叫了几声,落在祁威风的肩头,停了下来。 祁威风望着眼前的宅子,他不明白小花妹子为什么在这里,他也不需要明白,他只是挥了挥手,身后的二十骑停也没停就冲了出去。 就像前两天木先生去燕府一样,二十名精骑没有敲门,也没有通秉,二十柄长矛刺在院墙上,丈许的长矛,近丈高的红狮子,长距离的狂飙突进,什么样的院墙能挡的住?轰隆一声,整座宅子的正面墙壁连同桐木的大门一起塌了下去,二十精骑就这样冲进了宅子。 祁威风虽然性子急,但是带兵多年,并不鲁莽,他知道能够将木小花掳到这里来的敌人并不简单,因为木先生的本事他见过,那只鸟与木先生有多亲近,他也见过,但是现在鸟儿没有找木先生,却来找到了他。祁威风既然知道这院子里的敌人连木先生都有可能对付不了,自己还和他讲什么公平道义?自然是有多快便多快,有多突然便要多突然,不能给敌人一点准备的时间。 这二十骑是祁威风的亲兵,在落叶城的时候便跟在祁威风的身旁,许多时候并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便知道自己营帅的意思。呼啸着冲进了院子,一左一右分作两道洪流冲向两侧的厢房,前面的骑士还没到,后面十几只长箭便射了过去,并不射窗,只是射门,确切的说是射门轴,轰隆一声,厢房的木门向里面倒了下去,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骑士已经进了房中。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十几号人有的捂着胳膊,有的瘸着腿,浓重的血腥气从两侧的房间中涌了出来,二十名铁甲骑士押着十几个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正是木小花和叶子。 被骑士扯出来的十几个人还都挺硬气,虽然只是寻常百姓装束,但是在这些满身杀气的士兵面前硬是没一个稍微低头,稍微服个软,还都在死命的挣扎嘶吼,只有被押在最前面的胖妇脸色有些发白,身子不停的抖着,偷偷瞥向祁威风的眼神中满是忐忑与不安。 第五十二章 莫名其妙的撤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祁威风又带着二十名精骑将这一干人带回了燕府,他心里虽然惦记着木兄弟的安危,但是带着这些活死人一样的男男女女,又能够做些什么?在霜园的门前,燕赤眉和曲飞鸿看着三弟,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哭笑不得。镇子里出现游魂,两个人早就知道,之所以一直没动,就是想看看到在这个小小的沙家店,最后到底谁最先沉不住气,但是今天三弟用行动告诉了他们。 伸手拍了拍祁威风宽阔的肩膀,燕赤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大哥去接木兄弟回来,”曲飞鸿瞧着目瞪口呆的望着燕赤眉背影的祁威风,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今天咱们的事情会很多,老三,你跟我进来。”说着话,曲飞鸿转身进了院子。 燕赤眉很羡慕木小花有那只鸟,实在是居家旅行、治疗失恋之必备神器。既然要带着那只鸟,木小花当然也要带上才行。骑在追风狮子的背上,木小花表现的很安静,这让燕赤眉心里对木先生兄妹的评价又增了一分。相处了几日,燕赤眉哪里还会看不出两个人的关系?它行伍多年,兄弟的情分见得多了,但这样将对方刻在心里的爱情却没见过。可即便如此,这妮子却硬是忍着心中的煎熬,不肯催上一声,显然心里面也是装着自己的安危,燕赤眉觉得心中温暖,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兄弟,今天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将木兄弟安然无恙的带回去。一面想着,一面伸手拍了拍追风狮子的脑袋,这只巨狮怒吼一声,速度更急,带起一阵旋风向着镇子外面扑去。 一只巨大的青狮正站在一座山脊上,下面的山谷已是一片狼藉,看上去应该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绿嘴赤羽的鸟儿还要向山谷里飞,却被燕赤眉捉在了手中。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早已经深入骨髓,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发生在这片山谷中的大战显然没过去多久,下面还有许多折断的草木,崖壁上石头的断口也仍然新鲜。灵犀鸟能将自己带到这里说明木先生就在附近,但自己的战魂并没有感受到令他们兴奋的血气,那就说明木先生在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急的? 燕赤眉沉得住气,但木小花可不行,她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已经着了火,现在看到灵犀鸟被燕赤眉捉在手里,扑棱着翅膀,焦急地鸣叫着,木小花上前轻轻将鸟儿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温柔的拍着,燕赤眉瞥见少女的眼中亮晶晶的,像是有泪珠滚动。 一抹血色悄无声息的从燕赤眉的脚下向外流淌,燕赤眉终于没有再站在原地,带着少女动了起来。四周很安静,十几只战魂组成三支战队沿着三个方向摸了出去,燕赤眉十分谨慎,如果木先生遭遇了危险,那么这里的敌人对自己来说也是劲敌,但燕赤眉并不怕,要不了多久飞虎卫的兄弟便会赶来,到时候山林虽大,敌人虽强,自己带着那些老兄弟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木先生盯着眼前那道巍峨的如同山峰一般的身影,旁边白袍汉子也已经生出了变化,白色的衣袍丝丝缕缕变作许多碎布飞散,一只蛛首八臂的怪物从山谷间站了起来,身形虽不如那象首怪物高大,但是却更加狰狞可怖。八条手臂上分别拿着五支利箭和一张长弓,空着的那条手臂想来是应该握着铁箭的,但现在铁箭已经毁了,使得这道恐怖的身影显得有那么一点滑稽。 最先到达木先生面前的是十柄劈天斩地的长刀,那是象首怪物的利爪,利爪才落下,地面的几株一人环抱的大树便从头到脚被刀气一剖两半,山间的瀑布发出咆哮声迎向长刀,汹涌奔腾的水流冲击在长刀上,断了一层又涌上一层,无数的花儿、嫩枝也在空中飞舞着,那十道寒光闪闪的利爪下出现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大网,以利爪的威势,竟然没有一击而破。 木先生才略微松了口气,那只蛛首怪物忽然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翻涌着冲向空中那张彩色的网。一朵小花正随着水流迎向利刃,旁边涌过来的白雾中忽然射来一道银丝,毒蛇一样一口叼在小花上,向后一扯,连带着小花闪电般缩进了白雾中。一根又一根银丝从白雾中射出,一朵又一朵小花被吞噬,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瀑布中的花儿已消失了小半。 黝黑的土浪翻滚着,就像一只涨了气的气球,越来越大向着四周膨胀。那些银丝射在泥土上纷纷被黏在了那里,再也收不回来。轰隆,怪蟒一般的象鼻像一根倒塌的巨柱,照着木先生的头顶砸了下来。蛛怪口中的那团白雾被泥土黏住,急切间难以收回,蛛怪口中发出厉啸,后退一步,双臂张开,一支漆黑的长箭霹雳一声从长弓上射了出来。 漆黑的长箭射进了黑色的土浪中,立时泛起浪花,一圈圈涟漪向着四周涌去,顷刻间黑色的土幕正中便露出一个洞来,就好像一块黑布上落了火,先是烧出了一个洞,接着便迅速向着周围蔓延。乐书吧 蛛怪的手中又飞出一支碧绿的长箭,顺着土幕上的孔洞射了进来,没入水流之中,原本汹涌的瀑布也起了变化,先是在汹涌的水波中起了一丝白色,很快一丝丝白色遍布整个彩色的大网,那是一层层坚冰,原本上下起伏、灵动非常的大网变得僵硬、呆滞起来。空中利爪和象鼻又落了下来,这要是挨实了,无论是土幕还是水网没一个能承受的住。 木先生心中大惊,他原来想着那蛛怪的长箭多半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效,能够禁锢住这片空间中的灵气,但现在他才知道那几只长箭远比自己想的更加恐怖,它们不但能够禁锢灵气,更能够剥离元素,中了那两只长箭,木先生明显感到无论是那片沃土还是奔流的瀑布都正在消失,不是禁锢,是真正的消失。 小树上腾起一朵朵乳白色的火焰,小树原本站立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团黑色的沃土,那座石山上又流淌出清澈的瀑布,但是来不及了,像怪蟒一样的象鼻,大刀一样的利爪都已经落了下来,碰的一声,无数的泥土四溅、坚冰飞射,木先生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下浮现出一只小小的纸船,在空中一荡,连船带人都变得有些虚幻起来,看上去似乎很快就会逃脱。 蛛怪嘶鸣一声,长弓连开手上三只长箭接连射出,转眼就没入虚空之中。 小小的纸船又显出身影,快速向着远方遁去。 吼—,巨大的象首发出猛烈的咆哮,虚空中起了风暴,吹得小船一阵阵打转,一张银色的大网在风暴中翻卷着罩了过来,四面八方全都被银色笼罩。 逃不掉了,木先生手里紧紧握着长枪,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寒光利刃,木先生的面色很平静,想要自己的命,他们也要付出些代价才行,虚空中那些树木、花儿、泥土、瀑布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少年、一杆长枪凌空而立。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一轮弯月,那一晚,离着这片山谷足有几十里的杨柳屯有人见到了血月,听到了嘹亮的雀鸣,还有震耳欲聋的咆哮。 木先生与两个妖怪争斗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气,连手里的长枪都再难维持,许多年了,木先生没有赤手空拳对过敌,没想到今天便接连两次空手迎敌。木先生还站在山谷中,望着眼前一黑一白两个汉子,他们这是带了多少套衣甲?这样紧急的时候,木先生脑海中冒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黑甲男子扶着白袍汉子,这一战自己这个兄弟当真是损失惨重,别人只知道白袍汉子手里的长箭恐怖,但只有他知道那几只长箭是自己这个兄弟用精血凝炼出的本命神箭,一旦折损,不要说修为大打折扣,就连性命都会受影响,就是这样重要的箭矢,今天竟然接连折损了三支,这一站之后,不花个十几二十年,自己这个兄弟恐怕很难会恢复如初。 但就算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黑甲汉子也没什么怨言,侯爷是整个族群的主心骨,为了侯爷,为了整个族群的利益,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黑甲汉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是现在那少年明明已经没有了抵抗的力气,为什么侯爷却在这个时候要求自己兄弟撤退?难道是因为那只龙雀?黑甲汉子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只龙雀实在太过恐怖,虽然瞧着不像是真正的生灵,但是那股子气势却是实打实的,两个汉子都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敬畏。 木先生已经打算拼命了,没想到那两个汉子倒像是先撑不住了,竟然也没打招呼就转身跑了,跑的倒是快,一转身的功夫,便瞧不见踪影。 第五十三章 怡红楼里众生相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封千里坐在厅中,手中的香茶才喝了半口就瞧见从外面急匆匆向这里跑来的卢立。封千里放下了茶盏,心说不用问肯定是出事了,看时辰,这帮小子应该正在粉巷那些温柔乡里喝着茶水,数着银子快活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卢立铁青着一张脸,瞧了堂上正端着茶盏的封千里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和几名手下的兄弟从一名汉子身上小心翼翼的扶下来一个人。 封千里不知道自己这个爱将在发什么神经,也盯着那个被扶下来的人看,这不是老卢手底下的李权吗?怎么瞧着…,封千里的脸色也变了,什么情况?才出去没两个时辰这就连命都丢了?老卢什么脾气,如今竟然只带着李权的尸体回来,是什么样的敌人能够让老卢却步?这个小小的镇子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大哥,”老卢喊了一声封千里,手里拿着那块牌子,眼睛有些发红,声音有些发抖,“那个娘们说将老李带回来给你瞧瞧。” 封千里死死盯着地上的尸身,像是完全没听到卢立在那说些什么。这样的伤口他已经有七年没见到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被忘了,现在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大哥!”老卢瞧着封千里喝了一声,自己跟着大哥这几年还没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卢心里有些乱,难道说自己这个兄弟真的就这么白死了? 封千里没有应声,伸手接过卢立手里的牌子,只说了句,“等着”,人便没了踪影。 怡红楼并不是粉街上最大的花楼,也不是最贵的,但是每年的花魁几乎都是出自怡红楼。 今天对于许多风流的情种来说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原因很简单,怡红院的头排翠蝶仙子今天没有露面,许多年轻的公子,大腹便便的商贾,温文儒雅的文士,还有敞着怀大呼小叫的江湖豪客,才掌了灯的时候便聚集在怡红院楼下的大堂里,一直等到梆声敲了三响,仍旧不见翠蝶仙子出来。有些人不高兴,文士和商贾还好,自持身份,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但那些豪客却不管许多,一个个有的摔碗,有的砸碟,把一个老鸨忙的不停的到处陪着笑脸。 张老七今天是陪着哥哥张秀才来的,自打听说这里的翠蝶姑娘号称琴画双绝,张老七就发现哥哥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虽然这么多年只挣了个秀才的功名,但却对才子佳人的传说始终充满了期待,不过这些在张老七的眼中都不算个事儿,甭管他什么翠蝶还是翠花,只要给足了钱,还不是乖乖的投怀送抱?今天张老七带了足足一千两银票,在他看来这沙家店虽说繁华,毕竟只是个镇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今晚自己一定能让哥哥得偿所愿。 可是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茶水喝的不知去了几趟茅厕,现在连瞌睡虫都己经上来了,但还是没看到传闻中的翠蝶姑娘,张老七心里不耐,心想不过是个镇子里的花魁,有什么稀罕,便和哥哥商量着等回了安冶一定想法子让碧水阁的水仙陪上哥哥两晚,暖暖身子,也暖暖心,但是张秀才却完全不为所动,不但张秀才不为所动,四周那些衣着光鲜的商贾、豪客虽然大呼小叫的表达不满,却没一个离开,这让张老七十分奇怪。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仰头灌了壶烈酒下肚,将手中的壶向地上一摔,起身向着楼上大步流星而去。整个花厅都静了下来,有一个算一个都仰着头盯着那个大胡子看,张老七也伸长了脖子望着。 一个妖娆的女子正娇笑着,挽着一个少年郎往楼下走。女子瞥了一眼大胡子,便又将头头贴在少年的耳畔说着什么,咯咯又笑个不停。那个大胡子冷冷的盯了一眼女子,一双手微不可查的拢向身后,看神情像是将女子和少年当成了什么不得了的敌人。 少年和女子完全没注意到大胡子的异常,叽叽喳喳的走过大胡子身旁。大胡子见没什么异常,神情放松了下来,正要转身继续向上,那女子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向着大胡子倒了过去。大胡子反应也是迅速,侧身、抬肘,一柄短刀从腋下穿出直奔女子胸口刺来,整个花厅鸦雀无声,只有张老七大惊失声。才叫到一半,忽然顿住,他也发现了这怡红院的不寻常,左右望了望,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露出惊疑的神色,连他那个没用的哥哥都安稳的在一旁喝着茶,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大胡子倒了下去,倒在了女子的脚下,旁边两个龟奴上前,就想拖死狗一样将大胡子拖了下去,女子跟没事人一样,仍旧挽着少年低语,但脚步却没有再向下走上一步。我爱搜读网 花厅中响起一阵骚动,几个江湖豪客打扮的男子站起身要向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又一步步退了回来,两队刀寒甲亮的军士列着整齐的阵型快步奔了进来,一名全身甲胄,连一张脸都带着盔甲的将军从外面缓步而入,身后一队队甲士鱼贯而行,没一会儿整个怡红院楼上楼下已经站满了甲士,那名全身甲胄的将军也没瞧厅中众人一眼,快步向着楼上走去,越过少年的时候,两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一名商贾模样的男子忽然起身,身旁的文士和年轻公子一起跟着站起身来,随着三人行动,整个花厅忽然间变得热闹了。 张秀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起身去拿茶壶,刚巧不巧正迎向那名商贾。张秀才脸上挂着笑容,似乎是为了找到一壶好茶感到开心。 文士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两名江湖豪客梦然抽出刀,没有丝毫征兆,向着张秀才背后砍了过去。 张老七没想到刚才还是歌舞升平的景象,转眼间就变得剑拔弩张,现在竟然有人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动手,仓促之间,张老七也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左右瞅了瞅,伸手操起一只盘子向着豪客抛了过去。 嚓—,其中一名豪客向着身后随手挥了下手中的长剑,张老七抛出去的盘子忽然间就成了两半,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张老七整个人都僵了,这些都是些什么人?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但更令她吃惊的还在后头,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本事还不赖的江湖汉子才冲到张秀才的近前便软软倒了下去。 这回张老七看的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哥哥身边竟然站了一名女子,粉色的衣裙上还绣着荷花,描眉画眼的,手上拿着一只小扇,正娇笑着望向躺在地上的的汉子。现在张老七明白了,感情这里并不是什么怡红院,哥哥也不仅仅只是张秀才,张老七老老实实的放下了手中才拿起的碟子,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整个花厅有些乱了,不停的有瓶瓶罐罐、盘碟碗筷摔在地上,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和汉子们的咒骂以及军士的怒喝声,整座精致的花厅已经变成了纷乱血腥的战场。 在封千里从楼上下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不知道七娘今天见的是谁,也不知道花厅中发生冲突的又是些什么人,他只负责拿人,毕竟在沙家店这一亩三分地,也只有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做这些事,而不会令人起疑心,但是拿人归拿人,为首的那名商贾却没有和他一起走,被一名秀才打扮的押上了楼。 得,封千里才懒得多问,和惊雷府的红月打交道,还是知道的少一点好,知道的越少便活得越久。 燕赤眉找了一个时辰,他终究还是找到了木先生,少年正端坐在高高的榉树上头闭幕调息,出乎燕赤眉的预料,木先生并没有什么伤,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来这一战对自己这位兄弟来说也颇为艰难啊。 不敢耽搁,燕赤眉连停也没停,巨大的青狮一路狂奔,丑时过半燕赤眉带着木小花,木小花抱着木先生,三个人已经进了燕府。 燕赤眉骑着青狮,跨过了那道门槛,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今天晚上出乎意料的事太多,先是三弟误打误撞,竟然捉了一群游魂回来,其中更是有一个清醒的,这确实是个收获,现在自己救下了木先生,这一路没有遇到丝毫的不顺,好像那样惊天动地的一战就只是为了切磋武艺,眼下自己坐下来,茶水还没喝上一口,卫兵边已经传来二弟的口信,听上去还挺急。 匆匆洗了把脸,燕赤眉连战甲都没解,就带着卫兵直奔霜园。露上遇到了木先生,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木先生,旁边跟着木小花和张小刀兄妹,燕赤眉点了点头,他已经将他们完完全全当做了飞虎卫的一份子。 到了霜园的门口,两旁已经站了一队赤甲军士,领头的正是高升,见到木先生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关切。燕赤眉没理会这些,这些赤甲军是执行军纪、督导众军的,现在连他们都站在了这里,看来事情已经颇为严重了。 第五十四章 老李的二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天还没亮,木先生已经带着十名军士向燕府外走去。就在刚刚听了曲将军的介绍,木先生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原本他以为在优檀寺和许旺家遇到的不过是些个例而已,现在他才知道,像这样的游魂,镇子里已经发现了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街面上并没有看到巡河会的人有什么举动,也没有增加什么人手,似乎这些老爷们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船板巷离着崇文里不远,是今天曲飞鸿指给木先生的地方,在船板巷里有个宅子,一处普通的民宅,这里虽然与崇文里一街之隔,但是环境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木先生今天也只穿了普通军士的衣物,十个人都背着行囊,还赶着一辆马车,车上放了一块块木料,看上去就像一群刚接了活儿的船工。 寅时,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但对于船板巷的船工来说却已经到了开工的时间,再过一两个时辰,那些往来贸易的商贾、老板们便会来沙家码头雇船、上货,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所以船工们必须要赶在那些老板们到来之前将船只修缮好,该补的补,该漆的漆。 老李对这里很熟,听二将军曲飞鸿说老李在从军前,家里就是做船工的,家里的一个远方族叔就住在船板巷,今天他们就要借着这层关系将木先生从食人滩得到的东西运出沙家店。 木先生心里有些打鼓,今天与黑白二将大战了一场,他知道这次敌人是要动真格得了,连这样的高手也只是被派来袭击自己,背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恐怖存在,如果敌人动用这样的力量就只是为了自己手上这些东西,又怎么会留下机会,让自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东西运出去? “二叔!”木先生心中正盘算着这几天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忽听到老李粗大的嗓门儿响了起来,震的耳朵嗡嗡作响。 “小四儿?听你娘说前几年你就出去闯荡了,今天怎么会来了这里?”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听到老李的声音,明显的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木料,转头和身边的几个汉子招呼了一声,掸了掸身上的木屑迎了过来。 老李正要开口,却被汉子一把抱住,“走,咱们叔侄有日子没见,到家里暖和暖和,有什么话咱们家里头说。” 老李从军多年,虽然脾气秉性有些大大咧咧,但是人却早已学的精了,见到汉子神色有异,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喂,大家伙儿都仔细着点,这些木料可不便宜,磕了碰了,仔细你们的皮肉。”老李回身看着木先生一行,凶神恶煞的吼了几句。不远处几个汉子正向这里张望,听到老李的呼喝,又回过身各忙各的去了。 船板巷虽然叫巷子,但路面却并不窄,往巷子里走,越过几户人家,一个门柱上挂着风灯的院子就是老李这位族叔的家。 “这是你二婶,”一进门,汉子就大声向老李介绍,一个妇人见到老李一行明显怔了一下,但下一刻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殷勤的前前后后招呼着将大家伙儿让进了院子。木先生没有和大家伙儿一起,叫了张小刀,两人借口要照看木料,就捱着车沿坐了,接过妇人递过来的水碗,连声称谢,却没有喝上一口。 “当家的,你招呼着小四儿,我去隔壁老张头那里割二斤肉,难得老家来人,今儿咱们包饺子。”妇人麻利的解了围裙,又去厨下拿了篮子,高声和汉子招呼着,转身就要出门。 “我说,小四儿又不是外人,你去给大家活儿沏壶茶,我和小四儿说说话。”汉子瞥见老李手下两个汉子有意无意的守在门边,见到妇人要出门,已经将身子横了过来,心知有异,连忙喊住了妇人。 妇人愣了愣,似乎也瞧出了什么,迟疑着应了一声儿,转身去厨下忙碌。 “叔儿,”老李有些不好意思,这位二叔论起来还是自己父亲的叔伯兄弟,说起来还算是实在亲戚,几年不见,今天一见面就要给人家填这样的麻烦,老李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略一犹豫,转身关了房门,老李伸手入怀摸出来一锭银子轻轻搁在桌上,“实不相瞒,今儿个哥几个有要事要出镇子,但又不好走明路,这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这点儿银子算是侄儿的孝敬,回头给我婶子扯上些好料,做一身儿新衣裳。” 汉子并没有去拿银子,而是盯着老李看,足足过了半晌这才开口,“小四儿,我也不问你的事,银子我收了,正好今天“福顺号”的顺爷接了一票货,昨天听顺爷叨咕了一嘴,好像是运到安冶的,正适合你,待会儿你就跟着我,上了福顺号自己找个地方藏了,接下来的事我就当作不知。”汉子说完,又盯着老李看了一会儿,见到老李点头应允,这才收了银子。186中文网 木先生坐在车沿上等着,见老李和他那位二叔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连忙直起身和张小刀一起站在车旁候着。 汉子带着老李出了门,伸手摘下门柱上的风灯提在手里,外面巷子里正忙着的十来条汉子纷纷收了手上的活计,推着车、挑着担,也不说话,也不问,默默的跟在汉子身后向巷子外面走。 老李心中挺高兴,原本他还担心几年没见了,二叔二婶会不会不在这里了,没想到他们不但在,好像在这船板巷说话还有点用,从这里到码头不过一柱香的路程,等自己上了船,这件事就算是结了,老李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和那个叫顺爷的解释,区区一个船老板,老李不信他还敢将自己这十来号兄弟赶下船去。 还没走到巷口,前面传来一阵嘈杂,“是伍爷,”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二叔提着风灯照了照,伸手示意大家伙停下里。 “我说李老二,你这一大早这么急是要赶去哪?”一个身穿布甲的军校模样的汉子正带着一队人迎着一众船工向着巷子口走来。 “伍爷,”二叔慌忙躬身行礼,“这不,顺爷今天按了个大活儿,我这不是带着伙计们赶着去把船修缮一番,您也知道顺爷的脾气,要是咱们没把活儿做好,以后还能在这船板巷混口饭吃?” 那个叫伍爷的军校也不答话,只是背着手绕着众人转,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道他头晕不晕。 “我说老二,”巷子外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身穿锦衣,手上十只金光闪闪的戒指在黑夜中分外显眼,“在这杵着干嘛?还不快点儿?再拖下去,老子的货还装不装啦?”一个肚子腆得老高,满脸肥肉的男子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瞧见军校连眼睛也没瞟一下,只是盯着老李的二叔,脸上老大的不乐意。 “伍爷,您看这…”二叔的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 “呦—”伍爷的声音拖得老长,“今儿个倒是稀奇,我还没见过船老板亲自到船工这里催活儿的,这不合咱们河道上的规矩啊。怎么,顺爷今儿个是担心货啊?还是担心人呢?”伍爷嘴里是和那个大肚子的穿老板说话,眼睛却不错眼珠的盯着老李他们几个。 木先生在一旁瞧着,心里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情形,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听这些人的意思好像都知道自己一行人有问题?转头看了老李一眼,围着马车的十来人都暗暗将手伸向车下,这些汉子都是军人,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只知道今天这事关系到两对兄妹的安危,都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反正飞虎卫的兄弟就在这镇子里,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谁也不怕。 顺爷张开满是金光的大手很霸气的用力挥了挥,身后呼啦一声冲出来二十几条大汉,这些大汉也不说话,两个对一个逼住了伍爷手下的士兵,站着不动。 “愣着干什么?还不走?”顺爷黑着脸,吼了一声,转身刚抬起腿,不远处漆黑的街角转出来一顶绣花儿小轿,轿子旁跟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年,伍爷和几个手下已经拔出刀来,但看到了轿子,手上不由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伍爷的手有些发抖。 顺爷盯着小轿,一只手不停的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身上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老李和木先生都瞧得糊涂,今天除了二叔,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认识,每一个人又都很奇怪,到现在两个人都有些糊涂,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彼此间有什么仇怨还是因为自己这辆马车。 吼—,一声声低沉的咆哮在漆黑的街巷中响起,二叔是第一个发难的,他咆哮着,一把从顺爷手下一名汉子的腰间拔除一柄雪亮的钢刀,一丝犹豫没有就扎进一名士兵的心窝里,那名士兵嘶吼着,眼睛都死鱼一样凸了出来,他挣扎着转向伍爷,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虽然说不出话,但谁都知道他是想问问自己的头儿,这是为了什么? 第五十五章 顺爷和船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叔动了,跟着他的那些船工也都动了起来,锛找斧刨一时间全都挥舞了起来,他们兴奋的咆哮着,眼睛里都冒着亮光。 老李有些不知所措,腰间的刀抽了一半,但他不知道应该砍向谁,二叔他们一个个眼珠子通红,手里的家伙事每一下都是奔着要命去的,要知道那些船工虽然有时候也会因为争活儿和人发生争执,但没几个回下这样的狠手,他们也不敢,毕竟杀人这事儿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现在这些船工表现的比那个伍爷和的老李自己的手下更加凶悍,一个个好像根本不怕死,相比之下,那些士兵倒有些畏缩了,手里的刀挥得也不那么有力,一点点被这些船工逼向了一旁的街角。 顺爷似乎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瞧着冲上去拼命的那些船工,急得不停的搓着手上的那些大金戒指。正有些没注意,忽然抬头看到老李和木先生一行,眼睛又亮了起来。 “我说,他发神经,你们就别跟这儿杵着啦。赶紧的,跟着我走,一会儿误了船时,你们这一个个的就算当了裤头儿也赔不起。”顺爷腆着肚子,伸出粗胖的手指喊着,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模样。 老李没有动,不管怎么说,那是他二叔,从小他没少吃二叔家的东西,虽然有几年没见,但是人是绝不会认错的,更何况刚才还见过二婶呢,现在二叔正和人拼命,老李怎么能走得了?老李不动,木先生自然不能动,自打前两天那一战,不但老李他们把他当成了兄弟,木先生也一样将这些热血的汉子装在了心里。 顺爷瞧着老李和木先生的神情,不由大怒,三两步走上来,亲自拉住了马匹就向旁边巷子里面拽。 “干什么?”张小刀站在马车的侧前方,瞧见那支金光闪闪的大手,没来有的一阵厌恶,抬手就是一拳锤了了过去。 令张小刀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的男子,被自己结结实实一拳打在手上,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那匹身长八尺的高头大马四蹄不住的踏动,马首用力的后仰,稀溜溜的叫个不停,却仍旧被男子牵着走了。 老李大怒,方才他还以为这位顺爷不过是个来催活儿的船老板,但是现在谁还看不出这位身材臃肿的船老板并不寻常?他奶奶的,今儿个这都是冲着自己这辆马车来的,不露两手,这帮腌臜货色看来是不会将众兄弟放在眼里。 老李已经从马车上抽出了长枪,今天出来老李和手底下的兄弟带的都是长枪,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使得惯了。 几个飞虎卫的兄弟各持兵刃都看向木先生,这辆马车上装的毕竟是木先生的东西,只要他一个眼神,这些汉子都会豁出命去和面前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斗上一斗。 木先生没有动,只是将一只手放在了马车一侧的辕子上,原本向前直窜的马车顷刻间就停了下来。 顺爷尤其惊讶的回身瞧了眼,“怎么着?不愿意去,要救你们老大?”顺爷点了点头,冲着站在巡河会士兵面前那二十来名大汉吼了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帮那些军爷消消火儿?” 那二十几名汉子正瞧着二叔与伍爷他们打得热闹,突然听到顺爷的吼声,忙发一声喊都冲了上去。 巡河会的那些兵没经过多少阵仗,沙家店毕竟是个繁华的地界儿,大家伙儿都忙着赚钱,只要你别过分,几个大子儿谁会计较?所以这些巡河会的士兵平日里虽然到处搜刮些外快,但还真没遇到过太多事儿。这些人钱好挣、活儿好干,又都算是官家的人,自然没人愿意辛苦,时间长了,一个个还真以为自己多大本事,都有些眼高于顶。 今天遇到这些穷把式,卖力气的汉子们突然和自己动手,刚开始这些兵士还真的都没放在眼里,但是真打在了一处才发现,这些穷修船的真是不好对付,力气大不说,还她妈不要命。 伍爷在那里左支右挡,起初还有手下的兄弟过来替他挡两下拳头,现在又冲上来二十几号人,大家伙儿都已经自顾不暇,那还顾得了别人,有的刀都丢了,被打的抱头鼠窜,哀嚎不已。全球 毕竟是当个队使,伍爷别的本事没有,审时度势还是有些心得,透过漫天飞舞的拳头,伍爷瞥见巷子里那顶轿子。这里已经快要打掉脑袋了,那顶轿子和轿子旁的少年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伍爷心里面一动,有道是病急乱投医,现在这会儿,夜深人静的,就算周围有些人家,听到这样喊打喊杀的,也没谁还敢出来管这些闲事。那轿子里的人既然不怕,显然也不简单,向着手底下那些士兵大喊了一句,“援军到了,”趁着这些士兵打鸡血般的又来了精神头,伍爷奋力冲了出去,向着轿子方向踉踉跄跄跑了过去。 顺爷扯了一下,那匹马只是嘶鸣,却没法子前进一步,顺爷知道遇上高手了,心中冷笑,自己正愁今天这事儿太过顺利,如今正好遇到了高手,这样争斗起来,被人发现了什么,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手下加力,这辆樱珠木做成的马车被两人这样一拉一扯,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断裂了一样。 “你他妈的给老子撒开!”说话的是老李,一杆雪亮的长枪不由分说向着顺爷心窝扎了过来。这一下要是捅实了,甭管你肚子多大,肯定也是个透心凉。 顺爷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蹦起来老高,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背身后两个随从扶了,连滚带爬向着远处跑了。 伍爷跑过了轿子,隐约中听到轿子旁的少年从嘴里轻轻说了两个字,“废物”,伍爷的身子一震,但是终究没有勇气转身,低着头带着一帮子兄弟继续向前走。 木先生和老李等人都有些发愣,今天这事儿真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还以为要闹出多大事呢,结果就这么结束了。老李转身去喊二叔,今天这事儿全靠着这些热血汉子,现在总算将那些兵痞赶走了,这些汉子身上都挂了彩,一个个喘着粗气,眼睛里的血色还没有退去。老李扶着二叔在那问长问短,其它几个飞虎卫的兄弟也都去搀扶别的船工,木小花忙着一个个查看伤势,谁也没有在意巷子口那顶轿子。 梆—,梆梆,黑暗中又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这梆声来得很是奇怪,四更天才刚刚敲过,明明没过去多久,怎么现在又敲了起来?但是众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硬是没人留意到这奇怪的梆声。 众人忙活了一会儿,总算是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大碍,马车也还好,没受到什么冲击。眼瞅着丢了这样的大生意,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二叔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手底下那些船工也没有一个有二话,老李在心中大大的赞叹了一番众人的义气。 将散落的木料重新装好,众人仍旧打算向着码头方向走,二叔说还有一艘“七宝”号可以容纳众人,虽说去的地方有些不顺路,但是离安冶也不是太远,总好过没有船不是? 木先生在前,老李陪着二叔在后面边走边说着话儿,还没走出去几步,最前面的木先生又停了下来。那顶轿子旁站了一队全身甲胄的士兵,为首的木先生认识,正是那天在河神法会上遇到的姓卢的汉子,木先生知道这些人是巡河会的,刚刚姓伍的才走,他又跑来做什么? 卢立也有点郁闷,他不过是听命行事,老大将粉巷那肥得流油的地界儿分给了自己,自己当然也要为老大分忧,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替那顶轿子的主人卖命,而瞧着意思,今天要对付的还是十二少,这是巡河会内部给木先生起的外号。 “十二少,”卢立陪着笑,他不知道轿子里面坐着的是谁,但不管是谁,他都觉得讨厌,哪像眼前这个少年,本事很大不说,背景也够硬,关键是这么有本事却又戴兄弟们很是和气,不到万不得已,卢立不敢也不愿得罪木先生。 “卢头儿?”木先生似乎对卢立的出现很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顶轿子,瞧了卢立一眼,转身向一旁走去。卢立知道木先生一定是有话说,略一迟疑,还是跟了过去。 “你们这是去哪儿?”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木先生循声望去,原本站在轿子旁的少年正迈步向自己这里走来。 “你没看到我正在查案?”卢立的脸上全是不耐,虽然临行前老大再三嘱咐,但是卢立还是觉得气不顺,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要是轿子里的人说话,他还会忍一忍,如今连一个奴才和自己说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卢立也没了好脸色。 少年笑了笑,也不多说,走到两人身旁站定,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卢立,示意他可以继续。 第五十六章 一柄斧子引发的骚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今天的船板巷注定是整个沙家店最热闹的地方,虽然船工们起得早,但却没法子赶到码头开工,围绕着船板巷的几条街巷已经都被封了起来。 轿子里的人还是没有出现,但是封千里却到了,这让木先生心中疑虑丛生,他决定返回燕府,但是已经晚了。 封千里拦在木先生面前,今天他实在没办法,那个恐怖的女人还在轿子里,封千里实在没胆量冒险,什么前程,什么富贵,倘若没了命,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今天木先生才出了门,没过多久高升便也带着赤甲军离开了,祁威风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也在那吵着要走,这个热血的汉子实在不放心木兄弟,他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将事情办的偷偷摸摸的,在这个小镇,自己兄弟想要送谁离开,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阻拦?但是任凭祁威风如何叫嚷,甚至这个鲁直的汉子已经开始讲起了道理,曲飞鸿却仍旧板着脸不去理他,只是一道道命令搬下,燕赤眉也起身去了后院的军营,这让祁威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九月初九,正是登高祭祖的日子。对于城南的周府来说,这一天更是个大日子,因为周老爷要在这一天娶他的第九房姨太。为了这一天,整个周府已经忙活了几日,沙家码头几乎每天都会有船专门拉着运给周府的货物到来,一只只硕大的铁箱被周府的下人们连推带扛的运走,周府的管家夏伯瞧着那些下人们一个个累的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却死活不肯叫上一个在码头上等活儿的力夫过去帮忙。说来也怪,管家夏伯不叫,等活儿的那些力夫也没有一个上前问上一嘴,似乎对这样的大活儿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兴趣一样。 像这样的忙碌整整持续了好几天,明天就是九月初九了,对于周府来说今夜是个不眠的夜晚。 两个下人又累又困,实在是熬不过,躲在花园的假山后面打盹。正在迷迷糊糊之间,耳畔忽然想起了几声雷鸣,两个人一惊,自己家的老爷是个什么人,他们自然知道,想起外面的人给老爷起的外号,两个人的睡意立时便去了大半。猫着腰,左右小心的查看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刚才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一夜无话,转眼月上中天,所有人依旧在忙碌,谁也没留意这府里已经有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木先生见到封千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去,封千里能够全不在意自己的许诺,冒着与自己也是与简家撕破脸的风险前来,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木先生轻轻瞥了眼巷子深处和暗中的花轿,紧了紧手中的长枪,他还有些犹豫,毕竟这几天下来,巡河会中已经多了些熟悉的面孔,如今大家伙儿就要刀兵相见,木先生心中还有些不忍。 黑漆漆的夜色中,四五条街巷,几百名兵丁静静肃立,虽然这些士兵并没有动手,但是肃杀的气息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老李转头看了眼木先生,握枪的手里满是汗水,飞虎卫的兄弟虽然悍勇,但是毕竟只有十来人而已,现在要是动起手来,哪里能讨得了好处? “我说封将军,你还在等什么?莫不是还要我家七娘亲自动手?”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款步而来,若不是听到他开口说话,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走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女。 锵—,甲胄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街巷中听起来分外刺耳,卢立早就瞧着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碍眼。现在老大已经到了,自然会和十二少商量个章程出来,这家伙却又跳出来指手画脚,卢立心中有气,他站出来,身后十来个兄弟也一起举步向前,十几条汉子像一堵墙一样拦在少年面前。 “十二少,对不住了,你也瞧见了,兄弟也是有命在身。咱们也不为难十二少,就是看看这马车上面装的是些什么,只要没什么违禁的物品,兄弟立马让路,改日再登门请罪。”封千里的姿态放的很低,那个女人不能得罪,难道简帅就是好相与的?封千里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儿混得久了,早已是八面玲珑,今天这事儿虽然难办,但他还想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木先生点了点头,这着实出乎封千里的意料,他知道木先生的本事,对燕府中的那些人也多少有些耳闻,要不是今天在怡红楼中,那个女人许给了他两枚“青雷丹”,他还下不了决心前来,现在看木先生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客客气气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兵士上前检查。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忽然变得缓和了下来,若是没什么意外,要不了多少时间,船板巷便仍是船板巷,船工们也可以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但是什么是意外?就是意料之外,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兵士们上前查看的时候,一柄斧子忽然就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其中一名士兵的脖子上,嚓的一声轻响,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滚落在地,正巧戳在老李的面前。第五 不知道从哪里又飞出来一柄刀,带着风声向着老李射了过去。 锵—,老李一枪刺出,将长刀挑飞了出去。老李的反应不可谓不及时,但是四周早已站满了巡河会的士兵,这柄刀无论飞向哪,都不可避免的会刺到人。一名巡河会的士兵拔出刀来,他准备也学着老李的模样将刀挑飞。 “杀人啦—”,不知道是谁在黑暗中大喊了一嗓子,一时间拔刀声,弓箭上弦的声音,甲胄摩擦的声音,还间杂着呼喝声,乱七八糟响成一团。 走到马车旁的几个士兵也伸手抽刀,一名飞虎卫的战士下意识的抬手便刺了一枪,这一枪就像点燃火药桶的引信,喊杀声立刻响了起来。 “嘭—”,接连不断有士兵撞到马车上,哗啦啦,车上的木料滑落了一地,“噗—”,一名巡河会的士兵被飞虎卫的长枪刺中,今夜的船板巷第一次见了血。 木先生双手连伸,将木小花和张小刀兄妹一起抛上了马车,手中的长枪化作一条血色巨龙绕着马车奔行。四下里冲上来的那些士兵何曾见过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一个个吓得止不住的后退。 “嘭—”,声音很轻,但是木先生却听得清楚,随着那声轻响,空气中响起密集的雨声。 木先生怒喝一声,真个人连同那条巨龙一同窜了出去,许多血色的莲花从巨龙身上绽放,飞旋着向四下里射去。 许多巡河会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中便被那些要命的雨丝夺走了性命。卢立就站在离少年不远的地方,也是最先倒霉的,手底下十几名兄弟一转眼的功夫就倒下了四五个。 卢立正愣神儿,一道血红的影子从身旁呼啸着飞了过去。那个妖艳的少年看到血龙飞了过来,双手挥舞得更急,但是他很快就看到了锋利的獠牙到了自己的眼前,巨龙口中血红的长舌箭一样射了出来,木先生心里暗恨这少年歹毒,那些哪里是什么雨丝,分明是一支支细小的毒箭,现在毒箭仍旧源源不断的从少年的衣袖中射出,这是完全不将今天在场的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木先生下手也毫不留情。 黑暗的巷子里孤零零的立着一顶轿子,环绕着船板巷的几条巷子里站了那么多人,这顶轿子却仍旧显得孤单。眼看着巨龙的长舌就要舔上少年的脸,一弯血月从轿子里升了起来,血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向四周飘散,几个慌张奔跑的船工不小心闯进了血光中,连哼也没哼一声,眼看着整个人像蜡烛一样融化流淌,很快便成了一摊烂泥一样的东西。 不远处的士兵见了,比刚才见到血龙时还要恐惧,惨叫着四散奔逃,连带着旁边不明就里的士兵也跟着跑,这些巡河会的士兵原本对今天的事就没什么兴趣,一来很多人知道木先生是个有本事的,心里都打着小九九,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今天这行动完全没有好处,这种得罪人没好处的事谁会愿意做?现在接连碰到从未见过的诡异场景,一个跑,所有人就都跟着一起跑,整个船板巷乱了套,就像刚烧开水的热锅,沸腾的直冒热气。 老李和几个兄弟在红莲的掩护下正奋力抵抗,忽然身上压力一松,对面那些士兵正四散转身逃跑,将老李一干人瞧得目瞪口呆。 血月和血龙相遇了,但是血月只是血月,血龙却不仅仅是血龙,伴随着它的是一个世界,一个有山有水的世界。血月在这个世界中孤立无援,被血龙逼迫的节节后退,轿子里的人再也难以镇定,她完全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会碰上这样的高手,虽然七娘不愿意露面,但是再不露面恐怕命就没了,小小的花轿震颤着,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老李几个这会儿才停了手,也瞧见了那弯血月,但是更让它们震撼的却是那条血色巨龙和那座明媚的山水世界。 第五十七章 妖魔鬼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正当整个船板巷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唢呐声,欢快而热烈,一听便知道是谁家今天正要办喜事,这是赶了大早前去迎亲,看来新娘子的娘家立着沙家店还有些距离。 无论是封千里还是木先生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船工、士兵已经混杂在一起,周围的几条巷子里全是人,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出身,见到了今晚的异象,早已变得惊慌失措,这要是遇到了迎亲的队伍,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木先生再也顾不得那弯血月的主人,十几条青色藤蔓向四面八方延伸。木先生收起了巨龙,也收起了那座山水世界,几乎已催动了所有的灵力,十几条长藤都绵延出数十丈远,但仍有两处巷子口脱离了长藤的掌控。 封千里心中也急,无论怎样,自己毕竟是官面儿上的人物,虽说平时对手下这些弟兄捞点油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当真死了人,自己头顶的这顶乌纱也就戴到头了。 封千里提着枪死命的奔跑,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是军心早已经乱了,一个个都想着逃命要紧,谁还会管什么佐领、营帅是谁。任凭封千里怎样喊,三十几名军士还是沿着巷子子奔了出去。 唢呐声更近了,黑暗中最先出现的是十几名唢呐手,正摇头晃脑吹得十分投入。三十几名士兵瞧见空中呼啸奔腾的藤蔓和血月,心中更加惊恐,这些人慌不择路的冲进了不远处的巷子,与那些唢呐手正走了个顶头碰,唢呐声戛然而止,那些士兵也定在原地,双方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忽然瞧见黑暗中冒出一群身穿大红衣衫的人来,下意识的举刀就砍。那些吹唢呐的正吹的起劲,冷不防前面冲来一伙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见了面也不说话,举刀便砍,立时便有三五名唢呐手倒在了血泊之中。 后面的唢呐手受了惊吓,丢了手中的唢呐,纷纷转身逃跑,冲得后面的队伍也乱了起来,几辆马车受了惊,也加入到逃亡的阵营。 马儿们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轻重缓急?只是任性的乱窜,顷刻间又踩倒了几人,一辆马车呼啸着冲向奔逃中的士兵,被几名士兵用长刀斩在了马蹄上,轰隆一声,整辆车跌得四分五裂,一只大木箱从车上跌落,撞入到人群之中。 前面的士兵还在拼命的跑,后面的却已经乱了起来,伍繁毕竟是个头儿,身后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己的手下,或者是平时走得近的,现在虽然乱,但是他也不能不顾及这些下属、兄弟,这些人是他花了多年的心血交下的,说是他在沙家店的根基也不为过。 伍繁咬了咬牙,转身提刀折了回去,整个人却定在了原地,大张着嘴巴,半晌做声不得。一只蜘蛛一样的怪物,有一丈多高,八支长长的尖足就像锋利的长矛,正在人群中疯狂的游走,几乎每走一步便有人会伤在蜘蛛的脚下。 正提着刀愣神儿,旁边一名军士指着伍繁的身后,也露出惊恐的神情,伍繁听到了喘息声,回头正瞧见一只长长的象鼻迎面抽了过来,危急间旁边冲过来一道身影将伍繁撞飞了出去。 “强子——”伍繁眼睛通红,那是自己的贴身亲卫,年纪不大,整天伍哥长、伍哥短,听得人有些厌烦,没想到今天为了自己...,伍繁不愿再想下去,只是提着刀、咬着牙向那只象首熊身的怪物冲了过去。美丽书吧 封千里提着枪才跑到一半,正瞧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发生的血腥一幕。他看到几名唢呐手四散奔逃,接着黑暗中便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身影。封千里并不像那些手下,毕竟是个营帅,没点儿见识哪成?难道是魔山里的魔怪?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来?一瞬间封千里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但是这会儿他没时间细想,那些兵虽然一个个吊儿郎当,但是若真遇上水匪、贼寇,一个个也是真的拼命。今天这事儿,封千里并不怪他们,这些士兵大多是沙家店和附近乡镇的子弟,今天出现的情形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封千里的心中只有愤怒。手中的长枪发出愤怒的啸声,向着不远处正在肆虐的怪物刺了过去。 卢立本来是冲向那顶小轿的,现在整个场面都乱了套,卢立也想逃,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顶轿子的主人竟然没有拦阻,任由他带着十几名手下转身奔逃。还没跑出去多远,旁边也不知道是哪里忽然窜出来一群人,领头的卢立知道,就在刚才十二少的一名手下还管他叫二叔来着。既然是认识的,又只是普通的船工,卢立也没多想,更没在意那些人眼中痴迷而疯狂的目光,仍旧带着人向前跑,心里面还有些高兴,总算是不用在为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卖命,也不用和十二少撕破脸,日后有什么事,多少还能说上句话。 心里面这样想着,卢立一行已经与那些船工越走越近了。最先与那些船工碰在一起的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兵,说是老兵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这些老兵虽说本事不济,胆子也不大,但是早就混得油了,一眼便瞧出那些船工有些不对劲。那老兵也不回身招呼,扬起手中的刀向着最近的一名船工砍去,他知道现在已经来不及转身去通知卢头儿了,只要自己与他们交了手,后面的兄弟自然能够看到。 噗的一声,锋利的长刀正砍在一名船工的肩上,也许是老兵平日里疏于训练,手上的力道太弱,也或许是老兵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百姓,下手留了情面,这一刀只砍进去不到一寸深,听声音,似乎是砍到了骨头。依着老兵的经验,面前这名船工被自己砍了这一刀已经没什么威胁,正想着抽刀杀向下一个,刀却抽不回来了。 老兵瞧着身前的那名船工,眼神里面像是见了鬼,那名船工双手正紧紧握着自己的长刀,一点点将它从肩头拔出来,眼睛里满是疯狂,见不到一丝丝痛楚。远处的魔怪虽然恐怖,天空的那弯血月虽然诡异,但是那些毕竟不在眼前,这个诡异而疯狂的船工却是活生生就站在面前,老兵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转身要跑,却被后面涌上来的船工七手八脚拖了进去。 这样的一幕并不只发生在卢立他们这边,整条船板巷里的船工好像都跑了出来,他们无声的冲向四散奔逃的士兵。方才士兵们整齐列阵时,这些船工即便疯狂,即便不怕死,也还是敌不过这些士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恐慌四处蔓延,许多士兵都已经吓破了胆,再遇到那些疯狂的船工,哪里还有勇气抵抗?一个个抱头鼠窜,有那跑得慢的,眼瞅着被活生生的拖进了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封千里才砍翻了一名象首怪物,正要招呼身后的兄弟跟上,一转身,却瞧见不远处一名士兵被拖走,封千里大喊一声,提枪冲了过去。 巡河会的这支队伍本就不是用来野战和城防的,他们的职责只是维系沙家店日常的秩序,平日里所遇到的也大多是些鸡零狗盗之徒,今天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任凭封千里再拼命,他也只有一个人,怎么能够护得住几百号兄弟。 封千里望向远处的那顶绣花小轿,心想这会儿那个女人总要出点力吧?毕竟也是衙门口的人,总不会不管吧?哪知道一望之下,封千里差点吐出血来,那顶小轿没有走,但也没有出手,仍旧孤零零的立在黑暗的巷子里,旁边也仍旧站着那名妖艳的少年。 转头又去看木先生,封千里现在是真没什么法子了,眼下只要是有人能救得了他这手底下几百号兄弟的性命,让他立刻跪下来磕头他都愿意。 十二少毕竟是十二少,封千里松了口气,那十几条长藤已经撤了回来,如同十几条巨蟒正向着自己这里游了过来,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等十二少到了,这些妖魔鬼怪自然烟消云散。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封千里的心彻底的凉了,他看到十二少那个手下,那个叫老李的手下,正被一个船工模样的汉子扯住说着什么,接着两个人一道拦住了十二少,像是在劝说十二少离去。那个船工模样的汉子封千里也认识,那是整个船板巷里三个把头之一,他也听到了过十二少那个手下叫那汉子做二叔。原来还是因为那辆马车,封千里心中好恨,要不是自己贪图那两枚“青雷丹”,要不是自己畏惧血月,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胆怯,怎么会让这几百号兄弟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还有十二少,看着挺仗义的一个少年,怎么也有这么深的心机?不但预先带了那些扮作迎亲队的魔怪当帮手,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将整条船板巷的船工多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恶魔。 封千里红着眼睛,提着枪,与那些妖魔鬼怪相比,他更恨木先生和那顶轿子的主人,毕竟在人们的眼中叛徒比敌人更加致命,也更加可耻。 第五十八章 这是一个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木先生手里牵着马车,身上十几条粗壮的青藤舞动,像一只长满了触手的大妖,只要那顶轿子的主人不出手,木先生有信心单凭这些青藤也足以收拾那些肆虐的魔怪。 老李和几个飞虎卫的兄弟拿着长枪护卫在马车的周围,二叔也带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朝着那只迎亲队伍来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木先生越来越近,正在士兵中肆虐的魔怪们忽然纷纷调转了方向,也向着木先生迎来,看上去像是两方早已约定好了一样。 封千里在一旁死死盯着,手中的长枪一紧再紧,他想要上前问问明白,但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但耽搁了本事,更是磨灭了勇气,封千里现在望着木先生和那些魔怪的威势,双腿竟然有些发抖。 卢立瞧着许多魔怪冲向木先生,他与木先生打过几次交道,完全没想过木先生会与那些妖魔有瓜葛,只是担心面对这么多身躯巨大的魔怪,木先生会不会吃亏?这条耿直的汉子连想都没想就带着十几个兄弟冲了上去。卢立已经豁出命了,接连砍翻了几个围上来的船工,像一柄尖刀斜着向那些怪物插了进来。 一只青藤从天而降,这只青藤极为粗壮,十余丈长的青藤,足有水桶粗细,但却非常灵活,像一条长蛇,从许多士兵的头顶呼啸着穿过,冲着卢立卷了过去。 卢立是封千里的兄弟,任何人,即便像封千里这样狡猾的人也需要兄弟,需要朋友,而卢立这样耿直、忠诚的朋友正适合他,也正是这个朋友三番五次的替他背锅、扛事儿,不然何至于三十大几的人了,混到现在仍旧是个小小的队领? 封千里当然不会真的认为卢立是个傻子,但这个并不傻的人这么多年来错失了那么多机会,却从来未曾抱怨,封千里知道卢立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兄弟。但现在,那条巨蟒一样的青藤已经向自己这位兄弟刺了过去,封千里大吼一声,提起长枪,快的像一道闪电。 木先生瞧见了卢立,他知道这个汉子是个敢拼命的,但是那些魔怪对于这些普通士兵来说还是太过强大了,木先生不愿也不忍看着他们就这样受到无谓的伤害,正要将卢立他们几个一起卷了扔到旁边避避,没想到斜刺里一道电光射来,带着惨烈的杀意,像是与自己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木先生什么修为?自幼耳目又异于常人,封千里的枪虽然快,但还是被木先生瞧了个一清二楚。这家伙疯了么?不但木先生这么想,卢立脑子里也冒出了同样的念头。要是魔怪上前阻拦,木先生早就不留情面,但是封千里是巡河会的营帅,又曾经有着一面之缘,木先生只好尽量避让,但这家伙铁了心的要自己好看,几乎枪枪不离要害,逼得木先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被这一耽搁,那些魔怪已经一拥而上将卢立一行十几条汉子围了进去。面对这些魔怪,即便是一对一也难有生机,更何况是被几十个魔怪围攻? 木先生十分愤怒,一瞬间他就明白自己再不能犹豫,在这里除了眼前这个失心疯的家伙,恐怕只有自己能救下这些士兵,一条青藤不闪不避,想一条巨大的鞭子,排山倒海般抽在长枪之上。这一击,木先生没有留手,将封千里连人带枪抽飞了出去。 巨大的青藤没有一丝停留,闪电般向前窜了出去,木先生在心里给卢立加油,只要再坚持一点点时间便好,近了,更近了,木先生紧紧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怪物。 嘭—,粗壮的青藤遇到了阻碍,但不是魔怪,是一弯血月。这次血月没有挂在天上,而是漂浮在一个人的身前,一个女子的身前。 “怎么着?看帮手来了,想杀人灭口?有你家七娘在,恐怕没那么容易。”说话的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柳青团花儿银丝小袄,烟青色的长裙,高拢着云鬓,瞧着干净利落。 木先生正要说话,女子已经转身向着黑暗中高声叫道,“怎么样?这会儿你相信了?” 一个青山文士从黑暗中缓缓显露出身形,随着他的出现,一队队青甲士兵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点点书库 一阵箭雨逼得那些魔怪纷纷后退,后面长矛兵迈着整齐的队列,一排排数丈长矛就像巨兽张开的獠牙,向着魔怪们狠狠的咬了下去。又有使长刀的从队伍中贴地而出,专攻魔怪们的下盘。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太多,看上去也不过二三百人,但是战斗力与巡河会的那些士兵可谓是天壤之别,一个照面,围着卢立的几十名魔怪就被逼得连连后退,除了发出不甘心的咆哮,一时间硬是拿这支队伍没什么法子。 “木兄弟,”青衫文士静静的看着木先生,旁边的战斗虽然激烈,但是文士并没有去瞧上一眼,此刻文士的眼中写满了失望与痛心,“为什么?难道是那些妖魔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只管说,做哥哥的答应你,他们给你什么,哥哥也可以给你,怎么样?迷途知返尤未晚也。” “二将军,”木先生完全不知道曲飞鸿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就和魔山的魔族相互勾结了?但是他还没说话,身后的老李已经忍不住了,扯着大嗓门高声叫嚷,“您在说什么?木兄弟怎么可能会和那些妖魔搅和在一起?你是不是听信了小人的离间?这个婆娘神神秘秘,本身就不像个好人,您可不能听他的。”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哦,”女子身旁那个妖艳的少年听到老李的话语,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一样,一面掩了嘴偷笑,一面不忘了回击,“你那个二叔是什么来头?这满巷子的船工放着正经的差事不做,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跟着他拼命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觉得这些都是正常的?” 听着少年这样说,老李心中也是一跳,是啊,那些船工都是些苦哈哈,一天没活儿,就一天没米下锅,今天一个个的这样舍命确实有点不太正常。老李下意识的回头,正迎上二叔的目光。 “四儿,莫要听哪个人妖聒噪,二叔不知道别的,从小看着你长大,总不能叫你在二叔的地面儿上吃亏。今天这事儿你还瞧不出来?说穿了就是个局,现在无论你们怎么说、怎么做,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与其如此,不如拼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二叔的语气听起来极为激动,手上的斧子在月光下闪出七彩的光芒。四下里那些船工显得更加亢奋了,一个个嘶吼着,也不等木先生再说什么,已经用行动表达了立场。 封千里飞进了一户人家,一骨碌身,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封千里也冷静了下来。刚才受了藤蔓一击,力道虽然不小,但自己却没受什么伤,显然十二少是留了手的。封千里赶忙向院门跑去,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方才是因为愤怒蒙蔽了双眼,现在一旦冷静下来,马上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封千里跑得很快,差一点撞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少年。 毕竟是在人家的院子里,虽然封千里算是沙家店的地头蛇,但还是停下来低头冲少年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面颊,以示歉意。 才抬起头,封千里的目光忽然顿住了,眼前这个少年正抱着一柄刀在向自己笑,笑容天真无邪,怀里的刀漆黑无光,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封千里却挪不开目光,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想我吗?想要我吗?”封千里分不清那声音是谁的,只是听起来十分熟悉,再看向那柄刀的时候,目光变得越来越热切。 木先生瞧见曲飞鸿出现,心里便知道不对,今天自己来这里还是曲飞鸿交代的。老李的二叔在这里当把头,曲飞鸿也是知道的。自己这辆马车里有什么,曲飞鸿还是知道。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来了却又什么都不说,木先生不确定倒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自己不能耽搁,这两马车上的东西一旦落入居心叵测的人手上,简帅怕是有麻烦了。 十几条青藤再没有去管那些魔怪,纷纷反卷了回来,将木小花和张小刀兄妹一一缠绕,其中一条最粗大的青藤重重的抽击在马车上,轰隆一声,将马车击得四分五裂,几条细小些的藤蔓从散裂的马车里扯出几口大箱。 木先生身后张起金翅,手上提着长枪,十几条藤蔓有的缠着人,有的缠着箱子,整个人像一只绚烂的大鸟,呼啸着腾空而起。 “截住他!”曲飞鸿寒着脸,冷冷的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 曲飞鸿的话自然是跟随他钱来的飞虎卫说的,但是他有些小瞧那些魔怪了,这些魔怪见到木先生受到攻击,竟然一个个奋勇向前,拼着自己受伤,却硬是拦住了纷乱的箭矢和锋利的长矛。 一弯血月腾空,飞速旋转着,凄厉的啸声响彻在船板巷的上空,听得每一个在场的人心中止不住发寒。 血月才升起来,几乎就在下一瞬见,一道血光已经到了木先生背后。 第五十九章 被迫逃亡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那一弯血月所斩的并非是木先生,而是木先生背后的木小花。这个叫七娘的女人着实不简单,只是片刻的功夫,便知道对于木先生来说,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有这个少女不同,他们彼此之间望向对方的眼神,七娘自己也曾经有过。 七娘身旁那个少年整个人像一道烟飘了出去,手里攥着他的“毒雨”,嘴角微微向上翘着。他想着以七娘的本事那个叫十二少的少年一定没法子顾及其它,自己正好趁乱收拾了那对少年兄妹,那个十二少显然已经打算跑路,能够在这个时候还被他带在身边的人定然非常重要,自己若是能擒下这对兄妹,不但立了功、能得到赏赐,更是可以令七娘对自己另眼相看。 曲飞鸿背着手站在一旁,他没有动,在他看来动手是一种低等级的劳动,以自己的智慧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动手,如今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自己只要安心看着就好。 血色的长枪迎向血色的月亮,整个船板巷都被血色所笼罩,所有的人也都镀上了一层血色,就像身处地狱之中。 锵—、锵—,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发生,两声微不可查的倾向,血红的月亮忽然间就改变了轨迹,向着一侧倒飞了出去。木先生并不想做过多纠缠,所以只是挑飞了血月,并没有硬碰硬的交手,他知道今天自己一旦被缠上,再想脱身,恐怕就不容易了。 在场的众人目光都被长枪和血月吸引,谁也没注意到一道淡淡的身影趁着双方交战,悄没声息的向木先生身边摸了过去。木小花和张小刀兄妹都紧紧的盯着那只月亮,他们虽然知道木先生的本事很大,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叫七娘的女子有着怎样的本事。 妖艳的少年一点点接近,手里的“毒雨”已经扬了起来,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三个少年,只要自己催动灵力,他不信这些人还能有本事逃掉。 瞥了眼木先生,那个手持长枪的少年此刻已经将小姐的血月击飞了,妖艳的少年有些得意,心想今天要不是自己,小姐恐怕还真的制不住这个少年。 正要开口呼喊,忽然左前方,街巷的一侧闪起一道电光,那电光极快,距离又短,妖艳的少年才看到电光,雪亮的枪尖就已经到了眼前。 嘭—,少年下意识扣动了机关,无数细针像雨丝一样借着夜风飞了出去。少年心想受了自己这一击,这么近的距离,对面的敌人一定躲不过去,少年只是将身子侧了侧,到了这个时候,少年仍旧想着立功,不愿意轻易后退,失去这样绝佳的位置。 但是下一刻,少年后悔了,对面那杆枪不闪不避,甚至连那一枪的力度与速度都未曾减弱一分。少年一身的本事全在那只叫做“毒雨”的灵兵身上,如今自己倾尽心血祭炼的四十七根“无情针”已经全都射了出去,那只毒雨虽然还在手上,但是与一根烧火棍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封千里从巷子旁的宅子中跳出来时,木先生瞧得一清二楚,他见到封千里冲着那个妖艳的少年冲去,便没有再去理会,有自己的红莲庇护,以那个少年的本事怎么能伤得了小花他们?现在击飞了血月,又有封千里阻挡少年,正是抽身的大好时间。 封千里并不是没有瞧见那些飞来的毒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害怕,就好像自己已经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了一样。小蜗牛中文网 木先生才飞起来,忽然瞧见封千里竟然不知闪避,不由得大惊,虽然与封千里不过一面之缘,甚至方才还交过手,但是木先生仍不愿瞧着他丧命在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手上。 一条藤蔓像一道青色的闪电,木先生想自己反正也要带着这么多人,多带一个也不算什么。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实在是出乎木先生意料,封千里竟然转过了身子,仰头向着自己笑了笑,四十七根无情针像四十七根雨丝,温柔的拂过封千里的身子,但是那些雨丝太细了,又是在黑夜里,在场的几百号人能够看清这一切的不会超过五个,离的远的只看到木先生的青藤向着封千里飞去,紧接着那个全身甲胄的将军就一动不动了,任凭青藤将他卷了,消失在黑暗的夜空。 老李跟着曲飞鸿垂头丧气的回了燕府,今天这事儿将这个热血的汉子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他不明白前两天还和妖魔拼个你死我活的木兄弟,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通敌的罪人?三将军还没回来,大将军也不见人,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二将军就像变了个人,变得雷厉风行。回到燕府,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一道道命令便发了出去,老李和几个与木先生同行的兄弟一同被圈在了一所单独的院子里,隔着门,听着院子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老李他们听得出来有许多飞虎卫的兄弟往来正急。 木先生一口气赶了足有七十里,又带着人,又带着货,即便是以他的修为,也有些吃不消。随便找了处僻静的林子,木先生缓缓落了下来。张小刀这一路上被缠绕在青藤上翻翻滚滚,几乎没停下一刻,现在落了地,仍旧分不清东南西北,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天旋地转,无数的金色蝴蝶漫天飞舞,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张小刀这才缓过来一些。才好了些,张小刀连忙起身去看叶子,见叶子正弯着腰扶着一颗大树,木小花站在叶子身后,轻柔的给她拍背。 左右瞧了瞧,木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张小刀才注意到这里是一处山林,虽然是深秋,但树上还有许多叶子,浓密的叶子将天空几乎完全遮住,整片林子阴沉沉的,张小刀一俯身,从左边的绑腿里抽出一柄匕首来,今天晚上经历的实在太多,现在又是身处这样一处深山密林中,张小刀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还好,一切有惊无险,时间不大,木先生扛着枪,枪尖上挑着一只黄羊。木小花早已经找了一处背风的山洞,张小刀也在周围拢了些柴草,一方面要烧饭、取暖,另一方面也要睡觉不是? 好在这里的几个人除去叶子和昏迷着的封千里之外,都对餐风露宿的生活并不陌生,生火的生火,剥洗的剥洗,打扫的打扫,没多长时间,这个荒山野岭的洞穴已经冒出了火光,噼噼叭叭,油脂滴落在火焰中发出暴烈的声音,一股浓浓的肉香从洞穴中飘了出来,令这阴暗的山林中平添了一丝温暖。 “小刀兄弟,对不住了。”接过张小刀递过来的一块腿肉,木先生还是忍不住表示歉意,一来若是没有自己这些事,张小刀虽然日子过得也不如意,但是好歹算还是安稳,现在却要跟着自己过上这凶险莫测、颠沛流离的日子,木先生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最重要的是木先生想看看对面的少年心里倒底怎么想的,今后必然还会遇到许多危险,要是这少年不能和自己齐心,又或者心有怨愤,那还是早些分开的好,这里离着沙家店已经有些距离,即便在这里分开,以张小刀的机灵劲定然可以安然离去。 “十二少”张小刀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称呼比较合适,虽说大家伙儿也相处了有段日子,但木先生这么大的本事,小花姐姐也是仙子般的人物,称呼大哥,似乎有点高攀了,更何况木先生兄妹三番五次的救过自己和妹妹,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是应当应分的。张小刀放下手中刚烤好的羊肉,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十二少,咱们兄妹在那沙家店原本也就是讨口饭吃,您也看到了,咱们在那里一无田宅,二无财货,说穿了不过一个过客而已,没什么牵挂。别看我一天咋咋呼呼的跑的欢,那也是为了生活,没法子不是?不然谁愿意整天没事给人家陪着笑脸,就为了那三瓜两枣的赏钱?其实我也知道像我们兄妹这样的,每天在这茫茫的大青山里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又会消失多少,只是一群蝼蚁罢了。但是自打遇见了十二少,一切便不一样了,十二少和木姑娘不但几次救过我们兄妹,更是不嫌弃我们,拿我们当人看,如今虽然一时走了背字,但人哪有一直都顺的时候?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反正我和叶子是打定了主意跟着十二少了,就算是死也不后悔。” 张小刀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脸庞也红了起来。一旁的叶子也站到哥哥身旁,她不像张小刀那么能说,只是用力的点头,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瞧着木先生和木小花。 “你们这是干什么?”木小花瞧不过眼,她知道哥哥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张小刀兄妹才多大?要不是这边地不太平,像他们这样的年纪正是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哪会像现在这样,整日为了一口吃食在外面奔波劳碌?木小花想起了父亲,又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别人瞧着自己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拿了羊肉递到张小刀手上,又挽了叶子到一旁坐下,“我哥的意思是怕今天这事儿连累你们,你们也看到今天的情形了,跟着我们会很危险,如果你们想要离开,我们一点儿也不会怪你们。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原本就不是你们应该过的,回头,我和哥哥给你们找个僻静的镇子,在那里谁都不认识你们,开间小店,日子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总还算安稳。日子能过的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你们说呢?”木小花望着张小刀兄妹,眼睛里是水一样的温柔,让张小刀和叶子觉的心里又是宁静又是温暖。 看张小刀又站起身子,面庞又有些发红,木先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张小刀的肩膀,声音不大,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以后不要叫我十二少,叫我青儿哥。” 第六十章 前往楚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几个人匆匆吃了点烤肉,垫了垫肚子,便连忙将火堆掩了,只留些灰烬,为山洞提供些暖意。 “莲花姐—”叶子将晾得温了的药汤递了过去,又转身取了块软布为封千里擦洗伤口。直到今夜,叶子才知道木先生兄妹的真实姓名,但叶子没有追根问底,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这些年和哥哥相依为命,也知道生活的不易,明白兄妹俩人定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白莲花细心的为封千里敷了药,又将剩下的汤汁喂封千里服了,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一旁挨着青儿哥坐了。 “他的伤怎么样?”李青没想到以莲花儿的本事竟然都未能令封千里醒转,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毒,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李青一想起那家伙原本是想用毒针对付莲花和张小刀兄妹的,心中便怒火升腾,若不是眼下还有重责在身,李青真想杀回去,一枪将那人妖给挑了。 “不太好,”白莲花枕在李青的肩上,望着外面的夜色,呢喃的应了一句。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眼下的处境焦虑,反而心里还有些欢喜,她不在乎危险,从小到大,她无时无刻不在危险之中,她只在乎和他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她就觉得很好。她有些困了,缓缓合上了双眼,但临睡前没忘给她的青儿哥吃一粒定心丸,“但也不会死。” 李青确实不希望封千里死去,方才那一战有许多蹊跷的地方,封千里身为巡河会的营帅,负责整个沙家店的治安,任谁想要在沙家店做些什么,他都是绕不过去的关节,他若不死,李青想查清楚这件事便会容易许多。 看来得尽快找个镇子或者县城才行,李青在心里暗暗想着。既然莲花说他不会死,那便定然不会,但是也没说他能治好,这荒山野岭的,虽然偶尔能寻些草药,但哪有镇子里的药铺周全?李青伸手在一旁的柴火上取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他要计算一下路线,看看这里离得近的都有哪些县镇,路线怎么走合适。 张小刀看着叶子已经睡得熟了,又瞧见李青正坐在洞口拿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心里好奇,也走了过去。 “你瞧,咱们这儿左边是官亭右边是楚邑,穿过了官亭便是安冶,之后无论是去阴馆还是定边都是一路坦途,但是从这里去官亭却没什么好路,全是深山老林,凶滩恶水。另一边楚邑之外便是迷月谷,在迷月谷的东边是天水关,西边是山戎的苍济城。”李青没有回头看,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就去官亭呗,”张小刀一听迷月谷三个字,想也没想就开了口,开什么玩笑?迷月谷那可是整个青山郡没人不知道的凶地,在张小刀看来,这两条路线根本就不用选,除了官亭,还有哪里能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那个叫七娘的定然在到处搜寻我们,虽然她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但是沙家店附近一共就这么几个镇县,我带着你们,封将军又重伤在身能走出多远?现在从沙家店通往各县镇的路途恐怕都已经被她布下了眼线。所以我昨夜没有向南,而是反其道行之,现在我们离着楚邑只隔着一道丹霞岭,若是顺利只要一日便可抵达,到时修整一天,咱们绕过迷月谷,赶往天水关。”这是李青想了一路的结果。 敌人一定以为自己带着那些矿石和赤火剑,必然急着赶往落叶城或者山阳镇交到简家手上,因此去往山阳镇和落叶城方向的道路必然被严密监视,要说以自己的本事,硬闯也未必闯不过,但终究有些冒险。李青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但也知道能够让封千里心甘情愿卖命的人,不会只是个江湖草莽,自己今天的处境比前几个月抢婚时要凶险许多,而自己手上的那几个箱子想来也极为重要,去天水关要经过迷月谷自然也很凶险,但李青宁愿将那些箱子遗落在迷月谷中,也不愿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去。 张小刀在一旁听得点头,心里暗想,木先生就是木先生,考虑问题就是和常人不一样,现在走这样的路线,既不用和敌人厮杀,也不用进迷月谷,听起来还挺安全的。 “抓紧时间睡会儿吧。过两个时辰咱们赶路。”李青拍了拍张小刀的肩膀,自己闭上眼静静调息。 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射在张小刀的脸上,将少年从睡梦中唤醒。张开眼一看,几个同伴都已经起身,青儿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支大角兕,这东西性情温顺,又很强壮,正适合用来驼运物资。 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但是几个少年已是精神抖擞,走出这片林子,眼前是一条如火的山岭,天气已经渐渐进入深秋,丹霞岭上的枫树颜色日渐转深,虽然还没有完全红透,但远远看过去十分壮观。几个少年包括李青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景,一个个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条壮阔的山岭,久久说不出话来。 走在这样美丽的山林中,连一向沉静的叶子话都变得多了起来,说起来是在大青山中长大,但是叶子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座大山的美丽。现在没有了生活的牵绊,望着满山满野的花儿、草木,叶子就像一只欢乐的小兔,拉着莲花跑来跑去。天合 张小刀望着蝴蝶一样在林子里穿梭的两个少女,瞧着火一样的山林,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张小刀第一次这样快乐,自由而快乐,就像这山林中的鸟儿,心里想着要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在林子里走了不知多久,看天色,应该快到申时了,计算着脚程,离楚邑应该也没多远,李青回头看了看两只大角兕,这东西在山里确实好用,等闲猛兽也不敢招惹,但要是进城就有点太招摇了。 张小刀也瞧出了问题所在,自告奋勇去县里找些拉脚的前来。要说这种活儿自然是他最合适,整日混迹牙行,这些行当里的路数几乎没有他不熟的。 换了身干净点的衣服,揣着青儿哥给他的银票,张小刀施施然下了山。 “他妈的,都给老子快着点儿。”张小刀还没走出林子,忽然听到林子外面传来叫骂声,赶忙躲在树后面张望。 几个身上穿着麻衣,袒露着半边臂膀的黝黑大汉,手中拿着长长的皮鞭,正像赶牲口一样,在驱赶着一群人向前面走去。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穿着并不像寻常百姓,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家眷。 张小刀没见过这些汉子,但在沙家店时,瞧见过山戎来的客商,也见过那些客商的随从,瞧着衣着,倒有几分相像。 这是怎么回事?眼下明明还在天龙境内,并没有进入山戎,怎么会有山戎的士兵在这里驱赶天龙官员的家眷?张小刀决定看看清楚,若是楚邑都已经陷入山戎的掌控,自己一行还是绕道走得好。 跟着这群人走了一会儿,张小刀是越看越气,以前听牙行里的那些兄弟说起,山戎那里生活的都是些妖魔鬼怪,张小刀还有些不信,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国度?一定是这些人没有去过,为了显摆,在这里以讹传讹。但是现在张小刀有些信了,这些汉子虽说披着张人皮,但做出来的事哪里是人能做出来的? 这才走了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那群人里已经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因为腿脚有些慢,身上被抽的鲜血淋漓。张小刀几次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想想又忍了下来,这几天经历了不少事,张小刀已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用狠。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冲上去也敌不过那些汉子,到时不但人救不了,还会耽误青儿哥的事情。 “求求你,求求你饶了爹爹吧,”一名年轻的女子正抱着一名大汉的双腿苦苦哀求。一旁不远处,两个虎狼般的汉子正将一个中年人从囚车中拖了出来。 从张小刀这里瞧得清楚,那个中年人显然被打的不轻,额头嘴角满是鲜血,头上的方巾也歪到了一边,眼睛肿得眯成了缝,却硬是梗着脖子,不肯讨饶。 见到了中年人,原本目光已经有些呆滞的众人忽然变得躁动了起来。虽然一个个被捆着手臂,但是仍旧拼了命的向前冲,有的用头撞,有的用牙咬,有的用脚踢,几乎能想到的招儿全都用上了。 那些大汉扬起了手中的皮鞭,张小刀在他们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怜悯,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兴奋而残忍的光,明明腰间挂着长刀,但这些汉子并不使用,只是不停的挥舞着长鞭。 啪—,一条鞭子抽在一个青年汉子背上,再抬起来时,带起了一蓬血肉,鲜红的血肉就像雨点,溅得路旁的花草上点点殷红。 为首的汉子坐着没动,这样的差事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说是流放,但谁耐烦真的陪他们这些罪囚走上千余里?当然是早早打发了,赶紧回去是正经,若是晚一点,下一趟的肥差便要被人家抢了去。 虽然心知不会饶过中年男子,但是汉子还是摆了摆手,抓着中年汉子的两名大汉一起很有默契的停下了手,原地不动站在那里等着老大吩咐。 第六十一章 仗义出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女子见到两个汉子停了手,像是看到了希望,伸手扯住为首的汉子的衣角,一面不停的恳求,一面一个劲儿的磕头,只是几下,额角就见了血。 大汉瞧见女子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正围着众人疯狂鞭打的十几条汉子一起纵声狂笑,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淫邪和肆无忌惮。 呼—,大汉一把扛起女子,向林子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转身继续走了。 拉着中年男子的两名大汉一直等到为首的汉子不见了踪影,这才狞笑着拖着男子继续向林子里面走。旁边众人不顾劈头盖脸而来的皮鞭,一个个用力嘶吼着、冲击着,一遍遍跌倒,又一遍遍爬起来。 张小刀胸中的热血彻底被点燃了,猫着腰,跟在两名大汉身后,蹑手蹑脚的追了过去。 中年男子被折磨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腿耷拉在地上,嘴里低声的咒骂着,一路被拖进了林子。 “姓徐的,你说你这是何苦?武大人给了你机会,你却执迷不悟,连天水关都挡不住大人的铁骑,你一个小小的楚邑却要负隅顽抗,岂不是螳臂当车?现在不但你的命没了,你那些亲人一个个也逃不掉为奴为娼的命运。”两个汉子将中年男子丢在一旁,解下腰畔的长刀,连刀带鞘一起,奋力在地上挖掘,看上去他们是想将中年男子就地埋了。 张小刀躲在树后面看了一会儿,见两人一点也没在意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只是一面在那唠叨,一面自顾自的挖坑,想来二人是吃准了中年男子已经没有力气逃跑和反抗,这才丝毫也不担心。张小刀心中冒出个想法,借着树木的掩护,一点点向中年男子摸了过去。 张小刀找到一处隐蔽的位置,从这里到男子身边,中间还有一块大石可以用来遮挡。定了定神,张小刀冲了出去。这是张小刀跑得最快的一次,至少张小刀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一名汉子忽然直起了身,警惕的四下张望。 “喂,别疑神疑鬼的,”另一名汉子不耐烦的催促,“早点儿干完,咱们也可以去抱抱婆娘,再晚了,那几个漂亮的就都被分完了。” 张小刀躲在大石的后面,拼命忍着呼吸,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等了一小会儿,偷偷探头张望,见到汉子已经转过身继续挖掘,张小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嘘—”,张小刀才将脚迈出去,忽然瞧见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头,正定定的望着自己。突然之间瞧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张小刀的心在一霎那几乎停止了跳动。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下一刻张小刀赶忙竖起指头放在唇边,示意男子千万不要出声。 一切还算顺利,张小刀摸到男子身边时,那两个汉子仍旧弯着腰在那挖的欢。偷偷塞了柄匕首放在男子的掌中,张小刀望着男子的双眼,虽然两人都没有出声,但是不知为何,张小刀却能知道男子明白自己的意思。 见到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张小刀一把扯下男子腰间的玉佩,转身便跑,许是力气用的大了些,竟连带着将男子的衣袍撕裂,发出撕拉一声,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听起来分外的刺耳。 “嘿—,哪来的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了?”一个汉子抬手抽出长刀,一回身,向着张小刀抛了过来,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张小刀没想到汉子会抛出刀,瞥见了一道电光射来,慌忙向前扑倒,虽然见机的快,头顶还是一凉。张小刀顾不得自己受没受伤,起身便跑,冷不防被什么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又摔在地上,一回头,见男子正紧紧的抓着自己脚踝。眼看着赤膊大汉就要赶到,张小刀吓得大叫,抬起脚不停的踹在男子的手上,已经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懒人听书 “嘿嘿—”大汉狞笑着,一伸手捉住张小刀的手腕,只一拧,张小刀惨叫一声,手上的玉佩已经掉了下来。那玉佩不大,只是有身份的人家日常的配饰,但是那个莽汉见到张小刀急迫的神情,赶忙将玉佩捞进了掌中,这玉佩看上去晶莹圆润,怎么看怎么好看,大汉咧着嘴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见张小刀捂着手腕,还在那龇牙咧嘴,不由得佯装大怒。 张小刀似乎没想到汉子会放了自己,愣了一下,赶忙不住的点头哈腰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远处的另一名汉子已经转回身,又去挖坑,张小刀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汉子见张小刀这样卑躬屈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满足,不耐烦的又挥了挥手,低头去看他的战利品,心中暗自惊叹。这天龙朝就是富有,这样精美的玉件,就算自己族中的长老也不一定有,但是在天龙,随随便便一个县城的小小县尉就将它戴在腰间。汉子轻轻摩挲着,越看越是喜欢。 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干活儿,冷不防脚后跟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汉子心知不好,正要开口呼叫,身后伸过一只手,一把捂住了自己口鼻,紧接着腰间又是一凉,汉子软软倒了下去。 张小刀用力抵住大汉,缓缓放倒了下来,中年男子咬着牙,以肘驻地,拖着两条残腿,爬到汉子身旁,侧身挡在了前面。张小刀则握着刀藏身在大汉身下,今天能不能救的了这男子,就看接下来另外一名汉子会不会上钩,张小刀心里跳得像是擂鼓,强忍着,不让自己喘的太过厉害。 “嘿—,真她妈行啊,这时候还不忘吃独食。”另外一名汉子挖了一会儿,见同伴一直不见动静,忍不住骂骂咧咧的直起身子张望。不远处中年男子依旧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同伴和那个少年却不见了踪影,不用问,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这小子这是要独吞啊,汉子心头火气,三步两步走到中年男子身前,一把提起来,转身要走,想着赶快埋了,好赶回去和那小子算账,却没想到瞧见了同伴的尸体。汉子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惊的呆立在那里,半晌做声不得。 噗—,一声轻响,中年男子手上的尖刀刺进了汉子的腹部,但是只刺进了一寸多深,便被一只大手握住,再也难以寸进。 “他妈的,原来是你?”汉子大怒,没想到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杀了自己的同伴,提起铁锤一样的拳头就要擂向男子,想了想,又狞笑着收了手。 砰的一声,汉子将男子用力摔在地上,转回身来翻同伴的尸身,左翻右翻,终于从怀里的翻出了那只玉佩,汉子瞧着玉佩两眼放光,似乎连肚子上那一刀也不觉得疼了。 呼—,一条手臂挥舞着击向汉子的面门,汉子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下一刻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条手臂上纹着一只飞鹰,那是他们族人特有的标记,而这里,他的族人只有一个,就是倒在地上的同伴。 汉子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想跑,但又忽然顿住,似乎犹豫了一下,转回身一手一个,提了同伴和中年男子向着那个挖好的大坑走去。 一道寒光突然从地上那名大汉的尸身下暴起,像一道闪电,转眼间没入了汉子的后腰,汉子大吼了一声,伸手向后抓,抓了个空,汉子左右胡乱的抓着,大声的咆哮着,渐渐软了下去。 张小刀倚在一颗大树上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平复了急促的心跳,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凶险,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张小刀背起中年男子,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李青坐在一只大角兕的背上,他不急,这楚邑已经是实打实的边疆,过了楚邑,再向南,除了天水关,在没有更北方的县镇,说这里就是帝国最西北的县镇也不为过。既然到了这里,李青便不怕被人发现,大不了逃进山里就是,自己不过一介草民,就算越了界也不打紧,但那些官老爷可不成,他们要是踏出国界一步可就是外交事件了。 叶子和莲花坐在另一只大角兕的背上,两个少女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李青瞥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有些好奇,无论是莲花也好,还是叶子也罢,都不是爱说话的主儿,怎么凑到了一起,倒好像变得有了说不完的话一样。 看了看天色还早,这里离楚邑县城至少还有十来里的路程,就算一切顺利,张小刀回来恐怕也得天黑下来才行,与其这样干等,不如休息一会儿,也好保存体力,这是李青在那些逃亡的日子里总结出来的。由于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便回出现在你的面前,因而,你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去休息,保证自己随时有力气去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就像今天一样。 李青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想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这声音李青已经听过几天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李青心中疑惑,从大角兕的背上跳了下来,向着张小刀的方向迎了过去。 第六十二章 赵三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接下了张小刀背上的中年男子,李青望着累得脸色发白的张小刀,伸手挑了挑大拇哥,旁边叶子给哥哥递了水,转身陪着莲花给中年男子治伤。 时间不大,也就一柱香的时间,男子便可以由人搀扶着下地走上几步,但是令张小刀奇怪的是,莲花几乎已经将男子医好,却拿男子的外伤没辙,只是上了些草药,又撕了些救的衣物简单的包扎了,便算是处置停当。男子挣扎着站在那里,很认真的整理衣冠,先是拜了两个少女和张小刀,感谢相救之恩,紧接着又向李青拜倒,用很严肃、很郑重的口吻请求李青去救一救楚邑的父老乡亲。 李青方才听张小刀讲了经过,那些被大汉们像牲口一样驱赶的人们,想来即便不是男子的家眷,也是些亲近之人,现在男子伤势好转,不求自己去就他们,反而是楚邑的百姓,李青有些好奇男子是何身份。 聊了片刻,李青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万没想到楚邑竟然已经不在天龙的手中,如今坐在楚邑县衙的是山戎苍济城呼延家的二公子呼延武。 事情有些麻烦了,这是李青的第一个念头,楚邑虽然不大,但是一旦失陷,天水关与内地的联系便被掐断了。眼下云屏关已经有些乱了,简大虎又在山阳镇,长平关也只不过有个程铁而已,如果楚邑拿不回来,这条戍卫大青山二十年的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到时山戎铁骑便可以长驱直入,整个青山郡,乃至天下的百姓都将陷入水火之中。 张小刀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看不过眼,竟然救下了这样重要的人物,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那眼睛瞟了眼妹妹,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李青骑在一只大角兕的背上,他与洪信商量了许久,山戎那些贼人虽然一个个蛮横,又不讲道理,但却崇拜力量。呼延武进驻楚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两个人决定演一出苦肉计。 通往楚邑的土路上,一群人像牲口一样被人圈着锁在路边的树上。十几条大汉围在四周,一个女子正捂着被撕扯的稀烂的衣衫躲在旁边不停的啜泣,一个彪形大汉掌中端着个水壶,在那文绉绉的往嘴里倒,眼中有些不耐,心想这两个小子不过是埋个人,怎么这样慢?自己足足快活了小半个时辰,要不是这小妮子实在留不得,唉—,大汉有些惋惜,摇了摇头。正要叫人去瞧瞧,就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蹄声,听起来像是来了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向这边走来。 砰—,砰—,砰—,远处路边的一颗大树后面转过来一只巨大的铁皮犀牛,这东西在大青山的山民中叫做“大脚兕”,但在山戎蛮子的眼里却是了不得的东西,许多部落或者大族得到了它都会单独为它修一间精舍,好好侍奉。 为首的大汉见到传说中的圣物出现,赶忙站起来就要拜倒,忽然瞥见高耸的牛背上竟然坐了几个少年,不由得大怒,嘴里喊了一句什么,另外十几条大汉各自抽出腰刀拦在了路上。 啪—,一条青色的长鞭抽在一众大汉的面前,烟尘消散后,一条两尺来深的沟壑出现在众人眼前。十几条汉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们都使鞭子,但是谁见过将鞭子使出这样威势的? 砰—,砰—,沉闷的蹄声一声声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口,望着牛背上那个身影,十几条数丈长的青藤像一条条巨蟒蜿蜒,金色的翅膀在背后轻轻扇动,众大汉虽然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这样的威势定然是哪个战族的强者。 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众人再也不敢拦在路上,赶忙退回路边,匍匐在地。 砰—,砰,铁皮犀牛迈着宽阔的步子缓缓经过众人的面前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不动。 “这些是什么人?”清冷的声音自牛背上响起。 为首的汉子愣了愣,仰起头向上看着,铁皮犀牛实在太过强壮,汉子根本瞧不见说话的人是谁,但想来一定是那个少年。 “回大人,”汉子垂下了头,“是这天龙的贱民,楚邑县尉洪信的家眷,这不,武大人破了城,按规矩将这些贱民充到前方军中,做些杂役。”163TXT “武大人?”牛背上的声音像是自顾自的言语了一声,“呼延武那小子也在楚邑?” “是是是,”为首的汉子恨不得将头扎进地皮里面去,能够直呼武大人名讳,这少年肯定也是大族中直系的子弟,幸好自己刚才见机得快,汉子心中有些庆幸,听到问话,一连声的应是,“回大人的话,武大人就在城中的县衙暂居。” “嗯,你随我同行。”一条青藤从牛背上向下一卷,将为首的大汉拦腰卷起,呼啸着消失不见。 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重重一顿,再睁开眼,已经趴在牛背上,面前坐了两个少年,后面还绑着几口硕大的铁箱。 “你叫什么?”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少年,一袭粗布的衣衫,布鞋布袜,眉目倒还说得过去,但也谈不上英俊,少年就这样平平常常坐在自己面前,汉子便觉得眼前耸立了一座大山,心里面只觉得自己渺小,忍不住一个头磕了下去。 以两只大角兕的脚力,到达楚邑的城门下用不了半个时辰,太阳还没落下山,两只大脚兕雄壮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城门前。和先前遇到的那些大汉不同,在这里值守的都是呼延家的府兵,这些人都有着丰厚的薪俸,良好的训练,见识与那些大汉自然也不能同日而语。 “兄弟们辛苦,”别看大汉在那些人犯面前凶神恶煞、飞扬跋扈的样子,能够时常接到那样的肥差,自然不会真的像表面显露的那样粗鲁、愚笨,离得还有十几丈的距离汉子已经跳下了牛背,笑着与守门的众军拱了拱手,这才走到一名领头的军校身前,一面说话,一面在他手中塞了锭银子,两人会意的点了点头,汉子这才笑着拍了拍军校的臂膀,故意放大了声音,“等下了差,叫上兄弟们,东城四柳胡同老虎酒馆那一起喝上一口儿。” 李青并没有过多操心进城的事,刚才张小刀只是在与李青耳语时,故意将龙城两个字说得重了一些,那个姓赵的汉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便立时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一路进了城,那汉子在前面引路,眼瞅着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街巷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偶尔遇上了两队巡街的也都被汉子三言两语打发了。又转过一条街,前面是一处不大的院子,汉子走到院门前,轻轻开了锁,恭敬的站在门旁候着。 两只大脚兕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院子,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卧倒在地,李青跳下了牛背,又过去服了两个少女下来,三个人也不去管牛背上那些铁箱,转身自顾自的进了房间,由始至终也没瞧上汉子一眼。说来也怪,汉子这一路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现在连自己相中的院子都献了出来,虽然将人家伺候的好好的,却硬是连个正眼儿也没得到。没得到是没得到,但是汉子心里却舒坦,龙城那是什么地界儿?整个帝国数得上的豪门大族中十之六七本家儿都是住在龙城,像这样的人物如今竟然让自己给搭上了,当真是祖坟冒青烟啊,不要说一处宅子,就算十处、八处又算得了什么?。 站在院子外等了一会儿,院子里面好像安静了下来,汉子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呢还是应该继续留下来。 “赵三金!”院子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呼喊,这声音汉子熟悉,已经听了一路,虽然布衣少年没明说,但是汉子明白,那个机灵的少年八成是伴童,这会儿听到了喊声,汉子忙不迭的应着,一路小跑进了院子。 “呼—”一道黑影从汉子眼前一闪而过,轰隆一声,重重砸在石砖铺就的地面,将光亮整洁的地面硬生生砸出个坑来。 汉子眼看着巨蟒一样的青藤“嗖—”的一声缩进了房间,愣了愣,这才恭谨的走到放门外站好,“公子有什么吩咐?” “进来。”帘子一挑,张小刀迈步出来,淡淡的招呼了一声。 汉子点头哈腰的随着张小刀进了房中,抬眼一看,汉子不由得有些心疼,那张雕花儿大床还是前几天好不容易淘换来的,这还没睡上几天,如今上面竟然躺了一个人,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汉子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努力的张望,这一看不要紧,魂儿也差点飞了,那不是姓洪的县尉吗?怎么会到了公子手上? 心里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汉子见到了神奇的一幕,那个坐在床边的女子,只是神了伸手,掌心便升起一根翠绿的枝条,晶莹如玉的枝条轻轻摇曳着,上面的两片翡翠一样的叶子拂过姓洪的县尉的身体,一道道伤口转瞬间便愈合如初,一处处肿胀也眼看着平复了下去,就在汉子愣神儿的功夫,那个奄奄一息的县尉竟然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汉子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第六十三章 药铺偶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啪的一声轻响,赵三金吓得啊了一声,眼前出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庞。 “马上天就黑了,夜里宵禁,我们面生,出去不方便,你去照着这张单子多抓些药来,再找些试药的人,最好是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张小刀搂着汉子的肩膀,将汉子拖到墙角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赵三金与张小刀对视了一眼,露出心知肚明的奸笑。 “得嘞—,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汉子忙活儿了一天,也想着早点回家泡泡脚,再喝上两盅,但是瞧见张小刀塞在手里的玉佩时,什么疲劳、辛苦,立时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不见,嘴上答应的干脆,脚下也跑得利落。 出了院子,赵三金径直进了葱岭街,这条街是整个楚邑最宽阔的两条街巷之一,若是搁着旁人,眼下太阳都已经落山,自然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在这样宽阔的街上,毕竟被巡夜的幽鳞卫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是赵三金不怕,在武大人麾下当差多年,里里外外的人头早已混得熟了。从腰间摸出来几块碎银攥在手里,预备着要是遇到了熟悉的面孔好赶快打点,今天是第一次替公子办差,赵三金想要好好表现,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机遇。 孙群早早就让伙计关了店门,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本来这里地处边境,就比不得靠近内地的那些县镇,人口少,物资缺,生意本就不好做,但是赖着这些年有天水关守护,勤勉些,也还能混个温饱。老百姓就是这样,恋家,能够吃饱、穿暖,谁还愿意背井离乡?毕竟是自己的家,就算差了些,也还是家,所以楚邑到现在也还有那么几千户常住人口。 但是一切不知怎么就变了,在人们心中坚愈磐石的天水关,说完就完了,连个喊杀声也没听到,敌人就冲到了眼前。现在可到好,山戎的蛮子来了,又实行了宵禁,每天太阳还没落山,街面儿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生意越发惨淡,伙计已经遣散了,要不是柱子没有家,孙群早就也让他走了。 正要上最后一块门板,外面忽然伸进来一只血手,吓得柱子大叫一声,丢了门板转身便跑。 “掌柜的,掌柜的。”孙群正唉声叹气的在那拢账,便听到外面传来柱子的喊声。听到喊声孙群就知道出事了,急忙搁下笔,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才下楼,就看见一个少女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关门,快!”满身是血的妇人倚在木凳上,声音有气无力,但很是焦急。 还没等柱子和孙群有所反应,少女已经一阵风般刮了过去。 砰—,堂中所有人身躯都是一震,一起向着门外看了过去。 赵三金紧赶慢赶,眼看着已经到了济世堂的门口,却没想到店家正要关门,赵三金想也没想,飞起便是一脚,将整个门板都踢飞了出去。耀武扬威、大步流星的闯进了门,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孙群定了定神,能在楚邑这种地方开药铺,见的血自然不会少,但今天却又些不寻常,先前那妇人虽然全身都是血,但是整个人却透着股子不一样的精气神儿,那是一种长时间身处高位的人才能拥有的气势。而旁边那个少女年纪虽小,周身上下却带着英气。至于后来闯进来的大汉,孙群虽然不认识,但看装束便知道是山戎的蛮子。瞧那少女的神情,孙群知道这两人八成也是反抗山戎的义士。 孙群向柱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去把门板安上,自己则走向那名妇人。少女一见孙群靠近妇人,立时变得十分紧张,手中的长剑一紧,拖着大汉也靠了过来,妇人冲着少女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 搭了会儿脉,孙群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女子筋脉几乎尽断,体内气息更是有如一团乱麻,生机就像这夜风中的烛火,只要一阵风刮来,随时都会消散。这样的人按理说早已到了弥留之际,怎会还会坐在这里说话? 少女站在一旁瞧着孙群脸上神色越来越严肃,心知不妙,想要开口,又有些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一张脸憋的通红。 赵三金人虽生的粗鲁,但心思却是玲珑,早就瞧出来那药铺的老板定然没本事医治这位妇人,但自己要是上杆子巴结,人家定然以为自己心怀不轨。眼珠转了转,赵三金心中已有了计较。 “姑娘,”孙群的声音有些沉重,虽然话不好听,但自己行医多年,断不能因为颜面误了人性命,思索了片刻,尽量压缓了声音,“这位夫人的伤有些重,以老夫的本事怕是有心无力,这样我让伙计给夫人抓些药,虽然医不好夫人的伤,但多少可以增补些元气,姑娘看如何?” 少女虽然猜到了结果,但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胡说,”少女厉声大喝,三步两步抢到孙群身前,手中长剑一闪,已经搁在了孙群的脖子上。求魔TXT “小欣—”妇人凄然一笑,自己的伤势,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妇人只是舍不下少女罢了,自己好端端的将孩子带出了门,要是在这里丢了命,就算死,妇人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姐夫。这里不过是间寻常药铺,以绿裳的本事哪里是这间小小的药铺能够医治?妇人叫住了少女,艰难的伸手从怀中拿出张手帕来,那上面是她自己依着过往的经验开的药方。 少女恨恨的放了孙群,过来从妇人手上取了手帕,那手帕上满是血迹,细瞧之下竟是用鲜血写就。少女强忍着泪,将手帕递给了孙群。 “唉—,”孙群叹了口气,接过来一看,却又有些皱眉,这手帕上都是些大补的药物,虽说卖了这些药,自己倒是能大赚一笔,但是这些药却会害死眼前这个妇人。 正犹豫要怎样和妇人解释,孙群也有些害怕,这些江湖豪客,一个个都是些好勇斗狠之辈,刚刚自己只是实言相告,就差点落得个身首异处,现在如果再实话实说…。 “掌柜的,我这也要抓些药。”赵三金一看孙群的脸色就知道那手帕上的方子有问题,看来那妇人和少女肯定也是个不懂医的,既如此,事情就好办了。公子身旁的仙女姐姐的本事自己是见识过的,这样的人物开出的方子自然也是不得了的,相信掌柜的见了方子也必定惊叹,到时自己在添油加醋一番,不怕她们不上当。只要到了公子那里,以公子的本事,不怕她们还能飞了。赵三金越想越高兴,要是今天能抓到条大鱼,自己在武大人那还能谋到更好的差事。 孙群听到赵三金说话,下意识的望向少女,好在一旁的柱子见机得快,赶忙上去接了,递到自家掌柜的面前。 接过柱子手上的方子,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孙群却已经变了脸色。 “开这方子的人现在可在?”孙群多年行医,这张方子上的药材都很普通,但每一分药材的用量拿捏的都极为巧妙,以至于这些普通的药材放在一起竟然有了灵丹妙药的功效,如果开这方子的人还在楚邑,那眼前的妇人或许还有得救。在这一刻,孙群已经忘了赵三金是山戎的蛮子,他心里想的就只有生命。 少女和妇人虽然不知道孙群为什么这样激动,但多少也感觉到了些什么,不由得一起望来,目光中满是期盼和紧张。 “在啊。”赵三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表露出太多的兴奋,现在赵三金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缩着身子,一面答话,一面偷偷瞟向少女,好像生怕少女在冲上来刺自己一剑。 “在哪?”这次少女和孙群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在家。”赵三金瞪着眼睛,似乎不明白二人为何要这样问。 孙群冲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急,这才和颜悦色的和赵三金说话,“你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之所以要问这些,是因为在楚邑并非只有天龙的子民生活,山戎也有百姓在这里杂居,只要这家伙不是此次跟随那些妖兵前来的恶贼,那也未必就会是坏人。 眼珠子轻轻一转,赵三金陪着笑,轻声说道,“回掌柜的,我家就住在曾家巷,那里有间酱菜铺子叫做“褚记”,过了“褚记”,再往巷子里走一点就到了我家,这方子是我家小姐开的,老爷病了,这不特意让我来抓药。” 褚记,作为一个在楚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怎么会不知道?整个楚邑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吃着褚记的酱菜长大的,在褚记的旁边,难道是县尉洪大人的府上?可是自己分明听说城破之日,洪大人一家都被山戎那些恶贼抄了,这汉子究竟是何身份?孙群心中升起了疑问,方才忧心妇人的伤势,忽然看见了希望,一时有些兴奋,现在冷静了一些,再看汉子就有些可疑,现在外面几乎已经黑透了,这汉子是怎么来的?难道他不怕宵禁? “我家老爷姓曾,”赵三金知道孙群在想什么,他能够说出褚记这个名字,自然有他的想法。在楚邑有两个人很受百姓尊敬,一个是领兵的洪大人,另一个就是办学的曾夫子。 听到赵三金说老爷姓曾,孙群长出了口气,暗骂自己糊涂,是啊,曾家与洪家为邻,这在楚邑几乎尽人皆知,怎么自己倒给忘了,也是,怕是只有有教无类的曾老夫子才能用山戎的蛮子当做仆人。 孙群放下了心,又转身去给妇人和少女解释。 第六十四章 简晓欣的遭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洪县尉,你说这里是曾老夫子的宅院?”李青望着靠在床上的洪信,如果这里是曾老夫子的宅子,那么曾老夫子一家岂不是…,在场的众人都不敢再想下去。 “公子—”几个人正聊着,忽听到院子外面想起呼喊声。不用问,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赵三金那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家伙竟然如此兴奋。 “公子!”赵三金有一点得意忘形,好不容易忍了一路,现在到了地头儿,再也难以忍耐,他想着若是公子知道自己竟然钓了条大鱼来,一定也会夸自己几句。正想着,忽然瞧见李青就站在自己面前,连忙止住了脚步,恭恭敬敬行礼。 “怎么,药拿到了?”李青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赵三金的兴奋之情全没有一点察觉。 “拿到了、拿到了,公子您交代的事情,三金怎会不尽心去办?”赵三金抬了抬提着药包的手臂示意,见李青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向着房间里面走,还以为这位公子因为自己没有寻到试药的人而心生不满,急忙哈着腰跟在后面解释,“公子,试药的人也已经找到了,就在宅子外面,只是伤得有些重,还有个女娃,脾气不小,似乎也会点武艺,您看要不要带进来给您瞧瞧?” 赵三金小心翼翼的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公子,赵三金心里面就有些发怵。快要走到房门的时候,李青终于点了点头,之所以提出寻找试药人,原本是想着赵三金能把圈禁的洪县尉的家眷带来,正好不费什么事一并救了。但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找了别人来,还受了伤,不过既然来了,李青还是决定看看,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什么收获呢? 张小刀带着少女和妇人进了宅子,却将赵三金拦在了外面。张小刀在牙行混的久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不知道有多少,开门见到少女和妇人的第一眼,张小刀就知道这两个人不简单。这样的人物能够跟着赵三金来到这个陌生的宅子,不用问,定然是走投无路。张小刀之所以不让赵三金进去,并不只是担心被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像赵三金这样的小角色,若是不放心直接杀了便好,但是眼下却还有用,张小刀不想大家为难。 赵三金跟着进门,却被张小刀伸手拦住,向门外巷子里使了个眼色,示意赵三金在外面把把风。赵三金也是个常年干黑活儿的主儿,见到张小刀眼色,立时会意,心想自己也是急昏了头,甭管那个公子来头有多大,有些事也总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不是?要不是张小刀阻拦,自己这样没深没浅的跟进去,再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赵三金身子下意识一抖,冲着张小刀感激的笑了笑,老老实实站在门旁守着。 李青背负着双手站在房中,将叶子和莲花打发到隔壁等着,听赵三金说来的人里有个女娃像是有几分本事,别到时候起了冲突再伤到两个少女。 “公子!”门外响起张小刀的声音。 “进来——”张小刀带着少女和妇人恭敬的站在门外,直到李青的声音响起,这才挑了帘子推门入内。 “见过公子!”少女虽然跟着张小刀一路走来,觉得这处宅子布置的十分简单,并没有太多奢华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曾老夫子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和那些市井逐利之辈自然不同,心里便升起几分敬意。这会儿进了房间,虽然没瞧见正脸,但看着背影似乎是个年轻人,心里难免有些疑惑,只是仍旧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屈膝见礼。 李青浑身微微一震,这声音好熟悉,怎么听起来像是简姑娘?李青陡然转过身来,两双眼睛忽然间对在一起,整个房间一片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许久,也似乎只是刹那,少女叫了一声,猛然扑进了李青的怀中,没一会儿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旁边张小刀和那妇人都看的傻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欣姐,心脉已经接上了,程姨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其它的经脉要想一一接上还要花点儿时间。”白莲花扶着简晓欣,一面留意着简晓欣的神色,一面轻轻的说着。她看得出来简晓欣也已经极为疲惫,只不过是因为担心姨妈,这才咬着牙支撑。 “谢谢你!”简晓欣强撑了一路,无论是她还是程舞蝶,彼此的安危是她们坚持到现在唯一的理由。现在程舞蝶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简晓欣也遇到了可以信赖的人,两个人心里一松,立时全都昏了过去。 白莲花为了医治程舞蝶实在是耗尽了每一丝灵气,这会儿勉强交代张小刀去熬些补气汤药来,便由叶子扶着回了房间休息。搜书吧 赵三金等在门外,已经是九月了,说话儿的功夫就会下雪,现在眼瞅着就到亥时,更深露重的,赵三金冻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走,只能咬着牙忍着。 “三金!”院门忽然开了,张小刀露出半边身子招呼。 “哎—”赵三金听到招呼立时热血上涌,连姓都省了,招呼得这么亲切,算是当做自己人了? “辛苦一趟,再去抓些药来。”张小刀话说的和颜悦色,伸手放了一锭大银在赵三金的掌中,“另外,在这附近再寻处院子,多找点儿人过来,回头公子那里有事交代。” “好嘞!”赵三金银子一入手就知道至少得有五十两,刨去买药,打发底下兄弟,自己至少能落个二十两,这比自己千辛万苦跑一趟差事挣得还多,赵三金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李青一夜没睡,这院子里的,没有一个身份能见得了光,奔波了一天,这值夜的活儿自然得落在自己肩上。李青拎着张椅子当门而坐,闭着眼睛养神。 简晓欣出现在这里,八成儿是去了天水关,如今她的姨妈受了这样重的伤,单从伤势上看,下手的人功夫极为霸道,但是简晓欣却没有丝毫损伤,事情实在有些奇怪,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哪一样不透着古怪呢?夜深人静,李青坐在院子里,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脑子里过,他想要捋一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原本想着去天水关,虽说简长青夫妇失踪,但是在天水关守备的都是简家的嫡系,只要到了那里,敌人再想要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才成。现在倒好,楚邑失陷,连简晓欣都面临如此险境,难道说天水关已经不在简家的手上了?李青忽然觉得有些孤单,似乎一夜还没过去,这天下竟然没有自己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想什么呢?”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李青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在定边时这位大小姐便有晨练的习惯,不像二丫整天偷懒,习武的这十来年,早起晨练的次数屈指可数。想起了二丫,李青的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笑容。 “也不知道二丫他们怎么样了。”李青仰头瞧着深邃的夜空。 “二丫和猛子跟那个青衫客走了,听爹说是什么兰台的令使,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馒头则去了惊雷府。至于再以后,我也不知道了,你也看到了,我陪着姨妈来了天水关。”简晓欣坐在旁边的井沿上,陪着李青看星星。 “我在山阳镇见到你二哥了,从他那里听说你大哥大嫂失踪了。”李青扭头看了简小欣一眼,这丫头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是毕竟事关家人,李青知道自己问得有些直接,甚至有些残忍,只是眼下的情形已经没有时间给大家慢慢聊、慢慢适应。 “二哥他还好吧?”简晓欣眼睛一亮,见李青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但转眼脸上又蒙上了一层乌云,“我和姨妈去天水关这一路都还算顺利,就是出了这座楚邑县城以后,便接连遇到袭击。你可能不知道我姨妈的身份,惊雷府的雷神卫有一半都归我姨妈统领。”说这话的时候,简晓欣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本来遇到袭击也不算什么,这里原本也不太平,但是姨妈几次传讯出去,想要调集些人手,以便设计擒下些舌头,也好替我大哥查查天水关附近有什么敌人的势力。但是没想到,所有传出去的讯息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了声响。”李青听着简晓欣讲述,心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事情听起来像是有人早已经知道简晓欣和她姨妈的到来,提前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一切,只等她们往里钻。 “姨妈觉出了不对,但自持修为了得,加上离着天水关已经不远,便带着我一路向天水关的方向闯。”说到这里,简晓欣顿了一顿,伸手捂着嘴唇,眼睛里起了层水雾。 李青知道她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也没有出言相劝,他知道这点事还击不垮眼前的少女。 “但是还没到天水关,不,确切的说已经到了关下,天水关三个字的匾额都瞧得清清楚楚,就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一身翠绿衣裙的女子。”简晓欣的眼中透着一丝恐惧,“她和姨妈争斗了起来,我完全插不上手,也瞧不明白谁赢了,反正她们打完了以后,姨妈便没有再去天水关,反而带着我向回走,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像姨妈这样的高手争斗,那天水关上的的守卫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晓?由始至终,关门都是紧闭,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那是一座死关一样。”说到最后,简晓欣的脸上不仅露出惊恐地神色。 第六十五章 杨威武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眼看着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大家伙儿一个个起了床,洗漱完毕,一起聚在李青的房间里商议。 辰时过半,高大林简单吃了口东西,站在房间的门口高声喊着管家田忠的名字。时间不大一个中年汉子急急忙忙沿着回廊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手上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怎么样?东西都备齐了?”高大林的语气有些焦急、有些迫切。 “都备了,就是小姐爱吃的羊奶酥买不到了,自打前些日子武大人他们进来,外面一下子萧条了不少,许多东西都不打容易买到。”汉子一样样给高大林介绍,还不忘将外面的情况一起说给高大林听。 叹了口气,高大林知道管家说的一半是实情,还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很多人即便有东西也不愿意卖给自己。算了,还是先去看看玉娘和兰儿吧,毕竟一个月也才有那么两天可以见到。 赖青竹闭门坐在家中,那个叫呼延武的蛮子已经派人来了几次,开出的条件越来越高,最早的时候是抬着钱箱来的,现在没那么俗了,不知道从哪打听到自己的喜好,改送书了。送书好啊,赖青竹没再拒绝,对于好书,他实在太爱,只是书是收下了,但人却依旧没有迈出大门一步。 一大早,李青和莲花带着洪信亲笔写的信件出了宅子。楚邑虽然不大,但城里城外也有十好几万人口,敌人想要安稳,光靠蛮子自己肯定不行,刚才和洪信聊了会儿,李青决定去找那个号称楚邑风骨的赖青竹,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这楚邑,乃至半个青山郡的旗帜,气节和风骨的旗帜,如今楚邑失陷,万不能再让这面旗帜落在敌人的手里。 走在五塘街上,这里的店面许多都紧闭着门户,这大早上的,太阳又好,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却不多,山戎的蛮兵进了城,许多百姓能猫在家里的,谁也不愿意出来。 就在这有些冷清的街面儿上,原本就不多的人们忽然起了骚动,前面的人忽然向着两侧闪开,像是躲避什么,一个个缩在路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沿着长街往前看,一个青衣少女手上提着个篮子,正气鼓鼓的往前走,后面跟了个年轻的男子,男子紧紧追在少女的身后,脸上满是尴尬,但仍旧不停的劝说着什么,再向后一队持枪的士兵亦步亦趋的跟着。 “你滚开—”少女被追得不耐烦,停住了脚步转身向着年轻男子大声呵斥,“你愿意认贼作父我和师父也管不了你,但是师父身体不好,你但凡有点良心,能不能体谅体谅师父,就让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可不可以?”少女说到最后几乎要哭了出来。 年轻男子还要说什么,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个踉跄,转身正要发作,见了来人,立时蔫了下去,弯腰陪着笑,退到了一旁,脸上的神情却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影竹姑娘?”一个摇着折扇的锦袍书生看也不看一旁的男子,只是盯着少女,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很是和气。 李青也随着人群停下了脚步,方才他从路旁的人们脸上感受到了愤怒与鄙夷,偷偷找了个人问了,原来那少女是楚邑三班捕快的头儿魏独行的关门弟子,而那个男子也是魏独行的得意门生,楚邑现在的捕头郑玉。前些日子,山戎来犯,洪大人浴血抗敌,原本情势并不算太糟,但忽然有一天魏独行负责守备的西门突然间失陷,打那以后魏独行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这个郑玉。至于那个锦袍书生,路旁的许多人像是并不认识。李青的心中一动,听方才这人的意思,那魏独行八成是与山戎的贼人有些勾结,只是为何少女对她这位师兄倒像是厌恶至极的模样?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李青这半年多经历了太多,遇事已经不会轻易便下定论。 “你是谁?”李清正在思索,忽听少女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少女一副戒备的模样,眼睛紧紧盯着书生,双脚一前一后钉在地上,身子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师妹,这位是赫连公子,武大人的挚友。”郑玉见到少女的模样,赶忙上前介绍,小心翼翼的偷望了书生一眼,脸上全是谄笑,忽见书生的面色一寒,赶忙闭了嘴,又低着头退了回去。飞扬 “影竹姑娘,”书生回身从一名婢女的手上取过一只锦盒,轻轻打开了捧在手上,立时一阵清香在长街上弥漫开来,“这是产自焉支山的雪域冰莲,对尊师的伤势极有好处。”书生捧着锦盒,见少女并不上前接取,想了想转身交给了站在一旁的郑玉,这才又转回身去看少女,“姑娘可否带我去探望尊师?你放心,赫连只是一介布衣,此去也只是与魏老爷子说两句话,药我这里也已经备好了,姑娘不必辛苦再跑一趟。”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少女还没说话,一旁的郑玉已经一连声的称是,伸手推了下少女,自顾自当先在前面引路。 少女抬腿迈了半步,似乎想要阻拦,但是瞥了眼郑玉手上的锦盒,又好像下不了决心,低头恨恨地啐了一口,跺了跺脚,咬着牙跟在后面。眼看着一行人渐渐走远,两旁的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四散而去,各忙各的。 昨夜李青听洪信说起过,这次呼延武只带了几千骑兵前来,甚至连像样的攻城器械都没有,以洪信的经验,呼延武更像是与往常一样,前来寻机劫掠一番,但不知为何,就在经过楚邑城下时,忽然间转为大举进攻。最初洪信并没有将呼延武放在心上,想着要不了多久天水关的鹰击游骑到来,这些山戎蛮子自然会仓皇逃窜。但是没曾想等了几日也没等到天水关赶来的军马,反倒是这些山戎蛮子围在楚邑四周,时不时的骚扰一下。直到昨夜与李青聊起这件事,洪信也没弄明白楚邑是怎么丢的。这会儿听说魏独行与此次楚邑失陷有关,李青决定更上去看个究竟。 魏独行的家住在城西走马岗,是一处很大的宅子,正门上面的匾额写的并不是“魏宅”,而是“杨威武馆”。站在门前的十几条汉子瞧见远处走过来的郑玉和书生一行,呼啦啦各自抽刀紧紧护在门前。 书生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郑玉已经瞧见了门前的景象,赶忙回身去找师妹。少女嘴角带着冷笑,但心知那朵冰莲对于师父来说意味着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快走了几步来到汉子们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李青远远看着,心中觉得那书生似乎很不简单,无论是方才遭遇少女冷眼,还是现在面对十几柄钢刀,书生的神色至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就好像身处在碧山绿水之中悠游一般,一副怡然自得、气定神闲的模样。 眼看着书生的身影消失在门中,李青带着莲花找了处僻静的街角,悄无声息的越过院墙,潜入了武馆之中。 “德子师兄,听说师姐出去了一趟就寻到了灵药,是真的吗?”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手里端着个药罐紧紧跟着另一个个子高些的少年,一边走一边好奇的询问。 “真的确实是真的,但是找来了也没什么用,你不知道吧,师傅这会儿正在前院大发雷霆,连他心爱的翡翠如意都给砸了,一会儿咱们到了也机灵点儿,瞧着点儿脸色。”那个叫德子的少年背着手,一副老成的模样细心的嘱咐着师弟。 “你们两个皮痒痒了是吗?叫你们送药,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找打呢?”一个刻薄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假山旁响了起来。一个皮肤白皙,样貌俊美的少年正搂着一个妖娆的女子从假山后面转出来,大声喝骂。 两个少年像是见了瘟神,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小跑着逃走。 “啊——”高些的少年跑的快点,一头撞在李青的怀中,吓得大叫,却被李青一把捂住了口鼻。另一个矮小的少年,怀中抱着药罐正在奔跑,忽然听见喊声,抬头一看,连忙转身要逃,却见到面前站了一名少女,明眸皓齿,湖绿色的衣裙,像是画里的仙女。 轻轻接过药罐,白莲花凑近了闻了一闻,脸色微微一变。两条藤蔓从路旁的草丛中蜿蜒着窜了出来,尖尖的尾端向着两个少年脑后一点,两个人吭也没吭一声便倒了下去。 魏风急匆匆从前院往后走,自从父亲受伤以后,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不管怎么说人家带着冰莲前来,但父亲知道了那书生的身份,却连问也不问就在那里大发雷霆。魏风心中焦急,眼看着到了吃药的点儿,只要吃了药父亲就会冷静一些,但左等药也不来,右等药也不来,眼看着父亲的脾气越发越大,魏风急急忙忙往后面去寻那两个送药的弟子。 穿过了一片花圃,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正在疾步行走,魏风的身形忽然顿了一顿,身子一飘,整个人已经向着假山飞了过去。 第六十六章 试探虚实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阵娇笑,一道红艳艳的影子从假山向外面飞跃而出,一闪而逝。 “哥—,”一个肤色白皙,容貌俊美的少年死死拖着魏风,死活不让他去追。 “小川,你是想气死父亲吗?你知道那个女人是妖吗?现在什么时候,几乎全城的人都在疑心父亲与山戎的妖兵有染,你倒好,还在这里与妖女相会?”魏风十分恼怒,一只手提着少年的衣襟,几乎是咆哮着吼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少年梗着脖子,声音有些声嘶力竭,“但是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只有她拿我当个人,人,你知道吗?”少年冲着魏风嘶吼着,美丽的面庞上升起一条条青气,显得有些狰狞。 魏风心里一痛,是啊,整个楚邑,甚至天水关和靠近内地的安冶、阴馆各县,几乎没人不知道魏独行的。十二年前,整个大青山以北都不太平,即便号称西北第一大宗的剑峰派弟子来过几次,也没见有什么大的起色,直到楚邑来了一名捕快,这名捕快也没和谁打招呼,一个人一杆枪硬是闯上了乌鞘岭,打那天以后乌鞘岭就改了名字,改成了赤鞘岭,因为鲜血几乎将整座山岭染成了红色。 楚邑终于安生了,天水关的鹰击游骑也可以将精力都放在关外那些蛮子身上。那名捕快一战成名,天水关的简将军亲自任命,当上了楚邑的三班捕头,自此,整个楚邑周围方圆数百里,几十万的百姓都称呼他做神捕。 整整十二年了,有魏神捕在,楚邑、天水、甚至包括云屏一带再也没有闹过大的匪患,老百姓着实过上了太平日子。但是今天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魏神捕出了问题,人们原本有多爱戴、多尊敬他,现在就有多恨他,要不是扬威武馆势大,魏独行早被人从家里拖出来挫骨扬灰了。现在每天都有些号称有些骨气的人在武馆周围转悠,这些人整天就想着怎么样才能将魏独行绳之以法,抓到城中心的武威堂前,开膛破肚,以祭关老爷的在天之灵。只是这些人全然忘了攻进这城里的是呼延武,烧杀劫掠的也是呼延武,这段日子反倒是扬威武馆的弟子救下了许多百姓。 轻轻松开弟弟,魏风叹了口气,虽然心里面不忍,但他还是得将弟弟关起来。武馆虽然是自己和父亲打理多年的,但是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谁能保证个顶个儿的忠心?抬起头来四处瞧了瞧,正看到不远处石径上走来两个年轻的弟子,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手里端着只药罐,低眉顺目的,似乎并没有瞧见自己和弟弟,只顾着赶路。 魏风心里点了点头,心想这两个倒是个机灵的,只是瞧着面生,老伍爷也是年纪大了,像熬药这样的活儿怎么不安排个牢靠点儿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眼下老爷子正等着药压火儿,魏风也顾不得想太多,叮嘱弟弟在这里等他回来,便连声催促两个弟子快走。 李青在前,白莲花端着药罐在后,两个人跟着魏风一路小跑来到了大堂之上。这座房子虽说是武馆待客的大堂,但既不华贵也不高大,水磨的青砖上一水儿的红木桌椅,刷的粉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字联:“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凭谁问,廉颇老矣,顿饭尚能斗米。”字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奋发、不屈的气息扑面而来,李青带着莲花双膝一软,差点跪倒下去,魏风跟在一旁,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变故,连忙伸手一扶,一左一右将两个少年托住。 “见过馆主。”白莲花表现得十分乖巧,借着魏风的手劲,急忙向前赶了几步,屈膝行礼,倒显得她原本就要这么做一样。 李青跟在白莲花身侧,偷偷向四周瞄了一眼。正前方那一对字联下坐了一名老者,赤发虬髯,一双眼睛竟然是紫色的,身躯并不高大,但是很有精神,这会儿正在那大发雷霆,身前的地面儿上全是些摔碎的物件儿。 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名少女正扶着老者,一面在那不停的劝说,一面伸手替老者抚胸。郑玉手上捧着锦盒愣愣的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那名书生似乎对老者的暴怒全不在意,此刻正坐在旁边的一张红木椅子上,端着茶,望着那副字联出神。 魏风从白莲花手中取过了药罐,细心的倒了碗药汤,又用纱布过滤了,轻轻吹凉,端到老者面前。 “爹,该喝药了。”魏风轻声提醒。 老者手上拿着一件精美的瓷瓶要摔,少女正在奋力的抢夺,忽然听见一旁魏风说话,老者一愣,看了魏风一眼,伸手接过了汤药,一仰脖喝了一口。 “嘭—”,老者用力将药碗摔在地上,“这药谁熬的?这药谁熬的?这么苦的药给谁喝?是要害死我吗?”老者似乎怒不可遏,转身又抓起那只精美的瓷瓶要摔。耐看吧中文网 书生的目光终于从那副字联上移到了老者身上,缓缓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又蹲在地上,竟然一点也不嫌脏,拿了片碎碗,用手蘸了蘸里面的药汤放在舌头上品了品。 “白芍、黄芩,鸡子黄…”书生一面尝着,一面随口报出了药名。 “这药是谁开的方子?所谓庸医误人,魏老爷子看上去是邪火侵入经脉,实则是阳跷受损,荧惑失陷,若是用了这方子不但不能有所助益,反倒会令伤势越发严重。”书生放下了碎裂的药碗,站起身子,瞧着魏风和少女说到。 书生一面说着,一面从郑玉的手上拿过锦盒,托在手上,走向魏独行,“自打我进来,魏老爷子便一直在发火,你们大家伙儿都以为是因为魏老爷子火气大所致,实则不然,魏老爷子恰恰是因为体内荧惑神府被外力压制,导致灵气不能舒展流畅,如今在老爷子体内肆虐的都是外力邪祟,这冰莲正可付元固本,最适合老爷子的伤势,依我看还是尽快给老爷子服用的好。” 见到书生竟然走了过来,少女有些紧张,下意识的护在师父身前。魏风却早已迎了上去,口中称是,伸手去接书生手中的锦盒。 “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这冰莲并不需要入药熬制,直接服用即可。”书生手臂轻轻一抬,并没有将锦盒交给魏风,“这朵冰莲摘下已有七日,今天若不服用便会凋零,为了采这朵冰莲,赫连家折损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现在还是让赫连看着魏老爷子服用才好安心。”书生说这话,脚下的步法一变,竟然绕过了魏风,径直欺向盛怒中的魏独行。 “放肆!”魏风大怒,一翻手,掌中已经出现一条雪白的长枪,想也不想,向前就刺,堂中立时像是下起了雪,星星点点,如同飞舞着许多雪花。 “大胆!”少女眼睛也瞪了起来,一飞身,手上提了一杆青色的长枪挡在书生面前,长枪急舞,好似一阵清风,吹拂着雪花,纷纷扬扬向着书生洒落。 “好一式乱云吹雪,只是赫连远道而来,扬威武馆就是这般待客之道?”书生大笑,也不见用什么兵刃,就这样空手托着锦盒,施施然踏进了风雪之中。 满堂的人脸色都变了,那些武馆的弟子都在一旁叫好,给师兄师姐打气助威,但是郑玉可站不住了,如果眼前这书生今天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这颗脑袋明天就不在脖子上了。 郑玉也加入了战团,不过他不是帮助自己的同门,正相反,他手中的枪是刺向魏风的,一枪枪就像一只只锋利的冰箭,将周围的雪花一朵朵射落了下来。 嘭—,整座厅堂都是一震,三个同门的师兄弟也不再争斗,一起冲向魏独行身旁。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魏老爷子眼前,但是他的面前站的却是一名身穿布衣的武馆弟子,有眼尖的已经认出来正是方才跟着魏风来送汤药的少年。 书生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什么扬威武馆,风雪双枪,他都没放在眼里,今天他一定要看一看这魏独行倒底是真的受伤,还是在装病,若是后者,那这座武馆中只怕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没想到郑玉拦住了风雪双枪,却冒出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自己那一掌就算是魏独行也得拿出些真本事认真应付才行,却被少年就这样挡了下来,看来今天自己要想试探出魏独行的底细还真的有些麻烦了。 眼看着书生的脸色已经变了,先前的温文儒雅已经消失不见,盯着魏独行的目光渐渐有些狰狞。 “师兄,”白莲花上前几步,向着魏风一抱拳,“这位赫连公子说的话也有道理,毕竟师父有伤在身,这段日子也试了不少的药,可就是不见好,不如就将这朵冰莲服了,万一有用呢?况且赫连公子远道而来,一番好意,咱们也不好冷了人家的心不是?” 魏风一怔,他现在几乎能确定这两个人不是武馆的弟子,他们是谁?又是为什么要冒充武馆的弟子出现在这里?但瞧着两人在堂上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书生与郑玉一伙儿的,不然的话,方才书生那一掌只要没人拦着,父亲的虚实只怕早已被人试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吸收冰莲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听到白莲花说的话,魏风和书生都是一愣,魏风奇怪的是这两个面生的少年分明是一路的,怎么一个拦着这个叫赫连珪的书生,另一个却又劝父亲吃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书生心里也奇怪,这两个扬威武馆的弟子是一起进来的,怎么现在一个拦着自己,另一个又在那劝说?莫不是武大人在武馆里也埋下了手段?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他呼延武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了?自己都没来得及安排,他能事先想得到?还是说是背后那些大人物布的局?这件事在书生的心里越想越是复杂,连带着看向白莲花也觉得影影绰绰如同罩了层迷雾。 白莲花看了看,见没人说话,冲着魏风和书生笑了一笑,走过来从书生的手上接过锦盒。 白莲花拿的随意,书生也没有阻拦,就这样任由她将锦盒拿了过去。 轻轻掀开了盒盖,一股清香四散,锦盒里面是一面玉壁,玉壁上躺着一片黑黢黢的圆盘状的事物,看上去不像是什么仙草灵药,倒像是一块腐朽发黑的木头。 书生背着双手,好整以暇的瞧着,雪域冰莲只产于焉支山,这东西对元气大补,但是寒毒也极重,若是服用不当,说不好是灵药还是毒药,反正今天只是要试探一下魏独行,至于是谁去试探,魏独行是死是活,书生并不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锦盒上面,白莲花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探入锦盒之中。李青瞥见书生的嘴角带着冷笑,有心出声阻止,但见到白莲花一脸的风轻云淡,又勉强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一块黑黢黢,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圆木出现在白莲花的手上,随着这截圆木的出现,堂上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就到了冬天,有人正端起茶杯要喝,却发现杯中的茶水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已经冻成了冰。 一层层白气从黑色圆木上散发而出,翻翻滚滚,忽然一起向着白莲花的手臂缠绕过去。书生瞧着这一幕心中冷笑,自己还当这丫头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没想到也是个不识货的,分不清事情的深浅,就跳出来出头。那冰莲脱离了火玉,体内的寒毒无处宣泄,便会入侵任何接触到的活物,直到将那活物也彻底变成寒毒的一部分才肯善罢甘休。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不过也好,等一会儿寒毒尽数侵入她的体内,自己只要瞧准了时机将冰莲收回来,便真的成了一品万中无一的灵药。 浓重的雾气层层叠叠的沿着白莲花的手臂蔓延,只是片刻的功夫,堂上已经不见了白莲花的踪影,只有一团白色的雾气在那里不停的翻滚。此时整座大堂上,以白雾为中心,无论是地面,还是桌椅、墙壁都已经罩上了一层白霜。 书生的身形忽然动了,一闪便到了白莲花身前,一挥手,一道寒光向着白莲花的手臂席卷而去。 锵—,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书生愣了愣,面前仍旧是先前接了自己一掌的布衣少年,正是他手上的血色长枪阻挡住了自己的修罗刃。 书生脚下步法变换,锵—,枪与刀又相遇了。 书生脚下的步法再变,锵—、锵—,修罗刃一遍又一遍被长枪挡住,这下不但书生的脸色变了,连李青的脸色也一起变了。 “你从哪里学的步法?”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 还没等对方回答,两个人的目光连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莲花身上。白色的雾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翠绿的,有如翡翠一般的枝条正在白莲花的手上轻轻摇曳,枝条上面长了三片叶子,每一片都像水晶雕成,显得晶莹剔透,那朵冰莲已经不再是一块腐朽的模样,变得洁白如玉,泛着圣洁的光辉,打眼一看,就算是凡夫俗子也能瞧得出来这是个不得了的宝贝。 白莲花不无得意的瞟了一眼书生,令她意外的是,书生虽然难掩惊讶的神色,但是并没有一丝一毫打算反悔的意思,依旧背着手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魏老爷子—”白莲花一手托着冰莲,一只手伸向了魏独行,看样子是要去抓魏独行的手掌。 一道影子飘了过来,拦在了白莲花和魏独行中间,不是别人,正是魏风。020读书 “姑娘,可否让在下先试试这药?”魏风作为武馆的大师兄,想得自然就多一些,方才李青和书生交手,他看的清楚。别的能做假,但是功夫不能,两个人的步法看上去是一模一样,这可不是什么三脚猫的村把式,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到。像这样精深的功夫两个人能够学到,不用问,一定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再不济也是同门。猜到了李青和书生的关系,魏风哪里还能放心让师父吃少女手中的药?更何况方才这株草药在少女的手上也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变化,谁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样?没想到吧?费了半天劲,人家还不领情。来吧,你们也折腾得够了,回头替我向师父他老人家问好,那枚冰莲既然人家不吃,也别糟践了,还是还给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呢。”书生一面说话一面向白莲花走了过来。 “等等—”,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不看身形,单是听声音,再听听脚步声,一定以为是一个丈二的天神一般威猛的汉子,但是真看到了人,每一个第一次见到老者的人都会忍不住发笑。那是一个精瘦的老头,不足六尺的身材,一把白色的山羊胡支愣在胸前,两只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老伍爷,您怎么来了?”魏风一见老者,连忙小跑着迎上去,小心的扶着老者的手臂,将老者掺了过去。 “听馆里那些小崽子们嘀咕,说是来了一个读书的后生,给独行带了药,谁曾想这小子不但不领情,还在这里乱发脾气,你说我能不来看看吗?”老者一面说着,一面挣脱了魏风的搀扶,径直向着白莲花走了过去。 “姑娘模样真俊,有没有中意的后生?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家流川就不错,回头带你们认识认识?”老者见到白莲花,本就不大的眼睛已经笑成了缝。 “老伍爷!”魏风瞥了眼白莲花和李青,见两个少年脸已经红了,连忙张口喝住老者。 老者也不以为意,转身看向呆立着的魏独行。 “独行啊,”老者走到赤发虬髯的魏独行身旁,“这么好的药不要糟践了,女娃费了半天得劲,也别瞎了晚辈的心思,我看你就吃了吧,反正也是大补的,这阵子里里外外的也够你操劳的,趁着今儿个有这机会赶紧补补,反正是山那边送来的,不吃白不吃。” 魏独行见到老者,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瓷瓶,看得出魏独行有些挣扎,有些犹豫。死死盯着冰莲瞧了好一会儿,魏独行又退了回去,“伍叔,这药是好,但是独行要是吃了,日后碰上山戎的贼子还怎么动手?要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贼子欺辱咱们乡亲,又不能动手,那还不如让我被这股子邪火活活烧死。” 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在场众人的耳中不亚于一颗惊雷,直震的脑袋一阵阵的嗡嗡作响。 “魏老爷子,”书生又上前一步,这次书生恭恭敬敬给魏独行行了一礼,“赫连刚才说过,今天赫连完全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这些年魏老爷子平定匪患,得益的不仅仅是天龙这边的百姓,苍济城周围也跟着受益不少。虽然如今两国刀兵相见,但是这份情义总得还。吃了这朵冰莲,从此咱们两不相欠,再在战场上相遇,也可以放手杀个尽兴,怎么样?魏老爷子不会不让赫连了却了这个心愿吧?”书生这几句话说的一半是出自肺腑的真实想法,一半也是为了逼魏独行吃下这朵冰莲,如果魏独行真的受了伤,那他就有可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若是魏独行是在装病,这朵大补的冰莲就是穿肠的毒药。 “是啊,师父,你就吃了吧。”少女眼见着白莲花手上那朵冰莲由一块黑漆漆的碳头变成了现在这般圣洁的模样。又听到老伍爷过来劝说,心里惦记着师父的伤势,偷偷瞄了一眼,见师傅神情已经缓和了下来,便也在一旁小声的应和着。 魏风在一旁听着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父亲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知道父亲为难,正要上前说几句替父亲解围,没想到魏独行已经动了。 “既然赫连公子这么说,魏某再要推辞倒显得小气了,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话,魏独行已经伸手去取白莲花手上的冰莲。 堂上十分安静,赫连珪紧紧盯着魏独行,眼中的神情有点紧张,也有那么几分期盼。老伍爷背着手一面看着,一面点头,似乎是看着孩子听了自己的劝十分欣慰一般。少女双手在胸前合十,像是在为师父祈祷,盼着师父能快点好起来。唯独魏风脸上变了颜色,想要上前阻止,又有些犹豫。 魏独行的手没有碰到那朵冰莲,伸到一半,便被白莲花握住。堂上又起了白雾,翻翻滚滚将魏独行和白莲花一起包裹了进去。一阵阵清香自白雾中弥漫开来,所有的人,无论是习武的还是没有练过武的,老的还是少的,身体强壮的还是羸弱的,无一例外在这一刻都觉得身轻体健、神清气爽。 白雾消散了,魏独行的脸色就像他的头发一样,红光满面,一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好似能盯到人心坎里。白莲花手上的冰莲不见了,碧绿的枝条也消失了,脸色有些发白,正被李青轻轻揽着,嘴角带着笑。 第六十八章 二少爷发狂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书生一直盯着那团白雾,直到白雾消散,露出白莲花和魏独行,书生盯得更紧,生怕一个疏忽便会错过了什么。 魏风也很紧张,他虽然不懂药性,但是父亲既然没有伤,忽然服下如此大补之物,身体怎么受得了? “小子,感觉怎么样?”所有人见到魏独行满面红光、双眼发亮,心里各有各的想法,但没一个人敢上前相问,只有老伍爷背着手走上前,拍着魏独行的肩膀关切的询问。 听到老伍爷的问话,书生和魏风不约而同一起向前迈了半步。 “馆主—”魏独行还没答话,一个汉子忽然从门外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也没向魏独行施礼,便焦急地大声叫喊,“二少爷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像是发了狂,这会儿正追着桃子满院子跑,您快去瞅瞅吧。” 魏独行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魏风下意识的已经冲了出去,书生一怔也快步跟了出去。 李青瞧着一屋子的人蜂拥着向门外涌,魏独行却没有动,在那一瞬间李青觉得面前这个刚猛的老者似乎有些疲惫,有些倦怠,原本挺直的脊梁变得有些弯了,锐利的眸子也少了些神采。 老伍爷也呆立了片刻,看了眼魏独行,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过头去,叹了口气,背着双手向后园走去。 呼——,魏独行轻轻吐了口气,似乎终于做了决定,神色间轻松了许多,重新整理了衣冠,大步向门外走了出去。少女看了李青和白莲花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李青和白莲花到后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正追着个丫鬟疯跑,丫鬟的衣衫已经凌乱,一条条,一道道显然是被院中的花草、枯枝勾破的,一张俏脸上满是泪痕,几次跌倒,又赶忙爬起来继续奔逃。 魏风最先赶到,大喝一声,五指箕张向着少年当头抓去。少年虽然疯狂,但是反应却十分敏捷,身子一闪,已经避开了魏风,扭回头冲着魏风发出低沉的咆哮,青紫色的双眼露出凶光,裂开血红的嘴唇,露出两只森白的獠牙。 “啊——”正在奔逃的桃子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腿一软竟然跌倒在地上,被旁边尖利的石头一划,白皙的手臂立时涌出鲜血来。少年转回头紧紧盯着地上的鲜血,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 “呜——”少年仰起头,发出狼嚎一样的叫声,手上的指甲越长越长,转眼变成了一双锋利的爪子,身子也开始前弓,后背愈发的强壮已经快要将衣衫撑裂。 “孽障!”一声幽幽的叹息,魏独行已经赶到了,利箭一般到了少年的身前,伸手便向着少年的额头点去。 少年并没有被魏独行制住,一个锦袍书生拦在了魏独行的身前,替少年接了魏独行一指。 “魏神捕这么急做什么?令公子不过是血脉沸腾难以压制而已,我这里有一部功法正适合令公子修炼,往后神捕便不必再担心令公子会发狂伤人。”书生接了魏独行一指,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脸上虽然还挂着微笑,但双眼中却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书生低下了头,他不愿被别人看出自己神情的变化,从怀里拿出一卷薄薄的小册子,冲着少年晃了晃,又取了颗丹药在手上,递给少年。 “嗬—”少年望着书生,嘴里仍然发出威胁的咆哮声,脚下却风一样的来回跑动,虽然失去了神志,但是似乎凭借着本能,少年知道书生并不好惹,他只想要抓住丫鬟,喝些可口的鲜血而已。只是任凭他怎样想法子,脚下的速度变得怎样快,那个讨厌的书生总是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吼—”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双脚一蹬,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向书生扑了过来。这一扑要是换作普通的武馆弟子,恐怕还真不一定挡得住,但是在书生面前还不够看。 一闪身,书生已到了少年的身后,抬起手向着少年的后颈切了下去。 魏风和魏独行同时抢了出去,两杆长枪就像两条出洞的巨蟒,奔着书生的胸膛和后背刺了过去。两人情急之下,这一击没有丝毫留手,如果书生不收回手掌,认真应付,即便能擒下少年,自己这条命多半算是交代了。西施文学 赫连珪知道厉害,虽然并没有将魏风放在眼里,但是魏独行的枪有几个人胆敢无视?退步抽身,修罗刃带着寒光迎向两杆长枪。 少年见没了阻挡,望着前面倒在地上的丫鬟,眼中贪婪之色更浓。跑了两步,又回头去看魏风和魏独行,两人与赫连珪争斗得正凶。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口中发出一阵阵咆哮,显得十分烦躁不安。 魏独行唯恐儿子有失,手中的长枪一紧,虽然还是大白天,但所有人都觉得半空打了道厉闪,衬得天都黑了下来。 “啊—”有那胆小的,心里面一惊,忍不住呼出了声。原本聚在园子周围的弟子这会儿都躁动了起来,有不少人都抽出刀枪,想上又不敢上,围着园子中央的几个人,来回不停的跑动,想要寻找机会帮师父一把。 赫连珪早听说魏独行了得,雷霆七击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但是赫连珪还是有些轻敌了,一是他没想到魏独行还能使出这一击来,就算他没受伤,服下冰莲这样的大补灵药,体内的灵气早已满溢,又没经过任何调息,现在使出这样霸道的枪法,经脉又怎么受得了?更重要的是,赫连珪多少觉得自己的身份特殊,他料想像魏独行这样有家有业的定然不敢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 现在魏独行的枪到了,那是来自九天的怒火,只要一个承受不住,赫连珪便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啊—”,赫连珪仰天怒吼,整个院子忽然起了风,风势越刮越大,四周种的花草,一颗颗连根拔了起来,不远处的假山上许多大石被风裹着,忽忽悠悠上了天,盘旋着、呼啸着向四周飞去。 面对这样的威势,周围的人们,不论是武馆的弟子还是下人,现在的表现都差不多,一个个东奔西跑,各自找东西遮挡躲避。 李青将白莲花轻轻一带,藏到自己身后,凝神往风暴的中心看去。一只黑鹰扶摇直上,巨大的羽翼,钢铁一般的利爪,雪白的鹰喙,猩红的双眼,头顶竖着一排金色的翎羽,显得威风凛凛。 妖怪?李青瞧着那只黑鹰,心里面翻腾开来,这段日子自己接触到的除了妖就是魔,难道说山的那一边生活的都不是人,都是些妖魔鬼怪?血色的长枪出现在李青的手上,不管怎么说魏独行都是个人,在没有查清是他出卖了楚邑之前,他都是个令人尊敬的长者,李青绝不能坐视这样的长者在自己的眼前被山戎的妖怪所伤。 雷霆闪耀,黑鹰扑击,这片园子里飞沙走石,一颗颗大树纷纷折断,残枝碎叶裹挟着砂石、尘土漫天飞舞,这样的交手已经不是魏风和那些武馆弟子能够插手的,所有的人在魏风和老伍爷的带领下向两侧退去,但这次并不想刚才那样慌乱,倒显得有序了不少。 两人交手激烈,但是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眼看着在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两个人都是高手,并不会想市井间争斗那样意气用事。 原本只要没有意外发生,过一会儿两人便会试探着渐渐收手。但是老伍爷也不知道从什么的地方拿出个黑色的圆球,趁着大鹰向下扑击,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魏独行身上,猛然将圆球向着大鹰丢了过去。 轰,剧烈的轰鸣声在半空响起,黑色的大鹰发出一声悲鸣,整个身子都被炸的飞了出去,无数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飞舞。大鹰也是了得,受了重创,没有一点犹豫,借着爆炸的余波,用力扇动已经秃了半边的翅膀,化为一道黑烟向远处飞逃。 “轰—咔—”,霹雳一声,这道雷霆比方才的要更加有威势,颜色也变成了赤红,在天空中一闪而逝,追着大鹰而去。 更加凄厉的鹰啼声响了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雷霆和大鹰吸引,但是李青却一直留意着魏独行和发狂的少年。 少年早已经被魏风擒住,对魏风似乎也并不是全无印象,虽然也有些挣扎,但并不激烈。倒是魏独行,手上的长枪当真不是吃素的,但是以李青的见识却看得出来,他发出雷霆一击时有些吃力,等到最后配合老伍爷的那一击发出时,李青从魏独行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充满了骄傲与狂野,但脸色却变得惨白。 一场大战终于结束了,总算是有惊无险,许多武馆的弟子都松了口气。魏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抱着已经昏过去的俊美少年急匆匆走了,那个叫影竹的少女扶着魏独行,有些担心的问这问那,老伍爷指挥着一众弟子忙里忙外的收拾残局。 所有人都在忙,没人在意李青和白莲花还站在一旁,只有魏独行在少女的搀扶下向二人走了过来。 第六十九章 银镯和令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你去陪陪你师哥,师父和两位壮士说几句话。”魏独行爱怜的看着少女,伸手指了指傻站在一旁的郑玉。 “师父,咱们理他做什么?那就是个白眼狼。”少女嘴巴嘟起老高,有些赌气的把脸扭到一旁。 “听话,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师哥,这里也是他的家。”魏独行的声音很柔和,看着少女不情愿的挪动了步子,这才转身望向李青和白莲花。 “二位,咱们借一步说话。”魏独行似乎知道两人定然会跟来,说完了话,也不等两人应答,便独自向着内宅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着,李青这才发现扬威武馆当真不小,穿过了一道拱门,眼前是一处宏阔的演武场,百十来名少年正在认真的练武,一张张小脸儿上满是汗水,每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都写满了专注,即便是方才前面的院子里那样惊天动地的响动,这些少年似乎也全然没受影响。一个一身劲装的中年汉子正在队伍中来回行走,不时地纠正着少年们的错误,见到了魏独行带着人进来,也只是瞧了一眼,仍旧一门心思的去教孩子们练武,仿佛只有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李青和白莲花跟着魏独行进了拱门,沿着墙边静静的行走,倒好像在这个演武场中,叱咤大半个青山的神捕也只是个寻常的过客,至始至终那些少年们没有一个人向这边望过一眼。 穿过了演武场,推开一扇木门,是一条小径,沿着小径一直向前,一个小院出现在三人眼前,围着院子建着三间瓦房,院子正中一颗枣树下摆着一张圆形的木桌,上面沏着壶茶,一名老妇正躺在一张竹椅上闭目养神。 见到魏独行带着两个少年进了院子,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妇人急忙迎上来,伸手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三人不要出声。 李青和白莲花跟着魏独行轻手轻脚的绕过老妇,正要朝堂屋的方向走,身后却响起苍老的声音。 “是独行回来了?”竹椅上的老妇张开了眼,循着声音向这边望来,枯瘦的双手漫无目的的摸索着。 “娘,是儿子回来了。”魏独行听到声音,急忙转身紧赶了几步,屈膝蹲在竹椅旁,伸手握住老妇枯瘦的双手,放缓了声音柔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药按时喝了?咳嗽可好了些?” “好多了,好多了,”老妇握着魏独行的双手,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似乎也多了些神采,“独行啊,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是拖累了你和秀莲。”老妇说着话儿,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魏独行见到母亲有些伤感,连忙换了话题,先前迎着三人的妇人也走过来,陪着魏独行一起蹲在竹椅旁,就当着李青和白莲花的面聊起了家常。什么魏独行小时候有多调皮,偷了邻家的鸡,掏了下蛋的鸟窝,在私塾先生的睡床上放虫子,一桩桩一件件聊得欢畅,老妇不时哈哈大笑,魏独行和妇人也跟着开怀。 李青和白莲花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树下的聊得正欢的三人,眼眶有些湿润。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李青和白莲花都没有催促,也没有半分不耐烦,直到魏独行和母亲聊得够了,老妇似乎有些累了,靠在竹椅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见笑了,母亲年岁大了,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好,有时间我就陪她聊聊天,毕竟能在一起聊天的日子也不多了。”魏独行站起身,带这些歉意和两个人解释。黑客 “神捕大人孺幕情深,只会令我们兄妹更增敬佩,哪里还会见笑。”李青和白莲花看着眼前这个威猛的老者,都没想到这样声名赫赫的神捕在老母亲面前竟如同一个孩子,在这一刻,李青对听到的那些传言打心眼儿里觉得好笑。 经过了方才这一幕,三个人再坐在堂屋里,彼此间再也没有了丝毫陌生,倒像是相识了许久。 “今天若没有二位,魏某就算能过得了赫连珪那一关,恐怕这一身的修为也要废个七七八八。魏某虽说挂了个神捕的虚名,但是家中并无多少余财,况且以两位的气度,那些黄白之物也未必看得上眼。”魏独行将二人让进屋内坐了,径直走到书架上取了一只木盒下来,轻轻打开,放在二人面前,“这件东西是前些年魏某平定鹰嘴崖的匪患时偶然得到,送与这位姑娘以作防身之用。” 木盒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看样子许久都没有动过了,虽然刚刚被魏独行擦过,但上面仍留了不少的灰尘。木盒中放着一直银镯,上面刻了一直怪蛇,双首、双翼,只是做工显得有些粗糙,线条刻的歪歪扭扭,银镯上还有着不少划痕,怎么看怎么像一只二手的残次品。 李青和白莲花对视了一眼,如果魏独行拿出来的是什么稀罕的宝贝,两个人自然不会要,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帮了些忙,但两个人并不是挟功邀赏的人。现在见到面前这个可以说简陋的礼物,又想想方才的所见所闻,两个人忽然觉得面前的老者有些可爱,倒有些不好意思推却。 “不知道这件镯子要如何使用呢?”白莲花见李青微微点头,也不忍拂了老者的好意,小心翼翼的拿起镯子,好奇的问道。 李青原本想着既然这件东西有防身之用,不管功效如何,总是比没有好,莲花一身的本事全在医人,正缺少保护自己的手段,这会儿听白莲花开口,也竖起耳朵去听。 两个人满心的期待,哪料想魏独行听到白莲花问话,原本就红光满面的脸庞变得更加红了,望着两个少年,尴尬的摇了摇头。 “两位壮士莫急,”魏独行担心两人会以为自己只是随便拿了件东西敷衍了事,急忙开口解释,“这件东西原本是鹰嘴崖大当家的烈火阎罗阮小天的随身之物,若非仗着这件东西,以阮小天的本事哪能占着鹰嘴崖长达数年的时间?当年攻陷鹰嘴崖那一仗,魏某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阮小天擒下。”魏独行有些忐忑的望着两个少年,明明是送礼的,这会儿倒显得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局促不安。 “青儿哥,我倒是挺喜欢这镯子的,这条小蛇看上去也很可爱,你就答应了吧,回头咱们再慢慢研究好了,我就不信以本姑娘的聪明才智还比不上一个山匪。”李青听白莲花这么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善,这是在担心魏独行尴尬,一面连声称谢,一面小心的替白莲花戴在了手腕上。 “今天虽然与两位第一次相见,但却是一见如故,若不是眼下局势纷乱,本应留两位盘桓几日。只是今天你们也看到了,楚邑并不太平,魏某虽然开了武馆,但也是自身难保。这是出城的牌子,西门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郑玉负责守备,你们拿着这块牌子,他会帮着你们出城。只是西门外是便是迷月谷,那是一处凶地,无论你们去哪,一定要绕开迷月谷。”