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方湛一汴城悼古 樊村学酒店圆场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嘉靖三十一年九月初的一天早晨,河南开封府西门大街的一处,烟气弥漫,纸灰飞扬,哭声盈耳。 一个高瘦黑黄的中年男子当街而跪,他头戴孝帽,身披孝服,脚穿孝鞋,从头到脚是一身刺眼的白。那人右手扶哀杖,左手将一叠叠黄纸往火堆里送,边烧纸钱,边痛哭流涕,时时哽噎,几要断气。周遭民众甚是不安,遂去报官。 开封府下属的祥符县就在开封城内,知县老爷得报,差人将那男子捉来。那知县审视他一通后,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家在哪里?为何当街哭祭,惊吓了城中百姓。”不料那男子并不回答知县老爷的这番问话,却是索要纸笔。那知县也不生气,当即让人取出笔墨纸砚并一张矮几,放在他面前。男子提笔蘸墨,在纸上挥洒一阵子后,呈递上去。知县以为是什么大的冤情,一看,却是一首题为“哀开封”的小诗,诗云:“葱葱蓬蒿掩残柱,隐隐清露湿华屋。问今汴城共汴水,可识当年上河图?”诗后缀有七个小字:湖广黄陂县方湛一。是其籍贯和姓名。 知县览毕,摇头微微一笑,思索片刻,回了首诗,诗道:“当知世事本无常,长安洛阳唯留墙。龙盘虎踞秣陵地,于今不觉椒兰香。”方湛一接过读后,端详了那知县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揖了一揖,便转身离开。堂上吏员差役见他如此无状,惊愕不已,但见知县大人都没说什么,故也不敢阻拦,任方湛一仰首而去。 出了县衙,方湛一向东行了一段路后,又径直南去。正行间,忽觉酒香扑鼻,他连忙转头向两边张望。但见路的左边有家酒店,酒旗崭新,迎风飘扬。方湛一不由抹了一下嘴,步入其内。刚一坐下,店家就匆匆过来,嗔道:“你这个人,怎么穿着一身孝服进来了?小店可是昨天才开的张,巴不得多沾沾喜气,这下倒好,沾了你一身的晦气。去!去!快去!我不做你的生意。” 方湛一没有吭声,翻起眼皮,斜视了那店家一眼。店家看了他那眼神,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有所收敛地道:“客官,你别生气,不是小人想赶你走,只是这一身……,实在是太刺眼了,会吓到别的客人。小人经营不易,还望客官多多见谅!客官若是真想照顾小人的生意,就……就把这外面的衣服暂且脱去。”方湛一忽地站起,大笑数声道:“不出此城,便不会将这身缟素脱去。不喝你这酒,又有何妨?”说着扬长离去。 方湛一出了酒店,还没行多远,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语气甚为恳切。方湛一闻声止步,但没有回头相视。少时,后面那人追了上来,站到他面前,深深一揖道:“先生。”来人是一少年,年纪在二十左右,身材修长,面sè白润,眉清目秀。鸦青sè头巾,银白sè暗花长衫,一柄长剑斜插背后,十二分地英俊洒脱。方湛一看了,不由地暗暗称赞,问道:“请问公子唤我何事?”少年又抱拳道:“在下刘侠我,不揣冒昧,恳请与先生共饮杯酒,未审先生意下如何?”方湛一闻言,略略一怔,随后道:“方某何人,竟承公子如此厚意,敢不相从?”刘侠我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方湛一淡淡笑道:“免贵姓方,贱名一麟,微号湛一,素来以微号行世。湖广黄州府黄陂县人,乡人多称我为方癫子,公子亦不妨以此呼我。”刘侠我笑道:“岂敢!先生有请。” 行了数十步,方湛一道:“请问公子从何而来,怎地知我?”刘侠我道:“我从先生方才所进的那家酒店而来,当时先生没有看到我,我却看到了先生,不然何以得知?”方湛一看刘侠我依然往那酒店行去,便道:“公子yù带我到何处去?莫非还是……”刘侠我笑道:“先生方才从哪里出来,此时当然还要到哪里去了。”方湛一笑道:“已经被人赶了出来,若是再去,岂不是自讨没趣?”刘侠我道:“先生勿虑,但随我来。” 两人来到那酒店前,刘侠我道:“先生稍等,我先进去。”方湛一依言在门外等候。不多时,刘侠我出来了,向方湛一道:“先生有请!”到了店内,那店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向方湛一道:“适才小人冒犯尊严,还请多多包涵。楼上清静雅致,请上,请上。”遂引着两人上了楼。到了楼上,又毕恭毕敬地请两人到里边靠窗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倒上茶水,笑眯眯地道:“二位贵客暂且润润喉咙,小人准备酒菜去,稍后就来。” 等那店家下去,方湛一向刘侠我道:“公子与这店家有何干连?”刘侠我笑道:“我与他素不相识。其楼下墙壁上有一块匾,上书‘藜照’二字,想是个刘姓人家。这样看来,五百年前,我们或是一家。”方湛一听了,不语,过一会儿,正sè道:“公子辱我!”刘侠我不禁一愣,随后笑道:“先生为何遽出此言?侠我不解,还望明示。”方湛一道:“那店家对我前倨后恭,请问公子是用何手段,让他后来对我一恭如此?”刘侠我笑了一笑,没有作答。方湛一道:“若没有猜错,公子定是用黄白之物为我买了此恭。公子用钱财为湛一买恭,难道不是辱了湛一?”刘侠我呵呵笑道:“先前我观先生仙风道骨,迥非凡夫俗子,如此看来,果然是个服气辟谷,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 方湛一道:“我虽学道,但没得道,还是个酒囊饭袋。”刘侠我道:“如此说来,先生还要一rì三餐。先生家在黄州,如今到了开封,一路上免不了吃吃喝喝,请问给人钱吗?”方湛一不由笑道:“如今人人视财如命,谁肯让白吃白喝?自然要给人家钱了。”刘侠我道:“一路上吃喝要给人家钱,不给钱,人家不让白吃白喝。不吃不喝人就要死,先生不是像侠我一样,在用钱买命吗?用钱买命,先生不觉辱身,侠我用钱为先生仅买一恭,就觉辱身了,是何道理?”方湛一闻言,静默一会后,哈哈大笑道:“湛一迂腐,这身上不知还有多少层迂腐之皮,深谢公子今rì为我揭去一层。”正说着,店家亲自端着酒菜上来了。 两人边喝边谈。刘侠我道:“听说早间有人在城中当街哭祭,莫非那人就是先生?”方湛一道:“正是在下。”刘侠我道:“敢问先生是哭祭何人?”方湛一道:“不是哭人,而是哭城。”说着站起来,来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道:“我曾在吴中一士人家中看到过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也曾读过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想当年,此城是何等繁华!何等富庶!何等壮丽!而如今是何等冷落!何等凋敝!何等破败!想想往昔,看看当下,能不哭之,能不祭之?”刘侠我慨然道:“先生吊城,这情怀,如今几人能有?实在是令人起敬。”不料,方湛一却又竟然道:“哭又何益,不如痛快一醉!” 方湛一回到座位上,一碗连着一碗喝了起来,喝了数碗后,向刘侠我道:“今rì我若醉死于此,烦请公子葬我于城东南的繁台之侧。”说着举起酒碗大饮。刘侠我微笑道:“繁台的chūnsè秋景不会因先生而变,死又何益?徒令人做茶余饭后之资矣。”方湛一把已到嘴边的酒碗放下,沉吟片刻,又笑了一笑道:“今rì真是天教我与公子相遇。” 方湛一夹了一块鱼肉,边慢慢地咀嚼边注视着刘侠我,忽道:“公子可有妻否?”刘侠我被他冷不防地这么一问,面sè蓦地一红道:“没有。”方湛一又道:“可有未婚之妻否?”刘侠我又道:“没有。”方湛一道:“为何没有?”刘侠我大窘,叹道:“父母俱已亡逝,无人做主。”方湛一道:“不知令尊令堂已经仙逝,恕唐突之罪!”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道:“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豪迈爽快、义气深重,许兄如知,定会把他那掌上明珠、心头之肉,拱手相送。”刘侠我赧颜道:“不知先生在说什么。”随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方湛一忽又拍手笑道:“湘媛侄女,你别以为这天底下没有让你动心的男人,要是见了这刘公子,你当会放下架子,求我做媒了。”刘侠我听他如此胡言乱语,以为他已经深醉了,就当做没有听到。 方湛一看刘侠我毫不在意,敛容道:“公子可知我那许兄是谁,我那湘媛侄女又是谁?”刘侠我见问,便道:“不知其父,更不知其女。”此言一出,却见方湛一倏地起身,隔着桌子,挥掌袭去。猝然生变!刘侠我不由一惊,好在他处惊不乱,抬手相挡,架住方湛一,问道:“先生这是何意?”方湛一并不理会,脚尖一点地,翻身而起,从刘侠我的头顶掠过,落在他的身后。不想刘侠我竟不回头,徐徐而道:“先生是想取我的xìng命吗?”方湛一却又爽朗笑道:“公子手段当不在我之下,纵然想取,又如何取得?”说着,复回到座位上,向刘侠我道:“冒犯,冒犯。公子请听我再言。” 这一来二去,弄得刘侠我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方湛一到底要做什么,但仍彬彬有礼地道:“先生请讲,在下恭听。”方湛一道:“公子当真是武林中人,既然如此,怎么不知许家父女?”刘侠我道:“侠我孤陋寡闻,的确不知许家父女,甚为遗憾,还请告知。” 方湛一道:“我那许兄,名云树,字澄映,湖广长沙府人,与山西太原府的柳云絮、河南怀庆府的张云锦并称‘天下三云’,与本省常德府的易幽晴,永州的夏岩青同为‘湘沅三侠’。武功之高,独步江南;剑法之妙,冠盖天下。其女许湘媛姿态娉婷,天然俏丽,月见而闭,花见而羞,鱼见而沉,雁见而落。又端淑娴雅、达理知书,又工于女红针黹,又通于琴棋书画,且又自幼从父学艺,练得一手好剑法。但有一个不好,就是自以为‘镜里朱颜我最美’,目空天下所有男人,因此十仈jiǔ了,还不知婆家是姓张还是姓李,是姓王还是姓刘。” 说到这里,方湛一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嚼了一会儿,又缓缓地道:“许兄以侠义名世,许女以美艳见知,公子却不晓得,确实少了一些见识。”;刘侠我笑道:“也怪先生说得有些含糊,你只说‘许兄,许兄’,侠我安知先生那‘许兄’是谁?若说许云树大侠,便知晓了。半个月前,我在湖州南浔镇董公子家,听他和太湖西山玉鉴山庄的叶蕴辉庄主说了许多江湖中事,已略知一些武林中的英雄侠士。” 第二回 群丐**说朱家 义士避雨入薛宅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赵三仓、樊村学五人离开之后,邵能容向方湛一和刘侠我深深拜谢道:“若非方先生和刘公子挺身相助,我兄弟俩今rì不死亦伤。如此深恩,能容和二哥永生难忘。” 陈重霄亦躬身施礼道:“赵三仓那老东西实在不是人,心狠手辣,一出招就想重创我和三弟。想想我俩死了也没什么,但师大哥给我大哥的密信若落到外人的手里,则是天大的事了。”邵能容听他这么一说,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陈重霄会意,便不再说了。 方湛一向陈、邵两人道:“不想会在这里遇上陈二侠和邵三侠,幸甚之至。听说宋大侠两个月前在赵晋道上被人暗算,不知伤势如何,如今好了没有?” 邵能容道:“多谢方先生惦挂。那天我大哥去太原见柳云絮大侠,出了井陉关口没有多远,便遭人伏击。右小腿和后背上各挨了一刀,但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流了些血,十来天后就好了。” 方湛一道:“可知道歹人是谁?” 邵能容道:“当时一共八个黑衣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出手极狠,直yù置我大哥于死地。势急之下,我大哥也留情不得,将其中七人刺死,一人打成重伤。至于歹人是谁,我大哥也没有问,当今想取他xìng命的人很多,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方湛一道:“孤烟兄的武功、胆识、襟怀足以做江湖表率,实在令人敬佩!” 邵能容又道:“敢问这位刘公子是方先生的什么亲戚?公子大名又是……?请先生告知,我和二哥也好称呼。” 方湛一道:“方才有赵三仓、樊村学他们在,因此我未将公子之名说出来。这刘公子名侠我,浙江湖州人氏。”说到这里,呵呵一笑,又道:“刘公子是云树兄以后的亲戚。我与云树兄情同手足,刘公子自然也是我的亲戚了。不过此时,我们还是都以兄弟相称吧。”邵能容和陈重霄听他说得不清不混,但也不便深问,只好笑了一笑。 刘侠我也笑了笑道:“方先生还在酒醉之中,不知何时醒来。”又向陈、邵两人道:“‘燕赵五侠’英勇豪迈、义薄云天,名闻海内,今天能与二位相逢,真是大幸。侠我这次北来,就是想一睹‘燕赵五侠’及诸多北方英雄豪杰的风范,以了却多rì来的仰慕之情。” 邵能容道:“公子如此抬爱,能容甚为汗颜。” 刘侠我道:“小弟出来之时,董飞雪兄一再叮嘱道:‘如今世间险恶,人心难测,江湖更是易起风波,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不料今rì连遇方先生及两位兄台。可见江湖虽有险恶,更多有美遇。” 邵能容微微一笑道:“我和二哥能遇到公子和方先生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美遇? 刘侠我又唤店家重整筵席,与三人畅饮。 饮酒之间,邵能容对刘侠我道:“我和二哥正要北回,就请公子与我们一起过去。公子气宇轩昂、英姿超拔,更兼豪气干云、武功jīng妙,我大哥要是见了,一定会万分惊喜。他常叹当今武林不振,才俊难出,今公子一出,当能弥补他心中的遗憾了。” 方湛一听邵能容这么一说,顿时jǐng觉地道:“宋大侠有没有女儿?” 他遽出此言,邵能容很是不解,只好回答道:“有,我大哥有个女儿。” 方湛一道:“敢问宋小姐芳龄几何?” 邵能容道:“年仅十岁。” 方湛一心里一松,笑道:“你们‘燕赵五侠’剪恶除暴、扶危济困、轻生重义、恩怨分明,实在是江湖之幸!” 邵能容听他言语忽此忽彼,前不照后不应,很是迷惑。陈重霄则忍不住地问道:“不知方兄如何突然问起我那侄女来了?” 方湛一又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方才听了邵三侠的话,诚怕宋大侠与云树兄争婿。” 陈重霄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看看刘侠我,又想想方湛一前面说的那话,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刘公子既然是许大哥定下的人,我大哥又岂会和许大哥相争?更何况我那侄女还未chéng rén。” 方湛一又笑道:“许兄还未见刘公子,是我先替他定下了。” 邵能容不慌不忙地道:“原来许大侠还未见过刘公子!我大哥的女儿虽小,不过他那妹妹已经长大了。今年一十七岁,待字闺中。许大侠的女儿我去年见过一面,的确是绝代佳人,但我大哥的妹妹和许姑娘相比,如芍药对牡丹,差不哪里去。” 方湛一的心里往下一沉,忙道:“当真?” 邵能容笑道:“不敢欺骗先生。” 方湛一默默地想了一想,大笑道:“这不要紧。宋大侠和许大侠做兄弟已久,他纵是和许大侠争刘公子,也须用个女儿,断然不会用个妹子。” 