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 沉香谢 - 诉娴 函谷关。辛豫城。 大漠沙如雪。 撕毁的旗帜,堆积的尸骸。沙土被鲜血浸透,凝固,显出大片的暗红。 只是在位高权重的人眼里,他们都只是野心的祭奠品而已。 姜、梁二国联军三十万以千军阵迫于关前。阵势浩大,远胜当年北宁王率军所御的程梁一战。因当年那一战,用兵如神的北宁王便成了程国人人心中的神话。如今这个神话此刻就立于关上,却未能挽救起这场败局。 这一战已打了八个月,城外的尸体堆积如山。己方二十万援军迟迟不到,粮草也快耗尽。此刻辛豫城中除去先前战死的五万将士,仅剩三万守关将士,而这三万将士中还有五千残兵。 冬天就要到了,下雪后,会有更多的人冻死。 终究是,要败了吗? 那个一身玄服立于城上的男人,便是北宁王。他似乎并不畏惧城破与死亡,反倒是笑了笑,肩头昂扬傲世的紫荆花因他的笑顿时黯然失色。她应该还恨着自己吧?这样也好,至少,她能活下去。 其实,他本可以赢的。这是他第一次选择输,他不喜欢输,也从不会输。可是,他输了啊。 他复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一方素色的锦帕,那上面的一针一线,似乎都能浮出那个曾经依偎在他怀里的小女人浅笑的样子。只是可惜了从前那些温柔岁月,未曾好好珍惜,全做了权谋算计。 一阵大风吹来,他连忙握紧手中的帕子。这是他唯一能握紧的东西了。 敌军的进军号一经吹响,攻城阵势顿时掀起。 敌方的铁骑军踏骸而来,其势睿不可挡。辛豫城,守不住了吗?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看起来分外瘦小的白马十分迅速的驮着一个红衣如血的女子横于三军阵前,阻在铁骑军与辛豫城之间。 玄衣男人往城下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他喉咙动了动,喉间艰涩的发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挽挽。 但铁骑军不会顾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只需要向前冲杀就够了。 那红衣女子冷眼看着迎面而来的军队,未有惧色。她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似乎不知何为痛,将匕首从掌心划过,顿时就有鲜血从她的掌心滴落。继而她从腰间取出一支白玉笛放于唇边,奏出一段凄厉的曲子来。白玉笛宛若泣血,声声皆是凄楚。以血唤蛊,可驭万尸。 紧接着,那铁骑军身下的马竟然顿时狂躁起来,众多将士纷纷滑落马背,遭马蹄乱踏而死。 所有人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红衣女子。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骇人的一幕便出现了,随着她手上鲜血的滴落,那些本应长眠的死去将士渐渐的站了起来。他们拿起残破的兵刃,一步一步,走向敌军。那些死去的人,被利用出他们最后的价值。 那一天,漫天红霞似血染,战争,从来都是最盛大的杀戮盛宴。 后辛豫城史有记,程历奎和一百三十七年,有女红衣引乐伏敌三十万于城下,恍然若神人。敌军破,杳然不知所踪。 辛豫城史未记,那天喧嚣的战场上有两句被大漠风沙湮没的话。 一句是他的,挽挽。 一句是她的,我果然,还是恨不了你啊。 驭尸之术,以命做偿。 他到底还是,没有护住她。 没有护住他唯一爱过的,挽挽。 又有国史记,北宁王妃澹台慕容氏,名挽芙,扶风人。于程历奎和一百三十七年染疾,不治,陨,葬北宁族陵。 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不在这里。 故事里,他和她,最终也不过相逢陌路四字而已。 子,非我良人。切莫切莫,再言情深。 四百一十二年后,程国灭。 有数贼盗北宁族陵,墓中珍宝几多,可知北宁王府富可敌国。 然,妃棺无尸。 此事遂成迷。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别话 - 沉香谢 - 诉娴 扬州瘦西湖畔近来开了一家茶馆,名曰琼楼。茶馆内布置别致,显然是用了心的。而煮茶的只有一个帘后的女子,是琼楼的主人。 至于那女子究竟叫什么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茶馆的位置很好,前对迎泽街,可观盛世繁华。背倚瘦西湖,可赏映日荷花。 有一日琼楼里来了一位书生,说是书生,是因为在帘幕后煮茶的人从帘幕底下瞥见过一眼那人的衣装。白衣蓝衬,衣着整理的十分仔细,没有半点褶皱。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如玉无暇而修长的手拿瓷杯的样子极其好看。 “姑娘若是想看,又何必在此竖一帘幕呢?” 这是那个书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煮茶的女子惊了一惊,不想他一个书生如此敏锐,后来她又想,书生大抵伤春悲秋满腹酸水,在许多事情上难免要敏锐些。 煮茶的女子将沏好的君山银针递给帘幕后的书生,书生并没有抬手接,而是让她放下。她将茶放于案上后,就转身离开了。那书生拿起瓷杯品了一口,微皱的眉舒展开了些许。 是杯好茶。 几日后那位书生又来了。幕后煮茶的还是那位女子。当炉子上的水汽咕咚咕咚的往上冒时,书生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幕后的女子笑了笑,她的笑声很是清悦,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名字于你我很重要吗?”她问道。 书生说,“权当了解,是我冒犯了。” “我现在的名字也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名字?也好让喝茶人对我有个称呼。” 书生看了一眼瘦西湖满湖盛放的亭亭白莲,拿起一旁的笔墨写下二字于纸上,递给她。 芙蕖。 那幕后的女子低头笑了笑,这个名字,她很喜欢。为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她也很喜欢。是以后来,琼楼中人皆称她一声芙蕖姑娘。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芙蕖姑娘再见到那位书生的时候,扬州城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书生说,“这扬州城的景色独数这一处得我心。” 芙蕖姑娘调笑道,“瘦西湖有接天莲叶,有映日荷花,雨幕中还有一杯莲子心沏成的茶,若再不得你心,我真不知,你该是多么难伺候了。” 帘后的书生沉默了半晌,将手中的瓷杯放下。 他说,“可惜莲子的心,是苦的。” 芙蕖姑娘闻声也沉默了半晌。 “是啊。是苦的。这世上,还有不苦的东西吗?” 二人隔着一方帘幕,皆望着雨幕中的瘦西湖,他们心想,或许没有吧。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一章 阆苑医师 - 沉香谢 - 诉娴 四月,落英染霞。 童伯亲自送来病人的问诊帖的时候,穆挽还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穆挽师承医仙云霄子,如今是阆苑仙居的主人,凡是想问诊的人,一般都得先送上问诊帖,穆挽再决定帮不帮人治病。 师傅教导她,虽说医者须有仁心,然,对世间弱者,贫者,才需尽力行医救治;对世间强者,富者,可择何者医何者不医;对恃强凌弱,为富不仁者,非有改过之心不可医。 童伯把一张烫金的问帖递给穆挽。想要请阆苑仙居里的人看诊的人各色各样,有的为了彰显阔绰,甚至还送上一本金书问帖,后来穆挽嫌拿着沉,就让精通铸熔的童老把金书熔了,打成了一把二十七叶的镂花金叶扇。 只是穆挽已经有两年不曾离开过阆苑仙居了,所有问诊的帖子,她一律吩咐交给君筇师兄,自己毫不过问。所以当童伯把帖子交给她时,她自然觉得疑惑。 再看这份问诊帖,封面是如玉般莹润的黑色,沿着外延镶了一层金边,面上绘了一朵烫金半开的紫荆花。虽然是寥寥几笔的简笔画,但是极富神韵,那是不畏夜色的倔强生灵,开在最黑暗的纸端。帖子的正中央用小篆写了两个字。 澹台。 问诊的人的姓氏。 澹台府送来的问帖里,夹着一块通透莹润的的凤首红玉。 “这是什么?”穆挽问到。 童伯说,“这,或许是西宁珏。” 西宁珏,多年以前曾是西宁王府的传家之宝。十数年前,西宁王府遭人屠杀,四十三口人,只有几月前被寄养到扶风的小郡主靖雪活了下来。 彼时西宁王和随战王妃正在函谷与敌寇死战,半月后传来噩耗,王爷同王妃以身殉职战死沙场,西宁王府亦只剩下靖雪小郡主一人。 西宁王府的荣华富贵,西宁王府的前程似锦,西宁王府的欢声笑语,西宁王府的其乐融融,一夜覆灭。 西宁珏自此不知所踪,即便后来西宁王府的另一支多年来寄住在西宁王府的血缘表亲重振西宁王府,也没能让王府恢复往日的繁荣,更没能找回那块西宁珏。 穆挽笃定,能拿到西宁珏的人,定然知道一些内情,就算不知道内情,也有能力知道内情。她一生对其他已经别无他求。只是这贺兰靖雪,她一定要找到。 她欠的,就该还。 数日之后,穆挽从阆州启程,取道淮阳,过秦岭再北行百里,一月左右的路程,跨了大半个程国疆土终于到达程国都城外二十余里的杯山。 杯山青青,翠色尽染。山北是容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道,并无什么特别的景致,山南是一条一千零八十一阶级的石阶,名作揽云梯。石阶从山脚盘旋而上,高处的石阶被十余米高的凤凰木遮挡住,有几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禅意。穆挽来的不是时候,凤凰花还没开,满目葱翠的都是凤凰木向两沿伸展开的绿叶。 杯山上有一座菩提寺,那是穆挽和问诊之人约见的地方。 穆挽敲了敲朱红的寺门,过了一会,一个身穿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衫的小沙弥从门里探出脑袋。小沙弥问到,“女施主也是来礼佛的吗?” 穆挽从袖子里掏出那份烫金的紫荆花问帖,递给小沙弥。“我找人。” 小沙弥看到紫荆花帖,做了个请的动作。 三转五转来到一个院子里,院里有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美人伸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在剥着橘子。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剥桔子的景致,当然,剥桔子的得是个美人,那才算得上是景致。 美人剥的很认真,认真得要把桔子上面附着的每一条白色的细丝儿都小心取下来,直到反复确认桔子上没有白丝儿了,才把桔子一片片放进白釉瓷盘里排列整齐,且每片桔子的间隔必须相同。穆挽心想,这美人要么是有强迫症,要么就是有很强的强迫症。 苏月弄好盘子里的桔子,抬头发现面前多了位白衣映雪,秋水剪瞳的姑娘。她一头细密的青丝及腰,用以两条素色发带挽起来,头上是一支金钗玉簪也没有,两鬓边几缕细发在微风中飘动,眉若远山之黛,脸上未施脂粉很是干净。苏月看见她手里的帖子,问到,“姑娘是阆苑仙居里的人么?” 穆挽点头。 苏月端上桔子,说,“姑娘请随我来。”美人步履婀娜,摇曳生姿,把穆挽带进一旁的厢房,铜炉里点了沉水香,给屋里平添了几分雅气。窗前站着一个傲然高挑的身影,看着有些偏瘦,他一身玄色长衫,从后背后到肩头,玄衫上开出几朵昂扬的金色紫荆花。 苏月说,“少君,阆苑仙居的人来了。” 窗前的男子转过身,玉树凌风,卓鸾凤姿,骨子里似乎都透着一份尊贵。正是《诗经》有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摒去他眉间寒雪疏淡秋霜,这该是多么令人一见倾心的男子,就连他肩头的紫荆花都为他黯然神伤。 只是一眼,穆挽就觉得心上像有春风拂过一样。穆挽敏感的察觉,这样的人,还是不接近的好。只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缘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一样会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或者分开的东西。 他深邃杳然英气逼人的眼睛看着穆挽。嗯?是个女子。就那么一瞬间,穆挽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丝不屑,就姑且称他为紫荆花吧。 “阆苑仙居没有男人了吗?”紫荆花问到。语气里带着那么些不悦。原本温润如玉的嗓音该是让人觉得舒服的,偏偏他说出来就像三尺寒冰让人觉得寒凉。 穆挽颇为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师傅已经云游四海,童伯身兼数职且不会医术,君筇师兄接了将军府的生意两个月前去了姜国,管厝师兄早已经入赘应王府不再接生意,“唔……有。他叫修和,是阆苑仙居里年纪最小的。”穆挽顿了顿,补充到,“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紫荆花皱了皱眉,眉宇间的三分霜花掩不住他介怀的神色,看来这位紫荆花对于医者的性别十分介意。 只是能下帖给阆苑,就说明对方要么是四肢瘫痪想要断肢重接的,要么是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的,要么是身患绝症药石无灵的,诸如此类寻常医师无法救治的疑难杂症疟疾大病。这位紫荆花既然下了问诊帖,身上的也一定不会是小病,怎么还介怀起医师的性别来了。 诚然,自古以来女医师为数不多。一是由于女子心里承受能力差,大多见不了血腥的场面,更别说破腹刮骨这种带着森森寒意的事情了;二是女子当了医师,多半扭扭捏捏,下刀走针不够痛快,而且有些病免不了要见男子裸露的身体,传出去名声不好,难嫁,容易引发剩女危机。 但是穆挽自问,行医多年,她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下刀什么的,该狠狠该准准。她是一名合格的有职业素养的医师。 一番思量,穆挽说道,“诚然,会医术的女子很少,你就当你捡到宝了吧。” 紫荆花看了穆挽片刻,那表情不像捡到宝了,反而带着满满的介怀,发自心底的那种。穆挽很不喜欢。 穆挽又说,“师傅曾有过教导,若是患者不愿接受治疗,不得有半分勉强。少君若是不喜欢,穆挽可以即刻离开。” 紫荆花把目光移到桔子美人苏月身上,说,“带她去休息。明日动身回燕京。”略微冷淡的语调,就像清晨覆在干草上的秋霜。 穆挽知道紫荆花不喜欢她,可她并不在意,她为了西宁珏而来,待她治好紫荆花后就会离开,江湖之大,缘分之浅,将来或许都不会再见。 苏月是澹台颉月的贴身侍婢,凡事处理的细心周到,穆挽觉得,这位体贴的苏月美人应该颇得紫荆花的好感。傍晚苏月美人和穆挽讲了些紫荆花的事情,苏月在说到他的时候,一口一个少君,显然对他很是瞻仰。穆挽还从她那里得知紫荆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颉月。澹台颉月。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章 阆苑医师 2 - 沉香谢 - 诉娴 夜里菩提寺突降大雨,彼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从天际一路延伸到地平面,就像一只扭曲的手要把地面劈开,屋子里顿时被照的明亮。“轰隆隆――”一声巨响,打雷了。 穆挽夜里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荒山之上,天上下着大雨伴着雷声滚滚,豆大的雨打在她的身上,冰凉冰凉的。 她的衣裳湿透,脚下的路被雨水冲的泥泞不堪。她摔了一跤又一跤,膝盖生疼,被锐利的石子划破的手掌上淌着血,血腥味混着雨水冲刷下的泥吐味,让她觉得恶心又害怕。 身边的枯树张牙舞爪的就像要扑向她,她大声叫着靖雪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黑夜让她分不清方向,她只能在渗人的兽嚎里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次日清晨,穆挽听见苏月美人叫她的声音。美人一早起来收拾妥当,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启程回燕京。穆挽摇摇脑袋以让自己清醒起来,是因为西宁珏一事有了眉目才又做起这个梦吗? 穆挽现在是随行医师的身份,在澹台颉月被治好之前,她不会离开,她得保证澹台颉月不会出问题,虽然直到现在她都还未给他号过脉,但是阆苑的规矩是,谁接了帖子,谁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穆挽收拾好仪容,在院门口碰到了澹台颉月,苏月美人立在她身边,端庄有礼,他依旧一身玄色华服,腰间束着一条一掌宽的金色腰封,看起来还是略有些清瘦。澹台颉月大概是挑食。昨天苏月美人说,那些桔子就是剥给澹台颉月吃的。他不吃带着白丝的桔子,所以每一瓣桔子必须清理的干净,他不吃看起来丑的东西,所以桔子必须摆放的整齐划一。真是一个挑剔的人。 同时,穆挽更加确定了苏月美人应该伺候的很好,颇让澹台颉月中意,否则这样挑剔的人,怎么会留一个侍婢在身边八年之久呢?当然,八年这个数字也是苏月告诉她的。 一夜大雨的洗礼,清晨的杯山更加翠**滴。石板上的小水滩还没干,马车的车轮压在上面,荡开一圈涟漪。那是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辕木到轿帘,都是黑色的,牵马的人腰间配着刀,看起来是个侍卫。 穆挽瞥见一个身影,回头看了看院门口,一个青衣女子扶着朱红色的大门,眉目含情的看着她身边的紫荆花。穆挽提醒到,“有人找你。” 澹台颉月说,“上马车。” 显然澹台颉月对那位寺门口深情凝望的人并不重视和在意。这件事情穆挽也并不放在心上。 辰时,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到了燕京,穆挽才知道澹台颉月身份不一般,黑色马车走的是官道,路上和其他官家马车遇上了其他马车也是主动往官道旁让了开。瞧这阵势,澹台颉月应该是个不小的官。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澹台府。澹台府在燕京城东,一座府邸占了大半条街,据悉街尾之后也是澹台府的地界,然后从街的另一侧继续伸展开来,整个府邸呈现一个“凹”字形。燕京作为王都,地价正可谓寸土寸金,澹台府好生阔绰。 亟下马车,府里施施然走出一位粉面朱唇身姿款款的女子,女子正是及笄之年,纤细的腰肢摆的正像那三月里微风拂过的杨柳,多一分则娇媚,少一分则枯僵。她一身红色曳地长裙,裙子上绣着大朵大朵娇艳的蔷薇花。只见她施施然走到马车前,下来的人却是穆挽,讶异的同时目光又越过穆挽施施然往马车里一望,下来的是和自己同乘的苏月美人。 大抵是由于蔷薇少女施施然等的对象不是她两,眼里多了两分失望。穆挽由衷的佩服她,连失望都展现的这么施施然。 蔷薇少女样貌固然可人,比起苏月美人却不甚了了。苏月美人生的是“美”,含的是韵味,蔷薇少女生的是“漂亮”,含的是艳丽。比起初见时的艳丽,美更耐看且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舒心。 苏月欠身向蔷薇少女行了半礼,“叶小姐。” 叶薇问到,“澹台少君呢?” 哦,原来等的是澹台颉月。 苏月答到,“少君回来时,莲碧小姐追了来,山路崎岖,莲碧小姐在路上伤了脚,少君就送她回去了。” 穆挽内心扶额叹曰,澹台颉月果然神机妙算。 回程的路上本是穆挽和澹台颉月同乘一辆马车,这让穆挽很是意外。行到一半寺里对澹台颉月遥遥相望的青衣女子追了来,也就是苏月口中的宋莲碧。宋莲碧是骑马来的,澹台颉月叫停车掀开帘子的时候,宋莲碧下马跑到车前扭了脚,双眸水汽氤氲,甚是楚楚可怜,穆挽估摸着宋莲碧是等澹台颉月去扶她。 然,澹台颉月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对马车外随行的人吩咐到,“送她回去。” 宋莲碧很是委屈,“表兄对我,难道真就半分情分都没有吗?” 澹台颉月放下轿帘,这就是他的答案。差人把宋莲碧遣送回去之后,澹台颉月又让苏月上了马车,吩咐到,“若是府中遇上叶家小姐,且说我送莲碧回菩提寺了。” 穆挽觉得,澹台颉月很不厚道,既对宋姑娘没有情又拿她当叶薇的挡箭牌。 叶薇一皱眉一跺脚,喃喃自语道,“又是宋莲碧。究竟要纠缠少君到什么时候!” 穆挽挺为宋莲碧感到冤枉。 叶薇才发现人群中还多了一个白衣映雪的人,又问苏月,“她是谁?” 苏月说,“穆姑娘是少君请来的医师,为上贤宫聂掌教治病的。” 叶薇草草打量了一眼穆挽,“倒是有两分姿色,但是我告诉你,不许对澹台少君动半分心思。” 穆挽连忙摆手笑到,“叶小姐请放心,莫说半分心思,我对他连半分的半分心思都没有的。” 车里闭目养神的澹台颉月睁开眼,她不动心吗?这样便好。 澹台颉月从小生的俊美,四五岁时就长了一张小正太的萌脸,很受女眷的喜欢。但他一向不喜欢与人过分亲昵,也因此后来他更是渐渐和女子疏远了距离。他十三岁当上北宁王以后,身份殊贵,能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就更少了。 穆挽的出现,无疑是个例外。叶薇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对穆挽很是提防。但是现在她觉得穆挽说的很是诚恳认真,也就点点头离开了。 事实上,穆挽自小受到云霄子言传身教,男子不能太俊美,要有阳刚之气,太过俊美的男子心里多半有些扭曲,譬如龙阳之好。所以她认为,俊美成紫荆花这样的男子,龙阳之好的概率还是极其很大的。 师傅还说,男子不能太养尊处优,就她所见,澹台颉月应当是养尊处优的人之中最养尊处优的。所以她从小偏爱阳刚之气爆满的将军壮士这样的男子,而不是澹台颉月这样的人。像六年前平定梁国叛乱的定国公,就是个很不错的对象,那时穆挽才十一岁,对那位定国公很是仰慕。 可惜,那时穆挽日日在阆苑仙居学习医术,对那位定国公所知无几。 澹台府里的人早已经恭候着,穆挽随澹台颉月刚踏进门,沿着庭院过道两边站开的侍婢和小厮齐齐唤了一声,“恭迎少君回府。” 穆挽问到,“这么多人叫着你不嫌晕吗?”苏月美人在她身后抿嘴笑了笑。澹台颉月回过头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穆挽觉着这一眼很不友善,且她发现澹台颉月太过不苟言笑,好没意思。 穆挽观察了一下四周,府里的建筑从顶梁柱到门槛,皆被漆成了黑色,在这样的颜色下,整个澹台府似乎都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及至书房,苏月给两人沏了一壶君山银针,默默退出了屋子。穆挽闻了闻茶香又浅尝了一口,这茶沏的差了几分火候,看来苏月美人在茶道上并不精通,可惜了一份上好贡茶。她幼时颇好沏茶,无论是红茶绿茶还是黄茶,她都信手拈来。 她十三岁生辰那天,师傅在扬州瘦西湖湖畔为她开了一家琼楼茶馆,那时她常在帘后替人沏茶,茶馆的生意很好。有时茶客会谈论时政,穆挽听的一知半解也不深究,有时琼楼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穆挽就听雨煮茶。 因她偏爱用瘦西湖夏时的荷露沏茶,在琼楼喝茶的人便给她取了个格外雅致的名字,叫芙蕖姑娘,这个名字穆挽很喜欢。取这个名字的人是一名书生,她觉得,其实所谓芙蕖,大概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意思吧。 穆挽问到,“那位聂掌教如今在哪里?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澹台颉月说,“城郊五里外厘阳山上贤宫。” 穆挽听了很是郁闷。“人在城郊你把我带回城做什么!不觉得麻烦么?” 澹台颉月却说,“因为你不必去找他。你真正要治的人,是我。”他的眸子平静而漆黑,就像是一汪触不到底的深潭。而这个深潭,现在正倒映触穆挽的模样。 穆挽心想,她似乎,是摊上一个不一样的雇主了。 很不一样。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章 覆眼行针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原是当今君上最亲信的臣下。君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澹台颉月作为北宁王世子就是君上的陪读。后来,不知为何,君上登基称帝,澹台颉月却不愿再入宦海浮沉,辞去左丞相的重职,一心当他的北宁王。 澹台颉月十八岁那年,梁国犯境,程国被四国朝拜多年,军中将士松散已久,都是些成天喝酒吃肉的酒囊饭袋,以至于两军一开战,程国一连折损四员大将六万兵马。时君上知澹台颉月有将相之才,连夜请他入宫共议对策,次日圣旨到了北宁王府,封澹台颉月为定国公,率十万大军镇压梁国敌军。 程、梁一战是临界三国的神话。且说那时一场大战,澹台颉月以十万大军加之边境仅存的两万将士,一共十二万人,对阵梁国多年来的暗里屯兵二十五万大军,未免悬殊。什么叫神话,神话就是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澹台颉月做到了。 交战三月,梁国节节败退。澹台颉月一连夺回己方边境七座城池,又夺下梁国三座富饶边城,降服城中战虏五万,梁国二十五万大军仅剩八万,损失惨重,而程国大军死伤两万将士,尚余十万大军。最后梁国交了受降书,承诺年年进贡,并言,有定国公此等骁勇善战者健在,梁国再不敢犯境。 耳后澹台颉月班师回朝,一连多次遭人刺杀,分毫未损。或许是终于刺客的锲而不舍感动了上天,戌和四年,澹台颉月二十岁,在从扬州回燕京的归程中,刺客终于得手,剑刃事先粹了毒,澹台颉月昏迷三四日才转醒。刺客等着澹台颉月中毒身亡的消息,等啊等,一等又是三年。 原是此后三年里,澹台颉月中毒之事一直封得严严实实,澹台颉月以雪莲等众多去毒灵药也得以勉强把毒压制住。但是一年以前,澹台颉月在镜台寺中下棋时突然口吐鲜血,才知道这毒一天一天侵蚀着他的身体,虽然现在勉强压制住了,但总有一天会发作。 可是出于安全考虑,他不能让外人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得知阆苑仙居里住着医仙云霄子,行医从不泄露病患消息半分,他就秘密送了紫荆花帖,对外扬言是为聂臻寻的医师。 但是澹台颉月没有想到,云霄子在两年前便已经云游他方,如今的阆苑仙居里,是穆挽做主。 “我不想让世人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才拿上贤宫的聂臻做掩。穆姑娘是阆苑的人,阆苑的规矩我相信穆姑娘很清楚。”澹台颉月说到,“每三天我会遣人送你去一次上贤宫,傍晚再将你接回来,因为上贤宫内女子不得留宿,这样做也不会引起怀疑。” 澹台颉月觉得,这大概是她作为女儿身唯一的优点了,至于未来的一切,他都会一一做好安排。 穆挽说,“你倒是想的周到,不考虑考虑我舟车劳顿的辛苦。”她并不多想知道紫荆花的身上毒的由来,也没有想过把消息泄露给别人,这些于她并没有半点意义。 澹台颉月说,“阆苑仙居的医师治病喜欢拿东西换,若是半年里里穆姑娘能治好我的病,那半年后穆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便可,凡是你想要的,澹台府没有拿不出来的。” 穆挽说,“那,我要西宁珏背后的全部故事。” 穆挽掏出袖中的西宁珏还给澹台颉月。澹台颉月面无表情,将西宁珏放在手中把玩,在他眼中那只是一件玩物。 “你为什么想听那个故事?” 他果然知道。穆挽趴在茶桌上,向前倾了倾身子,凑近澹台颉月问到,“你就说你告不告诉我?”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的眼睛,身体向后靠了些,“如此而已?” 穆挽:“如此而已。” “我答应你。” 穆挽拉过澹台颉月的手腕,闭上眼睛为他号脉,片刻后,穆挽睁开眼,嘴角含着浅笑吟吟。 “三个月。” 澹台颉月那一分意外让穆挽有些得意,她是医仙的亲传弟子,小医仙的名头可不是白担的。穆挽起身离开书房前问到,“府中有什么禁地么?” “没有。”澹台颉月问到,“你不再喝一杯么?” 穆挽瞧了一眼那杯她只尝了一小口的君山银针,“你对吃的或许挑剔,但你似乎不会品茶。” 澹台颉月说,“少时于扬州品过一回君山银针,那是我今生品过的最好的一杯茶,此后所有的茶于我都没有那杯茶的滋味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时隔着帘幕,他便因那女子沏茶的心境而对她颇为赞赏。那女子尤爱以荷露沏茶,是以他为她取了一个名号,名作芙蕖姑娘。 澹台颉月顿了顿,叹息道,“可惜,后来我再想找那位沏茶的女子时,她早已离开了。” 穆挽愣了愣,心想,等你好起来那一日,我也为你沏一壶茶,一定比那个女子沏的还要好。离开书房时又一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他这样冷若冰霜的人动容回头再去寻找呢? 澹台颉月不知自己为什么告诉穆挽这些,或许只是太久没有与人谈话,心里有些孤寂罢了。他又看了一眼方才穆挽号脉时握着的手,与寻常女子碰过他不同,这一次倒是没那么讨厌。 穆挽在澹台府住了下来,府里上下都称她穆姑娘,倒也尊重。澹台府出乎意料的少人,没有各方亲眷,也没有争宠好斗的姬妾,就连家中长辈也不见。苏月美人说,澹台颉月不喜人过分近身和接触,尤其讨厌和女子接触,以至于府里至今还没有姬妾。而澹台颉月的父君和母亲多年前已经携手游走他方,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生活,许久才回来一次。 于是午饭后穆挽怀揣着针盒,一路轻快的进了澹台颉月的屋子,治疗在下午开始,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针灸。 府中下人并不知穆挽进澹台颉月的屋子是为何,只道这位一向高冷的少君,今日头回让女子进他的卧房,且早早吩咐了今天众人不许前来打扰,一番揣测后就连看穆挽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粉色。 房里熏的是佳楠香,苏月美人再得澹台颉月喜欢现下也不在屋中,穆挽拿出针盒,从盒里取出一块卷起来的布,布里整整别着一百零七枚金针,每一枚金针都带着冷冷清光。日暮西移,透过窗棂有薄薄的夕阳映照在穆挽身上,似是为她笼了一层金纱,她衬的起这样金色。 穆挽略低下头,把金针都放在烛火上烧一烧,这是为数不多的让她专注的事情之一。 “把外衣脱了,右手袖子挽起来。”穆挽抬头想了想,“听闻你不喜欢人近身接触,尤其是女子,你就把我当做男子好了。” “你终究是个女子。” 澹台颉月站在她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挲声传来,穆挽有时候真不喜欢他的认真。片刻后,待金针处理好,穆挽从发上取下一条束带,三两下绑在了眼睛上,“如是可否?” 澹台颉月没有答话,蒙着眼睛…… 穆挽把沉默和答应划上了等号。拍了拍她身旁的位子,“把手给我。” 穆挽握上他手的那一瞬,觉得很是宽大温暖,并不似他成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 太阳下山的时候,屋子有些暗下来,倒是连烛火都省的灭了,澹台颉月也已经整理好衣装。穆挽扯下眼前绑着的束带,果然覆眼行针太伤神,抬袖撷了撷额角的汗珠,长吁了一口气。 “明天我休息,你可以四处走走活动筋骨,当然最好还是将养着,虽然你身体好,耐的住这毒性慢慢侵蚀,可侵蚀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穆挽边整理盒中的金针边淡淡说到。 “我的身体还不至于那么无用,走几步还是可以的。”澹台颉月拂了拂衣袖,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显然他更愿意走走,而不是好好修养。 穆挽把针盒揣回袖子里,微微抬头,眨眨眼睛,用说着今天晚上有月亮一般平常的语气说到,“若我估算的不错,你一年前就已经吐过血了吧,你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身体可以的?”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章 上贤道人 - 沉香谢 - 诉娴 在澹台府中有一处好地方,那是府中引签河的活水蓄的湖,名曰饮露湖,湖中有一个五角亭,亭子是今年刚修葺而成的,澹台颉月就顺着湖的名字给亭子取名饮露台。饮露湖中净植满湖白莲,曾有诗云,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有此一湖白莲,景色自然美不胜收。 彼时穆挽拿着一卷从澹台府东观书阁里为了解闷顺来的一本《楞严经》,百无聊赖的从饮露湖边走过,书中那些话她一句也没看进去。穆挽无意间往湖中一瞥,发现满湖荷花含苞待放,心情顿时很美丽。 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得熏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穆挽踏着愉快的步子走上了饮露台,饮露台中有一张茶桌,只是茶具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穆挽觉得这个地方很是不错,往亭边的坐处一躺,自顾休息去了。 不多久,在东观书阁待了一早上的澹台颉月踱步到饮露湖畔。饮露台中有一袭白色衣角垂地,偶有湖畔清风徐徐而来,夹带着淡淡芙蕖花香,很是凉爽。 澹台颉月走上前,心想大这世间大概鲜有女子能像她一般如此随意地幕天席地。她脸上盖着的是东观书阁里的藏书,百年前书法家颜般手录的《楞严经》孤本,昨天被她覆在眼睛上的白色束带现在正安静的躺在一边,她安静下来的样子其实挺好。 她的样子并非绝色,燕京城里姿色胜过她的亦有人在,明月楼里的柳酥酥就是一个,但她却胜在只要待在她身边,就能让人莫名觉得舒心惬意。那时候澹台颉月发现,这个女子并不令人讨厌,很好。 厘阳山上贤宫数百年前为青仄道人修仙悟道的地方,据说当年青仄道人在此处悟道悟了十三年,最终顿悟升仙,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厘阳山从此被奉为仙山圣地。上贤宫数百年来也出了许多名士,如今的上贤宫中住的正是列国闻名的术士大家,聂臻。 澹台颉月派了身边一个侍从送穆挽去厘阳山,这个小兄弟姓庄,家中兄弟姐妹很多,他排行十三,所以人们叫他庄、十、三。 路上庄十三和穆挽讲了许多关于聂臻的传闻,这些传闻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签河沉剑,关于签河沉剑有两种说法,一则是说聂臻是列国之中剑术第一人,由于世间已无敌手,剑已经没有出鞘的机会,五年前便把佩剑“显阳”沉入签河,临河沉剑也断却世间浮名。 另一说法则与明月楼中倾城舞袖柳酥酥姑娘有关。据说,当年柳酥酥姑娘正是碧玉年华,于明月楼中一曲凤凰行名动燕京,聂臻一遇倾心于数月后表明心迹,奈何柳酥酥对聂臻并无男女之情,且柳酥酥最不爱打打杀杀,聂臻心伤之下签河沉剑,从此断却红尘,可悲可叹,可叹可悲啊。 穆挽发现,庄十三是个说书的好手,不论是语调还是表情都很是丰富到位,令穆挽对聂臻的映像深刻。若是有一天庄十三不做澹台颉月的侍从了,穆挽觉得他开一家茶馆说书也是条很光明的出路。 穆挽第一次见到聂臻是在上贤宫后的七里潇.湘竹林。庄十三的马车被拦在厘阳山脚上不来,上贤宫里的一个小道士领穆挽到潇.湘竹林后就离开了,穆挽顺着竹林越走越深。 彼时聂臻正在林中舞剑,他脚下没有八卦阵却似踏着八卦阵图,举步临太虚,执剑冲阴阳,朝阳之态,劲竹之姿,猎猎白裳翻飞的似风中一朵玉兰花,袖缘衣领绽放的庄重青花举世无双。 可他,是个瞎子。 他一双眼眸空洞而没有光彩,形同被封闭的黑屋子,看不见任何东西。 穆挽暗暗为他觉得可惜,像他这样出色的剑客术士,若是能看见的话,一定很不一样。聂臻舞完剑的时候,穆挽提着裙角走到他面前。聂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芙蕖幽香。 “大叔,小女子穆挽,师承医仙云霄子,受澹台府的引荐,前来拜见上贤宫的掌教人。但是刚刚那位小道长只领我到这里,请问您能否领个路?”穆挽装模作样的学江湖中人双手抱拳,睁着秋水剪瞳的一双眼睛看着聂臻。虽说对方是看不见的人,但是能感受到她的一片真诚吧? “呵呵。”聂臻沉默片刻后爽朗一笑,声似玉落青台,穆挽觉得宛若春风轻拂而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听她声音不过十六七岁,聂臻略偏过头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大叔。” 穆挽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聂臻,也是一身道家装扮,且是而立之年,穆挽试探道,“道长…呃,大哥哥?” 聂臻沉默了片刻,“你还是叫我大叔吧。” 聂大叔把剑负于身后,径直顺着竹林间的小路悠悠然走去,穆挽讶异于他不用盲杖探路也走的如此随意安稳。没有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聂臻说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别迷路了。” 穆挽觉得这位大叔很不一般,而且比澹台颉月那朵如秋霜冬雪般清冷的紫荆花平易近人的多。穆挽追上聂臻和他并肩同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 “大叔啊,你平常都是一个人在这儿练剑么?” “嗯。” “难道大叔你是世外高人,所以一个人在此领悟道法剑术?”穆挽问到。 聂臻想了想,“哦,我一个人是因为幼时练剑刺伤了很多师兄弟,大家都不愿和我一起练剑,所以掌教师伯就把我放到这七里竹林让我一个人学剑了。” 穆挽:“……” 穆挽想了想,大叔幼时原来也是个童年不幸被人孤立的孩子,又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大叔能有现在的成就也算是值得的了。不禁安慰到,“大概是由于大叔你幼时学剑无人约束,剑术里也透着不拘泥于尘世的风骨,所以你也不用为幼时的孤单伤感。” “我并没有伤感。而且,这套剑术叫‘拘尘’。”聂臻语气里带了调笑,问到,“怎么,我很像世外高人么?有没有话本里仙姿飘飘的谪仙之感?” 穆挽一阵沉默,她抓到的重点是,“原来你还爱看话本?” 聂臻笑到,“去上贤宫还需绕小半个山,旅途劳顿,开个玩笑聊已解闷。” 呵,呵呵。一听还有小半个山的路程,穆挽突然有了八卦的心思,毕竟两个人唠唠嗑再来点瓜子,时间过得很快的,就问“大叔啊,你有没有听过你们掌教大人聂臻的传闻?” 聂臻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哦?什么传闻?”聂臻为了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特意往穆挽身边靠了靠。“我们掌教大人一向在上贤宫避世,平常也就练练剑,吹吹笛子,这样还能有传闻?” 穆挽道,“大叔,传言从来就没有终结的一天,越是有名气的人与之有关的传闻就越多,你看六年前平定梁国叛乱的定国公,多么有名气啊,和他相关的传闻就不下百种。你再看你们掌教大人,贵为厘阳山上贤宫的执掌人,当然也很不一般,和他相关的传闻至少也不下几十种。这种很有名气的人就算随便游个湖都能传出一段风花雪月,一段快意恩仇。” 聂臻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思虑了一番,又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那你先前说的传闻是风花雪月版本的还是快意恩仇版本的?” 穆挽顿时来了兴致,“这个嘛,我个人比较推荐风花雪月版本的。大叔,你比较想听那种?” “唔,容我想想……”聂臻觉得,快意恩仇他这一生也经历了不少,倒是从未和哪个女子有情过,于是乎从未风花雪月过的聂臻决定听听故事里的风花雪月。聂臻说,“我还是听你推荐的吧。” 穆挽问到,“大叔,你听过五年前的签河沉剑吗?” 聂臻想了想,五年前…… 噢,那时他和澹台颉月相约城东郊外比剑,那是他此生最畅快的一场比试,比试结束后,他的佩剑显阳已经满是缺口剑痕。行至签河河畔时,聂臻随手把剑扔进了签河。这也能扯出一段风月故事么?聂臻故意问到,“签河沉剑不过是沉了一把无用之剑,照姑娘所说,难道这当中有什么隐情?” 穆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首先吧,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哈,只是送我来的车夫非要和我说,我就那么一听,所以大叔你也那么一听就好了。”穆挽强调道。 聂臻很配合的认真点点头。 穆挽说道,“我听说,这签河沉剑和明月楼里的柳酥酥姑娘有关……”穆挽把庄十三所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就连语气模仿的也有几分神似。 聂臻仿佛听的很是认真,末了,问到,“那故事的最后那位绝色倾城的柳酥酥姑娘成了谁家少君的良娣?” 