魏独行手上托着快黑黝黝的铁牌,细心的叮嘱二人,就如同慈祥的长者不放心即将远行的后辈一般。 李青心里有些犹豫,若是放在昨夜,他一定会收下这块牌子,但是现在他一门心思想要弄清楚楚邑为何失陷,天水关倒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就这么轻易地离开,自己虽然能走,但是洪信呢?失踪的曾老夫子呢?被半个青山郡的读书人奉为旗帜的赖青竹呢?那些身陷囹圄的楚邑大小官员呢?来时的路上,李青是亲眼见过赵三金是怎么对待洪信的家眷的。虽然现在李青相信信这些人中大多还没有屈服,但是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去管他们的死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山戎蛮子,即便他们自己有一身傲骨,可以无所畏惧,他们的家人呢?一旦这些人低下了头,楚邑便算是真的完了。到那时不但楚邑完了,山戎那些贼子更会从中尝到甜头,再想将他们从天龙的土地上赶走,便更是难上加难。 魏独行有些意外,现在整个楚邑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得到他手上这块牌子,若是放在外面去买,就算要个几十两黄金,也会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的送上门来。但现在瞧着两个少年的意思竟然并不想要,这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以二位的本事,想要出城,这楚邑城中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只是如果当真动起手来,惊动了呼延武那个屠夫,即便他拦不住你们,却会将心里的火气撒在楚邑的百姓身上,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做了那屠夫的刀下亡魂。”魏独行伸手抓过了李青的手掌,将铁牌硬生生塞进了李青的掌中。 “方才不得已伤了赫连珪那小子,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别看那小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趁着这会儿他还没回来,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魏独行见两人收了牌子和银镯,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一面说着,一面推着二人向外走。 第七十章 雷神使者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霍展鹏马不停蹄赶了几天的路总算到了沙家店。 “小二,汤饼上得快些。”霍展鹏扯着嗓门儿叫嚷着,方才走在街上,不知怎么看到了这家孙记饼店,霍展鹏忽然就有些馋,他想起了初到定边时吃的那顿饭,那时伙伴们都在,霍展鹏望着眼前一大盆撒满了辣子的羊肉汤饼,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笑脸。 “馒头哥,又想青儿哥他们了?”水月坐在一旁,给少年往碗里夹了几片羊肉,这一路上她已经瞧出了经验,只要面前这个少年看到吃的出现还在那发愣,不动筷子,一准儿是想他那些伙伴了。 “馒头哥,青儿哥和莲花姐不会有事的,没有宗门支持,光凭着铁剑峰那些人,就算是找到了青儿哥,又能怎样?”罗剑也跟着劝慰。 “哎—”霍展鹏笑应了一声,这段日子和兄妹俩相处的久了,三个人竟然颇为投缘,虽然兄妹俩并不太会劝人,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但是霍展鹏每次听到,心里就会暖暖的。 吃过了饭,又去给水月买了根簪子,三个少年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神使大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件葛布麻衣,一面紧赶慢赶的小跑着,一面高声招呼着,时不时用手上的一块抹布一样的东西擦着额头的汗水,好像院子里这点距离对于他来说已是跋涉了千山万水一般。 霍展鹏坐在堂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前些日子在河下镇还好,毕竟是个镇公所的捕头,做起事来也还算干练,但眼下这个,霍展鹏有些搞不懂师父到底是在哪找来的这些雷神卫。 “见过神使大人,见过两位小爷。”中年男子终于跑进了房中,进门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才站稳了,便急忙堆了一脸的笑意向三个少年招呼。 “周富贵?”霍展鹏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在雷神山住了半年,练了半年的武,也过了半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个山村少年已经渐渐有了些上位者的模样。叫出中年男子的名字,霍展鹏的心里忍不住想笑,这家伙的爹妈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要是知道他们的儿子守着这么一大笔家业,却穿着这样寒酸的衣衫,一定会活活气死,难怪这里的人管他叫周扒皮呢,今日一见,扒不扒别人的皮不知道,但自己的皮恐怕是没少扒。 “是是,正是属下。”中年男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听到馒头问话,连忙不住的点头。 “事情查得怎么样?”霍展鹏喝了口茶,他不想跟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废太多话,也没有寒暄问候之类,开口便直接了当。 “神使大人远道而来,怎么也得让属下一尽地主之谊才是,后面花厅已经备了酒席,还请三位移驾,尝尝咱们这儿的特产。”周富贵没有直接回答馒头的问话,反倒殷勤的招呼大家伙儿去吃饭。 “我在问你事情查的怎么样?”霍展鹏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以他的性子,像这样瞧不过眼的人老早就会变了脸色,像现在这样耐了半天的性子已属不易,哪里还耐烦去吃什么饭? “查清了、查清了。”周富贵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少一分,依旧笑得灿烂,“前些日子河管所招了些人去食人滩例行打捞,听说遇见了怪物,能回来的十个里面也没有两三个。听河管所跟船的管事说,幸亏那天有一个使长枪的少年搭救,不然依着那天的情形,这一船的老少爷们,只怕没有一个能回得来。” “使长枪的少年?”霍展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管正惊愕的望着自己的周扒皮,整个人化作一道雷光向院子外面冲了出去。 “抱歉,大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回头咱们再聊。”罗剑也讨厌眼前这个男子,但是打从进了剑峰,时常看人脸色,早已学会了隐忍,不会轻易的将心中的想法放到脸上来。 瞧了周扒皮一眼,水月追着两位兄长,身姿如同流水一般,曼妙飞舞。周扒皮带着满脸的笑意看着,直到三人消失在院门处,这才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第六书吧 “老爷,后院那桌酒席,老爷要不要尝尝?”管家知道自家老爷的喜好,要是换作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管家早就回去安排人手,晚上这个女子便会躺在周扒皮的床上。但是方才这个女子,管家连想也不敢想,连忙将话题岔了开去。 “吃、吃,就知道吃,那桌酒席足足花了老爷我二十两银子,二十两你知道吗?说不吃就不吃,晚上要是回来,难道说还要老爷我再掏二十两?”周扒皮听到管家的话,就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蹦起老高,几乎是咆哮着冲管家怒吼,“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将酒菜收起来,晚上热热还能用。” 管家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自己也是嘴欠,提什么不好,非要去提那桌酒席,眼见着老爷发火,赶忙转身向后院走。 “等会儿,”周扒皮又叫住了管家,“收拾好了酒席,差两个牢靠的,去将镇子西边田寡妇女儿给老爷我请回来。” “明白,老爷您就请好吧。”管家脸上带着一抹阴森的笑意退了下去。 虽说前些时候河神被那个天神一样的少年给踩在了脚下,但是沙家店的百姓里信奉河神的仍然大有人在,在这些整日只知道柴米油盐的老百姓眼里,无论河神还是少年,与他们都不在一个世界里面。他们之间的争斗那是神的争斗,无论胜负,都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关。 老张头现在就静静的跪在河神像的面前,在河管所干了大半辈子,当管事也有几年了,老张头没少往河神庙捐钱,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靠着这座河神庙,才能找到些内心的平静。 “老张啊,心里那道坎还是没过去?”胡大河执掌河管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还从来没遇到过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豪横的主儿,敢在大白天的冲进防卫森严的河管所,将自己这个河监给直接拎了出来。如今这条老命都握在人家手里,人家说什么胡大河哪敢不听。 “监事大人,您怎么来了?”老张头听到身后的声音,身子一抖,赶紧起身相迎,他并没有留意跟在胡大河身后的几个少年。 “老张啊,我来是想问问你,那一天在食人滩救了你们的少年是什么人,当天在食人滩你们发现了什么?”这些话倒也不全是替馒头问的,胡大河自己也很好奇。 “那个少年我并不认识,但是后来在河神法会上又见到了他,就是他将河神给踩在了脚下。至于食人滩,听活着回来的河工们说,河底有许多士兵的尸体,还有些大箱子,至于这些东西有没有被那个少年带走,我就不知道了。”老张头见监事大人巴巴的跑了这么远就为了问这件事,心里面又有些不安起来。 “那少年长什么样?使的那杆枪又是什么模样?”馒头听到老者并不认识使枪的少年,不由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这位是上面来的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不要隐瞒。”胡长河见老张头有些发愣,赶忙在一旁介绍,他现在就盼着赶紧将这个煞星送走。 “回大人的话,少年长得七八尺高,模样说不上俊俏,但是很耐看,至于别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说道那杆长枪,可是了不得,怎么说呢,就像一条喷着火的青龙,那么多怪物,都没法子将少年怎样。”老张头听说这少年竟然是比监事大人还大的官,哪里敢怠慢,恨不得将脑子、肚子全都收刮一遍,生恐漏了什么。 “他人现在何处?”馒头的声音更加急切,青螭血莲枪,馒头实在太熟悉了,他现在几乎能确定那就是青儿哥。自从下了雷神山,听说青儿哥将莲花姐劫了去,馒头心中即是欢畅又是紧张。那君不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凭借老子的势力连逼带吓,迫使莲花姐嫁给他,若是自己没跟着师父上雷神山,一定也跟着青儿哥去闹上一场。畅快完了,馒头又有些紧张,虽然青儿哥本事不小,但面对的毕竟是剑峰这样的庞然大物,馒头一直急着找到青儿哥和莲花姐,无奈两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好了,总算是有了消息,馒头恨不得肋生双翅,立马飞到青儿哥的身边去。 “虽然不知道住在哪里,但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孩子我倒是知道,叫张小刀,就住在城西五里桥,紧挨着镇子的出口,出去就是渡船码头。”老张头被霍展鹏的气势所迫,结结巴巴的说的倒十分详细,话音才落,三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监事大人和自己面面相觑。 馒头才出了河神庙,脚步已经缓了下来,这个时候馒头想起下山时师父的叮嘱,只有四个字,戒骄戒躁。 第七十一章 霸道的馒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霍展鹏沿着街行走,虽然速度不慢,但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样急吼吼的模样。既然那个叫张小刀的少年有可能与青儿哥有关,那么注意到他的就不会仅仅只有自己。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少年并没往心里去,管他谁注意,谁挡着,打过去便是了。 经过平河路的时候,霍展鹏看到一顶轿子停在了路旁边的窄巷中。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消失在轿子旁边的角门里,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从门中探出头来四下里张忘了一下,见没什么人留意到这里,急忙关了门,轿子又忽忽悠悠沿着巷子向前行去。 霍展鹏虽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是这会儿心里有事,也没想太多。他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他原本便有机会发现一桩正在进行的阴谋。 又拐了几道弯,街道两旁的房子开始变得破旧起来,街面也由黄沙变成了泥土,两旁开店铺的,做买卖的,有的洗了东西,脏水顺手就泼到路面上,将整条街弄得泥泞一片。 三个少年望着好像泥塘一样的街巷皱了皱眉,正要继续前行,忽然一阵蹄声从远处响起,转眼间风一般刮了过去,溅起一层层泥浪,街道两旁的人们一个个争相走避,呼喊声、叫骂声响成了一片。 紧紧跟着这队人马,没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小院门前,一队队士兵呼啦啦将院子围了,队伍中走出来一名青衫文士。 霍展鹏得知青儿哥的消息实在太过兴奋,如今已经到了地界儿,却冒出来这么一帮当兵的,如何能忍? 跟在后面的罗剑和水月兄妹正想叫住馒头躲起来,观望观望,却没想到这个少年消失了半年,性子却依然如同雷霆般暴烈,脚下连停也没停,径直冲了过去。宗主既然让自己兄妹跟着他,两个人如何能瞧着馒头独自涉险,各持长剑,也跟着冲出。 曲飞鸿早已经察觉在沙家店的附近还隐藏着一股力量,今天接到密报,说是张小刀兄妹居住的院子来了些不明身份的人,知道十之八九是与逃走的木先生有关,便立时带着人前来。 曲飞鸿不像他的大哥和三弟,一门心思想着忠君为国,他读的书多,自负才华,却偏偏屡试不第,这才拉了帮人啸聚山林。有了钱,曲飞鸿仍旧没忘自己出将入相的初衷,即便是被官府拿住投进大牢的那几年,他的心也没有死过。今天和两位兄弟占了这沙家店,他可不想在简家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好不容易攀上了惊雷府这层关系,曲飞鸿当然不想被人坏了好事。 今天带来的兄弟都是军中的好手,虽然单独拿出来一个算不得什么,但是这足足八十一名好手,攻守兼备。互相配合着,就算那些所谓的修者来了,也得退避三舍。原本曲飞鸿非常有信心,他今天倒要看看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倒底是些什么人,现在列开了阵势,就等着收获就好,没想到背后起了火。那个少年只有一个人,但就是这一个人,挥舞着一双拳头,一路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便将这只精锐之军冲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馒头一路怒吼着冲过了军阵,冲到了青山文士面前,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馒头自然懂得。 曲飞鸿没想到自己兴匆匆前来,到头来没擒到别人,倒将自己载了进去。 “谢谢!”馒头单手提着曲飞鸿,瞪大了眼睛看着院门的方向,他怎么也没想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井犴,剑仍然是那柄剑,人也还是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馒头总觉得这家伙身上少了股子锋利的劲儿。当初在问柳山庄的时候,虽然只打过几次照面,但是在馒头的眼里,井犴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嗜血、锋利。但是现在那种感觉没了,好像宝剑蒙了尘,明珠入了匣。这小子虽然没了气势,但是脾气却是没变,谢谢这两个字依旧说得生硬,说得重。 井犴出了院子,侧身站在门旁,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蓝青色缎子面团花夹袄的老者,背着双手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一个少年人,毕恭毕敬的捧着一只茶壶,亦步亦趋的跟着,十来名身背长剑的皂衣少年护持在老者左右。一行人,除了井犴与馒头打了个招呼,其他人都是大摇大摆的向前走,连瞥都没向馒头这边瞥上一眼。 “喂——。”馒头叫了一声,那老者宛若未闻,仍旧前行。这下馒头刚刚有些平息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升了起来。 “薛师,薛师留步。”罗剑就跟在馒头后面,这一路行来,馒头是什么脾气,罗剑哪里会不知道?瞧出来这个性如炸雷的少年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虽然知道馒头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并不会惧怕剑峰的任何一个人,但能不发生冲突,自然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你认识我?”身穿夹袄的老者回过身,他并不认识罗剑,但罗剑衣领上的那支血红的小剑他却认得,虽然心知今天这里站着的一个个都不是善茬,能早些脱身,还是早些脱身的好,现在却没法子,只能停下了脚步,毕竟在剑峰没几个人有胆量无视血剑堂的存在。 “之前在问柳山庄与薛师有过一面之缘,薛师百忙之中,或许并未在意。”罗剑姿态放的很低,这是他的天性,也是他的习惯,“这位是从雷神山来的。”罗剑指了指拎着曲飞鸿正在那盯着薛凡运气的馒头,他并没有说出馒头的名字,更没有说出雷神使者的身份,他知道馒头并不太喜欢将这个身份挂在嘴上。青青 雷神山的名头太过响亮,惊雷府监察天下宗门,如今朝廷势大,有哪个宗门胆敢无视惊雷府?更何况是与惊雷府同在一郡的剑峰。 “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在雷神山又是作何职司?”听到罗剑介绍,薛凡没法子不停下来,但是他还是想搞清楚馒头的重要性,问柳山庄归属云中涧,在剑峰的地位相对超然,世俗中那些争斗,向来与山庄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馒头在雷神山只是个寻常角色,薛凡还真就不打算给他太多脸面,剑峰内部与惊雷府纠葛甚多,薛凡不信这个威猛的少年还真的会对自己动粗。 被馒头提在手上的文士听到雷神山三个字,原本不住挣扎的身子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等待馒头如何应答。 “你来这里做什么?”馒头理也没理薛凡的问话,提着曲飞鸿向薛凡走去,身上赤红战甲上一道道雷霆游走。 深深吸了口气,薛凡虽然常年蜗居在山庄中研究他那些花花草草,但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现在只是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他就知道今天麻烦了,青焆战甲,这个少年不但修炼了《普化天书》,更是在“青焆池”中洗炼过,薛凡不敢再托大,只得迎上前几步。 “是这样,公子也知道前些日子山庄中发生了一些变故,如今许多地方重建、修缮,还未恢复,我便带着小徒出来游历,碰巧前些时候小刀的妹妹到我那去瞧病,一来二去这不就认识了,连着几天瞧不见兄妹俩的人影,我便来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薛凡微笑着解释,倒像是真的来探访病患一样。 在问柳山庄的时候馒头便瞧着这薛凡不那么顺眼,听着薛凡说完了话,也未置可否,仍旧拎着曲飞鸿向着院子走了过去。 馒头这一动不要紧,他身后的几十名军士忧心主帅,虽然明知不敌,还是围了上来,使长刀的在前,用弩箭的在后,虽惊不乱,瞧得馒头暗暗点头。 护在薛凡身旁的十几名剑峰弟子也不示弱,各持灵剑也摆开了阵势,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馒头好像没看到这些,依旧大踏步前行,空着的一只手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赤红色的拳甲,一道道雷火不停的游走,像是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后退、后退”薛凡和曲飞鸿异口同声的在那里叫喊,声音才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呵斥下属。 列队整齐的士兵们听到曲飞鸿的声音,立时退了回去。那十几名剑峰弟子却没有立即行动,一起将目光转向为首一名弟子,直到那名弟子点头,这才让出了一条通道。井犴由始至终站在一旁,只是冷眼瞧着,手中提着柄长剑,脚下却纹丝未动。 馒头旁若无人的走进了院子,一只虎首双翼异兽凭空出现在院子里。小灰比起半年前又长高了些,额头上的玉角不再是纯白,泛起了一条条金红的丝线,双目也如同玛瑙一般,身上披着一层青金色琉璃般的雷甲,巨大的双翼和粗壮的蹄爪上雷火缭绕。小灰一落地巨大的虎首在馒头身上蹭了蹭,便一阵风般在院子里刮了一圈,又站在馒头面前轻声吼叫。 薛凡等在院子外面,心里面并不平静,原本以为姓翁的三个人终于死了,从此问柳山庄终于轮到自己做主,哪知道这种感觉还没享受几天,剑天南一道命令下来,竟然要自己重新炼制素灵丹。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奔波劳碌,总算是有了点眉目,特别是发现了叶子,她的许多表现都和《素灵录》上的记载吻合,薛凡如获至宝。原本以为张小刀兄妹两人出身贫贱,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没想到只是几天的功夫,两个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又遇到惊雷府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再耽搁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炼制出素灵丹来? 正在那胡思乱想,院子里走出来一只凶兽,虎首独角,巨大的双翼上雷火缭绕,血红的眸子里不时闪过一道道雷霆,粗壮的蹄爪踏在地上,顷刻间便将地面烧灼的一片焦黑。 被这样一直宛如来自九幽地府的凶兽盯着,薛凡也好还是他那位徒弟也罢,一颗心几乎已经停止了跳动,双腿止不住的打颤。也没听清凶兽背上的少年说了什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扯了上去,丢在了凶兽背上。接下来就是一阵的腾云驾雾,再踏上地面的时候,才看清眼前是一座府邸。 第七十二章 燕府门前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霍展鹏一手一个,拎着曲飞鸿和薛凡跳了下来。眼前是一座白墙黑瓦,翠竹掩映的府邸,大门上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燕府”。 在雷神山这段日子,除了练武,馒头也了解了些朝廷和江湖上的见闻和规矩,知道能建牙开府的,别的不说,最起码是有功名在身。小灰的性子随它主人,也是炸雷一样,要不是馒头约束,这会儿早已冲进府中。 馒头站在府门前,心里一点儿都不急,自己这么大动静,这座府邸的主人怎么会不知道?能够开牙建府的人物,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堵在门前不闻不问?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大门便缓缓开了,两队家丁呼啦啦先涌了出来,在两侧列队站好,一个劲装大汉扛着一柄大斧雄赳赳气昂昂迈出门来。 向着四周瞧了瞧,第一眼就瞧见了正昂首顾盼的小灰,大汉怔了怔,不但不害怕,反而向着小灰凑了过来,满脸的好奇与欢喜。 轰隆—,一道雷霆从小灰的虎口中喷了出来,将大汉的脚下的青石轰得四分五裂。大汉下意识向后一跳,这才看到这只生着两只翅膀的老虎身旁还站着三个人。一个少年身高近丈,虎背熊腰,比自己还要壮上几分。旁边站着一名老者,瞧着身上的衣着,便能看得出平常生活必然十分讲究。另一侧是个青衫文士,壮汉的眼睛在这一刻瞪的老大,二哥?虽说在木先生这件事上自己和二哥起了争执,但是现在看到自己的二哥被人家就这样拎在手里,汉子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提着大斧跑了几步,忽然发现少年的手上空空如也,壮汉也将大斧扔到了一旁,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祁威风一直自持孔武有力,但今天碰上了馒头,才知道自己这点力量根本就不够看。两个人对着轰,只用了几拳,祁威风便被轰得飞了出去。但他偏不信邪,揉了揉拳头,虽然疼得快要裂开了,还是又冲了上去,毫无意外,这个憨直的汉子又飞了回来,这次他知道赤手空拳自己是没指望了。 祁威风操起了斧子,冲上去之前,没忘给馒头提个醒。丈许长的开山斧使开了,确实极具威势,整个府门前方圆数丈的范围全被如山的斧影笼罩。那几十名军士和十几名剑峰的弟子直到现在才赶到,一个个站在旁边,瞧见了如山的斧影,那些士兵还好,知道是三将军在动手,一个个只等着三将军凯旋后,好进府中喝酒,三将军的本事,这些当兵的知道,何况现在满天满眼都是三将军的斧子在那呼啸,没一个想过三将军会输。 那些剑峰的弟子却没有士兵们知道的那般清楚,一见到薛凡也被斧影笼罩了进去,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望向为首的少年。少年提着剑没有动,转头向身后瞧,井犴到的慢,这会儿正提着长剑远远站着,没有一点靠前的意思。那个少年见到井犴如此,也放松了下来,十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将手中的长剑收回了鞘中。 战斗结束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只是见到如山的斧影中有赤红色的雷霆闪了闪,祁威风便连人带斧一起飞了出去。祁威风还想要上前,但是一双手却已经不听使唤,只是二哥还在少年的手上,争执归争执,但兄弟毕竟是兄弟,这个憨直的汉子已经明知不敌,也知道少年手下留情,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放弃。 馒头一步步向前,今天要是没有青儿哥这档子事儿,面前这个汉子倒正对他的脾气,手里的文士,他也早就还了。但是现在不行,馒头虽然性子急,性子也直,但是他不傻。虽然与这汉子大战了一场,但是正主儿还没出现,这文士留在自己手上,多少有个依仗,要是交了出去,对方再变脸,自己便被动了。 眼看着三将军被击败,已经没什么再战之力,儿将军虽然智谋无双,但是武艺却是稀松,眼下又落在人家手里,不能指望。原本前前后后百十来名军士都以为自家大将军也该出现了,但是直到少年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门槛,也不见大将军人影,这些七尺的汉子再也忍耐不住。虽然他们知道这少年连三将军也能击败,自己就算上了也是白搭,但是军人有军人的尊严,即便是退了伍的,即便是待罪之身,只要当了一天军人,这份尊严便刻进了骨子里。 也不知道是谁喊的第一声,反正是百十来人一个不落的冲了上来,府门前如同开了锅,一个接一个身影从少年的身边向四处飞。也没飞多远,不过三五米,一个个落在地上,不住的惨叫,却没有一个当真骨断筋折。 馒头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要再往前一步,便算是进了燕府,但是他停住了。这些汉子一个个上来拼命,为的是什么,馒头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自己虽然赢了,但是他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些汉子,更何况直到现在真正的正主也没出来,馒头并不想将事情做绝。 百十来名军士在地上哀嚎了一会儿,一个接一个爬了起来,这些汉子再望向门前的高大少年时眼中有些畏惧,有些敬佩,但更多的是感激。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从门内传出,一个赤面虬髯的大汉虎步龙行迎面而来。激情 大汉笑得爽朗,神色也像是迎候老友一般,但是这一切落在霍展鹏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望着迎面走来的大汉,馒头初时还因为自己刚才大打出手,有些不好意思,瞧这大汉的神情,不但不生气,反倒是十分热情,馒头这会儿正踏在人家门槛上,不由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虽然只是退了一步,但是再抬起头时,迎面而来的汉子忽然变得高大起来,馒头只觉得迎面一座山直撞向自己面门,胸中一口气堵在哪里,憋闷难当,脚下不由得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后,迎面来的已经不是一座山了,馒头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孤单,身边的文士和老者不见了,那些士兵和剑峰的弟子也不见了,连小灰都不见了。现在馒头就像是站在异乡拥挤的街头,来来往往虽然全是人,但是谁都不认识,谁都与他无关,他虽然就站在那里,却好像独立于世界之外,也似乎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一起涌上少年的心头。 就在悲伤泛起的那一刻,忽然身上一轻,馒头听到了熟悉的咆哮声,仰头一看,小灰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但是文士和那名使斧子的壮汉已经站在了赤面虬髯大汉的身后。 馒头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但是他并不气馁,方才的较量虽然输了,但是馒头眼前却隐约看到了一片新的世界,虽然模糊,但是馒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燕赤眉将少年让进了府中,令他奇怪的是今天自己这个二弟吃了这样的大亏,竟然不见一丝愤怒,这倒有些不像他。 一路上还没寒暄两句,馒头已经忍耐不住,直接了当的说了来意。燕赤眉还没怎样,祁威风已经先跳了起来,既然是木兄弟的兄弟,自然就是自己的兄弟,这个憨直的汉子逻辑简单,表现热烈,只是眨眼间,已经和馒头打成了一片,没等燕赤眉说话,已经带着馒头径直向小楼的方向走去。 离着小楼所在的院子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小灰已经冲着院子怒吼起来,要不是馒头约束,早已经冲了出去。 “噢,我木兄弟有一只宠物。”祁威风的话还没说完,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的盯了过来,每个人都想,要是谁家养了这样的宠物,只怕要不了两天,全家都得饿死。 “吼——”院子里也响起了咆哮声,一只铁甲巨兽感受到了威胁,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盯着一步步逼近的小灰,满是利齿的大口中发出威胁的咆哮,但是四只蹄子却下意识的不住后退。 祁威风有些意外,心想木兄弟不是凡人,看来他的朋友也不是,这只铁甲兽雄壮威猛,但见了这位霍兄弟的坐骑却像是有些恐惧。祁威风虽然有些憨直,但也知道若是这两只巨兽在这里发生了争斗,恐怕整个燕府都得跟着遭殃。紧跑了几步,赶上铁甲兽,以祁威风的身形,也只能堪堪够到这只巨兽的腹部。 李青走后,铁甲兽每日的喂食都是祁威风一手操办,在他看来,这是木兄弟的坐骑,在军中坐骑就是伙伴,所以祁威风拿这只巨兽也当作兄弟一样对待,一来二去铁甲兽也知道祁威风对它好,现在见到了祁威风到来,似乎也知道来的不是敌人,惊恐地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馒头带着小灰站在院子里,虽然这座院子已经空无一人,但是馒头还是能感受到青儿哥的气息,这半年来青儿哥和莲花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现在看来算计青儿哥的还不只是铁剑峰那帮王八蛋,馒头的拳甲上又冒起了雷光。 小灰身形巨大,进不了小楼,但它嗅到了青儿哥的气息,急得绕着小楼不住的奔走。馒头知道它的心思,连忙拉着祁威风进了小楼中。李青和莲花的随身物品自然早已带走,但是用过的碗碟、床褥却在,祁威风也不知道馒头为什么要这些,但他也不问,只是帮着一件件堆在了小灰的面前。巨大的虎首一件件仔细的嗅着,猛然咆哮了一声,张起双翅,跃跃欲飞。 馒头知道小灰是发现了青儿哥的踪迹,方才听三位将军聊起,青儿哥已经离开了几日,小灰虽然有嗅觉上的天赋,但是这大山中每天雨雪风霜,又有许多野兽、行人往来,青儿哥留下的气息只怕已经极淡,再也经不起耽搁。 匆匆与祁威风打了声招呼,连燕赤眉和曲飞鸿也无暇去见,跳上小灰的身子,一人一兽呼啸着腾空而去。 第七十三章 探访优檀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山阳镇虽然不大,但作为通衢之地,往来的行人、商贾极多,所以客栈也多。 四海客栈名字起得大气,但是规模却不大,两进的院子,十几间房舍,店老板一家也就打理了。 二丫坐在客房中有些闷闷不乐,原本以为猛子哥进了什么兰台,听着挺威风的,也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谁想到,这半年来,几乎没有一日不在外面奔波。奔波便奔波,二丫虽然顽皮,但是山村长大的姑娘,并不娇气,这点苦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青儿哥和莲花姐已经半年没有消息了,每次催促猛子去找找,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 今天二丫又冲猛子发了一顿火,前两天,在河下镇见到了春妮,二丫便觉得春妮口中的木先生兄妹就是青儿哥和莲花姐。依着二丫的性子,就应该抓了那个县卫军的章回,既然押送的生意是章回安排下来的,他自然知道些什么。陈老爹接了这桩生意,一去不回,不用问一定是出了事。如果木先生兄妹当真便是青儿哥和莲花姐,以他们的性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追踪而去。只是自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君家难道就发现不了?再说能够调用县卫军去做这样的生意,背后这帮人的势力也不可小觑,万一自己和猛子去的晚了,青儿哥他们出了事怎么办?哪成想好说歹说,霍大猛这家伙也是满口应承,等到了这山阳小镇,却硬是不动窝了,这让二丫如何不气?二丫决定今晚要是他还不走,自己就独自出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方向,但是既然是水运的生意,沿着苍济河追赶,总是没错。 “大人,咱们赶了一路,那伙人就在山阳镇附近消失,依大人看会不会与简家有些关系?毕竟简大虎就在山阳。”一个青衫男子倒了杯茶捧给少年。 “九哥,说了多少次,不必叫我大人,没有您,我还是个山村的少年,顶多是个得了秀才功名的山村少年,哪里能有现在这样的前程?以后咱们便以兄弟相称,万不要这般见外。”猛子接过了茶,但是并没有喝,二丫这丫头脾气太过任性,青儿哥和莲花姐有危险,自己又怎会不急,只是自己现在身在兰台,并不像从前那样可以由着性子来,毕竟自己的身上还有着责任,比兄弟情义更重的责任。 “大人诚心对待属下,属下又怎会不知?但是兰台中等级森严,看似无情,但却是治军之本,毕竟咱们是为朝廷办事,并非那些江湖草莽,只凭着一腔热血和自己的喜好。咱们做的事都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一个不慎,出了纰漏,那便是天大的事,不知多少人会因此赔上身家性命,万不能只凭着感情行事。”青衫男子说的诚恳,脸色却十分严肃,面前这个少年虽说得了神君之位,但是考核才刚刚开始,若是不尽心行事,被其他三人抢了先机,最终失去的可不仅仅是神位,更有可能是性命。这孩子什么都好,但就是容易动感情,如果他和从前一样,还只是个山村的少年,重情重义自然没什么不好,但如今他是神君,未来整个“正月”的主人,怎么能有感情?怎么配有感情? “九哥教训的是,猛子记下了。”霍大猛站起身,十分郑重的给青衫男子行了个礼,这半年的时间,霍大猛感受到兰台的温暖,也体会到了兰台的残酷。他知道面前这个男子说的话一点没错,如果自己还像以前在山村时一样,满脑子想的只是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只在乎自己和自己爱的人的感受,不要说诏令使大人,便是下面这些跟着自己的兄弟也不会放心将他们的性命交托在自己的手上。他又想起了在定边城外林子里第一次遇见九哥时的情景,没错,残忍是一种信仰,但直到现在霍大猛才明白,残忍并不只是对别人,兰台的人对自己必须更加残忍,更加无情。打从他们加入兰台那一天起,他们的性命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下,他们必须为天下生,有一天也一定要为天下死。 嗖——,一道影子快如闪电从敞开的窗户射了进来,下一刻,青衫男子的手上多了一只小鸟,鸟儿赤羽黄嘴,金睛绿足,只有巴掌大小,却顾盼自雄,显得不可一世。 “大人,十七刚才传讯,说是在优檀禅寺附近发现了敌踪。”鸟儿停在男子的手上张口吐出一粒白丸,男子拿起白丸向着印堂一拍,那枚白丸转瞬便消失无踪,如同变戏法一般。男子闭目站了一会儿,这才向猛子禀报了白丸中的讯息。 “通知十七,盯紧了,但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这就去逛逛,听说优檀禅寺香火鼎盛,正好见识见识。”霍大猛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了一丝山村少年的青涩,说出来的话,暂定截铁,不容置疑。 “那,二小姐...”青衫男子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经过了半年的相处,他知道二丫对于这位神君大人意味着什么,兰台并不是和尚庙,并不禁止男欢女爱,但是整个兰台也找不出像自家神君大人这样专情的,青衫男子总觉得二丫对于大人来说就是个祸患。 “不用管她。”猛子嘴上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隔着窗户向对面看了看,那位姑奶奶的房间大门紧闭着,想来还在生气,不管了,大不了等自己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些胭脂、玩具之类,再去哄哄好了。 猛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寺庙,门前没有白象、青狮之类,而是放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螃蟹,八只锋利的爪子在烈日下闪着寒光,模样没有一丝祥和,反倒十分狞恶。315中文网 猛子和叫九哥的青衫男子两个人随着来的香客、信众一起进了寺庙的大门,在大门旁一座湿漉漉的台子旁领了三只长香,沿着台阶登上了一片广场。 广场上站了两排虾兵,虾首人身,手上的长枪一道道幽光,瞧得人心底有些发寒。今天寺里的香火很好,一眼望去,有不少都是携家带口前来,大姑娘、小媳妇们有的做着轿子,旁边还跟着几个家仆护持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眷。还有的骑马、骑驴,甚至是徒步的,旁边除了个围前围后的汉子,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有孝顺的,还带了老娘,一个人在前面牵着,后面的驴背上坐着个老妇,山花烂漫,有说有笑,瞧得令人温暖。 还没上广场,两个拎着布袋的和尚挡在了头里,这些香客似乎习以为常,一个个拿出些随身的东西往布袋里面投。有富裕的,扔些散碎的银子,寻常人家也就是几个铜板,更有那小气些的,扔进去一把木梳。两个僧人也不挑剔,一一打揖致谢。猛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丢了进去,他注意到这两个僧人手里提着的布袋并不大,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人,投了不知多少东西,两人手中的布袋依旧干瘪,不见一丝鼓胀,仿佛永远也装不满一样。猛子与九哥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想着,这座禅寺当真有些诡异。 上了广场,香客们熙熙攘攘的在两排虾兵中穿行,这些虾兵一个个身高一丈有余,通体精铁打造,走进了一股股森寒的凉意透体而来,整座广场就像水洗了一样,显得十分潮湿,秋日的日头高悬,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 这些虾兵这样高大,手上的长枪又极其锋利,看上去并不像是摆设,倒像是真的要用来作战一般。猛子和九哥暗中戒备,但是这些虾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活的,再看那些香客,一个个已经习以为常,熙熙攘攘从中穿行,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害怕的神情,如同旁边杵着的是一根根柱子似的。 猛子这半年来经历了许多,先有十七报信,现在到了地界儿,又是这般诡异,哪能不弄弄清楚?一只小小的蝎子从猛子脚下一闪而逝,隐没在一只虾兵体内。猛子眉头一皱,他原本只是抱着试探的想法,没想到竟然真是活的。猛子心中虽惊,但是面上的神色却是一点没变,一边跟着香客们往前走,一边和九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一只只青色的小蝎子从猛子的脚下爬出,纷纷没入一个个虾兵体内。广场十分宽大,香客们走得又慢,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一座大殿的门前。 “浮霜水府?”猛子还是第一次在一座寺庙里看到这样的名字。但是现在猛子并不觉得奇怪,这座寺庙打从山门外便处处透着诡异,怪异的地方多了,人倒反而不觉得奇怪了。既然到了,当然得进去看看供的是尊什么神。 这座大殿不但名字与众不同,里面更是与其他寺庙风马牛不相及。大殿很大,两边站了许多文臣武将装扮的塑像,和外面的虾兵一样,也都是些精铁打造的怪物。只有正中高台上端坐的那个帝王是个正常人的模样,威严、肃穆,很有几分帝王的气度。 前面到的香客已经跪倒了一片,帝王脚下的香炉里香烟缭绕,熏染得整座大殿还真有几分仙气缭绕的感觉。 见前面人还多,猛子正打算故技重施,方才收拾那些虾兵,并没费什么事,看来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虽然看上去狞恶,但是神魂却并不强大,如果能够直接拿下几个,到能省去不少力气。 这次从猛子脚下爬出的是一只紫色的小蝎,水晶一样的身躯被阳光一照,亮闪闪的十分好看。 离着猛子最近的是一座乌龟的雕像,这只乌龟穿着一身紫色的直袖长衫,腰间还扎着根玉带,衣衫上绣着两只彩凤,金丝描线,栩栩如生。 猛子也没留意,那只蝎子已经爬到乌龟的脚下,九哥忽然扯了猛子一把,他察觉出有些不对,这只乌龟紫袍玉带,分明是宰相的装扮,既然是这样的身份,怎会站在门口这样最偏僻的角落? 得了九哥的示意,猛子也瞧出不对来,那只紫蝎终究没有爬上乌龟的身体,但是大殿上还是生出了变化。 第七十四章 死士与兄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水晶一样的紫蝎又爬了回来,猛子留意到那只老龟的眼中像是有光芒闪过。 猛子心里面一紧,这老龟发现了自己?才想要招呼九哥后退,忽然大殿里亮起一轮月光,没错就是月光,虽然是大白天的,但是大殿的上方竟然出现了一钩弯月。朦胧的月光撒下来,落在那些香客的身上,跪着的、站着的众多香客中忽然跃起一道道身影。这些身影有的冲向两侧的文武官员,有的冲向高台上的帝王,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柄镶嵌着金丝的长剑,每一个人都不发一言,只顾着低头前冲。 这些人方才隐藏在香客中,猛子和九哥两个人竟然没有看出来一丝端倪。但方才那轮弯月才一升起,猛子便知道今天真是来对了地方。 一只鱼首人身的怪物哼也没哼,被一名香客手上的长剑划过了脖子,一个铁旮瘩骨碌碌滚落在地。 高台上那个帝王坐在那里,平静的望着这一切,似乎这里发生的与他全然无关。 香客们正与平常一样在那里祈祷,身边原本与自己一样跪在那里的一同祈祷的人忽然间纷纷跳了起来,一个个手上突然就多出了柄长剑,长剑上一道道金色的丝线赤红如火,好似正在燃烧的火焰,滚滚热浪撩的人脸发疼发烫。 令香客们更加惊讶的是那些人手里的剑竟然如此锋利,这座寺庙他们常来,自然知道这大殿和广场上的雕像有多结实,多坚固。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塑像仍然光洁如新,连划痕也见不到几丝。但就是这样坚固的塑像在这些人的剑下却变得如同豆腐一样,一只胳膊、一条腿的切下来,连声音也听不到。 猛子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很有些疑惑,这座寺庙确实诡异不假,外面那些虾兵一个个也并非死物,但为何受了这样的杀戮,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整座大殿陷入一片杀声中,冲在最前面的两条人影已经到了帝王的身旁。 两柄锋利的长剑刺在帝王的身上,无往而不利的长剑这一次遇到了阻碍,那个帝王身上的衣袍上绣着一条大河,河面上无数巨龙的身躯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剑气的刺激,那些巨龙竟然忽然间活了过来,巨大的龙身不停的在河面上翻滚,搅得河水汹涌澎拜,发出闷雷一样的咆哮声。大殿上忽然起了云雾,黑沉沉的云雾不停的翻滚,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冲刷而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大殿已变成一片汪洋。 原本引颈受戮的文臣武将们一个个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彩,凶戾的气息弥漫开来,片刻前还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大殿转瞬变得如同修罗地狱,充满了怪物的咆哮怒吼。 一只巨大的螃蟹挥舞着双螯冲上前去,拦在了帝王的身前,在这片汪洋中,巨蟹的身躯极为灵活,八只利爪闪电般刺下,竟是如同八柄利剑一般。 锵——,一柄长剑刺在了巨蟹的腹部,滋啦啦带起一串火花,方才还削铁如泥的宝剑现在竟然不能深入半分。但是持剑的汉子全然不退,仍旧死命的前刺,一剑又一剑,转眼便是七八剑刺在了同一个地方,硬生生将巨蟹的腹部刺出了血来。 噗——,汉子虽然伤了巨蟹,但是自己也被巨蟹的利爪刺了个透心凉,高高的挑了起来。巨蟹用力的挥舞着,似乎在炫耀它的战利品,也似乎在警告其他的敌人,它不是好惹的。但是巨蟹没想到,他的警告一点用处也没有,才挥舞了两下,人还没死透,又有一条人影冲了上来。这次上前的是一个女子,瞧着身形,并不像是个时常练武的,胳膊、腿都还有不少的赘肉,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也是搏命一般前冲,也知道闪躲,但就是不知道退后。又是一剑又一剑的前刺,巨蟹的腹部血流如注,毫无意外的是,女子也被巨蟹的利爪串了个透心凉,挑了起来。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冲了上去,直到巨蟹挑起了五个人之后,自己也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在地上。 大殿中战况堪称惨烈,但是猛子却没有注意这些,他正忙着帮助那些无辜的香客逃离。一个孩子哭喊着,父母长辈也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了哪里,猛子三两步冲到近前抱起了孩子往门口冲。九哥这回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护在猛子身侧。迎面一只虾头虾脑的怪物冲了过来,手里提着杆长枪,看上去和广场上那些雕像十分相像,只是要更加高大一些,身上也多了一副铠甲。虾将军怪叫着对着猛子冲了过来,跑着跑着,忽然间身子还在前行,但是脑袋却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一旁,一双虾眼瞪的老大,似乎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何会丢了性命。谁也没注意一根极细的银丝一闪而逝。清风文学 猛子和九哥本就站在人群的后方,这会儿前面打得热闹,暴起的那些人影似乎一门心思只想着擒拿帝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想过后退,也没人去在意大殿的门户是不是会关闭。但是猛子却在意,这里毕竟还有许多寻常的百姓,发生了这样的事,总要尽量保证百姓的安全。 击杀了虾将军,前面没有多远就是大门,两个长着鲶鱼脑袋的怪物正在奋力的关闭门户。进来的时候大门是敞开的,猛子和九哥的注意力都被大殿中那些怪物的塑像吸引,谁也没注意到这两扇大门有何不同,直到现在见到两只强壮的鲶鱼怪推得十分吃力,这才注意到两扇门户竟然是青铜所制,既高且厚,十分沉重,这要是被关上,以大殿中的混乱程度,再想要打开怕是没那么容易。 两只紫色的小蝎贴地疾行,奔着两只鲶鱼怪冲了过去。才将虾将军撂倒,四周的怪物忙着护卫帝王与众人厮杀,一时间通向大门的方向一路坦途。猛子抱着女娃在前,九哥操纵着银丝在后,只要控制了两只鲶鱼怪,阻止大门关闭,这里的百姓便算是得救了。眼瞅着两只紫蝎已经到了鲶鱼怪的脚下,猛子心里一松,但就在下一刻异变陡生。两只紫蝎冲进了一只怪物的体内,却不是鲶鱼怪,而是一只老龟。 猛子和九哥谁也没有在意那只龟丞相,两人并非没有看到老龟,但是自打战斗发生以来,那只老龟便一直没动过,犹如死物一般,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又是穿着丞相的衣袍,两人根本就没拿他当事,没想到现在这只老龟竟然突兀的出现在两个人面前,不但挡住了两人前行的脚步,更是将两只紫蝎也一并拦了下来。 九哥想也没想,银丝向着老龟脖颈缠了过去,一翻手,银色的小刀像一道闪电,奔着老龟的胸腹射去,九哥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红雾之中也一并撞了过来。猛子的脸色已经变了,方才两只紫蝎没入老龟的身体,一路风驰电掣,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便冲进了紫府中,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两只紫蝎就像是闯进了一团迷雾中,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情形猛子还未曾遇到过,知道这老龟并不简单,但是这会儿九哥已经冲上去了,那扇大门也已关了一半,没有时间犹豫,即便拦在前面的是一座大山,也只有撞开它才成。 一只三尺长的蝎子凭空出现在猛子身前,如同紫晶的身躯中闪动着一道道赤红色光芒,好像有无数的火焰在流淌,一双羽翼像是两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身后高高扬起的尾勾却隐隐泛着冰冷的幽光,这是猛子在陵光仙界中静修了七日所得。这只紫蝎与猛子性命攸关,若非必要猛子并不愿轻易拿出来对敌,但现在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若不能一举击溃老龟,今天怕是谁都出不去这座大殿。 老龟望着缠绕而来的银丝,脸上的神情依旧显得木讷,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岁,反应有些迟钝,直到银丝已经缠绕到了脖子上,老龟才抬起前爪。 没有任何意外,银丝一闪而过,无论是奋力前冲的九哥,还是紧随而至的猛子都是一愣,这就结束了?两人不约而同的升起同样的想法。九哥的脚步并未放缓,但身上的红雾却淡了下去,射出去的银刀已经来不及收回,但九哥也懒得管,左右是杀人,多杀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个人径直前冲,但是目标已经不是老鬼,而是前方的两只鱼怪。九哥想要收回银丝,猛子却奋力催动蝎子,只要再发动一击,便算是大功告成。两人谁都没想过那两只鱼怪能够受得了两人联手一击。 眼看着已经冲到了老龟的身前,但是老龟依旧是老龟,头还是长在脖子上,前爪也还是前爪,不同的是那只前爪忽然变得很快,快的像是一道闪电,直冲着九哥的头顶抓了过去。 九哥和猛子的脸色都变了,他们还没见过被“离愁”和“别梦寒”一同命中后还有能力反抗的人。九哥冲锋在前,已经止不住脚步,来不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切间只得挥拳迎击,一团红纱一样的雾气罩在拳头上,与老龟的前爪撞到了一起。 “猛子快走!”这是猛子见过的最诡异的一幕,九哥的拳头整个陷进了老龟的前爪中,不但没停,还在向前冲,就好像对面什么也没有一样,只是那团红雾却四散开来,像一张大网挡在了九哥和老龟之间。九哥的脸上一篇惊恐,虽说如此,却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反倒张开另一只手臂将老龟和红雾一起抱进了怀中,转头向着猛子焦急的大喝。 猛子心中忽然痛的厉害,面前这个汉子就在不久前还在教自己不能感情用事,要冷静,更要冷酷。但是现在,这个汉子却宁愿他自己的命不要,也要让自己逃出生天。猛子咬了咬牙,那个老龟已经被红雾笼罩,虽然正伸出另一只前爪,拼命将红雾往口里塞,但是一时半会儿还难以脱困,正是自己逃命的大好时机。但是猛子却没有继续向前,连同三尺长的紫蝎一起调转了身形,呼啸着扑向老龟。猛子自打有了九哥和一帮弟兄以后,便没想过有一天会放弃他们,他知道自己虽然得了神君之位,但若是没有了这帮兄弟,自己在兰台仍旧什么也不是,更不要说完成考核,真正继承神位。 九哥瞧见着猛子不赶紧逃命,却转身向自己冲来,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枉费自己苦口婆心的教导,到头来却还是这样意气用事,九哥心里这样想着,眼中却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湿润,在这一刻,九哥下定了决心,今天之后若是还有命在,日后这个少年便是自己的生死兄弟。兄弟这个词,自打九哥进了兰台之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今天忽然想起,竟然十分温暖。 第七十五章 愤怒的帝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尺长的紫蝎与猛子心意相通,猛子感受到了危急,紫蝎也一样感同身受,猛地一窜,如同一片火云,降落到老龟的头顶,火红的双鳌向下一刺,整个身子旋转着,像一蓬盛开的火焰,就这么呼啸着钻进了老龟的紫府之中。 这次猛子看清了,这里是一条大河,河面上漂浮着层层的白雾,紫蝎才撞入了白雾中,河水忽然就沸腾了起来,一条雪白的巨蟒伸展开巨大的身躯向着紫蝎吞噬而来。 白蟒的速度极快,又有白雾的遮掩,更是令人无从察觉,显然先前的两只蝎子就是被这条白蟒吞噬了。但是这只紫蝎不同,火焰一样的双翼轻轻一震,身躯轻灵的划过一道弧线,已经到了白蟒的身后,两只火红的双鳌向下一钳,死死钳住了白蟒的七寸。白色巨蟒痛呼一声,巨大的身躯在河水中翻滚,带起阵阵滔天巨浪。 这里的河水冰寒彻骨,只是扫中了紫蝎一点,紫蝎双翼上的火焰便弱了下去。猛子脑海中一阵剧痛,那紫蝎是他的神魂所化,紫蝎受到了伤害,便如同他的神魂受创一样,但是猛子知道现在绝不能后退,一旦生了退意,恐怕更加难以逃脱。猛子不退,那只紫蝎更不会后退,死死钳着巨蟒的脖颈,高高竖起的尾钩闪电般落下,直没入巨蟒的七寸之中。 巨蟒翻腾的更加剧烈,这次巨蟒没有在河面上与紫蝎纠缠,蟒头向下一扎,一头扎进河水之中。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袭来,猛子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紫蝎双翼上的火焰已经熄灭,露出两片如同刀锋般锋利的薄翼来,紫蝎身躯一侧,薄翼如刀在巨蟒的七寸上一划,奋起双鳌用力向两旁一撕,三尺长的身躯一闪,钻入了巨蟒的身躯之中。 白蟒虽然凶恶,河水虽然冰寒,但是巨蟒的身体里却是一片温热,泛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是成熟的魂体散发出来的魂香,对于常人来说不要说这香气,就算是巨蟒也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存在,但是对于紫蝎,这香气就如同最美味的盛宴,那是来自灵魂的引诱,不可阻挡。 紫蝎大口吞噬着,巨蟒已经疯狂了,但是敌人在自己的体内,又能有什么办法?先前被紫蝎的尾钩刺中,这会儿毒素依然游走全身,它折腾的越凶,毒素游走的越快,现在又被紫蝎从体内吞噬血肉,巨蟒本能的开始吞噬河水。这条大河本就是为了孕育巨蟒而存在,对于巨蟒来说就如同大补之药,果然没一会儿,巨蟒的体内又生出新的血肉来。但是紫蝎仍旧在吞噬,美味是如此甘甜,紫蝎兴奋的乱舞,长长的尾钩一会儿刺中了这里,一会儿刺中了哪里,浓烈的毒素到处乱窜。巨蟒又开始吞噬河水,周而复始,诺大的河水竟然开始减退了下去。 紫蝎的身躯生出了变化,如同水晶般透明的甲壳下浮现出一道道银白色的水流,与那些火焰交织在一起,煞是好看。两只宝石般的眸子也变得一只火红,一只银白。 猛子刚开始心里还有些恐惧,后来几乎是大喜过望,自打在云中涧黑山崖有所奇遇之后,还没有这般畅快的吞噬,但是到了现在,猛子已经又有些恐惧了,吞噬了这许多,神魂已经不堪重负,头疼的如同要炸开一半,但是那条长河依旧壮阔,只要紫蝎停止了吞噬,要不了多久,白蟒便会恢复如初。 没法子,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逃也是死、战也是死,拼了。决心一下,猛子的心忽然静了下来,陵光仙界中那只巨大的火焰凤凰浮现在猛子的脑海,他曾亲眼见过那只凤凰涅槃,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一点微光永恒不灭,浴火重生。 蝎子仿佛永不知道满足,分明身躯已经胀大了许多,银白色的水流充斥着整个身躯,但那几丝火焰却硬是不肯熄灭,顽强的流淌、燃烧着。 猛子觉的整个脑袋马上就要裂开,分明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好像自己忽然间离开了这个世界,飘荡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咔嚓,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轻响,就好像温室里的卵已经裂开,一个新的生命即将到来一般。猛子彻底失去了知觉,那只蝎子也是一样,整个身躯骤然炸裂,无数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射,巨蟒发出绝望的哀鸣,一瞬间,整个身躯被射得千疮百孔,一道道光华从巨蟒的身躯中迸现,就好像初升的太阳绽放出万道霞光,将整条大河撒上了一片金鳞。 虚空中似乎有乐声响起,一尊三眼三手神灵自虚空中浮现,正中的竖眼张开射出一道光华,那道光华也不是十分明亮,却好像穿过了无穷的阻碍,降落在河边之上,将巨蟒破烂的身躯笼罩了进去。 天地一片寂静,连奔腾的河水也忽然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 咚咚,一阵心跳声传来,巨蟒动了起来,干瘪的身躯不停的起起伏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游走。那东西游走的越来越快,到最后已如同闪电一般来回乱窜。噗—,一块蟒皮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只银色的螯钳,那只螯钳只是轻轻一划,整块蟒皮从中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原本平滑如镜的河水一下子又涌动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什么归宿,汹涌着向蟒皮上的那道伤口倒灌而入,轰隆隆,一个漩涡在河面生成,漩涡越旋越大,越旋越深,虚空中那尊神像忽然将手中的银丝抛了下来,顺着漩涡不停的旋转,河水是白色,银丝一进入漩涡中便再也见不到踪迹。 河水奔腾着倒灌,就像河底有一个巨大的裂缝,只是眨眼的功夫,诺大的一条长河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猛子的眼睛张了开来,一只眼中银白一片,另一只眼中赤红如火,转瞬间又恢复了正常,一只冰雕玉琢的小蝎正趴在猛子的紫府中打盹,这只小蝎通体如同羊脂白玉,一对薄翼赤红如火,像是两朵徬晚的火烧云,高高竖起的尾钩依旧泛着幽光,散发出阵阵寒意,在小蝎的一只薄翼下面,有一个银色的图案,那是一只巨蟒正张开大口,仰天发出愤怒的咆哮。 “猛子,怎么样了?”耳畔传来九哥的呼唤,这一声呼唤就好一声炸雷,将猛子惊醒了过来,神像不见了,蝎子也不见了,眼前是一个男子,满脸的焦急,那双任何时候都冷酷无情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闪动。 “九哥?”猛子忽然想起来,自己和九哥正在与那只老龟搏命,刚才自己被那只巨蟒绊住,只有九哥一人与那老龟拼命,也不知受伤了没有。猛子一骨碌身爬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忽然瞥见地上躺着的老龟,那老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竟然然是已经死了。对了,那个孩子,猛子四下里张望,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向前奔跑,瞧着奔跑的方向,正是两个鲶鱼怪,经这一耽搁,那扇大门已经只剩了条缝隙,一丝天光从缝隙中落下正照在小小身影上,将影子拉得老长。天平 大门,猛子想起来自己方才要做什么,紧跑了几步,下意识就要动手,忽然身后想起了愤怒的咆哮。高台上那尊帝王已经站起了身,满面怒容,身上的衣袍猎猎舞动,越变越大,乌云一般笼罩而下。 伴随着咆哮声,大殿中又起了乌云,暴雨再度肆虐,就像有人拿了盆水兜头往下浇,只是一刹那,所有的人都被浇了个通透。天空中那轮弯月也被乌云遮掩,整座大殿陷入了黑暗之中。哀嚎声、呼救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慌四散,无助的四处奔跑。 但是这些寻常的百姓又怎么跑得过那些怪物,且不说那些怪物多么高大,单只这到处是水的环境,无疑更适合怪物游走。 一声声兴奋的咆哮,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混合着温热的血腥气充斥着整座大殿。 说来也奇怪,方才那些不要命的家伙呢?猛子心里面十分疑惑,难道说只是片刻的功夫,这些人都被那些怪物杀光了?但是转念一想,觉的不大可能,一来那些拼命的家伙们武艺虽然平常,但是当真勇猛,掌中的长剑又是威力巨大,那些怪物虽然身躯坚固,但也不可能轻易讨得好去。 轰隆隆,黑暗中响起了闷雷一样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黑暗中翻滚。 猛子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座大殿已经变得无限广袤,如同一片汪洋一般,正有魔怪从海底升起,极速接近。 冷,方才众人虽然被水流包裹,但是没人感觉到冷,现在水里的热量正快速流失,只是这一小会儿,许多人的手脚已经快要僵直。水位越涨越高,如果温度继续下降,这里的人们就算能从怪物口中逃生,也逃不出这片汪洋,非得被活活淹死。 猛子心中焦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壁,向着头顶一抛,柔和的光辉洒向四周。这点光亮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虽然微弱,但却给所有的人带来了希望,这是兰台的明月鉴,并不是什么珍贵稀罕的物件,只能用来照明,但在需要它的时候,就变得极其重要。 借着这一点微光,猛子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在作怪,黑黢黢的水面上波涛汹涌,人们在巨浪中不断的挣扎,这会儿已经全乱了套,只顾着各自逃命,有那水性不好,游得慢的,便被大洋里游弋猎食的怪物捉了去,塞进嘴里大嚼,猩红的血液顺着怪物的嘴角一流下,落进波涛中,转眼消失不见。 嘭—,水面上忽然掀起一道巨浪,巨浪中昂起一道巨大的身影,这回猛子看清了,那是一只巨蟒,与先前自己在老龟体内遭遇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只巨蟒更加巨大、也更加凶厉。 这只巨蟒给众人脆弱的内心重重一击,方才因为明月鉴才生起来的那一点生的希望又被无情的撕碎,以至于许多人都呆立在原地,忘了逃走。但是这还没完,一只又一只的巨蟒从水面下升起,足足七只巨蟒,七只狞恶的蟒首,十四道血红的眸子射出十四道血红的光华在水面上来回搜寻,别人不知道这些巨蟒在找些什么,猛子又怎会不知。 现在不是刚才,既然能收拾一只,那么七只、八只也是一样。经历了刚才的涅槃重生,猛子现在心里兴奋多过恐惧,来吧,来的越多越好。 猛子还没动手,天空中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乌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正站在一弯明月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水面。 水面上的怪物们见到了巨蟒,就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兴奋的咆哮着,捕猎起食物来更是格外的有劲。天空中那个黑衣青年见到许多香客惨死在怪物的手上,不由大怒,手一指,这次那弯明月没有留在天上看热闹,呼啸着,带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向那些怪物罩了过来。 原本正在逃命的香客中忽然跃起许多条人影,一个个手上突然就多了柄刻着金丝的长剑,这些人追随着月光,不再逃命,返身向着怪物杀去。 那七只巨蟒见到有人敢当面挑战他的尊严,立时暴怒起来,七只巨大的蟒首带着巨浪向着那轮明月吞了下去。 “九哥!”猛子喊了一声,九哥和猛子两人这半年来没少在一起战斗,见到猛子的眼色已经明白了意思。九哥奋力的向着远处的一丝光亮游去,大殿上的情景虽然诡异,但是兰台的人主修的便是灵魂,并不会轻易被幻境迷惑,仍能清楚的知道那里就是殿门所在。 一只白玉般的小蝎子悄没声息的射了出去,火红的双翼震颤着,只是一闪就到了一只巨蟒的七寸,两只双螯一钳,薄薄的翅膀向着巨蟒的肌肤划去。 吼—,巨蟒发出愤怒的咆哮,坚硬的鳞片竟然被小蝎给划破,其它几只巨蟒在也顾不得其它,一起调转身形向着蝎子扑了过来。 第七十六章 浴火重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七只巨蟒横空,一轮明月高悬,群魔乱舞,死士用命,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好像静止了下来。 猛子虽然是追踪那弯明月上的年轻人而来,但是在这一刻,双方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猛子原本打算自己牵扯住巨蟒的注意,好让青年有余力一一击杀。那帝王所凭借的无非就是这七只畜牲,只要击杀了巨蟒,剩余的那些妖怪根本不足为惧。但是没想到那些死士是认死理的,青年也是一样。 明月没有了巨蟒的牵绊,呼啸着竟然奔着帝王斩了过去。 如今九哥已经去击杀那两只鲶鱼怪,一众死士只知道和四周的妖怪较劲,年轻人又一门心思的去寻帝王的晦气,只有猛子一人独战七只巨蟒。 来吧,猛子在几个伙伴中话最少,平日里只是跟在李青的身边,也不爱表现什么,但是贫寒的家境令他内心有一种骄傲,不依靠任何人,只凭借自己也要活出个样来的骄傲。在这一刻,若是换作旁人只怕已经萌生了退意,或者迁怒于同伴,但是猛子没有,反而战意空前高涨。 双鳌挥舞,猛地舍弃了巨蟒的七寸,狠狠的钳住了一枚鳞片,闪着寒光的尾钩直接钉进了鳞片的缝隙中。 巨蟒身躯虽然蛮横,但倚仗的不过是一身厚重的鳞甲,鳞甲下的血肉便只是血肉,何况是在七寸这样最为娇嫩的部位。蟒口大张着,瞪着血红的眸子凄厉的哀嚎,另外六只巨蟒似乎与它心意相通,全都疯了一样向这边冲了过来。 嗖—,小小的玉蝎钉了这一下,再不纠缠,双翼一震,化作一道红光,在七只蟒首中穿行而过,一闪,消失在巨大的蟒口中。 这一下,巨蟒愣住了,其它六只白蟒也一起停在了那里,似乎忽然间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这条巨蟒的血肉更加温暖,也更加香甜,玉蝎吃得欢畅,本就如同白玉一样的身躯变得更加剔透了起来。 吼—,被玉蝎钻入的巨蟒疯狂的翻滚,巨大的身躯卷起滔天巨浪,也不管是香客,还是死士,亦或是妖怪,一个一个全都被抽的飞了起来。 妖怪们已经懵了,他们只顾着猎食,只顾着与那些死士厮杀。那些死士虽然勇猛,虽然不要命,但是毕竟太过弱小,常常几条命也换不回一个妖怪。所有的妖怪都很兴奋,自打五少爷被那个杀千刀的少年一枪挑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血肉盛宴了,哪知道刚刚解了馋,三少爷不知怎地又发了狂,河罗一族的人难道都是些疯子不成? 一弯明月呼啸着已经到了帝王的身侧,无边无际的巨浪一浪接着一浪向着明月拍击。河水极冷,冷得都起了白雾,这样的巨浪若是拍到了人的身上,只怕一刹那就会冻成冰雕,但是月光不会,迷蒙的月光被白雾映衬的更加圣洁,一路劈波斩浪而来。 年轻人嘴角带着冷笑,心里想着这批货物费了师父多少心思,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妖怪能吞的下的?透过前面一层巨浪,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伫立,只要一击,年轻人心里想着,但愿那个养蝎子的少年能坚持住,等自己擒下那帝王,明月山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斩破了最后一层巨浪,明月已经高悬,化作一轮光刃旋斩而下,但是年轻人却愣住了。 巨浪之后没有帝王,站在高台宝座之上的是一个牛头妖怪,牛头上仍旧带着王冠,身上已不见了那件绣着群龙闹海的袍子,这会儿是一身吞兽鎏金甲,手上拿了一柄开山大斧,瞪着一双牛眼盯着飞斩而至的明月,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难道这才是那帝王的真身?年轻人一个念头才闪过,牛头怪手上的大斧已经动了,牛头怪的身子看上去不过丈许,那柄大斧单单斧刃便已超过一丈,接天连地,就好像擎天的柱子,让人怀疑这斧子是不是真的,如果是,这世间怎会有人能够使得动这样的巨斧? 下一刻牛头怪用行动解释了年轻人心里的疑惑,巨斧和明月相交,年轻人没想到他眼中的小小妖怪竟然一出手就将自己练了七转的明月剑击飞了出去,若不是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年轻人说什么也不相信,在剑峰若论灵兵的霸道并不是铁剑峰的铁锁横江剑或者大日剑歌,反而是明月山的明月剑,练到七转,意味着这一轮小小的明月中已经融入了不计其数的灵宝珍矿,这些东西要是堆在这里,只怕能将整座大殿填满。就是这样一件灵兵竟然被击飞了出去,年轻人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对手。 一众死士虽然被巨蟒重创,但是妖怪们也好不到哪去,死士之所以叫做死士,并非真的不顾及生命,只是在他们心中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坚守。但是这里的死士却不一样,他们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眼看着形势已经向着死士这边倾斜,妖怪们已经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四处躲避着巨蟒的攻击,混作一团。但是那弯明月就在这时消失不见,乌云又笼罩了下来。死士们停住了脚步,手里的长剑也消失不见,一个个又变回寻常的香客,哀嚎着四散奔逃。 猛子这会儿根本就顾及不到其它,那六条巨蟒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做出了决定,既然敌人已经进了同伴的体内,为了胜利,便将同伴一起吞噬了便是。六张血盆大口,森寒的獠牙壁立,咬头的咬头,撕扯身体的撕扯身体,也不管巨蟒如何挣扎,只是拼命的吞噬。这些巨蟒体型巨大,吞噬起来要远比蝎子来得快,猛子刚觉得畅快,那条巨蟒已被咬的千疮百孔。 玉蝎反应也是极快,毫不留恋到嘴的美食,顺着巨蟒身上的伤口窜了出去,一转身,晶莹如玉的双螯刺在一条正吞吃得起劲的巨蟒眼睛上。 叮的一声,双鳌是玉蝎身上除了一身甲壳之外最为坚硬的部位,又刚刚吞噬了老龟体内整整一条大河,更是凝炼的锋利无比,巨蟒如何受的住这样一击,一只眼睛立时炸裂,如同宝石一般竟然裂成了无数的碎片。无数的碎片悬浮在虚空中,就好像一面面镜子,倒映出无数的玉蝎。六只巨蟒忽然一起住了口,向下一吸,水面上立时腾起六条水柱,呼啸旋转着灌入了巨蟒的口中,巨蟒吸饱了水,一起喷向玉蝎,迷茫的水雾将虚空中的碎片完全笼罩了进去。乾坤听书网 玉蝎击碎了蟒目,正要故技重施钻进巨蟒体内再度大吃一番,却忽然发现巨蟒消失不见了,四周的虚空中到处都是自己的影像,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玉蝎试着动了动,四周的玉蝎也一齐动了起来。 怎么办?猛子知道自己大意了,自己击杀了老龟,敌人又怎会不知?怎么会全无防范?现在看来,由始至终,敌人不过是在引诱自己上钩,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猛子也有些没了注意,只得催动玉蝎四处乱闯。 叮—,两只玉蝎不小心撞到了一起,玉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就这么忽然间碎裂开来,晶莹如玉的身躯,赤红如火的双翼一点点四散,就像雪花,就像晚霞,对面那只玉蝎的眼中满是不舍,满是眷恋,在这一刻,玉蝎就好像忽然间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他愤怒、他无助,他想要做些什么来挽留这美丽的生命,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随着对面那只玉蝎碎裂,这片空间中的玉蝎影像变得更加多了,但是玉蝎没有留意这许多,他疯狂的四处游走,一个个身影碎裂开来,玉蝎愈加愤怒,已经几近疯狂。 正这时虚空中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层层叠叠像一笼轻纱将四周的景物变得朦朦胧胧,玉蝎觉的有些寒冷,但是这寒冷令他觉的舒服,他丝毫也没留意双翼上的火焰正一点点变弱,周围的那些玉蝎变得影影绰绰,有些看不太清,玉蝎忽然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看不见,也就不在乎失去。 玉蝎静静的伏在雨中,全没留意如丝的细雨正一点点透过他甲壳上的缝隙,透过他的嘴巴,透过他的眼耳口鼻慢慢的渗进了他的身体,舒服,玉蝎几乎要呻吟出来。 猛子的心神也在沉醉,从小到大,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拼搏,如今终于有了功名,也有了前程,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疲惫,是不是该歇歇了?二丫一直跟着自己餐风露宿,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是不是可以暂时放下一切去陪陪她?一想起二丫,他忽然记起今天临走时二丫还在跟自己赌气来着,自己还打算办好了事,擒拿下那些贼人就去给二丫买些脂粉玩具。脑海中二丫的笑脸就像一道惊雷,猛地将猛子震醒了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得到召令使的赏识,自己竟然要打退堂鼓?兰台是个什么地方?自己一朝踏入其中岂是说退便能退的?自己一旦有了意外,二丫怎么办?自己信誓旦旦承诺的美好生活又拿什么去实现? 猛子在灵魂深处怒吼,细雨中那只玉蝎也向天挥舞着双鳌,他不要沉沦,他还要再战。但是在这一刻,玉蝎忽然发现体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雾气,那雾气极为寒冷,冷的自己已经没有了知觉,就好像这具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一样。 火,自己修炼了《朱雀离火经》,不是说朱雀离火可以焚烧万物吗?那这点细雨也该不在话下才对。玉蝎拼命的调动身体里的那一丝火焰,动了,在这一刻,猛子大喜欲狂。原本那尊神像和陵光仙界内的《离火经》都得来的太过容易,猛子虽然练得认真,但只是拿他们当做博取前程的手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心眼儿里觉的珍惜,觉的他们就像生命一样宝贵。 一丝丝火焰开始在玉蝎体内流转,终于火焰和雨丝相遇了,玉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但是下一刻,玉蝎惊呆了,那一丝火焰竟然变得微弱了起来,无精打采的,任凭玉蝎如何催动,只是在那里有气无力的燃烧。 这是怎么了?猛子忽然想起《离火经》里的经文,南明离火本就是朱雀本命真火,离火之所以强大,并不是因为本身有什么特别,而是朱雀将整个性命交托,为它开启了神性,朱雀无所畏惧的不屈意志赋予了离火不可阻挡、焚尽一切的气概,如果没有了这般意志,离火与普通的火焰也并无分别。 猛子瞪着通红的双眼,他不是朱雀,但是他也有着不屈的意念,哪怕是死,他也要去看看二丫。细雨中的玉蝎忽然震颤了起来,嘭—,一丝火焰从玉蝎的身上腾起,但转瞬便被雨丝浇灭了,但是玉蝎不肯放弃,又一丝火焰腾空,这丝火焰在细雨中顽强的摇摆着,几次被雨丝切成了几段,打压的奄奄一息,却就是不肯熄灭。一丝又一丝的火焰燃烧,将玉蝎的甲壳烧的通红。 猛子从没有这么痛苦过,就好像被人丢尽了火炉中熔炼一般,按理说这样的痛苦,人很快便会昏厥,但是猛子没有,他依旧清醒,就好像一个旁观者,清楚的看着自己被自己体内升起的火焰一点点烧成灰烬。 玉蝎不见了,只剩下一团火焰,那朵火焰由红转蓝,又由蓝转青,青金色的火焰燃烧着,却没有一丝温度,冷,比雨丝还冷。 蒙蒙的细雨被火焰冻住了,纷纷碎裂,化为一团又一团火焰,这些火焰四散飘荡,整片空间在火焰下颤抖、碎裂。 猛子觉的自己已经消失,现在自己就是那朵青炎,虽然没有了形体,但是无可阻挡,任何敢于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都将被自己焚烧吞噬。 帝王一斧又一斧,年轻人的那一弯明月已然不支,只能勉力保命,哪里还能顾及手下的那些死士?几次寻机冲锋,都被挡了回来,再这样下去自己非得交代在这里。年轻人在这一刻有些后悔,师父总说自己骄傲,自己还有些不服,今天看来自己何止是骄傲,简直可以说是自大。年轻人心中痛悔,只是自己激战许久,灵气已然不多,经脉也受了损,师恩难报,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拖着怪物一起,日后老师知道了,在其他峰主面前好歹也能留有那么一丝颜面。那弯明月震颤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原本朦胧的月光,此刻已经晃得人张不开眼。 帝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正要后腿,却忽然愣在了那里,一朵青金色的火焰在帝王的眼中闪现,下一刻火焰已经遍布全身。年轻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令自己绝望的妖魔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化为了灰烬。 九哥已经冲到了门前,两只鱼头滚落在脚边。九哥正要回身招呼猛子前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猛子的身影,大殿中猛子站立的地方有一团青金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如同汪洋的河水已经消失无踪,那些狰狞的妖魔也不见了踪影,大殿上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的尸首和一个愣愣的站在那里的年轻人。 九哥这会儿哪还理会那名年轻人是谁,三步并做两步向猛子站立的地方赶了过去,但是还没赶到近前,九哥便停住了脚步,太冷了,九哥觉的自己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被冻成灰烬。 青金色的火焰缓缓退去,猛子张开了眼,第一眼便瞧见了九哥,九哥也瞧见了他。两个人没有说话,九哥也没有问,但是这一刻的猛子在他的眼里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个少年,但是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这气势九哥只在蓝蝶衣的身上感受过,直到这一刻,九哥才确信陵光神君的神位非这个少年莫属。 第七十七章 因势利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肃清了大殿中的妖魔,猛子站在诺大的广场上,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呼吸着大青山里甘甜的空气,望着远处苍翠的山林。经历了这一战,眼前这些平日里最是寻常、普通的事物都令猛子倍感珍惜,愈加温暖。 广场上寺中的僧人排了足足七八排,十来个人稀稀拉拉的分布在四周,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还有人躺在树桠上打盹。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走到九哥身前,踮着脚和九哥耳语了几句。 九哥瞧了眼站在大殿门前,眯着眼睛发愣的少年,想了想,还是走了过来。 “神君大人!”九哥当着下属的面,不敢废了礼数,离着猛子还有丈许的距离时站定,轻轻的喊了一声。 “大人,寺里的僧众都在这里,殿中还活着的香客也都在前殿安置,那个年轻人还在发呆。”九哥见猛子转过身来,这才将寺里的情况一一秉明。 猛子出了会神,转过身时神情已恢复了正常,摆了摆手,并没有让九哥跟随,独自迈步向大殿中走去。 无尘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身为明月山的大师兄,他一直很努力。明月山在剑峰中是新入门的弟子聚集的所在,这些弟子良莠不齐,有天资聪颖的,也有资质愚钝的,但是明月居士对他们并没有差别,一样的悉心教导,虽然这些弟子日后并没有几个会留在明月山。 无尘子入门时资质并不出众,家境又贫寒,不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入门前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直到现在无尘子还记得自己没有通过考核,即将被遣散出宗门时的绝望,如果没有老师,他现在最多也不过是回到家乡在县衙或者城卫军中谋个差事,虽说也能过活,却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当初是老师力排众议将他留了下来,事实上明月山的亲传弟子中大多是像他一样的遭遇,因而明月山虽不是剑峰中实力最强的,却是最抱团,最能感受到亲情的地方。 原本这趟差事老师是要亲自前来的,但是无尘子知道宗门内情势并不乐观,剑天南虽然常年在孤悬的剑峰中闭关,事实上却暗中操纵着一切,自打前些日子查出了苏洗眉携带赤火剑一事,宗门内更是暗流汹涌。如果老师离开,大长老只怕独木难支。 这趟差事是无尘子主动争取来的,他知道这批赤火矿对宗门,对大长老的重要性,他想要为老师分忧。但是现在呢?今天要不是那个养蝎子的少年,不要说那些死士,就算是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站在这里。如今老师花费许多心血培养的死士就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一战便损失过半,更重要的是赤火剑的事再也没法子隐瞒。他可不相信以那个少年的本事会是个寂寂无名之辈,今天只是来上香,无意中遇到此事。 怎么办?无尘子望着散落一地的赤火剑,心中不停的思索着,他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弥补的法子。 猛子走进了大殿,俯下身子捡了柄长剑细细端详,这柄剑猛子当然认识,在问柳山庄,雷天峰和剑天南就是拿着这样一柄剑指责剑峰的大长老白神。那些不要命的家伙既然也拿着这样的长剑,自然与白神脱不了干系。猛子这半年在兰台经历了不少,虽然当初白神并没有承认什么,但是剑天南和雷天峰是什么身份?白神又是什么身份?岂会无凭无据就那这样一柄剑说话? 轻轻弹着长剑,猛子虽然不懂炼器,但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柄好剑,试着灌注了一丝灵气,长剑立时如同活过来了,变得赤红如火,像是一蓬燃烧着的火焰,向地面轻轻一划,水磨的青砖无声无息的裂开一道缝隙。 “好剑!”猛子赞叹着,瞥了眼盯着长剑的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样的好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得到,何况是这么多?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单只是今天对付这些妖魔,咱们便算是朋友。”伍九文学 青年没有说话,猛子也不急,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能够役使这许多死士,又能够得到这样的好剑,整个青山能有几个地方?不用问,或者是军方或者是宗门,但是猛子现在并不打算追问这些,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匹丢失的货物。能够令敌人不惜击沉十余艘五千斤以上的大船,那近百船工怕是也凶多吉少,这批货物不论是什么,都一定非常重要,至少是对敌人非常重要。这个年轻人既然能追到这里,就算不是货主,也一定与货主有关。猛子希望得到他的配合,自然要打消年轻人心中的疑虑。他可不认为能够役使这许多死士的人物会屈服于兰台那些残酷的手段,更何况那些手段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至少到现在为止,猛子还没有将年轻人当做敌人。 “你也知道山那边那些妖魔鬼怪对咱们从来没有死心,眼下云屏关换帅,虽说还在咱们手里,但是有了一个苏洗眉,谁敢担保不会有第二个?这里的妖魔看上去极像是来自魔山,我已经寻遍了整座寺庙,没有见到有关那批矿石的一点痕迹,想来你也不愿这些矿石落到了那些妖魔手里。”猛子盯着青年,提到云屏关的时候,青年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有些愤怒,虽然一闪而逝,但是猛子如今的修为已是今非昔比,这样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猛子的眼睛。 又是剑峰,猛子心中有些发紧,近来剑峰似乎越来越不平静,在这个暗流汹涌的时候,若是这尊庞然大物出了什么变故,整个青山都会掀起波澜,看来剑天南和雷天峰并非无的放矢,自己应该尽快将此事上报才行。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猛子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年轻人已经心动,自己必须趁热打铁。 “这里受伤的香客都已经安置在了前殿,我已经差人下山去找郎中来给他们治伤,如果你愿意,我手下的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可以听候你的调遣。今天杀了这些妖魔,你和你的那些兄弟有功无过,若是能够追回那批矿石,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猛子说这些话倒真的没有骗他,这些妖魔潜入山阳附近自然有所图谋,倘若没有这个年轻人,自己还真的未必会留意。毕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一帮子妖魔鬼怪会隐藏在一座香火繁盛的寺庙中,又是以这样隐秘的手段。 无尘子并不是第一天下山历练,面前这个少年虽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无论修为还是气度都在自己之上,只是自己发呆的这点功夫,已经将里里外外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听他说话的口气,虽然只是平平淡淡几句,却流露出生杀予夺的气势。在青山除了剑峰,能够有这样的底气说话的,除了军方和衙门里的人还会有谁? 虽然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无尘子的心里并不平静,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和老师,无尘子自问并不欠谁的情份,但是今天不但自己被少年所救,现在手下那些兄弟姐妹也得到了少年的救治,虽说少年自然有他的目的,但是无尘子内心是骄傲的,若是要他当做这些都没发生过,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心里想着自己已经犯下大错,再不能因为自己陷老师于不义,眼下自己的手上正缺人手,就当再欠少年一份人情,待到追回了那批货物,大不了自己将这条命交给少年还债好了。 九哥等在殿外,心中并不踏实,自家大人虽然修为大进,但是一身的本事全在神魂之上,说起武艺,依旧稀松平常。那个年轻人身份不明,但看手下那些人,自己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从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倘若那年轻人对大人不利怎么办?九哥心里想着,向着身后招了招手,如果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大人还没出来,就算拼着受责罚,自己也要带着兄弟们闯进殿中。 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燃尽,九哥挥了挥手正要带着人闯入,却见到高大的殿门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自家大人和那个能够驱使明月的青年。九哥松了口气,心中却对大人更加佩服,这么短的时间,也没听见什么打斗的动静,瞧着青年的神情,竟像是自愿跟随大人出来一样。 “简将军的人马到了没有?”今天的行动猛子来时便已经遣人知会了简大虎。一来安冶、阴馆都隶属于落叶城治下,山阳镇自然也不例外,在人家的地盘上行事,怎好不打声招呼?更何况在定边时无论是自己这些同伴还是莲花姐都多亏了简家关照,在猛子的心里对简家始终存着一份情。更重要的是兰台虽然在朝中地位超然,但是正因为超然,人手便不会多,免得受了猜忌。倘若是查案或者抓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要大范围的打围歼战、围堵战,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已经到了山下,简将军亲自率了人来。”猛子听到回话,心中对简家又多了一分感激与敬重。简大虎是什么人,长平神将的威名震彻大青山南北,如今自己只是叫人去传个话,这位传说中的将军不但亲自前来,更是将军马驻扎在山下,显然是担心影响到自己的行动,说得更直白些,便是摆明了不会与自己抢功。 猛子如今也算是朝廷中人,再不是那个整日只知道读书的山村少年,虽说今天这件差事十分重要,但也难以劳动长平神将的大驾,知道这是简家给兰台的面子,也是向自己这个所谓的神君示好,自己无论从资历,还是年岁上都是晚辈,怎敢托大? 叮嘱九哥留在寺里照看,自己带着十七急急忙忙向山下赶去,从这里到山下,骑着快马来回用不上半个时辰,希望这半个时辰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第七十八章 长平神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路打马疾行,猛子对简家军多了一分认识,寺里的战斗结束时间不长,沿途上自己竟然没碰到一个闲散的香客在山路上游荡,原本想着到山下怎么着也得二刻钟的时间,现在充其量只花了一刻钟已经远远瞧见了军营。 军营驻扎在一条溪水旁,围着溪水两岸立着许多木桩,这些木桩高有八尺,间隔不容一人,将一座大营分割成几座小营,营与营之间仅能容一骑通行。若是离得近了便能看到每隔几根木桩就有一名箭手隐伏,每搁几丈竖着一根高高的竹竿,有身子轻灵的军士时不时上去观望。 猛子骑在马上,越过木杆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座大帐的尖顶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整座大营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再行的近些,营中接连升起三只响箭,响箭的余音还在,正中的一座小营开了一扇边门,两骑骑军跃马而出,向着猛子的方向迎了过来。 瞧见对面的两骑奔来,坐骑是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身高八尺,长能有丈二,一双眼睛通红,盯的久了,竟然能嗅到一丝血腥的气息,周身上下泛着幽光,在太阳下有如湖面的水波一样,仔细看去竟然是一身细密的鳞片。猛子忽然想起一首流传在大青山的童谣,“恶麒麟,恶麒麟,不吃人来专吃鬼。” 莫非这就是长平关令山戎闻名色变的精骑“恶麒麟”?简大虎今天不但亲自来了,竟然将他们也带来了? 两骑奔行如雷,卷起一道恶风,以猛子如今的修为都不由得起了退避的心思,两骑奔至猛子身前,如风的身形戛然而止。 两只恶麒麟背上分别坐着一名骑士,一样的黑盔黑甲,两只眼睛和他们身下的坐骑一样也是透着红光,背上背着一排短枪,盯着猛子不发一言。 身后的十七想要上前说话,被猛子伸手止住,只看这处营寨就知道简大虎治军极严。猛子知道若非简大虎授意,自己根本不可能到达离军营这样近的地方。既然如此,这两骑便是来接自己的,既然是接自己的,自然会带自己进去。 果然两名骑士盯着猛子看了一会儿,各自转身向着军营奔去,这会儿两骑跑的不快,似乎刻意放缓了速度,等着猛子一样。可惜的是虽然他们的速度放缓,猛子身下的马匹却不争气,任凭猛子如何催动,不但不肯前行,反而身子一软,竟然瘫了下去。这样的变故,猛子也未曾料及,好在十七反应极快,马儿才倒地,十七人已经飞身而出,抢上前来,背起猛子就跑,速度竟然丝毫不在那两只恶麒麟之下。 猛子并非老弱,虽然年少,却也是七尺男儿,哪好意思被别人背着前行?正要挣扎着下来,一抬眼已经到了营门之外,一个身穿布衣的汉子正站在门前等候。 两骑骑军到了近前一翻身如同两只利箭牢牢的钉在汉子身侧,一左一右隐隐有护卫之意。 “霍神君!”汉子笑着招呼,若不是看两个骑士这般举止,就算是猛子也不会猜到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布衣汉子便是盛名响彻这十万大山的长平神将。 用力拍了拍十七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将自己放下来。站在了地上,又仔细整理了衣衫,猛子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上前几步一躬到地,“见过将军,将军威名,如雷贯耳。” 这几句话说得诚心诚意,身为兰台的神君,虽然年少,这天下间却没有几个能受的起他这样的大礼,但是今天猛子必须要见礼,为了自己更为了千千万万个像自己一样的边关百姓,如果不是有这位神匠,有长平关在,自己也好,青山郡的百姓也罢,哪有这些年太平日子好过? “神君过誉,咱们帐中说话。”布衣汉子侧身相让,霍大猛哪敢先行?汉子见他说什么不肯,也不强求,笑了笑,当先向营中走去。 猛子还是第一次进入军营,禁不住心中好奇,左右张望。一队身着软甲的士兵从远处走来,瞧着能有个十来人。队伍前后的士兵都是腰悬利刃,手持短弩,只有中间的两人,一人背了张长弓,一人背着个箭壶。 士兵们行进极速,却没什么声息,迎面正遇上恶麒麟,为首的士兵面无表情的喝问:“口令!” 恶麒麟背上的骑士回答的声音冰冷,“秋狩!” 士兵们渐行渐远,由始至终没有一人向布衣汉子问安,就好似没有见到自家的将军就站在面前一样。 再向前,沿途左右立了许多营帐,看上去一个个都是一般模样,没有丝毫区别。营帐与营帐之间间隔三尺,有的营帐前还拴着马匹。这些马匹虽然也很高大,却没什么神异之处。想是与恶麒麟相处的久了,一个个对恶麒麟的到来全无反应,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137 整座营寨十分安静,只是在路上又碰到了一队士兵,照例又答了口令。众人走到一座营帐前,走在前面的骑士跳了下来,紧走了几步将帘子挑开,让布衣汉子和猛子先行,却将十七挡在了门外。 猛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奇怪,打小听的戏文里不是都说什么中军大帐如何如何高大,如何如何气派?怎么今天这个声名赫赫的神将带自己来的营帐竟然这样普通,和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帐子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帐子里陈设也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在桌子的另一侧也有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猛子自从修炼了神魂以来,对事物的观察越来越细微,这种细微并非是刻意为之,倒更像是一种本能。比如现在,猛子就看到这两把椅子,一把看上去有些旧,上面的漆都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材本色,但擦拭得一尘不染,和那张桌子一样,看上去倒很是协调。另一把则要新上许多,看着并没有用过几次。难道说这帐子里原本只有一桌一椅?连这把椅子也是刚刚才搬来,特意给自己预备的? “坐!”汉子说话简单而直接,“神君能来,想必山上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猛子点了点头,等汉子先坐了,自己这才坐下。营帐内只有猛子和汉子两个人,桌子上没有茶,看来汉子并未打算久留,猛子心中对面前这位简将军实打实的有了好感,许多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来是人们期望太高,二来也是得到盛名、地位的人难免会有些骄傲,会抵御不了诱惑,最重要的是再难忍受孤寂和疲惫。但是面前这位长平神将不同,平平常常,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但做起事来却又绝不拖泥带水。 三言两语的介绍了情况,关于无尘子和他手下的那些死士,猛子并没有说太多,他现在急于行动,在寺中并未找到那批矿石,不用问一定不在寺中,不过想想也不算意外,毕竟有几个贼会蠢到将偷来的赃物放到自己床下,在那等着人来抓?只是这寺庙建在山上,周遭深山密林,自己手下就这么十几个人,怎么找?怎么寻?猛子以为情况说清楚,汉子便该调兵遣将了,却没想到布衣汉子坐在对面一动未动,也没有说话。 猛子等了一会儿,心中实在焦灼,忍不住想要开口,却听到帐外有军士来报。 “将军,这优檀寺除却正门的山路外,周遭共有大小道路七条,眼下均已封堵。风校尉和云校尉已经带人进山,麒麟军和陌刀军已遵照将军的命令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征。”这名小校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自打进账,三言两语便将情况说的清清楚楚,这般干净利落的风格倒真像面前这位汉子的兵。 汉子点了点头,“传我令,储怀山西出青龙潭,储怀川东进双塔寺。” 小校应诺,转身去了。 “眼下进出优檀寺的大小路径都已经封了,青龙潭和双塔寺是一东一西两处要地,我令两军分别居于两处,可以方便策应。这优檀寺背靠高崖,南面便是寺门,也就是咱们这里。按理说敌人若是想带着大宗的物资离开,这山高林密的,又没有现成的路径,长距离运输,想要躲过简某军中斥候的耳目,根本无法办到。”汉子语气和缓,这样缜密的军事行动,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竟然十分平常。 猛子听得有些呆了,自己传话时只是简单交代了今天的行动,事实上在动手之前,自己也并不知道今天会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会遇到这样凶恶的妖魔。但是对面这位简将军呢?在与自己会面之前,已经将这座寺庙的周围情势、地貌勘察的一清二楚。不但勘察的清楚,而且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下自己完全不必担心,敌人或许会有漏网,但是那批矿石却绝对运不出去。 “猛子年少,今日受教了。”霍大猛站起身,这次他每当自己是什么神君,只当自己是个晚辈,“眼下还需要做什么,猛子以及众兄弟一体听从调遣。” 汉子赶忙起身相扶,这个少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地盘上来了兰台的人,若是自己都不知道,还谈什么神将?长平关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遍。 原本以为兰台的人会很难缠,但是知道了是猛子兄妹,简大虎改变了想法,这些少年来自哪里,简大虎当然知道,既然都不陌生,合作起来自然要顺畅许多。现在看到猛子虚心求教,简大虎心中暗赞,难怪蓝蝶衣会选中这么个山村少年,能被顾相倚重,果然并非常人。猛子虽然诚心,但简大虎却不能当真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子,扶起了少年,硬生生按到座位上座好。 “神君万勿客气,简某何德何能敢差遣神君办事?”简大虎见猛子又要起身,赶忙又伸手按了,心里想着,这个少年毕竟还是年少,竟然是真心求教,倒是自己想得复杂了,不由得对猛子生出几分喜爱,他知道自己得给这个少年安排些差事,但对方毕竟是神君,自己仍旧得顾及他的颜面,于是略作思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倒有一处地方不适合军马警备。” 猛子听简大虎说出来的仍旧是一套官话,心中有些失望,知道对方虽说做事果断,治军极严,但终究是官面上的人物,哪能和青儿哥他们一样?初次见面自然会多了些戒备,这也是人之常情。正准备着和对面的汉子商量一下自己要做些什么,总不能事事全都由对方操办了,到时候追回了矿石,这份情自己要拿什么来还?忽听到还有这位令这位神将为难的地方,猛子立时来了精神,身子做得笔直,眼睛放着光,生怕错过了话头。 “噢,神君大人初次来这优檀寺难免有所不知,这寺庙的后面虽说靠着高崖,按常理说万丈的深渊,百丈的宽谷,就算那些妖魔生有双翼,也难以带着沉重的物件飞跃这样的距离,但是那是常理,如果敌人就藏在这看似最不可能的地方,到时随便派些小妖给咱们交差,自己便又可逍遥快活。”简大虎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猛子听得也极是认真,不愧是神将,如果是自己,恐怕就想不到这一层。那深渊中怪石嶙峋,迷雾重重,无论是麒麟军还是天龙的精锐陌刀军,无一例外都不适合这样的地势,倒是自己那些兄弟正可以一显身手。 猛子虽然敬佩这位神将,但心中也有属于他的骄傲,现在见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心里面顿时好过了许多,又聊了几句细节,带着十七告辞而去。 第七十九章 赌气出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坐在房中,左等那家伙也不来,右等那家伙也不来,眼看着房中的沙漏都已经见了底,一个时辰又过去了。二丫实在等得不耐烦,心里又记挂着猛子,想着眼看就到晌午了,这个家伙会不会忘记吃午饭?那个九哥也是个不靠谱的,光是自己就见过两次,这两个人从早到晚一粒米也没吃,到了晚上依旧神采奕奕的谈论案情。 “霍晓雨,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就这一会儿就心软了?那个家伙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才这么长时间都没过来看你一眼。”二丫在心里一遍一遍骂着自己没出息,却又忍不住想打开门再看一眼,看看那个家伙的房间有没有关窗。 “就要晌午了,管他吃不吃饭,但本姑娘可不能饿着战斗,对,叫小二将饭菜送过来吃,免得在饭厅见到那个讨厌的家伙。”二丫狠狠的想着。 有了借口,二丫堂而皇之的开了门,对面的窗子已经关上了,难道是去吃饭了?吃饭都不叫自己,枉费自己还这样惦着他。二丫又生气起来,也不叫店小二,气鼓鼓的一摔门,径直往饭堂走去,她要当面质问那个可恶的家伙。 四海客栈前前后后不过十几间房,这段日子又不太平,生意也冷清了许多,这大晌午的,正是吃饭的点,饭堂里稀稀拉拉只有两三个食客在那里喝酒吃菜,一眼便瞧了个通透,哪有那个家伙的身影?连九哥也一样没有瞧见。这两个家伙又出去了?一问小二,果然如此,可笑自己在房中赌了一上午的气,敢情这两个家伙早就走了,不用问,找青儿哥的事又没指望了。 二丫火冒三丈,气冲冲收拾了衣物,经过柜台时丢了块碎银,也不管掌柜的在后面高声招呼她给的多了,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家伙。 一路上稀里糊涂的走,也没留意身后几个泼皮模样的紧紧的跟在了后面。出了镇子,沿着官道前行,二丫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地图,昨天自己亲手折好了地图放在了猛子的衣服里。不过这点事难不倒聪明的二丫,反正自己也不是要去什么特定的地点,苍济河那么大,找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致的方向二丫知道,但是这条官道通向哪里二丫却不清楚,看来得找个人问问。 九月里,在这大西北虽说早晚已经有了凉意,但是晌午日头正毒,只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山路,二丫的额头已经见了汗,眼瞅着前面不远处有一间茶水铺子,二丫心中欢喜,想着正好歇歇脚,顺便问问路。 “阿公—”二丫还没进铺子便开口招呼,一个胡子已经花白的老汉正忙里忙外的张罗,别看岁数大了,腿脚却还利落,听到二丫召唤,笑着应了一声,麻利的擦拭桌椅、填茶倒水。 “姑娘吃点什么?不吃也没关系,喝点茶解解渴,这秋老虎最是毒辣,等上个个把时辰就会好上许多。”老汉一面给二丫倒了碗凉茶,一面笑呵呵的招呼。 “老不死的,过来,给老子整两个菜,再烫上壶酒。”几个泼皮跟了二丫一路,这大日头晒着,也已是汗流浃背,但是色心已起,哪里甘心就这么回去,看看天反正还早,再往前,虽然还是官道,但离着镇子远了,来往的人也不多,正好可以下手。 “几位爷,”老汉听到几个泼皮喝骂,呆了呆,也顾不得再招呼二丫,赶忙提了茶壶前去陪着小心回话,“咱们这只是间茶水铺子,能做的也只有些面条、馄饨,几位爷要的酒菜咱们这实在是没有。” 二丫听得有点起火,但是想了想,自己今天若是动了手,教训了那几个无赖,明天呢?后天呢?自己一走了之,这祖孙二人还要继续生活,除非今天自己将这几个泼皮宰了,那便一了百了。想到这里,二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想到了杀人,莫非是跟着那个家伙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带着自己也变得冷血了? 压了压火气,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端了碗馄饨前来,少女长年山中生活,又在官道旁没遮没挡的地方摆摊,皮肤晒得有些发黑,但是眉目清秀,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 想是年龄相仿,少女也有些同情二丫一个女娃独自赶路,这碗馄饨里还特意加了个水煮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馄饨,衬着如同羊脂白玉的水煮蛋,汤面上泛着油花儿,又撒了些碧绿的葱花儿,葱香、油香混合着熬了几个时辰的猪骨汤的香气,几乎要将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店家,也给我们来几碗馄饨。”几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一面擦着额头的汗水座下,一面向着少女招呼。二丫听到喊声,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一柄金剑映入了二丫的双眼。言情888 “本小姐的运气还真是没谁了,”二丫心花怒放,这几个少年的衣领上都绣着一柄金剑,二丫知道那正是铁剑峰大日剑歌的标志。在这里遇到铁剑峰的弟子,不用问,一定是奔着青儿哥去的,这个时候这些铁剑峰的弟子在二丫的眼中变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恶了。舀了一颗馄饨送入口中,鲜香酥嫩,二丫闭着眼睛,想到儿时妈妈包的馄饨,眼角不知不觉滚下了一颗泪。 “大哥,这小妞也不赖,要不咱们也尝尝这小妞包的馄饨?”二丫的眼睛倏然张开,扭头盯了几个泼皮一眼。一个小个子的泼皮正一脸谄笑给为首的大个子泼皮扇凉,忽然瞧见二丫望来,正想要调侃上几句,心里忽然一抖,整个人像是忽然间坠进了冰窟一般,一瞬间便从头凉到了脚。 为首的泼皮听到小弟的建议,放肆的大笑,高声招呼着爷孙俩赶紧做好了馄饨送上来。 老汉和少女唯唯诺诺的抖作一团,强咬着牙包好了馄饨下了,陪着笑送了上来。谁曾想那为首的泼皮一双眼睛不看馄饨,专往少女的身上瞄。老汉借着送馄饨来回遮挡,两个泼皮不耐烦几步上前一巴掌将老汉扇倒在地。 二丫杏眼圆睁,谁也没看到一只螳螂无声无息的从二丫身侧走过,将闸刀一样的前肢放在口器上舔了几口,嗜血的眸子盯着几个泼皮瞧着。 砰—、砰—,还没等螳螂动手,那几个泼皮已经倒在了地上,是方才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的几个白衣少年出了手。打翻了几个泼皮,少年们丢下一块碎银,起身继续赶路。 瞧见几个泼皮哭爹喊娘的半天也爬不起来,二丫也匆忙丢了快碎银,快步跟了上去,好不容易碰到铁剑峰的人,这样好的机会二丫可不想错过。 沿着官道还好,那几个白衣少年走得并不快,但是没走多久,少年们身形一拐,向着密林中走去。二丫有些犹豫,方才只顾着生气,气猛子哥,更气那些泼皮,竟然忘了在茶水铺子给猛子哥留个记号。原本以为那几个少年既然是铁剑峰的人,以君不器养尊处优的性子定然会吃好喝好,住的地方更不会差,这样的地方又怎会不通官道?但是没想到这些少年没走多远便改换了方向。 犹豫了片刻,好在离开茶水铺子没多久,现在赶回去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留了一只暗影螳螂跟着几个少年,二丫自己急匆匆往回赶。 一路上二丫还在想也不知道那几个泼皮怎么样了,要是给他们缓过来再对爷孙二人动起手来,自己索性就一了百了。暗暗下了决心,转了个弯,前面已经能瞧见茶水铺子的旗招。隐隐约约好像有几个人坐在铺子里喝茶,好像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向铺子里面走。 二丫紧张了起来,脚下不由得加快了些,紧赶慢赶,百十丈的距离只是片刻便到了,但是赶到了近前,二丫倒有些发愣,那些泼皮一个也瞧不见,方才损毁的桌椅现在也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几个赶路的行人正在这里歇脚,有两个吃了少女的馄饨,纷纷赞不绝口的夸赞着。 少女端着碗馄饨递给客人,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二丫,怔了怔。二丫有一种错觉,这个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抹敌意。 “呦,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妮子,愣着干什么?快去下碗馄饨。刚才那几个泼皮闹事儿,害的您也没吃好,我这就让妮子再下一碗,您踏实吃着。”老汉也瞧见了二丫,脸上立时堆满了笑意,一面高声的向孙女招呼,一面殷勤的过来拉着二丫往铺子里面让。 “老伯,那几个泼皮呢?我还担心他们会不会好了再对你们不利,这才回来看看,没事就好。”二丫这一路赶的匆忙,额头上全是汗水,这会儿气喘吁吁的问,老汉倒是一点儿也没疑心。 “哎—,谁说不是呢,那几位小爷也是好心,但这些泼皮咱们招惹不起啊,幸好刚才经过了一队军爷,听说了这事儿,顺手将这几个泼皮一起抓了兵。”老汉说起方才的情形,脸色仍旧有些难看。 听老汉这么说,二丫放下心来,自己从镇子里出发,这一路也没留意有没有岔路,但自己返回的这一路倒是没碰见什么军队,想是回城的队伍也说不准。聊了这么多,二丫觉的爷孙俩算是牢靠,借着吃馄饨的功夫,趁爷孙俩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二丫在柜台上偷偷刻了几笔,很潦草,像是淘气的孩童随手涂鸦,但这就是兰台的联络手段。 留下了标记,二丫心里也就踏实了,三口两口扒下最后几颗馄饨,急急起身赶路。老汉过来收拾了碗筷,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柜台,又忘了眼二丫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忙着去烧水沏茶。 第八十章 篾匠出身的赖青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拿着令牌,李青和白莲花几乎是被硬生生推出武馆的。 “哥,别忘了洪大人的话,以魏神捕的本事和声望,扬威武馆又有着数百弟子,虽说那个赫连珪在这里吃了亏,但倘若没有合适的由头,那些贼子怕是也不敢轻举妄动。”白莲花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最重亲情,方才见到魏独行一家彼此间的深情,现在一定又动了恻隐之心。 李青确实有些犹豫,瞧那个赫连珪的举止,再听到他的出身,怎么也不像是个能忍耐的主儿。如果魏独行只是个孤家寡人,李青反倒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就是因为扬威武馆弟子众多,每个人又都有家室,魏独行身为师父,更兼武馆的馆主,怎么能说走就走?只是现在听了白莲花的言语,李青也觉有理,自己留在这里,最多救下魏独行一家,但是如果能联系到洪大人的旧部,便有可能救下整座城或者更多的百姓。在这一刻,李青终于下了决心。 赖青竹的家不难找,整个篾刀巷只有一家的院墙边种了一排青竹。来之前李青设想了许多种情况,如果这里有许多敌人盯着怎么办?如果院子里有埋伏怎么办?如果赖青竹不在,这里压根儿就是个陷阱又怎么办? 但是想了这么多,偏偏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况。一条蜿蜒的小径,一座小小的木亭,一壶刚煮沸的清茶,一泓琴曲,几十根碧绿的青竹。 一踏进了这处小院,李青和白莲花的心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好像外面那些腥风血雨与这里全然无关,在这里依旧是花开花落,岁月静好。 这里虽然安静,也令人心惊闲适,但是不知怎地,李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个坐在屋檐下正一根又一根破竹的中年篾匠。中年篾匠安静的破完了手中的青竹,缓缓放下篾刀,这才起身向着亭子走去。 从见到篾匠的那一刻起,李青便没有再挪动过步子,他感受到了危险,一身碧绿的战甲浮现,连李青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站立的位置有意无意的正好将白莲花挡在了身后。直到篾匠放下篾刀的那一刻,李青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先生!”这时候李青才注意到亭子里还坐着个抚琴的少女,那边赖青竹才起身,少女便停下了琴,安静的起身站在一旁等候。 李青紧盯着中年篾匠,他没有见过赖青竹,洪大人也没有和他说起过赖青竹的样貌,现在见到了篾匠,不知道为何,李青理所应当的将他认作了赖青竹。 篾匠一路走进了亭子,缓缓撩衣坐在琴前,抬起手调了调琴,似乎对音色很是满意,这才望向李青二人,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铮—”李青并没有耐心去听什么琴曲,但现在琴声响起,李青觉得心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血色的世界中那株青碧色的小树轻轻摇曳着,三片水晶般的叶子时不时欢快的抖动几下。 “唳—”伴随着一声雀啼,血色变得更加浓重了,那株小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摇曳的愈加急切,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东西有些抗拒,有些不喜。 “唳—”第二声雀啼响起,李青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眸子,血红的眸子穿透了无数的空间落在木亭中那张琴上,也落在弹琴的中年篾匠身上。 篾匠似乎一无所觉,琴音也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李青明显看到篾匠身上的衣衫在簌簌抖动。侍立在身后的少女虽然还站在那里,但是脸已经白了,原本好奇的望向自己的一双大眼睛也露出一丝恐惧。 琴音流淌,那株小树摇摆得更加欢快了些,好像诚心向那双血红的眼睛挑衅一样,碧绿色的光华在这片世界中流转,就像春风拂过了大地,原本血红一片的世界忽然多了点生机,茫茫的大地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绿色。 那只眼睛盯着篾匠和那张琴瞧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青觉得那只眼睛中的血色似乎淡了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琴音消散了,那只眼睛也缓缓隐去,直到现在李青才发觉身上粘粘腻腻,竟然出了一身的大汗。 篾匠自打李青进来,便发觉这少年身上有一股子杀气,如果只有杀气,篾匠根本懒得理会,自己虽然在书院教书,但手中的篾刀却还算锋利。偏在杀气之外,还有那么一股子生机,篾匠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没从那哪个学生的身上感受过这样纯粹而浓郁的生机。于是篾匠又起了爱才之心,若是能压制少年心中的杀机,倒当真是个可以雕琢的良才美玉,或可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未可知。 动了这个念头,篾匠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仙山跌落在尘世,在这一刻,他再不是心存大义,无所畏惧的青山旗帜赖青竹,在这一刻,他已经有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同时到来的便是恐惧,因为他害怕失去希望。赖青竹现在就是这样,为了他这点来之不易的希望,时隔二十年,终于再度弹起了那张琴。 琴名采薇。但是少年心中的杀气还是超出了赖青竹的预期,以他的修为,更是借助采薇的神异,却仍是差点被杀气所侵。现在篾匠虽然仍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的衣袍已经湿透。经历了这一场凶险的较量,篾匠却更加坚定的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刚才他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那一缕生机。零零书屋 李青不知道篾匠的心中有这许多想法,见到篾匠起身,李青并没有动,他现在对这个篾匠有些莫测高深。自从今天来到篾刀巷,一切便都与自己预想中的不同,没有想象中的严密监视,也没有一重重的大锁守门,院子里就这么大,到现在为止也没瞧见一个敌人,既然什么限制都没有,这个篾匠却依旧留在这里,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愿意留在这里。李青实在想不出篾匠为什么这么做,更加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他只有等。 “家师有请。”先前站在篾匠身后的女子沿着小径走到李青和白莲花身前。 赖青竹弹过了琴,又换了衣衫,趁着这个空挡,翩翩已经重新煮了茶,又调好了琴,还在亭子里加了两只松软的蒲团,等赖青竹缓缓行来,重新做好,这才不慌不忙的来请李青和白莲花。 白莲花在李青身后已经站了许久,从那个篾匠弹琴开始,青儿哥虽然脾气不坏,但也没见他有过这么好的耐心。等了这么久,那个少女只是不停的来回奔走忙碌,由始至终瞧也没拿正眼瞧过自己和青儿哥。白莲花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刚才那个中年篾匠莫名其妙的弹琴,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她能瞧得出来青儿哥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即便是在优檀寺、沙家店和扬威武馆,白莲花也没见李青这么紧张过。现在那个中年人弹好了琴,没事人一样走了,这个少女却又这般无礼。白莲花觉的心里有一股气直往上窜,伸手去拉李青,拉了几下竟然没有拉动。白莲花知道青儿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便也安安静静留下来等待。 “坐!”赖青竹对李青的表现很满意,刚才那一曲“舞雩”,赖青竹能察觉到对李青起了作用,只要日后有人时常将此曲弹给他听,他体内凶厉的杀气必然会渐渐消弭,到时生机日长,八佾一脉后继有人。 望着眼前的男子,现在他换了身衣衫,月白的袍子能看得出来已经洗了不知多少遍,臂肘的地方被人用白麻很仔细的补过,但因为新旧程度不同,仍旧逃不过李青的眼睛。虽然穿着朴素,但是男子一身的气度,就算是方才穿着篾匠的装束,依旧让人第一眼便觉出不同来。李青不知为何,想起了简大虎,那位长平神将威名赫赫,但一见之下却十分平凡,平凡的就好像村里的张叔、李伯,令人完全生不出敌意来。 “是洪大人请你来的?”赖青竹取过茶壶给李青倒了一杯,又沏满了另外两杯,这才不紧不慢的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站在赖青竹身后的少女走上前来,轻轻拿起一杯递到白莲花面前,又拿起另外一杯抿着嘴呷了一口,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了回去。 李青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子怎么知道自己是因为洪大人而来,但是李青没问,他还摸不清这个男子的深浅,如今楚邑已经陷落,以赖青竹的身份,敌人竟然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这实在有些奇怪。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赖青竹好像知道李青在想些什么,“眼下楚邑失陷,之所以城中还算太平,是因为书院还在,那些学生别的本事没有,但手中还有笔,身上的骨头也还算硬,我答应过赫连珪只要那些学生没事,我便不会踏出这处院子一步。至于你,整个楚邑知道我原本的营生的便只有洪信一人。” 又是赫连珪,李青自打离开河下镇,这一路从山阳到楚邑,赫连珪这个名字简直可以说是如雷贯耳,那些山戎蛮子的首领不是呼延武吗?怎么没有几个人提到他的名字,反而都在说起赫连珪? 虽然进了院子之后,李青并没有与赖青竹说上几句话,但是听了方才那首琴曲,李青对面前这个男子便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随着修为日进,李青也察觉出自己体内的异样,那只龙雀也不知从何而来,最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时李青只是满心欢喜,因为那只龙雀令他感觉到强大。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厮杀不断,那只龙雀也变得越来越凶厉,每次厮杀之后,李青总会感到莫名的兴奋,虽然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自己渴望厮杀,渴望见到鲜血,渴望看到敌人到在自己脚下绝望的嘶吼,这些令李青痛苦,但是他只是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杀戮过多所致,等这场该死的风波过去,一切自然就会好起来。 今天李青来到了这里,听到了琴曲,感受到了脑海中那双血色的眸子,李青知道一切并非那么简单。他虽不通音律,但却听得出来那首琴曲中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能弹出这样琴曲的人,内心又怎会阴暗? “赖先生,”李青庆幸今天自己来对了地方,找对了人,这座院子里里外外满是青竹,它们对于李青来说并不仅仅只是颗竹子,更是耳目,自打进了这所院子,李青就知道这里没有旁人,便只有眼前这男子和少女,李青觉得很放心,“眼下楚邑失陷,天水、云屏生变,李青不过一介布衣,要如何作,还请先生教我。” 赖青竹又给李青倒了杯茶,从怀中摸出一卷琴谱放在李青面前,“方才那首琴曲你以为如何?” “充满了生机但又隐隐有些萧瑟、肃杀,胸中有不平之意,却又听不出一丝怨恨。”李青不知道面前这个男子怎么忽然谈起了琴曲,只得如实应答。 赖青竹微微额首,眼中有几许赞赏、几许期望,“我虽入职书院,但却最爱调琴,久而久之,到给我谱出一首琴曲,今天你能听出这些,也算是知音。如今楚邑失陷,我又坐困于此,你们兄妹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又恰巧在这时候来到楚邑,想要做些事情,这当然是好的。可惜我不过是个教书匠,想要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这卷琴谱你拿去,闲暇时好好研读,弹奏一曲,可以静心。” 李青本以为洪信要自己先来找赖青竹商议,定然可以得到些帮助,哪料想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卷琴谱,心中失望,再也没了兴致喝茶,便要起身告辞,却听到赖青竹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进入书院之前做了十年的篾匠,要想做好一名篾匠,必须了解竹性,每一根竹子都不相同,但是他们都可以被破成竹篾,从而成为一件竹器的一部分。篾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耐久用,我手中这件篾刀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破了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根青竹,从来没有打磨过,如今已经有些钝了,想请你帮我拿出去找个磨刀匠磨一磨,不知道你可愿意?” 李青已经有些呆了,眼下是什么时候?楚邑失陷,自己好不容易救下洪信,正要依着洪信的意思一一联络旧部,面前这个男子竟然请自己去磨刀,有心拒绝,但是迎上了赖青竹的眼神,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好了,今日能在樊笼中偶遇知音,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那柄篾刀还请小哥快些磨来,有几根青竹没破,晚了,今日便赶不及将鸟笼做出来,青儿便又要在林子里住上一晚。”李青额头已蹦起青筋,但想起母亲从小的教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咬了咬牙,还是点了点头。 将琴谱放入怀中,又提了篾刀,由少女一路送出了院子,直到走出篾刀巷,少女仍旧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秀丽的蛾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一章 鹿角亭的少女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和白莲花走了两条街,赖青竹虽然给了篾刀,却没有说去哪里找磨刀匠,这一路上两人刻意留心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跟随。眼看着天已近午,寻了间小店,随意要了些吃食,两个人却都没什么胃口。这一上午遇到的事没有一件不透着蹊跷,扬威武馆的二公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等自己来时却发了狂。楚邑失陷也不是一天两天,魏独行隐忍了许久,偏今天忍耐不住伤了赫连珪。以赖青竹的身份和名望,身边竟没有一人监视,虽说有书院的学生牵绊,但呼延武就那么放心?那院子里只有赖青竹和一名侍女,听到了自己的来意,赖青竹却没说一句有用的话。自己见了赖青竹,这一路上却太太平平,连盯梢的人也不见一个,安静的就像楚邑并没有落在那些蛮子手里一样。 原本李青并没有想太多,但现在李青坐在店里,借着等吃食这点空闲,静下心来想想这一切,似乎处处都透着股子不对劲儿。 “小五子,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早?正好后厨的刀有些不好用,赶紧的,进来给磨一磨。”一个伙计给李青和白莲花端了两碗面来,正巧见到外面挑着担子经过的少年,连忙三两步抢到店门口,高声招呼。 “贵子,等一会儿,南城的张员外家今天办寿宴,说好了未时去给磨刀,我估摸着最对一半个时辰便回,到时再给蔡师傅打理。”少年走的急,听到伙计招呼,还是停下脚步回应,听两个人说话,想来也是熟客。 “别介啊,这眼瞅着都到饭点了,正等着用呢,张员外家离着这里也没多远,咱们店小,也就三五把刀,误不了你的生意。”伙计也不管少年急切,上前一把接过少年肩上的担子,往自己肩上一担,回身就进了店中。 少年愣了愣,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跟着进来。 “哥,磨刀的。”白莲花刚挑了口面,听到伙计和少年说话,连忙提醒李青。 李青也听到了二人说话,心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愁去哪里找磨刀匠,少年就自己送上门来,既然遇上了,那就赶紧磨了,区区一柄篾刀,估摸着等自己吃完了面,刀也就磨好了,到时赶紧给赖青竹送去,即交了差,也不耽误自己办别的事。 起身跟着进了后厨,少年已经在那磨刀,瞧着动作倒真是熟练,并不像个新手,李青放下心来,说明了来意,将篾刀放在少年身旁,自己回去吃面。 面刚吃了一半,少年已经出来,走到李青身旁将篾刀递了过来。李青看了看,刃口还是有些钝,不解的望向少年。 “这刀不是客官的吧?”少年看着李青的神情,赶忙解释,“这刀用的料太好,在我这里磨不了,客官要是急,让贵子带您去铺里,我师父会亲自给您打理,包管满意。您要是不急,等我回来带您去也是一样。”少年陪着笑,态度极好。 “得,五子你去忙你的吧,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朱师傅的铺子又不远,我就辛苦一趟,也省的你还惦记。”伙计倒挺够意思,刚刚少年帮了自己的忙,现在也不等李青答话,主动将事情揽了过来。 朱记老铺就在鹿角亭,虽然叫鹿角亭,但这里并没有亭子,五六条巷子在这里交汇,西城最大的集市就设在附近,连带着这里也是繁化一片。 跟着那个叫贵子的店伙计穿街过巷,李青和白莲花几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溜铺面,沿着几条巷子参差不齐的分布着。这儿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店铺虽多却没有店招,一眼望去,出出进进的全是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么人都有,说是热闹也行,说是混乱也成,直到这会儿李青才明白为什么少年和伙计执意要带自己前来。 “大山叔,”伙计离着老远招呼。 “贵子,又给你大山叔带生意来啦?”一个肥胖的汉子一面用力将一块木楔子敲进车轴里,一面冲着伙计招呼。 “没,是小五子的生意,他这不是急着去张员外家嘛,我就替他跑个腿儿,带客人过来。”伙计笑着高声应答,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李青和白莲花让进了街边一个铺子。 走进了铺子,李青和白莲花两人十分诧异,目光所及竟然全是宰杀好的一扇扇肥猪,几个伙计正忙着将其中一扇按部位分割成份以便售卖,看着下刀如飞的样子,没个三五年的功夫练不成这样纯熟的手法。见到伙计进了铺子,一个正在割肉的胖大汉子将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揩了揩,走过来招呼。爱中文网 “贵子,你怎么来了?店里没肉了?要多少?德叔这就给你捡好的割。”贵子听到汉子招呼,变戏法般的从身后拿出个瓷坛,“这不是替小五子跑跑腿儿,带两位贵客来找朱师傅。德叔,众位哥哥们,俺爹藏了三年的黄土烧,今天趁他不注意俺顺了一坛,你们尝尝,尽早啊,晚点儿他老人家发现了,一准儿追来。”肉铺中大大小小的汉子一起大笑着应是,其中一个和伙计年龄相仿的少年嬉笑着跑过来从伙计手里接过瓷坛,转身向铺子里面走。 “二位,跟着翔子进去就成,地儿俺带到了,眼看就到饭点儿,俺得回去支应着,这就先走一步了,得空了常来小店啊。”伙计将手中的瓷坛交给了少年,向李青和白莲花招呼了一声,自己却不进去,转身香铺子外走去。 李青没想到磨一把刀竟然这般曲折,但都到了这里,也只好跟着进去。穿过铺子,后面是一个院落,之所以叫院落是因为这里沿着院墙建了许多房子,几乎每一间房子里都有人进进出出忙碌,一路上少年很忙,忙着与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 李青和白莲花跟着少年进了其中一间屋子,两人还以为到了地方,走到门口儿时都整了整衣衫,想着初次见面总要礼貌些,哪曾想这间屋子还有个后门,两人跟随少年又进了个院子。 一进院子,李青和白莲花都愣住了。整座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也没什么人,一株高大的枣树上稀稀落落的还挂着些没摘干净的枣子,树下这会儿坐了个少女,正在那操琴。琴声悠扬,正是不久前李青在赖青竹那听过的“舞雩”。 听到少女再次弹起,血色世界中的小树扑簌簌的再次摇曳起来,微风吹拂,大地上又添了几抹新绿。那双血红的眸子又浮现在脑海,这次再次聆听琴曲,那双眸子似乎不再抗拒,凶厉的气息也减退了些,满眼的血色好像也淡了些许。 一曲终了,少女款款而立,望着李青二人,脸上带着微笑。 李青似乎还沉浸在琴曲中,过了良久,这才醒转过来,向着少女深深一躬,“姑娘天籁之音,李青受用良多。” “兄长即能将本门信物交付公子,足见兄长对公子的看重,这琴曲有八重,影竹也不过堪堪能奏出第二重来,只能暂时压制公子胸中的杀意,实不足谢。”少女见李青郑重施礼,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还礼。 这样的天籁之音竟然还只是第二重?李青这才觉出怀中那卷琴谱的份量。敢情赖青竹交给自己琴谱和篾刀另有深意,但是他为什么不明说呢?李青心中疑虑重生。 似乎瞧出了李青的疑惑,少女笑着招呼两人坐了,这才开口解释,“兄长一生最重然诺,当初受了程夫子重托,到这边境小城执掌书院到如今已有二十个春秋。现在书院落入呼延武的手中,兄长受承诺所限只得坐困院中。那呼延武似乎很是了解兄长的脾气,并没有安排许多人监视、看管,只是遣了名叫翩翩的女子伺奉左右。” 听少女这样说,李青才明白原来那个至始至终侍立在赖青竹身后的白衣少女竟然是呼延武的人。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始终都在那些贼人的视线之下? “公子不必担忧,”少女微微笑着给两人添了新茶,“这附近几条街巷中的买卖铺户大多是本门的弟子,贵子带二位前来时确有几名探子跟随,但进了鹿角亭早已被众弟子引向了他处。” 李青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刮目相看。想起今早在五塘街第一次与少女相遇时的景象,在郑玉的面前这少女像个刁蛮的公主,在赫连珪面前又如同受惊的小鹿,到了武馆倒有了几分师姐的架势,如今竟然又变成了赖青竹的妹妹,坐在这里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度。 “还没请教姑娘,不知先生指引我来到此处可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李青去办?”李青听听少女一口一个兄长的叫着,隐隐又是这鹿角亭附近众多弟子中领头的人物,赖青竹不会平白无故交给自己这样重要的物件,必然有他的目的。自己身上担着洪信的嘱托,并没有太多时间停留,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交代谈不上,眼下山戎南侵,我和兄长都在贼人的视线之内,这里弟子虽众,但大多只是寻常百姓出身,硬碰硬定然不是贼人的对手,兄长既然将琴谱和信物交到公子的手上,必然是觉得公子是可以托付之人,影竹这里有一事还要拜托公子,只是此事凶险,我与兄长定不会勉强,公子听后可自行决断。”少女听李青说话直截了当,也不再犹豫,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县卫军都统高大林执掌县卫军多年,治军极严,军中将士上下一心。如今高都统为全众将士的性命,不得已委身于敌,更是将心爱的女儿交到贼人手上当做人质,影竹想请公子将高将军爱女救出,再从县衙中取来兵符,调开呼延武座下的金睛卫,到时我门中的弟子自然会将县卫军将士救出牢狱。” 李青心中一动,听少女所言,那高大林竟是个忠义之人,但为何洪信却说他是个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奸诈小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是今日两次听到琴曲,李青不相信能弹出这样曲子的人会是个精于算计的狡诈之辈。若果真像少女所说,将高大林极其麾下将士救出,出其不意间或许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见到李青毫不犹豫的点头,少女轻轻舒了口气,这段日子隐忍潜藏,少女虽然表面依旧如常,但是心中焦灼难耐,兄长受困,自己也不那么自由,每次来鹿角亭都是费尽了周折,如果再拖下去,这里再被贼人看出端倪,少女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办才好,但今天一切迎来了转机,少女只觉得胸中一股火焰又熊熊燃起。 第八十二章 情义两心知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春晖堂是楚邑最大的青楼,芊芊今天的兴致很高,早早的起来描眉画眼,用心的梳妆打扮,因为今天她就要见到自己等了七年的的心上人,苍济城城主的四公子赫连珪。 午时刚过,一名锦衣男子缓步进了春晖堂。两名龟奴左右迎了上来,进门的男子他们只是第二次见,但想起上次男子随手丢过来的银锭,两名龟奴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 跟着龟奴一路穿过花厅、游廊,来到一处小院,院门前站着的少女远远见了男子,连忙迎了上来。 两名龟奴久在青楼,别的本事没有,眼力却是一流,见少女迎面走来,也不等少女走到近前,已经向着男子躬身告退。没有令他们失望,今天又得了一只银锭,两人连声诚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锦衣男子进了院子,少女却没有,只是守在门外,不言不动。 瞧了眼院子里满眼的韭花儿,男子站立良久,仰头望了望楼上,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裙的美貌女子正凝望着他,眼里的情意几乎浓得化不开。男子来之前设想了很多种见面的情形,也想了千百遍要说的话,但是现在见到了女子,忽然间愣在了那里,硬是一句话也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女子先动了,湖蓝色的裙裾飘飞,像一只彩蝶翩跹飞来,娇笑着将男子拉进了房中。 “七年了,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临清府,却怎么找你也找不到。”男子进了房中便再也忍耐不住,前两日来迎接他的除了面前这个女子,还有一个美少年,男子心中万千的话语却没有一句能问得出口,因为他知道那个美少年是什么人。绣衣堂的修罗使是出了名的貌若桃花、心比蛇蝎。今天没了外人,男子再也忍耐不住。 “四哥—”女子站在男子的面前,才开了口,眼圈忽然就红了,她等待这一天等得太久。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担心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四哥会不会早就将自己遗忘?毕竟赫连家在苍济城乃至整个临清府都可以算是地位显赫。赫连烟云是山神候的左膀右臂,说是兄弟也不为过。以赫连家的权势,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况且女子也知道白狮王座下那些修习圣法的家族最在意的便是子嗣,圣法不是那么好修习的,圣族的血脉也不是那么好觉醒的,只有子嗣众多,才能保证一个家族长久不衰。但今天见了男子,女子便知道四哥还是从前的四哥,他始终都还将自己放在心间。想起自己这些年吃的苦,忍受的绝望和屈辱,才开口呼唤了一声四哥,忽然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发苦,有些发咸,那是眼泪的滋味。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女子已经记不清,很早以前,她便发誓自己不会再流泪,因为她痛恨软弱,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自己的四哥。但今天又再次尝到了眼泪的滋味,虽然苦涩,但在女子的心里却觉得比蜜还甜。 赫连珪望着面前说不出话的女子,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思绪又重回到七年前的那个雨夜。无论自己怎样恳求,父亲就是不同意这门婚事。赫连珪并不怨恨父亲,他知道作为赫连家的家长,父亲的决定并没有错,不找个同样修习圣法的家族女子,生下的孩子很难觉醒血脉,更不要说修习圣法。不能修习圣法,在山戎便只能做一个平平常常的百姓。虽然父亲有六个儿子,但是对于家族来说自己每一个兄弟都很重要,父亲绝不能容忍自己去找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特别是自己不但要娶她坐正妻,更是不愿纳妾。 七年前那个雨夜,赫连珪决定放下一切,父亲没有自己,还有几位兄弟,赫连家的荣光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变得黯淡。但是芊芊不行,她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又过世的早,他若是没了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于是赫连珪决定放下一切,带她走。那晚的雨下得好大,在城东的客栈里赫连珪等了整整一夜,她没有来,打那天起她便彻底消失了,他给她置办的小店也关了门,从此后再没有关于她的一丁点儿消息。 拥着怀里的人儿,赫连珪幸福得几乎要晕厥。 “四哥—”低低的呼唤声在耳畔想起。 “嗯?”赫连珪转头望着怀中那张慵懒而美颜的面庞,虽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满含着温柔的情意。 “带我走吧。”芊芊自打第一次见到赫连珪,便一直用心搜罗消息,她收集的消息越多,便越发的心惊胆寒。她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隐约察觉出赫连珪面临的危险。原本今天她打算把得来的所有消息全告诉赫连珪,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四哥是个什么脾气,如果是个没担当,见到危险就怂了的,七年前就不会不管不顾的带自己私奔。今天见到了四哥,两个人缠绵悱恻,七年的光阴不但没有阻断两个人的思念,情意反而愈加深重,以两个人今天的地位,今天的身份,原该理智的思量一切,权衡一切,谋划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但是一见了面,他们什么都忘了,只是迫切的想要对方,他们再也不要遗憾,不要分离。 “好!”赫连珪连想也没想,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差事有多重要,又有多危险,但只要将这次的差事办好,自己不但能名正言顺的执掌“啸林郎”,更是能进入碧云山修习月余,那可是整个临清福大大小小的家族打破了脑袋都想要得到的机会,但是这一切与眼前的女子比起来都不重要。七年前赫连珪能为了她抛下一切,七年后仍旧可以。 “四哥—”怀中的女子痴迷的望着赫连珪,眼中又起了雾,她只是想确认依偎在身边的男子是不是还那么在乎她,现在真的确认了,她倒反而犹豫起来。绣衣堂是什么地方?自从自己踏入绣衣堂那天起,她的灵魂已经出卖给了魔鬼,想走?哪有那般容易?想起修罗使的恐怖,芊芊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 “怎么了?”赫连珪察觉出女子的异常,有些担心的轻声询问。 “没什么,我改主意了,我想名正言顺的和你厮守一辈子。咱们将这趟差事办好,到时再一起去求父亲,怎么样?”芊芊下定了决心,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护得心爱的情郎周全。咚咚 “都听你的。”赫连珪怜爱的望着怀里的人儿,毕竟不是七年前了,他也多了许多牵挂,这样的安排最好,他打定了主意,一定用心将这趟差事办好,到时自己便去求父亲,自己这些年为家族做了这么多,父亲大人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 直到黄昏时赫连珪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来时心中满怀着希冀与思念,走时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这些年与天龙交手,虽然敌人强大,但是赫连珪从未怕过。今天忽然听到芊芊说了那么多,不但魔山已经插手,连与侯爷同殿为臣的绿衣和刀锋也在虎视眈眈,赫连珪有些愤怒,也有些无力,深深吸了口气,想起身后小楼中的女子,赫连珪的目光又重新变得锋利起来。 安二爷忙活了一上午,现在还得顶着晌午头的日头等在门口,心中已经骂了无数遍娘。打从县里的衙门换了主人,那些蛮子是越发的难伺候了,刚做得了午饭,哪想到那个叫呼延天骄的小蛮子忽然想吃馄饨,害的自己大晌午的也不得休息,还得在这儿等着肉铺的伙计送臊子来。还她妈天骄,简直是个作人的鬼,安二爷在心中咒骂着。 “德子,可把你给盼来了,快点儿,赶紧送到后厨,不然一会儿里面那位小爷等的不耐烦了,又够你二爷我喝一壶的。”安二爷正在心里问候呼延天骄的十八辈儿祖宗,老远看到街角来了几个人,呼哧呼哧的挑着担子,不时地扯了搭在肩头的布巾擦汗,正是鹿角亭开肉铺的张德发,连忙跳着脚的大声招呼。 “来了来了,”德叔一面高声应着,一面催促身后的伙计加快了脚步。 “怎么着,来新伙计了?德子,你这买卖可是越做越大了。”安二爷瞧见挑担的伙计中有两个生面孔,和德叔相识了这么多年,忍不住在一旁打趣。 “唉—,”德叔叹了口,压低了声音“如今这世道不是不太平吗?乡下老家的后生,现在谁还有心思伺候那一亩三分地?没法子,到城里投奔我这个叔叔,讨口饭吃。” 安二爷听德叔这样说,也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低落。到了后厨,德叔招呼着伙计们将肉臊一包包分好,自己跟着安二爷去结钱。 “二爷,你就别送啦,这么多年早就熟门熟路了,这大晌午的,你老赶紧回去,还能得空补一觉,伺候那些老爷们,下午指不定还得多忙呢。”德叔拿了钱,体贴的劝说老伙计。 “得,那你自己慢着点儿。你要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觉得乏了,过两天得空了去找你喝酒啊,那个猪头做好了等我。”安二爷笑着招呼了一声,转身走了。 “得嘞,到时候只管来就成,酒肉我那都现成的。”德叔笑着答应,冲着远去的安二爷挥了挥手,领着伙计们一路出了县衙,只是来的时候是六个伙计,走的时候却只有五个。 楚邑的县衙并不大,大晌午的除了几个站岗、巡逻的士兵,也没几个人走动。李青寻了没一会儿,正瞧见几个婢女端着托盘在院子里行走,想起呼延天骄中午吵着要吃馄饨,悄没声息的跟了上去,一路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呼延武的住处。来之前影竹姑娘说得清楚,那兵符就在呼延武的房中,每日午时呼延武会陪着自己宝贝儿子吃饭、午睡,未时过半,便会去前面书房处理公务,不到晚饭时分并不会回转,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在一旁寻了株高大的树木藏了,李青静静等待。那几个婢女送过吃食之后,院子里静了下来,这里是内宅,除了外面有几个守卫,里面竟然瞧不见人影,不时响起几声虫鸣,间杂着一个少年的叫嚷和男子柔声的安慰,衬得这午后的院子越发安静。 时间流逝,高悬在头顶的日头偏西了一些,一个高大的汉子只胡乱披了件布衫,哈哈笑着向屋里打了声招呼,一步三回头的向着前面去了。 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李青悄悄下了树,来到呼延武的房前,手放在房门上,只一按,房门以无声无息的打开。出乎李青的预料,儿子骄奢放纵,老子的房间布置却很简单,墙上挂着一张弓、床边倚着一柄长刀,一条石板搭在两个木墩上便算是桌子,桌子上摊着了书卷、笔墨,旁边摆了一只墨玉雕成的小狼,煞是可爱。 房间不大,又这样简单,几乎一眼便瞧个通透。兵符会在哪里?李青仔细看了一遍,整间屋子只有床脚放着几口大箱,除此之外再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一个一个箱子打开,只有些兵书、衣物,哪里有什么兵符? 李青这下犯了难,来之前想过这里是龙潭虎穴,也想过像兵符这样重要的物件一定藏的严实,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呼延武的房间更是简单得几乎不用费什么力寻找,难道那兵符被呼延武带走了?似乎也只有这么解释才能说得过去。 怎么办?硬抢?李青还没有自大到这个份上。没法子,为了全城的百姓,自己只能卑鄙一次,旁边就是呼延天骄的房间,看呼延武对这个儿子的疼爱,或许这小子能知道兵符的所在也不一定。时间紧迫,自己得了兵符还要赶紧送给影竹姑娘,赶在呼延武发现之前,将金睛卫调走,再救出城卫军的将士。这么多事只有区区两三个时辰,自己不能耽搁一分一秒。 呼延天骄正在睡觉,鼾声如雷,睡得十分香甜。在一旁陪着的婢女也一下一下的点头,瞧着似乎也快睡着了。李青伸手在婢女的身上点了一下,婢女便应声软倒在地,就在李青的手才碰到床上的少年时,耳中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狼啸。 第八十三章 劫夺兵符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伴随着狼啸,蒙蒙的清光亮起,少年的胸前浮现出一只狰狞的狼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向着李青冲了过来。 “唳—”血色的世界降临,仿佛受到了挑战,一双血红的眼眸在世界的深处缓缓浮现。 狼头才冲到李青近前,便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床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躺在那里傻愣愣的看着,似乎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龙雀从天空中呼啸而下,那狼头明显有些畏惧,却并不逃走,死死地护在少年身侧。 龙雀对于狼头的表现似乎十分愤怒,一张口,血色的烈焰呼啸而下。狼头也不示弱,咆哮一声,竟然迎着烈焰冲了上来。随着狼头飞跃,四周忽然起了风,狂风吹过了大地,吹过了刚刚有些绿意的旷野,犁出一道道沟壑,无数的草木被狂风卷起,转眼间粉碎,大地上像是下起了绿色的雨。 那株小树又开始摇曳,生机再度笼罩大地,破碎的枝叶落在大地上又萌生出新绿的嫩芽。 狂风吹进了烈焰,刺耳的摩擦声、碎裂声、咆哮声听在人耳中像在挠人的心肝。李青心中又升起杀意,双眼也渐渐浮起一层血色,一翻手,血色的长枪浮现在掌中。 龙雀似乎感受到了李青的杀意,竟然回头瞧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骄傲,还有那么一丝愤怒。李青读懂了龙雀的心思,它不愿意自己插手,见到李青擎着长枪,并没有再动,龙雀满意的转回了头。 巨大的双翼也亮了起来,自从察觉了体内出现龙雀以来,李青还从未见过龙雀出手,现在他也有些好奇,这龙雀从何而来?又是何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李青按耐住心中的杀意,静静的看着。 双翼上腾起一道道蓝色的光影,像是火焰在燃烧,但细看过去,竟然是一丝丝水流。这些水流并不汹涌,也不狂暴,丝丝缕缕的流淌进火焰之中,眼看着天空中肆虐的狂风越来越弱,每一道风刃上都覆盖着一层蓝色的水流,被天空中那轮血日一照,像蓝宝石般光彩夺目。 青色的狼头似乎急了,疯狂的扭动身躯,猛烈的咆哮着,但是任他如何召唤,那些风刃就那么定在了空中,再也无法移动。 龙雀很满意现在的局面,它收了火焰,巨大的身躯直扑向狼头,利爪带着寒光当头抓下。 狼头感受到了危急,死死盯着凌空而来的利爪,周围的虚空隐隐泛起波动,就像被人掀开了画布,自狼头以下,脖颈、身躯、充满力量的四肢,锋利的爪子一一浮现。 李青盯着显现出身形的青狼,它是这样熟悉,脑海中打了一道厉闪,面前的不就是书房桌上摆放着的那只碧玉小狼? 青狼显露出身形,呲着獠牙怒吼,将身一纵,迎向龙雀。利爪对利爪,獠牙对尖喙,青狼的身躯开始破碎,利爪崩断、獠牙摧折,但是青狼死战不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不停的流淌,青狼的动作已经缓慢了下来。 呼—,一道身影飞奔而来,手中拿着柄长刀又劈又砍,只是砍在龙雀的利爪上,断的却是长刀。 李青看清了飞奔而来竟然是床上的少年,原本以为这少年不过是个托蔽在父亲羽翼下的纨绔,不想竟然有着这样的勇气。 眼看着龙雀的利爪又一次挥向青狼,这一下如果抓实,青狼只怕会立时被撕扯的四分五裂。但是少年拦在了青狼的身前,明明恐惧的发抖,但就是不肯后退。 李青拦住了龙雀,虽然是敌人,但对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李青此来不过是想得到兵符,救出高大林的女儿,虽然心中杀意沸腾,但面对少年,李青还是下不去手。 “你们想要什么?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小青。”少年只是凭着一股子血勇,他也知道面前这一人一兽不是自己能够阻挡的,但是他是强忍着心中慌乱,敌人来此自然有所图,无论要什么,给他就是。 “兵符在哪?高珊珊又在哪里?”李青盯着少年,龙雀仍在空中盘旋,似乎只要少年一个答错,便要扑击而下。 “兵符就在父亲的书房桌子上,那只小狼的玉雕便是。至于你说的高珊珊又是谁?”少年答的干脆,并不像是在说谎。 “县卫军高大林的女儿,就在前些日子,高将军亲手将女儿送到了你父亲手上,和你的年纪相仿。”听李青这么说,少年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床边的婢女,很快又转了回来,用力的摇头。 “你不知道?”李青留意到少年的举动,自己刚才并没留心那个在床边伺候的婢女,现在看看,年纪倒是相仿,难道这个婢女便是…,李青有些愤怒,这呼延武父子当真可恶,不但逼着高将军将女儿送来当做人质,竟然还将她送给面前这个少年做婢女,想那高将军为了城中的百姓和县卫军的将士不得已委身于敌,不知承受了多少委屈,如今竟还要受这般折辱。 似乎感受到了李青的愤怒,眼看着空中的龙雀又变得暴躁起来,少年不敢再有隐瞒,只得勉强点了点头,望着婢女的目光中竟然有些不舍。 “你说我拿了兵符,那些军中的将领是不是就会听我的号令?他们会不会怀疑?要不我也将你带上一起走一趟?”方才在鹿角亭见到的都是些在市井里讨生活的汉子,李青实在想不出他们中谁有本事能拿着兵符去将金睛卫的人马调出来。有心带着少年一起,但那只青狼一定会拼命,虽然有自己的世界阻隔,只是时间拖的久了,难免生变。最重要的是,李青自小便时常听父亲教导,作人要光明磊落,像这样劫夺家人的事情,李青还真的有些做不出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吓他一吓。 少年见识过李青的本事,丝毫也不怀疑面前这位煞星真的会做得出来,听到李青说话,小脸儿已经白了,乌黑的眼睛滴溜溜打转,他想起来了,“壮士千万别带我走,小狼会拼命,父亲也会拼命,我听父亲说起,这场仗下来,军中有不少人都受了伤,义渠家的人正在往这边赶,要不公子就假扮义渠家的人好啦,我这儿还有块霜儿送我的玉佩,要不你一并拿去,只要你肯放过我。”67 瞧着少年眼泪巴巴的,脸色一片惨白,想来是吓坏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李青也不愿再留在这里吓唬小孩儿,一把扛起了婢女,又到书房拿了玉雕,临走时不忘在少年身上点了一指,只要他两个时辰不动,没法子去给呼延武报信便成。做完了这些,李青一路出了县衙,直奔鹿角亭而去。 少年站在房中,血色的世界已经退去,那头青狼也消失不见,只有地上的血痕昭示着方才战斗的惨烈。 “武将军,他已经出了县衙,要不要派人跟着?”一个大汉恭敬的立在少年身后,轻声禀报。 少年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床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少年仍然驻足良久。 赖影竹陪着白莲花坐在院子里说话,两个人都知道李青去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但却像商量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提上一句,只是在那里闲话着家常。聊了许久,至于说了什么,白莲花几乎一句也没记住,心里不停的在计算着时间,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斜,白莲花心中越发不宁。赖影竹陪着白莲花,大多的时候都是她在说话,自从李青两人进了院子,面前的女子便没说几句话。初次见面,便让李青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赖影竹心里也颇多歉意,知道白莲花担心,搜肠刮肚的寻些轻松、开心的事情聊。虽然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但赖影竹的心中却更加煎熬。 说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看看天色,再瞧瞧白莲花的脸色,虽然时常听兄长说遇大事需静心,但是赖应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找找郑玉,自己这个师哥虽然令人不齿,但是这时候却正好用得上。 两个女子才起身,德叔已经迈着大步进了院子。赖影竹和白莲花一起望向这个胖大的汉子,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忐忑。 “成了,公子这就到。”德叔知道二人等得心焦,也不绕弯子,话语说得简短。 赖影竹长舒了口气,白莲花却几乎软倒,被赖影竹一把扶了,缓缓坐下。 李青是坐着运送肥猪的马车回来的,味儿不好闻,但是为了大事也只好权且忍耐。那个小小年纪的婢女早已经醒了,见自己身边围着好几头肥猪,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小姑娘的眼中透着畏惧,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不快。李青瞧着心里头发酸,这孩子在那天杀的呼延武手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不过快了,若是一切顺利,今夜他们父女便可以团聚。 “珊珊?”影竹蹲下身子拉着女孩儿的手,柔声招呼。 女孩看了看周围,显得有些胆怯,但被影竹将手握在掌心,似乎略略安心了些,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赖影竹,怯怯的点了点头。 影竹有些心疼,方才听李青说起这丫头竟然被呼延武送给儿子做婢女,赖影竹恨得牙根发痒,心疼的将女孩儿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见女孩儿情绪平复了些,与大家伙儿也没那么生分了,这才招呼大家进入房中商议。 “影竹姐姐,我也想去救爸爸。”一个声音弱弱的在众人身后想起。 赖影竹有些意外,但心中却对高大林更增敬佩,所谓虎父无犬女,高大林英雄义气,没想到女儿也这般勇敢。有心劝女孩留在这里,但见到她坚定的目光,尤其是这会儿手上多了一柄银刀,舞了几下,竟然有模有样,正是高家家传的刀法“寒烟翠”。 “当家的,这女娃颇对俺的脾气,就让他跟着俺吧。”一个壮汉站在一旁叫嚷,正是车行的赵大山。汉子一开口,旁边立时有几人大声的附和。 赖影竹点了点头,待会儿众兄弟各有各的要忙,将女孩儿留在这里倒反而不太安全,带着也好,只是不能跟着一帮粗糙的汉子,小女孩儿家的事情,他们哪里能懂?一伸手将女孩拉到自己身边,随着自己一起进了房中。 李青和白莲花站在房中听了半晌,每个差事都有人做,偏去金睛卫大营调兵一事没有着落,这里站着的大多市井出身,要说拼命一个个都不含糊,但是乔装个将军,这可难住了一众汉子,再说那义渠家最擅岐黄之术,这些汉子打打杀杀还成,若论起医道哪有一个懂的?这下子便是赖影竹一时也犯了愁。 “不如让青儿哥去吧。”德叔与李青混得熟了,这个少年气度沉稳,站在那里渊渟岳峙,颇有几分大将的气度,不由得大声建议。 赖影竹早就想到了李青,但是今天无论是兄长还是自己,都是与李青第一次相见,刚刚才请人家取了兵符,救了珊珊,现在又要请去金睛卫调兵,敢情所有危险的差事都让人家干了,赖影竹实在有些开不了口。 “好,影竹姑娘,就让我去吧。”赖影竹没想到,自己还在犹豫,李青竟然已经开口应承了下来。望着李青,赖青竹心中感动,她本不是个扭捏的人,听到李青说话,没立刻应,转头去看白莲花。 “影竹姑娘,”这个沉默、安静的少女这会儿倒开了口,赖影竹心中一紧,也难怪,瞧着两人相互间看对方的眼神,便能猜的出二人的关系,毕竟没有那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去冒险,想着少女心中定然有些不情愿,赖影竹正想着怎么说,却听到少女竟完全不是这个意思,“那金睛卫是呼延武麾下精锐,身为金睛卫的统领,定然与呼延武身边的人极为熟识。但义渠家的人平素并不在军中,恰巧我也会些医术,我想着,能不能由我前往,正好洪大人的家眷还在我那,连日来担惊受怕,有不少人都已经病倒,正好借着金睛卫的手将洪大人的家眷一并送出城去?” 自打听了赖影竹说起想要救出高大林和县卫军的将士之后,白莲花就一直盘算着,不论要面对什么危险,她都不愿再与李青分开,有了危险,两个人一起面对便好,总好过一个人独自担惊受怕。 赖影竹眼前一亮,这法子倒是可行,那呼延武虽然残暴,但是治军却是极严,有了兵符,再有赵三金的配合,特别是还有那只玉佩,只要让事情显得紧急些,倒确实有些把握。想着少女不但同意了此事,更是要亲自涉险,赖影竹心中感动,握着白莲花的双手,不停的叮嘱。 众人又反复确认了每一个细节,一遍遍的嘱托大家小心,见每一个人对自己的任务都已经明确,赖影竹这才放心了下来。 第八十四章 调遣金睛卫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牟飞羽坐在大帐中,虽说军令如山,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去联系楚家父子是四少的主意,虽然那个楚杰有些不靠谱,但好在自己和他说的不多,如今好不容易带了军马到了山阳镇的附近潜伏了下来,谁曾想在这个时候一纸军令,却又火急火燎的将自己调了回来。山阳镇住着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四少也不知?长平神将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那是一颗颗人头垒起来的,眼下自己回来了,山阳镇那边怎么办?众兄弟的心血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浪费?一想起来这些,牟飞羽心里便有些恼火。 “将军!”大帐外守卫军士的声音响起,“牧云卫的赵三金带了个医官前来,正在营前等候。” 牧云卫?牟飞羽有些奇怪,这名字听起来挺诗意的,但说穿了不过是干些赶羊、运送的活儿,虽说是些杂活儿,却并非不重要,军中这些兄弟们南下,对于这里的水土、饮食难免有些不惯,想念家乡的肥羊,有个头疼脑热,这都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那个什么赵三金来到金睛卫却是为何? 时间不大,卫兵带了几个人进了帐中。牟飞羽抬头瞧了一眼,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腰杆挺得笔直,第一个走了进来,刚进了帐子马上转身,伸手挑起了帘子,毕恭毕敬的等候。 一个素衣女子自帐外缓步走入,身后还跟了个少年。牟飞宇见到汉子有些奇怪,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汉子名不见经传,想来不过是牧云卫中的小脚色,不要说是他,就算是牧云卫的左当户见了自己也要可客客气气的见礼,这小子却瞧也没瞧自己一眼,似乎身后的这一男一女比自己还要重要。想到这些,牟飞羽不由得细细打量起少年和少女。 少女虽然一身布衣,也没有描眉画鬓,但一望之下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牟飞羽读的书不多,但这时候脑海中却想起一个词来,丽质天成。瞧着少女呆了一呆,赶忙克制了情绪又望向少年。少年也是一身布衣,但是站在那里,却好像他才是这帐子里的主人,自己反倒是成了陪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牟飞羽虽然生性粗豪,但是从军多年,见过的人也有不少,这样的气度,自己只在城主大人身上见过,就算是四少也还差些意思。这样想着,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您是?”赵三金跟着李青和白莲花前来,心中的底气很足,但是瞧着牟飞羽却微微一愣,金睛卫的左当户公孙大人自己也曾远远见过,并不是面前这个汉子,但瞧着营帐却又分明是帅帐,赵三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是新任左当户牟飞羽大人,还不快快见礼?”卫兵见赵三金有些发愣,不由得在一旁喝了一声。 “牧云卫赵三金见过牟大人。”赵三金被卫兵一喝,吓得打了个寒颤,赶忙躬身施礼,又想到身后还有李青和白莲花跟着,不由得胆气又壮了些,很为自己的胆怯懊恼,愤愤的横了卫兵一眼。 “来此何事?”牟飞羽已经缓过了神,察觉到自己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恼火,左右看了看,见桌上放了杯茶,连忙端起来喝了一口略做掩饰。 少女没有说话,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却没有一丝行礼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个物件拿在手中,“兵符在此,牟当户听令。” 牟飞羽听到少年大喝,喝到嘴里的茶好悬没喷了出来,待见到了少年手中的兵符,不敢怠慢,赶紧将茶杯放下,绕过帅案上前行礼。 “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牟飞羽虽然见了令牌,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自己这支金睛卫是武大人的嫡系,即便武大人有令,也该是军中的令使前来,怎会将这样重要的兵符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上? “义渠天霜。”少年没说话,少女却拿出块玉佩在牟飞羽面前晃了晃,“这次接到武大人的书信,爷爷特意嘱咐过要用心医治,说前方的将士们为的是给山戎各族寻找更好的居住之所,若是能够成功,大家伙儿便不用整日到处迁徙,咱们也能像天龙的百姓一样有田有地,安稳的生活。将士们用命,咱们义渠家别的忙帮不上,给将士们瞧瞧病还是可以的,也能让大家伙儿拼命的时候少些后顾之忧。” 少女说着话儿竟然朝着牟飞羽走了过来。牟飞羽瞧着少女,竟然是义渠家的人,难怪那汉子自打进了大帐腰杆便挺得笔直,原来是借了义渠家的势。义渠家的家主贵为大司牧,那是龙城豪门,就算是城主大人见了,也得小心行事,难怪那少年说起话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这少女就不一样,不但人长的好看,说话也让人听着那么舒服,人家贵为豪门千金,还惦记着弟兄们的死活,牟飞宇心中感动,望着走过来的少女,竟然忘记了闪躲。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搭在牟飞羽的腕上,牟飞羽从头到脚像是被电流走过,酥酥麻麻的一动也不能动。 一丝清凉的气息从手腕处一路流淌,经过了少阳经,越过天髎、天颥,流进了竹空大穴。牟飞羽觉的左眼钻心的痒,下意识的便要抬手去抓。 “别动。”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牟飞羽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暖意,想起身旁站着的少女,强忍着停住了手。疼,像刀剜过的那样疼。卫兵在一旁瞧着自家大人被少女捉住了手腕,脸色一片惨白,豆大的冷汗一滴滴摔在地上,忍不住就要拔刀上前,却被牟飞羽伸手阻住。第一读书网 疼是真疼,牟飞羽身子都在打颤,但是多年瞧不见天光的左眼现在朦朦胧胧的竟然看见了些光亮。牟飞羽不傻,他知道这是少女在为她医治这多年的沉疴,自己堂堂七尺的汉子,若是连这点疼都忍不了,在这少女面前还怎么抬头?想着少女温婉的声音,清丽的容颜,牟飞羽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看见了,真的看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牟飞羽疼得已经快要没了直觉,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还没等眼睛能瞧见,人已经活活疼死。就在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粉嫩的娇颜,秋水般的眸子正紧张而专注的盯着自己。 “怎么样?能瞧见我么?”那温婉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能瞧见,能瞧见。”痛苦如潮水般退去,牟飞羽倒头便拜,自从前些年在天水关左眼中了一箭,命是保住了,但是这只左眼却再也看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身为箭手,少了一只眼睛,便如同少了一只手臂,多年来虽然勤练不辍,但是箭法不但没有寸进,近来还隐隐有些倒退。牟飞羽每每想起这些便夜不能寐,没想到一切在今天见到了少女之后变得不同了。现在牟飞羽对少女的身份再没有一丝怀疑,若不是义渠家的嫡系子弟,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有了她在,这军中的兄弟们便相当于多了条性命。 “见过天霜姑娘!”牟飞羽重新整了整衣衫,十分郑重的行礼,“姑娘此来不知有何差遣?尽管直言,金睛卫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牟大人万不可如此,”白莲花赶忙托住了牟飞羽下拜的身形,忽然意识到男女有别,又急忙松开了手,显得有些慌乱,连连摆手,“天霜不过一个女子,一无功名,二无官职,如何受得大人这般大礼?” 牟飞羽没管少女,仍旧一揖到地,这才直起身子,认真听少女说话。听了半晌,原来是要自己带兵去窑湾镇接那里的伤兵回城,顺便也沿途护送洪信一家。这里地处边关,近来又不太平,难免多了些山匪路霸,让那些受了伤的弟兄独自赶路,确实有些不太安全。想着窑湾镇离这里不过几十里路途,一日间定可往返,牟飞羽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想也没想便应承了下来。 李青算着时间,从自己离开县衙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那呼延武酉时便会回到后宅,到时见了兵符失窃,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封闭城门,留给自己的时间充其量只有一个时辰,好在这姓牟的当户行动起来并不拖拉,只半个时辰不到,金睛卫上下千把号人便集结完毕,一个个精壮的汉子骑着凶猛的虎兽轰隆隆的出了大营,径往西门而去。 到了西门的时候,赵三金的手下已经带着洪信的家眷等在了那里,洪信本人并没有来,简晓欣和张小刀也不在人群中。 郑玉正坐在门楼上面喝茶,楚邑陷落已有段日子,就算是山戎那些蛮子,也总得生活不是?现在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抓的被抓,投降的投降,不管怎样,楚邑城里又恢复了几分平静。望着城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郑玉的心里就像手中这杯茶一样有些发苦。武馆里的师兄弟们一个个铮铮傲骨,只有自己每日里卑躬屈膝,郑玉知道那些师兄弟们没有一个瞧得上自己,虽然嘴里喊着大师兄,但心里指不定骂了自己多少遍。但是能怎么办呢?扬威武馆几百号弟子,若是全都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呼延武又怎会容得下这样一支力量在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大人!”郑玉正在这里浮想联翩,忽然听到耳畔响起呼声。回头一看是武猿,这小子才当兵没几天,却十分机灵,身手也不错,郑玉便将他带在身边当个心腹,毕竟这里里外外的除了那些蛮子便是些降卒,还是新来的反而能让他放心一些。 “金睛卫的人来了。”武猿见郑玉疑惑的望过来,连忙解释。 腾—,郑玉丢下手中的茶杯连忙站了起来,探身一望,沿着长街黑压压的排出去好远,虽然站在成楼上,一股煞气还是迎面扑来。金睛卫?那不是一直镇守在县狱吗?听说高将军麾下的将士便关押在那里,怎么好端端的会来到西门?瞧这意思竟然是全营倾巢而出。不敢怠慢,赶紧整了整衣冠,小跑着迎了下去。 “不知道牟大人驾到,卑职来的迟了,还请大人赎罪。”郑玉哈着腰,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招呼。 牟飞羽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脚下的男子,仍旧端坐在虎背上,只是扔了快牌子下来,像这样的软骨头,牟飞羽是瞧不上眼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武大人会将西门交给这样一个货色看守。 “放行、放行—”牟飞羽慌乱的接了牌子看了看,哪敢去检查那些煞星,扭过头一连声的催促守门的士兵开了中门放行。 李青和白莲花合乘着一只虎兽,他们瞧见了郑玉身旁的少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河下镇陪着春妮吗?他来了楚邑,那春妮呢?由始至终那少年并没有瞧过李青一眼,但是李青却知道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相认。带着疑惑,身下的虎兽缓缓前行,一千金睛卫如同洪流一般卷过了城门,呼啸着向窑湾镇的方向行去。 第八十五章 县狱营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楚邑不大,县狱当然也不大。不大的县狱近来有些不够用了,拢共百十间牢房,却有上千人要预订,这怎么弄?可难坏了钱多多。 钱多多原本不是县狱的牢头,以前他不叫钱多多,他叫钱少材,这是他那开布店的爹花了二两银子特地请了个秀才给起的,意思是少年成材。但是钱多多不满意,十六岁参加县考,十八岁成亲,二十岁接手父亲的生意,这些人生大事没一件的结果能合钱多多的心意。县考名落孙山,娶了个老婆模样还成,只可惜是个母老虎,父亲的布店生意也不好,这兵荒马乱的,有多少人还有闲心打扮自己?一气之下,钱多多又将铺子还给了父亲。 少材,少材,这不就是少发财吗?有一次钱多多和好哥们儿张三斤喝酒闲聊的时候忽然间有所领悟,自己这个哥们儿名字起的好,他们家是个开肉铺的,他爸管他叫三斤意思是希望他日后每天都能吃上三斤肉,生活的滋滋润润。 果然,别看世道不好,楚邑再小,肉铺子总有个几十家,但要说生意,还就数他们家算是不错。张三斤有事儿没事儿还能带点儿烧肉到狱里给大家活儿解解馋,三斤,三斤,这名字果然没白叫,不但自己每天能吃上肉,连兄弟们都能沾光打打牙祭。 这样想着钱多多改了名字,原本他想叫钱三两的,但是他的好兄弟张三斤觉的不好,要是每天能赚三两倒也不错,但若是一个月才赚三两呢?要是一年呢?于是建议他干脆叫多多,多多益善嘛。 事实证明这名字改得好,改得妙,自打改了名字,钱多多便开始发达了,先是因为发现牢里的囚犯偷挖地道,想要越狱,被上面褒奖,提拔成七组的组长,和他的好兄弟张三斤齐平。不过明眼的人都知道,什么挖地道越狱?那现实么?且不说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单凭个饭勺能挖多远,就算挖的远了,地道会不会塌?黑咕隆咚的,方向怎么确定?别挖了半天,没挖到外面,反倒挖到了县狱的院子里,那笑话可就闹大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别人能看出来,张三斤自然也能。狱头司怀远胸怀远大,并不满足当一个小小狱头,他还想往上爬,但是楚邑不过是个小县,能有多少江洋大盗猎取?没有重要的犯人,只是有些鸡鸣狗盗之徒,自己又没有功名,那还怎么升官儿?于是司怀远迫切的需要钱财,张三斤能混个组长,手下管个七八个兄弟,还是过年的时候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结果。 钱多多被张三斤点拨,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过年的时候,他也去了趟司怀远的家,年后便发生了越狱的的事件,紧接着钱多多变成了钱组长。 钱多多很感激张三斤,他觉得自己这个兄弟交的值。