刘侠我听他们这样说来说去,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打骂哭叫、桌翻椅倒、碗破碟碎之声,十分激烈。刘侠我起身道:“方先生,陈二侠、邵三侠你们且饮,我到下面看看。”来到楼梯口处,正yù下楼,只见店家、伙计们并一些食客急匆匆地上来,惊恐万分。 刘侠我问道:“楼下谁在闹事,是之前那几个人吗?”一个伙计道:“不……不是,是……是……是朱家的人在打人。”刘侠我听了,快步下了楼。 但见七八个身穿劲装的彪形大汉持着短棍,正在痛打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有几个胆小的客人惊吓得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刘侠我喝道:“住手!”这一声喊,宛如chūn雷炸响,那七八个壮汉都是一惊,住了手,朝他看去。刘侠我又前踏两步,来到那些人的跟前,厉声道:“光天化rì之下,如此公然行凶。王法纵可蔑视,但天理不能亵渎!” 众恶汉定神一瞧,见来人除了背着一把长剑之外,形貌和神气都如文静儒雅的书生一般,心里那嚣张的气焰又蓦地腾起,一个恶汉狞笑道:“呸!我还以为是来了一只老虎,吓了一大跳,不想是只他娘的猫儿。” 另外一个道:“只是这小子还背着剑呢。” 又一个不屑地道:“书生都爱卖弄,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却常常带着把剑。” 又一个道:“听他口气,是要替天行道呢。” 再一个冷笑道:替天行道?行个鸟道!”众恶汉一发大笑起来。 刘侠我不理会他们,向着众乞道:“请问诸位,你们为何遭人追打?”乞丐们惊魂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刘侠我正要再问,那些恶汉已将他围住,一人举起棍子,劈头打来。刘侠我抬手抓住棍梢,轻快一旋,那人啊了一声,当即松开,手腕被带得生疼,咧嘴直抖。 刘侠我两手握住那粗细如小手臂一样的木棍,举过头顶,稍稍用力一折,木棍便“喀嚓”一声断成两截,他又向着众恶汉道:“今天小爷不想打架,你们也别逞英雄!莫说是你们这七八个,就是来七八十个,若真打起来,也不够我打!” 众恶汉看刘侠我折断一根木棍,如同他们自己折断一根筷子一般容易,大为惊骇,哪里还敢再耍威风,面面相觑一番后,努努嘴,挤挤眼,灰溜溜地逃窜了。 一个五十多岁,头被打破,血流一身的乞丐慌忙跪下,连声向刘侠我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多谢侠士救命之恩。”随后站起,招呼同伴道:“走,走,快走!”刚往前迈一步,又对刘侠我道:“恩人也快走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侠我道:“老伯勿怕,谅他们也不敢再来。” 老丐道:“恩人,他们势大,不是好惹的。” 刘侠我笑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老丐道:“既然如此,恩人就多多保重,多多保重!我们先走了。” 刘侠我道:“且慢。” 老丐道:“恩人有何吩咐?” 刘侠我道:“请诸位到楼上一坐。” 老丐惊诧地道:“恩人这是……?” 一个左眼被打伤了的汉子道:“这命是恩人给的,恩人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别说是上楼,就是上刀山,也随恩人去。”老丐连忙点头称是。 这些伤的伤、残的残的乞丐随着刘侠我来到楼上,看他和方湛一、陈重霄、邵能容三人相识,便也向方湛一三人作揖道谢。刘侠我又让店家整了满满的两桌酒菜,招待众乞丐。这些人早已是饥肠辘辘了,略略客气一下后,就风卷残云般地吞咽起来,不多时,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他们差不多也吃饱了。 那左眼伤了的汉子用破旧不堪的衣袖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向刘侠我道:“公子赶走那些恶奴,救了我们一命,这又给我们饭吃,犹如又救了我们一命,如此恩德,无异于天地父母。”言讫,跪倒地上,斩钉截铁地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余者也都跪下,齐声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刘侠我笑道:“诸位快起,快起,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要拉着你们造反呢。” 那左眼伤了的汉子道:“眼下生不如死,倒真想跟着谁造反!” 老丐急忙低声道:“不可妄言,连累了恩人。” 刘侠我道:“把诸位请上来,并无大事,只是想问一下,你们为何被打?那打你们的又是些什么人?” 老丐叹了一声,潸然泪下道:“开封这几年来,非旱则涝,年年歉收,一年的收获不够半年吃的。许多人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饥寒交迫。我等煎熬不过,便去这城里的朱家乞讨。以朱家之富,莫说给一口饭,就是给我们每人一大锭金子,也只如从牛身上拔下几根毛来。不想朱家不但不给些东西,反而放出几个恶奴,见到我们,二话不说,举棍就打。我们慌不择路,仓皇之下,钻到这店里来了。如不是恩人相救,我们即便不去见阎王,也是半死不活了。唉!苍天要是像恩人这般仁慈,年年风调雨顺,我等也不会受这样的饥寒之苦。若无这样的饥寒之苦,又何须到他朱家门前乞讨?又怎会遭受这样的毒打?” 刘侠我微微一笑道:“老伯,非天不仁,是人不仁。天若不仁,天下人早已灭绝了,又怎么能延续到今天?” 刘侠我刚把话说完,一个腿被打瘸的蓬头少年道:“公子说得好,说得好。我nǎinǎi生前曾对我说过,有我爹那一年冬天,接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要不是后来老天仁慈,突然放晴,我爹非冻死不可。大家想想,天若不仁,就没有了我爹,没有我爹,那也不会有我了。”此言一出,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一人道:“这话有些不对,你又不是你爹生的,没有你这个爹,你娘不会嫁给别的你那个爹?”听了这一番话,众人越发笑了。 老丐道:“方才公子之言极是,我好糊涂,竟然说起老天来了。该死,该死!” 眼伤了的那汉子道:“以往收成好的时候,还不是有不少人缺衣少食、挨饿受冻?” 又一个额头上起了个大血包的人道:“眼下年岁虽然不好,可朱老爷却是在享受着荣华富贵。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美酒佳酿,骑不完的高头大马,坐不完的软轿香车。” 又一个嘴被打歪的矮个汉子,吐字不清地道:“还……还有睡……睡不完的女……女人呢。” 刘侠我道:“那朱老爷端的何人?” 蓬头少年抢着回答道:“那朱老爷大名昌恒,在这开封城中,除了周王爷,他是第一。有钱有势,朝廷上下里外都有人。一个姨夫是什么部的什么左右侍郎,一个表舅是什么布政使司的什么左右参政。一个妹夫更不得了,是锦衣卫里的什么千百户,还有一个堂兄怕是更更不得了,是什么左右又什么御史。常听人说‘锦衣玉食’,锦衣卫人见人怕,鬼见鬼愁,那御史大人更是令人魂飞魄散的了。”听他这般一说,方湛一、刘侠我、陈重霄邵、能容四人都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注:明朝时,礼、户、吏、兵、刑、工六部的最高长官为尚书,下有左、右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副部长)等官员。明朝有十三承宣布政使司(如现在的省),其最高长官为左、右布政使,下面有左、右参政(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长)等官员。都察院(当时的监察、司法部门)里有左、右佥都御史(大致相当于现在监察部里的司局级干部)等官员。】 老丐叹道:“他家里那么多的什么左的右的人,恐怕连朝廷也给左右住了,我们这等小民就更不用说了。” 蓬头少年道:“还有,还有。朱老爷还和一个王室子弟、什么镇国还是辅国中尉的拜了把子,更是威风凛凛,凛凛威风了。而且他还交结了不少江湖上的大人物,有这帮的帮主,有那派的掌门,还有这‘三杰’那‘四豪’那那‘五雄’的一大堆人。反正他朱老爷要是打个喷嚏,全城就要冷上三天。因此他家的家奴也是狗仗人势,乱吠胡咬,动不动就行凶作恶,比衙门里的人还横。” 那个额头上有血包的汉子道:“听说前不久,那朱老爷看上了城西的一个女孩儿,便让人拉了半车银子去换。不料那女孩儿和她父母都是有志气的人,不管送来多少东西,就是不肯。朱老爷气得要把天捅破,就派人硬生生地抢了过去。那女孩儿到朱家后,哭了两天,第三天,借口到后院走走,谁知是找了口井,跳下去自尽了。知道女儿死后,女孩的娘一下子就给气死了,不久她爹爹也上吊身亡了。好端端的一家三口人,说没有就没有了,好令人心痛。”众人无不敛容,叹息不已。 过了一会,那伤了眼的汉子忽然道:“不过,还是有报应的,他朱昌恒虽然妻妾成队成群,却还是只有死去的发妻王氏生的那个女儿。这样看来,他是怕是要绝后了。” 谁知,此言一出,却有一人大声道:“绝后又如何?我若是他,有那样一个女儿就天足地足了。”众人闻言,都朝他看去。 伤了眼的汉子冷笑道:“到底是在朱家做了几天奴才的人,直至如今还没有忘掉主家!你就不想想当初是被怎样赶出来的?又不想想方才是被怎样一路追打的?” 那人并不理会,接着道:“朱昌恒虽然无子,倒有一个出尘脱俗的千金小姐,七月里出生,那时节石榴正好下来,故名榴玉,如今已十七八岁了。那朱小姐如何聪慧灵秀,我形容不出,若是当朝准许女子科考,她定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如何俊俏娇媚,我也形容不出,反正看到了她,就觉得自己像堆狗屎一样。”众丐听了,哄然大笑。那人依旧不睬,又道:“朱小姐冰容玉貌,冰肌玉骨,冰魂玉魄,如下凡的仙子,降世的玉女。” 说道此处,有人打断他的话道:“听说你就是想打那朱小姐的注意,才被赶出来的。” 那人并不反驳,只是徐徐地道:“像我这般粗俗、卑陋、低贱、脏臭之人,断然不敢、也不会对她那样的人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何况朱小姐虽人如冰玉,可内心里一点儿也不冷,温和善良、体恤下人,没有一丝豪门娇女的架子,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xìng子。这样一个人儿,谁又忍心对她起歪心呢?” 说到此处,那人停了下来。众人沉默,整个楼上安静静的。 突然,那蓬头少年像是说给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如此佳人,不知这世上哪个哥儿有福消受。” 那人清了清喉咙,竟毫无顾忌地道:“依我看来,也或许是我见识短浅。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能配得上那朱小姐的,管他是什么公子、王子、皇子、太子,乃至是什么天子的。”听他这般庄严一说,众人惊得直瞪眼睛。那人还是从从容容地道:“诸位试想,有女如此,纵然绝嗣,又有何憾?”众人又是无语。 少时,方湛一站起来,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又有一人怯怯地道:“如此说来,那朱小姐极难嫁人了?” 那人叹道:“这也倒不是,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亲若想让她出嫁,一句话就行了。” 那伤了眼的汉子似是同情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知那朱小姐命运到底如何?” 那人道:“但愿上天保佑,让朱小姐有个好的归宿。” 然而这时,却有一人抗声道:“朱昌恒巧取豪夺,横行无法,是恶都作,你还这样偏袒他家!” 那人道:“朱昌恒是该死,是该千刀万剐,是该碎尸万段,可与朱小姐又有何干系?其实朱小姐也是极为可怜的,自小没有了娘,朱昌恒后来娶的大小老婆对她都是虚心假意,没有一个真正疼她。朱昌恒本人虽是极宠爱她,但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她穿金戴银、衣锦着缎。那个女孩家没有许多心事,可她又向谁倾诉呢?前年我在她家里做活时,就听朱小姐的丫鬟说,她小姐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夜里常常独自垂泪,有时都是一整夜。”听他说到这里,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 第三回 侠我劫富欲济贫 榴玉救父宁舍身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不多时,空中的云层慢慢地变薄,风也弱了,雨也小了。但毕竟到了黄昏时分,四周的景物渐渐地模糊起来,夜幕悄悄落下。 薛钟到附近的酒肆买来酒菜,设席招待刘侠我。席间,宾主两人言语十分相投,只恨相逢得晚。酒席过后,薛钟换过施夫人照看孩子,让她去给刘侠我收拾住处。施夫人将自家多年都没舍得用的锦缎被子、褥子都给刘侠我用了。收拾好后,施夫人稍稍吃了几口饭菜,就又来照看孩子,让薛钟去陪刘侠我说话。 但过了一会,又有孩子哭闹起来,薛钟道:“天冷了,孩子们比前些天爱哭爱闹了。”遂辞了刘侠我,去帮夫人照看孩子。 听着孩子们的哭声,又想了想午间那些乞丐被朱家人追打的情形,刘侠我心中浪起涛涌,难以平静。他打开包袱,换了身窄紧一些的衣服,带上剑,走过去向薛钟夫妇打了声招呼,直朝开封城内奔去。薛钟看他如此匆忙,料到有紧要的事做,但又不便多问,由他去了。此时风也停了,雨也住了。 薛钟家离城六七里远,刘侠我一路疾行,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城里。刘侠我在街上找了个人,问清了朱家所在,径直过去了。 朱家大宅虽比不上王侯将相的府第,但远胜一般的权贵之家。大门虽不是十分的高大宽深,但营造得极为jīng致华丽,两边各挂六盏红纱灯笼,照得七八丈内都亮堂堂的。宅院中楼台高耸,灯火辉煌。酒肉之香扑鼻,琴瑟之音充耳。 刘侠我把剑从背上取下,左手拿着,右手拉起那狮首门环扣了几下门。不多时,门开了,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这两个并不是午间追打众乞丐的人,因此并不认得刘侠我。一人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刘侠我拱手笑道:“在下乃朱兄故人,今rì稍有闲暇,特来拜访,烦请通报。”刘侠我说得从容不迫,清清朗朗。 一开口就称他家老爷为兄,两人不由地认认真真地把刘侠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但见他衣装鲜洁,神气十足,仪表非凡,宛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方才那大声喝叫之人不禁地折腰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小的也好通报。” 