穆挽叹息道,“大概太过绝色的美人都有些挑剔,挑来挑去最终剩了下来,那位柳酥酥姑娘至今还在明月楼里等着她的良人。”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章 华楼明月 - 沉香谢 - 诉娴 聂臻第一次去明月楼,是在五年前一个夜晚。他的记忆里,并没有穆挽所说的那个倾城女子柳酥酥。那夜他是为了追一个在上贤宫偷盗的窃贼才进了明月楼,若是盗取了别的东西,那他倒不在意,毕竟上贤宫珍宝几多,不差那一两样。偏偏那窃贼偷走的是一块故人寄放的宝玉,意义非同寻常,他势必要追回来。 就在穆挽为二十出头还待字闺中的柳酥酥惋惜的同时,聂臻默默提出了一个问题,“难道就没人想过,如果掌教大人和我一样看不见,那该如何看柳酥酥姑娘的倾城舞姿?” “那自然是看不见的,你的假设很好的找出了传闻的漏洞,可见传闻不可太信。”穆挽沉默了一阵,“我听闻上贤宫如今的掌教大人是上贤宫多年来的不世之材,我想他一定不像传闻里的那般世俗,至少不会为了一场舞为一个女子而轻易沉剑,除非那是一把如你所说的废剑。” 聂臻笑到,“那你眼中的掌教大人是如何一个人物?” 穆挽摒去先前的玩闹之态,说到,“如果他真像你一样看不见,那他至少要像你一样,舞剑时有孑然一身的遗世独立之感,有如瓷上青花一般的庄重之态,不拘泥于尘世小节,自有一份清风傲骨,否则我觉得他担不起掌教这个称谓。可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一段看不见的舞而沉剑签河呢?” 聂臻又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来他在这丫头的眼中是这么一个人。 穆挽说道,“大叔,你别总是点头啊,你也发表一下你的观点。” 只见聂臻又点了点头,“我的观点就是觉得你的观点很有道理。” 穆挽觉得和这位大叔很是投缘,问到,“大叔,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下次来我好找你啊。” 说话间穆挽和聂臻已经走到了上贤宫门前。上贤宫门前站着的两个道童见到两人,皆弯腰作揖一拜,“掌教真人。” 穆挽惊愕的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叔,聂臻道,“我姓聂,名一个臻字,穆姑娘,下次来记得找我。” “……”穆挽丢出先前说的话,“山路漫长,开个玩笑聊以解闷!” 聂臻坦然道,“数年前听闻云霄子有一关门女弟子,很是爱护,原来就是你。”聂臻将手中的剑递给其中一个道童,而后又悠悠然走进上贤宫,对穆挽说,“随我进来。” 穆挽看着聂臻肃然的背影,灰溜溜的跟了进去。 那一天穆挽知道了厘阳山上贤宫的掌教大人原是个瞎子。世人知他的年少有成,知他的一剑惊鸿,知他的清风玉骨,却不知,他的世界里原是黑色的。 后来穆挽问他,你就没想过要治好你的眼睛么?看看厘阳山的斜阳草树,看看上贤宫的冬去春来。 聂臻沉默了好一阵。炉上的醴泉水已经煮沸,蒸腾的水汽弥漫在他们之间,穆挽多希望迷朦之中能在聂臻那双空洞的眼里看到一丝光彩。可是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连黑色都显得空寂。 聂臻想,他儿时曾怨愤苍天不公,天不怜我。每每和师兄弟们练剑,他多半都是被人欺凌。后来他明白一个纯粹的瞎子是得不到尊重的,因而他愈发勤奋,等到拜师大会,他在三剑之内放倒了当时资质最好的覃风师兄拔得头筹,成为了水尹真人门下弟子。 他在上贤宫中的地位渐渐高起来,所求所盼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地位越高能得到的就越没了自在,后来他成为掌教,生活也渐渐没了乐趣。 那时他突然明白,看得见与看不见并无多大差别,若是心中自有一片明镜在,何须两眼采物影,有时看不见的人比看得见的人看的更清楚。偶有伤怀,也无关紧要。 直到一年前,那个人找到他。 聂臻从桌上拿起一杯凉茶,所思种种他只字不提。他只说,“后来也没了非要看见的执念。” 穆挽低下头,心想,他要是想看见,那她一定帮他看见,可他不想。 夜里的燕京城甚是繁华,自前朝起开放夜市,燕京城就日益兴盛繁荣起来。穆挽看着马车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突然想念起君筇师兄来。她儿时总想偷溜出阆苑,每每都被师傅逮住。 后来在下元节那天,君筇师兄偷偷带她溜出阆苑,去夜市玩了一晚上,灯市花如昼,师兄的手很暖,一直将她的手抓的很紧。后来师傅罚君筇师兄去后山瀑布淋水思过三天,君筇师兄一场大病,她再也没敢和师兄偷溜出去,生怕连累了他。 穆挽刚踏进澹台府邸,苏月美人就匆匆走向她,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穆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 穆挽看她焦急的神色,心想,难道是澹台颉月身上的毒性突然蔓延恶化了? 苏月拉着穆挽匆匆往府邸外走,“姑娘莫要见怪,今日叶家小姐风风火火来了澹台府,非要揪出姑娘以正视听,姑娘今日可要避避……” 穆挽被苏月拉着走,尚不明所以,“以正什么视听?” 苏月回头看了一眼澹台府,说到,“叶家小姐和少君原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姑娘在少君房中待了一下午的事情不知被谁透了出去,叶家小姐收到消息就来捉人了。偏生少君现下不在府里,只能容叶家小姐放肆,叶家小姐素来不好伺候,姑娘现下若是不避避,恐怕少不了叶家小姐一个耳光子。” 穆挽大概摸着了头绪,这是要来捉奸啊,而且还捉的名正言顺,未婚妻嘛。苏月美人让她避避固然是怕她吃亏,只是这样会不会反在叶薇心里落下澹台颉月金屋藏娇的名头?她本是行医救人而来,怎么反把自己搭进去了。穆挽这才刚下车,就被苏月又塞进了马车。 “姑娘且先去明月楼,明日少君若是回来了,自会去明月楼找姑娘。”苏月说罢对庄十三说道,“好生让明月楼里的人照顾穆姑娘,切莫让人怠慢了。” 穆挽觉得她这一段医途很是曲折。 马车往远处驶去,在永宁街最繁华的地段,一座灯火辉煌的楼房平地而起,那便是燕京闻名的明月楼。明月楼上的红捎在夜里轻轻浮动,颇有引人入楼的调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国倾城之舞袖。穆挽心想,趁着这次机会,她或许还能有机会一睹倾城舞袖柳酥酥姑娘的芳容,若是能有机会看她跳一场舞,那就更好了。 明月楼是个好地方,金杯玉盏,夜夜笙歌,是一众男儿心中的温柔乡。穆挽初踏进这里的时候,被楼里薰然的酒水味弄的一晃神,似有些飘飘然。庄十三已经去找楼中管事的人交代事情,穆挽被楼中的管弦之乐吸引去。 楼中台上坐着一个弹琵琶的女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梨花妆描摹细致,一身水碧丝绸上开的梨花朵朵,琵琶在她手中奏出的声乐甚是好听。轻拢慢捻抹复挑,指法很是娴熟。 穆挽心下有些慕艳,十八般武艺她一样都耍不出来,十八般乐器她也一窍不通,她能拿的出手的除了还算高明的医术,也只有沏茶了。前者不能让人轻易观瞻,后者没有什么观瞻的内容,穆挽觉得她略有点失败。所谓艺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穆挽突然发现她很有必要再学一门技艺。 一曲终了,台下的人似乎意犹未尽。正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捎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看客们都盼着台上的女子再来一曲,那个女子却起身行礼退下了,她满面荣光,连水碧衣服上锈的雪白梨花都漾着光泽。 穆挽瞧到人群里一个二十七八,风韵犹存的女人,她将琵琶曲听的认真,末了还摇头叹了口气。虽说她身上的暗红色衣服表明了她是个伺候酒水的下人,但穆挽从她的眉眼里看出了她当年风姿绰约的模样。 庄十三领了一个叫年轻轻的女子来到穆挽面前,容貌妍丽,身姿窈窕,眉间的描摹的茉莉花煞是好看。说是明月楼中管事的主儿。这位轻轻姑娘年纪轻轻却已经当上了明月楼的管事,穆挽觉得她的分量在明月楼中一定不会轻轻。对方或许是由于庄十三是澹台府的人,又特意交代过了,对穆挽很是见礼。 轻轻姑娘说,“穆姑娘既是澹台少君的贵客,那便也是明月楼的贵客,楼主吩咐了,一切都照着姑娘喜欢的来办。看样子我似乎长你两岁,你就叫我轻轻姐把。”年轻轻语调也柔柔轻轻,就像落在心上的一支白羽毛。 穆挽笑了两声,道了声麻烦了,最终还是叫了一声年姑娘。穆挽又将目光投在了那个暗红色衣装的人身上,问到,“那个人年姑娘熟识吗?” 年轻轻看了一眼人群中忙碌的暗红色身影,朱唇轻启,“哦…你说秋姨啊……”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六章 倾城舞袖 - 沉香谢 - 诉娴 年轻轻边领了穆挽去后院厢房,边说,“秋姨原是明月楼中曲部的一等琵琶师,后来她的小徒弟碧华取代了她,她就渐渐沦为下人了。本来以她的才艺,尚可再吃香几年,可她自从碧华上台后就再也没碰过琵琶。” 年轻轻说的很寡淡,就像说一件尘封已久的故事,她对秋姨可能连同情都少的可怜。正所谓暮去朝来颜色故,秋姨年轻时或许也是一个绝色佳人,如今她老了,也只能看着别人的风华绝代,多么可悲。穆挽仍旧好奇的是,那位秋姨为什么就再也不弹了呢? 第二天澹台颉月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穆挽睡到了晌午,她好奇澹台颉月身上剧毒未清,怎么敢随意离开。估摸着再过两天,他就该再次吐血了,虽然觉得他有龙阳之好,但是穆挽还是不愿看见他那样好看的男子吐血的。苏月美人来过一次,说是叶薇虽然回府了,却留下一位丫鬟在府中守着。 明月楼后院轩舍也算清净,不似前厅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穆挽住的很惯。偶尔有小歌姬在院外吊嗓练歌,她也学会跟着哼哼两句。有几句词穆挽记得很牢,每逢躺在院里小秋千上看《楚辞》的时候总会唱一唱。 一曲长歌婉转,一顾只影阑珊,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一曲参商渐暖,一顾风月枉然,一梦长亭水潺潺,落梅已纷乱。这首曲子名作《之子于归》,填词的是一个名叫青修的人,歌中那个子最终未归,真是一段风月枉然。 年轻轻拨了一个叫红豆的丫头时刻伺候着穆挽,小红豆活泼泼的,整日跟着穆挽叫穆姐姐,对穆挽很是喜欢。 偏院突然传来器具打碎的声音,一阵谩骂声传进穆挽耳里。小红豆跑出去看看情况,回来说是秋姨打碎了东西,碧华姐姐手下的丫鬟正骂她无用。 小红豆扁扁嘴,继续说到,“秋姨真可怜,当初秋姨还风光的时候多少人巴结着,也没见秋姨对谁刻薄过,现在秋姨落魄了,人人都恨不得踩一脚,这些人好没良心。” 小红豆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人心凉薄。穆挽想起那天秋姨在碧华一曲琵琶语后那一声低低的叹息,决定带上红豆一起去看看。 穆挽到的时候碧华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调着她手上那晚弹奏的那把琵琶的音色,偶尔也抬眼看一看秋姨,神色冷淡,半点没有面前那个人是她师傅的感觉。 秋姨跪在地上,手上拿着帕子,不断擦着地上的水渍,碧华的丫鬟仰春道,“秋姨,看你笨手笨脚的,这冰糖雪梨都溅到我们姑娘的鞋子上了。” 秋姨听了连忙拿手上的帕子去擦碧华的那一双水碧绣花鞋,碧华皱眉将一双玉足往一边收了些,冷声道,“瞧瞧你那帕子多脏。”这样的碧华,一点没有那晚客前温婉知礼的模样。 碧华见到穆挽,把琵琶递给仰春,起身走了。这澹台府送来的人,她自知招惹不起。 穆挽和红豆去将秋姨扶起来,秋姨唯唯诺诺的说着担不起。穆挽想了想,说,“听年姑娘说秋姨本是明月楼中的一等琵琶乐师,我住的这几日有些无聊,想请秋姨教我弹琵琶解闷,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秋姨这才抬起头,早已经黯淡的眼里多了两分光彩。她愣了一会儿,扭过头说到,“我已经许久不弹琵琶了,手艺生疏,怕教不了姑娘。” 穆挽道,“多生疏都没关系。” 她的原意也不是真要学琵琶。 是日天朗气清,明月楼里的人见到秋姨重启乐盒,拿出里面的一把琵琶去了穆挽的院子,碧华沉着脸,冰糖雪梨喝了两碗,火气不仅没降下来,反而更大了。 那真是一把漂亮的琵琶,比碧华那一把琵琶好看了不知多少。琵琶漆了均匀的红漆,琵琶身上用工笔画了一大朵盛开的粉色牡丹,鲜艳动人。秋姨说,“这是我的琵琶,姑娘若是真想学,就拿去吧。” 对于乐师来说,乐器就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秋姨看着琵琶的眼里也是满满的珍爱,可见这把琵琶也跟着秋姨风光无限过,都培养出感情了。穆挽心想这如何受的起,连连摆手说不要。秋姨又说,“那你且拿去练练,就当我借你的,哪一日你离开了,再还我也不迟。”穆挽只好收下来。 穆挽拿着琵琶制造了一天的魔音,弹得十指指尖红肿,终于发现自己在音律方面可能没有天赋,兴致缺缺。夜里明月楼前厅丝竹声起的时候,小红豆匆匆跑进院子里。 小丫头雀跃的说,“穆姐姐好福气,楼主半年多都没跳舞了,今天楼主说是要跳一支,已经让人准备去了,穆姐姐一定要去看看,我们楼主跳舞可是燕京城一绝,千金难求呢。” 小红豆口中的楼主,正是倾城舞袖柳酥酥姑娘。穆挽在明月楼中住了几天,从来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柳酥酥姑娘,不想今天竟有这等福气,恹恹欲睡之感一扫而光,起身准备去前厅占个位子。 还没等穆挽踏出院子,又有一个人踏进来。他未染风尘,身姿依然笔挺,肩上的紫荆花一样映出尊贵的金色,只有玄色华服上多了几道微褶子,不似平日里那样整洁。 澹台颉月道,“走吧。”吝啬的两个字,就像月亮撒下来的清晖,清清冷冷的。 穆挽有些犹豫,搓着雪白的袖子问到,“这就走了?” “不然呢?” 穆挽咧开嘴笑了笑,月光映在她脸上,衬的她的皮肤越发白皙,秋水剪瞳的眼眸里仿佛溶入了点点星辉。 穆挽知道澹台颉月身份不一般,有他在或许能有个好位置,轻轻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说道,“我们看完柳姑娘跳舞再走呗。” 澹台颉月把目光从她的眼睛里移到她的手上。然后穆挽突然想起来,他向来不喜欢与女子亲近,他喜欢男子嘛。穆挽把手收了回来放到身后,向大厅的方向看了看,就要开始了呢,错过了今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柳酥酥跳舞。 “你想看她跳舞?”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点点头。“听说很难得一见的。千金难求。” 几天不见的年轻轻这时也来了,眉眼间染的都是笑意,就连额间的描摹茉莉花似乎都开的更好看了。年轻轻俯身说到,“澹台少君有礼了,楼主已经准备好了雅间,等您一上坐便可以献舞。”她的语气舒缓,比那天对着穆挽多了两分柔情。 澹台颉月看了一眼穆挽满是期盼的模样,说到,“那便去看看吧。” 穆挽心想,美人相邀就是不一样,就算是澹台颉月也会驻足观赏,看来柳酥酥果然不一般。而且看样子,柳酥酥还是专为澹台颉月跳的舞的,她是沾了他的光。 那一支舞名作凤凰行。 柳酥酥那一身如火如荼的红色霓裳不知迷了多少英眼,她额间点缀的一朵凤凰花不知折煞了多少娇花。扶摇而去身似柳,长袖当空凤凰行。仿佛兮如青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她脚踏凌云步,她耳着明月珰。她手中的三尺红菱,她眼中的媚骨风情,都是世间最毒的药。 原来这就是倾城舞袖柳酥酥。真美啊。那是穆挽见过的最娇妍的女子,说她倾城真是不为过,如果她是男子,她也会喜欢上柳酥酥的。苏月已是美人无疑,与柳酥酥相比就显得有些平淡。 雅间里穆挽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柳酥酥身上转到澹台颉月身上。哪知正对上澹台颉月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深邃又不只是深邃,就像倒映着月亮的深潭,一旦你想伸手探知真相,那潭里的月亮就会消失不见。 那时穆挽心想,就算是如玄月一样清冷,高挂在天空中遥不可及的澹台颉月,也喜欢柳酥酥这样的美人吧。 “你觉得,你比之如何?”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话一出口又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之”当然是柳酥酥。穆挽抿抿嘴,心想你要找人给柳酥酥做陪衬,也别找我啊。同时穆挽又想起一件事情,他或许喜欢女子,也只喜欢如柳酥酥那般赏心悦目多才多艺的女子。早知道,他一向挑剔。 穆挽看向大厅中央的舞台,柳酥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场了,她一手支着脑袋淡淡说,“师傅说我在医道颇有天赋,十三岁便已出师。这世间只有一种毒是我解不了的。” 澹台颉月看着她,难得的有些好奇,“是什么?” 这时柳酥酥已经推开雅间的门进来了,穆挽看了看始终如一保持着如覆秋霜表情的玄裳男子,又看了看那位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红衣美人,蓦然觉得她额间描绘的那朵jiaoyan欲滴的凤凰花有些刺眼。 她说,“——情。”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七章 杯山赏花 - 沉香谢 - 诉娴 那天夜里穆挽没能睡个好觉。澹台颉月回府后一直表现的很正常,同穆挽一起回的卧房。穆挽刚关上房门,想为澹台颉月看看情况,哪知他刚扶着床沿就吐出一口鲜血。 穆挽连忙上前替他号脉。他的身体已然压不住那横行的毒性。 穆挽从怀里掏出针袋,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许多就将澹台颉月胸前的衣服扒开,穆挽尴尬的开口,“少君,失礼了。这种关乎性命的时候,就顾不了小节了。” 澹台颉月虽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一句话。 天蒙蒙亮的时候,穆挽把澹台颉月身上的针都拔了下来,两人同是一夜没睡,穆挽看上去却憔悴的多,从前救人她也很少这样操劳。现在想来,澹台颉月昨日就应该很疲惫了,竟然还能压着毒看柳酥酥跳舞,可见这倾城舞袖的魅力之大,这是用生命在看柳酥酥跳舞啊! 穆挽在屋子里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澹台颉月问到,“你找什么?”他的声音比往常无力些。 穆挽身形娇小,只能踮起脚在物架上边翻边说,“你堂堂一个澹台府的少君,屋里就没把匕首吗?” 澹台颉月走到她身边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找匕首做什么?” 穆挽脚踮的累了,便休息休息,转身对他说,“我是女儿家不错,可我也是个医师。你若是还有力气,就帮我找找。” 穆挽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他会真的起身走近,心里大为讶异。 他身上沉香的香味把她包围起来,穆挽心想他不是一直很不待见女医师的么,难不成因我救他一命,他就突然看我顺眼了? 澹台颉月比她高出许多,如月亮潭般的眸子映出她白净的脸,却见他伸手从她头上的架子上拿出一把短刀。 “这匕首锋利异常,你小心使用。” 果然。果然。都是她玲珑心思,想多了。 穆挽接过那把银鞘匕首,走到桌边拿出一个白玉茶盏放到桌上。匕首上泛着冷光,穆挽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将袖子挽起来,匕首轻划过她的素腕,红艳的血顺着就流进白玉茶盏里,就像是盛着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穆挽因为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澹台颉月剑眉微皱。 穆挽下刀很有分寸,伤口也不算深,她小心翼翼将茶盏端给澹台颉月,手上的伤口还没包扎,还没愈合的伤口还有血慢慢往外流淌。穆挽说,“喝下去。” 澹台颉月闻着血腥味,把白玉茶盏放到一边,眉头皱的更深。穆挽不开心了,心想澹台颉月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她捡回来的,这时候还挑么,难不成要她拿着这杯血炖碗色香味俱全的高汤给他才肯喝么。 穆挽说,“你知道这血有多珍贵吗?” 澹台颉月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几卷纱布和止血药。穆挽明白过来,心想算他还有良心,催促道,“这小小伤口算不得什么,我自己包扎,一会儿血就会止住了。你快喝了。”穆挽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自己动手包扎起来。 澹台颉月一手拿过白玉茶盏一口将里面的红艳的液体饮下,他唇上沾了血,分外红润,腥甜的味道留在他口中良久,他就坐到床边看着穆挽。 穆挽边往手上缠着纱布,边说,“我早说过你要好好修养。你身上的毒全靠着你身体压着,你一旦疲劳衰弱下去,毒性就会发作,你不信我,最后还是要我来救你。”穆挽顿了顿,“还是,你根本不是那么想活下去?” 澹台颉月看着她的眼神蓦然变得深邃。 “不顾及自己身体的人,若不是为了凛然大义,多半就是不想活了。”穆挽说。她再回头看澹台颉月的时候他已经靠着床睡着了。 穆挽给他披上一层毯子。平日里他表现的太过正常,穆挽总会把他当做平常人对待。其实他应该过得很累,就算表面上的功夫做的再好,身体上的痛楚却是一分不少的。他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就连毒发吐血他都要忍到卧房。他身边对他有所图谋的人一定不会少。 她蹲到澹台颉月面前,望着他不凡的面容,悄悄说,“能活着就好好活着,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想活着。” 穆挽趴在桌上桌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天就已经大亮。遵循着三天去一次上贤宫给澹台颉月打掩护的惯例,澹台颉月还在休息的时候穆挽就已经坐上了庄十三的马车,想来她这个掩护真是尽心尽力。 而她一离开,澹台颉月就睁开了眼。眼睛最容易让人看穿真相,他生平第一次不想被人看穿。 马车停在了厘阳山脚,穆挽再次徒步登山。还是七里竹林,还是那个大叔在练着拘尘剑术,穆挽还未开口,聂臻就道,“穆丫头来啦。” 穆挽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聂臻收起剑,说,“你腰上的铃铛响的清脆。” 穆挽低头看着腰上那一串九个的雕花银铃,这串铃铛已经别在她腰上好些年了,是生辰那天君筇师兄送的。 此后半月,一直相安无事。穆挽手上的伤也已经愈合,连疤都没有,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把银鞘匕首被澹台颉月送给了穆挽,说是那把宝刀第一次开光是见她的血,也权当还她那一杯血的恩情。那委实是一把好刀。 但穆挽也没有说谎,那杯血确实珍贵,不夸张的说,她若是拿去卖,卖来的钱,甚至可以在燕京城再建一座澹台府这样的宅子。 半月下来,澹台颉月身体里的毒已经去了三分,一时危急不到他的性命。这半月澹台颉月足不出户,叶薇也没再来找她麻烦。 穆挽发现澹台颉月没有以往那么难相处了,他如果不皱眉不冷着一张脸,还是挺让人喜欢的,只是他还是太不懂得体贴,哪怕是形式上的。 穆挽走路习惯不看路,总会摔跤,每年总有一两次要摔得膝盖紫青。有一天她走在石子路上,在澹台颉月面前摔了一跤,他只嫌弃的看了一眼就走了,穆挽原想说,我好歹救过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么?又一想,那天宋莲碧来追他都把脚给扭了也没让他动容,她连皮都没有擦破一层,他如果扶她起来才是不正常。 转眼到了六月,穆挽想起杯山青翠的凤凰木。 自古以来但凡迁客骚人都爱咏花,有位诗人初见红花楹,惊叹此花之娇,便道,“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从此红花楹就有了个霸气外露的名字,叫做凤凰木。 穆挽很想去看看杯山凤凰木开花的样子。 澹台颉月最近常待在东观书阁。燕京城最大的书院是潇.湘书院,但燕京城最大的藏书阁却是东观书阁。书阁修建在饮露湖的另一边,从楼阁上可以尽观饮露湖的景色,连饮露台也可以一览无余。 穆挽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后面找到了澹台颉月,她的脸被竹简遮挡了大半,露出一双清澈的明眸看着他。 “少君?你忙吗?” 澹台颉月转向另一边翻看着手上的竹简,那是《象经》。穆挽从书架后走出来,扶着书架说到,“今天天气很好呐。” 澹台颉月眼眸抬了抬,看书。 “杯山凤凰花许是开了吧?” 很好,澹台颉月眼都不抬了,看书。 “我想……” 澹台颉月把竹简收起来,只看着她不说话,穆挽一时闭了嘴。他生气了?穆挽突然有些怕他,看着他肩上的紫荆花怯怯说到,“你,我又没让你陪我去,只要你让庄十三送我去就好了,也不麻烦你的……” “走吧。” “诶?!” 杯山的凤凰木果然已经开花,锦簇的红花就像红色的云。穆挽下车欢脱的爬上了揽云梯。再次踏上那一千零八十一级的揽云梯,穆挽明白了这石阶揽的不是白云,而是锦簇的凤凰花红云。 穆挽从地上捡起一朵刚落下的凤凰花嗅了嗅,淡香,她一袭映雪白衣在红色的花朵上显得更加洁净,头上素色的发带随着山间清风飘扬,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穆挽和澹台颉月一起走上了许多级石阶,澹台颉月也看看花也看看树,两人却是一路无话。穆挽突然问到,“少君,你讨厌女子近身,是讨厌所有的女子么?” 澹台颉月看向穆挽,不解其意,“怎么问这个?” “就是问问。”穆挽很认真的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呃,你…不会真的喜欢男子吧?” 澹台颉月的脸色黑了下来,这么好的景致,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想来任谁被问到这个问题,脸色都不会好。穆挽觉得自己触到了澹台颉月身上的逆鳞,连忙点头,“是是是,您很正常。” 一千多级的石阶一点儿也不短,两个人花了些时间,总算到了山顶。穆挽站在杯山山顶望着漫山遍野的红色,蓦然想起那日柳酥酥额上的描摹凤凰花,这样jiaoyan的凤凰花,配柳酥酥那样的美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但是,跳舞她也可以啊,只要她肯下功夫去练,她也可以跳的很好的,虽然,可能跳不了柳酥酥那般好。 此时两人身后响起一道娇柔的声音,“澹台少君,您是来看我的吗?”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柳酥酥!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八章 杯山遇险 - 沉香谢 - 诉娴 原来柳酥酥来杯山菩提寺礼佛已经两天,没看出来她也有一颗敬佛之心,今天也正好出寺赏花,赏花的地方也正好是揽云梯尽头。 真是,好巧。 她一身绸缎红衣上开着耀眼的芙蓉花,朱唇点了胭脂,额间的凤凰花依旧娇艳,和这漫山的凤凰花真配。 穆挽心想,难怪澹台颉月愿意陪她来杯山,原来不是想来赏山中花,而是来赏这朵美人花。澹台颉月说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喜欢是女子。 穆挽觉得,他若是真喜欢上一个女子,一定是柳酥酥这样倾城倾国的女子吧,他一向挑剔,连桔子上的每一条细丝都要除去,更遑论人了。 柳酥酥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情,即便她不做什么,也能诱.惑不少男人。 穆挽不知怎么就和他们回了菩提寺,寺里那个小沙弥还记得她,也许是因为她那日拿了紫荆花帖,让小沙弥印象深刻。 柳酥酥走在澹台颉月身畔,他并未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偶尔两人说句佛理之类的东西,穆挽没有听进去。柳酥酥容貌妍丽,吐气如兰,温婉动人,如今还多上研究佛理这一项,让穆挽觉得自己站在她身边有些相形见绌,就慢慢放下脚步,走在了后面。 澹台颉月发现穆挽低着头越走越慢,在原地等她,问到,“是揽云梯走累了么?” 穆挽抬起头,发现柳酥酥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穆挽呆呆的答,“不,不是。” “那怎么走的这样慢?”澹台颉月又问到。 穆挽心说,当然是不想打扰你们二人聊天啊,你们两人相处的那么好,我横插在中间做什么。虽这么想,穆挽看了看一旁的柳酥酥,还是极不自在的说道,“我去别处看看。上次初来,我还没好好看看菩提寺。你们慢慢聊,我待会儿在山下等你。”穆挽对澹台颉月说完逃脱似的走了。 菩提寺不大,横竖就那么几个院子,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菩提寺的香火,大概也是仰仗着那一山的凤凰木吧。她今天本来是该去上贤宫的,因为想看凤凰花才来了杯山,现在反而不知去哪里了,如果聂大叔来了杯山就好了。聂臻比穆挽大了十二岁,穆挽自觉算的上聂大叔的半个忘年之交。 菩提寺里住着一位词人,每天不知要填多少词曲。一阵风吹来,扬起窗边桌上的宣纸飘到窗外,穆挽捡起地上的宣纸,纸上的字迹清秀,穆挽往窗户里一看,发现里面还有许多纸张掉落在地。 穆挽敲了敲开着的房门,没人回应,她就在地上捡起宣纸。有一首新词穆挽很喜欢,看了一遍,就大概背了下来。 “你是?” 背后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穆挽回过身,裙摆因她的动作似要开出一朵白花来。原是个书生,青衫落拓,文质彬彬,一顶白冠更显风姿儒雅,汉白冠玉很衬他。 穆挽笑笑,“风吹落一地纸张,我就捡了起来,给你。”清风将她身上的芙蕖清香带给何青修,她笑的那样好看舒心。 何青修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里跳出一句话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就像一朵水芙蓉,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不要不相信,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对你一见钟情,情深不寿。不论你是何人,不论你从何处来,他见到了你,就知道你是他一辈子都要护住的美好。 何青修把宣纸接过来,穆挽说到,“你这词,我挺喜欢。” 何青修说,“不过是随手填的,一些浮华的词句,姑娘抬爱了。” 穆挽又笑了笑,先行离开了。 何青修在她的笑里不禁恍神,反应过来时,穆挽已经顺着廊道走了很远。何青修追上去的时候,穆挽已经不见了踪影。 穆挽本意是顺着大路下山,到山下等澹台颉月,但不知怎么就是想再走一遍揽云梯。 这一走,就走出了祸端。 穆挽下到一半时,一只镖尾缠着红缨的锐利蝴蝶镖顺着她的左脸险险擦过,钉在了她身后的凤凰木上,她的脸被磨破了些皮渗出血丝来,脸侧的几缕青丝被削断,飘飘遥遥落在石阶上,那样无依无靠无能为力。 带着邪性的一道声音从她头上响起来,“呦,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小、师、妹!”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穆挽抬头看见前方路边的凤凰木上坐了一个紫罗缠身西域装扮的女子,她的手上一串五个的银铃叮当响,头上遮的方巾掩住了半张脸,就连紫色的护额玉都似乎透着邪性。她一手扶在树枝上,一手把玩着蝴蝶镖。多年不见,她没想到霍香蓟会变成这幅邪性的模样。 “师……”穆挽顿了顿,把那句师姐含在了嘴里。 霍香蓟从凤凰木上跳下来,踏着妖娆的步子走向穆挽,穆挽退了一步。藿香蓟上下打量着她,冷言冷语里夹杂几分失望,“多年不见,连师姐都不知道叫一声了…” 穆挽看着霍香蓟握在手上把玩的蝴蝶镖镖和她得意的姿态,说道,“多年前你擅自制毒害人,就已经被师傅逐出师门,你现在不是我的师姐。师傅说,你已经不是阆苑仙居的弟子。” 即便曾经她们那样好。 霍香蓟把蝴蝶镖贴着穆挽的脸划过,冰凉的触感让穆挽身体一颤。霍香蓟不屑道,“你懂什么?”穆挽没有答话,霍香蓟继续说到,“说到底,你只不过仰仗着别人的疼爱才无忧无虑的活到了现在,离了那些人,你什么也不是,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穆挽看着霍香蓟已经不在如同以前一样泛着亲切的眼睛,觉得她似乎变得有些可怕。穆挽问到,“你想要做什么?” 蝴蝶镖在霍香蓟手上继续玩转,穆挽想起她小的时候。 阆苑仙居里原本只有师姐一个女子,初入阆苑仙居时,她成日都跟着师姐学习医术,辩习草药,师姐不擅银针,却最擅制毒,尤其喜爱玩飞镖。 有一次,她一个人偷偷跑去屠山,想找到师姐说的那株难寻的雪寄草。即便师姐再三告诫过她,屠山险恶,毒物丛生,不许她涉足。 想来她那时该是用了生平所有的好运气,才一路有惊无险的找到了生在一处峭石旁边的雪寄草。当幸运用完以后,她不幸发现自己已经深入蛇窝,在她周围的树上已经盘旋了数只树蟒,更不幸的是她面前的蛇嘶嘶吐着蛇信子表现着敌意而且它们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进食了,更更不幸的是她忘了带驱蛇药。多种不幸叠加,穆挽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最后是师姐把她从蛇潭里救出来。她忘不了,师姐纵身跳进蛇潭和树蟒搏斗的样子,那天师姐被鲜血浸透的紫衣就像一朵盛开的紫皇后,绕是师傅医术高明,师姐也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那一株雪寄草,那一件褴褛衣,她都深深记得。 场面转至师姐离开的那天,向来疼爱她的师姐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那一巴掌下手很重,她的脑子里一阵眩晕,半边脸浮肿的厉害,她却半点不知道疼。她只记得师姐说,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 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师姐的独自离开阆苑的背影孤单而萧条就像被大雨浇过的凤仙花。 穆挽坐在地上直哭,她最最亲近的师姐说,她是个祸害。她是个祸害啊。 后来听君筇师兄说,师姐本是西域女子,她离开阆苑仙居后,回了西域边城,那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师姐不见了,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师姐已经回了中原,更没想到她们会在杯山再度重逢。 霍香蓟冷漠开口,“师门中,除了我就只有你是女子,既然这么巧让我在杯山遇到你,小师妹,师姐只向你要一样东西。” 穆挽依旧不说话。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霍香蓟转过身背对着她说,“师姐需要它。”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阆苑仙居一派得以流转传承数百年而不衰,历经几朝换代,都源于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她给不了。 霍香蓟继续道,“小师妹,你就当念着我当初救过你一命的恩情,把它给我。”霍香蓟看着穆挽的眼神变得贪婪。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九章 杯山遇险 2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说,“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霍香蓟怒到,“不可能!师傅那么宠爱你,阆苑仙居如今只有你一个女子,他一定给你了,一定给你了!” 师姐说的没错,师傅给她了。但是那样东西是南疆圣物,承载在她的身体里,她给不了师姐。穆挽趁着霍香蓟不留意,拔腿就往山下跑,这时候她真觉得自己蠢,当时怎么就没走大路呢?这一条石阶这么长,她只能尽量跑远点,以求师姐对她的攻击能轻些。霍香蓟眸子一时变得凶狠锐利,她挑起一旁的一根枯树枝踢向逃跑的穆挽。 穆挽只觉得小腿一阵疼,摔倒在石阶上,还不等她好好领会小腿的疼,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后背、肩膀和膝盖,全身磕磕碰碰的疼。她沿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这一滚就是十来级的石阶,穆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后背摔的生疼,身上的淤青一定不会少。原本雪白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白色的束带掉在地上,头发散乱。 两人间隔了一段距离,霍香蓟在高处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穆挽,穆挽松了口气,师姐没有用蝴蝶镖,已经很是手下留情,说明师姐还不想让她死。说到底,她们之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霍香蓟最是了解这个小师妹。从前她走路总是不小心每年至少都有一两次会摔地膝盖紫青,当初她拽着自己衣角和自己要麦芽糖吃的可怜模样她也还记得,后来她为了找一株雪寄草给自己炼药不知死活跑去屠山的时候也不过八九岁,她原本那么喜欢这个小师妹。 可如果不是她…… 柳酥酥给澹台颉月奉上一杯茶,澹台颉月接过茶往桌上一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她应该已经回山下等他了吧。 这时庄十三从外面走进来,他已经把马车赶到了山上。庄十三说,“少君,天色不早该回城了。” 澹台颉月起身欲走,问到,“穆挽呢?” “穆姑娘不是和您一起上山的吗?她没有下山啊。”山路的两边庄十三都安排了人,如果穆挽下山了,他不可能没有发现。 “什么?”澹台颉月心想,难道她还在菩提寺里?“在寺里找找。”一刻钟后,寺里的小沙弥们翻遍了每一寸地方,就是没找到穆挽的身影。 眼看黑色的天幕就要笼罩.杯山,让人觉得压抑。杯山山脉绵延数十里,如果真要在大山里找一个人也不容易,庄十三没有在山下见到穆挽,菩提寺里也没有,那她一定在山里的某处地方。 澹台颉月神色间依然夹带着冰霜,他皱眉的样子隐隐让人觉得不安。穆挽不是一个会做出奇怪的事情让人着急担心的人,她会失踪一定是出事了。 澹台颉月道,“带上侍从搜山。” 杯山水土湿润才多凤凰木,蛇虫鼠蚁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多,她身上没带驱虫的香囊,这个季节蛇虫活跃,她一个女儿家在山里太危险了,一天之内一定要把她从山里找出来。 呃?少君何时这样关心过别人?柳酥酥见状,眉头紧锁,又添了一分愁苦之美,担忧道,“是穆姑娘不见了吗?少君要亲自去找她么?”柳酥酥看着外面黑色的苍穹,说到,“天已经黑了,少君这时候去不免危险,您还是留在寺里吧,穆姑娘就让别人去找好了,这么多人一定能找到穆姑娘的。” 柳酥酥的话像一阵耳旁风,澹台颉月没有听进去,这阵风就只能吹回柳酥酥心里,变成一个疙瘩。 澹台颉月领着人从揽云梯一路向下,向路的两边排列开搜寻,火把像灯笼般把石阶点亮,寻找穆挽的呼声此起彼伏。 夜里一阵山风吹来,下方石阶上的几乎被落下的凤凰花掩埋的白色束带被风吹的移了些位置,澹台颉月瞥到它走上前捡起来,几个时辰前它还像一只翻飞的蝴蝶系在穆挽头上。从束带上沾染的尘土,他脑中自然构建出穆挽从石阶上滚落的样子。她是不是受伤了?如果受伤了,为什么不下山或待在原地找人帮忙,而是要离开躲进山里? 答案显而易见,有人追她,她必须逃跑。 一阵思考,澹台颉月顺着束带掉落的位置拟定了搜索方向,“她在山左。” 彼时穆挽在杯山上的一处水潭边洗了把脸,她把锈帕浸湿,没甚留意的裙角也落进水里,然后她拿起锈帕给树下的人擦手拭手背上的伤口。 都说老天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给你打开另一扇窗,穆挽觉得,这扇窗开的也太大了,看来上天对她真是分外垂怜。穆挽从山里找来了药草,用石头捣碎以后敷在他的手上能起到止血的效果,然后扯下头上的另一条束带给他包扎。 做完这些以后,穆挽又去翻了翻烤架上的两条鱼,心想不知道澹台颉月来找她了没有。不对不对,他有美人相伴,一时半会儿哪里会轻易记起她。 “大叔,你怎么也来杯山了啊?”穆挽问到。 聂臻的佩剑放在他手边,他空洞无物的眼眸似乎要和黑夜溶在一起,想要吞噬什么。 穆挽摔倒以后本以为霍香蓟至少会威胁一下她,但是不想她手上的铃铛不知为何响了起来,霍香蓟就匆忙离开,甚至没在看她一眼。