前些日子楚邑城忽然进了蛮子,大批大批的官员、匪盗呼呼啦啦一下子就将百十间牢房塞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还在往里面进人。 进来的人里面就有司怀远的老上司,县里的典使何大人。司怀远能够有今天全仗着这个老上司,如今眼见着何大人被下了狱,司怀远心里也不好受,就给何大人安排了个单间。 钱多多在这个乱哄哄的局面中寻找到了机会。他又举报了,只不过这次他举报的不是牢犯,举报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司怀远。于是钱多多又高升了,他接替了司怀远,毕竟司怀远坏的还不够彻底,一个人要坏就要坏的彻底,不好不坏通常都没什么好结果。 坐在了狱头的位置上,新鲜劲还没有两天,钱多多发愁了。进到牢中的那些所谓的匪盗都是些什么人,他自然知道。这些年在公家办差,县里的衙门他没少出入,那些官老爷他也认识几个。如今这牢里多出了不少熟面孔,钱多多不傻,这些蛮子虽然今天得势,但是被不住那天就会滚蛋,到时候怎么办? 申时过半张三斤的爹来了,身后跟了几个伙计,肩挑手拿的,又是酒又是肉。 “德叔,您怎么来了?”几个看门的衙役老远见到张德发带着伙计过来,便迎了上去,一个个眉开眼笑,都过来撘手,知道今天晚上又有口福了。 “三斤那小兔崽子呢?”这种场面张德发已经司空见惯,为了这个宝贝儿子能在县狱里站稳脚跟,这些年酒肉不知搭进去多少,没想到今天一切终于要有了回报。 “德叔,三斤和钱老板去视察了,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张德发点了点头,听那小子叨咕过,这段日子县狱里囚的人太多,实在住不下,有些不那么重要的,或者不那么危险的都挪到了附近民房看押。如今狱里关着的都是些军中的将士和衙里面的捕快,就是这样也还是住不下,一间普通的牢室里通常能关上二十来人,这大热天的,哪是人过的日子? 张德发心中叹气,咬着牙招呼几个伙计切肉、端酒,去忙活晚饭了。没一会儿县狱的院子里飘起了丝丝缕缕的肉香、酒香,院子四周的监舍里传来骚动,任谁天天吃不上一顿饱饭,忽然间闻到肉味,也都会忍耐不住欲望。 “成子,”德叔拿了只碗,伸出勺子从锅里舀了块肉放在案板上仔细剁了,又掀开笼屉取了几张冒着热气的蒸饼,从中一剖为二,将剁碎的肉连同葱花、香菜填入饼中,“去给余将军和盛捕头送去,平时咱们没少得人照顾,作人不能忘本。”燃文网 “得嘞,德叔,你老心善,每次都想着两位将军,你歇会儿,我这就去。”一个衙役笑着应声,接了大碗一路小跑着去了。 余威和盛志分别关在两个监舍,为了防止他们不老实,钱多多特意将他们和各自的属下分开关押。 “余将军,吃两个馍吧。”衙役沿着回廊奔跑,虽然兄弟们算是勤快的了,每天打扫,但是一到下午这个时候,监舍里的味儿实在是不好闻,没法子,天太热、人太多,这一两千号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味儿怎么能好得了? 哗楞—,沿着回廊两侧的监舍中,一个个汉子闻到了香气,不由得扑过来大声的叫嚷,伸着手拼命的够着,虽然明知道吃不到,但一个个还是拼了命的争抢,只是在听到这一碗肉饼是送给余将军的时候,都一起闭了嘴巴,监舍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一个八尺的黑脸汉子听到衙役的招呼声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上裂开一道道血口,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流出来的鲜血也已经变成了褐色,衬着黝黑的肤色倒也看不出什么。成子将碗隔着牢门递了进去。汉子动了动,又颓然坐倒,旁边另一个汉子见了赶忙过来接过了碗送到黑脸大汉的手边。 送过了余威又跑去盛志那边,盛志比余威状况要好些,虽然身上也有好些伤,但好歹还能站着走路,接过了碗,冲着衙役点了点头,成子赶忙别过了头,眼睛有点发酸,但是他不能让任何人瞧见。 余威吃着饼,心里想着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教训了几个在肉铺捣乱的混混,德子便一直记在心里,逢年过节的从没忘记给自己带东西,现在自己陷在了牢里,仍旧隔三差五的找借口送些吃食。余威心中感动,嘴里发咸,忽然他顿住了,饼子里面有东西,那是一张纸条。 余威那边如此,盛志这边也差不多,两个人虽然一身是伤,但是心中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只是他们还得忍着,这一两千兄弟陷落在这里,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骨头软的?如今就等着德子前来,等到大家伙儿放出来,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认贼作父的,到了那个时候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张德发炖好了肉,烫好了酒也蒸好了饼,大门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张三斤正跟钱多多一路胡吹海吹,见到县狱的门口竟然没有了守卫,心中恼火,这帮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自己和钱老板对他们还不错,现在几乎是为所欲为。进了门,张三斤正要发作,忽然闻到了肉香。 “小兔崽子,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听到德叔大喝,张三斤一个激灵,与钱多多胡望了一眼,一拍脑门儿,“我去,今天是老子生日。” 张三斤窜出去的速度比箭还快,钱多多自持身份,没和张三斤一样,笑着和德叔说着话,眼睛却一个劲的往那几坛酒上面瞟。 没等到天黑,酉时还没到,院子里面已经是杯盘交错,划拳的,行令的,骂娘的,哭泣的,吵闹不休。 德叔忙里忙外的张罗,还没等到吃长寿面,整个县狱除了德叔和几个伙计再没一个能站着的主儿。 哗楞愣—,余威活动了活动手脚,德子动作倒是快,这天还没怎么黑呢,就明目张胆的动手了?盛志出来时也带着同样的疑问。 时间不大,院子里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 请假三天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家中有事,请假三天《江山烟雨录》请假三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各自准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赵大山经营车行已经有年头了,一帮子伙计自打开店那天起便一直跟着自己。为了今天,大家伙没日没夜的忙活,楚邑虽然不大,但全凭两条腿也一样会吃不消,何况余将军和盛捕头以及手下的那些兄弟中许多都是有伤在身,这样四处奔波实在不便。 今天车行的院子里停了足足百余车辆,赵大山正带着人一辆辆的检查,一辆辆的上油,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问题,今天实在是太重要了,赵大山绝不能容忍自己这里出现一丝纰漏。 储力的铁匠铺紧挨着西市,要是说到手艺那是没有话讲,在楚邑上到县里的那些老爷,下到贩夫走卒,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储力的手艺。每天铁匠铺的伙计们都很忙,他们不但要忙着铺子里生火、烧炉、制坯、锻打、打磨,一道道工序都不能须臾离人,忙完了这些,伙计们还要四处去给熟客送货上门。正因为手艺好,服务又贴心,褚记铁铺的名号在楚邑城那是响当当一块招牌。 但是自打蛮子进了城,褚记也变得不同了,打出来的铁器质量越来越差,惹得许多熟客都在纷纷抱怨。储力也不想这样,只想着就算把县卫军和捕卫营的兄弟们救出来,别的不说,总得有件趁手的家伙才成。要说打造刀剑,储力也不含糊,但是手艺再好也要有好的材料才成。现如今蛮子刚得了楚邑城,四面的城门查得极严,若是这时候进些铁矿、晶石什么的,怕是前脚进,后脚就得到县狱里去报到。 没法子,储力只好将主意打在那些老客、新客身上。虽然大家伙儿拿来的都是些锅铲锹镐之类的生活器具,但是一件上面克扣点儿,只要量多还是能够凑上一些。虽然这些生活器具用的材料差些,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就在今天中午之前,储力好不容易准备了一百套甲胄,这些甲胄都是储力带着伙计们用那些寻常的材料反复的锻打,这才勉强算是达到了要求。虽然只有一百套,但是好歹也能凑出一支像点样子的军马。 过了中午,李青和白莲花出现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不但取了兵符,救了高将军的女儿,更是给自己拿来了上好的材料。那些矿石虽然不多,只有几只大箱,但这样好的材料只要少许便可以打出上好的甲胄来。 有了这些赤红如火的矿石,储力连中饭都顾不上吃,带着伙计们又是生火、烧炉一道道工序做了下去。这一天里来到铺子里的客人们带来的物件,不论大小、贵贱,一律进了熔炉,出来的全变成了岩浆一般的液体。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午后便一直没停过,到酉时的时候,储力的铺子里已经挂起了几百副甲胄,每一副都隐隐闪着火光,储力想起天边的火烧云,觉得很漂亮,便给这些甲胄也起了个漂亮的名字叫“火云甲”。 李大本事的茶楼就设在香河路上,香河路离着鹿角亭还有些距离,但却是县衙和鹿角亭的必经之路。过了晌午,那些睡饱了的老爷们、闲人们,忙了一上午的在这里歇脚儿的力夫们、脚夫们,三教九流的人物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都往茶楼里扎堆儿。随着人流的汇集,也带来了天南地北的消息。所以李大本事是最早知道劫狱成功的,因为今天自打申时以后来了几波人,直到现在已经眼看着快到酉时了,来的客人里还是有人将县狱大门前看不到卫兵这件事当个新鲜事儿在那白话。 赖影竹就坐在那座院子里,同在院中的还有简晓欣和张小刀几人,洪信也躺在一把竹椅上在那里闭目养神。 “影竹姑娘,打探、传递消息这事儿我在行,青儿哥有没有和你说起过,在沙家店的时候,我就是在牙行混饭吃的。”张小刀用力的比划着,试图得到面前这个少女的认可。 赖影竹心里有些犹豫,今天晚上的行动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如今呼延武手底下最精锐的金睛卫已经出了西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没了金睛卫虽然城里敌人依旧势大,但县衙却正是空虚的时候。 从众兄弟传来的消息看,县衙那里依旧平静,呼延武很可能还不知道县狱生变,现在自己必须要快,当务之急便是接应高大林,他的兵,自然还要他来带。天天书吧 只是高大林如今任职靖安司统领,表面上看是呼延武任人唯贤,事实上不过是拿高大林当个招牌,让楚邑的百姓看着堂堂的县卫军校尉如今也尽心尽力为山戎办事,这对于那些心里还存着想法,有些不甘的人是个剧烈的冲击。毕竟能够活着,甚至是更好的活着,又有几个人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坚持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义、热血情怀? 赖影竹还记得那些蛮子刚进楚邑的时候,时不时便会受到些攻击,或者是路边突然冲出来的热血义士,或者是寅夜潜入县衙刺杀呼延武的江湖豪杰,即便是街上开酒肆的寻常妇人也会偷偷在酒里下些泻药来表达心中的愤怒。但是这才过去多久?满打满算不过半月的时间,江湖豪杰少了,义士们的热血冷了,连那些沽酒卖肉的百姓也整日里堆着笑在那里迎来送往。赖影竹知道再这样下去,人心散了,楚邑便危险了。尽管她也知道今天的行动十分艰险,自己既没有和兄长商量,也没有和师父交代,她要背水一战,就算死也要用鲜血浇醒那些日渐麻木的人们。 眼下各方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看着局面似乎还算不错,但是最重要的事情却出了变故。高大林今天没有按约定留在家中休息,一大早去了城西的慈孝庵,当然跟着的少不了费镰和他那一帮子豺狼虎豹。眼看着过了晌午,又到了申时,如今日已西沉竟然还没有丝毫的消息传来,赖影竹是真的有些急了。 费镰原本只是个落草的贼人,被高大林逼得整日里东躲西藏,眼看着就要没了活路,不想蛮子进城后,他倒飞黄腾达起来,摇身一变不但坐上了靖安司协领的位置,更是和高大林成了搭档。赖青竹深知费镰的为人,这人是除了好事什么都干,手底下那帮人也是一样的货色,残忍奸诈。要想在这样的一帮人眼皮子底下将高大林弄出来,去的人必须十分机灵才成。否则一个不慎,不但自己的命保不住,连带着高大林和今天参加行动的兄弟也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想了几个人选,赖影竹心里还是不放心,这会儿听到张小刀主动请战,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他成!”一直躺在那里的洪信忽然出了声。赖影竹一震,洪县尉沉稳、干练,在楚邑的百姓中极具威望,他说成,这个少年便一定错不了。没有时间再犹豫了,赖影竹咬着牙下了决心。 慈孝庵原本只是个寻常的尼姑庵,呼延武看中了这个地方,地处城西鹊山,环境清幽,又只有一条山路通往最近的集市,将那些认死理的书生、夫子们放在那里修身养性真是最好不过。 高大林心中也急,两日前去德叔的铺子上买肉,便知道今天的计划,高大林心底止不住的热血沸腾,忍了这么久的鸟气,今天终于不用再忍,只要珊珊和兄弟们没事,自己还有何惧?他已经想好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费镰这个杀材。这些日子有多少人被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又有多少女子在他的手上失了清白?高大林早已恨得牙根发痒。 早早的向呼延武请了假,没想到呼延武这次还挺痛快,不但准了假,更是同意他去看一眼珊珊,条件只有一个,休息的时候不能出门。对于这点,高大林当然没有意见,左右也是等待,能在家里养精蓄锐正是求之不得。 今天高大林起得早,磨了刀,那一套穿了多年的甲胄也擦了又擦,反复检查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才算是放心。虽然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焦灼,高大林还是坚持吃了两斤牛肉,只有吃饱了,待会儿杀人的时候才有力气。 只是高大林没想到的是,才吃了牛肉,没等到赖影竹那里的消息,倒是把费镰给等了来。听到慈孝庵那帮书生这次不但又贴了满院子的大字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更是与守在院子里的军士起了冲突,还伤了人,高大林坐不住了,这事儿要是自己不去,费镰还指不定怎么折腾这帮手无寸铁的柔弱书生。 到了慈孝庵,书生们已经被关了起来,原本守在庵里的军士也不见了踪影,里里外外已经全换成了费镰的人。见了这样的情形,高大林已经觉得有些不对,自己虽然名义上是靖安司的统领,但是不过是个挂名的,靖安司上上下下都是费镰手下的那帮财狼,今日既然接手了慈孝庵,依着费镰的性子不先由着性子折腾得够了,又怎会想到请自己前来?难道是今日的事情走路了风声?高大林心中忐忑起来。 第八十七章 打抱不平的二丫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见到茶铺的爷孙无事,二丫心中轻松了许多,脚下的步法也轻快起来。走了一会儿,少女的额头又见了汗,从山阳到这里赶了半日的山路,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怎样才能尽快找到青儿哥,一会儿又想着那个可恶的霍大猛有没有发现自己走了?又会不会追来?这样边走边想,倒也不觉得疲累。现在见到了铁剑峰的弟子出现,想着那个叫君不器的纨绔一定也在满世界的找青儿哥,自己只要跟着这些铁剑峰弟子就好,不知不觉间充满了干劲。 这样想着,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却忘了自己在诸余仙府中虽然修为大进,但武艺却仍旧稀松平常,像这样在山路上疾奔,只小半个时辰,额头已经见了汗珠。但令二丫欣慰的是前面隔着一片林子已经隐隐瞧见了几道白衣身影,不用问,肯定是先前在茶铺遇到的铁剑峰弟子。二丫轻轻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能跟着君不器一起出来的,定然不会是平庸之辈,不使些手段,二丫可没信心能够瞒过这些精英弟子的耳目。 一只暗影螳螂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十几名弟子身后,二丫待呼吸平复了些,这才远远的坠在了螳螂身后。 穿过了一片林子,十几名白衣弟子停在了一条小溪旁,一个身材瘦小的弟子紧赶了几步,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小心的用手帕擦了,其余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一名身背长剑的年轻男子缓步上前就坐。 “雪师妹,还不赶紧给师兄打点水来?”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一面从怀中拿出块手帕轻轻给男子擦汗,一面冲着远处刚刚坐下的少女大声吩咐。 透过螳螂的双眼,二丫瞧得清楚,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年纪,黝黑、瘦小,这一路跟着众人,时常被呼来喝去。虽然众人对少女并不待见,但是少女却从来没有一句埋怨,也不见丝毫恼怒,无论吩咐她什么,少女总是尽心尽力办好。 二丫离得虽远,但是螳螂离得却近,一幕幕瞧在螳螂的眼里,却将二丫气的不轻。从小到大二丫最恨的便是仗势欺人,这会儿心里想的全是想个什么法子整治整治那个不可一视的男子。 雪霏听了师姐的呼喝,连忙高声应了,正要起身向着小溪跑去,身后却响起纷乱的呼喊,围在男子周围的十几名铁剑峰弟子一个个都将手中的水囊向着少年丢来,也不管少女来不来得及去接。 一片喝骂、哄笑声中,雪霏手忙脚乱的将十几个水囊挂满了周身,也不争辩,抬腿就向着小溪奔去,才跑了几步,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被身上那些水囊绊到,脚下一阵踉跄,险些跌倒,身后又想起一阵喝骂。少女顾不得擦汗,赶忙回身向着众弟子不停的道歉,抹了把黝黑的小脸儿上滴落的汗水,转身继续去打水,只是这次走得小心了许多。 哎呦—,雪霏灌满了第五只水囊的时候,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雪霏放下了手上的水囊,也没留意好不容易灌满的水囊又瘪了下去,循着声音沿着溪流一路寻了过去。 转了个弯,一个少女正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瞧着神情似乎很是痛苦,雪白的裤袜上已经殷红一片。雪霏一惊,下意识转身便跑。 “师兄、师姐—”听着雪霏惊慌的大叫,二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调皮的坏笑。 “叫你去打水,这样慌慌张张跑回来做什么?”高坐的男子瞥了眼雪霏没有说话,眉头却不经意的皱了皱,一旁艳丽的女子见到雪霏一身晃来晃去的干瘪水囊,气便不打一处来。 “陈师兄,水师姐。”雪霏缓了口气,声音很是焦急,“前面有个女孩儿受了伤,看样子一定是遇到了山里的野兽,咱们快去看看吧,要是留她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一定会没命的。”雪霏今天说话没有磕磕绊绊,反而异常流利,十几名白衣弟子一齐惊讶的忘了过来。雪霏有些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瞧瞧,等到反应过来,黝黑的小脸儿升起一片红云,乌溜溜的眼睛也变得有些躲闪,不敢再看向众人。 “你倒是心好,”水杏儿望着雪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要不是君少爷看着你可怜,谁耐烦带着你这么个累赘?怎么?现在你一个累赘还嫌不够,还要给我们再找个累赘?” “师妹—”高坐着的男子开了口,“我倒是觉得雪师妹说得对,这荒山野岭的,一个女孩儿家的受了伤确是危险,既然遇上了,咱们好歹帮衬一把。”听到男子这样说,水杏儿脸色一僵,还要说什么,见男子已经起身,知道自己这位师兄怜香惜玉的脾气又犯了,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忍了回去,狠狠的剜了雪霏一眼,恨恨的跟了上去。 二丫看着雪霏的身影消失,又伸手从青石后面摸出条狼腿在雪白的裤袜上胡乱的蹭了几下,裤袜上的血迹又变大了许多。听到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二丫将狼腿胡乱扔在旁边,身子一歪,躺在青石上呻吟起来,灵气运转,没一会儿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我看书 “师兄,就是这位姐姐。”雪霏第一个赶到,站在二丫身旁,向着走向这里的男子小声招呼,声音中带着些怯意。 陈书俊蹲下身子,伸手过来查看,却被二丫一巴掌将手拍到一边,“你谁啊,告诉你,别以为本姑娘受了伤就动手动脚,本姑娘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再动手,当心本姑娘一刀剁了你的狗爪。”二丫声色俱厉,但眼神却有些慌乱。 “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告诉你,就算在剑峰,也没几个人敢这样和我家师兄说话。”男子还没说话,旁边一名艳丽的女子已经忍不住插言,听着口气,已经十分不耐。 “剑峰?”二丫脸上全是惊讶和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众位师兄师姐是剑峰来的?时常听爹说起剑峰中住的都是神仙,你们都是神仙吗?” 男子仍旧蹲着,望着二丫的眼神很是柔和,要不是二丫跟了一路,眼见着男子是如何的傲慢、刻薄,这会儿只怕当真会以为眼前蹲着的是个敦厚君子。 “小姑娘,留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疼吧?不如让哥哥看看?哥哥这里可是有神仙炼制的仙药,甭管多重的伤,抹上这仙药,睡上一觉,等你再醒过来,保准活蹦乱跳。”男子从怀中拿出个瓷瓶在二丫眼前晃了晃。 “真的?”二丫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期待。 “当然是真的,哥哥怎么会骗你?”男子的声音温柔似水。 “师兄,君少那边还等着咱们回话呢。”艳丽的女子神情有些不悦,但又不敢发作,只得在一旁小心的说话,“不如师兄先赶回去见君少?这女娃就交给妹妹照顾,妹妹保证会将这女娃照顾的妥妥贴贴的,不会少了一根毫毛。”女子陪着笑,自己这位师兄她最是了解,平日里没有别的喜好,就是喜欢怜香惜玉、英雄救美这一套,自己费了许多功夫,好不容易才将他的一颗心拴在自己身上,如今绝不能让一个小女娃坏了自己的好事。正算计着自己待会儿要怎样炮制这个女娃,才能让她听话,男子已经回头瞧了过来。 “杏儿,”男子声音依旧温和,眼神却有些发冷,“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乖巧懂事,可千万别让我对你失望。”说着话,男子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瓷瓶交在艳丽的女子手上,又扭头望着二丫,语气十分温柔,“小姑娘,哥哥还有些事要处理,就让这位姐姐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她说,等你好了,哥哥亲自送你回家。当然,你要是想去剑峰看看,哥哥也依着你。” 陈书俊看着二丫粉嘟嘟的小脸儿上浮现出崇敬和憧憬,满意的点了点头,招呼着其余的弟子继续赶路,临走前盯着艳丽的女子看了一会儿,听到女子的再三保证,这才转身放心的走了。 小溪旁又恢复了安静,没了人声,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和啾啾的虫鸣。 两个女子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你望着我,我瞧着你,都面带微笑,谁也不说话。 “小妹妹,让我瞧瞧伤势吧。”女子首先打破了沉默,俯下身子,伸手去挽二丫的裤脚。 “姐姐怎么称呼呢?”二丫并没有阻止女子,任由她卷起自己的裤脚,只是笑意盈盈的瞧着,说出来的话语柔柔弱弱的,就像面前站着的是自家的姐姐一般。 “姐姐不敢当,小妮子,我可警告你,别打我师兄的主意,他懂得怜香惜玉,我可不懂。识相的,待会儿医好了伤,哪来的回哪去,若是不识相,嘿嘿。”女子冷笑了一声,伸手向着溪水中一指,滋啦一声,那条小溪像是忽然被什么灼烧了一般,水面上蒸腾起阵阵的雾气。 女子见二丫没再言语,只是望着自己,还当眼前着小妮子被自己吓住了,心中不由得意起来,轻轻卷起了裤脚,目光向下望去,脸上得意的神情却渐渐凝固。 第八十八章 新的魔奴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水杏儿眼睛瞪的老大,瞧着裤袜上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但现在卷起了裤管,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白皙的小腿,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洁嫩滑,哪有一丝伤痕? “这妮子使诈,她想干嘛?”水杏儿大惊,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不过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千金,娇生惯养之下不知道天高地厚,趁着大人不备,一个人偷偷进山猎奇,不小心遇到了什么野兽,这才受了伤,但现在看来,这丫头怕是明知自己一行的身份,就是冲着大家伙儿来的。一念及此,水杏儿向后一纵,转身便跑。这丫头明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还要设下这样的圈套,以她一个女娃怎会有这样的勇气?不用问,附近定然还藏有同党。水杏儿想的挺好,师兄离开还没一会儿,自己先脱离了险境,再高声呼喊,师兄弟们定然可以听到。 “砰——”像是撞到了山崖上,水杏儿眼前金星乱冒,这一下来得突然,一时间水杏儿已经被撞得懵了。 二丫瞧着女子转身奔逃,也不去理会,有暗影螳螂在,她并不担心女子能够逃掉。轻轻抬起双手凌空刻画,虚空中竟像是挂了一块画布,一丝丝、一条条,渐渐浮现出一只小小的蝴蝶。蝴蝶轻轻拍打着翅膀,似乎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还有些陌生,在原地绕了两圈,两只触角轻轻摆动,像是在寻找目标,忽然双翼一振,径直朝着女子的方向飞了过去。 水杏儿揉了揉脑袋,方才这一纵几乎拼尽了全力,现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上如同散了架一般。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水杏儿的眼中满是疑惑,什么也没有,溪水潺潺,微风轻拂,山林中安静得只听得到鸟鸣。莫非是那小丫头使了什么手段?水杏儿迷迷糊糊中转回身望向二丫。 盯着二丫瞧了一会儿,这丫头在笑?胖嘟嘟的小脸儿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已经眯成了月牙儿。她在笑什么?水杏儿只觉得遍体生寒,下意识想要喊叫,头却又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喊叫声才到了嗓子眼儿,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事情进展的比二丫预想的还要顺利,自打在祝余仙府中学了收取魔奴的本事,二丫还没有在独自面对强敌时用过。方才眼看着那只蝴蝶飞进了女子的紫府中,二丫虽然表现得轻松随意,但心中却着实忐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剑峰教出来的弟子却这般中看不中用,几乎没受什么阻碍,蝴蝶已经烙印在紫府中央。从今而后,眼前这名艳丽的女子再不能违抗自己的命令,自己说东她就得往东,说西她就得往西,这种感觉真好,二丫笑得有些得意。 “嗨,你叫什么名字?”二丫瞧着女子有些呆头呆脑,不由得玩心大起,坐在青石上,翘着腿,语气中颇有些颐指气使。 “水杏儿。”女子回答的有些木讷。 “过来给本姑娘捶捶腿,再揉揉肩。”第一次收了个大活人当魔奴,二丫迫不及待的想要享受下,自己也感受下大户人家千金才能享得福。 不得不说剑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力道,这手法,二丫舒服的快要呻吟出来。闭着眼享受了片刻,小丫头猛然记起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办,赶忙收了心思,整了整衣衫,正襟危坐。 “刚才那个男的叫什么?那个小女娃呢?”二丫板着小脸儿。 “回主人,”女子这会儿似乎清醒了许多,言语也变得利落了起来,“方才的男子是杏儿的师兄,名叫陈书俊,跟了君少多年,很得君少的器重。女娃叫雪霏,进门时间不长,听说资质不错,年前才被峰主收做了弟子,这次是跟着大家伙儿出来历练历练。” “书俊?”二丫装模作样的细细品着,“名字倒是不错,长得也不赖,可惜跟着谁不好,偏要跟着那个纨绔,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倒是那个女娃,听这女子的意思,这么好的资质按理说应该被君无益那老儿当个宝贝一样攥在手心里才是,怎么就这样任人欺辱?” “主上,”女子听二丫问起女娃,话不由得多了起来,“那女娃是峰主在外面捡回来的,模样虽然不怎么样,却很是勤快,峰主便将她给了君少当个婢女。”女子说到这里,伸手理了理发鬓,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的主人,自己有多么好看,那个女娃又是多么丑陋。盗墓 二丫皱了皱眉,眼前这女子虽然姿容艳丽,但是二丫打心眼儿里讨厌她,连带着对这姣好的容颜也有些瞧不上眼。 “后来峰主在无意间发现了女娃的天赋,这才将女娃收为弟子。”女子见二丫眼中露出一丝厌恶,赶忙放下了手,神态变得更加恭谨。 聊了一会儿,二丫心中都有些敬佩自己的英明,敢情君不器那个纨绔就在前面二十里的封火镇,这些剑峰弟子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竟然是去山阳镇打探消息,那个纨绔的发小被认扣在了山阳镇。二丫虽然瞧不上君不器,但也知道任谁被人家当面抢了老婆,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何况是堂堂铁剑峰的少主?现在听说君不器竟然为了营救发小,已经在封火镇停了整整三天,连追查青儿哥的事情都缓了下来,心里对这个纨绔莫名多了一丝好感。 听水杏儿说起君不器那个发小就关在齐家老宅之中,那老宅二丫这两天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是一处闹鬼的凶宅,之前死过许多人,新搬进去的人家住了没两天又急匆匆搬离了那里。二丫忍不住心中好奇,想着既然已经找到了君不器,以铁剑峰的势力,找到青儿哥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自己左右无事,这么好玩的事情又怎么能够错过?主意打定,二丫催促着水杏儿给自己装扮了一番,原本水灵灵的少女,身上忽然多了几处血污,粉嘟嘟的小脸儿上满是灰尘,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在山林中吃了不少的苦头。 二丫借着溪水的倒影,左瞧瞧,右望望,看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眼前的自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水杏儿在前面带路,自己跟在后面,一路沿着小溪向林子深处走去。 陈书俊带着十几个师兄弟沿着溪水行走,原本以为水杏儿片刻便能赶上,哪知走了许久后面仍不见人,他并不担心水杏儿的安危,反倒是有些担心起那个小丫头来。水杏儿什么都好,人长的漂亮,又很乖巧懂事,但就是心眼儿小,见到哪个女孩儿与自己走得近些,便会吃醋,这让陈书俊有些不爽。 “雪师妹,你去催催水师姐快些跟上,君少那边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一个瘦小的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陈书俊身旁,时不时那眼睛偷偷观望自己这位师兄的神色,这会儿不用陈书俊多说,早已看出了端倪,回身向着雪霏吩咐。 雪霏走在最后,自己不过是师父捡来的野孩子,能够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是满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够习武,雪霏打心眼儿里感激师父。她知道这次出来,师父并不放心君少,说是让自己跟着历练,不过是想让自己照看着点儿君少,免得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雪霏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在她眼里除了君少的安危,别的都不重要,就算是这些铁剑峰的弟子再怎么欺辱,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听到了前面瘦小男子的招呼,雪霏习惯性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才走了几步,远远的已经瞧见了水杏儿的身影,水杏儿走走停停,不时地向身后说着什么。再走得近些,雪霏才看清,敢情水杏儿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女,瞧了半晌,看到少女裤袜上的血迹,才分辨出原来是青石上的那个少女。 水杏儿的脾气,雪霏再清楚不过,相处了这些时日,这十几个师兄弟中,除了陈书俊,还没见过她对谁有过好脸色。记得方才少女身上并没有这许多血污,脸色也比现在好看许多,难不成这水杏儿的醋劲松又犯了?雪霏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加快了许多,她想着有自己在场,多了个人,水杏儿便不会太过为难少女。 “水师姐,陈师兄在前面等您,她就交给我吧。”雪霏小心的陪着笑,见水杏儿点了点头,虽然眼神中有些厌恶,却并没有流露出不悦,这才放心的去扶了二丫。 “你们快着点儿,别耽误了师兄的大事,误了时间,到时候有你们好看。”水杏儿厌恶的看了一眼两个相互搀扶的少女,恨恨的啐了一口,“两个累赘,又黑又丑,也不知道师兄看上了你们什么。” 瞧着水杏儿走得远了,雪霏这才关切的询问起二丫的伤势。待见到小丫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从来只知道逆来顺受的雪霏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声娘。小心的从怀里取出个布袋,这是临行前师父给自己的伤药,这一路上大多是在山林间行走,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雪霏从来不舍得用上一点,现在却毫不吝惜的倒在了二丫身上。 瞧着细心的给自己抹药的少女,二丫在心底和自己说,一定要让欺负她的人好看。 第八十九章 封火镇疑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涂了药,二丫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两只大眼睛里写满了感激,一路上尽捡些有趣的事说给雪霏听,言语间很是亲近,这让受惯了气的雪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二丫的照顾也越发用心,一来二去,还没走出多远,两个小丫头已经变得无话不谈。 “你们两个快着点儿,就等你们了,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水杏儿正陪着师兄说话,听见身后传来笑声,回头一看见两个小丫头正有说有笑的走来,不觉心中有气,开口斥责了两句,却被陈书俊拦了下来,水杏儿更加气恼,索性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小妹妹,只是一会儿不见,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有谁刻意为难你?”陈书俊望着二丫,半晌才认出来眼前站着的正是刚才在青石上坐着的少女,想着雪霏这个师妹平日里最是老实,不可能为难一个女娃,难道是水杏儿的醋劲儿又犯了?陈书俊望向水杏儿的目光有些不善。 “这位师兄,”二丫瞧着面前这个男子有些迁怒与水杏儿,连忙摆着手解释,“不关水师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这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瞧着小丫头满脸的懊悔,陈书俊有些将信将疑,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伤势重一点自然好的也慢,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便可以久一点,只要有时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自己有的是办法可以让她变得死心塌地。 陈书俊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虽然封火镇离着这里只有二十里路,但是山中路途崎岖,并不好走,再不赶紧赶路,君少便要等得急了,这样想着,陈书俊再不纠缠此事,弯下腰来示意二丫上来。 小丫头皱了皱眉,面前这个男子虽然长得不赖,但是为人却十分可恶,眼下虽然装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模样,但是二丫心里清楚,这小子不过是想趁机占自己的便宜。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水杏儿,一旁的雪霏却抢了上来。 “哎呦—”陈书俊没有等到二丫爬上自己的脊背,却听到水杏儿在前面惊慌的尖叫,不用问,一定是见到自己要背这女娃不高兴了,陈书俊一脸的不快,但还是向着水杏儿走去,临走前仍旧不忘嘱咐雪霏当心别弄疼了二丫。 二丫趴在雪霏的背上,她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女力气却是不小,自己这半年来跟着猛子哥没亏待过这张嘴,二丫自己估摸着至少胖了有十来斤,就算这样,身子下面背着自己的少女走起路来,脚步依旧轻快。二丫几次想要下来,雪霏只是不许,一来二去,二丫也不再提,心安理得的躺在少女的背上,小脸儿上笑得惬意。 忽忽悠悠,二丫睡着了,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霍家村,来到了延水河边,村里的伙伴们都在,大家伙儿分成了两拨对战,自己仍旧跟着青儿哥,对手也还是二狗子他们,一切就如同儿时经历的一样。所不同的是,在梦里二丫见到了二狗子却没有再觉得讨厌,恰恰相反就好像见到了多年的老友,亲切的想要流泪。 打着打着,忽然间起了风,河面上波涛汹涌,水势越来越大,滔天的巨浪一层层向着伙伴们砸来,眼瞅着一个浪花儿过后,二狗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青儿哥、猛子哥、馒头哥,一个个都消失不见。 “啊—”二丫一个激灵,再睁开眼睛,自己还趴在雪霏的背上,身子下面的少女这会儿正回过头惊疑的望着自己,二丫勉强笑了笑,身上的衣衫却已经湿了一片。爱我 封火镇,隔着老远二丫已经瞧见了这三个大字,要说自从二丫离开村子,这大青山中的村镇见得也不算少,但还从未见到过这样气派的镇子,青色的石柱上满是被风霜侵蚀过的痕迹,一条裂隙从上至下,深深嵌在石柱上,几乎将石柱一剖两半,裂隙的深处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隐隐燃烧。封火镇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银钩铁划,虽然离得还远,二丫仍旧感觉到似乎有一员大将正挺枪跃马守护在镇子的前方。 “喂—”二丫轻轻喊了一声身下的少女。 “嗯?”雪霏背了二丫一路,额角虽然已经见了汗,但路上说说笑笑,倒是十分开心,眼见着前面就要到了地方,雪霏倒有些不舍起来。听到二丫呼唤,轻轻应了一声。 “你知道这镇子的来历吗?这三个字不像是普通人能写得出来的。”这一路上两个人聊了许多,二丫发现这个老实巴交的少女虽然安安静静的,但是书读的却是不少,知道许多见闻和掌故,聊起天来很是有趣。这次雪霏又给了二丫一个小小惊喜,这样一处偏僻的镇子,这个小小少女竟然真的知道一些它的过往。 “说起这个镇子,我倒是知道一些。宗门的书馆里藏有许多各地的县志、郡史之类的书籍,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自打习了武,也不用再照顾君少的起居,有了时间,我便喜欢去书馆里看看书。我记得有一次翻看安冶县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关于这个镇子的记述。”前面离着封火镇已经不远,水杏儿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不再催促二人,没了打扰,雪霏也不再着急,脚下不疾不徐,语气也是安安静静的,“原本这个镇子并不叫封火镇,而是叫武村。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怪,但在当年却是个赫赫有名的地方。” 说到这里,雪霏顿了顿,二丫很有眼力,知道少女定然口渴了,连忙伸手将水囊递到雪霏的唇边,瞧着雪霏面带微笑的喝了,二丫这才收回来,仔细的塞好了堵头,听着雪霏继续说下去,“之所以叫武村,并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人武艺高强,而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姓武。而之所以在这大青山中这么有名气,那是因为这里的人善于制器。” 瞧着二丫听得入神,雪霏说的也更加起劲儿,“那时武村炼制出来的器物可不是什么锅铲锹镐之类的,而是灵兵。”听到这里,二丫整个人都是一震,灵兵?一个深山中的小小村落,竟然可以炼制灵兵?有了这个本事确实想不出名都难。 “在剑峰脚下炼制灵兵?难道剑峰会坐视不理?”二丫有些疑惑,天下修行者众多,但有能力炼制灵兵的匠师却不多,这个小小的村子就在剑峰脚下明目张胆的抢夺剑峰的生意,以剑峰的强势,又怎么会听之任之? “晓雨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武村若是没有来头,又怎么能够练出灵兵来?宗门又怎会放任不管?毕竟当年在大青山剑峰的势力还要在朝廷之上,只是那武村的村长并非普通人,而是竹生堂八大造之一的长天大造苏烈,也是武村里唯一一个异姓人。”雪霏说起这些掌故来滔滔不绝,有如亲历。 “难怪剑峰隐忍,即便是朝廷也有求助于竹生堂的时候,剑峰虽然并不缺乏匠师,但是大多只是炼制些寻常灵兵,若是各峰峰主、长老们想要炼制一件趁手的灵兵,怕是也有找竹生堂相帮的时候,只是这苏烈既然有这样的身份和本事,怎么自己却从未听谁提起过封火镇的大名?”似乎瞧出了二丫的疑惑,也似乎是别的什么原因,雪霏的眼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哀伤,“大概是二十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武村上下三百七十余口尽数失去了踪迹。发生了这样的事,宗门和朝廷都派了人来,据县志里记载,当时的情景十分诡异,村子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也能瞧见许多刀劈斧凿的痕迹,但是任凭怎样查,却硬是查不出丝毫的端倪。就说这村口的石柱,产自摩云岭的耀金石,又经过了苏烈的手,就算是师父亲至,恐怕也留不下那样的痕迹,按理说这样的高手不至于寂寂无名才对,但是无论是宗主他老人家还是朝廷来的高手没有一个能看出是什么人留下了那道痕迹。” 说到这里,雪霏沉默了,二丫也没再言语,她想起在霍家村见到的情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两个村子的情形有些像。两个少女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不知不觉越过了镇子外的大柳树,耳畔响起嘈杂的人声。 二丫抬起了头,眼前是一条长街,镇子看上去并不太大,只是粗粗望了一眼,整条街巷已经尽收眼底。两旁开了些店铺,行人熙熙攘攘,脚步并不急切,不时有人路过店铺的门口,与店家驻足攀谈,听着语气也大多温和,整个镇子显得普普通通,和大青山其它的村镇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二丫方才听了雪霏一路上的言语,这会儿再瞧着眼前这条市井街巷,总觉得有些古怪,却有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第九十章 整治赵北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最近这些日子里时常听猛子与九哥谈论起起青山郡的局势,小丫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暗自忧急,但是今天瞧见封火镇的景象,似乎并不像猛子哥口中那般危急,小丫头不由放心了许多 “呦——,陈师兄回来的正是时候,君少刚刚摔了一件前朝的螭纹笔洗,这会儿不知道又在摔些什么,陈师兄是君少面前的红人儿,还不赶紧进去劝劝?”二丫正在那胡思乱想,忽听见前面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个面白如玉的少年,正抱着膀子斜靠在门前带着一脸的阴笑望着陈书俊一行。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君不器认识也有段日子,原本以为那个纨绔自打认识了莲花姐已经转了性子,不想这次出来还是带着赵北这个小贼,看来狗终究是改不了吃屎。”二丫对这个少年印象极深,当初在云中涧时就是这个小贼挑唆,险些让伙伴们伤在君无益那个老贼的手中。今天猛然一见,二丫暗自里恨得牙根儿发痒,对君不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丁点儿同情和好感转眼间烟消云散。 陈书俊听见赵北招呼,也不答话,径直向着院子里走去。 “呦—,这不是赵师兄吗?今儿怎么得空出来守大门来了?莫不是惹恼了君少,被赶了出来?”陈书俊虽然没说什么,跟在身后的水杏儿却分毫不让,这赵北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却最是擅长,整日里正事儿不干,尽做些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的勾当,水杏儿早就瞧他不顺眼,今天听见他挖苦师兄,想也没想便开口怼了回去。 “霏儿师妹,你这又是背得谁?告诉师兄,是不是陈书俊那小子在哪捡来的相好?”赵北挨了水杏儿一顿抢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刚想要开口,水杏儿已经越过了他走得远了。低着头向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抬眼瞧见雪霏背着二丫走来,脸上又堆起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向着雪霏捱了过来,一双手也不老实,边说着,边向二丫伸了过去。 “赵师兄,龙姑娘在山中受了伤,正巧被师兄遇到,这才带回来医治,你不要误会。”雪霏一面说着,脚下一晃,想要从赵北的身旁绕过去,不想这赵北武艺不怎么样,身法却是不弱,几次都拦在雪霏的身前,少女心中知道面前这男子猥琐狡诈,生恐二丫吃亏,黝黑的小脸急得涨红了起来。 “啊—”,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了院子的宁静,光听这声音,只怕是隔着几里都会被惊动,“赵师兄,你不要对雪妹妹动手动脚。”二丫表现的很像一个受了伤的少女,趴在雪霏的背上惊慌大叫,只是听着叫声,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女发出来的。这时谁也没有瞧见一只暗影螳螂悄无声息的绕到赵北的背后,挥舞着两只镰刀一样的前肢,静静的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喂—,你胡说些什么?”赵北的脸色变了,他知道雪霏虽然在峰里并不招人待见,但毕竟是峰主的弟子,更重要的是她曾经给君少当过婢女,平常丢些脏活儿、累活儿给她可以,但要是给君少听到自己对他的婢女动手动脚,那还不拔扒了自己一层皮去?心急之下,才要开口分辨,忽然背后不知被谁重重的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着雪霏扑来,将雪霏吓得尖叫着向旁边逃开。 赵北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挣扎着站起身正要喝骂,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整张脸憋的像猪肝一般,望着眼前的少年,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赵北,让你去找李青的踪迹你找不到,让你去打探楚杰的下落,你也不行,见到了霏儿,你倒是厉害了起来。怎么?长本事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要不要我和父亲说一声,将霏儿交给你当个婢女?”君不器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好,来到封火镇已经三天了,前前后后派出去三拨人,直到方才陈书俊回来,这才打探清楚楚杰落脚的地方。但是打探出来又有什么用?简大虎就在山阳镇,就算再借君不器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简大虎的眼皮子底下劫人。想着自己平白耽误了三天,那李青和白莲花不知道在哪里又逍遥快活了三天,君不器的心里便十分窝火。 正火上脑门的时候,却听到女子的尖叫声,想着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对霏儿动手动脚,没想到正撞见赵北扑向霏儿,君不器肺几乎气的炸裂开来,也不听赵北解释,劈手将赵北提了起来,向着陈书俊丢了过去,“让他长长记性。”君不器的声音冷的快要凝成了冰。 赵北嘶吼着,他没想到君不器这样无情,难道自己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伺候,到头来竟然比不过一个婢女重要,不要说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即便做了,难道连问也不问一句,就将自己交给陈书俊摆布? 赵北被陈书俊拖了下去,凄厉的笑声听的人心里面发毛,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皮鞭落在皮肉上响起清脆的噼啪声,除此之外,满院子的人连大气也没有人敢喘上一口。小飞电子书 “师弟,早和你说过这小子靠不住,现在就敢对霏儿无理,这要是你不在的时候呢?那还不翻了天?”一个白衣年轻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君不器的肩膀,连推带拉将她向院子里面拉了过去,走了几步,又转回身向着二丫招了招手。 “叫我?”二丫有些疑惑,这个白衣青年二丫认识,在归流城外的江家村曾经打过照面,知道是铁剑峰的大师兄玉青云,他也跟来了,看来这次为了找到青儿哥,铁剑峰是倾巢而出。 二丫心里正有些忐忑,君不器这小子讨厌归讨厌,但毕竟是相识已久,二丫总觉得他本性并不是太坏。但是玉青云不同,打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子阴冷的气息,要说她对君不器是讨厌,那么对玉青云来说便是恐惧。现在见到玉青云对自己招手,二丫还以为自己被认了出来,正在那搜肠刮肚,想着要怎么编些说辞,搪塞过去,雪霏已经迈步迎了上前。 “玉师兄,君少。”雪霏虽然进了院子,但仍旧背着二丫,这会儿见玉青云召唤,连忙紧走了几步上前见礼。 “这位小姑娘受的伤很重?正好,我对医道也略知一二,不妨让我来看看,霏儿,将她背到你那里,我和君少随后便到。”玉青云语气温和,就像和自家妹子说话一般,很有几分做大师兄的样子。 霏儿乖巧的应了一声,一转身向着院子一侧跑了过去。跟着陈书俊回来的那十几名弟子一个个安静的肃立,这会儿倒乖巧的像些懂事的孩子。 听到玉青云要来给自己瞧伤,二丫莫名起了一阵寒意,虽然满身的血污,但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以玉青云的缜密,只怕分分钟便会被瞧出破绽。小丫头趴在雪霏的背上,脑子不停的转动,眼下只有让水杏儿找机会牵绊住玉青云,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也好让自己有时间瞧瞧君不器这个纨绔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陈书俊心里恨赵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逮到了机会,怎会不好好珍惜?沾了水的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真实悦耳,再配上赵北绝望的哀嚎,简直令陈书俊打心眼儿里觉得舒爽。只是陈书俊知道君少不过是一时气急,以赵北和君少的关系,怕是过一会儿君少的气消了一些就会将这家伙放了出去。陈书俊了解赵北的脾气,以这家伙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天若是给他翻了身,日后自己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师兄—”陈书俊正想着要怎样才能真正的一劳永逸,耳畔传来一声柔腻的呼唤,这声音太熟了,陈书俊心中一喜,自己怎么将水杏儿忘了,这丫头长得天仙一般,心肠却最是狠辣,这些年跟着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禁停了手中的皮鞭,转头望向身旁的女子。 “师兄,你怎么忘了?君少是为了什么才去处罚赵师兄?咱们只要让他以后都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便好,何必这样折磨他?”水杏儿温柔的在陈书俊身旁劝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赵北的双腿之间。 没想到水杏儿竟然是这个主意,虽然是用来对付赵北的,但是陈书俊自己也起了一身的凉意,心中盘算着这丫头实在太过恶毒,自己恐怕得想个法子让她从自己的身边消失才好。 瞧着陈书俊放下了皮鞭,赵北轻轻松了口气,他知道等君少消了气便回放了自己,凭着自己与君少的关系,日后总有法子将今日的耻辱千百倍的奉还。 盘算着时间,君少应该快来了,赵北紧绷着的心刚刚松了下来,就瞧见水杏儿在陈书俊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那个杀千刀的便真的拿了柄刀来,不是什么大砍刀,而是一件牛耳尖刀,锋利的刀锋在暗室里闪着寒光。 瞧着陈书俊目光所及,赵北的心都凉了,他想要干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歹毒?赵北想要呼救,但是恐惧就像恶魔紧紧攥住了他的喉咙,明明怕得要死,却偏偏一声也喊不出来,只能绝望的看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子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脸上还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第九十一章 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青云陪着君不器出了门,正往雪霏的住处走,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饶是玉青云见惯了厮杀,也被这叫声惊得全身都是一抖,君不器反应更大,身子一震,大日巡光剑已经绕身而行,像似一道奔行的雷火,耀得人双目都睁不开。 一个接一个铁剑峰的弟子出现在院子里,几乎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拿着长剑,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 “在后院,是赵北!”君不器毕竟有个好父亲,从小到大虽然并不用心,但是修为在铁剑峰仍旧排在前列,这会儿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向着后院冲了过去。 二丫跟着雪霏赶到时,只看见赵北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的被抬了出来,整条裤子鲜血淋漓,让人反倒不会留意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 “谁让你这样做的?你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我只是让他长长记性,而不是废了他,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这样对待同门?”君不器揪着陈书俊的衣领,瞪着血红的双眼,脖子上蹦着青筋,像极了一头愤怒的公狼。 陈书俊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并不是不想解释,只是被君不器掐住了喉咙,想说也说不出来。 “雪师妹,赵北刚才没对你怎么样吧?你瞧,我就说你太过善良,像这样的狗贼,就该让他受些惩罚。这些年山下面不知道有多少没出阁的姑娘毁在了他的手里,平白拆散了多少鸳鸯?又毁了多少原本幸福和美的家庭?”水杏儿拉着雪霏的手,眼神中满是关切,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说给雪霏听的。 君不器揪着陈书俊衣领的手顿了顿,慢慢的松了开来,转回身望向水杏儿,眼睛虽然还是通红,但是人已经冷静了许多。 “你说的可是真的?”水杏儿被君不器盯得有些发毛,若不是已经做了二丫的魔奴,怕是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在铁剑峰,君氏父子的积威实在太重。见到水杏儿用力的点头,君不器求救一般又看向身旁的玉青云,赵北不单是铁剑峰的弟子,他君不器的跟班,两个人更是从小便在一起,这些年吃苦受累的事都是赵北挡在前面,自己想要什么,不用自己说,赵北便已经安排的妥妥贴贴,君不器已经将赵北当成了兄弟。 玉青云虽然没有点头,但是同情、安慰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君不器没想到一个发小还没救出来,另一个发小就已经变成了这样,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虽然还站在那里,却已经没了精气神儿。 “霏儿,送少爷回去。”玉青云冲着雪霏招了招手,瞧着两个人走得远了,这才转向二丫。 “龙姑娘,你的伤好得这么快?看来雪师妹的药很是管用啊。”水杏儿正扳着二丫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将二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点着头,眼睛却偷偷瞄向玉青云。 令二丫有些意外的是玉青云这会儿并没有看她,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水杏儿看,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书俊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感激的看了眼水杏儿,方才君不器发狂的模样是真把他吓到了,自家这位少爷虽然浮躁、轻狂,但人其实并不坏,不然整个铁剑峰的弟子为什么都愿意跟着他出来办事?好悬!陈书俊到现在心还在咚咚的跳着,但是除了赵北这个死对头令陈书俊神清气爽,连带着看向院子里那株垂柳都觉得分外的妖娆多姿。三二 经历了这场风波,一众弟子也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各忙各的去了,这个时候谁还敢轻易去触霉头?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雪霏去送君少,就剩下二丫一个人。小丫头左右瞧了瞧,见没人留意自己,不由得蹑手蹑脚想去看看赵北,方才人多,她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眼下恶人恶报,自己当然要去瞧瞧,开心开心。 赵北被人一路送回了房,丢在了床上,便没人再管。就算是最愚蠢的人也知道这家伙算是彻底废了,铁剑峰的大日剑歌修炼的便是体内纯阳精气,如今这家伙被人阉了,哪里还能再继续修炼大日剑歌?恐怕回去就会被峰主大人逐出门去。依着他平日里所作所为,一旦没了铁剑峰的庇护,从此以后恐怕连条狗都不如。正因为如此,那些平日里围前围后、阿谀奉承的跟班的,这时一个个也走得干脆,连头都没有回上一下,他们得赶紧找个新的靠山,不然往后在铁剑峰要如何生活? 躺在床上,赵北的心中充满了愤恨和凄凉,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在铁剑峰除了峰主和君少没人能动的了自己,没想到今天仅仅是因为一个婢女,多年费尽心思得来的一切便转眼间化为了泡影。怎么办?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赵北自己心中清楚,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凄凉,但伤好后只怕会更加凄惨。身上一阵阵剧痛传来,但赵北的心里更痛,受了这样重的伤,不要说安慰,这些往日里跟在自己身后像狗一样巴结的人,如今不要说正眼瞧上自己一眼,甚至连药都不给自己涂上一点,都是一帮忘恩负义的小人,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赵北在心里一遍遍的骂着、诅咒着。 “怎么,现在知道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了?”冷不防身旁有人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但听在赵北的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 这个时候谁还会来自己这里?赵北挣扎着就要起身,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掌又将他按回了床上,“你身上有伤,躺着别动,我这里有些伤药,你自己先涂了,要想报仇,首先得活下去。” 望着眼前这张脸,赵北伸出去的手有些发抖,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大师兄却亲自来看自己,难道是君少的意思?看来君少并没有放弃自己,赵北就像是溺水之人在即将沉沦的时候忽然瞧见了一根水草,虽然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那毕竟是希望。 “我只是有些瞧不过眼,来看看你,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关系。”玉青云轻轻的话语将赵北刚刚升起的希望击得粉碎。 看着赵北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玉青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些年你鞍前马后的,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眼下就像用旧了的物件一样被人随手丢弃,实在是令人不忿。但是又有什么法子?说到底咱们不过是跑腿干活的,铁剑峰真正的主人还是君家父子。看在咱们师兄弟一场,别的我也帮不了你,这里有些银子,铁剑峰你是待不下去了,留在宗门也不过是受人冷眼,等伤好了,拿了银子就走吧,不要去和君少告别,平白令自己难堪。” “大师兄,”玉青云的话虽不中听,但是赵北知道这便是自己眼下的真实处境,可是他不甘心啊,长久以来他一直高高在上,如今让他下山去做一名凡人,这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顾不得身上的剧痛,伸着手死死抱住玉青云的大腿,声音中满是凄惶,“大师兄,如今赵北受了难,才知道谁才是真心待我,从今天起,以前的赵北死了,往后赵北的命便是大师兄的,刀山火海,但凭师兄吩咐,只要能让赵北洗刷了今日的耻辱便好。” 望着脚下的少年,那怨毒、凄惶的眼神,玉青云挣了一挣,赵北却抱的更加紧了,轻轻叹了口气,“赵北,眼下你的修行已经废了大半,想要报仇谈何容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但能领你重拾修为,甚至还能更上层楼,只是这个法子十分凶险,能不能成我也没有把握,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你还愿意尝试吗?” 赵北原本只是想着能有个容身之所,没想到玉青云竟然有法子令自己重新修行,如果可以,自己便不必再去做一个凡人,报仇自然也有了希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赵北匍匐在玉青云的脚下,不停的磕着响头。 “吃了这粒药丸。”瞧着玉青云伸过来的手,赵北没有任何犹豫,拿了玉青云手中的药丸,仰头便吞了下去,一片天旋地转,赵北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缓缓俯下了身子,玉青云的手上多了枚一尺多长的黒针,噗的一声,深深的刺进了赵北的额头,安静的房间中响起嗡嗡的蜂鸣声。 第九十二章 妖云初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如今的赵北对于铁剑峰的弟子们来说就像是个炸弹,每一个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有人来关心他的死活?这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二丫很顺利的进了东院,紧贴着墙根,来到了窗下。轻轻将窗棂推开了一条缝隙,凑近了观望,房间里一片昏暗,床上隐约躺了一个人,呼吸声浑浊而沉重,时不时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想来便是赵北了。 二丫正想将窗开大一点,以便瞧得更加清楚些,却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昏暗的房间亮了起来,进来的是玉青云,他来做什么?二丫有些疑惑,如今的赵北就像一条落水狗,根本没有人会去理会,万没想到玉青云在这个时候会来看他。 瞧着玉青云从怀中摸出个瓷瓶交到了赵北的手上,他竟然是给赵北送药的,莫非自己一直以来对玉青云的看法都是错的?实际上他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二丫瞧着站在床头的男子,心中有些嘀咕。 接下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了小丫头的预料,赵北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昏倒在地,玉青云手上拿着枚黒针,深深刺入了赵北的额头。这黑针怎么这样眼熟?二丫整个人想像是触电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谁?”一声暴喝,砰的一声,窗棂四分五裂,一团黑云从房间中翻滚着涌了出来。 黑云左右飘荡,忽然一条黑影从远处一闪而逝,黑云有了目标,呼啸着追了过去。 二丫从转角探出头看了看,难怪玉青云身上总有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原来是玉昙界中出来的,玉家的人竟然是铁剑峰的大师兄,这件事想想便不简单,二丫决定离开,现在她对什么君不器的发小,什么闹鬼的凶宅一概没了兴趣,她要尽快将事情告诉给猛子哥知道。 玉青云追了半晌,那黑影行动极为迅捷,任凭自己怎样努力,硬是追之不上,心中焦急,但左右都是铁剑峰的弟子,玉青云并不敢露出真身,没法子,只得眼睁睁看着黑影离开。 站在原地,玉青云有些犯起了嘀咕,那个黑影怎么瞧着有点熟悉?难道是家乡传说中的诸余一族的镇族神兽幽影豹?玉青云暗笑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定了定神,转身向着赵北的房间飞掠,直到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北,玉青云才真的松了口气。 二丫回了雪霏的住处,左等,雪霏也不回来,右等,雪霏还是不见踪影,原本想要一走了之,但想了想,仍旧放心不下雪霏,虽然自己的伤是装出来的,但是这个小妹妹却是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二丫同情雪霏的遭遇,总觉得这里就是个火坑,她有责任将雪霏从火坑中解救出来。 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一定是君不器那个纨绔将雪霏留了下来,不行,自己一定要想个法子,帮着雪霏从君不器的魔爪中逃出来才成,二丫下定了决心。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擦黑,雪霏还没有回来,弟子们里里外外的忙活晚饭,只是这些铁剑峰的弟子平日里的起居都是有人照顾,哪里会这些生火烧饭的杂活儿?没一会儿,院子里已是浓烟滚滚,雪白的烟雾四处飘荡,将院子弄得跟个仙境一般。 二丫瞧着满院子的烟雾,心中满是喜悦,一路在烟雾中穿梭,她虽然不知道君不器住在哪里,但是水杏儿知道,二丫要做的就是等水杏儿去探听清楚情况,将雪霏领出来带走便是。二丫一个人当然没有这样的底气,但是她现在魔奴众多,这里虽然有许多铁剑峰弟子,但是二丫还是有信心能够带着雪霏离开。 没了赵北,陈书俊变成了君不器最为倚重的帮手,他不明白父亲既然不相信大师兄,为什么还要让他跟着自己一同出来,眼下想要救出楚杰,除了大师兄,君不器还真想不出其他的人选。 “君少—”陈书俊轻轻唤了一声,小心的将一杯清茶递到君不器的面前,偷偷的查看君不器的神色,见他只是在那里思索,这才放心的坐了回去。 “你说楚杰咱们救或是不救?”君不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也没有看向陈书俊。 “救,当然的救。”陈书俊说的斩钉截铁,现在没了赵北搅和,自己更要好好表现,他知道面前的少年虽然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但骨子里却很重情,连忙顺着君不器的意思说了下去。 君不器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确实想要将楚杰救下来,打从记事起,君不器便是铁剑峰的少主,他只知道父亲是君无益,却从未见过母亲,也不知道母亲的名字、身份,那时候君不器许多时间都是在楚杰的家里度过的,一起玩耍,由同一个女人养大。520 在君不器的眼里楚杰的母亲就是自己的母亲,而楚杰就是自己的兄弟。虽然对简大虎怕的要命,他知道像这样整日在前线厮杀的人不会像他爹那样下手留有余地,如果自己去救人被他发现,恐怕真的回有来无回。 “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要怎么救呢?”君不器仍旧没有瞧上陈书俊一眼,自顾自低着头品茶。 “这次去山阳,书俊和众位师兄弟们也小心打探了,方才没来得及说完,那简大虎虽然就在山阳镇,但并不在镇子里面,想是不愿惊扰到百姓。”陈书俊这会儿说话很慢,眼下的每一句话都会决定未来他在铁剑峰的地位,必须要慎重,“因此,在山阳镇里仍旧是那些捕快负责值守,原来山阳镇的捕头叫魏晚风,听说和楚邑那位神捕有些关系。” 陈书俊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借着喝茶润嗓的时机,偷瞄了眼自己的少爷,瞧着君不器听得认真,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前段时候齐家大宅闹鬼,魏晚风带着人前去查看,结果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许多捕快也没了踪影。所以如今山阳镇的捕快们都是后来从附近的阴馆、安冶、玉水等地调来的,听说三班捕快、衙役的头儿叫陈鹏山,是从定边来的。” 君不器听到这里眼睛有些发亮,原来简大虎不在镇子里,害的自己担忧了这么久。如果只是些新来的捕快,以自己带来的这些人手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何况那个陈鹏山还算是个旧识。 两个人又商议了片刻,陈书俊起身去叫大家伙儿前来,君不器兴奋的在房间中来回走动,这次要是自己在简大虎的眼皮子底下救下了人,自己的名声必然会传遍大青山南北,到时候就算是李青也比不上自己。 水杏儿才进了后院,正碰上急匆匆走来的陈书俊,还没等水杏儿开口招呼,已经被拽着胳膊跟着走去。 咚咚,放在前院堂屋中的花鼓被敲响,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让院子里的人听到。水杏儿眉头一皱,师兄和君少就只谈了一会儿,便要有了动作?看来自己得想个法子将雪霏留下来带走。 时间不大,六十七名铁剑峰弟子整齐的站在了院子里,陈书俊站在最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君不器的身上。 “今天咱们要去救人,要从简大虎的眼皮子底下救人。”君不器才说了两句,下面已经起了喧哗,从长平神将眼皮子底下救人?这不是嫌命长了吗?到时候他君不器有老爹保着,说不定还能留条命,自己这些人谁管?还不是一刀一个全都咔擦了? “瞧你们的怂样儿?”君不器还没说话,陈书俊已经跳了出来,“简大虎怎么了?论身份、论年岁,见了我们峰主也得恭敬的见礼,称一声前辈,大家不要一听他的名字便吓成这副模样,先听君少把话说完。”被陈书俊一顿呵斥,议论的声音总算小了下去。 “书俊说的没错,咱们只是去救个人,又不是劫法场。大家伙儿放心,那简大虎并不在镇子里,眼下山阳镇内只有各处调来的几十名捕快,为首的捕头与本少爷也算是旧识,大家伙儿把心放在肚子里,等咱们救了人,尤其是在简大虎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人,日后大家伙儿的名声必定传遍四方。到那时候还不是要钱有钱,要美人自然有人投怀送抱?”君不器的口才当真不赖,三言两语已经给大家伙儿描绘了一个灿烂的未来。 趁着士气高涨,唤过来几个主要的弟子一一分派了任务,六十七名弟子换了寻常的衣衫,摩拳擦掌的向院子外面走去,准备大干一场。 陈书俊现在非常兴奋,这将是自己的成名一战,只要这一次顺利救出人来,无论是在铁剑峰还是在宗门,自己便都算站稳了脚跟,毕竟长鲸帮的帮主楚英雄虽不在山上,但论其地位,并不在各峰峰主之下。 “师兄,”水杏儿找了个机会,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凑近了小声儿提醒,“东院里还躺着一位呢,别大家伙儿都走了,再出现什么变故。说到底那个赵北也算跟着君少从小到大,怎会没有几个心腹?眼下虽然人是废了,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被他翻过了身,咱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听到水杏儿提醒,陈书俊炽热的内心,终于冷静了些,心想若不是水杏儿提醒,自己还真就将赵北那个废人忘了。所谓斩草除根,只要这次的行动顺利,就算君少回来找不到赵北,也不会将自己怎么样。 水杏儿没有与大家伙儿一起出发,她和雪霏留了下来,她是领了陈书俊的命令,而雪霏则是因为太过老实,陈书俊怕她跟着坏了事,况且只留着水杏儿一个人,陈书俊总是不放心,担心她犯了醋劲儿会对二丫不利,有了雪霏那个死脑筋在,陈书俊便放心了许多。 安排好了一切,陈书俊踌躇满志的跟着君少走了,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三个女子,二丫和水杏儿相视一笑,都重重松了口气。 第九十三章 你是玉青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雪霏护在二丫身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水杏儿,像一只护着雏儿的母鸡。 水杏儿瞧着涨红了小脸儿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二丫对视了一眼,转身向着东院走去。雪霏并没有放松戒备,一直等到水杏儿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去扶二丫。 “霏儿,”二丫没有动,反而将雪霏的双手攥在了掌心,望着少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生活?” 雪霏愣愣的瞧着二丫,心里想着龙姐姐怎么变得怪怪的,虽然她也知道师父和君少并不是太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倘若没有遇到师父,自己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在大宗门里习武?这在许多凡人的眼里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自己如何能够贸然离开,置师恩于不顾? 见到雪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二丫有些皱眉,受了这么多气,这小丫头竟然不愿意离开?任凭自己如何劝说,这小丫头就是坚定的摇头。二丫无奈,只得认了输,败下阵来。 虽然二丫的收编以失败告终,但是雪霏真切的感受到了二丫的关心与善意,两个少女的双臂挽得更加紧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低语从来没有停过,眼瞅着就要到了雪霏的房前,二丫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痛苦、疑惑的神情。 就在刚才,她感受到了呼唤,水杏儿遇到了危险,有人正在将水杏儿从她身边夺走。不过是对付一个已经废了的赵北,怎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丫顾不得其它,转身便走。 雪霏正要推门,忽然瞥见二丫转身,脚步急匆匆向着院子外面奔去。喊了两声,也不见回应,知道肯定是出了事,连忙在后面追了上去。才出了以院门,雪霏愣住了,四下里空空荡荡,哪有一个人影?少女大张着双眼四处观望,依着自己的身手,前后不过一两个呼吸,怎么会不见了龙姑娘的踪迹?她又能去了哪里? 二丫坐在黑豹的背上,前后各有一只暗影螳螂奔行,小丫头虽然平时有些粗枝大叶,但这个时候知道出了变故,一举一动格外小心。螳螂和黑豹行动迅捷,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东院。原本住在这里的铁剑峰弟子都已经跟随君不器去了山阳镇,整个东院里显得安安静静,除了树上的鸟儿不时叫上几声,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 这一路赶来,二丫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离着水杏儿越来越近了,响自心底的呼唤也越发的强烈。但到了房外,这种感受一下子变得微弱了起来,二丫心知不好。 一只暗影螳螂悄无声息的走到赵北的房前,伸出前肢试着推了推门,吱扭一声,房门应声而开。二丫坐在黑豹的背上,隔着螳螂向房中张望,房间里昏暗一片,瞧不见有什么人,只有不时响起的呻吟声提醒着二丫屋里面有人。 下了地,轻手轻脚的摸了过去,走到螳螂身旁,探了半边脸向屋子里面看,房间里贴着墙放着一张床,借着房门透进来的光亮隐约能瞧见上面躺了个人,不用问,那一定是赵北。可是水杏儿呢?她又在哪里?二丫知道水杏儿就在房中,有心进到房中寻找,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如今自己的魂印仍在,说明水杏儿的性命没有危险,既然敌人未动,自己也不必着急。 赵北紧闭着双眼,虽然看不到,但他仍旧清楚的知道二丫到了门外。原本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奈何那个叫水杏儿的女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闯了进来,没法子,自己只好将她处理了。打从第一眼见了水杏儿,玉青云便知道这女子已经受人控制,而这个院子里的生人便只有那个姓龙的小姑娘一个,不用想也知道水杏儿的主人是谁。眼下君不器带着大家伙儿去了山阳镇,自己处理了水杏儿,那个姓龙的姑娘一准儿会找来,正好趁着没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并处理了,便再也没人能威胁到自己的计划。 算盘打的很精,但玉青云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种下的魂印竟然并不简单,仓促之间,以自己的本事竟然无法驱除,只好暂时将墨玉针留在水杏儿体内,封住她的魂魄。 原本为了与赵北交换身体,玉青云已经在房中布了阵,只要那个小丫头敢跨进来,玉青云便有信心让她有来无回。令她意外的是那丫头年纪不大,却十分警觉,明明到了门口,可就是不肯进来。玉青云躺在床上,刚刚和赵北交换了身体,对于这具新得到的身体还有些生疏,只得强压着心中的焦灼,静静的等待。 小丫头心里也急,要是放在以往,她早已经冲了进去,但是这半年来跟随猛子哥左右,别的本事没学到多少,但是耐心倒练就了一些,知道越是事情紧急,便越要静下心来。乐视 心一但静了下来,二丫的思绪便清晰了许多,既然水杏儿暂时没事,现在着急的便应该是隐藏在房间里的人。能够对水杏儿动手,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水杏儿撞破,这才下了毒手。 想着赵北这家伙如今已是过街的老鼠,若是拖下去,等陈书俊回来,只要自己去当面告上一状,屋里这个家伙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这样想着,二丫决定好好跟这个小贼玩玩。 指挥着三个帮手,黑豹堵在门外,以防那家伙逃跑,自己则带着两只螳螂一路绕到了房后。二丫决定试探一下赵北,低着头仔细寻找着,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如果赵北没有问题,受了那样重的伤,无论怎样,他也是站不起来的,更不要说下床逃跑,就算刚刚玉青云给他送了药,也没可能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好了起来。只要自己将地上的宝贝丢到他的身上,便立时可知分晓。小丫头紧捂着鼻子,带着一脸的嫌弃,小心翼翼的拿着树枝将地上那坨黄灿灿的东西挑了起来,顺着窗户便丢了进去。 玉青云闭着眼睛,倾听着四周的动静。窗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玉青云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小丫头蹑手蹑脚的画面,他仍旧没有动,玉青云想看看这个小丫头接下来还想要做些什么。呼—,一阵风声从窗外响起,听着声音,袭来的事物速度并不块,玉青云不紧不慢的伸出手,以这样的速度,即便飞来的是一柄刀子,玉青云也有信心接得住。 噗—,玉青云只觉得入手的东西黏糊糊的,重要的是那个东西竟然有一部分穿过了五指,径直向着自己面门袭来,一股恶臭直冲鼻端,昏暗的房中想起愤怒的咆哮。 砰—,早上玉青云亲自修好的窗户又他自己被撞了个粉碎,一团黑云翻滚着涌了出来。 小丫头听到咆哮声,人已经窜了出去,速度虽然不块,步法却有些玄奥。那团黑云忽左忽右,几次扑击都被小丫头躲了过去。黑云似乎已经发狂,忽然往中间一收,露出一只巨大的黄蜂,狰狞的口器,刀锋般的薄翼,如钩的利爪,两只眼睛如同巨大的灯笼,里面无数的眼珠纷纷转动一起朝着二丫望来。 “你是玉青云!”二丫自从见到那根黒针,便已经猜到了玉青云的身份,但是今天见到还是十分意外。早些时候自己明明见到玉青云跟随君不器出发了,怎么现在会有玉蜂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这样一愣神儿的功夫,大蜂已经到了眼前,锋利如刀的薄翼向着二丫当头斩落。听到风声,二丫才惊醒过来,但是大蜂的速度太快了,风声才起,如刀的薄翼已经到了二丫的头顶。 锵—,薄翼斩在二丫的头顶,却发出金属交击的声音,暗影螳螂巨大的身躯被斩得倒飞了出去。无论玉青云还是二丫都是一怔,一人一蜂的目光相遇,二丫忽觉脑中一沉,就像是迎头被人给了一棒,再张开眼,目光已经有些黯淡,脑海中多了一只小小的玉蜂。 玉蜂在二丫的脑海中上下飞舞,身姿优雅,显得很是惬意,待飞得够了,这才缓缓在一团紫光面前停了,并没有急于做什么,而是上上下下打量,就像匠师面对美玉,细心的构思着自己的作品,生恐贸然一刀下去,损坏了得之不易的良材。 第一次被人闯入了紫府,二丫是真的有些慌了,这怎么办?虽然在玉昙界和祝余仙府中学了印刻魂印的法子,但现在敌人就在自己的紫府中,这法子还管不管用,二丫也没了把握,不过不管怎样,自己都要试上一试。 紫光不停的闪烁涌动,玉蜂好像已经构思好了自己的作品,一张口突出一滴液体,那滴液体蠕动着、变化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 铮—,琴声响起,不只从什么地方冒出一朵红色的大花,嫩黄的花蕊正中端坐了一名红衣女子。 第九十四章 紫府交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琴音如同泉水般流淌,一声声就像是在心底深处响起,玉蜂脑袋上无数的眼珠一起望向红衣女子,有的目光显得不屑,有的带着嘲讽,也有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二丫就像一个旁观者,自从学了印刻魂印的法子,小丫头觉得自己无比强大,这半年来但凡遇到点儿什么不公平的事,她都想要伸手去管上一管,若不是霍大猛在旁边看着,默默给她收拾各种烂摊子,早已经不知道闯下多少祸事。直到今天,被人侵入了紫府,二丫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如果不是有红萼女在,小丫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听着琴曲,盯着玉蜂的变化,小丫头躲在在紫光中挥舞着拳头为红萼女加油。 琴声淙淙,玉蜂双目中的眼珠实在太多,每一个眼珠中的情绪都不一样,听红萼女弹到现在,一个个眼珠慢慢从红萼女的身上又移向紫光。 那一道道目光对于二丫来说就好像一支支利箭,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是心里却起了波澜,忽而忧愁,忽而愤怒,忽然悲伤,忽而喜悦,二丫觉得这颗心已经有些不受自己控制,渐渐随着那些眼珠中情绪的变化而起伏不定。 不行,二丫察觉到了不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二丫知道如果自己的情绪完全被那些诡异的眼珠控制,只怕自己也不会再是自己。 随着二丫情绪的变化,玉蜂口器中滴落的液体蠕动得更急,这次不但有了少女的轮廓,原本空白的脸上也有了模糊的容貌。 那朵红色的大花想是感受到了危急,如同蝴蝶一般扇动起来,一蓬一蓬的红色雾气从花蕊中涌了出来,转眼便将四周染的鲜红一片,一条条嫩黄的花蕊就像一条条黄色的巨蟒,呼啸着扑向天空中的大蜂。 玉青云眼看着蜂涎在自己的眼前缓缓成型,还以为这小丫头身上藏有诸余一族的传承,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得了些皮毛,不过没关系,毕竟是与诸余一族有关,等自己将她也收进了体内,自然会知道有关她的一切。想到父亲和自己找了诸余一族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希望,玉青云兴奋的几乎要欢呼出声。 正欢喜间,粉红色的雾气笼罩而来,玉青云一不小心吸进了些,十几颗眼珠马上变得有些木讷了起来,再没有了先前各种鲜活的情绪。伴随着琴声,这些木讷的眼珠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神彩,就像十几个人,纷纷陷入了回忆,有的留恋、有的痛苦、有的怨恨,有的竟像要流下泪来,但是如今这些眼珠已经不在他们原本的主人身上,哪里还有眼泪可流?没一会儿,这些眼珠都变得怨毒起来,一个个剧烈的颤动,似乎随时都会爆掉一般。 玉青云心中大惊,先前他还有些奇怪这个红衣女子看上去并没有受人控制的迹象,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丫头的紫府中?但现在玉青云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些,他得赶紧处理了那些叛乱的份子才行。 二丫望着空中那只大蜂的双眼,看得头皮发麻,那些生出变化的眼珠已经受到了围攻,周围的眼珠纷纷转过来,一道道目光犹如实质,射在那些眼珠身上。二丫虽然听不到什么痛苦的哀嚎,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些眼珠的痛苦,就好像十几条被人践踏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怨恨。 小丫头感受到了那些眼珠的情绪,心中也不好受,想着要做些什么,帮帮他们才好。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身子周围的那团紫光。这是小丫头身上唯一一件法宝,那天在仙府中从婉婷姐手里得到“秋水慢”,这件法宝就莫名其妙的在自己的紫府中定居了下来。小丫头知道自己那些黑豹啊,螳螂啊,这些伙伴都居住在这团紫光之中,每次一想,伙伴们就会出现。但是对于这团紫光,小丫头从来没想过还有没有别的用处。现在想要对付大蜂,自己不过是神魂之体,粉儿那个家伙时不时便会沉睡,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伙,这才打起了紫光的主意。 说干就干,小丫头向来雷厉风行,也不管有没有用,将在祝余仙府中黑豹雕像前感悟的法子用了出来,就在紫光中刻画了起来。说也奇怪,那团紫光看似无形无质,但随着小丫头双手划动,紫光也开始流转了起来,渐渐一只紫色的豹子在紫光中缓缓成型,与外面那只黑豹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小了许多。 这只豹子才成了形,立时咆哮了一声,摇头摆尾向着空中的大蜂扑了过去。大蜂虽然高高在上,豹子也没有翅膀,但是一瞬间便冲到了大蜂的面前,四蹄踏在虚空如同在平地奔行一般顺畅自如。 大蜂一惊,它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叛变的那十几枚眼珠还没有消灭,只得侧着身躯,以刀翅迎敌。只是急切之间它忘了眼前这头豹子的身份,诸余一族的镇族神兽幽影豹。 紫色的豹子身影忽然一幻,在大蜂的面前出现了两头豹子,紧接着四头、八头,大蜂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豹子。这些豹子有的挥爪,有的张口,有的扑击,有的摆尾。 凄厉的蜂鸣声在紫府的上空回荡,大蜂左支右突,刀翼划过一头豹子的身躯,那头豹子如同雾气般消散,但是另一头豹子的利爪却深深抓进了大蜂的身躯,等到大蜂转身消灭了另外一头,先前的那头又在紫光中凝聚成型。江苏文学网 大蜂左右抵挡,顾此失彼,只是片刻,全身已经鲜血淋漓,有心动用两只复眼,怎奈琴声悠扬,不时有新的眼珠加入叛乱的行列,虽然不多,但大蜂熬炼多年的复眼却一时间无法使用,墨玉针又留在了水杏儿的体内,思量了片刻,大蜂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再继续下去,它连离开都有些没有把握。 二丫还在那不停的画着,两只螳螂也已经挥舞着刀锋般的前肢准备加入战团,没想到天空中那只大蜂的身形却渐渐消散。小丫头拍了拍手,粉嘟嘟的小脸儿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吼—,一只小兽不知从什么地方缓缓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小兽大小像只猫,偏派头摆的十足,一步三摇,小脑袋高高的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随着小兽出现,两只螳螂骇得已经无法站立,趴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着。豹子还好,既没有被吓趴下,也没有抖个不停,死死盯着小兽,一面低吼着,一面一步步向后退去。 “砰—”,二丫不管这些,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小兽的头顶,“粉儿你这个懒货,你姐姐我刚才差一点儿没命,你还在那里做你的春秋大梦,这会儿倒出来耀武扬威起来。”小兽被二丫打了一巴掌,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二丫,有些迷糊,忽然缩了身子,围前围后绕着二丫上窜下跳,看样子竟然是在讨好,这让如临大敌的豹子和螳螂几乎跌掉了下巴。 玉青云从二丫的紫府中退了出来,虽然不能控制这个小丫头,但是玉青云并没有打算放过二丫。在紫府中自己不行,但是在现实世界之中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充满了信心。 耳畔没了琴声,那十几颗眼珠很快便被剿灭。这些眼珠每一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积累起来颇为不易,今天受了这样的损失,玉青云如何能善罢甘休? 一道道光芒从巨大的黄蜂复眼中射出,有的射向黑豹,有的射向螳螂。 黑豹和螳螂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反应有些缓慢,黑豹还好,眨眼间便反应了过来,箭矢一般窜了出去,绕着黄蜂奔行,一只变成两只,两只变成四只,顷刻间八只黑豹将大蜂团团围住,不停的攻击、缠斗,牵引着大蜂的注意力,为两只螳螂争取时间。 一只螳螂躲闪不及,被黄光射中,一道螳螂的虚影正被黄光黏住,一点点从身躯中拽了出来。另一只螳螂感受到了危险和同伴的恐惧,这会儿正拼命的将手上的螳螂拖离这里。 小兽正绕着二丫讨好,忽然瞧见一直螳螂的身影有些虚幻,还没等二丫和红萼女有什么反应,小兽已经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巨大的黄蜂在空中飞舞,两只复眼中流露出残忍的笑意,每一个眼珠都在欢欣雀跃,等待迎接新的伙伴的到来。 就在螳螂身上的虚影快要被撤出身体的时候,一声愤怒的咆哮声响起,排山倒海的声浪摧枯拉朽般扫过一切,不但大蜂身形不稳,一道道黄光湮灭,就连赵北居住的那间房子也在咆哮声中倾塌。 玉青云正要冲向倒塌的房屋,却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抱着水杏儿从烟尘中冲出来。 “霏儿,快将你杏儿师姐交给我,晚一点被后面的怪物追上就没命了。”玉青云冲着雪霏大声招呼。 “霏儿妹妹,别听他的,他不是赵北,是妖怪乔装的,赶紧抱着杏儿倒姐姐这边来。”二丫这会儿也已经清醒,连忙高声阻止。 雪霏左瞧瞧,又看看,一时间有些发愣。 第九十五章 雪霏的身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赵北,但为什么龙姐姐却说不是?雪霏有些懵了。但是任何在铁剑峰习武的弟子,只要是和赵北相处过的,几乎没有一个不在心底里憎恶这个家伙,雪霏这些年也没少看他的脸色,不管他是不是赵北,雪霏都不愿意相信他,愣了一会儿,雪霏还是磨蹭着向二丫的方向靠了过去。 从雪霏的怀中接过了水杏儿,有了刚才对付玉青云的经验,二丫又在紫光中比划了起来。 玉青云瞧着雪霏走向了二丫,脸色渐渐变得冰冷,赵北这家伙的人缘是真的不怎么样,看来事到如今,无论自己说什么,这两个丫头都不会相信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走出这个院子,家族中为了今天已经谋划了许久,那个姓龙的丫头瞧着颇为机灵,如果今天让她逃了出去,再被她瞧出来这镇子的破绽,自己在家族中可就真成了罪人,想到这里,玉青云决定不再留手。 半空中赵北的目光渐渐呆滞,一只巨大的黄蜂缓缓从赵北的身体里浮现出来,两只复眼中射出无数道黄光,这些黄光有的射向两个少女,有的则向四周的虚空中射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二丫的紫府中已经出现了另一个水杏儿,紫色的身体中隐隐有一条细小的黑影,二丫凝神观望,竟然是一枚黑针,就插在水杏儿的头部。这黑针二丫熟悉,不就是玉家的墨玉针?怪不得任凭自己如何呼唤,水杏儿都如同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症结是找到了,但是二丫又犯了愁,怎么将这根黑针拔出来呢?印刻魂印的法子是二丫在玉昙界观看魂绣图和黑豹的雕像领悟而来,并没有什么典籍可以用来学习,当然也更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形该如何应对。正在苦苦思索,紫府中一只黑豹、两只螳螂都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二丫忽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个玉青云正对自己和霏儿虎视眈眈。 雪霏见水杏儿双眼紧闭,犹如死了一般,二丫则抱着她在那里发愣,不知道两个人出了什么状况,正要开口询问,忽然间瞥见赵北的异样。雪霏这些年在剑峰也见识过奇花、异兽,各种玄奇的事物,但是眼前这一幕还是将她惊得目瞪口呆。刚才龙姑娘说眼前的少年不是赵北,她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一只怪物从赵师兄身体里挤了出来,这让雪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吼——,黑豹瞧见黄蜂眼中的光芒射向二丫和雪霏,怒吼一声,幻化出两道身影拦在了二丫和雪霏的身前。黑豹一动,两只暗影螳螂也跟着动了起来,一左一右悄无声息的攻了上去。 雪霏被黑豹的吼声惊醒,正瞧见一道黄光向着自己射了过来,想要躲闪,但是黄光太快了,眼看着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前。这时忽然一只黑豹冲了过来,拦在了自己的面前。雪霏才松了口气,哪知道那道黄光竟然穿过黑豹的身躯径直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痛,这是雪霏的第一个反应,就像是被人从头顶刺进了一枚钢针,硬生生扎进了紫府之中。恨,这是雪霏的第二个反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又是在恨谁,就像这具身体里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雪霏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片空间中到处都是绿色,一根根翠竹轻轻摇曳着,原本湛蓝色的天空现在已经变得昏黄,细看之下竟然是一张黄色的大网正从上而下向着自己罩来。 见到了那张大网,雪霏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带着自己和族人们无忧无虑的在一片山岭间生活,直到有一天,母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救回来两个男子,男子受了很重的伤。自己的族人都很善良,将族中的圣物竹玉髓拿出来给两个男子治伤,不久,受伤轻一些的男子好了起来,千恩万谢的走了,临走时详细的问了族人们居住的是什么地方,声称要不了多久便会回来报答。男子走后,母亲和族人们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的医治另一个伤重的男子。没想到有一天走了的那个男子真的回来了,还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其中有一种花很得族人们的喜欢。奇珍异宝被母亲婉拒了,那种花儿却被留了下来,栽在了竹林中。自从载了那种花,没过多久,林中的竹子一根根相继枯死,这些竹子对族人们极为重要,族人们一身的力量全从这些竹子中得来,现在竹林出了问题,族人们也一天天的变得虚弱。 就在这个时候,男子又回来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许多人,善良的族人们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怀疑是男子暗中捣鬼,依旧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但是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这些人终于露出了他们狠毒的面目。在雪霏的记忆中,那天也是一张张大网,族人们想要反抗,怎奈没有了力量,只能眼看着一个个族人落入了网中,被那些人捉了去。 母亲和另一名伤重些的男子拼死抵抗,这才救了自己和其他几个族人出来。但是经此一战,母亲也受了伤,男子的伤更重,那些人一路追杀,没有片刻的放松,直到现在雪霏还清楚的记得母亲将自己留在灰鸠鹰巢穴中时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全本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雪霏的双眼已经变得一片血红,四周那些竹叶似乎感受到了雪霏情绪的变化,一根根剧烈的摇摆了起来。一片片竹叶脱离了枝干飞旋舞动,组成一柄碧绿的长剑落入了雪霏的手中。握着这柄长剑,雪霏感受到了欢欣和喜悦,就像是久别的老友终于又再相见。 “来吧,青翎,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一起并肩作战,为那些死去的族人们报仇雪恨。”雪霏缓缓抬起长剑指向天空中那张黄色的巨网,胸中的战意澎拜汹涌,四周一根根翠竹剧烈的摇动,仿佛一个个士兵正在为将军摇旗呐喊。 二丫抬起头正瞧见黄光向自己射来,对于这道黄光,二丫并不陌生,就在刚刚,这道黄光差一点便将一只暗影螳螂的魂魄掳了去,眼下并不是在自己的紫府中,这道黄光的威力更加巨大,二丫心中愤怒,这是要将自己的灵魂也收去。 巨大的金翅从二丫背后升起,脚下步法变幻,小丫头这次一点儿也不害怕,正打算绕过黄光冲上去给那个黄蜂一点颜色瞧瞧,黑豹已经冲过来,挡住了黄光。 这次和发生在雪霏身前的情形并不一样,黄光没有穿透黑豹,而是被黑豹的利爪撕得粉碎。 瞧着黑豹似乎并不畏惧黄光,二丫的心里有了底气,心意一动,手中多出一只长笛。笛声悠扬,金翅上的翎羽不停的闪烁,上面浮现出一副图画,画面的正中是一座院落,院落不大,四周围着篱笆,就像普通的庄户人家,显得平淡无奇,只是隔着柴门向里面张望,却怎么瞧不清楚院子里面的景物。 玉青云见到黄光被黑豹阻挡,微微有些惊诧,但是他并不在意,君不器有赵北跟着,这次去山阳镇,只怕是有来无回,自己有的是时间炮制这两个丫头片子。那个姓龙的丫头是在做什么?玉青云听到第一声笛音,并没有什么感觉,又瞧见金翅上的画面,更加的不明所以,但是这院子虽然有些模糊,但是瞧着却让人莫名觉得亲切,玉青云觉得心中的杀意都淡了些,忍不住想要多看上两眼。 柴门开了,画面来到了院子里,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就像忽然间拉开了幕布,一朵朵白云在蓝天上飘荡,仙鹤、青鸾拖着艳丽的翎羽翱翔飞舞,青山碧水间耸立着一座巨大的仙府,高高的白玉华门上刻着一只翠竹,青翠欲滴、栩栩如生。 瞧见了这座仙府和府门上那棵翠竹,黄蜂两只复眼中的眼珠都停止了转动,一个个死盯着仙府,再也挪动不开,原本射向四周的一道道黄光忽然间停滞,渐渐黯淡。 雪霏手中拿着青翎剑,使的却是铁剑峰的大日剑歌,离开母亲时,她还太小,并没有修习族中的功法。这大日剑歌一招一式充满了刚正之气,倒正与青翎剑中欣欣向荣的生机暗合,雪霏这会儿以青翎剑施展大日剑歌倒是显得相得益彰。 “冰雪消融”,这是大日剑歌的第一式,也是雪霏这一年里唯一学会的招式,这一式雪霏足足练了一年,早已纯熟于胸,要是搁着旁人早就去练第二式、第三式,但是雪霏没有,她总觉得这一式施展起来似乎少了些什么,直到今天青翎剑刺了出去,她才知道这一剑中缺少的正是那一缕生机。 天空中的黄色巨网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整个紫府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其中,越压越低。忽然大地上亮起一团碧绿的光芒,最初这道光芒还有些微弱,但很快就明亮了起来,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一缕缕光芒洒遍大地,四周的翠竹被这光芒一照,飞速的生长,转眼便长成了参天巨竹。黄色的大网被巨竹阻挡,一时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地上那缕光芒腾空而起,温暖的阳光射进巨网之中,黄色的巨网忽然燃烧起来,天外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你竟然是诸余一族的余孽。” 第九十六章 绝境逢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青云今天心里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先是见到了诸余一族的仙府,紧接着就发现朝夕相处的霏儿师妹竟然是诸余一族的族人。诸余一族对于玉家乃至整个钦原一族都实在太过重要,如果自己能得到进入仙府的法子,魂绣大法便有可能会更上层楼,到时候不要说是家族的功臣,即便是下一任家主的位子也是唾手可得。 二丫瞧见天空中那些黄光逐渐减弱,正想招呼霏儿和伙伴们赶紧离开,却忽然看见半空中那只黄蜂的身躯不停的震颤、鼓胀,身上的两道圆环一样的绿色条纹随着身躯的鼓胀也跟随着不住跳动,好像随时都会爆开一般。两只复眼中的无数眼珠又开始不停的转动,好似湖水中的漩涡,不停的向着中间汇聚。怀中一直无声无息的水杏儿这时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根墨玉长针从头顶的百会穴中一点点升起。 这样的情形二丫似曾相识,当初在玉昙界面对那只玉蜂时也曾经发生过。二丫知道那两道绿色条纹的恐怖,如果等到那两道条纹挣脱了身体,恐怕今天自己和霏儿再想要离开院子可就难了。 心意一动,螳螂、红萼女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二丫伸手向身后去拉雪霏,拉了两下却没有拉动,回头一瞧,这丫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傻傻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时间细问究竟,二丫一把将雪霏扛在了肩头,翻身上了黑豹,闪电一般冲向院墙。 咚咚—、咚咚—,身后传来了一声声心跳的声音,不用看二丫也知道那两道绿色条纹即将挣脱束缚。黑豹拼命狂奔,这是一场赛跑,跑得赢就还有机会活命,跑不赢,今天可就危险了。院子不大,幽影豹又最擅长速度,几乎是呼吸间就到了院墙的下面。 黑豹已经跃起,院子里忽然起了雾,惨绿色的雾气翻涌着向四周蔓延,浓雾中射出一道黄光,将已经越过了墙头的黑豹又硬生生扯了回去。 吼—,黑豹低吼一声,幻化出八只黑豹向着四面八方奔逃,这是幽影豹的天赋神通,每一只豹子都有可能是真实的,幽影豹可以将神魂在八具躯体中任意移动,凭借着这样的神通,幽影豹才会成为诸余一族十只镇族神兽中的一员。 只是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就在黑豹打算将神魂转移到另一具躯体时却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根本无法移动。扭头一看,那道黄光不但牵扯住了自己的躯体,更是分出许多细小的触手伸进自己的紫府中将神魂也束缚了起来。黑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神魂不能移动,天赋神通不能施展,自己一身的本事便去了七七八八,有心凭借利爪切断黄光,可是这道黄光与先前的不同,任凭锋利的爪子如何挥舞,明明每次都从黄光中划过,却就是没办法对黄光造成哪怕一丁点儿伤害。 二丫也瞧出不对,连忙将螳螂、红萼女一股脑的招了出来,自己也将笛子凑到了唇边吹响。 两只暗影螳螂才一出现就振翅飞了起来,虽然隔着浓雾,他们仍旧瞧清了那道黄光的来源正是黄蜂的两只复眼。螳螂知道黑豹危急,一左一右向着两只复眼飞去。 暗影螳螂并非没有形体,只是它们的身体非常特殊,能够将射向他们的光线吸收,使得自己不被敌人发现。但是这惨绿色的雾气也不知道倒底是些什么东西,两只螳螂才冲进雾气中,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往身体里面钻,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没一会儿就变得浑浑噩噩,行动也慢了下来。 红萼女也弹起了琴,琴声和笛声相互呼应。眼看着黑豹和螳螂都陷入了险境,想要找粉儿,这家伙又不知跑去了哪里,二丫呼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如今二丫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索性也不管有用没用,展开巨大的金翅挡在了黑豹的身前。 巨大的金翅上又浮现出一副画面,这次还是那座仙府,但不同的是,这次仙府的大门开了,里面隐约能瞧见小桥流水。说来也怪,黄光连黑豹的利爪也不能奈何,却被金翅挡了下来,那座仙府也不知有何魔力,竟然将黄光吞噬了进去。591网 玉青云已经炸开了身上两只绿环,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背水一战,如果这样还是不能降几个丫头收拾下来,那也不用再想着回族里去接认下一任家主这样的美事。 和预想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等自己将黑豹和螳螂收拾了,就剩下那个姓龙的女子和霏儿以及一个半死不活的水杏儿,还不是任凭自己处置? 玉青云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虽然听见了乐声,也看到了仙府,这次的心境也仍旧受了影响,但是玉青云并不担心,有了方才交锋的经验,他知道那个姓龙的姑娘修为尚浅,虽然能影响到自己,但只要自己有所准备,守住了本心,她并不能奈何得了自己。 但是事情往往并不会按人预想的那样发展,就在玉青云催动黄光想要先解决了黑豹的时候,忽然一切发生了变化,在他眼前,黑豹的魂魄消失了,自己来到了一座仙府之中。 眼前是一座青玉桥,桥下是一条小河,碧绿的河水潺潺流淌,河的对面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看不真切。玉青云走在桥上,心中波澜起伏,难道这就是族中寻找了多年的竹玉仙子的府邸?他是真的想进去看看,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擒下了姓龙的女子,还愁找不到仙府的所在?强压下心头的渴望,玉青云正想转身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河面,原本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间变得犹如夜空般深邃,点点星光忽明忽暗,玉青云感觉到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载入河中。他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但是一阵悦耳的笛声钻入了耳中,声音是那样温婉,就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心间,多年的疲惫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玉青云听到夜空中隐隐传来歌声,就像儿时半睡半醒之间母亲在耳边唱起的儿歌。 不对,玉青云在心底大喝,一只脚已经不听使唤的跨过了桥栏,另一只脚也渐渐抬起,玉青云趁着心头还有一丝清明,一伸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根墨玉长针,一针便刺进了自己的脑中。长针上燃烧起一蓬火焰,几乎是一瞬间便烧遍了全身,小桥不见了,流水不见了,自己又回到了小院中。玉青云重重吐出口气,一滴滴冷汗淌了下来,浑身就像水洗了一样。 喘了口气,这才想起眼前还有几个少女,可别让她们跑了,抬起头四处瞧了瞧哪里还有人影?这一下黄蜂几乎发了狂,方才自己已经占尽了优势,明明已经快要得手,哪知道一不小心又着了那丫头的道,不过好在这里是封火镇,只要她们还在镇子里,一切便可以补救。 黄蜂被绿雾裹挟着没入赵北的身体,眼珠转了转,赵北似乎又活了过来,活动了活动胳膊腿,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转瞬隐匿不见。 赵北不敢耽搁,抬起腿向院子外面走去,如果那些铁剑锋的弟子还在,见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赵北每一步看上去都并不快,但只迈了两三步就到了院门,抬腿才跨出院门,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怒吼。赵北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抛进了汹涌的河水中,翻翻滚滚、腾云驾雾,再落在地上时,剧烈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赵北挣扎着想要起身,才发现坏了,这具费尽了心思得来的身体出了状况,不但身上的骨头断了个七七八八,连胳膊腿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如果不赶紧医治,这具身体恐怕是废了。 方才是什么东西暗算了自己?赵北强忍着疼痛扭头观望,只见到一个粉红的影子在墙角处一闪而逝。 那道黄光被仙府吞了进去,黑豹终于脱离了危险,没了黄蜂的控制,惨绿色的雾气也不向先前翻涌的那样剧烈,二丫勉强将螳螂收了回去,也来不及唤醒水杏儿和雪霏,赶忙一拍黑豹的脊背,一人一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向院外逃命。 这次总算顺利,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逃出了院子,外面是一条小巷,虽然只隔了一道院墙,但是二丫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敢耽搁,一人一豹又开始死命奔逃。才跑出巷子,二丫猛然想起来粉儿还在院子里,这可怎么办?那小家伙懒是懒,但这大半年来自己和粉儿日夜相伴,小丫头早已经将粉儿当做了亲人,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去寻找。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院门的方向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整条巷子都在咆哮声中抖了一抖,小丫头心里一惊,黑豹感受到主人的心意脚下也快了起来。 呼——,一道粉色的身影从远处径直射进了二丫的怀中,低头一看,不是粉儿又是哪个?二丫来不及查看小兽有没有受伤,赶忙催促黑豹转身逃命。 第九十七章 白日见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黑豹风一样逃出了巷子,就像冲出了憋闷已久的牢笼,那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又回来了,轰的一声,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吵架争执的声音一股脑儿的都往二丫耳朵里钻。 瞧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二丫忽然觉得这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是这样的可爱、温暖,她真想就这样停下来融入到他们当中,每天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好像也不错。但是这些只能想想,身后的院子里还有个追命的怪物,二丫可不确定那个怪物会不会因为这里人多就有所收敛,要是一不小心连累了这里的百姓,二丫的良心可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这些想法在二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乎是停也没停,便催促着黑豹沿着长街想远处奔去。 二丫一面回头张望,一面用力去摇雪霏和水杏儿,雪霏只是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会儿内心已经冷静了下来,自然是一摇就醒。倒是水杏儿被那根墨玉针插进紫府,虽然现在针已经被玉青云收了回去,但是水杏儿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这让二丫在那干着急,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瞧见雪霏醒了,二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那个怪物很强大,就算加上雪霏也很难有什么胜算,但是身边多了个人,二丫还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黑豹已经跑到了长街的尽头,二丫和雪霏都是第一次来封火镇,对镇子里的街巷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大致的方位寻找出口。叫住了黑豹,二丫和雪霏不安的回头瞧了瞧,长长的街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与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个怪物竟然没有追来?两个少女相互看了一眼,都轻轻松了口气。 辨了辨方向,二丫拍了拍黑豹,伸手指了指左边的巷子示意黑豹向那边走,雪霏却将她拦了下来。 “龙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二丫扭头看了看雪霏,不对劲?二丫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又看了眼长街,没什么不对啊,所有人的举止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龙姐姐,咱们跑了这么远的距离,你可曾瞧见有一个人看过咱们一眼?”雪霏见二丫还不明白,索性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听到雪霏这样说,二丫也觉得奇怪,对啊,以黑豹这么庞大的身躯,寻常的百姓如果忽然见到,哪会有不害怕的?但方才从巷子口跑到这里少说也有二里多路,自己还真没听到一声惊叫,也没瞧见有人惊慌走避,这确实有些不合常理。二丫想起来那天跟着雪霏他们第一次进镇子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是哪里不对,现在忽然想明白了,像封火镇这样的山中小镇,许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镇子,加上地处边疆,日子过得并不太平,忽然间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到来,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各忙各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瞧见一般?看来这镇子也有问题,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怪物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赶紧逃出去再说,等见了猛子哥,多带些人再回来详细探查也不迟。 “霏儿妹子,咱们现在还是趁怪物没有发现咱们,赶紧先离开这里再说,其它的,等以后再想法子查个明白也不迟。”听二丫这么说,雪霏也点了点头,眼下两个人还面临着性命之忧,确实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黑豹转身进了巷子,又开始快速奔跑起来,这条巷子并不宽,黑豹的身躯高大,只能堪堪通过,有几次几乎是擦着两侧房屋的外墙才勉强挤了过去。就是这样,巷子里偶尔有三三两两经过的人也没有多看黑豹一眼,若不是黑豹敏捷,只怕早就有人伤在了黑豹的利爪之下。 明明是大白天,日头高照,到处都是暖洋洋一片,但是两个少女的身上不但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时不时地打个冷战。 和刚才一样,气氛虽然诡异,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黑豹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巷子,这一路上两个少女时不时便会回头观望,仍然没有看见怪物的身影,就好像方才在那处小院中经历的一切只是两个人做的一场梦。 穿过了巷子,既然所有的人都并不惧怕黑豹,二丫也没了顾忌,一拍黑豹的脊背,豹子低吼了一声,身子一纵,这次二丫决定不在地上行走,直接上房,走最近的路线,早一点出了这个诡异的镇子,便可以早一点安全。没有了限制,黑豹像一只离弦的利箭,径直往东南方向射了出去。感受着耳畔传来的风声,二丫的心越提越高。对于这镇子,那个怪物肯定比自己和霏儿妹子更加熟悉,它会不会就在镇子口石碑那里等着自己? 事实证明二丫想多了,并不是那个怪物没有在那里等她,而是二丫压根儿就没看见石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二丫的心情都起落了几次,黑豹还在那里不停的奔跑,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不对,二丫抬头向四处张望,目光所及的都是一个个屋顶,有尖的、有平的,有高的、有矮的,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并没有多少区别,但就是没有石碑。追书看 怎么会这样?自己昨天来的时候,明明没走多远就到了君不器那个纨绔住的院子,现在以黑豹的速度,不要说是个镇子,就算是在定边县也早就跑出去了,更何况镇子口的石碑那样高,自己在屋顶上早就应该瞧见了才对,怎么会到现在还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龙姐姐,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四周的房屋太多了,封火镇哪里会有这么大?”雪霏望着二丫,眼里写满了惊骇。 经雪霏这么一提醒,二丫也瞧出来了,诡异的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难道说是自己不经意间已经逃了出来,现在正在别的什么地方?二丫决定不再多想,既然在屋顶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下去瞧瞧好了。 黑豹又落回了地面,可是接下来还是一条巷子接着一条巷子,一条街接着一条街,遇到的人也还是不看她们一眼,就好像她们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现在二丫和雪霏的心里都有些发毛,就算刚才与那怪物激战,连命都有可能丢掉的时候,二丫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现在四下里都是风和日暖、阳光普照,不要说危险,就算是磕磕绊绊都没有发生过一次,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如同死水一样的平静,却更加逼得人发疯。 怎么办?不知道到什么时候黑豹跑上了一条长街,长长的街面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讨价坏价的,有沿街叫卖的,也有一言不合发生争执的,一切好像都似曾相识,二丫惊讶的发现自己又回来了,回到了最初经过的那条长街。实在是忍不住了,二丫叫住了黑豹,虽然这些人都当自己不存在,但是没关系,自己可以去找他们说话,二丫倒要看一看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同,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又是人是鬼? “大叔,您这包子怎么卖?” “大姐,您这胭脂颜色挺好,多少钱?” “老奶奶,东西这么重,我帮您拿吧?” 二丫不厌其烦的找人搭着话儿,但是和预想的一样,没有人理她,就好像这些人听不到她说话一样。二丫心里面越来越气,经过一个烧饼摊子的时候,气得一脚将放着烧饼的桌子提得翻到在一旁,桌子上的烧饼滚的到处都是。 “天啊,我的烧饼。”卖烧饼的妇人哭喊着一个个去捡,但是那么多烧饼满地乱滚,免不了有人不小心踩了,也有人小心翼翼的捡起偷偷藏在了怀里。 二丫没有逃,就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果然,现场虽然混乱一片,妇人和丈夫只顾着去扶桌子、捡烧饼,并没有过来责骂她一句,就好像这张桌子是被风吹翻的一样。 “难到他们真的看不见自己?”二丫是真的有些拿不准了,她也低下头去捡了张烧饼,烧饼是真的,咬了一口,还挺甜,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幻觉,那这些人为什么看不见自己?难道自己是假的?是不存在的?二丫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怎么会有这样荒诞不经的想法? “你是坏人,你陪我娘的烧饼。”二丫忽然听见脚下响起稚嫩的童音。 有人在和我说话?这是二丫的第一个反应,但是她有些不太相信这是真的,直到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二丫这才低头看去。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但是眼神却很坚定,似乎不从二丫这里要到钱就不会离开。 二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因为有人愿意和自己说话而感动过,但现在她真的感动了,感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原来自己不是假的,他们能看到自己。 “虎子,你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什么?”正在忙着捡烧饼的妇人忽然丢了手里的烧饼,慌慌张张跑过来拉孩子,二丫看的清楚,妇人下意识向自己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眼睛里藏着的都是恐惧,就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第九十八章 傀儡世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孩子被母亲拖着,不停的挣扎哭闹,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硬要将自己带走,从小到大,每天父母都没日没夜的做烧饼,孩子年纪虽小,但也知道父母过得艰难。今天明明是那个姐姐踢翻了桌子,这些烧饼父母足足干了一夜,难道就这么算了?孩子很不甘心,虽然拗不过母亲,小眼睛却仍然紧紧盯着二丫,那里面藏了小小少年所有的愤怒与尊严。 二丫被孩子盯得心里发慌,这还只是个孩子,想到自己小的时候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父母和哥哥都很宠着自己,从小到大,二丫还真没有过为了生活忍受委屈的时候,但现在孩子的目光刺痛了她,下意识的将手伸进了怀里,摸到一块银子,二丫也不管是多大一锭,扬手便扔给了孩子。 银子才出手,二丫就看到拉着孩子的妇人脸色已经变了,孩子瞧见了银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妇人的手掌,快速的奔向从空中飞来的银子。 一直到这个时候,整条街上除了卖烧饼的妇人和孩子对自己有些反应,其他人仍旧忙着自己的事,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看一眼。但这一切在孩子接到银子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最先表现出不同的是孩子的父亲,刚刚将桌子扶起来,正拿着马粪纸在那包烧饼递给客人,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在孩子接住银子那一刻,父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手上的烧饼也掉到了地上,木着一张脸生涩的转向孩子的方向,抬起腿一步一顿的向着孩子走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双眼中流露出愤怒、厌恶、痛恨诸般复杂的情绪。 孩子完全没有看到父亲的变化,紧紧的将银子捧在掌心,一张小脸笑得像花一样,望向二丫的眼中全是开心与感激。 “不要—”远处妇人发出凄厉的嚎叫,将二丫吓了一跳,抬头正瞧见妇人疯了一般向这里奔来。发生了什么?二丫将视线从孩子的脸上移开,向四周望去。 孩子的父亲正迈着机械的步伐走来,原本买烧饼的客人,捡烧饼的行人也都扭头盯着这里看。这些人刚才还有说有笑,但是现在无一例外的换了一张面孔,呆板而生涩,整张脸让人感觉就好像是用木头刻出来的一样,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这些人一点点直起身子、抬起腿,又一步一顿的向孩子走来。二丫瞧着这一幕,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太阳的天,整个人却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冷的发抖。 雪霏站在黑豹的背上,她比二丫更早发现了变化,她也害怕,但是与二丫不同的是,她好像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诸余一族有一种天赋神通,名叫“引魂丝”就是用来将人变成傀儡的,虽然离开族地已经很久了,但是天赋神通雪霏自然也会,难道这镇子里也有自己的族人?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妇人像疯了一样拦在孩子身前,不住的将走近的人们用力推开。但是她只是一个女人,虽然现在保护孩子的愿望给她带来了力量,也仍旧不是这许多男人的对手。忽然,妇人的一条手臂被人抓住了,很快另外一条手臂也被人捉住,紧接着是两条腿,妇人四仰八叉的被围上来的那些男人给举了起来。 “放开,你们放开我妈妈。”孩子死命的用脚踢、用手抓、用牙咬,但是他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力气?没一会儿也和妇人一样被男人们举了起来。 “二壮,你就看着我们被人欺负?你什么时候能醒醒啊?”妇人冲着丈夫撕心裂肺的喊着,听声音好像嗓子都已经撕裂。卖烧饼的男子脚步顿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木偶一样的神态和举止。 这些人高举着妇人和孩子沿着长街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有人加入这个队伍,很快街面上已经形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所有的人都一步一顿的向前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一群木偶去朝见隐藏在暗处的那个牵线人。 二丫现在心里面已经没有了惊慌和恐惧,有的只是愤怒,她不知道这里的一切与赵北,或者说玉青云有没有关系,但这些她不管,就算现在玉青云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管,她只想要将孩子和母亲救出来,从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里面救出来。 噗—,一个中年女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走着走着,一颗头忽然掉了,骨碌碌一路滚到了街边的阴沟里,晃了晃,终于不再动弹,只是木然的瞪着一双眼睛,一直到死她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噗—,又一颗头掉了下来,这次不是被暗影螳螂那两只镰刀一样的前肢斩下来的,而是被一枚绿叶,确切地说是一柄绿叶一样的长剑斩断的。看 二丫回头看了一眼,正迎上雪霏的目光,二丫有一种错觉,自从霏儿这丫头醒过来开始,站在自己面前的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霏儿了,这要是搁着昨天,那个女孩儿哪里敢一剑就斩断一个人的头颅?不过二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正相反,这很合她的胃口。 两只暗影螳螂如入无人之境,一颗又一颗头颅被斩了下来,从远处看,那些木偶一样的人就好像秋天被收割的麦子,一茬接一茬倒下,队伍的前面还不停的有人头飞起。 自从割下了一颗头颅,雪霏便没有再动过手,而是从黑豹的身上跳了下来,蹲在满地的尸体中认真的查看这什么。瞧着雪霏看的专注,二丫没有打扰她,她这样认真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二丫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救人。没有再乘坐黑豹,二丫心里面虽然急,但她没忘了这儿附近还有个追命的怪物,所以她将黑豹留给了雪霏,自己就用两条腿追着螳螂向远处跑去。 雪霏对待这些尸体的态度倒真的想对待木偶,一具具的拆,一具具的研究,不知不觉满地都是残肢断腿,浓重的血腥味将黑豹都熏的后退了几步,但雪霏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反应,仍旧低着头在那里认真查看。 “我明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雪霏兴奋的跳了起来,一面高声叫着,一面手舞足蹈的向黑豹跑了过来,见到雪霏这个样子,倒是将黑豹吓了一跳。 “龙姐姐—”雪霏瞧见黑豹的背上没有二丫,这才反应过来,二丫是去救那对母子去了,不由得脸色大变,一纵身上了黑豹,一连声的呼喝,催着黑豹去追二丫。 才跑出去几步,黑豹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雪霏看见了头顶上的那只黄蜂,这个怪物还是追来了。 二丫虽然从小跟着笑伯练就了神奇的步法,但那是用来躲避敌人的,确切地说是用来保命的,并非是用来赶路,现在让她用两条腿追赶螳螂,这可苦了少女,没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 一面伸手抹着汗,一面撅着嘴嘟囔,直到将赵北和玉青云两个人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二丫终于赶上了螳螂。 两只螳螂跳跃了一路,两柄镰刀也砍了一路的人头,现在螳螂身前的人已经不多了,只要再砍十个八个头颅,就可以将母子救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螳螂停住了,二丫也没催,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见到她,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个开绣衣馆的?而且还是个郎中吗?二丫还记得自己曾经陪着莲花姐去浣花堂找她瞧过病,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二丫和白莲花情同姐妹,不知道多少次听莲花提及过眼前的女子,言语间几乎用尽了世间的赞美之词。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二丫有些怀疑,毕竟这是世上长得像的人还是有的。 “你这个小妮子也是有趣,别人要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形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怎么瞧你的模样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一点儿也不在乎,倒是不停的盯着我看,怎么,以前见过我?”在人群的前面有一座木头搭的台子,一个身穿绣衣的女子坐在上面,这会儿正在聚精会神的刺绣,一针一针,不紧不慢,举止优雅,神态雍容,如果不知情的一定以为面前坐着的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或夫人。 二丫虽然心里面疑惑,但她不傻,就在前几天她还听猛子哥说起一个案子,一个女子好端端在家坐着,结果进了劫匪,被女子不小心看到了样貌,结果被劫匪捅死在家中,二丫知道这叫杀人灭口。 现在对面台子上坐的多半就是这里的幕后元凶,自己要是实话实说,恐怕今天就再也无法离开,非得将命丢在这里不可。这样想着,二丫伸出双手不停的摇着,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女子。 “这么说你不认识我?”女子好像有些不大相信,轻轻理了理发鬓,微笑着看向二丫,“但是我却认识你。” 第九十九章 双塔寺异闻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君不器带着几十名师兄师弟出了镇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沿着山路行走。 一大清早出来,山林间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秋天的早晨微微有些凉意,远处山腰被雾气笼罩,若隐若现。 “大师兄,那边好像有座寺庙。”君不器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许多,透过云雾隐隐约约好像看见远处的山腰中有一座塔,四周似乎还有别的建筑,不由得有些好奇。 “师弟,那确实是一处寺庙,名字叫做双塔寺,相传早年间这山里有两个兄弟以打猎、砍柴为生,一起守着老母亲度日。有一天母亲生病了,幸亏山下镇子里的郎中上山采药路过,这才救了二人的母亲。再往后,传说这里来了妖怪,时常到镇子里捉人去吃,兄弟俩为了报恩,一起进山寻找妖怪。”君不器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玉青云不但知道那座庙叫什么,更是连它背后的故事都一清二楚,君不器有些奇怪,大师兄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了? “自从兄弟两个进了大山,便再也没有出来,但是妖怪从此也不见了踪影,山底下镇子里的乡亲为了纪念兄弟二人在他们原本居住的地方建了两座塔,历经岁月更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两座塔的周围又起了一座寺庙,听说香火还挺旺,因为有这两座塔的缘故,所以起名叫做双塔寺。”玉青云说得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忽然瞧见君不器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中一紧,连忙笑了笑,“师弟,你是不是奇怪师兄我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些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咱们这趟出来不知道要多久,这大山里又是贼人、又是妖兽,我作为大师兄自然得对沿途经过的地方多多留心才行。” 君不器听着感动,在铁剑峰就属大师兄对自己最是严厉,别人见到自己腿抖,而自己见到大师兄却更加紧张,但是今天他瞧见了大师兄温情的一面。 “君少,前面不远是个村子,眼看着也快到晌午了,咱们是不是在前面打尖,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陈书俊得到探路弟子的回报,连忙去向君不器禀告。 走了两三个时辰,君不器也觉得有些饿了,听到陈书俊禀报,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一处很小的山村,来到这里的铁剑峰弟子有可能比村里的乡亲还要多。走到村口的时候,正在下棋的两个老汉连棋都顾不上,跌跌撞撞的向村子里面跑,一面跑,一面扯着脖子喊,“蛮子兵来啦,大家伙儿快跑啊——” 两个老汉的反应实在出乎君不器的预想,蛮子兵?这个词不但君不器听到了,其他铁剑峰的弟子也都听到了,呼啦啦,几十名弟子纷纷持着长剑四散,有的更是跳到了树上观望。 陈书俊横剑护在君不器面前,玉青云脚下却向后面退了两步,竟像是躲在了陈书俊的身后。 大家伙儿摆着姿势,凝神倾听,村子里仍旧不时传来两个老汉的呼喊,纷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催促声,孩子的哭喊、大人的埋怨,整个村子就像是开了锅。 难道那些蛮子已经进了村?君不器有些奇怪,自己就在村口,并没有看见有人进过村子,莫不是这村子还有另外的入口?也是,这大青山里的村子怎么会又只有一个进出的口子,万一遭了兵灾或者遇到了凶兽,被堵死了,不是一个都逃不掉? 君不器这段日子一直气不顺,现在听到有蛮子兵竟然在自己眼前劫掠百姓,一股火腾的一下便窜了起来。 陈书俊也听到了村子里的声音,但是他没动,那村子里十之八九是有山戎的蛮子,如果只是普通的士兵,自己师兄弟自然不惧,但如果里面有高手呢?自己可是听说山戎军中许多都是吃人的妖怪,何况自己身后还有君少,要是万一伤了君少,自己恐怕也得掉层皮,左思右想,还是等在外面的好,过一会儿,那些蛮子走了,只要还能剩些米面给自己师兄弟充饥便好。 “滚开!”陈书俊肩头被人重重推了一下,耳畔传来一声大喝。君少?陈书俊对君不器的声音实在是太熟了,下意识的向旁边一让,一个身影风一样从身旁穿过,向着村子里面刮了过去。 “师弟,你慢着点,”玉青云似乎也没料到君不器竟然有勇气去村子里面,连忙作势欲追,嘴里还不忘大呼小叫,“我说你们都愣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保护君少?他要是少了根汗毛,当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陈书俊见到君不器竟然冲向了村子,冷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再听到玉青云在后面吼叫,一挺长剑第一个冲了出去,心里还有些奇怪,怎么大师兄的口气听起来和赵北那个家伙这么像?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陈书俊已经冲进了村子。 这些铁剑峰的弟子毕竟是大宗门里出来的,就算本事再不济,对于这些村民来说也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几乎只是眨个眼的时间,整个村子已经落在了君不器的手中。我爱 拎着手里的长剑,君不器转遍了每一间房,可是除了些猪狗鸡鸭,没见到一个蛮子的踪迹。君不器有些不信,那两个老汉的喊叫他也听到了,如果没有敌人,这些村民为什么这样惊慌失措?君不器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是真的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一个时辰以后,小村中飘起了炊烟,村民们见识了这些少年的本事,又听说这些少年是从剑峰下来的,不但不是蛮子,还是那些蛮子的死对头,一个个扶老携幼的围着少年们问这问那,直到被村长赶去做饭,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君不器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感觉,被人需要,被人崇拜,和村长说话的时候,君不器不由得将腰杆挺得笔直,生怕一丝松懈会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聊了半天,酒菜一道道端了上来,无非都是些鸡鸭鱼肉,蓼茸篙笋,虽然都是些农家菜式,但众弟子却一个个吃得香甜。 听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君不器总算是搞懂了,原来这里的村民真的见过蛮子,就在前不久,村里连着几天又是丢鸡,又是丢鸭,一开始大家伙儿还以为是山里的黄皮子捣乱,只是在村口和各家院子外面下了几个套,也没往心里去,照常下地过日子。直到有一天,村口的兽夹上沾满了血,大家伙儿找了半天,才在林子里抓到了一个汉子,一问之下,竟然是大眼瞪小眼,谁也听不懂那个汉子说话,这才知道汉子不是天龙的百姓。 君不器和师兄师弟们有的端着碗,有的举着筷,也有的啃着骨头,都瞪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呢?”村长说的累了,喝了口水,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问了一句。 “后来啊,当然是给人放了,难不成吃了几只鸡鸭就要人家的性命?”村长在炕沿上磕了磕烟杆,说的理所当然。 “既然你们见过蛮子,今天见到我们又怎么会误以为是蛮子?”君不器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了出来。 “哎—”村长叹了口气,“这事儿说起来有些怪,那个蛮子走后,大家伙儿也没往心里去。有一天做完了地里的活儿,村里的乡亲正聚在一起闲聊,也是耿老三第一个跑进来传话。”村长用烟杆指了指坐在门口的老汉。 “那天也是和老倔头一起下棋,就看见那个蛮子慌慌张张的跑来,身上还全是血,说是他的同伴就快要来咱们村子,要咱们赶紧藏起来。”老汉接过村长的话茬,详细的说了那天的情形。 君不器明白了,原来那天来洗劫村子的人穿的衣服和自己师兄弟一模一样,这就奇怪了,会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洗劫这样一个村子? “后来那些蛮子去了哪里,老丈你知道吗?”玉青云忽然从一旁插嘴。 听到大师兄开了口,围坐在四周的弟子们一个个都看了过来。 “不知道,”耿老三摇了摇头,瞧见玉青云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老汉又赶紧补充了几句,“那些人凶神恶煞的,谁敢去跟着?不要命了?不过要想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也不难。” 听到老汉话锋一转,玉青云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腰板挺得更直。 “来咱们村子的路上,瞧见过一座寺庙吧?”老汉见到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心里觉得很是光彩,也挺了挺胸,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神秘,“那座寺庙叫做双塔寺,以前香火挺旺的,前不久忽然传闻里面闹鬼,紧接着去的人少了,香火也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寺里的僧人没法子忍受,陆陆续续都走了,这座古寺也就废弃了下来。要说那些蛮子会藏身在哪里?我觉得没有比双塔寺更合适的地方了。” “原来这双塔寺已经废弃了?出来前我曾特意研究过这附近的地势,离双塔寺七八里就是运粮的官道,如果那些蛮子是打这个主意,双塔寺倒真是个好地方。”玉青云一面听老汉说话,一面点着头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身旁的君不器听清。 第一百章 深山古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离开村子,铁剑峰的师兄弟们一路向着双塔寺方向行进,听那些村民说双塔寺是去山阳镇的必经之路,既然如此,君不器决定正好借着路过,去好好查看一番,要是有蛮子,便直接打发了,毕竟只是一座寺庙,又能藏下多少人?要是没有,等救下了楚杰,必定会惊动简大虎,到时候也可以有个藏身、回旋的地方。 双塔寺离着运粮的官道还有个七八里的距离,距离虽然远了点,但路并不难走,清一色的石板路,台阶也修得规整,以众弟子的脚力,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来到了寺庙的门口。 高大的山门,蓝色的匾额,一块写的是“入般若门”,另一块上面四个大字“登菩提道”,看笔力虬结苍劲,显然写这几个字的也不是凡夫俗子。 君不器站在山门前,满地的落叶堆积,已经瞧不见台阶在哪里,正中的两扇门板也已经倒了,此刻正躺在地上,朱红的大门像极了一张红毯,似乎这里的主人知道有客要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好好招待一番。 陈书俊站在君不器身前,探头探脑的向山门里张望,空荡荡的广场上高大的香炉断成了两截,大殿门口守护的石狮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去了半边脑袋,剩下的那只眼睛正死死的瞪着,陈书俊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是在瞪着自己。 呼—,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奔着众人劈面而来。 当—,冷不防一声钟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陈书俊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踩在君不器的脚上。 “喂—,我说你行不行?不行就趁早靠边。”陈书俊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重重的推到了一旁,才要发作,看到是玉青云,赶忙将骂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乖乖的退到了一旁,只是觉得大师兄今天有点怪怪的。 所有人的都盯着玉青云,眼睛里全写着崇拜,虽然是大白天,但是站在古寺的门前,每一个铁剑峰的弟子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再想起这寺里还有蛮子,更是有些打鼓,正担心陈师兄会让自己第一个进去查探,大师兄就站了出来。 “师弟,你们先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看看,要是没有危险你们再进去,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们赶紧离开,最好连山阳镇也不要去了,直接返回宗门,将这里的一切报告给师父知道。”玉青云背对着君不器,但在君不器眼里大师兄的背影现在异常高大,想着自从玉青云进了铁剑峰以后,几乎每次自己有了解决不了的麻烦,都是大师兄出面摆平,现在大师兄又站在自己的前面,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大师兄独自冒险,君不器咬了咬牙,竟然上前一步,与玉青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呼啦啦—,一群铁剑峰弟子在陈书俊的带领下争先恐后的围在两个人身旁,一个个拿着剑紧紧盯着庙里的广场,就好像空荡荡的广场上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玉青云是第一个迈步的,君不器紧随其后,噌—,一个人影比他们俩都快,一闪身已经进了山门。 “君少,没有异常!”陈书俊也是拼了,好不容易弄废了赵北,如今要是不赶紧表现表现,岂不是前功尽弃?现在站在了广场上,陈书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没有,既没有埋伏,也没有冷箭,就好像这里只是个废弃的庙宇。 君不器有些意外,平日里这小子和赵北一样的货色,今天怎么这样勇敢了?看来自己这些跟班的也不是一无是处。君不器挺高兴,毕竟谁都希望付出会有回报,君不器也不例外,这些年自己对他们不薄,现在终于派上了点用场,心里面高兴,冲着陈书俊微微笑了笑,抬腿迈过了庙门,跟在身边的玉青云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六十四名剑峰弟子鱼贯而入,有了陈书俊打头阵,大家伙儿也没有了先前那般恐惧,不用吩咐,一个个四散着将广场四周几个通道守住,两名弟子走到广场正中的大殿前,微微犹豫了一下,伸出长剑点在了殿门之上。 殿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佛祖的金身隐在黑暗中低头望着两个弟子面露微笑。 “啊—”,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查看广场四周,没有人留意到有两个弟子已经进了大殿,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广场的寂静,像一根针深深刺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七号 呼—,这次还是玉青云第一个冲了出去,连人带剑停也没停射进了前方的大殿之中。 砰—,殿门在玉青云的身后重重的关上,将紧随而至的一名弟子整个人都弹了回来。 事发仓促,君不器一愣,大殿里有埋伏,不然殿门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关上?前面两名弟子又怎么会发出那样的惨叫?如今大师兄也被关进了殿中,如果不赶紧破开殿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君不器不敢再想下去。 一道道金光从君不器身上绽放,就像广场上忽然多出了一轮太阳,周围的铁剑峰弟子都下意识的想后退,连陈书俊也不例外,他们知道自己的少主这是要拼命,以大日金光剑施展“日出东方”,即便以君不器的修为也只能发出这一剑,一剑过后,至少十个时辰以内都不能动剑,试问这样的剑法威力怎会不大?但是正因为威力巨大,君不器只能勉强施展,却不能收放自如,那些铁剑峰弟子正是担心会殃及池鱼,这才纷纷躲避。 广场上的太阳越来越亮,渐渐已经看不见君不器的影子,天空中高悬着的日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落下一道霞光正射在下方的太阳上,在这一刻君不器手中的剑势达到了顶点,整个广场上似乎就只有这轮大日存在,连天空中的太阳都显得黯淡无光。 轰—,大日带着万道霞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在了殿门之上,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殿门无声无息的粉碎了,连带着前面的佛祖金身、菩萨宝相一并被金光淹没,大日就这样一路冲过了大殿,停在了另一片广场之上。 过了许久,众人的眼睛才能看见东西,太阳不见了,殿门也不见了,连大殿里的佛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大殿就好像被什么巨兽从中间穿过一样,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洞,洞的另外一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君不器。 不等君不器说话,陈书俊已经带人冲进了大殿里,佛像后面,供桌的下面,房梁上,一个个地方都被搜了个遍。 “陈师兄,在这里。”一个瘦小的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一尊天王的身上,这会儿正瞪着双眼指着天王脚下大喊。 陈书俊循着声音望了过去,那是一尊增长天王,正手持慧剑,怒目而立,脚底下踩着一个小鬼,但是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小鬼,正是刚才闯进大殿的两名弟子之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拉出来?”陈书俊大声吼着,不管怎么说这大殿里的众弟子也是从剑峰下来的,在平时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像这样的寺庙就算是八抬大轿去请也不会有人愿意看上一眼,但是现在竟然像奴隶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实在是奇耻大辱。 “啊—”,又一声惨叫在大殿上回响,一个上去拉扯的弟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紧接着先前呼喊的弟子也惊慌失措的从天王神像上跌了下来。鲜血从天王的脚下喷涌而出,那名弟子的身躯依然跪在天王的脚下,头却不见了踪影。 “鬼,鬼啊—”,跌落在地上的弟子跌跌撞撞的向外面爬,脸上惨白一片,在他的手臂旁边正有一颗头颅呲着牙怪笑。 陈书俊拔剑在手,一剑便将天王一条腿斩了下来,连带着那名弟子的尸身一起从神坛上跌落。收了剑,陈书俊走上前认真查看,这条腿并没有什么特别,从断面来看也只是用泥土过火烧造而成,只是那名弟子的尸身有些怪异,其他地方都很正常,但脊背却好像已经和天王的脚掌融到了一起,用力一拉,背上的衣衫便渗出血来。 很快另一名弟子的尸身也在另一尊天王的脚下被发现,这回没有人再敢伸出手去拉扯,只敢凑近了观察,肌肤依旧白皙而有弹性,只有泛着灰色的眼睛让人意识跪在到面前的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没一会儿,一座大殿已经被仔细的搜索过,除了这两具尸体,并没有发现玉青云的踪迹。君不器站在那里沉思,大师兄进了大殿,自己几乎是同时就动了手,这么短的时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师兄能去了哪里?君不器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前面另一座大殿上。 那是一座偏殿,殿门上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伽蓝殿”,寻常寺庙的伽蓝殿里多是供奉邸多太子、孤独长者的尊位,但这座偏殿里供的却是一个身穿紫衣的美貌女子,女子面目姣好、含羞浅笑。要是光看这女子,谁都会对这座伽蓝殿生出好感,但是这女子身旁站着的那位却实在大煞风景,丈五的身高,满身的肌肉就像一块块岩石,粗糙而坚硬,四肢异常粗壮,脊背上生着三根狰狞的骨刺,青紫色的脸上几根獠牙呲出唇外,显得狞恶非常,与那美女站在一起,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第一百零一章 恐怖的栾将军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陈书俊知道君不器方才那一剑的消耗有多大,心里面记挂君不器的安危,见大殿里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赶忙走出大殿,打算问一问君少的情况。 一只脚才迈出了殿门,正瞧见君不器向着广场西边的一座偏殿走去,心里面奇怪,难道君少发现了什么?赶忙加紧脚步去追。 君不器确实是有所发现,他刚刚环顾四周时好像瞧见了大师兄的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伽蓝殿的门口。 赵北自打交换了身体,玉青云多年的修为便成了他的,赵北从来没有过这样强大的感觉,玉青云不但在铁剑峰排行大师兄,论起修为在铁剑峰除了师父也没谁能比得上,传闻玉青云已经将大日剑歌修到了第七式“紫日当空”,以往赵北还有些不信,要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过修到了第八式“万物向阳”,至于传说中的第九式“朱雀降世”就算在剑峰的历史上也没听说有谁炼成过,但是今天赵北信了。 只是越觉得强大,赵北对玉青云的恐惧就越深,这样强大的修为玉青云说舍弃便舍弃了,没有一丝留恋,一丝痛惜,他还记得玉青云和他说过的话,“想要强大就要付出代价”,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北并没有认真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只是想要报仇,想要将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一一踩在脚下,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了,他恐惧,他后悔。 打从迈进了这座古寺的第一步起,赵北便觉察出这具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方才在大殿里见到两个师弟被妖魔捉了去,有心想救,却怎么也拔不出剑来,现在更是眼瞅着一步步向那座偏殿走去,他知道那座偏殿里一定隐藏着更加恐怖的存在,但是没法子,他根本停不下来。 “玉家小七是越来越会做事了。”赵北才进了殿门就听到头上响起一道悦耳的声音。 “嗯,这具身体不错,神魂也没受损,还有这怨气,啧啧啧,我很喜欢。”另一个凶恶的声音响起,听上去似乎是在品评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栾将军,既然喜欢那就赶紧享用吧,估计要不了多久正主就该到了,可别误了魔君的大事。”赵北这回看清了,说话的是神台上供着的两尊神像,一尊是个美貌的女子,旁边的是一个长相狞恶的妖魔。 “你们想干什么?”赵北吓得抖做了一团,现在赵北忽然不生君不器的气了,甚至连陈书俊也没那么可恨,他大声喊叫,希望他们能够听到,好快一些来救自己。 砰—,赵北感觉到自己的一条腿被人捉住了,紧接着头下脚上被提了起来,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狰狞的面孔,离得很近,浓重的血腥气直往脸上喷,赵北甚至能看到一滴滴腥臭的涎水顺着妖魔的嘴角向下流淌。 “放了我,放了我,我是铁剑峰的大师兄,只要你们放了我,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赵北瞧见那个妖魔从背后拔出根骨刺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想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赵北,现在自己是铁剑峰的大师兄,连忙急着许诺,只是他也不知道玉青云到底称些什么。 “不必了,等我占了这具身子,他有的还不都是我的?”妖魔虽然长得粗壮,脑袋却不笨,狞笑着已经将骨刺刺了下来。 “占据身子?”赵北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个送货的,可笑自己先前还对玉青云感恩戴德,自己早该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心的人,放着修炼多年的身子不要,却去换了自己的残破身躯,现在看来一切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只是那个真正的玉青云又是谁?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赵北忽然想到君不器,他们一定是在打君少的主意。想起君不器这些年对自己的好,赵北又开始叫了起来,他想要给外面的君不器提个醒。 叫着叫着,赵北的声音变成了惨号,那根狰狞的骨刺从百会穴刺下,直贯入脑,疼,从没有过的疼,比昨天陈书俊的刀还要疼,但是赵北偏偏又很清醒,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妖怪,如果目光也能变成刀,这妖怪早已被千刀万剐。 妖怪感受着赵北眼中的怨毒,咧着嘴,笑得更加开心,迫不及待的又拿了一枚骨刺顺着赵北的脊椎刺了下去,这次赵北叫不出来了,整个人不停的抽搐,嘴里不停的吸着凉气,随着两根骨刺愈加深入,赵北觉得自己正变得越来越轻,似乎一阵风都能将自己吹走。 看着妖怪又拿起一根骨刺,赵北知道自己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但是他不甘心啊,自己是报不了仇了,但是外面还有几十号师兄弟呢,自己一定要想个法子才行,要是他们也遭了毒手,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有谁会知道,自己的仇又由谁来报?炫书文学网 赵北拼命想着大日剑歌的歌诀,多少年了,每次见到歌诀,赵北都觉得头大,现在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再次见到歌诀,渴望力量。 第三根骨刺刺的是神阙大穴,赵北虽然远远没到神府境,但是他也知道这一刺要是刺了下去,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来啊,你们倒是动起来啊。”赵北在心里愤怒的嘶吼,这具身体毕竟不是自己的,虽然能感受到身体里充满了磅礴的灵气,但就是不听自己使唤,赵北的心里急啊。 要说人的执念当真强大,就这样疯狂的催动,连那些刺骨的疼痛都已经变得模糊了,终于有一丝灵气动了动,大日经天,风起云涌,渐渐体内的灵气卷起了风暴,它们呼啸汹涌,在体内凝聚出一轮大日,紫色的大日。 “快封穴、摄魂。”美貌女子已经察觉到不对,变了脸色。 “噗—”,妖魔的脸上不再有笑容,他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看走了眼,就这么一个怂货在自己搜魂刮骨之下,还能凝聚起这样庞大的灵气,这要是给他得逞,坏了魔君的大事,自己有几条命够赔?手上的骨刺加快,重重的刺进了神阙穴中。 紫色的大日燃烧的正旺,已经一点点升起,忽然神阙门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开来,一只狰狞的狼头探进头来张开大口猛地一吸,经脉中汹涌彭拜的灵气打着旋儿的退了下去,紫日失去灵气的滋养也变得黯淡了许多,缓缓下沉。 在紫日升起的那一刻,赵北的心中也升起了希望,在那一刻,赵北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凭借这一击逃出生天,但是希望来得快去得更快,随着灵气潮水般退去,赵北觉得自己更加虚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自己的身体。回过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好悬没将赵北吓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一只巨狼,正张着大口用力的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腰身以下已经全进了巨狼的口中。 绝望山呼海啸般袭来,赵北的心中再也没有一丁点儿侥幸,黯淡的紫日上仅存的一丝火焰忽然腾空而起,冲向赵北,与赵北的身躯紧紧纠缠。 巨狼一口一口吃得正欢,这具身体里的灵气已经被自己吞得七七八八,那个怂货的神魂也已经吃了一半,他再也不怕那个怂货会翻了天,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窜起紫色的火苗,转眼就成了熊熊烈焰,巨狼狂吼了一声,下意识的松了口,那缕紫色的火焰忽然直直的向上方射去,像一柄利剑。 君不器已经走到了伽蓝殿前,想都没想,一剑劈在殿门上,和先前的大殿一样,这座伽蓝殿的大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女子,正微笑望着自己。 君不器怔了一下,这才看出来是一尊女子的塑像,只是这塑像瞧着是这样逼真,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 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好歹自己也是铁剑峰的少主,要是连一个敌人都没瞧见,就在这样一处古寺中被吓破了胆,以后传出去,在剑峰自己还怎么做人?日后见到莲花,自己还怎么觍着脸和李青去争?抬起腿才要迈步进殿,忽然殿中闪过一道紫光,君不器的腿立时僵住,那道紫光虽然微弱,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剑意,这剑意他太熟悉了,正是大师兄的紫日当空。 大师兄真的在殿里?君不器念头才起,手中的大日金光剑已经绽放出了光芒,又是“日出东方”,他知道以自己的修为要是再施展一次,只怕经脉都会撕裂,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方才那道剑意如此微弱,显然大师兄已经受了伤,大师兄是什么修为?自己只能拼命一博,或许还有机会。 陈书俊瞧见君不器手里的大日金光剑又亮了起来,心中大惊,君少这是疯了吗?方才不是才施展了一剑,这么快又要动手?陈书俊并不笨,脑子一转,已经明白君少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长啸一声,陈书俊手中的长剑也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道亮光就像灯火照亮了这座深山古刹。 第一百零二章 隐藏在心底里的仇恨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师弟,我找到莲花了。”君不器手中的大日金光剑顿住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是大师兄的声音,从小到大,大师兄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难道莲花也被这些妖魔鬼怪捉了去?君不器的双脚不知不觉迈进了殿中。 大殿里有些昏暗,君不器站了一会儿才有些适应,不远处的神台下斜倚着一个女子,虽然面目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但君不器并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女子的身旁蹲着一个男子,白色的衣袍,紫色的长剑,不是玉青云又会是谁?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玉青云的语气有些急。 抬头瞥了一眼神台的方向,方才低头微笑的女子神像依然高高站在神台上,连笑容也没有改变一丝,君不器轻轻松了口气,三步两步走到了玉青云身旁。 “莲花—”君不器焦急的俯下身子轻声呼唤,但是躺在地上的女子全没有一丝反应,离得这么近,君不器还是瞧不清楚女子面目,他心里着急,忍不住又将身子俯低了一些,几乎已经贴在了女子的脸上。 “不对,怎么没有呼吸?”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浮现,君不器就觉得后背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痛呼,嘴巴才张开,面前的女子忽然也张开了嘴,一道黑线闪电一样冲进了君不器的口中。 君不器觉得脑袋里一痛,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又想起白莲花跟着李青走的时候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目光中满是冷漠,没有一丝留恋与愧疚。君不器回忆起白莲花走后,剑峰里的那些师兄弟看自己的眼神,幸灾乐祸,鄙夷嘲讽,几乎没有一丝同情,就算是一句安慰的话自己也没有听到一句,倒好像是自己抢了人家的新娘一样。 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打小父亲要么外出,要么闭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人。虽说各种丹药、灵器自己从来不缺,但那又怎样?要是父亲肯多花点时间陪伴自己,教导自己,自己又怎么会整天到处去找乐子,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纨绔?他每次挥舞着皮鞭,说着那些大道理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之所以要那样做,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将他多留在身边一会儿,哪怕是留下来鞭打自己,君不器也能感受到父亲的存在。 还有那个白神,原本莲花对自己并不讨厌,就是他,非要用白展和白景文父子相要挟,逼着莲花嫁给自己,要不是他,莲花和自己至少还可以成为朋友,李青也没有理由来抢莲花,只要莲花还在剑峰,自己就还有机会,哪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还有…,君不器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个面孔,每一个都显得面目可憎,他好恨,恨剑峰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对不起你,都瞧不起你,但是你又有什么法子呢?没有本事,你拿什么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幽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啊,没有本事我又那什么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君不器呆呆的站在那里,嘴巴里喃喃低语,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大日金光剑不停的震颤着,这柄剑是君不器跨入镜画境那天父亲送给他的,与别人不一样,君不器的这柄剑并非是灵气凝聚而成,而是一件真正的灵兵。灵兵有灵,察觉到主人有危险,不用君不器催引,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君不器体内的灵气疯狂倾泻,大日金光剑越来越亮,丝丝缕缕的剑气已经照亮了整座大殿。 “嗯?”高台上那个女子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就站在君不器的身旁,望着跃跃欲试的大日金光剑,皱起了眉头,“君无益这老儿还留了这一手,可惜今天遇到的是我。” 女子将身上的紫衣脱了下来,一扬手罩向了大日金光剑。 君不器的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但是下一刻,又陷入了仇恨之中。 铁剑峰,饮剑阁。亲亲 君无益陡然睁开了双眼,就在刚刚,他感受不到大日金光剑的气息,难道是不器遇到了危险?能够让大日金光剑都护不住周全,不器遇到的敌人非同小可,君无益坐不住了,一闪身从饮剑阁中消失不见。 “少年郎,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享受,只要你有了力量,不但可以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再也不敢小瞧你,更可以将那个叫李青的小子踩在脚下,让你心爱的姑娘看一看,究竟谁才是那个更加强大的人,谁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而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力量。”幽幽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温柔而魅惑。 “是啊,自己要是早点将大日剑歌修炼有成,莲花又怎么会被人抢走?”君不器再张开眼,眼里一片黑暗,充满了深深的仇恨,他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能给他力量,重新将白莲花夺回来,他才不在乎自己会付出什么。 脑海中那一道黑影动了,像一条小蛇沿着周身的经脉不停的游动,君不器感觉到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通透了起来,原本有些瘀塞的经脉变得顺畅、宽阔,脑子也比以前转的更快了,许多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忽然间豁然开朗。 灵气不停的奔涌,只是原本金光灿灿的灵气变得漆黑如墨,漆黑的灵气蠕动着,攀上了大日金光剑的剑身,缓缓的渗透了进去。 直到这一刻,君不器才感觉到大日金光剑终于与自己合而为一,漆黑的剑身上燃烧着如墨的烈焰,整柄剑就像一轮黑色的大日,所有靠近它的一切都将被它焚毁、吞噬。 黑色的大日在脑海中升起,那只小蛇不知什么时候也游到了大日的旁边,身体越变越淡,缓缓隐没在大日之中。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便练成了大日剑歌的第六式,君不器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愿意,要不了多久便可以练成第七式、第八式,甚至那传说中的第九式也并非遥不可及。 “你可以叫我小莲。”君不器抬起头正迎上女子的目光,要是在刚才进入大殿时听到这句话,君不器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劈过去,修习大日剑歌,便注定了这一生都要与妖魔鬼怪为敌。但是现在君不器只是觉得亲切,就好像面前的女子已经相识多年,他们是朋友,是知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小莲—”君不器的声音很温柔,即便是从前和白莲花说话也没有过这样温柔的语气。 “好了,现在咱们一道出去,这里是咱们的家,你那些师兄弟远道而来,咱们总要好好招待一番,一尽地主之谊才好。”女子理了理衣衫,倒真的像一个好客的女主人。 陈书俊已经走到了伽蓝殿的大门外,缓缓举起了长剑,身后几十名铁剑峰弟子也一起举剑站在陈书俊的身后。大师兄和君少都没了踪迹,陈书俊变成了这些弟子的主心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书俊的身上,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大家伙儿便齐心协力冲进去救人。 自己几斤几两,陈书俊当然知道,但是这座大殿自己想闯也得闯,不想闯也得闯,如果君少有个意外,铁剑峰自己哪里还能回的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师兄弟,陈书俊有了些勇气,正要挥舞长剑劈开殿门,眼前的殿门却无声无息的开了。 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从门里走出来的正是君少和大师兄,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整座广场上已是一片欢腾。