刘侠我道:“见了朱兄,你只说刘公子来见便可。”那人应了一声,忙去禀告。 朱昌恒此时正与山东“沂山派”掌门高自流,徐州“云龙帮”帮主孟海楼在后堂饮酒,此时已是醉意熏熏。听报后,想想不知是刘指挥的儿子,就是刘副使的孙子,便忙不迭地道:“快请,快请!” 那人闻言,更是慌忙,一溜烟地奔过来,和声细语地道:“公子有请,公子有请。”刘侠我道声谢,随他进去了。 朱昌恒已经走了出来,站在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厅前。看刘侠我随家丁过来,一边下台阶,一边连声笑道:“不知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可当走近,竟不认得。朱昌恒不禁一愣,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为好,过了一会才道:“公子是、是……?” 刘侠我笑道:“朱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不见,却不知在下是谁了。” 朱昌恒又靠近些,睁大眼仔细打量一番,还是不知是谁,便道:“恕朱某眼拙,实在看不出公子是谁。” 刘侠我昂首大笑道:“朱老爷当真不知我是谁了?分明是看我如今贫困潦倒、落魄不堪,不屑相认了。” 朱昌恒也笑道:“朱某是有些嫌贫爱富,但还不至于如此。我半点都不认得你,叫我如何相认?公子究竟是谁,不妨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 刘侠我道:“朱老爷只今如此目中无人,我纵然说出来我是谁,你还是不会相认的。不如不说,免得自取其辱。” 朱昌恒终于按捺不住了,厉声道:“你既然不说,我也不强人所难,四贵,送客!” 那个带刘侠我过来的大汉应声道:“是,老爷。”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拿住刘侠我的臂膀,喝道:“走,出去!” 刘侠我臂膀一抖,那叫四贵的大汉立时飞出丈远,大骇不已,站起来后,两腿直打哆嗦。 刘侠我又徐徐地向朱昌恒道:“朱老爷还未清楚在下缘何而来,就下逐客之令,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朱昌恒也多少被刘侠我上来的这一手惊吓住了,遂道:“那好,公子请讲,昌恒洗耳恭听。” 刘侠我道:“在下如今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朝不保夕、举步维艰,故向朱老爷讨些吃的穿的用的。想朱老爷素来乐善好施、急人之急,此番必不会让我宝山空回。” 朱昌恒听了,先是冷冷一笑,继而哈哈大笑。站在他身后的沂山派掌门高自流跨步上前,指着刘侠我道:“一派胡言!你这衣着打扮、形sè容貌,岂像是贫困潦倒的样子?究竟有何居心?此地绝不是你撒野之处!” 朱昌恒也声sè俱厉地道:“何方蟊贼,敢来朱某这里索要财物!四贵,叫人去,把他抓起来,明天送官。” 云龙帮帮主孟海楼却道:“朱兄,不必与这种人计较,给他点东西,打发他去就是了。” 朱昌恒向刘侠我道:“看在孟帮主的面上,就饶你一回。四贵,给他取五两银子过来。”说着甩袖转身,朝厅堂里去。 刘侠我大声道:“慢!若是讨五两银子,我又何必到富可敌国的朱老爷的府上来?” 高自流道:“小子,五两银子已是不少,够你吃好些时候的了。朱老爷和你素不相识,给你这些,可谓是大善人了。别不知足,免得鸡飞蛋打!” 朱昌恒好不耐烦地道:“四贵,取十两给他。” 刘侠我道:“十两?朱老爷钱财无算,却这般小气,真不痛快!既然朱老爷给的难合在下之意,那我就开口要了。” 朱昌恒又不由地转过身来,怒笑道:“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到底想要多少,朱某倒也想听一听。” 高自流又道:“rǔ臭未干的小儿,安敢如此狂妄,也不看看谁在这里,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敲诈勒索!”他的本意是:“我高自流在此,你也敢如此狂妄。”说过之后,感到有些不妥,马上指向孟海楼道:“这位可是徐州云龙帮的孟帮主。” 刘侠我淡然地道:“他朱昌恒都敢敲诈勒索万千百姓,我岂不敢‘敲诈勒索’他一人?” 高自流没有吭声。 刘侠我又向朱昌恒道:“天下之田地等物本应为天下人所有,你有何道理霸占无数的良田土地湖泊川泽,致使无数人无田可耕,无地可种,无粮可食,无衣可穿,无薪可燃,无钱可用,流离失所,饥寒交加?” 朱昌恒闻言,大笑不止,许久方道:“荒诞之至!荒诞之至!千百年来,还不曾有‘天下田为天下人所有’这种笑话来。他人无田无地无衣无食无金无银,是他们自己无用无能,关我何事?再说这世间纵然没有我朱昌恒,也必定会出第二个朱昌恒来,还不是一样!怎么怪罪到我头上了?” 刘侠我正sè道:“休要狡辩!实话告诉你,我今rì就是为此地百姓讨要衣食而来。限你三rì之内拿出米粮钱帛,救济灾民!” 朱昌恒怒不可遏地道:“叫人去!叫人去!给我当场打死!” 少时,几十个虎狼一般的家丁赶到,里面就有白天在酒店中和刘侠我遭遇过的那些人,其中一个向朱昌恒道:“老爷,rì间就是他多管闲事!不过,这人有……有些本事。” 一个还未曾见识过刘侠我手段的家丁道:“有甚本事?我先来领教一下。”那人很是高大,比刘侠我还高出半头。但见他举起厚大的手掌,恶狠狠地朝着刘侠我的头顶拍去。 待对方快拍到头顶时,刘侠我闪到一边,高起一脚,踢向他的手腕。那大汉却也敏捷,急忙缩手,没被踢中。虽是没被踢中,但他已是有些吃惊。就在那大汉吃惊之际,刘侠我斜踏一步,右拳冲出,直击其肋。大汉略略撇过身去,抬手拿住刘侠我的手腕,不想竟如拿住了一根铁棍,心里大惊,赶紧松手,向后跳出,向余者道:“不好对付,一起上!” 众家丁蜂拥而上,棍棒刀剑纷纷朝刘侠我击打砍刺过去。 刘侠我向后一跃,避开诸般器械,随即又纵身而前,直向众家丁中间插去。转眼间,几十人中便有一半倒下,一个个捂头抱腿,哭爹叫娘,狼狈不堪。 知道出事了,朱家上上下下数百人都奔了过来,把刘侠我重重围住,但看他有手段如此高强,没人敢上去较量。刘侠我环视了一下众人后,又盯着朱昌恒道:“若再执迷不悟,就休怪我做事不体面了。” 只听孟海楼道:“世间如此不堪,官府尚且见贫不济,见难不助,见死不救,朱老爷纵然有心救济普天下之人,又岂敢轻易抛头露面?官家仓库里有的是粮食布帛金银,不知比朱老爷家多多少倍,你如何不去向他们要呢?打劫民家,勒索无辜,如此作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孟海楼是一万个看不起你。” 刘侠我道:“救荒济民乃是至善之事,会积下不尽的yīn德,子孙后代都会因此得福得寿,如此好的买卖,让官府的那些人做了,岂不可惜?” 高自流看朱家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人顶用,感到是该自己出面的时候了,咳了一声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看你有多大的能耐,竟胁迫朱老爷做这样的买卖。”遂双掌齐出,挟排山倒海之势攻来。 这高自流本是四川成都府人,年轻时曾入鹤鸣山学道。谁知他身在道门,心系红尘,时常下山偷鸡摸狗,赌博喝酒,甚至调戏猥亵民间妇女,因此被赶出师门。之后,他就东游西荡,南逛北浪。一rì来到山东,遇到沂山派第三代掌门许伯杰,两人一见如故,非常投缘,高自流也就入了沂山派。五年前,许伯杰在济南府不知被谁人杀死,高自流便继任掌门之位。加入沂山派前,高自流虽会两下子,但平常得很,在江湖中难以入流。加入沂山派后,经过许伯杰的一番苦心栽培,大有长进,遂知名于江湖。成了沂山派第四代掌门人后,更是雄心勃勃,颇有称霸齐鲁之势。 刘侠我看双掌他来得凶猛,没有硬接,侧身闪开。高自流见对手闪得如此从容轻松,心中甚是不快,口上却道:“身法不错,不错。”接着他身体半转过去,前上一步,左手虚抓一把,右掌推出。这一掌又是势如惊雷,疾如闪电。莫说是旁边的那些看客,就是高自流自己,也以为刘侠我非被他击中不可。 然而掌至尽处,却空空如也,刘侠我已转到他的身后去了。 高自流也不枉是沂山派的掌门,感知甚好,料到对手在他后面。转胯抬腿,向后疾扫。 众人看两人都是如此身手,心中惊骇,纷纷后退,中间腾出一大片空地来。高自流脱去外面的黑花紫袍,露出一身土黄sè的劲装,低声一吼,使出个“力士开山”的招式。 但看刘侠我依然是一副神情自若,若无其事的样子,高自流便又将架势收回,强压着一肚子火气道:“小兄弟身手不凡!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实在是武林之幸,可喜可贺。请问公子名姓,令师何人?” 一来,他想摸摸刘侠我的底,看是出自何门何派,自己心里也有谱。二来,他更想让刘侠我回问一下,他高自流又是何方高人。 刘侠我淡然地道:“在下乃无名之辈,说与不说都是一样。至于吾师何人,你就更不必问了。” 刘侠我既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姓师门,更没有“礼尚往来”地问一下他高自流的尊姓大名。 高自流又羞又怒,只好自报家门道:“敝人高自流,现忝居沂山派掌门之位”心中又道:“你纵然不认得我高自流本人,但‘高自流’这三个字总听说过吧。纵然这三个字没有听说过,沂山派总应该知道吧。就算沂山派你也不知,‘掌门’这两个字总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江湖中无论大派还是小派,但凡有个掌门头衔的人都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果你连‘掌门’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那就不用打了,干脆把我气死算了。” 刘侠我半讽半嘲地道:“恕我年幼无知,不知足下就是名满江湖、威震山东的沂山派的高掌门,幸会,幸会。” 高自流能听出对方言语中有嘲讽之意,但多少还是有些欣慰,心道:“这小子总算知道我是谁了。”转而又念道:“此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声,却还是这般不敬,难道果真是身怀绝技,武功远在我之上?若是如此,我堂堂一派掌门败在他的手下,岂不是大丢脸面?不如先劝他一劝,若能劝他回头,不战而让他退,岂不大美?听此人口音,当是江南鱼鳖。”高自流于是信口开河地道:“公子虽不说出来名姓师门,但从身法上看,自流大致能猜出公子是谁了。公子名扬天下,只今一见,果不虚传。公子轻功绝妙,剑法jīng湛,非但可以傲视江南,亦能够睥睨天下。古往今来,像公子者,能有几人?只今相遇,大慰平生。” 咽了一口唾沫,高自流又道:“朱老爷慷慨豪迈,高义薄云,喜结天下豪杰,尤其是公子这样的英才少年。公子如若看得起高某,就请与朱老爷化干戈为玉帛。如此,朱老爷自然也不会亏待公子的。” 刘侠我道:“朱老爷若是能依在下之言,广施钱粮,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莫说言和,就是让我给他看门守户、劈柴挑水,亦心甘情愿!否则,一切免谈!” 高自流心里骂道:“龟儿子,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于是恨恨地道:“真是冥顽不化,不识抬举!”遂气沉丹田,将双拳紧紧握起。前踏一步,气吐拳出,直有粉石碎玉、崩山裂地之力。 高自流一口气打出三四十拳,而刘侠我则一招未还,只是左移右挪、前翻后仰。高自流看他如此蔑视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愈打愈躁,渐渐地乱了章法。 刘侠我瞅他一个破绽,骤然反击,向其下巴打出一拳。高自流还算眼疾手快,一边收步回身,一边出手格开。刘侠我快速跟上,变拳为掌,五指张开,向其面部撩去。高自流哪里还招架得了,急忙向外甩头。刘侠我料到他下盘已经不稳,使了个缠丝腿,将其勾倒。 朱昌恒见高自流倒地,大惊失sè,不由地手脚抖颤。孟海楼道:“朱兄不必惊恐,不知高掌门倒下才有真本事吗?请看他是如何施展‘九仙滚’的。” 沂山派的这镇派绝学“九仙滚”,为该派开山祖师石百忍所创。石百忍是山东兖州府金乡县人,天生嗜滚。可谓是一rì不滚心痒,两rì不滚憋慌,三rì不滚发狂。出门之时,多是半行半滚,乡里无人不笑其行为乖张。石百忍有个邻居姓张,是个大户,有钱有势,远近之人都害怕他。张大户一来看不惯石百忍的无行之状,二来认为“百忍”两字是其张家的牌子,不可被他这样的人糟蹋了。因此一天找个借口,把石百忍赶出乡里。 石百忍一路东行,来到沂山,见林密草丰,山sè壮美,很是惬意,便住了下来。山里人烟稀少,石百忍更是无拘无束,便在山里恣意而滚,后来,几乎是以滚代步,竟然到了一rì不滚发狂,两rì不滚真狂,三rì不滚命就要丧。几年下来,石百忍在山里已是翻滚如飞,能从数百丈高的沂山山顶一直下滚到山脚,又能从山脚一直上滚到山顶。 一rì,一个云游的和尚路过沂山,看到石百忍翻来滚去,大为惊叹,认为此子可教,便留下来授他武功。有了武学根底,石百忍又糅合各家地趟拳,自创出一套石氏“滚拳”来。之后石百忍用此拳与齐鲁高手较量,几乎无人能敌。再后又打遍北方几省,亦少有对手。再再后又打遍整个江湖,能胜他的人还是不多。石百忍遂名声大振,扬威武林,那套“滚拳”,也被人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地称为“铁驴滚”。 功成名就之后,石百忍便在沂山开宗立派。八方之人纷纷慕名而来,短短数月,便聚了千人,沂山派一跃而成江湖大派。然而,石百忍的“滚”是自小,甚至是从娘胎里练出来的,别说是那千余人,就是全天下的人,又有谁有他那样的“天赋”呢?再加上他对此拳也有所保留,因此学者虽多,但能学到家的,寥寥无几。 沂山派传到许伯杰手上时,名声已是大不如前。高自流接手后,虽想重振该派昔rì之雄风,无奈其才智和功力都很有限,难以实现沂山派的伟大复兴。这五六年来,他真正做成的一件事,就是把“铁驴滚”改成了“九仙滚”。八仙之一的张果老骑驴,高自流便说驴是八仙后的又一仙,即第九仙也,故把那拳正名为“九仙滚”。 只见高自流在朱家方石铺就的地面上翻爬滚卷,如起伏的波涛,似奔腾的浪cháo,那因刚下过雨,还黏贴在地上的落叶也被扇扬得四处乱飞。热了一番身后,高自流直向刘侠我脚下滚来,所过之处,让人感到那铺在地上的厚重的方石,也要被他带飞起来。 刘侠我不由大惊,向后一个空翻闪开。不料刚刚落地,高自流又滚了过来。刘侠我脚一点地,又凌空向前翻去。谁知还未着地,高自流已经在他下面了。刘侠我索xìng抽出剑来,直斩而下。高自流只觉一道闪电劈来,心中大骇,急忙滚开。 刘侠我却又随即把剑插回鞘里,身子后收蓄势,随后倏地扑出。高自流看他舍剑而不用,便不畏惧了,起脚蹬出。刘侠我一把抓住他的脚脖,向后一带,高自流便飞了出去。刘侠我则一翻身,后背着地,又就势一滚,了无所伤。 “啪”地一声,高自流摔落在地。好在他是练“九仙滚”的人,身上的皮已磨得极厚,因此并无多大的事,若换了他人,就另当别论了。虽是如此,高自流却又胆寒了。 刘侠我从地上跃起,复向高自流扑去,姿态和方才一模一样。高自流不敢应战,飞速后滚,竟一口气滚出数百步以外,直到朱家的西墙根处。谁知还是不停,直接顺着陡直光滑的墙壁上去了,到了墙顶,依然不停,接着滚到墙外去了。 