但是霍香蓟离开后,穆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支瞄准她的箭就已经离弦,她因为腿软坐到了地上,才堪堪避过了那支白羽箭。 穆挽心惊,一下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跐溜一下就钻进了林子,在重要时刻意识的能动作用还是很大的。林子里树木丛生多遮挡物,这也是她认为最为安全的一条路。 好在穆挽因为常年采药对山林水土熟悉,那个追她的人才不会马上追上来,此真乃万幸。她一路向山左逃,在月上树梢的时候找到了一处水潭刚想休息一下,月色下一把两指宽的东瀛武士刀就架在了她脖子上,冰冷的剑刃在她脖子上蹭出一道小口。 闭上眼睛的穆挽心想,这次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荒山野岭的谁能来救她,如果她今天去上贤宫找大叔就好了。 然后聂臻真的就出现了。 就那么神奇的出现了。他一把离殇剑挑开了东瀛武士刀,把她护在身后,穆挽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大叔,大叔!!” 也是这时穆挽才有机会看到那个想害她的人,他用一块方巾蒙上脸,握紧武士刀的手似乎想要和聂臻一决高下。本就微弱的月光透过树林照下来以后,显得更加惨淡。 这是穆挽唯一一次这么庆幸天黑,她见过大叔舞剑,她知道大叔的剑术之高,天一黑,这就是大叔的世界。 聂臻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离殇剑,微侧听声的脸上露出和平常一样无所谓的表情,比剑而已。他领口和衣袖的青花自是避世不争之意,却不妨碍他执剑潇洒之姿。 大叔三两下将那个人的剑挑到一边,然后又是几声哗哗声,大叔的剑把那个人的紧致的衣服划出几道口子,就是不伤他性命,穆挽觉得,这是大叔对那个人狠狠的侮辱…… 穆挽本在一边拍手称快,然后下一刻她看见那个人被划破的衣服里那若隐若现的……一对酥胸。竟是个女人!穆挽更加佩服聂臻,离殇剑划的深度恰到好处,幸亏他是看不见。 就在穆挽得意之时,那个人从怀里掏出几枚飞镖,穆挽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聂臻拦腰抱进怀里,一瞬间的错愕几枚飞镖已然钉在她身后的树上。穆挽是没被伤到,但是三角镖划破了聂臻的手背,他的左手鲜血淋漓。那个人或许自知打不过聂臻,趁机钻了个空逃了。 聂臻正靠在一颗老树下休息,听到穆挽问话,转向她的方向反问到,“今天初三,你怎么没来上贤宫?” 穆挽说,“唔,杯山凤凰花开了,我来赏花。今天没有去上贤宫,真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穆挽很是诚恳的悔过,现在除去满身淤青不说,她的后背和小腿还在隐隐作痛。 耳后穆挽又对聂臻说道,“还好你来了。” 聂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眼睛里黑漆漆的,就像没有星星的夜空,他就那么坐着不说话,似乎在想些事情。穆挽再次问到,“你怎么来了呢?”她原以为大叔眼睛不便,从来都不下山的呢,现在看来他不但下山,还下的十分顺溜。 “哦。上贤宫没有凤凰花,所以我也赏花来了。” 穆挽先是呆了,然后小小的哼了一声,“嘁。大叔你说瞎话真是一本正经。”他分明是在搪塞自己。 聂臻道,“瞎子说的话从来都是瞎话,当然一本正经。”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一定不要相信我。”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章 伏背揽香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愣了良久,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穆挽把鱼架到一边往聂臻身边挪了挪,好奇的问到,“大叔,杯山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聂臻哼哼,“嗤,你那一串铃铛到哪儿听不见。” 穆挽认真看了看她身上那一串铃铛,这串铃铛的声音有那么大吗?还是大叔特别注意她铃铛的声音?君筇师兄送她铃铛的时候,倒是也说过这串铃铛有特别的意义。 “挽挽?” “嗯?” “……你的鱼是不是烤焦了?” “啊?”穆挽看向火堆里的两条黑色不明物,可怜的两条鱼真是不得善终。穆挽连连叫到遭了遭了,急忙伸手抢救他们的晚餐。“噢――好烫好烫好烫……”穆挽伸出去的手立刻收了回来,素嫩的手指上隐约起了两个水泡。 聂臻抓过她的手说到,“怎么这样不小心?” 穆挽难得在聂臻脸上看到不淡定和有所谓的样子,他朝她手心吹着凉气,即便看不见他也很认真,大叔这个样子真是亲切好看。穆挽莞尔一笑,“大叔,没事儿的,烫了一下而已。” 穆挽把手抽出来走到火堆旁边,拿出那把澹台颉月给她的匕首,把鱼从火堆里挑出来,丝毫没有在意那是一把宝刀。 “哎……”穆挽叹了一口气,拿匕首戳了戳这条鱼,又戳了戳那条鱼,脸上写满了忧伤,“大叔……不能吃了。” 聂臻笑了笑,说道,“拿过来。” 穆挽捡起那两条黑乎乎的东西,递给聂臻。聂臻拿过鱼,就着鱼身就咬了一口,他的嘴角蹭的有些黑。看他把一条烤焦的鱼吃的津津有味,穆挽愣住了。 “大叔,你……” 聂臻头也不抬,边吃边说,“饥不择食。” 穆挽突然觉得暖暖的,明明夜里山风寒凉,“大叔,你那么饿的话,把我这条也吃了吧。” 聂臻,“……” 星空和明月一起映在水潭里,一片静好。 因为夜里在山里走路太危险,两人决定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找路下山。夜里寒风起,穆挽靠着树已经睡着,聂臻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穆挽睡得很安心。 翌日清晨。聂臻摇醒穆挽说到,“有人来了。” 穆挽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人?” 聂臻侧耳,不止一个,是许多人。穆挽想起来,昨天和她一起来了杯山的还有澹台颉月,难道他来找她了?穆挽支起身子问到,“是不是少君来了?” 远处山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声,惊起一林子的鸟。穆挽喜出望外,真是他让人找来了,不一会,庄十三就领了十余个人出现在穆挽面前,紧接着,澹台颉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那一身玄色衣裳上沾了些尘土和草叶,一双眼睛直盯着穆挽和聂臻。她的衣裳和头发很脏乱,身上还披着聂臻的上贤宫道服。 穆挽扶着树站起来,还处在错愕之中。“澹台少君?”看来他还是挺有良心竟然亲自来找她。 澹台颉月道“你知道一个人跑进深山多危险么?”指责的口吻和语气。 穆挽说,“有聂大叔在,我没事。” 聂臻道,“她昨天遭人追杀,在林子里逃了很久,我到时她还在别人剑下,那时你在哪里?” 澹台颉月看着聂臻,像月亮潭一样的眼睛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然后他看见了聂臻手上包扎用的束带。不置一词。 穆挽喃喃道,“他当然是和燕京第一美人儿在一起喝茶。” 澹台颉月抿着的嘴角,冷声道,“回城。” 穆挽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撇嘴准备跟上。刚迈出步子,脚踝就一阵钻心的疼,直接摔到地上,手肘处本来就有淤青这一摔一磕就更疼了。 “嘶……”穆挽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昨天从揽云梯摔下来以后穆挽还跑了那么远,现在脚踝应该已经肿起来了。 聂臻听到声响,走到穆挽面前,把手递给她扶她起来。聂臻在穆挽面前蹲下,说到,“我背你。” 穆挽有些犹豫,“大叔你……”背我不方便吧。 聂臻道,“快上来。” 就在穆挽准备把手搭上聂臻肩膀的时候,凭空出现一只绣着紫荆花的玄色衣袖,把穆挽的手拉到一边,然后在穆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的手被拉向前,一下趴在了面前宽大的背上,一阵沉香窜入她的鼻尖。 澹台颉月沉稳平静的嗓音响起来,“聂掌教受了伤,况且眼睛不便,下山的路不好走,就别在多背一个负担了。” 负担?穆挽表示这个说法她很不满意。“那还请澹台少君把我这个负担放下。” 聂臻道,“于我而言,她不是负担。她是会给我带来光明的人。若是她在你眼里是负担,那就请放她下来吧。” 带来光明的人。穆挽想,她能给大叔带来光明吗?大叔愿意治眼睛了吗? 澹台颉月边走边说,“我一向乐于助人,况且我担的起这个负担。聂掌教消失一夜,上贤宫上下必然在寻找,聂掌教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事物吧。”澹台颉月说完,背着穆挽走了,留下聂臻一个人待在原地。穆挽频频回头看聂臻,对澹台颉月说到,“大叔他一个人…” “他既然一个人能上山,也能一个人下山。” 穆挽回头看了看人群后的聂臻,带着不情愿吐出一个字,“……哦。” 走了一段路,穆挽耐不住沉默,说到,“澹台少君,你能来找我,我挺感激的。” 澹台颉月:“嗯。”顿了顿,他又问,“只是感激?” 穆挽:“嗯。否则呢?” “没什么。” 穆挽又说,“少君,我知道你讨厌女子近身,我也不是故意要近你身,但这次是你要背我的,所以这次不能算我冒犯你对吧?” “你近的身还少吗?” “……”果然还是沉默比较好。穆挽趴在他背上,气氛间带着一层小尴尬。 澹台颉月心中有些怀疑,他话中许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意思她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山中多蛇虫,你在山里待那么久,就不怕遇上毒物?”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不以为然,“啊~你忘啦我是个医师啊,小时候学医师傅总是抓毒蛇毒虫来吓唬我,后来帮师姐找雪寄草连屠山都去了,这些小山里的东西吓不着我,没什么可怕的。” “倒是小看你了。” 穆挽连连点头,“嗯嗯,我的本事还有很多的。我茶也沏的很好。就是,就是跳舞差了一点……”穆挽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澹台颉月的那一句“你比之如何”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她凭什么得意呢?在少君心里,只有柳酥酥入的了他的法眼。 杯山一事后三四日,穆挽一直待在澹台府中修养,这几天她除了嗑瓜子就是找人边唠嗑边嗑瓜子。回来的那一天她的脚肿成了猪蹄,澹台颉月黑着一张脸叫来苏月。苏月讶异于乖巧亲和的穆挽竟然能让少君动怒。 苏月给她身上擦药时连连惊叹她身上淤青的数量之多。澹台颉月让苏月这几天专职陪着她,以免她马虎再次摔跤。 至于那个刺客,消失的彻底。 穆挽移到庭院里的阴凉处,把一盘栗子糕端到自己面前,开始今天的八卦生涯。 “苏月,我前几天去杯山赏花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上次那位宋,宋莲碧,你和我讲讲她的故事呗?”第一次见到宋莲碧,她还对澹台颉月穷追不舍,这次她们也算在菩提寺待了一天,没见到她实在奇怪。 “宋姑娘?”苏月道,“她呀,三年前在一次大宴上见过少君一面,从此就喜欢上少君了,后来不知哪里找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就一直对少君表露爱意,少君一向不理会。一年后她的家中人为她选了夫家,她不愿嫁口口声声说少君会娶她做妾,如若不然她就出家为尼。” 故事听到这里,穆挽大概明白了些,这宋莲碧是单相思,想要用出家为尼做要挟让澹台颉月娶她做妾。这要是个普通男人就给收了,宋莲碧长得也算不错,收了也不吃亏,谁会忍心让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子就那么出家呢? 穆挽已经吞下小半碟栗子糕,拍拍手把手上的屑拍去。可,对方是澹台颉月啊…… 穆挽试探道,“结果她真出家为尼了?” 苏月道,“少君不娶她,她又不愿嫁别人,就在菩提寺带发修行了,也算半个出家人。” 穆挽想,宋莲碧是条汉子,竟然说到做到。 哪知苏月接着又说,“宋姑娘这出家也是有讲究的,先前少君最常去的寺庙就是菩提寺,她选了这么一处地方出家,也是为了能够时常见到少君。” 苏月又道,“此后两年,少君都没有在去菩提寺,若是想去寺庙聆听佛音了,就去明月寺。上次若不是姑娘你和少君约了菩提寺会面,少君恐怕也是不会踏足菩提寺的。姑娘之所以没有再见到宋姑娘,是因为上次宋姑娘追来后,少君便与一处尼姑庵联络好,又告诉宋姑娘他会送她去潜心礼佛,宋姑娘一听要削发修行,当夜就在菩提寺里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穆挽觉得她的爱情观受到了伤害。果然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在秃头与墨发,爱情与爱美面前,姑娘们更加爱美就像姑娘们更加爱墨发而不是秃顶一样。 原因很简单,美丽就等于一张银票子,爱情是一个物件,银票子越多,可以买的物件就越多。反之,没有银票子,作为一个秃子,就很难得到物件,就算得到物件了,也很容易被有银票子的人买走。 多么痛的领悟!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一章 贺兰家变 - 沉香谢 - 诉娴 时值正午,日光穿过云层站在院子里的青藤架上,地上斑驳陆离的影子让穆挽眼神晃了晃。为了安慰她受到伤害的爱情观,穆挽把剩下的小半碟栗子糕也收入腹中。 她面前斑驳陆离的影子里出现一片玄色衣角,那一支紫荆花开的不凡。穆挽分外稀奇,从她来澹台府到现在,澹台颉月是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穆挽问到,“少君怎么今天那么有空来我这儿坐啊?” 澹台颉月捡了她身旁一处石凳坐下,玄色的衣袖拂过玉石桌面。“你要听的故事,我已经查到了大半。” 穆挽一下来了精神,“这么快?” “凡事只要找对切口,就容易的多。”就像切肉,若是顺着肉的纹理下刀,不但省力还可以把肉切的漂亮。苏月见状很知趣的退下了。 澹台颉月问她,“你想听哪一段?” 穆挽道,“西宁王府为什么会遭人屠杀?” “遭人屠杀?你从哪儿听来的?那原是一场血洗西宁王府的家变。” “家…变?” 澹台颉月云淡风轻的告诉穆挽那个十余年前的故事,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西宁王府原是程国开国功臣贺兰琦的府邸,先帝感其功高,遂特许贺兰府世袭爵位。贺兰琦原是淮阳人,在淮阳县中还有一位堂兄叫贺兰屋,受封洛阳城西宁王以后,就把贺兰屋一家也接至洛阳同住,从此西宁王府就有了两支系别。 至贺兰琦的孙辈一支只有贺兰亦州一人,就是彼时在函谷关征战的西宁王。贺兰屋的孙辈却有贺兰弥和贺兰寻兄弟两人,贺兰寻随堂兄长贺兰亦州西征,家中主事的人便是贺兰弥。时贺兰弥想要长久主事贺兰府,就要让府中人都顺从于他,这样即便贺兰亦州大胜归来他在西宁王府里也没拥护者,他再慢慢蚕食西宁王府,长此以往西宁王府就只会下剩一个挂着贺兰亦州名字的空壳。届时贺兰弥再另立门户,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西宁王府的人向来以忠义为名,府中人只听命于贺兰亦州,要他们卖主求荣根本不可能,贺兰弥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屠尽西宁王府中人,再安排自己的手下入驻西宁王府。一切都按照贺兰弥所想的发展,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不对,西宁王府现在掌事的人,分明是贺兰寻。”穆挽道。 “贺兰亦州知道贺兰弥心怀不轨,大战之前就让贺兰寻拿了密令回洛阳,内容大约是他归来前府中一切由贺兰寻做主,如此一来,即便贺兰弥比贺兰寻年长,贺兰弥也不得不让出当家之位。贺兰弥让位不久后离奇暴毙,都不用别人处置了。”澹台颉月道,“可惜,贺兰亦州在函谷关一场大战后再没回来,贺兰寻就一直在西宁王府主事。只是可怜了那位靖雪小郡主,小小年纪失了双亲,不久后在扶风又因一次出游意外走失,不知道还活不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她还活着,她该找回西宁珏,而今西宁珏在你手上,也无人来寻,她大概应该已经死了吧。”穆挽淡然道,声音有些缥缈。 澹台颉月说,“西宁珏不在我手上。” 穆挽惊讶非常,“那你夹在问诊帖里的那块是?” “你说的是这个?”澹台颉月手中露出一块凤头红玉,和穆挽当日在紫荆花帖里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这是北宁珏,我北宁王府的誓约之物。” “北宁王府?!”穆挽惊讶非常非常。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点鄙视,“怎么你在我北宁王府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自己住的是什么地方么?” 穆挽道,“那是因为你府门前挂的是澹台府,而不是北宁王府。” 澹台颉月道,“谁告诉你是什么王就要挂什么王府的牌子,北宁王府这个名字官家腔调那么重多难听。况且,你不觉得,澹台这个姓氏格调更高么?”澹台颉月的声音淡漠,听他用高冷的语调说着如此傲娇的话,似乎哪里不对。 穆挽急道,“那北宁珏又是怎么回事儿?”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疑问和鄙视,最后鄙视战胜了疑问,他眼中只剩下满满的鄙视,“你从来都不关心国史的么?哪怕是燕京城外一个扫地的,也比你知道的多。” 穆挽狡辩,“我,我从小饱读医书,难免偏科。” 澹台颉月起身说,“你跟我来。”穆挽乖乖跟了上去,目的地是东观书阁。澹台颉月上了二楼,穆挽就站在楼梯口,看他翻翻找找。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澹台颉月拿过来一卷书籍,递给穆挽。“这西宁珏以外的故事不属于我要说的范畴,你自己从国史里看。”穆挽努努嘴,拿着书去了饮露台。 程国的开国元勋中有四位武将,三位儒将,在当年合称七星将子。而七星将子最后受封的只有五位,另外两位一位归隐一位离世。受封的分别是如今的东宁王公孙氏、西宁王贺兰氏、南宁王赫连氏和北宁王澹台氏,以及儒将白鹤侯慕容氏。七星将子约定,若是他日他们之中有一人对他人有事相求,便可以拿出誓约之物,其余六人必将鼎力相助,这誓约之物就是四块红玉组成的一只火凤和三块翠玉拼成的一条青龙,取驱龙赶凤之意。 所以说,那日澹台颉月夹在紫荆花帖中的其实是北宁王府的北宁珏,而不是穆挽一直认定的西宁珏,这样贵重的东西作为诊金,澹台颉月好生大气。穆挽支着脑袋想,凤红玉她是见过其中一块儿了,那龙翠玉又是长什么样子呢? 穆挽把书合上一个激灵,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块翠玉在腰间摆动的影子,她连忙从胸口里掏出一块翠色蓝田玉,玉上雕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蛟龙龙头。 这……是巧合,还是巧合…… 上贤宫中有一方温泉,百年前青仄道人来此悟道修养,就在那方温泉之上修建了一个殿宇沐浴,取名掖华殿。据说掖华殿里的掖华池素来是上贤宫掌教沐浴之地,现在在掖华池里泡着的却是澹台颉月。 掖华池透过纱幕飘来药香,为了不让人起疑,穆挽和聂臻两人也待在掖华殿里,对外称是聂臻药浴。帘内一人,帘外一双。 掖华殿里摆了些日常用物,穆挽从一旁的茶柜上端出一整套竹制茶具,茶具青灰,似乎有许多年没用过了。穆挽问到,“大叔,你这儿的茶具可以煮茶吗?” 聂臻道,“这套茶具是先师水尹真人之物,自先师离开,上贤宫再无人沏过一杯青茶寿眉。既然你想要煮茶,那就煮一壶寿眉吧。” 穆挽听了笑到,“大叔,我一定给你沏一壶不凡的寿眉。” 澹台颉月听着帘外噼啪响的炭火,自动封闭视听,闭上眼睛养神。 穆挽从炉子上取下滚沸的茶水,把茶具淋烫了一遍,青灰色的茶具沾了水渐渐变成翠色,就像刚斩下的潇-湘竹,穆挽又从一边的茶盒里取出一些茶叶,“都说寿眉一年是茶,三年是药,七年是宝,大叔你这茶放了多久了?” 聂臻低头认真想了想,说,“放的太久,我忘了。” 一帘茶香,一帘药香。氤氲的煮茶水汽和池内蒸腾的药泉水汽在上空交融缠绕。聂臻拿起茶小尝了一口,赞到,“挽挽,你沏茶的手艺委实拿得出手。” 穆挽笑了笑,扭头对泡着药浴的澹台颉月问到,“少君,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沏的茶?” 澹台颉月说,“不喝。” “你确定?当年慕名而来想要我沏一壶茶的人很多的。” 澹台颉月说,“不喝。” 穆挽努努嘴,把手上的茶一口喝下,“嘁……” 澹台颉月继续闭目养神。 澹台颉月要在里面泡两个时辰,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穆挽继续和聂臻闲聊,“大叔,那天你救我,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如果那天聂臻不来,就没人救她了。那把东瀛武士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存着许多的希冀,希冀澹台颉月来救她,希冀师姐来救她,最终聂臻救了她,她心里不知道攒了多少感激。 聂臻戏言,“一句谢谢怎么够?” 穆挽冥想了一会儿,“那……两句?” “噗……”聂臻一口寿眉尽数喷了出来。聂臻想起那天晚上她的烤鱼,带着焦苦味,就像那年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烧焦的食物,不同的是,他从没觉得烧焦的东西原来可以吃的那么开心。 穆挽说到,“开个玩笑而已。大叔,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给你两个选择怎么样?” 聂臻点头,“你且说说。” “第一,我免费帮你治眼睛,不用你拿任何东西来换。”穆挽停顿了好一会,聂臻没有反应,显然他对这个选项并无什么感触,穆挽有些失望。 聂臻,“你说说第二个。” 穆挽灵机一动,“第二,选第一个。” 聂臻,“……”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二章 琴瑟琵琶 - 沉香谢 - 诉娴 小火炉上的药罐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从里面钻出来,穆挽拿着蒲扇给火炉煽风。那时聂臻说,就让穆挽以那一壶寿眉做还他救命的恩情了。 昔日聂臻曾说过,“后来也没有了非要看见的执念”,其实穆挽心里倒宁愿他有这份执念,她总想帮他做些什么。 除了每十天一次的药浴,穆挽需要和澹台颉月一起去上贤宫,其余时间她还是待在澹台府中。从前她在偌大一个澹台府,除了她特意去给澹台颉月治病去毒,和他遭遇的次数简直少之又少。 但是最近澹台颉月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边,比如现在,她刚散步到饮露湖,澹台颉月就出现了,还让人端了茶水来,真是到哪里都有人随行伺候着。 饮露湖中有些早开的荷花已经谢了,留下一支支莲蓬立在水中,穆挽兴起,眨巴着秋水剪瞳的一双眼睛,指着湖中莲蓬对澹台颉月问到,“少君,我能摘一些么?” 澹台颉月看了一眼饮露湖,又看了一眼穆挽,月亮潭一般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芒。“摘吧。” 穆挽得到澹台颉月的首肯,跑到一边的小舟上,划船到湖面上摘了一束莲蓬回来,还沾染了一袖荷花香。她又从桌上拿出一只龙泉青瓷茶碗,坐到一边剥起莲子来,模样认真。 澹台颉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只在一旁喝茶,偶尔看一眼穆挽,心想她取莲子做什么? 这时苏月抱着一个盒子走来,盒里琵琶通体漆红,琵琶身绘了大朵粉色牡丹,是秋姨的琵琶! 苏月看了一眼一旁的澹台颉月,又看了看桌上那一束莲蓬和碗里的莲子,说,“穆姑娘,秋姨想请你去一趟明月楼。” 穆挽心下奇怪,“既然琵琶都送来了,为什么秋姨不来呢?” 苏月低头说到,“秋姨她…来不了了。” 穆挽手中那一粒莲子落到地上,顺着地上滚啊滚的,咕咚一声落尽饮露湖中,沉了下去…… 七年前,明月楼中的楼主还不是柳酥酥,而是制香妙手百里香芙。五月,百里香芙请来了燕京城名噪一时的工笔画师秦思秦先生。这位画师以画美人图出名,据说还是个风流人物,常年流连妓馆,他初到明月楼中就画了一副《九美图》,图中尽是明月楼中美人。 那时明月楼中公认的美人除了舞部的三人,词部的一人,声部的两人人,楼主百里香芙,还有曲部的三人。但是秦思秦只画了曲部两人,那遗漏的一人就是曲部最美的一等琵琶师温秋荣。 那时刚刚二十出头的温秋荣脾气急,加上在燕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看了九美图就气冲冲的到牡丹苑里去找秦思秦算账。她早听说过秦思秦的名气,当她进到牡丹苑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在一张图纸上描绘的靛蓝色背影,温秋荣把手上的画卷毫不留情的砸在了那个背影的头上,他是欠揍! “噢!”靛蓝背影一声痛呼。画卷落到地上,滚到一从盛开的牡丹花下。 待他转过身,温秋荣倒是有些呆住了,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翩翩公子,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画笔,看起来有些拘谨。清清俊俊的一张脸,靛蓝色的衣服干干净净,衬的他还算高挑,身上也没有莺莺燕燕的脂粉味,确是怎么看都和传闻中那个风流倜傥花心成性的秦思秦不太像。 秦思秦见到面前站的女子,脸略有些红起来,他十分腼腆的低下头,眼里满满的欣喜。 温秋荣一愣,面前这个少年是看着她脸红了吗?“喂!你是百里姐姐请来的秦思秦?” 秦思秦一愣,点头说道,“是我。” 温秋荣指着牡丹花丛下那一副九美图问他,“为什么九美图里没有我?你觉得我比她们丑吗?”那时的温秋荣虽然性急,但是一张玉容生的柔美,在明月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九美图里没有她,让她很不开心。 秦思秦看向九美图,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温姑娘你误会了,小生心里决没有那个意思。”秦思秦捡起地上的画卷拿到温秋荣面前,说到,“九美图里一人只一美,九人才成图。” 温秋荣反问,“你觉得我担不起这一美?” 秦思秦道,“当然不是。”他又害羞的低下头,说到,“在我心里,温姑娘是十全十美的人,九美图,怎么配得上你。”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温秋荣有些愕然。温秋荣看他一脸邻家少年害羞的模样,心想他莫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她理了理粉色衣摆,问到,“那你觉得什么样图才最适合我?” 秦思秦想了想,兴奋的说到,“你弹琵琶的样子最为好看,若是能画你弹琵琶的样子,一定是最美的。” 温秋荣道,“哼,算你聪明。等哪一日我得假,你需得给我画一副最好看的乐女琵琶图,否则我非得给你好看。” 见到温秋荣要走,秦思秦连忙叫住她,“温姑娘,我有空时可以去你那儿坐坐吗?” 温秋荣道,“不可以。”秦思秦挫败的低下头,温秋荣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秦思秦以为她改主意了,双眼里满满的光芒。哪知折回来的温秋荣只说,“还有,别叫我温姑娘,楼里比我小的都叫我一声啊荣姐,你也不例外!” 秦思秦只得低头说到,“是,啊荣姐。” 此后明月楼里总能看见一个靛蓝衣衫的翩翩少年,时时跟在一个粉色襦裙的女子后面献殷勤。 啊荣姐,你渴不渴?我给你调了蜂蜜水,温秋荣无视之。啊荣姐,今天天气真热,我给你扇扇风,温秋荣无视之。啊荣姐,这是我去天酥坊买的桃花糕,你尝尝?温秋荣无视之。 秦思秦一张脸长得也算俊俏,加之他的工笔画画的极好,明月楼中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也不少。但是温秋荣一连串的无视并没有让秦思秦灰心,反而让秦思秦越战越勇。 温秋荣却觉得,他会这样无所顾忌的献殷勤,大概是因为他真是一个风流子弟,差点被他清俊的脸给骗了。 温秋荣喜欢穿粉衣,桃色粉衣。百里香芙曾说,她是三月里来的桃花妖,一曲《桃花弄影》就能把听客的魂儿都勾走。这不是谬赞,也不是夸大其词。 每次温秋荣在台上弹她那一把红琵琶时,底下的人都听的如痴如醉,秦思秦也会悄悄站在幕后听她奏曲。那种令人神往的曲调,是当时年幼的碧华远不能及的。 时至九月。秦思秦离开明月楼,在知青画楼边买了一处宅子,在宅子里种下满园桃花。他要为给啊荣姐一个家做准备。 那一夜温秋荣照常奏完曲子离席就回了后院,明月楼的后院向来有人看守,一般人是进不得的。但是那一日,看守不见踪影,不知道哪里跑出来来的醉汉把温秋荣拖进一旁的树丛里,欲行苟且。 温秋荣拼命挣扎呼救,又怎么敌得过一个男人的力气,她一身桃色粉衣被撕成碎片丢在一边,身上满是尘土,满脸的泪水说着绝望,所有可怕的记忆在那个瞬间几乎要淹没她的脑子。 这时那个醉汉一声闷哼,趴在了她身上,没了动静。温秋荣心有余悸地推开醉汉,紧接着她看到了那个靛蓝衣衫的翩翩少年,他表情木讷,手上还抱着一块可以砸倒一头牛的大石头。 秦思秦丢开石头,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啊荣姐,你别怕。”秦思秦想,他才离开两天,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他恰巧来找她,她就遭人轻薄**了,那这么多年,啊荣姐一个人也一定过的很辛苦。 温秋荣看着他,双眼泪水盈盈,翩翩少年脸上是少有的沉稳,终于她抱住他哇一声大哭出来,她边哭边控诉,“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明明她比秦思秦年长,她却在他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她向他说着心里的委屈,“思秦,思秦…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那是秦思秦第一次有杀人的想法。这样侮辱啊荣姐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那天晚上他们在屋顶坐了一宿,夜风吹起她鬓边秀发,她原就柔美的脸上洗去平日里装点的脂粉回归到最初的样子,就像他初见她时的模样,秦思秦看的入了迷。 温秋荣把细发拂到肩后,抱着手臂呆呆看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啊……” 秦思秦说,“啊荣姐,你不涂脂抹粉的样子也很好看。” 温秋荣静默看天空。 秦思秦说,“啊荣姐,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温秋荣静默看天空。 秦思秦说,“啊荣姐,我……” 温秋荣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到,“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卖艺的和卖身的一样,都是娼女,都是不干净的。”不等秦思秦回答,温秋荣继续说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世上能有几个人愿意来吃这种饭。许多人慕艳着我们的容貌而来,又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的身份,一面在金杯美酒里醉倒温柔乡,一面又在心里骂我们是人尽可夫的娼女。呵,说到底,我们只是想活着混口饭吃,我们做错什么了?” 秦思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温秋荣的眼睛说到,“啊荣姐,我娶你好不好?”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三章 琴瑟琵琶 2 - 沉香谢 - 诉娴 温秋荣满脸错愕,那一瞬间,在漆黑的夜色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最亮的星星。温秋荣转过头不看他,说到,“嘁,小孩子说什么傻话……”语气里似乎带着戏笑。在秦思秦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小孩子说什么傻话……多年前那个春风剪柳的季节,她也曾摸着他的头和他说过一样的话。秦思秦低下头,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就像在较劲,他说,“我说的不是傻话,啊荣姐,我一定会娶你的,一定会!” 他和她相遇在七年前的知青画楼畔,他和她重逢在七年后的明月楼馆中,七年前他站在一身桃色粉衣的她面前,仰着头看她,“姐姐,等我长大一些,我娶你好不好?” 那时她笑了,她摸着他的头发说,“嘁,小孩子说什么傻话……”就连语调都一模一样。似是安慰,她又说,“想娶姐姐可不容易。”她指着签河畔的知青画楼对他说,“姐姐啊,最喜欢有才气会作画的人,如果哪一天,你能在知青画楼里取得一等画师的名头,到那时你就来娶姐姐吧。”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就像三月里盛放的桃花一样。 温秋荣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话,秦思秦果真进了知青画楼开始学画,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日夜苦练,最终以一幅美人图成名,成了知青画楼里最年轻的一等工笔画师。他以为,他可以娶她了。 当秦思秦背着成名之作去她村里找她时,她村中人却惋惜的说,“你说啊荣?她早在五年前温叔过世后就出去卖艺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个妓馆当了艺妓,可惜咯,大好的姑娘。” 此后两年,秦思秦一直流转于她村落周围的妓馆,寻着一位擅长琵琶爱着粉衣的女子,他记得她笑起来,眼里似有三月桃花。遂有流言盛传,知青画楼里的头等画师秦思秦,成日流连妓馆沾花惹草,是个不择不扣的风流浪子。多少人的误解,他都不在乎,只要能找到她,其它都无所谓。却不知,她一直都在燕京城的最大的艺馆明月楼里,她一直都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里。 而七年后的今天,秦思秦坐在一身粉衣的她身旁,得益于身高他不用再仰望她,他鼓足了勇气问她,“啊荣姐,我娶你好不好?”她依然是笑,她依然说,小孩子说什么傻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他与她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三岁之差,他在她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秦思秦用五年的时间,成为她喜欢的人,即便重逢的那天她不记得他了,即便她问他,“你就是秦思秦?”他依然开心,只要他记得她就够了。但是当秦思秦知道,他在她心里,永远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却觉得难过。很多的难过。 那夜温秋荣虽拒绝了秦思秦的求亲,日后却与秦思秦渐渐走近了。比方说,秦思秦再给她送桃花酥的时候,她会喂一块给他吃。比方说,秦思秦得空的时候,她会“恳请”他帮她的琵琶绘上别致的工笔画,最后秦思秦一夜不眠,在她的红琵琶上绘了大朵的粉色牡丹。一切都在好转。秦思秦觉得,他还是很有希望。 明月楼中的人都知道秦思秦心里喜欢着温秋荣,当初秦思秦受百里香芙所邀来为楼中各部的姐妹作画,别人的画一天可成,独独温秋荣的一幅画用了三天,画卷也比平常人的大些,就连百里香芙的画秦思秦也只用了两天。差别之明显,瞎子也能看出来。 命运果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当它关照你时,它可以给温秋荣派来秦思秦,跨过万水千山,它将秦思秦隔了七年的爱,送到温秋荣身边。 ………… “他大概以为,在我心里,他只是个孩子。” 病榻上的秋姨如是说。她只是笑,眼里却是满满的苦,就像是开败的桃花零落成泥无人问津。这种苦,她不能和秦思秦说,她再也没有机会和秦思秦说,秦思秦或许再也不愿听她说。但怎么会呢,她一直在等他,她眼里的他,他不知道,他不会知道…… 秋姨脸色苍白,穆挽为她号脉,秋姨知到穆挽是阆苑仙居里澹台颉月请来的医师,又说到,“穆姑娘,不必费心了,我这一生,已经快要走到头了。” 穆挽把秋姨的手放进被子里说到,“秋姨,您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您放宽心,好好调理半年,身体还是会恢复的。” 秋姨之所以会咯血晕倒,皆是因为抑郁成疾,她患的是心病。她现在的身体很弱,如果不好好调理,不解开心结,可能,最多活不过两个月。 秋姨反握住穆挽的手,喘着气和她说,“穆姑娘,你是医师,是阆苑仙居的神医,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因着医者仁心答应我。” “您说。” “我想在三日后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我想,再弹一次琵琶。” 穆挽从她眼里看到的是最后的期盼,没想到不过十几天不见,秋姨她对人生已经无望。穆挽转过头,说,“不行,秋姨,我办不到。” “穆姑娘,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我求你了,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秋姨那份卑微求人的姿态,让穆挽揪心。 穆挽道,“秋姨,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人身上的精力有限,如果强行预支精力,身强力健的人尚要修养三月,您现在身体这么弱,再过多支配精力,您的身体支撑不起。”穆挽又看了一眼秋姨的手,那双手曾在琵琶上奏出天籁,如今却如同枯木一般僵硬,再不能流利拨动琴弦,秋姨根本不是年轻轻所说的再也不弹琵琶,而是,再也弹不了琵琶了。穆挽继续说道,“再说,秋姨您应该清楚,您的手,弹不了琵琶了。” 秋姨看着自己那双手,僵硬而陌生。是啊,从碧华上台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弹不了琵琶了。秋姨闭上眼,两行清泪顺颊而下,“一次就好。只要最后弹一次就好。” 她与秦思秦在十三岁时相遇,在二十岁时重逢,他们隔了七年。她与秦思秦在二十一岁时分离,到如今二十八岁,他们之间又是七年。他们的纠葛走过了十五年,她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未为他弹过一次琵琶。秦思秦因她的琵琶曲爱上她,如今秦思秦不爱她了,她也想用琵琶曲结束她对秦思秦的爱。 …… 命运确实是件很神奇的东西,当它不关照你时,它也可以让长达七年的爱,在下一刻转身离开。 七月初七,花灯庙会。 温秋荣二十一岁,他们重逢已有一年。秦思秦特意约了她去庙会看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温秋荣今天额上的一支桃花描绘的别样精致,银粉勾勒的桃花样似乎都要印出笑来。她很少穿红衣,今天却穿了一身火红的华裳,她要把最动人的样子给秦思秦看。她抱着琵琶在知青画楼畔等着他。 温秋荣想,如果秦思秦今天和她求亲,她就答应他,她把一切都告诉他。 她要告诉秦思秦,十三岁时他说长大后娶她,她心里很开心,所以她笑了。那时她就想告诉他,即便你说的是傻话,我也愿意等你长大,等你长大来和我求亲,那时我就嫁给你。 她要告诉秦思秦,二十岁时他们重逢,她并没有忘记他。命运终于关照她一次,让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初那个初及她肩头的小小少年郎,如今已经长成了反比她高出许多的翩翩佳公子。但是她不能告诉他,她是当初那个姐姐,当初她还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如今她只是明月楼馆里的一个艺妓,她配不上他。所以她开口问他,喂,你就是秦思秦? 她要告诉秦思秦,那夜他救了她,她很感激。他再次和她求亲的时候,她心里不知道多么开心。她多么想答应他嫁给他,但是,她配不上他啊,他是知青画楼里的一等画师,而她,在两年前就已经是个不洁之人了。她凭什么接受他至纯至洁的爱?她别过头告诉他,小孩子说什么傻话,却是泪如雨下。 她们之间隔的三岁,她从来不在乎。 “啊荣姐。”