这些弟子平日在铁剑峰见到两人大多会觉得有些紧张、畏惧,但是在这里则变得不同,每一个人都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兴奋,毕竟在这座诡异的古刹,有两人在,对于这些铁剑峰的弟子来说几乎相当于多了条命。 陈书俊当然也表现的兴高采烈,但是他与其它弟子不同,身为君不器的左膀右臂,陈书俊并不是只会拍马溜须,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一流,自打见到两个人从门里走出来,陈书俊便觉得不对。无论是君少还是大师兄,脸色都是阴阴沉沉的,就好像多少日子没见到阳光一样,虽然见到了师兄弟们也表现的很是开心,但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特别是君少,一双眼睛就像两湾幽潭,黑漆漆的,望上一眼,好像连魂儿都要被吸了去。 “我在那座殿里发现了这些果实,看天色也快黑了,大家伙儿赶了一天的路,将就将就解解渴,吃完了咱们就离开,就算在山里面过夜,也总好过这里。”君不器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大包红彤彤的果实,看着一个个鲜艳欲滴,馋的人直流口水。 几十名弟子从中午到现在不停的赶路,身上带的水早就喝完了,现在见到这样鲜艳的果实,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上前,你一个,我一个,一会儿的功夫,一大包水果便被瓜分一空。 陈书俊也上前拿了一颗,但他强忍着没吃,他想要看看大家伙儿吃了这果实会不会有什么异常,如果有,自己得赶紧离开,这样想着,陈书俊的双脚已经缓缓向后退去。 第一百零三章 千变万化阴魔姬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个年轻的弟子站在那里捧着果实左瞧瞧、右瞧瞧,越瞧越是喜欢,目光中满是迷恋,就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颗果实,而是爱人的脸庞。 头一点点低了下去,红唇离着鲜艳的果实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果实才沾上唇边就化成了雾气,呼的一声,被那个弟子吸了进去,微闭着双眼,弟子的脸上满是陶醉。 旁边的几个弟子见到他这样的神情,都想着那果实定然十分美味,再也忍不住诱惑,也低下头向着果实凑了过去。 这样的一幕反复上演,很快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闭着眼睛,仰着头,满脸的陶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书俊见到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这果实有异?正想要逃,就看见一个紫衣女子从君不器的身后走了出来,确切地说并不是身后,而是从身体里面走了出来,因为他又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妖魔从玉青云的身体里也走了出来。 勉强控制住了颤抖的双腿,陈书俊也学着其他弟子一样,仰着头、闭着眼,一脸的陶醉。 “主上,这些小家伙虽然看上去一个个弱不禁风的,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资质却当真不错,这要是带回岭上,非得将那些魔崽子们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妖魔在人群中巡视,一个个看了过去,一面看一面点头称赞。 陈书俊眯缝着眼睛,眼看着那妖魔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砰砰跳的如同擂鼓。 “嗯,是不错,也算没枉费我六十六颗迷魂果,不过,小石头,这次魔君大人和白狮王难得一同联手,咱们可别给魔君丢了脸面,你也别在那看了,赶紧将他们收到偏殿。小豆子刚刚传讯来,姓简的说话儿就到,别到时候给他看出了端倪,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要是面对面硬碰,咱们可未必讨得了好。”女子轻轻柔柔的说着,但语气却不容违逆。 妖魔听女子这样说,不敢怠慢,背上的三根骨刺一阵抖动,陈书俊便瞧见那些呆立不动的弟子一个个就像是中了邪,跟着妖魔向伽蓝殿的方向走去。 “姓简的?难道是简家父子?”陈书俊的心中一喜,那个简大虎不是就在山阳镇?要真是他,自己和师兄弟们便算是有救了。自己暂且忍耐一时,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什么不对,等到简将军到来,自己再想法子给他提个醒,到时候不但自己的性命无忧,要是运气好,自己还有可能立功,就算被那简大虎看上收进军中也说不定。陈书俊的心里越想越美,屏住了呼吸,也跟着师兄弟们一起走向偏殿。 “主上,人已经安置好了,保准让那简大虎瞧不出破绽,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妖魔已经回来,正站在一个白发老者身后,躬着身子小声询问,主上化身万千,妖魔并不敢因为没见过老者而有任何质疑。 “桀桀,”老者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怎么办?当然是等着看好戏了,今天要是能将简大虎的魂魄收了,嘿嘿,等本座回去,看玉家那老鬼还怎么霸者青霄塔不放.” “恭喜主上神功有望,到时候咱们得了青霄塔,对于魔君大人来说,玉家就变得可有可无,届时主上成为魔君大人的左膀右臂,咱们黑凰一族在神山上的地位便再也无人可以撼动。”妖魔也跟着笑了起来,若果真如此,作为主上一族的附属族群,自己和族人自然也可以扬眉吐气,神山上的资源可以得到更多,总有一天自己的族群也会像黑凰一样成为神山上的大族,再也不必屈膝人下。 “小石头,咱们还是先办好眼前的事,再去作美梦吧。”轻轻柔柔的声音又在耳边想起,妖魔一惊,抬起头,白发老者已经消失不见,面前站着的仍旧是紫衣美女,这会儿正微笑的望着自己,只是那笑容却让人瞧着发冷,从心底往外的冷。 妖魔身子躬得更低,别看自己是她的近卫,这个魔鬼要是翻起脸来,只怕下一刻自己便会没命,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面对的是那白发老者,虽然阴冷些,却不会像眼前的女子这样反复无常。 双塔寺又重回宁静,一个白发老僧正在山门里一下一下的扫着地,两个身背长剑的白衣少年并肩站在山门前,仰着头,像是正打算进寺里朝拜,三九 沿着山门通往山下的小径上积满了落叶,要是现在有人路过,一定会觉得心境闲适,让人忍不住想要到寺里上柱香,借着佛祖的宝地,享受人生的片刻安宁。 储怀川率领二百陌刀军奔行在山岭间,这次的目的地是双塔寺。通往楚邑的官道、粮道都要从双塔寺附近经过,现在楚邑生变,只要自己将双塔寺守住,楚邑的敌人便没办法赶来优檀寺支援,而优檀寺的敌人也不可能有机会逃脱。到时候将军大人的大军必定是秋风扫落叶,只要山阳镇的敌人扫清,将军和大帅便可从容谋划收复楚邑。储怀川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今天他必须要快,好在带着的是两百陌刀军,都是步战的军士,舍弃了官道,尽捡些山岭小路奔行,太阳还没下山,远远的已经望见了双塔寺的山门。 带兵打仗已不是一天两天,储怀川早已养成了谨慎的习惯,离着还远,两百陌刀兵已经分散开来,佐领王志胜带着五十名军卒做前锋向着山门发起冲锋,储怀川亲自带着剩余的陌刀兵押后。 来之前储怀川已经认真研究过这里的地势,双塔寺不大,占地不过几亩,就算藏着敌人,也不会太多,以五十陌刀兵的强悍自然足以应对。若是在寺庙外还有敌人埋伏,自己带着的这些弟兄也不是吃素的,两边分开,各有照应,首尾兼顾。 储怀川手持陌刀紧紧盯着前方,身形像豹子一样迅捷,带着一百五十名陌刀兵离着前锋一百步的距离紧随其后。 自从来到了山阳镇一直没什么仗打,虽然知道这附近一定藏着敌人,但奈何总是无法找到,王志胜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锈了。原本盼望着跟将军一起去优檀寺过过瘾,没想到与储校尉一同被派到了这里,看着眼前的寺庙这样宁静,王志胜有些失望,他期盼着最好能有几个敌人冒出来,让自己生锈的陌刀开开洋荤。 虽然能望见山门,但事实上离得还远,等到王志胜冲到近前时,忍不住缓了脚步。山门前站着两个白衣少年,看情形像是到这里来游玩的,里面还有个老僧正在那低着头扫地,沙—、沙—,老僧瞧也没瞧两个少年一眼,好像在他眼里扫地才是最重要的事。 王志胜怎么也没想到会瞧见这样一幕,不是说这座双塔寺早已荒废了吗?怎么还会有僧人在里面打扫?再看这山门,朱红色的大门虽然有些斑驳了,却很是干净,连落叶残枝也见不到几根,显然也是时常有人打理,莫不是传闻是假的,这座寺庙并没有荒废,还有僧众在这里修行?又或者这些僧人便是敌人假扮,正在这里等待自己上钩? 一瞬间,王志胜想了许多,像是为了给他解惑,站在山门前的两个少年动了。 “大师,叨扰了,我们兄弟二人打算到寺里上柱香,不知是否方便?”左首身背紫色长剑的少年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恭敬的揖首。 “烧香?这寺里又没有佛祖,你要去哪里烧香?山门并没有关,腿长在施主身上,想进便进,又何必要来问过老僧?”扫地的僧人仍旧没有抬头,一面答话,一面转身走向院子的另一边继续扫他的地去了。 少年和老僧的对话,王志胜听得一清二楚,这话听着像打机锋,不像是个假和尚能够说出来的。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后面储怀川也已经到了近前。 一挥手,两队陌刀兵散到两翼警戒,储怀川大踏步走到王志胜身旁,脸色微沉,“王佐领,为何不依令行事?” 听到储怀川的声音,王志胜身躯一抖,不敢争辩,赶忙恭声回禀,“报校尉大人知道,这寺中还有僧人修行,末将不敢贸然进入,这才有些犹豫。” 储怀川其实也瞧见了,他没有瞧见老僧,但是他看见了两个少年,那两个少年身上背着的长剑灵动非常,衣领上绣着的两柄金色小剑更是耀人的双目,那个标志储怀川认识,前两年跟随简大帅去剑峰时见过,剑峰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剑峰来了人,要是这寺里有古怪,这两个剑峰的弟子进去,肯定会闹出动静,自己要不要等等看?储怀川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什么剑峰刀峰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自己身负重则,不管这寺里有敌人还是有朋友,自己的任务都不会变,那就是占领这里,守住这里,储怀川手中的陌刀向前一指,身后的二百陌刀兵立时动了,像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山门席卷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 军令如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陌刀兵,天龙帝国独有的兵种。手中的陌刀,取宿羊山千年寒铁历经十八次反复锻打而成,双面开刃,刀长九尺,重一百三十七斤,正是山戎骑兵的克星,寻常丈二的高头大马,冲锋起来几乎所向披靡,但是遇上了陌刀兵也只剩下被人砍头的份。 为了对抗山戎的骑兵,陌刀兵除了手中锋利沉重的陌刀,身上的甲胄也不轻,重七十一斤,材料是同样产于宿羊山的流羽铜,具有极好的韧性,是打造甲胄的上佳材料。 要拿着这样重的刀,还要穿着这样重的甲胄,陌刀兵注定只能固守,难以长途机动,但今天储怀川这两百陌刀兵不但动了,距离还不近,可以看得出来,这些陌刀兵并不是寻常的士兵。 两百名这样的陌刀兵奔行起来动静自然不会小,站在山门前的两个少年连同里面扫地的老僧一起转头望了过来。 锵—,年岁小一些的少年转身拔剑,漆黑如墨的长剑横在胸前,紧张的盯着轰隆隆杀来的两百陌刀兵。 陌刀兵这次重新开始冲锋,储怀川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前面有什么阻挡,自己都不会再停,自己只是一名军人,那些利弊权衡、是非取舍,并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自己只要执行好将军的军令便好。 眼看着黑色的洪流离着山门越来越近,那个少年兀自呆立在那里,似乎被陌刀兵的威势所摄,已经忘记了躲闪。 王志胜瞧见了少年,他虽然不知道少年是什么身份,但是看穿着和手中的长剑,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这要是被陌刀兵卷了过去,哪里还有命在?有心给校尉大人提个醒,一回头,正迎上储怀川幽潭一样的目光。 跟了储怀川多年,王志胜知道大人已经动了杀心,今天就算前面站着的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让大人改变主意。 “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来逛什么寺庙,如今你只有自求多福了。”王志胜心里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陌刀,眼神也变得冰冷。 轰隆隆,前锋五十名陌刀兵离着山门越来越近。 君不器一点儿也不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恨,就好像迎面而来的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刚刚悟出了“日出东方”,这些家伙就送上门来,君不器的眼睛越来越黑,手中漆黑的长剑不停的抖动,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血肉盛宴充满了期待。 山门中的老僧像是瞧出了不对,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拦在了君不器的身前,白发灰衣,满面慈悲。 奔跑在最前面的王志胜怎么也没想到老僧会出来,不过也好,老僧手无寸铁,自己正好绕过去,直接进寺,想来大人也不会责怪自己。 只是令王志胜更加没想到的是,无论他怎么改变方向,那老僧就像铁了心的要与他为敌,总是出现在王志胜的前方。 陌刀军之所以战力强大,便是因为这一身重甲长刀,冲击起来,借着速度,寻常的军马根本难以阻挡,但要是没有了速度,攻击力便会大打折扣。三绕两绕,王志胜没了耐心,如果被老僧逼停了脚步,后军来不及反应,前后两军便会相互拥挤甚至踩踏,到时阵型大乱,哪里还会有什么战斗力可言?如果这老僧和少年都是敌人假扮,自己这些兄弟只怕还没进寺,便要全部交待在这里。 陌刀军都是久经战阵的铁血战士,他们只知道服从命令,并不会考虑什么善恶对错,见到自家佐领举起了长刀,一个个也默不作声的举刀杀了上来。 噗—,在老僧的头颅飞起的那一刻,王志胜就有些后悔了,他没想到老僧竟然没有任何抵抗,看来是自己想得多了,这座古刹就只是个寻常的寺庙,并没有什么敌人隐藏,心中的战意一泄,脚步便不想方才那样坚决,不经意间缓了下来。 老僧的头颅就在君不器的眼前飞起,但看在君不器的眼里却并不是什么老僧的头颅,那分明就是小莲,眼里充满着不甘和留恋。缘分 王志胜脚下才一缓,就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怒吼,一轮黑漆漆的大日在眼前冉冉升起,无数的光芒洒遍大地,就好像早上新出的太阳,只不过这轮大日给人间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恐惧和杀戮。 两名陌刀兵脚步也缓了下来,才跨过老僧的尸身,迎面射来一缕黑色的剑芒。这些陌刀兵在战场上见惯了厮杀和生死,对危险的反应要比常人迅速的多,几乎是眼中才瞧见剑芒,手中的陌刀便挥了起来。 呲—,就好像一根针穿透了布帛,锋利、厚重的陌刀竟然被那一缕剑芒穿了过去,正射在陌刀兵的重甲之上。 还好,这次剑芒没有穿透,绕是如此,两个陌刀兵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够刺穿厚重的陌刀,这有点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不由得脚下一顿。 但他们忘了,既然动了手,杀了人,这里就是战场,而夺命的剑芒也并只有一缕。很快,他们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代价,又一缕剑芒掠过,这次穿透了他们身上的重甲,射在身后陌刀兵的长刀上,发出叮的一声。 看着两个同袍倒下了,无论是王志胜还是其他的陌刀兵,眼睛都变得一片血红,他们再没有一丝怜悯和犹豫,一个个咬着牙,挥着刀死命的冲锋。 君不器虽然练成了“日出东方”,心中也没有了对危险的畏惧,但是从小到大,他纨绔是纨绔,真正的生死厮杀却没经历过几次,现在两百陌刀兵一起玩命,他那里能抵挡得住?勉强杀了十来个士兵,自己便挂了彩,那是被一柄陌刀从肩头一直划到腰间,要不是从小在剑峰打的底子好,关键的时刻让了让,只怕就这一刀便会将他剖为两半。 就算受了这样的伤,君不器仍然不知道畏惧,挥舞着长剑还要冲上去,却被身背紫色长剑的少年赶上来一掌击晕,拖进了寺中。 储怀川很顺利的占领了双塔寺,这座寺庙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正中大殿里的佛像不知道被什么给毁了,只剩下两侧的四尊天王神像还在那里伫立,但其中两尊的脚下却是空的,原本踩在脚下的小鬼不知道去了哪里。 广场一侧的伽蓝殿更是古怪,储怀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座寺庙的伽蓝殿里会供奉这么多神像,粗粗数了一下,足足有六十几尊,这些神像栩栩如生,但自己却没有一尊能叫得上名字,特别是其中一尊似乎对自己眨了眨眼,但是等自己再瞧过去,却又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摇了摇头,储怀川决定不再去想,眼前还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自己处理。 望着帅案前站着的少年和大大小小几十名僧人,储怀川觉得自己的头胀的发疼。他没想到这两个少年不但来自剑峰,那个受了伤的更是剑峰八剑之一,铁剑峰的峰主君无益的儿子,这下事情有些麻烦了,虽然自己是奉了军令行事,但剑峰是什么地方?那个君无益更是出了名的护崽,这些年朝廷和宗门的关系更是微妙,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倘若剑峰参与进来,只怕便会影响战局。 想的是够清楚了,但是储怀川常年身在军伍,要说打仗那是不含糊,但要是让他面对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脑子便有些不够用了,坐在哪里吭哧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位将军,不知道空了师叔犯了什么罪?还请将军示下,贫僧也好安排师叔的后事,想师叔一生礼佛,与世无争,今天忽遭横祸,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一个身穿大红袈裟的中年和尚双手合十,面色悲痛,瞧着像是本寺的住持。 “这位大师,”储怀川心知自己理亏,若是在寺中发现了敌人的踪迹还好,偏偏自己将整座寺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半个敌人,这便令储怀川十分难办,思索了半晌,不论如何,在将军没有到来之前,自己必须控制住局面,绝不能让这些人影响了战局。至于其它的,储怀川也管不了许多,但愿他们识相些,不要令自己难做,“空了大师圆寂,本将也十分难过,只是个中的缘由,事涉机密,暂时还不能说与大师知道。至于空了大师的后事,恐怕这几天还不能操办,还望大师约束好寺里的僧众,待此间事了,本将一定会给大师个交代。” 储怀川虽然尽量缓和了语气,但大殿里几十名僧众还是变了脸色,有胆小的只知道垂着头低声抽泣,但也有胆大的就要冲山前去找储怀川理论,大家七嘴八舌,原本安静的大殿变得一片吵闹。 站在帅案前的几名陌刀兵看见有和尚竟要冲着校尉大人而来,齐刷刷上前一步,锋利的陌刀直指前方,显然一个不对便要动手。 储怀川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话说,虽然自己理亏,但这些和尚要是真的在这闹将起来,他也只好让这座古刹再染上几蓬鲜血,无论如何,将军命令自己今天占领这座寺庙,那便一定要做到。 第一百零五章 大殿上的杀戮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阿弥陀佛!”中年住持见储怀川并不出言阻止身前的几名陌刀兵,知道这位校尉大人已经动了杀心,连忙口宣佛号,“佛家有忿怒金刚常于尸林修行,施主自血海尸山中走来,却心存善念,正合我佛教义,智行这便离去,施主且请自便。” 说完了话,中年住持当真转身离去,竟然未曾再开口说一句话,似乎已经忘了老僧还躺在大殿之上。 什么忿努金刚、尸林修行,储怀川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最后一句储怀川听懂了,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在这座寺庙里,能做什么或者不能做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重重吐了口气,总算是将这些大师们打发走了,要是再僵持下去,储怀川还真的有些没辙。 现在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储怀川这才注意到身背紫剑的少年仍旧站在帅案前不曾离去。 “你叫玉青云?”储怀川的声音很冷,这帮宗门的弟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吃的、用的,不知比寻常的百姓好了多少,但他们又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不过是一群吸血鬼、寄生虫罢了。对于朝廷压制宗门的做法,储怀川打心眼儿里赞同。 “储将军,”身背紫剑的少年只是略微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今天我和师弟正巧经过双塔寺,想进来上柱香,将军的部下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师弟打伤,不知道将军可有话说?” “你是要本将给你个交代?”刚刚进驻双塔寺,军情紧急,自己哪里有时间和他在这里废话?何况这些宗门弟子飞扬跋扈惯了,只要自己有一丝退让,他们必定得寸进尺,到时候纠缠不清,岂不误了军机?“你刚刚也看到了,在山门前是你师弟先动的手,本将知道你是剑峰弟子,但你也是天龙的子民,如今山戎南犯,你们见到了本将所部,便该主动回避,如今你那师弟不但不回避,竟然率先出手,若是这里还藏着敌人,岂不是为敌所乘?若是因此误了军机,即便你是剑峰弟子,本将也一样要军法处置。” 这一番话,储怀川说得极为严厉,但是能做到校尉的位置,储怀川自然不是一个莽夫,无论他对剑峰有多少意见,但作为西北第一大宗,谁也不能无视剑峰的存在。储怀川只是想摆脱纠缠,并不想当真将事情弄僵,略停了停,将语气缓和了些,“今天你师弟受了伤,本将的兄弟也有损伤,大敌当前,本将还有许多军务处置,待此间事了,本将自然会与你家师长说话。你暂且退下,去照顾你师弟去吧,若是缺少伤药,本将可差人送一些与你。” “这个莽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脑子却不笨,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只是费了半天的劲,好不容易有了由头,自己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妖魔躲在玉青云的身体里暗自冷笑。 “和我家师长说话?”玉青云原本温和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将军莫不是第一天来青山郡当差?你可知我家师长是谁?即便是你家简将军见到我家师长也要恭恭敬敬的执晚辈礼数,你一个小小的校尉,竟然口口声声要与我家师长说话?” “现在躺在床上的可是我家师尊的独子,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谁能欺负他,我能站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不过是看在简将军和简大帅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免得师尊震怒,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玉青云见到储怀川已经变了脸色,决定再添些柴,将火烧的旺旺的,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和缓的余地。 储怀川原本想着对方不过是个少年,虽然出身宗门,有些傲气,但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如今面对自己这些铁血将士,还能剩下多少勇气?只要自己给他个台阶,还不赶紧见好就收?储怀川还想等着少年退下,便到寺中查看一番,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赶紧将防务布置了,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比刀子还狠的话。 瞧着少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王志胜再也忍耐不住,提了陌刀便冲了上去,大人已经给了他脸面,这小子不但还不领情,反而说出这样的话,当真以为在这青山郡剑峰还是老大?大人自持身份,自己却没有顾忌,现在一定要让他清醒清醒,不然今天的军务全要耽误在他的身上。 王志胜动了手,大殿里其它的军士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个个挥舞着长刀也冲了上去。 这次储怀川没有阻拦,军情紧急,自己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他一点点分辨,如今只有先将他拿了,等事后再与剑峰交涉,现在的剑峰不必从前,储怀川不信只是因为两名弟子,剑峰就会与朝廷撕破脸面。 锵—,少年拔出了剑,出乎王志胜的预料,这小子不过一人,面对二十名重甲长刀的陌刀兵,不但不退,竟然拔剑相向,这是真打算动手。 瞥了一眼校尉大人,储怀川的脸上面沉似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挥了下手。三二 明白了大人的意思,二十名陌刀兵杀意沸腾,他们可不管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人,敌人和朋友,既然已经刀剑相向,自然不是朋友,对待敌人,这些陌刀兵从来不会手软。 妖魔躲在玉青云的身体里,兴奋的发抖,这些家伙终于上钩了,只要今天借着玉青云的手重创了那个人姓储的,自己便算是立了大功。 大殿中剑气纵横,王志胜已经收起了轻敌的心思,面对这些整日里在血肉中打滚的陌刀兵,少年竟然没有一点慌张,手中的长剑纵横椑阖,张驰有度,竟然有攻有守。 锵—,一柄陌刀在与长剑第三次交击时被斩断,那名陌刀兵明显愣了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已经被长剑扫过,圆睁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见了血,大殿中的局势彻底失控,无论王志胜还是那些陌刀兵都已经红了眼,王志胜陌刀高举,十九名陌刀兵一个接一个的跃起,向着陌刀扑了过来,就好像情愿将自己的性命交给王志胜一样。 手中的陌刀像风中的火烛一点点亮起,在最后一名陌刀兵投身进来之后,长刀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整座大殿里十九名陌刀兵连同王志胜一起消失不见,只有一柄血色的陌刀斜插在储怀川的身前。 噌—,储怀川拔出了刀,盯着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些战士跟了我整整十年,大小数百战,身上的刀疤数都数不过来,山戎那些妖魔没有能将他们留下,没想到今天却折在了你的手里。” 储怀川轻轻抚摸着长刀,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愤怒,“今天不管你是剑峰还是哪里的,除非我储怀川和两百个兄弟死绝了,否则你和你那个师弟都别想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血色的长刀极其沉重,沉重到储怀川每一刀都只能或劈或砍,没有一式复杂的刀法,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劈砍,却让玉青云变了脸色。 虽然玉青云会的剑法,妖魔也会,但毕竟不是自己苦练得来,使起来还是生疏,原本仗着手里的灵兵锋利,对付那些陌刀兵还算游刃有余。现在却不同了,储怀川的每一刀劈下来都好像一座大山,妖魔想躲,但发现身子忽然变得很重,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但自己却好像陷入了泥潭之中,连挪动一下步子都异常艰难。 实在躲不开,只好硬碰硬,但是无往而不利的灵兵砍在了血色的陌刀之上,竟然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反倒震的妖魔几次都差点丢了长剑。 后退,再后退,只是三刀,妖魔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身后便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 怎么办?主上并没有说这些陌刀兵还有这样的本事,虽然玉青云会的招式他也会,但是其中的神髓和感悟却不是他的,没了这些感悟,单单凭借招式的精妙和灵兵的锋利,妖魔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真会像那个姓储的说的那样,自己今天再难活着走出这座寺庙。 咬了咬牙,就算事后主上责罚,自己也得先保住这条命再说。 血红的陌刀划过玉青云的身子,鲜血喷溅,一条胳膊连同半截身子都飞了出去。 储怀川收刀,血色的长刀又化为二十条汉子,一起望向那一团血雾。 毕竟杀了铁剑峰的大弟子,这可不像方才伤了君不器,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条人命,方才挥刀而下的时候,储怀川只是想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现在当真报了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定了定神,正想吩咐士兵将大殿清理一下,忽然听到身前发出一声惨叫,一根尖刺从身前陌刀兵的后背冒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身背紫剑的少年已经死了,哪里想的到这大殿里还有敌人,而且就站在血雾当中,一瞬间全都愣在了那里。 第一百零六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尖刺嗖的一下又收了回去,下一瞬已经从另一名陌刀兵的后背冒了出来。 只是一愣神儿的功夫,储怀川就失去了两个生死兄弟,虽然隔着几个高大的陌刀兵,储怀川还是看到了那个青面獠牙的妖魔,正舔着尖刺上流下来的鲜血,狰狞的面庞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呼—,沉重的陌刀带着狂风斩来。 砰—,一名刚刚失去生命的陌刀兵被妖魔一脚踢飞,直奔陌刀。 沉腰踏步,陌刀横斩,避开陌刀兵的尸体,凌厉的刀风扫向妖魔的双腿。 锵—,储怀川连出两刀,他没想过能这么快斩杀妖魔,他只想着将他逼得退开,离着自己这些兄弟远一点。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手下这些兄弟们一身重甲长刀,妖魔离得又近,哪里来得及反应?只要将妖魔逼得远离,以自己和这些兄弟的本事自保绝不会有问题,何况还有两百兄弟守在外面,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今天也休想逃掉。 但是储怀川又想错了,妖魔没有退后,连一步也没有,一根尖刺挡住了陌刀。储怀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这一刀的份量储怀川当然清楚,这个妖魔虽然强壮如牛,但只凭着这样一个骨刺一样的东西就能挡住自己的陌刀?看来今天遇见的并不是寻常妖魔。 妖魔并不好受,背上的三根骨刺,他足足修炼了三百年,虽然挡住了陌刀,但他清楚这根骨刺已经毁了,这一刀重逾千钧,沉重的刀意已经将骨刺的内部割得蛛网一般,满是裂纹。 不过妖魔顾不得这么多,只要完成了任务,自己得到的远远比这根骨刺多得多。 轰—,王志胜在储怀川出刀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离得近,他不但看到了妖魔,更看到了妖魔的一条腿刚刚从那个身背紫剑的少年身上挣脱出来。大家伙儿对付那个少年都有些费劲,这妖魔看着更加诡异,想来也必定十分难缠,王志胜借着储怀川攻势正猛的当口,悄无声息的来到殿门前,一刀将殿门劈得飞了出去。 两百陌刀兵除了少量散布到寺庙各处警戒,其它大部分都聚集在广场上听候调遣。等了有一会儿,正奇怪校尉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就听见轰的一声,整座殿门都飞了出来。 这些战士久经沙场,才听到异响,已经抓起刀向着大殿冲去。 “杨琦带二十人守住后门,孙威带二十人跟我进来,许强,你带着剩下的兄弟在殿外接应,等到我们出来,无论殿门里面再出来什么,都给我往死里招呼。”王志胜已经瞥见妖魔挡住了储怀川的刀,这会儿其他的兄弟也已经醒转,正是反守为攻的好时机。几道命令一下,王志胜已经转身向着妖魔冲去。 “所有人结阵。”大殿里传来王志胜的声音。 陌刀军令行禁止,眼下这情形,大殿里肯定是发生了变故,但没有人开口询问,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立刻行动了起来。一眨眼,广场上已经多出来六尊魔神一样的大汉,身高两丈,靛紫色的脸庞,一头赤发火一样的燃烧,双手横握着黑色长刀,漆黑的双目紧紧盯着大殿的门口,这是陌刀军的“屏翳”战阵。 妖魔受了一击,索性骨刺也不要了,反手又拔出一根骨刺,向着身旁的一名军士掷了过去。 储怀川陌刀被阻,虽然震惊,却并没有停顿片刻,着地一滚,借着刀势卷向妖魔的双脚,就在这个时候,储怀川瞥见妖魔刺向身旁陌刀兵的一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名陌刀兵这会儿才举起刀,骨刺已经到了眼前,下意识用刀去挡,可是已经晚了,妖魔的骨刺穿过咽喉,带着陌刀兵撞向身后另一名同伴。 储怀川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煎熬,他知道这会儿就算自己想救,恐怕也赶不及,到时同伴没救成,反倒乱了刀势,要是妖魔趁机缓上一缓,这几个兄弟的性命怕是就白死了。云南 快,这是储怀川唯一的念头,自己不能再给妖魔任何向弟兄们出手的机会。 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身体里的每一丝灵气都在澎湃,储怀川的心在怒吼着,手中的陌刀在这一瞬间忽然快的像一道闪电。 妖魔抛出骨刺,拧腰、旋身,他算准了储怀川一定会出手相救,这些天龙的战士不是最重义气吗?要是看着自己的同袍面临生死危机,却不肯出手相救,以后还怎么带兵?妖魔已经做好了准备,储怀川只要起身,自己便可雷霆一击。 这次妖魔也算错了,储怀川没有起身,妖魔已经感觉到双腿之间凌厉的刀风向自己袭来。 他竟然任由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妖魔冷笑,今天自己倒要和他堵上一堵,看看是自己的骨刺快呢,还是他储怀川的心狠。 眼看着骨刺就要刺中另一名陌刀兵,身下的刀风有那么一丝犹豫,嘿嘿,妖魔脸上露出狞笑,这些愚蠢的人类毕竟还是逃不过那些道德的笼牢,看来自己马上就可以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 但是下一刻,妖魔的笑容凝固了,因为他看见了一只手,一只比他的手还要粗大的手掌,那只手掌只是一捞,便将骨刺连同陌刀兵一起揽进了怀中。 这就是天龙军中的战阵?妖魔望着向自己奔来的高大身影,虽然早就听闻天龙军中有专门的战阵师可以令士兵组成战阵,大幅提升战斗力,用来对抗山戎军中那些拥有妖族血脉的战士,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原以为储怀川绝不会坐视自己再杀一名陌刀兵,但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东西,现在再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急切之间,妖魔也发了狠,抬起腿,用膝盖上的厚甲抵挡陌刀,双手攥着最后一根骨刺重重插向下方的储怀川。 这已经是妖魔能做出的最好应对,自己这一击虽然落后了一些,但是居高临下,从上往下刺,骨刺又比陌刀轻了许多,速度只会更快。只要他储怀川不想与自己同归于尽,他就只能躲。妖魔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他闪躲,以陌刀的沉重,便再难占得先机,到时候自己能够重创他更好,若是不行,便先逃命要紧。 妖魔的想法挺好,也很合理,只是他低估了这些陌刀兵在储怀川心目中的位置,也低估了储怀川的勇敢,储怀川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双眼只是看着自己的陌刀,这一刻在他的眼里只有刀,重一百三十七斤的九尺陌刀,陌刀带着啸声,越来越快,几乎要将这片空间劈开。 骨刺也很快,甚至比陌刀还快,但是妖魔的心里已经存了逃命的心思,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这一点,妖魔便落了下风。 眼看着陌刀就要与妖魔的膝盖相遇,这是妖魔身上除了骨刺以外最为坚硬的部分,如果他没有心怀恐惧,如果他再勇敢那么一点,或许真的能将储怀川重创,甚至杀死,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勇气,看着那柄陌刀的威势,妖魔下意识的躲了一躲。 陌刀擦着膝盖的边缘呼啸而过,在这一刻,妖魔已经彻底胆寒,竟然将手中的骨刺收了回来想要抵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凄厉的惨叫声在大殿中响起,妖魔的一条臂膀连同半截身子被陌刀斩得飞了起来。 大殿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储怀川使出这一刀,也已经脱了力,此刻躺在地上,再难移动分毫,任由妖魔的血肉雨点一般洒在自己的身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兄弟们,我替你们报仇了。 王志胜提着刀狂奔,眼见着那妖魔的尖刺离着校尉大人越来越近,只恨自己不能跑得更快些,却忽然瞧见这样的场面,脚下一顿,下一瞬,大吼一声,又奔了过去。身为佐领,他的职责便是要护卫好校尉大人的安全,如今妖魔虽然被斩,但是校尉大人也已经没有了气力,他必须要赶过去护卫在校尉大人身边,以防暗处藏有敌人,再为敌所乘。 太阳已经落了山,寺里亮起点点灯火。储怀川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妖血淋了一身,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心中记挂着军务,哪里还肯继续躺在床上,不顾王志胜的劝阻,勉强起身四处查看、布置,直到戌时已过,这才重新回到大殿座下。 王志胜一直将储怀川送回了大殿,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大人自打与妖魔一战,便总有些无精打采,连走路都有几次差点跌倒,王志胜想着多半是这大半日又是行军,又是激战,过于疲累所致,便急急赶向后厨,去取些吃食过来。 烛火在大殿中跳跃着,储怀川坐在帅案前休息了一会儿,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这一点路程,手刃个小小的妖魔,怎么就累成这副模样?忽然想起方才查看了半天,却好像漏了寺院后园的塔林,抬手唤来守在门口的卫兵,要他去请寺里的住持跟着自己一道前去看看。 第一百零七章 诡异的老僧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储怀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那个扫地的老和尚又活了,正站在帅案前盯着自己看,慈悲的面容带着笑意,让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觉得安宁,相反,倒觉得有些诡异。 打了个冷颤,储怀川醒了过来。这才想起那个老僧就安置在大殿的后面,忙了这大半天,倒把他给忘了,莫不是老僧有灵,责怪自己没有让他入土为安? 想着现在妖魔也被自己斩了,军务也布置的差不多了,是该安排一下老僧的后事。储怀川虽然是个军人,但对于老僧,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起身绕过神台,储怀川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插在老僧身前的香炉上,头虽然是后缝上的,但老僧的神情却很安详,就好像只是在这里小睡一会儿。 储怀川插好了香,抬头望着老僧的面容,他有一种错觉,老僧好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看来确实是有些累了。退了两步站好,储怀川躬身行礼,虽然久历刀兵,但储怀川并非是一个好杀之人,今天情非得已,他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心中的歉意,虽然老僧已经不可能感受到这份歉意。 深深鞠了三个躬,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低头一看,储怀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是老僧的头颅,正停在自己脚边,望着自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是已经缝好了吗?这些家伙是怎么做事的?在心里暗骂了几声,储怀川小心翼翼的捧起老僧的头颅放了回去。 细心的摆正了,正要张口喊人来重新缝好,忽然觉得眼角闪过一条黑线,好像冲进了自己的口中。重重的啐了几口,再抬眼,老僧依旧面目慈悲的端坐在那里,脖颈上的缝线依旧完好,莫非又是自己的错觉?储怀川一面嘀咕着,一面走回帅案闭目休息。 时间不大,王志胜端了一盘子面饼和一锅热汤回来,陪着储怀川一起吃了。吃了饭,卫兵也带着住持到来,虽然和尚不说,但储怀川还是能感觉到和尚态度的冷淡,心知是为了老僧的缘故,赶忙吩咐卫兵将老僧的遗体带了,正好到塔林交给那里值守的僧人安葬。 住持见到老僧,双手合十,不住的念诵佛号,但路上与储怀川说起话来却客气了许多。 塔林是僧人圆寂后肉身的居所,双塔寺建寺已不知有多少年,后园的塔林中不乏有高僧的肉身安息,虽然有住持带领,还是费了许多口舌,守园的僧人这才不情不愿的勉强放行。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但塔林里却十分昏暗,好像连月亮都不愿打扰高僧们的安息,一座座石塔在黑暗中静静的伫立,影影绰绰,像是许多沉默的神魔,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储怀川自从一只脚踏进了园子便觉得脑袋一跳一跳的疼,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揉。 “大人可是不适?”王志胜紧紧跟在储怀川身边,时刻留意着储怀川的反应,见到神情有异,赶忙关心的询问。 “大人,这边—”一进园子,迎面是一座八角石塔,不偏不倚正立在路的正中,住持担心储怀川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别再撞了上去,连忙在一旁提醒。 被这一打岔,储怀川觉得脑袋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冲着王志胜轻轻摆了摆手,跟在住持的身后向左首的一条小路拐了过去。 王志胜瞧着储怀川走路的步伐还算平稳,也略略放下心来,带着两名卫兵提刀跟随。 绕过了八角石塔,林子里面变得更加黑暗,储怀川不由停下脚步,闭上双眼缓了一缓,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四周的景物清晰了许多,但是住持呢?脚下的小路呢? 四下里看了看,依旧是在塔林中,但是四面八方的高塔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不但住持不见了踪迹,连身后的王志胜和两个卫兵也看不到人影,似乎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呼—,将陌刀横在身前,储怀川身子不适,重甲留在了大殿中,但陌刀却不离左右,这是储怀川身上唯一的武器。 小心翼翼的在塔林里行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得亮了起来,天上出现了一轮圆月,一束白惨惨的月光照在石塔上,映出一个个身影。 有绫罗锻带飞天的美女,有脑后绽放着光环的佛门菩萨,有面目狰狞的地狱恶鬼,也有横眉立目的金刚妖魔。宝来 储怀川横刀在侧,仰头追着月光看过去,这些身影有的清晰可辨,有的年深日久,已经变得模糊了。但储怀川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看,目光和方才大殿上老僧的目光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看着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 到了这个时候,储怀川哪里还不知道出了变故,虽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八成和那妖魔脱不了干系,默默调动灵气,经历了方才的一战,虽然损耗颇大,好在运行起来还算流畅,这让储怀川的心里多少安定了些。 “将储某引到这里,难道就为了装神弄鬼?”储怀川声音低沉,他知道敌人必定是为了自己的身份而来,眼下自己不辨东西,就算想逃也无处可去,不如静下心来看看敌人想要做些什么。 四周很安静,没有什么声响,只有风声穿过塔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白惨惨的月光一晃,照在一座石塔之上,月光中出现了一名老僧,白发灰衣,满面慈悲,正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的望着储怀川。 “施主这些年杀孽太重,魔性深种,却不自知,老衲想请施主在此盘桓些时日,以佛法洗涤内心,不知道施主意下如何?”老僧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知道储怀川一定会答应一样。 “小住几日?”储怀川望着四周,这样阴森的塔林这会儿在储怀川的眼里忽然变得宁静安祥,似乎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也还不错。 “留下吧,留下吧。”几名飞天的美女环绕在储怀川的四周,身上的薄纱若隐若现,一缕缕温热的气息直往鼻孔里钻。 若是放在平时,哪里有女子敢在储怀川面前这样放纵?只怕扭不到两下,便给拖出去宰了,但是现在储怀川却并不觉得讨厌,恰恰相反,这些柔软的话语落在储怀川的耳中竟然说不出的好听,听得他的心几乎已经醉了。 一缕黑线在储怀川的脑海中慢慢的游走,一点点向着正中的一团光芒靠了过去。眼看着那团光芒越来越暗,黑线不再忍耐,嗖的一声箭一样射了过去。 就在黑线钻入光芒的一霎那,光芒中忽然闪过一抹血色,凌厉的气息风暴一样从脑海中刮过。 黑线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间置身在战场之上,满眼的血肉流淌,喊杀声震耳欲聋,无数的残肢断臂雨点一般四处飞舞,惨烈的杀意几乎要将他的头都撕裂开来。 嘭—,月光中的老僧猛然炸裂开来。 吟—,陌刀发出清亮的长吟。 储怀川猛然张开了眼,前面一个身穿大红袈裟的中年和尚,正是这座寺庙的住持,身后王志胜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在自己的身后,一切都很正常。 “空了大师的法身在哪里?”储怀川不相信今晚一而再再而三的幻象只是因为自己疲累所致,他要看看那个老和尚倒底有没有古怪。 “将军难道忘了?刚才进园子的时候师叔的法身已经被智诚师弟请去坐坛了,将军忽然想起师叔,可是有什么事?”中年住持听到储怀川问话,有些疑惑的望了过来。 回头看了眼王志胜,见到他也点头,储怀川有些狐疑,怎么自己不记得有这件事?难道方才自己经历的也不过虚妄的梦幻而已? “大师,”知道自己身负重责,今夜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储怀川决定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当真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便将手上这些兄弟交到王志胜手上,免得关键的时候自己再出现恍惚,那可是两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岂能儿戏?这样想着,储怀川叫住了住持,“今日空了大师圆寂,储某十分心痛,想到日后再也难以在大师尊前聆听佛法,心中便不胜唏嘘。可否向大师打个商量,容储某和几个兄弟再见上大师法身一面,也好略表哀思。” 中年和尚似乎没想到储怀川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站在那里愣了许久。 “喂,我说大和尚,你没听到我家大人说话?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在那里楞着做什么?”王志胜瞧见中年住持呆立不动,哪里还有耐心,忍不住在后面嚷嚷了起来。 “噢—”,中年住持瞧了眼王志胜,这才如梦方醒,看到几人手中提着的陌刀,脸色变了变,忙点了点头,转过身,向着另一条小路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老僧的葬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走了没多远,储怀川已经听到隐隐约约的禅唱声在塔林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绕过了几座石塔,眼前出现了一座七层高塔,宝瓶的形状,上有七盘,塔身上祥云朵朵,狮、鹤、麟、鹿来往奔腾,僧、俗、仙、佛散布各方。 十几名僧人正绕着塔行走,口中唱着佛号,禅音流转,眉目低垂。石塔上不时绽放出各色光华,塔身上雕的那些人啊、兽的,好像也听得懂和尚们口中的经文,一个个有的微笑,有的欢喜,有的轻轻点头,也有的默不作声。 储怀川没想到竟然能见到这样的奇景,一时瞧得愣住。 “大人,”王志胜紧走了几步,来到储怀川身旁,压低了声音,“这帮和尚古怪的紧,按说那扫地的老僧今天才死,怎么已经起了高塔?难道说他们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老和尚会在今天翘辫子?再说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怎么这塔林里却这样的昏暗,瞧着天上黑漆漆的,根本瞧不见月亮。依着末将看,不如多叫些兄弟进来,万一有什么异样,咱们也好应对。” 若搁着以往,就眼前这点奇景,储怀川还真不放在心上,但是今晚接连遇见怪事,到这会儿还脑子里还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又有哪些是自己的幻觉,听王志胜这样说,也觉得有理,不由点了点头。 “开塔—”,王志胜才走,储怀川就听到有人高声呼喝。 七彩的光芒照耀夜空,将天空都映得五彩斑斓。高塔上的仙佛站立在四角,托着半截的塔身一点点升起,各种瑞兽蹲伏在塔下,像在守护者什么,光芒就是从塔身的中央绽放出来。 储怀川离得并不远,这会儿也起了好奇心,踮着脚,想看看塔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但是光芒实在太亮,根本看不清塔里面的情形。 “恭迎师叔法驾—”,围着塔身行走的众僧一起停住了脚步,纷纷合十站定,低眉垂目,神色庄严。 八名白袍僧人抬着一座巨大的佛辇缓缓走来,塔林中的禅唱声更盛,七彩的光芒似乎感受到了老僧的到来,忽然翻滚着化为朵朵祥云,铺了下来,好似一条彩色的阶梯。 白袍僧众走到台阶下立定不动,方才蹲伏在塔身下的几只瑞兽忽然站起身走到台阶前伏了下来。 储怀川瞧得清楚,这些瑞兽中不乏麒麟、貔貅这些的传说中的圣兽。 老僧到底是何身份?怎么圆寂后竟然有如此大的阵仗?那些圣兽自己也只是小时候听说书的说起过,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难道说这又是幻觉? 储怀川现在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念头才从脑中闪过,八名白袍僧已经将佛辇放到了瑞兽的背上。 “昂—”,八只瑞兽齐声长吟,一起站起身子,踏上了阶梯。 佛辇才上了阶梯,七彩祥云便翻滚着向上收起。随着佛辇离着塔身越来越近,林中的禅唱声也越来越响,朵朵祥云飘荡着,向四周散去,将整座塔林渲染得如同佛国净土。 佛辇终于到了塔身前,八只瑞兽垂首伏了下来。 “升坛—”,伴随着一声低唱,塔身中涌现出一朵洁白的七层宝莲,旋转着来到佛辇旁,像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物一般,一层层次第开放。 储怀川瞪大了双眼,一个灰衣僧人从佛辇上缓缓升起,就像是有人在下面拖着,飘到了莲花之上。 僧人结痂跌坐,双手合十,满面慈悲,坐在莲花之上,一轮七彩宝光从僧人脑后升起,就像一轮太阳将整座塔林都照得亮了起来。 禅唱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整座塔林中每一座石塔都绽放出光芒,光芒中浮现出一道道身影,每一个人的形态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在那里合十低唱。 储怀川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身心都放松了,这么多年四处征战,无论是为了国家也好,还是为了前程也罢,总之他是觉得累了。 望着眼前这一切,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安宁,那么祥和,就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他们动心,只有眼前的佛国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好心情文学网 储怀川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是这座宁静佛土中的一份子,在这里再没有纷争、仇恨,所有的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温和的、善意的,储怀川觉得自己很安全,他忽然有些困,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过主上!”偏殿中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正在一座神像前,垂着首,恭敬的站着。 “虚莲缇—”偏殿中想起温柔的声音,要是这会儿有人在,一定会吓得呆住,这样好听的声音竟然是从台子上那做神像的口中发出的。 男子听到神像呼唤自己的名字,身子躬得更低,“属下在!” “虚莲缇!”神像对男子的表现很满意,石雕泥塑般的脸上竟然浮现起一丝笑容,“这些年辛苦你了。” “为主上效劳,是属下的荣幸,何来的辛苦。”男子的腰几乎已经弯到了地上,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听起来竟然有些颤抖。 “咱们黑凰一族历来奖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这些年你委身侍敌,忍辱负重,这些本座都看在眼里。今天你也表现得很好,办好了这趟差事,回去你们一家便可以离开黑狱星,本座在黑凰城为你安置了一处居所,到时你们一家便可以在那里团聚。”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但听到男子的耳中却好像一颗颗炸雷。 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男子趴在地上,肩头不住的耸动。 “主上,那姓储的千万不能留,属下跟随他多年,身为简大虎的得力干将,他的实力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面低声提着建议,一面伸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黑暗中,无论是男子还是那座神像都没有留意到,偏殿里竖立着的几十座雕像中,有一道目光正悄悄注视着他们。 “这不是王志胜吗?”陈书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胳膊、退、腰,哪哪都疼,但是他不敢动,一下都不敢,现在看到有人和妖魔在那说话,连忙竖起耳朵去听,正好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实在是扛不住了。 偏殿虽然昏暗,但陈书俊已经适应了,男子又正好面向殿内,被他瞧了个一清二楚。可是等他看清楚了男子的样貌,心中却更加惊骇,没想到素来以治军严明著称的简家军中竟然也隐藏着敌人的奸细。 陈书俊的心里有些担忧,听那个叫王志胜的男子说话,先前那个姓储的将军八成是着了他们的道,如果这是真的,这座双塔寺便成了陷阱,只等着简大虎往里面钻。 不行,自己一定要想个法子才好,不然简大虎要是真的被他们害了,那自己又如何能逃得性命? 听到王志胜说要害储怀川的性命,陈书俊直恨得牙根发痒,他一定要赶在王志胜和那些妖魔之前将储怀川救出来,不然这里的两百陌刀兵岂不全成了敌人的爪牙? 好不容易等到男子跟着一名紫衣女子一起出了门,大殿里没了声息,又再安静下来,陈书俊这才敢悄悄摸向殿门。 后园塔林,陈书俊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但他并没有直接去那里,他知道那样诡异的地方,连储怀川这样的人物都陷在了里面,自己如果就这样贸然前往,只怕还没见到人,就没了小命。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寺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值岗放哨的,士兵们大都已经休息。三弯两绕,陈书俊很顺利的来到了后园,一路上没忘到大殿中偷了储怀川的兵符出来,就算自己一会儿遇到了危险,有了这东西,那些妖魔多少也会有些忌惮。 躲在暗处观望了许久,园子里静悄悄的,借着天上的月光,隐隐约约能瞧见稀稀落落几座石塔零散的分布在园子的各个角落,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让人瞧着有些凄凉。 难道是自己走错了地方?陈书俊有些疑惑,方才在偏殿中自己听得清楚,储怀川就是陷在了后园,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园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早已荒废的墓园,像这样的地方怎么困得住储怀川这样的人物? “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都来了,自己还是得进去看看清楚,更何况眼下整座寺庙里都是敌人,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犹豫了片刻,陈书俊咬了咬牙,将长剑拿在手里,蹑手蹑脚的向园子走去。 没有走正门,陈书俊偷偷翻上了墙,他虽然整日里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讨好君不器,但是却并没有放下修行,这些年铁剑峰里除了玉青云,便要数他最是勤奋,整个铁剑峰谁都不知道,大日剑歌,他也练到了第六式,这也是他今天最大的倚仗。 “嗷—”,陈书俊才上了墙,一道黑影便带着风声从下面的草丛中闪过,黑夜中,两盏绿油油的灯火在草丛里飘飘荡荡的走远了。 突如其来的叫声差一点将陈书俊吓得跌了下去,趴在墙头缓了缓,借着这个当口仔细瞧了瞧,园子里安安静静的,也没什么遮挡,并不像是有什么埋伏,但是这样的简单的园子,储怀川又会被藏在哪里呢? 第一百零九章 神君与神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轰隆隆—,优檀寺通向后山的山路上烟尘漫卷,一只只狰狞的恶麒麟狂飙突进。 简大虎根本没想着隐匿行藏,后山那座深渊谁也没去过,简大虎巴不得惊动敌人,如果敌人这会儿惊慌失措,从深渊中逃了出来,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霍大猛和九哥同坐在一头麒麟兽的背上。 “神君大人,简将军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难道不怕惊动了敌人?”九哥有些不解,如今敌人在暗,自己在明,难道不应该悄无声息的接近,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才好? “九哥,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总是大人长、大人短的,咱们是兄弟,你又年长,以后叫我猛子便好,不要显得这样生分。”霍大猛并不愿和手下的兄弟门这样生分,这些人既然跟着自己,便免不了要一同面对生死,如果不能同心,在面对危险时,又怎么能够做到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成,猛子,九哥记住了。”望着霍大猛的目光,九哥感受到了真诚,用力点了点头。 “九哥,简将军号称神将,这可不是他自己封的,那是多少次血腥厮杀中得来的。我虽然没带过兵,但也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霍大猛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恶麒麟身躯强壮,奔跑起来的声音像是炸雷,不靠得近些,根本听不到对方说话。 “眼下这优檀寺的四周都是咱们的人,如果这里还有残存的敌人,多半便藏在前方的深渊之中。那座深渊咱们谁都没有去过,下面有什么危险更是一无所知,如果冒然闯进去,对咱们十分不利。我猜简将军故意弄出这样的响动,就是想要惊动敌人,如果敌人受了惊,从深渊中逃出来,这光天化日的,又怎么会是恶麒麟的对手?到时候咱们便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将敌人一网打尽。” 九哥一面听一面不住的点头,心里想着简将军不愧是神将,考虑得确实周到,但自家的神君大人也不简单,明明没有带过兵,竟然能猜得出神将的心思,这段日子跟着面前这个少年,九哥越来越庆幸当初自己的选择。 一直冲到山崖边,简大虎停住了脚步,这一路上不要说敌人,连个野兽的影子也没见到一个,这很不正常。自己手下这些恶麒麟,即便单独拿出来一只,放到山林中也可以称王称霸,像今天这样五百骑一起出现,就算是狮子、老虎这些猛兽也该被骇得四散奔逃才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周然!”简大虎的声音才落,一名全身黑甲的将领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简大虎的身后。 “我与神君大人下去一探究竟,你守好了这里,不要放跑了敌人。”简大虎说完,转身望向霍大猛,“神君大人意下如何?” “能与神将大人并肩一战,小子求之不得。”霍大猛自从见了简大虎,一直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简大虎的事迹,对这位神将大人,霍大猛是打心眼儿里敬佩,更何况眼下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仰仗人家,霍大猛更要表现得谦逊一些。 “神君大人客气了,待会儿咱们到了下面,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神君大人千万不要勉强。”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做事更是十分得体,但不知道为什么,简大虎并不喜欢他,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得体了,得体的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模样。简大虎自幼便身处军营之中,整日里与一帮粗豪汉子为伍,与那些文绉绉的书生相比,他更喜欢这些直来直去的汉子。 “小子虽然本领低微,但自小也是在边关长大,眼看着许多乡亲被那些蛮子逼迫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小子恨不得活刮了他们,如今又怎么会后退?还希望将军不要嫌弃小子累赘才好。”霍大猛从小家境不好,在几个兄弟姐妹中,他是最用功的一个,但也是最敏感的一个,简大虎虽然对自己很是客气,言语中也没有一丝一毫冒犯,但霍大猛还是能感受到他眼中不经意间闪过的那一丝轻慢,霍大猛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暗暗发狠,待会儿到了下面,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让这位神将对自己刮目相看。 简大虎点了点头,今天这次行动,他其实并不愿意带着霍大猛同行,对方是兰台的人,对兰台简大虎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些人整日里神出鬼没,像一群游走在暗夜里的幽灵,这些年朝廷里但凡有什么人遭难,背后多少都有些兰台的影子,在简大虎看来,这些人做事太过阴暗,根本见不得光。不喜虽然不喜,简大虎也不是第一天当差,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见霍大猛执意要去,转身望向身旁站着的七人,“待会儿下去,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神君大人周全。” 九哥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但瞧着简大虎言语之间简直拿自家神君大人当三岁小童对待,虽然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关心,但听在耳朵里却令人很是不适,正要站出来说上几句,却被霍大猛一伸手拉到了身后。 几个人站在崖边,呼啸的山风吹得深渊中的云雾像波涛一样翻涌,两侧的山崖如同被人用刀劈过一样,几乎是直上直下,一眼望去,几乎没有借力的地方。 站了一会儿,眼前的深渊安静极了,连鸟兽的鸣叫也听不到一声,就好像这座深渊已经将敢于进入其中的一切生命都吞噬得点滴不剩一般。 霍大猛这段日子经历的不少,但现在面对脚下的深渊时,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只是他平素便不喜欢表露情绪,这会儿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一点慌张。 简大虎瞥了他一眼,还不错,能够来到这里,简大虎当然不会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这座深渊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做“烈刀峡”,但那只是阴馆县县志里记载的名字,这附近的人都管它叫“葬魂渊”,因为多少年来,只要有人或者兽不小心进了这座深渊,便从来没见到有谁能够再活着出来。 这些年简大虎几乎每一天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对危险的感觉极其敏锐,今天只是站在这座深渊的边缘,便已经察觉到了它的诡异和危险。 看来敌人还真是会选地方,今天要不是自己来到了这里,换作县里面那些捕快和城防军,只怕连这山崖也未必敢下,更不要说能够将这帮贼人绳之以法。 一扬手,一柄关刀呼啸着从简大虎的手中飞斩了出去,乱石横空,陡峭的山崖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关刀斩出了一条条裂缝,裂缝并不宽,但刚好能容得下一直脚落足,简大虎就这样随走随斩,一路施施然走了下去。 跟在简大虎身后的七人没有动,他们在等霍大猛,对于简大虎的命令,他们向来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不愧是神将,霍大猛虽然能感受到简大虎对自己的轻视,但这会儿心中还是忍不住赞叹,这位神将虽然看上去行动有些鲁莽,但他知道简大虎之所以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却并非是因为骄傲,也不是因为轻敌,他这是要以一己之力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好让自己和他手下的兄弟们能够轻松安全一些。 以简大虎的身份,像这样探路的事原本是可以交给手下去做的,但他却甘冒危险,亲力亲为,单只这一点,就值得这些汉子们将性命交在他的手上。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无论是身边的七人,还是身后那些沉默静立的骑士,没有一个人对简大虎的行为感到奇怪,也没有一个有上前劝阻的意思,似乎他们对此早已见得惯了,但霍大猛能看得出来,这些铁血汉子眼中深藏的感动和牵挂,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简大虎不单是他们的将军,更是他们的兄弟与亲人,简大虎可以为他们甘冒这样的危险,他们也可以为了简大虎随时舍弃自己的性命,这些早已根植在他们心中,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理所当然,本就不必大惊小怪。 如今九哥和十七他们也跟着自己,这段日子自己一直在想如何能够将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看来自己也要向这位神将大人多多学习才行,望着像深渊中渐行渐远的身影,霍大猛深深吸了口气,拦住了要走在前面的九哥,一根银丝从霍大猛的身上飞了出来,无声无息的插进了崖壁之中,只是轻轻一荡,霍大猛的身形便飞出去丈许的距离,向着下方的简大虎追了过去。 见到简大虎和霍大猛都已经下了山崖,九哥和七杀不敢怠慢,连忙紧紧跟随。十条人影就像十只矫健的猿猴,在山崖间纵横飞跃,很快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路有惊无险,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霍大猛的双脚已经落在了地面。 抬头看了看四周,鲜花繁盛,泉水叮咚,整片山谷显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第一百一十章 葬魂渊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虎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任谁听到葬魂渊这个名字,再联想到那些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恐怖传说,都会下意识觉得这里一定是一处阴森恐怖的地方,就算没有妖魔鬼怪,也少不了毒虫虎豹,哪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处美丽的地界儿。 如今到了深渊的底下,众人反倒有些没了主意,无论向哪个方向望过去,眼里看到的都是花草树木。这里的树木花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打扰的缘故,一个个都长得十分高大,随便一朵二月兰都有一米多高,细长的叶子直指天空,好像一柄柄出鞘的长剑。 众人中身材最高的九哥也不过九尺有余,但在这些花花草草面前却变成了一个小不点,目光被树木花草遮挡,众人根本看不到远处有些什么。 不等简大虎发话,站在外围的七人已经一起出剑,锋利的剑气将四周这些花草从中斩断,齐刷刷的落了一地。 “将军,这不是办法。”霍大猛眼看着前面十来丈以内的花草几乎一株不剩,都给那七人收割得干干净净,但是更远的地方依旧是高大茂密的花草。这要是一直这么砍下去,没等大家伙儿找到敌人,自己已经先累的半死。 话才说了一半,霍大猛闭上了嘴,他看到方才被剑气斩过的那些花草竟然流出了血,猩红的血液一点点从花草茂密的根部渗了出来,像似一条条蜿蜒的小蛇。 哗啦啦,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醒来,四周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人正从花草丛中向这里走来一般。 环顾四周,这下众人变了脸色,哪有什么人?分明就是那些花草在动,它们一株株,纷纷从地上拔出了根须,蠕动着,向众人一点点走来。 今天见到的情形实在是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就连见惯了生死的简大虎也已经勃然变色,长这么大,谁见过会流血、会走路的花草?好在这些花草走得不快,有些似乎还没有适应行走,走着走着,那些纷乱的根部便纠缠在一起,纷纷跌做了一团。 “嘤—”,所有人都听到了叫声,声音不大,但是太过尖利,就像一根针直往人耳朵里面钻。 “哼—”,最先承受不住的是七杀中的一个,闷哼一声,耳朵里已经流下血来。 如果现在面对的是真刀真枪冲上来的敌人,这些铁血汉子不会有丝毫的恐惧慌乱,但是声音这东西无形无质,四周到处都是高大的花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众人下意识躲避,却又不知避向哪里才好,一时间都有些乱了。 呼—,简大虎手中的关刀呼啸着飞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声音从哪里发出,但只要自己将周围的这些诡异花草全部都斩了,清出一片空地来,想必情况会好上一些。 几只紫色的水晶蝎子借着四周的纷乱,悄无声息的从霍大猛的脚下爬了出来,它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个呼吸间就消失在花草丛中。 就好像忽然多出了几双眼睛,霍大猛看到那些花草的根须竟然是一条条小蛇一样的东西,它们有眼睛,有嘴巴,相互纠缠在一起,有些粗壮的正在吞噬其它细小些的根须。随着根须渐渐减少,粗壮的变得更加的粗壮,它们兴奋的扭动,口中发出嘶嘶的鸣叫,吞噬得越加欢畅起来。 “将军,是那些根须在作怪。”霍大猛一面高喊,一面从身上拿出一只火折子迎风一摇,燃起一朵火苗,向着花草丛中扔了过去。 “吱—”离得最近的一条根须一下子就被点燃了起来,那条根须拼命的扭动,连带着将其它纠缠在一起的根须也烧了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团的花草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火球,翻滚着朝着花丛深处滚了过去。 “嘤—”,方才的叫声更加尖利,声音中满含着愤怒。 众人见到霍大猛的法子可行,也纷纷掏出火折子点燃扔了出去。 啪、啪,几条粗壮的根须忽然从纷乱的花草中升起,灵蛇一样在空中摆动,将几只飞来的火折子抽得飞了出去,但下一瞬,这些根须便被刀光剑影斩得片片纷飞。 又有几只火折子落到了花草中,这回四周的花草再也抵受不住,纷纷扭动着向远处逃窜,一时间四面八方一片火海。 过了不知道多久,虽然在场的众人都有修为在身,也几乎要被憋死过去。就在大家伙儿几乎熬不过去的时候,遮天蔽日的浓烟,熊熊的大火终于消散,又露出半空中翻涌的云雾。 弯着腰喘了半天,大家伙儿这才有了力气打量四周,现在即便是简大虎也已经变得极其小心谨慎。四下里方圆里许,到处都是一团焦黑,方才那些高大的花草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冒着烟的灰烬在告诉众人,方才见到的并不是幻觉。 透过朦朦胧胧的烟雾,不远处似乎有一处村庄,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些房屋的轮廓。 现在所有的人都渴的厉害,见到了村庄,自然会忍不住想要去讨口水喝,但是十个人仍旧站在原地,他们谁也没动。 “霍神君,依你看,咱们要不要去那座村子看看?”经过了方才的变故,简大虎对霍大猛已经改变了看法,不愧是蓝蝶衣看上的人,当真有过人之处,方才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了端倪,自己和兄弟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简大虎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一旦得到了他的尊重,他便不会在乎什么年龄、门第之类,他会将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认真对待,从这以后,他有可能和你成为真正的朋友,甚至是兄弟,但是却再也不会主动帮你抵挡危险,因为在他的眼里,你已经不是个弱者。 “将军稍候,容霍某查看一二。”霍大猛虽然脸上的神色仍旧如常,心里却欢喜得紧,自己终于得到简大虎的认可,那可是鼎鼎大名的长平神将,虽然霍大猛素来沉稳,但现在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做起事来,自然格外卖力。 又是一只紫蝎,小小的紫蝎似乎并不惧怕那些滚烫的灰烬,一路上连停都没停,就穿了过去。 没有了烟尘阻挡,霍大猛终于看清楚了远处的村庄,青砖灰瓦,一条条石板铺就的小路在房屋间穿行,在房前屋后,小路的两侧盛开着许多鲜艳的小花,除了没见到人,整座村子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但是经过了方才一幕,霍大猛已经不相信这座深渊中还会有正常的地方,尤其是紧邻着那样诡异的花草密林竟然有这样一处村落,霍大猛决定好好看个清楚。 虽然那个紫蝎不过是个魂体,但是离得太远也是不成,霍大猛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紫蝎身上,不由自主的迈步向前走去。 九个人见到霍大猛神情专注的迈步向前,赶忙紧紧护在身边,简大虎更是横刀走在最前,将霍大猛死死护在身后。 有了这些强悍的护卫,四周那些烟雾灰烬,在大火中侥幸残存的花朵根须自然都不能威胁到霍大猛分毫。 紫蝎就这样一路走进了村子,绕过了村口的那颗梨树时,就好像忽然间被掀开了幕布的舞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几个妇女正坐在自家门前,一面摘菜洗衣,一面唠着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家长里短。 大大小小的孩童在房前屋后嬉戏打闹,什么放风筝,踢沙包,捉蟋蟀,逗家雀,一个个欢声笑语,玩的不亦乐乎。 忽然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就冒了出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看神情显得十分焦急。 紫蝎只是魂体,能够看到景象,但却听不到声音,眼看着随着老妇说话,那些原本插科打诨的妇女一个个忽然就变了脸色,手里的菜也不摘了,衣服也不洗了,一个个跑到外面不由分说,牵了各自的孩子就往回拉,也不管孩子们是哭是闹,没一会儿,村子里面便没有了人声。 紫蝎在村子里面转了转,这村子并不大,一共也只有十几处院落,功夫不大,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是各家各户的门前还放着菜篮子,洗衣盆,小路上还留着孩子们遗落的沙包、糖果,霍大猛还以为这座村子根本就没有人住。 简要说了自己看到的情形,霍大猛没有做决定,他不知道那个老妇刚才说了什么使得那些妇女这样的惊慌,但是方才只是那些花草就差一点要了大家伙儿的性命,这村子虽然看着正常,但霍大猛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走,上面的兄弟还等着咱们回去,咱们不能就这样止步不前,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遇见了人,就只是些妇女儿童,难道咱们还害怕被他们给吃了?”简大虎几乎立刻就做了决定,这里既然叫做葬魂渊,自然不会那么简单,遇到些怪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自己和兄弟们的刀剑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山崖上还有五百恶麒麟,就算前面要闯的是龙潭虎穴,简大虎也丝毫不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不留客天留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众人行走在村子里,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了那些高大的花草遮挡,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小路两侧的院门都紧闭着,村子里瞧不见一个人影,连那些鸡啊、狗啊的好像也害怕这些不速之客,这会儿都躲在了窝里,不敢冒头。 对于这些,简大虎并不奇怪,毕竟只是寻常的百姓,见到了自己这些人拿刀带剑的,要是不躲避起来,倒有些不太正常。 一行人并不想打扰村民的生活,他们只想快些穿过村子,早一点找到那些贼人的行踪。 村子不大,只是三绕两绕,大家伙儿便找到了出村的道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快到午时,按理说正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候,但是山里头天气多变,这里又地处深谷,这会儿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见到天气起了变化,众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谁也不知道在这诡异的深谷里,待会儿是会晴空万里还是大雨滂沱。 刚走出村子,忽然听九哥低呼了一声。霍大猛赶忙回身去看,见到九哥走起路来竟然一瘸一拐,不由得担忧起来,前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要是这会儿就受了伤,行动不便,那就真的要考虑将他先送回崖上,免得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变故,想走恐怕都来不及了。 九哥当差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己这会儿受伤意味着什么,心中有些憋闷,这条小路上除了两旁的花草有些茂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自己也一直都很小心,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伤?又到底是被什么所伤? 霍大猛走到近前时,九哥正蹲在路边看来看去。 “怎么样?可还能走?”霍大猛也不愿九哥掉队,自己一直将九哥当做心腹,为了能让他参与这一战,还特意让十七回了寺里照看,要是九哥这会儿退出,那这一趟便算是白来了。 “看你说的,这点小伤就走不成路了,九哥难道是纸糊的?”九哥听见身后传来霍大猛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像是要证明自己说出来的话,抬起腿用力的在地上跺了跺。 顺着九哥的腿看下去,靠近脚踝的地方,裤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道长长的口子,这会儿已经渗出了鲜血。 霍大猛皱了皱眉,正要俯下身子查看,旁边已经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便将九哥的裤子撸了上去。 伤口不大,只有一寸来长,鲜血一丝丝顺着脚踝向下淌。 “嘶—”,简大虎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两只手一扒,已经将伤口扒开,疼得九哥猛地抽了口凉气。 “还好,不是太深,没伤到筋骨,老二,拿点温筋散。”霍大猛见到简大虎动作这样粗暴,心里有些不快,正要伸手阻拦,就听到温筋散的名字。霍大猛知道这是军中常备的伤药,虽然只是寻常的药品,但药性温和,最是适合一些并不严重的外伤。敢情简大虎是给九哥瞧伤?霍大猛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药粉才洒在伤口上,就听见滋啦一声,刺鼻的焦臭熏得周围几个下意识后退,九哥小腿上的伤口就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冒起一阵阵白烟。 九哥还以为这是伤药的正常反应,毕竟血已经止住了,伤口焦黑一片,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愈合,他不想在简大虎的面前丢了猛子的脸面,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 九哥虽然硬气,简大虎却变了脸色,温筋散他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抬头看了看九哥,这个高大的汉子额头已经滴下了冷汗,却没有喊一句疼,不由得咱心里暗赞了一声。 “可有不适?”简大虎关切的询问,他不知道出现这样的情形是好是坏。 “有些疼,但是不影响走路,咱们都小心着点儿,我刚才看了一下,这里的花草极其锋利,我刚才就是被路边的这种草划了一下。”九哥试着走了两步,伤口处火辣辣的疼,但比起刚才犹如撕裂般的痛楚却要好过许多,心中赞叹温筋散的奇效。俯下身子,小心的在路边拔了一颗小草,递到简大虎的眼前,提醒众人小心。 “那行,从进了这深渊,到处都透着诡异,大家伙儿小心着点儿,咱们尽快赶路。”简大虎接过小草,仔细的端详,这小草看上去与普通的草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拿在手上才发现这小草极其坚硬,迎着风晃了晃,仍旧笔直的挺立,一点儿打弯的意思都没有。在手中关刀上划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好像划过刀身的不是一株小草,而是一柄利剑。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敌人的踪迹,简大虎没有心思去探查一株小草的究竟,向众人嘱咐了几句,便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还没走出多远,雨越下越大,走在霍大猛身旁的九哥忽然脚下一软,竟然跌倒在路上。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呼啦啦都跑过来查看。 焦黑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这会儿流出来的已经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散发着腥臭味道的黑色汁水。九哥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鬓角一个劲儿的直往下流。 霍大猛有些慌神,虽然不通药理,但看九哥的神情就知道伤势有多严重,虽然碍于面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望着简大虎的目光中多少带着些怒火。 伸出手接连点了九哥身上几处大穴,简大虎没有理会猛子的目光,一把抓过九哥的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伤口竟然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一股股腥臭的脓水从散发着恶臭的烂肉中直往外渗,流到哪里,哪里的肌肤立时便红肿起来,紧接着起泡、溃烂,说话的功夫,从伤口到脚踝,巴掌大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一块好肉。 “咱们回村里看看,这些草就长在村子附近,这里的村民或许有法子医治。”这要是搁在简大虎身边的七人身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些烂肉全都挖出来,但是眼前这个汉子毕竟是兰台的人,瞧这伤势,再耽搁下去,已经不是能不能走路的问题,弄不好连这条腿都有可能保不住,看了看天,风雨越来越大,简大虎抱起九哥,招呼了众人一句,便向着村子里面奔去。 到村子里的时候,天上的雨已经下得如同泼水一样,几个人身上的衣衫早已经湿透,被冷风一吹,虽然都是有修为的,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左右看了看,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时间一家家去问,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将九哥安置了才是要紧。正巧,右首一户农家房门开了条缝,一个小童只露出小半张脸,隔着门缝好奇的打量众人。 等霍大猛望过去的时候,房子里面显然是有大人,小童被一下子扯了进去,房门又轻轻的合上。 砰—、砰—、砰—,霍大猛已经没有耐心去慢慢叫门,一脚踢开院子的柴门,三步两步赶到房门前,挥舞着拳头,将房门砸得山响。 简大虎抱着九哥站在雨里面没有动,他心里面虽然急,但身为军人,要是让他这会儿使用武力破门而入,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有些不太情愿。倒是霍大猛这会儿已经急红了眼,敲了几下,房门就是不开,他已经听到了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小童的哭声,想来是大人害怕,正捂着小童在屋子里面躲避。 后退了一步,抬起脚,乓的一声,正踹在房门上,一个小小的山村,房门虽然厚些,也不过是块木板,哪禁得住霍大猛的一脚?整扇木门被这一脚踹的飞进了屋子里,小童的哭声一下子就没了,一个身影挥舞着帚把疯了一样冲向霍大猛,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拍打。 打了没几下,已经被霍大猛一把夺了过来丢进了院子里。屋子里站着的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目光中透着恐惧,却仍旧梗着脖子,挺着胸脯与霍大猛对视,意思很明白,后面就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孩子,她决不允许有人进她的家里,伤害她的孩子。 霍大猛正与女子僵持不下,简大虎已经抱着九哥走了上来,反正门已经开了,先进去了再说,大不了多给些银钱就是。 女子见到简大虎背着一柄大刀,怀里还抱着一个,有心上去阻拦,被简大虎恶狠狠的盯了一眼,脚步一下子顿住了,身后的七杀鱼贯而入,这样大的雨天,仍旧留了两人守在门外。 一个五六岁的女娃站在炕稍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紧张的望着众人,有点紧张,有点畏惧,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好奇。 “这位姐姐,我这位同伴受了伤,外面又是这样大的雨,情非得已,只好借这里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咱们就走。”霍大猛没等简大虎说话,已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取出块绣着兰花、蝴蝶的精致荷包递到了女娃的面前。这原本是买给二丫的,但自己这样粗暴的闯进了人家的家里,总要想法子缓和一下气氛。 女娃的眼睛明显变得亮了,忍不住伸手去接,被走过来的女子伸手在手背上重重的打了一下,委屈的缩回了手。 “姐姐,我们并无恶意,村子里有没有会瞧病的郎中?劳烦帮着找来给我这位同伴瞧瞧,诊费咱们多给一些,不敢让姐姐白白辛苦。”霍大猛将手帕硬塞在女娃的手中,见女子没在阻拦,连忙趁热打铁,从怀中拿出了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村疗伤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女子见到银锭,明显有些意外,在这穷山沟儿里,百姓们出趟山都十分不易,哪里见过十两的银子?有些想拿,又有些不敢,望了望银子又望了望霍大猛。 “姐姐,不必客气,今天是咱们叨扰了,银子你收好,省着点用,足够你们母子一年的用度,再过个把月,山里面就该下雪了,等你男人回来,也不用再进山了,一家子可以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个年。”霍大猛自小生活在山里,知道这大山的险恶,想到父母过得艰难,这几句话说的格外动情。 女子似乎受到了感染,眼眶也有些红了,伸手拿了银子,领着女娃,穿了蓑衣,出了院子,消失在风雨之中。 时间不大,女子已经回来,身后还跟了个老妇,头发已经雪白,但精神头不错,腿脚也很是利落,手上拎了个木箱。 老妇才进院子,霍大猛已经冲出来,伸手接过老妇的药箱,细心的搀扶着走进了房中。 坐在炕沿,只是瞧了一眼九哥腿上的伤口,老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望向众人的目光也变得不那么友善起来。。 “老人家可是瞧出了什么不对?”简大虎的声音低沉,这老妇进门时还笑呵呵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脸色?这村子虽然小,到目前为止也没遇到什么诡异的情形,但简大虎一点也不敢松懈,直到现在,那柄大关刀也没离过身边。 “这位壮士莫怪,好些年没见过妖月兰的踪迹了,原本以为老婆子直到死恐怕也不会见到这妖物的影子,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再遇见。”听到简大虎声音中隐含的戒备,老妇连忙笑着解释,一面说话,一面不忘打开药箱,取出些瓶瓶罐罐仔细的摆放在桌面。 “阿婆,妖月兰是什么东西?阿囡想要吃。”简大虎正要开口询问,一旁的女娃已经抢了先,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指伸到嘴巴里面吸吮,似乎馋得很。 “小孩子家不许胡说。”女子一把将女娃拉到身后,低声呵斥了几句,拉着她到一旁玩耍。 “囡囡乖,妖月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是要拉肚子的。”老妇的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也是轻飘飘的,但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看看九哥的伤势,那可不是拉肚子这么简单。 “这妖物的叶片异常锋利,不输刀剑,但要说起毒性,却并不如何猛烈。我看这位壮士的伤口,一定是在中了毒之后,你们又给他用了别的什么草药。不过也无妨,咱们村子外生有蛇盏花,正是这妖物的克星,我这就叫人去挖一棵回来作为药引,待会儿让这位壮士服了,要不了一天,伤口便会痊愈。”老妇一面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一面安慰着众人不要紧张。 配好了药,老妇喊过来女子。 听到老妇要她去找蛇盏花来救人,女子答应得十分爽快,转身就去拿蓑衣。女娃听到娘出门,也在一旁吵着要去,女子想了想,也担心孩子留在这里给大家伙儿添乱,便也由着她。 “老二、老三,你们跟着去照应一下。”简大虎见这么大的风雨,还要劳烦母女两出门,心里面担心两人安全,何况这里毕竟是葬魂渊,对于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简大虎都有些放心不下,冲着七杀中的两人招呼了一声。 一切都非常顺利,没有等太久,女子已经拿着一株奇怪的小花回到了家中。说它奇怪,是因为这朵小花竟然生长在一条小蛇的背上,这会儿被女子拿在手上,还一下一下的扭动着,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安。 接过了花朵,老妇将它放在了瓦罐中,又添了刚配的草药,一下一下仔细的捣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场的众人总觉得这花儿有些眼熟,很像在村外遇到的那些恐怖的怪物,只是这小花高不过三寸,比起外面那些庞然大物来,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捣好了药,老妇细心的分做两份,一份让女子拿去煎成药汤喂九哥服下,另一份直接涂在了伤口之上。 老妇的医术当真不错,药刚服下,九哥的神情已经轻松了许多,脸色虽然还不太好看,但是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霍大猛拉着老妇的手千恩万谢,九哥是自己的引路人,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不要说霍大猛自己的心里面过不去,就是召令使大人那里自己也不好交代。 送走了老妇,众人一时都闲了下来,女子得了银子,又见众人确实没有恶意,忙张罗着烧茶、煮饭,招待大家。 五六岁的女娃最是喜欢热闹,这小村子平日里难得见到外面的人,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女娃围前围后的缠着大家伙儿问东问西,听着霍大猛讲起山外面的故事,小家伙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十分着迷。 “开饭了—”,经过两个时辰的相处,所有的人对这个女娃都十分喜爱,听到女子在堂屋招呼,大家伙儿一面逗着女娃,一面向堂屋走去。 外面的雨比众人来的时候下的还要大,隔着窗子向远处张望,满天满地的全是瓢泼的大雨,到处都是一片雾蒙蒙的,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大雨之中。 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虽然只是些鱼汤、野菜之类,但闻起来香喷喷的,勾人的食欲。 简大虎带头儿坐了下来,自己没急着吃,先舀了碗汤,放在了女娃的面前,瞧着女娃喝得香甜,这才去拿筷子,手才伸到一半,旁边一双银色的筷子已经递到了过来。 抬头忘了眼霍大猛,这次简大虎没有多说什么,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银筷,顺势夹了一筷子菜也放在女娃的碗里,微笑的望着女娃,就像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 “都愣着干嘛?可是不合口味?全是些乡野粗食,几位壮士不要嫌弃,要不是家里男人都进了山,怎么着也该给几位上些酒肉,但现在没法子,便只有这些,大家伙儿将就着吃些,吃饱了,明天也好赶路。”女主人很热情,但她也知道饭菜有些简单,实在对不起那十两银子,一面热情的招呼,脸上却挂满了歉意。 “无妨无妨,姐姐不要想多了,我们也不是什么王孙贵胄,哪里有那么娇贵?只是心里面牵挂着同伴的伤势,想想进了谷中以来遇到的各种怪事,一时间有些出神。”霍大猛也跟着简大虎一起给女娃夹菜,只是说话的功夫,七八碟子饭菜已经全夹了一遍,眼看着女娃一点儿异常的反应也没有,女子也只是殷勤的劝大家伙儿吃饭,眼看着自己和简大虎给孩子夹了这么多菜,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阻拦的意思,两个人这才放下了心。 七杀见到自家将军开始吃喝,也放下了心,跟着大口吃了起来。 虽然满桌子大多是些野菜,也不知女子用了什么手法烹制,吃到嘴里味道清甜爽口,竟然十分好吃,这是众人进入深渊的第一餐饭食,在这之前,没人想得到在这样的雨夜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现在,听着外面的雨声,吃着香甜的饭菜,和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像极了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女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下了凳子,举着小手,费力的盛了一碗鱼汤递到简大虎面前。 “呦,谢谢囡囡。”简大虎轻轻揉了揉女娃的头顶,微笑着接过鱼汤,一饮而尽。 没有厚此薄彼,每个人都接到了一碗香浓的鱼汤,尝上一口,醇美甘甜,唇齿留香。 这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晚饭后又坚持着给女娃说了会儿故事,直到女主人连哄带拽,终于将女娃抱走,众人才得空坐下来休息。 除了在门口站岗的两位,其它人连同九哥一起很快进入了梦想。 凉,霍大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了河里,四周都是滔天的巨浪,一浪接着一浪,不停的拍在自己的脸上,吸一口起,窜进鼻子的全是泛着腥气的河水。 咳咳,霍大猛被呛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囡囡她娘不是刚烧过火炕?这么快火就灭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这么想,霍大猛就要起身去外屋添柴,没想到动了两下,竟然没法子站起来,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 左右看了看,自己大半夜的,竟然站在院子里,瓢泼的大雨从头到脚将自己浇的如同水洗过一般。 隔着雨幕,不远处还有几个人也和自己一样呆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那对母女有问题,霍大猛反应极快,抛开自己不谈,以简大虎和七杀的本事,要不是事先已经着了道,谁会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无声无息的将他们放倒,还绑在了柱子上,戳在暴雨中,任由风雨吹打?但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那些饭菜,自己也是一个个试过才吃,霍大猛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方才看了一圈,大家伙儿都在,唯独少了九哥,糟了,九哥一定还在屋子里。这对母女有问题,那个老妇肯定也不会干净,九哥吃了那老妇配的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用力挣了挣,霍大猛觉得自己好像十几天没吃饭一样,身上竟然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就这样被一根麻绳捆在这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童豆豆失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漆黑的雨夜,诡异的山村,四周静悄悄的,连几个时辰前热热闹闹的屋子,这会儿也是一片黑暗,只有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 “豆子哥,你说蛇盏花好看吗?”猛子正打算放出紫蝎到房间里看个究竟,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屋子里忽然就亮起了灯火,将两条瘦长的身影投射到窗棂上,好像两个要好的玩伴正躲在房间里说着体己的悄悄话。 这声音好熟悉,不就是囡囡吗?她还在房间里?那个豆子哥又是谁?直到现在,猛子仍然不能确定就是囡囡母女算计了自己。大家伙儿陪着这个女娃玩闹了大半天,这些整日刀头舔血的汉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享受天伦之乐,所有的人对囡囡都非常喜爱,临睡前还商量着走时留点什么给囡囡当个念想才好,猛子从心底里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么可爱的女娃会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听到了囡囡的声音,耳朵不由得竖了起来。 “好看啊,就和囡囡一样好看。”这次响起的是个少年的声音,光听声音,估摸着能有个十二三的年纪,嗓音将变未变,听起来十分特别。 “豆子哥,你说蛇盏花这么好看,为什么会有人忍心将他们杀死呢?”女娃的影子仰着头,霍大猛能想象得出她这会儿一定正忽闪着大眼睛认真的望着少年,这孩子一旦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给她逮到机会,就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囡囡,因为他们是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 “可是他们对囡囡很好,给我讲故事,陪我一起做游戏,还给我礼物呢。” “对啊,中了妖月兰的毒,不对囡囡好,他们又怎么能够活到现在?依我看,他们八成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已经将主意打在了你的身上。” 屋子里的女娃不说话了,身份?猛子疑惑了,这么一个小女娃,充其量也就六岁,还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难道是什么朝廷大员的私生子?或者是什么江洋大盗流落在外的骨血? 甩了甩头,方才屋子里两个孩子说了半天的话,囡囡的母亲呢?那个女主人呢?听女娃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责怪大家伙儿伤了外面的那些恐怖怪花,而且将自己众人绑在这里就是这女娃的主意,不过这怎么可能?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吱扭—,房门开了,打从里面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孩子,高些的是个少年,长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就是头发是赤红色的,被夜风一吹,像是一朵跳动的火焰。旁边的女娃只有五六岁,粉嫩粉嫩的脸颊上还残存着几滴泪痕,正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众人。 “囡囡—”霍大猛轻轻的叫了一声女娃,那个少年看上去很是邪异,女娃年纪还小,别再被坏人利用了,霍大猛决定与女娃好好聊聊。虽然他有更加有效的手段,但他不愿意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因为在猛子看来,入侵人家的紫府,将别人的过往扒开来一点点瞧个明白,这与当面扒了人家的衣裳有何分别?更何况面前这只是个小小的女娃,自己那样做与禽兽何异? 女娃听到了猛子的呼唤,扭头看了过来,目光相对,猛子的心里就是一紧,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伤心、难过、愤怒、怨恨,看着看着女娃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轰隆—,仿佛感受到了女娃心里面的委屈,天空中打了一道炸雷,伴随着雷声,雨下得更凶。 噗—,一声轻微的响动,霍大猛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不远处女娃脚边的泥土忽然向上一翻,竟然裂了开来,一株青翠的嫩苗一点点从泥土中钻了出来。 娘—,女娃见到那株细嫩的青苗,哭的更加大声。 娘?霍大猛游目四顾,没见到女子的身影啊?她在和谁说话?再望向女娃时,那株细苗已长到一人高下,紫色的花朵在风雨中摇曳,宽大、碧绿的叶片随风飘摆,有如一件翠绿的衣袍,衬着紫色的花朵,显得高贵而艳丽。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这样快?看来这村子里住的恐怕也都不是什么善类。 念头才起,紫色的花儿迎着风一荡,已经变成了一个女子,正搂着女娃轻声安慰。 “婶子,这些恶贼怎么处置?”旁边那个少年似乎并不想拖得太久,女子才一出现,少年已经开了口,恶贼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好像站在院子里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都杀了吧,”女子也没看少年,只是挥了挥手,说的轻描淡写,如同面前站着的只是几只鸡鸭。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摸了摸女娃的头顶,抽出一柄大刀,转身向着简大虎的方向走去。 那柄大刀只能瞧出来个轮廓,因为那柄刀实在是太黑了,仿佛比黑夜还黑,只是瞧上一眼,便感觉灵魂都要给吸了进去,霍大猛想起之前在归流城搭救东子时听到他提起过,只是这柄刀不是在童豆豆的手上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世间竟然有两柄一模一样的幽影幻魔刀?还是眼前这个少年本来就是童豆豆? “童豆豆!”虽然隔着滂沱的大雨,根本看不清简大虎那边的情形,但眼看着少年一步步接近,简大虎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猛子有些急了,开口叫嚷了起来,“别以为这里没人知道你的底细。” 原本霍大猛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并不确定那柄刀就是东子口中的那柄,也不确定这少年就是童豆豆,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吸引少年的注意,情急之下便喊了出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少年的身形顿住了,缓缓转回头盯着霍大猛看。 囡囡母女俩也抬起了头,悄悄霍大猛,又看看少年,目光中带着惊诧,还有一丝询问。 “童豆豆,你以为没了姓贾的,离开了长鲸帮,就没有人认得你了?枉费当初归流城里那么多乡亲掏心掏肺的对待你们,如今你竟然认贼做父…”,少年本来一步步向着霍大猛走来,但是听到他又开始叫嚷,特别是说到认贼作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脚下已经奔跑起来,离得还有两三丈的距离,手中的长刀已经舞了起来。 长刀明明离自己还远,但猛子觉的好像有一只大手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揪着自己,拼命的向外拉扯,想要将自己扯进另外一个世界。 “嘶—”,一只青金色的蝎子正趴在三眼三首神像下面沉睡,一个三寸的小人盘坐在蝎子的身旁,闭目静坐。天空中忽然探下来一只黑色的大手,径直向着小人抓了过来。紫色的蝎子和小人猛然一齐张开双眼,蝎子长嘶一声,背上的一双薄翼一震,整个身子已经飞了起来。 蝎子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就好像是自投罗网。大手和蝎子的速度都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蝎子已经飞进了大手之中。 少年明显感觉到手中的长刀一震,嘴角微微一翘,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但下一瞬间,少年脸色已经变了,因为他看到长刀上燃烧起了一丝火焰,青金色的火焰。 火焰最开始只有一丝,按理说这样的大雨,不要说一丝火焰,就算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也会在瞬息间熄灭,但是这一丝火焰极为顽强,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呼吸之间已经遍布整个刀身。 少年自得了魔刀以来,几乎无往而不利,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他并不想放手,但是冷啊,火焰虽然还没有烧到他的手掌,但是少年依旧觉得寒冷,长刀握在手里,他感觉手掌都要被冻的掉了下来。 痛呼一声,长刀被他扔到了雨中。青金色的火焰裹挟这长刀一闪,消失在了猛子的身体里。 “囡囡,婶子,杀了他,他是魔鬼。”少年躲在母女的身后,指着霍大猛,歇斯底里的大叫。 “囡囡—”,猛子感觉到那柄魔刀就在自己的脑中,也不知道这柄刀是什么打造的,虽然被自己的离火灼烧,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变得小了一点。猛子知道自己的本事全在神魂之上,如果今天眼前的母女当真要对自己和简将军不利,那没法子,自己也只好用些手段了,但是在此之前,猛子还是想试着和母女俩聊上一聊。 女娃瞧见少年一个照面就丢了家伙,眼睛立马瞪了起来,张开嘴,猛然大吼起来。 呼—,一道绿色的旋风从女娃的口中吹了出来,在暴雨中化为许多绿色的小星星向着四周飘落。 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救命的稻草,手一伸,从脑后拔了一缕赤红色的头发下来,向着地面上一抛,砰的一声,变成无数火焰,将地面烧的焦黑一片。 那些绿色的小星星一落到黑色的土壤之中,一个个和刚才的女子一样,迎风就长,只是几个呼吸,就长成一株株鲜艳的花朵。 这些花朵只长到一人多高,便纷纷从泥土中拔出了身子,疯狂的向着猛子围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劫持童豆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眼看着那些花儿已经围了上来,霍大猛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一柄翠绿的小刀悄然滑落,轻轻一割,身上的麻绳无声无息的断裂,一闪身,霍大猛已经冲进了花丛之中。 少年死死盯着猛子的身影,心里想着,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莫不是他还不知道这些蛇盏花的厉害?也好,今天无论是这些花儿吃了他们,还是他们剿灭了这里,对自己来说都没什么分别,反正自己只要囡囡。 女娃虽然叫的凶,但她并不想真的要了猛子的性命。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几个大哥哥,她心里面就是恨不起来。方才只是见到豆子哥的刀被夺了,一时情急,想要逼着猛子将刀交出来而已。这会儿见到猛子竟然冲进了花丛,女娃下意识的将花儿们往后撤了撤。 嗖—,猛子虽然难以调动灵气,但是脚下的功夫还在,知道这会儿所有人的希望都在自己的身上,拼命咬紧了牙关,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令他奇怪的是,那些花儿见到了自己,不但没有紧追不舍,反而往后退了退。就是这一进一退的空挡儿,猛子已经一闪身,冲出了花丛。 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猛子忽然出现在少年的面前,身上腾起了一团红色的雾气,顷刻间便涌进了少年的身体。少年整个人身子一僵,一柄翠绿的小刀已抵在少年的腰间。 童豆豆虽然外表是个少年,但赤火族毕竟是魔族,天生善于操控火焰,按理说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制住。但今天对上猛子,实在是童豆豆的不幸, 丢了魔刀,那可是父亲和叔叔拿性命换回来的,童豆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如何将魔刀夺回来,眼见着猛子靠近自己,不但没有逃走,反而迎了上去。他知道猛子已经中了“醉神香”,不可能调动得了灵气,没有了灵气,猛子就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手上拿了柄小刀,有能够如何?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眼看着猛子到了近前,他想要佯装受伤,然后再奋不顾身的擒住猛子,这样可以彻底激怒囡囡。只要收拾了这小子,其他人都还在沉睡之中,哪里还能逃出自己的掌心? 算盘打得挺好,但是才想动手,忽然脑袋一沉,童豆豆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罩住了,想要挣脱,但是身上那件罩子似乎变得更加紧密,仿佛有许多柄锋利的刀片,不停的切割自己的身体,那种疼是深入骨髓的疼。 如火的赤发飞舞,童豆豆知道一定是眼前这家伙搞的鬼,不过这也没什么,倒省去自己假装受伤的辛苦。 女娃瞧见猛子犹如鬼魅一样,忽然就出现在豆子哥的身前,真是吓了一跳,他想不明白猛子是怎么从花丛中逃出来的。 豆子哥怎么了?脸色惨白,痛苦不堪,霍家哥哥只不过拿了柄小刀顶着他而已,又没有真的刺进去,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囡囡吓得长大了嘴巴。 嘭—,童豆豆整个人都变成了火人,熊熊的火焰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一起燃烧起来,还没等猛子有所反应,已经将他吞噬了进去。 “豆子哥,不要。”囡囡急坏了,自己还不知道外面那些族人是不是被霍家哥哥杀的,怎么豆子哥就动了手,这要是将人给烧死了怎么办? 童豆豆心中冷笑,还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就算你抢了自己的刀,现在只要把你烧死,刀还不是一样是自己的? “娘—,你快救救霍哥哥。”囡囡毕竟是个孩子,看到这一幕已经吓坏了,赶忙转身去央求女子。 绿衣女子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这里只有这些陌生人,村子外面那些族人不是毁在他们手里,又是毁在谁的手里?反正也是要杀了他们报仇,早点杀,晚点杀,又有什么分别?听到了女娃的央求,女子正想着找什么说辞搪塞一下,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童豆豆还有这样的本事,看火焰燃烧的如此猛烈,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烧成灰烬了吧? 但事情总是不如人愿,熊熊的火焰才将霍大猛包裹进去,就忽然被一只蝎子吸了进去,是一只青金色的蝎子。这只蝎子不大,只有不到二尺,但是胃口却大的出奇,将猛子身上的火焰吸进去了还不够,竟然连童豆豆身上的火焰也要一并吞噬。 没有了魔刀,这些火焰便是童豆豆全部的底气,他当然记得这只蝎子,刚刚就是它将自己的魔刀抢了去,现在倒好,连自己这些家底都要一股脑儿的收了。 童豆豆几乎要气疯了,来之前自己还特意问过白袍,知道到来的是长平神将,那帮家伙一听到长平神将的名字,就连黑甲那个憨货也叫嚷着要跑,但是自己偏要试试,不做出点样子来,赤火族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但是没想到啊,长平神将和他那帮跟班的都让自己拾掇了,事情却坏在了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身上。 绿衣女子正想着要编个什么托词,就瞧见一只青金色的蝎子从那个姓霍的少年身上钻了出来,正在那摇头摆尾的吞吃火焰,再看童豆豆的神情已经是六神无主,显然根本没法子应对这只蝎子。 铮—,绿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木琴,就这样在泼天的暴雨中弹奏起来,琴弦铮铮,在如注的暴雨中仍旧听得真切。 伴随着琴声,原本便滂沱的雨势变得更加狂暴,那些花朵你争我逐也从四周一起围上。 童豆豆身上的火焰已经减弱了许多,但是见到绿衣女子取出琴来,原本还打算挣扎的童豆豆忽然间放弃了抵抗。自从进了这座深谷,认识了囡囡母女,童豆豆便一直想要得到囡囡,在他眼里这小小的女娃实在不亚于无尽的宝藏,蛇盏花天生能够吞噬各种矿石,然后再结成果实,那一条条小蛇便是蛇盏花的果实,如果能得到这些果实,自己打造的灵兵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而囡囡就是这些蛇盏花的源头。 但是这个绿衣女子终日不离囡囡的左右,自己每次来找囡囡,她都会陪在一旁,实在是讨厌,正好今天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一战,最好是一起死在这里才好,到时候没了这碍眼的女人,自己藏在村外的妖月大军便可以一举荡平这里,届时,囡囡一个女娃,无依无靠之下,自己便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蝎子吞吃起火焰来,没完没了,但是哪有时间给它在这里慢慢享用?暴雨中已经凝聚出了一柄柄刀剑枪矛,纷纷向猛子攒射过来。四周的花朵被雨水一浇顷刻间已经长大了许多,一丈多高的身躯就像一名名士兵挺立,摇摆着肢体也围了上来,巨大的花盘忽然裂开,露出一排锋利森寒的尖齿。 看来这个使刀的少年与母女两人的关系匪浅,到了这会儿,霍大猛还哪有什么顾忌,心意一动,“别梦寒”越收越紧。 童豆豆只觉得自己好像带了一个紧箍咒,又好像被孙猴子钻进了脑中,正拿着金箍棒在那里乱搅。 “啊—”,童豆豆几乎已经要发狂,好疼,一双手在身上乱抓乱挠,但偏偏什么也抓不到,那个可恶的女人怎么还不快一点将这个杀千刀的宰了?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囡囡看到霍哥哥只是站在豆子哥身旁,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豆子哥就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竟然将身上的衣衫都撕扯的破碎了?女子也察觉到童豆豆情况危急,她并不像囡囡一样没什么见识,她知道虽然看上去霍大猛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小子一定将什么极为邪恶、歹毒的法子用到了少年的身上。 虽然她也知道少年在打囡囡的主意,但是比起来这些外人还是要安全一些,更何况囡囡这孩子喜欢他,听说牡丹师姐已经离开花谷北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来自己这里,可恨培育多时的蛇盏花都毁在了那个姓霍的手上,到时自己要如何同师姐交代? 她知道这少年善于操火,如果有他帮忙,至少可以让土壤变得更加肥沃,矿石也能更好消化,自己或许还来得及再培植些蛇盏花出来,也好向师姐交差。 这样想着,手上的木琴弹奏得更急,风雨中的刀剑变得更多、更加锋利。 四周围上来的那些花也长的更加高大,牙齿也更加尖锐。 到了这个时候,霍大猛反而不是那么紧张了,他最担心的不是女子的攻势有多猛,他最担心的是女子完全不在意少年的死活。 但现在霍大猛放心了许多,见到少年痛苦,绿衣女子的攻势明显变得更急,这说明少年在女子的心中还是有些地位,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手上用力一带,猛子将童豆豆扯到身前,虽然他早已察觉面前这个少年并非人类,但他现在还不想拆穿,这小子人模人样的出现,万一女子不知道他的本来面目,到时要是将自己连他一起杀了,自己要如何抵挡?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简将军他们救醒,只要他们有了一战的能力,局面便算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童豆豆的真身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果然,将童豆豆挡在身前,那些刀剑、花朵前进的速度都缓了一缓。 “姐姐,我们不过是路过,瞧个伤而已,就算你们不愿意帮忙,也不至于要像现在这样,又是下毒,又是使剑的。”猛子拖着童豆豆快步向后退,到了现在,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对母女十之八九也不是人,但他总要说点什么,哪怕是拖拖时间也好。 童豆豆有多机灵?哪里会不知道猛子的打算,原本他很放心,醉神香虽然只是迷药,但当初他自己也曾经试过,除了眼前这个绿衣女子,就算是白袍这样的人物,也一样束手无策。 但是现在童豆豆的心里没有底了,身后这小子的手段太过诡异,要是真给他将简大虎救醒,不要说自己的图谋会落空,就是这条命还会不会在,恐怕都说不准。与其这样,不如冒险一搏,要是今天自己能将这小子和囡囡一并擒下,也算是意外收获。 作为赤火一族的现任族长,童豆豆年纪虽小,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城府和胆识。 看着暴雨中那些刀剑的速度忽然减慢,童豆豆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女子虽然瞧着自己不顺眼,但眼下这样的情形,还能够顾念自己的安危,起码说明自己对她还有价值。既然如此,自己便将事情做的再绝一些。 这里只是一处普通的农家,院子能有多大?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离着简大虎也只剩下一丈多的距离,而四周的那些花儿、刀剑始终也没有落下来。 猛子心思缜密,并没有因为形势对自己有利而有丝毫的放松,仍旧紧紧盯着童豆豆,翠绿的刀尖还是抵在童豆豆的腰间,没有离开一丝一毫的距离。 一丈多的距离已经够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但是猛子相信,只要自己将简大虎弄醒,便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一根银丝无声无息的从猛子的指尖射了出去,“离愁”不但能使人分离,有的时候,也是为了相聚。 一只青金色的蝎子顺着银丝闪电般的窜了出去,径直奔向简大虎。 童豆豆刚刚吃了苦头,腰间又有刀抵着,这会儿表现得十分乖巧,但是眼睛却没闲着。猛子的银丝极细,在泼天的暴雨中显得毫不起眼,蝎子本身就是魂体,虽然是青金色的,但是速度实在太快,在暴雨中看起来更像是一道闪电,若是不了解猛子手段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逃过童豆豆的双眼。 就是现在,童豆豆猛然转身,没了魔刀,身上的火焰也被蝎子吞噬了大半,童豆豆选择贴身肉搏,他在赌,赌自己的身体比猛子强壮,这一次他赌赢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身为魔族,他都比猛子强大太多。 青金色的蝎子一头撞进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刀的世界,八柄青色的长刀分布在世界的八方,正中是一柄银色的关刀,与简大虎手上使用的那柄刀一模一样。这会儿银色的关刀旁却生长着一株大花,紫色的花朵,碧绿的枝叶。现在这朵雍容华贵的花儿正喷涌着丝丝缕缕的紫色薄雾,薄雾在刀光映衬下,显得美仑美奂。 蝎子一进入这片世界就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这缕香气很淡,但是真的很香,让人只要闻到就难以舍弃,是那种从心里往外的难以割舍。好在蝎子早有防备,才见到那朵大花,身上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虽然吸入了一丝,但有火焰阻隔,其它的雾气却再也难以近身。 这朵花儿看上去十分眼熟,与外面那个弹琴的女子极为相似,但是蝎子这会儿无暇理会这些,他只知道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除掉这朵花,除掉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挥舞着双鳌,震颤着双翼,高举着尾钩,蝎子一上来就拼尽了全力。 那朵大花似乎也已经察觉到雾气对蝎子来说并没什么用处,身上的几片绿叶猛然震颤起来,一片片纷纷脱离了身躯,向着蝎子卷来。 一片片绿叶长在花身上并不显得如何巨大,现在一旦脱离了身躯,立时变得遮天蔽日,有如一张张巨大的帷幕,几乎将整片天地都遮掩了起来。 四面八方全是碧绿的叶子,青色的大刀不见了,银色的大刀也没了影子,蝎子的眼睛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绿色,瞧上去倒有些生机勃勃的意思,只是蝎子却并不觉得愉悦,正相反,眼下正是它最为危急的时刻。 霍大猛刚开始还留意着童豆豆的动向,但是蝎子冲进了简大虎的世界,尤其是见到了那朵紫色的大花,猛子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蝎子身上,正要拼尽全力尽快除掉那朵大花,忽然觉得脖子一痛,好像有根绳子缠在了上面,越来越紧。 不用看,一定是童豆豆那小子,猛子虽然心神都放在了蝎子身上,但是心里面的一根弦却并没有松懈,感觉到异样,几乎想也没想,手里面的刀已经刺了出去。 童豆豆的双手掐在猛子的脖子上,已经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但是他还有顾忌,担心暴雨中那个女子会看出什么端倪,仍旧忍耐着没有现出魔躯,他忘了形势虽然对眼前这个少年不利,但是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生死攸关?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顾虑,童豆豆便吃了苦头。 噗—,在这瓢泼的大雨里,碧绿的小刀刺进身体的声音几乎微不可查,童豆豆只觉得腰间一痛,就好像身体忽然间被戳了个窟窿,一身的力气都向那个窟窿里倾泻。 童豆豆也是够狠,明明感觉到了刀子刺进了身体,仍旧不肯松开手,他想着只要自己再加把劲,这小子一定先坚持不住,但是他又忘了眼前这少年的手段与旁人不同,自从那柄小刀刺进身体,童豆豆的双手就变得越来越无力,虽然咬着牙坚持,但是手还是一点点松了开来。 手上没了力气,那就用牙咬,童豆豆巴望着那个绿衣女子快些将这少年放倒。 暴雨中,女子舞琴的双手已经快的只剩下一片残影,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蝎子竟然冲进了那个将军模样的男子的身体里。 那只蝎子极其难缠,自己的醉魂香拿它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如今自己的绿衣也快要阻挡不住,这蝎子身上的火焰实在霸道,几乎无物不焚,只这片刻的功夫,自己的绿衣已经千疮百孔。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女子已经没有什么顾忌,就算是将囡囡的豆子哥一起杀了,她也要尽快结束战斗。一旦让那将军模样的人醒来,天知道会出什么变故。擅杀朝廷大将,即便是花谷也吃罪不起,要是给他们逃出去,自己便成了宗门的千古罪人。 童豆豆张开嘴去咬,冷不丁瞥见暴雨中的那些刀剑枪矛忽然一齐疯狂的射了下来,耳畔响起呼啸声和花朵们争先恐后扭动枝条的哗啦啦的声响。 童豆豆心中一喜,看来女子开窍了,早就该这么办,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尽快将这小子干掉才行。 才高兴了那么一会儿,童豆豆忽然觉得后背一疼,还想着那小子正在自己的面前,怎会将刀子捅到了自己的后背?就看见自己的胸前冒出来一截枪尖。 这他妈是下死手啊,这个念头才起,噗—、噗—、噗—,身上就像是被雨淋到一样,又是刀又是剑的,七八件家伙几乎是一起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啊—”,童豆豆怒吼着,他想要起身躲避,却被猛子从身后紧紧的抱住当盾牌在使。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童豆豆这下子慌了,现在要是再犹豫,命就真的交代了。他是想着等自己重伤的时候,白袍和黑甲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魂灯的变化,到时自然会带着妖月大军杀来,这样不但能趁着女子分神一举将这里荡平,还不会影响自己在囡囡眼中的形象。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主意行不通了,再这样下去就不是重伤的问题,而是会要命啊。童豆豆管不了那么多了,原本消瘦的身躯忽然间膨胀了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壮。 囡囡和绿衣女子瞪大了双眼,这个时常来家中做客的少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丈多高的身躯,暗红色的肌肤就像一块块火山中的烧的通红的岩石,虽然隔着几丈的距离,还是能看到肌肤下那一条条如同岩浆一样流淌着的血液。一朵朵炽热的火焰像花儿一样在身体各处燃烧,被暴雨一打,丝丝拉拉冒起了白烟。 猛子等得就是这个时候,他早已知道少年并非人类,感受到少年的身体发热,猛子已经向后退了出去。 一面咬着牙躲避暴雨中的刀剑,一面盯着越来越狰狞的少年。就在少年张开冒着火焰的双眼那一刻,猛子忽然一握拳,红纱一样的薄雾在童豆豆的脑海中猛然收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拼命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望着眼前犹如魔怪的少年,囡囡已经吓得大哭了起来。 绿衣女子更是惊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劲了心力才找到了这么个隐蔽的所在,这少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为了查他的身份,自己还曾经悄悄的跟随过,分明就是在优檀寺旁的镇子里面打铁的人家,怎么就变成个妖怪了呢? 女子虽然藏身在这穷乡僻壤,但身为花谷的侍花使者,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多半是从山那边来的,看来这小子打囡囡的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幸好今天这小子来了,不然自己仍旧被蒙在鼓里。 咬了咬牙,这个妖魔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只是他自己呢,还是带了人来?不管了,既然来了,自己说什么也得将他留下。绑架朝廷大员罪不至死,但是通敌这个帽子要是扣上,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这个念头一起,风雨中那些刀剑枪矛去势更急,噼里啪啦全都向着妖魔招呼。 童豆豆知道今天是他这辈子最为危险的的一天,只不过已经到了眼下,就算是在危险也只能咬牙挺住,他相信要不了多久白袍他们就会来寻自己。 挥着手一面抵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刀剑,一面抬起脚向着猛子踩了过来。 “婶子,你可想好了,与我合作,只要将这些人杀了,没人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童豆豆打从认识了囡囡的第一天起,便费心费力的打听女子的来历。但是这个女人当真神秘,几乎从不外出,也没有人到这里来找她,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但童豆豆不相信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女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越神秘,只能说明这女人越不简单,到了现在,自己必须争取女人的支持,要是腹背受敌,童豆豆可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到白袍他们的到来。 果然,绿衣女子犹豫了,是啊,要是杀了那个将军,自己就还是花使,但要是杀了这少年,那个将军却未必能放过自己,只是自己这样做,以后便有把柄落在豆子手里,到时如果他对囡囡有所图谋,自己要如何应对? “婶子,”童豆豆又感觉到了那种疼痛,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没时间了,童豆豆知道,他必须再争取一下,“啊—”,痛苦的嘶吼着,“婶子你还在犹豫什么?我是魔山来的,以你和囡囡的本事,在魔山只会得到更多。” 勉强着说了两句,童豆豆再也说不下去了,就算他的身躯再强壮,神魂短时间内却难以变得强大,被“别梦寒”裹上,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实在是费神啊,眼下哪有时间给女子详细斟酌?瞧见妖魔这样强壮的身躯竟然倒了,双手在身上乱抓,大片大片暗红的肌肤连同着岩浆一般的血液被抓得到处都是。 这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以妖魔这样强大的身躯依旧抵受不住,要是自己落在了他的手里,岂不是问什么就得说什么?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到时候他们要囡囡怎么办?一旦没有了囡囡,自己又算得了什么?没有了用处,这些人能放过自己?女子知道人心险恶,并不比妖魔们的面孔更加好看。 青金色的蝎子已经穿过了无数道绿色的围幔,这些可恶的围幔并不能阻挡自己分毫,但是它们实在是太大了,有了它们,蝎子几乎分不清那柄银色的关刀究竟是在哪里?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像现在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放火烧吧,虽然蝎子也不知道以自己的修为能不能支撑到将这些该死的绿布全都烧光。 没时间犹豫,说干就干,一蓬青金色的火焰在蝎子身上燃烧了起来,一瞬间,就遍布了四面八方,那些无边无际的绿布发出焦糊的味道,猛子心里面很兴奋,只要再有一会儿,他不信那朵紫花能够经受住自己的火焰。 女子没想到那只蝎子身上的火焰烧的这样快,自己修行多年,宗门的《葵水诀》已经练到六层的地步,这葵水幔,等闲的火焰就算任由它烧,只怕也难以烧动分毫,这蝎子身上冒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火焰?竟然这么快就将自己修炼了多年的葵水幔烧的干干净净? 没有了葵水幔,女子哪还有什么应对紫蝎的法子?眼瞅着紫色的雾气也在青金色的火焰下烟消云散,再难抑制心中的恐惧和愤怒。无数的刀剑也不管是童豆豆还是猛子,一阵乱劈乱刺。 霍大猛算是沉着冷静的了,心里想着,有了“别梦寒”,这妖魔哪里还有什么还手的力量?身躯又这么高大,用来当做盾牌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但他还是忽略了一个发狂的女人有多可怕。 童豆豆的身躯竟然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层皮肉,露出里面大片大片的灰褐色焦土一样的组织,满地流淌的都是炽热的岩浆,被瓢泼的大雨一淋,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和蒸腾的烟雾,将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弄出了几分末日地狱的景象。 不过这倒在无意中帮了猛子和童豆豆的忙,那些开合着利齿的花儿被岩浆阻挡住了脚步,一个个围在四周难以近前。 猛子坚持到了现在,终于受了伤,一杆长矛穿透了童豆豆的大腿,深深刺进了猛子的腰间。 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猛子可没有童豆豆这样的身躯,鲜血一股股顺着锋利的矛尖不停的流淌。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几乎就在下一瞬一柄长刀钉进了猛子的左肩,现在少年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受了这样的伤,要是还不能将简大虎救醒,那就全都在这里挺尸吧。 烧光了所有的紫雾,按理说蝎子就可以走了,但是它担心啊,要是简大虎晚醒来哪怕一瞬,事情都有可能变得不可收拾,送佛送到西,蝎子决定再添一把柴。 高举着燃烧着火焰的双鳌,扇动着刀锋一般的薄翼,闪着黑光的尾钩散发着阵阵的寒意,全都往银色的刀身上招呼。 这一下,蝎子也是倾尽了全力,猛子打定了主意,今天就算伤到了简大虎,也得快点儿把他弄醒。 事实证明他想的太多了,也太高估自己的实力,闪着寒光的尾钩还没有落到刀身,四面八方的八柄青色长刀已经震颤起来。 呼啸的刀风一瞬间便充斥了整座世界,幸好蝎子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见到不好,立刻就逃,在退出那片世界的一瞬间,蝎子看到银色的关刀亮起了光芒。 噗—,又一只长剑射穿了童豆豆的胸膛,猛子藏身在童豆豆的身下,哪里还有地方躲闪,在简大虎醒来之前,他只能选择忍耐,这里好歹还有个遮挡,一旦离开了这里,就算他步法再精妙,又怎么能够在这漫天的刀剑中逃出生天?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道伤,猛子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身上这个妖魔已经没有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连“别梦寒”下面的神魂也已经停止了挣扎。 童豆豆当然没有死,无论身体还是神魂对童豆豆来说都不是最致命的,只要胸膛里那颗跳动的火焰之心还在,他就是永生不死的。 今天童豆豆的运气也不算一直糟,最起码受了这样多的伤,还没有哪一刀、哪一剑是正好刺在这颗火焰之心上的。 憋住了呼吸,忍住了撕裂人心的疼痛,童豆豆希望这样起码可以减少猛子对自己的戒备,等一会儿白袍他们到了,自己便可以出其不意的动手,这个小子千万不能落在别人手里,祖传的魔刀要是在自己的手上丢了,自己这个族长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担当下去? 紫衣女子已经倾尽了全力,看着那个妖魔被一柄柄刀剑插在身上,竟然一动也不动,想必已经死了,连妖魔都抵受不住,那个少年又如何能成?只要再加把子劲儿,便可以将他们一勺汇了。 算盘打得挺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还是出现了意外。 村子外的方向忽然射来了一支长箭,说来也怪,这支长箭一射入暴雨中,这片天地间的雨势忽然一顿,竟然减弱了一些。 紫衣女子扭头去瞧,一个白发白袍的男子正拿着一张长弓出现在村口,就是现在,那个男子已经又将一支长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虽然从来没见过男子,但是紫衣女子知道,如果任由他再射几箭,自己恐怕连逃命的份儿都没有了。咬紧了牙关,双手挥舞得更急。 噗—,这次一杆极粗的长矛贯穿了童豆豆的胸膛,只差那么一点,就射在火焰之心上。 “白袍,还在那磨蹭什么?快点将那个疯女人杀了,咱们好一起对付简大虎。”童豆豆没法子再忍耐了,倒不是因为方才那杆长矛差一点要了自己的命,而是因为,就在刚刚他看见简大虎好像动了那么一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童豆豆却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出来。 噗—,猛子流了太多的血,眼睛都有些模糊了,他没有看到简大虎有什么反应,但是他现在已经被那些刀剑枪矛连在了童豆豆的身上,现在童豆豆一动,猛子自然知道。 听到童豆豆说话,猛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小子影响到简将军醒来,那可是大家伙儿唯一的生机,也不理回身上一处处伤口崩裂,鲜血喷溅得哪哪都是,猛子双手在童豆豆的肩头一按,已经跳了上去,双手一绕,一根极细的银丝已经将童豆豆的脖颈缠了个结结实实。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会逃跑的神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从认识九哥那一天算起,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猛子少说也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到现在为止这是唯一的一次,“莫别离”三样家伙都招呼在了一个人身上。虽然如此,却还是不能阻止人家的脚步,猛子咬着牙,额头青筋毕露,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银丝越收越紧,岩浆一样的血液顺着妖魔的脖子成片的往下淌。 白袍手上的长箭已经射出了三支,这个村子里的雨势已经弱了许多,淅淅沥沥的虽然还下个不停,却再也没有了方才那样接天连地的景象,雨水凝成的刀剑也变得稀稀拉拉,再刺在妖魔的身上,连那层暗红色的皮肤都刺不进去。 院子里的花朵这会儿都围在女子和囡囡的身旁,冲着村子外面大踏步走进来一黑一白两个男子不住的嘶吼,看那模样不像是花丛,倒像是狼群。 白袍只射了三箭,便停了手,毕竟村子里的女子并没有神府境的修为,要不是担心豆子少爷的安危,连这三箭本来都可以省去。 两个人没有理会母女俩,他们看到豆子少爷的脖子已经快要断了,虽然这不致命,但是伤害也不会轻,何况那个少年还骑在少爷的肩上,谁知道下一瞬间又会使出什么诡异的手段? 白袍、黑甲大踏步奔向童豆豆,而童豆豆此刻正拼尽全力,挣扎着往简大虎身边挪,今天这一战,自己受的伤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别指望能好,但只要收拾了眼前这个长平神将,一切都是值得的,到时候义父和魔君大人必然对自己另眼相看,在魔山上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现在神魂已经被切割的伤痕累累,比起身体来还要伤的更重,童豆豆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甚至对离得越来越近的简大虎竟然都有些瞧不清楚了。 猛子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拽着银丝的双手已经发白,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膝盖、胸膛、双脚、小腿,只要和童豆豆身躯接触的地方全都焦黑一片,散发着烤肉的味道。 两个少年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源自与本能的动作。 白袍和黑甲已经冲到了童豆豆的身后,对于他们来说,童豆豆甚至比什么长平神将更加重要,来之前侯爷曾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好童豆豆的安危,把他活着带回来。 侯爷的话谁敢不听?所以两个人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捉简大虎,而是将手伸向童豆豆和他背上的霍大猛。 “你们他妈的别来抓我呀,我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赶紧去对付简大虎,没看到这家伙的眼睛已经张开了?”童豆豆离着简大虎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得到,但是童豆豆实在没有力气了,一点儿都没有。 事实上,接连中了“莫别离”,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足够童豆豆骄傲的。 童豆豆想喊,但是脖子已经断了,又怎么能喊的出来?情急之下,拼尽最后一点儿力量,童豆豆整个身躯小山一样向简大虎砸了下来。 噗—,童豆豆的头终于断了,猛子在间不容发之际,跟着头一起滚了下去,正巧不巧,竟然躲开了黑甲汉子那张蒲扇大的手掌。 “少爷!”自从进了小村,除了少爷和那个少年,其它人要么呆立不动,要么已经被妖月兰团团围住,无论是黑甲还是白袍,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危险,更何况童豆豆的伤有多重,只要不是瞎子,自然都能看得出来。 两个人都想着先救下少爷,这会儿见到童豆豆失去了头颅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塌了下去,连忙一左一右抢了上去,一个扶身子,一个接头颅。 简大虎张开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一个浑身冒着火焰,流淌着岩浆的东西正向着自己压了过来,没有时间多想,手上的大刀已经斩了出去。 锵—,大刀没有斩在童豆豆的身躯上,而是斩在了一张铁胎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简大虎什么人物?只是这一刀,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身子还有些软,想必是中了什么毒,七个兄弟一个个都被绑在了柱子上,耷拉着脑袋,生死不知。那个叫九哥的不在,难道是兰台在搞什么鬼?不对,简大虎瞧见了被童豆豆的头颅带着正往下面坠落的猛子,这一身的伤,就算是简大虎这样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看了都莫名的心惊。 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简大虎将院子里的情势瞧了个大概,不用问猛子这一身的伤多半是与那妖魔搏斗时落下的,这一黑一白两个汉子这样紧张那妖魔,自然是那妖魔一党。 作为一名优秀的统帅,简大虎虽然愤怒,但他却不会被愤怒左右了判断,如今敌人势大,自己刚刚醒转,身上的灵气运转起来还有些艰涩,猛子重伤,七个兄弟又昏迷不醒,眼下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踪迹,最要紧的便是布置山崖上的兄弟们如何围剿、拿人。 耀眼的刀光向着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但瞧着刀势,这位神将应该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白袍有了判断,心里面就不慌,仍旧用手里的弓去抵挡,另一只手扶着童豆豆往后撤。 他太大意了,长弓与关刀相交的那一刻,白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弓竟然裂开了一条细纹,这一刻,白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 张弓搭箭,极速后撤,但是已经晚了,四面八方全是刀光,一道比一道快,一道比一道锋利。 黑甲一只手已经将童豆豆的头颅抓住,另一只手拎着猛子的衣襟,扬起头,正想要向白袍炫耀炫耀,就看见四面八方的刀光全奔着白袍削了过去。 “姓简的!”黑甲是个憨货,他不是不知道简大虎是什么人,他也不是不知道害怕,但是见到自己的兄弟遇险,这货便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一翻手,掌中出现了一柄巨斧,不,确切地说是一柄巨大的斧头,只有斧头,没有斧柄。 身穿黑甲的汉子拿了斧头,也不再去管童豆豆的头颅,更不会理会猛子,高升叫嚷着,举着斧头向着白袍汉子这边冲了过来。 见到两个汉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自己这柄关刀之上,简大虎竟然松开了手,他丢掉了关刀,扛起猛子就跑。 要是有人在外面说长平神将也有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的时候,一定会被人骂作疯子,那是因为对于生活在青山郡的大多数人来说,长平关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只要有这座雄关立在那里,大家伙儿就觉得安心,连带着他们也将镇守长平关的简大虎当做了神一般的存在,容不得有一丝亵渎,一丝瑕疵。 但是作为神将,简大虎却没有什么包袱,在他眼里,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上赢得战斗的胜利,带着兄弟们活下去重要。 眼下简大虎虽然醒了,但是身上的药性还没有去除干净,一身的实力顶多也就能发挥个四五成,这一黑一白两个汉子明显也是神府境的高手,如果硬拼,不但仍旧救不出几个兄弟,弄不好,连简大虎自己都有可能无法走脱,。 白袍和黑甲完全不敢分神,面对这位声名显赫的神将,有谁敢分心他顾?小心翼翼的护着童豆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挡住了那些刀光的袭杀,两个人这才有心思四处查看。 整个院子又恢复了安静,漫天的风雨不见了,只有一对母女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中间,脚下四周散落着许多残枝碎叶,显示着就在方才,这里也曾经有过一场恶斗。 “那小子呢?”被黑甲抱在怀里的头颅忽然开口,听着语气似乎十分焦急。 “哪个小子?”白袍有些不解,但转瞬便明白了过来,自己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除了童少,便只有一个少年。两个人不是打的你死我活吗?怎么这会儿又关心起人家来?现在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简大虎救了出去,看着童豆豆一脸的惶急,白袍赶忙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 “快带我去追,”童豆豆真的急坏了,自己的刀还在那小子手上,这要是给他回了军中,自己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机会将刀夺回来。但是话才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了,不能让这两个家伙知道自己丢刀,没了魔刀,自己便会失去族长的位置,而没了族长的位置,自己便什么都不是,侯爷又怎会还拿自己当做什么义子?这段日子到手的东西也会一件一件丢个干干净净。 “那小子已经发现这里的秘密,要是给他逃出去,将咱们堵在这山谷之中,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得玩完,更不要说侯爷的大计了,自然也是泡汤。”急切之间,童豆豆想不到别的说辞,他知道这两个家伙对河罗候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以神府境的修为,却甘心留在自己的身边做个护卫。 果然,听到童豆豆这样说,两个人都变了脸色,招呼手下看好了这座院子里的人,带着童豆豆一起向村子的外面追了出去。 简大虎背着猛子一路飞奔,四柄青色的长刀护定四方一路披荆斩棘,风驰电掣。 这村子离着简大虎下来的地方本就不远,现在又没有了高大的花草阻挡,视野更是一览无余。 跑了没多久,远处有一根高大的石笋,简大虎清晰记得方才下来时自己还在那里借过力,只要从石笋伫立的地方一路向上,便是大军驻扎的地方。 从怀里取出来一支响箭向着空中射了出去,这处深峡谷虽然很深,但军中的响箭都是专门为了传讯制作,尾端藏有火药,简大虎并不担心崖上的兄弟们看不到。 咻—,响箭带着厉啸穿云破雾而去,简大虎却没有继续向上,反而背着猛子像一只猿猴一样,沿着山崖奔行,连四柄长刀也已经收了起来。 躲在石笋后面的蒿草之中,偷偷向外面观望。敌人不追来更好,倘若追来,有石笋阻挡,这里也算进可攻、退可守,坚持到大军到来不会有一点问题。 没过一会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先后到来,黑甲壮汉的身后还背着个少年,瞧着少年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几乎没有一丁点儿血色,趴在壮汉的身上,艰难的转动头颅,一双充了血的眼珠子定定的看向石笋的方向。 简大虎瞧得清楚,他没见过这个少年,但多年在生死边缘行走,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打吧,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发现的自己,但到了现在,就算简大虎想退,有白袍和黑甲在,也是退无可退,既然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厮杀一次。 唯一顾虑的便是身旁这位兰台神君的安全,瞧他的模样,恐怕也只剩下半条命了,简大虎将战袍撕下一截,在猛子的身上缠了两道,紧紧的系在腰间,既然在村子里这位神君救了自己,即便现在面对的敌人再危险,简大虎也不会抛下猛子独自逃生。 咻—,八柄青色的长刀一闪便没入了虚空之中,速度快的几乎让人没有任何察觉。 白袍和黑甲才停下脚步,一起扭头望向童豆豆,看他的目光,明显是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两个人也是多年征战,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长平神将,但他们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将竟然会丢下兄弟独自逃生,心里面对这位神将的印象或多或少都有些打了折扣。 既然童少发现了敌人,那就将他揪出来好了,看看这位神将还有什么法子逃跑? 白袍为人谨慎,虽然心里面对简大虎有些瞧不起,但是手上仍旧不慢,瞥了眼戳在面前的石笋,伸手去抽长箭。 黑甲则有些大大咧咧,他最瞧不起贪生怕死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天龙那些练武的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就那些小身板,只要自己一拳下去,还不全都给锤扁了?自从到了这里便总听人说起简大虎,神将长神将短的,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连兄弟都顾不上,只知道自己逃命的孬种。 瞧见白袍一副郑重的模样,黑甲很是不以为然,竟然背着少年胡乱找了块大石,自顾自坐了下来。 白袍的箭才搭在弓弦上就查觉到了不对,身为一名神府境的箭手,一身的本事全在敏锐的感知上,现在箭已经搭在了弦上,但是他射不出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变得格格不入,在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就像一只恐怖的凶兽,只等着自己露出哪怕一丝破绽,便会挥舞着利爪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撕得粉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八极刀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虎并不急着出手,现在自己的实力还没有恢复,响箭已经射了出去,拖得时间越久对自己便越加有利。 白袍的箭也没有射出去,并不是不能射,只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将这支箭射出去,必定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白袍并没有把握能接得住,眼角的余光瞥见黑甲还老神在在的坐在大石上四处张望,好似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手握着箭,箭搭在弦上,白袍的心里又急又气,这个憨货看来自大的毛病又犯了,也不看看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长平神将,就算那家伙的行为令人有些不齿,但名号却不是吹出来的,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的情况有异?有心提醒一下这个憨货,但是白袍不敢,那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黑甲也看到了白袍端着弓箭站在那里,这家伙在干嘛?瞧他的意思是想要射那根石笋?那就射啊,站着不动干什么? “黑将军—”,黑甲还在愣神,旁边的童豆豆已经开了口,他并不是神府境,感受不到四周有什么不同,但他知道白袍想要做什么。那个家伙就躲在石笋的后面,童豆豆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魔刀的位置。白袍分明是想射开石笋,让敌人没有依托,待会儿战斗起来,便可以充分发挥弓箭的优势。但是白袍现在不动了,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童豆豆知道石笋的后面除了那个恶魔般的少年还有个简大虎,那可不是一个白袍就能对付得了的,可是这个黑大个儿却全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童豆豆很急,也很恼,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提醒,“朱将军哪里似乎遇到了麻烦。” 听到童豆豆这么说,黑甲终于醒悟了过来,心说老朱干什么事就是太过谨慎,对付一个只知道逃命的狗屁神将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只管一箭射过去就好,那里有这许多顾忌。 心里面虽然嘀咕,但是自己与白袍搭档多年,无数次面对强敌,自然有着属于他们的默契。 没有任何犹豫,黑甲的身躯直接膨胀了起来,这次一定不能再给那个怂货逃跑的机会,自己必须全力以赴,看他能接得住自己几板斧。 周然在崖边已经站了整整一夜,将军的实力他清楚,七杀的本事他也清楚,这片峡谷虽然幽深绵长,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以将军的脾气就算没有发现什么,也应该给自己报个平安才对,怎么会直到现在都无声无息的,没有一点音信? 周然跟了简大虎多年,自打简大虎镇守长平关那天开始,周然便一直都在,血里火里,不知道一起面对过多少次生死考验,他知道这一次有些不寻常。 昨天夜里,周然已经聚拢了军马,虽然心急,但是夜里潜入深谷,敌人在暗,自己在明,并不是明智之举。等到辰时,这是周然在心里给自己设定的期限,如果到了辰时将军还没有音信传来,就算是违抗军令,自己也要冲进谷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咻—,时辰已到,周然举起了手,就在这个时候,深谷下方的云雾中想起了厉啸,一支响箭穿云破雾而来,径直射进了高空,发出炸雷一样的轰隆声。 这是雷火箭,事态紧急,周然的手用力一挥。三千恶麒麟齐声怒吼,就像是扫荡一切的洪流,裹挟着狂风巨浪一头向着山崖下面冲了出去。 简大虎盯着石笋,虽然被石笋隔着,但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这便是神府境高手的本事,只要被自己的世界笼罩,便能清晰的感知其中发生的事情。 这个白袍倒是谨慎,可惜同伴不怎么样,这样的憨货没心没肺,和他一起搭档简直可以说倒霉,但是这性情对修行却是有利,心无挂碍,自然可以走得更远。 还有那个少年,明明时间可以拖的更久一些,白袍在自己“八极刀界”的笼罩下不敢轻举妄动,黑甲粗心大意,又眼高于顶,对自己的刀界竟然没有察觉,但没想到倒是那个少年眼睛毒辣,瞧出了白袍的不对。这少年到底是谁?瞧着病病怏怏的,不但能够找到自己和霍神君的藏身之地,说出来的话,连那个憨货都会认真对待。 黑甲是真的认真,六丈高的身躯十分巍峨,跟一座小山一样。他可不像白袍那样谨小慎微,想也不想,径直就跳了起来,伸手从半空中的云雾中扯出一柄巨斧。 这次真的是一柄斧子,有头有柄,比黑甲的身躯还要高大,接天连地,好像天上玉霄宫的一块门板。 呼—,黑甲没有任何的犹豫,才将斧子扯了出来,借势一斧子照着石笋就砍了下去。 三人都是高手,不动则已,一动便相互牵引,谁也不可能站在一旁置身事外。 那边黑甲的斧子才开始落下,白袍的箭也已经脱手射出。 呜—,厉啸声响起,起风了,这在山里面,尤其是这样的高峡深谷中更是常见。 青色的风起初并不猛烈,但是一刮,四面八方就全是风,听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号角吹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黑甲、白袍,连同那个少年都听到了喊杀声,隐隐约约还有血腥的味道传来,让人的心神莫名的揪了起来。 到处都是啸声,似乎无数战士正举着刀向自己冲来,童豆豆虽然城府很深,也并非胆怯之辈,但毕竟年少,又没见过多少真正的血肉厮杀的场面,这会儿虽然咬着牙坚持,仍旧止不住的发抖。 锵—、锵、锵—、刺耳的交击声响成一片,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巨斧和长箭每前进一寸都带起大片大片的火花,就好像它们四周有无数锐利的刀锋在阻挡它们前行。 啊—,黑甲大吼,那个家伙果然是个怂货,不敢站出来痛痛快快的打架,只敢躲在角落里,干些猥琐勾当。在黑甲看来,一切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刀真枪的战斗,都可以算是猥琐,至少不是光明磊落。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上去行为有些猥琐的家伙,本事却真的不小,小山一般巨大的斧头在狂风中举步维艰,更不要说那只长箭,早被吹得偏到了一边,深深地钉进了草丛中,连影子也找不到一分。 白袍还想要再去取箭,但是狂风中有一柄长刀劈面斩了过来,长刀的速度极快,才看到刀影,刀光已经到了面前。 锵—,急切间白袍来不及取箭,只得用长弓抵挡,弓刀相交,白袍一愣,这刀看上去极快,但是威力却不怎么样,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威力,自己尽可从容取箭,任凭它斩在自己的白袍上,怕是也伤不到自己。 再次取箭,狂风中又出现一柄长刀,这次白袍没有停手,只是向后急退,他计算了距离和方向,以长刀的速度和方向,应该正好斩在自己的弓上,这样不但不会伤到自己,更不会妨碍自己取箭,这次白袍打算连出三箭,他有信心,只要自己这三箭射出,一定能将敌人逼得现身。 但是这次他又错了,那柄长刀的身后忽然又出现一柄刀,更快、更锋利,但那柄刀并不是斩向白袍,而是就那么斩向了第一柄长刀,一下子撞在前方的刀身上,两柄刀顷刻间合而为一,速度陡然激增。 锵—、锵—、锵—,白袍的脚步乱了,心也乱了,这刀太快,不要说取箭,连抵挡都变得手忙脚乱。 黑甲怒吼着,六丈高的身躯,肌肉一块块虬结,赤发飞扬,双目通红,两侧的山体上轰隆隆,忽然飞出许多巨石,一块又一块全都落在了巨斧之上。 山河钺,与别的神府境不同,黑甲对他这柄大斧情有独钟,跨入神府境后,他没有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世界,他所有的修为、所有的努力全都放在了这柄大斧之上,而这柄大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个字,重 ,非常重。 现在得了山势的加成,这柄山河钺变得更重了,狂风虽然猛烈,但是再也无法阻挡巨斧的前进。 轰隆一声,高大的石笋四分五裂,一块块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咻—,黑甲虽然憨直,但并非没有脑子,他知道敌人就藏在石笋的后面,他和白袍的想法一样,要逼得敌人现身,只有将敌人逼出来,才能发挥出白袍的威力,到时候一远一近,他不信还拾掇不下一个猥琐的将军。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道亮银色的刀光忽然自炸开的石笋中飞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又一道青色的刀光接连撞入银刀之中,银色的刀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越来越锋利,在巨斧落下之前已经斩到了黑甲的腰间。 虽然事发仓促,但黑甲的反应并不慢,没有丝毫犹豫,松手、弃斧、后退、双拳下击,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巨大的斧柄犹如擎天巨柱轰然坠落,但是刀光更快,擦着巨斧的石柄,溅起一片片碎石,电光一样划过。 呲—,毕竟有巨斧阻挡了一下,双拳终于砸在了刀光之上,但是黑甲的脸色却变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击中了长刀,但是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将长刀击飞,一蓬鲜血飙了出来,黝黑的拳甲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和森森的白骨。 吼—,黑甲愤怒欲狂,自己这一身甲胄是侯爷两百岁寿诞那天赐给自己的,据说是用天魔潭中的魔岩炼成,寻常的灵兵,就算放在哪里任由切割,也没法子割开哪怕一道细微的伤痕,今天只是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猥琐将军弄出道口子。 黑甲没有想简大虎的刀有多锋利,有多快,自己是不是应该暂避锋芒,反而愤怒了起来,也不去拿巨斧,大吼着,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挥舞着双拳,搏命一般冲了上来。 简大虎也没料到黑甲是这样的反应,自己的八柄巽风刀镇压刀界八极,每动用一柄,刀势便可快上一成,也会更加锋利,眼下八柄刀已经动用了六柄,以他眼下的实力坚持不了多久,原想着能够让眼前这个黑大个儿知难而退,这样自己还可以多坚持一会儿,以恶麒麟的速度,虽然峡谷幽深、山势险恶,一柱香的时间也肯定可以到达,到时候这两个家伙再想逃可就没那么容易,有了这一黑一白两个汉子和那少年当做人质,七杀自然也就安然无恙。 但是这个黑大个儿竟然是个一根筋,他也不想想连拳甲都破了,身上那些甲胄有怎么能阻挡住自己的长刀? 没法子,碰到了这货,简大虎也只得咬牙迎上,虽然眼下自己的毒还没有全解,但事到如今,后退更加不可能,一旦后退,自己就会先机尽失,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白袍手忙脚乱的抵挡了一阵儿,还好,敌人的刀势并没有增强,渐渐的,白袍不再慌张,手里的长弓越来越有章法,堪堪稳住了局面。 黑甲那个莽夫呢?以那家伙的性子,既然瞧不上简大虎,一动手必定是全力以赴,这刀势没有增强,是不是黑甲已经缠住了姓简的?要是那样,自己真可以腾出手来镇压他这刀界。 锵—,又挡住了一记刀光,反手抽出一支长箭,瞥了一眼周围。 黑甲的身躯太高大了,根本不用刻意去看,只是随便瞥上一眼,便可以瞧个清清楚楚。 犹如小山般的身躯来回纵跃,竟然十分敏捷,一道银光像一条电蛇绕着黑甲游走,闪电一般的攻击,闪电一般的后退,每一次攻击都会带起一团血雾,就这么一会儿,黑甲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 但是这个憨货仍旧不知道后退,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狂,刚开始还怒吼连连,现在已经默不作声,只是红着眼、咬着牙,挥舞着双拳,暴风雨一般与银光鏖战。 白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他虽然憨直,却很重情,他并不是不知道银光的厉害,但是自己如果不退,他就算是战斗到死也不会后退一步。 白袍咬了咬牙,忽然凝立不动,任由刀光砍在自己的身上,鲜血顺着肩头、后背、大腿汩汩的流下,白袍却丝毫不觉,只是专注的取箭、射箭,眨眼的功夫已经射出了三支长箭。 第一百一十九章 牡丹仙子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支长箭并没有射向简大虎,而是射向了四周的虚空。 刀光奔行如电,眼前这个黑大个儿倒是能坚持,不过简大虎并不急,他刻意收了两柄巽风刀,这样能够多坚持一会儿。 在白袍射出那三支箭的时候,简大虎并不是没有看到,但是他没有管,他已经听到了云雾之上的怒吼和咆哮,近了,只要几个呼吸,三千恶麒麟就会降临,现在简大虎需要给他们点甜头,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两个家伙会对自己不利,他更担心他们发现不对,会一走了之。 三支长箭无声无息的钻入虚空中消失不见,整片空间都好像忽然震了一震,简大虎惊讶的发现镇守在八极的几柄长刀动不了了。 这样的变故令简大虎始料未及,但是现在才出手不嫌太晚了一点么?简大虎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决定不再保留,也让这两个家伙见识见识自己这个神将到底有些什么本事,好教那个黑大个儿也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一伸手,银电一样的刀光落在了简大虎的手中,这是一柄银色的关刀,刀长七尺二寸,重三十一斤九两,刀锋极薄,刀背却厚,这是一柄专为速度打造的灵兵,刀名“巽风”。 简大虎上前一步,手中的巽风刀平平淡淡的递了出去,看上去就像随意挥了挥手。 白袍才出手,黑甲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禁神箭”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可笑这个猥琐的将军竟然丝毫不去阻拦,现在好了,没了臂助,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挡得住老黑的拳头? 黑甲的拳风忽变,再也不去防守,只是泼命了一般强攻,重重的拳影小山一般向着简大虎和他背上的少年罩了下来,看意思竟然全没留一丝情面,显然是要将两人一起锤成肉饼。 呼—,银色的关刀轻轻的在拳影中飘过,就好像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 黑甲身高六丈,刀长七尺二寸,看上去和一枚小针也没什么区别。 知道你的刀快,但是再快又有什么用?充其量不过是身上再多一道伤口罢了,但自己的拳头要是落在身上,嘿嘿,黑甲笑出了声。 白袍也看到了银色的关刀,那柄关刀虽然又薄又轻,看上去速度也不快,但是这一刀才斩出,整片天地都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峡谷上空的云雾都停止了翻滚,好像生怕被银刀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一般。 “老黑,快退!”白袍心知不好,大喝一声,身上接连长出六条手臂来,每条手臂上都拿了一支长箭。 嘭嘭嘭,没有犹豫,一口气六支长箭都射向了简大虎,一个箭步,白袍根本不看射出去的长箭,窜到了童豆豆的身前,抓起来少年,拔腿就跑。 六支长箭,六支真正的禁神箭,就这样在半空中一分为二,而那柄银刀只是闪了闪,并没有改变原有的路径,仍旧奔着黑甲而去。 黑甲正在笑,就听到白袍的大吼,对自己这位兄弟,黑甲几乎是无条件信任,他不知道白袍在害怕什么,但是他打算退了。 一拳打在巨斧上,击得整柄巨斧向着简大虎的方向砸了过来,这个黑大个儿缩了身形,转身就跑。 银刀斩在了巨斧上,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就穿了过去,眨眼间追上了黑甲。 黑甲已经拼尽了全力,但是银刀太快了,比闪电还要快,眼瞅着银刀从自己的身上切了过去,黑甲几乎绝望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自己还活着,那柄银刀掠过自己向前冲去。 白袍现了妖身,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八臂齐划,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黑甲挡不住那一刀,只是他有些奇怪,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怎么在村子里的时候不用?要是早些用,哪还有现在的场面?自己兄弟只怕早就被大卸八块。 这只不过是个念头,一闪而逝,白袍没心思去弄个究竟,逃命要紧,尤其是身上背着的这个少年关系到侯爷的大计,万万不能有失。 才跑出去没有十丈,银刀已经到了。白袍奋力将童豆豆向远处抛去,转回身挥舞着长弓抵挡。 银色的刀光一路向前,看似就这么飘着,但是下一瞬已经出现在白袍的身后。 哐啷啷,长弓断了,黑甲裂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恶麒麟,两个人索性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将军!”周然紧紧挨着简大虎站定,一只手接过简大虎背上的猛子,另一只手却暗自在简大虎的手臂下方扶了一扶。 周然没有瞧见七杀,也没有瞧见跟随这位神君的高大汉子,再看到自家将军竟然晃了晃,心里知道出事了。但是周然什么也没说,将军估计是受了伤,但是还能站着,这里有任何的变故,自然会有将军拿主意,自己的要做的只是保护好将军,执行好命令就行。 一刻钟后,三千恶麒麟已经站在了巨叶村中,妖月兰已经变成了一地的残枝碎叶,整个村子只有囡囡和绿衣女子两个人站在院子里。 没用简大虎多说,女子已经将七杀和九哥一起恭恭敬敬的交到了简大虎的手上,但是对于童豆豆的来历却是一头雾水。 简大虎皱了皱眉,看来这对母女和少年还真不是一伙的。来时的路上,自己也问过黑白二将,和预想中的一样,无论问什么,两个人都是闭口不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简大虎没心思费力,如今的青山郡,情势并不乐观,简大虎才不会搞什么惺惺相惜那一套,只是挥了挥手,将两个人交给了周然带了下去。 之所以有很多铁骨铮铮的汉子宁死也不愿意被俘,并不是这些汉子勇敢到视死如归的程度,只是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抵受得住敌人的千百种酷刑,与其葬送一生的名节,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倒不如死的干脆些,还能保全忠义,给后人挣个福荫。 白袍和黑甲也不是不想死,但是那柄银刀实在是恐怖,明明胳膊、手脚都完好无损,但是身体里的经脉都已经被刀气切割得寸寸断裂,想要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简大虎坐在院子里闭目调息,方才喝了女子拿来的解药,体内的灵气顺畅了不少,如今身处险地,自己必须尽快恢复,方才能碰到白袍和黑甲,谁能保证这片山谷中就没有别的神府境高手?简大虎虽然号称神将,但并没有自大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囡囡乖巧的躲在女子的身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众人,尤其是看到猛子的时候,小丫头几次想要上前,又有些不敢。 “囡囡—”,倒是霍大猛先开了口,“你霍哥哥的伤死不了人,不用担心,只是那些害你霍哥哥的坏人躲在哪里,你可不可以告诉霍哥哥呢?” 霍大猛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好像是在和自己的妹妹说话。 “娘—”,囡囡抬起头看了眼女子,似乎是在征求女子的意见。 “难道这丫头真的知道什么?”女子有些疑惑,那帮人颇为神秘,自己在这山谷中住了多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两个人存在,倒是妖月兰与自己的蛇盏花是天敌,一个生长在前谷,一个生长在后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难道那些敌人就隐藏在后谷之中?