孟海楼又惊又气。惊的是刘侠我武功高妙,并且还有一把好剑。虽然他只看到一道剑光,但已料到那是一把非同寻常的剑。孟海楼气的是堂堂沂山派的掌门、赫赫九仙滚的真正传人,竟一滚了之。 朱昌恒见高自流滚逃出去,向孟海楼道:“如何是好?” 孟海楼“嗖”地拔出刀来,故作镇定地道:“朱兄勿怕,还有我呢。” 孟海楼的拳脚功夫也是十分了得,但自揣此时未必管用,因此就亮出他那柄扬威东海的宝刀来。 第四回 斗三雄少侠受伤 救公子湛一请医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孟海楼一夜急驰,次rì辰时,便赶到太行山东麓的彰德府林县。孟海楼又饥又渴,在城里寻了一家酒店,急匆匆地大吃海喝一番后,又攒马前行。那天翠峰就在林县西北三四十里处,但一路上峰去岭来,山迎峦接,十分不好行路。直到午时,他才来到天翠峰太行三雄的大寨中。孟海楼献上字画金银,说明来意。太行三雄大喜,摆上酒席,为他接风洗尘。孟海楼终于松了口气,与三人开怀畅饮,直到戌时方止。 第二天,用过早膳,孔远经将寨中的大小喽啰召集起来,细细交待一番后,带上黄初和冯华chūn,随孟海楼向开封行去。一路上快马加鞭,半下午时,便到了朱昌恒家。 朱昌恒见了救星,那颗悬在嗓子眼上心,终于落下去了。寒暄一阵后,便大摆筵席,款待太行三雄。 第三天清早,朱昌恒并孟海楼、高自流陪太行三雄熟悉院中地形。只见楼阁相接,亭台相连,池塘水漾,假山瀑飞,奇石争胜,珍禽竞鸣。虽是九月天气,但还是青草如茵,鲜花似锦。衣着鲜丽的朱家侍儿婢女来来往往,看得冯华chūn浑身燥热,垂涎三尺。当来到后花园时,但见朱榴玉正带着丫头红杏,观看那黄如金、白似雪的满园菊花。 朱榴玉避之不及,只好上去给朱昌恒请安。冯华chūn一见朱家小姐,心里直呼“天人”,不觉间两眼发直,死盯着朱榴玉不放。红杏在一旁看得真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冯华chūn已是魂不守舍,哪里会注意到?孔远经看老三出丑,便偷偷地拉了他一把。冯华chūn虽然回过神来,可眼中那火却是越烧越旺,朱榴玉和红杏走出好远后,他还频频地回头相看。朱昌恒也仿佛看出了些苗头,心里略有不快。但人家是请来的贵客,能说什么呢? 这天晚饭之后,孟海楼、高自流带着朱家众家丁去守库房,黄初、冯华chūn在院子里各处巡查,孔远经则护着朱昌恒及朱家众女眷在大厅里,等待着刘侠我来。 过了二更,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唯听秋风飒飒,唯见月光如霜。近三更时,仍不见刘侠我的踪影,朱家的人有的慢慢放松下来,有的则越发紧张恐慌了。 冯华chūn早已走动得不耐烦了,索xìng在东墙边的一座亭子里坐下,心道:“多半是那小贼知道了我太行三雄在此,吓得不敢来了。他若真的不来,却也不好,我岂不是没有机会在朱昌恒面前一展身手了?”随后又一想:“其实他不来也好,如此,朱昌恒必定还会多留我们几rì,便可以多看朱家那小娇娘几眼了。”冯华chūn正想入非非,忽见一个白sè身影掠过高墙,无声无息地落下。此人虽和朱昌恒向他描述的那“小贼”很是相符,但他也不敢就此断定,一边起身,一边低声喝道:“何人,干甚勾当?”那人没有回话。 冯华chūn走到他的跟前,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道:“你就是那……?” 此人正是刘侠我。 刘侠我看他拿不定,便从容地反问道:“那小贼还没到来?” 冯华chūn不自觉地接着道:“还没有到。你……你不是那人?那你又是谁?” 刘侠我随口道:“在下夏当阳,得知朱兄家里有事,特来相助,敢问足下何人?”冯华chūn听刘侠我说得如此自然,不由地有些相信了他,于是道:“在下乃太行三雄的冯华chūn,受朱老爷之请,特来擒那小贼。” 刘侠我道:“原是冯兄,久仰,久仰!孔兄、黄兄来了没有?” 冯华chūn又听他说得如此亲切,更不相疑了,便道:“幸会,幸会!朱老爷有难,我大哥、二哥岂有不来之理?” 刘侠我道:“除了足下三兄弟,朱老爷应还请了不少高手吧?” 冯华chūn听了,顿感不快,哼了一下道:“擒一个无名之辈,我三兄弟还不够吗?其他人来了,也是多余。” 刘侠我道:“冯兄所言极是。在下若知三位在此,也不用白来这一趟了?实不相瞒,小弟对那小贼有所了解,那人的手段真的不怎样,只是高自流和孟海楼太不济事了,两人徒有虚名,枉为帮派掌门,成全了那小贼。” 冯华chūn道:”高掌门和孟帮主把那人吹得神乎其神,让我大哥、二哥都有如临大敌之感。” 刘侠我道:”他俩被那小贼大败,若不大吹猛吹对手,岂不是老脸没有地方放了?”接着又道:“以我所知,那小贼别说不是孔兄的对手,恐怕连冯兄也多有不如。对付一个小小蟊贼,用不着这般在乎。何苦在这吹冷风呢,不如去讨杯热酒暖暖身子。” 冯华chūn欢喜地道:“足下所言,正合我意。于是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朱昌恒看冯华chūn和刘侠我并肩走来,不禁大惊,向孔远经道:“孔兄,你……你们这……这……是何用意?” 孔远经还不知怎么回事,被问得一头雾水,反问道:朱兄之言又是何意?” 朱昌恒道:”孔兄你看,冯老弟怎么和那……那小贼走在一起?” 孔远经一看,吃了一惊,冲着冯华chūn道:“三弟,你可知道身边是谁?他就是那个小贼,赶快闪开!” 冯华chūn闻言,不由大骇,一边向外急跳,一边抽出鞭来,向着刘侠我横卷过去。 刘侠我避过那鞭,身影一晃,来到厅前,向朱昌恒道:“在下来迟了,让朱老爷久等了。” 孔远经冷笑道:“今晚月明星稀,风轻云淡,令人心旷神怡,朱兄夜深不睡,乃是欣赏这无边风月,岂是等你?” 刘侠我也笑了一声道:“在下已经等了三天,本不想再来打扰朱老爷的清静。不想朱老爷心比铁硬,意如石坚,不听在下良言相劝,故今夜又不请自来,坏了朱老爷及诸位雅兴,深为不安。” 孔远经哈哈笑道:“当今江湖,可真是才人辈出,后生可畏。想想我三兄弟的作为,与足下之举相比,可谓是相形见绌了。” 原来太行三雄是声名赫赫的江洋大盗,曾有一年,在一夜之间“造访”了山西平阳府城内的十几家富商巨贾,弄到几十幅名贵字画,几十箱金银珠宝,冯华chūn还顺手掳去了一个绝美的妇人。一时间轰动江湖,人尽皆知。 刘侠我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在下初出茅庐,岂敢和你们太行三雄相比?” 朱昌恒喝道:“你这贼人,在孔兄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孔远经道:“汝为何人?出自谁人门下?” 刘侠我道:“不必多言!出手便是,看你们太行三雄有多大的本事,今夜又能否如主家所愿!” 冯华chūn早已是气急败坏,又闻此言,哪里还按奈得住,挥起鞭,怒扫而来,乃是一招“北风卷地”。 刘侠我未料到他的鞭法有如此气势,心下不由一惊,急忙纵身而起。冯华chūn看他纵起,手腕向上一抖,使出一招“蛟龙出海”,那十二节软鞭直追上去。此招不仅jīng妙,而且气势也不减前招。刘侠我人在空中,无从可躲,遂伸手抓其鞭梢。 冯华chūn见对方白手夺鞭,快速收回,刘侠我也便飘然落下。 刘侠我刚一着地,冯华chūn便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来。这一招和“北风卷地”异曲同工,还过威力更猛。刘侠我不禁暗赞一声,向后翻去。 廖华chūn一个箭步跟上,长鞭一摆,使出个“流水绕孤村”,此招威力虽弱了些,但更工巧。刘侠我再后翻避开。廖华chūn疾然跟上,如影随形,大声一吼,又使出一招“怒涛卷霜雪”来,真个有翻江倒海、吞天吐地之势。谁知招式未老,手腕一翻,又使出个“魏武挥鞭”来,继而又出一招“神人鞭石”,三招连下,一招比一招jīng彩绝妙。 对方这三鞭下来,刘侠我好像有些手足无措,衣衫的一角被打得粉碎,如雪花般地纷纷落下。 冯华chūn得意之极,用鞭杆指着刘侠我道:“果然不怎么样,不知高掌门、孟帮主两人如何会败在你的手下。”高自流和孟海楼听到打斗之声,此时已赶了过来,闻其言,又怒又羞。 刘侠我笑而不语。冯华chūn大叫道:“难道还不服气?看鞭!”说着又挥鞭卷来。刘侠我又避过他凌厉的几招后,趁其回鞭之时,移步靠来。廖华chūn何尝不知他的意图,一但被贴了身,便是“鞭长莫及”了,于是急忙后退。 他的身法远没有刘侠我快,岂能逃脱?刘侠我一靠上他,便紧紧缠住。冯华chūn被贴上了身,难以挣脱,鞭法纵然再妙也无从施展。 孔远经看冯华chūn力不可支,穷于应付,正要去救。冯华chūn却已被刘侠我一肘击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孔远经心中大怒,不顾在武林中的名声和地位,身如离弦之箭,从刘侠我背后袭来。 刘侠我听到呼啸之声,知道有人偷袭,急将身子侧向一边。孔远经掠过刘侠我身旁之时,又忽地抽出剑来,直往他的脖根划去。好狠!好在刘侠我身快,向前仆倒,逃过一劫。 孔远经落地之后,转过身去,向刘侠我道:“如此身法,放眼武林也不多见,但愿后面还有更绝妙的,让孔某大开一回眼界!” 刘侠我淡淡地道:“不是在下身快,而是足下的剑慢了一些”。孔远经听了,哑然一笑。 刘侠我直视着他道:“足下一上来就宝剑出鞘,在下倍感荣幸。如此,我又岂敢托大!”说着右手握住了剑柄。 孔远经道:“听孟帮主说,你的这剑很好,但不知好到什么地步,就让孔某见识见识。 刘侠我徐徐将剑抽出。孔远经心里虽已有了准备,但还是大为惊异,禁不住地道:“这是何剑?” 刘侠我道:“你不必问。”便挥剑而刺。孔远经出剑相迎,双剑相击,铮铮作响。 孔远经的这剑,也是极好,名曰“霜华”,并不在“垂虹”、“桂魄”、“碧影”三大名剑之下,只因主人品行不端,故这霜华剑的身价也掉了不少。 孔远经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方手中有如此好的宝剑,于已不利;喜的也是对方手中有如此好的宝剑,除掉之后,便可占为己有。在这且惊且喜之下,孔远经既谨慎又主动,攻守有方,进退有序,将其“撷英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这撷英剑法揉合武当、崆峒、峨眉等诸派剑法jīng华,刚柔兼济,至为jīng绝。 刘侠我初出江湖,虽然也与高自流、孟海楼、冯华chūn等人交过手,但是临战经验依然不足,况且这孔远经的武功又远非高自流三人能及,与这样的高手对决,自然很是吃力。幸而他极其矫健敏捷,手上的剑更是极其地锋利坚韧,因此也未怎么吃亏。 黄初见他大哥使出看家的本领,也未占到对方多少便宜,遂挥舞着算盘来助。太行三雄中,黄初的武功在冯华chūn之上,仅次于孔远经。其人又极富心机,是智勇双全式的人物,江湖上人多忌惮。 刘侠我与孔远经一个人相斗已是很不容易,黄初再一上来,败势立见,一不留神,右胸被孔远经刺中,顿时血如泉涌,剑也差点从右手中脱落。刘侠我迅速将剑转入左手,使出生平所学,连刺数剑,逼退孔、黄两人,旋即转身而走。黄初低吼道:“哪里去!”将手里的算盘甩出,啪地一声,重重地击打在刘侠我的后心上。 刘侠我连遭重创,再也难以支撑,缓缓倒在地上。孔远经心中狂喜,便去抢刘侠我的剑。孰料身后大厅里呼声大作,他和黄初心下都是一惊,急忙回视。原来是朱昌恒的女儿朱榴玉小姐昏倒了,众女眷正在慌忙施救。 就在孔、黄回视之时,一个黑衣人倏地到来,扬手发出不知多少铜钱,仿佛下雨一般,两人仓皇躲避。黑衣人趁机抓起刘侠我,大鸟一般掠过朱家高墙,不知所踪了。 孔远经懊恼不已,连连叹气。 朱昌恒看女儿昏倒,刘侠我又被救走,心中什么滋味都有。黄初安慰他道:“朱兄勿虑,那小贼虽被人救去,但未必能被人救活。他中了我大哥一剑,失血已多,要害处又中了我一算盘,内脏必然大损,说不好连今夜也熬不过去。”朱昌恒听了,心中稍稍宽些。 众人不知道朱榴玉因何昏倒,只知道在刘侠我被孔远经刺中之时,她已是面sè惨白,呼吸弱微,待刘侠我又被黄初用算盘击中,倒下去时,她便也随着倒下了。红杏及众人一边不停地轻唤,一边又灌下去一些姜汤,忙了好一阵子,才把朱榴玉救醒。 第五回 曹翁陈说天演剑 公子神交多情人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鸡公山到信阳城不是很近,有七八十里。薄暮之时,三人方到了庾家。庾忌盈之父庾员外大喜,一面叫家人准备酒席,一面叫女儿出来拜谢恩人。 庾小姐轻移莲步,来到王三才面前,盈盈一拜道:“老神仙恩同再造,小女子没齿不忘。” 王三才笑道:“小姐之所以能有今rì,不是因为我手段高明,乃是令尊行善积德之故。” 方湛一看那庾小姐虽有些孱弱,但肌肤似脂,眉目如画,端妍绝伦,哪里像病了许多年的样子。心里无限欢喜地道:“这三才老人果真是妙手回chūn,看来刘公子大有希望了。” 庾小姐也向方湛一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款款回闺房了。 不多久,酒菜上来,那酒清冽透亮,气味芬芳,不知是哪里出产的珍品;那菜虽说不是龙肝凤髓,但不少也是方湛一平生不曾有见的。方湛一与王三才及庾氏父子交谈甚欢,不觉间喝了数十杯酒,王三才笑道:“难道方老弟明rì要让我一个人过去?”方湛一笑了笑,便不再喝酒。吃过饭,四人又闲谈了一会。 方湛一因连rì来奔波不停,甚是乏累,倒下后就酣然入睡了。三才老人因行了一天的路,亦有些疲倦,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rì,天sè刚刚发亮,方湛一和王三才就醒了,而庾家已将早饭备好,只等两人起来。早饭后,庾员外道:“不敢久留老神仙和方先生,车马已经备好了,都在门外。”方湛一和王三才出了门,但见庾家大门外一溜儿排着十来辆大马车,都装满了东西,用油布盖着,不知何物。 庾忌盈道:“家父念开封百姓苦寒,又感刘小兄弟高义,命我连夜备了一些布帛米粮,与老神仙及方先生一道前往开封,以解灾民一时之需。” 方湛一慨然道:“谁言富者不能仁呢?” 三rì后,一行人马车辆到达开封城外,安排妥当后,方湛一引着王三才和庾忌盈去曹翁家。曹翁、薛钟、李可大俱在,众人相见,大为欢喜。 刘侠我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来,睁开了眼睛。众人来到他的床边,方湛一向他道:“李时珍先生到běi jīng太医院做太医去了,在信阳鸡公山下,幸遇这老神仙。老神仙姓王讳三才,手段不在李时珍先生之下,定能还公子原来之身。” 经过李可大几天的jīng心调理,刘侠我已能开口说话了,向王三才道:“老人家,辛苦你了。侠我区区贱躯,却让你老这么远的赶来,心中真是不安。” 王三才道:“公子高义,三才就是再多行六百里也不觉苦。” 方湛一又向刘侠我道:“这位是信阳的庾忌盈公子。庾公子及其父亲庾老员外,念汴民之艰,感公子之举,特带十余车布帛米粮,来此救济灾民。” 刘侠我向庾忌盈道:“令尊及公子慷慨大义,令人起敬。” 庾忌盈道:“少侠为众人饥寒奔走,可以置自身xìng命而不顾,我父子之举在少侠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王三才验了刘侠我身上之伤,又看了李可大所用之药,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瓶儿,笑向众人道:“可大贤侄用药极妙,我纵不来,刘少侠也不碍事。这有一瓶清淤理气的药丸,配着可大贤侄的药用,一rì服上三粒。我可保证,一月之内,刘少侠必定会完好如初。”说着把药交给了曹翁。 方湛一道:“我等在此也帮不上忙,不如先把那些布帛米粮散了。”