一声清脆的呼声。 温秋荣在交错明晃的灯辉中转过身,粉面桃花,娇柔动人。然而她的笑僵在了脸上,所有的喜悦都在那一瞬间随着她的琵琶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彻头彻尾的寒冷和恐惧将她包围,就像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挣扎着想反抗和逃离,终究是徒劳。 秦思秦面露疑惑和担忧,“啊荣姐?你怎么了?”温秋荣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站在秦思秦身畔的那个人。秦思秦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在发抖。秦思秦发现她的神色目光不对,说到,“这位是高兄,也是知青画楼里的画师。” 高森走到温秋荣面前,露出阴鸷的笑,他总算有一样东西胜过了秦思秦。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四章 琴瑟琵琶 3 - 沉香谢 - 诉娴 三年前,高森和秦思秦同是知青画楼里的画师。在那一次评判中,秦思秦以一幅工笔美人图胜过他,成为了知青画楼的一等画师,而他只能做二等画师。那夜他心情不佳喝了很多酒,酒馆外下了很大的雨,街上行人鲜少。他看见街上一个婀娜的粉衣女子,就对她动了心思,把她拖进了一个荒废的宅子…… 温秋荣最终没能告诉秦思秦,她心里喜欢他。当高森阴阳怪气的告诉秦思秦,“你的女人和我有了夫妻之实”的时候,温秋荣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温秋荣派了碧华去秦思秦府上,碧华回来后告诉她,“秦画师,一句话也不曾说。” 此后一个月,温秋荣再没见过秦思秦,此后一个月,那把红琵琶一直被搁置一旁。温秋荣想,他果真嫌弃自己。她从未见过秦思秦离开的背影如此决绝。那时温秋荣才发现,每次每次,都是秦思秦看着她离开,只有这次,是秦思秦要离开她了,要永远离开她了。 百里香芙看不下去温秋荣日日醉酒的样子,那日百里香芙抱着温秋荣的琵琶问她,“这琵琶,你到底是弹不弹了?” 温秋荣自顾饮酒,她边哭边说,“百里姐姐,我不该对他动心的,我不该对他动心的!” 百里香芙说,“你这场情我看的清楚,但是情这种东西,要来的避不开,要走的留不住,一个月了,秦思秦连个音讯都没有,你该看开了!你还要活着,你还得好好过你的日子!” 见温秋荣不答话,百里香芙继续说,“我们明月楼中的人不比深闺怨妇,能风光的几年就要极尽风光,用这几年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过了最好的那几年,还有谁会在意你?有才华的时候,就该好好利用起来。你的小徒弟碧华,也才十三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早前她的琵琶技艺不熟练,但是经过这一年苦练,琵琶弹的也有你九成的功夫,哪一日她上台了,你还能吃香几年?” 温秋荣依旧无动于衷,百里香芙举起红琵琶做了要摔的姿势,说到,“既然你决心不再弹琵琶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不如摔了烧火。” 这一动作似乎有点用,温秋荣一把夺下了琵琶,百里香芙想,那把琵琶陪了温秋荣多年,她到底还是舍不得。温秋荣却愣愣的抚摸着琵琶上的那一大朵工笔绘制的粉色牡丹,那是思秦的画。 两年后,温秋荣几乎要被燕京城里的听客遗忘,她再不碰那把漆红琵琶,尘封在盒子里的琵琶,就像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碧华已经不在尊她为师,琵琶技艺甚至在她之上。明月楼中的人也不在崇拜她,如今的温秋荣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光。 后来,明月楼中一个擅舞的叫柳酥酥的女子一曲凤凰行名动燕京城,更荣获燕京城第一美人的称谓。是夜,百里香芙来找过温秋荣。 “两年了,你该振作起来了。”风吹的屋子里的烛火晃了晃,扰的人心不安。百里香芙叹到,“明日你弹一曲琵琶吧。就当,为我送行。” 温秋荣蓦然看向百里香芙,“你要去哪儿?” “明月楼我已经不想再待了,几天前叔屏的书信到了,他说他在扬州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别院还给我留了个地方供我调香,院子不大,但是够养我。我想去扬州找他。”百里香芙如释重负的说到,“我看够了燕京城的日夜繁华,倦了也累了,现在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再生两个孩子,以后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 温秋荣道,“黄少君是百里姐姐的良人,姐姐去了扬州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百里香芙又说,“我只最后再劝你一次。秦思秦这两年都没有来找你,只能说明他不爱你了,你又何苦再为他吊着?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再不找个好人家,以后就只能嫁给垂老的商贾或是年迈的地主,和七八个妻妾争宠,难道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哪怕他见我一次也好。”温秋荣的面容依旧娇柔,额间的桃花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就像她暗黄的脸色一样。“这两年,我让碧华去秦府替我传话不知多少次,可他还是不愿见我,或许他没有像我爱他一样那么爱我。”温秋荣握住百里香芙的手问到,“你说他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掏出真心呢?” 百里香芙甩开她的手,狠下心说到,“温秋荣!你醒醒吧!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不值得。从前我以为你能看开,后来担心你难过才没忍心告诉你,秦思秦私下已经唤碧华去他府上弹琵琶不知多少次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脸上,温秋荣如梦初醒,“你说碧华?” 是啊,秦思秦能因为琵琶爱上她,也就能因为琵琶爱上碧华。多么可笑,她还守着一片痴心,期盼秦思秦能见她一面。 第二日,温秋荣终于抱起她的漆红琵琶,那夜明月楼中灯火辉煌,就像是要欢迎温秋荣的归来,她一身桃色粉衣一如当初初上红台的模样。温秋荣准备奏的那一曲《离歌》,是为了要给百里香芙送行。 前厅里大家都十分期待,后厅里也在细心准备着。碧华捧上一杯茶,给温秋荣奉上,她笑着说,“你我师徒一场,虽说后来你我之间没了师徒的情分,但是今日你重回红台,这杯茶我还是要敬你的。” 温秋荣喝下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碧华,碧华转身就走。临上台前,温秋荣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觉得四肢僵硬麻木,等丫鬟递过琵琶的时候,她的手一时无力,漆红琵琶摔到了地上,琵琶弦噌噌而断。众人一时慌乱,就连温秋荣也不敢相信,她的手,弹不了琵琶了。温秋荣想要做出拨弦的动作,手指只是僵硬的动了动,没有任何知觉,更遑论再奏一曲琵琶乐。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没有了秦思秦,如今连琵琶都不再属于她了。 那天夜里,明月楼中响起了灵悦动听的琵琶曲,时隔两年后登上红台的不是一身桃色粉衣的温秋荣,而是一袭水碧长裙,额间描摹梨花妆的碧华。碧华一曲成名,明月楼向来能者居之,曲部再没有了温秋荣的位置。 后来柳酥酥当上了明月楼的楼主,百里香芙去扬州寻她的良人黄叔屏,也没有了消息。明月楼中的人都不容易,还在身边的时候能帮衬着的都帮点,出了明月楼,大多就不愿再沾染半点这里的风尘了。 五年的时间一转而过。温秋荣从以前人人敬重的一等乐师啊荣姐变成了遭人耻笑的打杂佣人秋姨,她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夜里忘记关窗的时候,夜风吹的她直咳嗽,也再没有一个叫秦思秦的人,会给她送来一碗姜汤担心她着凉。她爬上屋檐抬头看天,说一颗星星都没有的时候,也再听不到那句啊荣姐,你不涂脂抹粉的样子也很好看。 曾经那些不以为然的时光,在后来的某一天回忆起来,就是那么那么的幸福柔软。 穆挽照顾了秋姨一个下午,秋姨睡下的时候,小红豆悄悄告诉穆挽,“秋姨以前喝酒伤了身,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突然病倒,也是因为听到轻轻姐和楼主讨论秦府的喜事要不要派人去打点一下。” “秦府?”穆挽问到,“就是秋姨口中的那个一等画师秦思秦?” 小红豆十分认真的点头,“秦画师要成亲了,新娘子就是碧华姐姐,婚宴在三日后,听说好多少君都会去呢,还有知青画楼里的那些画师们,都会去捧场。” 穆挽又看了一眼踏上病容憔悴的秋姨,秋姨想要在三天内恢复,是想要在秦思秦成亲那一天,给他弹一次琵琶吧。 次日清晨穆挽才回澹台府。穆挽路过客厅时见到苏月给澹台颉月递过一份大红色的帖子,苏月说,“少君,这是秦府的请柬。” 澹台颉月瞟了一眼喜帖,说到,“喜事当天送份礼品去便可。” 苏月应声,“是。”准备退下。 “等等。”澹台颉月又问到,“穆姑娘去了明月楼还没回来?” 穆挽心里突然有了想法,走进客厅说到,“我在这儿呢。”穆挽拿起苏月呈上的喜帖,说到,“少君,我替你去秦府送礼吧。” 澹台颉月道,“这些事苏月去办便可。” 穆挽连忙说到,“我办也可的!”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亮晶晶的眼眸,就知道她心思不纯。穆挽的表现太明显了,她有无别的心思从她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澹台颉月走到穆挽面前,居高临下目光炯炯,他问到,“你去秦府做什么?秦思秦一个画师成亲与你这个医师有什么关系?” 穆挽咽了口唾沫,尴尬道,“我…去看热闹。” “上次去杯山赏花,出城的路上也有亲仗,怎么不见你去看热闹?”澹台颉月继续质问。 穆挽又咽了口唾沫,“做事情要从一而终心无旁骛,上次我的目的是赏花,所以心思都在凤凰花上,没、没看到什么亲仗。” “狡辩。”澹台颉月下了定论坐回位子上,一脸你不和我说实话,你就别想拿请柬的样子。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五章 秦府婚宴 - 沉香谢 - 诉娴 “呃...”要怎么样才能让澹台颉月把请柬给她呢?穆挽想了想,做出分外忸怩的动作,对澹台颉月说,“我对秦画师仰慕已久,如今他成亲,我想要去见他一面,断了这份念想。” 澹台颉月手中的杯盖“吭”一声合在了茶盏上。 “你仰慕他?”怀疑。 “是啊。”认真。 “你当真仰慕他?”半信半疑。 “是呀是呀。”特别认真。 澹台颉月拿过请柬反复端详了两遍,最后如玉温凉的嗓音说到,“噢,恰巧那天我得空,许久不曾见秦画师交情恐有些淡了,趁此机会去见见他也好,到时你同我一起去。” 苏月悄悄看了一眼澹台颉月,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少君哪里和秦画师有过交情? 穆挽一时错愕不已,“你也去?”后来转念一想,秦思秦娶的是明月楼中的姑娘,那到时候明月楼主柳酥酥作为半个“娘家人”,自然也会到场,澹台颉月这次去,是为了见柳酥酥吧。 接连两天,穆挽总往明月楼里跑。澹台颉月虽不闻不问,但心里已经了然,穆挽定是想要帮那个艺妓在秦画师大婚当天做些什么。 六月初十,秦思秦大婚。 镜中人粉面桃花,玉容柔美。诗经里有一首歌唱的是出嫁的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温秋荣伸手抚上那张回到几年前模样的脸,她一身大红色的锦袍,身姿袅娜,满面红光,一如诗经中咏唱的出嫁女子。那句“啊荣姐,我娶你好不好?”还在耳畔,但时隔七年,秦思秦娶的不是她,是碧华。穆挽看着镜中的秋姨,心里一阵难过。 凡事都有代价,这世上没有什么医术可以在三天内让人恢复如初,更别提秋姨本就薄弱的身子,秋姨她是决绝服用了“南柯一梦”才能有今日的荣光。 这也将是她此生最后的荣光。 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明月楼外,浓妆艳抹的喜娘乐呵呵的把新娘子扶上轿子,锣鼓喧天礼炮齐鸣。秦思秦骑在一匹绑了一朵大红花的骏马上,新娘子已经接到了,他却迟迟停在明月楼前没有走,频频望向楼中,直到喜娘催促要坏了时辰,他才策马而去。 秦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当澹台颉月的马车停在秦府门前时,宾客都分外吃惊,这不是澹台府的马车吗?于是宾客纷纷猜测,素闻澹台府当家的那位少君,虽已经辞官数年,但在朝野里依然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可是澹台少君这几年向来只去佛寺参禅礼佛,鲜少出门。今天能来秦画师的婚宴,莫非这二人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穆挽先澹台颉月一步跳下了马车,看着秦府面前的的大红绸缎,叹了一口气陷入沉思。秋姨宁愿牺牲自己日后二十年的年华,也要换取今天一天的美好,就是为了让那个不爱她的秦思秦见到她最美的样子,在她看来真是不值得。 穆挽的样子落进澹台颉月眼里,就是一种看着仰慕之人要成亲的忧伤。有了澹台颉月走在前面,宾客十分自觉的让出一条路,穆挽对澹台颉月的影响力啧啧称赞。 “少君,没想到你北宁王的身份这么好用,你看这条路一下变得这么宽敞。”穆挽说到。 澹台颉月目不斜视,尊贵的步伐迈的悠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在场之人无法相比的尊贵气质。他衣裳上的紫荆花在阳光下映出别样的金辉,高贵而简奢。他说,“区区一个北宁王的身份,在燕京城尚不足挂齿。” 穆挽疑惑,“那他们为什么那么尊崇你?” 宾客眼里的不是敬畏,也不是惧怕,而是尊崇。是要对澹台颉月顶礼膜拜的那种尊崇。澹台颉月侧目看了一眼穆挽,并不答话。 这方秦思秦得了下人传话,连忙赶来客厅接待。心中满腹疑惑,燕京城里有些地位的人办喜事都会给澹台府寄去一份请柬,但都是为表尊敬的一种形式,因为澹台少君真正出席过的宴会实在太少。他与澹台少君并无交情,这尊大佛是被什么风给吹来了? 客厅中已经腾出一片地方,其余人都站在客厅外往里看。澹台颉月坐在上方神色自若,穆挽坐在一旁略有些不自在,有眼力的管家已经给两人奉上了西湖龙井。厅堂外的宾客这下想的已经不是今日秦思秦大婚如何如何喜庆,而是今日能在这里见到澹台少君是如何如何光荣。于是人们突然发现,咦,那个坐在澹台少君身旁的女子是谁? 秦思秦一身喜服,对澹台颉月作揖一拜,“澹台少君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澹台颉月道,“何须多礼,我不过来看看,一切照常便可。”语气不疏离也不亲近,让人拿捏不准。 秦思秦干笑了两声,应声是。 话虽如此,但有澹台颉月在,哪里还能照常,下人连忙拿了府上最好的东西伺候着。端果盘的侍女有一两分姿色,频频偷看安静喝茶的澹台颉月,穆挽见状留意了几分。果然侍女在走近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往澹台颉月身上摔去,穆挽连忙上前把侍女扶住。就在侍女呆愣的时候,穆挽又把她盘上的果盘都端走了。 低头喝茶的澹台颉月嘴边似有笑意。 侍女尴尬的笑了笑,又走上前问到,“少君,可有什么要伺候的?” 澹台颉月看都未曾看侍女一眼,什么人什么心思,他一眼便已看透。他只看着穆挽,于是穆挽道,“没有了没有了。你去别处忙吧。” 侍女只能尴尬的笑着退下,穆挽松了一口气。照少君那个人畜勿近的性格,如果这姑娘真栽倒在少君身上,不知道又会给秦府带来什么乱子。 澹台颉月说,“你今日倒是机警。” “你不是不喜欢女子近身么。”穆挽说着,往嘴里塞了一个刚刚端来的李干,酸酸甜甜的,于是穆挽把那一小盘都端到澹台颉月面前,她嘴里还含着果核,含糊不清的说到,“唔,这个真好吃,你尝尝?” 澹台颉月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万分难得的伸出手愿意尝尝。 “少君竟也在这里。” 澹台颉月的手在半空中停下,然后收回袖中。 柳酥酥从厅堂的一侧走出来。今日的柳酥酥依然娇媚,那娇柔的声音听的在场的宾客心中酥软,她一出场,男子的目光顿时被她吸引。不愧是燕京城第一美人。 柳酥酥走到穆挽面前,看着穆挽手中端给澹台颉月的果盘,柔声笑道,“穆姑娘恐怕不知,少君从来不吃蜜饯果脯这些东西。” “可是他刚才……”伸手要吃四个字被穆挽咽了下去,她把果盘端回来,低头尴尬说到,“哦。”心想,柳酥酥当然比自己了解澹台颉月,有柳酥酥在,她还待着做什么。逢上澹台颉月的目光,穆挽觉得,他的意思大概是,我与柳酥酥要谈话,快走快走。 于是穆挽起身说,“柳姑娘坐吧,我和宾客一起好了。” 柳酥酥也不客套,说,“如此也可。” 穆挽离开客厅,临走还不忘端上果盘,再看一眼澹台颉月,他似乎更不高兴了。她随意挑了离客厅近的一桌坐下吃着蜜饯,关注着客厅里的两人。当穆挽把第三颗蜜饯扔进嘴里的时候,院中搭好的台子上走上了一个家仆。 “各位宾客,今日是秦画师与明月楼中碧华姑娘的大喜之日,所以特意请来了明月楼中的姑娘们奏乐助兴。”宾客应声叫好,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穆挽立时把注意力放到台上。 只见大红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姿款款的红衣女子,她手中抱着一把绘了大朵粉色牡丹的漆红琵琶,一块红纱遮住半张脸,额间点了一朵大红色的桃花,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有柔情似水。 秦思秦在看到台中人的一瞬,心中所思所想太多,从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再落进无边无际的伤怀之中。秦思秦一眼认出那是温秋荣,时隔多年之后,她以这样耀眼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是为了宣告什么?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映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那一如多年前的曲调,令秦思秦想起,他初见她在知青画楼畔,那时她一身桃色粉衣动人,他只是个小小少年。他鼓足勇气跑上前说要娶她,她只笑着问他说什么傻话。那个娶她的誓言已经在七年的时光里消磨殆尽,那个十几年前的小小少年如今又在哪里?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那三岁之差,而是你喜欢我时,我不曾告诉你我也喜欢你。我打开心扉再次喜欢你时,你已经不愿听我说我喜欢你。 秦思秦错过了温秋荣十三岁的等待,遗失了温秋荣二十一岁的花开,如今他二十五岁,该怎么在温秋荣日渐苍老的二十八岁容颜里,找寻迷失已久的爱?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六章 韶华倾负 - 沉香谢 - 诉娴 一曲罢,众人尚沉浸在声乐之中。 秦思秦竟不顾众人的目光,大步走上台。他尽力平复心绪,喉结上下滚动。许久,秦思秦看着温秋荣额间的红色桃花,张口轻声说了几个字,中间似有停顿。 宾客之声嘈杂,穆挽没有听清。一袭玄衣,一道沉香萦绕,澹台颉月已经站在穆挽身旁,柳酥酥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拿请柬就是想看这一出么?” 穆挽没有回答他,只看着台上的两人自言自语,“他在说什么?” 澹台颉月道,“一个称呼。” “称呼?” “嗯。”澹台颉月说,“啊荣--姐。” 穆挽十分疑惑,“既然是这句话,为什么还要停顿呢?” 澹台颉月说,“因为他可能只想叫前两个字。” 穆挽恍然大悟,阿荣是亲切之称,但最后那一个姐字,却是不得不碍于身份的称呼。穆挽想,秦思秦愿意再叫秋姨一声阿荣姐,是不是,心里对秋姨还有感情? 温秋荣解下红面纱,那张和七年前一样柔美动人的脸映进秦思秦的眼底。温秋荣说,“真好,如今你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啊。”温秋荣看着秦思秦那一身大红的喜服,连嘴边的笑都有些牵强,“都成家了。” 秦思秦看问她,“你来是想要…” 温秋荣说到,“我想了很久,觉得只有今天最适合见你,所以我来看看你。恭喜你啊,取得碧华为妻。”你不愿见我,我只能盼着在你大婚的一天,见你一面。 秦思秦说,“恭喜我?这是你的真心话?” 温秋荣默默点头。只要你过得好,是不是真心话又有什么所谓?只是,为何如今从他的眼中,她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少年眼里的星星? 温秋荣把那一把琵琶递给秦思秦,说,“我没有什么好送的,这许多年来只有一把琵琶相伴,碧华也会弹琵琶,我就把它当新婚之礼送给你们好了。” 秦思秦看着琵琶上他当日绘的牡丹,如今啊荣姐把琵琶给他,是要与他断尽联系么。六月的燕京城有些热,温秋荣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穆挽抬头看天,已经是未时五刻。秋姨是在巳时服的药,“南柯一梦”的药效只有三个时辰,秋姨的时间不多了。 温秋荣心口隐隐作痛,只是她早已经分不清,是伤心给她的痛,还是药效给她的痛。她把琵琶放置一边,说,“我该走了。” “你这么多年不见我,就是为了在我大婚之日来恭贺新禧的吗?” 温秋荣的脚步骤然停住,她的背影一如当初七夕佳节时柔弱。她向来不是彪悍要强的女子,此时竟觉得分外委屈。 “究竟是我不见你,还是你不愿见我?七夕那天,我也穿了一身红衣,我想为你弹一次琵琶。可是那天你走了,头也不回,我在画楼畔守了一夜。后来我让碧华给你传话,你不愿见我,大概是嫌弃我了,我可以理解。可是秦思秦,这许多年,你哪怕当面给我一个准话,我也不会苦等这些年。从前我不愿意明白,但如今你已有良配,我也终于愿意明白你的心意了。” 秦思秦不可置信,他说,“我找过你,那时碧华来传话,她说,你再不想见我。”秦思秦那一身大红喜服仿佛是对他最大的讽刺。碧华从未说过,啊荣姐在等他。 那是七年前七夕过后的清晨,他一夜未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论啊荣姐是清白之身,还是已失贞洁,他都喜欢她。他要把啊荣姐娶回家,好好保护着。再不让别人欺负她。当秦思秦决定去找啊荣姐说清楚他的心意的时候,碧华却来府中和他说了那样一句话:啊荣姐说,她不想见你,她让你不要在出现在她面前。 “没错,是我!”一声不响在人群后站了良久的碧华终于出声,众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在她身上。碧华一身大红嫁衣,凤冠珠帘在她眼前摇曳,大红盖头被她掀去一边。碧华原来也是个美人,她看起来并不比秋姨逊色半分,她愤恨说道,“多年前,思秦初来明月楼中的时候,我就心悦他。凭什么你能入的了他的心我就不能入他的眼?”碧华已经没有半点温婉的模样,她的眼眶微红,眼里除了悲伤还有满满的恨意。 那是碧华的故事。 八年前,百里香芙初将秦思秦请到明月楼。彼时碧华只有十二岁,每日跟着秋姨学习琵琶,但小姑娘总是不上心,她跟着秋姨学了两年进步并不大。 那天她正在庭院里调琵琶弦,一个翩翩少年走到她面前,他声音温和,“你也会弹琵琶!” 那天秦思秦一身靛蓝色长衫,玉树凌风的身姿只消一眼就让碧华铭记在心。她说,“是,奴家会一些。” 秦思秦爽朗一笑,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好好学。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人,琵琶弹的很好。” 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从不相信有什么一见钟情。也因为秦思秦喜欢,碧华从那天起便苦练琵琶。 爱的种子会在一个人的心里发芽,有的人会在心中开出一朵热情高贵的凤凰花,有的人会在心中开出一朵洁净无暇的水芙蓉,而有些人的心,却在一天一天无望的等待里,蔓延生长出一朵阴鸷狠毒的罂粟来。 整整一年,碧华看着秦思秦的背影长大。亦是整整一年,秦思秦看着温秋荣的背影一天天成熟稳重起来。那一天是她生辰,经过一年的苦练,她的琵琶技艺提升很快,已经快赶上温秋荣。那天她鼓足勇气和秦思秦说,“秦少君,你愿不愿意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我就嫁给你!” 秦思秦笑了,他说,“碧华,我心里只有阿荣姐,况且你还只是个孩子,别说傻话。” 一阵寒风席卷,碧华四肢冰凉,原来整整一年,她在秦思秦眼中,都是个孩子。 可是当碧华准备放弃的时候,上天终于给了她一次机会。七夕那天在知青画楼边放花灯的碧华,恰巧听到了温秋荣和秦思秦的谈话。那时碧华想,啊荣姐已经是不洁之身了,她配不上秦少君。如今她的琵琶弹的不比啊荣姐差,她才是最能待在秦少君身边的人。 温秋荣并不知道碧华喜欢秦思秦。 那天碧华应温秋荣的吩咐去秦府,正看见秦思秦拿起一卷画要动身出府。秦思秦一夜没睡,样子虽然疲惫,但是眼神清明。 碧华问他,“秦少君,你是要去哪里?” 秦思秦说拿起画卷说,“我要去找啊荣姐,我要正式和她提亲。” 碧华以为的机会,就在那么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不服,为什么啊荣姐已经是不贞不洁的人了,秦思秦还是要娶她。仅仅一个晚上,秦思秦就能够原谅啊荣姐了吗?碧华知道,秦思秦最听温秋荣的话,于是她说,“啊荣姐说,你昨日既然弃她而去,就是已经有了打算。她让你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思秦听完,手一松画卷掉到了地上,展出一幅绝美的工笔画。碧华看着那副画,袖中一双柔夷渐渐握紧,就在那一刻,她决定要从温秋荣那里把一切都拿来。 秦思秦一蹶不振,每次碧华都用温秋荣让她传话的机会去看他,但温秋荣的话她从未带到过。 一日秦思秦让她和温秋荣说,“那天是我的错,啊荣姐怨我也是应该的。哪一天她不再怨我了,请让她弹一次琵琶。”秦思秦知道温秋荣已经不再弹琵了。 碧华没有把话告诉温秋荣,就任由温秋荣堕落下去。只要温秋荣一直堕落下去,秦思秦就永远不会知道,温秋荣在等他。两年过去,秦思秦以弹曲子为由时时召碧华入府,实则是通过碧华打探温秋荣的消息。 后来柳酥酥一舞成名,百里香芙要离开明月楼。碧华想,等百里香芙都离开了,她就可以代替温秋荣上台了。不想,百里香芙临走还要温秋荣以琵琶曲送行。若是温秋荣重拾琵琶,那她这两年的苦心就白费了。 于是碧华在后台给温秋荣奉茶。那不是普通的茶,她在茶里加了毒,就是为了让温秋荣再也弹不成琵琶。碧华如愿以偿代替温秋荣登台,一支动人的琵琶语从她手下流淌而出。那一夜后,她成了曲部新的一等琵琶师。温秋荣的一切,碧华都在渐渐夺走。 时光匆匆走到今天。但碧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温秋荣会来到这个婚宴上。 穆挽看着太阳西下,秋姨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穆挽走到台上说,“秋姨,我们该走了。” 秦思秦拦住她们,“不许走。” 穆挽看着秦思秦身后的碧华说到,“吉时就要到了,秦画师还是准备拜堂吧。” 秦思秦说,“总之不许走。” “啪――” 碧华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秦思秦的脸上隐约多了几个手指印。空气里安静的吓人,穆挽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只有澹台颉月一脸无谓的看着台上的场景。这样的戏码他见的多了,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没有感触。 碧华脸上清泪纵横,“秦思秦,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才能看到一点点我的影子?” 爱一个人是很卑微的,即便把自己贬低到尘埃之底,只要那个人对你笑一笑,你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七章 桃之夭夭 - 沉香谢 - 诉娴 碧华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啊。为什么今天她一出现,你就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今天要娶的人是我!不是她!不是她!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会这样!” 秦思秦冷冷说,“你一直都在骗我。” 秋姨已经明白,至始至终,都是碧华在从中作梗。碧华的妆容已花,她苦笑这一生情错岁月蹉跎,秦思秦到底是没有爱过她。无论这七年来她有多少的陪伴,在秦思秦眼里都不算什么,只因为她不是温秋荣。 碧华说,“是,我是骗了你。可你呢?你和我成亲,只是为了让她来见你,秦思秦,纵然你不爱我,也不该把我的爱这样践踏在地。” 她看了一眼一身红装的温秋荣,似乎今天温秋荣更像新娘。可她不甘啊,温秋荣能做到的,她做的更好,可为什么温秋荣能得到的她就得不到呢? “秦思秦,你觉得我的爱就这样廉价吗?她的爱就那么好?她比你想象的可怕的多!”碧华笑的讽刺,她指着温秋荣几近癫狂的说,“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告诉你,她杀人了!她是杀人犯!” 不只是秦思秦,就连穆挽都被碧华这一句话惊的愣在原地。 “她杀了高森。”碧华说。 温秋荣四肢僵硬在原地,却听碧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几年前高画师突然失踪,是因为她把他杀了!在一个大雨夜,她杀了高森!” 秦思秦不知所措,啊荣姐,杀过人…… “秦思秦,你还爱她吗?这个杀人犯,你还爱她吗?” 秦思秦看向温秋荣,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就像那年七月初七时她看见高森的模样。那时他因为无法面对而转身离开,如今呢?他还要再离开啊荣姐一次吗? “爱。”他说。“我还爱她。” 温秋荣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就算秦思秦还爱着她又如何,他们之间已经耗了太多的时光,她已经没有时间了。秋姨说,“思秦,我今日来,并非要和你再续前缘。从前我们用了十五年都未能在一起,今日,我们就做个干净的了断吧。” 秦思秦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明明才刚刚真相大白,明明才刚知道彼此的心意,为什么啊荣姐还是要离他而去? “思秦,作为一个男人,要学会担当。你既然答应了娶碧华为妻,就该信守诺言。”秋姨说,“我喜不喜欢你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不想喜欢你了。这一段情我守了十五年,我等了好久,如今我累了你也累了,我们都放开吧。” 她曾经这样爱过他,如今她依然爱着她,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只能选择离开他的人生。 当初秦思秦年少,多少人都不信他的真心。是啊,孩子的真心,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如今她年老,即便是有真心,又该去哪里找寻年华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场风波来的奇怪,也去的突然。穆挽扶着秋姨离开,全然忘了还有澹台颉月。秦思秦想追上,却被碧华拦住了。碧华问他,“你真的丝毫不曾喜欢过我?” 秦思秦没有答话。 碧华自顾点头,“我明白了。”她失魂落魄,在宾客嘲笑的眼神中,步履蹒跚的往外走。有的人他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任你付出多少,他依然不爱你。 碧华把秦府门匾上的红绫一扯而下,她拖着几尺红绫孤独寂寞的往城外走去。谁都不知道她会去向哪里。 半个月后,秦思秦在去厘阳山的必经之路上拦住穆挽。此时穆挽和澹台颉月正要去往上贤宫,澹台颉月和庄十三在一边议事,穆挽一个人走在前面。秦思秦从树林里钻出来,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掌劲却很大,抓的穆挽生疼。半月未见,秦思秦瘦了很多,他脸上还隐约可见胡渣子,一身脏乱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 穆挽吓了一跳,秦思秦双目布满殷红的血丝,就像一只要把穆挽吞了的狼,秦思秦问她,“你把啊荣姐带去哪里了?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穆挽使劲挣脱,手腕处被抓一片红紫,心里未免有些害怕,“你放开我。” 秦思秦咆哮道,“你说啊!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放开她!” 一道清冷却极具威压的声音,穆挽再熟悉不过。“少君!” 澹台颉月见秦思秦不为所动,伸腿勾起地上一根木棍,踢向秦思秦的小腿。秦思秦一痛手上自然就放开了穆挽,穆挽连忙跑到澹台颉月身边,就听到他说,“怎么和这样的人拉扯不清?” 穆挽错愕。这样的人? “他,他是你的好友秦思秦啊!你们不是有些交情么?怎么你不记得他了?” 澹台颉月又看了一下躺在地上抱着小腿的人,是有些向那天的新郎。于是澹台颉月一本正经的说,“他这副模样,我一时没认出来。” 穆挽有些怀疑,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秦思秦面前,俯身低头解释说,“秋姨半月前已经离开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穆挽犹豫片刻,又说,“秋姨几年前在城外买了一片林子,她亲手在林子里种满了桃花,你若是想她,可以去那里看看,或许她在那里给你留下了什么。”穆挽说完扯了扯澹台颉月的衣袖说,“少君,我们走吧。” 厘阳山,竹林幽深。 穆挽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澹台颉月问,“少君,你之前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你根本不认识秦思秦对不对?” 澹台颉月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傻?” “你好端端的,怎么骂人啊!” 澹台颉月抓住穆挽的手,掀起她的衣袖,皓腕上结结实实的缠了几圈绷带。穆挽一下语塞,没想到他发现了。 “你就这么喜欢放血救人?” “对啊。”穆挽故意说到,“你不知道,我的血因为可以救人可是千金难买呢!所以放一次血救一个人,我都特别自豪。”穆挽整理好衣袖如是说。 澹台颉月颇为不赞同,“阆苑仙居医者向来尊贵,不过区区一个艺妓也值得你这么做?未免把阆苑仙居的医师一职贬低了。” 穆挽反击,“哼。如果那天服了南柯一梦,命悬一线的人是柳酥酥你还会这么说么?再说,我若是有那么傲气,才不会被你呼来喝去的!况且我们医者向来没有高低贵贱,讲的都是一个救死扶伤,若是对弱者见死不救,那便有负师尊教诲,更不配当医师了。” 澹台颉月一甩衣袖,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穆挽小跑着一段追了上去。她笑嘻嘻的问到,“你是不是真的不认识秦思秦?” “与你无关。” “嘁。被我猜中了!”穆挽哼哼,早习惯了澹台颉月莫名其妙的倨傲,她继续说,“不知道秦思秦的成名作到底是什么,秋姨也没告诉我,少君你见过么?” “不过是一幅美人图。画上是位粉衣女子,浅笑盈盈如三月桃花。”澹台颉月又说,“大概是你那位秋姨少女时代的模样。” 穆挽一阵惊讶。 澹台颉月又补充一句,“以后记得来我身边。” 见穆挽摸不着头脑,他又解释,“若是再有人对你动手,记得像刚才一样来我身边。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敢对我澹台颉月的人放肆。” 良久,穆挽终于笑出来,“少君,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许你三月之期,三月之后我就会离开,你又怎么护我周全?再说到时我回到阆苑仙居,哪里还有人对我动手。” 澹台颉月话锋一转,“你可还记得那个东瀛武士?” 穆挽点头,杯山上无故被追杀一事还历历在目。她至今都觉得万分无辜,“难道你查出来是谁指使的了?” 澹台颉月说,“还没有。但你就不好奇,来燕京城不过两月,你行事并不乖张,待人也算谦和有礼,为何你会惹上那个人,她还非要置你于死地?” “唔,容我想想……”穆挽不禁思考,这两个月她多数时间待在澹台府,并没有惹过什么人,勉强算的上有过节的不过一个叶薇,但不至于要害死她吧? “不用想了,她是冲我而来。”澹台颉月解释道,“你是医师,我请你来,虽说打着为聂臻治眼睛的名号,但你一直住在我府中,难免为心思细腻的人所怀疑。数年前我就中毒,你这一来,只要细心想想,他们就会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宁可信其有,相信你是来为我治病的,也不能放过你。只要杀了你,我自然也活不长。” 澹台颉月叹气,“如今,你恐怕已经和我澹台府绑在一起了。在找出幕后主使之前,你都不会安全。” 穆挽站定,“不是治好你就可以了吗?只要治好了你,他们还抓我做什么?” “他们既然视你为北宁王府的人,你就不能轻易脱身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待在我身边吧。” 穆挽听澹台颉月这么一说,觉得她似乎是摊上大事儿了,而她现在也只能期许君筇师兄早些回阆苑仙居再来找她。 穆挽跳起来摘下几片竹叶在手中把玩,嘟囔着说,“你到底招惹了多少是非,怎么有那么多人要来杀你。可是他们杀又杀不了你,还非得把我和你算在一起。” 澹台颉月说,“若是有一天,你拥有王侯世家的高位,又身负国之重任,你就会知道,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就不会来招惹你。” 穆挽看着澹台颉月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就像一只山崖上的狼,只能在深夜里对着明月嚎叫,孤独苍茫。只是那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不见,她面前的人,依旧是玉树风骨,浓墨玄裳,肩头的紫荆花依旧开的气度不凡。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八章 桃之夭夭 2 - 沉香谢 - 诉娴 掖华池边水汽朦胧。穆挽试了试水温,又捞起池子里的几味药材嗅了嗅,反复确定无误后才放心。穆挽叮嘱澹台颉月,“池子里加了炙金草,可以替你活血逼毒,你下去了可能会有灼烫之感,但是一定要泡够两个时辰才能上来,记住了吗?” “知道了。” 等了许久的聂臻倚在一边的柱子上,对穆挽说,“丫头,走吧,陪我去喝茶。” “哦。”穆挽乖乖跟去。 咕咚咕咚煮沸的醴泉水在壶里冒着热气。穆挽好奇问到,“大叔,说起来你和少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求去掖华池你都同意?你们很亲近吗?” 聂臻说,“数年前和他的一次比试我输了,便答应允他一件事,所以这是赌资,不是亲近。这是君子之约,我自然不能毁约。” “噢,原是这样。”穆挽又问,“那你们比的是什么?” 聂臻坦言,“剑术。” 剑术?穆挽想,大叔不是列国之中剑术第一人么?怎么会输给了少君?一定是因为大叔看不见,所以才落了个下乘。 聂臻又说,“对了,那个签河沉剑的真相就是我比剑输给了他,剑也损毁了,就随手把剑扔进了签河。什么明月楼中柳酥酥,都是扯淡。” 穆挽哑然。那时庄十三说的绘声绘色,她几乎当真了。聂臻又问她,“最近山下可有什么趣事?” 穆挽说,“趣事没有,情事有一桩。你认识一个叫秦思秦的画师么?他似乎是少君的朋友。” 聂臻摇头。穆挽把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叹息道,“秋姨真是可怜,白白浪费了十五年等一个人。最后为了不让秦思秦看见她容颜迟暮白发苍苍,还决绝的离开了秦思秦。” 穆挽又想起碧华说的一番话,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如果秋姨真的杀了人,她日后该怎么办。 所谓南柯一梦,是药,亦是毒。它能让人在一夜之间恢复年轻貌美的模样,恍若一场重获青春的美梦。但是是梦总会醒,服用这药也要付出代价,这药伤害太大,一日之后,服药之人就会迅速衰老,三日之后,这个人就会比原先老去二十岁,再无救治回转之法。 