如果囡囡知道什么,说出来更好,正好可以借着这些官军的手将那些妖月兰除了,到时候这处葬魂渊就真的是自己的天下了。 看到娘点头,囡囡有了勇气,“霍哥哥,我有一次听到豆子哥说他住的地方有很多火焰一样的花儿,它们生长在一片大湖之上,它们能像蝴蝶一样起舞,能像精灵那样歌唱,可漂亮了。” 霍大猛听得一头雾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听到了囡囡说话,连简大虎都张开双眼望了过来。 “小孩子家的,别瞎说!”绿衣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禁忌之言,一把捂住了囡囡的嘴巴,陪着笑望着众人,但是一对上简大虎的目光,女子的笑容凝固了。 “囡囡说的是哪里?”简大虎的声音很温和,他现在并不着急,自己屯兵于此,是进出葬魂渊的必经之路,就算这深谷里藏了什么敌人,也断无法从三千恶麒麟的刀下大摇大摆的逃走。 如今七杀和九哥连同神君和自己,一个个都有伤在身,正好趁休整的时间,好好谋划谋划。 简大虎虽然说的轻柔,但是女子答得却极是小心,这些兵老爷的脾气最是善变,万一那一句说的不对,惹恼了这些凶神恶煞,自己和囡囡连同这里多年积累的家底可就全都交代了。 “回将军的话,从这里往下走,过了九道湾,兴龙滩,再往前有一处大湖,听说那里有龙王居住,终年云遮雾绕、恶风煞火,叫做“龙王殿”,是一处极险恶的所在。”女子小心的说着,不时拿眼睛打量简大虎和霍大猛的脸色,他能瞧得出来,这么多人当中,要说谁官大,说话算数,恐怕就得数这两个人了,看来两个人对自己说的话很感兴趣,女子也来了兴致,“二位大人,你们是不知道,这龙王殿邪性着呢,听说早年间这里原本是个风调雨顺的地界儿,离着这里不远的优檀寺那时候就坐落在这深谷之中,又是幽静,气候也好,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优檀寺忽然就迁了出去,打那以后就有了龙王殿,但是我只是听说,没有去过,但凡去过那里的人好像就没见过一个活着出来。” 听女子说的这样神秘,简大虎和霍大猛交换了眼色,从两个人进了这座深谷,遇到的危险和诡异还少吗?多一个龙王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这样诡异,更得好好准备准备。 在巨叶村足足休息了一整日,三千恶麒麟有自带的干粮,简大虎和猛子一行仍旧和囡囡母女一个桌上吃饭,就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绿衣女子见大家伙儿这样的大度,忙前忙后伺候的也更加殷勤。 一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简大虎忽然张开眼望向半空,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既然来了,便献身吧。”看上去简大虎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但是半空中的云雾忽然动了,隐隐有仙乐传来,缤纷的花瓣散落,一个怀抱着碧玉琵琶的红衣女子衣带飘飘,在花雨中缓缓落下,像刚从仙池中沐浴而归。 轰—,红衣女子才出现,村中的三千恶麒麟忽然齐齐踏足,锵—,那是整齐的出刀声,凛冽的刀风、凶厉的气息逼得天空中的花瓣倒卷着飞舞。 “铮—”,琵琶响了,那些花瓣似乎一下子有了灵魂,再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四散乱分,它们像一朵红云,聚在女子的脚下,托着女子,迎着刀风,在三千恶麒麟的注视中轻轻落在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红衣女子没有去看那些狰狞的恶麒麟,直视着简大虎,劈面就是一句。 “还是这个脾气,”简大虎没有因为女子的无理而生气,脸上的笑得倒有几分开心,“我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这里有敌人。”简大虎往后靠了靠,也不站起来迎接,反而索性斜倚在了椅子里。 “倒是你,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简大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本来感受到女子的气息,心里面还挺开心,准备着好好说话,没想到才一见面,话没说到三句,场面就又有些搓火。 “见过仙子!”绿衣女子踟蹰的望了望简大虎,又瞧了瞧红衣女子,虽然两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呛,但是却莫名透着股子亲近之意,绿衣女子心想,原来是老相识,瞧着关系好像还不一般,自己先前办错了事,赶紧上来给两个人打圆场。 “青蛇,这里发生了什么?村子外面那些花怎么都没了?”红衣女子听到招呼声皱起了眉头。 绿衣女子没说话,红衣女子顺着她的目光又瞧向了简大虎。 这次简大虎脸上没了笑容,虽然红衣女子没说话,但是眼睛里面就像藏了柄刀子,有些冷,有些利,简大虎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牡丹,你听我说。”眼看着女子已经将手指搁在了琵琶上,简大虎一步就窜了过去,抓住了女子放在琵琶上的手。 这一幕将绿衣女子看得呆住了,仙子在花谷中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人长的这样漂亮,却没有几个男子敢靠近些,更不要说去追。但是今天瞧着又要发作,被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握住了手,怎么就没了声息?瞧着脸好像也红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兴龙滩遇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龙王殿,光听名字就觉得威风凛凛,再想想毕竟是龙王居住的地方,怎么着也不会太差。 一大早,三千恶麒麟开拔。经过了一夜休息,除了猛子伤的实在太重,只能卧在麒麟兽的背上,其他人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一直以来,无论是简大虎还是猛子都以为巨叶村便是这深渊的底部,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远远不是。 出了村子,沿着一条山路往前走了没多久,又是一处断崖,但仔细看,紧贴着山崖还有一条小路,很窄,看着只够一个人通过。 呼—,简大虎还没有动,一团红色的影子忽然从身旁飘了出去。 简大虎叹了口气,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她要是看你顺眼,掏心掏肺都行,她要是看你不顺眼,那麻烦了,就算是一根针,也要跟你计较的清清楚楚。 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整天了,还没给过自己好脸,现在谁都没动,就她一马当先,明显是跟自己治气。 虽然心里明镜一样,但是简大虎没有动,动的是十骑恶麒麟。 小路太窄,恶麒麟身形庞大,根本难以通行,就这么直接跳了下去,锋利的爪子落在山崖上,每一下,都深深插进岩石中,看上去就像在山崖间奔跑,不但平稳,速度也并不慢。 牡丹有些生简大虎的气,不是因为别的,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过面了,这次要不是因为绿绮师妹失踪,自己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到这青山郡来。 自己这么远来,这家伙不说陪陪自己,连话也没和自己说上几句,这一晚上也不知道在忙写什么,害得自己苦等了一夜。 青蛇这里,牡丹也是第一次来,来之前,她多多少少查过这里,好像很诡异,发生过很多奇怪的事。现在站在山崖边,虽然身后站着三千恶麒麟,但牡丹就要第一个跳下去,看他心疼不心疼,担忧不担忧。 没想到眼睁睁瞧着自己跃下山崖,这家伙一动都没动,牡丹一口气堵在胸口,连怎么下的山崖都不知道,只顾着闷头往前冲。 哗啦,直到溅了一身的水,牡丹才忽然惊醒了过来。这是哪里?眼前是一条小河,河的两岸开着许多蓝的、紫的各色小花,河水安静而清澈,蜿蜒着绕过一片林子,不知流向了哪里。 “哼!”回身瞧了一眼,远远的一队巨兽正在山崖上奔行,牡丹笑了,“那家伙还算有良心,知道派人跟着。” 沿着小河一路向前,想必这里就是九道湾了吧?牡丹一路走,一路想,名字起的还挺形象,小河曲曲折折,看上去还不止九道湾呢。 轰隆隆,身后传来巨兽的奔跑声,在这山谷中响起回音,听在耳朵里令人心安。 虽然只是一次探路,却是周然亲自领队,七杀如今已经恢复,有他们在,自然不用自己保护将军的安危,正好跟着这位姑奶奶,免得她一气之下再生出什么意外。 麒麟兽下山的速度并不慢,但与前面那位仙女比起来,还是慢了不少,等到周然赶到河边的时候,只能远远瞧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前面的林子里闪了闪。 周然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并不只是探路那么简单,将军放心不下牡丹仙子,身为副将的周然如何不知?要不是身为统帅,身上系着几千兄弟的性命,以将军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她独自冒险? 双脚磕了磕麒麟兽的脊背,庞大的麒麟兽骤然加速,这是在平地,麒麟兽的身躯庞大,全力奔跑之下,势若奔雷,前面那道红影越来越清晰。 哗啦啦,才到林子的边缘就听到汹涌的水声,周然抬头望去,隔着林子,前面隐隐约约是一条河,看来方才的那条小河到了这里好像变得宽阔汹涌了。 这里没有地图,连村子里的那对母女也没去过龙王殿,只是听过村中长者说起过龙王殿的位置。 “这位牡丹仙子到底为了什么赶得这么急?”周然一面追赶,一面在心中嘀咕,冲出林子时正瞧见红衣女子踏着大河上的波涛冲向对岸。 周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放了两只飞鹰回去,将这一路上的地势变化和牡丹仙子的情况都报给了将军知道,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将军的回应。 三千恶麒麟行动起来比炸雷也轻不了多少,何况这里还地处深谷,走了这么远怎会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听到?难道是后面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看看前面身姿曼妙的女子,周然咬了咬牙,身为军人,命令是第一位的,在战场上不论愿意不愿意,理解不理解,一支队伍的意志便只能有一个,而自己得到的命令就是探路和接应前面这个女子。 牡丹昨夜听青蛇说了一夜,今天之所以冲在最前,固然有和简大虎赌气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想先找到那个叫做龙王殿的地方。听青蛇说,叫童豆豆的少年极擅控火,也不知道是不是与龙王殿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倘若那里当真藏着什么宝贝,这样的东西对宗门极是重要,自己先到便有可能先得,事关宗门利益,牡丹断不可能相让,更何况简大虎还是朝廷的人。 身后的恶麒麟跟得紧,现在地势相对平坦,牡丹就算身手再好,毕竟是人,哪里跑得过一丈多高的恶麒麟,正想着怎样才能将他们甩的远些,正好瞧见身旁奔涌的河流。 麒麟兽虽然凶猛,但它们天生喜火,却不怎么喜欢水,自己只要多挑些水多的地势行走,自然可以减缓这些大家伙的行进速度。 许多红色的牡丹花聚拢在脚下,像一艘小小的红色花船,托着牡丹的身躯在碧波中载沉载浮,根本不用费力,便被河水推着顺流而下。 周然有些郁闷,这姑娘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总是在河水中来来回回的穿梭?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军中,怎会不知道麒麟兽厌水的性子?现在她不但总是捡水势湍急的地方行走,有时候更是会弹起她那柄碧玉琵琶。 琵琶声脆,浪涛声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周然明显觉得牡丹经过的地方水势似乎变得更急了。 有什么法子呢?前面这位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嫂子,作为兄弟,在大哥不在的情况下,总得承担起出气筒的角色,周然以为牡丹只是跟简大虎赌气而已,也不多说,只是催动麒麟兽不停的赶路。 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穿越河流,虽然沿着河也能走,但是横穿却可以节省许多路程。又踏在了碧波之上,这回牡丹没有弹奏琵琶,再往前是一湾碧水白沙,河面也忽然变得宽阔了起来,不像是河,倒像是湖,两岸青山倒映在水中,青翠的剪影不停的随着河水荡漾。 真美啊—,牡丹生长在烟雨江南,山清水丽的景色当然不会没见过,但是这里的美与江南不同,除了秀美之外,更多了些大气磅礴。 站在水面上,牡丹不由得停了一会儿,想着要是有一天天下太平了,或者就索性什么都不管,自己和大虎找个这样的地方,每天就是种种菜、钓钓鱼,其实也挺好。 虽然不是少女,但只要是女人,甭管什么年纪,关于爱情的美梦,她们总是喜欢多做些。牡丹望着荡漾的碧波,银白的沙滩,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生活,嘴角轻轻翘起,带了抹甜甜的笑意。 “快—”,周然不停的催动,他能感受到老伙计心情有些不快,但是不行啊,自己这位大嫂总是选择横穿大河,自己总不能绕着走啊,那样的话,哪里还跟得上这位大嫂的脚步? 就是这样紧赶慢赶的,还是被自己这个未来的嫂子拉得越来越远,眼瞅着红色的身影一闪,被远处的一片山崖遮住了,周然更急,麒麟兽与他并肩作战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虽然口不能言,却知道他的心意,一声咆哮,脚下燃起火焰,踏在河面上,升起大团大团的烟雾。 这些烟雾翻涌着,随聚随散,像一朵一朵白云托在麒麟兽的脚下,这些大家伙奔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呼—,这里就是兴龙滩吧?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出现,一条巨大的白影就从水中冲了出来,在眼角的余光中显得粗大而修长,难道这里还真有神龙修行? 身为锦瑟花谷的仙子,牡丹的反应自然不慢,缠弦最先响起,脚下的牡丹花忽然打着旋儿鱼贯飞了出去,撞向那条白影。 呼—,粗大的白影连躲都没躲,带着风声就迎了上来,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牡丹花组成的龙影变得越来越大,看上去就好像将白色的影子吞噬了一般。 哗—,河面上的湖水翻涌,原本就汹涌的水势变得更加狂暴起来,白色的影子不停的扭动,它的目标很明显,就是站在河面上的牡丹,只是全身都是红色的牡丹花瓣,这些花瓣飞旋着、震颤着,就好像许多只红色的蝴蝶在狂风巨浪中奋力的向相反的方向飞行。一时间,一红一白两条巨大的身影在河面上空你争我逐,相持不下。 “冲过去!”牡丹的性子就是这样,她知道这山谷里有危险,所以她并不惊讶,现在她想的是利用红色的花龙缠住白影的空档,自己尽快冲过去,到时候后面那些家伙自然有白影抵挡,自己便可以更加从容的去找龙王殿里的宝物。 牡丹知道身后的这些恶麒麟的实力,单只一只在山林里便可以称王称霸,这样一队,起码有十来骑,就水里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牡丹没有见到过白袍和黑甲,她也没想过这深山沟里会有神府境的高手存在,事实上就算在花谷,这样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数,所以她第一眼看到简大虎时其实是带着气的。 身为简家的一份子,又是长平关的守将他没理由不知道天水关的事,放着这样紧急的事情不去处理,竟跑到这样的深山老林捉什么毛贼,害的自己白白跑了长平关一趟,现在想想,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牡丹没拿白影当回事,一个照面下来,那条白影还没有挣脱花龙的束缚。 甩了甩头,牡丹不再多想,她现在要尽快赶到龙王殿,到时候见到自己得了宝物,不晓得那家伙是个什么表情?牡丹抬脚向前踏出,嘴角还带着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便汹涌的河面忽然沸腾了,一道道巨浪就像被人泼出来的水,来得突然又猛烈。 跟了一路,周然哪里还想不到这位未来的大嫂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轻轻叹了口气,很为将军的未来担忧。 周然已经刻意收敛了速度,这片峡谷中,经过的每一处对自己来说都是陌生的,沿着河流两岸都是些高崖丛林,敌人藏在哪里都不意外,他不想前面的女子赶得太急,速度慢些,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反应。 “快!”周然的速度降下来,前面那道红色的身影果然也没那么快了。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想着别看平日里多么豪气的女子,关键的时候一颗心总是有些难以捉摸。这样想着,嘴角便不经意的挂起了笑容。 笑容一闪而逝,周然看到了远处的那条腾空而起的影子,敌人竟然藏在了河水之中,周然大喝一声,十骑恶麒麟的速度陡然飙升。 牡丹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四周忽然变得风波险恶,牡丹却没有慌了手脚。 子弦急震,一朵朵牡丹花飞旋着切进了风浪之中。 “吼—”,低沉的咆哮声,连站在河面上的牡丹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条条巨大的白色影子忽然从滔天的巨浪中射了出来,它们扭曲着、翻滚着,向着牡丹缠绕而来。 那些牡丹花极为锋利,没一会儿,四周的白影上已经嵌进去斑斑点点的红色,但是这些白影实在太过粗大,并没有因为牡丹花的攻击而少有停顿,它们相互缠绕,轰隆隆,将河水压迫的炸雷般四溅飞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河罗候的坐骑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牡丹停下了脚步,这些牡丹花是牡丹本命的灵花,虽然看着娇弱,但每一朵都坚愈钢铁,又有琵琶相助,却拿这些白色的影子没什么办法,这令牡丹有些意外,看来这些长得像大虫子一样的东西并不简单,至少不会是普通的河中生物。 现在这些白影纠缠在一起,绕着牡丹不停的转动,滔天的巨浪就像一面水墙,河面渐渐起了漩涡,白色的身影在水墙中穿梭,一片片巨大狰狞的鳞甲清晰可见。 周然离得虽远,但是那些白影实在巨大,尽管隔着水幕,依然瞧得清清楚楚,那是十几根巨大的腕足,看那股子威势,这是要将牡丹碾成碎片啊。 长刀举起,二十丈的距离,以恶麒麟的速度不过是呼吸间便可到达,但是周然还是担心,在这大青山之中潜藏着各种凶物,眼前这东西不过是露出几条腕足就有这样的威势,要是显露出真身,那还了得?牡丹可是自己未来的嫂子,若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丁点儿的差池,自己如何面对将军? 十骑恶麒麟齐声咆哮,十柄长刀一起向着前方刺出,这是宣战,在恶麒麟的面前,不论敌人如何强大,既然敢于挑衅,就要面对恶麒麟的怒火,要么敌人倒下,要么是自己。 一只巨大的双首麒麟兽瞪着猩红的眸子,张开两张血盆大口,浓烈的火焰就像两柄巨大的烈焰长刀向着远处的水幕削了过去。 牡丹就站在漩涡的正中,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原本四散飞舞的牡丹花都已经收拢在身旁,组成一道道红色的花墙抵挡着漩涡的绞杀。 噗—,声音很轻,一朵牡丹花无声无息的碎裂,化为粉末被漩涡顷刻间吞噬。飞舞的牡丹花一朵接着一朵碎裂,牡丹能瞧见水幕中的那些鳞甲越来越清晰,漩涡越来越急,四周如山的巨浪越来越近,连呼吸都已经变得艰难起来。 牡丹盯着巨浪中那些狰狞的身影,眼睛变得雪亮,这会儿心里不痛快,正憋着劲没地方撒,眼前这些东西管它是个什么,先厮杀个痛快再说。 碧玉琵琶四弦齐动,铮铮淙淙,听起来就像溪水在潺潺流动,又隐有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 一道道水流凭空出现,飞舞的牡丹花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归宿,纷纷隐入水流之中。 原本清澈的水流忽然变了样子,它们长出了鳞甲,有了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血玉一样的犄角,锋利的爪子,转瞬间变成了七条血色的长龙,咆哮着撞入巨浪之中。 “吼—”,低沉的咆哮声在巨浪中响起,大片大片的水雾四散蒸腾,漩涡中似乎有许多巨大的凶兽在搏命厮杀,只是在一旁瞧着就令人心惊。 “昂—”,漩涡转的更急,无数的河水打着旋儿的往下倒灌,渐渐形成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低沉的吼声从黑洞的深处传来,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凶兽就要从黑洞中浮现。 碧玉琵琶的琴弦震动得更急,已经化成了残影,巨浪中的血龙已经变得狂暴,它们也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几乎是在以伤换伤,锋利的爪牙从白影上撕下大片大片的血肉,自己身上的鳞甲也被巨大的白影勒得片片碎裂,血玉一样的犄角也断了,鲜红色的水流顺着身体不停的流淌。 嘭—,一道巨浪炸裂,一截断裂的白色腕足带着纷飞的血雾向着漩涡深处的黑洞里砸落。 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从黑洞中传了出来,大股大股的血水沿着漩涡的四周向上翻涌,不一会儿又被水流带入黑洞中消失不见。 一条残缺了半边身子的血龙张牙舞爪的飞回了牡丹身旁,没有任何停留,向着黑洞一头扎了下去。 咯嘣蹦,咀嚼声又响了起来,漩涡的四壁几乎都变得通红,牡丹的脸色变得惨白,下面是什么东西?自己的血龙连一个呼吸都不到就已经消失不见,这些血龙是牡丹灵气凝结,每少一条,牡丹的实力便会弱上一分,如今下面的凶物还没露面,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条血龙,看来今天遇上的东西恐怕不是自己能够抵挡的。 牡丹虽然性子急,但是并不蠢,她知道漩涡中的凶物就要出来了,一旦等它露面,自己再想走只怕是难了,眼下趁着自己还有一击之力,必须尽快脱身,后面还有恶麒麟,自己并非是一个人,没有必要独自硬扛。 六条血龙与白影厮杀的正急,忽然琵琶声变了,没了潺潺的水流声,只剩下金戈铁马,一片肃杀。 “吼—”,六条血龙不再理会那些白影,拼着受伤,纷纷脱离了战斗,全都向着天空冲了过去,那里没有敌人,是眼下突围最好的选择。 牡丹也一飞冲天,被六条血龙护着,一路急奔。 哗啦啦,眼看着到了嘴边的猎物就要逃脱,巨浪中的白影哪里肯罢休?纷纷冲了出来,这些白影原本便十分巨大,这会儿越伸越长,转眼便追上了血龙。 一条血龙被白影缠住了,任凭血龙锋利的爪牙将白影身上抓得鲜血淋漓,却硬是不肯松开,就这样拖着血龙往黑洞中落去。 现在牡丹根本来不及去救血龙,眼看着巨浪越升越高,抬头望去,天空变得越来越小,没时间了,这要是被巨浪完全遮蔽了天空,到时四面八方全是河水,哪里还分的清上下左右? 一条又一条血龙被白影缠住,硬生生拖了下去,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原本护在身边的六条血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巨大的漩涡,无边的巨浪,牡丹只剩下了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牡丹也豁出去了,索性将身体里所剩不多的灵气一股脑的全灌倒了碧玉琵琶之中。 碧绿的光芒大方,一枚枚音符就像一颗颗炸雷不停的轰向高空中的巨浪,将头顶的巨浪炸的水雾蒸腾,仅剩最后一篇小小的天空,却硬是没法子合拢。 下方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夹杂着血龙痛苦的哀鸣,牡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离着天空也越来越近。 眼看着就要冲了出去,牡丹的身形却停住了,身子的下方忽然传来巨大的吸力,连带着四周的巨浪都从头顶向下砸落,似乎下方有什么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这片天地都一口吞下去一样。 下意识的瞧了一眼,牡丹的身子都有些发冷,下方黑洞的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根根尖利的石笋,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石笋,分明是一颗颗狰狞的獠牙,而那黑洞也并不是什么黑洞,竟然是一张大口,四周的河水正疯狂的向着这张大口中倒灌而去,自己的六条血龙也在大口中拼命挣扎,但只是一会儿,便被四周的獠牙撕扯的粉碎,与河水一起落进黑漆漆的口中消失不见。 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嘴巴?那他的身躯又将是何等巨大?只是这样的巨兽怎么会在意自己这个小不点儿?就算它将自己吃了,怕是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吧? 这姑娘神经也是大条,这时候了还能冒出这些奇怪的想法,只是不管牡丹怎么想,下面那只巨兽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她,咕嘟嘟,不但吞得起劲,仿佛还在咽口水。 铮—,碧玉琵琶的四根弦一起断裂,像四支长箭,向着黑洞中急射而去,在黑暗中炸开绚烂的烟火。 “嘿嘿,”牡丹冷笑,这四根琴弦几乎花费了自己所有的宗门功勋,每一根琴弦都含有七七四十九枚银针,它们不但锋利,而且有毒,每一根银针都足以毒死一头大象,作为女孩子,牡丹才不管什么光明正大,他只要胆敢欺负自己的人付出代价,“你个畜牲,现在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牡丹在心中暗自得意。 可是再美丽的烟火终究要散去,现在烟火消散了,黑洞却还是那个黑洞,四壁的獠牙依旧闪着寒光,好像刚才的烟火就只是一团烟火而已。 现在牡丹彻底傻眼了,这一击几乎耗去了她最后一点灵气,现在面对头顶如山的巨浪,脚下疯狂的漩涡,还哪有什么力气反抗? “简大虎—”,牡丹大吼,“你个天杀的还不来救我?”豪爽的牡丹在这生死关头没有哭,而是破口大骂。 女孩儿有时候泼辣一点也是好的,牡丹的声音才落,头顶的巨浪忽然就裂开了,是被一柄巨大的烈火长刀割开的,紧接着被撕开的巨浪中探进来两颗狰狞的头颅。 今儿这是怎么了?下面那个还不够要命?这会儿怎么又来了一只?不是说靠近市镇很少有凶兽出没吗?怎么今天自己一下子就遇到两只? 这下子牡丹不再骂了,她忽然就流下泪来,要是早知道昨天是自己与那个家伙最后一次相见,自己就不该闹什么脾气,自己应该温柔一点,现在好了,自己就要死了,那个家伙一定不会为自己伤心,他会去找个温柔的女子做婆娘,然后生个帅帅的小子,那原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生活,牡丹现在简直懊悔死了。 吼—,天空中两颗巨大的的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似乎是在宣战,在警告。 这两个大家伙一定是很久没有吃饭了,就为了自己这么个小不点儿还要挣个你死我活?牡丹觉得两只凶兽好像也挺可怜的。 昂—,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关切,身下的巨兽也发出愤怒的咆哮。 滔天的巨浪,喷薄的火焰轰然撞在一起,牡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似乎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抛了起来,耳旁传来炸雷一般大喝,“快去找将军。” 一个激灵,牡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是周然。作为简大虎的两名副将之一,牡丹对周然并不陌生,身子还在半空里飞行,下意识的瞧了一眼。 一只通体燃烧着火焰的双首巨兽正在巨浪中与什么东西厮杀,无数的血肉不停的从巨浪中向四周的天空抛洒。 “等我—”,牡丹用力大吼,也不管周然听没听见,落了地,一个踉跄,一把撕了绊脚的裙摆,撒开退就跑。这时候牡丹哪还在乎什么形象?她只要快些找到简大虎,这些兄弟平日里也没个正经,见到自己总是嫂子长嫂子短的打趣,但是牡丹心里喜欢,她不生他们的气,一点儿也不,现在她要拼尽全力,她不想他们因为自己而出现什么意外,牡丹拼命的奔跑,虽然没了灵气,但这是牡丹从小到大跑的最快的一次。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惊艳一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虎接连收到前方传来的讯息,知道面前的河流曲折,要是绕路,怕是离着周然他们只会越来越远。要是只是周然倒也还好,大不了大家伙儿一起沿河行走,慢些就慢些,这里地处深谷,地势狭长,只要一直向前,总会将敌人堵住。简大虎知道在自己这些兄弟的眼里,这些恶麒麟都是伙伴是战友,能不让它们受委屈自然最好。 可是前面不只是周然,还有那位姑奶奶,尽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见面更是屈指可数,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这就叫一见钟情吧,打从第一次见,两个人当着大哥大嫂的面打了一架,从此心里便有了对方。 自己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不好,昨夜自己又冷落了她,一大早就带着气走的,万一一时冲动,捅了什么娄子,周然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周然也只带了十骑,自己还是离得近些,总是方便接应。 穿过一条条河流,三千恶麒麟,四只蹄爪之下的熊熊烈焰几乎要将河水都蒸干。 一只一人多长的大虾摇头摆尾的窜了出来,挥舞着双鳌,紧蹬着几条虾腿,向着远处狼狈逃窜。 猛子瞧见大虾,总是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呢?猛子绞尽了脑汁,忽然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不就是山崖上面那座优昙古寺的广场上成排成排的虾兵? 三千恶麒麟一路奔腾咆哮,沿途不停的有巨虾、大蟹受到惊扰仓皇奔逃,这下子不用猛子提醒,连简大虎也瞧出来有异。 “冀北统军,我先行一步。”原本想着到了龙王殿才会发现敌踪,没想到在这里就显露出异常。简大虎记挂牡丹和周然的安危,长刀一引,整个人如一道流光凌空飞起,半空中响起简大虎闷雷般的声音,声音才起,七道人影紧随其后一闪而逝,将军出行,七杀自然要护卫左右。 猛子瞧见那些巨虾、大蟹,正想要出言提醒,没想到简大虎已经有了行动,虽然只跟随这位神将短短两日的光景,但猛子还没有见过简大虎这样着急过,心里想着那位牡丹仙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令这位有勇有谋的神将这样紧张。 心里正想着,身下的麒麟兽忽然改变了方向,这次没有再横穿河流一路向前,方向一转,竟然冲进了两旁的山林。 进了林子,又跑了没一会儿,一只只恶麒麟停下了脚步,静静站立,连呼吸声也变得沉寂了下来。 猛子坐在麒麟兽的背上,向四周看了看,山林中黑压压站了不知多少麒麟巨兽。方才这些巨兽咆哮奔腾的气势几乎将整片山谷都掀翻了过来,现在倒好,站在林子里竟然无声无息,静的好像林子里站着的只是一尊尊泥雕木刻。 “这是要做什么?”猛子有些奇怪,明明看着自家将军那样着急,这些战士不急着赶去接应,却躲在林子里做什么?有心找人问问,只是那些端坐在麒麟背上的黑甲骑士们一个个也是一动不动,就算近在咫尺的对猛子的问话也是不理不睬,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牡丹沿着河流奔跑,这次她不敢再涉水横穿,虽然伤势不重,但是方才那一战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河水中再出现什么怪物,自己受到伤害是小,周然他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深谷中山石长年受河水冲刷,早已变得湿滑异常,牡丹现在没了灵气,全凭两条腿奔跑。锦瑟花谷以乐阵闻名于世,谷中弟子常年醉心音乐,一身的本事也全在乐曲之上,并不会也不屑练什么武艺防身,这会儿只靠着两条腿,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作为前锋,周然和简大虎的距离并不远,只有两三里的路途,但就是这么点距离,牡丹已经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膝盖、胳膊、脸上,到处都是伤痕,青一块紫一块,不少地方都渗出了血,锦缎一样的衣裙也被乱石割开了许多口子,碎裂的布条和着血水,一团一团的纠缠在一起。 牡丹打小在花谷长大,在乐阵一道上天赋异禀,作为花谷中最小的师妹,无论是师父、师伯,还是那些师姐们对牡丹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遇到什么危险也都护着她,所以,牡丹虽然打小就没见过父母,但却养成了大小姐的脾气,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听着身后炸雷一样的轰鸣,不用看,牡丹也知道周然和那怪物争斗的激烈。又跌了一跤,牡丹咬着牙爬了起来,抹了把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眼泪,也不管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牡丹跑的更急。 牡丹只顾着闷着头奔跑,也没留意前面有些什么,砰的一声,一头撞到了不知什么东西,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虽然又惊又累,只是凭着一口气撑着,但牡丹的警觉犹在,眼下这种情况,周然和将士们的性命全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牡丹哪里能倒?又哪里敢倒?几乎是一瞬间,后退、沉腰,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便刺。 这一下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便被一只大手连人带簪子一起揽了过去。 “牡丹!”牡丹以为又遇到怪物了,这怪物力气真大,牡丹咬着牙拼了命,也没挣脱,索性用牙咬,用手挠,现在这节骨眼儿,牡丹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不淑女,形象不形象的。 只是这怪物真是皮糙肉厚,任凭自己怎样撕咬,就是箍着自己,半点也不放松,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就在牡丹快要绝望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大喝。 喝声很响,牡丹的脑子里像被雷轰了一下,抬头一看,牡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简大虎还没见过牡丹这样惊慌狼狈的样子,断断续续几年相处下来,每次见到牡丹,这丫头都是打扮的像仙女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再看看现在,衣服破的跟个叫花子也没两样,身上更是伤痕累累、鼻青脸肿,连脸上都弄出了一条条血口。 但就是这样,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仍是一句,“快救周然”,对自己一身的伤连提也没提一下。 简大虎领兵多年,自从坐上了长平关将军的位置,他总是刻意的保持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担负着无数将士的性命,他不能冲动,因为他承受不起代价。 但是今天简大虎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去他妈的冷静,去他妈的责任,今天他要为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兄弟疯狂一次。 周然已经瞧见了他的对手,这是个什么东西?一颗巨大的头颅下面就只有腕足而没有身子,头颅上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也没有鼻子,就只有一张嘴,确切地说,这个东西就只有一张嘴和十几条腕足,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这个怪物正在疯狂的吞吃河水,整条大河在他的吞吃之下,连水面都在一点点下降,也不知这许多的河水都被他吞到了哪里? 为了将牡丹救出去,巨大的恶麒麟不得不拦在怪物的面前,用自己的身躯,阻挡住向下倒灌的漩涡。 牡丹确实得救了,但是恶麒麟却陷入了危险的境地,离那怪物太近了,连巨大的恶麒麟都被漩涡拉扯着一步步向着那张大口靠近。 两柄烈焰长刀向着那张黑洞般的大口斩落,汹涌的刀势,奔腾的烈焰,看着威势无穷,但进了那张大口中竟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四周蜿蜒的腕足被长刀斩断了几条,也被漩涡裹挟着落进了黑洞之中。 有了血肉,那些长在黑洞四壁的獠牙忽然兴奋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腕足刺落,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在黑洞中回响,大蓬大蓬的血水混合着碎肉在漩涡中不停的翻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然似乎瞧见那张大口好像在笑,似乎吃到了美味的血肉令它开心不已。可那些腕足原本就是那个怪物身体的一部分啊,它竟然连自己都吃?而且还吃的这样香甜。周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哗—,恶麒麟十几丈的身躯离着那张黑洞一样的大口越来越近,而随着恶麒麟靠近,那张大口竟然也变得越来越大。 方才周然明明看得清楚,这个怪物虽然巨大,但也不过十几丈的长短,和自己战阵所化的麒麟兽不相上下,怎么现在只是一张嘴就比自己这只麒麟兽的身子还大? 一个念头才起,四周忽然变得昏暗,周然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自己竟然进来了,进到这个巨大的黑洞之中。 四周一根根白骨獠牙更加兴奋,好像一支支巨大的利箭,呼啸着、雀跃着向麒麟兽刺了过来。 砰、砰、砰,周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心里面虽然吃惊不小,但是并没有慌,更不会被吓破胆,这只麒麟兽是战阵所化,无论是比起自己还是其它任何一只恶麒麟都要强大的太多。 燃烧着火焰的利爪与獠牙相交,在黑洞中溅起无数的火焰,一团团绚丽的火焰在黑洞中明明灭灭,獠牙一时奈何不得麒麟兽,但麒麟兽想要挣脱黑洞的束缚也是难上加难。 四周的河水仍在不停的倒灌,麒麟兽被河水裹挟着向黑洞的深处越沉越深。 越往下沉,四周的獠牙也越巨大越锋利,先前那些獠牙与与麒麟兽的利爪相交,还算是半斤八两,现在则不同,麒麟兽的利爪已经开始断裂,如果没有了利爪,自己的火焰对这怪物又没有什么用处,周然想不出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应对。 眼看着一只接着一只利爪折断,周然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就用身上的火霹雳,就算将自己炸成粉末,也要叫这怪物吃些苦头,没有人能伤了恶麒麟,却不付出任何代价。 十骑恶麒麟,十枚火霹雳,只要动一动手指,巨大的恶麒麟就将在黑暗中绽放最耀眼的生命之光,但是周然却忽然松开了手,他看到了一抹刀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绚丽的刀光,在这抹刀光亮起的一刹那,周然知道火霹雳用不上了。 刀光照亮了黑暗,轻轻划过一颗颗巨大的獠牙,刀势并不猛烈,但却一往无前,一直照耀到黑暗的最深处。 “吼—”,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黑洞的最深处响起,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愤怒,周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掀了出去,四周的巨浪飞一般倒退,紧接着他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和那个凌空而立,不可一世的男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罗剑下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周然和十骑恶麒麟没有离开,将军还在,敌人也没走,身为将军的士兵怎么可以后退。 牡丹瞧见周然得救,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下,也有心思左顾右盼了。 “自己的男人真帅!”这是牡丹在这个充满杀气的战场上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别人的注意力都是放在了对面的怪物身上,但是牡丹的眼里只有简大虎。 周然这会儿瞧得清楚,河面上汹涌的波涛中起起落落的是一个巨大的章鱼,说是章鱼其实也不准确,这东西只有章鱼的下半身,而没有章鱼的身子,现在正张着大嘴向着空中的简大虎发出低沉的咆哮。 简大虎望着河面上这只怪物,这东西他认得,鬼面章,只是这怪物不是跟着他的主子住在无尽之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这一次连河罗候都下了魔山? 镇守长平关这么多年,河罗候也打过交道,只不过一直没有交手,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这是一个劲敌,简大虎将手中银色的关刀轻轻指向河面,既然是劲敌,自己又怎么能放过这头章鱼?杀了它,河罗候的实力多少总会受些影响。 这只丑陋的怪物虽然没有眼睛耳朵,但它却清晰的感受到了简大虎的杀意。 吼—,鬼面章十几条腕足忽然一起高高扬起,向着河面重重一拍,无边的巨浪立时将怪物的身体淹没。 受了刚才那一刀,鬼面章知道眼前这男子不能力敌,十几只腕足一起发力,借着波涛的掩护,飞速向着下游逃窜。 简大虎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瞧着水面,这家伙不往上游逃窜,偏要选择下游,这是在担心他的主子啊,正好,下面还有自己的三千兄弟,先把这怪物擒了,自然不用担心找不到河罗候的落脚之地。但在这之前自己还得陪它玩玩,等会儿自己那些兄弟遇到它,也好省些力气。 不远处的河面上,青色的刀光闪了闪,河水中忽然泛起大片大片墨色,腥臭的气息,熏得十来丈外的众人一个个忙不迭的捂住口鼻,鬼面章撕心裂肺的吼叫,十几条巨大的腕足在波涛中剧烈的翻滚,像是在于什么东西拼命搏斗一般。 大股大股黑色的汁水就像喷泉,不停的从鬼面章的大口中涌出,转眼,方圆几十丈的河水全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河水翻滚的越来越急,显然水中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牡丹瞧得紧张,挪了挪身子,想要靠简大虎近些,忽然手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扯了过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忽忽悠悠,犹如腾云驾雾。 这会儿在牡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鬼面章,她觉得温暖极了、安心极了,似乎只要在这个怀抱中,世间便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 周然瞧着将军就这样抱着大嫂飞了起来,有心上去问问这是要去哪里?放着那个怪物在这里就不管了?但是瞧着大嫂红扑扑的脸庞,终究是忍着没说。 “兄弟,”七杀中的一个走过来拍了下周然,“那怪物已经逃啦,咱们这便跟过去,瞧瞧热闹。” 跟了简大虎多年,根本不用明说,冀北便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以将军和七杀的本事,就算前面的敌人如何强大,全身而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自己就埋伏在这里,一来可以接应将军,如果敌人败退,也正好再此伏杀。 一切正如预想,没过多长时间,不远处的河水忽然变得湍急了起来。 冀北举起了长刀,林子里的麒麟巨兽气势开始升腾,微微张开的兽口中隐隐有火光闪动,无数的长刀林立,三千恶麒麟已经做好准备,要给敌人全力一击。 近了,怪物虽然潜藏在水下,但它的身躯实在太过巨大,这样快速的奔行,河面哪里会没有变化? 呼—,冀北的长刀猛地向着河面落了下去,三千柄长刀的动作整齐划一,一起向着河面斩落。 河水就像忽然被什么截断了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已经能瞧见河底的泥沙。 凄厉的吼声从河面下响起,汹涌的河水四溅,一道巨大的身影带起大片大片的浪花儿向着天空冲去,几只巨大的腕足从半空中跌落。 火焰,无数的烈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环绕在怪物身子四周的水流几乎在顷刻便被蒸腾的一干二净,水流的后面露出一张獠牙环绕的黑森森的大口。 鬼面章意识到中了埋伏,这林子里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锋利的刀气已经将自己切割得伤痕累累,如今烈焰更是要将自己灼烧成灰烬。 想到身后还有那个恐怖的男子在追赶,鬼面章几乎要疯了,也不管这些烈焰刀气自己吞不吞得下,只是张开大口没命的吞噬。 无数的烈焰,无数的刀气,一股脑儿的向着鬼面章的嘴里倒灌。 冀北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眼看着三千恶麒麟的攻击,竟然被这怪物独自吞了下去,冀北在心中冷笑,就算你再强大,想要单凭自己硬撼三千恶麒麟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烈焰刀气仿佛无穷无尽,鬼面章口中的獠牙一根根在刀气中被斩得粉碎,又被烈焰转瞬烧成虚无,一缕缕青烟从鬼面章的大口中冒了出来,只是一会儿,青烟就去变成了烈焰,远远看上去,十几丈长的鬼面章就像一只巨大的火烛,十几只长长的腕足疯狂的舞动,嘴巴里不停的想外喷着火,但熊熊的烈焰却还在向里面倒灌,好像一个已经吃饱的人仍旧被人硬生生往肚子里填着食物。 简大虎在半空中冷冷瞧着,眼看着鬼面章挣扎越来越弱,十几条腕足不停的抽动,只怕再不停止攻击,这家伙就要一命呜呼了,这才举起了手中的银刀。 狂暴的攻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子又恢复了安静,河面的波涛也平复了下去,鬼面章巨大的身躯平摊在河岸上,不住的抽搐着,丝丝缕缕冒着青烟。 “带我去见见你的主子。”似乎察觉到了简大虎就站在自己的身前,鬼面章的身子明显向后缩了缩,这家伙是真的怕了。 河面上一只巨大的章鱼缓缓游动,简大虎和牡丹就站在上面,现在这个巨大的家伙变得乖巧无比,身子在波涛中前行,简直比乘船还要平稳许多。 三千恶麒麟开拔,轰隆隆沿着两岸,卷起道道烟尘渐渐远去。 就在几天前,罗剑下了剑峰,他完全没想到这样重要的差事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调查翁师和言师的死因,青儿哥不是说了是玉家的三公子所为吗?这件事,张川林也是看到的,现在怎么又翻出来了?眼下青儿哥从铁剑峰的手里抢了莲花姐,然后就不见了踪影,玉家那个三公子更是天晓得去了哪里。 罗剑有些忐忑,这段日子里,宗门的气氛变得很是奇怪,平日里主持宗门事务的大长老三天两头的见不到人,倒是终年闭关的宗主高坐在啸剑堂上。师尊也不出门了,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师兄师姐们出面打理。 可巧,这次大师兄和大师姐有任务下山了,都不在峰上,师尊找到了自己,虽然罗剑一直渴望有个机会给自己好好表现,但真的轮到了自己,心里面又有些打鼓,好在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水月陪着自己。 才下山,便遇到了灵儿师妹,经过了问柳山庄那件事后,罗剑现在可不敢再将灵儿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水月望着灵儿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 好在这丫头听到自己要下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叮嘱,又是保重,又是注意安全的,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让人听着心暖,罗剑和水月年纪不大,又都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妹,说着说着,三个少年便都有些动情,也没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的差事,直到宫九赶来将灵儿拉走,三个少年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第一站自然是问柳山庄,没想到出师不利,薛凡带着问柳山庄许多弟子一起出了门,连张川林也跟着一起去了,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是去了沙家店。 从问柳山庄去沙家店最方便快捷的法子便是到河下镇乘船前往,这段水路上市镇、码头遍布,来往的船只更是无数,走起来是又快又方便。 令罗剑意外的是,才到河下镇,他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说什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青儿哥。 原本是打算租船的,但没想到两个人到了码头的时候,码头竟然被封了,一打听才知道是出了大事,十艘五千斤的大船在苍济河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为血剑堂的一份子,作为剑峰的一份子,遇到这样的事,再听着那些拥在码头外面的乡亲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少年的热血不由得上涌,也不管会不会耽误自己的差事,两个人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 就是这天夜里,在码头的仓库,罗剑遇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天的夜色很黑,要不是那个人,罗剑便会遭遇那些杀手,这些杀手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要是自己在猝不及防之下恐怕还真会抵挡不住。但是这些杀手遇到了那个人,根本没有一点机会。罗剑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容离开,这才趁着杀手们分神,潜入了仓库查看,他也看到了血刀的印记。 罗剑和水月商量了很久,这样的印记在青山郡只属于一处,落叶城的简家,只有简家的嫡系飞虎军才会用这样的印记,莫非这里的事情与简家也扯上了关系?那些杀手是简家的?离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青儿哥? 没有经验有没有经验的做法,河下镇不大,但要在镇子里找一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这镇子除了下江码头,就只有一个出口,两个人就在镇子口守着,你别说,还真给他们守到了。 一路偷偷的跟着李青来到了山阳镇,然后李青又消失了,消失在闹鬼的齐家大宅。 罗剑和水月是看着李青进去的,但守了一整夜,却没再见到李青出来,于是两个人也冲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智的宫九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罗剑刚冲进齐家大宅就傻住了,到了山阳镇就听说这宅子闹鬼,昨晚瞧见青儿哥进去的时候,罗剑曾经偷偷向里面张望过,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火,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但是现在站在了门口,眼前出现的景象却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院子里有许多人正在忙碌,有的挑水,有的扫地,还有的正搬着梯子往房梁上挂着灯笼,拿鼻子闻了闻,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米粥的香气,一切看上去和寻常大户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忙碌但充满了烟火气。 罗剑和水月站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进还是不进。 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正扛了架木梯向这里走来,经过两人身旁的时候,连瞧也没瞧二人一眼,好像这门口杵着的两个少年只是空气。 搭好了梯子,一个家丁拿着盏海棠花灯登了上去,仔细的在大门的飞檐上挂好,端详了端详,又摘下来转了一面重新挂好,这才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慢慢下了梯子,转身回了院子。 罗剑没有留意家丁们的举动,因为他瞧见了一个人,一个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但是水月是个女孩儿,心细,按理说家里来了生客,这些家丁总该问上几句,怎么会跟什么也没瞧见一样,丝毫不觉意外?这样想着,水月便起了好奇心,那盏灯笼粗看上去挺漂亮,但是谁家的海棠灯是只绣了一面的?而且方才那个家丁第一次将灯笼挂上去的时候,海棠花是对着门外,但是家丁似乎并不满意,转了一下,海棠花竟然对着院子里,如果有人打外面来,第一眼看到的只是个红彤彤的灯笼,一点儿也瞧不出漂亮,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奇怪。 “我说你们俩在门口杵着干嘛?没见到大家伙儿正忙?快点儿,赶紧过来搭把手。”一个白衣青年男子正从院子里大步冲向二人,离着还远便高声叫嚷起来,语气中满是埋怨。 “宫师兄?”罗剑愣了,宫九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自己怎么听不懂?一旁的水月比罗剑也好不到哪里,一样的目瞪口呆,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宫九已经上前,一手一个,不由分说将二人扯进了院子里。 “宫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进屋,罗剑已经迫不及待开口,这段日子,谁都瞧得出来白大长老有些不得志,在宗门里处处都被宗主压着一头,按理说这样的情势下,作为白云山庄的大弟子,宫九不是应该陪在白神的身旁?怎么会出了宗门,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这里? “师弟师妹,”宫九白衣飘飘,依旧显得儒雅,走到一旁的桌子上给二人端了茶,声音和缓,不紧不慢,“相信你们也瞧出来了,最近师父他老人家有些不顺心,但是这些年宗门但凡遇到难处,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师父出面解决?可笑只是因为一柄子虚乌有的什么赤火剑,一个个便将师父当做了贼,连平时见了面都恨不得绕道走,生恐被人看见与师父走的近,会担了什么干系。” 宫九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缓缓坐下,端起来喝了一口,“即便是这样,师父也并没有计较什么,这不,眼下咱们世代居住的大青山出了乱子,许多地方忽然出现了山戎蛮子的踪迹,师父因为那个莫须有的罪名,没法子下山,身为弟子,总要为师父分忧,来到这里,便是因为今日要在此处诱擒敌人。” 罗剑和水月没想到宫九今日这样坦诚,三言两语,竟然将这样的大事直言相告,再想起白云山庄无论是白神,还是宫九,平时在宗门都是忙里忙外,对人也和气,如今受了冤屈,仍旧不顾安危在这里御敌,心里不由得更增敬佩。 师兄弟见面自然话多,罗剑见宫九坦诚,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身上的差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连遇到李青的事也没有隐瞒。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了一个家丁,躬身附在宫九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看见宫九的脸色忽然一变,匆忙起身与两人打了个招呼,和那名家丁一起急匆匆走出了房门。 罗剑和水月坐在房中,时间缓缓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紧接着隐约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喝骂声。 “莫不是抓到了敌人?”罗剑莫名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的承担起峰里的事务,这种感觉很好,以前见到宫师兄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今天就不同,真的有些像师兄弟了。只是罗剑也知道自己还有些稚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这样难得的机会,罗剑也想看看素以多智著称的宫九又是如何做事的? 水月见到罗剑起身,自然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出了房间,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那里打扫。 罗剑带着水月循着脚步声往后院走,刚到了门口,两个人被拦了下来,守门的也是个家丁,但是无论罗剑还是水月现在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家丁,而是长平关的精锐“陌刀兵”。 从来没有和军人打过交道,罗剑虽然是剑峰弟子,但站在这个士兵面前,没来由的觉得有些胆寒,气势上不知不觉便弱了一筹,倒是水月放的开,上前说了自己和罗剑的身份,又提到宫九的名字,士兵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下来,不过仍旧没让二人进入,只是答应去给二人通传。 跟在士兵的身后,离着还远,就听到有一个人正大声呵斥,“你们这些蛮子,我天龙这些年对你们也算不薄,粮食、布匹,几乎每年不断,但是你们呢?不但不念着我们的恩情,反而恩将仇报,这些年多少百姓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更是大举入侵,真当我们天龙没人吗?说,你们到底藏在哪里?说了我便饶你不死,不说,今天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跟这些蛮子废什么话,有什么家伙,咱们先尽情招呼了再说。”另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凄惨的哀嚎声从两侧的厢房中传出,不停的向耳朵里面钻。 罗剑走在院子里,心里面有些发毛,没想到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简家军,竟然也有这样令人恐惧的一面,一旁的水月更是紧紧扯着罗剑的衣袖,脸色有些发白。 士兵在前面引路,看不出脸色有什么变化,来到一处房门外,门口也有两名士兵标枪一样插在那里,见到士兵带着两人到来,面无表情的开了门。 来的时候,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这又是大白天的,日头也好,但是自打进了院子罗剑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起了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 现在到了门口,站在两名士兵身旁,罗剑又感受到了那种血腥的气息,就好像身旁站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柄染血的利剑。 探头向屋里望了一眼,罗剑的心放下了,还好,房间里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 又见到了宫九,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一身铁甲的将军,和一个满面堆笑的少年。 三个人明明都望着门口,却没有一个起身招呼二人,房间里很安静,铁甲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是这样,一张脸黑得像个锅底,两只眼睛却很亮。 罗剑觉得将军正望着自己,两道目光就像两柄刀子,直往人心里面插,瞧得罗剑心里突突直跳,脑门儿也有点见汗。 下意识的瞧了眼宫九,也是冷着一张脸,但手却向自己招了招,又指了指身后。罗剑刚要抬脚,连步子还没迈出去,冷不防身子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 “哎—”,身后响起水月一声惊呼,还没回头,两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便拖着一个男子从两人中间硬生生挤了过去。 罗剑有些起火儿,这也太没礼貌了,想要张口理论,两个壮汉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已经进了屋子。 罗剑和水月忍着气,才走到宫九的身后站好,砰—,门又关上了。 “你到这里找谁?”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罗剑和水月听到铁甲将军开了口,连忙收拢了心思仔细听,军中过堂两个人还没见过,这会儿瞧着将军只是随随便便坐在哪里,却自有一股子气势,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薛陀”男子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气无力,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便抽了一口凉气,显然在那两个壮汉的手上吃尽了苦头。 “找薛陀做什么?” “接货”男子惜字如金。 “地点”这次威严的声音话也不多。 沉默,啪—,男子身后的两名壮汉也不废话,满是尖刺的皮鞭立时就挥了下来,硬生生从男子的背上扯下来大片大片的血肉。 “将军,我不是不说,我是真不知道,来的时候白狐大人只是说到了这里找薛陀便好。”男子几乎是嘶吼着叫喊,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噢?”将军刀子一样的目光转向一旁满面笑容的少年。 “将军,”被将军盯了一眼,少年的脸色都白了,笑容也僵在了那里,“就是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诓骗将军,我只是负责准备车马、船只,但要运送什么,我确实不知道,眼下咱们已经擒下这厮,不如随便找些货物,让这厮带着咱们找到敌人的老巢,一举歼灭不就成了?”少年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瞧向宫九。 “楚杰,”宫九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你们长鲸帮这些年做得越来越大,几乎是水陆通吃,只是我没想到连这样的生意,你们也敢接,看来你们已经不将宗门放在眼里了。” 对于宫九,少年并不陌生,在帮里他时常见到宫九来找父亲,原本想着既然是熟人,怎么着也能替自己说两句好话,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竟然将整个长鲸帮都装了进去。 “不过将军,”宫九没给少年辩解的机会,望着铁甲将军,话锋一转,“长鲸帮的事回头我自然会上报宗门,有谁胆敢为那些蛮子做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眼下咱们最要紧的还是要搞清楚那些贼人来接的是些什么货,依我看,不如将薛陀放了,再找人假扮做贼人与薛陀见面,或许可以套出来货物的下落。” “对对对,”少年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的点头,“我去我去,我来假扮贼人,这次一定不辱使命。” “宫先生可是有了人选?”铁甲将军对宫九似乎很是信任,脸色也不像方才那样难看,说话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不错,要是放在今早我刚来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这趟差事交给谁去合适,但是现在不同了,”宫九站起身,将罗剑和水月拉了过来,“我这两位师弟师妹是风堂主和温师叔的高足,人品、修为都是一等一的,到时有楚杰在一旁帮衬,此时定然可成。” “就当是帮师兄一个忙,”宫九瞧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在罗剑的耳边说了几句,“事情办好,找玉家三公子的事,师兄自有办法。” 罗剑和水月没想到只是一时好奇,竟然莫名其妙的又接了一趟棘手的差事,但是宫九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时再想置身事外,怕是要得罪人了,更何况罗剑毕竟年少,对于少年,英雄梦自然没少做,这趟差事要是办成了,在宗门自然可以大大的出些风头,又听到宫九有法子找到玉家公子,这样一来,自己的差事也有了着落,两个人没再犹豫,点头应承了下来。 铁甲将军盯着罗剑和水月瞧了一会儿,两个人虽然年少,但是英姿飒爽,身上月白的剑衫上,一柄血红的小剑十分醒目。对风破歌,将军自然知道,他教出来的弟子想必也不会错。那个薛陀自打进来,便咬紧了牙冠,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只是不肯开口,就算将他留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试试宫九的法子,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将军点了点头,站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色荒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虎听了周然的报告,沉吟良久。相比宫九,简大虎更加信任李青,没有别的原因,他知道李青的身份。 按理说他不应该任凭李青和莲花独自去调查赤火矿被劫的事,只是眼下的青山郡风云暗涌,简家已不再是避风的港湾,恰恰相反,简家随时有可能成为风暴的中心。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位于定边县深山中的赤火矿脉。这样珍贵的矿脉对于简家是机遇,也是危险。只要再过一个月,常狮的炽火战甲便会打造停当,虽然只有一百副,但是配上魔刀卫,足以令所有打简家主意的人认真的掂量掂量。 眼下,炽火战甲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无论宫九的法子有几分可行,都是要去试一试才行,那批货绝不能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上,私开战矿,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但是简大虎也很犯难,就在今天,兰台的人也到了山阳镇,周天逸是太后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兰台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左思右想,简大虎决定先看看兰台的动向再说。 周然等了半晌,只等来了一句再议,这是什么话?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将军做事像今天这样犹犹豫豫,有心想问个清楚,但是见到简大虎的脸色,周然又将话咽了回去。 “再议?”宫九的脸色就像喉咙里噎了一枚鸡蛋,脸色涨的通红,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在简大虎那里碰了壁,毕竟师父与简家也只是合作而已,说到底,那批矿石没交到师父的手里之前,仍旧是简家的财产,如今这位神将发了话,自己若是太过坚持,只怕反而不妥。 压着性子忍耐,好在没有让宫九等太久,第二天有名佐领找到了宫九,带来了简大虎的口信。 当天夜里,齐家大宅被人闯入,薛陀被人劫了,一同劫走的还有个少年,名叫楚杰。 城卫军的反应很迅速,没用上一个时辰,山阳镇各处都有士兵设卡,盘查来往的行人和车马。 幽暗的密林中,楚杰正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厌恶的瞥了一眼楚杰,转头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牟飞羽让你们来的?”壮汉恶声恶气。 “回薛大人的话,是公孙先生,牟都尉另有要务。”罗剑的声音很平稳,狂奔了一个时辰,罗剑的脸上满是汗水,但是目光仍旧锐利。这一整天罗剑都与捕获的男子待在一起,几乎将男子的每一句话都背了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壮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自己露出一丁点儿的破绽,自己和水月便危险了。 “牟飞宇不在?他做什么去了?还有那个姓公孙的又是什么东西?”壮汉没有丝毫要继续赶路的意思,似乎就打算在这里问清楚心中的所有疑问。 罗剑没有回答,捕获的男子不过是个百夫长,都尉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些什么,哪里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能够知晓的? 见到罗剑没说话,壮汉倒反而笑了,“兄弟,辛苦了。”一双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的拍向水月的肩头。 水月一塌肩,一柄弯刀闪电一般切向壮汉的手腕。 壮汉的神情不变,似乎早料到水月会有这样的反应,手也不收回来,只是化成了拳,一拳正击在弯刀上。 噔噔,水月退了两步,借势一拧身雪亮的刀光又斩向壮汉的胸腹。 砰—,刀光消失,水月的手臂被罗剑紧紧握住,“不得对大人无理!” “哈哈哈,果然是我草原的女儿,够烈,小兄弟眼光不错,本事也不错。”壮汉纵声大笑,向着密林深处急奔而去。 楚杰刚缓了口气,看着三人忽然就动了手,又惊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还在砰砰的狂跳,壮汉已经奔了出去。 “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楚杰在心里暗自骂娘,脚下却不敢犹豫,咬着牙跟了上去。 壮汉七拐八绕,罗剑三人已经跑得晕头转向,忽然远处隐隐能瞧见些灯火。 壮汉停下了脚步,伏下身子,紧紧盯着远处。隔着密林,隐隐约约能瞧见前面是一处城门,许多士兵盔明甲亮的守在门前,手中的刀枪在火烛下闪着寒光。 “这薛陀是什么意思?怎么跑了半天又回来了?”罗剑心里盘算着,“别看这家伙生的蠢笨,但心思却很狡诈,他这是要看看自己跑了,城里有没有出现变化,倘若一切照旧,那自己和水月便露了马脚。”想到了这一层,罗剑的身上渗出了冷汗。 壮汉又看了一会儿,城门里冲出来一队骑兵,一个个玄衣玄甲,一阵旋风一样刮进了林子,沉闷的蹄声听在耳中就像春日滚过大地的惊雷。 “快走,是豹韬卫。”壮汉今晚第一次变了脸色。 又是不停的奔跑,楚杰的呼吸声剧烈的就像破漏的风箱,被壮汉一把扛上了肩头,颠的楚杰一连声的干呕,惹得壮汉不耐,索性一巴掌将楚杰扇晕了过去。 罗剑再停下来的时候,身处在一个水潭边上。壮汉胡乱在地上薅了一把青草,和着泥水也不管楚杰受不受得了,只是往楚杰的鼻子嘴巴里面一通猛塞,将楚杰呛得连声咳嗽。 罗剑有心阻止,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只是停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后的林子里又传来沉闷的蹄声。 扑通,就在罗剑四处观望,寻思着到哪里躲避才好,壮汉已经扛着楚杰一头扎下了幽暗的水潭。 罗剑没有犹豫,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跟紧了壮汉,要是被他走脱,自己这趟差事便算是砸了。 已经入了秋,又是夜里,潭水冷得刺骨,水面下更是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只能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划水的声音,罗剑来不及多想,紧紧拉着水月在后面紧紧跟随。 不知道游了多久,感觉手脚都冻的僵住了,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哗—,罗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隔了半晌,这才看清眼前是个山洞。山洞不宽,只够两三尺,一个人走还行,两个人就显得拥挤,不远处壮汉正站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盯着两人,脚下,楚杰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犹如死了一般。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壮汉的声音很冷,隐隐还带着一丝嘲讽。 罗剑没有答话,喘息了一会儿,低头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迎着壮汉的目光直视了过去。 叮—,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罗剑抛在了地上,“草原上的雄鹰从不与燕雀为伍,郊狼宁愿饿死也不会接受怜悯的施舍,作为草原上最伟大的王者,狮王的战士宁死也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罗剑挣扎着站了起来,寒光一闪,已经将弯刀抽了出来,直视着壮汉,“额格其,这是男人间的事,我死了,你就带着这把刀回去,将它葬在阿布的坟旁,告诉阿布,他的儿子是战死的,不是病死的,没有辱没家族的荣光。” 望着罗剑手中的弯刀,壮汉的目光没有了先前的凌厉,他弯腰捡起了铁牌,上面刻了一颗狼头,仰天长啸的狼头。 “原来是贪狼骑的兄弟,薛陀为自己的无理向您道歉。”壮汉拿着铁牌端详了半晌,将一只拳头放在胸前,向着罗剑和水月深深的弯下了腰。 直到现在,罗剑才放下了心,他知道壮汉现在是真的接受自己了。 壮汉踢了脚楚杰,这一脚很重,楚杰疼得直接叫了出来,他刚才窒息得几乎要昏死,但并没有真的死,他只是借着装死在那里想,要是这两个人真的打起来,到底谁能打的过谁?万一那个剑峰的小子死了,自己要怎么办才能逃命?现在好了,暴风雨终于过去,楚杰借着呼喊,重重的松了口气。 壮汉在前,楚杰在当中,罗剑和水月在后面跟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很久。 前面没有路了,但是壮汉却没有停下脚步,伸出粗壮的手臂在石壁上用力一推,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山壁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丝微风从洞口吹到脸上,罗剑知道这是到地方了,强压着兴奋,一颗心却咚咚的跳个不停。 这里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荒废的园子,静悄悄的,偶尔响起几声啾啾的虫鸣。 四下里瞧了瞧,园子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荒草已经没过了膝盖,一座座石塔七倒八歪的分布在荒草从中,显得破败而荒凉。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也是一座石塔,这些蛮子还挺狡猾,竟然想的出来将出口设在这里,倒是不会引人注意,只是这里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处僧人的墓园,难道这薛陀要来的地方是个寺庙? “谁—”,在前面小心翼翼行走的壮汉忽然低喝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已经窜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一个少年。 少年模样长的不赖,眉清目秀的,只是一头赤发赤红如火,在这黑夜里显得有些晃眼。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壮汉自从进了园子,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知道自己身上责任的重大,来不得半点疏忽大意。这个园子本是优昙禅寺的重地,但是自从河罗候瞧上了这里,园子便日渐荒废,不过用来当做隐身之所倒是正好合适,只是这样的荒园,这样的深山古刹,这样的深夜,谁会闲的没事到这里闲逛?不用问也知道这小子一定有问题。 薛陀虽然穿着便服,但是长相粗豪狞恶,一看就不是天龙的子民,眼看着薛陀的手已经扶在了刀上,少年不但不怕,反而用力挣脱了薛陀的手掌,掸了掸衣衫,站在那里冷笑。 “我是谁?瞎了你的狗眼,我父亲是河罗候,本少爷不过是不小心迷了路,还不乖乖的走在前面带路?”少年腰杆挺的笔直,斜着眼瞧着薛陀,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侯爷的儿子?自己怎么从未见过?”瞧这少年一副欠揍的模样,再想想河罗候那风流成性的性子,薛陀还真有几分相信,也好,自己就将这少年带在身边,待会儿见到了侯爷,若这小子满嘴胡吹,自己也不在乎刀下再多一条亡魂。 童豆豆这会儿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打鼓,眼前这个壮汉瞧着模样倒有几分草原汉子的意思,但是身后那三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天龙这边的人,想到自己费尽了周折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不要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才好。 不过到了眼下这样的境地,也管不了那许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希望这优檀寺不要也出了变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河罗候的身外化身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优檀寺静悄悄的,无尘子坐在大殿的神台上,忙活了许久,直到现在,无尘子还是犹如梦中。 大殿上空空荡荡,香客们都已经散了,只留下十几名死士。无尘子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扫过,这些死士的脸上神色平静,好像方才搏命厮杀的并不是他们。 这些人都是明月山历年淘汰下来,没有什么希望进入各峰继续修炼的弟子,直到今天,无尘子还记得他们拿到赤火剑时,一个个激动的神情。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大长老和师父这么做真的对吗?是不是为了所谓的宗门荣耀,牺牲这些平凡的人就真的值得?毕竟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无尘子跳下神台,从怀里取出个布袋,手伸进去的时候,无尘子有些犹豫,瞧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多好啊,神色平静,眼睛里也带着光,可是一旦吃下了这些药丸,他们又会变成只知道厮杀的野兽。 不忍归不忍,眼下还没有找到那些丢失的矿石,这里又如此诡异,谁能保证不会再发生些什么变故?吃了这些药丸,他们虽然会暂时失去神志,但总比丢了命好。 经过一只巨蟹雕像时,无尘子还瞧了一眼,心里面松了口气,还好,这雕像没动,看来自己是太紧张了。 回过身,无尘子拎着布袋向那些死士走去,所有的人望着布袋,脸上的神情起了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一个个显得有些激动,双眼放着光,身体轻轻的抖动,有的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锵—,一个死士刚吞下了药丸,忽然就抽出了刀。 身为明月山的大师兄,无尘子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对危险的反应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才觉得有异,人还没有回身,一轮明月已经呼啸着飞向身后。 十七站在一只虾兵的面前上下打量,青色的虾壳,巨大的双鳌,伸手敲了敲,叮咚作响。 在兰台供职也有几年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谁能想到就这么个铁疙瘩,竟然是个活物?幸好今天有兄弟们在,不然就那个动不动就弄个月亮挂在天上的家伙可就有得苦头吃了。 想到这里,十七笑了笑,不过那家伙也挺有意思,明明打赢了,别的不说,光门口那两个贼秃手上拿的布袋里面就有多少钱财?自己兄弟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那家伙还是一副死了娘的模样? 毕竟是并肩战斗过的,虽然他出自宗门,而自己这是朝廷的人,但是十七还是决定去看看,一起唠唠闲篇儿。 就在刚刚转身的一瞬间,眼睛好像被什么晃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青色的大虾依旧高举着双鳌,锋利的刀枪在日头下闪着寒光。 娘的,十七嘴里骂骂咧咧,这东西到了现在还在吓自己,心里有气,十七一脚就踹了过去。 咚—,声音很沉闷,十七的脚很疼。 这下子十七更气,心想自己也是,跟个铁疙瘩在这较什么劲?揉了揉脚,才要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虾头上的两只竖眼好像是动了。 薛陀一直往前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回响。走着走着,薛陀忽然站住了,前面是一座石塔。 罗剑紧跟在薛陀的身后,这园子不小,尤其现在又是夜里,四下看去都是成堆的荒草,破败的石塔,哪里都是一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了半晌,罗剑正奇怪这个壮汉到底要走去哪里,就在这个时候,薛陀站住了,就站在一座石塔的面前。 临到了近前,罗剑才发现这座石塔有些不同,塔身虽然斑驳,但是并不破旧,正相反倒很有些威严,塔高七层,上有七盘,一层一层的塔壁上刻着仙佛、异兽,一个个或站或卧、或悲或喜,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薛陀双手合十,神色十分虔诚,口中低颂佛号,看上去很有几分出尘的意思。 这是做什么?莫非这座塔里葬的人与这壮汉有旧?罗剑正有些奇怪,耳畔忽然想起佛音。 若有若无的禅唱在夜空中飘荡,石塔上的仙佛、异兽好像一下子都活了过来。仙佛飞升,异兽降世,轰隆隆,石塔忽然震颤起来,从中一分为二,上半截塔身被仙佛拱卫着升起,下半截塔身在异兽的镇守下纹丝不动。 七彩的光芒绽放,罗剑瞧得眼睛都直了,一个白发灰衣老僧结痂跌坐,满面慈悲,乘坐在一盏白莲之上缓缓飞了出来。 “见过侯爷!”薛陀壮硕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伏倒在地。 “不错,你受苦了,都准备好了?”老僧张开眼,深邃的目光宛如无尽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为侯爷办事是薛陀的荣幸,哪里谈得上辛苦?还请侯爷放心,来之前,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停当。倒是那简大虎,今夜贪狼骑的兄弟来救薛某,以姓简的谋略,怎么会这样容易就让薛某脱困?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不知道对侯爷的大计会不会有所影响?”罗剑听到薛陀这样说,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个薛陀,闹了半天,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放心,那个老僧也不知道是何身份,但是光听上去就知道并不是个寻常的角色,自己和水月妹子不过是临时抱佛脚,可不要被他瞧出来什么破绽才好。 “无妨,简大虎这会儿还顾不上咱们,龙王殿岂是那样容易去的地方?等姓简的从那出来,咱们早已离去多时。”老僧面色慈悲,语气平静,如果不是知道他身份有异,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面前端坐的是一位得道高僧。 “侯爷英明,算无遗策,接下来要如何做,还请侯爷吩咐。”薛陀的马屁拍得山响,但是语气十分真挚,听上去没有一丝一毫刻意,想是这样的话说的多了,连他自己也已经深信不疑。 “公孙先生那边准备的如何?”老僧听到薛陀说话,慈悲的面容隐隐露出一丝得意,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薛将军,”罗剑并不知道眼前的老僧到底姓甚名谁,也不知道那个背捕获的男子与老僧是否相识,但是想来,一个是王侯,一个不过是个百夫长,两个人身份悬殊,怎么会有什么交集?事到如今,罗剑只有赌一赌,“不知这位大师是何身份?来之前,公孙先生只说来找薛将军便是,并没有提到旁人。” 薛陀原本跪在一旁,听到罗剑问话,脸色立时大变,正要起身训斥,老僧却摆了摆手。 “无妨,少年人心思这样警醒是好事,看来公孙先生慧眼如炬,并没有选错人,你不认得本候倒也正常,年前本候曾去过贪狼骑盘桓过几日,只不过不是以这副皮囊。”老僧笑着从莲台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每走一步,身子便出现一分变化,等到老僧双脚站在地上,罗剑眼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老僧,而是一个帝王,生着牛头,身穿山河袍的高大帝王,“现在认识老夫了?” “拜见侯爷!”罗剑一见眼前着妖怪一样的帝王,生恐自己和水月神情的变化被帝王发现,伸手一拉水月,两人连忙倒头拜服。 帝王巨大的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像是故人重逢的欣喜,也像是对二人不自量力的嘲讽。 “来前公孙先生让我给将军带个口信,只要薛将军这里准备好,沿途公孙先生自会打扫干净,保证顺风顺水。”罗剑看着帝王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一些,但他总觉得今天这一关过得实在有些顺利,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才好。 “好—”,帝王手中的巨斧重重的顿在地上,带起的狂风将四周的荒草吹得成片成片的倒下。 童豆豆原本见了老僧心里面正有些嘀咕,这会儿见到牛头妖怪,眼睛亮了,馒头的赤发呼啦啦的飘了起来。 咔嚓—,黑漆漆的夜空忽然打了一道厉闪,借着闪电的光亮,罗剑的眼睛瞪的老大。 石塔上那些仙佛异兽似乎被闪电惊醒,一个个忽然就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抬腿落足,正向着塔壁外面走去。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只是这么个当口儿,石塔的四壁上已是斑驳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仙佛?只有石塔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让罗剑觉得自己方才并不是在做梦。 吼—,几乎就在下一刻,黑夜中隐隐传来吼声和浪涛拍岸的声音。 十七盯着那个虾兵,眼睛一眨不眨,虽然夜色很黑,但是十七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颗眼睛真的动了,可是自己已经瞧了这么半天,这只大虾就这么呆立着,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咔嚓—,夜空中打了一道厉闪,十七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是一座寺庙不假,但是里面哪有一个真正的佛门弟子?怎么这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念经? 接下来的一幕,十七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借着闪电的光亮,夜空中竟然出现了仙佛,他们有的乘着异兽,有的架着祥云,在禅唱声中飘然前行,瞧着这些仙佛前行的方向似乎就是自己这里,这下十七真的惊着了,在这个妖怪的窝巢竟然出现了神迹,莫不是当真佛祖显灵? 十七腿一软竟然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不住的叩拜。 锵—,正在磕头的十七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抬头一望,是那个虾兵,虾兵动了。 咔嚓—,又是一道厉闪,这下子十七看清了,眼前的虾兵不但动了,更是高高举起了长刀。 明月将大殿照的雪亮,如今帝王的神像已经在兰台那位神君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两只巨龟也没了首级,大蟹只剩下光秃秃的壳子,八条长腿早不知掉到了哪里,没什么不对啊。 回头瞧了一眼方才拔刀的死士,这会儿似乎失去了目标,在那里呆立不动。 只是没人比无尘子更了解这些死士,他们是失去了神志,但是正因为如此,对危险的感知也极为敏感,方才那名死士已经拔刀,说明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里一定有问题。 无尘子不敢稍有松懈,一个个给大家伙儿吃了药丸,果然这十几名死士虽然没有拔刀,但眼睛死死盯着大殿,变得躁动不安。 借着明月的光亮,无尘子在大殿上行走,一点点查看。 咔嚓—,大殿外起了一道厉闪,无尘子听到了禅唱,他可不像十七,这些年为大长老和师父办事,手上怎么会没有几条冤魂?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就算有,他也不惧,任你什么鬼神,在明月之下,一样要你原形毕露。 想想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这些人手得来不易,万不能再有折损,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又是一道厉闪,无尘子看得清楚天空中竟然有仙佛过境。 这座大殿紧挨着广场,那一排排虾兵高大,就如同站在无尘子眼皮子底下一般,借着闪电的光亮,无尘子瞧得清楚,那些虾兵动了,其中一只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而虾兵的脚下正跪着一个少年,少年仰起了脸,是神君那个手下,叫十七的。 来不及警示,明月呼啸着冲破了窗棂,冲出了大殿,冲向了成排成排的虾兵。 锵—、锵—、锵—,拔刀声响成了一片,无尘子回头一瞧,身子都有些发冷,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尊帝王的雕像,和先前被灼烧成灰烬的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这尊要更加高大些,少了几分暴戾,多了些威严。 现在大殿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雕像好像都活了,一个个纷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有这些雕像上的残缺让无尘子知道白天经历的并不是一场梦。 两道厉闪就好像两柄明晃晃的刀插在罗剑的心上,虽然不知道那些仙佛为什么消失,但是罗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仿佛为了告诉罗剑,他的判断没错,就在第二道闪电落下的那一瞬,帝王也消失了,没错,那么高大的帝王,那么巍峨的巨斧就这样凭空消失,好似由始至终都没有存在一样。 “走吧!”薛陀拍了拍目瞪口呆的罗剑,伸手指了指前面,“该咱们去接货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帝王的心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罗剑来到优檀寺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头戴王冠的牛头妖怪拿着一柄巨斧就站在大殿的屋檐之上,许多仙佛正骑乘着异兽、祥云与二十几条人影厮杀在一起。 对于这些人,罗剑大部分都识得,帝王、仙佛自不必说,刚刚在荒园那座石塔上已经见过,就说天空中那轮飞舞的明月,罗剑也很熟悉,一定是明月山的大师兄,整个明月山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只有大师兄无尘子将明月剑修炼到了七转,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下那轮明月华光大放,呼啸往来,显然已经用了全力,显得威势赫赫。但是罗剑的注意力全不在那轮明月之上,他看到了剑光,缭绕着火焰的剑光,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前两天在河下镇的时候,罗剑也曾经见过,他们不但出现在码头的仓库,而且还与青儿哥交过手。 在问柳山庄时,宗主用来质问大长老的长剑,罗剑记得一清二楚,与广场上那些人影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罗剑注视着月光下,无尘子欣长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似乎起了迷雾,明月山和大长老的关系,整个剑峰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跟随无尘子的这些人不但举止令人奇怪,还使着这样的长剑,莫非宗主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月光浩荡,那些人影面对着满天的仙佛没有一丁点儿的畏惧,显得极其勇敢。只不过这种勇敢让人瞧着不但生不出敬佩,反而总觉着诡异。 这些人只知进攻,完全不知防守,要不是另外那十来个人死命的护持,恐怕这会儿早就倒下了。 见到无尘子和那些死士,虽然令罗剑意外,但是剑法仍旧是剑峰的功夫,罗剑在宗门这几年也没少见。 但是另外那十来个人就不同了,罗剑出身剑峰,自问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功夫。这些人手上又是银丝、又是小刀,又是红纱的,没一样像是正经的兵刃。再看拳脚功夫,跟剑峰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在罗剑看来,只怕要不了几个照面,自己就能将他们放倒。可就是对于这些人,满天的仙佛对他们竟然极为忌惮,见到他们上前,便纷纷刻意的避让,已经有几个仙人连同他们的坐骑被罩在红纱中,正在痛苦的哀嚎。 有了这些人的帮衬,场上的局面看上去还不算太糟,但是罗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是因为别的,他看见那个牛头帝王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大斧。 哗愣愣—,广场上响起一片金属撞击的声音,罗剑还以为那个帝王要动手了,但是没有,罗剑根本没想到动手的是那些戳在广场上的一个个泛着青光的雕像。 这些雕像每一尊都很高大,手中的刀枪更长,现在轮圆了,使开了,广场上那些战士根本近不了身。那些使着奇怪兵刃的人面对着这些铁旮瘩,也都没了办法,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倒在了这些怪物的刀枪之下。 罗剑攥紧了拳头,现在那个帝王还没出手,不管怎么说无尘子毕竟是自己的师兄,罗剑心里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虽然叫不出声,但他的心里还是不停的喊着,“快走啊,一旦那个长着牛脑袋的家伙出手,你还怎么走得掉?” 好像听见了罗剑心底里的呐喊,也好像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忽然调转了方向,向着罗剑和薛陀站立的地方呼啸着飞了过来。 牛头帝王似乎没料到明月会逃,眼瞅着明月已经飞远了,手中的大斧才落了下来,只是十几二十丈的距离,大斧再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手中的大刀闪着寒光,闪电一样想着半空中飞跃的那轮明月斩了过去。 两柄弯刀也亮了起来,罗剑和水月出手了,弯刀不是冲着薛陀去的,呼啸飞斩的方向,正是明月的必经路径。 无尘子的本事,罗剑清楚,薛陀虽然有些本事,但要想将无尘子拦下来,只怕还差了些,既然连薛陀都会失败,自己和水月挡不住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寒光闪闪的大刀发出一声哀鸣,被天空中那轮圆月斩了下来,薛陀接了刀,大步飞奔着追了上去,直到月光消失在黑暗的夜空,这才悻悻的回转。 “侯爷!”薛陀来到帝王的脚下,跪倒在地,“薛陀办事不利,没能拦住敌人,还请侯爷责罚。” 说这些话的时候,薛陀的心里其实有些奇怪,那些仙佛,薛陀并不陌生,以侯爷随身的三十六名水行者的本事怎么会连广场上这些人也拾掇不下来?不但放跑了敌人,还要劳动侯爷亲自出手? “无妨!”高大的帝王低头瞧了眼薛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起身向着广场上走了过去。 十七被两只虾兵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帝王走过来,向着两个虾兵挥了挥手,“年轻人,说说吧,是打哪来?又要做些什么?” 一只狼首鱼身的异兽走过来,在帝王的身后停了下来,高大的帝王缓缓坐了,低头瞧着十七。 “妖怪,莫不是以为抓到了小爷,小爷就会听你们摆布?告诉你,别打算从小爷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奉劝你,给小爷来个痛快的,免得浪费大家伙儿的时间。”十七揉了揉肩膀,斜着眼睛盯着帝王,他知道今天自己的日子算是到头了,身在兰台,十七见惯了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进来时一个个都是威武不屈,瞧着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但是到了最后还能坚持到底的,这么多年,十七还没见到几个,同样,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 借着去揉肩膀的功夫,十七的手忽然动了,一缕寒光向着脖子就抹了过去。 翡翠一样的小刀晶莹剔透,现在又是黑夜,要是不离近了查看,根本难以发觉,但是现在小刀离着十七的脖颈也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就定住不动了,十七憋得脸色通红,青筋乱跳,但就是没办法将小刀往前挪动哪怕一丝。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时候事情就只差了那么一丝,但是结果却天差地别,就像今天的十七,要是他的刀往前在前进那么一丝,虽然会丢了命,但也算是为国尽忠,怎么说也算是个英雄。 “年轻人,何必呢?”帝王笑了笑,起身走过去轻轻从十七的手里将小刀拿了下来,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在兰台,蓝蝶衣能给你什么?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做个召令,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帝王俯下身子,凝视着十七的双眼,“你在兰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告诉我十年后与现在会有什么不同?你还年轻,难道甘心就是样寂寂无闻的做一粒小小的微尘?” 帝王拿着小刀看了半晌,又轻轻放回十七的手中,“现在你遇到了我,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伸手拍了拍身旁站着的虾兵,帝王的脸上露出笑容,“知道这里藏的是什么吗?” 盯着十七的眼睛,帝王一字一顿,“赤火铜”,像是很满意十七眼中的惊骇,欣赏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有十六尊雕像,藏着整整四万八千斤赤火铜矿石,如果打造得当,它们将变成一百二十副魔焰战甲,你知道穿着魔焰战甲的黑暗骑士有多可怕吗?” 直起了身子,转身又走回来坐下,“接下来我要将这些雕像运出天龙,而你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去通知你能找到的任何有用的人,赶在我到达楚邑之前将我拦住,你知道这件功劳有多大吗?你知道到时候会有多少人对你刮目相看?只要将这件事办好,你的选择可就不仅仅是兰台了,就算是屠巨的宴山八卫也未必就不能进。” 十七觉得自己又能动了,可是手里的刀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和这位帝王的话语比起来,自己往日见到的那些狰狞的刑具忽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人言诛心,这话一点也不假。 薛陀就站在一旁,嘴巴张的老大,什么情况?这么多兄弟为了这么点儿赤铜矿出生入死,忙活了这么多天,侯爷竟然就这样告诉了眼前这个少年,而且听这话的意思,竟然还打算将他放了? 薛陀不是个直肠子,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狡诈,但是为了拿到这些矿石,手底下百十号兄弟已经没剩下多少,这口气堵在薛陀的胸口,压得他快要吐出血来。 罗剑和水月两个人也是瞧得目瞪口呆,这些妖魔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费了许多周折,代价自然也不小,现在却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那个兰台的少年,要说这里面没有阴谋,罗剑和水月自然不信,但要说这里到底藏着什么诡计,两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十七就这么跪在广场上,高大的帝王不见了,满天的仙佛消失了,连那些笨重的雕像也都没了踪影。 天上的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照在十七的身上,将影子拉的老长。 “是啊,难道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当个召令?虽然召令也有三六九等,但归根结底还是召令,自己的资质自己知道,虽然进了“正月”,每个月的俸禄也不少,现在又跟了神君,但是兰台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日后不要说光宗耀祖,要是能得个善终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比得上那些跃马沙场的将军或者朝堂上巍然屹立的卿相威风?”十七想到刚才帝王说的“宴山八卫”,一颗心咚咚跳的越来越快。 借着月色,十七和躺在地上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告别,他知道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毕竟兄弟一场,十七还是要郑重的告别,其实在他的心底里,又何尝不是在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在最后一个兄弟的尸身旁站了许久,十七毅然决然的转身,向着山门外飞奔而去。 没想到自己出来一趟,带出来的死士折损个干干净净,无尘子站在山崖上,眺望着剑峰的方向,久久凝立不动。 自从成了明月山的大师兄以来,无尘子还没遭受过这样的惨败,想着这段日子师父也好,大长老也好,在宗门备受压制,无尘子就一直想着为师尊分担一些。没想到,事情没办好,但好不容易训练出的死士还毁在了自己的手里,无尘子连从这里跳下去的心思都有。 沮丧归沮丧,但无尘子并非常人,这段日子,宗门里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无尘子早就怀疑宗门里有人与敌人暗通款曲,他怀疑过许多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罗剑和水月,这两个小家伙平日里本本分分的,在剑峰不显山不露水,做事也很乖巧,怎么就和山戎那些蛮子扯在了一起?他们做了这些事,那血剑堂和云中涧呢?要是血剑堂和云中涧出了问题,剑峰可是有大麻烦了。 无尘子定了定神,他决定尽快赶回宗门,这件事他必须当面禀报给师尊知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半途而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高大的帝王消失不见,一个老僧宝相庄严的乘坐在步辇之上,身后跟了许多仙佛,各自骑着异兽紧紧跟随。 在众多仙佛之中立着十六尊高大的雕像,这些雕像有的长着虾头,有的生着鱼身,一个个瞧着不像是善类。虽然是青铜所制的雕像,却不用人抬,这会儿正迈开大步老老实实的跟着仙佛们行走。 罗剑和水月跟着薛陀在前面开路,身后这支队伍要是给山里的乡民们看到了,又该被传的神乎其神,有可能会是神仙伏魔这样令人振奋的传说,也有可能成为妖王夜巡这样的恐怖段子。 薛陀手底下现在就只有罗剑和水月两个人,依着薛陀的想法自己还有几十号兄弟,就藏在离这里不远的樟树林,正好过去带上,人手多一点,自然不容易出什么岔子。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侯爷竟然不允,下了命令,中间什么地方也不停,什么地方也不去,直接奔向楚邑。虽然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既然侯爷都发了话,薛陀也只好照办。 沿着河水走了大半天,以恶麒麟的脚程,这段路可是不近,要不是亲眼看着霍大猛的那只青金色的蝎子钻进了章鱼的身体,简大虎还真有些放心不下那只狡猾的章鱼。 怎么会这么远?猛子的心里也有疑问,这一路上的地势,猛子一直细心留意,河水一路到此,分出了许多支流,现在七拐八绕的,就算现在大家伙儿想沿着河原路退回去,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军,”猛子拍着身下的麒麟兽赶到简大虎身边,“我瞧着不对,若是那批矿石放在了所谓的龙王殿,这么远的路途,河脉又在这里分成众多的支流,水势根本不足以运送那些沉重的矿石,咱们一直担心这个章鱼作怪,但将军有没有想过,这只鬼面章本身也只是个被舍弃的棋子?” 简大虎一震,沿途的地势,猛子能瞧出来问题,他行军打仗多年怎会瞧不出来?但是鬼面章是河罗候的坐骑,这事儿在边关,尤其是山戎那边,没几个人不知道。那家伙贵为侯爷,能舍得下脸面将鬼面章丢弃在这里?况且没了鬼面章,他那柄山河斧的威力也要打些折扣。而在魔山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实力打了折扣可不是见好事。 虽然听着猛子说的有理,但简大虎还是有些犹豫,身旁这位神君还年轻,简大虎却知道,到了神府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如果只是为了些赤火矿,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日后传出去,他河罗候还怎么有脸面对天下? 有这条章鱼在,即便在这里找不到赤火矿,即便前面是龙潭虎穴,但只要能找到河罗候,亲手斩了他,这样的功劳怎么着换简家山下十几口子的性命也该够了吧?简大虎在心里面寻思着。 有时候简大虎觉得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当这个所谓的神将,父亲和大哥也卸下身上的重担,一家人只是平淡的守在一起,过些柴米油盐的日子也是很好。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立功机会,简大虎哪里愿意放弃? 霍大猛在一旁瞧着简大虎的表情,这家伙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担忧,脸上的神情就像三岁的孩儿脸变幻莫测。 这是做什么?霍大猛跟着简大虎也有两天了,还没见过这样丰富的神情,也摸不准这位神将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又不敢催促,只好在一旁等待。 周然听到将军的喊声,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过来。 “什么?”周然的眼睛瞪的老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竟然要自己带着恶麒麟离开?他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又是为了什么?有心想问,又怕简大虎动怒,连忙扭头望向牡丹。 “怎么啦?”牡丹正陪着囡囡母女在那说话,见到青蛇一个劲儿的冲自己使眼色,这才回过头,正迎上周然的目光。这个半截铁塔一样的九尺大汉,这会儿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牡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嫂子—”,周然也不管简大虎快要杀人的目光,只是在那扯着脖子叫喊,“你快来管管大哥”。 牡丹听到周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称呼自己,尽管她也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还是不由得红了脸庞。 听着周然一五一十的将简大虎的话重复了一遍,牡丹的脸更加红了,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被气的。 这家伙当自己是谁?天下无敌吗?要是再往里走,龙王殿那里当真是敌人设下的套儿,不要说还可能有河罗候在那里守着,就算没有,难道他简大虎就可以一个人独闯?他不要命,但是想过自己没有? 简大虎今天遇见了牡丹算是遇到了克星,作为神将的威严在这位锦瑟花谷的仙子面前全没有半分用处,好说歹说,怎么说也没用,咬了咬牙,简大虎决定全军后撤,理智告诉他,再继续向前确实不妥,他不能拿三千恶麒麟的性命做赌注。 得意洋洋的扫了一眼在一旁只顾着挑大拇哥的周然,牡丹志得意满的转身离开。 三千恶麒麟接到命令,纷纷调转身形,准备开拔。 猛子挺高兴,眼下从归流、定边一带一直到这里,简大虎手下的这三千恶麒麟是他知道的唯一可以用于对抗山戎那些蛮子的军事力量,他也担心今天简大虎一意孤行,会将这些将士带入危险的境地,现在好了,牡丹说服了他,猛子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山谷中的形式骤然发生了变化。 最先产生变化的是那只章鱼,它张开大嘴一口就将自己的十几条又长又粗的触手全都吞了进去,大口咀嚼着,血水哗啦啦顺着嘴角,瀑布一样往河里面流淌。 那边章鱼一动,猛子立时知晓,青金色的蝎子就站在一只白色的小章鱼对面,这只章鱼与那只大的不同,白白净净,小巧玲珑,显得十分可爱,但是蝎子没有一点儿怜惜,双翼一震,带着青金色的火焰,一下子就将小小的章鱼笼罩了进去。 咯吱咯吱,咀嚼的声音越来越弱了,那只狰狞的鬼面章终于没有了动静。鬼面章是没有了动静,但是山谷中却变得热闹了起来,原本平静的河面上现在扑通扑通,不停的有鱼鳖虾蟹向外面蹦跳,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都显得兴奋异常。 “快走—”猛子和简大虎是最先察觉出异常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大喝,尤其是简大虎的呼喝声就像在山谷中打了一道响雷,引得群山一片轰鸣。 周然还是走在最前面,听到简大虎的声音,周然连头都没回,骤然加速,身旁的百十号麒麟兽也跟着加速,他们的目标是前面不远处的小山坡,那里虽不太高,却是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地势最高的地方,旁边又恰巧有两条支流环绕,占据了那里,身后的大军便没了后顾之忧,可进可退。 从周然的位置到那处小山坡还要穿过一条河流,河流看上去不深,也不宽,恶麒麟光站在那里也有一丈多高,周然盯着那个小山坡,心里面计算着时间,那座山坡上哪里适合隐藏,哪里有适合防守,根本没将那条小河放在心上。 一百四十七头恶麒麟横穿河流,声势极壮,响声隔着几里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直到冲到了山坡下,周然也没留意身后已经有人掉了队。 眼前的山坡上一片青翠,整个山坡上没有花,只有草,像剑一样的草。 恶麒麟没有停歇,一鼓作气冲了上去。 这次周然瞧出不对了,与这些麒麟兽几乎算是朝夕相处,他知道这些伙伴的鳞甲有多坚硬,防御有多强悍,但是就是这样强壮的巨兽,才登上这个山坡的时候,却出现了躁动。 他们不住的跳跃,甚至低下头不断的撕扯,口中不停的发出低沉的吼声,吼声中有些愤怒,有些焦灼,还有那么一点儿威胁的意思。 “他们碰到了敌人,”这是周然第一个念头,手中长刀高举,他要让身后的弟兄们有个准备。 顺着麒麟兽的目光看过去,这些大家伙正紧紧的盯着身前的青草,那些长得像长剑一样的青草。 直到这时候,周然才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小草,说是小草,只是相较于麒麟兽来说,事实上这些小草也有三四尺长,和真的宝剑大小相仿,但却更加锋利。 麒麟兽一身的鳞甲坚固异常 但是四只蹄爪上却没有,为了方便奔跑,上面都是些柔软的皮毛,现在这些皮毛上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既然遇到了敌人,周然也没多想,这个山坡是必须要拿下的,甭管阻碍自己的是青草还是妖魔,对于周然来说便只有一个字,杀。 杀—,周然发起了冲锋。 杀—,一百四十三道怒吼汇聚在一处,一百四十三头恶麒麟咆哮着。 无数的烈焰,无数锋利的刀光,这些烈焰和刀光组成一条洪流,它们以席卷一切的气势冲向那些小草。 在一片森林中,要说是什么最为坚韧,最为顽强,不是那些参天大树,正是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草。 烈焰过去了,锋利的刀光也已经湮灭,小草确实倒下了一片,但是过一会儿,它们又直起了身子,继续在风中摇曳。 这一下,周然真的惊到了,这些小草不简单啊,不但锋利,而且柔韧,但是这东西长得满坑满谷都是,不将它们铲除,还谈什么占据这里,策应大军通过? 周然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下去,这些草相交于麒麟兽太过短小,如果自己还高坐在麒麟兽的背上,麒麟兽高大的身躯反而成了阻碍,倒不如提刀步战,更加直接,也更加有效。 周然下来了,其他战士自然也不会留在兽背之上。 一百四十三个汉子,一百四十三柄关刀,现在这些战士处于劣势,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漫山遍野,多得根本难以计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赤炎战将与血狱龙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里只是一个小山坡,说高也不是很高,只有十几丈而已,说大也不是很大,方圆也就数百步的样子,现在一百四十三头恶麒麟冲上了山坡,离着山头只有短短的百十步距离。这样的距离在周然看来,不过一个冲锋而已,周然想着,这些青草又不会跑,虽然有些难缠,但自己只要清出一条道路就好,有了这些青草,自己防守起来倒反而省心了。 周然想的没错,手下的兄弟们也没让他失望,一株株长剑一样的青草被骑士们手中的关刀斩断,只是片刻的功夫,一百四十三名骑士已经冲上了山头。 令周然有些惊喜的是山头倒是有一片空地,看上去不大不小,正好够大家伙儿容身,正想着回身去召唤麒麟兽的时候,周然愣住了。 刚刚开出来的路呢?一眼望过去,仍旧是漫山遍野的青草,哪里有什么路,就好像大家伙儿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 正有些发愣,耳畔就响起麒麟兽的嘶吼,抬头一看,站在半山坡的一百四十三头麒麟兽已经变成了一百四十三具熊熊燃烧的火烛,无数的青草不停地的向着麒麟兽的身上攀涌,远远看去,就像汹涌的波涛,成堆成堆的青草被烈焰灼烧成灰烬,但又成堆成堆的涌上,一浪高过一浪,像是铁了心的想要将麒麟兽淹没。 自打进了这座葬魂渊,诡异的事情没少见,眼前这些青草一个个犹如活物,但周然并不觉得意外,杀吧,那些麒麟兽就是骑士们的伙伴,在战场上怎么能丢下伙伴? 一百四十三名骑士,一百四十三柄长刀,又重新杀回了青草丛中。 简大虎一刀将一条飞起来的大鱼斩为两段,这里的河流既不宽,也不深,怎么会有这样的大鱼? 麒麟兽的哀鸣不绝于耳,这里支流众多,三千恶麒麟身躯庞大,奔行起来彼此间的距离自然也不会小。这会儿许多麒麟兽正在渡河,却没想到先前河里的小鱼小虾忽然间都变了模样,一个个张着狰狞恐怖的大口,挥舞着尖利的爪子,麒麟兽猝不及防,立时有不少受了伤。 恶麒麟之所以叫恶麒麟,并不是这些麒麟兽本身有多凶恶,只有当他们遇到敌人的时候,才显露出他们的本性,无论敌人有多么凶恶,这些麒麟兽只会比他们更凶更恶。 周然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些麒麟兽已经在拼命了,那些长剑一样的青草,寻常的火焰根本奈何不得它们,自己这些不会说话的伙伴正在燃烧生命,他们宁愿死也不会在敌人面前屈服。 一刀又一刀,眼前的青草倒下一茬,又涌过来一茬,一百四十三名骑士结成战阵,周然在前,其他人沿两侧分布,像一只利箭朝着最近的一头麒麟兽射去。 这些青草在面对关刀时远没有对着火焰那样轻松,它们在这些骑士面前成片成片倒下,但是这些青草也是倔强,前面的刚倒下,后面的又涌了上来,就好像它们根本没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一头恶麒麟正从河里面将一条大鱼拖上岸,还没等大鱼挣扎,旁边已经冲上来两只恶麒麟,三下两下就将大鱼撕扯吞了下去。 河里面的鱼虾虽然变得巨大,但河流仍旧是原来的样子,这些巨大的鱼虾一时没有了腾挪的地方,很快就被恶麒麟捉走了不少,三下两下,成了这些麒麟兽的盘中餐。 许是因为吃了鬼面章的血肉,这里的鱼鳖虾蟹一个个不但变得狰狞恐怖,而且残暴异常,眼看着同伴一个个被麒麟兽撕扯成了碎片,其它的鱼虾不但不后退,反而变得更加疯狂,争先恐后的向前冲,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仿佛铁了心的要从麒麟兽的身上撕些血肉下来。 无数的刀气纵横,残肢碎肉飞溅,被烈焰烧焦血肉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山谷。 简大虎没想到前一刻还只是个流水潺潺,芳草萋萋的宁静山谷,只是短短的片刻,就已经变成了血肉磨坊、人间地狱。 那些长剑一样的青草,鬼怪一样的鱼虾终于被剿灭了,三千恶麒麟也足足倒下了一百七十六,这些倒下的恶麒麟全身上下血肉模糊,连那些坚硬的鳞甲都已经找不到一片完好的。 经过这样一场恶战,青草已经变成了灰烬,河水也已经被烈火烧干了,大地更是焦黑一片,到处都是残缺的尸身,许多地方还不时的冒着青烟。 周然拖着刀,就这么傻愣愣的望着那些躺在地上的麒麟兽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冀北拽了几次都没有拽动,索性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将那些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眼泪的东西擦掉,免得模糊了眼睛,一会儿看不见东西,再遇上了敌人怎么办?扭头与简大虎对视了一眼,冀北不再说话,伸手拔出背后的长刀,默不作声的走到一旁挖坑。 猛子和九哥的伤虽然没好,也挣扎着下了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默不作声的一下一下挖着。 牡丹和囡囡母女没有加入进来,她们拿着随身的手帕一点点、一点点给这些战友、兄弟擦拭着身子,一滴滴眼泪落在他们的身上,滚烫无比。 泥土被烈焰烧过,变得坚硬无比,每挖一分都十分艰难,但是没有人喊一声累,整片山谷中十分寂静,只有刀剑撞击在坚硬的泥土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一只只利爪,挠的人心里面发慌。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干涸的河流又渐渐开始流淌,只不过这一次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血,鲜红的血。 蜿蜒的血色河水在焦黑的大地上流淌,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巨兽正在默默的舔舐伤口,静静的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简大虎并没有和弟兄们一起,作为三千恶麒麟的统帅,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要保持冷静,所有人都拿着刀剑去忙活,简大虎没有阻止他们,只是扛着自己的银刀,登上了那座小山坡。 嘭—,简大虎觉得脚下震了一下,警觉的朝四周望了望,又轻轻摇了摇头,说是保持冷静,但是这些恶麒麟战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从未受过这样的重创,想想就算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怎么能逃得过自己刀界的感知,简大虎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心境还是没有达到父亲说的不动如山的境界。 嘭—,周然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了,但是周然全副心思都在眼前的土地上,一刀一刀,他想着让自己的这些兄弟、伙伴能住的宽敞一点儿。 刚开始只是一条极细的裂纹,但是这道裂纹正在慢慢变大,一点点向着周然的脚下延伸,像一张狰狞的大嘴。 嗯?简大虎向周然的方向瞧了一眼,河流中鲜红的血水正一点点涨高,这会儿从山头望过去,整片山谷中血色的河流密布,像是一张大网。 银色的刀光一闪,简大虎已经从山头消失不见。 呼—,一道绿色的影子从龟裂的大地中呼啸着飞了出来,向着周然缠了过去。 亲眼看着这么多生死兄弟倒在自己面前,周然的悲伤可想而知,只是毕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虽然心中悲痛,但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警觉性犹在,没有回头,手中的长刀已经飞斩身后。 绿色的影子与长刀相交,溅出一抹血色,一截断裂的肢体落在焦黑的大地上,迅速枯萎,变成了一段枯木。 吼—,低沉的咆哮在大地深处响起,整片山谷都开始振动起来,血色的河水沸腾,一片片大地隆起,又裂开,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巨兽正要从地底挣脱出来。 “成阵!”简大虎凌空而立,炸雷一般的声音响彻山谷。 所有的战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向着四周多望一眼,已经纷纷飞身而起,提着长刀,跨上恶麒麟。 三千恶麒麟向着简大虎站立的方向奔腾,八柄青色的长刀化为飓风,将整片山谷搅得一片混沌。 狂风渐渐散去,一员赤甲神将乘坐在一只巨大的火麒麟背上,八柄青色的长刀环绕四周,如电的目光扫过大地。 轰隆隆,像是一阵闷雷滚过山谷,成片成片的山石、泥土飞溅,整片山谷剧烈的颤抖,焦黑的大地越隆越高,一只恐怖巨兽渐渐露出狰容。 山谷中站立着两道巨大的身影,一边是乘坐在火麒麟上的巍峨神将,一身缭绕着火焰的战甲,银色的长刀,巨大的火麒麟仰天怒吼,银色的长刀前指,匹练般的刀光吞吐不休。 另一边是一只巨兽,头角峥嵘,长蛇一样的身躯蜿蜒数十丈,没有血肉,只有一身巨大的白骨,背上生着八只血红的骨翼,每扇动一下,山谷中便卷起一阵血雾。 巨兽盯着面前的神将,白骨头颅上,两个黑漆漆的深洞中跳动着惨白的火焰,冰冷而残暴,没有一丝丝温度,两根锋利的长角直刺向天,似乎宣誓着谁才是这片山谷中的王者。 第一百三十章 狡诈的龙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简大虎没有过多的等待,这里不是两军阵前,这里只有一骑一兽,管它出现的是什么,伤了自己这么多兄弟,只有将它斩于刀下,方能以解心头之恨。 十丈长的银刀犹如从九天落下的雷罚,这一刀下来像是要将整座山谷都劈开一般,刀还没有落下,焦黑的大地已经片片开裂。 巨兽盯着银刀,惨白的火焰跳动着,带着一分嘲讽与戏弄,面对这样凛冽的刀势,巨兽似乎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背上的八只血红的骨翼一起扇动起来,成片成片的雾气翻翻滚滚,瞬息之间将巨兽的身躯淹没。 银刀斩进了血雾之中,锋利的刀意将雾气一破为二,但是没有斩中巨兽,连影子也没有碰到。 血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不但将巨兽自己淹没,更是向着简大虎翻涌着扑了过来。 雾气离着还远,浓重的血腥气已经扑面而来,沿途所过之处,一块块坚硬的山石就这么在雾气中化为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吼—,赤焰神将坐下的火麒麟见到这条龙不像龙、蛇不像蛇的巨兽,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在它看来,既然这家伙就生活在这里,又这样强大,自己那些同伴的离去多半与它也脱不了关系。 熊熊的烈焰在火麒麟的身上燃烧着,越烧越猛烈,渐渐这些烈焰凝聚成了一头真正的烈火麒麟,它摇头摆尾,张牙舞爪,似乎对自己的新生很是兴奋,一抬头正瞧见汹涌而来的血雾,火麒麟立时变得暴躁起来,张开喷薄着烈焰的大口愤怒的咆哮着,一头撞向了血色的浓雾。 像是开水泼进了滚油,整片血色的雾气立时炸开了锅,大片大片的雾气四散,隐约能瞧见一缕火光在浓雾中时隐时现,走到哪里,哪里的血雾就变得稀薄起来。 简大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火光,他知道火麒麟是在寻找敌人,他自己也在找,银刀的光芒已经收敛,犹如一只蛰伏的凶兽,正在静静等待着吞噬敌人的血肉。 一道惨白的影子在血雾中闪了闪,紧接着响起火麒麟的怒吼,火光骤然变得明亮了起来,整片浓雾也变得狂暴,不停的飞溅,不停的炸裂,显然火麒麟在浓雾中遇见了不寻常的状况。 简大虎等的就是这一刻,火麒麟已经完全爆发,即便是鲜血一样的浓雾也遮挡不住烈焰的光芒。 银刀动了,十丈长的银刀轻飘飘荡了出去,看着很慢,也没什么威势,可是不远处的浓雾忽然就生出了变化。 它们翻滚的更加疯狂,血色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和真正的鲜血没什么两样,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已经不是在翻涌,而是在流淌,它们剧烈的收缩着,不安的涌动着,似乎从迎面而来的刀光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血雾实在是太浓烈了,已经瞧不见火麒麟的身影,但是银色的刀光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在刀光斩进血雾的那一刻,一团火光冲天而起,浓雾的深处响起一声长嘶,声音中满是痛楚与愤怒。 嘭—,血雾四散炸裂,有那么一瞬间,这一团鲜血一样的浓雾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隐约能瞧见一团惨白的影子在疯狂的扭动,像是受了什么伤害,显得很是痛苦。 趁你病要你命,银刀一闪,沿着缝隙切进了浓雾之中。 血色的雾气忽然变得安静了,下一瞬,忽然片片碎裂,向着赤焰战将笼罩而来,一个巨大的惨白色身影腾空而起,庞大的血翼遮天蔽日,只不过他没有冲向战将的方向,反而向着山谷外疯狂逃窜。 瞧见敌人要逃,简大虎哪里肯罢休?这要是被它生离此地,养好了伤,岂不是后患无穷? 环绕四周的八柄青色长刀飞旋着,刀光纵横,护着战将与火麒麟一头扎进了浓雾之中。 只是一刹那,简大虎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山谷还是那片山谷,但目光所及,到处都染上了一片血色,血色的山川,血色的河流,连四周的树木、花草也是鲜血一样的颜色,整个天地都像是被鲜血浸泡着,根本看不清哪里是边际。 简大虎即不急,也不惊慌,身为神府境的高手,他知道这头妖兽并不简单,何止不简单,简直可以称得上狡诈,打从一开始他故意示弱,就是要让自己闯入属于它的世界,在这里妖兽的实力可以成倍的发挥。只是这畜牲能想到的,自己又怎会想不到?它有它的世界,但自己也有属于自己的手段,简大虎心中冷笑,畜牲毕竟是畜牲,它机关算尽,却还是小瞧了自己。 高大的火麒麟,周身缭绕着烈焰的战将,一人一骑在这血色的荒原独行。 一条似龙似蛇的妖兽隐藏在暗处,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眶中惨白的火焰跳动,盯着荒原上巍峨的身躯。 九刃与赤火两族世代相依,只是自己也好,还是那个少年也罢,都是被放逐的罪人,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幽谷终此一生,但是天可怜见,教自己遇到了那个少年,自己的龙王甲已经开始打造,有了这身战甲,自己便有勇气回魔山找那个老不死的算账,而少年也将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在这样紧要的当口儿,侯爷竟然要自己将这个家伙拖在这里,这怎么能行?迟则生变,万一给这家伙发现了端倪,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听着侯爷将这家伙说的神乎其神,但是今天才见到自己,便慌忙纠结属下弄出个大家伙来,但那又怎样?只能暴露出他心中的恐惧,要是他真有本事,何必费这许多功夫?方才自己只是佯装受伤,这家伙就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只怕连神府境的边都还没摸着呢吧?不管怎么说,那可是长平神将,今天若是将他收拾了,回到魔山,怎么着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见了魔君,自己的腰杆也能挺的更直些。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个家伙变得焦躁不安,才是自己下手的最好时机。 果然一切都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在荒原中走了许久,火麒麟的步子已经不想最初时那样不紧不慢,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一人一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银色的刀光飞舞,四周的山石、草木乱飞。 很好,只要自己在给他加把火,这家伙一定会变得疯狂,到时候就是自己收割猎物的时候。 简大虎一刀一刀劈在山石草木上,他也在试探,这里毕竟是那个妖兽的世界,虽然不知道妖兽隐藏在哪里,但自己的每一次攻击却都是实打实的,妖兽要维持这个世界,就要消耗实力,简大虎倒要看看它能忍耐到几时。 妖兽和简大虎都在比拼着耐心,但是在妖兽看来,沉不住气的还是简大虎,嘿嘿,妖兽冷笑,现在便沉不住气,待会儿见了他那些死去的兄弟和伙伴还不发疯才怪。 噗—,简大虎听到一声轻微的想动,像是泥土破裂的声响,寻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残破不堪的身躯正从泥土中费力的向外挣扎,每挣扎一下,那些泥土便混合着血肉向下掉落。 同样的事情还在发生,血色的大地上站起来一道接着一道身影,他们有的断了手臂,有的半边身子都焦了,还有的脸上的血肉已经模糊一片,这些人影摇摆着,伸着僵直的臂膀,无一例外的都朝着简大虎的方向走来,似乎就算是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们也要追随自己的将军,继续上阵杀敌。 简大虎的目光渐渐冰冷,这些人影他怎么会不认识?就在刚刚,这些兄弟们才入土为安,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就又落入那妖兽的掌中,看着这些被惊醒的兄弟,简大虎已经失去了耐心,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死去的兄弟们再受到这样的折磨羞辱。 银色的刀光亮了起来,火麒麟的身旁浮现出八柄青色的长刀,八柄长刀围绕着银刀越转越急,血色的世界中渐渐起了狂风,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一片片山石被吹得飞向半空,转眼就在狂风中被绞成粉末,树木一株株被连根拔起,顷刻便碎成了一地的残枝。 狂风扫过大地,犁出一条条沟壑,整个血色世界都在狂风中颤抖,似乎随时都会被撕裂一样。 妖兽眼眶中的火焰剧烈的跳动起来,敢情这家伙一直都在隐藏实力,要不是自己使出这样的手段,还没法子逼得他全力出手,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彻底愤怒,正是自己下手的大好时机。 浸满了鲜血的泥土悄无声息的向着那些蹒跚的人影涌了过去,妖兽想的挺好,那家伙再厉害,也不会对自己这些死去的兄弟们下手,只要他不忍心,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就轮到自己出手,一击必杀。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简大虎的实力,狂风呼啸着席卷一切,当然也包括哪些蹒跚的身影,血色的泥土还没触及到这些死去将士的身躯,就在狂风中无声无息的湮灭。 风势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整个世界,血色的雾气已经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妖兽默不作声的冲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沦为跟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青色的狂风肆虐,这妖兽原本在这里称王称霸,河里的鱼虾,岸上的草木,没有一个不看它的脸色行事,当血色的世界笼罩山谷,这些鱼虾、草木自然就成了妖兽的帮凶和傀儡,这些年也不知残害了多少性命,但现在眼瞅着血雾在狂风面前节节败退,这些鱼虾、草木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个龙不像龙、蛇不像蛇的所谓龙王虽然长得残忍恐怖,但生性却最是狡诈、谨慎,本来还想着再弄些炮灰冲进狂风中探个究竟,没想到这还没怎么样,一个个便不听使唤。 咯吱吱,咬了咬白骨森森的利齿,妖兽八只血翼呼啸着飞了出去,没入血色的雾气中消失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长蛇般的骨架冲向了狂风。 青色的狂风吹拂在森森的白骨之上,就好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在切割,不时有些骨屑从森森白骨上掉落。 妖兽的身躯没有血肉,终年吞噬那些被它残害的人兽,鲜血、怨气都凝结成了血翼,血肉尸身却变成了这副森森白骨。日积月累,身躯的强横可想而知。 刀风虽利,妖兽的去势不止,呼吸间已经冲进了狂风之中。迎面是一柄银刀,接天连地的银刀,八柄青色长刀镇压八方,一员赤甲神将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妖兽瞧了一眼神将手中的银刀,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只是作为这片山谷中的王者,他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顶着刀风,妖兽飞速冲向神将,只要到了近前,它不信以自己强横的身躯还会敌不过这个徒有其表的将军。 越靠近银刀,刀风便越快越锋利,妖兽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一道道伤痕。 两个眼眶里惨白的火焰仍在静静的燃烧,妖兽没有退,也没有逃。 东北方一柄青色的长刀忽然间动了,一闪,没入神将手上的银刀之中。 “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下吧。”神将的语气虽淡,去透着股子决人生死的气势,话音未落,银刀一闪,已经当头斩落。 妖兽的反应并不慢,才见到神将开口,就已经动了,但是银刀太快,一抹刀光闪过,银刀已经到了面前,只来得及侧了侧头,银刀便斩在了长角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妖兽的长角已经无声无息的裂开。 镇守在西北方的那柄青色长刀消失了,一抹刀影没入银刀之中。 妖兽虽然受创,却没有后退,不但没退,反而顶着银刀向前又逼近了几分,它原本想着神将总要收刀才能斩出第二刀吧?如果那样的话,用不了三刀,自己就能冲到神将的面前,到时候只怕他的第三刀根本就斩不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银刀没有收回去,就在刀势将尽未尽之时,妖兽瞧见一道青色的刀影没入了银刀之中,那柄银刀连停也没停一下,继续斩了下来,这下妖兽的长角彻底断了,银刀直接斩在了妖兽的头骨上,将妖兽巨大的身躯整个劈翻了出去。 这一下简大虎也有些吃惊,自己这一刀竟然没有直接将那妖物斩杀,多少有些出乎简大虎的意料,不过没关系,既然进了自己的八极刀界,再想走,恐怕是难了。 正西、正南两柄长刀同时动了,十丈长的银刀缩小了几分,却变得更薄更利,也更加快。 受了一刀,妖兽的心已经凉了下来,眼前这家伙的实力简直超乎想象,自己得赶紧逃,刚才那一刀好玄没将自己给劈散了架,这要是多来几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这妖兽很是狡诈谨慎,也正因为狡诈谨慎所以难免有些胆小,之前总感觉简大虎徒有其表,外强中干,这会儿吃了亏,也不想着如何扳回局面,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 说跑就跑,妖兽很干脆,一丁点儿的犹豫都没有,转身箭一般射了出去,速度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那么几丝。 只是妖兽忘了这是在哪里,进了八极刀界,再想走哪有那么容易?无论向哪个方向逃窜,那尊巍峨的神将都会出现在它的前方,同时出现的还有那柄令它胆寒的银刀。 逃了半晌,又挨了几刀,妖兽庞大的白骨身躯已经变得残破不堪,角也断了,爪子也少了一只,到最后连逃跑的勇气也没了,匍匐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 神将盯着地上摇尾乞怜的妖兽,眼神冷的令人心里打战。 吼—,神将还没有动,火麒麟已经忍耐不住,一口烈焰喷出,将妖兽整个身子都烧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嘶吼从火焰中传来,巨大的白骨身躯猛烈的挣扎着,越来越弱,眼见是不活了。 巍峨的神将,巨大的火麒麟缓缓消散,简大虎持刀而立,三千恶麒麟四散,他们还要为那些被惊扰的生死兄弟们重新安葬,但谁也没注意,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一缕惨白的火光一闪而逝。 猛子和九哥就等在刀界的外面,牡丹在一旁陪着囡囡母女,像这样的争斗,以他们的修为还很难参与,不过他们相信简大虎和三千恶麒麟的实力,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等待归等待,猛子却一刻都未曾放松,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狂风环绕的世界,脚下青金色的蝎子静静的趴在那里,那只妖兽瞧上去并不简单,万一事情有变,以自己的本事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微风从山谷中拂过,吹起了猛子额前的一缕黑发,猛子的眼睛眨了一下,一缕惨白的的光芒就在这时候从狂风中窜了出来。 妖兽现在心情很好,那副身躯没了没关系,只要八只血翼还在,自己就还有本钱,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那个将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逃,总有一天自己还会东山再起。 惨白色的火焰在空中飘荡,不远处浮现出八只巨大的血翼,就像八只蝙蝠朝着火焰的方向飞了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着便要聚在一起,中间却忽然多出来一只青金色的蝎子,两只红宝石般的眼眸正冷冷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在瞧着一个死人。 简大虎一直等到火焰熄灭,那副巨大的骨架已经烧成了灰,这才收了刀界,与三千恶麒麟一起静静立在山谷中,向这一战中死去的兄弟们致敬。 击杀了妖兽,山谷中又恢复了宁静,河流仍旧清澈,草木苍翠欲滴,三千恶麒麟继续踏上征程,敌人还没有找到,任务还没有完成,还不是卸下征袍休息的时候。 经过猛子身旁的时候,简大虎一愣,这小子身旁怎么还多出来一个人?瞧着年岁可是不小了,佝偻着身子,披着件大红的袍子,满脸的皱纹,除了眼神有些阴冷,活脱脱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而现在这个老者正陪着笑脸站在猛子的身旁,显得十分恭敬。 “将军,这家伙刚刚差点逃掉,正巧被我撞见,顺手擒了下来,交给将军发落。”猛子见到简大虎,连忙一伸手提了老者,推到简大虎的身前,见简大虎有些不明所以,轻轻用手拍了拍老者。 猛子拍得并没用力,老者却打了个冷颤,大红的袍子往身上一披,原地起了一片血雾,雾气中两朵惨白的火焰不停的跳动,八只血翼上下起伏,像许多蝙蝠在飞舞。 锵—,拔刀的声音此起彼伏,三千恶麒麟死死盯着这团血雾,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它剁了。 简大虎倒是冷静,他知道面前这个少年神君必定有所打算,若是要杀,他早就可以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告诉自己这个妖兽从自己的手上逃了,他就不怕自己记恨? 瞧见简大虎脸色依旧平静,猛子心里暗暗称赞,不愧是神将,单只这份气度,便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将军,我想着咱们这次来,毕竟还没找到敌人,那批货也没个着落。方才我问过这厮,再往前走,有一片洼地,这里的河流在那里汇聚成湖,敌人就隐藏在那里。这厮与那些敌人相熟,留着他正好有用。”其实不用猛子开口,简大虎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阴森恐怖的妖兽竟然和那些敌人还有勾结,如今找到那批货是第一位的,这妖兽没了妖身,谅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见简大虎同意,猛子转身这才冲着老者招了招手。 老早就躲到猛子身后,直到这会儿才敢小心的凑上前来。 “刚刚是小老儿有眼无珠,但您那些兄弟真不是小老儿害的。虽然看着小老儿好像在这里称王称霸,但那只是表象,这里实际的主人是来自魔山的河罗候,小老儿也不过听命行事,方才您的那些兄弟就是被这河罗候的手下算计,这才…”老者一面解释,一面小心的观察者简大虎的脸色,方才见识过那只蝎子的恐怖,在这个少年的身旁,老者是一点儿心思也不敢动,眼下他只求活命,毕竟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逃走。 河罗候果然来了,瞧这老者的意思竟然还与河罗候相识,这倒令简大虎对他来了兴趣。这些年虽然与河罗候也算打过交道,但这位深居魔山的侯爷很是神秘,到现在为止,简大虎还没见过他的真正面目,这下好了,有了这老者,不但能找到那批货,就算遇到河罗候,自己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冲着猛子点了点头,简大虎转身上了麒麟兽,银刀高举,三千恶麒麟再次出征。 第一百三十二章 龙王殿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千恶麒麟静静伫立在山岗上,前面是一面大湖,碧波荡漾,犹如一块晶莹的翡翠。 简大虎现在有些庆幸遇到了猛子,要不是他,那个名叫红袍的妖魔很有可能就从自己的手上溜走,现在又哪里能想得到敌人竟然就隐藏在这面大湖的深处? 这一路上,红袍一直表现的很是老实,现在也不例外,根本不用猛子多说,已经走到湖边。 “主人请随我来。”红袍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走到湖边站定,转身向着猛子微微躬身,瞧见猛子点头,这才继续前行。 湖水似乎认识红袍,随着他走近,纷纷向着两侧翻卷,露出正中一条青玉铺就的路面。 看来这家伙虽然被族中放逐,但日子过得着实不赖,这样穷山恶水的地界儿,硬是被他弄出几分王侯将相的阔绰。 猛子瞧着自己新收的这名手下,心里面盘算着,兰台在外人看来神秘恐怖,手握重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个清水衙门,蓝蝶衣对属下管束极严,绝不允许中饱私囊这样的事发生。只是要想将差事办好,给父母、亲人更好的生活,没有钱怎么能行?瞧这家伙铺个路都用上好的青玉,不用问,这些钱也不会是什么好的来路,待会儿,自己拿上那么一点儿,也不算过分吧?这样想着,猛子紧紧跟在红袍的身后向着湖中走去。 果然没令猛子失望,这一路上无论路面,还是石阶,尽是上好的青玉,路的尽头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琉璃飞檐之上镇着天马、獬豸、斗牛、行什各种瑞兽,细看之下,一个个竟然通体都是黄金打造,被湖水一映,金光灿灿。 重檐之下是一扇青铜的大门,古朴厚重,两侧立着两根白玉镇水柱,上面盘龙绕凤。龙鳞凤翼上镶嵌着各种宝石,被碧波映衬,华光四射,夺人的双目。 简大虎在后面也瞧得呆了,身为神将,简大虎并不是个没见识的,别的不说,就算长安里的皇宫,他也不是没有去过,但要说和这里比起来,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儿。 红袍到了这里,佝偻的身子变得挺拔了起来,背着手,昂着头,很有些不可一世。 众人才到了门前,青铜的大门便轰隆隆开启,先出来的是两行年轻艳丽的女子,清一色的湖蓝衣裙,手里打着绫罗伞盖。后面鱼贯而出的是几个官员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人头尖目小,一眼见到门前站着的红袍,脸上立时堆满了笑容。 “主上,您怎么回来了,他们是?”男子点头哈腰,小跑着来到红袍的身边,伸出手细心的替老者拂去身上的灰尘。 “龟三儿,怎么着?看着我回来有些意外?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又欺负我这些心肝宝贝儿了?”红袍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身旁美女的脸颊,眼睛里却闪着冷光。 “哎呦,”男子听老者这样说,脸色立时变得惨白,慌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主上说的哪里话,就算借给龟三儿几个胆子,也不敢碰主上的女人。” 红袍似乎很满意男子的表现,嘴角微微一勾,牵出一丝笑意,“起来吧,你我还信不过?跟了我这么多年,里里外外的没少劳心,回头去万宝阁挑件称心的宝贝,拿回去把玩把玩。” 听到红袍这样说,男子伸出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才敢直起身子。 “客人们都还好吧?”红袍抬腿往里走,随口问了一句。 “都好都好,这些人整日只知道打铁,对别的事并不关心,这会儿应该还在秋岚苑忙活呢,倒是童少,自打昨天出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说是去了前面的巨叶村,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男子陪在老者身旁,小心应着。 红袍回头瞧了一眼猛子,见他神色如常,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侧的镇水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男子说话,沉吟了片刻,这才摆了摆手,“暂且不必,咱们还是先去秋岚苑,瞧瞧咱们那些客人。” 秋岚苑,恰如其名,无论猛子还是简大虎都没想到在这个大湖的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碧波荡漾的湖水中坐落着一处精致的院落,粉墙黛瓦,院门是在一整片红珊瑚中凿出来的,装了两扇桐木的门户,沿着墙,装点着一根根翠竹,要是离得近了就能看清那竟然是用一根根通体翠绿的碧玉雕成。 随着红袍越走越近,湖水也如同先前一样向着两侧散去,就像巨大的帷幕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露出一条水晶打造的小桥,潺潺的流水从桥下滑过,碧绿的水草微微荡漾,让人瞧着说不出的舒适安然。 就是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随着湖水渐渐退去,却传来一阵阵的叮叮当当的嘈杂响动,将这里的宁静撕扯的荡然无存。 瞧见红袍眉头紧皱,男子也露出厌恶的神情,“主上,这帮家伙没见过世面,要不是侯爷吩咐,谁会愿意收留这些土老冒?好好的一处神仙处所,就这样被他们折腾的面目全非。” 红袍心里面不痛快,原本为了讨好河罗候,想着日后到了魔山,少不了要仰仗人家,这才忍痛割爱,将自己的院子让了出来,哪想到现在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不但辛苦多年凝炼的妖神化作了飞灰,就连自己也沦为他人的附庸。 一时间怒火怨气涌上心头,他不敢对猛子如何,只能将满腔的怒气倾泻到这些土老冒的身上。没用男子通报,身上涌出一片血雾,在半空中凝成一只血红的骨翼,呼啸着撞上了那扇桐木大门。 轰—,桐木虽然结实,但哪受得了红袍的一击,立时粉碎,露出一个大洞来。 “龟三儿,你发什么疯?”一个赤发蓝脸的大汉怒吼着冲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柄大锤,瞧着架势像是要找谁拼命。 “姓童的,你叫什么叫,没看到我家主上来了?”头尖目小的男子被汉子的威势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忽然意识到老者就在身旁,胆气不免又壮了几分,挺了挺胸,叉着腰大声呵斥。 蓝脸大汉听到男子叫嚷,这才注意到眼前还站着老者和另外两个年轻的男子,瞧着气势,不像是普通人,这才将手里的锤子放在一旁,赶上来见礼。 “先生勿怪,龙王甲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这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童某一时不耐,有些鲁莽了。”大汉生的粗豪,却又几分细腻心思,自己和族人能有个容身之所不易,虽然知道八成是老者撞碎了大门,却只字不提,只是怪到了男子身上,对老者却是毕恭毕敬。 “童重,这二位是老夫的朋友,听说你和族人打得一手好铁器,专程远道而来,也想见识见识,怎么样?没有打扰到你吧?”红袍一时气昏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还有龙王甲正在打造,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却没等大汉应声,已经带着猛子和简大虎一起往里走。 “不打扰,不打扰,”大汉心里面不快,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嘴里连声的应承,脚下紧走了几步,已经赶到前面,站在门口,躬身相请。 进了门,眼前是一处宽敞的院落,瞧着能有个十来亩的样子,院子里曲院回廊,池塘假山错落有致,要不是有许多人来回奔忙,这里倒是个闲适宁静的好地方。 只是现在这院子里到处都支着大灶、火炉,成堆成堆垒着各种矿石,火光猎猎,烟雾缭绕,几十条大汉精赤着上身,在炉灶间来回奔忙,将一个大好的精致所在搅得乌烟瘴气。 大汉正要开口唤众人前来见礼,却被简大虎拦了下来。 没用大汉领路,简大虎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虽然没打过铁,但是军中也有负责制器的匠造监,事关大军战备,简大虎也时常过去查看,见得多了,对寻常的技艺、材料自然并不陌生,走了一圈,简大虎在心里暗暗点头,早就听闻赤火族天生善于控火,对于制器更是有着异乎常人的天赋,今天一看果然大开眼界。 一个大汉伸出手中的大锤,只是轻轻一带,已经将一块生铁的坯子从料堆中带上了案台。那样重的一块生铁疙瘩落在台子上竟然毫无声息,轻若鸿毛。 生铁疙瘩才沾到案台,汉子另一只手上的大锤已经呼啸着落了下来,紧接着双锤舞动如风,雨点般的落在铁坯之上。 方才在外面听着嘈杂,这会儿当真站到了旁边,简大虎才明白什么叫做神乎其技,那样狂暴的锤击,但声音却并不猛烈刺耳,叮叮咚咚,就好像清泉在石间流淌,乐曲在耳畔响起,听得人心醉神驰。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一块生铁坯子已经被锻打得光华内敛,黑沉沉的,显得沉静肃穆,就好像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这样的技艺,不要说见,在今天之前,连听也未曾听过,这位神将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收服赤火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声轰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童重已经奔了出去,院子里许多人也向着一个方向跑,猛子和简大虎互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眼前着这座房子显得与整个院子有些格格不入,这个院落精致奢华,每一处景致,每一所房屋都是用了心的,但唯独眼前这座房子不同。 粗大的山石混合着泥土在四周胡乱堆叠,不少地方都长出了草,再瞧屋顶,并不像其它的房子那样或铺着琉璃、或盖着翠瓦,这座房子没有顶,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还是后来被人掀了去。整座房子周围一片空旷,离着最近的房子也有十来丈的距离,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孤独而巨大的坟茔。 现在这个坟堆一样的房子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一个个都是赤发蓝脸,生的妖魔一样。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的焦急,有的担心,但又没有人敢上前,都在那里交头接耳。 童重大步流星从人群中穿过,一直冲到门口。 “重哥!”一个汉子正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见到了童重,连忙迎了上来。 “又炸了?”汉子点了点头 “人没事吧?”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东西没了,可以再造,童重最关心的是人。 “山叔和奎子…”,汉子的话还没说完,童重已经一把推开他,向里面冲了进去。 猛子推了推红袍,自己和将军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东西,这里看上去奇奇怪怪的,怎么能不进去看看?只是毕竟是人家的地界儿,自然还是让红袍出面的好。 红袍是个机灵人,自然明白猛子的意思,连忙在后面喊住了童重,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已经带着猛子和大虎自顾自进了房子。 “先生,”童重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猛子和简大虎是个什么身份,先前可以不问,但这房子不是随便进的,他必须要问问清楚,“这二位是?” “噢,”红袍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没给童重介绍,转身拍了拍童重的肩头,“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族人没有容身的地方吗?这二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当然,人家也要看看你们的本事才成。” 说到这里,红袍停下了,闻了闻,空气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被什么东西被火烧过,“童重,咱们还是先瞧瞧这里的情形,这可是老夫用来养老的宅子,虽然交给了你们,但好歹也仔细着点儿。” 自从在归流城中暴露了族人的身份,多年的安逸生活就此结束,整日里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可以说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是眼下每一个族人的梦想。 只是童少不是说侯爷已经答应在魔山之中为大家伙儿找个安身的地方,难道这两个人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要是这样,自己可要小心应对,总要让人家看看,大家伙儿不是吃干饭的。 “哎—、哎—,”一面应着,一面小跑着冲到了老者的前头,“抱歉、抱歉啊,你也知道,做咱们这行的,天天与火打交道,难免有些意外发生,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先生和两位贵客先去喝喝茶,我稍后便来。”说着童重已经抬手招呼后面的人过来。 “童重是吧?”简大虎走上前按下了童重的手臂,“方才红袍也说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的,要看本事,我方才在院子里已经瞧见了,但我对这里更感兴趣,以后到了新的地方,这样事情总还会发生,今天正巧赶上,就让咱们见识见识童师傅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岂不是更加令人放心?” 听到简大虎这样说,嘴边的那些客套话,童重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心里记挂着族人的安危,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童重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子里面走。 这所孤零零的房子不小,里面沿着走廊有十来个房间,其实一进来,简大虎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地方。赤火铜,简大虎太熟悉了,这东西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暴烈如火,虽然用来打造武器、甲胄是上佳的材料,但一个不慎,这东西也会惹下大麻烦,这些年来,军中一直在尝试打造赤火铜战甲,为此许多军中的兄弟都受了伤。既然已经找到了赤火铜,简大虎现在更想看看这些天生善于控火的赤火族人是如何应对此事。 沿着长廊往里走,无论墙壁还是地面都十分光滑,闪着莹润的光泽,只是望了一眼,简大虎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当年为了储存那些赤火铜矿,军中不知道实验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人的性命,才发现只有在这种事先过了火的房间,赤火铜矿才能稳定的储存,如今这批货物才失踪多久?没想到这些赤火族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法子。 出事的是靠近里面的一个房间,直到现在还往外喷着烈焰,童重一步也没有停,径直向着烈焰中走去,一面走,他的身上也渐渐燃烧起了火焰,瞧上去就好像一个烈火的精灵要回归家园一样。 无论是房子里的,还是房子外的,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虽然瞧着童重似乎并不怕火,只是那房间中可是还有两个赤火族人,童重不怕火,他们自然也不怕,但是直到现在那两个赤火族人却仍旧没有出来。 大家伙儿都明白的事,童重怎么会不懂?但他知道这房子里是为什么会起火,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但之前从来没有族人陷在里面,赤火铜的火焰虽然猛烈、霸道,但族人天生与火相伴,自然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 这次童重没想到不但有人陷在了里面,更是同时陷进去两个人,没法子,童重只有冲进去救人,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可以应付眼前这样的局面。 才走了两步,手被握住了,握住自己手臂的是个年轻的男子,正是方才陪着先生一起来的。 “童师傅,不如我去替你看看。”简大虎身为神将,是何等的修为?哪里会看不出这里的火焰非比寻常?要是这个姓童的进去,十之八九会步了他那两个族人的后尘。 童重虽然长得凶恶,但心地却不坏,更何况现在简大虎身上还寄托着全族人的希望,想要张口劝阻,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正燃烧着火焰,但简大虎的手就这样握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居然毫发无伤。那些火焰一挨到简大虎的身前,就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根本不能近前,不要说人,连衣衫也没起半个火星。 或许他真的可以,童重的心里升起希望,要是他能救出山叔和奎子,到时自己和族人大不了不要酬劳,也打造一副赤火战甲送给他好了。 所有人的眼睛眨也不眨,亲眼看着简大虎就那样随意的走进了喷吐者烈焰的房间,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简大虎已经一手一个,扛着两个人从房间走了出来。 山叔、奎子,童重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好,两个人身上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只不过是十分微弱而已,他们还没有死,还有得救。 既然找到了货物,简大虎一点儿也不急,红袍在一旁陪着,还有猛子和童重,宽大的桌面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这一餐有可能是这座豪华宫殿自打建成以来,吃得最温馨,最有人情味儿的一顿饭。 “童重,”大家伙儿聊得投缘,红袍知道时机已经到了,活了这么久,经历的事情、见到的人都实在太多,简大虎是怎么想的,红袍也能猜得出一二来,“聊了这么久,倒忘了给你郑重介绍一下这二位,” 红袍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望着坐在左首的简大虎,“这位说出来你一定听说过,在咱们整个青山郡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童重瞪着眼睛,这老家伙阴险狠毒,从来没见他服过人,怎么今天转了性子,不但说话聊天都客客气气,这会儿竟然称赞起人来,这位莫不是魔山上哪个了不得的大妖魔? “镇守长平关,长平神将简大虎。”红袍接下来的话好悬没将童重吓坐在地上,长平神将?这些人今天是来给自己和族人们容身之地,还是葬身之地? “童师傅不要怕,”简大虎的声音温和,他知道这些人不像魔山上其它的魔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自小在归流城长大,与邻里们相处融洽,根本没去过魔山,对于他们来说,归流城才是他们的家,只不过是他们妖魔的身份逼的他们不得不去投奔魔山罢了,“你们与其他魔族不同,那些百姓没什么见识,害怕是正常的,只要你们愿意,落叶城一定会有你们容身之地,像今天这样的矿石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今天我简大虎可以在这里立下生死誓言,只要你们赤火族人不背叛简家,简家必然永远以兄弟之礼相待。” 原本童重心里还有些忐忑,听到落叶城不但有许多赤火铜矿,简大虎更是立下生死誓言,与自己全族永不相负,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只是如今童少才是族长,这样的大事,怎么都要等童少回来才好决定。 见到童重脸上的表情,简大虎已经知道事情成了,并没有逼着童重应承,也没有再提此事,这一餐气氛愉快,宾主尽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楚邑城西有一座山,因为山中时常有很多喜鹊栖息,所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鹊山。 今天秋高气爽,正是到山上游玩的好时候,一大早,巳时过了没多久,山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蹄声,一队身穿皂衣的骑士正沿着山路飞奔。 “一大早的,这么急着将我拖来这里做什么?”今天辰时还没到,费镰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将自己硬生生拖来这里,眼前是座尼姑庵,高大林有些意外,但他知道身旁这家伙可没什么郊游的雅兴,以这家伙的为人,多半没憋着什么好屁,要不是还没见到女儿,高大林在城里就会翻脸,现在翻脸是不会,但心里面也是老大不痛快。 “统领莫急,咱们来都来了,何不进去看看?”费镰的脸上挂着笑,下了马,殷勤的跑过来搀扶高大林。 高大林骑在马上没动,瞧着眼前这张笑脸,心里面没来由的生出一阵寒意,这家伙笑的越欢,做起事来便越是残忍,今天他心情这样好,笑得这样开心,这座尼姑庵里到底藏着什么? 瞧着高大林坐在马上一动没动冷冷的瞧着自己,费镰也没有动,就这样保持笑容,躬着身子,看这样子,像是高大林如果不下马,他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 费镰虽然出身匪盗,但是他这人也有个优点,就是有着狗一样的忠诚,谁能给他肉吃,他就会对谁忠诚,就像今天,他牢牢的记着武大人的话,今天的慈孝庵会有很多人死在这里,这样的事让他想想就觉得兴奋。 瞧着费镰的模样,高大林知道今天无论发生什么,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摸了摸背后的刀,高大林的腰杆挺直了几分,他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城卫军,本就是护卫这座城市,为了女儿和那些兄弟,自己已经忍耐这帮豺狼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身上还流淌着热血,管它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自己的血还是热的,刀也还利,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豺狼再祸害百姓。 “女儿啊、兄弟们,”高大林抬头望了望远方,那里是楚邑的方向,只是高大林知道今天自己怕是要回不去了,他在心里面默默与自己的女儿和兄弟们告别,“过了今日,咱们恐怕要在地下相见了,希望你们也能勇敢一些,走的时候,也能堂堂正正,切莫折弯了你们的脊梁。” 瞧着高大林神色平静的缓缓下马,费镰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多年的匪盗生涯,费镰对危险有着狼一样的警觉。今天的高大林看上去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但在这一刻,费镰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上司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尖刀,已经露出了属于它的狰狞。 虽然在楚邑住了许多年,这座慈孝庵高大林还是第一次来,古木参天,禅鈡唱晚,原本庄严肃穆的佛门净土现在却完全变了样子。 山门前站了十几条大汉,深秋的早晨,天已经凉了,这些大汉却只穿着单衣,敞露着胸膛,露出黑漆漆的毛发。长时间在旷野中奔波令这些汉子的肌肤变得黝黑,一个个背着大刀,远远的瞧见高大林一行,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离着山门还远,高大林已经能感觉到杀气,这样的杀气可不是费镰手下那些匪类能够拥有的,高大林久经沙场,知道山门前的这些汉子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是真正的军人。 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伸出手拦下了众人,也不说话,只是瞧着。 费镰点头哈腰的上前,从怀里摸出块牌子递了过去。汉子瞧了瞧牌子,又看了看费镰和高大林,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将手挥了挥,十几条大汉向两侧散开,空出一条路来。 开了山门,里面迎出来一个汉子,见到费镰,连忙弯着腰上前。 “哥,今天那些书呆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你瞧瞧,这满院子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鱼大人正在那发火,您可小心着点儿。”高大林认得这个汉子,费镰最忠实的走狗,叫费力,只要是干些不要脸的勾当时,这家伙从来不怕费力。 跟着费力一路穿过院子的时候,高大林刻意看了看四周,四周的院墙上,大殿的门上、柱子上到处都贴满了纸张。 “炎黄地,多豪杰,以一敌百人不怯。人不怯,仇必雪,看我天龙男儿血。” “男儿仗剑行千里,千里一路斩胡虏。” “且纵快马过青山,又挽雕弓扫苍济。” 一张张白纸上写满了大字,笔力或虬劲、或飞扬,却无一例外的透着股子杀气,无数的纸张被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就好像无数的战旗飘扬,瞧得高大林的胸膛一阵滚烫。 “这里只不过是个尼姑庵,怎么会出现这些大字?难不成书院那些学生竟然被关在了这里?难怪这段日子自己在城里多方打探,却始终找不到曾老夫子和学生们的下落。如果真的是这样,今天自己豁出命去,也不能让这帮匪类再去折辱他们。”高大林紧了紧衣衫,扶了扶身后的长刀,在这一刻,他已经将自己的性命抛到了脑后。 进了一座偏殿,里面站着一个满面扎须的汉子,正在那里拍着桌子咆哮。 “鱼大人—”费力没敢进屋,挨着门边站着,小心翼翼的招呼。 汉子听到声音,这才停止了咆哮,转头望了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滚进来说话?早就和武大人说过,指望你们这些软蛋,哪里能办的好差事?你瞧瞧,今天我要是不来,那些书生还指不定将这里折腾成什么样子。” “鱼大人息怒,”费镰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费力,抬腿走了进去。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阴狠,却有几分老大的模样,没有发抖,语气也还算平静,“那些书生读书读的蠢了,大人又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不值当?您放心,今天不但我来了,统领大人更是亲自到了,您且歇歇,待会儿瞧着我们的手段,保管让那些书生变得服服帖帖。” 这家伙真是无耻啊,那个姓鱼的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呼延武手下的一名百骑长,论品阶,又哪里能比得上自己和费镰?可是瞧瞧这家伙的模样?虽然腰杆挺得笔直,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一个奴才。高大林轻蔑的瞥了一眼费镰,冰冷的目光扫过汉子,“鱼大人可能忘了这是在哪里?大人远来是客,这里的事情还不劳大人费心。” 费镰没想到高大林竟然会说话,这段日子自己这个便宜上司整日里都是无声无息的,只在需要他出头露面的时候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出来的话像是带着股子火药味儿? “早听说过你,城卫军的高校尉,”汉子似乎没料到高大林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了怔,有些意外的没发火,只是静静的盯着高大林看,停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说的没错,我们远道而来,这些日子高将军忙里忙外的,作为主人招待的可算是殷勤周到,今天我就给将军个面子,看看将军如何处置此事。” 这些话就像一柄柄尖刀在高大林的心尖上剜,却偏偏让高大林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是啊,这段日子要不是自己出面,这楚邑城中只怕早就乱了套吧?想想自己这几天说出的话,做过的事,高大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那是以前,从今天开始不会了,不管这些豺狼今天打得什么主意,自己都会护着这些书生,绝不会让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有什么闪失。 广场上一排排已经站满了身穿青衫的儒生,站在头里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看得出今天老者和儒生们今天都刻意收拾过,青衫上还染着斑斑的血迹,脸上也带着伤痕,但是他们的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一个个站在那里脸色平静,既没有愤怒的咆哮,也没有大声的咒骂,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全不在意。 “曾老夫子,”高大林一把将跃跃欲试的费力扯到了一边,自己拿了一把木椅走上前去,他看得出来这段日子这个在楚邑人人敬重的老者恐怕也吃了不少苦头,才喊了一声,高大林的喉咙就堵住了,只是将木椅轻轻放在老者的身旁,恭恭敬敬的扶着老者坐下。 “高将军,没想到你也来了?”老者即便在这个时候,举止也没见丝毫慌张,他没有拒绝高大林,只是认真的整理衣衫,拢了拢鬓发,缓缓坐了下来,“你是替他们来兴师问罪的?” “无妨,”老者没等高大林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咱们这些读书的,读了一辈子孔孟之道,可惜直到今天老夫才明白,和这些财狼是谈不了什么礼义廉耻的,将军的为人,老朽怎会不知?不用问一定是那些虎豹豺狼用我们的性命要挟将军。” 高大林见老着不但没有一句责备,反而将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更痛,扶着老者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老者似乎感受到了高大林的变化,伸出手在高大林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快了,过了今日,将军便不会再受到挟制,回去后一定要替老夫告诉洪大人和赖先生,对这些豺狼一定不能屈服,他们不会因为我们的屈服便有丝毫的怜悯,屈服只会令他们变得更加凶残,对待豺狼,我们只有拿起刀枪反抗,虽然会死,但总算死得其所,也好过在这里受尽屈辱。 “夫子,”高大林听出了老者话语中的决死之意,刚要开口劝说,老者却已经豁然起身,指着高大林的鼻子大声喝骂,“高大林,可笑全县的父老乡亲瞎了眼,竟然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自打这些豺狼到来,你的那些城卫军都干了什么?杀了一个敌人?保护了一个百姓?今天竟然还帮着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来劝降老夫,告诉你,老夫就算是死,也不会像你一样,好好的人不做,甘心去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高大林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怎会不知老者的用意,他这是怕连累自己,他这会儿骂的越凶,自己就越安全。只是自己终究不是狗,自己也是个流淌着热血的大好男儿,这些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楚邑的未来,自己今天说什么也要护得他们周全,也算是对得起楚邑的乡亲父老。 