遂和庾忌盈、薛钟一道去发放东西了。 此事很快轰动整个开封府,远近灾民纷纷前来领取。河南布政使司及开封府的官员,感到脸上无光,深怪他们多事。 两天后,粮布散尽,庾忌盈辞别众人,带着诸家人回信阳了。 李可大看刘侠我rì好一rì,身体恢复非常快,且又有王三才在,就回家去了。过了十几天,刘侠我在人的搀扶着,能下床慢慢地活动了。王三才也完全放下心,要再去鸡公山采药。方湛一本想等刘侠我康复之后带他去见许云树,但想想姻缘之事乃是定数,外人是不可勉强的,只好暂且作罢,便与王三才一起南下,回湖广了。 一天晚上,曹翁给刘侠我吃过药后,和他聊了两句,就去睡了。这段时rì来,因为照顾刘侠我,曹翁每天都是很晚才睡,很早就起,半夜里还要起来数次。一天下来,连一个半时辰都睡不到。 刘侠我看着这疲惫的老人的身影,再想想这些天来的诸多事情,百感交集,无法入睡,于是悄悄地下了床,来到院子里。 天无片云,繁星万点。时已寒秋,夜风吹来,竟不觉得寒冷。刘侠我心中豁然开朗,恩怨情仇俱忘于怀。他试着舒展了一下身体,并不感到疼痛,又前后翻了几下,有如以前未受伤时,不由一阵大喜,遂又打了一趟拳。 练完拳后,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剑,心里念道:“我的剑呢?是太行三雄抢去了?是薛大哥或曹前辈替我保藏着呢?还是……?那剑可是师父唯一留给我物品,决不能被歹人拿去或丢失掉。”刘侠我和他师父在一起生活十好几年,从来未见师父拿出那剑,只是在临终之时,才将那剑所藏之处告知给他,让他取出来道:“此剑锋利,莫轻易示人!”虽然只这一句,但他很清晰地感到师父是极其重视那剑。师父在闭眼前的那一瞬间,看的似乎不是他,而是那剑。 刘侠我回屋之后,想来想去,不能入睡。第二天清早起来,想问曹翁那剑的下落,但又不好开口。午饭后,薛钟来看他,刘侠我又yù问薛钟,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曹翁看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猜出了他的心事。晚饭之后,向他道:“公子请随我来。”刘侠我跟着来到曹翁的床前,只见曹翁弯下腰,贴着床底一摸,取出一把剑来,递给刘侠我道:“公子是不是在惦记着这剑?” 刘侠我一看,正是他的那把剑,向曹翁道:“这剑是师父临终前给晚辈的。晚辈xìng命可丧,这剑却是不能轻易丢失,深谢前辈为晚辈保藏着。” 曹翁道:“那天深夜,薛贤侄把你送到我这里,并把这剑交给我道:‘此剑极好,见所未见,老叔先替刘公子藏好了。这些天我只想着公子的伤,却把这剑的事给忘掉了。”曹翁说过,低下头,过了一会,又道:“此剑我认得,名曰‘天演’,敢问令先师是谁?” 刘侠我闻言道:“若不听前辈说,晚辈还不知这剑名叫天演剑!” 曹翁又接着道:“令先师可是姓傅名攻举?” 刘侠我道:“师父直到临终,都未告知晚辈他的名讳。” 曹翁沉思一下道:“令师已仙逝多久,阳寿几何?” 刘侠我道:“师父已亡逝三年,享年七十有三。” 曹翁闻言,喃喃地道:“四十年了,四十年前傅攻举还不到三十,如今算来也不满七十,断不是他了。” 刘侠我道:“前辈所言的傅前辈是谁?莫非这天演剑当初为他所有?” 曹翁道:“公子既然是江湖中人,之前莫非连天演剑之名都没听说过?” 刘侠我道:“师父直到临终之时才将这剑给我,但并未告知这剑的名字。师父去世之后,晚辈又在深山中守丧三年。直到今年七月,才真正从天目山里出来,因此,在这之前,晚辈还不曾听说过天演剑之名,更不知这剑就是天演剑。晚辈在南浔董飞雪兄长家中时,遇到太湖玉鉴山庄的叶蕴辉庄主,那叶庄主见多识广,也没有认出这剑。后来方先生看了这剑,也不认得。” 曹翁道:“当今江湖上,认得天演剑的,怕是廖廖无几了,但知道天演剑之名的,还是比比皆是。那些人倘若知道这天演剑又重现江湖,不知会兴起多大的风波。你师父所以什么都没对你说,确实是为你好。既然我已经不慎说出了口,那也不妨把有关此剑的一些事情告知与你。”曹翁徐徐道来,许多年前的事情,宛如才过去的一样。 “四十多年前,少林俗家弟子、巩昌府陇西县人宋月章,于祁连山中得到一把空前绝后的宝剑,他为其起名为天演,乃替天行道,演绎此剑之意。宋月章大侠因天演剑极好,觉得举世剑法没有能配得上的,于是潜心钻研,费了三年心血为天演剑量身定做出一套剑法来,就称为‘天演剑法’。 宋大侠携天演剑杀入江湖,两年之间斩杀了天下第一教的天成教的几个堂主和护法,及十几个对天成教惟命是从的门派的掌门人。此后几年间,江湖之中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无不是谈宋月章sè变,提天演剑心惊,言天演剑法胆寒。 宋大侠一时间声名大振,遂在祁连山开创‘祁连派’,四方英杰才俊纷纷拜其门墙之下。众多弟子中,傅攻举、谢长流两人犹为出众。随后,宋大侠带傅攻举和谢长流及众弟子屡屡东进,不断剪除天成教的爪牙、羽翼,还甚至攻打其历山本营。 当时的天成教教主司马长天视宋月章为肉中之刺,眼中之钉,不拔不快,于是秘密纠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门派,共计六百多名江湖高手,奔赴祁连山,突袭宋月章大侠及其祁连派。 宋大侠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率领众弟子浴血奋战,殊死相搏。之后少林、武当、峨嵋、崆峒诸派及一些江湖同道得知难情,火速赶往祁连山,然为时已晚。宋大侠已经力战而亡,祁连派上下被血袭一空,据说仅有傅攻举、谢长流两人冲出了重围,他们两个,一个带着天演剑,一个带着天演剑谱。 之后,天演剑及天演剑谱成了天成教及众多门派寻找的目标,傅、谢两人成了追杀的对象。但江湖sāo动多年,也没出现傅、谢两人及天演剑和天演剑谱的消息。” 曹翁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天演剑在公子手上,因此方才我猜测令师是傅攻举,但从年纪上看,令师又绝非傅攻举。天演剑沉寂了四十年复现,不知那天演剑谱又在何处?难道已经毁了?” 刘侠我道:“如今晚辈拿着这天演剑,真是辱没了宋月章大侠。” 曹翁道:“公子武学造诣虽还未达到宋大侠的那一地步,但行为宛如宋大侠当年,算不上辱没。” 曹翁又道:“祁连山一战,以天成教为首的江湖诸门派也损失残重,元气大伤。天成教野心rì小,霸气rì收,其他门派也开始对其阳奉yīn违,直至司马长天死,也未再能独霸武林,号令江湖。然而到了其子司马秋水手上,天成教很快好转,迅速复兴,重据武林首位,再登江湖之顶。天成教一家独大,江湖各门各派对其亦步亦趋,就连化仙教、神阳教、紫光教等这样的大派也俯首听命。” 不知为何,曹翁沉默下来,过了好长时间,才又道:“公子应当也听说了,前不久,天成教又偷袭黄龙山的‘承墨派’。该派除了曾被誉为‘武林之杰’的陈雪卖活命外,其余之人,包括掌门敬真言在内,全被杀戮。如今,能与天成教抗衡的门派只有少林、武当,但这两家又是僧门和道门,以清修为本,慈悲为怀,不愿多参与江湖之事,更不愿轻易开杀生之戒。不到危急关头是不大愿意与天成教刀剑相向的。” 曹翁舒了口气,又道:“虽然如此,不过还是有一些铁骨铮铮、刚正不阿的英雄,丝毫不为天成教的yín威所吓。像北方有燕赵五侠、莫氏三鬼、淇水三生、横海双杰、仇氏双雄、‘红白两先生’,以及怀庆府的张云锦,河南府的申丕业,彰德府的任月圆,太原府的柳云絮,济南府的颜好风,淮安府的甄梦影众多侠士;南方有洞庭四忧、湘沅三侠、太湖三友、龙华会教主殷继南、一代儒侠颜山农、布衣之杰何心隐等不少英豪。” 刘侠我心道:“曹前辈看似隐居之士,如何对江湖如此了解?” 第六回 太行山不遇佳人 刘侠我再赴平遥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夜半之时,薛钟回去,曹翁和刘侠我各自安歇。 次rì一大早,薛钟又乘马而来。曹翁在准备早饭,刘侠我在练那风月剑法。曹翁将早饭做好,薛钟也随着吃了。 饭毕,薛钟拿出来一个布囊,解开来,取出一件软甲,向刘侠我道:“此甲虽薄,但极其坚韧,经得住一般的刀剑劈刺,足以防身,公子可穿在身上。” 曹翁哈哈笑道:“贤侄视这软甲如无价之宝,一向秘不示人,今rì终肯拿出来了。” 薛钟笑道:“我的确是宝重此甲,但并不是秘不示人,只是以前未得其人。如今遇到了刘公子,如何不拿出来?” 曹翁向刘侠我道:“你这薛大哥早年中武举,之后曾在宣大一带领兵御敌,颇有战功,威震敌胆,名扬沙场。有一天,一个老者到军中见你薛大哥,出示此甲,说是极好,简直是刀砍不破,枪扎不烂,箭shè不穿。你薛大哥笑着指着自己身上的铁甲道:‘这软甲可此我这铁甲?’老者道:‘不比,然相差不远。将军若是不信,可用刀枪弓箭试试。’遂将此甲铺在地上,让用刀砍。你薛大哥依言,拔出刀来,一刀砍下,不料那软甲上仅仅留下一道浅浅的刀印,几乎是没有损伤。老者又将那软甲挂起来,让用箭shè。你薛大哥拉开强弓,搭上长箭,一箭shè去。飞箭遇到那软甲,落了下来,看那软件,上面只是一个淡淡的小凹点儿,依然完好。你薛大哥这才知道老者所言是真,惊呀不已,恭敬地收下,取出百金相送,老者不受重酬,飘然而去。” 薛钟又接着道:“之后,我到塞上寻访过那老人十数次,都未找到,到如今已快三十年了,或许那老人已经不在世上了。若非此甲,我早已死在敌人的箭下。”遂将那软甲递给刘侠我。 刘侠我知道推辞不了,就接过软甲,穿在身上。又骑上薛钟送来的马,挥泪辞别曹、薛两人去了。 渡过黄河,刘侠我扬鞭策马,一路疾驰。行到林县南郊的林虑山下时,那马累的浑身流汗,口吐白沫,刘侠我遂停下来,让马歇息。他看四周无人,安静静的,抽出剑来,演练那风月剑法。 不多时,却隐约听到前方有喊杀之声,于是牵马过去看个究竟。行有半里,来到那喊杀的地方。只见山路上有七人在激斗,五个人围着两个人打。那七人好像已经拼斗多时,每个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攻防进退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虽然如此,但细看他们的一招一式,却都大有讲究,远非江湖中的泛泛之辈。 刘侠我不认识那些人,又不知谁是谁非,因此便暂且站在一旁观看。突然间,一声惨叫,那两人中的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的汉子,被五人中的一个二十来岁的白净后生一刀劈倒,顿时气绝身亡。转而,五人齐攻两人中的另外那个三十来岁的蓝衫男子。如此一来,那蓝男子很快就落了下风,处境甚危。 刘侠我见此情景,纵身跃去,落在那五人和蓝衫男子之间,六人见状,一时间都停了下来。刘侠向两方拱拱手道:“在下刘侠我,斗胆请诸位住一住手,敢问为要何这般拼杀?” 五人中的一个二十七八的矮壮汉子道:“刘侠我?你这名字我没听说过。手段怎样当然也不知道,可胆子倒是不小,敢拦我们!让开,我先把他杀了再给你说说因由。” 那个二十来岁的白净后生又向刘侠我道:“你可知道谁是谁非,竟横加阻拦?” 刘侠我道:“在下不敢横加阻拦,只是想问个谁是谁非。” 那孤身一人的蓝衫男子道:“此事本无是非之分,只是误会而已。” 矮壮汉子道:“误会?你投靠了天成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还有什么误会之说?” 蓝衫男子道:“是不是误会,你们rì后会知,我不想再与你们多言!” 白净后生道:“你已难逃今rì,还想有rì后?” 蓝衫男子忽然举头笑道:“雪卖闯荡江湖十余年,可以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可转眼间成了贪生怕死、谋富求贵而忘了大义的小人。”说到这里,又把头低下,叹息道:“所有这些,也是咎由自取。不必五位动手,我自作了断就是了。”说着,挥动手里的剑,径往脖项上抹。 刘侠我上前拦住他到:“足下自称雪卖,应是承墨派的陈雪卖了?” 蓝衫男子道:“小人正是。公子不必相拦,我一死,大家都心静了。” 矮壮汉子向刘侠我道:“前不久天成教突然袭击承墨派,该派掌门敬真言大哥在内的所有英雄皆舍生取义、慷慨赴死,唯独他陈雪卖一人屈膝失志、投降变节、助纣为虐起来。此人不死,rì后我等如何到敬掌门坟前祭拜?你若是救他,我们就连你一起……” 刘侠我道:“此事在下也略有所闻,或许事出有因,恐怕不像外人所想那样。” 矮壮汉子道:“事出有因?他自己也说事出有因,不妨说出来,若说得理直气壮,我们便就此罢手,饶他一条xìng命。若是强词夺理,全尸都不给他留。” 陈雪卖向矮壮汉子并另外四人道:“五位能给我一个一吐心声的机会,就是死了,也无怨无悔。承墨派全派俱死,我又岂敢独生?被擒之后,本想自戕,追随敬大哥及众兄弟去。可又转而一想,徒死无益,不如就假降天成教,骗取他们的信任,rì后再伺机行事,故忍辱活了下来。雪卖只是想以退为进,绝非有贪生之心。此心唯天可表。” 陈雪卖长吁一声,又道:“然而雪卖忘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如今已是臭名远扬,江湖英雄人人yù得而诛之。以前我的仇人,没有因此而把我当成朋友;以前我的朋友,却因此都把我当成了仇人。当今世上,还有谁比我孤独,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五人听了他这一番话,一时沉默。刘侠我心道:“听他言辞,察他神sè,当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初,大忠大义的关云长不是还暂时降了曹cāo?这样的人死了可惜,我须救他。”于是向陈雪卖道:“死了不好,一旦死了,事情便成了定论,谁又会替你证清白呢?” 陈雪卖道:“只今未死,几已成了定论。” 五人之中,有个穿青袍的,三十四五岁,圆头方额、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只听他开口道:“无论如何,你陈雪卖不从天成教中出来,我们就难以信你,就算你不是真心归顺天成教,我们也不容你留在其内!你若不听,今rì我们便不留情面了。” 陈雪卖苦笑道:“我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为武林除害,并为敬大哥及承墨派报仇雪恨,不想会落到如此下场!” 那矮壮汉子道:“为武林除害,为承墨派报仇也不必这样!只要你从天成教里出来,所有的冤屈,我等自会为你洗清。” 陈雪卖又道:“即然都这样了,用口水洗,可能洗不去了。唯有rì后与天成教血战,用我自己的鲜血去洗。” 五人闻言,一齐过去,携手的携手,拍肩的拍肩,道歉的道歉,谢罪的谢罪,称贤弟的称贤弟,叫尊兄的叫尊兄,一下子比亲兄弟还亲。一会儿不共戴天,一会儿又亲密无间,刘侠我见此情景,不觉笑了一下。 陈雪卖抱拳微微一笑道:“若非公子从中阻拦一下,缓他们一缓,我或许已被砍成肉酱,或已自刎身亡,如此,永背骂名了。” 刘侠我笑道:“我看他们以多欺寡,以强凌弱,又杀死了人,故一时胆起,让你们暂且住一住手,问个因由是非。” 矮壮汉子道:“死的是天成教的一个副堂主,他向来是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该死!”随后又道:“我们以多欺寡是真,但以强凌弱是假。若是单打独斗,我们五人都在陈兄并那个天成教人之下。” 刘侠我道:“在下见寡识少,敢问五位壮士尊姓大名?” 未待矮壮汉子他们回答,陈雪卖替他们道:“这五位就是名满江湖的‘横海双杰’和‘淇水三生’。” 