聂臻说,“以最美的模样离开秦思秦,大概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是这其中的十五年大好时光,真是可惜了。” 穆挽十分赞同的说,“可见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出来。不仅要说,在必要的时候,还要死皮赖脸一些。当对方说再也不见你的时候,就一定要去见见!这样对方才知道你有多重视她,也省的被别人利用制造出什么误会来。碧华并没有使什么高明的手段,就把秋姨和秦思秦耽误了七年,都是因为他们爱在心,口难开。” 聂臻调笑到,“那若是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会如何?” 穆挽不加思索的说,“告诉他啊。” “若是他知道了你的心意,却并不喜欢你呢,你就不觉得丢脸?” “如果我真的很喜欢他,丢个脸算什么。再说喜欢上一个人,有什么好丢脸的呢?” 聂臻对穆挽的直白很是无奈。 …… 那数里桃林已经过了花季,树上只剩星零的几支桃花。秦思秦踏进桃园的时候,那千万粉瓣已经零落成泥。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错过,是因为曾犯下过错。错过一场绚烂花雨,亦或是错过一段真情实意。 这时园子里传来一道迟缓枯朽的声音,“这位少君…为何一个人站在园子外面?起风了,该着凉了…” 秦思秦环顾四周,才发现一旁的桃树后面,隐约有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立在林子里。她笑脸慈祥,白发苍苍,堆满皱纹的脸上是写的是岁月沧桑。秦思秦走上前,恭敬作揖。“我听闻,这桃林是我挚爱所植,故此来看看。可惜已经错过了花季。” 老婆婆说,“这林子除了我也没别人来了,你要看便看吧。” 秦思秦眼里宛若有星光,“敢问您是?” “我是负责照顾这些桃树的老太婆,我姓陶,你就叫我陶姑婆吧,这些树也会寂寞,有个人来看看也好。” 秦思秦说,“陶姑婆,你可知道,种下这满园桃树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陶姑婆说,“你说那个姑娘啊,她走啦。”陶姑婆又说,“她走啦,再也不回来啦。”她又叹息,“再也不会回来啦……” 秦思秦紧张起来,“难道她……” 陶姑婆看了秦思秦一眼,便知道他误解了。她说,“不要瞎想,她活的很好。”陶姑婆坐到一边的石凳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秦,您比我年长,可以叫我啊秦。” “啊秦,啊秦……”陶姑婆重复了几遍,接着问到,“你…可是秦画师?我听啊荣说过你。” 秦思秦说,“正是。” 陶姑婆说,“我听她说过与你有关的故事!她一直,想和你看一场漫天绚烂的花雨,不过,她一个人看了好多年花雨,一直没等来你。” “花开的时候,很好看吧?”啊荣姐一个人看过这许多次花雨,是不是很孤独? 陶姑婆心驰神往,“好看,好看…就像是粉红色的雪,漫天飞舞,远远看去,就像是粉色的云霞。明年的桃花,也会开的很好看的。你若是想看,一定要记得过来,莫再错过明年的花期,等花枯萎老去。” “我会等她回来。”秦思秦突然说。他相信,桃花开的时候,啊荣姐就会回来了。啊荣姐喜欢桃花,他就会替啊荣姐守着满园的桃花,等她回来的时候,许她十里红妆。啊荣姐,到那时,我们就成亲吧。 陶姑婆起身拍了拍衣服,拿起拐杖往屋子里走,“别等了,她不会来的。昨日已是昨日事,何必再这样执着,无用,无用哟…”陶姑婆临进屋子,又叮嘱说,“天快黑了,山里会冷下来,注意身子,莫要着凉!” 后来,穆挽去知青画楼打听过秦思秦,画楼里的人说,秦思秦已经封笔。秦府也已经无人居住,秦思秦搬去城外一处桃林,每日守着桃树,他身畔有一老妇,她叫他啊秦。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色,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漫笑吟吟,相看无限情。 明年的桃花,会开的很好看吧。 …… 算算日子,离三月之期已经很近了。澹台颉月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再进行一次药浴,剩下的小问题,就可以靠喝药调养。 澹台颉月一早去东观书阁翻阅卷宗,快用午膳的时候,穆挽端着两碗八宝莲子粥到澹台颉月面前,她试探道,“少君,我做的粥,你尝尝看?” 澹台颉月并不拒绝,只是疑惑,“两碗?” 穆挽认真点头,“一碗是甜的,一碗是不甜的。” 澹台颉月拿起银汤匙尝了一口不甜的,又尝了一口甜的,然后他从粥里翻舀出一颗雪白的莲子来看了看。忽想起那天,穆挽指着满湖的荷花问他,少君我可以摘一些么? “少君,怎么样?哪份更好吃些?” 澹台颉月说,“甜的。” 澹台颉月又往嘴里送了两口粥,说,“还不错。” “太好了!”穆挽兴奋的说,“少君你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可以,大叔一定不会嫌弃的。”完全没有发现澹台颉月那一瞬间脸色的微妙变化。 澹台颉月手上的动作一停,“你想去给他送粥?”摘澹台府的莲子,给上贤宫的掌教送粥? “嗯嗯!”穆挽说,“上次大叔在杯山救我的时候,我给他做烤鱼吃,但是烤焦了,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嫌弃。所以这次我份粥的给大叔送过去,也算是弥补和报答。” 澹台颉月把碗放到一边不说话。穆挽尚不明所以。这时苏月进来禀报,“穆姑娘,聂掌教请你去上贤宫一趟。说是教姑娘学习笛子。” 苏月说完正对上澹台颉月对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写着不悦二字,苏月心下一时疑惑,她做错了什么? 穆挽说,“好。正好我也要去找他。”穆挽又回头对澹台颉月说,“少君,谢谢你帮我尝粥哈。” 穆挽走后,澹台颉月无心看书,坐在椅子上一手握拳支着头开始回想。上次药浴时,穆挽说她想学习音律。聂臻便应允教她吹笛子,穆挽似乎也很愿意学,没想到他做这件事的动作倒是快。 厘阳山,上贤宫。 聂臻喝完莲子粥,连连称赞,“丫头,你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莲子粥还是不甜的好喝些。” 穆挽分外疑惑,“可是少君和我说,甜的好喝啊。” 聂臻重复,“甜的好喝?”澹台颉月什么时候喜欢上甜食了?澹台颉月对甜甜的东西,素来不沾一星半点,不论是蜜饯还是瓜果,但凡是甜品他都不吃。 穆挽说,“算了,不管他了,或许他喜欢甜食,你还是教我吹笛子吧。” 聂臻笑道,“首先,你要有一支笛子。” 若真要不负岁月时光,那现下就好好活着吧。不必时时费心去猜别人的所思所想。活在昨天的人注定为过去所牵累,活在明天的人必然忧思难排。穆挽有幸活在现下,得以感受何谓云风一山翠,风与数荷香。素月自有约,绿瓜初可尝。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九章 古琴之诉 - 沉香谢 - 诉娴 一场夏雨在傍晚突至,饮露湖泛起一湖涟漪,水波一层层荡漾推开,最终消失不见。穆挽想起扬州的雨季,每一场夏雨过后,瘦西湖畔的荷花总能开的更为洁净玉立。只要一下雨,她就会煮一壶莲子心茶,在雨幕中喝几口微苦的莲子心茶,是穆挽最喜欢的事情之一。莲子心入口味苦,而后口中渐觉甘甜,让人甚是回味。 穆挽伸手接住滴答落下的水珠,她突然有些想家。想念扶风城的老树细柳,想念扶风城的秋月冬雪,想念扶风城茅庐里温酒说书的老头。 “穆姑娘,少君让你过去一趟。”苏月敲了敲房门说。 “怎么了?” “说是您要查的东西有消息了。” “知道了。” 苏月退下,心想穆姑娘今天似乎不太开心。 穆挽来到澹台颉月门外,正听见几声筝乐,仔细一听,其清韵又似古琴。穆挽探头往屋里瞧,果真瞧见澹台颉月面前摆着一架黑色古琴,一边的香炉里生出缕缕青烟。 他一双玉著的手在琴弦上拨弄,自他手下潺潺流转而出的琴音清和幽远古朴深邃,似有一种让人刻骨铭心的穿透力,至则物我两忘,至则清静无心。在此潇潇暮雨中,焚香净手而抚琴,穆挽觉得,如此极致风雅之事,就该是少君做的。 从前师傅也弹过琴,只是那时她还小,虽觉得琴声好听却不喜欢,因为她总觉得琴声太不近人情。要知琴如浮云竹海孤崖傲梅,那时年幼的她尚无法领会,而筝如御园牡丹晴日杜鹃,更适合她孩童时活泼爱闹的性子,是以那时她更喜欢筝乐一些。 从前她问过师傅,为什么喜琴而不喜筝呢? 师傅说,筝悦身,琴悦心。筝如花旦,琴为青衣,筝虽能醉我心,琴却可定我意。故为师好琴而远筝。 如今听澹台颉月弹的一曲古琴,令她很是神往,才真正明白了当初师傅话里的含意。 抚琴原是一件极高雅的事情,待最后一个琴音消散于熏香之间,穆挽才提步走上前。 那是一把黑色古琴,琴面有梅花裂纹,琴首系着一个金色的穗,七根琴弦挺然连于古琴首尾,十三个琴徽似十三朵金花开在琴边。 穆挽说,“原来少君还会弹琴啊。” 澹台颉月说,“琴以清心,棋以炼术,书以立人,画以观世。旁人观之,则知其人,己所欲之,则修己身。琴居四艺之首,许多年前在太学上学时,和宫内的一位琴师学了一段时间。” 穆挽问他,“那你学了多久?” 澹台颉月想了想,“三天。” 穆挽,“……”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不可估量的……琴艺一事若无时光沉淀,很难弹出清心明意的韵味,可是澹台颉月三天就做到了。穆挽在心里抱怨苍天太过不公,把最好的都给了澹台颉月。 澹台颉月走到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穆挽。“刚送来的消息,不久前西宁珏在西北边城出现过。还是在一个有故事的边城。” 穆挽连忙拆开信,只见信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函谷关。 昔日西宁王贺兰亦州和随战王妃就是在此地战死。如今西宁珏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如果找到西宁珏,是不是就可以找到靖雪。 穆挽收好信件对澹台颉月说,“少君,多谢帮我查到这些。过几天你身上毒除净以后,我会留下两张调理身体的药方,那时我就会离开了。” “你还不能走。上次想杀你的人还未查到,你这样离开很危险。”他眼睛里的月亮潭暗流涌动,对这件事已经有所思量。 穆挽摇摇头,好不容易再次找到靖雪的行踪,她不能就这么错过。“我不会有事的。” 两日后,穆挽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看到一只白羽黑冠的信鸽。鸽子扭过头瞅瞅她,透着一股灵气的眼珠子不停的转。阆苑仙居里的每个人都会养一只专属的传信鸽子,穆挽也不例外,她的是只墨鸽,是几年前云霄子送给她的。据说那只墨鸽是鸽子里十分高贵聪明的一种,所以傲气凌神的很,平常都不为穆挽所驱使。而现在穆挽面前的鸽子,则是君筇师兄的。 穆挽对那只鸽子招手说到,“灰常,过来。” 叫灰常的鸽子果然乖乖向她走了几步,扑打着翅膀飞到她肩上。灰常转着圆圆的眼睛,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穆挽取下灰常身上的信件。 上书,不日将至。 只是穆挽还没等到君筇来,年轻轻就先找来了。 穆挽来到府门前,六月毒辣的太阳晒的年轻轻额头微微冒汗。不久前苏月和她说,澹台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娼妓不得踏入府门。明月楼虽不是一众女子卖身的地方,但里面都是艺妓,属于一个范畴。故而不论是柳酥酥还是年轻轻,乃至于还是半个孩子的小红豆,都不能进来。 想来这也是叶薇不找柳酥酥的麻烦的原因。因为在叶薇眼里,连澹台府都不能进的一个女子,能构成什么威胁? 年轻轻说,“穆姑娘,楼主请您去一趟明月楼。” 穆挽心下生疑。“我和你们楼主并不熟识,算起来也不过寥寥几面之缘,她无端请我做什么?” 年轻轻说,“我也不知,但是她请你务必亲自去一趟。” “这样啊?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年轻轻答是。 穆挽又问,“只请我去?不请少君一起吗?” 年轻轻说,“楼主只说带您过去。” 穆挽考虑了良久,最终吐出几个字。 “哦,不去。” 穆挽虽然随性亲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愚蠢可欺,可以被人随叫随到。 师傅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多留心别人说的话,行事也要小心为上,以免行差踏错一步落入险境。虽然穆挽没有确切的凭证证明年轻轻要单独约她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一份警惕她还是有的。 年轻轻的脸面顿时挂不住了,“穆姑娘为何不去?” 穆挽佯装无辜,“我为何要去?” 年轻轻说,“穆姑娘好歹在明月楼住了几日,如今楼主诚意相邀,穆姑娘若是不去,可不免失了礼数。”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章 不善之邀 - 沉香谢 - 诉娴 要说穆挽突然对年轻轻排斥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理由。当初穆挽初到明月楼的时候,年轻轻让她叫自己轻轻姐,话里也带着一两分恭维,大概是因为她是澹台颉月请来的医师。而后去杯山看凤凰花的时候,穆挽在下山之前曾无意间在菩提寺的院外听到年轻轻与一个婢女的谈话。 那时年轻轻吩咐婢女,“穆挽现在在菩提寺里散步,算算时间她也快回来了,你去拖住她,楼主特意从明月楼赶来与澹台少君饮茶讨论佛理,莫让穆挽出现在少君面前,坏了楼主的事儿。” 婢女说,“穆姑娘刚才不是为了避嫌特意离开了么?或许她对澹台少君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们为何还要拦住她?” 年轻轻说,“她是唯一一个少君亲近的女子,不得不防。虽说她是医师,可谁知道她有没有对少君动不该动的心思?那些看起来长得清秀干净的,心里保不齐此娼妓还要放荡。” 何谓知人知面?古语有言,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此为益者。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此为损者。 年轻轻与她虽不算朋友,但也是数面之交。虽无至交之情,但也不能如此诋毁于她。如此一个当年恭维背后诽谤之人,自是损者,不值得她穆挽深交。 但是刚才听年轻轻一席话,似是要用人情债来压她一筹。她确实在明月楼中住了三四天,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欠着柳酥酥的情。再说,人情债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两个有情谊之间的人才能欠下的,她与柳酥酥向来没有交集,年轻轻和她谈人情债,是否高估了明月楼在她心里的地位? 穆挽突然问年轻轻,“当日我住在明月楼是少君的意思,怎么少君带我从明月楼离开的时候没有结账吗?” “啊?”年轻轻不明所以。 穆挽拿出一幅嫌弃的样子说,“啧啧啧!没想到堂堂一个北宁王府的少君,去舞楼看人跳舞竟然不给钱。”穆挽又握住年轻轻的手说,“年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就去让少君给你结账!” 年轻轻连忙叫住穆挽,“不、不用。” 穆挽说,“你放心,我一定让少君一个铜板都不少的把钱交给你!如果少君付不起,我也可以出一份力的!”穆挽说完就要往府里走。 年轻轻顿时尴尬无比,她连忙拉住穆挽说,“穆姑娘,少君付过账了!” “你早说呀,方才你说我不去是失了礼数,我还以为少君欠你钱了,要找我还钱呢。”穆挽话锋一转,“可是少君既然结过账了,你们又是开门做生意的,应当明白这结过账就是两清了的道理,我不去又怎么失礼了呢?要知道我虽然是一个医师,但也是很重视礼数的。难道明月楼还有另一条规定,凡是在明月楼待过的人,都要随叫随到么?真是好大的生意!” 年轻轻在穆挽几句话之中就落了下乘,她大概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客气的穆挽,身上竟然也带着尖刺。年轻轻忍下心中一口怒气,端出一份知理的模样说道,“如此说来,是轻轻失礼了。明日轻轻会差人送来请帖,正式请穆姑娘前去。” “哦,届时再说吧。” 穆挽扔下一句话转身回府了。 六月的天,真热啊。说了这么多,年轻轻恐怕早已经汗流浃背了吧。 这天太阳格外晴朗,穆挽从院外路过的时候,看见苏月正在摆弄什么东西,于是她凑上去一看究竟,才发现苏月面前是一套金色铠甲。铠甲做工精良,排列整齐的每一片金甲都泛着光泽,金甲上的花纹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和霸气,这让穆挽相信,穿上它的人必定是威震一方的英雄豪杰。 穆挽问到,“这副铠甲好亮眼啊,这是?” 苏月见她问起,便答到,“黄金甲。” 穆挽目瞪口呆,“这,这是黄金做的?!” 苏月笑了笑,“倒也不全是。不过是在这副战甲上的每一片金甲里熔了黄金,所以异常有光泽些,看着也和普通的铁甲不同。” “哇!你们澹台府真是阔绰。”穆挽不禁感叹到。“前段时间我读了国史,上面说澹台氏是当年的开国元勋,是七星将子中的武将,这副黄金甲是先祖留下来的吗?” 苏月说,“这倒不是。当年先祖留下的只有一把剑,因此异常珍贵,被少君收起来了。这套黄金甲,是当年少君亲征梁国的时候穿戴的,前两日下雨,怕放着染了潮气绳线松动,今天太阳好便拿出来晒晒。” 亲征梁国,少君还打过战?穆挽双眼几乎发着光,她问到,“那他认识当年人人传颂的定国公吗?我听说那位大将,当年谈笑风生间便收复了数做城池,还将梁国军队打的落花流水,好不威风。” 苏月戏谑问道,“穆姑娘可是仰慕定国公?” 穆挽说,“是特别敬仰。”她幼时有过一个心愿,就是希望长大后嫁给一个像定国公一样,顶天立地威武霸气的的男人。 苏月笑道,“少君确实认识,什么时候姑娘去找少君问问就知道了。” …… “你身体里的毒已经去除,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多补一补,不出半个月就会好了。澹台府这么阔绰,应该不缺补品吧。”号脉后,穆挽对澹台颉月说。 “阆苑仙居的医师确实不一般。” 穆挽一愣,“这么久以来,你还是头一次夸我。我以为像你这样眼高于顶又挑剔非常的人,没人能进你的眼呢。”噢,不对不对,柳酥酥能入的了他的眼。 哪知澹台颉月补充到,“是云霄子教的好。” 是云霄子教的好,等于,我没有在夸你。 穆挽也不和他争论,只敷衍的说“是是是。” 澹台颉月看了看穆挽,说话的语调已经不似初见时那样冷淡,“你怎么了?今日怎么不太说话?”其实澹台颉月的声音很好听,每次听他说话,都可以是一种享受。只不过他平日里惜字如金,偶尔有开口也是那种冷淡、冷漠、冷清的冷言冷语,让人喜欢不起来。 所以当澹台颉月用那种分外温和,还带着很少很少的一米米的关心的语调问穆挽怎么了的时候,穆挽突然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她的双颊有些绯红,额头微微出汗。 穆挽连忙提袖拭额。她低下头说,“太热了,所以不想说话。” 一块暗蓝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帕上绣的还是那朵栩栩如生出尘高傲的紫荆花。明明是男子的手,却像白玉一样洁净无暇。 穆挽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不决,最终穆挽发现,她似乎没有可以接的理由,这个发现还让穆挽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忧伤。正当穆挽准备拒绝的时候,那块帕子就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 “我不喜欢麻烦。” 澹台颉月比穆挽高许多,即便他在男性里算是清瘦的,但他站在穆挽面前,依然几乎挡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光线打在他的背上和肩上,金色的光芒充满温暖。 澹台颉月说着,抓起穆挽的手,把手帕塞到了她手中。 “给你的,你便好好拿着。”他说。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一章 君似篁竹 - 沉香谢 - 诉娴 苏月进门时正看见穆挽手中撰着澹台颉月的手帕的一幕,眉眼里一时多了特别的笑意。“穆姑娘,有一位自称是阆苑仙居来的君医师找你,已经在正厅里等你了。” 穆挽听了便立即往正厅走去。 厅堂内立着一个背影,一只白羽黑冠的鸽子正站在他的肩头四处查看。他一身白衣上绘着几株劲挺墨竹,竹子从衣摆一直生长至他的肩头,就连一个背影都尽是气节。当世儒学大家顾柏苓也曾经夸赞师兄,以竹喻君,竹尚不如君之清肃矣。 穆挽似是撒娇的叫着,“师兄,我好想你啊。” “我刚回阆苑仙居,童伯就和我说你外出已经有两个月,这次你又做了什么错事没有?” 穆挽收敛起来,她反复摩挲衣袖,眼神看向别处,“没有啊。我还救了人呢。这次我出来还遭人追杀,你怎么一来就责问我呢。” 君筇问她,“遭人追杀?你受伤了?” 穆挽摇摇头,“没有,上贤宫的掌教大人聂臻救了我。不过…”穆挽低下头,她的脸笼罩在阴影里面。“我见到了霍香蓟。” 君筇一阵沉默。他开解到,“她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不必在意。” 穆挽乖巧点头。她一向只听君筇的话。 这时澹台颉月亦来到厅堂之中,穆挽对君筇说,“师兄,这次寄了紫荆花帖的人就是他,澹台少君。” 君筇和澹台颉月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一场无声的战役似乎要拉开战幕。澹台。这个姓氏实在少见。印像里有名气的澹台氏列国之中只有一人,那便是七星将子之一的后人,如今的北宁王,五年前平定梁国叛乱的定国公。 君筇拱手施礼,“久仰澹台少君大名。” 澹台颉月只淡淡说,“君医师客气。” 次日清晨,穆挽划了小舟到饮露湖收集荷露,苏月也一并陪着她。君筇和澹台颉月皆站在饮露台上,看着湖中风景。 “师妹在澹台府的这几个月,真是麻烦澹台少君了。”君筇如是说道。 “府中人多,多她一个人也算不麻烦。” “世人向来说澹台少君行事冷漠,也绝不讲究人情。如今看来却也未必。挽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于我而言,她如羽之于鹰,鳞之于鱼般不可割舍。她虽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绝世美人,却是何人都不可替代的存在。她此次会来燕京城,实属我预料之外。”君筇眼眸微敛自说自话,“我本担心少君会喜欢上她,不过昨日听闻少君不轻易与女子相近,我也就放心了。” “嗯。我确实不轻易与女子相近。”澹台颉月认真的说。他拿起一卷书,坐到一边,静默不语良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而后又听他说,“不过她近的次数倒是不少。” 君筇依然镇定,“挽挽是医师,若有近身也是常事。她定是为了帮你才会这么做。” “哦?是吗?”澹台颉月用悠悠然的语调说道,“昨日她收下了我的手帕。”就像是一次必胜的宣战。 再燕京城,女子若是收下男子的手帕,就意味着喜欢这个人。 君筇的目光从穆挽身上跳到澹台颉月身上,而澹台颉月依旧一副淡定漠然的表情。因君筇久不言语,澹台颉月反问他,“你们师出同门,一起长大?” 君筇说,“她七岁拜入尊师门下,此后十年,我与她时时相伴,她的人生我都参与其中,我与她亦算青梅竹马。” 澹台颉月将书卷扔到一边,用不可反驳的语气说,“那么这十年后的她的人生,竹马可以考虑以一个完美的姿态,正式退场了。” 不知何时,君筇手中多了一串铃铛,是刺眼的金色。“少君未免自信了些。” 澹台颉月见过极其相似的银色铃铛,挂在穆挽的腰间,每天叮当作响。 君筇接着说,“至于挽挽,她与我究竟是不是兄妹之谊,”君筇似笑非笑,“谁知道呢。” 澹台颉月一笑置之。“参与了她十年的人生,也不过是一个竹马,即便再有许多个十年,也只能是个年长的竹马。”他一如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王,用不可置否的口吻说,“此后她的人生由我参与和负责,而由我负责的她的人生里,不需要竹马的存在。” 君筇下了论断,“你喜欢她。” “不。她适合我。” 湖中的小舟在碧波上荡漾,苏月看了看岸上,那位君医师似乎和穆姑娘很亲近。于是她问穆挽,“穆姑娘,这是要准备和君医师一起回阆苑仙居了吗?” 穆挽依旧专注在收集荷露上,她发上的束带在风中飘扬,她说,“嗯。再过两天就走。” 苏月遥遥看了一眼岸上的澹台颉月,语气中夹着不舍,“姑娘为什么不多待几天?” “没有多待的理由。”她抬头,澄净的蓝色天空可望而不可及。 苏月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天,一碧如洗的天空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姑娘在看什么?” 穆挽想起逍遥游里的一句话,“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苏月答到,“大概是它本来的颜色吧。” 穆挽低下头摆弄着手心的花蕊,“是么。我却觉得是因为太遥远了,所以才看不清呢。”天空太遥远了,所以不要企及,千万不要企及。 苏月看了看满湖的莲花也不再言语。从前少君最爱这一湖莲花,所有人都采摘不得。可穆姑娘两次采莲,少君也没有半分恼怒。可见穆姑娘于少君而言,许是不同的。 但这些穆挽都不知道。 穆挽和苏月乘小舟回到饮露台边,她手中还抓着两支刚采下来的荷花。小舟停靠在岸的时候晃了晃,君筇伸手扶住穆挽,牵她上岸。穆挽走到岸上时,被台阶给绊了一下,顿时扑进君筇怀里。 君筇摸了摸她的头,似是指责的语气里满是宠溺,“走路还是这么不小心,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 穆挽笑了笑,又凑近君筇身边嗅了嗅说,“师兄,你什么时候换了熏香啊?味道不同了。”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二章 初露锋芒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看了二人一眼,坐回桌边拿起方才丢开的书卷读起来。 穆挽又说到,“澹台少君,我采了荷露,夏日用这个煮茶最合适不过。你上次说品过一回君山银针,这次也不妨品一品我烹煮的茶?就当,就当践行别茶,如何?” 澹台颉月头也不抬的说,“你随意。” 穆挽高兴的说,“太好了,正好可以让大叔一起来。也可以和大叔好好道别。看你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我还担心你不愿意。”穆挽又对君筇说道,“师兄,你去上贤宫替我请聂掌教来好不好?那位大叔救过我的性命。你要客客气气的把人请来。” 君筇说:“挽挽说的,师兄照办就是。” 待君筇离开,澹台颉月才从书里抬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与他很亲近?” “我自小离家,除了师姐,就是师兄陪伴和照顾我最多。后来师姐走了,师阆苑仙居里鲜少有人来,师兄于我算是最亲密的人了。”穆挽说。“儿时想去看灯会,师傅不许,师兄就偷偷带我去了,后来被师傅发现了,师兄一个人揽罚,在瀑布下淋水思过,那时候我就觉得,师兄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喜欢他?” 穆挽皱眉,“无关风月。”她疑惑的看了看澹台颉月手上的书卷,问道,“少君,方才那么久,你都没翻一页书?你看的是不是慢了些?” 澹台颉月听罢,动手翻了一页过去。 古来茶道分为两支,一支追求的是煮茶的方法,这类茶者能用不同的方法将茶煮出三五种乃至于十余种味道来。而另一支追求的是煮茶的心境,这类茶者煮茶讲究的是天地之气,追求的修身养性。而穆挽属于后者。虽然如此,但穆挽泡茶的功夫仍属上乘。 穆挽像澹台颉月讨来一套白瓷茶具,在饮露台中搭起了茶桌。 到了晌午,聂臻才姗姗来迟。君筇跟在他身后,见到澹台颉月的时候顿了顿足。 “大叔,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穆挽说。 “为你准备了些东西。”聂臻说着,从身后掏出一个细长的方形盒子递给穆挽。“我听说,你就要走了,便给你备了样东西留作纪念。日后若是想起我了,也可以看看。” 穆挽接过盒子放到桌上,扶聂臻坐下。见君筇还立在一边,穆挽问到,“师兄,你怎么不过来坐?” 君筇说,“这就过来。” 穆挽转身要去炉边拿煮沸的水,就是这时,她腰间的那串银铃铛突然断开,掉到了地上。聂臻侧耳,问到,“铃铛碎了?” 穆挽愣了愣,蹲到地上看了一眼铃铛,又看了一眼君筇。“师兄,这铃铛怎么……” 君筇说,“不过是一串铃铛,再找条线串起来便好。” ――师兄,为什么要送我铃铛?这东西太吵了,不方便。 ――你可别小瞧了它。这铃铛中养了蛊虫,与饲蛊者同生,可以知人平安。 师兄说,若是人安好,这铃铛就响的清脆悦耳,若是人出了事,铃铛就会断开。是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将铃铛带在身边。 而今日铃铛断了,她面前的君筇却还好好的。 所以,他不是师兄,师兄有危险。世间易容术之精巧可以让人改头换面,有人照着师兄的样子易容也不足为奇。 穆挽从地上起身,面上却神色自若,她说到,“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她端了茶水烫洗了一遍茶具,动作如行云流水。 君山银针是洞庭湖产的贡茶,在茶中属于上品。一壶茶泡好,她走到澹台颉月身边,递给他一杯。“你尝尝。” 澹台颉月亦看着穆挽,接过茶时茶杯不慎滑落,茶水就泼到了他身上。“没事吧?”穆挽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衣服。那块帕子是昨日他给她的,他让她好好收着。 有危险的时候,就到我身边来。 “无事。”澹台颉月说。 喝过茶,聂臻便回了上贤宫。君筇则依然住在澹台府中。 夜深的时候,一只信鸽从澹台府飞出。守在君筇屋外的穆挽跟了上去。 那只鸽子飞了好一会儿,终于落进一个院子里。穆挽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来到正门。却见那楼上挂着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 明月楼。 穆挽回到澹台府时已经是子时,等她关上房门,才惊觉阴暗的屋子里坐着一个人。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沉香的味道。 “黑灯瞎火的,少君散步散到我这啦。” 穆挽走到一边点上蜡烛,澹台颉月的模样在烛光里渐渐清晰起来。 “黑灯瞎火的,你不也散步去了。” 穆挽顺坡下驴,“是啊,我也散步去了。我这不也没怪你乱闯房间吗。”她一双秋水剪瞳的眼睛眨了眨,清澈透亮的眼眸就像是星星会说话。 而他的眼中的月亮潭似乎结了冰霜,“穆挽,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穆挽盈盈一笑,说,“既然是秘密,又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知道呢。”不论澹台颉月的语调如何,反正他是没有真心的人啊,她又何必在乎呢?她依旧是笑,人畜无害,“你也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我们,扯平了。” 澹台颉月指节轻扣圆桌,发出极富节奏感的笃笃笃的声音。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要不同寻常的多。她从来就不是一般人。就算不会武功,她的机敏程度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他初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内敛平凡,样貌也算的上是清秀可人,而后她自信的医术却让他觉得这个女子不一般。可是那日她在饮露台,安静下来睡着的模样,又让他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啊,秉性谦和而温良。直到杯山上她被人追杀,满身是尘土头发散乱的狼狈模样,让他发现,她是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人。 可是今日她一眼看出君筇是假,暗示他要小心提防,且并未和他商量对策,佯装不知冷静到底的模样,着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从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被她骗了。在她身上,他竟输了一筹。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三章 瓮中捉鳖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继续说到,“我本来打算医治好你就离开,也不想插手你澹台府的事情,可是现在的情况,我似乎不得不插手了。” 她就不相信,以澹台颉月的聪明和情报,连靖雪出现在边城都查的出来,会半点不知道杯山上那个刺客的来历。显然他是在摆一盘棋,摆一盘能够把那些图谋不轨之徒一网打尽的棋。所以在他收网之前,他不会让别人轻易破坏他的计划。这是多么理所当然啊。 “我不管你要撒下一张多大的网,也可以不计较你利用我多少次,但是对于君筇师兄,我绝不会允许你为了你的计划,让他受到牵连。” 澹台颉月自顾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水本是入口无味,“看来你都已经知到了。” 穆挽用沉默作答。 从她住进澹台府,澹台颉月就开始了他的计划。而她就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从苏月告诉她,澹台颉月不喜女子近身起,穆挽就已经有了疑心。既然澹台颉月不喜女子近身,又怎么会在从菩提寺回燕京城的时候,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呢?多么不合逻辑啊。 而后澹台颉月又让她去上贤宫给聂臻治眼睛掩人耳目,每三天一次,看起来多么正常。巧的是她第一次从上贤宫回来就撞上叶薇得了消息,上澹台府抓她一事。苏月借机送她到了明月楼,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可是仔细一想,如果她进澹台颉月房间的事情第二天就能被叶薇知道,那澹台颉月中毒的消息又怎么能藏这么多年?她听到的,从来都是苏月的一面之词啊。 澹台颉月和她同乘马车,只是为了让她下马车的时候,让叶薇瞧见,也给她留下叶薇脾气不好的印象,这样叶薇来“捉奸”一事就更为合理和符合叶薇的形象了,这就叫做先入为主。否则为何她回澹台府以后,就再没见过叶薇?可见叶薇和澹台颉月或许本来就无婚约。 于是她就到了明月楼,可澹台府那般阔绰,为何偏选了一处明月楼让她暂住?随便找间客栈或是宅院都好的多,为何偏选一个歌舞乐坊?自然是因为明月楼中有其特别的地方。 直到杯山赏花,穆挽遭人追杀。真是好巧,明月楼主柳酥酥也在。 那天她摔下揽云梯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旁树林里躲着的人,所以她借着霍香蓟给她的惊吓,避开了那一支白羽箭。虽然那天菩提寺的人并不多,刺客还是个女人,但若是明月楼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的话,别人自然也无从追究。 前两天年轻轻无故邀请她,加上今日那只飞进明月楼的鸽子,这些巧合加在一起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 作为一个推动澹台颉月计划实施的棋子,穆挽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形象,和十分配合的行为,也算是恪尽职守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澹台颉月可以把君筇师兄当做筹码。 “不需多久,此事便会了结。”清寡如水的语调。他说,“从一年前计划开始到今天,计划里的每一个因素在我眼里都是可控的,所以每一个步骤都会按照我想象的发展,从无纰漏。” 是的,从一年前他在明月寺那次咯血,他就开始了策划。而现在故事终于要到了尾声。他起身整理了几下衣袖,走到穆挽面前。“可刚刚我发现,我的计划里,似乎出现了不可控的东西。” 在澹台颉月眼中,所有东西都是既定的,像枯木一样,枯燥而腐朽。因为他一直站在制高点,操控着全局,所以他只赢不输,这样的生活,真是无趣。但是现在,似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不可控的,充满新鲜和活力的东西。 他居高临下,给她带来一种强势的压迫感。 “穆挽,你比想象中,更适合我。” 就像是审判。 穆挽抬头直视他月亮潭一样深邃的眼眸,不知道多少人会在他的眼睛里沉溺。有那么一瞬间,穆挽甚至觉得,她的行为在他眼中就像是无谓的挣扎。 “可我觉得,你真是不适合我。” 他一口否决,“人都会有错觉。” 多么可怕的男人。她才不适合他。 “可我甚至有些讨厌你。”穆挽说。 “你尽管讨厌,你只需帮我结束剩下的事情,我定会保你君筇师兄平安。”澹台颉月说。 那夜的会话就像是一个简短的插曲,被夜风吹散在不知名的角落,谁都没有再提起。 两天后澹台府传出澹台颉月身染风寒,要去古椒别苑静养的消息。古椒别苑距燕京城外数里,遍植奇异花草,别苑很大,内分十三个院子。要在一天之内把一个十三院的别苑腾出来,着实要动用许多人。即便如此,穆挽还是在黄昏的时候住进了古椒别苑。 连同从头到尾在床上躺着的澹台颉月。 今日澹台颉月喝过药就开始咯血,而后更是昏迷不醒。至于那个假冒的君筇师兄从事发后就不见踪影,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伺候的下人不敢怠慢,一直在一旁侯着。穆挽为澹台颉月拭去额间的汗珠。“你们都是澹台府的人,一定清楚谨言慎行和祸从口出的道理。”下人们一齐应声是。穆挽这才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我看着。” 等下人都退出屋子,穆挽才惊觉,她怎么拿出了一副主人的样子? 天色将暗,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穆挽把布扔进盆子里,径自洗净手,再不看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一眼。 不久后苏月带着丫鬟送来饭菜,询问状况。 穆挽说,“只看过不过的了今晚。若是平安熬过今夜,那一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今晚我守着这里,你多派些侍卫巡夜,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苏月说:“是。但是那位君医师?” “他是假扮的,不是师兄。怪我没有早发现,才让少君遭他暗算。”穆挽瞅了瞅床上的人,说,“现在师兄生死未卜,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是,苏月明白了。”苏月给穆挽递过筷子,说,“姑娘饿了吧,快吃些。” 穆挽确实饿了。她接过筷子还没吃两口,又听下人来禀报,柳酥酥前来探视少君病情。穆挽想,天都黑了她还来探访,看来她是想在古椒别苑住下。于情,柳酥酥和澹台颉月有私交,前来探访自然要让人住一夜。于理,柳酥酥作为一介女子,深夜回城太不安全,还是要住一夜。于情于理都占上风,真是会挑时间啊。 苏月问她,“姑娘,此事该怎么办?” 穆挽说,“直接让她住进分院好了。” 通报的人又说,“柳姑娘说是担心少君的病情,恐怕已经往这边来了。” 穆挽叹了一口气,分外不舍的看着满桌子的菜,又分外恼怒的看着床上的澹台颉月,这柳酥酥怎么这么多事儿呢? 最终柳酥酥在半道上被穆挽截了下来,年轻轻也在。穆挽问她,“柳姑娘,你是要去看少君吧?” 柳酥酥说:“听闻少君染了风寒,我便来看看他。不知他现在可有好些?” “柳姑娘不必担心,少君那里我看着呢,你还是回屋歇着吧。”就像是在宣示领地的主权,穆挽实在不想和她们飞太多口舌。 年轻轻在一旁开口,“楼主一听闻少君染病便赶来古椒别苑,穆姑娘虽是医师,但毕竟不是主人,为何连这探视都不允?” 穆挽想,听这话是非要见少君一面才罢休,这二位真是执着啊。于是穆挽问到,“不知二位听说了什么,才会来古椒别苑探视?” 年轻轻说,“少君偶染风寒,来此静养。” 穆挽笑笑。 “对啊。静养。”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四章 瓮中捉鳖 2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说道,“我虽不是这里的主人,但作为医师,我有资格为病人的健康着想。既然是静养,还请二位不要叨扰了。柳姑娘心系少君,我相信少君会明白的。天色已晚,柳姑娘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回城吧。” 