高大林转过身,缓缓解下背后的长刀,就这样提着刀,站在了老者和儒生的身前,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尊来自九天的战神。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腔男儿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带着莲花和张小刀到达慈孝庵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眼下深秋时节,已经起了北风,白天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竟飘起了雪花儿。 天色虽暗,但李青瞧得清楚,山门前站了十几条大汉,这样的风雪天气,这些汉子一个个仍旧站的如同标枪一般。 能瞧得出来这些汉子个顶个都是军中精锐,但李青原本也没打算走大门进去。这里是深山之中,有山自然有树,有树对于李青来说就如同多了许多伙伴兄弟。 找了个安全的地界,李青带着莲花翻墙而入,张小刀没有跟着,他很机灵,但功夫却是稀松,就算跟着进去,十之八九也没什么用处,留在外面,万一有什么意外,通风报信倒是一把好手。 慈孝庵也是个千年古刹,虽然是尼姑住的地方,但面积却是不小,要不是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两个人要想找到高大林,还得费些功夫才行。但是现在不用了,离着老远,李青就瞧见了前面广场上的火光。 高大林的刀已经钝了,他没想到那个姓鱼的家伙本事竟然不小,要不是他出手,费镰早被自己给斩了。但是令高大林有些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只有一人,但这些家伙只是轮番上前,好像并不急着要将那些儒生如何,反倒对自己更感兴趣。 “姓高的,你想清楚,这样护着这帮穷酸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武大人对你如何?不但给你靖安司统领的位置,更是将珊珊接到了自己的府上照料,你就是这么报答大人的?你也瞧见了,兄弟们敬你是条汉子,一直没用出全力,要是你还不识好歹,这么多人,就算一人一刀,只怕你也接不下来吧?”费镰今天像是转了性,也不记恨方才高大林差点将自己给斩了,仍旧苦口婆心的劝说。 “将军,”曾老夫子走到高大林的身旁站定,“今天老夫和这帮学生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杀身成仁,万没想到将军的千金还在呼延武的手上,将军为了我们已经苦战了一日,也算是全了情义,听老夫一句劝,这便罢手,再坚持下去也不过再搭上将军的一条姓名而已。待来日,将军斩了这些豺狼的首级,别忘了提上一壶酒到大家伙儿的坟上,咱们一起痛饮一番,老夫和学生们也就瞑目了。”高大林的身上沾满了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苦战了整整一日,但脊梁仍旧挺得笔直,这会儿听到曾老夫子这样说,高大林的脸色变了。 “这样的话夫子再不要提,这段日子就是顾念小女和众兄弟的安危,高某这才忍辱偷生,做了许多错事。但今日见了诸位,虽然手不能挽弓,肩不能扛枪,但脊梁却是直的,这一张张纸上的诗句,虽不能杀敌,却可以诛心,今日明知必死,诸位却仍旧不肯弯腰低头,倒让高某好生惭愧。夫子不必多说,黄泉路上,高某陪大家伙儿走一遭便是。”高大林伸出手扶着曾老夫子走回椅子缓缓坐了,转身盯着眼前黑压压的敌军,提高了声音大喝,“今日高某大好头颅再此,有胆的尽管放马过来,看看高某手中的刀还能再斩下几颗狗头!” 费镰虽然还有耐心,但是旁边姓鱼听着又是狗头又是豺狼的,脸色已经变了,站起身子,提着刀向高大林走去。 “鱼大人,我来帮你。”费镰一见到这位百骑长要亲自动手,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连忙从旁边的一个汉子手上夺了柄长弓,对准了曾老夫子。他知道这些山戎的蛮子们臭规矩多,讲究个一对一单挑,这在他们叫做光明磊落,但是在费镰看来,纯属多此一举。高大林的本事,他刚才见识了,费镰已经打定了主意,待会儿两个人动起手来,自己就射这个白胡子老头,就不信他高大林能不分心? 刚才和这个姓鱼的交过手,高大林知道这是个劲敌,盯着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的扎须大汉,高大林握紧了手中的刀。这段日子除了跟着那些天杀的抛头露面,便是整日整日的饮酒,许久不摸刀了,今天激战了一日,这会儿遇到了强敌,高大林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刀竟然变得有些重。 姓鱼的汉子瞥了一眼高大林有些发抖的手,忽然站住了,眼神里全是轻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面前的高大林并不值得他再出手。 “狗贼!”高大林从军二十年,何曾被人家这样小瞧过?这段日子受到的屈辱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大喝一声,提刀便冲了上去。 “锵—”,长刀与长刀相交,高大林的刀扬了起来,身子噔噔噔向后连退了几步。 横刀在前,高大林忍不住喘着粗气,这家伙好大的力气,只是这一下,自己差一点就握不住刀。 扎须大汉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他是存心拼了这一记,高大林握刀的手,他当然瞧见了,两军阵前,他可不管这是不是趁人之危,今天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就是想用最简单,最暴力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这个将军,将他的尊严彻底践踏,汉子相信只要自己击败了这个将军,这些书呆子的内心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坚强。人就是这样,没亲眼见到人头落地,任谁都可以夸下视死如归的海口,可让他亲眼瞧见,怕是就没有几个人还有这样的勇气,只是没想到这家伙打了一整天,伤了自己十几名手下,现在仍然能接的下自己全力的一刀。 “再来!”汉子大喝,拖着刀,几步抢了上去,轮圆了就劈。这就是战场上的杀伐,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每一刀都要有效,都要直接,在战场上慢上一分,多花一份力气,有可能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这一刀,高大林没有接,他弯腰、踏步,整个人连着刀一起向着汉子的怀里撞了过去。高大林知道如果硬接,只怕要不了几刀自己就会落败,与其如此,不如以命换命,就算自己死在刀下,他也别想完完整整的回去。 “好!”汉子没料到高大林这样悍勇,在今天之前他没将高大林放在眼里,一个败军降将而已,在这些草原汉子看来,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背叛都是可耻的。但是现在见到高大林为了这些书呆子这样豁出命去,汉子的心里也生出一丝敬意,忍不住喝了声彩,吸气、收腹、拧身,退步几乎是一气呵成,手中的刀并不收回,借着刀势斜斩而下。 “好!”见到汉子临机应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想来也是久经沙场的战士,眼看着汉子的刀呼啸着已经到了自己的腰间,高大林被激起了血性,大喝一声,丝毫不躲,双脚用力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已经如同陀螺一样原地旋转了起来,长刀秋风扫落叶,也向汉子的腰间斩去。 锵—,长刀擦着高大林的腰畔而过,直直插在了地上,借着刀势,汉子整个人跃了起来,凌空一翻,稳稳的落在了一旁。 呼—,高大林的刀带着风声紧贴着汉子的脚底板掠了过去,没有犹豫,就着刀势,着地一滚,高大林单膝着地,转回身,提着刀,抬着头,死死地盯着汉子,随时都准备着再度扑击。 两个人交手极快,只是呼吸之间已是一触即分,无论是汉子还是高大林都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费镰举着弓呆在那里,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交手已经结束了。直到现在费镰才知道方才要不是这个百骑长出手想救,自己只怕早做了刀下亡魂,冷汗顺着脖子一滴滴流进了衣衫。 扎须汉子和高大林就这样互相注视着,这样的一条汉子,虽然是敌人仍旧值得敬重,扎须汉子没有说什么既往不咎的话,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不过是平白让他受了折辱,挥了挥手,站在身后的弓箭手上前一步。 高大林似乎读懂了汉子的意思,缓缓直起身子,回头望了曾夫子和他的学生们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今天没有护住他们的性命,高大林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迎接他的是几十道平静的目光,白发的曾夫子,染血的青衫,几十号人齐刷刷上前一步,身后是一副大字正在夜空中猎猎飞扬。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费镰被这股子气势一逼,整个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眼瞅着那些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费镰忽然响起临行前武大人的吩咐,这些人还不能死,他们要死了,自己还拿什么做饵?但是现在想要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幸好手里有弓,费镰赶在那些弓箭手之前一箭射了出去,射的正是曾老夫子。 “鼠辈!”高大林双目血红,眼眶都瞪出血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中的长刀呼啸,整个院子打了一道厉闪,一刀已经将射到曾夫子眼前的长箭斩为两段。 曾夫子的箭是躲开了,但是高大林却没有那么幸运,几十名弓箭手受到高大林的气机牵引,手里的利箭也已经射了出去,无一例外全都射向了高大林。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人愤怒,有人不甘,有人惋惜,也有像费镰这样的幸灾乐祸。 院子里忽然下起了雪,血色的雪,高大林的身上插满了箭矢,李青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鲜血汩汩流淌,一滴一滴浇在脚下的这片大地上,高大林瞧着李青,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他知道身后这些读书人的性命,整个楚邑的未来从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算是保住了,高大林再也站不住了,他缓缓坐倒在木椅上,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书生意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费镰瞧着高大林缓缓坐倒,眼见是不成了,心里面又喜又怕,喜得是没了高大林,自己这个副的总可以转正了吧,怕的是今早出来时武大人可没说要高大林的命,回头见到了武大人要怎么解释才好? 费镰在那边七上八下的,费力却没管这许多,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着来到高大林的身旁,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忽然一惊,向后退了两步。 费镰伸着脖子瞧着,他也想知道答案,高大林到底死了没死。瞧着费力伸出手去探高大林的鼻息,费镰的一颗心已经悬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费力。 偏巧不巧,这家伙探了鼻息,一句话也没有竟然向后退去,瞪大了双眼,瞧得费镰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哥—,”费力大喊了一声,望着费镰摇了摇头。这下可是将费镰气得不轻,真她妈是个废物,瞧瞧人死了没有,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办不成,心里面恨不得将费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忽然想起他的祖宗也是自己的祖宗,恨恨的向地上啐了一口,费镰大步赶了过去。 瞧见高大林中箭,曾夫子惊得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会儿见到费镰向着高大林奔来,老夫子不顾自己年迈,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儿,噌的一下站在了高大林的身前。伸出双臂,圆睁着已经不再明亮的双眼,死死瞪着迎面而来的费镰,雪白的须发在风雪中四散飞扬。 那些青衫儒生见老师一把年纪,仍旧不顾自己安危冲了上去,一个个哪里肯退后?呼啦啦,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将高大林围了个严严实实。 瞧着这一帮书呆子,不知怎么的,费镰的心里有些发寒,正在奔跑的脚步忽然就顿在了那里。 “哥,怎么办?”费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费镰的身旁,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 “瞧你那没出息的熊样,”费镰低低骂了一句,“高大林死了没有?” “我—,我—”费力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刚刚姓高的好像看了我一眼。” “我问你他到底死了没有?”费镰的肺快要炸了,瞧这家伙的怂样,不过是被高大林看了一眼,就他妈吓成这样,这句话费镰几乎是吼出来的。 “好像死了,”费镰长长吐了口气。 “也好像没死。”砰—,费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费镰收回了腿,他觉得自己老早就应该将这家伙踢到一边去。 瞥了眼那位山戎的百骑长,这家伙竟然坐了下来,瞧也没瞧这边一眼,看来他也是指望不上了,这些蛮子,明明就是来杀人的,这会儿又弄出一副英雄相惜的模样,费镰在心里又骂了句娘。 掸了掸身上的雪,费镰阴着脸走了过去,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有些棘手,这帮书呆子虽然还有用处,但武大人也没说不许伤了他们不是? 擒贼擒王,这个道理土匪出身的费镰比任何人都懂,他的目标是曾老夫子,只要将他摆平,剩下的这些没了主心骨,自然树倒猢狲散。 “你想干什么?”一个年轻的书生挡在老夫子身前,伸出手指着费镰大声呵斥。 轻轻掂了掂手里的尖刀,费镰没有说话,只是冷笑,脚下没停,一步步向着书生逼近。 年轻的书生毕竟年轻,往日里都是在书院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要说杀人,就算只鸡也未曾杀过,今天能有勇气站在这里,全仗着胸中的一口气。这会儿瞧着费镰一步步迫近,虽然胸膛还挺得老高,但是双腿还是止不住发抖。 “怕了?”费镰就喜欢看着别人恐惧,敌人越恐惧,他就越勇敢,刚刚他也是强撑着场面,这会儿却已经放松了许多,说到底还是一群书生啊,在课堂上高谈阔论可以,真要是到了分生死的时候,这帮书呆子怕是早就吓破了胆。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出乎费镰的意料,年轻的书生明明已经抖得不行,刚开始还只是腿在抖,现在整个人已经都在那抖个不停,但是这家伙竟然没有后退,还是咬着牙站在那里,其它的书生,包括后面的曾夫子,没有一个有一丁点儿站出来的意思,就这么由着他在那里恐惧发抖。 “嘿—,”费镰觉得意外,也有些气,这是在和自己叫板啊,这要是不拿出点儿本事,今天不但那个姓鱼的在瞧自己热闹,就是这帮书呆子也甭想收拾的服帖。 抬起刀子,在书生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一缕鲜血顺着手臂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啊—,”书生杀猪一样的大叫,脸都白了,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 “这就怕了?”费镰阴冷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有些兴奋了。刀锋一转,重重的插进了书生的大腿。 “啊—,”刀子一拔出来,大股大股的鲜血直往外飙,书生已经叫的歇斯底里。 “现在退后还来得及。”费镰没有继续,他的目的不是伤人,更不是杀人,他只想击溃他们的信心,只要这些书生没了心里那股气,今天便只能听任自己摆布。 费镰等了一会儿,书生没有后退,又等了一会儿,书生还是没后退,只是捂着伤口在那里不住的流泪。 费镰想不通啊,明明怕得要死,明明是个孬种,怎么不肯退后呢?难道他以为自己不敢杀他?也是,当今的天子很爱惜这帮读书人,特意颁布了法令,就算这些读书人犯了法,只要有功名在身,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谁也不能要他们的命。 真是书呆子啊,费镰气得想笑,这帮穷酸也不想想,现在的楚邑还是天龙的天下吗? 噗—,尖刀深深插入了腹中,费镰几乎是与书生脸对着脸,他想要好好欣赏一下人在临死前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懊悔、乞求和无助。 但是费镰失望了,刚刚只不过伤了皮肉,书生就哭的稀里哗啦,这会儿真要命了,这家伙的眼泪忽然就不流了,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费镰握刀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双眼一眨不眨直视着费镰,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他在笑,笑什么?费镰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冷,血液都快凝固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有那么一丝释然,一丝骄傲,好像书生在这生死之间忽然明白了什么道理,那是平时在书上怎么读也读不明白的道理。 费镰用力的往回拽,但是书生握的太紧,一抬头,许多青衫长袍都已经围了上来,费镰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帮子书呆子逼得这样狼狈。 心里一慌,什么武艺啊,修为的,全都忘到了脑后,只想着赶紧将刀拔出来至少还能防身。 不知道是谁向着费镰啐了一口,这下可好,你一口我一口,费镰的脸上、身上像是洗了澡。 啊—,费镰马上就要疯了,伸出双手拼命的遮挡。 “哥—”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关键的时候还是做兄弟的,那个姓鱼的不管,费力却不能不管,眼瞅着哥哥竟然被那班穷酸给围了,虽然心里面也怕,费力还是带着几十名手下冲了出去。 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脸上的口水,费镰接过费力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这才转向曾老夫子。 费镰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耐心,曾老夫子在楚邑几乎没有人不尊敬,也没有人不认识。如果换成了旁人,就算不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也总要想想退路。但是费镰是什么人?他是土匪啊,要什么尊师重道?要什么退路?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温和,这才让着帮穷酸觉得自己可欺,既然是恶人,就得有个恶人的样子。 挥了挥手,“请夫子高坐!”费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得嘞!”费力打小跟着费镰,能学什么好?面对高大林虽然胆小的像个老鼠,但是在这帮书生面前,费力只会比他的哥哥更加残忍,更加不是东西。 听到费镰说话,费力带着几个爪牙就扑了上去。 书生们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怎会不知道这哥俩是什么货色,眼看着这帮狗贼才对自己的同窗好友下了那样的毒手,现在竟然又要打曾老夫子的主意,哪里肯干,一个个围上前来,想要挡住费力。 只是书生毕竟书生,拿笔还行,要说与这些凶神恶煞的壮汉真刀真枪的比划,又哪里会是对手? 风越刮越烈,雪越下越大,广场的正中竖起了一个架子,下面燃烧着烈火,曾老夫子连人带椅被高高的吊在了架子上。 这样的风雪天气,按理说烤火应该是个令人舒服惬意的事,但那得分在什么地方不是? 现在曾老夫子高坐在悬在半空的木椅上,下面燃烧着烈火,如果时间长了,木椅变得滚烫无比,人又哪里坐得住?但是坐不住又怎样?木椅离着地面少说也有七八尺高,以曾老夫子的年纪,这要是跌下来,不死也得残了。 “诸位—”费镰望着那些相互搀扶,勉强站立的书生,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温和了起来,“武大人对诸位一直很是敬重,对老夫子更是仰慕得紧,这段日子城里混乱,武大人担心诸位的安全,这才费了心思,将诸位安排在了这里。哪想到诸位不但不念武大人的好,反而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听我一句劝,现在去将那些废纸撕了,再去诚心乞求鱼大人的谅解,今天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费镰不明白武大人为什么非要让这些书生出去抛头露面,听说今天那个姓鱼的还带了许多官凭,只要这些书生点头,明天他们就会风风光光的出现在县里的各个衙门口,变成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火势越烧越猛,飞舞的火舌跳跃着,已经快要舔到曾老夫子的双脚。书生们躁动起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孔子的仁,孟子的义虽然已经深深刻在了心里,但是真到了面对生死的时候,仁和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坚持的? 费镰已经瞧出来这些书生中有不少人开始犹豫了,转头冲着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壮汉又去抱了捆柴填进了火堆,只是一瞬间,木椅的四脚已经包裹在火焰之中。 “快了,”以费镰的经验,这些书生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屈服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狗贼!”一个年轻书生刚刚走出人群,高坐在木椅上的曾老夫子忽然大喝一声,“不要以为手里握着屠刀就能令天下人屈服,孩子们,书上怎么说的?难道你们都忘了?倘若今天你们屈服了,往后的余生都会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今天正是咱们舍生取义的时候。” 曾老夫子双目圆睁,白发飞扬,费镰心知不好,他并不想要了这位老夫子的命,有他在,这些书生是有主心骨,但要是没了他,这些书生也就没了顾忌,何况武大人可没说要这个老家伙的命啊。 拔起腿,费镰冲了出去。 “老师—,”青衫儒生们一个个目眦欲裂。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个白发飞扬的老者已经站起了身子,像一道夺目的流星,坠落向烈焰熊熊的大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雪慈孝庵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曾老夫子没有落进烈焰之中,他被一个少年抱在了怀中。 费镰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并不是他想要这样,只是因为他动不了,不只是他动不了,整片广场上没有人能动的了,除了那些青衫染血的儒生。 少年就这么抱着老者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大林的身旁,一个白衣少女正弯着腰为高大林瞧着身上那些箭伤。 李青轻轻将老者放下,屏息凝神就这么站着,虽然他知道莲花的本事,但高大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几十只利箭穿胸而过,莲花虽然不凡,但毕竟是人,而不是神。 青衫儒生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曾老夫子都顾不上一身的疲惫,也站在高大林的身旁忐忑的等待着。 广场上一片安静,只有北风呼号,大雪纷飞。 过了不知多久,白衣少女缓缓直起了身子。 “怎么样?”李青这句话问的艰难,但有些事终归要面对。 “高将军的伤实在太重,”白莲花摇了摇头,眼睛有些发红,闪着晶莹的光,“我勉强护住了心脉,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这些箭矢取出来,只是、只是…”,白莲花说不下去了,望着儒生们一双双满含期盼的眼睛,白莲花有些恨自己,要是自己的本事再强大些,就不会令他们失望。 李青轻轻拍了拍莲花的脊背,自己的女人,李青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意?他没有让莲花继续说下去,既然要将箭矢取出来,自然得尽快赶到城里才行,这样的箭伤,单凭莲花是不够的,还要有军中的良医才行。 解下衣袍,李青一下一下撕成了条,走到高大林的身旁,他想要将高大林绑在自己身上,尽快带他回城。 “少年人,”经过莲花的医治,高大林的脸色竟然有了些血色。认真的将高大林绑在自己身上,这才站起身,提着枪,一步步向庵外走去。 费镰瞧着越走越近的少年,广场上飘舞着的雪花已经变得血一样红,北风呼号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 少年的神色平静,但是费镰的心已经狂跳起来,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的面前恐惧而绝望的死去,现在终于轮到他忍受这样的煎熬。 费镰想要说话,他想要告诉少年这一切都是姓武的指使的,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找姓武的算账。可惜他说不出来,连一句也说不出来,直到长枪贯穿了胸膛。费镰绝望了,武大人说的没错,今天在慈孝庵要死很多人,但他没想到最先没命的竟然是自己。 鲜血一样的雪花疯狂飞舞,北风呼啸着,仿佛为了这些书生的意气,壮士的热血慷慨而歌。 费镰死了,淹没在血色的风雪中,顷刻间便被绞成了灰。 费力用力的痛哭着,他知道这些英雄人物大多心软,只要自己表现出悲伤懊悔来,多半还能捡回条命,毕竟无论高大林还是那个书生都不是自己害的,自己只是个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但是很快他也绝望了,少年一步步走来,枪尖上还滴着血,自己哭的这样伤心,少年连瞧也未曾瞧上一眼。 那杆要命的长枪又动了,冰冷而无情,费力也淹没在风雪之中。 广场上的杀意越来越重,即便是长年刀头舔血的鱼化龙也觉得胆寒。 虽然只是个百骑长,但鱼化龙早年间有幸追随过山神候,参加过那场惨烈的战斗。那时候鱼化龙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参军入伍也没两年,但是那场战斗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至今后背上还留着那一战的印记。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风雪,不,风雪比今天还要猛烈,但是杀意,风雪中的杀意却是一模一样,鲜血一样的风雪,犹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死神,要不是夜王出手,不要说自己,就是侯爷恐怕也回不来了吧。 经过了这么多年,鱼化龙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遇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形,望着迎面而来的少年,在鱼化龙的眼中,少年的身影渐渐与当年那个死神合而为一。 鱼化龙知道今天自己不会再有当年那样的运气,自己不过是个百骑长,像夜王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 虽然明知必死,但是鱼化龙还是拼命挺了挺胸,作为军人,死在沙场上本就是他的宿命,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想死的不那么窝囊,死的像一个军人。 李青一步步走来,要是搁在别的场合,对于眼前这个汉子,李青或许会饶他一命。但这是哪里?说来是个尼姑庵,但现在对于李青来说就是战场,在战场上只有同袍和敌人,对待敌人,李青才不会管你是英雄好汉,还是卑鄙小人,李青只会用手中的长枪说话。 鱼化龙看到了那杆长枪在眼中越变越大,血色的莲花,咆哮的龙首,还有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他知道自己完了。鱼化龙一直以为自己够勇敢,自己不怕死,在许多次战斗中,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从来没有退缩过。 但是今天不同,那杆长枪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鱼化龙觉得自己等了许久,他眼睁睁的看着长枪一点一点靠近,起初他还能圆睁着双目,但是恐惧,面对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就像一只脱了牢笼的猛兽,一点一点啃噬着内心。 鱼化龙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他确实害怕了,或许对于有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但是等待死亡却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恐惧、绝望、胆寒。 闭着眼睛等了许久,鱼化龙觉得这一刻简直如同千年万年那么长,他在心底呐喊,快一点,快一点来吧,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感觉到自己在抖,不停的抖,眼泪划过脸颊,流进嘴里,那是苦涩的咸。 长枪没有刺过来,眼前的汉子已经抖做了一团,眼泪、鼻涕流满了衣衫,但是李青并不是因为怜悯,他只是感觉到了危险。明明广场上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但李青就是觉得有一把刀正抵在自己的身后,身为神府境的高手,李青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鱼化龙终于鼓足了勇气张开双眼,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锋利的长枪离着自己绝不会超过一寸,但是少年竟然没有动,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莲花就走在李青的身后,一不留神,几乎撞在高大林的身上,心里一惊,连忙停住了脚步。跟了李青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莲花知道青儿哥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她相信她的青儿哥。 青衫儒生们抬着曾老夫子和受了重创的同伴,他们没有练过功夫,自然不知道眼前的危险,但他们相信面前的少年男女,见到白莲花挥手,儒生们没有丝毫犹豫,一起站在了风雪里。他们不停的替老夫子和同伴掸去身上的雪花,不停的替他们搓暖就要冻僵的身躯,尽管他们自己也冻的涩涩发抖,却没有人抱怨一句。 风雪像刀一样拍打在李青的脸上,很疼、很冷,但是李青不敢动,因为这样的情形他还没遇到过。明明整片广场都在自己世界的笼罩之下,明明能感觉到敌人的存在,但就是没法子发现敌人在哪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面对一个大汉,孩子明明知道大汉的存在,但就是打不到他,而大汉只要动动手指,下一刻倒下的一定会是孩子。 怎么办?自己能等,莲花也能等,但是高大林呢?曾老夫子和那个命在旦夕的书生呢?现在每拖延一刻钟,他们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虽然心里没有把握,但情况紧急,李青决定放手一搏。 北风呼号,鲜血一样的大地上忽然长出一颗翠绿的嫩芽,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嫩芽已窜了起来,变成了小小的树苗。树苗长出了枝叶,一叶、两叶、三叶,三叶的小树摇摆着,似乎对刚刚来到的世界还有些陌生。忽然枝叶上开了花儿,燃起了火焰,乳白色的火焰,火焰轻轻的流淌,抚过了花朵,枝条,顷刻间整个小树都燃烧了起来,血色的大地渐渐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泥土,一根石笋拔地而起,越升越高,清泉从石间流下,叮叮咚咚。 黑色的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没一会儿,泥土犹如波浪般翻涌了起来,一浪一浪越升越高,转眼整片广场都被黑色的泥土笼罩。 “快走!”李青知道这些泥土挡不住敌人多久,这里儒生众多,自己却只有两只手,哪里救的了这许多人?没法子,必须做出取舍,尽管这很残忍。 背上背着高大林,白莲花和曾老夫子一手一个,巨大的庚金翅飞舞,李青快的像一道闪电。 眼看着前面就是寺门,李青的双翅扇动更急,哪料想就在这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柄锤子。 呼—,锤子不大,但很直接,带着风,只是一锤,黑色的泥土就被击得四散,锤子就这样穿过泥土、直奔面门。 李青这会儿两只手上都提着人,眼下又是在空中,抛下谁?不抛下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不渝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黑沉沉的锤子像似暗夜的流星,它要粉碎一切阻挡,投入大地的怀抱。 李青自打前些日子在沙家店与白袍、黑甲一战对荒牛拳有所领悟之后,没有一日不花心思在上面,自讨即便再遇上两人,即便不胜,全身而退却绝无问题。 但是今天也不知遇到的是什么人,连敌人是谁还没搞清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莲花,李青绝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这是李青给自己许下的誓言,即便是现在正面对着死亡,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更改。但是曾老夫子呢?那是整个楚邑的精神,楚邑的魂,为了这座城市,老先生放着天龙书院的教习不当,在这个边境小县一干就是四十年,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没有哪一家的孩子没听过老先生的课,没受过老先生的教诲。就在今天,就在刚刚,老先生几乎是在用生命给他的学生们上最后一堂课,如果那些学生有幸能逃过今天这一劫,那么他们今天在慈孝庵学到的,便足以令他们受用终身。像这样的师长,这样的爱人,李青能将他们丢下吗?不,绝不。 白莲花看着自己的男人,虽然修为不够,但是眼下的情形有多危急,白莲花怎么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更明白自己的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白莲花绝不能看着自己的男人送命,自从六岁那年在大青山遇见青儿哥之后,白莲花就认定了这个男人,那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个孩子,六岁的孩子,却有勇气自那些恐怖的怪物口中救下自己,即便在面对苍鹰和巨蟒时也未曾后退,这不仅仅是勇气,更是责任与担当。试问那个女孩儿不愿找个有担当的男人依靠? 数月以前,白莲花曾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是这个男人将自己从魔爪中解救出来,为了救自己,这个男人几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是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因为父亲与兄长的缘故,自己竟然同意嫁给君不器,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只当是自己受了胁迫,但只有白莲花自己明白,不是,不完全是,至少君不器没有强迫自己,白神也没有以父亲和兄长的性命相逼,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这段日子,白莲花时常问自己,当初是不是贪恋君家的权势?剑峰的威风?白莲花不能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是有一点,白莲花能够肯定,如果进了铁剑峰,进了君家,她不会快乐,永远都不会。 又是这个男人,又是他单枪匹马闯上剑峰将自己带了下来,完全不在乎面对的是剑峰这样的庞然大物,那一刻他在乎过自己的性命吗?也就是在那一刻,白莲花忽然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什么剑峰,什么君家,和这个男人比起来全都算不得什么,她要陪着他,守着他,天涯海角相随,她也曾发过誓,对自己发的誓,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再丢下他,再离开他,即便是面对死亡。 但是现在白莲花打算食言了,在今天之前,在白莲花的眼里没有什么比他们之间的爱更重要,但是就在刚才,在慈孝庵中,白莲花亲眼目睹了曾夫子、高大林还有那些青衫儒生,他们一个个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难道他们就不害怕吗?他们就没有放不下的亲人?他们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只要他们肯弯一弯脊梁,这一切都不会失去,但是他们仍旧选择面对死亡,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白莲花轻轻扳开了李青的手,四目相对,这对生死之间走来的恋人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意。 曾老夫子咬着牙,活了七十年了,老夫子只在戏台上见到过什么是生死不渝,没想到今天,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寒夜,他竟然亲眼瞧见了,没什么豪言壮语,也没什么凄凄切切,两个人的目光都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事情原本就该如此,为了对方去死,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抬头看了看远方,当年自己和师尊因为执教的理念不合,一气之下回到了这个边地家乡,这里的乡亲都很纯朴,自己不过是尽到一个师长的本份而已,他们就感恩戴德的,恨不得将家里最好东西拿来送给自己,以表达他们心底的感谢。每次看着悄悄放在自己房门前的那些鸡啊、鸭啊,曾老夫子都会觉得有愧。 但是今天,他从木椅上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开始,老夫子忽然觉得心安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那些学生们算是可以出师了,不管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比起京城书院里的那些太学生来说,他们都丝毫不差,甚至有可能更加优秀。 能够教出这样的学生,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年在地下见到老师,自己总算能有个交代。现在自己的心愿已了,至于那些虚名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瞧着这小两口儿多好的孩子,要是舍弃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能给他们换来幸福,也算是圆满了。 四目相对,李青读懂了莲花的心思,他明白莲花做出那样的选择,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曾老夫子和自己背后的高大林。今天这一战,虽然金睛卫已经不在城里,但是敌人仍旧强大,单凭赖影竹手底下那些兄弟还远远不够,只有整个楚邑的百姓都团结起来,才能看到希望。 轻轻推开了李青的手,白莲花的眼中没有哀伤,只有鼓励,她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勇敢的走下去,她相信只要挺过了今天,这个男人便不只是一个山村少年,不只是一个武者,他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白莲花甚至已经看到少年跃马挺枪、征战沙场的模样,她知道那是他的梦想,一直都是。 李青从来没让白莲花失望过,但是今天是个例外,他停了下来,打小没少听父亲讲起当年那些热血往事,李青也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征战沙场,为这个国家,为乡亲父老出一份力,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将军。今天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只要他留下白莲花,不管怎么说,白莲花也是练过武艺的,总能替他拖延一二,对于李青这样的高手,拖延一二已经足以令他从容离开,但是李青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他停了下来。 一株小树在风雪中摇曳,乳白色的火焰在枝头静静燃烧,飞舞着的雪花儿忽然变成一朵朵盛开的红莲,丝丝缕缕的火焰牵扯着红莲,像一张巨大的网,迎向夜空中坠落的流星。 即便当初面对黑甲那柄山岳般的巨斧时,红莲也没有令李青失望过,何况今天的铁锤远没有那柄巨斧的威势。 漆黑的流星与盛开的红莲相遇了,重、实在是太重了,比那柄山岳般的巨斧还要沉重,一朵红莲被流星牵引着吸了过去,眨眼间化为虚无,以乳白色火焰中蕴藏的强大生机也无法令红莲重生。一朵又一朵红莲犹如飞蛾扑火,相继湮灭,整张红莲大网就这样破碎,几乎只是阻挡了一瞬便化成了虚无,广场上北风依旧呼号,但是雪却忽然停了,只有那颗漆黑的流星仍旧呼啸而来。 “快走啊—,”白莲花知道没时间再犹豫了,若是在迟疑,今天恐怕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她也想与自己的爱人同生共死,只是那样的话,还有谁有本事能让楚邑的百姓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共抗强敌?影竹姑娘那里又有谁去接应?珊珊和城卫军那些汉子们还眼巴巴盼望着他们的将军归来,自己又怎么忍心令他们失望?为了他们,白莲花怎么能够,又怎么忍心将自己的男人留下? 大吼了一声,白莲花转身迎向了流星。 黑漆漆的流星猛烈的燃烧着,带着黑色的尾炎,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它的前行,连那些黑色的泥土,盛开的红莲也不能,更何况是莲花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 白莲花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或许只有自己的离去,那个男人才会选择离开吧?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想要记住青儿哥的模样,听说另外一个世界充满了孤独和寒冷,白莲花也有些害怕,只有那双温暖的眼眸能够给她力量。 白莲花没有看到李青,她看到了一杆长枪,血色的长枪,义无反顾,其势惨烈,似乎一枪刺出,再也没想过回头。 你怎么这么傻?白莲花的眼泪流了下来。 长枪的速度极快,流星奔雷逐电, 他们相遇了。 咆哮声震耳欲聋,少年手持长枪在半空中与流星一次次交锋,自从拥有了世界,李青已经很少使用长枪对敌,今天世界被破,除了长枪,李青已再无依靠,握着长枪,在这一瞬间,李青变得有些不同了,每一次直面生死,都是这杆长枪陪伴着自己,它不仅仅只是一件灵兵,更是伙伴兄弟。 望着迎面轰隆隆碾压而来的流星,李青热血沸腾、长枪战意疯狂。 第一百三十九章 粉身碎骨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每一次与流星交锋,李青都如受重击,身上的碧绿战甲光芒剧烈的闪烁着,好像有许多波涛在战甲上汹涌流转。 面对这样的强敌,李青已无法分心他顾,在这一刻,李青只有一个念头,他决不能让这颗沉重的流星越过自己。 砰—,战甲上的波涛终于炸裂开来,露出下面一丝丝裂痕。 这是第几次交锋,李青已经记不清了,一双手臂轻轻颤抖着,身上的战甲已经开裂,但李青的目光仍旧锐利。 白莲花凝望着半空中少年的身影,已经忘记了流泪,双手死死的抓住衣襟,指节已经发白。 高大林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仍旧未成,身上的箭伤一处处崩裂,鲜血又染红了衣衫,但是这个倔强的汉子硬是不肯放弃,身旁伸过来一只苍老的手掌,轻轻托在高大林的腋下。 要是在平时,高大林一定不愿意被别人搀扶着行走,但是这次,这个倔强的汉子没有拒绝。 身高九尺的壮汉,虽然只是半边身子靠了过来,也够曾老夫子喝一壶的,但是现在曾老夫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咬着牙,担着高大林,一步步挪到白莲花的身后,今天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他们都要与这个女孩儿一起面对。 三个人,六道目光静静的凝望着少年的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有坦然,今天大家伙儿都尽力了,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无悔。 李青没有回头,他能够感受到身后炽热的目光,虽然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但是这会儿却仿佛充满了力量。 血色的长枪带着厉啸一次次刺了出去,流星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有几次长枪差一点就拦截不住。 李青已经倾尽了全力,他忘记了疼痛,快,还要再快一些才行,那颗流星已经带起了残影,砰的一声,流星终究越过了长枪,重重的锤在了李青的身上。 翠绿的战甲在这一刻完全破碎,李青连最后一点倚仗都已经消失,整个人被撞的飞了出去。 长枪猛烈的刺在了地面,犁出一道两三丈长的深沟,这才止住了身形。 黑沉沉的铁锤击飞了李青之后,似乎去势已尽,在半空中顿了顿,才又重新扬起了锤头。 李青咳了口血,要不是有战甲,恐怕自己这会儿已经死了吧?还没来得及后怕,李青已经瞧见铁锤扬起,离着铁锤不远,白莲花三人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看,似乎丝毫没意识到铁锤已高悬在头顶。 奋力一跃,李青清晰的听到身体里骨骼咯吱吱直响,每一丝肌肉,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撕裂了一般,仿佛只要再多走上哪怕一步,这具身体都会散裂开来。 但是李青没有走,而是跑,疯狂的奔跑,不止一步两步,李青第一次跑的这么快,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了铁锤面前,没有犹豫,血色的长枪又刺了出去。 叮—,这次李青没有再去想什么枪法,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灵气也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今天的结局怕是无法改变了,如今,李青没别的想法,就算要死,也得自己先倒下才行。 似乎察觉到了李青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气力,铁锤这次没有闪避的意思,就这样顶着长枪,一点点向前。 恐怖的力量透过长枪惊涛骇浪一般拍击在李青的胸口,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溅在长枪之上,李青的身体不停的抖动,腿弯下去,又直了起来,双臂有些不听使唤了,李青就用胸膛顶着长枪,就算是这样,双脚仍旧止不住后退。 白莲花望着这个倔强的少年,嘴角已经咬出了血。方才两个人交手太快,白莲花心中煎熬,却没什么法子帮忙。但现在场面几乎已经静止了下来,白莲花几步走到了李青的身后,纤弱的臂膀用力的顶在了李青的后背。 高大林大踏步走了上去,伤口崩裂,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但是这个九尺壮汉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也将两只蒲扇般的大手贴在白莲花的背上。 曾老夫子昂首挺胸,垂老的身姿忽然变得挺拔了起来,雪白的须发飞扬,站在了高大林的身后。 青衫儒生们一个接一个走来,在呼号的北风中静静站立,广场上空高悬着一柄黑漆漆的铁锤,铁锤的下方是一条蜿蜒的长龙。 李青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感觉到干涸的身体里力量正在重新凝聚,一点一滴汇成了江河,呼啸澎湃的力量喷涌而出,血色的长枪长吟,第一次将铁锤逼退了些许。 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似乎也来了兴致,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上,那是一只黑色的巨猿。 “见过侯爷!”鱼化龙屈膝躬身,已经惊得呆了,自打第一眼瞧见了铁锤,他就知道是谁来了,但正因为知道是谁来了,他才感到震惊,万没想到两个少年,一帮穷酸在侯爷的铁锤之下竟然坚持到了现在。就在刚才,眼瞧着这帮穷酸一个个走上前去送死,鱼化龙几乎要忍不住替他们向侯爷求情,只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虽然悲壮,但在侯爷的眼中和地上的蝼蚁并没有什么分别。原本他以为铁锤被逼退,侯爷一定会震怒,没想到黑色巨猿的目光十分平静。 李青瞧见了巨猿,原来它就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李青不明白它为什么要现身,自己不过是逼退了铁锤而已,李青知道这只巨猿一定还有许多手段没有使出来。 巨猿伸出手一把提起了铁锤,它的目光望着李青,嘴角似乎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呼—,铁锤落了下来,广场上蜿蜒的长龙被凛冽的锤风吹得四散,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只剩下李青独自一人面对从天而落的铁锤。 方才只是面对飞舞的铁锤,李青还能咬着牙坚持,但是现在由眼前这个巨猿使来却完全不同。 咚—,沉闷的敲击声在广场上空回荡,一块块青砖碎裂,李青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大坑。 白莲花挣扎着、咆哮着,但是任凭她怎样挣动,仍旧只能躺在原地,挪动不了一丝。 高大林也动不了,但是他还能说话,正在那里破口大骂,直骂的酣畅淋漓,连眼泪也流了下来。 曾老夫子整个人都在那里发抖,他并不是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孔孟读了六十余年,曾老夫子自问涵养的功夫还算到家,但是现在他也想要骂娘。 巨猿对这一切恍若未见,也没有去封住高大林的口,由着他在那里咒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大坑。 北风依旧呼号,天空中纷纷扬扬又开始下起了雪,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所有人都期盼着奇迹,但是渐渐的人们心中的期盼一点一点的消散。 几乎没有一个人再心存侥幸,那只巨猿却仍旧站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盯着大坑。 一只手臂伸了出来,用力的扒着坑沿,一点点的,一个身影艰难的攀了上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可不正是那个少年,他还没死?欢呼声几乎盖过了呼号的北风。 白莲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李青驻着长枪,一点点挣扎着站起,抬起头,静静的瞧着巨猿,他知道自己未必还能再接下一锤,但是这会儿自己还活着,既然活着就得挺直了脊梁。 咚—,李青刚刚站稳,还没等喘口气,铁锤已经又落了下来。 李青又消失了,所有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北风继续吹,雪也一直在下,时间静静的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次没有人再放弃希望,包扩那只巨猿,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 果然一只手掌伸了出来,指甲已经崩裂了,身上脸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李青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泥土中的尖锐石块割的破烂不堪,瞧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但是没有人觉得好笑,所有人的眼眶都已经湿了。 李青一条腿断了,被铁锤上巨大的力量生生震断,他是凭借着另外一条腿和两只手臂,一点点爬上来的,但就算是这样,李青还是咬着牙,攀着长枪一点点站了起来。 咚—,这下连鱼化龙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巨猿却连一丝怜悯也没有,铁锤再一次击在了长枪之上,这一次李青没有消失,他还在原地,只是再也没法子站立,他的两条腿全断了。 “青儿哥—”白莲花哭喊的撕心裂肺。 巨猿又是一锤,李青的双臂也断了,没了双臂李青还拿什么抵挡? “李青兄弟—,”高大林目眦欲裂。 巨猿手中的铁锤又挥舞了起来。 咚—,就当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的时候,那条长枪忽然跃起,拦在了李青的头顶。 受了巨锤一击,长枪哀鸣一声,竟然没断,也没有退后。 李青的眼眶也湿了,他与长枪血脉相连,知道自己的长枪虽然不凡,但是眼前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接连不断的交手,这杆长枪已经如同自己的身体一样,虽然外表完好,体内已经是骨断筋折,这一声哀鸣是长枪在向自己告别。 “好兄弟,“李青抚摸着长枪,他能感觉到长抢的依恋,“敌人还在眼前,既然咱们没死,就还要继续战斗” 一根青翠的小树在李青的体内冉冉升起,乳白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似乎连它也感受到了危机,无数的烈焰,奔腾着在李青的身体里奔流。 就像久旱的青苗遇到了甘霖,贪婪着吞噬着,一点点恢复着生机。 神阙穴那扇青铜大门里,巨大的龙雀显现,猩红的眼眸冰冷无情,身上一根根幽蓝色的翎羽飞起,有的没入了李青的体内,有的消失在长枪之中。 咚—,一锤又一锤。 疼—,李青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酷刑,他亲眼瞧着每一根骨骼断裂,又亲眼看着他们重生。 亲身感受着每一寸肌肤、经脉被一点点撕扯的粉碎,又在烈焰中缓缓重生。 有那么一刻,李青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要不怎么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有些恍惚。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第一百四十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虽然眼皮重的像是灌铅,但是李青还是费力的睁着,他放心不下,怕自己双眼一闭,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他们每一个今天都和自己一同经历了生死,那个巨猿还在,谁还有能力保护他们? 纵然再不情愿,但眼皮还是一点一点合上了,最后那一刻,漆黑的夜空中打了一道厉闪,借着亮光,李青瞧见巨猿正伸出手掌抓向白莲花,然后,李青就沉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是在一处宅院里,身旁有几个儒生正在小心的照料。 “恩公,您醒啦?”一个儒生正在桌子上拧毛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位恩公的身上非常脏,一层一层的黑泥,前脚刚刚给擦洗干净,没过一会儿,就又生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净。这些黑泥不但脏,而且臭,这已经不知道换了第几遍水了,但是这些儒生没有一个抱怨过一句。 “这是哪里?”李青才醒过来,还有些迷茫。 “喂,干啥不让俺进去?”一听这声音李青就笑了,虽然只是见过这一面,但是李青还是听出来是高大林。 “将军,您不能进去,恩公的伤还没好,人到现在都还没醒。”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正在阻挡高大林,声音中透着担忧,但口气却很坚决。 “还没醒?看来我兄弟的伤着实是不轻,连我都能下地了,他竟然还没醒,唉—”听着高大林在外面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那声叹息发自肺腑,带着深深的哀伤还有焦灼。 “怎么?还没醒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曾老夫子,古稀之年,这一晚上连惊带吓,身子怎么吃得消?没想到还惦着自己,李青躺在床上,眼睛湿湿的。 “是啊,夫子您瞧瞧,连我的伤都能下地了,这小子年纪轻轻的竟然还赖在那里不肯起床,”高大林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气,但更多的却是焦急,“唉—,要是莲花妹子还在就好了,李青兄弟一定早就变得生龙活虎。” “莲花?对啊,莲花去了哪里?”李青听到高大林提起白莲花,一下子就清醒了,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眼前闪过一只毛茸茸的巨大手掌,李青的心里面咚咚咚狂跳不止,三步两步奔了出去。 “你说,莲花怎么了?”李青一把薅住高大林的衣领,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高大林望着李青,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不是说还没醒吗?那眼前出现的人是谁?血红的双眼,脸色铁青,青筋暴跳,这还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吗? “青儿啊,”曾老夫子到底是读了几十年书的,练气的功夫极好,只是片刻的惊讶,很快便恢复如常,上前轻轻拍了拍李青的肩头,语气温柔和缓,“莲花被那只猿猴带走啦。” 顿了一顿,见李青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曾老夫子这才慢慢的说了下去,“那只巨猿留了话,说是等你伤好了,如果没被吓破了胆,可以去巨魔城找他。” 高大林瞧了曾老夫子一眼,又看了看李青,有些忐忑的点了点头,“李青兄弟,对不住啊,都是当哥哥的没用,关键时刻,没本事拦住那个妖怪。” 一把将李青搂紧了,高大林的心一跳一跳的发疼,“不过你放心,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只要你不嫌弃老哥哥本领低微,老哥哥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陪着你走上一趟,咱们一起将莲花妹子接回来。” 高大林的话掷地有声,但是李青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巨魔城,从那个妖怪的手上将莲花接回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才行。 轻轻一挣,李青挣脱了高大林的怀抱,也没理会站在一旁的曾老夫子,更没看一眼那些呆在一旁的儒生,自顾自向着房门走去。走到了房门,忽然停住,呆呆的转身又走了回来,越过儒生,越过曾老夫子,越过了高大林。 所有人瞧着李青的样子都有些发愣,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劝慰才好,一个个不放心,全都跟在了后面。 “你这是要去哪儿?”一个紫目虬髯的老者迎面走进了院子。 李青就像没有听到,下意识的想要绕开老者,只是无论他走向哪里,老者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三绕两绕没绕过去,李青似乎没了耐心,停下了脚步,盯着老者。 “让开—,”李青一字一句。 老者没动。 “让开—,”李青一字一句。 老者还是没动。 拳势如风,还没到身前 已经将老者满头赤发激得飞扬了起来。 “来的好!”老者大喝一声,却不敢使出全力,昨天将这少年带回来时,几乎没人相信他还能活下来,没想到只不过一晚上,就又变得龙精虎猛,着实令老者吃惊不小。 微微躬身,双手闪电一般搭在了李青的双臂上,脚下接连后退。 这一记,瞧得一旁的高大林大声喝彩,神捕不愧是神捕,李青的本事他见过,虽然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分,但瞧着拳势也不是那么容易接下来的,何况还要顾及他的身体,魏独行这一退,力量、速度、节奏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当真令高大林大开眼界。 眼瞧着两个人一前一后不停的后退,一直退出了院门,也没换过其它的招式。 魏独行心里有些发苦,更多的是震惊,这少年受了那样重的伤,不但好的很快,连带着力量也变得如此惊人,自己这一式看着简单,但要想在临敌时施展得当,没个一二十年的火候根本办不到,哪料想今天对上少年的拳头,竟然差一点没接下来。 一拳又一拳,满院子都是拳风,两个人影如同穿花蝴蝶到处飞舞,等两个人终于停下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李青当然认识魏独行,不然就不只是拳头这么简单了,这会儿狂风暴雨的攻击过后,胸口一时堵的难受,七尺男儿忽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肩头不住的耸动。 “散了,都散了。”一个银发老妇驻着拐杖慢悠悠的走进了院子,老妇的声音不大,却很管用,话音才落,院子里围观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孩子,”老妇走到李青身旁站定,“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这儿站着的都是自己人,没人会看你的笑话。” 话语很平淡,但是李青再也忍不住悲伤,那只巨猿是那样凶恶,白莲花被他捉去,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一想到这些,李青的心几乎要碎了。 高大林,曾老夫子,包括那些儒生见到李青痛哭,一个个慌了手脚,正想要上前安慰,被魏独行拦了下来,这样的事情哪是这一帮糙老爷们儿能干的?魏独行对自己的母亲很有信心。 哭了一会儿,李青觉得畅快了许多,心里面虽然仍旧难受,但脑子清醒了,抬头望了望四周,强撑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歉意。 “不用不好意思,都是患过难的兄弟,”老妇驻着拐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昨个儿的事我听说了,那猴子既然留下了话儿,自然有他的目的,无论目的是什么,莲花那丫头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妇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李青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是啊,既然巨猿留下话,让自己去巨魔城,那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在没有见到自己之前想必不会对莲花如何,何况莲花还有从神捕这里得到的那枚镯子。想到那枚神秘的镯子,李青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好了,”老妇瞧见李青的脸色舒缓了一些,没有继续劝慰,活了一把年纪,她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旁人只能引导,确切地说是给他一个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即便面前的路再难,他相信这个少年也绝对不会放弃,“没事儿了,各忙各的吧,老身我也有些乏累了,再回去眯个回笼觉儿。” 高大林陪着李青去吃了饭,高珊珊非要跟着,高大林也由着她。 亲眼瞧着李青吃了五个包子,两碗粥,这个九尺大汉才算是满意了,咧着大嘴,笑得很是开心,惹得一旁高珊珊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父亲。 重新坐回了屋中,李青第一次一个人安静了下来,刚刚吃饭时,高大林说的那些话,李青到现在还没能消化。 只是一个晚上,整个楚邑就变了天?不但县衙被攻陷,连呼延武的宝贝儿子都被影竹姑娘抓了来,洪信如今已经重新坐在了县衙大堂,楚邑离开了月余,终于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这事儿听着就令人振奋,但是李青总觉着不对,这成功也来的太轻易了些,别的不说,就说昨夜慈孝庵中的那只巨猿,李青实在想不出整座楚邑有谁会是那只巨猿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赫连珪,虽然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但是李青知道那也不是个善茬儿。再说呼延武,有赫连珪在,他却是统帅,之前去金睛卫时,李青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只精锐,能够让赫连珪和这样的精锐之师心甘情愿的效力,这个呼延武又怎么会简单? 而今天,这么多不简单的人物只是一夜之间,被抓的被抓,消失的消失,连之前费尽了力气调出城的金睛卫也消失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那么不可思议,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同一个夜晚发生,李青怎么能说服自己那些都只是巧合? 站在窗前,眺望着西北,李青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巨魔城去,虽然他也知道,如果再见到巨猿,自己多半会没命,但是李青不在乎,只要能将莲花救出来,就算现在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只是眼下这种情形,自己如何能走得开?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李青知道大家伙儿正在兴头上,自己要是现在跑过去兜头一盆冷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如今只能自己小心留意,再找个适当的时候和赖影竹聊聊。 “莲花,等着我,要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思念就像长在心田的青草,不管分别多久多远,只要一不留神,它就又会开满了旷野。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晖堂的楚楚死了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巳时,又是折腾,又是吃饭,又是发呆的,眼瞅着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 昨天慈孝庵的事已经传遍了楚邑,杨威武馆的管家徐福自然也听说了,这不,眼瞅着就要到饭点儿了,徐福特地吩咐了厨房多做些羊肉汤饼,他知道壮士是鄯无那边的,一定喜欢。 身为管家,管理着诺大一座武馆,里里外外几百口子人的生活,像叫人吃饭这种事本不用徐福亲自跑一趟,但是今天是个例外,徐福亲自从前院穿过演武场,进了后院,又跨过了花园里的池塘,这才来到了李青居住的西跨院儿。 “壮士—”徐福恭恭敬敬站在了房门外,声音压得很低,不至于惊扰了四邻,又能让房间里的人听得清楚,别小看了这样功夫,能不能在大户人家干的长远,有一半的功劳都得归它。 “前院刚做得的羊肉汤饼,徐福特地来给壮士带路。”李青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这一上午,他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想想莲花,想想打小生活的村子,想想从小长大的玩伴。要是知道有一天这些人都会离他而去,那么李青宁愿自己永远都别长大,童年的时光一幕幕在李青眼前闪现,就好像做梦一样。现在徐福的声音将李青从梦中惊醒。 站起身,李青认真的整理了衣衫,这才开了门,微笑着和徐福打招呼。 知道李青的心情不好,现在是深秋,园子里面菊花、芙蓉、木槿开的花团锦簇,十分好看,一路走着徐福时不时会与李青聊聊这些花草。深秋,早晚有些凉意,但中午日头却是暖的,微风吹拂,姹紫嫣红,李青的心里面一下子变得透亮了起来。 站在桌子旁,瞧着这一只只大盆,里面满满的全都是羊肉汤饼,绿油油的香菜、红彤彤的辣子、白雪一样的汤饼,知道徐福是刻意为自己准备的,心里面感动,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舀了一碗,一面吃,一面连声称赞。 徐福瞧着李青吃的香甜,心里面美滋滋的,转身出去继续忙活。没一会儿,高大林、魏独行、曾夫子还有那些儒生、武馆的学徒,一个个相继到来,院子里面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徐福—,”魏独行舀了一碗汤饼走到管家身旁,“小川呢?还没起床?是不是那个妖女又来了?” “老爷—,”徐福听得出来魏独行语气中压抑着的怒意,斟酌了片刻,这才回话,“二少昨天回来的晚,许是还没睡醒,听昨夜守门的老许说,二少爷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带什么女子。” 魏独行的脸色好看了些,又瞧见徐福亲自向后院的方向走去,平复了心情去陪着李青他们说话。 隔了没多久,一个家丁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在人群里左张右望,好不容易寻见了魏独行,急忙奔了过去,附在魏独行的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魏独行的脸色就变了,大步流星,跟着家丁急匆匆走了。 西跨院是魏家大公子、二公子日常居住的地方,李青跟着魏独行进了院子,徐福立刻迎了上来,伸出手想要搀扶魏独行,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只是小心的陪着,一起向东面的厢房走去。 两个家丁守在门前,见到魏独行,都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 魏独行伸出手放在放门上,犹豫了许久,这才咬着牙推了开来。 越过魏独行的肩头,李青瞧见床上躺了一个人,被子盖的很是严实,安安静静的躺着就好像刚刚入睡,但是李青知道多半是出事了,这么多人进了院子,就算睡得再沉也该醒了,但这个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李青兄弟,”魏独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陪老夫进去看看。”床上的人头冲里躺在那里,静静的,一动不动。 就在这一瞬间,李青觉得面前这个老者再也不是叱咤大青山南北的神捕,现在他只是个即将失去孩子的父亲,自己哪有什么理由拒绝,轻轻点了点头,跟在魏独行的身后,进了房间。 轻轻掀开被子,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愣住了,徐福只是撞开了门,想当然的觉得床上躺着的一定是二少,魏独行听了家丁的报告,自然也会这么认为,但是现在躺在所有人面前的竟然是个女子。 魏独行暗暗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很难看,人命关天,身为神捕,自然得报官,吩咐了徐福几句,魏独行又叫了家丁过来守住了房前屋后,传下令去,整个武馆的人全都不许随意走动,各自在房中静候官府的差役到来。 这一晚上全仗着武馆的人忙里忙外的照料,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李青和高大林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两个人一个是城卫军的校尉,一个是定边县衙的捕头,多少也算是官面儿的人。这会儿一个守着现场,一个守着武馆的后门,如果凶手还在武馆,知道报了官,第一个反应要么是逃跑,要么是回到现场看看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这两个地方都是凶手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魏独行站在武馆门前,他知道今天自己的地方出事,洪大人多半会亲自前来,虽然心里面惦着老二,也只能硬着头皮等在这里。 徐福去的快 回来的更快,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带了一队人回来。 “魏独行见过大人!”洪信时隔多日,今天是第一次重新坐在了堂上,一切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多少有些恍惚。 楚邑又回来了,许多人还不相信,没法子,洪信只能亲自带人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解释,直到午时,这才赶回了府衙用饭。没想到椅子还没坐稳,徐福就赶来报案,还是件人命官司,洪信知道老伙计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坐得住,急急忙忙带着人赶了过来。 到了西跨院正遇见李青坐在门口,洪信一愣,紧走了几步上前见礼。 虽然恢复了县尉的官职,但是见到李青,洪信依旧是恭恭敬敬,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要是没有李青,这一家大大小小十几口子哪里还会有命在?女儿的清白又怎么守得住?这样的恩情,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 李青慌忙起身,洪信怎么想的,他当然明白,但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敢居功自持?洪信是长辈,又是一县的父母,李青也恭恭敬敬回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洪信没有进房间,也没有让李青和魏独行进去,而是就站在门口儿等候,公是公、私是私,洪信分得很清楚。 要知道这里无论李青还是魏独行都是捕快出身,尤其魏独行,在大青山南北,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大名鼎鼎的神捕啊,更何况与洪信已经共事了十余年,多少次一起出生入死,今天又是魏独行的家里出了变故,就是这样,洪信还是没让魏独行进屋,一个个捕快和仵作经过魏独行身旁的时候都躬身行礼,魏独行很认真的还礼,似乎对洪信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吃惊,神色平静的和洪信一起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其实刚才虽然只是瞧了一眼,魏独行已经知道女子是谁,与老二不清不楚的这么久,魏独行哪能不查个清清楚楚?春晖堂的楚楚姑娘,要不是身份有些诡异,倒也算个才女,魏独行并不是个老顽固,他只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而已。 神捕的称呼并不是白叫的,魏独行前前后后在房间中不过停留了不足盏茶的时间,但已经明白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确实回来过。 果然进去的这些捕快得出的结论与魏独行几乎一模一样。 “魏馆主!”洪信望着魏独行,脸色十分严肃,“府上发生了命案,洪某总要查看一二,得罪之处还望馆主海涵。” 魏独行知道洪信说话客气不过是顾念大家的交情和脸面,没有称呼自己的官职,也没有直呼性命,而是叫自己馆主,这已经是在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 不但没有拒绝,魏独行很认真的配合着洪信的调查,楚楚死了,就死在小川的房间,从昨晚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整个武馆几百号人,没有一个瞧见过他,而他也没有再露过面。自己这个老二虽然纨绔,虽然任性,但是重情分,胆子又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按理说早就应该哭着喊着去找自己捉拿凶手,如今既没有出府,也没有露面,难道这事儿是他自己干的? 魏独行亲自陪着,这毕竟是扬威武馆,衙役和捕快一个个都刻意将手脚放的轻缓,魏独行这些年为楚邑做的太多,大家伙儿都打心眼里敬重。 这些捕快、衙役常年跟着魏独行,抡起查案,个顶个都是好手,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在后院的地窖里找到了魏流川。 望着跪在眼前痛哭流涕的儿子,魏独行强自镇定,这次洪信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父子,发生了这样的事,说几句话是人之常情,洪信虽然铁面,但并非不通人情。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武猿和春妮儿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爹,对不起…”魏流川二十来岁的年纪,也是个七八尺的男子汉,这会儿跪在父亲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魏独行扬起了手,但终究没有落下去,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从小到大,无论是自己还是他的哥哥对他都太过宠爱,虽然早想到和这个妖女纠缠不清会惹出乱子,却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严重,事已至此,魏独行再想管教已经迟了,好在是洪大人办案,魏独行的心里多少会好过些。 这孩子纨绔是纨绔,但心地并不坏,要说是他杀了女子,魏独行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马上就要去县衙了,魏独行想说几句嘱咐嘱咐,张了张口,忽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定定的站在那里,等了一阵子,这才挥了挥手。 两名衙役还有点犹豫,扭头看了看洪信,见他也点头,这才走上前去。 魏流川被带走了,魏独行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人抽了精气神儿一样,虽然强撑着照应着大家伙儿,但谁都瞧得出来他心里的难过,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叨扰,纷纷上前告辞。 高大林要回去重整城卫军,曾老夫子有了这帮心肝宝贝一样的学生,自然惦记着赶紧回到县学,将这段日子耽误的学业尽快补起来。而李青左右无事,打算尽快起身赶往巨魔城将莲花找回来。 魏独行虽然强撑,但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大家伙儿在武馆里待着,心里面也不好受,也就没再客套,亲自去送大家伙儿。 一行人熙熙攘攘到了武馆的门口儿被拦住了。 “神捕大人、将军、夫子、李青兄弟,各位书院的学子。”众人一只脚才踏出大门,一个中年汉子已经迎了上来,身后跟了一队衙役,排好了队,一起给众人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 “臧捕头?”魏独行有些疑惑,楚邑初定,一定有许多事需要这位捕头操心,他不去忙活别的,跑到自己的门前做什么? 中年汉子弓着身子,“神捕大人,洪大人有令,在二公子的事情没有查清之前,还要劳烦各位暂且委屈几日。” 这位姓臧的捕头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是脚下却一步没退。 这是魏独行没想到的,一时有些发愣。 “洪信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那女子的死与魏神捕有关?不说你们跟了神捕多少年,就说他洪信难道是第一天认识魏神捕?他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高大林历经恶战,死里逃生,正想着带着兄弟们守好了这座城,绝不能让前几日的悲剧重演,没想到竟然被拦在了门口,这里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将这些人困在这里,他洪信是怎么想的?高大林心头莫名起火。 “高大人息怒,职下也是有命在身。”中年汉子仍旧躬着身,语气中已经带着丝乞求。 眼前的都是些老部下,魏独行叹了口气,拍了拍高大林,冲着众人团团作揖,这位神捕的脸上挂满了歉意。 所有人都能等,但李青不能等,巨魔城这三个字就像三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如今楚邑已经回来,至于什么女人死了,李青根本不关心,他的心早已随着莲花一起飞走了。 原来的衣服破破烂烂,又染了血,已经没法再穿了,只好找了个儒生借了套衣衫。李青没想到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穿上这套衣服不是在书院,竟然是在武馆,不由得苦笑。 换好了衣服,没有多做一刻停留,李青已经翻墙而出。 杨威武馆的后面是一条小巷,不是很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也没有人家,静悄悄的。 现在午时过半,一大早赶来武馆运送米面蔬菜的车马都已经离去,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许多人吃了午饭这会儿正在休息,巷子里原本应该没什么人才对,没想到李青还没走出巷子,迎面已经来了一队人马,看装束分明也是一队衙役。 李青有心想躲,但是巷子又窄又直,彼此之间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机会闪避? “做什么的?”这些衙役并不像武馆正门遇到的那些和气有礼,一个个黑着面孔,领头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更是显得不耐,一面问话,一只手已经挥了起来,令身后的衙役上前拿人。 “木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李青原本心情就不好,再见到那些衙役无礼,脸色已经变了,正要发作,忽听衙役的队伍里有人说话,循声望去,一个生的高高大大的少年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向着李青打了个招呼,陪着笑走到领头儿的衙役身旁,“张哥,这是我们镇子上教私塾的先生,春妮儿就是木先生教的,只是个读书人,张哥行个方便。” 说这话儿,少年从袖子里摸出十来枚大钱,用身体挡着塞进了领头儿衙役的手上。 斜着眼睛瞥了会儿少年,又看了看李青,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少年像是得了赦令,陪着笑,不住地行礼,小跑着来到李青身边。 “先生,河下镇不待,这兵荒马乱的乱跑什么?走,我带你回去,这两天正好春妮儿还说呢,有几处不懂的地方想找个先生问问。”李青十分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武猿,更没想到这小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官差,瞧着神情,李青知道一定是有事,没再多说,由着少年将自己拖走。 春华路有一所小房子,不大,只有两间,带着个堂屋,对于大户人家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武猿和春妮来说已经很好了。 一路上武猿的心情很好,又是割肉,又是买菜,还真像是家里面来了贵客的样子。 “木先生,您怎么来了?”春妮儿见到李青,又是意外,又是欢喜,蹦蹦跳跳的,连武猿手里面那些米面菜肉都没有瞧见。武猿瞧着春妮,笑着摇了摇头,自打陈老爹出事,春妮有多久没有笑过了,今天能瞧见春妮儿开心,武猿的心情更是欢畅,他决定今天亲自下厨,露上几手。 李青被春妮儿拉着进了房间,接过春妮儿递过来的茶,没有喝,他是真的将春妮儿当做学生看待,这兵荒马乱的,两个少年从河下镇到这楚邑千里迢迢,一定没少吃苦,只是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莫非和陈老爹失踪的事情有关?李青知道这事儿对春妮儿的打击很大,但事关两个少年的身家性命,他还是得问个清楚。 “春妮儿,老师问你,你和猿子怎么会来楚邑这个地方?”李青拉住前前后后张罗忙活的春妮儿,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先生,”听到李青问话,春妮儿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先生的信我们都读过,我们并不是不听您的话,只是在您走后没多久,来了一个白衣公子,说是您的朋友。” 李青的眉头皱了起来,朋友?白衣公子?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了? “我们听他描述起您和小花姐的长相一点不差,再加上他说,”春妮儿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忽然瞧见李青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先生您已经查到了些线索,要我们到楚邑来等您。” 听着春妮儿把话说完,李青的眉头越皱越紧,原本这两天慈孝庵和楚邑发生的事情就令李青觉得古怪,这会儿再听到春妮儿这样说,李青感觉到冥冥自己正身处在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上,无论是自己也好,还是这段日子出现的其它什么人也罢,似乎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就算自己想走,背后那个下期的人也未必会肯。 第一个反应是愤怒,第二个反应还是愤怒,看来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生活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莲花被劫多半也和这个家伙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自己就想法子先将他揪出来再说。 既然对方神通广大、无处不在,李青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藏,大大方方的带着武猿和春妮儿一路去了位于布桥头的曾老夫子宅子。 张小刀今天表现的像个英雄,正是他及时的通知了魏独行,这才就下了曾老夫子和李青等百十来人的性命,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对他另眼相看,连带着叶子也觉得十分骄傲,这会儿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给哥哥中午做顿好吃的。 叶子一个女孩子出门,简小欣哪里能够放心,不管怎样一定要跟着,两个少女手挽着手,一路叽叽喳喳的往鹿角亭走。 按理说西市离着布桥头更近,但是听了张小刀添油加醋的白话,两个少女都对鹿角亭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反正楚邑太平了,又没什么事,两个人决定多走几步路,到张小刀口中的德叔铺子里割肉。 两个少女这两天在宅子里憋得慌,今天终于出来了,一路上看到什么都新鲜,奔来商量好了钱要省着点儿花,但还是忍不住买了几样,到鹿角亭的 时候,太阳已经生的老高,站在路口,两个少女左瞧右望,眼前的景象和张小刀说的一般无二,只是街面儿上有些冷清。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阳光下的罪恶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叶子和简晓欣都没来过鹿角亭,只是听张小刀说起那些市井壮士,两个少女虽然未曾身临其境,却也听得热血激荡,今天又是难得的太平日子,兴致很高,一路走走逛逛,十来条街没感觉怎么走就到了。 说是叫鹿角亭,事实上并没有亭子,只是一个路口的名字,就是两个少女现在站立的位置,记得张小刀说过德叔的铺子就在路口的东面不到几十步的距离,好像还不小的样子,应该很好找才对。 东望望、西瞧瞧,今儿个有点怪,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走得都很匆忙,起初简晓欣以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这里冷清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想必还没起床,又或者店招昨日摘了,今天忘了挂?但是简晓欣在定边也是时常跟着陈鹏山查案的,站了一会儿,还是给她看出了不对。 鹿角亭平日里十分繁华,茶馆、肉铺、铁匠、车行样样俱全,今天楚邑又恢复了太平,这里应该更加热闹才对,但今天不但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连面孔都瞧着有些熟。 叶子踮着脚尖,瞧见一个中年妇人提着肉从一家店铺中走了出来,她兴奋的跳着,指着前方招呼简晓欣快走。 “慢着,”简晓欣一把扯住了叶子,亲昵的挽着,将头慢慢贴近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女伴,“叶子,这里有点问题,别到处看,陪着我在街上走一走。” 果然,两个少女来来回回在街上走了两圈,这下子连叶子也瞧出了不对,因为她又瞧见了刚才那个妇人,提着肉的妇人,这个妇人已经是第二次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神态、举止与先前简直一模一样。 发现了一个,自然很容易发现第二个,茶楼里迎来送往,虽说生意不咋地,但也还算有几个客人,只是叶子瞧见有一个富家员外打扮的男子已经是第三次坐在左首第二张桌子上了。 “晓欣姐—”叶子偷偷扯了扯简晓欣的胳膊。 简晓欣没有应声,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仍旧挽着叶子,她已经不打算进店里瞧了,这样诡异的情形并不只有一起,几乎整个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这般,两侧几十家铺面,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同样的人,光天化日之下,瞧得两个少女脊背发凉。 现在简晓欣想要离开,但是还离得开吗? 一大早,天才微微亮,赖影竹原本打算去给兄长请安,顺便也该迎兄长回县学了,只是正要出门,却见到洪信身边的师爷温稳恭立在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一片,显然是等了不短的时间,一问才知是洪大人相召,赖影竹不敢怠慢,跟着温稳一路去了。 站在县衙的门前,赖影竹十分感慨,昨日一战,兄弟们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没想到传得犹如地狱邪魔的呼延武竟然没多少本事,根本接不住自己的乱云枪法,没几招,就被自己一枪挑了,连带着他的那些护卫、随从,整个战斗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光景,就被城卫军的兄弟秋风扫落叶,清理了个干净。 现在好了,大门之上“楚邑”两个字还是出自兄长的手笔,自己总算没给他丢人。 “影竹姑娘,”赖影竹跟着衙役进来,正瞧见洪信伏在案上批阅着什么,赶忙拦住衙役,示意自己只要等候片刻就好,这一等,至少两盏茶的时间,洪信才直起腰,一眼正瞧见堂下等候的赖影竹,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下来,迎向赖影竹,“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如今你可是咱们楚邑的大英雄,洪某怎么能怠慢了?走走走,咱们进去聊。” 在今天之前,赖影竹只是在兄长家和老师的武馆远远瞧见过洪信,在她眼里洪信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县君大人,今天忽然对自己这样热情,赖影竹反倒有些不止所措。 一路跟着洪信,没进大堂,也没进书房,而是来到了后宅。 见到赖影竹站在院子门口儿有些犹豫,洪信笑着转过身,“影竹姑娘,今儿个请你来并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因为小女。” 洪信脸上全是歉意和为难,一县之尊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搓着手,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映雪怎么了?”赖影竹一惊,因为师父的缘故,她和洪映雪一见如故,几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在这座楚邑县城,洪映雪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今天瞧见洪信的模样,知道映雪一定是出了大事,哪里会不着急? 站在屋外,赖影竹平复了平复心情,那个杀千刀的赵三金,老天有眼,最好能让自己遇见他,一定让他后悔被爹妈生出来。 一面恨恨的想着,一面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面有些暗,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垂着头哭泣,哀怨的哭声在幽暗的房间里缓缓飘荡。 “映雪—,”赖影竹小心的招呼了一声,见女子似乎抬了抬头,哭声也停顿了少许,好像认出了自己是谁,轻呼了一声,整个人向着赖影竹扑了过来。 刚刚听洪信讲起自己这位闺蜜的遭遇,现在又亲眼瞧见了人,平日里多阳光的姑娘,现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赖影竹的心里很痛,非常痛,见到映雪扑来,连忙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忽然感觉到肋下一痛,下一瞬赖影竹的意识已经沉入了黑暗之中。 低沉的笑声在房间中回荡。 “三公子当真好手段,三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帐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影,躬着身子,逢迎的话语听上去像是发自肺腑。 李青带着武猿和春妮儿到了布桥头已经快到午时,虽然楚邑刚刚太平,但这一路上李青还是能感觉到变化,买卖铺户多了,街上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最值得注意的是人们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李青的心情很好,太太平平的、安安静静的,这不就是老百姓最期盼的日子?对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没有事就是最好的事。 计算了一下时间,到布桥头估计得午时左右了,正赶上饭点儿,李青决定给大家伙儿加点儿菜,今天实在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正好大家伙儿一起乐呵乐呵。 去陈兴记割了熟牛肉、猪耳朵之类的荤食,又到隔壁盛家酒铺沽了几斤酒,武猿欢天喜地的提着,春妮儿跟在后面有些羞涩。 布桥头之所以叫布桥头,是因为这里居住的大多是以纺布为生的人家,又临近河水,这才有了这个名字。纺机多了,自然有些吵闹,并不是做学问的好地界儿,但是曾老夫子不在乎,在老夫子看来,哪里都是做学问的好地界儿,只看你的心是不是静得下来。 见到李青三人敲响了曾老夫子的宅子,左右的邻居立时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打听曾老夫子的下落。 李青没有一丝不耐,只是微笑着和大家解释,听说曾老夫子和学生们都安然无恙,只是还在扬威武馆做客,一个个这才带着笑,心满意足的走了。 张小刀还以为是简晓欣和叶子回来了,兴冲冲的跑去开门,一开门,没想到是李青,身后还跟了两个少年。 “青儿哥?”张小刀瞪大了双眼,一时有些楞。 “怎么?没想到我伤好的这么快?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酒肉拿进去,中午咱们乐呵乐呵。”李青知道张小刀瞧见自己一定会楞,不要说他,就算是李青自己也没想到伤会好的这样快。 “哎—,哎—”张小刀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应着,从李青手里接过了酒肉,满脸堆着笑,招呼武猿和春妮儿一起进来,一面带着三人往里走,嘴里还不忘解释,“青儿哥,要不是那些儒生和老夫子不认识我,说什么也不让我留下来伺候你,我是怎么也不会丢下你,回来躲清闲的。” “是吗?”李青假装不信,沉了脸下来。 张小刀急了,立时在哪里堵咒发誓,看到三个人笑弯了腰,张小刀才意识到原来青儿哥是捉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想着青儿哥今天的心情倒是不错,自从自己认识青儿哥以来,还很少见到他开玩笑。 李青让张小刀带着武猿和春妮儿去了房里,自己拎着点心水果去看望程舞蝶,那毕竟是简晓欣的姨妈,自己虽然并不熟悉,但礼节总要周全。 只有两三日不见,程舞蝶的气色好了许多,已经能坐在屋子里喝茶。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李青这才发现简晓欣和叶子一直没有出现,一问,才知道敢情两个人这段日子憋得实在难受,今早听到消息,楚邑太平了,哪里还忍得住?已经结伴出去游逛了,看着天色,应该就快要回了,说好了要带些吃食回来打打牙祭的。 扶着程舞蝶到院子里走了走,经过马厩的时候,见到两只大脚兕正卧在那里呼呼大睡,几只大铁箱仍旧放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李青轻轻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几个人围着桌子聊天喝茶,左等,也不见两个少女回来,右等还是全无声息,张小刀最先沉不住气,已经站起了身,被李青拦了下来。去找人,当然还要自己去,毕竟要快些,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李青还不信这座小小县城有什么地方是自己去不得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德叔的肉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到楚邑的时间不长,但认识的人却不少,不过是找两个人,李青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赖影竹,毕竟赖影竹手底下的兄弟不少,又都是市井汉子,找起人来比县衙的官差更加方便。 去往鹿角亭的路上,李青已经想好了,从食人滩寻到的那些货物还在,等找到了简晓欣和叶子,自己便将那些货物交给洪信,李青相信以洪信的为人和能力,自然会将陈老爹失踪一事查的明明白白,给武猿和春妮儿一个交代,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安心去巨魔城寻找莲花。 今天的楚邑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繁华,大街小巷中许多店铺重新开张,来往的行人脸上也带着笑,时常能见到县里的官差、衙役在街上维持秩序,李青瞧着,脚步也越加轻快。 又站在了鹿角亭的路口,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光景,那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蛮子竟然被赶了出去,这一切让人觉得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对于这里,李青太熟悉了,德叔的肉铺、李大本事的茶楼、大力叔的铁匠铺子、山叔的车行,李青想起一张张笑脸,忍不住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沿着街向东走,穿过两条巷子就是影竹姑娘住的院子,这一路上,但凡路过胭脂水粉、布料成衣的铺子,李青都会上前问问,时间隔得不长,许多伙计、掌柜对两个少女还有印象,听起来两人竟然也是去往鹿角亭方向,这让李青的心里放松了许多,那里的人李青都熟,想着或许不用影竹姑娘帮忙,自己便可以找到两个少女。 路的东边不远便是德叔的肉铺,李青打算先找德叔问问,想到小五子就是德叔铺子里的伙计,那小子倒是机灵,待会儿让他去帮着跑跑腿儿,到各家铺子里面打听打听,只要简晓欣和叶子还在鹿角亭,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想到了这些市井汉子,李青已经有些忍不住想要快些见到他们,拐上了东面的街巷,就要走到肉铺的门口,李青停下了脚步。 那个妇人分明才进过肉铺,怎么这会儿又提了一条猪肉出来?那个送她出来的伙计不就是五子?瞧着两个人的说话的神情,像是老主顾了,但李青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刚刚送她出来的也是五子,说话的神情也是这样的热络。 还有那个中年汉子刚刚从山叔的铺子里牵出来一辆崭新的马车,这会儿怎么又牵了进去? 李青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刚才他就觉得今天的鹿角巷有些冷清,现在明白了,之所以觉得冷清并不只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来来往往的总是这些人,他们不停的走进一家家店铺,又不停的走出,连手里拎的,肩上抗的东西都一模一样。 整条街上能见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重复的做着同样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像是一群木偶在不厌其烦的表演,只是他们这是在演给谁看? “李大哥?”五子不知什么时候从铺子里探了半张面孔出来,热情地招着手。 “五子—”已经瞧出了有异,那两个丫头又来了鹿角亭,李青自然要问个清楚,紧走了几步,来到铺子门口。 “李大哥,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坐啊,这两天没瞧见你人,大家伙儿可都惦念着呢,刚才德叔还说今天晚些得空,要去曾老夫子府上去看看您呢。”五子十分热情,一面招呼,一面伸出手拉着李青往铺子里面扯。 五子的力气好像变大了,但这不是令李青感到奇怪的地方,令他奇怪的是,自己从来没和这些市井汉子提起过自己的住处,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住在曾老夫子的宅子? “五子,今天楚邑重归太平,德叔没放你的假出去转转?”李青心里虽然奇怪,但是并没有多想,跟着五子走进了铺子里。 一股子血腥气扑鼻而来,夹杂着些许腐臭的味道。 咄、咄、咄,砍刀剁击在案板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晌午的,阳光正烈,肉铺在这个时候一般并不会让伙计们剁肉,虽然是深秋,但晌午的天气还有几分燥热,猪肉这东西就图个新鲜,这会儿主顾又不多,自然是下午随卖随切的好。 借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望去,一个个伙计身上的衣衫穿的严严实实,手中的砍刀上已经沾满了血肉,也没有人擦汗,更没有人洗刀,只是一下下的剁,连动作都十分整齐,像是预先编排好了的表演。 “德叔呢?”李青随手在门口的案板上拿了块肉闻了闻,肉色有些发暗,还没凑近已经能闻到一丝异味儿,不对,李青知道德叔的肉铺不要说在这鹿角亭,就算是整个楚邑也是叫得响的字号,像这样已经变了质的猪肉怎么会拿出来售卖?但是李青没说什么,只是随口问了句,仔细的盯着五子看。 “噢,”五子留意到李青的举动,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转瞬便被笑意掩盖,“这不,楚邑太平了,那些蛮子也都走了,刚吃了饭,德叔的棋瘾又犯了,连午睡也不睡,急匆匆的去找老哥几个下棋去了,这大热的天儿,可苦了我们,还得在这儿支应着。”五子一面说,脚下不停,仍旧扯着李青向铺子里面走。 “铺子我就不进了,”李青停下了脚步,五子又哪里扯得动?只得也停下来,听李青说话,“我有两个妹妹刚刚也来了鹿角亭,这不,到了饭口儿也不见回,放心不下,出来找找。”李青一面说,一面瞧着五子脸上的神色,今天这小子怪怪的,这会儿听见自己提到简晓欣和叶子,脸上有显出慌乱来,他在怕什么? “五子,这里你人头熟,辛苦一趟,帮哥哥出去打听打听?”李青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并未察觉到铺子的异常。 “成,李大哥您稍坐,到了咱们鹿角亭您还不放心?依我看两位妹子八成儿是逛花了眼,这会儿指不定瞧上了哪家的胭脂水粉迈不动腿儿呢,你踏实的坐着,喝口茶,我这就给您去找。”五子倒是麻利,扭头搬了张椅子,高声招呼着伙计给李青倒茶,人已经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倒茶的伙计李青认识,但是奇怪的是分明已经端着茶水走到了自己面前,却好像并不认识自己,打了几声招呼,伙计理也没理,只是放下了茶壶,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去点香。 肉铺里面点香并没有什么不妥,天热,难免会有些蚊蝇,点些香驱赶也是正常。但是这伙计不是只点一根两根,而是里里外外点个没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少说也点了一二十支香。 烟气缭绕,混合着血腥气、腐臭的味道,整个铺子里面的气味说不出的奇怪。 李青没有喝茶,脚下步伐变换,就这么跟着端茶的伙计一路进了铺子,路过一个个肉案,虽然没杀过猪,但是还没见过吗?这些案板上放着的分明不是猪肉,就算是半扇猪少说也得一二百斤,可是这些案板上的肉和猪比起来未免太瘦,也太小,而且这些伙计的举动也很奇怪,肉已经大卸八块,他们却全不理会,只是小心的从血肉中一点点拉出根根白色的肉筋来,轻轻放在一只盛满了鲜血的盆中,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倒茶的伙计端了一盆浸满了鲜血的肉筋向着铺子的后院走去,刚穿过铺子,李青身形一闪,藏在了门板的后面。他瞧见了两个人,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玉飞琼和玉飞梅。 这两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瞧他们守在门口站的比标枪还直,就像两条忠心护院的狗,那么院子里的又是什么人? 知道两人的实力,李青不敢轻易靠近,只是躲在门板后偷偷观望,玉飞琼没有动,玉飞梅接过了血盆,瞥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后院。 伙计没有停留,似乎这件事已经做了不止一遍,显得轻车熟路,转身又向铺子里面走。 “李大哥—”没用多久,小五子已经兴高采烈的赶了回来,许是跑的太急,也或许是太过兴奋,额头鬓角已经见了汗,伸出手随意的抹了一把,端起茶一饮而尽,“李大哥,找到了,晓欣姐和叶子妹妹这会儿正在李大本事的茶楼喝茶。今天为了庆祝赶走了那些蛮子,本事叔特地请了全县城最有名的说书先生金三口在茶楼说书,听说是“长亭送别”。哎呦,您是没瞧见,茶楼里那一位位,梨花带雨,好像一个个泪人儿。这不,我瞧着两位姑娘正听得入神,也没敢打扰,急忙赶回来知会您一声儿,您看咱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五子这就带您过去?”小五子口齿伶俐,将茶楼里的一幕幕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就发生在李青的眼前一样,听起来似乎并不比那个什么金三口差到哪里。 李青瞧着五子喝了茶,又随意的瞥了一眼铺子,虽然只是一眼,但李青知道他看的是那些点燃的香。 到了现在,李清哪里还会不知道鹿角亭已经出了变故?也好,就跟着他去瞧瞧,看看这些妖魔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大本事的茶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大本事,人如其名,至少在鹿角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十几岁孤身一人来到楚邑,从一个小小的茶摊伙计开始干起,只用了不到两年的光景,就将东家的茶摊接到了自己的手上,顺带着也接过了东家的掌上明珠,翠娘。 李大本事原本并不叫李大本事,他有个大号,叫李东来,没错,很简单,就是打东边来的意思,只不过没人知道这个东边具体是哪里。 李东来接了茶摊和翠娘,又用了两年不到的光景,茶摊变成了茶馆,后来又变成了茶楼。 李东来有钱了,但是东家还是东家,翠娘也还是翠娘,没有像别的有钱人那样一有了钱,便琢磨着娶个三房四妾,李东来只守着翠娘,而翠娘也只守着李东来。 后来,曾老夫子要办县学,但是没有钱,也没有书,李东来掏了二百两银子,赖青竹拿了五百本书册,曾老夫子的县学便算是开了。 在开学典礼上,曾老夫子特地请了李东来和赖青竹,打那以后,人们便不管李东来叫李东来,而是改了称呼,叫李大本事,这个听起来很俗的名字,却饱含了楚邑父老最朴素的敬意。 这样的人,在鹿角亭这样繁华的地界儿开的茶楼生意又怎么会不好?好,非常好,就像今天一样的好。 离着茶楼还远,李青就听见了茶楼里金三口抑扬顿挫的声音,“话说那张生今日赴京,就在那十里长亭安排下告别的筵席…” 听着调儿,还真有几分味道,但是李青哪里有什么心情听书,他是想着快些找到简晓欣和叶子。玉飞琼和玉飞梅已经出现,要是给他们察觉出什么,自己虽然不怕,但是要想带走两个丫头,怕是会有些麻烦。 “李大哥,快到了,您听听,金三口的书真不是吹的,在咱们楚邑,那算是独一份儿。待会儿您也听听,品着上好的云雾松茶,再听听张生与崔娘子的故事,那味道,啧啧。”小五子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兴奋地介绍。若不是今天瞧见了玉飞琼和玉飞梅两个老魔,李青备不住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想得多了。 “五子来啦,”还没到茶楼门口,远远地一个伙计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手里还端着一盏茶,脸上全是笑意,“早听掌柜的说起李大哥的大名,今天一见当真是人中龙凤,这是咱们茶楼自己调制的玉楼春,并不是茶,但喝了,再去品云雾松茶,那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个伙计李青并未见过,但听他说的热闹,又瞧着满脸的笑意,定定的站在自己眼前,说得客气,脚下却没后退半步,显然是等着自己喝茶。 李青并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这一时半刻的,又是点香,又是奉茶,要说没有猫腻,李青怎么会信,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将两个丫头带走,若是自己执意不喝,怕是会引起这些人的警觉。 “玉楼春?好名字,玉树花间坐,楼前万木春,看来李老板也是春风得意啊。”李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若是抛开其它,单说这盏茶,入口清淡,回味绵长,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一看李大哥就是懂茶的,不想那些卖力气的粗人,就知道大碗儿的凉茶解渴,平白浪费了这样金贵的东西。”伙计瞧见李青喝了茶,像是松了口气,话语里虽然全是逢迎,但眼神却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 “李大哥,我铺子里还有些事,离开久了,待会儿德叔回去瞧不见我,又该挨骂。”小五子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他并不像伙计这样变得快,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和李青招呼了一声,又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招待好李大哥,这可是咱们楚邑的大英雄、大恩人。” “放心吧,五子!”伙计高声应着,冲着走远的五子挥了挥手,躬着身子,陪着李青进了茶楼。 一进门是个广阔的大厅,正前方台子上站了一个瘦长的中年汉子,正在那里口若悬河的说着。 没进茶楼之前,这书听着还算精彩,这会儿进来了,见到了人,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语气抑扬顿挫,情节跌宕起伏,但对于一个说书先生,尤其是在茶馆这样的地方说书的先生而言,还远远不够。 眼下的大厅里,黑压压已经坐满了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书,哪有面无表情,像一截木头戳在那里说的?还不早就被人哄了下去?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这里坐了许多人,每一个人都沉默着,他们仰着头,望着前面台子上的说书先生,一个个仿佛已经听得痴了。 “李大哥,您坐这里。”伙计殷勤的搬了张椅子放在茶座旁,招呼李青入座。 这次李青没有动,因为他瞧见了简晓欣和叶子,两个丫头坐的位置离着自己并不远,只隔了两排桌子,和其他人一样,两个人也听的津津有味,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到来。 “陪我一起喝杯茶吧。”李青一把扯过正准备离开的伙计,硬生生按在了座位上,自己拉了一张椅子,挨着伙计坐了,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伙计的唇边。 既然瞧见了两个丫头,李青反倒不急了,玉家的手段,李青多少知道一些,若是这伙计已经被魂丝勾了魂魄,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说有笑的机灵模样,这家伙多半是受够了贫贱的生活,怕是已经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为虎作伥。 伙计想要呼喊,但是没用,被李青按在手里,不要说动,就是话也说不出一句,眼看着茶杯越来越近,伙计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白,渐渐的露出哀求的神色来。 李青轻轻将茶杯放在了伙计面前,手上松了一分力道。 “谁?”这是李青写的。 “五哥”这是伙计写的,这两个字着实令李青惊讶,是小五子?那个浑身带着机灵劲儿的少年,那个将自己一路带到鹿角亭的少年,他也投靠了妖魔?虽然这早已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李青还是宁愿相信他是被迫的,现在这个愿望被无情的撕碎,李青觉得心里很痛。 “解药?”这是李青写的。眼前这么多人,除了简晓欣和叶子,李青还瞧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城卫军的兄弟,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呆若木鸡,想必都与进茶楼时喝的那杯玉楼春脱不了干系。 这次伙计没有写字,只是眨巴着眼睛。 李青早已听到了脚步声,手下用力,扯着伙计和自己一起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用心的听台上的人说书。 脚步声越来越重,走过去这个人李青见过,是赵三金,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跟在赵三金身后的还是那几个跟班,几个人大摇大摆的走着,瞧这架势,好像整个茶楼都装不下他们。 几个人径直往前走,路过叶子身旁时,赵三金停了停,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左右瞧了瞧,想了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 “哥,五大人那里只是要几个练武的,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送去也太可惜了。”一个壮汉忍不住在旁边插话。 “啪—,”大汉的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 “不说话能憋死你?”赵三金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叫你抬,你就抬,哪来那么多废话?” 抬了叶子,赵三金又伸手胡乱的点了几下,手底下的几个汉子冲到人群中随手抓了几个听书的汉子,扯着就往外走。 嗤—,茶楼里亮起一道光华,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抵在了赵三金的咽喉。 “放开她,”说话的是个身穿蓝色衣裙的女子,生的美艳动人,但声音却冷的像三九天的冰雪。 “晓欣妹子?”赵三金差点吓死,现在面对面瞧见了人,这才认了出来。这也不能怪她,那天在药铺,简晓欣和程舞蝶一身的破旧衣衫,哪里能和现在相比?“晓欣妹子,你这是做什么?话说今天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这就带着你们出去,回头见了义渠姑娘,还要劳烦姑娘多给美言几句。” 赵三金一脸的谄笑,伸出手要去推开长剑,哪料想长剑竟然又往前递了两分,赵三金已经能感受到剑尖上森冷的寒意,笑容凝固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姓赵的,你莫不是以为凭着这里的几块料就能留下本姑娘?识相的痛快带着本姑娘去拿解药,不然…”简晓欣冷笑了几声。 “晓欣姑娘,”赵三金不敢再哥啊、妹啊的称呼,这丫头这是玩真的,可是自己不过是个小喽啰,哪里知道解药放在哪里?“小的虽然不知道解药放在哪里,但是以义渠姑娘的本事,叶子姑娘这点状况还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义渠姑娘?我告诉你姓赵的,不要以为本姑娘可欺,既然不知道解药在哪,那就带着本姑娘去找,要是找到了,本姑娘一高兴,或许会饶你一条狗命。”赵三金这下心里真的起了疑,那天瞧着这位晓欣姑娘与义渠姑娘像是旧相识了,怎么这会儿又说不认识?看这神情并不像是做伪,难道…,赵三金生在乱世,这兵荒马乱的,能活到现在,还能带着几个弟兄吃顿饱饭,自然不蠢,眼睛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得,姑娘莫急,三金这便带着姑娘去找便是。”赵三金陪着小心,带着笑,脚下既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的太慢,小心翼翼的领着简晓欣向茶楼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杀意沸腾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赵三金磨磨蹭蹭的向外走,快要走到门口儿的时候,忽然瞧见面前站了一个人。 赵三金愣住了,简晓欣也愣住了。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瞧见了李青,赵三金有些发抖,不仅是因为李青的身份,更是因为李青的手段。 简晓欣反应不慢,这样的情形之下,乍见到李青,心里一松,脑子里一阵眩晕,虽然有修为在身,玉楼春的毒仍旧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但简晓欣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拼命紧咬着牙关坚持。 “三金,方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让两个兄弟送她们回去,解药的事你只需要将我带进肉铺的后院,别的你不用管。”李青与赵三金打了不止一次交道,知道这小子无利不起早,虽然有心想要巴结自己,但若不给他点甜头尝尝,怕是不会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 瞧见李青那一刻,赵三金的心就是一紧,这两个丫头就在自己的身后,偏偏这位义渠公子也出现在这里,就算用脚想,也知道是为这两个丫头来的。如果自己面对的不是玉家,或者不是玉家那个老怪物来了,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尽心尽力为这位公子办事,毕竟能为龙城豪族义渠家办事,这样的机会对于赵三金来说,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只是那老怪物实在是太恐怖了,赵三金忘不了那些市井汉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惨状,一想到这些,赵三金就抖得厉害。 瞧出来赵三金的恐惧,见他正要开口,李青摆了摆手止住了,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递了过去,“三金,我知道玉家来了人,想必你也知道白狮王和夜王的关系,若是给玉家那些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怕是说什么也不会放我离开”,李青语气很诚挚,白狮王与夜王不睦,这在山戎算不得什么秘密,义渠家身为龙城望族,自然与白狮王走的近些。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有可能大街上的张三李四都会有所耳闻,但是现在由李青说出来,却只会让赵三金打心眼里感动,因为能够与自己说这些秘密,无疑是将自己当做了自己人看待。 果然,犹豫的神色渐渐褪去,赵三金恭敬的接过玉佩,这块玉佩,赵三金认识,那天去金睛卫的时候,天霜姑娘就是拿的这块玉佩,今天公子将玉佩交给自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算是义渠家的一员?想到这里,赵三金的眼睛亮了起来。 虽然身处危局,但李青并没有表现出急迫来,他知道这会儿自己越是镇定,赵三金才越不会慌,瞧了瞧赵三金的神色,李青知道火候到了,“三金啊,今天这事儿着实难为你,虽然族里规矩森严,每年选进府里的刀卫十分有限,但是今天我答应你,只要这事儿办妥了,你便带着玉佩去龙城找我,今年府中的刀卫一定有你一个。” “三金一定誓死为公子效劳。”赵三金激动的浑身抖个不停,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刀卫,但能进龙城,特别是还能进义渠家当差,自己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从此再也不用过那些看人脸色、颠沛流离的生活,听说龙城可是能与长安相比的繁华所在,赵三金恨不得立时便将事情办妥,赶紧去瞧瞧那些灯红酒绿的景色。 细心的挑了两个办事稳妥的,李青将简晓欣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将简晓欣和叶子交给了赵三金的两个手下,目送着四人消失在鹿角亭的路口,转回身,瞧着赵三金正点头哈腰候在一旁。 “三金,”李青拍了拍赵三金,“胸膛挺起来,这要是给人瞧见,谁会相信我是跟着你混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进德叔的肉铺,血腥的气息更重,铺子里的香烧的只剩下半截,李青瞥见小五子正陪着一名大汉在那里说话。余威,他怎么来了这里?虽然心里面疑惑,但脚下却不能停,这会儿李青的身上也背着一个中年汉子,像是个习武的,身子很重也很魁梧,正好遮住李青的面庞,没吭声,跟着赵三金一路往里走。 “二爷—,五爷—,”赵三金的嘴甜,刚穿过肉铺,还没瞧见人,已经热情的打起招呼。 “嗯—,这次的货色怎么样?”玉飞琼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走上前来查看。 最前面的汉子瞧见玉飞琼走近,两条腿不停的发抖,瑟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妈的,”赵三金上去就是一脚,“你个没出息的,见到二爷的虎威就给你吓成这副模样?滚一边去。” 赵三金上去一把薅着汉子衣领,将他往后扯,陪着笑,“二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不前两天差事没办好,被您责骂了两句,有点怕,您老别见怪。”说着话,赵三金拍了拍汉子身上的中年男子,“您瞧瞧这货色,特意挑过了的,练过武,精壮着呢,保管您老满意。” “好小子,就你嘴巴甜,进去吧。”旁边玉飞梅伸手推开了门,短短一天的光景,赵三金就孝敬了他三瓶好酒,玉飞梅看赵三金也是越瞧越顺眼。 见五弟说话,玉飞琼没再多话,自顾自站到门旁,像是一条忠诚的狗。 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腥气中夹杂着风,很冷的风,吹到人身上,冷得人骨头都打战。 李青跟着赵三金第一个进了门,院子不小,足有两三亩地大小,靠东头一溜的瓦房,院子正中是一个池子,盛满了猩红的血水,一颗颗人头在里面浮浮沉沉。 赵三金走在头里,虽然来了不止一次,但现在赵三金还是恶心的想吐,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但是和这院子里的人比起来,自己简直算是个圣人。 李青强忍着不适,向池子里瞥了一眼,那些人头有的圆睁着双目,有的面容因为恐惧扭曲在一起,有的嘴巴还在那里一张一合。 这哪里是什么人头?分明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眼望过去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有车行的伙计,茶楼的茶官儿,甚至还有城卫军的兄弟,李青心里的火一股股的往外冒,但是他强压着,牙齿咬的噶蹦蹦作响。 赵三金轻车熟路,绕过了池子,向紧东头儿的一间大瓦房走了过去。 还没到近前,就听见凄厉的哀嚎声传来,李青想象不出,是受了怎样的折磨,一个人才会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 越走越近,叫声越加凄惨,快要走到门口儿时,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嘶嘶声,像是漏了风的布袋在那里呼扇呼扇。 “夫人—”,赵三金站在门外,轻声招呼,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恶魔。 寂静,令人心里发凉的寂静,李青能感觉到旁边赵三金的几个手下正在不停的发抖,显然对即将出现的东西感到由衷的恐惧。 吱呀—,房门轻轻开了,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妖娆抚媚,偏一双眼睛黄澄澄的,正中的两个瞳孔就像是两条黑线竖在那里。 “石夫人?”李青认识这个女人,在玉昙界玉府之中见过,她竟然出现在这里,门口儿又站着玉飞琼和玉飞梅,难道说三公子并没有死,眼下就在这院子里的某一个房间之中? “呦—,”女人瞧见了赵三金,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黄澄澄的眼眸也恢复了正常,变得乌黑发亮,倒真像是一泓秋水,“我算着时间,也该是小哥哥到了,来,快进来—。” 女人说着话,伸出一双柔嫩的手臂就要拉赵三金进去。 “夫人,”女人生的不丑,甚至应该说挺美,但是赵三金却好像见了什么恐怖的鬼怪,忙不迭的后退,“三金带了几个好货色来。” 一面应着,赵三金已经将李青几人推到了前面。 瞧着赵三金闪避,女人似乎一下子没了兴趣,伸手抹了抹鬓角,转过身,淡淡的说了句,“进来—” 这房子里的景象简直可以用人间地狱来形容,整个房间很空旷,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地上戳着一根根木桩。 瞧着那些木头桩子,黑里透红,暗沉沉的,散发着一股股腥气,也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明明是大晌午的,房间里却阴森森的发冷,几乎没有什么光亮。 李青跟着几人走到墙角,那里已经堆放了十几个人,有的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还有的身上已经没了衣衫,赤裸着胸膛,狰狞的伤口从颈子一直划到腹部,伤口大张着,像一张巨大的嘴,黑洞洞、空荡荡的,肌肤一片惨白,明明已经被掏空了腔子,却还在那里呼哒呼哒的抽搐。 轻轻将手上的汉子放下,李青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这个女人还她妈是人吗?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更不是女人,他原本就是一只妖怪啊,或许在他的眼里,这里堆放的和猪狗牛羊并没有什么分别。 静静的站着,赵三金已经察觉到不对,一边是义渠家的公子,一边是玉家的老妖婆,自己可犯不上趟这趟浑水,三十六计,还是赶紧蹓的好。 没去瞧赵三金,李青静静的望着女人,胸膛里的杀意沸腾汹涌,再也难以压制,李青也不想再压制,他现在只想要杀人,用这些妖怪的血来祭奠这些枉死的冤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取得解药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赵三金带着手下一窝蜂的跑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女人似乎对赵三金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赵三金的离开,连眼皮也没撩上一下。 赵三金回头望了一眼,女人和李青都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脚底下稍稍顿了顿,还是偷偷的将门留了一条缝,他是真的担心李青就这样死在这里,那样的话,好不容易到手的大好机会岂不是又要烟消云散? 对于赵三金的举动,李青也没有在意,这里是龙潭虎穴,李青自然知道,但是自己也今非昔比了,就算是面对面的与门口那两条狗放对,李青也丝毫不惧。 眼前这个女人是三公子离不开的,在玉府也有那么几分地位,背不住解药藏在哪里,她就会知道。 女人斜靠在一张躺椅上,闭着眼睛,对房间里的恐怖景象竟然全不在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血气翻涌,女人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侧了侧身子,竟然就打算这样睡过去。 房间里的血色越来越浓,李青缓步向着女人走了过去,一双手臂上隐隐浮现出蓝色的光华,一层一层,如同波浪,将这原本就幽暗的房间映得如同地狱一般。 女人当然没有睡,他只是休息一会儿,三少伤的重,他心里面自然疼,又哪里能睡的着? 刚刚剖了七八个人,只有两个好用,但还远远不够,休息一会儿,今天至少还要再找两个出来。 血气好浓烈啊,只是这空气中除了血腥气,好像还有别的什么,等等,是杀意,凛冽的杀意割的女人脸颊生疼,一个激灵,女人坐了起来。 赵三金不是走了吗?怎么黑暗中还站着一个人?女人瞪大了双眼,整个房间中一片血红,就像浸泡在了鲜血里一样。那个人披着一身碧绿的甲胄,光芒流转,像是无数的波浪起起伏伏,一双手臂是蓝色的,上面一根根布满了利箭一样的翎羽,血红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冰冷无情。 他是谁?女人的心里有些恐惧,不过他并不慌,这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是那个恐怖的老怪物就在院子里,只要这里发出些响动,一定瞒不过那个老怪物的感知。 想到这,女人变得有些兴奋,面前这个男人就像来自九幽的使者,霸道而冷漠,只是这样的男人,女人还没有尝试过。 “呦—,”女人娇笑着,“哪里来的小哥?可是来找奴家的?” 女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胸前的衣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半敞着,露出里面白花花一片,斜着眼瞧着李青,“说吧,要钱还是要人?今天奴家都依了你。” 黑暗中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向着女人走来,房间里的血色越来越浓,杀意越来越重。 女人有些发毛,也有些恼怒,对于自己的身子,女人向来充满了自信,不知道多少男人瞧见了,都会变成饿狼一样扑上来,但今天这个男人就这么盯着自己看,不像是在看妖媚的女子,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血红的双目中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女人坐直了身子,他想要站起来,他的那柄黑针一样的利剑就放在竹榻旁,伸手便可以拿到。但是没用,他站不起来,手也伸不出去,就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 “喂—,你想干什么?”女人彻底慌了,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蓝色的手臂已经扬起,金色的利爪闪着寒光。 利爪挥了下来,女人大叫一声,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再看。 “石夫人,这么快就不认识了?”自己没有死?听到耳畔传来冰冷的声音,女人睁开了眼,利爪就停在胸前,只要再往前一点,自己的一颗心就会被摘了去。 男人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女人用力的望去,瞧得十分仔细。 “青儿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竟然是李青,他不是和主人一道进了青霄塔吗?那座塔,女人也没进去过,只是听说里面十分恐怖,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不会再出来,他又是怎么出来的?竟然还来到了这里。 “认出来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既然认出来了,你总该知道身为魔奴违背了主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李青努力的克制自己,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还有用,等打听到解药的下落再杀他也不迟。 女人身子一抖,在玉府待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原本以为那个女孩儿进了青霄塔,虽然魂印无法去除,但好在那个女孩儿十有**也出不来,自己仍旧是个自由身,没想到今天噩梦再度降临,这个叫青儿哥的少年出现在这里,那个女孩儿自然不会离得太远。 现在反抗也反抗不了,叫也没有用,再想到魂飞魄散的痛苦,女人连反抗的勇气也消失的一点儿不剩,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双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李青。 “说说吧,”瞧着女人的模样,李青知道他是真的怕了,“肉铺里的引魂香,茶楼里的玉楼春,它们的解药在哪?” “引魂香?玉楼春?”原来少年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想必是有什么少年在意的人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不小心中了招,会不会是自己那个年轻的主人呢?女人的心思活泛了起来,这两样东西在外人看来神秘,但是对于女人这样在玉府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还真的算不了什么,或许自己可以借着这件事重新夺回自由之身也未可知。 “解药?”女人认真的想了半晌,“解药就在三少的房里,青儿哥若是要,奴家这便去拿给你,只是…” 听到了解药的下落,李青心里一喜,这女人是二丫的魔奴,今天见到了自己,一定以为二丫就在附近,想必不敢撒谎,但听着女子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只是什么?”女人瞧见李青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敢犹豫。 “只是,若是奴家拿了解药,能不能求主人帮奴家解除魂印?”女人小心翼翼的盯着李青,一颗心跳的厉害,自己能不能重获自由就在此一举。 “你信得过我?”自打第一次见到石夫人,李青就知道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刚刚要是她答应的太过痛快,李青还真有些放心不下,现在这番讨价还价,倒更像是他的风格。 “自然信不过,”女人回答的爽快,“所以我不但会去将解药拿来,还会将青儿哥你一路送出去。”女人盯着李青,一字一句,“今天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我要跟着你,直到重获自由。” “好!”李青回答的爽快,他没有继续追问,既然女人答应的这样爽快,似乎完全不担心事后自己会杀了他一了百了,不用问,自然有所倚仗,玉家是魔山大族,想必是有什么手段令女人有恃无恐,“只要我拿了解药,救了我想救的人,自然不会食言。” 女人出去了,李青不敢有片刻的放松,他去过玉府,知道那个三公子在府里的地位,今天在这间小小的肉铺中,除了门口那两条狗,或许还藏着别的什么高手也未可知。 没用多少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其它的状况,女人已经回来,从地上抓了两把血泥胡乱的在李青脸上涂抹,转身就走。 “夫人这是去哪里?”玉飞琼见到石夫人大院子里出来,身后还跟了个人,不免有些奇怪。 “呦—,是二叔啊,”女人笑得有些勉强,轻轻叹了口气,“眼看着使了这么多人药,铮子的伤还是不见太大的起色,这不,老爷子有些着急,吩咐我亲自去挑选几副人药来。” 说着话,女人已经带着李青扬长而去。 出了肉铺的大门,两个人径直进了茶楼。 李大本事的茶楼在楚邑远近闻名,但在今天以前,李青还一次都没来过,一楼的大堂一水儿的杉木桌椅,没想到二楼更是雅致。 很安静,宽敞的大厅被分成了许多雅间,用雕花儿的屏风隔着,沿着走廊摆着许多鲜花,开的姹紫嫣红,高挑的宫灯上绣着海棠、杜鹃,一眼望去,像是进了花儿的海洋。 才上了楼,石夫人被拦住了,拦他的是个中年汉子,生的膀大腰圆,黝黑的肌肤,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子腥气。 德叔?李青没想到会在这里,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个汉子,为什么?明明前两天还是他亲自去将城卫军那些兄弟给救了出来,怎么一转眼就站到了敌人那边? 汉子向石夫人的瞟了一眼,厌恶的皱了皱眉,只是冷冷的说了句,“今天茶楼不营业,想喝茶的话,改日再来。” “不营业可不行,”石夫人笑得也冷,“不营业你让夫人我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人药?” 听到人药两个字,德叔的脸色变了,又是愤怒,又是羞愧。 “爹—,你这是跟谁说话呢?”一个年轻的男子听到响动,从走廊的深处寻了过来。 “呦—”,年轻人眼睛一亮,“夫人,什么风将夫人的大驾吹来了这里?” 年轻人瞧见女人,腰已经弯了下来,“夫人快请,天字号的雅间儿还空着,夫人暂且稍歇,三斤这就去沏上一壶上好的云雾毛峰。” 说这话,年轻人也不理回汉子,自顾自在前面引路。 中年汉子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看着三人进了走廊尽头的雅间,不见了影子,这才重重的跺了跺脚,恨恨的离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救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不愧是天字号雅间,正中间一张精致的檀木几,两旁是宽敞舒适的软榻,靠着窗,香炉里燃着名贵的安神香。 石夫人大刺刺的坐了,没一会儿,张三斤端着茶点和香茗进来,轻轻放在檀木几上,垂着手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站了,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石夫人吩咐。 喝了口茶,又吃了颗果子,石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三斤是吧?门口儿的那是你爹?你说你们爷俩瞧着也不像啊,你爹生的五大三粗,你倒是眉清目秀,看着就招人儿疼。” 张三斤站在那,全没想到女人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了愣,谄笑着凑近了一些,给女人的杯子里添了茶,说出来的话轻声细语,“爹爹终日在肉铺里杀猪切肉,难免粗鄙了些,但是对三斤极好。这些年若是没有爹爹辛苦,三斤哪里会有今天?夫人若是觉得这里的茶好,三斤倒盼着夫人常来。” “呦—,还挺会说话儿”石夫人笑魇如花,伸出手在张三斤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瞧着你这样可人儿,夫人我自然要常来。” 李青瞧着石夫人自打进来,正事儿不提,只是与眼前的少年打情骂俏,心里面一阵烦恶,忍不住咳了一声。 石夫人身子抖了一下,“三斤啊,夫人我今天来是有些事要你帮忙,不知道三斤你肯不肯呢?” 石夫人说的娇媚,张三斤的骨头已经酥了,没命的点头。 “好,”石夫人像是松了口气,“夫人我那里缺几位人药,听说你这里有些不错的货色,怎么样,这就带夫人我瞧瞧吧。” 说着话,石夫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张三斤有些犹豫,他知道石夫人口中的人药指的是什么,这段时间瞧着一个个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活生生被带进了那座院子,便再也没见出来,张三斤隐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茶楼二楼关着什么人,张三斤自然清楚,虽然为了活命,当然也为了钱,张三斤接了这茶楼的差事,但是现在石夫人要打这些叔叔伯伯的主意,张三斤还是犹豫了。 “怎么?有什么难处?”石夫人是什么人,这些年带着三公子在玉府一路走到今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是一打眼就知道张三斤在想些什么,从怀里摸出块金子往茶几上一丢,“三斤啊,你可要想好了,今天帮了夫人我这个忙,这块金子就是你的,要是不帮,夫人我大不了一个个房间去找好了,但是这差事吗…” 张三斤是个现实的人,他知道石夫人说的是实话,这里现在是人家的地界儿,能找自己帮忙,那是瞧得起自己,没有自己帮忙,那样隐蔽的地方虽不好找,多花些时间,自然还是能够找到,自己已经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就算少做这一件,也还是落得个人人唾弃的下场,平白损失了金子,又是何必。 “夫人,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想着那些倔老头有些不识抬举,担心您见到了,再给您气个好歹,这才有些犹豫。”小心的挨到茶几前,一把将金子揣进了怀里,一面陪着笑脸解释。 “算你识相,”石夫人又笑了,胸前的衣襟敞开了些,张三斤吞了口口水,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 站在茶水间的墙壁前,李青还真有些惊讶,李大本事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在这里弄个密室出来? 这样的一间茶楼,李大本事又是个名人,每天来来往往有多少人?又需要多少茶叶、点心?沿着墙一排,少说也有十七八个茶罐,谁能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开启密室的机关? 张三斤转了一下茶罐,墙壁向着两侧滑开一道缝隙。 “兔崽子,你还敢来?” “张德发,我问候你十八辈祖宗。” 还没见到人,骂声已经传了出来。李青心里一热,还好,张德发只有一个,这些汉子的血仍旧是热的。 张三斤的脚步顿了一下,硬着头皮下了台阶。 这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张茶几,一张桌案,几把木椅。三个中年男子各自瘫软在木椅上,身上还绑着绳索,瞧着模样,也是被人下了药,虽然一个个没了力气,嘴上却是不饶。 “叔—”,张三斤才叫了声叔,声音中竟然带了丝哽咽,停了一会儿,硬了硬心肠,“夫人,人都在这了,您看看,要是满意,我这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哈哈哈,老妖婆,有胆子就将你徐爷爷放开,咱们一对一的放对,就算死了,你徐爷爷也绝没二话,别尽干些背后捅刀的龌蹉勾当,平白让人瞧不起。”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圆睁着双目,大声叫骂。 “小兔崽子,叫张德发来,俺储力真是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畜牲,别叫俺储力出去,不然一定活剐了你们。”说话的是一个黑脸汉子,穿了一身短褂,两只臂膀粗壮的像条牛,虽然不能动,气势却盛,好像真的要立时起身动手一样。 靠里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个身穿长衫的男子,和储力,徐长山不同,从始至终没有言语一声,只是平静的望着房间里的众人,似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全然没有什么关系。 “呦—,年岁不小了,火气还这般大,不要急,待会儿夫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消消火。”石夫人笑得一如既往的娇媚,斜着勾了一眼张三斤,“三斤啊,夫人我想单独给这几位爷消消火,你到外面帮夫人我瞧着一点,别让人打扰了夫人的雅兴。”说着话,石夫人笑了起来,阴森森的,让人心底有些发冷。 张三斤低着头,不敢瞧三人一眼,这会儿听到石夫人说话,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的点头,一溜烟儿的退了出去。 “老妖婆,你想干嘛?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看你徐爷爷会不会皱一下眉头。”满脸横肉的汉子瞧见石夫人拿了个小瓶向自己走了过来,心里想着一定又是什么害人的玩意,他平素里最重义气,明知危险,仍旧叫骂着,想要激石夫人先对自己下手。 “喂,姓徐的,就显着你是好汉?俺储力也不是个没种的,老妖婆,有什么手段冲你储爷爷使,看看你储爷爷会不会哼上一声。”黑脸汉子也跟着叫骂,好像在争什么珍贵的物件。 “呦—,还挺义气,别急嘛,一个一个来,夫人我一定雨露均沾,谁都不会让你们吃亏。”石夫人笑得更媚。 李青在一旁瞧得火起,救人便救人,哪有这许多废话?坐着的都是些义气好汉,他石夫人算个什么东西?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感到身后的气息冷了下来,石夫人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话,上前一个个掰开了嘴,将瓷瓶里的药丸喂了进去。 时间不大,咯嘣蹦,绑着几个人的绳索纷纷断裂。 黑脸汉子第一个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奔着石夫人冲来,挥起拳头便打,不曾想被石夫人身后的少年一把握住,挣扎了几下,竟然没能挣脱。 旁边徐长山刚刚站起身,瞧见储力受制,大吼一声,也冲了上来。 “大力、大山,”长衫男子第一次开了口,“你们俩就是火药桶的脾气,先别忙着动手,看看你们面前站着的到底是谁。” “李青兄弟?你怎么在这?”两个汉子听到李青的声音,都愣住了,认真的瞧了半晌,这才认了出来。 “三位叔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们离开,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仔细商量。”李青知道自己虽然有石夫人帮忙,但仍旧不能留得太久,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楚邑到底发生什么,才好想法子应对。 离开鹿角亭十分顺利,张三斤也不敢问几个人要去哪里,只是殷勤的去徐长山的铺子里套了辆马车,一路将几个人送了出去。 回了曾老夫子的宅子,李青的心里才放松了些许,简晓欣和叶子也服了解药,大家伙儿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李青终于将事情理出来个大概。 昨天李青走后,赖影竹并没有闲着。毕竟没人知道慈孝庵那里的敌情如何,万一是敌人设下的埋伏,不但高大林回不来,连李青三人都有可能陷进去。为了以策万全,赖影竹还是准备攻打县衙,就算不能将呼延武怎样,如果能抓了他儿子回来也是好的,万一情况有变,好歹能保住高大林和李青几人的性命。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呼延武死了,他儿子呼延旺也被抓了回来,县衙重回到洪大人的手中,臧捕头他们也都被请了回去。 事情进展到这里原本十分圆满,就等着李青他们的消息就好。 到了晚上,听到消息,不但李青和高大林安然无恙,更是将曾老夫子和几十个县学的儒生一起救了回来。 这下大家伙儿彻底放松了,那天晚上张德发几乎搬空了整座铺子,足足上千斤的肉全都拿了出来,让大家伙儿吃个尽兴。 许多人都喝醉了,包括影竹姑娘,结果一觉醒来,一切全都变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儿人,为首的是个老者,那些城卫军的兄弟在老者面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个个擒了,所有的人都被关进了茶楼,唯独不见张德发父子和影竹姑娘。 李青的心里有很多疑问,既然已经将县衙拿了下来,呼延武父子也杀的杀,抓的抓,别人不知道,洪大人总该知道及时整顿城防,以防止敌人反扑吧?那会儿高大林虽然有伤在身,但是余威和盛志都在,又有臧捕头和众兄弟,怎么仍旧让玉家的人闯了进来,更是大摇大摆的将这些市井汉子都捉了去? 如今赖影竹不知去向,魏流川又事涉人命,连带着整个武馆都被禁止出入,说起来楚邑已经重回掌控,但是赫连珪依旧不知所踪,玉家的人就藏在鹿角亭,楚邑的状况似乎并没有比先前好到哪里去。 “青儿哥,”说话的是简晓欣的姨妈程舞蝶,“是不是在想眼下应该怎样办才好?” 发生了这许多事,程舞蝶并不惊慌,声音也很柔和,这让李青的心里安定了许多,听到程舞蝶问话,连忙点了点头。 “依我看,眼下咱们这儿也不安全,我的伤还没好,万一有敌人前来,你一个人孤掌难鸣,咱们得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再想法子将魏馆主他们放出来,现在看来高大林和魏馆主他们还是信得过的,若是他们有问题,敌人就不会处心积虑的将他们困住。”早先李青就听简晓欣说起过程舞蝶在惊雷府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样纷乱的局势,只不过用了三言两语就说的明明白白。 “就依程姨的意思。”李青有了方向,再不迟疑,招呼大家伙儿起身收拾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寻找赖影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切都要快,眼下的楚邑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凶险,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敌人,也不知道真正的敌人在哪? 如今的楚邑,要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谈何容易?大街小巷中来来往往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是好在还有李大本事,李大本事,人如其名,连储力和徐长山都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黛眉浅,这样诗意的名字,谁会想到是一个名伶的别院?叶惊秋最拿手的是《救风尘》,将一个才貌双全,智计过人的侠女演绎的入骨三分,凡是看过的没有不怕案叫绝的。 戏唱的好,人又漂亮,一手琴曲更是回梁绕柱,令人久久难忘。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没人喜欢?追的人自然有,打歪主意的也不少,但是没有人得逞,因为每个起了歪心思的都会莫名其妙的出事,有的是走路没注意掉进了坑里,有的是好好的去房檐上个灯笼竟然跌断了腿,一来二去,人们都传这个女子有鬼神庇佑,再也没人敢来招惹。 这样的一个冷美人竟然和翠娘相熟,几乎没有犹豫,就将李大本事一大帮子人接近了“黛眉浅”住了下来,谁能想得到,几个打铁、赶大车的,竟然能住进叶惊秋的宅子?说这里是整个楚邑最隐蔽的所在也丝毫不为过。 大半天过去了,仍旧不见洪信那里有消息传来,魏独行在书房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有心想去问问,但外面守着的都是自己的老部下,平日里自己时常说要遵纪守法,不能因私废公,现在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就变挂了?让那些老兄弟们怎么看待自己?日后自己又怎么继续带着他们抓匪缉盗? “我说,老哥哥,”一个汉子的叫嚷声在书房外响起,“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傻等着吧?要是贤侄的事情一天没个了结,咱们就等上一天,一年没有了结,咱们就等上一年?” 魏独行的脸上带着苦笑,不能怪高大林性急,眼下楚邑初定,那些蛮子虽然被赶了出去,但是金睛卫还在城外,那才是呼延武手下最精锐的力量。隔了这么久,金睛卫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大举攻城,留给高大林的时间不多了。 咬了咬牙,魏独行身为执法者,自然有他的原则和坚持,但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老刘是厨房里的配菜师傅,在杨威武馆已经干了有十来年的光景。记得刚到武馆的时候,二少爷还小。这一晃,小少爷已经长大,虽然大家伙儿都说小少爷找了个妖女,但是老刘却不这么认为,那女子老刘也瞧见过几次,看着两个人的神情,老刘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在一起。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老刘只是个烧饭的,虽然心里面痛,却什么也做不了。 老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人烧饭的,有一天也能与这些心目中的大人物、大英雄扯上关系,今天馆主亲自找到了自己,还带了在楚邑鼎鼎大名的高将军。 高大林换上了老刘的衣服,又带了几个小厮,这么大的一个武馆,每天进些财米油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门外的那些捕快没有阻拦,只是象征性的翻了翻马车上的篮子,便放了过去。 李青离开了黛眉浅,他要去找赖影竹,听李大本事他们说起,呼延天骄就关在赖影竹的小院中,眼下楚邑的局势扑朔迷离,石夫人离开鹿角亭时间一长,玉家的必定会发觉不对,若是将呼延天骄握在手中,就算遇到事情至少也可以拖延一二。 方才在叶惊秋的院子里,李青已经认真的想过,夺回楚邑这件事进行的实在太过顺利,敌人似乎完全没来得及有任何反抗,便被一股脑的端了,若是呼延武和赫连珪这般没用,又怎么会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就将楚邑拿下?李青已经做了决定,等找到了呼延天骄和赖影竹,就去武馆将高大林接出来,不管怎么说,城卫军绝不能乱,刚才在鹿角亭的肉铺里瞧见了余威,这让李青的心里很不踏实。 再次回到了鹿角亭,这次李青没有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行走,一路穿房越脊,刻意留心了肉铺和茶楼的动静,很安静,安静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按理说这是好事,但李青的心里却越发的紧张,玉家都是些什么人?石夫人拿了解药,又救了李大本事几人,算算时间,至少也有将近两个时辰,以玉家这些人的本事怎么会毫无察觉? 脚下加快,李青知道眼下平静的景象下,必定暗流汹涌。 隔着一条巷子看了半晌,小院一片宁静,高大的枣树被秋风吹拂,哗啦啦的作响,树下还摆放着那张琴凳,离得虽远,但是以李青的目力仍旧能瞧得清楚,琴凳上已经积了层薄薄的灰尘。 赖影竹不在,李青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少女时,她就是在弹琴,那首曲子令李青印象深刻,若是没有那一曲,自己心中的杀意还没有那么容易平复。能够弹奏出那样曲子的琴手,怎么会任凭自己的琴凳落满了灰尘,而不去擦拭? 但是瞧了瞧门窗,都关的好好的,院子里的一切也是井井有条,并不像有人闯入,倒像是屋子的主人临时有事离开一样。 赖影竹是出了门,但是呼延天骄呢?那小子如果还在,院子里又怎么会空无一人?李青站在院子里静静的感受,虽然没进房间,但这小院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李青的耳目,没有人,整个院子所有的房间都空无一人。 这就奇怪了,就算赖影竹出了门,也绝不可能带着呼延天骄,如果带着呼延天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发现鹿角亭出事了,认为这个小院不再安全。 整个楚邑,哪里才是赖影竹能放心的安全之所?赖青竹那里?不可能,且不说赖青竹只有一个人,单说他身边那个侍女显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赖影竹既然能发现鹿角亭的状况有异,也一定能想到在楚邑仍旧有敌人潜藏,呼延天骄身份特殊,她绝不会冒险。既然不是赖青竹,那便只有两个地方,武馆和县衙。 瞧着琴凳上的灰尘,赖影竹离开至少也有大半天的时间,如果是去武馆,自己不会没有查觉。县衙,一定是县衙,洪信已经接管了县衙,魏独行与洪信共事多年,赖影竹也一定深知洪信的为人,这是她在楚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李青不是没想过赖影竹会带着呼延天骄找个她认为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但是这种可能性太低,赖影竹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姑娘,更不是个没有胆气的,越是在这个时候,她越会斗志昂扬。毕竟呼延天骄的身份实在特殊,如果这座城里还有敌人,就绝不会放任他就这样消失不管,想要带着他一起躲藏,无异于引火烧身。更何况以呼延天骄的身份,若不能好好加以利用,留着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赖影竹最有可能去了县衙找洪信,李青也决定去县衙走一趟,眼下楚邑的局势,洪信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他得找洪信商量商量,不能再揪着武馆不放。与整个楚邑的安危比起来,一件命案已经显得不那么紧要,完全可以等楚邑安定了,再祥加调查。 赖影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迷糊糊中总能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啜泣。赖影竹的脑子昏昏沉沉,但是隐约还记得自己是来了哪里,又是为了什么而来,下意识呼喊着洪映雪的名字,耳边的哭泣声变得更加伤心。 有了鹿角亭的遭遇,李青没有走县衙的大门,对于这里李青并不陌生,两天前自己为了盗取兵符还刚刚来过,故地重游,自然轻车熟路。 现在申时已过,虽然已是深秋,但还残留着一丝暑气,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是李青一路穿房越脊,从县衙的正门一直到大堂,每一个衙役都站的笔挺,两个眼睛瞪的雪亮,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能瞧得出来,洪信御下极严,这让李青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些。 洪信并不在大堂,书房里也没有,瞧着师爷和主簿都在,显然并没有外出,难道洪信是在内宅?想想前两日洪信一家的遭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受了那样的惊吓,若是唤了自己,也要多抽些时间时常陪伴和安慰。 那棵大树依旧茁壮,如荫的华盖几乎将院子的一半都遮挡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推着一名老妇在树底下说话。 “映雪呢?你不是说楚邑已经太平了吗?这丫头怎么还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见人?”老妇坐在轮椅里伸着头,将整个院子瞧了一遍,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越来越急,“你说你这个当爹的也是,娘知道你县里面一大摊子事,但自家闺女也不能不管不是?整天陪着我这个我这个老不死的做什么?赶紧吧映雪带出来让我瞅瞅,这两天我就觉着不对,这孩子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鸟,现在却变得无声无息的,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老妇唠唠叨叨个没完,中年男子也不争辩,只是一面给老妇揉着肩,一面不住声的应着。 “唉—,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去啊?”老妇发觉男子还站在身后,更急了,干枯的双手不住的拍打着轮椅的扶手,就差亲自起身去找。 “娘—,”男子想要说些什么,但瞧见老妇的神情,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细心的给老妇找了个晒不到的地方,停好了轮椅,这才转身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 祸水东引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洪映雪守着赖影竹从早上坐到了下午,她知道自己这个闺蜜是为了什么而来,正是因为知道,洪映雪的心里面更痛。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将影竹关在自己这里,难道说楚邑这次失陷还和自己这位闺蜜扯上了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扬威武馆的一名弟子而已,虽然顶着个大师姐的名头,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更何况,她的哥哥可是整个青山读书人的旗帜,师父更是大名鼎鼎的神捕,洪映雪怎么也不相信赖影竹会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有什么瓜葛。 有几次洪映雪几乎忍不住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但是想想父亲的脾气,刚刚夺回楚邑,父亲一定有一大摊子事要忙,自己难道连父亲都不相信了吗? 坐在床边,洪映雪低声和赖影竹说着这两天自己的遭遇,那天瞧见父亲被拖进了林子里,她真的是吓坏了。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要将父亲救下来,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清白。 要不是那个天神一样的少年乘着异兽到来,自己的清白怕是要真的葬送在那个恶魔的手里,直到现在,只要一合上眼,那双毛茸茸的大手,就好像还在自己的眼前晃悠,这几天,洪映雪压根儿没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整个楚邑,现在能让洪映雪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床上这个少女,她为了自己,一大早便赶到了这里,可是自己是怎么对她的?洪映雪拿着手帕,轻柔的给少女擦去额角的汗水,忽然瞧见少女朱唇微启,像是在说着什么,凑近了听,竟然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瞧了瞧放在茶几上的黑色长针,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自从被这枚长针刺了一下,自己这个闺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没想到,就算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惦念的还是自己,洪映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映雪!”洪映雪正抹着眼泪,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心里面突然就有些恼,嚯的转过了身子。 “爹,你那根长针到底是什么东西?影竹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洪映雪双目圆睁,小拳头握的紧紧的,死死的咬着嘴唇,像是要找谁拼命。 洪信没有去看女儿的目光,那根长针是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和女儿解释,也不知道解释了她能不能听得懂,走到床前低头瞧了瞧,还好,只是昏睡了过去。 “映雪,爹知道你心里面难受,但你得相信爹爹,爹知道你和影竹关系好,更何况她又是独行的关门弟子,爹又怎么会害了她?”洪信怜惜的抚摸着女儿长长的秀发,眼睛里满是慈爱,“眼下的楚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太平,你们留在这里,爹爹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真的?”听到洪信这样说,洪映雪的拳头松了松,但心里面还有些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爹爹几时骗过你?”洪信佯装不悦,只是在心里面叹息了一声,人有时候为了梦想,总是要舍弃些东西才行,但洪信并不想说,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说还有些太过沉重。 “原来洪大人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影竹姑娘,晚辈倒差一点就误会了大人。”洪信正准备带着女儿去给老太太瞧瞧,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心里面着实一惊。自己这个县衙虽称不上是铜墙铁壁,但前面院子里少说也有几十号人手,就是房门外也有四个衙役守候,怎么就被人无声无息的摸了进来? 洪信下意识伸手去腰间摸刀,不管进来的是谁,绝不能让他伤了映雪,一抬头,却瞧见女儿的眼睛里满是喜悦,伸出去的手不由得顿住,缓缓转回身。 “李青兄弟?你不是在武馆?怎么会来到这里?”洪信是真的有些意外,扬威武馆有臧龙在那里盯着,虽然要说起身手,无论是魏独行、李青,亦或是高大林,随便拎出来一个,若是想走,臧龙怕是都拦不住。但是洪信知道这些人本事虽大,却不会无视法度,既然早上不走,想必没得到自己的允许之前,都还会老老实实的待着,只有李青让洪信的心里没有把握。 果然,意外还是发生了,突然见到了李青,洪信的心里面有些慌,这个少年的本事,洪信是亲眼瞧见过的,眼下县衙里还藏着个重要的人物,无论李青是什么身份,都不能让他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 “武馆?若是晚辈还在武馆,又怎么有幸见识洪大人的待客之道?”要不是亲眼瞧见,李青真的不会相信洪信竟然会这样对待赖影竹,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是桌上那枚黑色的长针,李青又怎么会不认识?玉家的人当真是无孔不入,只是洪信又是怎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瞧着床上赖影竹的模样,十之八九是拜这根长针所赐,但洪信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李青没忘记第一天到达楚邑时瞧见的场景,这一家子在那些蛮子的手上受了怎样的屈辱和折磨,难道这些洪信已经都忘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洪信静静的望着李青,今天这事儿看起来是躲不过去了,想想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只需要两天,赫连大人就会带着金睛卫返回,到时候整个楚邑就会真正交到自己的手上,那些抱负,那些梦想,在未来都会在自己的手上一一实现,但是这可恨的老天竟然连两天的时间都不愿给自己留下。 看了眼女儿,目光中满是担忧和忐忑,洪信知道,孩子毕竟是大了啊,洪信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无论怎样,自己都不能让孩子对自己失望,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想法子拖上一拖,反正那些妖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李青他们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好了。 “李青兄弟,”洪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桌上拿起了黑色的长针,“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瞒你,这枚长针叫做墨玉针,是黑暗魔山钦原一族的物件…” 李青静静的听着洪信的讲述,果然一切又和玉家扯上了关系,那些妖魔不但要用楚邑百姓的血肉为他们的三公子疗伤,更是打着《素灵录》的主意。为了这些,这次不但玉飞琼和玉飞梅来了,玉家的家主玉枭更是亲自出马,难怪洪信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说到底,他不过是一县的县尉,哪里见过这样的高手?在他看来,就算是整个楚邑的百姓都豁出命去,怕也不是那些恐怖妖魔的对手,既然这样还不如虚与委蛇,静待援军的到来。只是金睛卫就在城外,拖的久了,城内有玉家的妖魔作祟,城外有金睛卫虎视,一个小小的楚邑恐怕顷刻之间便会易主,到时候满城的百姓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洪大人,”李青没有责怪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毕竟身为一县的父母,他要顾及的东西实在太多,“对那些妖魔,只是一味地隐忍,只会换来屠刀。如今金睛卫就在城外,就算咱们想要出去求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拖的久了,楚邑必定重新陷入战火之中,还不如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与玉家殊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青身上的气势一点点升腾,血色的长枪像一条巨龙在房间里来回本奔腾,不屈的战意好似风暴,一次次冲击着洪信的内心。 “好!”洪信似乎下定了决心,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倒是老哥哥糊涂了,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老哥哥不过是一介书生,接下来该怎么办,李青兄弟你说句话,这次老哥哥绝不后退,从现在开始,整个县衙上上下下全都听你的调遣。” 听着爹爹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颇有些九死无悔的气势,洪映雪的眼中全是欣慰和喜悦。 一旦下了决心,这个一县之长的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气势。时间不大,一道道命令传下,整个县衙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救醒了赖影竹,洪信带着大家伙儿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偏房。 “姓洪的,你可想好了,要是今天你敢将我交到他们的手上,赫连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不但是你,整个楚邑都将为了你这个愚蠢的决定付出代价。”偏房里,一个少年瞧着洪信气急败坏的叫嚷。 眼前这个少年,李青认识,呼延天骄,这小子果然被洪信藏在了这里。眼下情势紧急,李青哪有耐心去和这小子浪费口舌,走上前只是一掌,少年立时闭了嘴,软倒在地。 县衙的大堂一片肃静,几十名衙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院子里充满了凛冽的杀气。这段日子,整个楚邑,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受过那些蛮子的欺压折磨?院子里的这些汉子心里早就憋着气,现在听到县君终于下令,一个个磨拳擦掌,做好了准备要和那些妖魔大干一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鹿角亭烽火 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枭闭目端坐,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整个鹿角亭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耳目。要不是为了那本《素灵录》,这次他根本不会大老远的到这里来。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赫连珪那个娃娃想利用自己守住楚邑,玉枭怎会不知?所以他放任石夫人拿药,也放任李青离开,这些对于玉枭来说都是小事,他才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人拿来当枪使。 但是现在不行了,怪不得二弟、五弟,包括床上躺着的老三,一个个都在那个少年的手上吃了瘪,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北大营就坐落在县城的西北,紧靠着城墙根儿底下,是城卫军的军营。高大林到了北大营的时候,不由分说被守门的军士当做细作给抓了起来,直到推进了大帐,见到了余威和盛志,士兵们这才搞清楚,敢情不小心抓了自己的将军,一个个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候发落,却没想到高大林倒笑的十分欢畅,不但没罚,反倒一人记了一次小功,士兵们一个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高大林回了军营,板凳还没坐热,县衙那里已经有衙役火急火燎的传来了洪信的命令:进攻鹿角亭。 宣布这项命令的时候,整个军营,上上下下二百余条汉子欢声雷动,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这一天痛快的干上一场。 魏独行送走了高大林,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儿。都是老兄弟,老伙计了,高大林心里怎么想,他当然知道。