刘侠我闻之大喜,躬身拜道:“昨rì曹前辈还向在下提及诸位,不期今rì就遇到了,幸甚,幸甚。” 陈雪卖指着那个绿袍人和那矮壮汉子道:“这便是郝彦光兄长和郝彦明老弟,北直河间府沧州人氏,江湖上人称‘横海双杰’。”郝彦光和郝彦明一齐拱手道:“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陈雪卖又指着一个三十左右、英姿勃勃的相公和一个二十五六、清秀俊朗的男子并那白净后生道:“这便是柴麟生、柴凤生、柴鹤生三位贤弟,河南卫辉府淇县人氏,江湖上人称‘淇水三生’。”三兄弟亦同拱手道:“浪得虚名,浪得虚名。” 陈雪卖又向刘侠我道:“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如何路过这里?” 刘侠我直言道:“在下是浙江湖州府人,从开封府来,去天翠峰找太行三雄。” 陈雪卖六人闻言,脸sè皆略有所变。 陈雪卖探试般地道:“不知公子找他们何事?公子与太行三雄有旧?” 刘侠我道:“不瞒诸位,开封府有位姓朱的小姐,十余天前,夜里在绣楼上被人掳去,多半是太行三雄中的冯华chūn所为,故前去看个究竟。” 郝彦光道:“小兄弟,就你只身一人?”刘侠我点了点头。 柴鹤生道:“公子是湖州府人,怎么会认得开封府的一个女子?那朱小姐是公子的……” 刘侠我道:“多rì前我到开封,听说城里一户姓朱的人家十分富有,就想去讨些钱粮给那些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灾民。那朱姓人家却不愿意施舍,就将太行三雄请过去对付在下。据朱小姐的丫鬟说,太行三雄中的那冯华chūn一见到朱家小姐,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后来没过多久,朱家小姐便被人掳走,想想多半是他所为。如此说来,朱小姐遭此不幸,也是因我而起。” 郝彦明闻言,当即气冲冲地道:“这怪不得你。冯华chūn天生禽兽、yín种,这些年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今rì我们就随公子前去,将他拿住,千刀万剐!” 刘侠我道:“不敢有劳诸位。” 郝彦明闻言,大为不快地道:“如此说来,刘公子一人就可对付那太行三雄了?” 刘侠我道;“对付不了。上个月我与他们交过手,中了孔远经一剑和黄初一算盘,差点丧命,幸亏薛大哥、曹前辈以及李可大先生、王三才老人相救,才保得这条命来。” 郝彦明道:“那你这次只身前往,不是白白送命吗?” 刘侠我道:“此次侠我是去救人,不是找他们报仇。应是想法软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硬夺,能不交手就不与他们交手。” 郝彦光道:“若那朱小姐果真就是被冯华chūn掳去的,公子如何软取呢?” 未待刘侠我回答,柴鹤生先笑道:“软取?恐怕刘公子到那个时候,拼了xìng命也要救出那小姐。” 郝彦明又调笑道:“非我出言不逊,到时,要么是你两人死在一起。要么刘公子一个人死去,朱家小姐仍陷魔爪之中。公子如果想把那朱小姐救出,还须带上我们。” 柴麟生道:“我们不敢小瞧公子,然太行三雄的手段的确高强,孙远经剑法老辣,武功jīng深,不在雪卖兄之下。黄初的手段不差孔远经多少,并且jiān猾狡诈,也是极难对付。冯华chūn的鞭法相当高妙,也是不可轻视之人。公子与他们交过手,想必已深有体会。况且他们手下又有不少人马,其中有些还相当厉害。公子孤身前去,我等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只见陈雪卖向郝彦明低声道:“郝贤弟,愚兄有话对你说。”两人走到一边,私语了几句后,又走了过来。 只听陈雪卖冲着刘侠我道:“看你分明就是太行三雄的人,编造出这个理由来,诱使我们随你前去,来个瓮中捉鳖,将我们一网打尽。” 刘侠我被他这一通言语说得懵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分辩。陈雪卖向郝彦明使个眼sè,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向他夹击而去。 刘侠我向左侧跳出,大声道:“二位当真误会了,在下怎么会是太行三雄的人?我这右胸上被孔远经刺了一剑,伤疤还历历在目。” 陈雪卖道:“休要用这番言语赚我们。”说着纵身而起,飞脚踢来。刘侠我伸手向外挂开,震得手臂略有酸麻,得知对方功力极强,向后一跃,且避他一避。 陈雪卖微微一笑,又凌空跃起,双脚连踢过来。刘侠我向后仰去,同时双手齐出,扣住他的两个脚脖,用力向下一拉,想把他拉落下来。不料陈雪卖低啸一声,借力向上一挑,竟把刘侠我给挑上去了。 刘侠我从陈雪卖头上翻出,落在其后。犹未站稳,郝彦明又挥拳打来。刘侠我赶忙举掌相接,随后又向后一引,将那拳上的力道尽数化解,接着又向前推出。遂然是在匆忙之中,但这一引一推都拿捏得十分jīng准。郝彦明被他这么一推,后退数步,心中暗暗赞叹。而刘侠我双脚虽然未动,但上体仍不免晃了一晃。 未等他安稳,陈雪卖又攻了过来,抬腿外摆,高击刘侠我的头部。郝彦明亦随即上前,劈拳砸来。陈、郝两人一人脚踢,一人拳打,脚法凌厉多变,拳法刚猛有力,三四十招后,刘侠我渐不可支,顾脚难顾拳,顾拳难顾脚,顾前难顾后,顾后难顾前,眼看就要落败。 无奈之下,刘侠我把手往后一伸,抽出背上的天演剑,先向身前的郝彦明斜斩一剑,随即向身后的陈雪卖回刺一剑,紧接着往外一转身,又向着两人同时划出一剑,三剑下来,将陈、郝二两逼开。 刘侠我把剑插回鞘中,向陈雪卖和郝彦明道:“两位都是豪迈磊落之士,为何无缘无故说我是太行三雄的人?在下不但不是,而且还与他们殊死搏斗过。如今确实是要到天翠峰寻人。事不宜迟,恕不奉陪,告辞了。”遂牵马走开。 第七回 粉纱帐前认袖雪 太岳山下逢疏篱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刘侠我骑着马,一路飞驰,夕阳西下之时,来到沁州城下。虽然天sè向晚,但因天气晴朗,周围还很明亮。刘侠我没有在城里住下,依然驱马前行。此是初冬,百草枯衰,万木叶落,两边山势越发显得险峻巍峨。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sè暗了下来。从早晨到此时,整整一天了,刘侠我还未饮水进食,口干舌燥,又肌肠辘辘。他勒了勒马,停下来,但见右前方的山坡上有户人家,一带粉墙,掩映在几十株苍绿的松树中。 刘侠我下了马,牵着走了过去。但见大门紧闭,里面又不闻一点声响,犹似无人。刘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叩了几下门。叩毕,仍不见人来。 刘侠我正要走开时,却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来了。那人从门缝里看了看刘侠我,问道:“你莫非是来投宿的?” 是个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三十多岁。刘侠我想了想道:“正是。贪着赶路,错过了客店,特来府上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那妇人没有即时回话,过了一会儿道:“不是奴家小气,是确实不方便,请别见怪,你到别处看看吧。” 刘侠我道:“不怪,不怪。大嫂,我这一天都没喝水了,可否给碗水喝?” 那妇人不语,刘侠我只好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于是转身走开。 忽听那妇人道:“等等,我给你取些水去。”刘侠我又回到门前。 不一会儿,那妇人过来,把门打开半扇,伸出玉臂,把一大碗温温的水递给向刘侠我,柔声地道:“喝吧。” 那妇人虽是荆钗布裙,一身淡雅素净的装扮,但也难掩其天生的艳秀妍媚。 刘侠我客客气气地接住,侧过身,一口气喝下去了。把碗还给那妇人道:“多谢大嫂。” 那妇人端祥了刘侠我一会儿,又道:“不是我心狠,家中真是不便留客,还望见谅。” 刘侠我道:“大嫂不必自责,我一男儿,哪里都可睡上一晚。只是这口还渴,可否再给一碗。” 那妇女知他渴极,心里顿时酸酸的,沉吟一下道:“你进来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刘侠我道声谢,把马拴在门前的松树上,随着来到院子里。那妇人到厨房里抱出来个酱紫sè陶罐,放在一个木墩上,又将碗递给刘侠我道:“公子自己来吧。” 刘侠我又一连喝了好几碗,差不多把一大罐水都喝干了,那妇人看此情景,眼眶不由地湿了。 刘侠我向着那妇人躬身一拜道:“多谢大嫂赐水。”便转身出了门。 刘侠我解开缰绳,牵上马,向坡下行去。不料,却听那妇人从后面喊道:“天已晚了,附近没有客店,人家又少,你去哪里住呢?” 刘侠我停下来,回过身道:“这天气好,不雪不雨的,在山里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过上一夜。” 那妇人道:“此时不比chūn夏之天,夜里寒冷,很难熬的。不……不如去我家住一宿吧。” 刘侠我笑道:“深谢大嫂美意,不烦扰了。我生xìng耐寒,不怕冷的。大嫂请回,我走了。” 那妇女有些焦急地道:“不可,不可,你没经历过,不知道这山间夜里有多冷,还是来家里住一住吧。” 刘侠我又深深一拜,辞谢道:“大嫂心意我领了,多谢,多谢。” 那妇人前趋几步,微微笑道:“公子如何这般小xìng儿!起初我说不方便,是因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不敢贸然相留。后来看你容貌和善,言谈举止拘谨有礼,肯定不是个坏人,因此……公子就过来吧。家里有的是空闲房屋,住上一夜又有何妨?” 刘侠看她十分恳切,不便再三相辞,遂道:“那就多多打扰了。”牵着马随妇人来到她家中。 这次到了院里,却见正屋门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似是大病初愈,有憔悴之sè,但正如轻云遮月,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美!那女子见了刘侠我,把头一低,转身到屋里去了。 妇人道:“她是奴家的小姑。” 刘侠我道:“请问大嫂,大哥不在家吗?” 妇人闻言,一时默不作声,随后方道:“夫君已亡,一年多了,如今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正因如此,从来不轻易让外人进来。” 那妇女请刘侠我来到屋里,坐定,妇人的小姑沏了两杯茶,端了上来。妇人问了刘侠我的姓名籍贯后,非常欢喜地道:“奴家姓周,奴家的娘家就在浙江湖州,是孝丰县,如此说来,公子就是我娘家人了。”随后又平静地道:“奴家夫家姓常,亡夫早年是个茶商。有一年他到孝丰买茶,认识了我舅父。奴家母亲早逝,父亲不疼,是舅父把我抚养大。舅父非常赏识夫君,便把我许给了他,因此,我从江南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 数千里外遇到同乡,彼此间都感到很亲切,话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周氏当得知刘侠我无亲无故,孤身一人时,又为他伤感不已。刘侠我亦得知她丈夫叫常临风,生前轻财重义、乐善好施,死后也没留下多少钱财。丈夫亡后,小姑又病,四处延医,不过数月家财用尽,她狠狠心,于三个月前,把十二岁的女儿香儿卖给十里外的一家王姓财主为婢,用换来的钱为小姑治病。刘侠我深为感动,对周氏肃然起敬。 两人正说话,忽听有人在拍院子的大门,稍后,就听一女孩儿喊道:“娘,娘,快开门,快开门!” 周氏赶忙站起来,吃惊地道:“香儿!香儿她怎么回来了?” 周氏匆匆过去,开了门,见了女儿,一把把她拉到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下。又赶紧把门插上,向香儿道:“香儿,你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了?” 香儿“嘤”地一声,哭了起来。常小姐也走了过来,看到侄女,上前抱住她,泪如雨落。周氏料到事情不妙,又向香儿道:“孩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香儿泣道:“女儿知道不该回来,但一来思念母亲和姑姑,二来……二来实在不堪王家的人驱使。想想在那里生不如死,便逃了回来。” 周氏道:“王家不见了你,必然怀疑你回来了,一定会找过来的。” 香儿道:“女儿想的不周,给娘和姑姑带来了天大的麻烦。王家的人找过来时,我就死在他们面前。” 周氏伤心地哭道:“香儿莫怕,纵是娘死,也不让你死。” 香儿随母亲和姑姑来到屋里,见了刘侠我。周氏向她道:“这位公子是娘的娘家人,你叫舅舅是了。” 香儿听了,擦擦眼泪,大方地叫了刘侠我一声舅舅。周氏又向她道:“你和姑姑陪你舅舅说话,我做饭去。”然而,正在此时,只听大门“咚咚咚”地响起,有人大叫道:“开门!开门!开门!” 香儿不禁害怕地道:“娘、姑姑,他们找来了。” 周氏向常小姐道:“袖雪,你带妮子到里间去。”说着,整整衣襟,长吁一口气,去开门了。 过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个二十四五岁,身穿蓝缎长袍,脚穿黑sè锦靴,脸上干净净的,乍一看,还有些秀气,若不细看,还真不觉得是个恶人。此人便是王家的三少爷,是沁州一带有名的花花太岁。身后跟着两个大汉,凶神恶煞,令人生畏。 王三少爷径直走到屋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圆睁着眼,上下瞅瞅了刘侠我,jiān笑一声,向周氏道:“你们家里怎么来了男人,这人是谁?” 周氏道:“我娘家那边的人。” 王三少爷道:“你娘家不是在浙江吗?这么远,怎么过来的?” 周氏道:“路途虽远,但人都有脚,你家的人不也是常到辽东一带做买卖吗?”王三少爷没有吱声,又瞟了刘侠我两眼,随后,又向周氏道:“怎么连你家一杯热茶都喝不上?” 周氏便给他倒了杯茶。王三少爷呷了一口,慢吞吞地道:“你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周氏道:“贱妾不知,三少爷请讲。” 王三少爷仰头干笑了几声道:“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就别装了,让那小妮子出来,乖乖地跟我回去。” 周氏道:“三少爷说的什么话,贱妾不知。” 王三少爷歪了歪嘴,笑道:“香儿从我家逃走了,你当娘的还会不知?”说着,用舌头舔起杯子里一片漂浮的茶叶,吐了出去,又道:“你把她卖给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这点你要清楚!” 周氏道:“三少爷说的没错,她如今是你家的人,与我这做娘的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若是回到我这里了,不用你过来,我自会把她给送过去。” 王三少爷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虽然把她卖了,但你毕竟还是她的娘,天底下哪有娘不爱孩子的,你休得耍我。” 周氏道:“反正香儿没有回来,三少爷请到别的地方找找吧。” 