年轻轻还想说什么,却被柳酥酥拦下来。“那就麻烦穆姑娘照顾少君了。” 穆挽颔首,“不麻烦,应该的。” 回院途中年轻轻问柳酥酥,“楼主,为何不去看看少君?您不是担心他吗?” 柳酥酥说:“虽说少君染了风寒不便操劳府中之事,但穆挽毕竟不是澹台府的主人,她能阻止我们去见少君,其中必然有两分少君的意思。少君不想见我们,我们便知趣不见,这样才不至于让少君心生厌烦。我不想成为少君讨厌的人。” 是夜,月色如水。 屋内烛影轻晃,守了半夜的穆挽昏昏欲睡。这时屋外一阵喧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苏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穆姑娘,出事了。” 穆挽打开房门,门外除了一群拿着火把的侍卫,还有年轻轻。穆挽问到,“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兴师动众,打扰了少君休息。” 苏月边喘气边说,“柳姑娘,被人掳走了。” 穆挽问到,“什么时候的事情?” 年轻轻说,“就在刚才。我给楼主送安神香的时候,看见屋内闯进一个黑衣人把楼主带走了。他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追上去应该来得及。请穆姑娘一定派人救救我们楼主。” 穆挽无奈说,“我只负责少君的病情,也追不回来你们楼主。若是要找人救柳姑娘,你应当问苏月,少君昏睡的时候,澹台府中的事情,一向她做主。” 年轻轻万分着急的看着苏月,“苏月姑娘,你是澹台府管事,还请你一定要找人救我们楼主。” 苏月看了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穆挽,又看了看庭院里聚集的侍卫,最终说,“留几个人守夜,其余人赶快去追。” 出了这么件事,古椒别苑上下多少有些不安。穆挽也无心休息,决定去庭院里走走。月光洒落一地,地上竹柏之影交横,就像水中的藻荇。只是竹柏影外,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个人影。穆挽止步。 “大叔,你怎么来了?” 聂臻说,“我来找你,跟我来。” 穆挽回头看向澹台颉月的屋子。“不行,他还在昏睡,今夜我得守着少君。” “我有重要的话和你说,澹台颉月有护卫守着,你不用担心。” 穆挽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夜风寒凉。聂臻抱着剑已经站了很久。他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光芒。那是一种要将夜空里的星月逐渐吞噬的,平静的黑色。 “大叔?” “就安静的在我身边待一会儿。” 穆挽果真良久不说话。最终还是聂臻开口,语气里似有淡淡的无可奈何。“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不要相信我吗。” “我确实不相信,你让我不要相信你这句话。”穆挽说。 最初是。曾经是。 聂臻说:“丫头,我不是一个好人。”他的声音里含着小小的歉疚,就像是犯了错的人想祈求原谅。 穆挽退了一步,她从前还存着一丝丝侥幸。大叔,我明明给你机会否认了,你为什么要承认呢。她说,“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好人。”穆挽说道,“一直以来,想害少君的人,果然是大叔啊。” 见聂臻不言语,穆挽自说自话,“那个杯山上的刺客,是大叔安排的对不对?大叔的眼睛,也没有失明对不对?” 聂臻疑惑问到:“你何时知道的?” 穆挽十分失落,“就在刚刚,你出现的时候。”聂臻出现之前,她还一直以心存希冀,或许不是大叔呢?但是聂臻出现了,穆挽便再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了。 当初穆挽给澹台颉月治病的时侯,知情之人只有他们三人。除了聂臻,还有谁会知道少君中毒的事情想要谋害少君呢?杯山遇刺,本该在上贤宫的聂臻却恰巧出现救了穆挽。后来穆挽多次想要给聂臻治眼睛,他都拒绝了。 也许并不是他不想看见,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瞎。 之后君筇师兄去上贤宫找聂臻后下落不明,被人假冒。君筇师兄医术高超,武功也不差,能够制服他的人为数不多。但是穆挽见过聂臻舞剑,如果是他,就能够做到。 穆挽问他,“因为我知道了,所以大叔要杀了我灭口吗?”穆挽原是待人处事都很亲和的人,但是她此刻语调,已经被夜风吹的没有一丝温度。 看着穆挽带着质问和失望的眼睛,聂臻走近她,“不,我想离开。”他原本有很多想法,诸如杀了澹台颉月,诸如回梁国复位,诸如挑起两国战争。但是现在,聂臻信誓旦旦的说,“丫头,我累了,不想再为王权做什么斗争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穆挽往后退了两步,“我不会和你走的。” 聂臻说,“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穆挽冷笑,“几个月前你还曾派刺客追杀过我。在杯山,你忘了吗?那时也是你说的,一定不要相信你。”穆挽转身看向古椒别苑的方向,透过树林的那一边有火光若隐若现,隐隐透着不安,“你是为了派人去行刺少君才支开我对不对?” “这是我的使命。”他说。 “你的使命便是扮作一个瞎子,在上贤宫蛰伏多年,只为了杀一个人吗?真是好伟大的使命。”她嘲讽道。 穆挽垂头长吁一口气,“可是大叔,你输了。” 她的眼里不见一贯的恬静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藏许久的熠熠星芒。 穆挽话音落下不久,四周便传来嘈杂之声,火光毕起,照亮半片树林。那是少君的人马。不过须臾,聂臻就被包围,一排弓箭手将箭尖对着他。原本该去追掳走柳酥酥歹人的那些侍从,此刻都在场。庄十三押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是年轻轻。 或者说,是那日杯山上的刺客。今日意图行刺澹台颉月的刺客。 自穆挽被聂臻叫走后,年轻轻就趁着守卫松懈摸进澹台颉月的屋子里。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刚进屋子,原本防守松懈的屋外就立刻被侍卫包围起来,屋内一时火光通明。原本应该性命垂危重病不起的澹台颉月,就坐在她面前悠然自得的喝茶。 他淡淡问到,“年管事,来我房间找你们楼主吗?”分明是平淡的语调,年轻轻却觉得掉进了三尺冰窟,手脚已然冰凉。 澹台颉月看向她,月亮潭一样的眼睛里就像暗流涌动的漩涡。 年轻轻手中的匕首“哐”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五章 南疆旧事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治病有一个习惯,就是自己接手的病人所有吃的药她都要亲自过目。若是有必要,她也会寸步不离亲自的煎药,澹台颉月的药也不例外。 这种谨慎,是一个医者必须具备的。 所以当下人给澹台颉月端来补药的时候,穆挽闻了闻便察觉出那碗补药里被人做了手脚。她与澹台颉月早知君筇别人用易容术是假冒的,这一碗药的出现,无疑是代表那个冒牌的君筇要动手了。 于是二人将计就计,策划出澹台颉月性命垂危对外称染了风寒需要静养这么一出戏。古椒别苑很大,要清理出来自然需要许多人,这自然给那些别有所图的人安排线人进古椒别苑准备了良好的机会。 所以得到澹台颉月重病不起的年轻轻才会鼓动柳酥酥前来,用柳酥酥做掩护,就没有人会怀疑她。那天在杯山上也是如此。柳酥酥要见澹台颉月,她就借机跟随,想在穆挽落单的时候除掉她。 让年轻轻意料之外的是,主子知道她要杀穆挽的时候,竟然从上贤宫追来,不顾是否会引人猜疑救了穆挽。所以那时她才没有得手。 今天澹台颉月屋子周围守卫太多,她根本无法接近。所以年轻轻就自己绑了柳酥酥,把她藏进树林里,这样就可以支开那些守卫。但是年轻轻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澹台颉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瓮中捉鳖。 聂臻的眼睛确实失明过。只是那时水尹真人收他为徒后曾找来医仙云霄子为他医治,让他重见光明。也是念在他曾受过云霄子的恩惠,所以他没有杀君筇,而是将他囚禁。 这些年,他为了继续饰演一个瞎子,才做出那副模样。他看着穆挽的眼睛璀璨的像盛下了一个星空。他眼中印出穆挽的身影,或许是由于火光的照应,她的身影才显得那样清晰。 他说,“原来,你都计划好了。” 计划好了将计就计,计划好了如何反击。 穆挽说,“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好人。” 刺杀计划失败,意味着已经失去过一切一次的聂臻将再次失去一切。但是聂臻却在这时笑了,“这样也好。你也算计我一次,我就不用觉得对不起你了。” 这样,以后我就可以真正问心无愧的面对你了。 他笑的爽朗,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数里潇.湘竹林中的模样。那时林间清风吹过,竹叶莎莎作响的声音和着他的笑声,穆挽觉得,他笑得真是舒心啊,潇洒,不拘。 可是这样的大叔,已经不见了。 所有事情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聂臻与年轻轻入狱。柳酥酥也安然回到了明月楼。京兆尹带人彻彻底底的搜查了上贤宫,找到被困铁笼中的君筇。 穆挽将一件件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已经准备离开。 君筇敲了敲房门,走到穆挽面前。她手上拿着一个长盒子,是那日聂臻送给穆挽的离别礼物。“挽挽,苏月说这是你的。” 穆挽接过盒子放到桌上,继续收拾衣服。 “你不看看是什么?” “没意义。” 君筇说,“我被聂臻拘禁起来的时候,他曾给我讲过一段故事。” 在程国极南之地有一块区域数百年来未曾并入程国国土,那里沼泽雨林绵延百里,毒虫蛇蚁数不胜数,外来人士若是进入,鲜少有人能活着回来。程国人称那里为,南疆。南疆人士擅驭蛊之术,若是蛊虫驾驭的好,甚至能通过蛊虫操控他人心性,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控心术。 但是若是和南疆圣物凤凰蛊相比,控心术实在算不了什么。近百年来,南疆都未曾出现过凤凰蛊,所以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的凤凰蛊也只存在于南疆部族的传说中。 三十年前,梁国国主聂辛遇人行刺误入南疆之地,也因此邂逅了那时南疆苗裔部族族长的女儿,佘缪。佘缪救下遇险的聂辛后,带他回苗裔部族疗伤,本就触犯了族归,哪知两人一来二去竟然还萌生出了情意。 苗裔部族有一条规定,就是不许与外族通婚,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梁国国主。最终佘缪为了与聂辛相守,含泪与族长断绝父女情意,脱离苗裔部族。在苗裔部族,女子地位尊贵,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但在梁国,男子总是妻妾成群,男尊女卑之风盛行。迎接佘缪的不是幸福的二人生活,而是和后宫数多佳丽争宠的日子。 总有人在她身边不断的算计,希冀在狠狠的踩她一脚后爬的更高。那段日子并不好过,最让佘缪难过的是,她突然发现,在这里,聂辛不是我一个人的聂辛了啊。聂辛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是梁国国主,而她只是聂辛千万佳丽里一时受宠的一个朝阳夫人,而已。聂辛给不了佘缪想要的那份忠诚的爱,为了政.权,他必须三宫六院。 后来聂辛发现她的笑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爱说话。她总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看着飞向宫外的飞鸟,希冀自己也能飞出去。从前她是佘缪,可以飞去任何地方,但她现在是朝阳夫人,朝阳夫人只属于皇宫。 第二年,上天给佘缪送来了一个礼物。她生下一个孩子,更受盛宠。在宫闱之中,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外族女子诞下皇子,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来自南疆,那个充满邪性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一场宫宴,曹嫔突然发狂,不幸小产。太医诊治后得出的结论是中了巫蛊之术,太后震怒,将佘缪打入死牢,小皇子亦派人监禁起来。聂辛狩猎回来,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重刑拷问下奄奄一息。 她极力睁开眼睛,依旧看不清聂辛的模样。 “聂辛…聂辛…” “啊缪,你等我。” 那是此后近一个月里,佘缪唯一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佘缪想叫住他,让他再陪自己一会儿,但她喉咙沙哑,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她强睁开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后来的那一个月,佘缪一直被关在天牢里。她透过天窗的铁栅栏,在漆黑的夜色里第一次看清皇宫。阴冷,潮湿,黑暗。佘缪就像一朵野外的向阳花,应该在阳光下随风招摇,本就不该出现在皇宫啊。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六章 一年赌约 - 沉香谢 - 诉娴 直到某一天,一道圣旨的出现。佘缪忘了圣旨上还说了些什么,只清楚的听见四个刺耳的字,“喜迎帝后”。 为彰显仁德,梁国国主大赦天下。佘缪也免于死罪,被贬为庶民,逐出皇宫。佘缪离开天牢后,太后身边的婢女给她抱来小皇子。 “太后说,小皇子本应交给国母抚养,但太后仁慈,不忍你们母子分离,便给你一个恩典,让你带着他一起离开。” 佘缪心里清楚,他们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是外族人所生,血统不纯。佘缪性情刚烈,当真就抱着小皇子果决离开。在皇宫出口,佘缪再次见到了聂辛,他似有歉疚。 “我终究没能把你照顾好。” “国主乃一国之君,佘氏何德何能得您抬爱。” 聂辛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的皱痕,她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似乎想握住什么。身为一国之君,握住朝政已经很累了,所以除此之外,就别奢望再握住爱情了。 他无奈问她,“你可要什么恩典?” 我,能为你做什么? 佘缪想,恩典,她能要什么恩典呢。一个恩典,就已然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了啊。“放我离开,就是国主对我最大的恩典。”这是佘缪对聂辛说的最后一句话。 六年后,梁国举兵诛伐南疆,聂辛亲征。 梁国军队踏入南疆,他们对地形了如指掌,如入自家之地。南疆部族节节败退,最终被逼入桑纳一处茂密山林,从此与梁国结下深仇。 君筇说,“那个佘缪,就是聂臻的母妃。聂臻虽有梁国血脉,但也是南疆部族的人,这金玲蛊术是南疆极其简单的蛊术,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如你所说,金铃碎掉之时他也在场,那他一定知道你发现了什么。” 穆挽想起聂臻总说的那一句,你腰上的铃铛响的清脆。他从一开始就分外注意她的铃铛啊,又怎么会猜不出君筇师兄是在利用铃铛传信呢。 君筇又说:“当初梁国国主率军亲征南疆,也是对聂臻母族的不仁不义,对于聂臻为何要帮梁国除掉澹台少君这一点,你不觉得可疑吗?况且…”君筇抓起穆挽的手,放到穆挽的胸口,那里面有一颗突突跳动的心脏。 “我想你也知道,数百年前,我们阆苑仙居与南疆部族本是一支,如今你身上有着南疆圣物,聂臻也算得上是南疆人,明日我们就走了,我想你至少该去见他一面,对你或许有帮助……”君筇突然停下来,抓起穆挽的手为她号脉。 俄而,他皱眉问到,“你流过血了?何时的事情?” “唔……那时在杯山被追杀受了点伤。”穆挽说到。她当然不会告诉君筇,她是为了救澹台颉月才放了血。 君筇眼眸微敛,他对穆挽再了解不过,她有没有说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管你是何原因流的血,但你要记住,你心脏的生血能力不如常人,就算凤凰蛊护住你的心脉,若是你失血过多,一样会把自己置于险境。你不可有半点马虎,更不能为了救别人而害了自己。” 君筇说完离开,穆挽呆呆的看着桌上那个长盒,又看了看那一日因救澹台颉月而割破的手腕。穆挽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支莹润光滑的坠璎白玉笛。 ――大叔,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该学一样乐器,但是我学什么好呢? ――不如学笛子好了,这个简单些。正好我也会,可以教教你。 ――大叔,你还是快教我吹笛子吧。 ――首先,你得有一支笛子。 那时她根本没有准备,聂臻说,他会为她准备一支。原来他准备的,是这样好看的一支笛子。 澹台颉月一手抚着黑色古琴,随意在琴弦上轻挑几个音符。他肩上的紫荆花愈发高傲不凡,从烟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缠上他的指间。 他问,“穆挽如何了?” 苏月说:“穆姑娘见过君医师之后就去大牢了,应该是去…” “退下吧。” 牢里到处充斥着潮湿和糜烂的味道,那些犯下罪的和替罪的人叫一起嚣着冤枉,以寻求心灵上的慰藉。但是青天大老爷听不到他们的呼声,能听到呼声的只有他们自己。 聂臻安静的坐在牢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角落,他白衣道服上的青花在肮脏的地牢里开的更加端庄高雅起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聂臻脸上没有半点担忧,似乎笃定了他能好好的走出去。其实谁都知道,聂臻并没有在实质上伤害到哪个人。只要年轻轻一口咬定聂臻与此事无关,用不了几天聂臻就能出狱。这是聂臻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他早算好了今天。至于年轻轻,其实穆挽知道,就算澹台颉月没有算计她,她也断然下不了手杀了他。毕竟每次年轻轻见澹台颉月,她额间的茉莉花都画的别样精致。 但是直到现在穆挽才发现,最最精于算计的是澹台颉月。她都能看出聂臻的不对,澹台颉月自然更不在话下。澹台颉月不在最初就将聂臻抓了,还设下这么一个大局,为的不是杀人,而是诛心。诛灭梁国蠢蠢欲动的反叛之心。他要让聂臻活着,更要让梁国知道,不论何时梁国都没有反叛的机会。 因为他会凌驾于他们之上,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聂臻说。 穆挽说,“我来是想确认一件事。若你的母亲,果真是南疆苗裔部族的佘氏,那你可知道这个?” 穆挽把衣袖挽上,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给聂臻看。聂臻抓住她的手臂端详许久,除了她肤若凝脂皓腕凝雪以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都没…”一个有字硬生生被聂臻卡在了喉咙里。极短暂的一瞬间,他看到穆挽手臂上显现出一个红色的影子,形同一只蝴蝶。聂臻又伸手探听穆挽的脉搏,那是不同于常人的心跳。 穆挽问他,“我,算不算活着。” 我已经很久未对什么有过奢求,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我都不敢过多奢望。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我想好好活着找到靖雪。 聂臻:“这是……” 凤凰蛊。 “我对此物不甚了解,你若是想知道,只能去一趟南疆查清究竟。只是,你身携南疆圣物,一旦进了南疆,恐怕就不能轻易离开了。” “我知道。”穆挽说完起身离开,走到牢门前,她又说到,“这世上有两个聂臻,一个为权谋算计而活,一个为潇洒恣意而活,我认识的那个聂臻,是世上最好的聂臻。若是哪一日,我再见到聂臻,我希望,这个聂臻是为自己而活的聂臻。” 杯山。 满山的青翠如同穆挽来时一样,揽云梯依旧静静盘旋在山腰上。满山的凤凰木已经开败了花,本该衰败的景象硬是让翠叶给撑起一片生机。 这三个月过得真是曲折漫长。 “灰常”站在君筇肩上时不时瞅瞅正在和澹台颉月说话的穆挽。这只笨鸟在君筇被聂臻囚禁的时候也给关在了鸟笼里,穆挽真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会养一只呆头呆脑的东西。 澹台颉月提出要送他们一段路的时候,穆挽还是很惊讶的。因为澹台颉月实在不像是一个会送君千里的人。 澹台颉月突然开口问道:“你需多久会回来?” 穆挽:“什么?” “我说过,你适合我。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我给你自由的空间,要多久你才会回来?”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适合,所以希望穆挽留下来,这个理由无论换多少个角度,都显得牵强。穆挽有时真不明白他的逻辑。 “少君,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赌什么?” “就赌江湖之大,缘分之浅,如果你不刻意找我,我也不刻意避开你,我们一定不会再见。那时你就会知道,我们果真不合适了。” 穆挽是相信缘分的,她相信缘分这种虚渺的东西,一定不会眷顾她。从前不会,所以现在和以后也不会。澹台颉月一番思量,把两个人的未来放在缘分之上这种愚昧的事情…… 他倒是可以做一次。 他问,“你要怎么赌?” 穆挽说,“一年为期。”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一章 扶风白雪 - 沉香谢 - 诉娴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扶风。冬至夜。雪。 离开燕京城后,穆挽曾与君筇奔赴函谷关寻找靖雪,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这时穆挽不禁怀疑,北宁王府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现靖雪的行踪。 几个月后,穆挽下了莫大的决心,回到了扶风城,而君筇则留在阆苑仙居。 这样冷的夜,路上行人都少的可怜。偶尔有行人,也是在匆匆赶路,期待早点回到温暖的家。 穆挽却觉得被大雪压覆的扶风城显得格外可爱,在大雪里走的十分开心。她嘲手心呵了一口气,反复摩擦的双手冻得有些发红,白色的大斗篷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靴子踩在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警告声,如果谁不当心,就会跐溜一下摔倒在地。 她抬手扣了扣门,笃笃笃的声音传进门里。 开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绯衣扶着门呆呆看着穆挽良久。“姑娘?” 穆挽把她抱进怀里,说,“是我。我回来了。” 绯衣几乎要哭出来,“姑娘,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只有绯衣最后知道你走,你一走就是两年,外面那么危险,绯衣,绯衣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穆挽安慰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外面多冷啊,咱们快进去吧。今天冬至,你有没有做五色圆子?” 绯衣点头说,“有。每年冬至我都做了好多五色圆子,就想着姑娘喜欢吃,只要姑娘一回来就可以吃到了。” “咱们绯衣就是贴心。”这个冬至,多暖和啊。 大雪在第二天早上就停了。穆挽起了个大早,她手上拿着一支长竹竿,站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下敲了半个时辰的雪。这个院子里没有什么花草,唯一的景致就是这棵从没开过花的梅花树。 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落到地上,梅树的枝丫间已经有红色的小花苞探出头,以一种昂扬的姿态。穆挽的手一颤,连同竹竿都在抖动。 这是岑溪离开后的第三个年头,他们一起种下的红梅,要开花了。 ——花开的时候,就忘了我吧。 穆挽用力甩了甩脑袋,恨不得把那句话甩到永远记不起的地方。我还没有答应自己忘了你。 绯衣已经出了一趟门回来,见到穆挽在发呆,便把她手里的竹竿拿了出来,“姑娘,天冷。一直握着竹竿多凉啊,雪也敲的差不多了,休息休息吧。” 穆挽才回过神,她走到一边坐下,反复摩擦着不知不觉间冻僵的双手。绯衣递给穆挽一个汤婆子,穆挽捂了好一会儿,手才渐渐暖起来。 绯衣接着说,“姑娘爱吃的栗子糕,我买来放在里屋的桌子上了。不过,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望京楼瞧见一个人,气度不凡。那种不染尘俗的尊贵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一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异客。” 望京楼作为扶风城最大的酒馆,每天迎来送往的宾客不知几多。有人在这里醉生梦死,也有人在这里琴棋书画。绯衣说,她回家时正看见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望京楼门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一身黑色华服,一支从他腰间开上肩头的紫荆花高傲的就像要让众生都臣服于它脚下。 他不必特意做什么动作,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自然就有许多人被他吸引住。有这么一种人,他的存在就是漆漆深夜里的一轮当空明月,遥远,尊贵,高高在上。 穆挽对绯衣的描述是不信的。但是看着绯衣陶醉的神情,穆挽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绯衣,你该找个夫君了。” 绯衣佯装生气,“姑娘!不和你说了!” 穆挽笑着进屋了。 却想,紫荆花,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望京楼里年纪轻轻的少当家宁谷与已经是半壶酒下肚,十三年的女儿红,他却没有半点醉意。宁少酒量一向好,会喝酒也会品酒,闻香识酒,浅尝知年。 此时宁谷与面前坐着一个人,他的眉宇之间暗含秋霜,眼睛就像是藏着无限虚幻的月亮潭。黑色的大斗篷以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他的肩头一直延伸到地面伸展开来,空气里隐隐能闻到沉香。 一颗白棋子嗒的一声在棋盘上落定。 澹台颉月淡淡开口,“你输了。”似乎对输赢并不在乎。也对,赢了棋艺不精的宁谷与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成就感之类的东西。 “什么输不输的,不玩儿了,没意思。”酒过三巡,接连输了五盘棋后,宁谷与把棋子一扔索性就耍起了酒疯不认账。耍赖的宁谷与几乎忘了,他可是千杯不醉的酒中仙。 “是没意思。这种只赢不输的棋局,只赢不输的人生,真没意思。”赤.裸裸的讽刺。 宁谷与说,“你可以选择输!”他毕生的目标,就是在澹台颉月身上赢一次!不管什么都行。 澹台颉月表示,“虽然很没意思,但是比起输,我更喜欢赢的感觉。” 亟待他往楼下的街道望一眼,正看到一个白带束发的女子闪进一个店家,清姿倩影,白衣胜雪。店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百草堂。 宁谷与难得看到他出神,问到,“你看什么呢?” “百草堂里可有女医师?” 宁谷与想了想说,“没有。那里只有一个小医师,约摸十二三岁,医术很是高明,十分让人敬佩。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医馆来了?” “我认识一个医师,是个女子。” 宁谷与对女医师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虽然女医师十分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几年前封为善安公主嫁去姜国的叶柔桑,不也是个女子。”宁谷与狡黠的笑了笑,“这善安公主与你一同长大,你还为她送亲,你应该不会不记得。” 听到这里,澹台颉月沉默了片刻。 接着补充道,“我在那个女子身上输过一筹。”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章 成和之修 - 沉香谢 - 诉娴 “咳咳……”宁谷与一口酒刚下喉,生被澹台颉月那句输过给呛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女医师是有,但是能让澹台颉月输的女子真是绝无仅有!宁谷与好奇问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澹台颉月说,“她算不上绝色,但是极其聪敏。就她的年纪而言应该涉世未深,但她却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是个怀有大智却不好显露的女子。所以我打算让她留在我身边。”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并不讨厌和穆挽待在一起。 听完澹台颉月一席话,宁谷与默默把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全部搜索了一遍,最终确认澹台颉月从前确实没有夸过谁,更遑论主动让谁留在他身边。 宁谷与不禁怀疑,“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澹台颉月说,“不。她适合我。” 宁谷与笑到,“普天之下,适合你的女子何其多,你仔细琢磨琢磨,为何你只想留她在身边。” 澹台颉月果真认真琢磨了一会儿。 似乎从穆挽出现以后,他总是不自觉的观察她。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视线开始停留在她身上?他看她笑的样子,看她思虑的样子,看她发呆的样子。他似乎,总爱看着她。 可是那夜,穆挽说,她讨厌他。 就在澹台颉月琢磨的同时,楼下穆挽从百草堂里走了出来。她一袭白衣洽映檐上尚未融去的冰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就像一朵盛世里的睡莲花,明媚恬静,却暗藏忧伤。 若说缘浅,江湖之大,为何他们能在匆匆数月之后,一同出现在扶风老城。若说缘深,扶风之小,为何他们连擦肩都未曾。 程国知名学府,一是燕京城的潇.湘书院,接纳的皆是名流子弟。一是扶风城的静松书院,教化的都是向学之生。前者的学生完成学业后,多入朝为官,拜大夫侍郎。后者的学生深究学术,学成后多是继续深造,成为学术大家。当世儒学大家顾柏苓也曾经在静松书院里求学。 受静松书院的影响,扶风城向学之风兴盛,就连砍柴的樵夫兴起的时候都会念几句诗。 听绯衣说,她离开的这两年,修和听话了许多,他每天一早会到书院读书,中午就回到百草堂学习医书。穆挽来静松书院,就是来接修和一起回去。 等到早课结束的钟声敲响,不少穿着书院衣装的学生从书院里走出来。放学时人声嘈杂,隔着一段距离,穆挽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修和。穆挽连叫了两声修和,朗修和似乎都没有听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过去揽住朗修和的肩膀,带他走向背离百草堂的方向。 穆挽远远跟了上去。 简陋的青石小巷,屋檐上消融的雪水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斑驳的墙上爬满黑色的泥垢,一道浅水沟旁冒出来一株嫩绿的芽。 穆挽就靠在一边的墙上,白色的斗篷遮住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到也猜不着她的神情。隔着那一堵墙,她能听见墙里那些赌徒卖力的叫喊。赢的还想赢,输的想还本,在这样无尽的循环里,赌徒永远找不到出路。 扶风城被世人称做温柔乡,而温柔乡里也有赌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后的叫喊声依旧,朗修和从赌坊里面走了出来,他手上仅剩几个铜版。当他带着懊恼抬头时,正对上穆挽的目光。 穆挽的出现完全在朗修和的意料之外,他着急忙慌的把手藏到身后,怎么也想不到已经离开两年的姐姐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他还在这么不该出现的地方。 朗修和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穆挽,他就仿佛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一样。他动了动嘴唇,艰涩地叫了一声,“姐,姐姐…” 穆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门,没有出声责骂。她静静问到,“赢了?” 朗修和把头垂的很低,几乎要埋进地里去。“输了。” 穆挽说,“既然要赌就要赢才对。” 朗修和十分不安,他一向傲气凌人,谁也不怕。但是他怕穆挽,怕她生气,怕她不要他。但是现在穆挽没有生气,反而让他更加害怕。如果姐姐都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姐姐,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去赌坊了!” 修和一直不爱说话,所以平常也比较高傲。但他绝对是个好孩子。 “姐姐相信你不是赌徒,也不怪你。”穆挽笑了笑,柔声问他,“但是,你为什么来这里?”修和来赌坊,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是这样的笑,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理解,让朗修和觉得,这样好的姐姐,应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疼才对。可是姐姐没有,姐姐身边连一个心疼她的人都没有。 穆挽看他没有回答也不气恼,伸手牵过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她第一次见到修和是什么时候呢?哦,四年前,下着大雪的冬天。那天她朝修和伸出了手,所以以后,她也会一直向他伸出手。这是责任。 莽苍大地,银装素裹。飘飘洒洒的大雪,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它用最纯白的姿态悄悄遮掩掉世间的黑暗和丑陋。 朗修和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姐姐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纤瘦,却温暖。 ――你一个人? ――不要怕。要不要和姐姐回家? 那时的姐姐,是他一辈子都要铭记的美好。 他讨厌漫天的大雪纷飞的季节,因为这个季节只有彻骨的寒冷。但是从那天起,因为姐姐,他爱上冬天。他伸手抓住了姐姐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 后来,姐姐给了他名字。 德者,成和之修也。 那天晴空一碧天朗气清,他有了新名字,朗修和。姐姐希望他成为一个有涵养有至美之德的人,所以他和姐姐学医,成了医师。这样,他就可以和姐姐更近一点,他就可以成为留在姐姐身边的人。 即便在此之前,他刚刚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害怕。因为有姐姐在,所以他一点都不害怕。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章 情浅缘深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和修和快到百草堂门口的时候,几个人拦住了他们。这些人朗修和认识,从前他们也总是来找姐姐。 穆挽拍拍朗修和的肩膀,对他说,“修和,你先回百草堂,晚上再让绯衣做些好吃的,姐姐晚点再回来。”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朗修和点头答应,看着穆挽和那几个人走远。 同一时间,澹台颉月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离开。 白鹤侯府。 宽敞的大厅里依旧摆着那对古老的三彩瓷瓶,或许在这偌大的白鹤侯府里,只有它们无声无息地见证了这个家族的秘密。 堂上坐着的,是如今的白鹤侯爷,慕容骁。他端坐在堂上,沉着一张脸看着穆挽。 “在外面那么久,该回来了。” 穆挽说,“找到靖雪之前,我不会回来。” 慕容骁似有怒意,“你是我白鹤侯府的掌上明珠,身份不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今你已经是待嫁年华,怎容你成天在外胡闹!” 穆挽冷笑,“那么就请父君,抛弃我好了。” “放肆!”慕容骁勃然大怒,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猎犬龇着牙。 穆挽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他也曾是一个慈蔼的父亲。她继续说道,“父君难道做不到吗?当年您不也抛弃了靖雪吗,如今再抛弃一个我又有什么难?” 啪―― 时间仿佛骤然停止,穆挽的脸上显现出清晰的指痕,慕容骁的手还僵硬停留在半空中。就连慕容骁也不敢相信,他伸手打了穆挽。“阿芙…”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让穆挽觉得委屈,因为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那句阿芙,“阿芙?别叫我阿芙,您的阿芙早就死了。” “阿芙,我…” “父君觉得对不起吗?别假惺惺了!父君,不就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 穆挽捂着脸看着慕容骁,她的眼里是慕容骁不懂的,那种历经生死后的,哀凉。哀己不幸,哀父不亲。 这让慕容骁心口如受重击,他脚下一个踉跄。 穆挽说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这偌大的白鹤侯府何等不凡,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穆挽说完立即离开,甚至没给慕容骁再说一句话的机会。她拐过廊道,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就站在廊道的尽头看着她。陪在孩童身边的,是碧玉年华的女子,女子的长相和穆挽竟有五分像。 慕容挽榕抱着慕容挽樱的手懵懂问到,“姐姐,她是谁啊?” 慕容挽樱看着穆挽说,“她是你大姐姐,快叫姐姐。”慕容挽榕很听话的弯腰叫了一声姐姐。慕容挽樱解释道,“他是挽榕,姐姐走后第二年,娘亲才生下了他,所以姐姐可能不认识。” 穆挽看了二人一眼,说,“知道了。” 穆挽蹲到慕容挽榕面前,握着他一双小手说道,“挽榕,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长大以后好好读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 慕容挽榕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说,“嗯!挽榕一定会成为男子汉!” 穆挽与他们并不是一母所生,但慕容挽樱的母亲与穆挽的母亲是表姐妹,所以穆挽从前与慕容挽樱还算亲近。 穆挽又对慕容挽樱说,“好好照顾他还有姨娘。”穆挽说完转身离开,即便听到背后挽樱叫她姐姐,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路过庭院的时候,穆挽远远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老秋千架,她仿佛看见两个女孩儿坐在秋千上一起荡着秋千飞向天际,去抓住飞翔的自由。 