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在魏独行看来,洪信这次收复楚邑实在是太过顺利,顺利的有些像是在做梦。要不是小川有案子在身,魏独行只怕会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但是现在,谁都能出去为楚邑尽一份力,唯独自己不能。为了这座城市,为了这座城市里的百姓,魏独行已经奋斗了二十年,但现在除了在这里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正坐在书房闷头喝着茶,外面传来徐福有些苍老的声音。老大回来了?魏独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自从老二和那个妖女好上之后,魏独行已经对他彻底绝了念想,满心的希望全都放在了魏风身上,这段日子,自己让他在外面留意县城里的动静,回来的正好,自己正想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魏风一向很孝顺,瞧见父亲的脸色,紧走了几步,上前要扶魏独行坐下。 父子两聊了很久,原来楚邑真的并不平静,许多奇怪的人反复的在鹿角亭的那些铺面里进进出出,偏瞧不见一张旧日熟悉的脸孔。大街上的那些衙役、捕快,一个个倒是不偷懒,但却没有一个会去鹿角亭瞧上一眼,似乎那里是一个禁忌之地。 西门的郑玉还守在那里,洪信竟然没有将他换掉,连同郑玉的那些手下也还都在。 篾刀巷很安静,赖青竹深居简出,从来都未曾露面,早先还时常能听到琴声,这一整日也没了声息。 魏独行安静的喝着茶,虽然魏风并没有在城里发现敌人的踪迹,但是魏独行仍旧能感受到一丝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魏风带回来的消息里有一件令魏独行有些意外,原本一直出没在武馆周围的那些衙役忽然都不见了踪影,难道是城里发生了什么,令洪信改变了主意? 不管是什么原因,魏独行都不准备再等,前些日子,就是因为大家伙儿都太过谨慎,顾忌头上这顶乌纱帽,不愿,也不敢轻启刀兵,这才让那些蛮子有机可乘,这次魏独行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扬威武馆三百一十二名弟子全都站在了演武场上,魏独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鹿角亭。 魏独行没有让人去知会高大林和洪信,鹿角亭才有多大?就算有敌人,又能藏的下多少?以自己手下这些弟子尽可以应付,又何必去劳烦两个老伙计。若是当真犯了什么错,上面怪罪下来,大不了头上这顶帽子不要就是,楚邑有洪信和高大林在,相信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鹿角亭不过是几条街道,方圆也只有一二里的样子,魏独行到达的时候正是日头高悬,街上人来人往,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但魏独行身经百战,知道兵贵神速,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犹豫不得,若是在这里藏有敌人,趁着敌人没有防备,自己雷霆一击,便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若是这里没有敌人,也不过是背负个扰民的恶名而已。 魏风带着人守在路口,整个鹿角亭六条街巷,全部都汇聚在此,只要守住了这里,不但可以切断敌人相互之间的支援、呼应,更可以保证大家伙儿安然退走。 赵三金现在的心情很好,正带着几个手下牵着几个人从茶楼往外走。再应付几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快要熬到头儿了,一想到龙城的繁华,一想到身为义渠家刀卫的风光,赵三金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只不过一只脚才踏出茶楼的大门,赵三金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魏独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带着弟子冲上了东边的长街。影竹那丫头就住在前面不远,教了她这么多年,那丫头的脾气,魏独行哪里会不知道?别看平时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但是骨子深处却藏着烈性,如果这里真的有敌人,那丫头怕是早就忍耐不住。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整整一日,如果她没有出事又怎么会全无半点消息?魏独行实在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关门弟子,脚下走的很急。 正走到李大本事的茶楼门前,一眼便瞧见了赵三金几人。虽然不认识赵三金,但是多年的捕快生涯,魏独行只是一眼便瞧出了不对,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连推带拽,正推搡着几个男子从茶楼中走了出来,忽然瞧见魏独行,一个个下意识的就想退回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赵三金为人最是玲珑,魏独行的名头又太大,赵三金哪里会不识得?这小子反应也是不慢,才瞧见魏独行,没像他那几个手下一样向后缩,反而紧走了几步迎了上来。 赵三金想得挺好,对面那座铺子里就藏着玉家的人,自己能搪塞过去自然最好,搪塞不过去,能够拖上一会儿,玉家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管。但是他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魏独行根本没和他废话,只是挥了挥手,身后呼啦涌上来几名弟子,冲上前没用几下就将赵三金连带着几个手下一并按倒。 这一幕,张德发在楼上瞧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逃,自从跟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干了这些不要脸的勾当,张德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看情形,神捕似乎已经知道了鹿角亭有异,但是他未必知道自己肉铺里还藏着妖魔,虽然知道神捕的本是很大,但是张德发还是决定下去给魏独行提个醒。 正往楼梯口儿走,忽然瞥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急匆匆的冲向走廊尽头的雅间。自己的儿子,张德发当然了解,这当口儿,又这么急,这小子一定又憋着是什么坏,三步两步赶了过去,扯住张三斤的衣领,一把薅了回来。 “爹,您这是干嘛?”张三斤用力挣了挣,脸上全是惶急,“您快松开,魏独行就在楼下,我得赶紧给小五子报信,不然等他冲进来,咱们全都得玩完。” 张三斤很急,但是瞧见张德发铁青着脸色,就知道父亲的倔脾气又犯了,这可怎么办?张三斤慌了。 砰——,一只花瓶在张德发的脑袋顶上爆开,鲜血一下子流了下来。 “姓钱的,你他妈干嘛?”张三斤的眼睛通红一片,那是自己的父亲啊,这家伙下起手来竟然一点情面不留。 “干嘛?”钱多多瞥了一眼张三斤,转身向着旁边的雅间走去,只是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他不死,咱们就都得死。” 张三斤浑身都在抖,抖的很厉害,要不是自己贪图富贵,父亲又怎会丢了性命?可笑自己竟然一直拿那个姓钱的当做兄弟,平日里父亲送来的酒肉他也没少吃,今天动起手来全然没有半分犹豫,眼看着父亲躺在地上,鲜血已经流了满脸,根本瞧不清楚面目,张三斤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紧咬着牙关,死死的盯着钱多多的后背,扑了上去。 钱多多在县狱里混了多年,之所以能当上牢头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出卖,出卖上司,出卖兄弟,只要给他钱,没有他不能出卖的。像这样的人,哪里会真的将张三斤当做兄弟?杀了张德发,他就没打算留着张三斤,一面往前走,一面从袖子里摸出柄匕首,听到身后起了风,弯腰、侧身,抬手便刺。 匕首刺进血肉的感觉实在美妙,钱多多知道自己这次又可以蒙混过去,待会儿魏独行上来,自己大可以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这对父子身上。 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但是迎面张三斤的脸上竟然瞧不见丝毫痛楚,仍旧瞪着血红的眼睛,疯狂的向着自己扑来。 难道是自己这一刀刺得太轻?钱多多慌忙抽刀,竟然抽不动,低头一看,一个满脸鲜血的汉子正死死的攥着匕首,披散着的头发里,一双充了血的眸子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茶罐二楼,张三斤的匕首整个刺了进去,但张三斤仍旧不肯撒手,一刀又一刀,没命的捅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鹿角亭烽火 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魏独行带着人冲上茶馆二楼时,第一眼便瞧见了拎着刀傻站着的张三斤。 整个茶楼上上下下连说书带喝茶的少说也有百十号人,但是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的便只有张三斤,剩下的一个个形同痴傻,只知道不停地重复做着同一件事,不论问什么全都没有半点反应。 不过两三天没有在城里走动,鹿角亭竟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这些平日里只知道为柴米油盐忙碌奔波的百姓也不知道被谁被弄成了这副模样,魏独行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看了看张三斤的情形,又瞧了瞧地上躺着的张德发和钱多多,虽然没亲眼目睹,魏独行也能猜出来个大概,知道少年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一时有些懵住了。但是眼下情况紧急,魏独行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去慢慢安慰,抬起手,一个巴掌重重的扇在张三斤的脸上,清脆的声响,整个茶楼都能听见。 张三斤整个人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眼神却恢复了清明,目光在满身是血的张德发身上停了一刻,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子,”魏独行揪着张三斤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正正反反七八记耳光雨点般落了下来,“现在没时间听你在这里哭丧,心疼你爹?早干嘛去了?要想替你爹报仇,就赶紧讲你知道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张三斤被这一顿耳光扇的发懵,也忘了哭,只是不停地点头。 玉飞琼和玉飞梅忐忑不安的站着,虽然是同辈人,年龄也没差几岁,但每次见到大哥,两个人还是打心眼儿里发憷。 敌人已经来到了鹿角亭,而且就在前面的茶楼?不用玉枭多说,两个人已经知道怎么做,杀,杀得干干净净,不然好不容易囤积的人药岂不是毁于一旦?老三的伤才刚刚有些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 魏独行放下了张三斤,虽然还站在原地,但是这个名镇青山的神捕知道敌人已经来了。摸了摸手中的长枪,魏独行的眼睛雪亮,自己这个老伙计已经有日子没饮过鲜血,今天又可以痛快的喝上一场,他能感觉到长枪上凛冽的杀意。来吧,无论是谁,敢在楚邑这样残害百姓,今天都别想在自己的枪下活着离开。 茶楼下的长街上,扬威武馆的二百弟子严阵以待,紧张的盯着对面的肉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楚邑,这些年跟着馆主,缉拿匪盗的事也没少干,并不是没见过鲜血,胆气也早已磨炼出了几分,虽然如此,现在这两百弟子中许多人的腿仍旧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对面肉铺的门塌了,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里面闯出来的怪物身躯实在太过强壮。一丈多高的身躯,浑身长满了黑毛,两只利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锋利的獠牙,血红的双眼,涎水顺着血盆大口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溅起片片灰尘。一个又一个,足足二十只怪物从肉铺中闯了出来,这些怪物走出来后,德叔经营了半辈子的肉铺已经坍塌了大半。 没了肉铺的遮挡,弟子们瞧得更加清楚,这些狰狞恐怖的怪物身后还有怪物,那些怪物生的更加狰狞,八九尺的身高,全身都被黑色的甲壳覆盖,手肘、膝盖、肩头,布满了一根根尖刺,八条长长的手臂,分别拿着长弓、利箭,两条长腿就像两根锋利的长枪,每走一步,都深深的插入脚下的泥土中,蜘蛛一样的脑袋上,狰狞的口器一开一合,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吞下,赶紧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些怪物一出了肉铺,根本没有什么排兵布阵这一套,前面的二十只黑熊一样壮硕的怪物已经挥舞着利爪,嘶吼着扑了上来,身后那些生着八条手臂的怪物也已经纷纷拉开了长弓。怪物的数量不多,但是手臂却不少,两尺来长的利箭像黑色的洪流笼罩了天空。 两百弟子紧紧盯着这些怪物,握着长枪的双手已经满是汗水。 那些利箭来的比奔在最前面的怪物还快,锋利的箭尖闪着蓝森森的冷光,在众人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杀—”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声,“别让这帮杂碎小瞧了咱们。” 一杆长枪迎着箭雨刺了出去。长枪不停的闪烁,一支支呼啸而来的利箭或是被抽飞,或是被挡开,甚至有那么两支是硬生生被长枪从中一剖为二。 但是利箭太多了,长枪虽然神勇,但也只是挡了一瞬,便淹没在箭雨之中。 “清师兄!” “师弟—” “清子!” 二百弟子并非没经过阵仗,只不过第一次瞧见这些狰狞恐怖的妖魔,心里面难免有些惊慌。但现在亲眼瞧见了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一个个都红了眼,也不管眼前冲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是卯足了劲,提着长枪便刺。 一个年轻的弟子冲的有些急,迎面正撞见黑熊一样的怪物,闪着寒光的利爪划过弟子的胸膛,鲜血一下子喷的怪物满身、满脸都是,怪物兴奋的大吼,但是下一刻,一截明晃晃的枪尖从怪物的后背露了出来。 要说怪物也确实强壮,被长枪捅了个对穿,竟然不倒,两只利爪朝着左右一分,已经将面前的弟子撕成了两半,鲜血碎肉雨点般飞溅。 猩红的血肉中,忽然又冒出两杆长枪,一左一右从怪物的两肋捅了进去,怪物厉吼着,两只利爪疯狂的挥舞,想要借着最后一点力量手刃仇人,但是受到这样的重创,就算再强壮,也终究无法承受,利爪渐渐无力,小山一样的身躯在不甘的怒吼声中缓缓倒下。 “杀—”,二百弟子越战越勇,毕竟这里是在城市的街巷,并不是辽阔的战场,那些利箭虽利,但随着双方短兵相接,也渐渐失去了作用。 没了利箭,那些生长着八条手臂的怪物并未后退,反而一个个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原地。蜘蛛一样的口器开合,趁着弟子们与那些粗壮怪物杀的你死我活的当口儿,喷出一条条的细丝。 细丝极细,在阳光下并不显眼,但凡被细丝粘上,弟子们的动作便缓慢了下来。 这可不是在大街上散步,这是你死我活的厮杀,那些怪物力大无穷,爪牙锋利,全力以赴尚且不好说鹿死谁手,现在被细丝缠住,束手束脚,立刻便有十几名弟子丧命在怪物的利爪之下。 有那眼尖的,瞧出来是八臂魔捣的鬼,向身后招呼了一声,也不管面前飞舞的利爪,猫着腰就向前冲。 这些弟子平日里时常在一起切磋、喂招,缉拿匪盗时也没少一起并肩战斗,早已有了默契,瞧见身旁的师兄弟全不顾怪物的利爪,只是提着长枪前冲,知道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更是死命的将手里的枪用力的招呼。 黑熊怪强壮是强壮,面对面的厮杀也确实勇猛,但是身躯太过高大,又是以一敌十,同时应付十来杆长枪,已是应接不暇,片刻间还真给十七八个弟子闯了过去。 叮—,长枪刺在了八臂魔的身上,出乎弟子们的意料,这些八臂魔瞧上去完全没有那些黑熊怪强壮,但是身上的甲壳却实在坚硬,一刺之下竟然没能刺穿。 噗—,冲过来的弟子身上可没有甲壳,武馆里备下的藤甲阻挡寻常的刀剑还行,但遇见了八臂魔手上的利箭,却根本抵挡不住,转瞬便有四五个弟子被利箭从头顶一直插进了腔子里,连吭也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呼—,有个看上去年长些的弟子反应极快,紧跑了几步,腾空而起,前面的弟子肩头一踏,连人带枪射向了八臂魔的头颅。 嗤—,又是一声轻响,一只八臂魔被长枪刺进了开合的口器中,锋利的枪尖贯脑而出,红的、白的,浆糊一样顺着枪尖往下直淌。 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瞧见师兄得手,最重要的是,弟子们发现这些看着恐怖狰狞的怪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战胜,又亲眼看见那么多师兄弟在与怪物的厮杀中倒下,一个个早已经忘记了恐惧,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想,那就是战斗,杀了这帮怪物,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怪物虽然强大,但是数量并不多,乍见到那些弱小的武馆弟子,一个个只当是见到了猎物,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心里面只有即将开始狩猎的兴奋和残忍。但是打到了现在,猎物是倒下了不少,但是能站着的怪物更是没有几个,整条长街上,残碎的血肉溅得哪里都是,尸身几乎将茶楼与肉铺之间的街面填的满满当当。最重要的是,那些猎物完全没有身为猎物的自觉,他们高举着长枪,根本不顾自己利爪的锋利,没命的前冲,宁愿自己被利爪撕扯成碎片,也要将手里的长枪刺进自己的胸膛。 怪物们真的慌了,它们的嗜血和残忍只是在面对猎物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一旦它们发现自己才是猎物的时候,剩下的便只有惊慌和恐惧,现在那些还能站着的怪物的心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赶紧逃… 第一百五十三章 鹿角亭烽火 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玉飞琼和玉飞梅想的挺好,楚邑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就算来了敌人,又能有什么高手?要是这座县城藏龙卧虎,怎么会被呼延武和赫连珪两个娃娃轻而易举的占据? 所以尽管听到大哥要他们两人亲自动手,但是哥俩还是没将今天这一战真的当做一回事,直到瞧着自己那些手下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两个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这趟出来带的手下本就不多,有自己兄弟和大哥在,什么样的敌人应付不了?带着这些手下,不过是用来打打杂,或者就像今天应付些小鱼小虾最是管用,这一路走来也确实用着顺手,只是没想到今天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翻了船。 兄弟俩互相瞧了一眼,这些手下死便死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口气却不能就这么咽下去,那些蝼蚁一样的东西竟敢在自己兄弟的眼皮底下反抗,如果不加以惩戒,日后传出去,谁还会将玉家放在眼里? 玉飞琼和玉飞梅很愤怒,长街上渐渐升起了一丝雾气,灰色的雾气,他们盘算好了,既然没有了手下,就将这些蝼蚁弄成手下,这些都是真正的人,在天龙的地界儿办起事来自然也更加方便。 灰色的雾气翻涌着向武馆的弟子们笼罩了过去。 血战了一场,妖魔们大多已经伏诛,剩下的几个也已经一溜烟儿跑了,二百弟子还能站着的只有不足五十人,现在战斗结束了,大家伙儿冷静了下来,瞧着地上那些冰冷的尸体,就在今天一早,大家伙儿还是有说有笑的,谁曾想转眼间便阴阳两隔,有的性子软些的,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 年长些的弟子带着头,领着师弟们,一个个去抬兄弟们的尸身,他们不能就这么任由死去的兄弟在大街上经受风吹雨淋。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留意到长街上已经起了雾,正一点点向着大家伙儿涌了过来。 魏独行站在二楼的窗前,整场战斗他瞧得一清二楚,孩子们表现的不错,他们都很勇敢,眼看着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倒下,魏独行的心在滴血,但是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瞧见了街对面阴影里站着的两个身穿黑袍的老者,那才是他的对手。 灰色的雾气飘荡,眼看着就要将大街上武馆的弟子们笼罩进去,却忽然顿住了。 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只是一转眼,忽然就起了风,大朵大朵的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天色越来越暗,没一会儿,竟然飘起了雪花儿。 大片大片的雪花儿被风吹拂着,飘飘荡荡,飘进了长街的每一个角落,也飘进了灰雾之中。 风雪才起,玉飞琼已经感觉到了不对,风并不急,雪也不大,但是玉飞琼从中感受到了杀意,果然,灰雾一遇到风雪,立时被搅得四散,再也难以凝聚。 大哥说的果然没错,对面的茶楼里还藏着高手,这次玉飞琼终于认真了起来,他知道老三是大哥最看重的后辈,这要是因为自己兄弟耽误了老三的伤势,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只巨大的黄蜂出现在长街上,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射出四道血红的光芒,照向对面的茶楼。 砰砰砰,一支支灰色的圆环接连不断的炸裂,灰色雾气一下子变得极其浓重,反倒将满街的风雪淹没了进去。 玉飞琼和玉飞梅没什么顾忌,玉家的神府境高手追求的目标只有一个,控制,控制人的灵魂,而且是控制的越多越好。所以修为越高的,蜂躯上的圆环便越多,释放的灰雾毒性便越强,这样的灰雾,不要说身处其中,哪怕是被沾上一点,这些武馆的弟子恐怕都会变得如同茶楼里那些人药一样。 魏独行动了,他没法子不动,两只巨大的黄蜂,四只海碗大小的眼睛射出来的光芒扫过哪里,哪里的东西便会静止不动,无论是人还是树。 嘭——,二楼的窗棂炸成了碎片,一条人影飞了出来,手中一杆青色的长枪向着玉飞琼的身上飞刺了过去。黄色的巨蜂身躯虽大,但并不笨重,薄薄的双翼急速扇动,几乎让人瞧不清影子,身子一闪,已经消失在原地。 玉飞梅和玉飞琼一卵双生,心念相通,那边哥哥才动,玉飞梅也已经动了,他没有闪避,而是转过了身子,红彤彤的双眼直视着前方。 兄弟俩对玉飞琼的速度都很自信,敌人的心思全在玉飞琼的身上,却不会想到玉飞琼的速度这样快,只要敌人一个反应不及,便会被玉飞梅的目光笼罩,到时候虽然只会定住那么一瞬,但对于玉飞琼来说,一瞬已经足够。 一切和兄弟俩预想的都一样,魏独行确实没想到玉飞琼的速度这样快,所以他没有刺中玉飞琼。 玉飞梅眼瞅着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魏独行的身上,但是人却忽然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漫天的风雪和翻滚的雾气。 趁着这么个当口儿,长街上的那些武馆弟子已经退的干干净净,他们知道馆主已经出手,这样的战斗自己裹进去,只会添乱。 现在长街上除了呼号的风雪,阴森森的灰雾,便只有两只巨大的黄蜂在空中飞舞。 人呢?玉飞琼和玉飞梅都很疑惑,明明刚才还在,怎么会连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两只巨蜂在风雪中徘徊,现在不但瞧不见敌人,连那股子凛冽的杀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兄弟俩都知道,敌人还在,只是在等待着时机,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风雪仍急,不停地切割着灰色的雾气,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听的人心里面发慌。 一片雪花在风中飞舞,飘飘荡荡穿过了灰色的雾气,落在了玉飞琼的翅膀上。 冷,那不是来自冰雪的寒冷,而是来自杀意。玉飞琼几乎想也没想,震动双翅,身躯闪动,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一抹殷红滴落在雪地,分外的刺目。 玉飞琼受伤了,而且受伤的地方就在腋下,这让哥俩有些慌,如果这样的攻击再多来几下,这双翅膀就算是毁了,敌人的攻击这样诡异,到那时自己兄弟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血红的目光如炬,在风雪中四处扫荡,两只巨蜂身上最后一只圆环也炸裂开来,灰色的雾气骤然收缩,紧紧地护在巨蜂身子周围,浓雾中已经瞧不见两只巨蜂的身影。 风雪忽然舒缓了下来,微风轻拂,雪花儿飘洒,瞧这架势似乎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了。 魏独行并不急,他要节省些力气,眼前的两个敌人已经有些慌了,现在他们的神经一定是紧绷着,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硬碰硬? 等,反正时间还有的是,眼下已经发现了敌人,洪信和高大林就算带人来了,也只会有功劳,虽然上面那些老爷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意与山戎撕破脸,但怎么说也不会颠倒黑白将杀敌的将士治罪。 魏独行能等,但是兄弟俩却不能,大哥和自己兄弟这次前来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要是不能尽快将敌人铲除,这里的事情一旦曝光,虽然有大哥在一定能杀出去,但是事情闹大了,影响了魔君的计划,日后玉家在魔山的日子怕是会不那么好过。 豁出去了,玉飞琼虽然不知道敌人在哪,但是方才与自己的手下交手的那些年轻人却是一眼就能瞧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兄弟俩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没有什么比医好三少的伤更重要的事。 魏风正张罗着给退下来的兄弟们包扎医治,忽然瞧见长街上那团灰色的雾气向着自己这边翻涌而来,心知不好,大喝一声,守在第一排的二十名弟子手中的长枪立时抛了出去。 二十杆长枪,二十杆七尺长枪,呼啸着冲向了灰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长枪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挡就刺了进去。 寂静,灰雾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停顿了,紧接着灰雾中有血光闪现。 得手了?魏风心里疑惑,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手中的长枪一指,第二排二十名弟子手里的长枪又抛了出去。 这次灰雾有了反应,四道血红的光芒瞬间就从灰雾中射了出来。二十杆七尺长枪就那么定在了空中,定在了血红色的光芒之中,连同它们一起定住的还有站在前面的四十名弟子。 长街上的风雪忽然变得狂暴了起来,狂风裹挟着暴雪,就好像铺天盖地的尖刀向着灰雾刺了过去。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无数的灰色雾气被风雪搅得四散,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两只巨蜂的身影。这一次玉飞琼和玉飞梅没有停手,灰色的雾气仍旧向前翻涌,似乎不将眼前这些弟子吞噬了,便不会善罢甘休。 魏独行急了,那些弟子都跟了自己多年,虽然是战斗便难以避免伤亡,但是要魏独行狠心不顾他们的安危,魏独行还是做不到。 漫天的风雪骤然往中间收缩,变得更急更密,一杆通体雪白的长枪隐藏在风雪中,瞬息即至,这次的目标不是玉飞琼,而是玉飞梅。 玉飞琼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知道只要这些年轻人真的面临危险,敌人就一定会现身,为此,他不惜硬受了那二十杆长枪的攻击,就是为了引诱魏独行向自己出手。 果不其然,敌人真的出手了,虽然还是接着风雪之势隐藏,但却逃不过玉飞琼的眼睛。 玉飞梅一直在等兄长的命令,蜂尾上黑色的长针不停地颤动,他知道兄长这是在拿自己做饵,只要敌人出现,兄长就算拼着再受伤也一定会拖住敌人,到时自己便可以雷霆一击,玉飞梅对自己修炼多年凝聚的这枚墨玉针有着十分的自信。 但是出乎意料,敌人实在是狡猾,放着已经受伤的玉飞琼不管,白色的长枪带着风雪直奔玉飞梅而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鹿角亭烽火 四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没有跟着洪信一起,单凭县衙里的人手洪信还觉得有些单薄,执意要将散布在城里的那些衙役、捕快们一并收拢了同去,这让李青多少有些不解,鹿角亭自己去过,在李青看来,只要将玉家二老击败,余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以高大林的城卫军和县衙里这些人手已经绰绰有余,只是洪信执意如此,李青也不好反驳,找了个借口,李青单枪匹马离开了县衙。 高大林带着城卫军两百来号兄弟一阵风一般卷向鹿角亭,沿街的百姓一个个惊慌躲避,这段日子以来,楚邑的百姓没少担惊受怕,乍一见到这么多军马在大街上奔驰,那里还来得及看看是什么人,第一个反应就是逃。 若是搁着以往,高大林一定会约束手下,减缓了速度慢行,但是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军情如火,要是慢上一分,给敌人留下了可乘之机,弄不好楚邑又会重新陷入敌手,到时候等待这些百姓的,就不会只是惊吓了,而是高举的屠刀,闪光的长矛。 盛志带着三十名战骑作为前锋,是最先到达鹿角亭的,离得还远,就瞧见远处的天空乌云翻滚,整片天空都是艳阳高照,就只有鹿角亭的上空乌云密布,这里盛志并不是第一次前来,但是那个熟悉的路口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大团大团的风雪混合着灰色的雾气在那里不停的翻涌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做殊死的争斗。 一个人影从灰雾中踉跄着奔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瞧见了盛志,原本踉踉跄跄的步伐忽然变得急切了起来,向着盛志这边快步跑了过来。 魏风?楚邑不大,身手好的,在这座县城里能叫的上号的一共也没几个,盛志当然认得魏风,这是怎么了?鹿角亭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敌人,竟然将魏风伤成了这样?半边身子焦黑一片,就像是被火烧过了一样,浑身上下隐隐约约如同蒙了层灰色的火焰,正在那里无声的燃烧,虽然听不见声音,也闻不到味道,但是瞧着魏风的神情就知道此刻他有多么痛苦。 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要是换成普通人哪里还能奔跑,就算是站着怕也是奢望。但是魏风现在不但在奔跑,而且是在全力奔跑,似乎有什么紧急的消息要当面告诉盛志知晓。 手上的马鞭重重的抽了下去,战马一声长嘶,四蹄翻飞,箭一般迎了上去。 两道血红的光芒从远处纠缠在一起的风雪雾气中射了出来,正照在奔跑着的魏风身上,盛志眼看着眼前这个汉子手里提着长枪,圆睁着双眼,大张着嘴,一脸的急切,却忽然就定在了那里,连腾空的双脚都没有落地。 盛志还没有瞧见过这样诡异的景象,但是他没有犹豫,从魏风的眼神里,盛志读懂了他的担忧和焦急。盛志参军已经十八年了,跟着高大林也已经十八年了,在这十八年里不知道面对过多少次生死,但盛志从来没有退缩过,今天也不例外,盛志冲了上去。 盛志向前冲,身后那三十名兄弟也跟着冲,但有些奇怪的是,魏风瞧见大家伙儿来救自己,神情不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更加焦虑、紧张。 没工夫去猜魏风到底是什么想法了,一旦开始冲锋,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带过兵的都知道,将士临敌,靠的就是那么一股子士气,现在士气正盛,要是散了想要重新凝聚只怕是千难万难。 离着还有十丈远的时候,几十支利箭倾泻而出,直直刺进了远处的灰雾中。大家伙儿虽然冲的急,但并非无的放矢,雾气虽浓,但不是还有那两道红光吗? 利箭射进了浓雾中,风雪变得更加狂暴,盛志有一种错觉,总觉得那团狂暴的风雪是想要挣脱灰雾的束缚,但事实上,无论你怎么瞧,应该都是风雪占了上风才对。 利箭落进了浓雾之中,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传来,听上去即像是呼喊,也像是哀嚎。 似乎那些利箭起到了作用,两道红光消失了,魏风跌落在地上,挣扎着起身,向着盛志他们跑来,但是来不及了,他追不上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就在红光消失的那一刻,盛志带着三十名战骑冲进了灰雾之中。 高大林是第二个到的,离鹿角亭还有整整半条街的时候就遇到了魏风,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身上的衣服已经磕破了几处,脸上、胳膊上也擦出了血迹,但是他好像对自己的伤全不在意,已经起了血丝的双眼只是紧盯着前方,好像心里面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赶紧找到人说。 魏风,高大林当然认识,扬威武馆的大少爷,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在楚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几曾这样狼狈过?他出现在了这里,不用问,神捕也一定在,魏独行的本事,高大林自然知道,眼下魏风变成了这副模样,前面鹿角亭到底藏了什么敌人? “高将军,前面不能去,雾里有鬼。”魏风说了这几句话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马背之上。 高大林的神情变得凝重,事情远比自己想到的更加棘手,盛志就在自己前面,自己能遇到魏风,盛志没理由遇不到,既然到现在都瞧不见盛志和那三十条汉子的人影,显然是与敌人短兵相接了。 看情形魏独行和盛志并没有从敌人手上讨得好去,共事多年,高大林当然知道魏独行的本事如何,但眼下再想去找援兵,一时半刻又能到哪里去找?即便能找得到,魏独行和盛志又如何能等的及? 高大林握紧了手中刀,如今的楚邑除了自己这两百来号兄弟,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至于那些县衙里的衙役、捕快,自己这些兄弟若是不行,他们即便来了也不过是送死而已,今天死便死了,总好过天天受那些蛮子的窝囊气。 没什么豪言壮语,两百来条汉子沉默着,握着手里的刀弩向前冲。 两百来个兄弟,两百来张弓弩,无数的利箭洪流一般投进了浓雾之中。 高大林没有留在后面发号施令,握着刀,第一个冲进了浓雾中。 李青几乎和这些城卫军前后脚到,他是亲眼瞧着这些汉子冲进浓雾的,城卫军的兄弟确实英勇,但并非没有例外,浓雾外还站着二十几条人影,领头的正是余威。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都是可以交托性命的兄弟,但是现在余威并没有和这些兄弟共进退,联想到今天在肉铺里瞧见的一幕,李青心中的疑虑更重。 没有逞一时的血勇,浓雾中敌情不明,但是以玉家三少的伤势却绝不可能会参与到这样的战斗之中,与其现在冲到浓雾中厮杀,不如去将玉家三少夺到手上,到时候就算敌人再强大,自己至少可以保下那些热血的汉子。 这也是一招险棋,但是李青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扬威武馆的弟子已经冲进去了,城卫军的兄弟也已经冲进去了,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后援,只有冒险一试,就算不能胜利,总还可以保全些力量,只要这些兄弟们还在,楚邑和楚邑的百姓就还有希望。 第一百五十五章 鹿角亭烽火 五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肉铺已经坍塌了,长街上的战斗进行的如火如荼,狂暴的风雪激荡,连带着肉铺后面的院落里也不是有灰色的雾气飘荡进来。 李青提枪独行,走到哪里,哪里便染上一层血色,猩红的血色就像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不顾黑夜的阻挡,要将阳光撒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猩红的血色向着院子东面的房间蔓延,所过之处,无论风雪还是灰雾都被阻挡在外,再也难以侵入丝毫。 眼看着血色已经染上了墙壁、染上了窗棂,再往前就是斑驳的木门,李青手里的长枪刺了出去。 嘭—,木门只是寻常的木门,还没等长枪刺到,已经在枪意下四分五裂,变成了无数的碎木散落一地。 李青很小心,今天自己失败不得,房间里很暗,灰蒙蒙一片,以李青的目力仍旧瞧不清楚房间里的状况。 血色顺着房门涌了进去,李青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没遇到什么阻碍,靠着墙一张大床上躺了个人,正是玉家三少。 事情有些太顺利了,顺利的让李青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要是放在平时,李青还会犹豫敌人是不是有什么埋伏,但是现在晚上一刻,外面都可能会有兄弟丢掉性命,不管有没有埋伏,李青都得闯。 从房门到床边不过一两丈的距离,李青一步便已经到了床边,没有动手,长枪一挑,已经刺向了年轻人的肩头。李青想的明白,这一枪若是刺中,无论敌人有什么猫腻,床上这个年轻人都不可能从自己枪下逃走。若是刺不中,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出手了。 就在长枪粘上床上年轻人衣襟的一瞬间,房间里忽然想起了嗡嗡声,无数灰色的丝线在血色的世界周围游走。 一根丝线无声无息的穿透了世界的壁垒,就像一只细细的虫子扭动着身躯钻了进来。一根、两根,很快钻进来的丝线越来越多,它们对血腥的杀意似乎全无感觉,一进来就蜂拥着向李青的方向射了过来,像漫天飞舞的利箭。 一朵朵莲花涌现,青色的、红色的花瓣舞动飞旋,将一根根丝线吞了进去,一点点研磨。 灰色的丝线遇到莲花,纷纷被搅得粉碎,血色的世界中起了一层薄雾,丝线越来越多,薄雾越来越浓,浓厚的雾气飘飘荡荡,好像并没有什么目的,流淌向房间的各个角落。 李青并没有因为出现了变故便收回长枪,锋利的枪锋已经刺进了年轻人的肩头,鲜血一下子便流了出来,将年轻人胸前的衣襟染的一片猩红,但是年轻人仍旧在熟睡,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意思。 不对,自己这一枪并不是简简单单只是刺穿身体而已,其中蕴藏的枪意更是会将年轻人的经脉切割得粉碎,受了自己这一枪,就算是已经昏迷的人也断不会没有半点反应,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仍旧紧闭着双眼,连手指也没有动上一动,在这一刻,虽然面前的年轻人长得与玉家三少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李青知道他并不是。 灰色的雾气已经粘上了李青的身体,发出滋啦啦的声响,好像热水泼进了滚油,碧绿的甲胄一瞬间剧烈的波动起来,阵阵烟雾升腾,那些灰雾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竟然钻进了甲胄之中,它们变成了一条条游动的鱼,在甲胄中游动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李青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身甲胄是李青灵气所化,在食人滩与铁甲兽一战之后又多了许多感悟,这身甲胄的防御能力更是增加了许多,但是这些雾气所化的鱼儿竟然钻进了甲胄之中,这要如何防守? 更加恐怖的是这些鱼儿不但钻了进来,它们还在吞噬,吞噬的竟然是自己的灵气。 之前在剑峰青藤山房时,李青读了不少书,知道神府境的高手要是练到第六重的境界是可以吞噬其它神府境高手的世界,但那只是书本里的描述,李青并没有真的见过,今天这些鱼儿能够吞噬灵气,那是不是也可以吞噬自己的世界呢? 毕竟不是什么大宗门出来的弟子,这段日子的提升大多都是来自生死之间的感悟,虽然实力增长的很快,但是说起见识还是要浅薄些,面对这样的情形,李青没有什么好法子,眼下的情形也没有时间给他仔细的思考,只能与敌人拼消耗,争时间。 一棵小树缓缓升起,碧绿的枝叶轻轻舞动。有了这棵小树,整座世界立时变了模样,一片片山石隆起,泉水叮咚,大地变得肥沃,淅淅沥沥的细雨洒落,一株株青翠的幼苗从黑色的泥土中冒出了尖儿,一眨眼的功夫便拔高了一寸。 世界变得生机勃勃,天空中的莲花越来越多,往来飞舞,绞杀着雾气。山石隆起,就像一个个忠诚的卫士护卫在李青的周围。天空中的细雨飘荡,将侵入这片世界的丝线切割的寸断。小小的幼苗越长越高,转眼变成了苍翠的巨木,这些巨木上燃烧起了火焰,就像许多巨大的火烛,疯狂的灼烧着四周的灰雾。 李青已经倾尽了全力,虽然有无烬木,但是李青知道以这样的消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在灵气枯竭之前找到玉家三少的下落。 轰—,长枪刺在了墙壁上,以李青现在的修为,这一枪的份量可想而知,一面面墙壁倾塌,根本不能阻挡李青脚步,有那些刚刚逃回来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糊里糊涂的被长枪刺了个对穿,眼看着庞大的身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了下去。 蚊子虽小也是肉,这会儿李青哪里还会挑食?十来只怪物根本来不及逃走已经变成了抢下亡魂。吞噬了这些怪物体内的灵气,血色的世界一下子膨胀起来,一个呼吸间已经笼罩了整座院落。 敌人实在是狡猾,有神府境第六重这样的高手在,竟然还找了个替身,不但找了个替身,更是将三少藏在了一队散发着臭气的尸体之中,而那个三少也当真是个人物,躺在一片血污之中,四周全都是被切割的不成样的残肢碎肉,想他这样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竟然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轰隆隆—,一路穿墙过壁,距离越来越近了,四周的浓雾已经变得疯狂起来,甲胄里面的鱼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它们不但吞噬灵气,更是连同类也不放过,它们不停的吞噬,身躯越变越大,一支狰狞的大鱼浮现在甲胄中,四周的雾气越过重重阻碍,疯狂的涌进大鱼的体内,狰狞的獠牙发疯一样撕扯着,碧绿的甲胄汹涌的波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一般。 高大林从军二十余年,还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的景象,浓厚的灰雾中,有两只巨大的黄蜂正护在一名黑衣老者的身侧。那名黑衣老者的目光投向那里,两只黄蜂便攻向哪里,有好几次,差一点就将魏独行笼罩在红光之中。 原来这才是神捕的本事,高大林望着满天的风雪,想想自己这些年还一直不服这位神捕的名声比自己大,现在想想,高大林的脸上一阵滚烫。 刚冲进灰雾中,风雪还十分狂暴,只是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已经弱了下去。 高大林仔细的瞧了一会儿,虽然修为不够,但是他能瞧得出来,那些风雪刮来刮去,大半都是围绕在自己这些兄弟周围,拼命抵挡着四下里翻涌的雾气,就算被那些雾气腐蚀、吞噬,风雪仍然不肯退后半步。 这位神捕在保护大家伙儿,原本想着进来帮忙的,谁料想竟然成了累赘?这让高大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有心想走,但是四下里全被风雪和雾气搅得混沌一片,哪里还分的清东南西北?既然走不了,那就拼了,修为不行,但是高大林久经战阵,何况身后还有两百来号兄弟? 长刀高举,一排排战士向前面奔跑,他们没有高深的修为,也没有精妙的武艺,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悍不畏死的勇气。 这二十年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厮杀,高大林一眼就瞧出来,正中央端坐着的老者才是关键,只要将他除掉,剩下那两只蜂子,神捕大人一定有法子对付。 这边才动,两只黄蜂已经有了察觉,血红的目光望了过来,第一排二十名士兵立刻动不了了。 一只巨蜂振动着双翅冲了过来,迎接他的是二十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和满天飞舞的利箭。 玉飞梅现在有那么一丝害怕,刚才要不是大哥及时赶到,自己怕是不死也得重伤,无论是他还是玉飞琼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更令它们不解的是这样的高手为什么心甘情愿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做一名捕快,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年? 现在玉飞琼已经伤在了枪下,玉飞梅只能硬着头皮上,它不在乎迎面而来的长枪利箭,它怕的是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儿… 请假一天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有事,请假一天《江山烟雨录》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鹿角亭烽火 六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甲胄里的大鱼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无情的吞噬着遇到的一切,碧绿的甲胄越来越薄,波动也愈加剧烈。 一团一团的灰色丝线几乎已经将血色世界的周围填的满满当当,像一团一团的虫子不停的蠕动着,拼了命的往里钻。 丝线实在太多,漫天飞舞的莲花已经难以阻挡,它们相互纠缠,化成了一只只黄蜂,振着双翅,铺天盖地的冲向李青,猩红的目光四处扫荡,一朵朵莲花被定在了半空,又被黄蜂锋利的翅膀绞得粉碎。 没了莲花的阻挡,山石巨木也在蜂群的攻击下纷纷崩塌,情势已极其危急。 但是李青没有理会这些,一根碧绿的长藤忽然出现,闪电一般向前一卷,再收回来时已经将三少带了回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整个血色的世界都变得沸腾了,蜂群发了疯一般向前冲,大鱼歇斯底里的吞噬撕咬,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理会青藤上缠绕着的三少,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李青。 血色的世界变得很干净,没有了山石巨木,也没有小树莲花,连满天的细雨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蜂群和狰狞恐怖的大鱼,还有在世界正中站立着的那个孤独的少年。 碧绿的甲胄已经消失不见,少年的身上覆盖了一层幽蓝的光芒,仔细看,那是一根根蓝色的羽毛。一只黄蜂冲了上来,一头正撞在羽毛上,幽蓝色的羽毛只是震了震,黄蜂已经断成了两截,抽搐着掉了下去。 一只又一只的黄蜂冲了上来,又一只又一只的掉了下去,但是血色的大地上没有一具黄蜂的尸身,它们又化为了灰色的雾气,雾气中重新凝聚出丝线,相互纠缠,结成新的黄蜂。 李青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知道敌人的修为远胜自己,若是完全硬碰硬,只怕自己还没走出这个院子,灵气便已经消耗殆尽,到时即便抢到了三少又能如何?还不是连带着自己一起落入敌人的手中? 面对困境,李青决定冒险一试,他早就察觉到体内那只龙雀的存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龙雀每一次出现,都会让李青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强大,所以他要赌上一赌,没有令他失望,这一身羽毛出乎意料的强大,而且消耗少了许多,现在李青有信心带着三少一起冲出这座院落。 玉飞梅有些郁闷,在他眼里这些士兵连同它们的首领高大林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只要魏独行不出手,他有信心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一扫而空。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有信心完成的事情,结局往往都不尽如人意。现在的玉飞梅就是这样,雪花儿虽然漫天飞舞,但是魏独行并没有对他出手,因为这位神捕还有个重要的目标,那就是玉飞琼。虽然现在这位二爷受了伤,引以为傲的速度也安全施展不出来,但是谁知道这些妖魔有这怎样的手段?要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被它恢复过来,事情就棘手了。趁他病要他命,魏独行这些年不知面对过多少大盗恶匪,这样的道理如何不懂?至于高大林他们,魏独行与他共事多年,知道城卫军的人虽然不多,但这些年在高大林的调教下,也堪称是一支劲旅,哪有那么容易垮掉。 他想的没错,高大林现在已经进入了状态,两军交战,临敌应变。自古以来所谓的兵法其实就是两个字:应变,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里四周原本灰蒙蒙一片,现在不知为何,浓雾似乎淡了许多,已经模模糊糊能瞧见四下里的街道和店铺,虽然瞧不清楚,但毕竟能瞧见些不是?这对高大林很重要。 那只巨大的黄蜂虽然恐怖,但是每次飞行,有意无意的不是挡着通往肉铺的道路,就是遮住茶楼的门口,显然这两处对这个黄蜂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知道了敌人的忌讳,事情就好办多了,路有两条,黄蜂却只有一只,高大林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玉飞梅顶着箭矢冲向站在最前面的四十名士兵,他不知道大哥怎么忽然就消失了,对神出鬼没的魏独行不理不睬,任由他一枪一枪刺向二哥,看来不是一母所生就是不同,自家兄弟还是要自家兄弟帮衬。 玉飞梅只希望二哥能多挺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自己收拾了这群蝼蚁,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帮二哥。 趁着眼前这两排士兵还不能动弹,自己得赶紧解决掉他们,虽然是蝼蚁,但是人多啊,解决掉一个算一个,对自己的威胁也可以少上那么一分,解决起其他人来也可以少一点阻碍。 眼瞅着就要得手,那些蝼蚁却忽然逃了,这可不像自己印象中晓勇的天龙边军战士,他们不是总在鼓吹自己多么多么义气,对同袍不舍不弃吗?原来一旦真的面临生死的时候,他们也会怕,也会怂。 玉飞梅冷笑着,挥舞着双翅,心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快感,或许那就叫征服? 可是还没有见到第一滴鲜血,玉飞梅瞧出了不对,这帮家伙不是逃,他们竟然冲向了茶楼,这还了得,现在茶楼里不但有那些人药,还有魏独行那些受伤的手下,这要是被这些蝼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救走,日后在家族里自己还怎么抬头做人? 顾不得眼前这些士兵,玉飞梅呼啸着冲向了茶楼。 盛志带着五十名手下没命的奔跑,手里的弓弩却上好了弦。空中那只黄蜂虽然瞧着强大,但是方才自己可是瞧见,那些利箭落在黄蜂的身上也是见了血的,这次自己就专往黄蜂的腋下招呼,看他受不受得住。 五十名战士,五十张利弩,每张弩上都装着十支利箭,足足五百支利箭,就算在大青山里的铁背猩猩遇上了,怕也会变成刺猬,盛志就不信那只黄蜂比铁背猩猩的皮还要厚。 呼—,先到的不是利箭,而是长刀,先前被定住那四十名战士已经能动了,城卫军这二百来条汉子在一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阵仗,根本不用多说,看着其他人的动向,心里就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四十柄长刀斩的并不是黄蜂的头颅,也不是黄蜂的身躯,而是蜂尾。 这一下变生肘腋,玉飞梅只顾着向前冲,却忘了身下的这四十名战士,钦原一族的墨玉针就藏在蜂尾,这里没那么脆弱,即便是被长刀斩中也未必就会怎样,但是这些战士的气势惊人,每一个都咬着牙、红着眼,像是不将自己剁碎了就不肯罢手一样。 玉飞梅下意识的振翅向上,他想要避开身后的这些长刀,却又忘了前面还有五十名奔跑的战士,它们虽然向前奔跑,单手里的弩箭却可以后射。 作为神府境高手,虽然并没有专门修炼过身体,但是常年受灵气滋养,仍旧比普通人强壮太多。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正射在玉飞梅的腋下,有点疼,但也只是有点疼而已,玉飞梅没当回事,只要再向上一点儿,就可以躲开身后那些长刀。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五百支利箭全到了,疼,钻心的疼,翅膀每扇动一下都好像要从身体上折断一样。 玉飞梅很愤怒,这些不起眼的蝼蚁竟然伤到了自己,这如何能忍?黄蜂发了狂一样收拢了翅膀,也不顾迎面飞来的箭矢一头扎向盛志的军中。 贴身肉搏从来都是战场上最惨烈的景象,这个时候所有的算计、战法全都变得没什么用处,剩下的只有勇气,谁更勇敢,谁更不惜命,谁便有可能在惨烈的战斗中生存下来。 城卫军的兄弟们从不缺少勇气,但毕竟只是普通的战士,与神府境高手的实力天差地远,方才还可以依靠战法弥补实力的不足,但是现在却不行了,只有硬碰硬的死磕。 一个士兵倒下了,立刻就有人顶了上来,刀枪并举,死命的向黄蜂的身上招呼。鲜血四溅、血肉横飞,几十名战士围着一只巨大的黄蜂,双方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高大林带着几十名战士冲向肉铺,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应该最管用,他要吸引玉飞梅的注意,只要他敢冲过来阻拦自己,高大林就可以和盛志一样用手里的弩箭射他,那只黄蜂虽然强大,但也不会经得住自己和盛志几轮攻击,等到消磨了体力,又受了重伤,任他是什么高手,也一样得听凭自己摆布。 这个法子原本是有用的,但是高大林没想到才经过盛志的攻击,那只黄蜂竟然就发狂了,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高大林也顾不得什么战法,提着刀掉头冲了回去。 玉飞梅的身上已经裂开了许多伤口,鲜红的血液混合着黄色的体液顺着伤口直流,但是这个妖魔发了狠,不将这些蝼蚁全部碾碎在脚下绝不肯善罢甘休。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城卫军的战士已经倒下了一片,少说也有几十号,盛志已经杀红了眼,他离得黄蜂最近,近的已经能瞧见黄蜂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 提着刀,死死盯着那道伤口,只要自己再补上一刀,不信这个妖魔还能挺得住。黄蜂在动,盛志也在动,但总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有一个兄弟又倒在了盛志的脚边。 高大林奋力前冲,盛志那帮兄弟能站着的已经不多了,他一眼就瞧见在黄蜂腹部寻找机会的盛志,不行,如果不能阻挡住黄蜂的脚步,就算这些兄弟全都倒下,盛志也不会得手。 大吼一声,高大林跳了起来,他瞥见又有几个兄弟被黄蜂的目光定住了,只怕下一刻就会丢了性命,高大林再也不能等,也不管离着黄蜂还有多远。 以高大林的身手自然没法子越过近丈的距离,但不是还有兄弟们吗?前面奔跑的汉子一个个接连跃起,高大林在空中踏过他们的肩头,手中的刀向着黄蜂的颈部斩下。 四周的敌人虽多,但自然瞒不过玉飞梅的感知,原本像高大林这样的身手,玉飞梅根本不用理会,但是交战到现在,这帮蝼蚁实在是难缠,一个个似乎全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杀了自己,多少年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战斗了,身为神府境的高手,玉飞梅已经顺风顺水惯了,现在又受了伤,乍一面对高大林那疯魔一样的长刀,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胆怯。 就是着一丝胆怯害了他,玉飞梅下意识的要躲,但是他忘了前后左右这会儿全是敌人,又能躲到哪里去? 几柄长刀同时落在了玉飞梅的身上,虽然只是添了几道小小的伤口,玉飞梅的胆气却寒了,再也躲不过身下盛志手里的长刀,偏巧,那柄刀才是最要命的。 盛志的刀深深刺进了黄蜂腹部的伤口中,七尺长刀,三尺六寸的锋刃一下子全都没了进去,大股大股的鲜血和体液就像瀑布一样,劈头盖脸的淋了盛志一身。 玉飞琼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周围的动静,太可怕了,直到今天玉飞琼才知道这个名震青山的神捕是这样的可怕。自己那些致命的毒雾面对风雪时全没有半分用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魏独行藏在那里,但自己却躲不开那杆要命的长枪,已经是第四枪了,玉飞琼彻底没法子飞行,不能飞行,索性也就收了妖身,一袭黑衣,手中握着自己修炼了多年的墨玉针,这是玉飞琼最后的倚仗。只要没自己这根针刺伤,任他什么神捕,还不得乖乖的听自己使唤?虽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玉飞琼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何况还有老五呢,玉飞琼知道就算大哥抛下了自己,老五也绝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直到他听到那一声惨叫。 谁被三尺刀锋捅进了肚子,叫声都不会比玉飞梅好听到哪里去,巨大的黄蜂挣扎着,还是落到了地上,化成了一个黑衣老者,与盛志紧紧的相拥在一起,长刀贯穿了老者的胸膛,一根黑色的长针也穿透了盛志的胸腹。 “老五—”,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长街上的浓雾,玉飞琼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被这些不起眼的士兵杀死,迈开步子想要冲过来,却忘了四周飞舞的雪花儿,一杆长枪像毒蛇一样窜了出来,狠狠的叮了玉飞琼一口,就是这一口,已经足够要了玉飞琼的性命。 李青在雾气中前行,身后拖着挺尸一样的三少,以他的目力,已经能瞧见不远处院落的大门,没有多远了,一旦出去,外面不管怎么说还有武馆和城卫军的兄弟,到那时就该自己身后这个玉家三少发挥作用了。 忽然漫天飞舞的黄蜂,翻滚汹涌的雾气连同那条狰狞恐怖的大鱼一起不见了踪影。 李青手中的长藤一卷,三少已经落进了李青的手中。 出乎意料,院子里站着的那个老者竟然没有阻拦,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 院子里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房屋,满院子的瓦砾中站着一老一少。 “你是李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者的声音竟然有那么一丝温和。 他想要做什么?李青不敢有丝毫放松,虽然面前的老者慈眉善目,没有一点让人害怕的地方,但是李青还是不敢稍有松懈,他知道面前这个老者应该就是石夫人口中玉家的家主玉枭。 老者见李青提着长枪并不答话,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长枪说巧不巧,正抵在被李青提在手里的年轻人的咽喉。 老者摇了摇头,笑了,就好像做长辈的瞧见自家的小辈在自己面前任性的耍些不入眼的小聪明一样,好气又好笑。 眼睁睁瞧着老者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李青心里冷笑,还真以为自己不敢动手?手中的长枪往前递了递,三少还在自己的手上,无论来的是谁,李青都不怕。 从开始到现在,李青的每次应变,每次决定都是正确的,三少也成功擒到了手,但是现在李青忽然发现这一切原来都没什么用,他谁都威胁不了,因为他自己也动不了了。 呆立在原地的少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者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不紧不慢的从自己的手里接过了玉家三少,冲着自己笑了笑,还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走了。 直到老者的身影消失不见,李青这才恢复了自由,冷汗顺着脊背一滴滴往下流,就在刚才他才知道什么叫神府七重境,一重一生死。原来对方要杀自己,只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的事情而已,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动手?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早先在青霄塔中的黑狱星上是这样,昨天的慈孝庵也是这样,现在又是如此,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为什么要屡次三番的放过自己?到底有什么阴谋?难道这一切又是和自己神秘的身世有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兄弟相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馒头自打离开了沙家店便没日没夜的赶路,以小灰的速度,不到两天的时间远远的已经能瞧见楚邑的轮廓。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这并不放在馒头的心上,两天以前,他听到燕赤眉他们几个说起李青的遭遇,心里面火急火燎,恨不能肋生双翅,一会儿的功夫便飞到青儿哥的身旁。现在别说天色渐暗,就算是下刀子也阻挡不了馒头的脚步。 郑玉今天守在东门,正猫在椅子上打盹,眼睛里却闪着精光。他知道洪大人为什么安排他守在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的师父是魏独行,因为扬威武馆就在城西,自然离着西门最近,而现在西门的守卫已经换成了洪大人的心腹臧龙,臧捕头。 正午才过没多久,武猿便跑来报告,说是扬威武馆的人已经动了,他让武猿跟去盯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回来,郑玉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郑玉和魏独行不合,这才离开武馆去做了个守门人,到蛮子们进了楚邑,又有人说郑玉认贼作父,是个白眼儿狼,枉费了魏独行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栽培,但只有郑玉自己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要再忍吗?郑玉一遍遍的问自己,其实守哪个门对郑玉来说都是一样,反正是为了楚邑的百姓留一条用来逃生的后路,可是洪大人还以为西门是为了照应武馆而准备的。 粗陶制成的茶杯被郑玉握的咯吱吱作响,城里仍旧很平静,只是听说半个时辰前城卫军闹事纵马行君,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高大林是什么人,城卫军的军纪有多严明,郑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就是这样一支劲旅竟然闹市纵马,这是得有多紧急的事? 远处山腰的位置好像闪过了一道金光,郑玉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现在是非常时期,虽然派了人在城外警备,但自己的手下都是些什么人,郑玉当然清楚,那道金光极快,闪了几下,还没等郑玉做出决定,金光已经到了城下,郑玉一只手扶着城楼上的垛墙,眼睛瞪的老大。 这是什么东西?城下站着一只生着翅膀的老虎,但是比老虎要大许多,也要威风许多。 还没开口询问,青金色老虎已经动了,郑玉能感觉到虎背上那个少年瞥了自己一眼,是的,只是瞥了一眼,什么喊话、通秉什么的一概没有,那只肋生双翼的老虎已经迈开四只粗壮的蹄爪冲向了城门。 他是疯了吗?郑玉扶着垛口向下张望,心里想着这小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楚邑虽然只是个边境小县,但是地理位置重要啊,北接天水、长平双关,四面又和阴馆、安冶相连,所以城池虽小,但要单论城防的坚固,并不比落叶、归流这样的大城差到哪里,这小子看这意思竟似打算凭借一己之力硬闯,嘿嘿,今天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 馒头就站在城门前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城墙有多高,城门有多厚,他当然看得一清二楚,这一路走来,先后遇到过几波蛮子的队伍,瞧着那些蛮子盔明甲亮的样子,并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厮杀的,馒头知道多半是前面的城池出现了变故。 今天,直到自己出现在城门前,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城门紧闭,吊桥高悬,这里虽然临近边关,但毕竟不是前线,现在又临近酉时,按理说正是许多外出的人们赶回家的时候,要是没出什么事,又怎么会是这样的情景? 馒头只有一个人,有是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耐心去慢慢打探,心里面牵挂着兄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冲进去再说。 小灰与馒头心意相通,不用吩咐,昂着头已经冲了出去。 三丈六尺高的城墙上忽然出下了一排箭手,一个个借着垛口的掩护,张弓搭箭稳稳的瞄着城下那只老虎。 下面的城门通体精钢所制,足足有三尺六寸厚,郑玉不信这世上有谁能单凭肉身的力量攻破这道城门,话虽如此,作为守将,郑玉并不会什么都不做,他真正担心的是那只老虎会不会飞上来?毕竟它可是生着翅膀的。 小灰没有飞,它也不会飞,毕竟一丈多的身高实在是太重了,轰隆隆,像是一阵闷雷滚过,小灰离着城门已经不足百米,巨大的虎头低垂,泛着金丝的玉角亮了起来。 馒头根本没往城墙上面瞧上一眼,这些士兵虽然看上去训练有素,但毕竟只是普通人,他不信这些士兵手里的箭能够伤到自己和小灰。 郑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虽然对自己的城防有信心,但是下面一人一虎瞧上去实在是威风八面,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人一虎的身上已经浮现出一层甲胄,少年的甲胄赤红如血,那只老虎却是青金色的,郑玉毕竟是魏独行的弟子,也不是个没见识的,知道少年怕是身份并不简单,一个个念头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划过。 瞧这少年的容貌和来的方向,并不像是与那些蛮子有什么瓜葛,今天如果硬碰硬,郑玉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这座城门也必然受创,楚邑刚刚恢复了平静,那些蛮子一定不会死心,要是他们又杀了回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自己到哪里去找东西来修补城门?更何况,如果这少年当真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再被自己给伤着,岂不是平白给师父添了麻烦?左右少年也只有一个人,自己就放他进来又何妨?就算有问题,师父和三百武馆弟子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还拾掇不下? 赤红的雷罚已经被馒头握在了手上,小灰的玉角也亮起了光芒,一人一虎已经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却忽然开了。馒头瞥了城墙上一眼,裂开嘴笑了,心想这守城的小子见了自己这样威风,八成是怕了。 一人一虎呼啸着闯进了城门,连停都没停,径直冲上了街巷。 这一下出乎郑玉的意料,这小子瞧着威风凛凛,没想到却只是个纨绔,看这样子,八成是横冲直撞惯了,这要是给他冲进了城,那些百姓还不得给他吓死?没功夫多想,郑玉带着人在后面紧紧追赶。 还行,事情没有郑玉想的那样糟,那只老虎明显放缓了脚步,灵活的踏着步子,速度虽然还是很快,但并没有伤到一个百姓。 长街上的人群一阵慌乱,这里的百姓大多从小到大便在这座县城里生活,他们中的许多人连这座县城也没出去过,又哪里见过这样凶恶的猛兽? 做买卖的摊子也不要了,紧张的左右张望,瞧见有什么可以容身的地方,也不管是哪里,硬是往里冲。大街上的行人更是慌不择路,也不管东南西北,下意识的瞧见什么就往头上放,似乎只要头上有个遮挡,心里就会安生许多。 一时间长街上鸡飞狗跳,包袱、扁担、书本、菜篮到处乱飞。 好在那只恶兽的速度极快,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找到地方躲避,那只恶兽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有那躲避不及的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郑玉带着人在后面追赶,但是他们骑的只是普通的战马,这样纷乱的街巷,哪里敢纵马奔腾,不得不收缓了缰绳约束马匹,只这么一缓,前面长街上一人一虎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青从肉铺中走了出来,长街上的浓雾已经散了,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首,有熊怪和蜘蛛怪的,也有玉飞梅和玉飞琼的,但更多的还是城卫军的战士和扬威武馆的弟子。 高大林和魏独行默默的站着,强忍着悲痛指挥着大家伙儿收敛同伴,整条长街都已被悲伤填满,人们沉默的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英魂。 轰—,东面的一条街巷上闪过一道雷光,所有人一起停下了手,拿枪的拿枪,提弩的提弩,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重新列队准备应战。 李青却没有像大家伙儿一样如临大敌,甚至连枪也没拿,人已经奔了出去。 魏独行和高大林紧紧跟随,直到他们瞧见两个少年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这才松了口气。 馒头扶着李青的肩膀看了又看,这半年来,馒头时常在梦里和伙伴们相遇,现在总算是见到了真人,馒头咧着嘴想笑,却不知不觉留下了热泪。 一旁小灰也很激动,他也想上前表达一下自己的思念,却忽然瞧见不远处拿着刀枪的高大林和魏独行,猩红的双目又泛起了凶光,一跨步拦在了李青和馒头身前,低声咆哮着,青金色的甲胄上雷火闪烁。 正在发威,冷不防脑门儿被人拍了一下,小灰大怒,低头一瞧,原来是青儿哥,在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小灰有些不解。 魏独行和高大林对小灰的表现全不在意,度尽劫波兄弟在,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的?鹿角亭这个被鲜血染过的路口又一次响起了笑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兵临双塔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一队巨兽正沿着山路奔腾,溅起的烟尘翻翻滚滚几乎将两侧的山林都遮蔽。 这样明显的动静原本是行军的大忌,但是简大虎不在乎,猛子也不在乎,就在刚刚简大虎带着人冲出葬魂渊的时候,猛子发现了十七。 现在十七与那个少年神君同乘一骑,这两天相处下来,简大虎对这位神君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自己还要领兵,更何况十七又是这位少年神君的部下,自然由他带着合适。 简大虎和猛子都很急,听十七说那些妖魔已经朝着西北的方向去了,不用问,这帮家伙一定是打算返回山戎,自己得加把劲再快一点,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回到山戎。人走了事小,货丢了事大,到时候不要说简家,就算是整个青山郡,乃至帝国怕是都会不得安宁。 轰隆隆—,三千恶麒麟纵横奔腾,这一路上简大虎刻意留心了沿途的痕迹,瞧着方向似乎是去往双塔寺,简大虎心里面冷笑,这些敌人也是命不好,哪儿不能去?偏要选择双塔寺,算算时间,这会儿褚怀川应该已经守在双塔寺了吧?有褚怀川和两百陌刀军在,简大虎并不担心敌人会逃掉。 奔跑了大半天的光景,周然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山坳,猛子就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起朝上面看了一眼。 深秋时节,山路上积满了落叶,金黄的落叶、火红的枫叶、肃穆的山寺,原本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卷。但是现在呈现在两个人眼前的并不是这样美好,金黄的落叶已经被碾成了泥,枫树也折断了,树身上一片片鲜红,离远看去,也不知是掉落的枫叶还是沾染的鲜血。唯一没变的是那座山寺,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瞧见了这样的情形,周然心里面有些紧,褚怀川的性子他知道,只要这家伙没有倒下,就绝不会放敌人轻易地进了寺庙。眼前明显是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但是山门前却瞧不见一个人影,自己也到了一会儿了,要是褚怀川这家伙没事,怎会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声音? 周然的手已经攥成了拳,他要进攻了,不管刚才发生过什么,敌人既然进了这座寺庙,自己就绝不会再让他们活着离开。 身后整整一千恶麒麟默默地在地上蹬刨着,借着坚硬的石头将蹄爪打磨的再锋利些,它们知道战斗马上就要来了,只要前面的汉子将拳头挥下,这些恶麒麟就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撕碎面前一切阻挡。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山门开了,两行身穿月白衣衫的少年奔了出来,静静地站立在两侧,一起向山门的方向微微躬身。 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年从山门中疾步走出,四下里瞧了瞧,正瞧见周然和他身后的巨兽,明显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会见到这么多恐怖的巨兽,但是少年并没有惊慌,仍旧向着周然的方向迎了过来。 周然并不认识少年,但是猛子却不陌生,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兄弟和剑峰没少打交道,特别是铁剑峰,敢抢自己未来的大嫂,猛子早将铁剑峰上上下下的模样刻进了脑子里,尤其是眼前出现的君不器。 既然知道是剑峰的弟子,那自然不是敌人,又是旧日的相识,按理说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怎么也应该迎一下,但是猛子纹丝没动,只是冷冷的瞧着对面走来的少年。 这小子出息了,要是隔着以往,瞧见了这些狰狞的恶麒麟,这小子的腿恐怕早就软了,但是今天不但没软,瞧着架势,竟然丝毫没将众人放在心上,只不过短短的几天功夫,猛子可不相信一个人会出现这样大的变化,忍不住凝神仔细观察。 兰台是干什么的?整天干的就是查人的差事,要说起对人心的琢磨,能比得上兰台的地方还真不多。 眼前这个君不器步伐沉稳,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些已经很奇怪了,因为猛子知道这小子并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眼下莲花被青儿哥带走,要是以前,这小子一定会屁颠儿屁颠儿的到自己这里问东问西,但是今天没有。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怎么瞧着,怎么让人心里面发毛。 “猛子兄弟,这位将军,大老远的来了,就别在这里站着来,赶紧跟我一起进去吧,家父已经在寺里恭候各位大驾了。”君不器表现的很有礼貌,侧着身子站在山路旁,等着众人先行。 周然虽然并不认识君不器,但这身衣衫,特别是衣领、袖口绣着的那柄金剑对于周然来说并不陌生。 要说剑峰的前辈到了这里,帮助擒下了敌人倒也说的过去,但是自己和将军到了,怀川兄弟怎么会不出来相迎? 像似瞧出来周然的疑惑,君不器冲着山门前招了招手,一个剑峰弟子小跑着转身进了寺里。 “将军莫急,家父还在寺里,储将军总要一尽地主之谊不是?我已经让人进去请王佐领前来迎接将军。” 半年不见,这小子当真是长进了,还能瞧出来周然心里面在想什么。猛子的心里面总觉得怪怪的,瞧了周然一眼,这位恶麒麟的领军校尉脸上的神情至始至终没什么变化,在听到少年叫人去请王志胜前来的时候,背后握拳的手松了一松。 剑峰的弟子动作很快,功夫不大,一个精壮的汉子大步流星从山门里冲了出来。 “陌刀军王志胜见过校尉大人。”汉子没有四处张望,三步两步抢到近前,倒身便拜。 “你家将军呢?”周然当然识得王志胜,那些敌人对于自家将军来说关系重大,周然当然要谨慎些,虽然剑峰的人就在寺里面,但是不见到自己兄弟,不摸清楚状况,周然哪里会轻举妄动? “回大人的话,前两日储校尉带着大家伙儿到了这里差一点就着了道,”王志胜没有起身,仍旧跪在那里答话,“幸亏铁剑峰的君长老来得及时,这才没让敌人得逞。” 周然没有从坐骑上下来,只是伸出手虚扶,这在军中已经算是礼遇,王志胜不敢怠慢,赶忙起身继续回话,“君长老放心不下大家伙儿的安全,执意要留下来帮衬,说是久闻咱们将军的大名,这次一定要认识认识才行。” 说到这里,王志胜的脸上感激的神色更重,“说来也真是幸运,今天幸好君长老在,不然的话就咱们陌刀军这两百兄弟,碰到来的这些敌人怕是还真有麻烦了。” 王志胜身为陌刀军的前锋、副将,口齿当然要利落些,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清楚楚,却并不多话,向路旁一站,等着周然自己决断。 周然没有再犹豫,铁剑峰的君长老是谁,他当然知道。剑峰八剑之一,在青山郡,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那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就算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令人景仰的前辈,更何况听王志胜所说还帮了储怀川的大忙,这会儿怀川兄弟不出来迎接自己,而是去陪这位剑峰的长老原本就是应该应份的事情。 周然动了,猛子紧紧跟随,他可不是周然,君家父子是什么德性,猛子心里知道,他们下山一定是冲着青儿哥去的,既然遇上了,自己怎么也得盯着点儿,看看他们又在憋着什么坏。 瞧见王志胜当先引路,猛子忽然跳下了麒麟兽,紧走两步赶到君不器的身旁,一把将君不器揽了过来,瞧上去就像久别重逢的好兄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说说心里话一样。 君不器的身子一僵,猛子明显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回头瞧向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好像恨不能现在就把自己杀了。 这下子,猛子的心里面也是一惊,这小子发什么疯?以前他虽然和青儿哥争莲花儿,但是和大家伙儿在一起也还算是和和气气,更何况自己在白水校尉营的时候,怎么说也算他半个救命恩人,说不认就不认?这脸翻的也太快了些吧? 想虽然这样想,但是猛子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开的意思,搂着君不器的肩膀连推带拥的往寺庙里面走。 周然跟在王志胜的身后走向山门走,身后一千恶麒麟却分成了两支队伍,一支跟在周然身后,另一支却四散开来,向着双塔寺两侧的山林里冲去。 王志胜回身瞧了瞧,脸色似乎有些变化,但立刻又转回身去,继续在前面引路。 一只脚跨进了山门,猛子有些呆住,眼前是一座大殿,恢宏雄阔,只是一眼就能从大殿的门口望见后面的殿宇,这在其它寺院里还未曾见过,什么佛祖、菩萨的全都没有,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戳在哪里。 “喂—,”猛子将君不器往怀里待了带,冲着大殿努了努嘴,“什么情况?” 君不器脸色涨的通红,眼睛已经黑得连阳光都射不进去,用力的咬了咬牙,强忍着羞恼,说出来的话有些没好气,“什么什么情况?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打仗弄得呗。” 这几句话听得猛子一愣,什么情况?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一把扶过君不器的脸,这家伙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有眼睛,这他妈还是人的眼睛吗?怎么这么黑,连一点眼白也瞧不见?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军前夜审 一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三千恶麒麟,实在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双塔寺虽然并不算小,但是要想容纳这些庞然巨兽却还是有些不够,所以只有二百贴身近卫跟着简大虎进了双塔寺,其余的都在周然的率领下留在了山寺的外面。 夜色已经降临,空旷的山林中偶尔响起几声啾啾虫鸣,显得空旷而安静。但是寺里面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 巨大的广场上插了许多的火烛,熊熊的火光将整个广场照的一片雪亮。 广场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佛台,简大虎陪着一名老者端坐在木椅上,面沉似水。 “带人犯——”褚怀川捉刀而立,瞠目大喝。 几个士兵提着个少年走了上来。 锵—,两旁二十名陌刀兵手中九尺长刀重重的斩落,锋利而沉重的刀锋将脚下的青砖斩得四分五裂。 少年的面色一片惨白,听见刀声,双腿一软,要不是被两旁的士兵架着,只怕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话的是简大虎,有这位长平神将在,虽然君无益心里面有很多疑问,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先开口。 少年似乎被吓得傻了,呆呆的望着佛台后面这位天神一样的将领,有些发懵,一时竟忘了回答。 身后的士兵瞧着少年本就有气,瞧这小子的装束,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不缺吃不缺穿的,却偏要卖身投敌,帮着那些蛮子做事。这些士兵大多出身贫寒,毕竟但凡家里的日子能过得去,谁愿意送孩子到这危机重重的边关来当兵?有今天没明儿个的。 心里面有气,举动当然不会友好,也不说话,上去就是一脚。 “小的叫楚杰,是归流城人氏,家父叫楚英雄。”少年被这一脚踹的整个人超前面扑倒,结结实实吃了个满嘴泥,这才有些清醒,也不用简大虎再问,已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你是楚帮主的公子?”君无益不能不说话了,早就听说楚英雄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虽然君无益也瞧着这小子不顺眼,但毕竟长鲸帮归属剑峰,牵扯到了宗门。君无益不能坐视不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位是简大虎简将军,为人最是公正无私,你不要怕,将事情说清楚,简将军一定不会冤枉了你。” 这几句话很明显是说给简大虎听的,事关剑峰的名誉,下面跪着的也不是个没有身份的主儿,要是简大虎在这件事上处理的有失偏颇,剑峰也不会答应。 “是是,”楚杰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忙不迭的点头称是,脸色好看了不少,目光也灵动了起来,“回将军的话,小的与两位师兄师姐是是受了宫师兄的的指派,潜进敌人内部,给将军您做内应的。” 楚杰一面说话,一面细心地打量着简大虎和君无益的脸色,只是这两个人就好像石雕泥刻的一样,脸上的神色根本瞧不出变化来。楚杰想了想,急忙加了一句,“将军要死不信,可以叫罗剑师兄和水月师姐上来一问便知。” 听见楚杰提到了罗剑和水月的名字,君无益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怎么还扯到血剑堂和云中涧了,瞧这架势,今天这事儿是要将整个剑峰都牵扯进去啊。 君无益的脸色发黑,简大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这小子是长鲸帮帮主的公子,也算是半个剑峰的人,要是死不开口,事情还真有些难办,自己总不能当着君无益的面严刑逼供吧?没想到楚英雄算是个人物,他儿子却是个软脚虾,只是一吓,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带人!”储怀川在一旁大喝。 一个少年被士兵们推推搡搡着朝这边走。但是瞧少年的脸色倒是平静,就连见了那些九尺长刀斩在地面上,将青色的石砖溅得四散,也没有一丝变化。 少年表现的沉着,身后那些士兵也举止也缓和了不少,虽然仍旧推着肩头,但并没有太过用力。 在少年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眉眼生的清秀,但瞧见了广场上刀枪森森,两旁的大汉怒目而立,还是有些胆怯,下意识的想要去拉前面的少年,但被身后的士兵扯了一下,只得乖乖的放缓了脚步,小脸儿有些发白。 “姓名?”不管在什么地方过堂,这些看似没什么用的问话,总是千百遍的重复,今天也不例外。 “罗剑!”少年的声音清晰有力,双眼迎着简大虎的目光,并不回避。 “水月—,”少女也开了口,声音有些小,还有些抖,但是眼神却很清澈,遇到了简大虎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又立刻抬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再躲避。 “说说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简大虎执掌长平关已近十年,像这样的少年,只是一打眼,心里面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今天这两个少年,无论言行举止,还是那双澄澈的目光,都不像是奸诈之辈。心里这样想,语气也缓和了些,无论云中涧还是血剑堂,在剑峰中都还算是中立,既没有和剑天南走的太近,也没有刻意巴结白神。温婉和风破歌的为人更是素来为人敬重,就算是简大虎也不愿太过为难他们的弟子。 似乎察觉到了简大虎的变化,君无益微微皱了皱眉。 “回将军的话,”开口的是叫做罗剑的少年,有意无意的,他的身子总是护着身后的少女,现在听见简大虎问话,也是第一个抢着回答,“前些时候接到风堂主令,说是问柳山庄的《素灵录》遗失,要我们下山查找…” 广场上很安静,方才楚杰说的没头没脑,现在换成了罗剑,大家伙儿总算是听明白了。 只是听是听得明白,简大虎心里面的疑问不但没少,反而更多。 齐家大宅?那里自从自己离开后便交还给了冯元,用意自然也很明显,就是要引来寻薛陀的敌人露面,但是那个宫九怎么会和冯元相识?听这个叫罗剑的少年描述,两个人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那么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相识?在哪里相识?宫九身为剑峰大长老白神的亲传弟子,这样敏感的身份,怎么自己从未听冯元提及? 广场上只有罗剑在静静的讲述,四周的火烛噼啪作响… 第一百六十章 军前夜审 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你说你看见了无尘子?”君无益身体挺的笔直,身为八剑之一,又执掌着守山玄武大阵,这段日子以来,宗门里暗流涌动,君无益哪里会没有感受?现在听到罗剑在优檀寺遇见了无尘子,而且还瞧见了赤火剑,君无益忽然觉得不那么痛恨李青了,要不是那小子劫走了白莲花,这会儿自己和白神也算是半个亲家了,就算想不趟这趟浑水,只怕也是不能。 罗剑这些话简大虎也听的一清二楚,与君无益不同,简大虎的心里面有些发紧,前些日子,自己不是和父亲说过丢失的货物自己可以找回来吗?怎么剑峰那边还是派了人来?派人就派人吧,还这样不小心。这下倒好,被人瞧见了赤火剑,这要是被君无益回去告知了风破歌他们,白神在剑峰的位置还怎么保得住?没了白神的帮衬,父亲的谋划再想实现,只怕是难如登天。 猛子在一旁听的明明白白,原来那个能够驱使明月的年轻人叫无尘子,还是剑峰明月居士的亲传大弟子。想想先前自己瞧着那些死士手里的长剑就觉得眼熟,果然与春风镖局被劫的那批货里的长剑一模一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要知道这可并不是件小事,如果只是剑峰自己铸造灵兵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眼下这批长剑先是出现在春风镖局运往山戎的货物里,之后又出现在云屏关派往剑峰求援的使者苏洗眉的手上,现在竟然被无尘子拿来装备死士,而明月居士和白神是什么关系,就连猛子这个外人也有所耳闻,这下子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猛子默默的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件事上报给召令使大人知道。 这回轮到罗剑愣住了,自己只是提到了无尘子,怎么瞧着在座的这些人一个个全都紧张了起来?在座的对于罗剑来说都是些大人物,面对着四面八方瞧过来的灼灼目光,罗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场面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面打着算盘。 “你说你看到了无尘子,那么有没有瞧见他往什么方向去了?”打破沉默的是猛子,身为兰台神君,他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罗剑留意到的,猛子自然也有所察觉,兰台监察天下,最为新任神君最有希望的人选,这次来青山,猛子是做足了功课的,对于剑峰内部的风起云涌,自然也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赤火剑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在现在这个当口儿,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瞧见罗剑摇头,猛子暗暗松了口气,眼下他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找到无尘子,毕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猛子最担心的是这件事牵扯到剑峰高层,与落叶城的简家似乎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君无益因为这件事与简大虎再闹出些不快,在敌情未明的当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到罗剑并不知道无尘子的行踪,无论是君无益还是简大虎都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无尘子一天没被找到,对于他们来说,事情就还有转寰的余地。 简大虎不想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纠缠,挥了挥手,示意将罗剑和水月带下去等候。 “等等!”几个士兵的才要上前,就听到君无益开了口。这可是个机会,君无益知道自己的为人在剑峰并不招人喜欢,要不是自己的实力还行,玄武大阵又恰好与自己的剑法契合,只怕早就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了。现在只要将罗剑和水月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无论是白神还是剑天南那里,自己都有了说话的资本。 “将军,”君无益缓缓站起了身子,向着简大虎轻轻抱拳,“事关宗门隐秘,君某这便要带两个弟子回去,将这件事查个清楚,既然将军已经到了,那几个跳梁小丑谅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君某在铁剑峰设宴,盼着能再与将军一叙。” 君无益话说的客气,态度却很坚决,话音才落,也不理会简大虎同不同意,已经抬起了脚,跨过了佛台,来到了罗剑的身旁。 简大虎没有动,既然这个叫罗剑的并不知道无尘子的下落,留着他在这里也是个麻烦,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这位铁剑峰的峰主带走了也好,没了这些人的牵绊,自己便可以好好谋划一番,尽快将无尘子给找出来,免得为敌所乘。 “爹—,”简大虎没有动,猛子自然也不会动,但是君无益还是没有走成,拦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子,君不器。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有长进,君无益的心里有些恼火,这个儿子真是被自己惯坏了,原本这次见,无论气度还是言谈举止,都比以前稳重了不少,君无益还挺高兴,只要自己将罗剑和水月带回宗门,自己这一趟下山就算是赚到了,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这小子竟然跳出来拦住了自己。 “有什么事回峰里再说。”君无益冷着脸,语气很是不耐烦。 “父亲!”君不器的表现十分执着,不但没有退后,反而上前了几步,正正当当拦在了君无益的面前,躬身行礼。 这下君无益也不好再坚持,事情做的太过难免会令人生疑,只得强压着怒火,又坐了归去。 “父亲大人,大师兄为了保护儿子,被人,被人给斩了。”君不器沉默了片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讲这句话艰难的说了出来。 君无益才坐下,腾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双手扶着佛台,死死的盯着面前站着的君不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说什么?是谁干的?” 君不器没有说话,他知道玉青云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自己是他的儿子,但要说整个铁剑峰谁对君无益来说最为重要,那便只有玉青云,他不但是君无益的弟子,更是衣钵传人,未来整个铁剑峰,甚至包括自己的后半生都是要交给这位勤勤恳恳、天资出众的大师兄的。 现在父亲愤怒了,甚至比担心自己,寻到双塔寺的时候还要愤怒,君不器知道时机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军前夜审 三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君不器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 广场上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幕,君不器伸手指着的竟然是储怀川。 “好,很好!”君无益缓缓直起了身子,没见他怎么作势,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 “你要阻我?”君无益盯着眼前的年轻将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身上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舞动。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君长老这般冲动,怕是不合适吧?”简大虎强压着火,储怀川身为陌刀军校尉,跟了自己多年,就算人真的是储怀川杀的,也必然事出有因。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兄弟,不要说君无益,就算是剑天南站在这里,简大虎也不会听任他将人带走。 “不合适?”君无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起头哈哈大笑,“你有没有听到死的是什么人?青云是铁剑峰最有前途的弟子,也最有希望继承老夫的衣钵。要说死在敌人的手里也还罢了,偏偏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君无益越说越怒,抬起脚又向前跨了一步,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毕露,“小辈,看在简大寿的面上,只要你闪开,今天我便只找姓储的一人说话,如果你执意阻拦,”君无益的语气更寒,“今天我便血洗了双塔寺,看看日后你们简家又能如何?” 锵—,刀鸣剑吟响成了一片,广场上站着的,无论是陌刀军的士兵,还是恶麒麟的战骑都已经操起了家伙,他们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将军的命令。 七个人,就像七柄出鞘的长剑,忽然就出现在简大虎的身后,只是他们挡住的并不是简大虎,而是储怀川。 “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兄弟们的情份,怀川记下了,但是眼下这寺里并不太平,将军千万不要为了怀川一人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今天就让怀川跟随君长老一起离去,日后收拾了那些妖魔,将军再上剑峰将怀川接回来就是。”储怀川没有躲在七杀的背后,正相反,他站了出来,虽然面对的剑峰八剑之一,但是脸上没有一点儿胆怯的神色。 “两位都消消火,”猛子从一旁走了过来,所谓当局者迷,无论简大虎还是君无益都带着火气,由始至终都在争论该不该将人带走,但是猛子在一旁却听出了不对,“小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君长老。”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君无益正在气头上,忽然瞧见一个少年走了过来,瞧着年纪也就和自己儿子年岁相仿,不由得更是气恼。 “君长老痛失爱徒,本神君就当没听见这些不敬的言语,”猛子没有生气,拦住了迈步上前的九哥,从怀里摸出块牌子在君无益的眼前晃了晃,“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火气消了些?” 那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被人刻着一座高台,高台穿云破雾,直上九霄,俯察天下,无所遁形。 君无益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虽然并不是身处朝堂,但是那个恐怖的名字,君无益怎么会没听说过?面对这块平淡无奇的石头,君无益知道,今天要是不能在这里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想要将人带走,怕是千难万难了。 重重的哼了一声,君无益冷着脸又坐了回去,“有什么话你就问,听说你们兰台个顶个都是查案的好手,今天就让老夫开开眼界吧。” 君无益扶着佛台,盯着面前的少年,语气冰冷,“要是今天你们不能给老夫个交代,就算拼着得罪蓝蝶衣,老夫也还是要将姓储的带走。” 猛子笑了笑,面前这个老者霸道是霸道了些,总还算有些理智,认得那块牌子便好,只要认得那块牌子,自己说出来的话,他自然也会用心去听。 “君长老,不知道令徒的武艺练得怎么样?和这里的战士们比起来如何?”听到猛子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刚刚压下去的火腾的一下子又冒了起来。 “和这些蝼蚁比?”君无益脸色铁青,“他们算什么东西,开过脉吗?练出过灵气吗?不要说青云,就算站在这里的普通剑峰弟子也胜过他们千倍百倍。” “噢?这么说您的这位弟子比起令公子来武艺还要强些?”猛子瞪大了双眼,显得很是吃惊。 “父亲—”一旁君不器已经听出了不对,大叫了一声正要开口,冷不防迎上猛子的目光,后面的话竟然硬生生噎在了嗓子里。 “当然,不器虽然也很优秀,但还是比不上青云,大日剑歌,青云已经练到了第七重的境界,就算是和我这个老师比起来,也差不了太多。”君无益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现在提起来玉青云,他仍旧觉得骄傲。 “噢,那就简单了,”猛子转回身向着君不器走了过去,“你说储怀川杀了你的师兄?你是亲眼瞧见的?” 虽然认识猛子,但是君不器还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样难缠,自己费尽了心思布的局,可不能就这么被他给毁了。 “当然,就在那座伽蓝殿里,大师兄为了给我讨个公道,没想到那帮当兵的根本不讲理,话还没说两句,就动起了手,并不只是那个姓储的一个人,还有那个姓王的和其他二十名陌刀军的士兵。”君不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双眼中更是闪着泪花儿,显得心里面十分悲痛。 “给你讨公道?你又怎么了?”猛子并不顺着君不器的话说,而是换了个问题。 “我怎么了?我被那些兵匪给打伤了,大师兄当然要替我讨还公道,这有什么不对?”君不器昂着首,挺着胸,振振有词。 “就在刚刚,你的父亲还夸赞你很优秀,怎么?像你这样优秀的剑峰弟子竟然被你父亲口中的蝼蚁所伤,这要是传出去,剑峰的脸面何在?”听到这里,猛子几乎已经笃定这里面有问题,这小子的本事自己见过,虽然不怎么样,人又怂,但要说对上几个普通的士兵还会受伤,这却是猛子说什么也不信的,只是他为什么要刻意将玉青云的死栽在储怀川的头上?这样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军前夜审 四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夜色中,这座古老的荒山古刹中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鹰的啼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君不器盯着眼前的少年轻声低笑,“蝼蚁?猛子,你好歹也不是第一天加入兰台,试问天下间有谁敢将长平陌刀军视作蝼蚁?难道是嫌活的太久了?” 霍大猛没有说话,今天他怎么瞧这个君不器怎么觉得不对,眼看着自己已经将他的破绽揭了出来,这小子不但一点不见惊慌,反而三言两语,竟然挑拨起自己和陌刀军乃至简大虎之间的关系来。 “霍神君说的没错,简某的这些兄弟虽然还算有些本事,但若是对上剑峰的高徒,怕是还真的有些不及。说起来,简某也很好奇君少是如何伤在简某这些兄弟的手上?”简大虎如何听不出君不器话里话外的意思?眼下这位少年神君明显是向着自己说话,简大虎又如何能遂了君不器的意思。 “两位大人不愧是官面儿上的人,明明是犬子受伤,青云更是丧命在这些军士的手上,这些只要看看他们身上的伤痕便可以瞧个清清楚楚,如今二位只言片语便想将事情推个干干净净,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君无益沉着脸坐在佛台的后面,听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君不器驳斥的哑口无言,再看看自己儿子急得一张脸通红,泪水就在眼睛里打转,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不由得腾的一下子又升了起来。 撕拉—,听见父亲这样说,君不器似乎再难压抑心里面的委屈,一伸手将身上的衣衫撕了开来,露出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殷红的伤口翻卷着,虽然敷了药,君不器突然用力,还是有血水不停的渗了出来。 “姓君的,”储怀川大吼一声站了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确是储某所为,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便是,休要为难我家将军。”这个铁塔般的壮汉也是刚直,并不多说,话音未落,手中的刀已经向胸前插了下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储怀川的性子这样烈,连简大虎也没有想到,广场上溅起一道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轰然倒下。 “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都是姓君的父子逼死了校尉大人,抄家伙,给大人报仇啊!”见到自家校尉就这样没了命,王志胜不干了,大吼一声,拎着刀,不管不顾向着君无益冲了过去。 这一下整个广场都乱了,几十名陌刀兵全都红了眼,发疯一样举着刀跟在王志胜的身后。 君无益还没有动,广场的上空忽然就生气了一轮大日,在月光的照射下分外夺目。 轰隆隆—,磅礴的大日从天空急坠而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着王志胜和他身后的陌刀军冲了过去。 王志胜没想到君不器一言不发便动了手,看那轮大日的威势哪里是自己能够抵挡?这是要自己的性命啊,紧咬着牙关,既然想让家人活的有些脸面,不付出些代价怎么成?到了这会儿,虽然明知必死,王志胜还是不能后退,只是望了君不器一眼,希望这位千变万化的阴魔姬大人这次能够说话算话。 八柄长刀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广场四周,银色的刀光匹练一样卷了过来,正斩在大日之上。 耀目的光华将整片广场照如白昼,晃的人眼睛生疼。 锵—,刀剑相交,君无益和简大虎四目相对,站在君不器的面前。 “不器,还不退下!”君无益与简大虎交了手,才知道这位长平神将当真不是浪得虚名,如果他挡不住自己这一剑,自己并不介意连带着他一起教训,反正今天是自己占着理,就算日后简大寿找上自己,自己也有话说。但是眼下却不行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就算是自己也很难轻易拾掇得下,何况还有那三千恶麒麟在,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有些难以收场。 退?君不器也想退,他只是要在已经架好的柴火上再加上一把火,顺便将王志胜的形象塑造的高大些,他并不想拼命,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神将的本事,即便有君无益插手,他现在仍旧一动不能动。 “将军—,”关键的时候还是王志胜打破了僵局,“储校尉还有呼吸。” 这句话真是太关键了,简大虎听到王志胜的呼喊,没有一丝犹豫,收刀便退,旁边七杀齐齐跨出一步,挡在了简大虎的身后,以防君无益趁势出手。 果然,储怀川这一刀不可谓不狠,整柄钢刀几乎齐根而入,明晃晃的刀尖从后背探了出来,鲜血正顺着刀尖一滴滴往下滴,受了这样的伤,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竟然没有立刻毙命,但瞧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若不立刻施救,只怕是当真会丢了性命。 “将军,”见到简大虎正要召随军的医者,王志胜在一旁开了口,“这寺里的主持无智大师的医术相当了得,要不要也请他来给校尉大人瞧瞧?” 这样的提议,简大虎当然不会拒绝,眼下这种情形,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希望。见到简大虎点头,王志胜一溜烟儿的去了。 时间不大,一名身穿袈裟的中年和尚跟在王志胜的身后走了进来,匆忙向着简大虎打了个稽首,便蹲下来查看储怀川的伤势。 “大师,情况如何?”简大虎将中年和尚请到一旁询问,一个身穿剑服的汉子提着个药箱走到储怀川的身旁继续查看。 “将军勿急,幸好这位壮士的身体异于常人,心脉并未生在左侧,而是在右胸,这才逃过一劫。”中年僧人声音虽然和缓,但是脸色却很严肃,“只是若不及时施救,受了这样的伤,十之八九也还是会送命。这样,本寺的后园生长着一种灵草,名叫“紫罗锦”,有生肌续命的功效,若是将军放心的下,贫僧这便亲自去取些过来给这位壮士用上,虽然不能保证仍旧像以前一样龙精虎猛,但保住这条性命却不会有什么问题。” 紫罗锦,这个名字简大虎没有听过,那名提着药箱的军中医者也没听过,连身为剑峰八剑之一的君无益也一样从未听闻。但是眼下救命要紧,那还有时间和一味灵药的名字纠缠? “既如此,那便有劳大师尽快为储校尉医治,稍后简某自会奉上些香火钱以表谢意。”简大虎见到僧人并没有动,以为对方是想要些酬劳,连忙吩咐身边的军士去取些银钱来以做答谢。 “将军说的哪里话来?双塔寺虽不是什么大寺,贫僧更是不敢以大师自居。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道理贫僧还是懂的。”僧人见简大虎误会,连忙开口解释,“只是那“紫罗锦”在本寺生长了多年,已经有了灵性,贫僧本领低微,怕是无法采摘,还望将军能随贫僧一同前往,以免再生波折,耽误了校尉大人的救治。” 简大虎听到僧人开口解释,不由脸上有些发烫,但是眼下君无益还在这里,若是自己走了,这老儿再趁机发难,还有谁能挡得住? “将军但去无妨,依着我看,君老方才不过是忧徒心切,这会儿人命关天,储校尉又是朝廷的人,君老做事断不会不知轻重缓急。”猛子瞧出来简大虎的顾虑,那僧人既然提出让简大虎同去,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这里要说君无益还有什么人可以顾忌,那也只有自己了。方才瞧见储怀川壮烈的一幕,虽然鲁莽了些,但还是令猛子由衷的敬佩,为了这样一位壮士,猛子不能不说话。 “放心,君某并不是好杀之人,一切就等这小子医好了咱们再说。”这位兰台的神君开了口,君无益不能再置身事外,毕竟兰台不比简家,剑峰现在是多事之秋,哪里还能招惹得起这样的敌人。 瞧见君无益点头,简大虎总算是放心了些,回身和七杀吩咐了几句,跟着僧人向着黑暗里走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情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夜色的荒原中,一尊尊佛塔隐在黑暗中,好似许多静立的魔怪,冷冷的注视着来访的不速之客。 简大虎默默的跟在僧人的身后,从这处荒废的园子里能看得出来这座几乎废弃的深山古刹曾经有着怎样辉煌的过去。能够建塔的僧人修行定然不浅,这里少说也有着百十座佛塔,那便意味着这座古寺曾经至少出现过百十位高僧大能。 进了园子,僧人的脚步明显放缓,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口中不住的念诵佛号,似乎很为打扰到大师们的安息而深感愧疚。 简大虎心中虽急,但也不好意思催促,跟着僧人一起放慢了脚步。 绕过了一座又一座高塔,进来时并不觉得这座园子有多大,但是走起来,却仿佛无穷无尽,僧人的脚步不疾不徐,走了半晌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知经过了第几座高塔,正当简大虎有些不耐的时候,僧人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座七层佛塔,上面刻着仙佛异兽,奇花灵草,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僧人口中的佛号声越来越响,眼前的佛塔在佛号声中忽然亮了起来,七色的光华流转,塔身上一尊尊仙佛似乎全都活了过来,祥云流转,异兽欢腾,佛光禅音缭绕四周。 简大虎虽然瞧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知道能有这样的奇景,这尊佛塔必然不简单。也是,像这样的古刹,存有些镇寺的宝物原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主持为了自己这些从未谋面的不速之客,竟然毫不吝惜动用这样的宝物,简大虎的眼眶有些湿润。 沉静肃穆的禅音忽然有了些异样,简大虎知道老僧做的这一切必然与那株紫罗锦有关,早已打足了精神,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果然,声音是从西方传来。 虽然满园子都是齐膝深的荒草,简大虎还是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同,那是一颗通体碧绿的小草,晶莹剔透的身躯中有星星点点的紫光闪烁。 小草似乎被佛塔和禅音吸引,一点点向着僧人的方向试探着挪动。 简大虎知道这就是紫罗锦了,瞥了一眼僧人,这位中年和尚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仍旧专心的念诵着佛号。 没有僧人的示意,简大虎不敢轻举妄动,生恐惊扰了灵草,几乎连呼吸都已经停了下来。 七彩的光华中,祥云缭绕,石壁上的仙佛纷纷乘坐着异兽踏上云端,一个个或欢喜,或悲悯,或恐惧,或平淡,也都低垂了眉目与僧人相和。 紫罗锦似乎已经听得痴了,几乎不受控制的从荒草中挤了出来,小小的身躯随着禅音轻轻摆动,一颗颗紫色的星星从身躯中飞出,在祥云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紫罗锦的身体里。 它在修炼?这一幕瞧得简大虎眼睛都直了,总是听说万物有灵,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现在简大虎忽然间有些犹豫,这株紫罗锦竟然能够修炼,那它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啊,自己将它捉去,给储怀川服用,岂不是也相当于亲手斩杀了一条性命? 心里面胡乱想着,眼睛却没有离开紫罗锦片刻,禅音越来越盛,祥云越来越浓,那株紫罗锦的身边几乎已经起了一层紫雾,那是灵气凝结而成,这株紫罗锦的修炼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动手!”僧人忽然间大喝。 在这一刻,禅音沉寂,祥云四散,没了禅音,简大虎心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又重新变成了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八柄长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紫罗锦的周围,青色的刀风呼啸着,将紫罗锦连同它身下的泥土一起裹挟着,带了起来。 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僧人在一旁瞧着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口盛满了水的大缸被七八个壮汉架着吊在了半空,下面的柴火堆积如山。 “大师,可以开始了?”简大虎已经做好了准备,七杀连同两百近卫战骑已经将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只苍蝇,没得到简大虎的同意也休想冲进来半步。 僧人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忍,定了定神,这才挥手示意,两个壮汉立时上前点燃了柴火。 浓烈的火光冲天而起,一瞬间就将半空中的大缸吞噬了进去。 “投药!”僧人大喝。 为了防止紫罗锦逃跑,简大虎的八极刀界一直维系着,这会儿听到僧人大喝,八柄长刀化为一团青色的刀光带着紫罗锦一起坠入了那口大缸中。 也不知僧人在缸中添加了何物,竟发出淡淡的檀香气味,在夜空中缓缓飘散。 听那僧人说紫罗锦很是娇贵,若是散去刀界,直接身处在沸水之中,要不了一时半刻便会一命呜呼。紫罗锦一死,十分的药性便剩不了五六分,想要得到最佳的治疗效果便难上加难。因此,虽然辛苦,简大虎却一只维持着八极刀界,至始至终未曾散去。 为了自己的兄弟,简大虎并不在乎耗费些灵气,只是简大虎没想到,不过是治个伤,消耗却有些惊人。不但维持刀界需要灵气,刀界中的紫罗锦也在吸收灵气,就连浸泡在汤药中昏迷不醒的储怀川也在吸收灵气,幸好这里地处深山,灵气还算浓郁,大缸中散发出的檀香气味也有安神静心的功效,这让简大虎咬着牙,还能够支撑。 时间静静流逝,这次君家父子似乎转了性子,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那么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连神色都十分平静。 足足过了三个时辰,木柴的灰烬都堆起老高,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收起刀界,简大虎身子晃了晃,脑子有些昏沉,站了一会儿,这才缓了过来。兴许是长时间维持刀界,消耗的有些大了吧,没有多想,急急忙忙上前查看储怀川的伤势。 人还没有醒,但是瞧着模样,就算是像简大虎这样丝毫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自己兄弟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听到中年住持说储怀川需要静养,许是见识了简大虎那一刀之威,君不器这次表现的十分乖巧,没等旁人说话,竟然主动开口将父亲劝了出去,诺大的一座伽蓝殿便只剩下简大虎守在储怀川的身边。 烛火摇曳,已经是三更十分,正是人一天中最为困发的时候,简大虎也是人,当然也不列外,何况为了给储怀川治伤,辛辛苦苦维持了几个时辰的刀界,虽然是神府境的高手,这会儿放松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位兄弟,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睡的正香,心神一松,疲倦山呼海啸般袭来,简大虎强撑着站起身,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借着烛火在大殿中缓步走动。 这殿中供奉的佛像与日常所见全然不同,正中佛台上竟然是一名紫衣女子,身姿曼妙,眉目如画,借着烛火的掩映,竟像是活过来一样。 她在笑?简大虎用力摇了摇头,八成是是自己太过疲惫,以至于生出幻觉来。简大虎想要转身离开,但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上一眼,就好像佛台上站着的并不是没有生命的泥胎刻像,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看一眼吧,就看一眼。”一个声音在简大虎的脑海反复回荡。 简大虎回了头,又看了一眼,她真的在笑,而且是冲着自己笑。一阵风吹来,女子身上的衣裙轻轻飘摇,如画的眉目中满是情意。 “不认得我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简大虎的目光有些迷离,一道身影从记忆深处缓缓走来,越走越近,渐渐与眼前的紫衣女子重合在一处。 “小萍?”简大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自己朝思夜想的人?不对,小萍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哪里还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像啊,实在太像了,简大虎明知不可能,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简大虎这会儿虽然脑子昏昏沉沉,但是神智还有一丝清明,他知道八成是自己太过思念亡妻,这会儿又十分疲惫,以至于生出幻觉来。 虽然明知道是幻觉,但是他就是不愿醒来,三年了,这一千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只有简大虎自己心里清楚,他永远忘不了那一箭,自己只差了一步,便是这一步,两个深爱的人便从此阴阳两隔。 望着眼前女子的身影,简大虎的双眼渐渐模糊,一滴泪顺着眼角轻轻滑落。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女子的脸庞,但是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儿,怎么就是够不到呢?简大虎下意识的向前挪动着步子。 “夫君—”简大虎的耳畔响起了小萍的呼唤,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夺眶而出,染湿了衣襟。 “小萍,告诉我当年是谁杀了你?”三年了,那一箭一直是简大虎心里面的一根刺,他不是没有查过,但是查不到,什么也查不到,就好像那一箭是凭空而来,完全不留一丝痕迹。今天,简大虎终于问出了这一句,但是他又有些恐惧。当年那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宅子里,能够令自己毫无察觉进到家宅中伤人的还能够有谁?这些年,简大虎虽然一直在追查,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夫君—”,女子款款走来,伸出手在简大虎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声音轻柔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人就是…” 砰—,声音很轻,轻的就好像夜空中的飞蛾扇动着翅膀,但是落在简大虎的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轻柔的声音忽然间顿住,女子的双眼越瞪越大,原本明亮妩媚的眸子渐渐失去了神采,只是无助的望着简大虎,娇嫩的手指从脸颊上轻轻滑落,一截闪着乌光的箭尖从女子的心口刺了出来。 又是那支箭,又是那个人,今天自己就算将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没有怒吼,八柄长刀一瞬间环绕四周,凛冽的刀风纵横椑阖,所有的生灵在这一瞬间都在恐惧颤抖,等待着被利刃撕碎的命运。 啊—,一声惨叫将简大虎惊醒。 自己这是怎么了?呆呆的瞧着四周,整座伽蓝殿已经变得狼藉一片,什么佛台、神像,全都成了一片瓦砾,不远处的一堆碎石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糟了,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头、鬓角不停的滑落。 发了疯一样扑了过去,就这么用双手疯狂的刨着,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简大虎在心底里呐喊。 终于,他看到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怀川—”,简大虎将汉子抱在怀中用力的摇晃。 噗—,忽然觉得心口一痛,简大虎缓缓低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里的这个汉子,跟着自己血里来火里去的兄弟,现在手里正握着一柄尖刀,锋利的刀锋已经深深没入自己的身体,他在笑。 “为什么?”简大虎不明白。 “因为她…”储怀川的脸上挂着笑容,但目光中却满是悲伤,鲜血正顺着嘴角不停的往外涌,却仍旧强撑着伸出手臂向着佛台的方向指去。 哪里站着一个女子,一个紫衣女子,她在笑,在对着自己笑。 愤怒像火焰灼烧着简大虎的心,缓缓放下了储怀川的尸身,他没有将胸前的尖刀拔出来,任由它插在自己的胸膛中,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将刀子拔出来,今天恐怕就没有机会向眼前的女子问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嘭—,就在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忽然间被撞的粉碎。七杀第一个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王志胜,还有几十名近卫军士。 “将军,您这是怎么?”七杀各出兵刃,紧紧护在简大虎的身旁,就算是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汉子,这会儿也有点荒神儿。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王志胜抱着储怀川用力的摇晃着,眼泪大颗大颗摔在储怀川的脸颊,又缓缓滑落,在地上溅起点点烟尘… 请假三天 整理大纲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请假三天《江山烟雨录》请假三天 整理大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储怀川和王志胜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今夜的双塔寺注定不会平静,一队队盔明甲亮的战骑轰隆隆的闯了进来,像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只是片刻间便席卷了整座古刹。 周然黑着一张脸,提着刀,紧紧的跟在猛子身后,疾步进了伽蓝殿中。 没理会在一旁呼天抢地的王志胜,周然紧走几步扶住简大虎,身后的两名医官赶紧上前查看。 “怎么样?”周然强压着心中的焦灼,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万没想到以将军的本事,身边又有七杀这样的高手护持,竟然还会受了这样的伤。 “伤了心脉,”年长些的医官声音沉重,“以军中的药物和将军的修为短时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必须得尽快将将军送往关上救治。” 周然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猛子,今天这事发生的蹊跷,又是这位少年神君及时告知,周然知道猛子的身份,心中虽急,但也不想猛子难做。 医官的话猛子自然听得清楚,简大虎身为长平关守将,眼下青山郡风起云涌,简大虎的安危更是事关重大,当务之急自然是要保住这位神将的性命要紧,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猛子答应的这么痛快,多少有些出乎周然的意料,在此之前,周然对猛子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些年关于兰台的传言他也听得多了,想着这位神君少年得志,来到自己的军中必然没安什么好心,但是眼下周然的心中剩下的只是感激。 医官给简大虎服了药,又仔细的包扎了,放在软榻上就要出门的时候被拦住了。 “怎么?这就要走?”君无益冷笑着堵在大殿的门口,“你们将军的性命是性命,我铁剑峰弟子的性命便猪狗不如,死了白死?”先前有简大虎在,君无益还有些顾忌,但现在这位神将已经自身难保,君无益那里还肯善罢甘休? “让开!”周然的声音很冷,身后的冷家兄弟齐齐持剑在手,大殿上的气氛冷得几乎要结冰。 “君长老,眼下青山郡的局势,长老必定也十分清楚,简将军的安危关系重大,还望长老以大局为重,不要阻碍将军疗伤。今天霍某在此承诺,日后待局势稳定了,玉师兄的事情霍某必定给长老一个交代。”猛子眼见着双方剑拔弩张,知道大家伙儿都在气头上,言语间一个不合便会动手,赶忙上前劝说。 见猛子这样承诺,君无益也有些犹豫,得罪一个简家,剑峰或许还能承受,要是再加上兰台,就算是剑天南亲至,怕是也要好好想想才行。 “储大哥,你怎么样?醒醒,你醒醒啊!”眼见着君无益神情缓和了下来,猛子正要松口气,大殿里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号。 周然的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头,迈开步子向着殿外就走。他当然知道是谁在哀嚎,也知道王志胜为什么哀嚎,但是他记得猛子的话,今天这坐古刹里处处透着诡异,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带着将军离去。 王志胜眼见着周然要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伸手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冲了过来,却被冷二和冷七拦住,两柄明晃晃的长剑正迎在王志胜的眼前。 “周统领,”王志胜对眼前的长剑视若未见,发了疯一样的往前冲,冷二和冷七眼见着长剑就要刺穿王志胜的咽喉,不得已只好收了剑,一左一右将他架住,只是王志胜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已经出了殿门的周然,嘶声叫嚷,“统领大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储大哥的死活难道你就不管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锥子,血淋淋的扎进了在场每一个将士的心中,周然不能不应,他转回身死死的盯着王志胜,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储怀川行刺将军,罪在不赦,你难道不知?周某顾念昔日同袍的情分,给姓储的留了颜面,他的事情,霍神君自然会有计较,若再纠缠,休怪军法无情。” 这几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不但将王志胜震得呆了,就连满院子的将士,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跟了简大虎多年的老卒,哪一个不知道储怀川是简大虎的爱将,陌刀军更是军中精锐,这些年死在储怀川和两百陌刀军手上的蛮子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就在刚刚大家伙儿可是亲眼瞧见将军为了医治储怀川的伤势不惜耗损修为,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两个生死兄弟竟然反目成仇? “嘿嘿,”王志胜气极反笑,“统领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你这不但是想要我家大哥的性命,更是要将他钉上个叛军的罪名,不错,那一刀是我家大哥所刺,但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王志胜抬起头目光从殿外每一个将士的脸上扫过,“大家伙儿都知道储校尉的为人,更知道储校尉与将军的关系,难道你们就不奇怪我大哥为什么会刺出那一刀?你们来到这座古刹也有半日的光景,难道你们就没发现两百陌刀军如今还剩下多少?” 静,广场上十分安静,只有王志胜一声声的质问在诺大的广场上反复回响。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然没法子再不理会,转身给猛子施了一礼,“神君,事到如今,周某怕是没法子将他们留给神君处置,还望神君见谅。” 见到猛子点头,周然冲着身后挥了挥手,“来人,准备一张和将军一模一样的软榻,将储校尉抬着,众军即刻开拔,不得有误。” 一会儿的功夫,八名精壮的军士已经抬着储怀川从伽蓝殿中走了出来。王志胜紧紧的跟在软榻旁,手上提着陌刀,寸步不离。 “神君,咱们就此别过,今日大恩,长平关上下五万将士铭感五内,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说着话,周然倒头便拜,身上的甲胄哗愣愣作响。 “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上千战骑轰然应和,将广场上的烛火震得忽闪闪,摇摆不定。 猛子原本只是从大局着想,这才不惜担着干系放任简大虎回去疗伤,却没料到这些汉子竟然这样重情,不由得也湿了眼眶,更何况,周然行的是军中大礼,自己如何能受?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储怀川忽然暴起,劈手夺过王志胜手中的陌刀,抱着周然就地一滚,手中沉重的陌刀已经压在了周然的咽喉,一抹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暴喝声此起彼伏,恶麒麟怒生咆哮。 “储怀川!”周然临危不乱,“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当真投靠了那些蛮子?” “投靠蛮子?”储怀川仰天大笑,“周然,你也太小瞧姓储的了,想我十二岁从军,大小百余战,死在我储怀川手上的蛮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我储怀川会投靠那些杂碎,这话说出来你信?” “既然没有投靠蛮子,那就还是我周然的兄弟,听我的话,收了刀,跟着我返回关上,一切等到将军的伤好后再行定夺。”周然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的紧张,就好像这柄九尺长刀并不是抵在自己的咽喉一样。 “等简大虎的伤好?”储怀川盯着周然,叹了口气,伸手将手上的陌刀丢到了一旁,“若是今天你带着简大虎离开这里,我只怕你这三千恶麒麟会步了我陌刀军的后尘。” 储怀川说出这句话,颓然向后便倒,似乎方才那一刀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你说什么?”周然一把揪着储怀川的衣领,将这条铁塔般的大汉整个人提了起来。 “说什么?”储怀川有气无力的瞥了一眼周然,声音颓丧,“我知道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要不是方才我亲眼瞧见,我也不会相信,咱们这些年拼了性命跟随的将军竟然与那些妖魔有染。” 周然愣住了,猛子也愣住了,就连一旁站着的君无益也是呆若木鸡。要说别的,或许还会有人相信,但要说这位长平神将通敌,就算是君无益也觉得是个笑话。 “姓储的,将军这些年在关上的所作所为你不是没瞧见,说他通敌,我看你他妈是疯了。”周然没再理会,一把将储怀川抛在地上,大喝了一声,“绑了。” 听到在心中奉若神明的将军这样被人诋毁,一旁的将士们早已经红了眼珠子,这会儿听到周然大喝,一个个争先恐后上前,也不管储怀川身上有没有伤,只是用力的将牛筋做成的绳子捆了一道又一道,临了,不知道是谁重重地在储怀川的身上啐了一口。 “周然,”储怀川并没有挣扎,只是盯着周然看,“你还记不记得嫂子?” 周然站起来的身形一僵,嫂子?这个称呼自从三年前那个雨夜过后,整个长平关上上下下再也没有人提起,今天这姓储的怎么会忽然提起已经过世的大嫂?不行,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周然猛然瞧见牡丹仙子正大步从山门那里飞奔而来。 “堵住他的嘴!”周然低喝一声,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这要是任由他胡说八道下去,待会儿再给那位姑奶奶听到,只怕今天难以收场。 “放开他,让他说。”红衣牡丹,烈火仙子,人如其名,离得还有些距离,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周然,这么多兄弟都在,与其藏着掖着,让大家伙儿的心里面犯嘀咕,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小萍的事情大虎和我说起过,我红牡丹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小气。” 说不小气,但是红衣女子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身上的红衣猎猎翻腾,像是正在燃烧着的火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广场上的烛火噼啪作响,没有人说话,虽然君无益心里面有怨气,但是通敌大罪,这要是坐实了,那可是要灭门的,这会儿君无益一旦开了口,日后传到了简家,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瞧向了霍大猛,毕竟这里只有他是官面上的人物。 猛子没有轻易开口,只是看了眼周然,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关乎生死,甚至不单单是简大虎一人的生死,更是关系到整个青山郡千千万万百姓以及将士们的性命,他必须慎重。 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周然只得一五一十将三年前的事情再说一遍,作为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周然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往将军的心窝子里捅刀子,但是没法子,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谁都无法再回避。 神龙五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寒冷,还没到腊月,几场大雪下来,将整个长平关里里外外填了个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一片银白,一眼望去几乎瞧不见一丁点儿的绿色。 这样的天气里,就算是山里面最有经验的猎户也已经收了刀弓,准备踏踏实实在温暖的小窝里面猫个冬。 但是作为长平关的守将,简大虎却不能有片刻的休息。就在一天前,简大虎接到朝廷发来的三千里加急密函,说是出使山戎二十年的司礼郎范庭辉将举家千里来投,要简大虎西出二百里在魔鬼峪接应。 这是一件大事,朝廷一直想对山戎用兵,只是苦于对山戎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不敢轻易下决定。现在好了,范廷辉竟然还活着,而且是在山戎整整生活了二十年,只要将他接回来,山戎内部的诸般隐秘对朝廷来说都将不再是秘密。简大虎接了密函,不敢怠慢,二十年了,像这样的忠勇之士,简大虎绝不会让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什么意外,也没等雪停,连夜带着三千恶麒麟出关西去。 范廷辉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周然并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了多少隐秘,总之,当年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事,至今想起来,仍令这个身经百战的汉子怒发冲冠。 恶麒麟身躯巨大,又是火行凶兽,并不畏惧严寒,最是适合冬天在大山中赶路。二百里,听上去不近,但对于恶麒麟来说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密函中要求子时之前抵达,简大虎却硬生生提前了一个时辰,身为统帅,这样的临时行军,简大虎必须考虑到各种突发情况,更何况魔鬼峪并不是什么善地,即便是山里面最有经验的老猎户,轻易也不愿到那地方去。 原以这一路上定然会有恶战,谁知道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没遇上什么敌人,就连接连不断下了几天的大雪也停了下来。 那晚的月亮很亮,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离着多老远,就能将整片山谷瞧个通透。 三千恶麒麟到达魔鬼峪的时候,范家几十口子已经等在了那里,只是他们再也没法子跟着简大虎回到朝思夜想的故乡,因为他们全都变成了血人,用鲜血冻住的血人。 三千恶麒麟的眼睛通红一片,周然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将军流下泪水。 虽然知道这些人已经生还无望,但是简大虎没有丢下他们不管,三千恶麒麟扛着这些沉默的勇士踏上了回家的路。 去的时候顺利,但是归途却出了状况,三千恶麒麟一路接连遇伏。根本不用多想,周然知道当年的事情彻头彻尾就是一桩谋划已久的阴谋,那些山戎的妖魔放着去路不拦,偏等到大家伙儿见到了人,心中悲愤正盛的时候杀出来,要说不是事先算计好的,哪有人会信? 只是这些人千算万算,几乎将每一个细节都算计到了,却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悲痛固然能令人丧失准确的判断,却也能激发一个人心底深处最恐怖的力量,更何况这是长平关最精锐的恶麒麟战骑。 那一夜厮杀声彻夜不息,简大虎带着三千恶麒麟面对着几千魔山的妖魔,一步不退,硬生生杀了条血路出来。回到长平关的时候,三千恶麒麟只剩下两百八十骑,但是范家的几十口子人却一个不少,连缺胳膊断腿的也一个没有。 连夜,简大虎将自己的宅子空了出来,既然回了家,他不能让这些英灵再受任何的委屈,他要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那一夜,简大虎和周然连同二百八十条恶麒麟的汉子一起陪在英灵的身旁,整整过了一夜。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动了上苍,奇迹发生了,天刚刚透亮的时候简大虎听到了呼吸声。虽说这宅子里足足有两百多条大汉,听到呼吸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是这些汉子都是练过武艺的,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发出的呼吸声和受了重伤的女子自然不同。呼吸声虽然很微弱,但是哪里逃得过简大虎的耳朵。 叫来医官,一个个凑近了听,生怕漏掉一个,天可怜见,忠良有后,一个叫小萍的女孩儿活了下来。 整整七天,简大虎几乎是衣不解带的陪着,每一副药都是简大虎盯着医官熬出来的,到第七天的头上,医官紧张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 女孩儿活下来这件事,简大虎没有上报,出了魔鬼峪这样的惨案,简大虎对于朝廷中那些高冠峨带的将相公卿没有一丁点儿的信任,这要是将女孩儿送进了朝廷,只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再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没多久,女孩儿变成了妻子,简大虎的宅子总算是有了家的模样。那段日子,周然时常能见到简大虎在笑,有时候批阅公文的时候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来,整个长平关上上下下都替自家的将军感到高兴。 转过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萍有了身孕,军中的汉子们虽然性子糙了些,但也有他们的表达方式。手艺好的,便准备些婴儿的摇篮、小床之类。没什么手艺的,便时常去猎些山鸡野兔送到简大虎的宅子门口,丢下便跑。 周然觉得那段日子快活极了。但是好景不长,春暖花开,山里的野兽活泛了起来,人的心思也跟着一起变得活泛了。 三月的时候,朝廷来了人,说是朝廷体恤范廷辉忠义,特意带了太后和顾相的赠礼。一切打从那个叫邱全礼的宦官来了之后便发生了变化。 最初一切都很好,赠谥号、举哀荣,事情办的风风光光、漂漂亮亮。邱全礼人如其名,毕竟是深宫里出来的,很知礼数,对长平关上上下下都十分谦和,一点也没有长宁宫总管的架子。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准备了些孩童用得到的物件送到了简大虎的府上,作为回礼,简大虎也备了家宴款待这位太后身边的红人。 那一晚宾主尽欢、其乐融融,酒没少喝,当然话也没少说。 邱全礼走了,见到父亲虽然离世,但朝廷并没有忘记他的忠诚,可以说是极尽哀荣,小萍压在心头的大石也彻底的放了下来,只是一心一意的和简大虎过日子。 转眼就是半年,边关宁定,军民祥和,小萍也到了该生产的日子。可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平静了大半年的边关却忽然间不太平了起来,苍济城三千铁骑南下,兵锋直指巴拉河谷,那里是一大片肥沃的农田,生活着不少的边民。 简大虎身为边关守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得狠下心来带着五千豹韬卫出关迎敌。 巴拉河谷离着长平关并不算近,足足五百里的路程。简大虎心中担忧百姓的安危,一路急行,只用了不到半日的光景便感到了巴拉河谷,但瞧见的却是一片升平景象,田间地头儿到处都是忙着收割的人们,哪里有一个蛮子的身影? 虽然如此,简大虎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侦骑四处,几乎查遍了方圆二百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仍旧没有发现一点儿敌人的踪迹。 又等了一日,确定没有敌情,简大虎这才率军返回长平关,就在回程的路上,简大虎还特意抓了只豹崽,准备送给刚出世的孩子当见面礼,却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那样血淋淋的一幕。 周然那天一整个白天都守在宅子里照应,生怕出了什么状况,要不是自己前些日子生了病,今天便可以替大哥跑一趟,哪里会让大哥在这样要紧的时候还要分心他顾?但是还好,一切很顺利,入夜的时候,小萍顺利的生下个大胖小子,将门虎子,等将军回来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模样。 既然一切顺利,周然也不好继续留在宅子里,细心地交代了手下的军士留在门口,万一里面有什么事情,也得有人使唤不是?宅子里只留了几个老妈子服侍,周然便自顾自的去忙了。 一整日没在军中,积压了许多的事物,周然一直忙到后半夜,这才算闲了下来,正打算打个盹的时候,外面有军士慌慌张张来报,将军的宅子出事了。 直到今天,周然还记得那血腥的一幕,整个宅子里到处都是血,但是每一个人死的都很平静,就连自己留在门口的健卒,直到被人刺穿了胸膛,腰中的钢刀也没有拔出来一分。 小萍就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是鲜血浸满了整张床褥,在地上汪成了一滩。刚出生的孩子还躺在摇篮里,铁青着脸蛋儿,大张着双眼,似乎对这个崭新的世界仍旧充满着好奇。几个老妈子有倒在门口的,有趴在床沿儿的,没有一个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要说周然身经百战的汉子,就算是有人血溅在自己面前,怕是也不会变一点脸色,但是那天晚上,周然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死死的守着小萍母子,一直等到简大虎回来的那一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粉墨登场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秋风呜咽,战骑肃立,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面都沉甸甸的,就算是君无益也觉得喉咙里堵了块东西,说不出话来。 “行,说也说完了,你们总不会以为已经过世的人又活了过来,还赶了这么远的路,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与我家大虎私会吧?”牡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软榻旁,紧紧握着简大虎的手掌,轻轻摩挲,几句话说完,也不理回众人,招呼抬着软榻的几名军士,这便要离开。 “等等,仙子暂且留步!”这次开口的九哥,见到猛子有些不解,忙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提醒,“神君大人,这件事情牵扯到忠义公家门清誉,咱们兰台却不能不查,倘若日后被什么人拿来做起文章,神君大人只怕也不好交代。” 猛子并不糊涂,但毕竟年少,突然听到这样悲壮的故事,热血上涌,几乎要不顾后果放任简大虎离开,但这时听到九哥的话,禁不住流下冷汗。 要知道兰台是做什么的?那是监察天下的地方,是顾相和皇上的眼睛。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是日后坐实了小萍当真与山戎有染,亦或者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岂不是让太后和顾相蒙羞,伤了朝廷的颜面?真要是那样,自己又有几颗脑袋够赔? 还没等猛子发话,十七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手中一根银丝向着储怀川缠了过去。 叮—,声音很轻,是银丝与陌刀相交的声音。 “怎么?兰台办案,你敢反抗?”十七望着王志胜,脸色沉了下来,一翻手已经取出柄碧玉一样的小刀来。 “十七!”猛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小子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这样看不出火候?这两人固然要问,但也要分怎么个问法。现在广场上的将士心中正是悲愤莫名,那王志胜和储怀川怎么说和这些将士也是同袍,他们不过是看到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而已,眼下如果自己的手段过激,这些将士受了刺激,天晓得会发生些什么。 王志胜听到十七大喝,又迎上君不器冰冷的眼神,心里一突,手中的陌刀本就沉重,刀势一缓,被银丝捡到了机会,呼的一声,储怀川整个人已经被吊了起来。十七像是根本没听到猛子的话,身子一晃,碧玉小刀已经深深刺入储怀川的胸腹之中。 这个铁塔般的大汉被小小的玉刀刺中,黑黢黢的一张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大颗大颗的冷汗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摔,嘴里发出暗哑的嘶吼,痛苦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哗愣愣,一片铁甲摩擦的声音,周围的陌刀军将士围上来一片,一个个提着手里的陌刀,红着眼睛,像是要找谁拼命。 但是这些百战精锐并没有能阻碍到十七,他们被挡住了,一排高大的麒麟兽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够了,”周然大吼了一声,“长平关的将士什么时候变得像市井无赖一样了?将军还躺在那里,我周然也还没死。”说着话,手里的长枪一扬,一枪将广场上的香炉刺了个四分五裂。 麒麟兽退了下去,陌刀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肯退,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他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校尉,他们这是在陪着储怀川一起受难。 “说说吧,你究竟瞧见了什么?”十七伸手拍了拍储怀川的脸颊,一团红纱一样的雾气在十七的手上不停的翻涌,心里面气得直骂娘,这帮当兵的刚才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就被周然喊了一嗓子,便怂成了这样?低头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还是圣人说得好,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储怀川不停的挣扎着,那柄小刀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储怀川明明觉得刺得不深,但自己的身子却已经变得不听使唤了,灵气疯狂的流逝,四肢越来越无力,脑子也变得昏沉起来,也不知是这柄小刀的问题,还是自己原本的伤势造成的。 听着十七的声音,储怀川感觉像是从天外飘来的,就好像小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妈妈的歌声一般,下意识的想要说话。 十七很兴奋,这个家伙要招了,像这样的大案,只要自己参与了进去,知道了秘密,这条小命暂时就算是保住了,即便日后自己遇见河罗候的事情被人发现,表哥好歹也能有个借口将自己给保下来不是?如意算盘打得好,但是十七没发现一只青金色的蝎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脚边。 没让十七失望,储怀川招了,说出来的话几乎和王志胜一模一样,这下子轮到十七黑了脸。难道这件事是真的?不可能啊,自己在兰台混了也有段日子了,不说博览群书,也算是有那么一点见识,知道这个世上有妖有魔,但没听过有鬼啊?更何况这家伙口中的女鬼还是忠义公范廷辉的女儿,长平神将的妻子,这要是属实,朝廷断不会任由这样颜面无光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危险了? 十七虽然也有“莫别离”在手,但也仅此而已,面前这个黑大个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说出来的相必不会是什么假话,虽然心里面失望,十七却已经没什么好法子可使。 “既然兰台的诏令也过了手,事情又关乎朝廷的体面,依着楚某看,还是将简将军和储校尉一并送往京师的好。”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山门外响起,话音没落,一个黑袍老者已经背着手站在了猛子的面前。 周然大惊,就连君无益也变了脸色,在场的别人不认识老者,君无益却识得,只是心里面有些奇怪,这家伙放着归流城舒服的日子不过,怎么来到了这里?难道是为了楚杰那小子? “你是何人?敢这样和神君说话?”九哥上前一步,挡在了猛子的身前。 “楚英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楚。”老者的话不多,却有着一股子言出必行的霸气。 一缕清气直冲脑际,被陵光神像的目光一照,消散无踪。 “楚英雄,市井英雄的英雄?”猛子心中冷笑,不过是归流城长鲸帮的帮主,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敢向自己这个兰台神君耍手段,那就该死。 老者脸色一僵,似乎没料到猛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的功法是族里的天赋神通,这小子虽说是兰台的人,但是要论起对灵魂的掌控,世上难道还有人比祖上的仙子还强? “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事关朝廷威仪,不是楚帮主担待得起的,奉劝楚帮主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免得日后发生了什么,楚帮主追悔莫及。”猛子猜到面前这位老者是为了楚杰而来,原本还有些奇怪,想那长鲸帮在归流城也算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能够稳坐帮主的宝座,这个楚英雄必然人如其名,是个了不得的英雄,谁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而已,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只不过碍着剑峰的脸面,猛子好意的提了个醒儿,即便日后当真因为今日的事情,这姓楚的落了难,剑峰也说不出来什么。说完了话,猛子也不理会老者,径直向着褚怀川走了过去。 “大人,”眼瞅着猛子走了过来,十七连忙躬身后退了一步,低声提醒,“方才属下试过了,这小子说的应该都是实话,大人看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十七说完了话,抬头瞧了猛子一眼,心里忽然抖了一下,自打跟了这个山村少年,十七一直有些不大服气,凭什么?要本事没本事,要资历没资历,论起年纪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怎么他就是神君,而自己却只是个诏令? 刚才听褚怀川说了那些话,十七就打定了主意,这个姓霍的不是神君吗?今天这事儿怎么也得让他牵头才成,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日后即便有什么危险,也有这位神君挡在前面不是? 但是方才迎上了这位少年神君的目光,十七立刻意识到这次只怕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个少年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儿慌张,有的只是平静和一丝轻蔑与嘲讽。 一只青金色的蝎子闪电一般冲到了褚怀川的身上,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猛子心里面有些震惊,褚怀川说的那些话,他压根儿就不信,要是这世上当真有鬼,那些高坐庙堂,满手血腥的老爷们只怕早已不得安生,哪还会像现在活的这样滋润?所以猛子认为褚怀川应该是被别人在紫府做了手脚,就像二丫拥有的本事一样。一想起二丫,猛子心中便有些焦灼,俗事缠身,分身乏术,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局势这样乱,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定了定神,猛子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这个黑脸大汉的身上,这个大汉的紫府并没有什么异样,既如此,难道是他受了伤出现了幻觉?亦或是他当真看到了什么?猛子想起今日在这古刹中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正常的,看来自己不能再心存顾忌,得让这些人都尝尝自己的手段才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护子心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寅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却也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王志胜满不在乎的起了身,这位兰台的少年神君第一个选上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敢配合着褚怀川将简大虎夜遇小萍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王志胜早已做好了准备。 但毕竟要面对是兰台,想起那些恐怖的传闻,王志胜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直到刚刚瞧见了这些人对付褚怀川的手段,王志胜忽然放下心来。在王志胜的心里,虚连鞮是一个伟大的姓氏,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王志胜心中仍然有着属于这个曾经的王族的骄傲。不过是些肉体上的折磨,王志胜并不放在心上。 现在广场上各方势力云集,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自己的算盘,猛子并没有背着大家伙儿单独去问王志胜,只是平静的走到王志胜的面前,那只青金色的蝎子一闪而逝,下一刻,王志胜整个人就是一僵。 他瞧见了一只蝎子,玛瑙一样的双翼,青金色的双螯,一节一节晶莹如玉的长尾高昂着,锋利的钩子上散发着幽蓝的光,两只碧绿的眼睛睁盯着自己,平静而又冷漠,身上青金色的火焰缓缓跳动。 王志胜觉得它很美丽,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生灵都要美丽万分,但不知为何,王志胜又觉得有些冷,好像灵魂都要凝结了一样,原本已经想好了的说辞忽然间忘的干干净净,脑子像是被彻底冻住了,每一个念头都变得缓慢无比。 “你叫什么名字?”青金色蝎子开了口,声音好似来自天外,缥缥缈缈。 “虚连鞮.重山”王志胜平静地开了口,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你认识小萍?”火焰中的声音更加寒冷。 “小萍?”王志胜的表情有些迷茫,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似乎有些不那么确定。 “在迦蓝殿中那个女子是谁?”蝎子又开了口。 “是…”,王志胜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似乎那个名字在他的心中有着极重的份量,即便到了现在,要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寂静的广场上空忽然亮起了光华,刚刚王志胜说出虚连鞮三个字的时候,君不器就想要出手,但是他忍住了。这两天,他也察觉到了不对,以往自己虽然玩世不恭,对许多事情看不惯,但并不会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对一个人生出恨意来,心肠也没有那么硬。但就在自己遇到了那个紫衣女子以后,就像是着了魔,对女子的思念愈来愈深,心中的恨意却与日俱增,似乎这天下间的每一个生灵都要站出来阻碍自己与女子走在一起。杀,这是君不器脑海中仅存的念头。 君不器知道这很不正常,所以他不想动手,但是现在,脑海中又浮现出紫衣女子的身影,她轻笑着,似乎在笑自己的懦弱无能。当初自己的本事不济,眼睁睁的看着莲花被人抢走却无能为力。今天呢?自己练好不容易成了“日出东方”,但是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成为别人的阶下囚,还不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君不器的双眼变得漆黑一片,手中的大日金光剑呼啸着,像一轮初升的朝阳,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向着猛子和王志胜碾压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神都被王志胜吸引了过去。虚连鞮?那是山戎曾经的王族,自从宣威帝出世,这个古老的王族几乎已经销声匿迹,怎么今天它的后人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里? 还有那个女子是谁?瞧王志胜的反应,似乎与小萍并不相熟,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想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那个能够令储怀川对简大虎起了杀心的女子到底是谁。 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连与君不器站在一起的铁剑峰峰主君无益都来不及反应,那柄灿烂的长剑就已经到了猛子的身后。 轰鸣声中,一条人影几乎是飞了起来,落出去好远,坠落在黑暗之中。 “混账!你做什么?”君无益愤怒欲狂,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吗?那是谁?这样的年纪,能在兰台担任神君,可见蓝蝶衣对他有多看重,如果今天伤在了不器的剑下,不但君家要遭殃,就算是剑峰也将面对兰台狂风骤雨般的报复。 啪—,这一记耳光几乎用尽了君无益全身的力气,鲜血混合着脱落的牙齿飞了出去。 “君兄,你这是做什么?不器还只是个孩子啊。”君无益气得几乎要拔出剑来,手却被楚英雄按住了,“君兄,依着我看,咱们不能让这小子再问下去,这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牵扯出虚连鞮一族,要是再问下去,指不定还会说出来什么,若是那个叫王志胜的家伙说出什么对令公子不利的话来,君兄又该如何自处?” 楚英雄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但是听到君无益的耳朵里,却好似风暴一般。是啊,自己也是气昏了头,不器这小子反应这么大,闹不好这件事还真的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这里还有不少简大虎的手下,就算自己想要遮掩,这么多张口,自己又怎么堵的过来? 似乎瞧出了君无益心底里的想法,楚英雄低低的叹了一声,“君兄不必有所顾虑,大老远的,楚某又怎会独自前来?实不相瞒,山下不但有长鲸帮的三千弟子,更有阴统领的一千飞鹰卫。”似乎担心君无益下不了决心,凑近了君无益的耳畔,将声音压得更低,“临兆府的龙千里也来了。” 君无益的眼睛瞪的老大,龙千里,那可是周天逸的心腹爱将,他来了,看来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简家这次怕是要倒大霉,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索性今天就一不做二不休,将简大虎留在这里好了,正好给青云报仇。 猛子转过身,他已经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若不是周然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君不器那一剑,自己是万万躲避不了。 蓄意杀害朝廷官员,尤其自己还顶着个兰台神君的头衔,今天这事儿若是朝廷彻查下来,整个剑峰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但是瞧瞧君无益的神情,哪有一点惊恐的样子?他到底有何倚仗? 猛子没有走过去询问,在这样的时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更何况王志胜是重要的人证,万一有个闪失,简大虎这件事便有可能没法子说的清楚。通敌大罪,说不清楚那和真的也就没什么分别了,自己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简家遭此劫难。 周然挡了那一剑,受了些伤,好在有战甲阻挡,伤的并不严重,这会儿已经走了回来。 一千恶麒麟刀弩齐出,伤了自家的统领,今天若不给个交代,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才不会管你是什么剑峰还是刀峰出来的,自然是先杀了再说。 九哥紧紧守在猛子的身旁,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眼下这种情况令九哥的心底里像压了块大石般沉重。看着君无益和楚英雄的神情,他知道今儿晚上怕是要出事。 “神君大人,方才大家伙儿都听的真真的,这小子是山戎旧日王族的余孽。许多年来,咱们天龙有多少将士的鲜血洒在了边关?又有多少无辜的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这些全都和虚连鞮这个姓氏分不开。不器这孩子年少,一时没忍住 差一点伤到了神君,还望神君不要怪罪。”君无益向着猛子躬身行礼,态度十分诚恳,但是再直起身子的时候,语气却变了,“只是方才大家伙儿瞧得清楚,神君大人并没有施展什么手段,怎么这个王志胜忽然间就承认了这么重要的身份?难道他就不怕虚连鞮这三个字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这有些不合常理啊。是他太蠢?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另有目的?” 这几句话说出来,广场上一下子骚动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恶麒麟的将士,纷纷喝骂出声,麒麟巨兽狰狞的獠牙几乎已经贴在了君无益的身前,一滴滴口涎就滴落在君无益和楚英雄的脚边。 这些话的意思猛子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在说自己蓄意包庇简大虎,指使王志胜做伪证啊,他这是想干嘛?难道铁了心要与简家和兰台为敌?猛子有些不太敢相信,但是很快,君无益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神君大人毕竟年少,万不要被一些奸贼的假像所蒙蔽,”君无益视周围的麒麟巨兽如无物,转身向着简大虎的方向走去,“依我看,神君大人也不必再为此事伤神,不如就将简将军交给君某带到临兆府一问便知。” 这回猛子听明白了,感情这君无益是真的打算与简家撕破脸了,甘冒这样的风险,莫不是君不器那小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好啊,霍某正为此事烦恼,难得君长老这样体恤,如此也好,你快快将简大虎带走,霍某也正好另有要事,算算时间也该出发了。”猛子表现的十分配合,神情间似乎轻松了许多,也缓步向着君无益迎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少年神君的手段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听到猛子的话,君无益心里面一松。他最担心的是这位神君大人,若是他站出来反对,事情还真有些难办。君无益虽然身在剑峰,但朝堂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一直以来简大寿独坐落叶城,父子几人齐心协力,将落叶城经营的如同铁板一块。边关重地,虽然危险,但这两年边贸却进行的很是红火,多少人想要染指,但一直寻不到什么机会。 现在简大虎出了这样的事,无论真假,都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拿来做文章,如今的简家已是风雨飘摇,所谓墙倒众人推,君无益并不是君子,何况现在又牵扯到儿子,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是兰台就不一样了,蓝蝶衣是顾相身边的红人,而顾相和深宫中那位权势熏天的女人之间关系更是非同一般。得罪了兰台便意味着得罪了顾相,而得罪了顾相同时也便得罪了深宫中那位说一不二的恐怖存在。到时候不要说他君无益,就算是整个剑峰也将在狂风暴雨中颤抖。 现在挺好,听这位神君的意思,竟然痛痛快快的同意了,看来这位神君大人虽然年少,却已经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 君无益笑着和猛子打着招呼,就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街上偶遇一般,温馨而又平静。 两个人身形交错的时候,一抹青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君无益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少年神君竟然会对自己下手,但毕竟是剑峰宿老,又面临大战,哪里会全无防备?遍布周身的剑气察觉到了入侵者,立时变得狂暴起来。 蝎子才冲到君无益的身边便遇到了阻碍,蝎子是魂体,人虽然无法用肉眼瞧见,剑气却可以感应得到,锋利的剑气蜂拥而上,想要将入侵的敌人撕成碎片。 青金色的火焰骤然亮起,没有什么温度,也并不猛烈,但是四周的剑气一触及火焰便纷纷融化,竟给蝎子硬生生在剑气中溶了个洞出来,闯了进去。 剑气有所感应,君无益也立生警觉,他可不是君不器,自打习武以来,何止是身经百战,虽然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却立刻就意识到只怕和这位少年神君脱不了干系。 没有与蝎子纠缠,手中光芒一闪,铁索横江剑已经架在了猛子的脖子上。 君无益想要问问猛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话还没说出口,身子猛然一僵,不用问了,他已经瞧见了一只蝎子。 修炼到了神府境的境界,君无益的神魂已经极为凝练,紫府中高悬了一轮大日,那是君无益的神魂所在。身为剑峰八剑之一,又是负责守山玄武大阵,君无益不但剑法修为了得,神魂更是强大,只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过自持修为,君无益虽惊不乱。 大日剑歌是极为刚猛的剑法,紫府中的那轮大日气势自然不凡,这会儿眼见着闯进来不速之客,大日骤然间亮了起来,紫色的光芒照遍了紫府中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将蝎子笼罩了进去。 君无益想得有些简单了,他以为这蝎子既然能侵入紫府中,不用问自然是个神魂之体。既然是神魂之体便没有不怕烈日灼烧的,更何况自己的神魂中早已凝练出剑意,对付一只小小的蝎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眼前的这只蝎子并非普通的魂体,而是修炼了《朱雀离火经》,有了本命离火的恐怖存在。 紫色的光芒照耀在蝎子的身上,除了将这只蝎子映照的更加光彩夺目、美轮美奂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君无益心中一紧,看来这蝎子还有些难缠,既如此,自己便不能留手了,事关生死,哪里还管得了会不会得罪蓝蝶衣?紫色的大日上亮起一道光芒,剑一样的光芒,君无益不信那只蝎子能承受得了自己剑意的一击。 今天这轮交锋,君无益处处被动,一个人有的时候活的年岁长了、修为高了,也并不都是好事,心里的顾忌也就多了。如果在一开始君无益便狠下心来应对,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蝎子动了,君无益从没见到过这么快的速度,一个念头还没闪过,蝎子已经带着青金色的尾焰撞进了大日之中。 剑意才起便戛然而止,因为一只蓝汪汪的钩子就悬在君无益的头顶,那是蝎子的尾巴。 轻轻推开了横在脖子上的长剑,猛子重重的松了口气,对君无益出手,猛子确实有些冲动,万一要是失手,不但护不住简大虎,就连自己也得搭进去,幸好《朱雀离火经》没令自己失望。 楚英雄离两人并不远,这会儿眼睛瞪的老大,君无益难道是疯了吗?平白无故招惹兰台的人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兰台的恐怖?眼看着明晃晃的长剑横在了那位少年神君的脖子上,楚英雄的一颗心直往下沉。怎么办?待会儿自己要不要和这家伙划清界限,免得殃及池鱼?但是如果那样,今天这件事岂不是要轮到自己做出头鸟?楚英雄的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正想着,忽然间君无益像是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任由少年推开长剑也全无反应,楚英雄看到了机会,连忙走了上来。 “神君大人,这老儿一定是担心孩子担心的疯了,神君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念他初犯,饶过他这一回?”楚英雄已经将姿态摆的很低了,身为长鲸帮的帮主,除了在白神和剑天南的面前,楚英雄还没有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淡淡的扫了楚英雄一眼,猛子笑得有些冷,是啊,为了孩子,要不是面前这家伙提起,自己倒还差一点将君不器这小子给忘了。 “九哥,蓄意伤害朝廷官员该当何罪?”猛子这句话问的轻描淡写,语气中也没什么怒气,但是听在楚英雄的耳朵里,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回大人,”九哥挺直了身躯,声音很大,像是生怕谁听不到一样,“廷杖一百,刺配三万里。” 这话并不是故意吓唬谁,是实打实的记载在《天龙法典》里的。 “太重了,毕竟是剑峰的名宿,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嘛。”出乎楚英雄的意料,猛子竟然摇了摇头,语气中很有些惋惜的意思,就在楚英雄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的时候,面前这位少年神君的语气忽然一转,“我看这样好了,三万里的刺配流放就免了,只打一百廷杖就好。” “周然听令!”听到猛子大喝,周然立刻大声应着站了出来。 “挑几个健壮些的,好生伺候这位剑峰的老爷。”猛子说着话,向一旁一站,好像这件事和他再没有一点关系。 楚英雄的汗下来了,这个少年看着年轻,但做起事来当真狠辣,一百廷杖听上去不多,但也分谁打。广场上这些都是长平关的精锐,方才君无益又是处处与他们为难,这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即便以君无益的修为,只怕也要丢掉半条命才行。心里正想着怎么才能将君无益给保下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大喝。 “霍大猛,你敢动我父亲,今天小爷和你拼了。”君不器一直在一旁冷眼瞧着。楚英雄来了,再加上自己的父亲,今天这帮大头兵是插翅难逃,日后自己再见到紫衣姐姐,也能大大的露一回脸。 正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哪知道情况忽然间生出了变故,父亲竟然对霍大猛动了手,结果更是出人意料,受制的不是那个姓霍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这让君不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忽然听见霍大猛要对自己的父亲动手,想起过往种种,君不器再难忍耐,大喝一声,挺着长剑就冲了上来。 君不器已经拼了,但他只有一个人,而对面站着的却是一千恶麒麟。 场面完全乱了,整座广场上全是巨兽的咆哮声和弩箭的破空声。 