王三少爷又似笑非笑地道:“看你这神sè,听你这言语,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香儿若是真的不见了,想必你比我着急得多。你瞒不过我,那小妮子一定在你这里。不过……不过你不把她交出来也行。”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把脸靠近周氏,笑嘻嘻地道:“但要把你的那小姑子送给我。”周氏赶忙转向旁边,不理会他。 王三少爷环视一下屋内,向周氏道:“小姐可住在这屋子里?”周依然不作理会。 王三少爷又浪笑一声道:“这屋内香气袭人,当是发自佳人。”说着,就去掀西间的帘子。 周氏拦住他道:“三少爷,这可是我的家!” 王三爷推开她道:“是你的家不错,可我看看又怎么了!” 周氏拉住他的衣袍道:“我妹妹正在养病,不能进去。” 王三少爷一把握住周氏的手腕,几乎要凑到她脸上,得意地笑道:“我正是来看你这妹妹的,可知道我想她多rì了。”周氏大怒,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王三少爷松开周氏,伸出两个手指,缓缓地抹去脸上的唾沫,盯着那粘在手指上的香唾,吐出舌头,舔了舔,又吧唧吧唧了几下,笑道:“好甜,好香,好滑腻,我倒恨不得淹死在你这口水里。” 周氏又羞又恼,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王三少爷又把她的手腕捏住,依然笑道:“好柔软手,打在脸上都不觉疼,你也是个美人,不如你俩都跟了我。”说着,撅起嘴头子,就往周氏手上蹭。 刘侠我见此情景,大步向前,喝道:“胆敢放肆!”王三少爷闻言一惊,放开了周氏,回头看了看刘侠我冷冷地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你来她家干甚,是想勾搭这小寡妇还是想勾搭她那小姑子,还是想勾搭她们姑嫂二人?” 刘侠我道:“休得胡言!”揪住他的衣领,拖到门口,推倒在地。随王三少爷来的两个家奴见主人被打,双方扑来。刘侠我一手揪住一个,也扔了出去。 王三少爷见状,心中大骇,顾不上两个家奴,爬起来就向外逃。刘侠我跨步上前,抓起那两个还未站起的家奴,追了上去。在大门口赶上王三少爷,一脚将他踢爬,然后又将那两个家奴扔下,向他三人道:“姑且饶了尔等这一回,若再敢胡作非为,小心xìng命!” 三人本是骑马来的,也顾不上马了,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刘侠我将三匹马都牵到院子里,和他的马拴在一起。 周氏十分感激地向刘侠我道:“不知公子有如此好的本事。今rì若非你在,我们三个都将毁在他们手上。”便让小姑常袖雪和女儿香儿出来拜谢刘侠我,她则做饭去了。 常袖雪羞涩地凝视刘侠我一眼,之后底下粉颈,轻启檀口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说到这里,清泪滴落,泣不成声。 刘侠我看着她那柔弱的娇躯,心中是百般悯怜。 周氏倾家中所有,穷心中才思,把晚饭十分jīng美丰盛。饭毕,收拾好厨房,又到东厢房给刘侠我收拾床铺。过了一会,走过来向常袖雪道:“妹妹你要帮帮我,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好一会儿,姑嫂两个方回到这正屋里来,常袖雪低着头到到里间去了,周氏却径直来到刘侠我面前,跪倒在他面前道:“那王三少爷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绝不会就此罢手。明天公子一走,我们三个的命多半都保不住了。我和香儿不要紧,只是我这袖雪妹妹……夫君临终之前,一再叮嘱我照看好她。如今却是这样,她若有个不测,贱妾如何对得起亡夫?九泉之下又如何与他相见呢?”说着,泪如雨下,真个是伤心yù绝。 刘侠我连忙将她扶起,本yù出言安慰,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氏一双泪眼看着刘侠我,然后又垂下去。刘侠我道:“姐姐想说什么? 周氏又将泪眼抬起,注视着他道:“望公子可怜可怜我这袖雪妹妹!” 周氏虽就这么一说,但其意是非常清晰的,刘侠我岂不明白?不过,又让他如何说呢? 朱榴玉还不知到底如何,买走她的那个李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亦不知道。那李公子会善待朱榴玉吗?朱榴玉又会顺从那李公子吗?那李公若待朱榴玉好,朱榴玉若亦对那李公子心有好感,他刘侠我亦安心了。可是,若朱榴玉不好,他又如何安下心来呢? 刘侠我把头低下,久久不开口。周氏也不知再说什么为好,因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呢? 常袖雪从里间出来,粉腮上尽是泪痕,泪眼汪汪地向周氏道:“嫂嫂,袖雪何惧一死!不必让刘公子为难。”说着又忍不住地落下泪来。香儿见母亲、姑姑俱哭,也跟着哭了起来。看三女悲伤哭泣,刘侠我的心抽得紧紧的,好不难过,眼泪也暗暗滴落。 又过了许久,刘侠我方道:“实不相瞒,河南开封府有一朱姑娘,因我之故被强人掳走,后来卖给青楼,再后又被平遥县的一个姓李的公子买去。朱姑娘的下落还不是很明,情况究竟如何也不很清楚,我去平遥就是为了找她。” 周氏又泣道:“公子有意无意于那朱姑娘,我们都不介意,你只要能带袖雪走就行。非我为难公子,实在是迫不得已。” 刘侠我又想了一想,然后果断地道:“嫂嫂、小姐勿哭,我依嫂嫂之言。只是侠我无德无能,又居无定所,漂泊于江湖,怕是要委屈小姐了。” 周氏停住哭泣,说道:“袖雪妹妹知书达理,端庄贤淑。虽没有十分的容貌,但也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人儿。先前曾大病了好些rì子,不过,如今几已康复,这点不敢欺瞒公子。” 谁料,这个时候,常袖雪却向刘侠我道:“公子不必勉强,姻缘又岂能勉强?袖雪情愿认你为哥哥。” 周氏惊讶地道:“袖雪,你……” 常袖雪道:“哥哥胜于丈夫,哥哥到死都是哥哥,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是丈夫了。刘公子若不嫌弃袖雪陋身贱质,我们就结为兄妹吧。”言讫,掩面而泣,又到她房间里去了。 周氏见状,拉着香儿走了出去,把门轻轻掩上。 第八回 张疏篱小翻平遥 刘侠我怒打恶少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张疏篱又向刘侠我道:“家父和两位兄长都在山东临清州做买卖,七八年来,积攒下这些金银。十rì前,家父让我带回平遥家中。那万四心却也神通广大,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此事,大老远地追赶过来抢夺” 刘侠我道:“这种劫匪十分可恨,然侠我敬那万四心也是条汉子,故让他去了,公子莫怪我纵凶放恶。” 张疏篱道:“后来听他说话,的确像条汉子,有可敬之处。就是不知他会不会一诺千金,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干这种抢掠的勾当。” 刘侠我笑道:“他若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再被我遇上,就让他看着金盆也洗不了手。” 张疏篱又道:“公子去平遥找谁?” 刘侠我便把朱榴玉之事大致讲述一遍,张疏篱道:“只要那李公子把朱小姐带回了平遥,不论何处,疏篱都要将朱小姐找到。我们一起过去,到平遥后,公子就在寒舍住下。” 刘侠我道:“不敢烦扰兄台。” 张疏篱道:“公子的大恩,疏篱都不知怎样回报才好,万望不要推辞。” 刘侠我道:“承蒙兄台厚意,既然如此,便与兄台一起赶赴平遥,暂且住在府上。” 张疏篱又回头和刘侠我去见周氏她们,见了面,行过礼后,张疏篱又细看了周氏一眼,惊喜地道:“嫂嫂可是沁州人?令夫可是常临风大哥?” 周氏惊讶地道:“公子所言不差,贱妾眼拙,却不认得公子。” 张疏篱道:“我和常大哥很熟,但府上却只在三年前去过一次,当时是随许多人一起过去的,且又没呆多久,故嫂嫂不认得我。常大哥如今安好,他去了哪里?” 周氏眼圈一红,伤心地道:“夫君一年前已经离世了。” 张疏篱大惊道:“常大哥一向都很好,如何突然间去了?” 周氏叹道:“他去世的前一个月,收到一份从绛州来的请帖,遂去赴约,七rì后回来,便是头晕耳鸣,双眼模糊。此后rì重一rì,请了许多郎中,也没看出什么病来。一个半月后,他就……就撇下我们去了。”说到此处,周氏泪水涟涟,常袖雪和香儿也啜泣起来。 张疏篱也不禁落泪,想了想道:“嫂嫂,可知常大哥那次是去了绛州谁家?” 周氏道:“当时我听他说,请他的人姓李,相识多年了,至于名叫什么,家在绛州哪里,却是不知道。” 张疏篱道:“听嫂嫂这么一说,我怀疑常大哥被人下了毒。虽不敢说是那姓李的做的,但问问他总是有帮助的,可惜不知那人是谁。疏篱和常大哥交情甚厚,而他过世一年多了,我却还不知道,真是有愧于他。既然这样,嫂嫂也不要过于伤心。常大哥于我有厚谊,刘兄弟于我有大恩,疏篱当视嫂嫂为亲嫂嫂,视小姐为亲妹妹,视侄女为亲侄女,今后便住在我家,一切不必嫂嫂cāo心。” 随后,一行人向平遥行去。紧走慢走,天黑之时,终于来到县城北大街的张疏篱家。 张疏篱除了父兄在临清州做生意外,其余亲人皆在家中。张疏篱的母亲田氏,二个嫂子范氏、姚氏,新婚之妻丁氏,俱对刘侠我的救助感激不尽。田氏连忙命人张罗饭菜,盛情款待刘侠我四人。饭后,田氏又让三个儿媳陪着周氏和常袖雪说话,自己则领着大小丫鬟将家中西边一处小院收拾一番,给周氏母女、常袖雪及刘侠我住。 那小院里有几株雪松,几丛淡竹,几架落了叶子的紫藤,甚是幽雅。田氏向周氏道:“周大姐,这院子就是小了点,委屈你们了。” 周氏笑道:“若是再大一些,我们倒是住得不自在了。” 田氏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便道:“从今以后,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必客气,你们若是客气,我们一家则也会感到不自在的。疏篱若不是遇上你们,怕是回不来这个家了。疏篱若是没有了,我还有两个儿子,不怕没人送终,但却苦了他这才过门的媳妇……”说到此处,竟哽噎得不能说下去了,众女子亦纷纷拭泪。 过了一会,田氏又道:“此后,你们住在这里,休把自己当作外人。想吃什么就说,想穿什么就讲,想用什么就直接去取。丫头们该叫的叫,家人们该使的使。” 第二天早饭后,张疏篱向刘侠我道:“贤弟,你且在家里歇着,我去县衙一趟,查查平遥的李姓人家。”便袖了十余两黄金出了门。 少半天,张疏篱从衙门里回来,向刘侠我道:“县里的那黄册是两年前的造的,按说当时的情况和如今差不很多。谁知一看,竟是舛误百出,非常虚假。不想十年一次大张声势地造册,结果却是这样。” 然后,张疏篱又笑道:“既然官家的东西不足为凭,我就替他们小翻一下平遥县的底,彻底查查县里的李姓人家。”他随即拿出纸笔,写了十五个人的名字,都是些“千里眼”、“顺风耳”的,向来以打探事情为能事。 张疏篱把几个小厮叫来,让他们按纸找人,去请那一十五人。 没过多久,十五人一一请到。张疏篱道:“今天疏篱将诸位请来,是有一事相烦。几rì前,我们县中有个姓李的公子,从潞安府买了一个姓朱的姑娘。那李公子二十四五,长相英俊,右眉上面有颗小痣,不显眼,仔细才能看出。那朱姑娘十七八岁,容貌极其秀美,家是河南开封府的。如今就要辛苦辛苦诸位,把那个李公子找到。” 十五人中的一人笑道:“张公子是让我们找李公子还是找那朱姑娘?” 张疏篱笑道:“找朱姑娘。但找朱姑娘要先找到那李公子。” 那人道:“只要那姓李的人在平遥,就是钻到老鼠洞里,我们也要把他拽出来。” 张疏篱道:“那李公子不一定是坏人,诸位只须把他找到,不可伤害到他。找到他后,也不要张声,过来告知小弟则可。” 张疏篱又道:“那李公子能出四五千两银子把那朱姑娘买了,如此说来,家中相当富有,但为了以防万一,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是平遥县的李姓人家,一家都不可错过。那李公子说是二十四五岁,也不一定准,只要是年青的男子都查。事成之后,疏篱绝不会亏待诸位。” 之后便设盛宴招待众人。 酒足饭饱,那十五人分作五队,一队在平遥城里探查,其余四队奔赴东西南北四方 四天后,十五人陆续从平遥各处回来,说是一家不拉地把全县李姓人家查了个遍。查得李姓人家八百七十一家,共四千零伍拾人,年青的男子七百九十一位,其中有六十八人外出了,三十三人在本省山西之内,四人去了陕西,七人去了河南,十人去了北直隶,三人去了辽东,八人去了南直隶,两人去了山东,一人去了湖广。但不论是在家里的还是外出的,没一个人右眉上面长了颗小痣,在家的那些人,也没有谁从潞安府买了个朱姑娘回来。 张疏篱想了想,向十五人道:“不是不相信诸位,会不会有所遗漏?麻烦诸位再细查一遍,尤其是东南山中,有些人家很是隐蔽,稍有疏忽,便漏掉了。”十五人依言,跨上骏马,都驰向东南大山之中。 过了两天,一人急急回来,向张疏篱和刘侠我道:“东南百里之外的桃花峪中有一户李姓人家,母子两人,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身长七尺以上,长相清秀,但右眉上面有没有一颗小痣却不清楚。七天前,那李公子从外面带回来一女孩儿,那女孩不知是何处的人,长得胜似天仙。” 听到这里,张疏篱大喜道:“肯定是了,快带我们去。” 那人却道:“不过三rì前,那李公子又携老母及那女孩儿去平阳府了,至于是平阳的何处,却是不知。” 张疏篱道:“你是如何打听到的?” 那人道:“李家不远处住着一个于老汉,只身一人,与李家有来往,都是听他说的。” 张疏篱道:“可问了那李公子之名?” 那人道:“问了,问了,方才忘记说了,那李公子叫做石头。” 张疏篱道:“石头当是个小名。” 那人道:“我也知道是个小名,就问于老汉那李公子的大名,但那于老汉却只知道他的这个小名儿。” 张疏篱道:“附近除了于老汉别无人家了?” 那人道:“三四里内,李家的邻居仅有于老汉一人。” 张疏篱向刘侠我道:“可惜不知那李公子大名,亦不知他确切去了平阳哪里。三天了,怕是不好追上了。” 刘侠我向那人道:“兄台可问了那李公子为人如何?” 那人道:“问了,听于老汉讲,那李公子为人至孝,xìng情温和,又十分仗义。” 张疏篱向刘侠我道:“平阳地广,领数十州县,怕是一时难以寻得到了。” 刘侠我道:“既然那李公子是个好人,当会善待朱小姐,这样就让人放心了。” 张疏篱向刘侠我道:“不如我们去那桃花峪一趟,再细细问问那于老汉。” 刘侠我道:“如此最好。” 三人各骑了马,向东南桃花峪驰去,一个多时辰,先来到李家,但见已是人去院空。院子里,数十只鸟儿站在一口盛满水的大缸的边缘,叽叽喳喳地叫着,似是已经把水喝足了。推开屋门,但见里面昏暗暗的,空荡荡的,只有角落处堆着一些杂物。刘侠我不由地黯然神伤,怅然若失。 随后,三人又到于老汉家,见了那老汉,张疏篱道:“老伯可知,那姑娘在李家那几天里,是什么样子?” 于老汉道:“石头侄儿那天带那闺女回来时,我正好在他家里和他娘说话。那闺女,长得极是俊俏,我老汉活了六十年,才知道人也能长成那个样儿。那闺女也没哭也没闹,也不是非常害羞,还向我问了声好。那以后,我没到石头家去,不知那闺女那几天里如何。三天前,他们去平阳府时,顺便来给我道别,我见那闺女气sè比来时要好,虽看不出多么欢喜,但也不是愁眉不展。看样子,她对石头侄儿还是有些满意。” 张疏篱向刘侠我道:“如此看来,李家的确待朱姑娘很好,贤弟不必担心她了。” 