而这些,只是散落在时光里的一块记忆碎片。但是那些记忆碎片里的笑声,却顽强的穿过十年的时光,清楚的在她耳畔回响。她的眼圈莫名有些红润。 穆挽站在侯府门口搓了搓手臂,好冷,要快点回家才行,家里还有绯衣和修和等着她呢。 穆挽刚走下侯府门口的台阶,就有一个人赶着一辆黑色马车停在她面前。穆挽定睛一看,驾车的正是说书能手庄十三。 澹台颉月披着一个黑色大斗篷,正从车上走下来。半年不见,他的举止似乎变得更加高雅不凡,唯一不变的是他玄色衣裳上的紫荆花和眼底深邃的月亮潭。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引人注目。 穆挽收回目光有些错愕,“澹台少君?” 难道,绯衣昨日见到的,真是他? 澹台颉月十分镇定的走到她面前说,“看来江湖也不是很大,我们的缘分也不是很浅。穆挽,你输了。” ――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就赌江湖之大,缘分之浅,我们一定不会再见。 是的,很显然,她输了。 澹台颉月的得意之色在看到穆挽脸上指痕的一瞬间敛去,他抬手转过穆挽的脸,被打的地方已经从原来的红肿显现出微微的青紫色,那一巴掌一定很重。 他皱眉,“怎么回事?” 穆挽不愿和他多说,她扭过头,捂住脸说,“没事,只不过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有自己的故事,不愿意告诉他的故事。 最终澹台颉月只说,“我送你回去。” 穆挽今天实在累了,她已经不想绕过大半个扶风城走路回家,也就干脆爬上了马车。澹台颉月上马车前,又回望了一眼白鹤侯府。 扶风城又开始下起大雪。 穆挽靠在马车窗口边,她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 终有一天,阳光会洒满大地,冰雪会悄悄融化,那些被风雪埋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都会露出它原来的模样。至于它的模样究竟是丑陋还是美好,只有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才知道。 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天色已晚,见自家姑娘还未回来,绯衣就站在门口等。不久后,绯衣就看到巷口处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穆挽正徐徐从马车上走下来,紧接着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个人。 因为隔得远,绯衣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她看到那个人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把它披到姑娘身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绯衣还是觉得那个人气质不凡,应该是个极其俊朗的美男子才对。等到那个人离开,绯衣才迎上去。 “姑娘,那个人是谁啊?对姑娘真是体贴呢。” 穆挽也说,“是啊,从来没体贴过的人,怎么突然就体贴起来了呢?”这太不是他的性格了。 澹台颉月叫住她把斗篷披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就连她都很讶异。她才发现,澹台颉月今天提出送她回家,也与他之前的性格大相径庭。原先看着她摔倒也装作没看见的人,怎么今日突然就关心起她了呢? 绯衣说道,“他会不会是喜欢姑娘啊?” 穆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真真是她这一年以来,听过的最离谱的事情。穆挽拍了拍绯衣的肩膀对她说道,“不会的。像他那种睥睨天下玩弄权谋的人,是没有真心的。只要适合,他或许并不在乎留在身边的人是谁。”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章 愿赌服输 - 沉香谢 - 诉娴 姐姐怎么知道他没有真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倚靠在门边的朗修和开口说道,他的靴子不断摩擦着地面,那一块雪地已经被他踩踏的面目全非。“人的真心,怎么能单方面去评判呢?这对另一方也太不公了!” 穆挽笑到,“人的真心如果不能单方面的评判的话,要怎么才能知道他有没有真心呢?” 朗修和想了想说,“姐姐和他相处看看吧。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他回头看着院子里那一棵在风雪夜里傲然挺立的梅花,说,“如果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姐姐就和他在一起吧。如果他对姐姐不好,那就由我来保护姐姐。” 这一场大雪下了两天。 第三天早晨,久违的太阳从屋檐上探出头。 绯衣听到敲门声,放下手中的扫把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子,看起来有些清瘦,玄色的衣裳整洁的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绯衣总觉得这个人看着十分眼熟。 “你是?” “两日前的雪夜,我曾送你们家姑娘回来。那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今日前来看看。” 绯衣觉得,这位少君真是谦和有礼。便把门打开,请澹台颉月进去。“姑娘今天早晨便出门了,恐怕要晚些才回来。天冷路滑的,少君不妨先进屋坐会儿,暖暖身子。” 院子里十分干净整洁,虽然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家的味道。澹台颉月看了一眼院子里唯一的活物――那棵含苞待放的梅花树。这两日里下了很大的一场雪,这棵树上却没有多少积雪,显然有人细心照料着它,总为它敲雪。 澹台颉月问到,“她喜欢梅花?” 绯衣给澹台颉月倒了一杯刚烧好的茶,愣了愣,才明白那位“她”指的是穆挽,说道,“姑娘倒不是特别喜欢梅花,比起梅花,姑娘应该更喜欢玉兰花和芙蕖。” 澹台颉月喃喃道,“玉兰么?”澹台颉月又问,“那院子里的梅树是你种下的?” 绯衣看向院子里的梅花树,解释道,“那是从前姑娘和一起岑先生种下的。大概是因为岑先生喜欢,所以姑娘也特别在意些,就说今早吧,姑娘一早就起来给它敲雪了。” 翡翠绿的茶杯在澹台颉月的手中转动,他似是无意的问到,“那位岑先生是什么人?” 绯衣停下挑碳火的动作,她叹了口气,对于这个送她们家姑娘回来的人,她倒是没有一点防备。她说,“他是位先生,学富五车,恭亲温良。本是个极好的人。” 茶杯在澹台颉月手中继续转动,极好的人,岑先生。看了看窗外的天,澹台颉月起身说到,“看样子,你家姑娘一时也不会回来,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少君且等一下。”绯衣叫住澹台颉月,她从里屋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交给他。“姑娘出门前说了,若是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件斗篷给那个人。我想姑娘说的应该就是少君你了。” 澹台颉月接过斗篷若有所思,而后大步离去。 绯衣看了一眼桌上的茶,一口都没喝呢。 穆挽回家后,绯衣告诉她,“那夜送姑娘回来的少君来找过姑娘,只是没待多久就走了。” 穆挽说,“不奇怪,他不是会等人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很不体贴的人。 绯衣继续说道,“但是那位少君离开前留下一句话,他说姑娘输了,他还说,姑娘一定输得起,他就在天然居等着姑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穆挽心想,这件事情上,他还真是记得清楚,原来他今天是来讨债的。她只得把刚解下的斗篷重新披上,绯衣问到,“姑娘又是去哪儿?” 穆挽愤愤说道,“去还赌债!”她不喜欢托欠别人什么。因为一旦欠了别人,不论是钱还是情,在还清之前,负欠者都将不再自由。 想起前两天她还对修和说,敢赌就要赢才是,那时她还头头是道,没想到转眼她也成了输家。那时她笃定缘分这种东西不会眷顾她,哪知道缘分在无数次和她擦肩而过以后,这次竟然如此眷顾她! 从前扶风城是没有天然居这么一处地方的,而原木上喷的新漆和新铺的石板都证明,这是新修的一处地方。于是穆挽更加确定,澹台府的财力一定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建起一座房子。 穆挽刚到天然居,就有人为她领路,想必是澹台颉月已经吩咐过了。 和外面修葺的高大严肃的院墙不同,天然居里放眼望去尽是水上轩榭,亭台错落有致,自成一派温柔可人的江南水乡之景。只可惜现在是冬天,那一片水轩上没有什么别样的景致。 水上亭台,有琴音袅袅。 穆挽掀开挡风的帘账,澹台颉月正坐在蒲垫上低头抚琴。从他之间流出的琴声,如同一朵默然绽放在空谷的幽兰,极是悦耳好听。 穆挽刚要开口,就听到澹台颉月一声叹息。她微微惊讶,她从未见听过他叹息,像他这样高瞻远瞩才智过人的人,也有烦心的事情吗? “穆挽,你说过,输的人便允诺一件事对吗?” 穆挽很有骨气的说,“愿赌服输,少君希望我做什么便说。” 他确认道,“当真?” 她肯定的说,“当真。” 澹台颉月起身说到,“那么,我想确认一件事。”他走近穆挽,低头说道,“没有比这更容易证明的了,”关于他是否有那么一点喜欢她这件事。 “什么?”穆挽问到。 “我可能是生病了。”澹台颉月异常认真的说。他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穆挽清澈透亮的眼睛。 所以,他才更想要证明。 那一瞬间,穆挽觉得自己就快要沉溺在他眼底的月亮潭里。下一刻,她听到澹台颉月极富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下来我要做的动作,没有玩笑的意思,只是确认,希望你不要多想。” 毫无预兆的。 穆挽疑惑的瞬间,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上她的双唇。带着一点点冰凉,一点点湿意,就像冬末的最后一瓣雪花。雪花融化以后,期盼已久的暖春就会到达。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章 以我之姓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那天是岑溪的生辰,穆挽很开心的问他,你有什么生辰愿望,我帮你实现。 岑溪满不在乎的问到,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穆挽十分认真的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哦,这样啊。岑溪折下一支玉兰花,别在穆挽的鬓边,理所当然的说了八个字,穆挽始料未及却觉得一生难忘的八个字。 以我之姓,冠汝之名。 程国凡女子出嫁,概随夫姓。 岑溪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帮我实现愿望? 穆挽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从中反应过来。岑溪继续说道,不能帮我实现愿望也没关系,以后每一年的生辰我都许这个愿望,总会实现的,毕竟心诚则灵。 回过神的穆挽连忙说道,不不不,我帮你实现,我帮你实现。你想什么时候娶我?明天?下个月?你说我穿什么样式的嫁衣好看? 岑溪把她揽入怀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阿芙,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穆挽说,因为我喜欢你更多一些,所以我想嫁给你也比你想娶我多一些。其实她想说,我这么喜欢你,万一你反悔了,许下别的愿望怎么办? 穆挽第一次和岑溪那样近,她几乎能听见岑溪的呼吸。当风卷起地上的玉兰花瓣,岑溪低头吻了她。轻轻的,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飘落在她的唇上。 可是故事的最后,她却未能为岑溪穿上那大红的嫁纱。 穆挽十分用力的把他推到一边。 澹台颉月把目光轻飘飘的投向远处,对穆挽带着质问和气愤的目光视若无睹。就像再说,啊,不要太在意,我只是随便亲了你一下而已。 澹台颉月纤长的手指拭过嘴唇,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穆挽,我们成亲吧。” 久久没有回应,澹台颉月这才看了她一眼。他才发现穆挽的眼里除了气愤还有一份深藏的忧伤,是他从未见过的。 正是因为有过那样美好的回忆,一向温婉谦和十分懂得收敛和掌握分寸的穆姑娘,才怒了。 就像那一吻一样,接下来扇在澹台颉月脸上的那一耳光,也是毫无预兆的。手掌击向脸颊的那一声脆响,震离了空气中所有暧昧的情愫,虽然已经不再下雪,但是吸进的空气依旧是凉的。 穆挽冷声问到,“少君觉得,我比之柳酥酥如何?” 就在数月之前,澹台颉月在明月楼中也问过穆挽相同的问题。你觉得,你比之如何?那时穆挽没有回答,她只说,世间的毒只有一种她解不开,那便是情之一字。 现在穆挽说,“我比之柳酥酥是不如,因我未曾生的她那样一副面容,也跳不出她那倾城之舞。但我和她不同,希望少君记清楚了!柳酥酥心悦少君,所以少君对她做什么都无可厚非,而我,对少君并无情意。” 就算尊贵如他,也不能如此轻视他人的情意。 澹台颉月对穆挽的一席话置若罔闻,而是问到,“你在想什么?我亲你的时候。”他活了二十四年的人生第一次亲吻上一个女子,他那般小心翼翼,怕自己做的过分惊吓到她,而她竟然不专心!不专心! 穆挽别过头,“与你无关。”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不要来打扰我,让我一个人生活。 “你说过你讨厌我吧?”澹台颉月纤长而如玉的手指抚上自己被穆挽打的有些疼的脸颊,漫不经心的说到,“可我似乎看上你了。穆挽。” 燃烧的碳火把屋子烘的很暖。距离穆挽上次打了澹台颉月已经是半月有余。那天他们不欢而散,穆挽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这样澹台颉月就不会再说那些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但是仔细想想,穆挽便觉得她那时真是吃了豹子胆,她打的可不只是一个曾经的病人,而是退官后仍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北宁王!他是世袭罔替的王爷,地位何等尊贵。这样大不敬的罪名,可不是她能承受的。 吃过午饭,穆挽躺在窗边的软塌上沉沉睡去。那个位子并不是最暖和的,但是那里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梅花。绯衣拿来一张绒毛毯子给穆挽盖上,见穆挽熟睡,她才轻轻关上了窗子。 啊芙,啊芙醒醒。你不是要去看玉兰花吗?兰苑的玉兰花已经开了,起来吧,我带你去看。 穆挽恍惚睁开眼,她面前站了一个人,浅笑端方,如玉温良,身着一袭不染纤尘的月白襟衫。穆挽笑笑,她从塌上爬起来,伸手环住岑溪。似乎是没有睡醒,她又闭上眼,迷糊说到,岑溪,你来啦。 岑溪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到,还是这么贪睡。 穆挽摇头哼道,才不是呢。她咂咂嘴,是因为知道不论我睡多久,都有你来把我叫醒。所以我才睡的这么安心。 一只毛绒绒的东西突然蹿进穆挽的怀里,可能是觉得不够暖和,又扭着身体往她衣袖里钻了钻。穆挽一下清醒过来,原来又是一场梦。她低头就看到那只窝在她怀里,扰她午睡的小东西。 一只竖着尖尖耳朵的雪白狐狸?! 穆挽把它抱进怀里,脸上满是惊喜。朗修和倚着门说到,“这是长山雪狐,极富灵性,懂得护主,也很忠心。它可以一直陪着姐姐。” 穆挽逗弄着那团毛绒绒的东西,夸到,“修和真是长大了,都知道送礼物给姐姐了。” 朗修和含糊其词,“也不全算是我送的。” “什么?”穆挽没听清。 “没什么。我要回百草堂了。”朗修离开前又补充道,“姐姐,那天送你回来的人,考虑考虑吧。姐姐身边总要有个人不是么。” 穆挽抚摸着雪狐光滑柔顺的皮毛,说到,“胡说什么呢!我和他不合适。” 朗修和反问道,“合不合适,不是得相处了之后才知道的吗?还是说,姐姐已经和他相处过了?” “不。”穆挽凄凄惨惨戚戚的说,“我打了他。我记得他是世袭王爷,身份何等不凡,从小一定养尊处优惯了,我犯下这等大不敬之罪,他不抓我治罪,已经是仁慈了。” 朗修和却说,“看来他果真是个不错的人。姐姐打了他,他还几次三番的帮姐姐拦住那些想带姐姐回去的人。” “你说什么?他拦了谁?” 朗修和说,“这几天那些想带姐姐回去的人好几次都想来找姐姐,我在百草堂里见到几次,但是每次那些人来,就有一个人带着其他人拦住。我看了看,就是那天送姐姐回来的少君手下驾车的侍从。”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六章 甜汤与粥 - 沉香谢 - 诉娴 朗修和问到,“姐姐,他知道你是白鹤侯府的小姐吗?” 穆挽想了想,说,“以他的才智,一定猜到了几分。就算他不知道,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愿意查探,我想不用三天,他就能得到答案。” 穆挽见识过澹台颉月查消息的厉害,就连多年以前,被时间掩埋的靖雪的事情,他都能那么快查出来,查她的身份,自然再简单不过。 穆挽推开窗,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院子里的骨里红梅已经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下悄悄蓄满了力量,只等雪停后,在某一个破晓尽情绽放。 转眼已是除夕,扶风城总算要迎来新的一年。穆挽终于不再穿雪白的衣裳,而是换上一件浅碧色的小袄,把绒绒放到一边。绒绒便是那只罕见的长山雪狐,如今很受穆挽的宠爱。风头隐隐有超过朗修和之势,对于这一点,朗修和有时候也有些懊恼。 穆挽扫干净院子里的积雪,拿出大红的灯笼和对联,请人帮忙贴挂。每逢除夕,穆挽都会亲自下厨,熬一锅甜到腻的甜汤,并且特令每个人都必须喝一碗。 朗修和看着穆挽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姐姐,你离开这两年,唯一的好处,就是除夕不用喝你熬的甜汤。” 穆挽拿着黏腻的勺子,指着朗修和说道,“姐姐熬的汤有那么难喝吗?” 朗修和实在不想说出与事实想违背的话,只能提出一条中肯的建议,“你可以考虑少放些糖。况且医书上也说了,糖吃多了对人也不好。” 穆挽摇头坚决否决,“除夕就是要和甜甜的甜汤,新的一年才能甜甜美美的。所以这糖不仅要放,还要多放!况且偶尔多吃点糖不碍事的,姐姐还能害你不成。” 朗修和指着灶台问到,“但是,一整罐,会不会太多了点?” 穆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不会,你要相信姐姐的厨艺!” 朗修和再次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就是因为喝过姐姐煮的甜汤,他才不敢相信姐姐。朗修和向绯衣投去询问的眼神,绯衣也只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穆挽突然想到,修和已经在静松学院上了好几年课了,应该结识了不少人,或许可以让他的朋友一起来过年。 于是穆挽问到,“修和,你有没有朋友,今年是一个人过年的,如果有,就让他到家里来,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多几个人也热闹些。” 朗修和脱口而出没有,转念一想,又说,“有一个人,他今年也是一个人过年,但是他不是书院的学生,可以让他来吗?” 穆挽一口答应,“当然可以了。” 宁谷与对于已经长住在天然居里的这尊大佛时不时陷入沉思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自从上一次那位穆姑娘离开以后,这座大佛就总陷入沉思,有时候思半个时辰,有时候能思半天。简而言之,就是魂不守舍,用他专业的眼光来判断,就是思春了。但是以他对澹台颉月的了解来看,澹台颉月这个像九天之上的月亮一样遥远清冷的男人,绝不是一个会思春的人。于是乎,时常看澹台颉月沉思的宁谷与,也时常陷入深深的纠结。 但是现在有个更让宁谷与疑惑的问题摆在他眼前,宁谷与说,“你还是第一次在扶风城过年。从前你偶尔来扶风城,也不会久留,这次留这么久的原因,该不会是穆姑娘吧?” 澹台颉月看着烧的噼啪响的碳火,说,“我只是想看雪景了而已,扶风多雪,在扶风城过年也挺好。” 宁谷与狐疑的说,“我怎么觉得,吸引你的不是雪,而是那位冰雪聪明的美人?” 澹台颉月一本正经的说,“天太冷,你产生错觉了。” 宁谷与继续追问,“我看你和百草堂那位小医师最近来往很频繁啊,还有,上一次你去了赌坊,从狩狐人那里赢来的长山雪狐,怎么又到了穆姑娘手上?” 澹台颉月更加一本正经的往炭盆里加了碳,并且说,“看来这天实在是太冷了。你的脑子不太清醒,还是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宁谷与:“今天可是除夕,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过年,咱们凑一起得了!” 澹台颉月说到,“我可不是一个人。”语气里似有得意。 穆挽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看着朗修和把澹台颉月带进家门,实在无法理解,修和什么时候和澹台颉月走的那么近了。 朗修和用手肘撞了一下澹台颉月的手臂,小声说,“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但是天知道朗修和和澹台颉月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澹台颉月开口,笑着问到,“修和让我过来一起吃年夜饭。可以吗?” 询问的语气已然不像是澹台颉月往常的作风,这让穆挽惊叹不已,更让穆挽惊讶的是,澹台颉月竟然是会笑着说话的。原来月下寒潭也有春风拂过的时候。 穆挽不好拒绝,只能说到,“既然没回燕京城,那就一起过年吧。”虽然气氛有些尴尬,但这是过年啊,总不能对客人下逐客令。两人都对原先的事情只字不提,就好像是普通的一家人,在一起过一个大年。 就在下午,宁谷与找澹台颉月一起过年之前,朗修和去找过他。朗修和对他说,姐姐晚上会做好年夜饭,来不来你自己决定,我的个人建议是别来,毕竟姐姐的甜汤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后朗修和又提醒到,如果你要来,我还是建议你笑一笑,比起冷酷的男人,姐姐好像更喜欢温暖的男人。 穆挽端上一大碗红豆熬成的甜汤放到桌上。朗修和忍不住蹙眉,绯衣捂着嘴偷笑。穆挽拿起勺子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澹台颉月忽的想起那时穆挽做的莲子粥,那时穆挽采了他饮露湖的莲子,却把煮出来的粥给聂臻喝,让他有些不悦。那种情绪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 朗修和三下五除二大口大口的把一碗甜汤喝完,大概是印证了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穆挽认真看着朗修和的状态,虽然修和喝完了一碗甜汤,但是从他表情上来看,这碗甜汤给人的感觉似乎不是很甜美。 穆挽连忙把澹台颉月面前的那碗甜汤给撤回来,“这是我们家过年的规定,每个人必须要喝一碗甜汤,你是客人,可以不喝的。”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七章 红梅之绽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原本无所谓的表情变得有几分认真,他把甜汤从穆挽手下端回自己面前,拿起汤匙。 “你可以不用……勉强的。”穆挽说话间,澹台颉月已经把舀了一口甜汤送到嘴里。小小的停顿,接着他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他把整整一碗甜汤都喝完,也没有出现朗修和那种表情。整个过程他都表现的极其正常。 穆挽忍不住问到,“怎么样?” 澹台颉月拿起帕子拭过嘴角,很中肯的说:“甜。”这真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甜的甜汤。想到他从前似乎从没有喝过甜汤,他不禁怀疑,莫非这世上的甜汤都是这么甜的? 可甜,他却不腻。 穆挽忍不住一下笑出来,原有的尴尬一扫而空。“大家快吃饭吧,今晚还要守岁呢。” 吃过晚饭,几个人围着火炉坐成一圈,开始漫漫长夜的守岁之路。澹台颉月上一次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年,还是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时他大概和朗修和一般大。 橘黄色的火光映在脸上,显得很温暖。除夕守岁,以祈求家中长辈健康长寿,这是从很久以前留下的习俗。至于多久以前的习俗,大概没有多少人在乎,因为人们只要知道这个方法,能表达他们的孝心就够了。 子时将至,绯衣和修和两个人自动请命去门外放炮竹,炉子旁只剩穆挽和澹台颉月两个人坐着。穆挽挑了挑碳火,让它们烧的更旺盛。 澹台颉月问到,“绯衣说起过一位岑先生,他是什么样的人?” “少君的能力,不是可以很快查出来么。为什么要亲自问我?”穆挽说到。 澹台颉月说:“我想听你说。” “他是个很好的人。”简单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也是个很坏的人。” 穆挽又往火炉里加了两块碳。 静静说到,“他死了。” 穆挽连忙呸了两下,笑着说,“大过年的,说这些多不吉利啊。”穆挽的陈述到此为止。对岑溪,她只说了这样简单的三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也是个很坏的人,还有,他死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声响,接着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燃了爆竹,扶风城一下热闹起来,把夜里的寂静赶得彻底。 穆挽边跑到门口边对澹台颉月说,“我们一起去放焰火吧,除旧迎新。” “好。”澹台颉月跟了上去,他觉得,除旧迎新,是个不错的主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蛰伏了一个冬天的骨里红梅,悄悄的,悄悄的舒展开来。 ――花开的时候,就忘了我吧。 几个人玩的开心,没有人注意到,澹台颉月的目光多次停留在巷口,而那里有一条漆黑的影子。他朝站在远处的侍从使了眼色,侍从便消失在街口。 澹台颉月回到天然居已经是深夜。他绕过曲折的水廊,径直走入后堂。堂外的庭院里押着一个人,虽然被摁着跪在地上,但他一直不断的挣扎反抗。 “少君,人抓来了。” 说话的是北宁王府的一等苍狼卫,夙夜。如果是在燕京城,苍狼卫绝不会轻易出动。但是扶风城不是澹台颉月能一手掌控的地方,有些悄无声息的事情,必须让他们去做。 在冰天雪地里已经半个时辰,庭下的人现在很暴躁。当他看到澹台颉月,他几乎没有思索,大声叫喊,“你知我是谁吗?你敢这样对我,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澹台颉月就任他叫骂,十分淡定的坐在暖炉边喝茶。直到喊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庭下的人才觉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宁谷与姗姗来迟,他睡眼惺忪,走路也十分迟钝。 “颉月,你大半夜的把我叫来,到底有什么…”宁谷与说到一半,正瞅到庭下被人押跪着的陆生全,“咦?陆小侯爷?你这岁守得,有点大啊!” 陆生全总算见到一个有眼色的,底气也更盛了些。“既然认识我,还不快放了我。我可告诉你们,敢对我动手,你们一个一个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澹台颉月问到,“他是谁家世子?” 宁谷与说,“他是莫凛候的次子。” “哦……原来是莫凛候。”澹台颉月拖长了音调,心下了然。 陆生全叫到,“怎么?怕了?告诉你们,我父君不会放过你们的!敢抓我,你们视王法为何物?我要治你们的罪!” 宁谷与提醒到,“陆小侯爷,祸从口出。”澹台颉月不是找事的人,这位陆小侯爷能被抓来,显然是做了什么触怒了澹台颉月的事情。比如,穆姑娘什么的。 澹台颉月坐在堂上,至始至终没用正眼看过陆生全。待一杯茶喝完,他才放下茶盏走到陆生全身旁。 “莫凛候拿长子战死沙场的功勋才换来这个侯爷封号,为了爬上今天这个位子,他花了十年。不想次子竟是这么个样子。”话语间满是鄙夷。 陆生全正要破口大骂,澹台颉月又说,“养出这么个次子的人,恐怕也担不起我程国侯爷的爵位。莫凛侯府里应该有不少为官不廉的东西可以彻查,撤爵罢官也并非难事。”如果说前一段话是澹台颉月对陆生全的评价,那这一段话就是满满的恐吓和威胁。 陆生全刚才嚣张的气焰收敛不少,心想,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也并非普通人。“你到底是谁?” 宁谷与说,“这位便是北宁王,澹台少君。”能被澹台颉月抓来,陆小侯爷,你算是遇上事儿了。 若说程国最尊贵的爵位,那便是那东南西北四位宁王和白鹤侯,而四位宁王之中又以北为尊,北宁王,那便是普通王爷见之都要俯首而拜行中礼的。 陆生全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么气盛,他跪在地上也停止了挣扎。如果他真是北宁王,那处置莫凛王府,简直易如反掌。想要莫凛候府一夜败落,也并非没有可能。 陆生全咽了口唾沫,问到,“你抓我来究竟为了什么?” 澹台颉月说,“穆挽。” 宁谷与已经睡意全无,大半夜的做出这么大阵仗,果然还是为了穆姑娘。 “穆挽?哦…你说阿芙?”陆生全一声嗤笑。带着不屑和同情说到,“怎么,你看上她了?” 澹台颉月不想与陆生全多费口舌。“只说让你说的。” 陆生全一阵冷笑。“呵呵呵……阿芙的本事真大啊,连堂堂的北宁王也……” “看来你不觉得天冷。”澹台颉月说着,欲往屋子里走,对这种人,他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既然陆世子不识礼节,本王不介意替莫凛候好好教导一番。在本王睡醒之前,陆世子就在院子里跪着吧。”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八章 血鸽忆事 - 沉香谢 - 诉娴 如果澹台颉月真想要处置一个人,他就有数不清的理由。陆生全瞪大了眼睛,“你想让我我在这里跪一晚上?”穷冬烈风,在冰凉的地上跪一夜,他的腿就该废了。 宁谷与十分同情的说道,“兴许是跪到明天中午。”看澹台颉月的模样,明天似乎没有要早起的意思。 陆生全恨恨说到,“阿芙很善良,但也很残忍。” 澹台颉月停下脚步,示意苍狼卫松开陆生全。陆生全甩开两人,起身揉着已经跪的紫青的膝盖。他几乎直不起身体,只能屈膝站在那里,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陆生全笑的诡异,“你觉得阿芙很善良吗?不,她很无情!她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人。她帮助每一个向她求助的人!对身边的人,她会示好,待人温柔,显得那么亲近。” 宁谷与十分不解,“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怎么就无情了?” 陆生全睁大眼睛盯着宁谷与,他眼里有诡异的颜色在跳动。他突然大声反驳,“这才是问题啊!无论什么人,都一概发出友善亲近的信号,让人忍不住接近她,喜欢她。但是,拿走了别人的感情,她自己却没有付出过半点真心!这才是她的问题啊!明明内心的世界那么冷漠无情,却让人以为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对所有人的善良,对所有人广泛留情,正是她最大的无情。” 宁谷与凝视陆生全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五官,问到,“因为她对待别人和对你一样友善,让你觉得她背叛了你?”这是什么逻辑。 陆生全说,“如果她不是来拯救我,就不该踏入我的世界!向我伸手以后,又撒手不管,让我以为看到希望的同时,又给了我绝望!”他的面目狰狞,似乎已经不是之前的陆生全。 宁谷与想,这是个疯子。 陆生全摘下一片树叶,把它攥再手里,说到,“她明明是冷漠的人。可是她却喜欢上了岑溪。为什么我得不到她的心,岑溪却可以?这不公平!” 澹台颉月抿嘴。岑溪。又是这个名字。 陆生全松开手,被他揉碎的树叶一片片落到地上。“她的心没有给我,也不该给任何人才对。” 宁谷与已经确信,陆生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心早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没有人能拯救他,就像是一块脏了的抹布,被扔进一盆污水里,即使再怎么揉搓也洗不干净。 陆生全接着说,“爱都是自私的。虽然我希望她拥有幸福和笑容,但是,给她幸福和笑容的人如果不是我,我宁可她一个人孤独而痛苦的活着,像我一样。” “终日窥探别人的生活,躲在阴暗肮脏的角落,把别人给你的一点关怀放大成爱,一厢情愿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试图通过别人的理解来拯救你那不堪的灵魂,被拒绝后就想把别人也拉入你身处的那片地狱,还自我陶醉那是真爱,愚蠢而不自知。”澹台颉月的一番话就是一把尖刀,无情的刺穿事情的真相。 陆生全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爱着阿芙!” 澹台颉月对他说到,“你所谓的爱,不过是得到过一点温暖,便想要拥有全部的贪婪和私心。”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爱下论断。”陆生全想冲向澹台颉月,却被苍狼卫擒住。挣扎几次无果之后,他反而笑了起来。“就算你贵为北宁王,阿芙也一样不会喜欢你。她的眼里只有岑溪,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澹台颉月无视了陆生全的话,对夙夜说,“送回莫凛王府。让莫凛王好好管教。” 陆生全被人带走前依旧笑的癫狂,甚而有些张扬,“你赢不过我的。我知道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阿芙的秘密。” 陆生全被扭送出天然居,他的眼里有诡异的颜色。那一场大火里,他看到了他深爱的阿芙,面目狰狞,满身鲜血…… 送走陆生全,宁谷与觉得岑溪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熟悉。他仔细想了想,几年前,静松书院里有一位岑先生,满腹经纶学问颇深,难道是他? 穆挽已经在庭院里站了一个早上,她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梅花。直到绯衣抱来一只信鸽,穆挽才收回目光。这只鸽子不是阆苑仙居的信鸽,她从前从未见过。 绯衣说到,“姑娘,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信鸽,鸽子腿上还系了书信,你瞧瞧?” 穆挽解下书信一看,手一抖,信便掉到了地上。她几乎站不住脚,险些瘫软在地。绯衣连忙扶住穆挽,“姑娘,你怎么了?”她转过头看到信上内容,后背不禁发凉。 信上书,阿芙,你回来啦。 岑溪的笔迹。 可是岑溪已经死了。 穆挽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断收到这样的书信,用岑溪的形式来问候她,和她说话。绯衣出门去查看,可是门外除了一地的白雪,连一个可疑的脚印也没有。 绒绒见到穆挽的模样,一下朝鸽子扑过去,露出尖尖的牙齿把鸽子的脖子咬断。然后它又蹿到穆挽面前,伸出爪子拍了拍穆挽,围着穆挽转了好几个圈,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守护穆挽。 朗修和收到绯衣的消息,匆匆从百草堂跑回家里,穆挽见到朗修和,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如今朗修和已经十三岁,隐隐有大人的模样。 朗修和安慰道,“姐姐,别怕,我保护你。”姐姐是脆弱的,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朗修和看到庭院里血迹斑斑的鸽子尸体,也十分担忧。究竟是谁,要这样折磨着姐姐。 第二天,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信上书,阿芙,我真是想你。 第三天,又有两只鸽子飞来。 信上书,阿芙,你不该穿白衣。阿芙,你穿粉衣更可爱动人呢。 每次一有鸽子飞来,朗修和就第一时间跑出去查看,但每次都无果。朗修和想,这个人能这么清楚姐姐的生活和行踪,一定是躲在离姐姐的身边。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每天都有鸽子飞来,从最初的一天一只,到后来的一天两只三只,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五天的时候,朗修和去了天然居。 “帮帮姐姐吧。”朗修和对澹台颉月说道,“姐姐身边连一个保护他的人都没有。你不是喜欢姐姐吗?不论是保护姐姐还是带姐姐走出阴影,只要是你的话,就可以吧。”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九章 兰苑葬情 - 沉香谢 - 诉娴 绕过庭院里盛开的骨里红梅,朗修和带着澹台颉月回到屋里的时候,穆挽正抱膝坐在一个角落里的软榻上。绯衣就站在穆挽身旁,她想安慰穆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澹台颉月走到穆挽面前,高挑的身形被黑色织锦袍衬的愈发高贵不凡。从穆挽那自我保护的动作来看,显然她在害怕。 可他所认识的穆挽,从来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不管穆挽基于什么理由在害怕,澹台颉月觉得,他都有必要插手这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穆挽抬起头,或许是角落里光线太暗,她的眼神显得黯淡无光,直到看清面前的人是澹台颉月,她才恍惚清醒了些。穆挽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一群鸽子和一旁桌上那一封封简短的书信,依旧低下头不说话。 正当澹台颉月转身欲去拿桌上书信的时候,穆挽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她依旧低着头,手却攥的很紧,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澹台颉月说,“我在这里。” 穆挽还是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宁谷与还是第一次听到澹台颉月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和人说话,带着满满的讶异的同时,他也把桌子上数封信件看了一遍。宁谷与满腹疑问,“有什么人这么传信?信上没有说一点有用的东西,净说平日里的小事平常话。” 朗修和说,“假如你身边有一个人,不分昼夜的看着你,监视你,用这种方式,不断的和你说话。而你却永远找不到他,你就没有一点害怕吗?他对姐姐的生活了如指掌,就像影子一样生活在姐姐身边。” 绯衣说到,“最奇怪的是,这字迹,是岑先生的字。可是岑先生已经…”绯衣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看了一眼穆挽,就像害怕触碰什么禁忌一样。 澹台颉月说,“他已经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穆挽攥着他衣角的手抓的更紧了。澹台颉月拿过书信浏览了一遍。 阿芙,你回来啦。 阿芙,我真是想你。 阿芙,出门走走啊。 阿芙,你害怕我吗? 阿芙,你怎么不笑? 阿芙,你还是穿粉色的衣服更可爱动人呢。 阿芙,…… 澹台颉月将字条攥紧,是因为和岑溪有关,她才这副模样。 