擒下君不器的是楚英雄,君无益虽然倒了楣,但是剑峰还在,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君不器落在这些当兵的手里,那样的话,今天铁剑峰只怕就得从剑峰除名,日后若是见到白神和剑天南自己要如何交代? 瞧见楚英雄擒下了君不器,却并不送过来,仍旧站在原地,猛子心里头一片雪亮。 “打!”伴随着周然一声暴喝,十名千挑万选出来的士兵高举起手中的大刀。这可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陌刀,刀长九尺、重一百三十七斤的陌刀,这要是落在身上 不要说用力,就单凭着刀身的重量也足以将人压垮。 君不器用力挣扎着,他快要疯了,什么紫衣女子,什么白莲花,这会儿全比不上父亲重要。眼睁睁的看着长刀落在了父亲的背上,鲜血像雨点般的四溅,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君不器的泪水流了下来。 要不是自己刻意挑拨,父亲怎么会与那些当兵的为敌?若不是与这些当兵的为敌,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屈辱?怎么办?自己怎么才能将父亲救下来?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百廷杖,父亲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 一个个念头接连不断的闪过,君不器这会儿哪还顾得了什么脸面,什么爱意,这帮家伙不就是要将简大虎带走吗?给他们就是。 “神君大人,我有话说,手下留情—”君不器嘶吼着叫嚷。 猛子早料到会有这一幕,认识君不器也有段日子了,这小子是有些不是东西,但本性并不坏,更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见了自己父亲受这样的酷刑,怕是比打在他的身上更加难过。 火候到了,只要这君不器肯说,今天简大虎便算是有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遇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夜风呼呼的吹着,所有人都被君不器的陈述惊得呆住了。虽然没有人亲眼瞧见过紫衣女子,但无论是谁都猜得出来这女子十之八九就是来自魔山的那些魔族。敌人竟然老早就知道了将军的意图,早早的埋伏在了这里,就等着大家伙儿往里面钻。周然心头火起,锵的一声拔出刀来,向着王志胜冲了过来。 猛子见到不好,上前一步挡在了周然的面前。他不怪周然,只是王志胜实在太重要了,没了他,万一君家父子翻脸不认账,到时候简大虎仍旧是百口莫辩。周然被猛子拦住,怔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过来,恨恨地将刀插回了鞘中,转身走了回去。 一切都已经清楚,事不宜迟,猛子招呼周然尽快起兵回程。敌人既然能在这里设伏,定然已经算准了大家伙儿行进的路线及方向,不能再按原计划行事了,猛子决定立即改变方向,返回落叶城。那里不但有简大寿亲自坐镇,更有着十万飞虎军,最是安全不过。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去往落叶城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地方,封火镇。 楚英雄现在被重点照顾,跟着罗剑、水月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一起绑了起来,连同君家父子同乘了两只麒麟兽,被大军团团围在中心向着山下冲去。 君无益面如死灰,他万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真的与那些妖魔有染,这可怎么办?如今被抓了个现行,这要是被押了回去,哪里还会有命在?正在那着急,忽然瞧见楚英雄在向自己眨巴眼睛,心里一动,身子往楚英雄的方向挪了挪。 砰地一声,君无益就觉得后背一痛,身上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忽忽悠悠飞了出去。 “有人要跑——”楚英雄几乎是扯着脖子在喊。这一嗓子显露出楚英雄的修为来了,轰隆隆的不知道传了多远,引得群山不停地回响。 君无益从麒麟兽的背上掉了下来,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多少年了,身为铁剑峰的峰主,剑峰八剑之一,君无益历来是说一百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大怒之下就想站起来找出英雄算账,但他忘了自己被猛子封住了经脉,才站起来,冷不防被奔跑中的麒麟兽一下踢到了身上,整个人又飞了起来。 猛子和周然带着人冲锋在前,心思全用在了沿途的地形走势上,生怕哪里忽然间再窜出来什么敌人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神经绷得正紧,冷不防听到楚英雄气壮山河的一嗓子,两个人连忙回身,猛子冲着周然使了个眼色,独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现在队伍的中央已经开了锅,君不器瞧见父亲掉了下去,哪能不急?也在那扯着脖子喊救命。士兵们忽然听见楚英雄的喊声,第一时间是惊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出了事,赶忙左右查看君无益的行踪。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队伍中飞了出来,许多士兵都瞧出来是君无益,知道他有本事,又是事发突然,一个个来不及多想,拿刀的拿刀,持弩的持弩。等猛子赶到的时候,堂堂的剑峰八剑之一,铁剑峰的峰主,已经变成了筛子,身上插满了箭矢,再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声息。 君不器嚎啕大哭,疯狂的扭动着身躯,想要冲过来,却被几名壮汉死死的按在了那里。 周然听到了楚英雄那一嗓子,紧接着又瞧见弩箭像雨点一样此起彼伏,知道出事了,心里想着这里荒山野岭的,将军又昏迷着,就算有什么事也不好应对,还是快些赶到山下才好。 心里面这样想着,周然就有些着急,天边的一丝晨曦亮起,黑黢黢的山林也有了些光亮,远远看去,影影绰绰也能瞧见些东西,周然的心里面松了口气,一拍身子下面的麒麟兽,向前疾行。 砰—,奔跑在最前面的十余骑忽然间连人带兽一起跌了出去。麒麟兽的奔跑速度太快,身子又重,急切之间哪里刹得住脚步,被锁链绷住了腿,一瞬间一排推着一排,几十骑恶麒麟战骑跌做了一团。 呼—,山林里毫无征兆的起了风,那是无数的利箭带起来的风声,虽然已经露出了晨曦,但是短短这么会儿功夫发生了这许多变故,即便恶麒麟是百战精锐,也难免有些措手不及,接连不断的有人从麒麟兽上跌了下来。 周然看到那些利箭的时候,再想招呼大家伙儿躲避已然不及,挥舞长枪,一面迎向箭雨,一面纵声长啸。随着啸声响起,恶麒麟的队伍中忽然升起十余面大旗,迎着风用力挥舞。 见到了大旗,原本有些嘈杂慌乱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有人爬上了大树,有人升起了巨弩,更多的则纷纷拿着刀弩等兵刃向着四周的山林中散去。 猛子正招呼着军士将这些重要的犯人一个个重新绑好,这次他学了乖,将几个人相连着拴在了一起,还不放心,正要吩咐将几人和麒麟兽绑在一起,天上忽然落下了箭矢。 猛子虽然是兰台的神君,连君无益也折在了他的手里,但现在是两军阵前,可不比在寺庙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一起厮杀,猛子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九哥毕竟年龄长些,经历的场面也更多,连忙拉着猛子向队伍中躲,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刀剑无眼,何况现在不知道有几千几百柄刀剑,保不准有那么一两件招呼到身上,小命怕是立时就交代了。 猛子也知道厉害,没有顾及脸面,乖乖的跟着九哥东躲西藏,两个人都没留意十七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绑楚英雄用的绳索,封几人经脉用的丹药,没有一件不是出自兰台。这些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猛子会用,十七自然也会解。这小子不笨,别人他倒是不担心,但是罗剑、水月和楚杰三人也是和那些妖魔在一起呆过的,万一自己这点事要是被他们瞧见了怎么办?不如现在趁着乱,赶紧将他们放了,不但自己的事不会被发现,还能让楚英雄欠自己一份情,那可是长鲸帮的帮主,这份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得值钱起来。 楚英雄心里面有气,宫九这小子难道不知道自己和楚杰也在军中?这样没命的放箭,他就不怕将自己和楚杰也射死在里面?想着想着,楚英雄打了个激灵,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没了自己和楚杰,长鲸帮和那个叫阴贵的还不是都得乖乖的听他的命令行事? 不会不会,楚英雄又忙不迭的否定自己,自己看着宫九长大,这孩子有多隐忍,有多优秀,又有多孝顺懂事,自己可是知道的啊,从小到大,为了大计,这孩子不知道忍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再这样想他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个少年的脸。 这个少年楚英雄留意过,就是跟在那个少年神君身边的两个随从之一,他来干嘛?难道有要用什么手段?虽然是长鲸帮的帮主,楚英雄的冷汗还是流了下来。 没法子不怕啊,君无益强不强?要论起修为,整个剑峰敢说在他之上的不会超过三个人,就是这样的高手还不是被这几个少年整治的服服帖帖,现在连性命也丢了,英雄一世,死的还不如一条狗。 果然,那小子掏出了一柄刀,一柄碧玉一般的小刀。楚英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去楚杰的身边。就在这个时候,绑着几人的绳索忽然断了,楚英雄一愣,却看见少年收了刀,抛了一个袋子过来,转身连躲带藏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现在要是还不知道少年是什么意思,楚英雄就是真的呆子了,也不管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强行给几个少年灌下,催促着大家快逃。 九哥真正的身手,猛子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这样好。四下里全都是飞舞的箭矢,凌厉的刀枪,凶猛的巨兽。要是换作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怕活不过一个呼吸,而猛子的本事又全在神魂之上,要说起身手,怕是比一个普通人也强不了太多,不过是多练了几天武而已。但现在跟在九哥的身后,几次遇险,都被九哥化解了过去。 恶麒麟不愧是百战的精锐,虽然突遭变故,但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不再慌乱,十几面战旗飞舞,三千恶麒麟随着军旗的舞动,阵型也在不停的变动,一时间竟然挡住了敌人的攻击,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这是块硬骨头,自己一时啃不先来,没过太久,攻击停止了,山林间又恢复了平静。 不敢多做耽搁,猛子和周然带着大军向山下一路疾行,都想着快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旁的不说,就算到了山阳镇,那里还有三千豹韬卫,到时候两只劲旅合在一处,敌人再想趁乱钻空子,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轰隆隆—,似乎老天也帮忙,今天太阳升起格外的快,刚才到处还遍布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这才过了多久?被太阳一照,已经消散的一点影子也瞧不见。 前面已经能瞧见山下的官道了,猛子和周然都一起松了口气,相互看了一眼,笑了。 第一百七十章 双塔寺前的交锋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龙千里这次带来的是临兆城最为精锐的龙血军,说起龙血军的来历,与当年沧澜山那一场恶战分不开,要不是周天逸带着五万劲卒拼死护卫,圣祖哪里还能回的来?但是那一战之后,五万劲卒也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还活着,打那以后,这两千人便有了个独一无二的御赐番号:“龙血军”。 龙血军是一支英雄的军队,但是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用来对付袍泽兄弟。 一轮箭雨过后,山路上已经躺倒了百十骑恶麒麟战骑,但是这支队伍似乎根本不在意生死,只是死命的前冲。 “枪阵!”龙千里一身黑色的甲胄,只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迎面而来的恶麒麟战士,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张潜、陶仓护卫两翼,余者加速通过。”周然声音不大,但身边的掌旗使听的真切,手中大旗翻卷,两队战骑立时分左右迎上,手中的盾牌高举、长枪脱手射了出去,恶麒麟庞大的身躯带着风声紧随长枪之后撞进了山林之中。 如今简大虎昏迷不醒,周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突出重围,只要将军的伤好了,今天这事无论是谁做下的,长平关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只是周然还是低估了隐藏在密林深处敌人的实力。 两千杆长枪飞出,在呼啸的山风中几乎听不到什么异常,只是带起了一片红云,那是长枪上的煞气。死在这些长枪下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鲜血早已浸透了每一寸枪身,如果是等闲的敌人见到了这些长枪,只怕早已吓得腿软,哪里还有力气抵挡? 长枪与长枪相遇,龙血军与恶麒麟都是百战精锐,这时候就看出来兵器材质的重要性了。同样是长枪,同样是朝廷精锐的兵器,但是在相遇的一刹那就显出不同来。 一杆杆长枪爆裂,那是恶麒麟战士手中的长枪,这些长枪也杀过敌人,也饮过血,但是今天就好像遇到了宿命中的敌人,一个照面之下,一千杆长枪便没有一支是完好的,全都炸成了碎片。 所有恶麒麟战士都是一愣,在战斗中他们遇到过各种突发的情况,早已经处变不惊,但是今天这种情况却从未遇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两千杆泛着红光的长枪已经到了面前。首当其冲的是恶麒麟,这些巨兽察觉到了危机,咆哮着跳跃而起,锋利的爪牙闪着寒光迎上了长枪。恶麒麟虽然是凶兽,但是它们与背上的骑士常年一起征战,说是兄弟也并不过分,它们并非不知道迎面而来的长枪有多么恐怖,但他们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鲜血迸现,一只只恶麒麟的利爪被长枪刺穿、割裂,但是它们不退,仍旧愤怒的咆哮着向前冲。 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伙伴受了这样的伤,跨坐在恶麒麟背上的战士们心头在滴血,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知道今天遇见的不是什么普通的敌人,而是精锐,百战精锐。 举着盾牌,紧紧握着手中的快弩,这些战士与身下的恶麒麟一起死命前冲,他们坚持的越久,身后的兄弟们便越有可能逃脱。 在仓促遇袭的情况下仍旧能挡住自己两轮攻击,龙千里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一丝神彩,那是嗜血的兴奋。老早就听许多人称呼简大虎为神将,这让龙千里很不爽,神将?自家将军冒死救出圣祖,立下不世之功,也不过才御封了神将,这小子虽然不是御封,但就只是个称呼也让龙千里打心眼里愤恨。今天面对面的交了手,虽然只是手下的兵士交手,但简大虎在龙千里心中的位置变了,他可以算是个合格的猎物,令人兴奋的猎物,龙千里决定拿出几分本事认真对待。 阴贵带着一千飞鹰卫躲得有点远,他虽然不知道藏在林子里的是些什么人,但是他知道一定不简单,因为自己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杀气,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杀气。能够让这些不简单的人藏在林子里偷袭的,不用说一定也不简单,所以阴贵想要躲远一点,自己手底下就这么点家底,一旦拼光了自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阴贵打定了主意。 虽然刻意的躲避,但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一个将校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只说了一句话,“将军有令,阴贵所部火速下山前往桃儿峪,不得放过一个漏网之敌。” 桃儿峪是双塔寺通往官道的必经之路,形状如同一只蜜桃,两侧都是峰峦,只有正中一条沟谷可以通行,最适合伏击。 虽然老大的不情愿,但是听到漏网之鱼这四个字,阴贵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端端正正向将校行了个礼,带着一千飞鹰卫狂奔而去。 龚三离着阴贵很远,不是一样的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虽然帮主有令,但龚三还是不愿理会阴贵,只是带着三千长鲸帮弟子远远的聚在一处,等待命令。 果然时间不大,一名将校奔来,也只说了一句话,“将军有令,龚三所部火速下山在桃儿峪伏击,不得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又是桃儿峪,但是龚三并不知道先前对阴贵下的是一模一样的命令,也不知道这次来兴师动众来对付的是谁,他对楚英雄绝对的忠诚,也不多问,立即招呼手下出发。 张潜和陶仓顶着箭雨枪林一路冲进林子,却没想到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瞧见,来不及多想,既然在这里能遇到敌人,下山的途中自然还有可能遇到埋伏,两人重整队伍,呼啸着追赶周然去了。 清晨的桃儿峪树影婆娑,清风习习,虽然带着些许的凉意,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周然端坐在麒麟兽上,领兵打仗多年,既然能来到双塔寺,这一带的地形自然了然于胸,他知道如果敌人还有埋伏,桃儿峪定然是不二之选,方才一战,三千恶麒麟损失惨重,既然有了预判,周然便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这次执行前锋任务的是齐锐和马锋,两人得了周然的命令,立即各领着五十恶麒麟急奔桃儿峪。 望着洪流一样呼啸而去的部下,周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既然敌人想打伏击,自己就好好陪他们玩玩,这里山高林密,还说不定最终鹿死谁手。 桃儿峪是一处谷地,入口处狭长,里面却很是开阔,马锋和齐锐知道,如果敌人在此处设下埋伏,最好的位置便是谷口两侧的山峰,周然交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佯败。 阴贵带着一千飞鹰卫一路疾行,虽然并不是拿朝廷的俸禄,但阴贵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他不敢耽搁,何况只是对付几个漏网之鱼,弄不好自己还有可能立功,想着这些,阴贵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阴贵就到达了东桃山。桃儿峪的进口有两座山峰,一座叫东桃山,另一座自然叫西桃山。 阴贵到的很快,飞鹰卫是骑兵,赶路远远要比龚三率领的长鲸帮弟子要快的多,阴贵感到的时候,龚三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快到桃儿峪谷口的时候,阴贵一眼就瞧见了东西两座桃山,它们就像两尊门神,紧紧护卫着桃儿峪。 眼睛转了转,阴贵计上心头,既然有两座桃山,不用说,自然得有两只队伍把守,自己得到的命令是在此处伏击敌人,却没说是守东桃山呢还是守西桃山,左右不过是些漏网之鱼,自己这一千兄弟尽可以应付,既然如此,功劳还何必再分给别人?阴贵阴恻恻笑着,挥了挥手。一千飞鹰卫立刻分成了两拨向着两座桃山冲了过去。 才在山顶上站好,阴贵就听到了轰隆隆的蹄声,心里面一惊,赶忙向下面张望。 看清了来敌,阴贵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虽然瞧着块头挺大,但毕竟只有几十骑,看着这些人埋着头只顾着赶路,还不时回头向身后望去,似乎是担心后面有什么东西会追上来。 自己的功劳就要到手了,阴贵很兴奋,缓缓举起了手。从两座桃山的峰顶到下面的谷地少说也有百十丈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寻常的弩箭根本没有办法企及,但阴贵带来的并不是寻常的弩箭,而是剑峰打造出来的灵弩,这东西随随便便射出去都至少是数百丈的距离,力道更是强劲无比,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玩意并不是寻常士兵能够使用的,它需要灵气才能发动。 虽然是归流城的兵,一千飞鹰卫中也只有区区九十三人能够修炼出灵气来,因此两座桃山上架着的也只有九十三张灵弩。 伴随着阴贵的一声大喝,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九十三支带着灵气的弩箭撕碎了晨曦向着山下的几十名恶麒麟战士扑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引蛇出洞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阴贵很兴奋,他不知道山下这些骑兵都是些什么人,但是那些巨兽看上去威风凛凛,虽然落败,但巨兽背上的骑士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看来这定然是精锐无疑。好在只有百来骑,如果再多些,阴贵恐怕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了,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未来的高官厚禄就着落在这些人的身上。 呼啸的灵箭不停地攒射,虽然站在峰顶,但阴贵隐约看到兽背上的骑士似乎倒下了些许。兴许是新败,大家伙儿的心气儿正低,这会儿又忽遭伏击,也不等领头的将校发话,发一声喊,一只只巨兽调转了身形,竟然两侧山坡上的密林中冲去。 一张虎头弩正擎在阴贵的手上,经过方才交手,阴贵已经瞧出来那些人都是瞧着那个小个子的手势行事,不用说,那个小子定然就是领头的,只要自己将这个小个子干掉,群龙无首,这些战士虽然强大,但只要成了一盘散沙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嗖——,一道红光从虎头弩中射了出去,山下一名瘦小的汉子正奋力的挥动臂膀,根本没留意到身后的红光,还是他身底下的巨兽警觉,庞大的身躯人立而起,将瘦小的汉子硬生生拔高了许多。 嘭——,红光太快了,虽然巨兽应变及时,背上的汉子还是大叫了一声,从兽背上跌了下去。 百来骑更乱,嘶鸣着、咆哮着、呼喊着、喝骂着,每一个人都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也不知道得了谁的提醒,有人将瘦小汉子抬到了兽背上,打了声呼哨,旋风一样奔向密林。 “大人,他们跑了。”一个一身劲装的小校从一旁凑了上来,脸上还带着笑,他知道现在是拍马屁的最佳时间,只要稍微犹豫下,这机会便会被别人抢了去。 “我他妈看见了,还用你说?愣着干什么?追啊!”阴贵几乎是在咆哮,这帮小子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巴结上司,没一个将心思用在了正经的地方,阴贵连吼带骂,队伍总算是动了起来,一马当先,阴贵提着手里的长枪向山下冲去。 飞鹰卫毕竟是归流四卫中唯一一个整建制的队伍,阴贵又对白灵儿忠心不二,说起装备来自然不差。追风马的速度很快,几十丈的山峰,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冲了下来。 左右看了看,他瞧见了密林中闪过几道黑影。那些巨兽的身躯太庞大了,很好辨认。阴贵立功心切,但他并没有冒进,他喊了一声钱校尉,旁边一个精瘦的男子立时出现在阴贵的身旁。 一队骑兵冲进了密林中,那些巨兽并不难找,这样庞大的身形在密林中穿行,哪里会不留下些痕迹?没用多少时间,钱羽已经看到了跑在最后的那名骑士的身影。 钱羽的心砰砰的跳着,阴贵怎么想的,钱羽自然一清二楚,现在钱羽冷笑着,忍了这许多年,自己终于要翻身了。 九十六张灵弩几乎有一半是在钱羽的队伍里,这便是钱羽的本钱。 一道道青色的光芒在密林中穿梭,前面响起凄厉的咆哮声,听上去痛苦异常,但蹄声却响的更加急了,像是受了惊的马儿,第一反应不是找谁算账,只是跑。 恶麒麟的咆哮声太响亮了,不但钱羽听到了,阴贵也听到了,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带着手底下几百号人也冲了进去。 两队飞鹰卫您追我赶,都怕功劳被对方抢了去,已经认准了前面百十骑是败军之将,心里面想的都是未来的高官厚禄,哪里还有心留意两边的山势地形? 不知不觉,前面的身影不动了,好像是停了下来。钱羽和阴贵追的正急,冷不防对方停了下来,自己避之不及,差一点就撞了上去,等到停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四周的林子更密了,四下里影影绰绰全是巨大的身影,一个脸色生的像锅底一样的汉子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阴贵这个人说起本事原本也是有几分的,但他更善于察言观色、揣度形势,现在四周围着的全是巨兽,阴贵根本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张潜和陶仓各带着五百人,换了飞鹰卫的衣服,重新守在了两座桃山之上,而一千飞鹰卫这会儿已经全都被绑了起来,随着周然呼啸着冲进了桃儿峪中。 周然前脚刚走,龚三就带着人到了,瞧了一眼两座利剑般耸立的山峰,龚三的想法与阴贵不同,这两座山峰固然险峻,但是自己手底下这三千兄弟并没有强弓劲弩,长鲸帮说到底不过是个江湖帮会而已,虽然依托着剑峰,却从来没被剑峰拿正眼瞧过,所以这些江湖帮会的弟子,论装备与飞鹰卫自然是天差地别。 呼啦啦,三千长鲸帮弟子想要冲进桃儿峪分散埋伏,他们的本事就是各种机关陷阱。那些巨兽虽然强壮,但架不住陷阱多啊,况且自己只是奉命对付逃兵而已,龚三对此很有信心,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立了功,就让给帮主好了,要是没有帮主,十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就应该被冻死才对。 就在经过两座桃山的时候出事了。一道道青色的、红色的光芒从两座山峰上倾泻而下。龚三根本就没想到会被袭击,仓促之下想要招呼大家伙儿撤退,可惜这三千人不过是帮众,就算是长鲸帮精锐,但仍然是帮众,并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更不要说那些旗语、号令,现在整个队伍已经全乱了套,有向山上冲的、又转身逃跑的,也有执着的想要进到桃儿峪里面的,任龚三和手底下几个香主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 那些流光是灵箭啊,哪里是这些帮会弟子能够抵挡的?一个接一个身影就像春天里被收割的韭菜一样倒下。 等到终于摆脱了那些流光的时候,龚三的身边只剩下散乱的两三百人,剩下的不是倒在了那些流光之下,就是走失在了山林之中。长叹了口气,龚三只得带着人向来时的方向退了下去。 龙千里带着人疾行,龙血军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弱点就是太过强调个体强大的攻击和防御,代价只能和陌刀军一样,牺牲快速的机动性。 龙血军的坐骑是清一色的金刚龟龙,这些龟龙身上的鳞甲极其坚硬,就算用他们自己手里的长矛去刺也休想刺得穿,但是这些鳞甲坚固是坚固,却太重了,所以金刚龟龙的速度虽然也算疾若奔马,但无论与那些恶麒麟还是飞鹰卫的追风马比起来却差了太多。 等到龙千里远远的能望见桃山的时候,遇到了狼狈而归的龚三。一问之下,龙千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和龚三不一样,经历的战斗太多了,一听就知道桃山上守着的多半已经不是阴贵的飞鹰卫了。 龚三低着头站在龙千里的面前等着处罚,等了好久也没听到龙千里吭声,这才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只看了一眼,龚三便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龙千里竟然从龟龙的身上跳了下来,身后一千龙血军也都跟着跳下,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看上去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秋游一般惬意自在。 喊了两声,龙千里也不应,转身从身旁的军士手中接过了几张肉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龙千里选的位置很有意思,要说近,张潜的灵弩射不到他,说远,张潜站在山顶借助着手里千里眼还是能瞧见龙千里在做什么。现在张潜疑惑了起来,难道这个龙千里没有意识到阴贵被自己替代了?左思右想,张潜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就这么举着千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龙千里看。 时间缓缓流逝,无论是龙千里还是他手底下那些兄弟竟然没有一个露出哪怕一点焦急地模样,吃完了早饭,这些人竟然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打起了盹,连那些龟龙也都无精打采的趴在了地上。 难道这龙千里和自家的统领打的是一个主意?张潜不觉冷笑出声,引蛇出洞?这早已是统领大人玩剩下的,耗着呗,谁怕谁?耗得时间越长,对自己便越有利。张潜叫来几个目力好的兵士,细心的嘱咐,将手里的千里眼交在了他们的手上,张潜自顾自闭目养神去了。 太阳越升越高,张潜张开眼睛的时候,看了看天色,应该已经过了辰时,已经两个时辰了,统领大人估计都快到山阳镇了吧?张潜站起身,招呼大家伙儿准备下山,旗手听见命令,也在山头奋力的挥动着旗子,通知对面的陶仓。 “大人—”就在张潜聚拢了队伍准备下山的时候,负责盯着龙千里的战士冲过来报告,“山底下那些人动了。” 什么?张潜一把夺过千里眼,看了过去,还真是,龙千里已经一身甲胄端坐在龟龙的背上,那些兵士也军容整齐的列队在龙千里的身后,瞧这意思是准备开拔啊。 连忙挥动旗帜,虽说龟龙的速度慢,但这么近的距离,张潜并没有把握在下山的时候能避开这支精锐的龙血军,所以张潜准备先打个伏击再说。 等了半晌,仍旧不见有人过来,张潜禁不住扭头去看拿着千里眼的军士。那名军士也望着张潜,脸上全是奇怪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怎么和张潜说,将手里的千里眼又递了过来。 只望了一眼,张潜的脸色变了,龙千里和他身后的战士就这么端坐在龟龙的背上,一个个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看来不耗下去还不行了?张潜重重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关于更新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这个月单位的事情太多,更新会不稳定,大家见谅!《江山烟雨录》关于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宫九的防守计划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周然带着手底下两千恶麒麟一路奔行,过了桃儿峪离着官道便没有多远了,以恶麒麟的脚力,只要小半个时辰,周然已经瞧见了山下那一条蜿蜒的道路,心里面着实松了口气。只要上了官道,到山阳镇便是一路通途,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能敢在午时前后抵达。 落霞道是脚下这条道路的名称,这样诗意的名字得益于这条道路要经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山阳镇,一个是落叶城。只要沿着这条官道向东走,不但能到达山阳镇,更能到达落叶城。所以才过了桃儿峪的时候,周然已经放出飞鹰,他要通知秦毅小心,敌人既然老早便已经得知了将军会往双塔寺一行,自然不会不知道山阳镇的虚实,万一秦毅那便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这条落霞路便会成为绝地。 秦毅面色阴沉的坐在帅案旁,就在刚刚传讯兵带来了周然的消息,秦毅怎么也没想到敌人竟然这样张狂,不但侵占了楚邑,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打起了将军的主意,这青山郡还是天龙的天下吗? 知晓了将军的情况,秦毅感觉自己的肩上似乎扛了千斤的重担。山阳镇和青山郡许许多多市镇一样,都是四面环山,身处大山的怀抱之中。山阳作为通衢要地,更是坐落在一处宽阔的谷地之中。 要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地形自然极好,宽阔、平坦的官道四通八达,无论运粮还是运兵都是再合适不过,但是现在这样的地形令秦毅头痛无比。 盯着帅案上的行军图,秦毅愁眉不展。七条大大小小的官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东面的四条自己可以不用去管,毕竟那里有落叶城和定边县,简家父子和十万飞虎军坐镇,自然不必担心,但是西边这三条呢?那可是丛楚邑的方向而来,秦毅聚精会神的逐一细细查看。 瞧着行军图看了半晌,秦毅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这三条路从三个方向而来,虽然只有落霞道经过了双塔寺,但其它两条也是要道,也适合兵马行进,实在难以取舍。可惜自己不过三千豹韬卫,想要守三个方向并不现实,犹豫了片刻,秦毅还是唤了卫兵去请宫九过来。 “秦将军,有事?”宫九一身白衣,潇洒飘逸,跟着卫兵进了大帐,向着秦毅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自顾自捡了一张椅子坐了。 秦毅一身黑甲,宫九一袭白衣,两个人着装风格有着强烈的冲突,但这会儿共处一室却又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宫先生,”秦毅也拱了拱手,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秦毅对这位白衣公子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想了一会儿,脸上挂了一丝歉意,这才勉强开口,“这件事原本并不应该叨扰先生,只是秦某才疏学浅,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一个稳妥的法子,不得已,这才扰了先生的清修。” 听了秦毅介绍,宫九凝神细看,端详了不知多久,这才轻轻呼了一口气出来。 “有法子了?”秦毅在一旁端着盏茶递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期待。 “将军请看,”宫九轻轻点了点头,“这三条道路虽然都是从楚邑而来,却也分轻重缓急…” 秦毅听着宫九的讲述,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心想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三条路虽然看上去是三个方向,其实不过是三个备选方案而已,落霞道自不必说,另外两条路一条也是穿山而来,另一条却是水路。 秦毅知道山戎那些贼人善于骑射,但对于水上的门道却不怎么灵光,对于这点,宫九和自己想的一样,都觉得苍济河上的这条水路可以不必担心。 现在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落霞道,一条叫安阳道,是从兵器之城安冶经由山阳,通往楚邑的道路,这条路比落霞道修的还要宽阔,还要平坦,毕竟是用来往边关运送军备的,自然要讲究一些,没成想有一天倒成了心腹之患。 秦毅纠结的正是这一点,按理说将军他们在双塔寺遇袭,敌人自然是走落霞道的几率要大上一些,但一想到山戎都是骑兵,这样一来自然是安阳道要更加适合,可是自己只有区区三千人,虽然重点是这两条路的方向,可其它的方向也不能全无防备,这样一来秦毅便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对于这样的困局,宫九给出了解决的法子,既然敌人已经攻下了楚邑,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索性将山阳也一举拿下来呢?答案只有一个,敌人的兵力也并不多,或者说敌人这次南犯,原本就没打算要攻占多少土地,他们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既然如此,秦毅又何必纠结于敌人会从那条道来?只要守住了落霞道,确保简大虎能顺利经由山阳前往落叶城便是成功,至于其它,以三千豹韬卫的兵力原本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换个角度去看,可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现在的秦毅一样。 抛开了其它几条线路,专注于落霞道,捉襟见肘的兵力立时变得充裕了起来。 七条路经由山阳,却并不意味着七条路都是从山阳这座小镇上穿行而过,如果那样的话,这座小镇只怕早已四分五裂,事实上只有落霞道这一条路是横穿山阳而过,依着宫九的想法,这恐怕也是敌人选着双塔寺下手的一个理由。 现在好了,只要守好了山阳镇,等着将军到来就好。 宫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转身要走,却被秦毅一把拉住,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若是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大事小情的帮着自己出出主意岂不是好?所以这次秦毅并不打算背着宫九。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很快确定了方案,由秦毅的心腹李小舟带着一千豹韬卫出山阳,埋伏在将军崖附近,一来可以接应周然他们,二来可以与山阳镇的守军形成夹击之势。 李小舟走了,秦毅和宫九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疏通水道,埋设拒马、撒铁蒺藜,听说山戎那些蛮子来犯,镇子里的居民也动了起来,纷纷将自己囤的木材、石料拿了出来,献到军上。 整个山阳镇都在忙碌,很快城墙上、街面上处处都能瞧见盔明甲亮的战士,小小的镇子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中。 将军崖有个悲壮的传说,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将军为了保护父老乡亲的安全,独自一人将敌人引到了山上,最后退无可退,从这里跳了下去,尽管只是个传说,却有一面石碑立在崖边。 赫连珪负手站在石碑前,尽管出身山戎,赫连珪却尊重他遇到的每一个英雄,就算眼前的这位只有一块石碑、一个传说,赫连珪却仍旧很认真的行了礼,这才带着人隐入了山林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将军崖遇伏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小舟得了将令,急匆匆带着一千豹韬卫往将军崖的方向赶。 李小舟听到秦毅提及周然等人在双塔寺的遭遇,心里面暗暗留了个心眼。在山羊镇也有些日子了,对将军崖李小舟自然并不陌生。如果将军在双塔寺遇袭是敌人早已经谋划好的,那么将军崖也并不安全。敌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那里埋了伏兵,就等着将军自投罗网。如果将军在双塔寺的遭遇只是突发状况,将军崖自然是绝佳的伏击地点。所以,李小舟决定兵分两路。 桂喜身为副将与李小舟争执了许久,上将军崖的行动有多危险,桂喜再清楚不过。正因为清楚,他才要和李小舟争。但是没法子,身先士卒是豹韬卫的优良传统,上将军崖的自然还是李小舟,而桂喜则留下来在紧挨着官道的位置隐蔽待机。 秋天的太阳还有几分火辣辣的烫,将军崖上时常有些香客前来祭拜,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便多了条路出来。 仰着头,虽然离着还有些距离,但是那面石碑却隐隐约约能够瞧见一些。很安静,山风吹过两旁的山林,树叶不停的哗啦啦作响。 李小舟没有因为任务紧急便冒然上崖,北方的山岭和南方不一样,像这样浓密的山林并不多见,许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裸露岩石,正因为如此,李小舟才十分谨慎。这里山势陡峭,如果林子里藏有敌人,居高临下一个冲锋,自己这些兄弟仓促之下怕是连逃脱都难。 五百豹韬卫在李小舟的率领下全都冲进了林子里,一个个取出身后背着的利弩,眼睛却没有盯着官道的方向,反而将泛着冷光的箭尖对着崖顶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短暂的嘈杂过后,林子又安静了下来,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暖融融的山风吹在脸上,让人熏然欲睡。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子里仍旧和方才一样,李小舟甚至瞧见了几只巨大的灰影在山林中闪过,那分明是大青山中最凶恶的掠食者,“铁线灰背狼”。 难道说是自己想多了?看了看天色,离着午时也不远了,以双塔寺的距离,周然的恶麒麟应该离着不远了,如果敌人再不出现,一会儿恶麒麟到了,就算有敌人出现,也难再有什么作为,想到这里,李小舟的心踏实了些许。 有着同样想法的并不只有李小舟一人,许多将士也是同样的想法。就在这个时候,天色忽然阴了下来,不知道是雷声还是蹄声,沿着官道蜿蜒的远方轰隆隆的滚过,这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喜。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李小舟大喝一声,“随我去迎接将军!” 五百豹韬卫一声欢呼,纷纷收了弩箭,转身向着山下奔去。 五百豹韬卫一起奔行动静怎么会小?就像奔腾的巨浪一样席卷而下,沿途许多小兽被惊得四散奔逃。 冲到了官道上,李小舟是真的放了心,看来情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这林子里面看来并没有什么敌人,既然如此,自己便到崖上埋伏起来,如果有不开眼的敌人尾随将军而至,便让他尝尝自己利箭。 桂喜听到传来的命令,心里也松了口气,打了十几年仗,他当然知道这座将军崖的重要性,这面山崖就像高悬在落霞道上的一柄利刃,如果被敌人握在了手中,后果当真不可想象,好在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一千豹韬卫向着山崖上奔行,这面山崖有些高,考虑到弩箭的射程和身下坐骑的速度,最佳的埋伏地点并不是崖顶,而是半山腰。 果然一切都和想象的一样,风平浪静、顺顺利利。一千名豹韬卫,一千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官道,现在他们都在摩拳擦掌,巴不得有不开眼的敌人跟过来,好让大家伙儿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听上去就像千军万马在奔腾。风雨之中,一千豹韬卫将士恍若未觉,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官道之上,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危险正悄然逼近。 一道道灰色的身影借着风雨的遮掩,一点点在密林中前行。铁线灰背狼不单是大青山中最残忍狡猾的猎手,更是贪狼骑士最忠诚的伙伴。相伴多年,根本不用多说,这些骑士和灰狼间早已经心意相通。 灰狼匍匐前行,骑士将环首刀压在手臂下,另一只手扣着雁翎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密林中的身影,将呼吸压得极低。 雨势越来越大,雷声隆隆,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这样的雷雨怕是不会再有几场,就该落雪了。 李小舟瞧着漫天大雨,心里面倒有些期待起冬雪的到来,只要落了雪,山戎那些蛮子就算再有什么想法,也得忍到来年冰雪消融才行,大雪封山,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跟老天爷去斗,到时候将军便可以缓上一缓,可以更从容的布置来年的防御。这段日子以来,险恶的局势将大家伙儿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嗖—,几十只雁翎镖在暴雨中闪着寒光射了过来,黑沉沉的乌云中亮起一道厉闪,十几名散布在密林中负责警戒的豹韬卫战士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砰—,一名倒下的战士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里的烟花放了出去,只是绽放了刹那,便被呼啸而来的寒光淹没。 “锵—,”悬挂在树梢上的悬钲刚被敲响,一道寒光闪过,负责敲钲的战士捂着咽喉痛苦的从树上栽了下去。 虽然动静不大,贪狼骑士们做的也足够好,可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豹韬卫,桂喜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因为山林中已经有一刻钟没有旗语传来。 桂喜负责殿后,雨水顺着盔甲一滴滴往下淌,但桂喜一动不动,就好像生长在上坡上的草木一模一样。作为军人,作为豹韬卫的军人,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动那是常事,但是现在桂喜动了,就在烟花将熄未熄的一瞬间桂喜便动了。 有敌情,桂喜来不及细想,连人带枪向着身后射了出去,一百七十八名豹韬卫战士紧跟在桂喜的身后,不管后面来的是什么,如果不能将桂喜连同身后的一百七十八名豹韬卫战士全部变成尸体,就休想再向前跨出一步。 一只只灰色的巨狼带着风声扑了出去,贪狼骑五百先锋手里的雁翎镖已经全射了出去。 密集的雁翎镖借着雨势,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让人几乎瞧不清滂沱的大雨背后袭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桂喜怒吼一声,手里的长枪飞舞,身旁一起前冲的一百七十八名战士手里的长枪也一起刺了出去,连绵的枪势几乎织成了一张大网,连风雨一时间都被挡在了外面。 赵山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自打来到了贪狼骑,许多时候只要一个冲锋便可以将敌人彻底击垮。今天得了将令,赵山原本并没有将所谓的豹韬卫放在眼里,就算是那些狂风暴雨一样的雁翎镖随风雨一样被尽数击落,赵山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是眼下已经短兵相接了,无论是那些手持长枪的战士,还是他们身下一只只矫健的云纹豹都是那么的悍勇,那么的视死如归。 密林中已经变成了血肉磨坊,环首刀斩进骨肉的声音,飞云枪刺进肌肤的声音,云纹豹咆哮,灰背狼厉啸,鲜血迸现,残肢纷飞。 一百七十九名豹韬卫对上五百名贪狼骑,都是百战精锐,都是悍不畏死,但一个居高临下,蓄势已久,一个却是急切之间仓促应战,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抵挡,但时间一久,豹韬卫的战士倒下的越来越多,渐渐露出败相。 赫连珪站在高处瞧得真切,他敬佩英雄,也敬佩这些真正的军人,但两军阵前各为其主,容不得半点仁慈和犹豫。一挥手,两千贪狼骑尽数压上,这次没有使用雁翎镖这样的小巧暗器,长弓霹雳弦惊,无数粗大的箭矢带着呜咽的风声四下里寻找着它们的猎物。 风雨虽急,这样惨烈的厮杀,李小舟哪里还会察觉不到?事实上,在桂喜带着人迎上了五百贪狼骑的时候,李小舟已经察觉出不对,但李小舟不是赫连珪,他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桂喜到底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虽然察觉到了敌情,但李小舟并不敢全军压上,将军马上就要到了,他必须留有后手,这一千豹韬卫绝不能让敌人冲垮。 赫连珪带着两千贪狼骑从山巅呼啸而下,沿途树木摧折、鸟兽尸横,气势几乎不可阻挡。 八百豹韬卫逆流而上,迎着风雨,迎着铁骑,就好像中流砥柱般岿然不动。 李刀只是一名佐领,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毕露,他没法子不紧张,校尉、统领,一个个都已经前去迎敌,他是最后一道防线,就算是死,也要坚持到将军他们到来,绝不能让敌人有时间,有机会再打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风雨越来越狂,密林中杀声震天…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访春晖楼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两军交战情报先行,这一点作为千骑长的赫连珪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山阳镇这块硬骨头是赫连珪自己选的,在将军崖设伏也是赫连珪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原本是想着将这一千豹韬卫尽快吃掉,再乘胜进攻山阳,必然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眼下赫连珪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将军崖山势陡峭,贪狼骑又极擅冲锋,可是对面的那些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许多人的伤势已经极其严重,有的身中数箭,也有的被斩去了手臂,但饶是如此,却仍旧在咬牙坚持,不肯退后半步。 赫连珪站在山崖上,一眼望去,能够瞧见豹韬卫的大旗就插在官道的正中,自己必须要抓紧了,倘若牟飞宇的金睛卫拦不住恶麒麟,自己便会面对腹背受敌的境况,到时候就不要说攻占山阳镇,就算是自己这两千贪狼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在两可之中。 眺望着远方,赫连珪的目光仿佛跨越了重山落在楚邑城中,也不知道芊芊怎么样了?呼延武会不会有危险?他们可都是为了自己才会选择面对那样的危险,赫连珪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李青意外的见到了馒头,心情难得畅快了一些,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二丫怎么样了?猛子在兰台过的如何?馒头这半年来在惊雷府又遇到了什么?但是李青连一句都问不出来,他担心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眼下虽然击杀了玉飞琼和玉飞梅,但李青却总是放不下心来,玉枭不见了,玉家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难道他就甘心这样离去?这不是玉家的行事风格。更何况直到现在城外的金睛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这并不符合常理,以山戎那些蛮子的性子,肯就这样接受失败? 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有李青一个人意识到,魏独行也同样察觉到了危险,顾不上去查看手底下弟子的伤势,将高大林、李青连同馒头叫到了一起。 四个人商量了半晌,决定分头行事,李青和馒头去找赖青竹,这个人平素低调,但却是楚邑的精神领袖,保证了他的平安,也就保住了楚邑读书人的精气神。 高大林身为城卫军的统领,守城的担子自然是责无旁贷,楚邑只有两座城门,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好不容易粉碎了玉家的图谋,不能让敌人再混进来。而魏独行打算去看看洪信,鹿角亭发生了这样的战斗,洪信和他手下那些衙役、捕快却始终没有露面,难道是也遇到了什么状况?魏独行有些放心不下。 既然商议已定,四人就此作别,李青带着馒头一路来到篾刀巷。这条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对这里全没有半分影响。望着不远处那座院落的木门,李青停下了脚步,这院子里并非只有赖青竹一人,还有一名白衣侍女,看上去并不简单。 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馒头径直上前叫门,李青则轻轻跃上了高墙。 木门被拍的震天响也不见有人应声,馒头抬头瞧了眼墙上,已经不见了李青的踪影。 院子里和李青第一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亭子里仍旧摆放着那张木琴,只是琴案上已经积满了灰尘,不远处的墙根底下是尚未完成的竹器,剖了一半的竹蔑散乱的堆放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把青色的蔑刀。 李青虽然只见过赖青竹一次,但是赖青竹的为人李清多少能瞧出来一些,若不是遇到了紧急的情况,赖青竹绝不会就这么将蔑刀随意的丢在地上。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青在院子里仔细的寻找,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找遍了整个院子,李青没有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拾起蔑刀反复查看,也没有什么不同,李青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堆散乱的竹篾上。一根一根将竹篾拾起又重新放好,李青的目光忽然顿住了,在一根竹篾上,李青看到了两个字:“春晖”。 这两个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仓促间刻上去的,可见赖青竹当时遇到的情况十分紧急。李青拿着竹篾陷入沉思,春晖,这两个字有些耳熟,李青想起了昨天在扬威武馆发生的那起命案,死去的女子不就是春晖堂的歌妓?李青还记得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楚楚。 瞧了瞧天色,太阳还高悬在空中,看样子已经快到申时前后,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意味着就要结束一天的劳作,但对于春晖堂这样的地方,这个时辰还有些太早。 李青将手里的蔑刀连同竹篾仍旧按原来的样子一件件摆好,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院子。 入了夜,华灯初上,春晖堂一片歌舞升平,两个龟奴和往常一样在门前迎来送往。毕竟是楚邑最大的青楼,即便是门口的两个龟奴也是训练有素,并不像其它小地方的那样势利眼,无论遇见的是谁,两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呦,二位公子—”一名龟奴瞧见了李青,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虽然面前这位瞧着年纪尚轻,穿着也并不华丽,但是举步间却颇有几分气势,尤其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位,看身高怕不有一丈开外,浓眉大眼,只是扫了自己一眼就好像夜空中打了一道厉闪,就是这样的人物,看穿着还只是这位少年公子的跟班,可想这位少年的身份有多么不简单。 归根结底,龟奴就只是龟奴,就算表现的再有素质,还是不能避免看人下菜碟的习惯,一看到李青往门前走来,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也不说话先行了一礼,然后才笑呵呵的招呼,“二位公子是听曲儿呢还是…”有些话龟奴也不好明说,只是在一旁陪着笑往里面让。 李青也不理他,自顾自往门里面走,倒是身后的馒头从衣襟里摸出块散碎的银子抛到了龟奴的手中。 龟奴接了银子,跑前跑后的更欢,什么叫宾至如归,眼前的龟奴便是典范。 “贵客到—,”龟奴伺候李青找了间雅座坐了,这才扯着嗓子吆喝。 没一会儿,一名淡扫蛾眉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跟其他的青楼不同,春晖楼的妈妈是读过书的,身上穿了件月白的对襟小袄,配着湖蓝色的罗裙,上面星星点点衬着几朵将开未开的牡丹,显得素净典雅。 “二位公子先喝杯茶,今天二位算是有福了,待会儿云裳要出来弹琴,绿衣也会献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妇人一面说着,一面从一旁侍女的手上接了茶盘,亲自给李青沏了一杯银毫,雪白的盖碗中一根根银丝倒立,在碧绿的茶汤中载沉载浮,轻轻闻上一闻,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好茶,李青虽然几乎完全不懂茶,但也知道眼前是杯难得的好茶。 妇人沏好了茶,陪着李青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去,显得礼节周全又不惹人厌烦。 妇人走了,李青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座春晖楼,虽然是楚邑最大的青楼,但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大,只有两层,楼下是花厅,专供客人饮酒作乐,大厅的正中是一方高台,台子的四周围着雕花的屏风,无论从那个方向看过去,台子上的情形都是若隐若现,既不让人看的十分清楚,也不会让人一点也瞧不见,吊足了人的胃口。 围绕着高台是十一间雅座,雅座和高台不同,除了正对着高台的方向是镂空雕花的隔断,其它的方向都是一色的红木墙面,慢说看不穿,就连声音都很难穿透,坐在这些雅座里,没有一点青楼楚馆的喧嚣,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宁静。 抬眼望上瞧,通往二楼女子们居所的汉白玉阶梯上是一副山水图,高峡耸立,江水东流,一叶孤舟,悠然远逝。山水图的空白处提着前朝大儒柳三变的《曲玉管》,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栏久。 无论李青还是馒头,虽不像猛子那样刻苦用功,但也算熟读诗书,对这阙《曲玉管》并不陌生,这是一首相思伤离的词作,放在春晖楼,欢歌笑语中添了几丝伤感,倒显得这里并不只是个买卖皮肉的场所,反倒衬出些诗意浪漫来。 轻轻品着茶,李青从来没有进过青楼,也不知道这里与别的青楼有些什么不同,要不是魏独行他们在楚邑都是些熟面孔,这趟差事原本也轮不到李青,但是现在没法子,只好赶鸭子上架,管他行不行,总要试上一试。 虽然没进过青楼,但自从踏进这座春晖楼,至始至终带给李青的感受就只有两个字:“舒服”。就是因为这两个字,李青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对于李青这样久历生死的人来说,舒服就意味着危险。 李青静静等待,赖青竹既然能留下“春晖”两个字就必然和这里脱不了干系,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门前的龟奴,素雅的妈妈都有可能是伺机致人死命的敌人,自己必须要有耐心,在没有找到赖青竹之前绝不露出端倪来,那样不但自己救不了人,更是会将赖青竹置于危险之中。 “叮咚—,”悦耳的琴声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厅正中的高台上多出来一个女子,身穿荷花藕裙的女子,纤纤素手飞舞,清脆的琴声蜿蜒流淌,在这一瞬间,令人几乎怀疑自己已经置身于苍翠山林之中… 关于更新的说明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手臂骨折刚出院,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江山烟雨录》关于更新的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云裳的邀请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琴音如同流水般在花厅流淌,虽然瞧不清琴台上女子的容貌,但这曲“舞雩”,李青却十分熟悉,就在前不久还在蔑刀巷亲耳听到过。只是今天女子弹的这曲好听是好听,但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李青听了半晌,体内那只龙雀仍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反应。 一曲终了,花厅中鸦雀无声,啪-、啪-、啪-,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花厅己经是掌声雷动。 咚—,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了琴台上,掌声立时停了下来,那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瞧这块头,怕不有二十两? 花厅中许多客人都在交头接耳。由于楚邑地处边关,又邻着长平和天水双关,因此朝廷的关市也离着楚邑不远。故而,楚邑虽然只是个边境小县,但来往的却不乏豪商巨贾,这也是春晖楼能够在这里生存的原因。 今天能坐在这座花厅里的,大多是家资巨万之辈,二十两黄金放在外面,己经算是一户殷实人家的全部家财,但是在今天这些客人的眼里却有些不够看。 “四儿—,”琴台上女子开了口,声音如同天籁,“丢出去,太脏。” “是,小姐。”一个声音脆生生应着,紧接着金光一闪,足足二十两黄金就这么像垃圾一样被丢了出来。 哄的一声,整座花厅所有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倒要看你个小娘皮生的是什么脸蛋儿,是不是值这二十两金子。”花厅北面的一张桌子上站起一条大汉,八尺多的身高,披了件大氅,似乎觉得热,大敞了怀,露出腰间的刀柄,这会儿正瞪着铜铃一样的双眼向着琴台走去。 云裳和绿衣是春晖楼的两名头牌,平日里连一个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两人同时出现。今天对于这些花客来说实在堪称盛会,哪里能允许这样的恶客捣乱? 有两名劲装大汉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妈妈拦了下来,无论怎样,恶汉毕竟也是客人,自己若动了手,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妈妈是过来人,知道现在这种场合,不会缺少急于救美的英雄。 果然一间雅座里走出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像是个读书人。雅座离着琴台会比那些散桌要近一些,所以少年虽然起身迟了些,却比恶汉要先到。 八尺大汉越走越近,根本瞧也没瞧少年一眼,满厅的宾客也都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呼—,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冲着少年砸了过去,花厅中有的人己经扭过头,不忍再看。 八尺大汉的拳头大,声音也不小,现在整座春晖楼都能听到大汉的哀嚎声,因为他的拳头被一只大手捏在了掌中。 馒头从小最见不得倚强凌弱,今天瞧见这样一个大汉竟然对着个文弱少年发飙,心中更是气恼,那里还压得住火气? 李青熟知自己兄弟的性情,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找不到由头探查,正好大汉惹事,所以见到馒头冲了出去,李青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馒头觉得自己并没有用力,这大汉却已经鬼叫了出来,不由得更是来气,手上用力,捏的大汉手骨嘎吱吱直响,大汉疼得鼻涕眼泪一起淌了下来,连讨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位壮士,”站在一旁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忍心,先开了口,“这汉子性子虽急,但好在没对云裳姑娘造成什么伤害,受了这样的惩戒,估摸着也能长长记性,不如就先饶过他这次?” 馒头见这汉子这般没用,心里到有些觉得没劲,听到少年替他求情,一扬手,已经将汉子整个人掀了出去,喝了一声,“滚吧!” 大汉失了颜面,一张脸憋得通红,也不回座位上,恶狠狠的瞧了馒头一眼,忿忿离去。 “两位壮士,”馒头见汉子已经走了,转身也要回到座位上,琴台上女子天籁一般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云裳那里有些好酒,可否赏光共饮一杯?” 听到有酒喝,馒头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没忘记今天是为了什么来到此地,正想推脱,一旁的少年却抚掌大笑了起来。 “妙啊妙,佳人相约,琴曲流殇,正是人生一大乐事,哪有不赴约之理?”说着话抬腿便走,见到馒头站在那里有些犹豫,也不生分,上前一把扯住馒头的臂膀,“还犹豫什么?云裳的“百花酿”可不是等闲能喝得到的,若是你不去,我又怎么好意思叨扰?如今酒虫已经被勾了出来,你就忍心看着我忍受煎熬?” 馒头没想到少年看着文文弱弱,性子却很是爽快,又想到美酒,虽然心里还有些犹豫,双脚却不由自主跟着少年动了起来。 “老二,你这是去做什么?”李青在雅座里瞧得清清楚楚,心中暗笑,半年没见,自己这个兄弟的性子倒是一丁点儿没变,有了美酒便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没办法,李青只好厚着脸皮起身上前招呼,他并不担心云裳会认出自己,魏独行多年捕快生涯,改变下容貌这种事还不是小莱一碟? “哎呦,”馒头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李青这么个人,转身看向云裳,红着脸,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声音很低,“方才一时忘记了,这是我家公子。” 云裳瞧着馒头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既然是壮士的同伴,同去便是,人多些也热闹不是?” 四人结伴在满堂客人艳羡的目光中消失在回廊之上。 走在回廊上,李青更加惊叹,这座春晖楼原来别有洞天,沿着回廊转了个弯,眼前竟然是另外一副景象。 碧绿的池塘衬着青翠的假山,深秋的节气,仍旧有许多花儿绽放,郁郁葱葱,姹紫嫣红。 在池塘的四周铺设着一条条石板小径,沿着小径伫立着一座座院落,粉墙黛瓦,柴扉轻掩,十分清幽宁静。 云裳的院子与其他的院落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倒有些出乎李青的意料,毕竟是花魁,但在这座春晖楼中和其他人住的竟然一模一样,还好今天那个汉子闹了一场,若是自己来寻,单是确定这位云裳姑娘的居所便要费上一番周折。 “三位公子里面请。”正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云裳推开了门,俏生生的站在一旁,望着三人,眉目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进了院子,满眼的韭花儿已经变黄,金灿灿的结满了果实,整个院子里飘荡着淡淡的香气。韭菜花儿在乡间田野中十分常见,但在这样雅致的青楼小院中见到,多少令李青有些意外,心中对这个叫云裳的女子升起一丝好奇。 “几位公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李青的思绪,一个布衣少女迎上前来对着众人施了一礼,微笑着招呼,“香茗已经备好,还请到厅中用茶。” 打从进了这座小院,无论听到的还是见到的,处处透着朴素,哪有一点青楼中妖娆妩媚的样子。 李青正端着茶盏,细细的欣赏,馒头手中的杯子已经凑到了唇边,却就这么顿在了那里,既没有喝,也没有放下,只是那眼睛盯着李青的一举一动。 “好茶!”白衣少年却没有李青和馒头心中的顾忌,举起杯一饮而尽,微微闭着双眼,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乌兰山的“醉春风”?”白衣少年放下杯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女子,“姑娘可是来自苍济城?不知道来到楚邑是打算做些什么?” 白衣少年神态悠闲,但苍济城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屋子里所有的人一起变了脸色。 “你这少年看着文质彬彬,怎么说出话来这样无礼?”云裳还没说话,一旁的布衣少女已经忍不住跳了出来,“我家小姐是来自苍济城不假,但那又如何?难道从苍济城出来的都是坏人?都是别有所图才来到楚邑?” “四儿,”云裳拦住了少女,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酸楚,“既然这位公子看了出来,云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我是来自苍济城。但我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因连年刀兵,父母也亡于兵祸,无奈之下和妹妹逃到了楚邑,做了这样下贱的营生。既然几位公子嫌弃,云裳也不敢争辩,这便请几位公子离去,免得污了耳目。” 说完了话,云裳拉着布衣少女退到一旁,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青原本想借着来到这里寻找些蛛丝马迹,也好将赖青竹搭救出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没说,气氛已经变得这样僵硬。虽然这云裳姑娘与前两日在赖青竹的住处见到的侍女模样生的有些不同,但琴曲却骗不了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撕破脸,一旁的白衣少年又开了口。 “两位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苍济城赫连家四公子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已经建功立业,在赫连烟云坐下领千骑长,按理说这样的人物,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二十有五却仍旧孤身一人,姑娘你说奇怪不奇怪?”白衣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一眨不眨的盯着云裳,轻轻勾着嘴角,带着一抹冷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解救赖青竹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赫连”这两个字就好像两柄重锤,将云裳击得面无血色。但最先忍耐不住的却是那个叫四儿的布衣少女。 事情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还没等李青和馒头动手,云裳和布衣少女已经被一根银丝牢牢地吊在了房梁上。 “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白衣少年好整以暇,仍旧坐在木椅上,悠闲的品着茶。 馒头见到白衣少年的手段,忽然想起了猛子,看来这少年也是来自兰台,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李青一只手端着茶盏,目光中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动也没动。馒头伸手挠了挠头,又重新坐了下来。 银丝越勒越紧,已经陷入了皮肉,那个叫四儿的姑娘也当真硬气,身上已经裂开许多伤口,鲜血顺着裂开的伤口蜿蜒着滴落,一会儿的功夫便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汪,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额头、鬓角不停地流淌,却硬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狠狠的盯着白衣少年,目光中满是愤怒与仇恨。 “我说,我说,求求你们放过她。”云裳再也无法忍耐,几乎是哀嚎着在一旁恳求。 “小姐,不要说,你不能说,只要咱们再坚持一会儿,四公子一定会回来救咱们的。”四儿的声音凄厉而坚决。 “四儿,”云裳望着少女,柔和的目光中满是歉意,“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今天咱们姐妹的缘分已尽,姐姐也没什么留给你,记住不要报仇,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云裳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渐渐低了下去。 正端着杯子喝茶的少年忽然变了脸色,手中飞出一团红雾向着云裳罩了过去。 李青瞧得清清楚楚,一团黑色的雾气翻涌着从云裳的眉心才钻出来就被红雾笼罩了进去。 对于这团红雾,无论李青还是馒头都并不陌生,但是真正见识它的厉害还是第一次。听到红雾中传来的惨叫声,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看来关于兰台的那些恐怖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听到惨叫,四儿已经发了狂,也不管身上那根锋利如刀的银丝,拼命挣扎着、嘶吼着,泪水混合着血水肆意流淌。 惨叫声渐渐变得微弱了下去,黑雾有气无力的涌动着,慢慢凝成一张女子的脸庞,目光中带着仇恨也带着乞求。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少年又变得从容起来,手上仍旧端着茶盏,好像这一盏浅茶喝了许久还没有喝完一般。 似乎实在抵受不住红雾带来的痛楚,女子终于开了口。 李青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竟然是赫连珪的情人,更没想到以赫连珪的身份竟然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沦落风尘。 望着眼前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李青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哀伤。 有白衣少年在场,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女人这会儿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根本不用少年催促,竹筒倒豆一般将一切说了个清清楚楚。 赖青竹果然就在这座春晖楼中,没一会儿的功夫,洪信就带着几十名捕快冲了进来。。 李青一直不明白敌人为什么要打赖青竹的主意。要说读的书多,曾老夫子可以称为大儒,要说武艺超群,赖青竹除了蔑刀使得好,也没见过有什么惊人的艺业。这些困惑直到再次见到赖青竹的时候,李青才忽有所悟。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赖青竹并不是被关在什么柴房、牢狱之内,正相反,那是一处十分雅致的院落。青砖黛瓦、粉墙香径,院子里一座二层飞檐小楼静静伫立。 众人才来到院外,就听到丝竹声缓缓流淌,声音清丽婉约,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陶醉的神情。 轰隆隆,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霹雳般的电光落在院墙上,什么花儿啊草的,在这雷霆霹雳中尽数化为齑粉。 院墙消失了,丝竹声也停了下来,馒头拳甲上雷霆闪耀,第一个冲了进去。 不远处的小楼中忽然冲出来几名女子,一个个身上穿着罗裙湖衫,不施粉黛,光看模样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在这里欢聚。 几名女子一出来,也不多说话,一起围向馒头。这些女子速度并不快,只是一面走,身上的衣衫已经一件件脱落下来,只剩下一层若有若无的白纱罩在身上,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 馒头和李青都是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如果对面冲过来的是些凶神恶煞的敌人,兄弟俩自然不会含糊,但现在是几名光着身子的妙龄少女,两个人一时有些慌了手脚。 又是一根银色丝线飞舞着向几名少女缠绕了过去。 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少女们见了银色丝线就好像见到了鬼,一个个惊慌大叫着纷纷走避。 少女们的身形很快,就好像一只只蝴蝶,只是银色的丝线更快,快的好似闪电。 一个少女躲避不及,被丝线绕体而过,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眼睛都瞪的老大,刚才还像花儿一样的少女现在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青面獠牙,身躯好似一截烧焦的枯木,哪里还是什么少女,分明是来自地狱的饿鬼修罗。 见到了这只饿鬼,李青忽然想起在定边县城外深山中与红衣女子的那场相遇,那次战斗中围攻自己的便是四只这样的饿鬼。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在这里竟然又再次见到。 李青的动作很快,但馒头的雷霆更快,要不是李青及时出言喝止,只怕这几只饿鬼都会在雷霆下化为飞灰。 清理了几只饿鬼,大家伙儿潮水一般冲进了小楼。 二楼的花厅,正中是一张软榻,软榻的四周垂着纱帐,帐子里面躺着一个人,瞧着身材,似乎是个女子。 纱帐的对面,赖青竹闭目静坐,面前桌案上放着一张琴,琴旁还燃着一炉香,一名身穿翠绿衣裙的绝色女子正依偎在赖青竹身旁目光迷离的轻声呢喃。 琴案上的烟雾丝丝缕缕将两人的身躯缠绕在一起,显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赖青竹闭着双眼,双手却不停的挥舞,琴声在指尖下蜿蜒流淌。说来也怪,随着琴音流淌,纱帐中女子的身躯上升腾起淡淡的黑色雾气。雾气越来越浓,浓雾中似乎有许多人在呜咽、在嘶吼。让人听着心里忍不住发颤。 对于这首曲子,李青并不陌生。就在两天前在在赖清竹的院子里还曾经亲耳听过。 唳—,体内青铜大门中龙雀又探出了头。猩红的眸子四处扫荡,似乎瞧见了什么美味,张开大口,向着空中一吸,女子身上的雾气,打着旋儿落入龙雀的口中。 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淡,琴音却并没有停止,仍旧在流淌。纱帐中的女子身躯剧烈的挣扎起来。依偎在赖青竹身旁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挥手将琴案上的香炉打翻在地。 随着烟雾渐渐消散。赖青竹闭着的双眼也缓缓睁开。琴音消失了,但龙雀却似乎意犹未尽,仍旧张开大口贪婪的吞噬着。 纱帐中的女子挣扎的越来越剧烈。一道淡淡的影子,从女子的身躯上缓缓的升起,忽忽悠悠,向着龙雀的口中飘荡而来。绿衣女子疯了一般向虚影扑去,,双手在空中疯狂的挥舞,她想要挽留住什么,但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虚影消散。绿衣女子颓然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呆呆的望着扑上来的几名捕快,一动不动,宛如傻了一般。 酉时刚过,县衙的花厅中,李青、高大林、魏独行连同洪信全都聚在了一处,商议着接下来要如何守好楚邑。不管赫连珪和金睛卫的动向如何,只要守住了楚邑,就相当于扼住了青山郡的咽喉,到时候如果敌人还留在青山郡的的腹地,便可以关门打狗,如果敌人只是留在关外,也可以在此地将敌人拒之于外。 大家伙儿一直商议到天亮,这才散去。 “青儿哥,馒头。”白衣少年似乎与李青和馒头一见如故,执意要跟着两人一同行动,“这里有洪大人、高将军和魏神捕在,定然可保楚邑平安,何况咱们对于城池攻守可以说一窍不通,留下来作用也不大,依我看还是尽快动身将这里的情形报与简帅知晓,也好让他老人家有个准备才是。” “程兄说的是。”白衣少年的想法与李青不谋而合,楚邑虽然有高将军和魏神捕在,但毕竟势单力薄,楚邑又是座小城,城防不免有些简陋,如果敌人大举来犯,即便高将军和魏神捕神勇,只怕也难以抵挡太久。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前往落叶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简帅。李青相信以简大寿和飞虎军的本事,定然可以守住这一片大山的平静安宁。 说走就走,三个人回到洪信的宅子和简晓欣、张小刀等人告别,借着夜色出了城,径直往东南方向奔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二丫的木簪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从楚邑到落叶城,迢迢千里。以小灰的速度也要两三日才能到达。但现在白衣少年要跟着,倒令李青和馒头有些犯了难。 出了东门,只要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一直走,便会到达山阳镇。 望着眼前这头猛虎一般的异兽,白衣少年愣了愣。 馒头站在小灰的身旁,青儿哥是自己人,但白衣少年不是,更何况以小灰的脾气,就算自己让他骑乘,小灰也会毫不犹豫将他掀下来。馒头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办才好。 白衣少年似乎知道两个人心中所想,狡黠的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塞入口中打了一个唿哨。一辆乌篷马车从路旁的林中缓缓走了出来,靠近车辕的地方,做了一名老者,头上戴着一件竹笠,将整张脸遮挡了大半。 “哎,我说,程慕白,你这马行不行?别走到半道再把你弄丢了,到时候可没人有功夫找你。”馒头瞧了瞧驾在车辕上的那匹老马,光秃秃的,毛都没剩几根,再看看身旁神俊的小灰,说什么也不相信,二者有着一样的脚力。 白衣少年也不争辩,只是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车辕上的老者静静地坐着,白衣少年也没再吭声,好像在等着馒头他们先行。 小灰昂着头,静静地站立不动。馒头知道它的性子。只是眼下军情紧急,不是较劲的时候,和李青一起上了虎背,轻轻拍了拍小灰巨大的虎头。 回身望了马车一眼,小灰的虎目中流露出一丝骄傲与不屑,低吼了一声,像一道红色的闪电般窜了出去。 两旁的景物飞逝,李青和馒头如同坐在云端,明明速度极快,却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月亮才升到树梢,前方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些屋舍的影子。 现在不过戌时刚过,远处的屋舍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眼下正值秋收,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乡亲们忙碌了一年,就指望这个时候多挣两个儿,哪里会这么早便睡下? 小灰停下了脚步,馒头和李青打算等一等程慕白。眼下青山郡并不太平,兄弟俩决定还是先到前面的村镇中查探一番才能放心。 本以为以那匹老马的脚力,怎么着也要等上好一会儿,没想到两人才从小灰的背上跳下来,就听到身后打了声响鼻,那匹老马正不紧不慢的从黑暗中缓步走来。 馒头的眼睛瞪得老大,连小灰的虎目中都透着惊奇。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意外?”程慕白的声音透着些许得意,胸脯也拔得老高。 到了现在,李青当然知道那匹老马非比寻常,但眼下不是好奇的时候,伸手指了指前面黑黢黢的屋舍。三个人都是久经历练,根本不用多说,程慕白已经明白了李青和馒头的意思。 沿着官道旁的密林前行,片刻便到了村口,虽然是夜里,但李青还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气势。那是一根斑驳的青色石柱,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一条长长的裂隙从头到脚,几乎将整根石柱一劈两半,一同被劈开的还有三个大字“封火镇”。 黑漆漆的裂隙好像妖魔咧开大嘴在那里冷笑,虽然隔着还有些距离,但那股子冰冷的杀意还是让李青觉得遍体生寒。 常人如果见到了这条缝隙一定会下意识的认为是被人用刀劈的,但李青知道,那是枪,而且只是一枪,李青从中感受到了凛冽的枪意。 李青伏在密林中没有急于行动,如果那个使枪的人还在这座村子里,如果他是敌人,今天自己三人想要通过这个村子只怕希望渺茫。只是虽然明知前方危险,但李青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今天就算眼前是座鬼门关,自己也要闯上一闯。深深吸了口气,几朵红莲飘飘荡荡,没入了黑暗之中。 出乎李青的预料。红莲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便越过了石柱。紧随其后,李青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进了村子。李青才发现这里当真不小。村中的道路都是用青石板铺就,两旁的屋舍鳞次栉比。如果单单只看见这些,一定会以为这里是一个生活祥和富足的村子,但现在李青站在长街上却感受不到一点祥和与安宁。 李青正站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竹笼里一个个雪白的包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案子上还有揉了一半的面团,盆子里的肉馅剩了大半,只是不见了店家,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空无一人,也不知道这些包子是谁做的,又是准备卖给谁吃? 沿着长街前行,这样的情况随处可见。但令李清感到奇怪的是,既然有这么多买卖铺户就这样敞开着大门,为什么偏偏瞧不见一个人影? 在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位前,李青停下了脚步。木桌的一角斜躺着一枚木簪,非常普通的木簪,但李青却瞧得十分仔细。那是二丫十岁那年,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直到现在李青还记得二丫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模样。但是现在这枚木簪竟然被遗落在了这里,李青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二丫一定来过这里,而且遇到了危险,没时间再慢慢查探了,血色的世界在一瞬间降临,无数的莲花迎风飞舞,就像一只只蝴蝶,四散着钻入屋舍、店铺、酒肆,几乎是刹那间,整条长街都被血色笼罩,彻骨的杀意弥漫四周。 嗖—,李青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见,就在刚刚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波动。那是人,而且是个练过武艺的人。 雪霏已经找了三个时辰,封火镇就这么大,自己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但二丫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雪霏没有放弃,她知道二丫一定还在这个镇子里,但是自己究竟遗漏了哪里呢?雪霏决定从头再找一遍。 才从张二壮的铺子出来,忽然瞧见眼前站了个少年,七八尺的身高,容貌也说不上英俊,就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却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从小到大雪霏不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冷眼。也正因为如此,雪霏对于友情倍加珍惜。要是放在平时,遇见了李青这样的高手,雪霏第一个反应一定是逃,但今天她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结局当然是失败,但值得庆幸的是就在今天她觉醒了祝余一族的记忆,手中的竹玉剑法也使得有模有样,这才在李青的手上捡了条命。 听到李青竟然是来找二丫的,雪霏一颗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疲倦潮水般侵袭,雪霏几乎是咬着牙才能坚持着不睡过去。 听着雪飞的讲述,李清的心越来越紧。无数的血莲越长越大,就像一只只血色的磨盘,呼啸飞舞,一座座房屋在磨盘的碾压下倾塌。转眼间便将整条长街夷为平地。 时间紧迫。李青决定用最笨的办法,每前进一步,这个镇子便要消失一分,血色的世界笼罩,没有什么能逃过李青的感知。 再往前就要出了镇子,李青的脚步停了下来。 雪霏紧紧跟在李青的身后,瞧着李青的目光满是仰慕,自己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只怕早就将姐姐找了出来,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正走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雪霏这才注意到前面已经没有了屋舍,怎么会?雪霏回头看了一眼,整座镇子已经化为废墟,难道姐姐竟然已经不在镇子里了? 与雪霏不同,李青的眼前虽然也是空无一物,但不远处的那座院落却逃不过他的感知。 镇子西南角的一处小院中,一名红衣女子正端坐在绣图前,一针一针绣得十分认真。身后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雪白的剑服在烛火的映衬下隐隐闪着金光。 绣图上一个少女骑乘在一只黑豹上,怀里还抱着个孩童,神色间似乎十分焦急。黑豹扬蹄奋爪,像是正在极速奔跑。无论是人是兽,都绣的栩栩如生,现在只要将少女的眉眼绣好,这幅图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女子轻轻吐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孩子,她也不愿意去动二丫,毕竟是莲花的姐妹,日后如果被莲花知道了,会怎样看待自己? 但是没法子,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适合的鼎炉,错过了,师父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转机,咬了咬牙,女子提起针线准备做最后的收尾,但是整个人忽然就僵在了那里。 杀意,不但女子感受得到,身穿剑服的少年也一样能感受得到。进入剑峰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阵仗也没少经历,但是这样恐怖的杀意,少年还没遇到过,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恐惧。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小院中忽然多出一道身影,那也是个少年,七八尺的身高,面色冰冷,手中提着一杆血色的长枪,无数磨盘一样的红莲飞旋舞动,整个院子好像浸泡在鲜血之中。 打从见到李青的第一眼起,女子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了,咬紧了牙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银针一点点压向绣图。 第一百七十八章 隐藏的世界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李青进了院子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张绣图。精致艳丽、栩栩如生。李青的心中怒火如炽,目光却冰雪般寒冷。 “为什么?”眼前这一男一女,李青都不陌生,那个身穿剑服,持剑而立的少年不就是君不器身边那个叫赵北的跟班?对于这个小子,无论他能做出什么,李青都不觉得奇怪,但令李青不解的是那个女子的出现。浣花馆的司徒先生,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对二丫出手?要说她与山戎的那些妖魔恶鬼有什么瓜葛,当初又为什么要救莲花?在定边县提起浣花馆,几乎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对于这样的人,李青虽然心中愤怒,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司徒秀拼尽了全力,银针却没法子向下移动分毫,忍不住回身冲着身旁的少年,厉声大吼。 玉青云这次接到的命令,就是守护眼前的女子,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虽然他不明白家主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但是作为钦原族的一份子。只要是家主的命令,他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一只巨大的黄蜂出现在李青面前,身上惨绿色的圆环炸裂,丝丝缕缕的雾气向着四面八方渗透。 要是放在半年以前,这样的手段对李青还多多少少有点作用,但是眼下却有些不够看。一株青翠的小树破土而出,三片碧玉般的叶子,轻轻摇动。血色的世界中。一下子充满了无尽的生机。那些绿色的雾气。还没冲到李青的眼前。就被浓郁的生机搅得粉碎。 玉青云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切。虽然在剑峰练了这么多年,但玉青云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族中的功法要远在剑峰之上,这是属于每一个钦原族人的骄傲。但是今天面对李青,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功法,竟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能够在剑峰忍这么多年,玉青云自然不是寻常之辈。虽然心里面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立刻变回了人身。 一轮紫色的大日照耀当空。虽然现在正值深秋,又是在夜里,小小的院落仍然变得炙热了起来。 要说玉青云的本事,在铁剑峰也算是数一数二,可惜今天遇到的是李青,而李青的心情又非常不好。 紫色的大日才升起来,一条血色的巨龙就扑了上去。紫盈盈的日光才射下来,就被巨龙张口连同那轮大日一同吞了进去。 玉青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虽然自己的灵兵不算珍贵,但那毕竟是灵兵啊,就这样被你吞了?玉青云的眼睛瞪的老大,一时竟忘了继续进攻。 高手相争,一刹那都会决定生死,玉青云犯了不该犯的错,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司徒秀的银针仍然没有落下,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叹了口气,司徒秀知道,今天自己已经不可能成功了。既然不能为师傅分忧,也断然不能为师父添乱。司徒秀没有任何犹豫,毅然决然的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但是面对神府境高手,就算是想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司徒秀那边念头才起,李青已经有所察觉。那株青翠的小树,忽然间长大,一条翠绿的藤蔓,灵蛇一样将司徒秀层层叠叠缠绕。 丝丝缕缕黑色的雾气从司徒秀的身体中溢出来,还没来得及散开,便被藤蔓吸了个一干二净。浓郁的生机,将司徒秀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司徒秀渐渐睁开了眼睛。眼前仍然是那座小院,院子里站着的也还是那个少年。自己没有死?司徒秀感觉自己好像在梦中。每一个绣衣堂的弟子都知道魂种有多重要。没有魂种,绣艺堂的功法便不能修炼。但有了魂种,这一生便再也难以重获自由。但是今天自己明明已经散了魂种,怎么会仍然还活着? 司徒绣闭上双眼,默默感受。体内的灵气很纯净,而且充满了生机,哪里还有一丝魂种的阴气? 这一切就好像晴天霹雳。讲司徒秀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她救白莲花,只是因为莲花的体质更适合修炼师父的功法。而今天对着二丫出手,也完全是因为那个孩子身体中拥有纯阳血脉有助于消解师父体内的血毒。 但无论如何司徒秀都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功法,能够令自己重获自由。如果自己可以,那么绣衣堂的那些兄弟姐妹,甚至包括师父都有可能重获新生。这个念头一起,司徒秀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既然李青有这样的手段,司徒秀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揪着二丫不放。精致的绣图又重新化为丝线,黑豹驮着二丫呼的一声落在了院子里。 “青儿哥?”小丫头坐在黑豹的背上,迷迷糊糊的望着李青,怀里还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上去就像个刚过门正要赶回娘家的小媳妇。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封火镇整个都已经化为废墟,馒头和程慕白自然也早已察觉,这边二丫才一出现,两个人也已赶到了小院。 见到自己妹妹受这样的委屈,馒头的身上电光缭绕。要不是被李青拦着,怕是早已经冲了上去。 过了很久,司徒秀这才缓了过来。没了魂种的牵绊。司徒秀感觉自己像是又重新活了一遍。缓缓走到李青身前,盈盈拜倒,任凭李青如何搀扶,还是坚持着拜了礼,这才站起身来。 直到今天,李青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绣衣堂这样恐怖的组织存在。司徒秀在这个组织中沉浮多年,但心中仍然还存着善意。这让李青对他不禁生出敬佩。 听说司徒秀这次来封火镇,完全是冲着这个孩子,李青不免也起了好奇心,伸手将孩子抱过来,细细打量。 说来也怪,这孩子,被李青抱在怀中,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睁着乌溜溜的双眼,好奇的打量着李青。 七八岁的孩子,许多事都已经明白。和李青相处了一会儿,渐渐熟悉了起来,话也慢慢多了。 和这孩子聊得越多,李青的好奇心便越重。这孩子不但体质异于常人,身世更是离奇。听这孩子说,他的母亲姓苏,从小,这孩子对火焰便有天生的亲近。对于他来说,火焰便是他的玩伴,四岁那年就做了把铜壶送给母亲,左邻右里知道了,都夸他是个天才。 孩子就是在这样的赞美声中长大。渐渐他也将自己当做一个天才,他习惯了赞美,习惯了所有人都对他好。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纯净的,不存在丝毫的邪恶与阴霾。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一面。母亲为了保护她,被那些平日里和善可亲的,叔叔伯伯们不知拖去了哪里。 和李青熟了,小小的孩童便央求着李青去救他的母亲,他知道面前这个叔叔有这样的本事。 望着眼前这片废墟,李清犯了难。整个封火镇已经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子。就算那些听上去诡异邪恶的村民还在,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雪霏怯生生的走了出来。 这座镇子在李青等人的眼里是一片废墟,但对于刚刚觉醒了记忆的雪霏来说,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一行人跟着雪霏七绕八绕,来到一处废墟前。虽然已经坍塌了,仍然能瞧得出来,这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如今,这处宅院中,所有的房屋没有一间完好,到处残垣断壁,遍地瓦砾,要不是雪霏带路,几乎没有人会留意废墟中竖立着的那一扇木门。 雪霏轻轻走了上去。也瞧不出她用的什么法子,竟然从那扇木门上扯出来一根根丝线。随着视线越扯越多,木门也变了样子。破烂的木门消失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两旁,斑驳的石壁向着远处蜿蜒,也不知有多长。 今天的一切当真让李青大开眼界,在今天之前,李青从没想过这世上会真的有鬼,也没有想过这小小一个镇子,竟然藏着自己的世界也无法探查的地方。 雪霏拿着剑在石门前缓缓起舞,轰隆隆,高大的石门向着两侧缓缓开启,露出了石门内巨大的空间。 拦住正要入内的雪霏,几朵红莲飞旋着闯进了石门。等了片刻,还是不见红莲飞回,李青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看来这座隐蔽的院落并不简单。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进院落查探的不仅仅只是几朵红莲,和它们一起的还有一根翡翠般经晶莹剔透的藤蔓。 这次与方才不同,没过一会儿,藤蔓忽然剧烈的扭动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状况,正在激烈挣扎搏斗。 发现了敌人,李青不惊反喜,无数的血莲蜂拥着冲进了石门之中。黑漆漆的石门内响起剧烈的咆哮声。 “吼——”听到石门内的声响,二丫的那只黑豹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一跃而起,大吼着,带着二丫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遇见路淮山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二丫从没有将黑豹当作魔奴,眼看着豹子窜进了石门中,二丫想也没有想,跟着就冲了进去。从小到大,但凡遇到危险。李青和馒头,从未让二丫独自面对,今天也不例外。 一只脚才踏进石门中,眼前的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只苍鹰正绕着黑豹上下翻飞,黑豹也像是见到了老朋友,摇头摆尾,欢快非常。 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闯入,苍鹰长啼了一声,呼啸着飞到高处,猩红的鹰眼,死死的盯着众人,似乎随时准备扑击而下。 黑豹急切的跳跃,低吼着。像是在向苍鹰诉说着什么。 苍鹰的羽毛忽而炸立,忽而平复。猩红的鹰眼,也忽而凌厉,忽而和缓。 望着空中那只苍鹰。李青想起来在青昙界竹玉仙府中见到的景象。难道这里也与竹玉仙子有关? “吼—”,眼瞧着苍鹰的神情已经舒缓了下来。院子的深处,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咆哮。 无数的血莲本已经向着李青的身边退了回来。但随着咆哮声响起,血色的莲花又利箭一般射向四周。 鲜血染成的世界缓缓膨胀。漫过了黑豹,也漫过了苍鹰,一眨眼的功夫,浓郁的血色,已经淹上了前方不远处的石桥。 苍鹰感受到了杀意。再也不理会黑豹在一旁焦急的吼叫。厉啸了一声,双翼一拢,向着李青电射而来。 一方手帕从二丫的手上忽忽悠悠飘出,几根丝线一下子缠到了苍蝇的爪上。似乎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苍鹰明显有些发愣。等它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任凭它如何挣扎,还是被丝线拖拽着,一点点没入了手帕之中。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好像整个世界都震了一震。远处的石桥上,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只蜥蜴一样的巨兽,足能有十来丈高,浑身遍布着黑漆漆的鳞甲。黄澄澄的一双眼睛里,刀锋一样的瞳孔,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泽。 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巨兽仍旧缓缓朝前走。 李青瞧着巨兽,目光越来越严肃。自打凝聚出世界以来,他还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况。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巨兽就这样缓缓走进了世界当中。明明看着巨兽向自己走来,但是李清的意识里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就好像眼前的巨兽,只是虚幻的一样。 无数的血莲,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它们相互撞击着,化作一只只巨大的磨盘,向着巨兽呼啸着冲了过去。 呼—,一朵巨大的红莲,冲到了巨兽的面前。巨兽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红莲,任凭它就这样穿体而过。没有痛苦的嘶吼,也没有鲜血飞溅。一朵朵红莲呼啸着,从四面八方穿过巨兽的身体,却没能让巨兽的脚步缓上一缓。 咔啦—,夜空中打了一道厉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一道猩红的闪电正劈在巨兽的额头。 啊——,这次巨兽终于有了反应。他痛苦的嘶吼一声,脚下的速度陡然加快。庞大的身躯,小三一般撞向馒头。 馒头没有因为巨兽庞大的身形而有一点畏惧,小灰更是不会。一人一兽,不退反进。就好像两团雷火,向着巨兽迎了过去。 赤红色的雷罚已高高举起。小灰晶莹如玉的独角也已经亮了起来。巨兽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漆黑的鳞片忽然离体而出。它们飞旋着,就好像暗夜中的蝙蝠,铺天盖地,向着馒头和小灰盖了下来。 赤红色的雷电与黑色的乌云相遇了,没有预想中激烈的碰撞,就好像身处在不同世界,无声无息间交错而过。 李青在一旁瞧得清楚,那些雷电能不能伤到巨兽,李青并不关心。但馒头是自己的兄弟,李青绝不能眼睁睁的看到兄弟受到伤害。 一株青翠的小树破土而出,乳白色的火焰缓缓跳动。一瞬间几乎所有的红莲全部都燃烧了起来,像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冲进了乌云之中。那些黑色的鳞甲,一旦沾染上了火焰,便再也甩不掉。还没有冲到馒头的身前。已经一片片化作飞灰。 巨兽凄厉的嘶吼,完全不管从天而降的雷电,向着李青狂奔而来。 二丫的手帕,又飞了出来。无数的丝线迎风飞舞,缠绕向巨兽。一根又一根。巨兽的身上裹满了丝线,但轰隆隆的脚步声没有减缓一分,眼看离着李青越来越近。 馒头和小灰也已经红了眼。一道又一道雷电从天而降,落在巨兽的身上,炸起一团团雷火。但巨兽似乎是铁了心要和李青过不去,只是拼命的哀嚎着向前冲,却理也不理身上燃烧着的雷火。 血莲枪电射而出,迎着巨兽的头颅透体而过。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巨兽消失了,但李清的枪却没有收回来,就这样站在那里,好像一尊雕塑。 李清只感觉到被什么东西迎头撞了一下,下一刻脑海里便多出来了一只蜥蜴巨兽。 根本不给李青喘息之机,巨兽才一落地。便挥舞着利爪冲向正中的那一株紫色巨木。那是李清神魂所在,要是当真挨上一记,恐怕不死也要重伤。 唳—,凶厉的啸声从巨木上方传来,狂风呼啸,一只巨大的凶禽乌云般向着巨兽压了下来。 蜥蜴巨兽的脚步忽然顿住,巨大的身躯微微发抖,那是来自灵魂的颤栗。但是作为祝余一族的圣兽,它注定不能后退。 两只巨兽就在李清的脑海中激烈的争斗了起来。蜥蜴巨兽本就不是龙雀的对手,现在又没有了鳞甲,争斗起来更是不敌,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眼看着难逃被龙雀吞噬的下场。 就在这时,石桥的对面忽然亮起了一道剑光,风驰电掣而来,眨眼间就到了李清的面前。剑光实在太快了,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在剑光触及李青肌肤的一刹那,雪霏大叫一声。 “路叔叔!”剑光一敛,露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青衣青帽,手中拿着一柄竹剑。 那只巨兽已经被龙却踏在了爪下,虽然四肢已经折断,仍旧在奋力挣扎。 “霏儿?真的是你吗?”男子瞧见了雪霏,手中握着的竹剑都轻轻颤抖了起来,冰冷的双目中泛起了泪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走了几步上前,双手轻轻抚摸着雪霏的脸颊。 到了现在,谁还看不出雪霏与这男子有着极深的关联。就连平素莽撞的馒头,也已经屏住了呼吸。他看得出来青儿哥现在十分危险,不要说那只巨兽,就是眼前这个男子,如果当真动起手来,恐怕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是我、是我。”雪霏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任谁在外面漂泊多年,乍一见到亲人,恐怕也难以保持冷静。 中年男子毕竟不是寻常人,虽然心中波涛翻滚,但面色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得出来,雪霏很为那个少年紧张,不由得心中暗暗苦笑。这妮子恐怕还不知道,如果今天不是自己及时出现,黑龙只怕就要交代在这里。 既然是雪霏的朋友。怎么着也算是晚辈。当着这丫头的面,中年男子哪里还能出手? “这位小哥当真好本事。不知可否将黑龙放还给我?”中年男子的语气和缓,但手里的那把竹剑却并没有收回去。黑龙是祝余一族的圣兽,无论这少年是雪霏的什么人。男子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黑龙有失。 砰的一声。小山般的黑影砸落在地上,将整个院子都震得抖了一抖。望着眼前的巨兽,所有的人都惊得合不拢嘴,就在刚刚,每一个人还担心李青会不会有事,没想到现在奄奄一息躺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只看上去势不可挡的蜥蜴巨兽。 “陆叔叔—”雪霏知道中年男子的本事,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就好像将巨兽伤成这样的,并不是李青,而是她自己。 “无妨—”和所有人预想的不同,中年男子脸上没有一丝怒意。笑着摸了摸雪霏的头,转身看向二丫。“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将“秋水慢”借来一用?” 二丫瞪着双眼,只要青儿哥没事,别说是“秋水慢”,就算是借她的命都行,忙不迭的点着头,将手帕递了上去。 这件手帕到了中年男子的手上迎风便涨。无数的丝线从手帕中蜿蜒飞舞,转眼间,血色的世界消失不见,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湾碧绿的湖水, 那只蜥蜴一样的巨兽此刻正浸泡在湖水中,轻轻打着鼾声,宛如熟睡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也好像只是一刹那。巨兽张开了双眼,站起身,发出一声欢快的低吼,抖动着鳞甲。湖水宛如雨点般落下,将众人淋得满头满脸。 第一百八十章 线索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跨过了石桥,二丫和都愣在了原地。青色的石柱,高大的槐树。树下两个白发老头儿正在那聚精会神的下棋。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其中一个老者抬起了头冲着路淮山招呼。 “我说淮山,你来的正好,赶紧过来给评评理,这老小子又在耍赖。” “”三小子,落子无悔,分明是你下了棋又后悔,现在还恶人先告,看以后谁还跟你下。”另一名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丢在棋盘上。也不理路淮山,气哼哼的背着手走了。 “哎,我说二狗子,这盘棋还没下完呢,你马上就要输了,怎么想要赖账?我告诉你没门儿。”先前说话的老者。三两下把棋盘棋子囫囵卷了,抬腿便追。 “二叔、三叔,你们慢着点。”路淮山望着一追一逃的两个白发老人,哭笑不得。又唯恐他们跌倒,在后面大声提醒。 越过了刻着封火镇三个大字的青色石柱,前面出现了一处村落。 茅檐屋舍,清溪小径。一只披着艳丽羽毛的大公鸡,正昂首阔步的带着一家老小散步。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只黄狗。瞧见了公鸡一家,汪汪叫着追了上来,一时间小路上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李青和馒头瞧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恍惚。好像在一瞬间,又回到了霍家村,前面不远,就能看见日夜思念的爸爸妈妈。不知不觉,一滴泪从李清的眼角滑落。 前面就是村子,孟怀山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黑龙。巨兽轻轻吼叫了一声,带着苍鹰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沿着村中的小路向前走。二丫和雪霏又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有卖大饼的崔婶、割猪肉的张叔、打铁的王胖子。他们刚才不是都死了吗?怎么现在好端端的出现在离这里? 路淮山瞧了两个女娃一眼,也不多做解释,仍旧带着头向前走,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 霏儿,还认识这里吗?路淮山转身看着雪霏,眼神里带着温暖和慈爱。 这是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疏疏落落的篱笆扎成的院墙、土坯的房子,上面盖了厚厚的茅草。透过篱笆墙。能看到一个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面忙活。 “爷爷—”,雪霏愣了一会。忽然大叫了一声,推开柴门,向着老者飞奔而去。 老人听到了呼喊声,缓缓直起身子。才转过身,冷不防,一个人影呼喊着冲进了自己的怀里。 瞪着浑浊的双眼,望着怀里的少女。老人先是一愣,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伸出干枯的双手,在雪霏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着。老人双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雪伯,是霏儿回来了。”路淮山跟在后面,走到爷孙二人的身旁,轻声提醒。 二丫在一旁静静地瞧着这一幕,泪水在眼里打着旋儿。馒头知道妹妹想家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伸手轻轻将妹妹揽入怀中。 二丫已经哭出了声。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些日思夜想的亲人。馒头却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只是轻声安慰着。 爷孙俩抱头哭了半晌,这才破涕为笑。雪霏见到了爷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跑前跑后,忙着招呼大家,像极了一个称职的小主人。 这里只是寻常的农家。摆在桌子上招呼大家的,也只是青瓜韭菜,这样寻常的乡野果蔬。做法更是简单,堂屋大灶生了火,一点油,一点盐,炒一炒便出了锅。 虽然菜色简单,但这顿饭众人都吃得分外香甜。尽管心里面还有很多疑问,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去提。所有的人都在说着山野趣闻,小小的院子里不时响起笑声。 吃过了饭,二丫没有让雪霏继续跟着。既然见到了爷爷,便没有什么爷孙相聚更加重要的事。 安顿好了雪霏,众人跟着陆淮山一起离开。 眼前的院落很是气派。青砖灰瓦、朱木大门。院子分了两进,方砖铺的地面,很明显用水打磨,显得光滑而整洁。 正前方是一厅堂,四扇大门对开。白色的风灯高悬,堂屋里点着火烛,摇摇曳曳将堂屋照得雪亮一片。 将众人让进厅堂坐了。路淮山亲自去烧水煮茶。 虽然已经快到深夜,但没有人感到困倦。每一个人都想要知道这个一模一样的封火镇到底有什么来历。 秉烛夜话,陆怀山十分坦诚,并没有因为众人陌生,而有所隐瞒。 原来二十年前。竹玉仙子练功出了岔子。一身的修为废了七七八八。在魔山这种强者为尊的地方,祝余一族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受到钦原一族的打压,迫不得已之下,举族迁徙。 但是在魔山,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想要安安稳稳的离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最终,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竹玉仙子和路淮山各带了一支族人逃离。 刚到这里的时候。封火镇还不叫封火镇,只有三三两两十几户人家,村长姓铁,人如其名,打的一手好铁, 全村人就靠着这个手艺过活。 山里人朴实,虽然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但还是收留了路淮山和他的族人。 就这样,祝余一族在封火镇安顿了下来。那时候,正逢天龙和山戎冲突不休,边关连年烽火。封火镇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 那一天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将领。祝余一族来自魔山,对于生死厮杀已经司空见惯。又自持有些武力,并没有想那些士兵放在眼里。 那时候陆路淮山还年轻,血气方刚,想着到了自己报恩的时候,便带着族人们迎上了那一队骑兵。 双方一交战,路淮山才发现自己错了,这队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十分强大。要不是最后,那个姓铁的村长出手,只怕路淮山和他的族人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 祝余一族的人又被村民们救了下来,但是那些朴实的村民们,却再也没有回来。那一战之后。露,村口的青石柱上,也留下了那道刀痕。 路淮山没有离开,他在青石柱上刻下了三个大字。既然村民们已经不在,村里的那些火窑一时半会儿自然也没什么用处。路淮山将它们细心的封了起来,和族人们一起,在这里等待着村民们的归来。所以路淮山给这里起了个新的名字,叫封火镇。 虽然还生活在这里。但路淮山也担心当初的悲剧重演,所以利用族中的法器,建了这座一模一样的烽火镇。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一队骑兵再也没有回来。路淮山和族人们很幸运的享受了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二十年来。路淮山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竹玉仙子和那一队突然出现的骑兵。但是他们都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几乎连一丝蛛丝马迹都寻查不到。 对于路淮山的讲述,李青听得十分认真。半年前,霍家村村口的那一座石碑,至今还历历在目。今天在镇子口,第一眼瞧见那根青色的石柱的时候,李青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初李青也以为那座石碑是被人用刀斩断。但是随着对枪法的感悟越深,尤其是领悟了枪意以来,他越来越觉得,无论那座石碑,还是封火镇的这根石柱,无一例外都是伤在枪下。 而路淮山口中的那名骑兵将领使得正是长枪。听路淮山说,这一队骑兵,黑衣黑甲,连面目都被头盔罩了,根本瞧不出身形和长相。但是有一个特点,这队骑兵骑着的并不是普通的马匹。是黑色的马,燃烧着火焰的黑马。 现在李青倒有些感谢白神了,要不是白神许他到青萝山房看了几天书,他也一定不知道这黑马的来历。 地狱火,尤其是纯种的地狱火,几乎可遇不可求。那队骑兵有四十人,就有四十骑地狱火,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那队骑兵的来历一定非比寻常。 聊了一夜,无论是司徒秀还是李青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宁静的夜晚,要不是还都身有要事,他们真想在这里再逗留几天。 天边露出晨曦的时候,二丫坚持着要将孩子亲自送回去。司徒秀听到二丫的主意,也坚持着要跟去。不是因为别的,这孩子差点伤在自己的手。虽然出身绣衣堂,但司徒秀的心却是善良的。能够见到孩子的父母,自己总要做些补偿。 辰时刚过,和往常一样,张二壮带着媳妇,担着刚蒸好的包子,来到街上。才支好摊位。路的尽头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路淮山。 张二壮包了几个包子,正准备往上迎。媳妇眼尖,一眼看到了二丫和她手中的孩子,伸手拉了拉当家的。这下二壮也瞧清楚了,夫妻俩赶忙收拾摊位,急急忙忙就要离开。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回山阳镇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离开封火镇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默不作声,只顾着低着头赶路。 昨天夜里,李青已经详细问过路淮山周围的地势。这里虽然离着楚邑已经有些距离,但是李青的心里反而不踏实。 猛子和二丫都是李青打小的玩伴,他知道猛子有多在乎二丫。二丫负气出走,来到了封火镇,而猛子却并没有跟来。李青几乎肯定,猛子那边一定是出了状况。 虽然夺回了楚邑,但是对于敌人的行踪李青并不了解。昨天与路淮山聊了一晚,如果敌人出现在这里,那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山阳镇。 山阳镇四通八达,又处在一片谷地当中,并不适合据守。难道说敌人的目标远不止山阳镇,还另有图谋? 半年不见,听二丫说猛子现在的本事已今非昔比。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露面,可见面对的敌人也非比寻常。 前途艰险,猛子是自己的兄弟,李青并不愿意连累无辜的人。趁着天还没亮,李青带着馒头、二丫已经出了镇子。 令李清利意外的是,在镇子口的那株大槐树下已经站了三个人:陈慕白,司徒秀和路淮山。 众人相见,没有什么多余的解释,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李青现在心里多少有些感动,甭管这些人出于什么目的来帮自己,将要面对的危险却是实打实的。要是放在平时,李青一定会劝他们回去,但是今天不同。如果这些人是敌非友,自己执意不带他们,定然会令其生疑,如果不是敌人,正好多谢帮手。 李青拱了拱手,第一个越过石柱。踏上了镇外的官道。 山阳镇原本就很繁华,今夜更是灯火通明。齐家老宅又换了主人赫连圭站在花厅里,正仰着头出神。 今天这一仗着实胜得侥幸,要不是关键时刻储怀川暴起击杀了周然,现在站在这花厅里的,还不知道是谁。 “将军。”一名将校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伤亡如何?”赫连归没有转身,声音也听不出悲喜。 “回禀将军,方才末将清点了一下。这一战,贪狼骑的将士战死七百二十三人,伤四十四。” 赫连珪背对着将校,挥了挥手,眼睛里有些潮湿,看来自己还是太骄傲了,总以为天龙的战士不擅骑射。如果多做一些准备,手下的弟兄也不至于损伤如此惨重。赫连珪打定了主意,等这次事了,回去就跟父亲请辞,自己又见到了芊芊,什么拜相封侯,在赫连珪看来都不重要,他只想要带着芊芊,从此隐居山林,再也不理朝堂纷争,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 “我说牟兄弟,虽然他赫连珪是城主的公子不假,但是今天要不是他,迟迟都擒不下周然,我们又何至于提前发难?现在可倒好,他在贪狼骑十不存一,你的金睛卫也只剩下区区不到一千人。以河罗候前进的速度,咱们至少还要守到天亮。如果在这中间有敌人来犯,咱们就这么点人,怎么能守得住?”说话的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想来是心中实在愤怒,提着拂尘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道长慎言。”牟飞宇走到帐门口儿,挑起帘子,向着外面张望。看看四周确实没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回身来瞧着道士,“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城主的公子。虽然咱们带出来的都是精锐,但归根到底,也是赫连家的兵。这一战损失惨重,但是有他四公子在前面顶着,城主也不好过分责怪我们。这么多年,要不是为了一家老小,谁愿意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各自收拾衣甲。抱怨归抱怨,事情还要做。想到城主府那森严的大堂,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打颤。 李青带着众人一路上走的十分小心。但是出乎李青的预料,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不要说危险,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有遇到。 虽说赶路十分顺利,但这半年来李青经历的实在太多了,离着山阳镇还有两三里路,李青独自攀上了一座高坡。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已经过了子时。这样的时辰,即便山阳镇再繁华,百姓们也该休息了。但是李青瞧着山坡下那座镇子,却依旧灯火通明。 事有反常,李青必须小心应对。他决定带着馒头和二丫,到镇子里先去查探一番。至于另外三人,李青并不想让他们同行。毕竟都是刚刚认识,万一这些人有什么问题,一旦面对危险,自己兄妹三人岂不是腹背受敌。 令李青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他兵分两路的想法,三个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对,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山阳镇不过是个山中小镇。虽说是个通衢之地,城防却也赶不上州府来得雄伟、森严,又怎么能拦得住李青三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三个人已经翻过了城墙,进了镇子。 瞧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士兵,李青的心沉了下去。来之前,李青一直不愿意相信。山阳镇不但有自己的兄弟,更有简大虎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能够从简大虎和猛子两个人的手里,将山阳镇夺了过去? 忙活了半天,山阳镇的几个重要的位置都布了防。赫连珪稍稍放下心来,向着后院走去。 对于他来说,后院里关押着那些人,与河罗侯的货物几乎同等重要。以简大虎的身份,赫连珪几乎可以笃定,今晚不会过得那么平静。 穿过一进院子,赫连珪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山阳镇是个小镇,要说大户人家,也就只有齐家还算宽敞。所以,齐家的后院不但被用来关人,今天这一战中受伤的兄弟,也都被安置在里面疗伤。 隔着一扇木门,凄惨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虽然这些年没少经历厮杀,但赫连珪还是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他很感谢宫九,也很感谢那个叫薛凡的老者。要不是宫九出力,这个来自问柳山庄的薛师又怎么会尽心尽力给自己这帮兄弟医治? 齐家老宅的后院,虽然荒凉破败,但很是宽敞。东面一排还算完好的房子里,关押着简大虎众人。而西面和北面,房子有些破败,里面已经住满了受伤的士兵。不但有贪狼旗的士兵,更有恶麒麟的战士。毕竟每救活一名恶麒麟的战士,对于赫连珪来说,等于手上多了个砝码。 一进院子,赫连珪就瞧见了远处坐着的那个老者。面前摆了张方桌,桌子上有酒有菜。这样的环境里,老者的神态仍然悠闲,倒是他带来的那些弟子们,一个个来回奔跑着,忙碌不休。 赫连珪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从身后的士兵手里接过一个锦盒,那是他特意为薛凡准备的礼物。只要眼前这个老者尽心,今晚这个院子里,就会有几百条生命起死回生。所以赫连珪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如意香”。这东西别的用处没有,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静心。 无论对于习武的人也好,炼药的人也罢,静心虽然听上去很简单,但想要长时间保持心绪的宁静,即便是修炼多年的人也很难做到。而这如意香点上一根,便可以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修炼上七天七夜,对于天下的修炼者来说,可以算是无价之宝。 锦盒里的七根如意香,还是赫连珪成年那年,父亲特意送的。这么多年,虽然面对过很多的困难,但赫连瑰从来没有舍得用过,但是今天,为了手底下这些兄弟,赫连珪将它们拿了出来。 离这老者还有十丈远的时候,赫连珪被拦住了。一个少年,一把剑,出现在赫连珪的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的盯着赫连珪,眼神冷得像冰。 “赫连珪见过薛师。”毕竟有求于人,赫连珪不得不讲姿态放得很低,他没有计较少年的无礼,只是躬身,向着远处的老者招呼。 “井犴不得无礼。”老者听到呼声,转过头来正瞧见少年提着一把剑站在赫连珪的面前。老者的脸色立时变了,慌慌张张的站起身,不小心带倒了桌面上的酒壶,依然浑然不觉,三步并作两步,向着赫连珪跑了过来。 “还不退到一旁!”老者冲着提剑的少年大吼着,转身对着赫连珪赔着笑,“我这个弟子性子愚钝,只知道练武,却不通人情世故,今天在将军面前无礼,老夫定会好好管教,还望将军勿怪。” “哪里哪里,”赫连珪满面堆笑。“小兄弟忠肝义胆,护师心切。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物,赫连珪敬佩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方才军务缠身,这会儿才得空来看望薛师,还请薛师勿怪。”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面各有打算,脸上却谦恭非常。薛凡听到锦盒里面装的是如意香,嘴上推却着,眼睛里却笑开了花。 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先前虽然碍着宫九的面子不得不来,但是薛凡自己却懒得动手,只是让手下的弟子去给士兵们诊治。现在得到了如意香,薛凡哪里还好意思饮酒,连忙招呼弟子们将桌上的酒菜撤了,重新铺了纸墨。 薛凡一个一个去瞧,一张一张的药方开了出来。弟子们有的抓药有的煎煮,院子里变得繁忙而有序。渐渐哀嚎声也不像最初那么大了,赫连珪稍稍放下了心,起身向老者告辞,向着院子东面走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营救简大虎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无论是李清还是二丫,山阳镇都曾经短暂逗留过,对小镇都不算陌生。只不过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山戎的兵士,以三个人身上的装扮,如果贸然出现,势必会引起注意。 挑选了三个身形相仿的倒霉蛋打晕了,换了衣服。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大街上。 孙掌柜一家祖孙三代都生活在山阳镇,就守着这么一间客栈度日。好在乡亲们照顾。孙掌柜一家又勤勤恳恳,四海客栈的生意一直以来还算算是不错。原本以为可以守着客栈平平安安度日,没想到平静的生活在今夜被彻底打破。 大半夜的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凶闯了进来,要不是为首的汉子约束,只怕自己这间老店,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孙掌柜不过是个本份的生意人,哪里敢和这些大兵理论?一整夜陪着小心伺候。眼看着天色已经发白,这才靠着柜台打了个盹儿。 才眯了没一会儿。柜台又被敲得山响,睁开眼一看,眼前站了个大兵。看上去年纪轻轻,只有十六七岁上下,长得铁塔一样,十分粗壮。说起话来,震的孙掌柜耳朵嗡嗡直响,蒲扇一样的大手,正在不停的敲击着柜台,显得十分不耐。 “掌柜的,赶紧挑个干净的房间,再准备些酒肉,让我们兄弟休息一会儿。他奶奶的,忙死忙活一晚上也不得片刻的休息,实在是困倦的很。”说着话,少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蒲扇一样的大手已经伸到了掌柜的面前,似乎是在讨要房间的钥匙。 这一晚上,像这样突然闯进来的大兵,孙掌柜见得多了。他并不着急,知道这样的事自然会有人来管。果然没过一会儿,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几个是谁的部下?这里是牟将军行营的所在,速速离去,要是冲撞了将军的虎驾,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军官的神态很是跋扈,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回去。 “妈的,你又是什么人?老子们在前面拼死拼活,你却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老子带着兄弟们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你却跳出来推三阻四。今天这客栈,老子是住定了。你让也得让,你让也得让。”孙掌柜没想到,高大的少年丝毫不给军官面子,扯着嗓门炸雷一般在那叫嚷,好像生怕客栈里的人听不到一样? 孙掌柜怔在原地,军官也没想到少年这样凶恶,明显有些愣神儿,瞪了少年一会儿,嘴角轻轻一钩,笑容有些发冷,“好小子,身为军人,竟敢这样顶撞长官,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记性,省得日后吃了大亏,后悔也来不及。” 虽然言语说的漂亮,手里的刀却落了下来。孙掌柜已经闭上了眼睛,今夜要是见了血,日后自己这家客栈还有谁会来住?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孙掌柜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刀光凛冽,但是下一刻,刀光却消失不见。钢刀落在了一只大手中,任凭军官如何使力,也挣脱不了分毫。 “来人,给我将这恶贼拿下。”当着孙掌柜的面儿,连一个小小少年也拾掇不下,军官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面用力的往回抽刀,一面冲着院子里大吼。 话音未落。一群身穿甲胄的壮汉,蜂拥着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战斗在一瞬间打响。孙掌柜无处可逃。只能抱着脑袋缩在柜台下。心里面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 二丫和李青,这会儿就伏在客栈的屋脊上,屏息凝神等待。三个人里就数馒头长得凶恶,这样的差事自然非他莫属。 果然两个人没等上一会儿,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动。紧接着,院子里站岗的那些士兵都冲出了出去。 两只暗影螳螂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院子里,它们静静地等待着。 牟飞宇才睡了没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响动惊醒。昨晚那一仗打得实在窝囊,心里的气还没消,现在连睡觉都不得安生。牟飞宇一翻身爬了起来,提着枪,就冲到了院子里。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这时候来打扰自己休息。 才冲出去几步,就觉得院子里起了风。穆飞羽左右张望,却什么也没有条件,正想要继续向前走,忽觉得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牟飞羽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少女清秀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牟飞宇瞧着少女觉得十分亲切,就好像是自己的妹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牟飞宇都愿意尽心尽力的满足。 瞧着二丫和这个姓牟的聊的投机。在这一瞬间,李青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再不是整天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不点儿。她真的长大了。 赫连珪望着眼前的汉子,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长平神将的威名几乎将他的耳朵磨出了茧。每次出征,父亲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离着长平和天水关远一些。本来赫连珪心里还不服,但是经历了昨天一战,他知道自己离着眼前这位神将还差得远。要不是河罗侯和阴魔姬精于算计,自己当真和这位神将照了面,只怕现在被关在房间里便会是自己。 简大虎吃了薛凡送来的药,精神好了许多,但是全身上下却提不起来一点力气。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年轻将领,简大虎强撑着,挪了挪身子靠着墙壁坐了。 “将军大名,这些年如雷贯耳,没想到,今天咱们在这里见了面。”赫连归禀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简大虎的对面。虽然是敌人,但面前这位神将却令赫连贵肃然起敬。不管今天谈的怎么样,赫连珪都打定了主意,要给面前这位神将保留最后的尊严,“原本以将军的本事,赫连万万不是对手,但是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最终失败的竟然会是将军?” 简大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眼前这位将领,目光中看不出悲喜。 “这些年,若不是靠着将军父子,这落叶城只怕早已被父亲取了。简家飞虎军兵强马壮,就算是山神候也不远直缨其锋。但如今,走着走,败的败,落得个四分五裂,将军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了什么?”赫连珪紧紧盯着简大虎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但是他失望了,简大虎的目光中只有平静。 “将军带兵多年,威名赫赫,要说起领军打仗,那自然是没话说。但是两军交战,胜负并不只是看军马的强弱。粮草供应、情报往返,这些都是决定战局的关键因素。飞虎军虽强,但是在朝中却颇受猜忌。这一仗还没有开始之前,其实胜负早已经没有了悬念。”赫连珪的目光从简大虎的身上移向了远方。这些道理,不但他懂,他知道简大虎也懂。但是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本是天职。哪能因为宵小作祟,便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赫连珪想到这些年父亲的处境,自己的心里也升起一丝悲凉。 “虽然这些年时常刀兵相见。但侯爷对于将军父子,却十分敬佩。以将军父子的本事,又何必守着这小小的落叶城,委曲求全?实不相瞒,在来之前,侯爷已经吩咐过。只要将军点头,侯爷必然扫榻相迎。”赫连珪望着简大虎,心里面忽然有些紧张。他知道接下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果眼前这位神将摇一摇头。虽然自己不愿,但也必须执行侯爷的命令。赫连归知道,我也是绝不会允许放虎归山这种事情发生。 时间缓缓流逝,简大虎没有表态,赫连珪也没有再追问。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相对而坐,房间中安静得可怕。 砰的一声,房门忽然被撞了开来。一名军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赫连珪的脸色变了,这名军士跟了自己多年,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绝不会这样慌张失态。不用军士开口,赫连珪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响。整个院子一片哀,夹杂着兵刃撞击的声音。 赫连珪抽出了腰间的钢刀。眼前的情形,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有人来救这位神将。如果眼前这位神将被人救了出去,不要说将那批货运出天龙,就算是自己这些人,怕是也不能活着回去。赫连珪的心中有些惋惜,但手上的钢刀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向着简大虎迎面劈来。 忽然房间中起了一层血色,无数的血色莲花顺着房门疯狂的拥了进来。在这一瞬间,赫连珪的钢刀好像劈进了泥沼之中,任凭他如何用力。钢刀硬是没法子前进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少年走进来,不紧不慢的抱起简大虎,转身离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驿馆激战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赫连珪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冲到院子里,正瞧见牟飞宇带着百十号人满院子追着那些问柳山庄的弟子砍。先前拦着自己的少年只是提着一柄剑死死地护着那个叫薛凡的老者,对其他人的生死看也不看一眼。 一股火从赫连珪的心底腾起,一路向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烧的融化。 一把夺过牟飞宇手中的剑,噼噼啪啪十几个耳光扇了过去。 盯着赫连珪瞧了好一会儿,牟飞宇通红的眼睛似乎变得澄澈了一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好像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连珪腰间的钢刀已经抽出了一半,想了想又送了回去。迷人心智的法子有很多,但瞧着牟飞宇的样子,赫连珪的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就是玉家。魔山与王爷不穆,这不是什么秘密,但这次的事情,魔山也没少出力,为什么现在又弄这么一出? 赫连珪虽然年轻,但在军中多年的历练,早已不是遇事便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敌人带走了简大虎,不用问那个兰台的少年多半也已经不在。 齐家老宅的花厅中帅旗高悬。赫连珪扫了眼帅案下那些站得笔挺的汉子们。这些人大都跟了自己多年,虽然刚刚经历了血战,又在镇子上忙活了一晚,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现在,接到了将令,这些人仍然出现在了这里。赫连珪心里面感动,关键的时刻,还是得指望自家兄弟。 一道道军令发了下去。这些汉子沉默着奔向四面八方。 李青和馒头一人担了一个,两只暗影螳螂前后护持,一行人沿着长街快速奔行。李青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根本顾不得隐藏行程。但凡前面见到遇到不开眼的士兵阻挡,又哪里是暗影螳螂的对手?随着一行人渐行渐远,长街上留了一路的尸体。 山阳镇是个繁华的镇子,虽然不大,也有几百户人家,长街小巷交错分布。李清和二丫都只不过在这里有过短暂的逗留,这会儿,急切之间也只能分辨个大概的方向。走了半晌,李青抬头看了看前方。依然是成片的屋舍,赶忙将二丫和馒头叫停了下来。 砰—,三个少年正商议着到底往哪走才是正确的方向,街道两旁那些铺子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一张张黝黑的长弓探了出来,锋利的箭尖在晨曦中闪着寒光。 这些箭手才一露面,手里的箭已经呼啸着射了出去,长弓上又搭好新的箭矢。 毫无疑问,店铺里的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箭手,如果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只是寻常的敌人,怕是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李青。身为神府境高手,岂是这些寻常箭矢能够伤害的。 血色沿着长街一路弥漫,攀上了木门,攀上了高墙,一点点将四周的建筑吞噬。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这些箭手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血色的世界笼罩,即便他们拼了命,手上的弓箭也丝毫动弹不得。 有了李青世界的护持,三个少年前面的路变得十分顺利,左绕右绕,虽然不时遭遇埋伏,身后追赶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但三个少年的脚步却没有因此减缓一丝一毫。 又转过了一个街角,前面便是山阳镇的城门。李青心中一喜,只要出了城门,以小灰的脚力,即便背着简将军和猛子,也不是身后这些寻常的士兵能够追上的。 心里面这样想,三个少年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轰隆隆—,似乎是为了迎接少年们的到来。长街的尽头,城门竟然缓缓开启,一个少年这会儿正站在城楼上冲着李青三人奋力的挥手。 “哥,你看,是程慕白!”半年没见,二丫并不了解两个哥哥的本事到了怎样的地步,正有些发愁怎样才能出的了城门,没想到这个时候程慕白出现了,不但出现,而且已经将城门开启,小丫头不由得兴奋大叫。 很顺利的出了城,连李青也松了一口气,馒头放出了小灰,二丫也将黑豹叫了出来。 小灰的身上骑了简大虎和猛子,黑豹则背负着二丫和司徒秀。李青知道两只巨兽的速度,馒头他自然不会担心,路淮山更是前辈,只有程慕白,他能不能跟上,李青的心里并没有底。 两只巨兽的速度极快,长长的官道上就像起了一黑一红两道闪电,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李青和馒头紧紧追赶,他们一个修习雷法,一个已经开辟了自己的世界,短时间以这样的速度奔跑,并不是什么问题。路淮山青衣飘飘,很是悠闲。出乎两个人的意料,一身白衣的程慕白也在后面紧紧跟随,并没有落后多少,这让李青心里的好奇又重了几分。 一路星驰电掣,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眼看着前面就是驿站了,驿站里不但驻扎着驿兵,还豢养着狮鹰。这种凶禽是飞虎军专门训练用来传递消息的,以狮鹰的速度,傍晚时分,消息便会摆在简大寿的帅案之上。 这里虽然离着山阳镇已经有些距离,但是李青并没有放松警惕,离着驿站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一行人已经停下了脚步。顶点 一只暗影螳螂无声无息的摸向驿站。才到了墙根儿底下,螳螂轻轻一跳,才跃过墙头,墙里面忽然飞出一条像大蛇一样的东西,轻轻一卷,已经将螳螂拖了进去。 二丫急忙起身要追,被李青一把扯住。他知道一定是暗影螳螂出事了,这螳螂行踪诡秘,若不是被自己的世界笼罩,就算是李青也察觉不到暗影螳螂的存在。但是就在刚刚,暗影螳螂被一条巨蟒卷进了驿站之中,难道此刻驿站里竟然有一个神府境的高手? 已经到了这里,只能进,不能退,不管前方的驿站里藏着什么,大家伙儿都要闯过去才行。 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李青提着枪走了上去,每前进一步,血色便弥漫一分,待走到驿站的门口儿,整个驿站都已经被血色的世界包围。 就好像血海不停的翻滚,似乎其中有无数的妖魔正憋着劲儿想要冲进客栈之中掠食。 客栈中忽然响起一声佛号。声音不大,但却震得人心头发颤。似乎感受到了佛音的威严,血海顿了顿,紧接着波动得更加汹涌。 众人离得远,但都知道李青遇到了对手,心里面都捏着一把汗,但神府境高手相争,谁又能插得上手? 轰隆隆,大地都仿佛在抖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紧。眼看着驿站的高墙内,缓缓升起一座石塔。塔有七层,上面雕着祥云仙佛,奇珍异兽。随着宝塔升起,禅音缭绕。整座驿站里里外外响起佛唱。 血海似乎感受到了恐惧,翻滚着向后退了退。忽然在血海的深处,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浓重的黑色从血海中升腾而起,大片大片的泥土。从四面八方,向驿站中涌了进来。 石塔上忽然亮起白光。一个个仙佛骑乘着异兽从石塔上走了下来,他们围绕着石塔,飞舞盘旋,不时将手中的花花草草向四周丢落。 黑色的泥土一遇上这些花草,立刻便静止不动,花草茁壮成长,泥土却渐渐失去了光泽。 黑色的泥土缓缓收缩,泥土下竟然是一柄闪着金属光泽的刀子,刀子轻轻一旋,已经将泥土上的那棵艳丽的花朵连根剜了下来。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花草就这样被斩断,那些慈悲肃穆的仙佛似乎有些恼怒,口中的佛音更盛,身下的那些异兽怒吼着喷出烈焰,将泥土下的刀兵一件件笼罩了进去。 嘭—,一柄长刀忽然燃烧了起来,乳白色的火焰眨眼间遍布刀身。 那些异兽口中的火焰喷的正欢,根本没有在意长刀已经燃烧了起来。 两道火焰相遇了,长刀似乎抵受不住烈焰的威力缓缓融化,但那道乳白色的火焰却随着异兽口中的烈焰一起被异兽重新吞入了腹中。 禅音消失,驿站里响起凄厉的哀嚎别。趁着这个空档,血海一下子就涌进了驿站之中。 驿站在众人的眼前消失,远远看过去,就只有一团鲜血一样的雾气在那里不停的翻滚涌动,里面不时响起吼声,一道道巨大的身躯时隐时现。 呼—,忽然一条数丈长的触手从血雾中冒了出来,疯狂扭动了几下,又一头扎了下去。 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不知道驿站里到底是谁占了上风,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随时准备冲上去相救。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影一闪,路淮山从原地消失不见。紧接着,驿站里响起愤怒的吼声,一条汹涌的河流腾空而起,向着远处奔腾而去。 隔了一会儿,驿站的门被打开了,李青提着长枪,被路淮山搀扶着走了出来。 简大虎瞧着李青,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就在刚刚才一交手,简大虎已经瞧出来客栈中敌人的身份。但是他没有多说,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多说只能影响李青的斗志,于事无补,倒不如奋力一搏,失败了大不了自己陪着他们一同赴死好了。 但是没想到面对河罗侯这样高手,这个少年竟然硬是接了下来,当然还有他身旁那个中年人,简大虎虽然受了伤,但眼力还是有的,他有种感觉,面前这个中年人的修为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在半年前,第一次听到三弟提起这些少年的时候,简大虎就觉得他们不简单,但父亲严令自己不得查探,简大虎无奈只得作罢。现在,这几个少年竟然从贪狼骑的手里将自己救了出来,就算是遇到河罗侯,也没能阻挡少年的脚步,简大虎望着李青,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定边县的变化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深秋的午后,阳光依旧很烈,但已没了夏日的威势,照在人的身上,还带着丝丝的凉意。 离着山阳镇二十里有一座驿站,山阳镇,通衢之地,连带着这座驿站也十分忙碌。 驿站的院子里,李青望着眼前的老僧,灰衣白眉,满面慈悲,要不是方才交过手,李青一定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得道高僧。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是英雄年少,刚才是老衲唐突了,还望施主莫怪。”老僧这会儿低眉垂目,显得很是谦和,全没有刚才的凶恶模样。 眼下局势纷乱,自己又带着受伤的简大虎和猛子,虽然知道眼前的老僧并不简单,但是李青并不想横生枝节。听了老僧的话语,也不多说,只是合十回礼,招呼了身后的众人,向着驿站的院门走去。 方才与老僧遭遇,所有人的心思都被那场激烈的战斗吸引,这会儿出了驿站,风平浪静了,众人才看到院子里竟然戳着十二尊精铁打造的塑像,虾首人身,一个个长相十分怪异。 猛子从小灰的背上挣扎着坐起,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很久,还是重新躺了下去。 众人沿着官道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李青回头望了一眼,驿站的方向烟尘高高扬起,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驿站的方向经过。 “难道那老僧方才没讨到便宜,这会儿正约了帮手前来?”李青和路淮山不敢大意,两个人亲自断后,小灰和黑豹加快了步伐,一行人的速度激增。赶了一段路,身后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不见,一眼望去,秋风徐徐,风和日丽,哪里还有什么烟雾尘土?就好像方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山阳到定边两千余里,虽然小灰和黑豹的脚力不凡,走的又是官道,还是到了日落时分,才远远的瞧见了城郭的轮廓。 秋风萧瑟,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势连绵起伏,苍苍莽莽,不知怎地,李青的心里竟生出几许悲凉来。 要是这一路上经历些厮杀,或许李青反而不会多想,但这一路上实在太平静了,不但没碰到一个敌人,就连飞虎军和各县城卫军的战士也没有瞧见一个,这就有些太不寻常。难道边关发生的一切,简帅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察觉?若是当真如此,简家飞虎军岂不是浪得虚名? 一刻不停的赶了两千里路程,就算李青也觉得疲累不堪,这会儿眼看就要到了地方,大家伙儿都忍不住松了口气,连小灰和黑豹的脚步也轻松了几分。 待会儿就要到城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所有人都收了兵刃,李青和馒头在前,路淮山在后,三个人虽然满面征尘,但眼睛仍旧雪亮。 定边县的城门并不雄伟,但是城防却丝毫也不马虎,李青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定边的时候,大冬天的,士兵们仍旧穿了一身铁甲,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杆杆挺立的标枪。 但是今天,时隔半年重新回到定边县,还是那座城门,城墙也没有加高一分,城门外那些士兵也仍旧穿着铁甲,但一个个却好像被人抽了魂儿,东倒西歪,吊儿郎当。 “伍头儿,今天还是您当值?”离着老远,李青便开口招呼,当初在定边的那段日子,为了追查莲花的下落,这个城门出出进进不知道多少遍,守门的卫兵也早已熟识。九九中文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正拄着杆大枪在那里闭目打着瞌睡,听到声音,抬起头,睡眼惺忪的左顾右盼,看到了李青一行,这才站直了些,神情仍旧有些无精打采。 “呦,我当是谁呢,青儿哥,有日子没见,听说你去了归流城,怎么又回来了?”老兵嘴上应着,脸上却并不热络。 “说来也是巧,我这两个兄弟生了病,正好遇到浣花馆的司徒先生,带回来瞧一瞧,顺道看看简大人和陈捕头。”李青的语气轻松,坐在黑豹背上的司徒秀笑着冲老兵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在定边,没有几个人没去过浣花馆,一听黑豹背上坐着的是司徒秀,老兵立马换了一副笑容,神情恭敬了许多。 “原来是司徒先生,犬子要不是得了您的医治,这会儿恐怕还走不了路。看几位的模样,应该赶了不近的路吧?我这里别的没有,茶水还是备了些,几位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歇脚,喝杯茶再走如何?”老兵一面说着,一面招呼手下的军士赶紧去沏茶。 众人归心似箭,哪里有心思喝茶?但瞧着李青竟然毫不犹豫的跟在老兵身后已经进了城门旁的哨所,也只得纷纷跃下兽背随行。 老兵见众人进了房间,连忙去将房门关好,望着司徒秀,语气很是急切,“司徒先生,眼下这定边县城可不比以往,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一个看守城门的小卒自然不会知道,但这几天县衙附近多了很多陌生的脸孔。裴将军也有日子没来查看过城防了,如今城里面都传着,说是上面来了人,正在查简家通敌的罪证。” 这句话就好像晴天霹雳,将所有的人震的目瞪口呆。 简家通敌?这怎么可能?这些年要不是简家父子镇守双关,青山郡的老百姓又怎会有这十几年太平的日子好过? “司徒先生,诸位,”老兵给众人一一到了茶水,目光中带了几分恳切,“咱们定边县的百姓这些年但凡生个病、受个伤,没少麻烦司徒先生医治,今天老伍就再多句嘴,待会儿进城,尽量不要惹人注意,县衙那里能不去也不要去,瞧好了病便赶紧离开吧,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劝了众人半天,老兵的情绪更加消沉,长长叹了口气,抓起碗茶水仰头咕咚咚灌了,沉默不语。 离开了城门的哨卡,馒头和二丫分别将小灰和黑豹收了。姓伍的老兵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辆乡下运柴的马车过来,众人将简大虎安顿在车上,一路向着城里去了。 果然如老兵所说,一进城众人便察觉出气氛的诡异。定边县虽然只是个边镇小县,也不富裕,但这些年在简秋山的治理下也算是安宁祥和。现在正值黄昏,百姓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按理说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是眼前的长街上却瞧不见一个人影,街道两旁的店铺虽然开着,也是门可罗雀,有那相熟的伙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扯些闲话,也有的肩上搭了块布巾,独自靠在椅子上打盹。 众人一路来到浣花馆,见到的情形都是大同小异,往日热闹祥和的定边县城似乎一下子被人抽去了灵魂,显得死气沉沉。 要说起医术,整个定边县没有人能与司徒秀相提并论,李青原本打算到了定边,请这位司徒先生帮着给简大虎和猛子瞧一瞧。这里有简秋山在,自己便可以安安心心前往落叶城,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已经行不通了。 简秋山被查,落叶城怕是也不会平静,自己必须留在这里,如今局势纷乱,自己必须先保证简大虎和猛子的安全才行。 第一百八十五章 疗伤与涅槃 - 江山烟雨录 - 风雨照西京 浣花馆,李青并不是第一次来,只不过以前是陪着白莲花前来医治,哪有心情去看什么布置、摆放? 今天,李青却显得气定神闲,这大半年来,李青经历了太多,他知道定边县的情形虽然处处都透着诡异,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便越要沉得住气。 如今青山郡的局势风雨飘摇,一路行来,更是连飞虎军的影子也没瞧见一个,再看看定边县的情形,不用问,简家一定也是遇到了麻烦,这样的情形之下,简大虎更显得尤为重要,当务之急便是将简大虎的伤势稳定下来。 一进了门,没用李青多说,司徒秀已经忙活了起来。众人才将简大虎放在了榻上,司徒秀已经提了个木匣过来。 木匣一层层打开,一枚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一柄柄锋利的银刀,虽然四周的帐幔已经落下,仍旧亮得耀人的双目。 司徒秀解开简大虎的衣衫,方才来的路上简大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众人知道简大虎的伤势必然不轻,但是这一刻,身上的衣衫被解了开来,还是惊得所有人骇然失色。 一根根黑紫色的血脉暴起,狰狞扭曲,从四面八方向着心脏的方向蜿蜒蠕动,就像一条条恶狠狠的毒蛇,正在争相向着猎物扑去。 只差一点点,如果众人再晚那么一点点,毒血便会攻入心脏,到时候别说是司徒秀,就是大罗金仙到了,怕是也无力回天。 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枚枚银针闪电般落在心脏的周围。那些黑紫色的血脉像是被什么惊扰到了,剧烈的扭动了起来,像是一条条暴怒的毒蛇,拼命的攻击着,一枚枚银针颤动不休。 又一枚银针落下,正刺在一条黑紫色血脉的前端。像是被钉进了七寸,原本疯狂扭动的血脉立时瘫软了下来。 一枚又一枚银针落下,一条条血脉渐渐平复。 司徒秀站了起来,大颗大颗汗水从额头滚落,显然方才狂风暴雨般的落针,对司徒秀来说并不轻松。 看着那些血脉平复,众人的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瞧见了司徒秀严肃的神色,一个个的心又提了起来。 “谁跟我去生火、熬药?”司徒秀的目光扫视着众人,语气虽然平淡,但神色却十分郑重,李青瞧得出来,熬药这个活计怕是并不轻松。 李青正想答话,猛子已经站了出来,“我去!” 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当仁不让。虽说大半年不见,李青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兄弟到底涨了什么本事,但是猛子打小便不喜张扬,如今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可见是有把握,李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猛子点了点头。 司徒秀一路来到后院的药房,药房中的陈设十分简单,没有什么桌椅、药柜之类,只有一尊青铜大鼎屹立正中。 “掌火!”司徒秀头也没回,自顾自向着房中走去。 猛子就跟在司徒秀的身后,听到司徒秀说话,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大鼎之上。 这尊青铜大鼎进丈高下,三支粗壮的鼎足怕是要两名壮汉才能堪堪抱住。黝黑的鼎身龙蛇盘绕,显得深沉、厚重,似乎已经在此屹立了千万年。 猛子的目光扫过鼎身,并没有看到可供火焰燃烧的地方,掌火?难道直接的地上生火?自己的本命火焰可是朱雀离火,如果直接在这些青砖上面点燃,只怕还没将这口大鼎烧热,这些青砖便已经先被烧化了。 扭头想要问问司徒秀,却瞧见司徒秀的身影已经被一团雾气笼罩,氤氲的雾气中隐约能瞧见一个影子正在翩翩起舞,或许是舞得太快,看上去那条影子的身上似乎生了无数条手臂。 猛子正有些愣神,忽然脚下的大地抖了一抖,轰隆隆,像似一道道闷雷滚过,整座房间都颤抖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四壁生出了变化,一块块石头从四壁中飞了出来,围绕着那条起舞的影子盘旋着、起伏着。 雾气中忽然飞出一道道白色的绳索,这些绳索快如闪电,在那些石头上轻轻一点,一触即退,又缩进了雾气之中。 被绳索点中的石头一下子裂了开来,露出一团团黑色的物事,这些物事没了石头的包裹,雨点般纷纷下落。 “还不掌火?”雾气中响起厉喝,无数白色的绳索又伸了出来。 这次猛子瞧得清楚,雾气中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白色的绳索,分明就是一根根枯骨一样的手臂。这些手臂速度极快,冲着那些黑色的物事抓了过去。淡蓝色的冰晶飞速攀上那些白骨一样的手臂,刺耳的骨裂声此起彼伏。 虽然眼前的情形十分诡异,但是猛子没有再多看一眼。他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司徒秀为了救治简大虎,不惜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单只这份情便已经重如泰山,更何况那些黑色的物事似乎寒性极重,她这是拿命在拼,这样的档口,自己万不能有丝毫犹豫。 也顾不上地面是否能够承受,一只青金色的蝎子一闪便出现在青铜大鼎的下面,几乎只是一瞬间,青金色的火焰已经熊熊燃起,将整个大鼎都包裹了进去。 说来也怪,那些火焰并没有丝毫温度,房间内燃起了这样的大火,却丝毫也不觉得热,只是白骨手臂上那些淡蓝色的冰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吼—,低沉的吼声响起,鼎身上那些龙蛇似乎都活了过来,纷纷沿着鼎身蜿蜒游走。 呼—,一只龙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探了出来,张开大口对着火焰吞吸了起来。下一刻,一只又一只的龙头、蛇头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但是大鼎却亮了起来。黝黑的鼎身已经变得如同大日般灼人。 雾气中无数的白骨手臂挥动,一团团黑色的物事被抛了起来,雨点般落入了大鼎之中。 滋啦—,淡蓝色的烟雾升腾,明亮的鼎身又变得黯淡下去。鼎身上的那些龙蛇舞动得更加疯狂,他们大口大口的吞吃着火焰,但鼎身仍旧在一点点变暗,似乎即便以那些青金色的火焰的威能依旧难以抵御鼎中的寒气。 猛子圆睁着双目,大喝一声,青金色的蝎子一跃而起,竟然就这么跳进了青铜大鼎之中。 寒冷,从未有过的寒冷,几乎连灵魂都已经冻僵。 蝎子原本是非常灵动的生物,但是现在,每前进一步,每挥动一下双螯,都显得十分缓慢。整个大鼎中充满了淡蓝色的雾气,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雾气,而是许多细小的冰晶在四下飞舞。它们并非胡乱舞动,是在环绕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晶笋飞舞。 蝎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方才明明落进大鼎之中的那些黑色物事如今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变成了这根晶笋,只是现在这根晶笋却在慢慢缩小,无数淡蓝色的冰晶正从晶笋上面脱落,飞舞着散向四周。 一颗冰晶飞进了火焰,转瞬消失不见,看上去似乎是被火焰融化了,但蝎子却知道自己身上的火焰也莫名其妙的弱了那么一丝,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消失,自打凝聚出了朱雀离火以来,蝎子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必须坚持下去,榻上躺着的那位对于整个青山郡都太重要了。 青金色的蝎子飞舞了起来,淡蓝色的烟雾中飞舞着青金色的光影,如果有人瞧见,一定会被这样美丽的景象惊呆,但是猛子却正在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美女窝 本命离火,顾名思义就知道如果这些火焰真的熄灭了,对于猛子来说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一颗颗冰晶消失,那道青金色的光影也黯淡了许多。 终于飞到了晶笋的面前,青金色的光影猛地变得耀目了起来,浓烈的火焰将整个晶笋都包裹了进去。 晶笋被青金色的光影包覆,那些淡蓝色的烟雾像似失去了源头的江河,渐渐消散。 司徒秀此刻就站在猛子的身边,瞧着猛子不言不动,犹如泥雕木塑。眼前的大鼎上龙蛇寂静、黝黑的鼎身中隐隐透着金光。 虽然感受不到热量,但是司徒秀知道自己投进去的是什么,“银釭照”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美,原本是用来描写深夜中银色烛台上那一点灯火,虽然深夜孤寂,但还有一盏烛火在等待夜归的旅人。就像这些黑色的物事,它们寒性极强,寻常人只要沾染上一点就会毙命,但谁又能想到,这东西竟然也是火焰,只是需要世间最猛烈的火焰炼去寒毒,才会凝聚出那一朵希望的烛火。 司徒秀这尊大鼎也是个宝物,可以极大的增强火焰的威力,只是司徒秀还是低估了这东西,它的寒性太重,而朱雀离火又是世间至阳之物,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增强它的威力,这尊大鼎对于朱雀离火来说,只不过是个累赘而已,不但无用,反而会削弱离火的威能。 司徒秀虽然不知道这些,却也瞧出来,猛子这是拿命在拼,紧握的手心里也渗出了汗水。 大鼎中,蝎子已经完全便成了火焰,淡蓝色的雾气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朵青金色的火焰缓缓跳动,想一朵即将盛开的花。 花儿轻轻绽放,露出一盏洁白的烛火,烛火静静的燃烧着,和那朵花儿一样,没有一丝温度,安静而美好。 呼—,房间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一道光影从大鼎中射了出来,落在猛子的身前,是一只青金色的蝎子,初看上去,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显得更加纯净,通体如琉璃一般。 蝎子似乎有些疲惫,才一落地,便张口突出一盏洁白的烛火,晶莹的双翼轻轻震颤,转瞬间消失不见。 司徒秀原本只是想尽力一试,她知道要凝聚出这一盏烛火有多么艰难,但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成功了。不敢有丝毫犹豫,伸手一招,一只银白色的烛台出现在手中。那盏烛火像是找到了归宿,烛台才一出现,已经飘飘荡荡飞了起来,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你没事吧?”司徒秀看着烛台上的烛火,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关切的望着猛子,伸手递过来一颗药丸。 蝎子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猛子知道等它醒来那一刻,将会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凤凰涅槃,每一次涅槃都是一次崭新的重生,据《朱雀离火经》记载,世间有九种圣火,只有经历圣火的灼烧,完成九次涅槃,才能成就真正的朱雀离火。猛子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凝聚出离火便已经是邀天之幸,根本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寻到九种圣火,成就真正的朱雀离火,毕竟这些圣火只不过是个传说。 但是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竟然给他遇到了,蝎子也真的再一次经历了涅槃。只不过蝎子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猛子自己也十分虚弱,只不过心中记挂着简大虎的伤势,强撑着而已,瞧见了司徒秀递过来的药丸,想也没想,便吞了下去。 药丸才一进肚,滚滚的热流便席卷全身,猛子一阵眩晕,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来。 一团紫色的雾气沿着经脉流淌,每经过一处,那些经脉就好像被洗涤过了一样,变得越发纯净、粗壮。 雾气一路向上,进入紫府之中,那尊三眼神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中第三只眼忽然张开,金光璀璨,射在雾气之上。 雾气被金光一照,立时定住不动,过了良久,三眼神像似乎确认了安全,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 紫色的雾气四处飘荡,一呼一吸间,丝丝缕缕的雾气钻进了蝎子体内,没过多久,雾气已经被蝎子吸的一干二净。蝎子仍旧在沉睡,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猛子能够感受到,要不了多久,紫府中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生命。 疲惫一扫而空,两个人快步向着前院走了回去。 简大虎仍旧在昏迷,身上的那些银针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脱落,那些毒蛇一般的黑紫色血脉扭动得更加疯狂,像是攻城的士兵,时刻准备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就在这些血脉最疯狂的时候,一盏烛火亮了起来,烛火并没有多么旺盛,更没有灼人的热量,但是那些血脉似乎瞧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一下子变得十分温顺,静静的匍匐着,似乎生怕被烛火发现自己的存在。 洁白的烛火轻轻摇曳,离着简大虎越来越近,血脉的颜色都变得淡了许多。 简大虎仍旧没有醒来,但呼吸顺畅、绵长,瞧着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一抹刀光亮起,司徒秀拈起一柄银色的小刀,只是轻轻一挥,已经割开了一条血脉。黑紫色的毒血闪避不及,一下子飞溅出来,被烛火一照,立时化为轻烟。 烛火像是寻到了什么可口的食物,忽然间跳跃了起来。洁白的烛火匹练一般顺着轻烟钻进了血脉之中。 黑色的烟雾升腾,那些黑紫色的血脉疯狂扭动,似乎想要逃跑,偏偏又挪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烛火吞噬一空。 简大虎的身子剧烈的震颤着,一双大手将床板捏的咯吱作响,周身上下青筋毕露,大颗大颗的汗水渗了出来,转眼间凝结成白霜,只是眨眼间,整个人已经被冰霜包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冰人。 好在烛火的威力极强,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黑紫色的毒血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离开了烛火,那些冰霜渐渐融化,一点点又渗进简大虎体内。 房间里安静急了,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攥着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发生的一切,直到黑紫色的毒血被完全清除,司徒秀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烛火,一个个这才松了口气。 李青望着司徒秀,想要开口询问,又怕得到不好的答案,踟蹰着,半晌也没有问出一句。 “放心,简将军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再休息些时日便好。”司徒秀收好了烛火,一转身,正迎上大家伙儿的目光,知道众人忧心简大虎的伤势,连忙出言安慰。 忙活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司徒秀带着雪霏、二丫到厨下张罗,没一会儿,七八个菜肴已经端了上来。虽说眼下局势吃紧,但司徒秀有个习惯,无论多忙,都会在后院种些果蔬,这一桌子菜肴虽然素淡了些,却是众人这段日子以来吃的最香甜、最安稳的一餐。 吃过了饭,司徒秀带着两个少女忙着刷洗。几个男人则坐在院子里闲聊,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和清净。 似乎是有着默契,大家伙儿都刻意捡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对于定边县眼下的情形,竟没有一个人提起。 虽然刻意回避,尽管大伙儿都想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光能够更长久些。但毕竟是乱世,那里能够尽如人意?才聊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司徒秀的惊叫声、二丫和雪霏的怒喝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