刘侠我道:“愿他们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临回时,张疏篱给于老汉十两银子作答,不料老汉不要,说是那李公子去平阳府的那天,给了他整整二十两黄金,足够养老用的。张疏篱听后,笑道:“看来我比李公子小气多了。”便从怀里摸出一块美玉来,向于老汉道:“这玉也值得上几两黄金,请老伯收了,rì后需要用钱时,可拿到当铺里当。” 于老汉虽是山野之人,但也看得出那美玉非常罕见,岂是值几两黄金?纵然百金亦是难买,便连声到:“小老儿收下公子的银子就是了,收下公子的银子就是了。” 回到张家,刘侠我把朱榴玉之事向周氏和常袖雪说了一遍,姑嫂二人心中什么滋味都有。常袖雪轻叹一声,向他道:“我本想着能将朱姑娘找回来,让她做姐姐,我做妹妹,尽心服侍公子你们两个,可惜……” 周氏笑了笑道:“人家都是争大,你倒好,甘做小的。” 第九回 六侠士齐聚张家 三兄弟大闹汾州 - 江湖情传 - 庾楼月 () 到了县衙前,刘侠我向张篱道:“兄长请回,我进去了。”便昂首而入。 那平遥的知县姓李,山东济宁州人,和赵亭台的大姐夫是同一年登的进士榜。李知县已经知道赵亭台被人打死了,正要亲自带领众差役前去捉拿凶手。见刘侠我前来自首,遂急急升堂。大堂上,李知县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喝斥道:“你叫什么?好大的胆子,光天化rì之下竟敢无故杀人,况且也不看杀的是谁!” 刘侠我微微一笑道:“小人为民除害,替老爷安宁治内,当嘉许才是,不知为何还要训斥?” 李知县大怒,气得抚了抚胸口,抽了一根红签,狠狠地仍下去道:“放肆!给我打!”众衙役虎狼一般地将刘侠我按倒,举棍便打。这时外面大乱,城中众多百姓都在为刘侠我喊冤,还有不少人想冲到衙门里面去,和把门的公差扭打成一团。 李知县也知道众怒难犯,真怕他们闯入公堂闹事。赶忙喝住众衙役道:“慢!且不要打他。”随后,赶紧录了口供,把刘侠我枷了,投进大牢中。然后又遣几个差役和验尸官及仵作去查勘现场,检验死者赵亭台的尸体。 常袖雪大病才愈,身体还很虚弱,得知刘侠我杀人入狱,柔心突突急跳几下,眼前一黑,晕厥过去了。周氏和张家一家人慌忙施救。多时,常袖雪才苏醒过来,静默一会后,潸然泪下道:“刘公子,他……他……” 田老夫人抱住常袖雪,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安慰她道:“我们会想办法就侠我的,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不然,你这身子如何能受了呢?侠我若是知道,会更难过的。” 到了傍晚,张疏篱叫上两个小厮,封了六百两黄金并若干银子,去县衙拜见那李知县。张疏篱买通衙门里的门子,一直来到后堂。 张家是平遥县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那李知县是很清楚的,因此表面上也不敢过于怠慢,延请张疏篱就座。张疏篱道:“小人乃一介草民,万不敢与老爷坐在一起。”说着,把那六百两黄金奉上。 李知县觑了觑那些金子,沉吟多时,叹道:“不是下官不想帮忙,实在是……实在是那刘公子杀错人了。今天被他打死的若不是那赵亭台,在平遥县里随便换一个人,我都可以保他不死。张公子,你也知道赵家的势力,一门尽是权贵,谁能惹得起啊。莫说公子来找下官,就是去找汾州的知州大人,山西的蕃台、臬台老爷,怕也不好办。” 张疏篱道:“小人体谅老爷的难处,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李知县闻言,思揣再三,向张疏篱道:“下官想来想去,恐怕一星点的忙也帮不上。这些金子,张公子,你还是带……带回去吧。” 张疏篱道:“老爷在平遥任上快两年了,一向爱民如子,秉公无私,历任不曾有见。小人仰敬已久,只是与老爷有云泥之别,故无从叩拜。今rì能一睹老爷尊容,实乃小人之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老爷笑纳。” 李知县又叹了一下道:“恭敬不如从命,下官就……。别的我不敢说,只要刘公子在我这里一天,就不会让他受皮肉之苦。”说道此处,喊过来一个亲随,吩咐道:“你去牢里一趟,对他们说,要好生看待那刘公子,不得打他辱他。” 张疏篱低声道:“老爷,刘公子如有什么事情,还请遣腹心之人告知小人。” 李知县道:“公子放心,传话之事下官还是能做得到的。” 张疏篱走后,那李知县拿起两块金锭,互相击打了几下,哭笑不得地道:“金兄啊金兄,你叫我如何是好呢?我虽贵为一方父母官,可也是‘拿人家的手软’。保那刘侠我吧,肯定是保不住;不保他吧,又不好向张家交代。”李知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张疏篱买些好酒好菜到监牢里去。见到刘侠我,不禁落下泪来。 刘侠我强颜一笑道:“兄长不必难过,我在这里舒舒适适的,没有谁打,也没有谁骂,都对小弟客客气气的。”过了一会,又颇是伤感地道:“听牢里人说,赵家在平遥县是一手遮天,势力极大,小弟这命是万万保不住的。以后兄长不必再亲自过来,免得受了连累。” 张疏篱道:“贤弟,你我情同手足,我都恨不得将你换成我来,还怕什么连累。”然后又道:“贤弟不知,昨天袖雪妹妹一得知你入了狱,就昏厥过去了,多时方醒过来。午饭没吃,晚饭也就吃了两口,夜里又昏倒一次……”说到这里,张疏篱大为伤心,胸口发堵,一时间不能再语。 刘侠我心中大痛,泪水滚滚而下。 多时,张疏篱才又道:“贤弟若有不测,恐怕袖雪妹妹也……,暂且委屈贤弟在这里几rì,小兄会……”说着,别了刘侠我,走了出去。又取出数十两银子来,打点几个狱吏、狱卒。 几天后的一天的晚上,张疏篱又备了些珠宝,yù再去见一见那李知县。还没出门,李知县的一个心腹过来了。张疏篱把他请到屋里,掩上门。那人道:“老爷特来让我告知公子,今天汾州下来公文,要把刘公子解往州里审讯。” 张疏篱道:“何时起解?” 那人道:“州里严限明rì天黑之前送达,因此明rì五更就要上路。”又道:“这一送到州里,老爷连半两的劲也使不上了。” 那人说完,连茶也不喝,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张疏篱携带百两黄金,骑了一匹快马,绕道赶赴汾州,先于公差们到达州里。他找到州衙里的裴判官,约至一个僻静之处,说明来意,献上黄金。 裴判官道:“我也早闻那赵亭台是平遥一霸,刘公子为民除害,令人敬佩。在下何尝不想救他一命,然官微言轻,有心无力。” 张疏篱道:“足下能帮一把最好,不能帮也罢,但求能让刘公子在牢里少受点苦。” 裴判官道:“这个在下还能帮得上忙。”接着又道:“我也帮不上大忙,怎能收公子这等重礼。”便只拿了一块金锭,放入袖中。 张疏篱回到家中,来到母亲田氏的房间,跪倒在她面前道:“娘,侠我贤弟于孩儿于我们张家有天大之恩,他今逢大难,孩儿不能不救。” 田氏弯腰扶起他道:“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想法营救侠我吗?今个我亲自到库里点了点,我们家还有三四万两银子,你都拿去好了。只要能救侠我的命,就是卖了这个家,娘也情愿。” 张疏篱道:“娘,侠我贤弟之命,用钱财是买不回了。孩儿想了好久,要救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田氏皱了皱眉头道:“你要如何?莫非,莫非劫狱不成?” 张疏篱道:“孩儿正是这个想法,故来告知母亲。” 田氏听了,许久不语。 张疏篱又跪下去,伏在母亲脚边,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多时,田氏方道:“你起来,容娘想想。” 张疏篱道:“娘,赵家的人恨不得明天就让侠我贤弟死,我们要早做打算。” 田氏道:“你去劫狱,便是弥天大罪,全家人都会被株连到。” 张疏篱道:“然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了。娘若同意孩儿这样做,你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先到父亲那里去,然后再做打算。等你们差不多到了山东,我就去救侠我贤弟。” 田老夫人放声大哭,张疏篱又赶忙伏地叩头。 过了一会,田氏擦擦眼泪,向张疏篱道:“娘就是跟着你死,也没有半句怨言,你媳妇是你的人,更不用说了。可是你大哥、二哥两家也要受到连累,娘心里难受啊。”停了一会,又道:“你去问问你两个嫂嫂,看她们怎么说。” 张疏篱的两个嫂嫂范氏和姚氏,以及他媳妇丁氏,得知老太太在屋里哭,都赶了过来。张疏篱又跪在两个嫂嫂面前,连连叩首。范、姚两人大惊,便俯身相扶。张疏篱道:“两位嫂嫂且慢,请听我说。”便把yù劫狱营救刘侠我之事说给她俩。 两人听后,皆震惊不已,一时不发一言。张疏篱便也不起。 好久,范氏方道:“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愿听兄弟的安排,兄弟请起来。” 姚氏亦道:“兄弟看着办就是了,你让我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不管做什么事,一家人就要一心” 张疏篱道:“既然如此,嫂嫂们就去赶快收拾,拣紧要的带,重的、大的物件尽量留下来,不要带着。” 范氏道:“袖雪妹妹她们还不知道。” 田氏道:“我去对她们说。” 张疏篱正要和娇妻丁氏一起回屋收拾东西,一个小厮过来道:“少爷,门外有河南磁州莫家三兄弟求见。” 张疏篱脱口道:“‘莫氏三鬼’!如何不请他们进来?” 那小厮道:“方才我也让他们进来,可三人就是不肯。” 这“莫氏三鬼”老大叫莫死之,老二叫莫亡矣,老三叫莫卒也。三人名字中有“死”、“亡”、“卒”这三个极不吉利的字,故人称“莫氏三鬼”,他们因此也不轻易到别人家里去。若是到家里去,要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家,要么是仇人之家。 张疏篱急忙赶到门外,见莫氏三鬼离大门还有七八丈远,便迎上去道:“不知三位仁兄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快到家里一坐。” 老大莫死之道:“我们三个都是不详之人,还是不入尊宅为好。” 张疏篱笑道:“如此说来,三位仁兄的确把我张疏篱当做外人了。” 莫死之道:“张公子一向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我们兄弟钦敬有加,神交已久,岂会把你当做外人?” 张疏篱上前携其手道:“尊兄既如此说,就应当进去,不然小弟不信。” 莫死之道:“纵公子不介意我们,我们还介意惊吓到了宝眷。” 张疏篱道:“家母、家嫂等不比别人,也不会介意的。” 莫死之三兄弟只好进了张家。 到了厅堂上,宾主坐定,家人上了茶。张疏篱道:“不知三位兄长前来何事?” 莫死之道:“不瞒贤弟,我们今rì路过这里,本来没打算到你这里来。只因听说一个叫刘侠我的公子,打死了一个叫赵亭台恶少,合县称快。然刘公子却被投入大牢,且今rì又被解往汾州去了。还听说那刘公子和贤弟有些干连,因此我们便过来了,一问究竟。” 张疏篱便把他如何与刘侠我相识,刘侠我又如何打死赵亭台之事说了一遍。 莫家老二莫亡矣道:“如此侠士,怎么能看着他死,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今晚就赶往汾州劫狱去。” 张疏篱道:“小弟正在筹划救侠我贤弟这事,也yù劫狱救人。但想劫狱之事非同小可,家人必遭株连,故先让家人离开,然后再动手救侠我贤弟。” 莫亡矣道:“说的是,方才我一时xìng起,没有多想。” 莫家老三莫卒也道:“贤弟既然打算劫狱,当邀了人,请问都是哪些人?” 张疏篱道:“人还没邀。” 莫卒也道:“既然还没邀,就不用邀了,我们四个就够了。锦衣卫的诏狱,刑部的大牢我们都闯过,何论这州县小狱。” 张疏篱道:“有三位哥哥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此时红rì将落,天sè近晚。张疏篱叫家人安排酒席,款待三鬼。 酒菜方上,一小厮又过来道:“少爷,外面有人求见,自言姓陈。” 张疏篱向三鬼道:“三位兄长且吃着,小弟去看一看。” 张疏篱见到那陈姓之人,却是不相识,但见他英俊洒脱,气宇轩昂,绝非寻常之人。 张疏篱抱拳道:“小人张疏篱,请问陈兄大名?” 那人道:“小可名雪卖,有急事要见公子。天sè已晚,还来打扰,伏乞包涵。” 张疏篱闻言,大为惊喜,躬身拜了一拜道:“久闻足下大名,今rì终得一见,幸甚,幸甚!莫家兄弟也在寒舍,陈大侠请进。” 陈雪卖不禁地道:“莫家兄弟也在?” 张疏篱道:“方来没有多久。” 陈雪卖随张疏篱入内,来到厅堂上。莫氏三鬼一见,一齐跳了起来。莫死之指着他道:“姓陈的,是你!你来干什么?来找我们三个打架?”莫亡矣、莫卒也双方纵身跃去,落在陈雪卖的左右,和莫死之三人成夹击之势。 陈雪卖呵呵一笑道:“我陈雪卖如今果然落得两下里都不是人,天成教在后面追杀,诸多英雄在前面拦截。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莫死之道:“你这话是何意思?你不是投降天成教了?他们还怎么要追杀你?” 陈雪卖道:“当初我投靠天成教绝非真心,乃是另有打算,不期为众英雄所误解,一个个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如今我已经从天成教里出来,因此他们也对我恨之入骨,因此追杀。” 莫死之冷冷地道:“你倒不如一直呆在天成教中,这样一来,我们更看不起你了。” 陈雪卖多少有些气恼,便道:“在他人眼中,雪卖是个反复无常、贪生怕死的小人,但在雪卖自己眼中,还是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 莫亡矣笑道:“做人都做成这样了,还自言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可见天底下脸皮最厚的,非君莫属。” 陈雪卖道:“今天我是来找张公子商讨要事的,既不想和你们动手,也不想和你们动口。” 莫死之道:“你既然有要事要和张公子说,那你就先说吧,我们回避。” 陈雪卖道:“不必走开,或许你们已经和张公子商讨过了。” 莫死之道:“你也是为那刘公子而来?” 张疏篱向莫氏三鬼道:“三位哥哥请就座,且听陈大侠一说。”又向陈雪卖道:“兄台请入座。” 陈雪卖坐下道:“今天中午,我在太原城里一家酒楼吃酒,遇到几个平遥的客商,听他们说侠我贤弟打死了一个恶少,关进了死牢,就匆匆赶了过来。在街上找个人问了一下,又知侠我贤弟出事前就住在张公子家里,故来与张公子商议对策。” 莫死之道:“你是如何认得刘少侠的?既然是为刘少侠而来,我们暂时算是一路人了。” 陈雪卖就将那rì在林虑山下的事说了一说。 莫死之道:“原来真的是误会了陈大侠。” 陈雪卖笑道:“雪卖明知你们三鬼在此,若是做了亏心之事,何敢来见?” 陈雪卖这话也是不假,莫氏三鬼武功奇高,一个陈雪卖绝对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张疏篱看两下里和解,十分欢喜,遂连向四人敬酒。 正畅饮间,小厮又过来禀告道:“门外又有一对伉俪来见少爷,男的自称是东南淮安府的甄梦影。” 张疏篱、陈雪卖、莫氏三鬼都赶忙站起来,一起去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