朗修和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在姐姐身边了。” 澹台颉月问到,“多久之前?” 朗修和偷偷看了一眼穆挽,说,“岑先生下葬后,大约一个月。此后整整两个月,姐姐总会收到陌生问候,都是岑先生的笔迹,却没有署名。最后姐姐才回了阆苑仙居。只是没想到,姐姐回来不久,这个人又出现了。” 绯衣担忧道,“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魂吗?” “比起鬼魂,更该敬畏的是人心。”澹台颉月如是说到。他问到,“可有岑溪从前的字。” 朗修和说到,“岑先生生前未曾留下多少笔墨。若说字画,恐怕也只有从前写给姐姐的信了。只是,姐姐已经烧了吧。” “在兰苑。”一直在角落里的穆挽低声说。 朗修悄悄告诉澹台颉月,岑先生死后,就葬在兰苑。从前姐姐最爱那里的玉兰花,岑先生原本答应,等兰苑的玉兰花开,就带姐姐一起去看。可是,玉兰花开的时候,岑先生却死了。后来姐姐把岑先生葬在那里,整整三天,姐姐都没有离开过墓地半步。 他也偷偷去看过姐姐,姐姐蜷缩在墓地的石板上,就像躺在别人怀里一样,姐姐一直一直和岑先生说话,希望岑先生能醒过来抱抱她。那时姐姐身上铺满了玉兰花瓣,仿佛要永远睡着一般…… 想起这些,朗修和依旧会忍不住心疼穆挽。 澹台颉月第一次见到穆挽的时候,她着穿一身雪白的衣服,恬静而内敛。她把事情看的很淡,对身边的人亲切而友善,却没有付出真心。或许她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澹台颉月第一次想知道这样一件事。 她从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的,她的从前是什么样子? 岑溪死后,兰苑与从前大不相同。下自成蹊的玉兰逐渐凋零死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场地和枯树,最后连荒草也不再从生。走到兰苑最深处,没有了玉兰的遮挡,远远的就能看到地上凸起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坟地。 那块坟头上有皑皑白雪,白雪下,有和岑溪一起埋葬的缱绻深情。 折花人已逝,玉兰无琼枝。 穆挽跪在墓前抬手扫开墓碑上的雪,她的手冻的有些红,直到把一整块墓碑上的雪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了,她才停下来。然后她把墓碑前的一块石板从地下翻出来,石板下是一个小空间,里面藏着一个木质的小箱子。 绯衣对穆挽说到,“姑娘,别看了,别折磨自己了。”姑娘从前有多喜欢岑先生,现在再看这些留下的东西,就有多难过。姑娘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决定把这些东西埋葬,现在要姑娘再翻出来,不是太残忍了吗? “你知道岑溪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穆挽问到。 绯衣摇头说不知。 “他说,花开的时候,就忘了我吧。” 她眼里没有眼泪,却仿佛囤攒了所有的忧伤。就在那个瞬间,澹台颉月仿佛看到穆挽眼里那一池三生莲花,散尽铅华。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那一封封以岑溪笔迹寄来的书信。而是埋葬在那一场大火里,被大火焚尽的,另一个故事。 穆挽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一大张金丝被盖在她身上,软软和和的。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虽然窗户关着,但屋子依然显得十分宽敞明亮。 事实证明一个人如果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体是撑不了多久的。 穆挽揉揉隐隐发疼的脑袋,我这是到哪了。她掀开被子下床,一双玉足刚触及冰凉的地面又立刻收回来藏进温暖的被子里。 吱―― 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身形窈窕的青衣美人,竟是苏月。苏月说,“穆姑娘,你醒了。” “这是哪里?” “天然居。”苏月说到。“前日姑娘晕过去的时候,是少君把姑娘抱回来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到姑娘。”苏月开心的说。苏月并不知道,穆挽本就是扶风城的人。 只是,她是被澹台颉月抱回来的吗? “对了,”苏月把桌子上的花瓶拿给穆挽,花瓶里插着几支盛开的红梅,“这是绯衣托我带给你的。说是姑娘最喜欢的东西。”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章 慕容挽芙 - 沉香谢 - 诉娴 “绯衣呢?” 苏月说,“少君让绯衣先回去了,这几天我负责照顾姑娘。姑娘就放心在这里休息吧,其他的事情,少君会帮姑娘解决的。” 看来苏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渴望能找到一个避风港。只要有足够躲藏的地方,几乎没有人愿意出来战斗,所有的战斗,大都是因为已经无处可藏。 此后的几天,穆挽便住在天然居。 这里没有鸽子。只有平静。 不仅如此,偌大的一个天然居后院,也很少有人进出,穆挽是个能自得其乐的人,她在这里倒也过得自在。 已经是二月,扶风城开始走出冬季。屋檐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白雪,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融化。雪水顺着檐沟往下流,聚集到足够大的一滴以后,咚的一声落进大白鱼缸里和缸里的水融为一体,这时缸里的小红鲤鱼总会迅速窜到缸底,直到水面稍稍平静它才会再次游到水面上来。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画面,穆挽却觉得分外有趣。她支着头靠在廊道的木栅栏上,好奇的眼神显得清澈而明亮,和几天前判若两人。 “你喜欢红鲤?” 澹台颉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穆挽身边。 穆挽盯着缸里的红鲤说,“算不上喜欢。” “那便是无聊了。” 穆挽摇摇头,说,“它看起来很好吃。” 澹台颉月:“……”说到底,只是想吃鱼了么。 一枝红梅在穆挽手上不停的转动,绯衣隔两天就会送来一枝红梅。可想而知,这枝是那棵梅树上折下的。 澹台颉月的目光从她手上一扫而过。“他们都叫你阿芙。” “从前是的。” “你的名字,不愿告诉我吗?” “我的名字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提及的,是我的从前,被人称作阿芙的那些从前。”穆挽说。 她的从前?他可以大度的不去理会。澹台颉月说,“那便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姓氏。” 穆挽似是逗弄他,“你那么聪明,能力那么大,还猜不到我的身份查不到我的名字吗?”她才不相信,以澹台颉月的能力,会不知道她从前曾是白鹤侯府的千金。 当然不是一无所知。自从澹台颉月见到穆挽从白鹤侯府自如进出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不一般。 看着澹台颉月那个非要听她说的表情,穆挽无奈说到,“慕容挽芙。从前亲近的人都叫我阿芙。” “阿芙,啊芙…”澹台颉月反复念了几次。“是个不错的名字。”亲近的人都叫她阿芙,那么,陆生全算什么呢? “呐,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穆挽把梅花的花瓣逐片摘下来扔进大白鱼缸里,落在水里的花瓣就像在水面轻轻摇荡的红色小船。 “那时在明月楼你应邀留下赏舞,你觉得,我比之柳酥酥到底如何?” 就像澹台颉月一定要穆挽告诉他名字一样,穆挽也想澹台颉月告诉她,她和柳酥酥比究竟差了多少。 直到最后一瓣梅花落下,穆挽也没有听到回答。她把剩下的枝丫也丢进水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穆挽想,看来是差的太多了,澹台颉月不忍伤她的自尊。 “甚好。”澹台颉月这样告诉她。 听到这个回答,穆挽霎时间笑了。她笑的极是好看,就像开在盛夏的华莲,在静谧的夜里,沐着月华,抖落一地的疲惫和忧伤,亭亭而玉立。 原来她真心笑起来这样好看。尔后澹台颉月又说,“那时分明是你想看柳酥酥跳舞我才留下,如今听你这么说,反倒是像我对那支舞有莫大的兴趣。” 听澹台颉月如是说,穆挽才想起那时她是说过,见柳酥酥跳一次舞很难得,那时她还扯了澹台颉月的衣袖。后来她还误解澹台颉月是用生命在看柳酥酥跳舞,想起这些,穆挽还有那么点惭愧,澹台颉月委实冤枉。 穆挽尴尬的笑笑,“我记性不好。啊,我要回屋休息了。”这样拙劣的抽身理由,穆挽在这个境况下竟也能说的理所当然。 直到穆挽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澹台颉月才从袖中拿出两张短短的信件。 阿芙,不要和别的男人来往。 阿芙,你可不能背叛我啊。 那两只鸽子刚飞进天然居上空就被苍狼卫射杀,所以鸽子才没有飞到穆挽面前。 原本整洁的书房里散落一地的宣纸,宣纸上写的皆是同一首诗经。而澹台颉月还在书案上不停的临摹那一份岑溪写给穆挽的书信。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岑溪的字有其独特的风格不好临摹,用这个字体写信给穆挽的人,至少也要下一个月的功夫在这件事情上。而穆挽收到这样的信件,也恰巧是在岑溪死后一个月。 这么说,从岑溪死后开始,这个人就有所预谋的以这种方式待在穆挽身边了。 宁谷与随手捡起一张宣纸。看着上面隽秀飘逸的字说到,“你可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心平气和的临摹情敌的字的人,果然大气量。”满满的调侃。 澹台颉月说,“他已经死了。”所以算不上情敌。 宁谷与丝毫不介意给在开春的二月澹台颉月泼上几盆冷水,“有的人死了依然活在别人心里,很不巧,岑溪就是这样的人。” 澹台颉月的笔锋一顿,墨汁从他笔下晕染开,毁了一页好字。片刻的沉寂,如果不能让她的心向着他,“那就先让她嫁给我好了。”至于感情,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培养不是么,来日方长。 “哈哈哈哈哈哈……”宁谷与捧腹大笑,“她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还想要娶她?哈哈哈哈哈……” 澹台颉月把狼毫丢到一边,用一种无比认真不容置疑的表情看着宁谷与,他是认真的。笑的正欢快的宁谷与感受到一种极其强势的压迫感和彻头彻尾的寒意连忙闭上嘴。 宁谷与一本正经的问到,“你打算怎么娶她?” 澹台颉月说,“三媒六娉,举国之礼。” 宁谷与虽然对举国之礼这个大阵仗很期待,但是现在却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宁谷与问到,“你可知道,扶风城有女子据婚的传统?凡是对夫家不满意的女子,皆可据婚不嫁。” 对夫家不满?若是换了别人,澹台颉月自然可以很有底气的说,天下间有谁会对他不满?可穆挽……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一章 侯府治病 - 沉香谢 - 诉娴 扶风城女子据婚的传统,是从数百年前扶风城唯一一位女城主秦嬅掌城以后才开始的。那时还未形成六国鼎立的局面,各处城主据地而守,秦嬅作为唯一一个掌城的女城主,以其精明之治让扶风城走向鼎盛。 那时她便立下一条城规——凡女子不喜夫家者,皆可据婚不嫁。 此后近百年,扶风城秉承着这一条城规,让女子地位得到很大的提升。虽然后来程国并城,扶风城也规入程国境内,但扶风人并未忘记这一城规,并将其视为传统。 所以如果澹台颉月想要娶穆挽,就必须要征得穆挽同意。否则就算是三媒六娉举国之礼,穆挽一样可以不嫁。 嗯,这是个问题。 即便澹台颉月是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即便澹台颉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只要穆挽说一个不字,一切都没有意义。 而穆挽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为了一个他从未听说的,毫无名气的,死去的男人。 似乎是为了忙起来,因为忙起来就可以忽略什么,穆挽在天然居里总有事可做。这天她哼着《白雪》的曲调,在院子里练起舞来。这支舞是当初她在扬州城时百里香芙教给她的,只是她从未在人前跳过。 她与百里香芙因香结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当初她在明月楼会帮秋姨也是因为百里香芙对她有过嘱托。穆挽答应过百里香芙,若是哪一日她会去燕京城,便在能帮秋姨的地方帮她一把。 “姐姐。”朗修和站在院门口叫到。 自从穆挽住进天然居,朗修和就像蒸发了一样,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穆挽问到,“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朗修和说,“姐姐昏倒之后,莫凛候重病,我用了许多方法都救不醒他。所以我来找姐姐帮忙。” 穆挽问到,“莫凛候是什么人?” 朗修和说,“姐姐几年前救过一位陆小侯爷,他是莫凛候的次子。大概是在我遇见姐姐几个月以后,他还在入学读书上帮了我。” 他原本也不想治那个莫凛候,如果不是陆生全亲自找上门来,他才不会去救那个什么侯爷。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真是亘古不变。 穆挽救过的人不知几多,如果让她一一去记是不可能的。或许穆挽曾经在什么地方救过陆生全一次,她自己却没有印象。但如果是帮过修和的人,那就该去看一看了。 这厢穆挽刚出天然居,夙夜就去向澹台颉月禀告。澹台颉月听了眉头一皱,说到,“看来莫凛候没有办法好好管教陆世子。” 夙夜又说,“那鸽子的来历也已经查清,是从莫凛侯府放出来的。” 澹台颉月冷笑一声,“如此,我们也该去侯府走一趟了。” 穆挽随朗修和来到莫凛候府,正要进门,就见澹台颉月自另一个方向而来。穆挽意外的同时也想,难道澹台颉月和莫凛候也有交情? 澹台颉月问到,“你来这里做什么?” “治病。”穆挽也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探病。”澹台颉月说。 两个人都抱着对对方的怀疑,不约而同进了莫凛侯府。陆生全已经在厅堂等候,当他看到穆挽的时候,眼里满是欣喜。可是这份欣喜还未持续片刻,他就看到了澹台颉月。 陆生全上前一拜,弯腰俯首说,“见过北宁王。” “免了。本王是来给莫凛候探病的。”澹台颉月说。 二人很有默契的,都对那夜之事绝口不提。 陆生全说,“承蒙北宁王抬爱,家父真是得了鲜有的荣光。”就在几日前,他还被澹台颉月威胁,今日探病一说实在是毫无根据。 穆挽鲜少听澹台颉月自称本王,因为澹台颉月向来不爱端架子。这,是在示威?还是在侯府里必须摆正自己的身份? 陆生全依然客气的说,“能得北宁王探视,莫凛候府蓬荜生辉。” 穆挽说,“修和告诉我,你曾在入学一事上帮过他,我虽不是天下间医术第一人,但也想尽力一试。” 当初她刚带修和回家时,修和并无籍贯。而穆挽的户籍也是在白鹤侯府中的,她没有办法让修和入白鹤候府的籍贯。静松书院虽接纳贫寒学子,但不轻易接纳来路不明的人,而修和已是上学的年龄,却因为没有户籍而一再耽搁。直到有一天,修和却突然告诉她,入学之事已经办好了,原来是陆生全帮了忙。可见家世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种资本。 陆生全说,“阿芙,你不必客气。当初你也帮过我。” 穆挽心中疑惑,阿芙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你认识我?” 陆生全有一瞬间的错愕,“你不记得我?” 穆挽摇头,她确实没有映像。 陆生全点头尴尬的说,“不记得也是常事,毕竟只是一面之缘。” 穆挽却更加怀疑了,她可不会告诉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她从前的名字。 陆生全又笑着说,“父君已经昏迷数日了,还请你尽力治好父君,我来给你们带路。” 穆挽背后一阵寒凉,她觉得,这个陆生全有些不对劲。一个担心父君的人,不该带着笑。恰巧这时澹台颉月走到穆挽面前,挡住了陆生全的身影。穆挽低声问到,“你认识他?” 澹台颉月走在前面,并未回头,“因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也有过一面之缘。”顿了顿,澹台颉月又说到,“所以我在这里。” 穆挽不说话了,看着面前略显清瘦的身影,是担心她才来的吗? 昏暗的屋子里站了几个伺候的丫鬟,那几个丫鬟的姿色都很不错,她们都把头埋得很低,但是穆挽并没有从她们的脸上发现什么伤心的表情。看来莫凛候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主人。 年过半百的莫凛候就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穆挽给莫凛候号脉,她黛眉深皱,片刻后,又认真环顾了一遍那几个丫鬟。最后她很诚恳的下了一个结论,“死不了。” 陆生全问到,“那为何父君迟迟不醒?” 穆挽在屋中走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终她停在那个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旁。她用手扇了扇,从中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死不了,但恐怕也醒不过来了。”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二章 莫凛夫人 - 沉香谢 - 诉娴 朗修和也问到,“莫凛候爷是什么病?” 穆挽反问,“《药经・香册篇》你可背熟了?” 朗修和低下头说,“还没。” “古有恋香者,恶药之气浊味苦,故聚香士百人,尝以香入药,逾廿三年,始成。”穆挽背出香册篇的一段,朗修和听的一知半解,其他人更是没明白穆挽的意思。 穆挽解释到,“那时那位香士以为自己花了二十三年制成了香药,点燃吸入便可以让受了伤的人止疼,其实那是一种具有麻痹作用的轻毒,短期吸入会有疲劳疼痛缓解之感,但若是长期吸入,则会经脉坏死,陷入死眠。” 所谓死眠,就是睡到死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而莫凛候就是长期吸入这种香药的情况。朗修和还未学习香册,难以察觉也不奇怪。 “就没有其他办法医治了吗?”陆生全问到。 “办法自然也有。”穆挽说,“刺激经脉,银针入脑。”虽然这个骇人听闻的办法怎么看都不像是救人。 在场的人除了澹台颉月和朗修和,都纷纷皱起眉头,有的人更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穆挽。莫凛侯府里谁都不知道,她是阆苑仙居的医师。身份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时候有了身份就等于有了权威,因为没人会听信一个小百姓说的话。 一道刻薄的女声从门外传进来,“你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女人,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然想在我们侯爷脑子里扎针!”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肥胖的女人走进屋里。她头上插满金钗玉簪,脸上抹了浓浓的胭脂,脖子上挂了好几串珍珠链子,十个肥胖的手指上足足戴了七个戒指。就她一身的行头加起来,恐怕都能买下一座宅子。 陆生全尴尬上前,叫了一声母亲。穆挽汗颜,她竟然是莫凛夫人? 朗修和很不看好这位莫凛夫人,尤其是她还侮辱姐姐。他气道,“她是我姐姐,医术比我高超许多,多少人求姐姐治病都求不来,姐姐才不是什么野女人。你若是不信,我们就不治了。” 莫凛夫人哼声,“你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能有多大能耐!依我看,你们都是图谋不轨!”莫凛夫人说着恶狠狠推开旁边一个碍眼的丫鬟,对着穆挽说,更是对在场所有人说到,“只要本夫人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打我们侯爷的主意!” 陆生全拉住莫凛夫人说,“母亲,您不要这样。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她!” 莫凛夫人更是怒到,“你知道什么,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窍!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看着干净清纯其实就是个狐媚坯子,你要是听了她的,保不齐会把你父君害死!” 澹台颉月听到这里,脸色比知道穆挽来了莫凛侯府的时候好不了多少。这时穆挽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回去吧。” 澹台颉月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穆挽看了一眼床上的莫凛候,说到,“你不是来探病吗,也探的差不多了吧。” 既然莫凛夫人不希望她诊治,那她便不治。这于她并无多大影响,她也不在乎。 澹台颉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那就回去吧。” 临走前穆挽对陆生全提醒到,“房里的香,还是别点了吧。”她所有的好心到此为止,机会只有一次,她已经仁至义尽。 待穆挽走后,陆生全的脸顿时阴鸷下来,他看着桌上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问到,“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用香药谋害父君!” 屋里的丫鬟因为害怕而发抖,一下全跪到了地上说着不知道。 “香药?”莫凛夫人走到香炉面前,仔细闻了闻炉子里的熏香,确实和普通的熏香有些不同。莫凛夫人心中霎时明了,她走到其中一个跪着的丫鬟面前,抬手就甩了她一个狠狠的耳光。“贱东西!是你把侯爷害成这样的!” 从半年前,侯爷宠幸这个新来的丫鬟后,这个丫鬟就贴身照顾侯爷,侯爷房里的东西也都是她管顾,除了她还能有谁? 丫鬟捂着浮肿的脸吓得涕泪四流,“夫人,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莫凛夫人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贱婢!你算什么东西,在本夫人面前也敢自称我!” 丫鬟连忙磕头认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她磕头磕的咚咚作响,没几下额头上就已经一片紫青。偌大一个莫凛候府,没有人怜悯她,更没有人敢伸出手帮她。 莫凛夫人对门外的两个家奴叫到,“拖下去!” 丫鬟跪着爬了几步,抱住陆生全的大腿哭叫到,“小侯爷救救我!”这是她能抓住的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陆生全对面前可怜的丫鬟似乎没有半点慈悲悯人之心,他把她踹到一边,甚至觉得脏了自己的脚,拿出帕子在鞋面上扫了扫。 而后就听到莫凛夫人说,“杖毙。” 离开莫凛候府,穆挽问朗修和,“陆世子真是帮你的人吗?” 朗修和点头说是。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姐姐去莫凛候府的。 穆挽陷入思考。奇怪的陆世子,暴戾的莫凛王妃,还有那个病床上的莫凛候。这一家人看起来,似乎都不是很善良的人呢。那么陆世子帮修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朗修和又说,“姐姐以后不要来这里了。陆世子帮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我不希望姐姐因为这些人受一点委屈。” 穆挽摸了摸朗修和的头,说,“修和,我是你的姐姐啊。”姐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危险呢。 朗修和问到,“那姐姐要和我一起回去吗?绯衣很想姐姐。还是……”朗修和看了一眼澹台颉月,“和少君再相处一段时间?” 还不等穆挽回答,澹台颉月就说到,“她得回天然居。” 朗修和默默赞叹,澹台少君真是直截了当。既然如此,他还是该给两人留下空间才对。想到这里,朗修和借口还要温习医书先离开了。 穆挽和澹台颉月两人往天然居方向走去。对于澹台颉月这次出行没有庄十三驾马这件事情,穆挽还是有些小小的意外。 也许是因为天还很冷,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商贩也不愿意出门做生意。一眼望去,街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走的步子竟然十分契合。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三章 却上心头 - 沉香谢 - 诉娴 “对莫凛候的病,你有几层把握?”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诚实回答,“一半。就算强行刺激经脉,让他醒过来,他也只能落个半身不遂,躺在床上过剩下的半辈子了。”穆挽说到这里嘟囔道,“而且,我并不想救他。” 澹台颉月问到,“为何?” 穆挽说,“香药除了对伤者有麻痹作用,对正常男人还有一种用处……(壮阳)。如果那香是别人点的还则罢了,只能说他和什么人有莫大的仇。如果是莫凛候自己点的……”她眨巴两下眼睛看着澹台颉月,“屋子里的那几个丫鬟都很有姿色,我在想,她们会不会都曾经和莫凛候有过,呃,……” 总之,能和一众丫鬟不清不楚的莫凛候绝不是一个好人,再者看那些丫鬟对莫凛候的情况并不难过,或许她们还是被迫的,再或许莫凛候就是被她们当中的一个人加害的。 一个人成为被害者,如果不是无辜,就是因为他曾是加害者。 这样一个人,穆挽不想救。 澹台颉月说,“这样也好。莫凛候府表面虽严于管教,实则**不堪,甚者草菅人命,打死家奴也是常有之事。你不去那里总归安全些。” “这些你早都知道?” 澹台颉月说,“这些侯府相府,能有几个真正清明,就算面上做的再好,内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穆挽一愣,她忽然问到,“那北宁王府呢?” 澹台颉月轻蔑的说,“他们的管教怎能和本王的管教相提并论。” 果然这才是澹台颉月。 他继续说道,“北宁王府作为王侯众府之首,引举国贵胄之风,若是北宁王府都管不好,那便是愧对于王庭怡笑于天下。” 穆挽说,“你肩上的责任还真是多,这不得操碎了心。” 澹台颉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为了让我不那么操心,你就直截了当的嫁给我好了。” “求亲让人感动的事情,难为你能这么不让人感动的说出来。”穆挽无奈的说。“你觉得,我能当的起北宁王妃这个位子吗?北宁王是众王候之首,要引一国之风,北宁王妃,啧啧,想想都觉得地位很高,要担的责任重大。” 她骤然想起那时岑溪为她在鬓边簪上一朵玉兰花,他温柔的告诉她,我未过门的娘子真是好看。那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他。而现在,她却半点没有想嫁给澹台颉月的想法。 一阵寒风吹来,天上又开始飘起小雪。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穆挽心想,真好,他们有家。 不多时,一条街就变得空空荡荡。澹台颉月那一身玄色织锦袍在雪里显得分外黑亮。她抬头看着天空,眼里除了雪花,还有过往的韶华。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十四岁那年,曾经向岑溪托付一生。那大概是我这一生最过幸福的时光。” 她伸出手,雪花落进她手里,一点点的融化,最后融成水的雪花躺在她的手心里,倒影出她暗藏忧伤的模样。 她曾经那么爱岑溪,她曾以为岑溪也那么爱自己,她也曾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幸福。可是,她与幸福的距离差了一整个她以为。 穆挽继续说,“可是他死了。我就再也不想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别人了。我有什么资格把自己这不堪的人生,交给别人来负责。幸福从来不曾眷顾我,所以我再也不愿把心交给任何人。” “我非常人,你大可以把你的人生交给我试试。”澹台颉月说。 穆挽蓦然回首,唇上便觉一片冰凉。 夹着一片渐渐融化的雪花,澹台颉月低头吻上了她。但是这次穆挽没有推开他,被澹台颉月揽进怀里,隔着厚厚的冬衣,穆挽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 她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为什么哭呢。 三年前,静松书院起了一场大火,那一天,岑溪拿剑指着她的喉咙问她,“你究竟,将凤凰蛊藏在了哪里?” 藏在了哪里?我将你妥帖的放在心里,你却只想要为我续命的凤凰蛊。她边笑边哭着问,“岑溪,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吗?” 岑溪说:“我问你,凤凰蛊在哪里!” 穆挽低摇着头黯然神伤,“我没有凤凰蛊,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 风雪之下,庭院里的骨里红梅孤独而美丽的绽放。绯衣站在窗边,听着簌簌落下的雪声,目光停留在红梅上。她手上拿着一壶清酒,就着雪景饮下一口。 岑先生,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敬你。饮罢这一杯酒,绯衣走进屋中,提笔在一张信笺上写下几个字。 陆生全走回他的院子,院子里放置着许多笼子,笼子里不时传出咕咕声。他径直入房,关好房门以后,便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排列整齐却已经用了大半的熏香。 他低头喃喃自语,眼中布满诡谲。 “阿芙,你一定要来我这里才行。如果父君命悬一线,你就会来了吧?你这么善良,当初既然救了我,这次就一定会来救父君的。是不是,啊芙?” 两日后,莫凛候病危,寻遍扶风城名医,皆言无可奈也。 莫凛候府派人来请穆挽,穆挽不去。 陆生全登门为那日莫凛王妃的言语不当致歉,穆挽不见。 最后陆生全在天然居外跪地求医。 天然居地势踞妙,屋里能看到天然居门外的状况,门外却未必能瞧清里面。穆挽抱着绒绒就站在屋里一角,她看着陆生全那副诚恳的样子,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 她并不在乎那日莫凛王妃说的那些话,她之所以避而不见,是因为觉得危险。陆生全,对她而言,似乎是危险的。有时候人的感觉会比人的大脑做出更为敏锐的判断。 “明明是很诚心的的求医,为什么我觉得他不是为了求医而来呢?”穆挽对走过来的澹台颉月说到。 “你不想救莫凛候,那不救便可,为何要站在这里看他。”澹台颉月对她说。 穆挽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一桩事,“从前有人和我说过,医师要选择的不是想做的事情,而是该做的事情。如果别人想活下来,如果因为一己之见而见死不救,那与杀人何异?就算是大奸大恶之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你救了他?”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四章 侯爷薨逝 - 沉香谢 - 诉娴 救?当然不是。 她的本心是冷漠的,所以她做不了这么善良温暖的事情。 穆挽很诚实的说,“我问他,医师若是救了不该救的大奸大恶之人,那与杀了更多的人何异?你猜他怎么说?他告诉我,大奸大恶之人,自有国法可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救还是不救?” 澹台颉月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古今国法的制定,为的从来不是惩治恶人,而是保护制法之人。天子犯法,怎可能真的与庶民同罪。” 真相就是,阶级是不可僭越的。 穆挽寻根问底,“所以你到底救不救?” “不救。”澹台颉月说。 穆挽又看了一眼门外跪着的陆生全,说,“这点我们还真像。莫凛候,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澹台颉月漠然说,“算不上什么好人。” 穆挽玩笑说,“你的一句话或许决定了别人的生死,你就这么草率?” 澹台颉月说,“别骗我。我的话在你心里没有这样的重量。你若不是早有了打算,又怎么会与我说这些。”他了解穆挽,她有自己的想法,从不轻易吐露心声。 穆挽发现,这个男人一向睿智。如果不是平常冰冷了些,还很有魅力。穆挽问到,“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和她聊个天说两句话。 “来阻止你继续看着他。”澹台颉月说。“宁谷与说,如果一个人总是看着另一个人,就极有可能喜欢上他。”他就是来杜绝这种可能性的。 看着看着就会喜欢上?穆挽噗嗤一下笑出来,“你那位朋友倒是比你有趣些。”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说到,“可他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你的。” 穆挽也看着她,吐出四个字。 “可我不信。” 穆挽再次看向陆生全,隐约记起来一些事情。 她初回扶风城时,开了一家医馆,名叫百草堂。后来她在雪地里捡到了修和,便总是与修和在一起。有一天她在回医馆的路上教导修和,要有医者仁心,路遇伤者要仗义相救,就像当初云霄子教她一样。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屋瓦上,又从屋檐上汇聚成一串水珠,落到青石板上流淌。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不断有红色的液体混着水流从一条阴暗窄小的巷子里流出来,染红她脚下那一块被淋湿了的土地。 已经做好准备装作没有看见的穆挽发现朗修和一直在看着她,就像在等她做出什么表率。 医者仁心,仗义相救。 那时她还依然是那个热心肠的人。 最终穆挽为了在朗修和面前,做一个医师界的楷模,无奈把人拖回了百草堂,一天后那个人醒了,穆挽便让他离开了,连名字也不曾问。 这个人就是陆生全。 而穆挽那时,并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戌时已过,苏月知道穆挽还没睡,特意来传话。莫凛候,薨逝了。 穆挽得知后淡淡说了一个字,哦。说着她又翻过一页手中的书页。 对于莫凛候的死,穆挽不过是觉得,扶风城少了一个侯爷。至于罪责感这种玄乎的东西,穆挽已经没有了。 程国一有十三列侯,其中最尊贵的当属白鹤侯。莫凛候虽位列下候,但侯爷薨逝也是扶风城的大事。一时之间关于莫凛候之死一事,在扶风城传的沸沸扬扬。 穆挽见死不救这件事,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绯衣和朗修和。但是她不曾向任何一个人解释。 七日后,莫凛候下葬。 穆挽曾在街口远远的观望过一眼,莫凛夫人形容憔悴,她肥胖的身形坐在硕大的轿子里,就像一摊没有骨头的肥肉。陆生全骑着绑着白绫的马,脸上的表情除了疲倦,竟无其他。 只一眼,穆挽折回原路离开。回到天然居后,穆挽坐在一边陪绒绒玩,她看了一眼今天频频欲言又止的苏月,说,“我又不是你的正主,有什么好顾忌的?有什么话便说好了。” 苏月说到,“穆姑娘那个决定,让人很意外。现在扶风城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穆姑娘既然有医术,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穆挽把绒绒放到一边坐正了来,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并做出一副要认真聆听的样子,“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去救莫凛候?” 苏月一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她原想说以姑娘的性格应该会救莫凛候,可是又突然发现,她至今还没摸清穆挽的性格。这个发现让苏月自己都十分意外。 穆挽是十分谦和温婉,但如果说这就是穆挽的性格是远远不够的。穆挽虽然处事随和淡然,但似乎做什么都是礼节性的,就算苏月已经待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她依旧弄不清穆挽的本性究竟是如何。她无法用她已知的穆挽的性格,判定穆挽做一件事情的理由,更无法判定穆挽接下来会做什么。 和穆挽待在一起,苏月总会不自觉的跟随她的生活方式,莫名的顺从于她的思想。随澹台颉月识人无数的苏月,也算是颇有些见识的。苏月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一向温婉的穆姑娘,或许不如她最初认为的那样简单。 最终苏月只能说,“苏月说不出什么理由,苏月只是觉得,姑娘应该会这么做的。” 穆挽反问道,“是不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我会那么做?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医师,要讲求医德和仁心?” 苏月想了想,“我说这些,希望姑娘别见怪。但是如果一个医师没有这些,又怎么能称为医师?” 如今苏月已经把握不准穆挽的秉性。如果说穆姑娘是善良的人,那么穆姑娘面对陆生全的跪地求医,为什么还能见死不救?如果说穆姑娘是一个冷漠的人,那从前穆姑娘帮秋姨时的真心又该如何解释呢? 穆挽说,“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莫过于两件,不作为,和要求别人作为。但是比起不作为的人,我心里更瞧不起那些要求别人作为的人。” 穆挽说着看了苏月一眼,补充道,“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你。”至少在穆挽看来,苏月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杰出的一个侍婢。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五章 月锁高楼 - 沉香谢 - 诉娴 “这么说吧,无论发生的事情如何,总有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他主观的认知要求别人做些什么。就像很多人认为,我既然有医术就该毫无保留的救人,莫凛候是病人,我就该毫无保留的去救他。反正这些人也不需要付出什么,只要动动嘴,一味的要求和指责别人就好了。 只有极少数的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会想,啊,莫凛候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值得救的人?救莫凛候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更没有人关心,这中间是不是别有隐情,我作为一个女医师,孤身入府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种事情。 没有人会在意的。比起理智地客观地去分析这些,他们更喜欢简单粗暴的用自己的主观论断去判断一件事,就算他们是错的,就算有一天我因为无法承受他们的议论而自尽,他们也不用为此负任何责任。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只是站在善良、博爱、伟大的角度要求别人罢了。” 穆挽端起茶杯在手里转啊转,这个动作和澹台颉月思考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她继续说到,“没有人会意识到,他们用他们口中的善良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所谓的善良,无非是用一种多数谩骂少数的暴力,在草菅人命。” 如此一番阔论将苏月反驳的哑口无言。 这时穆挽手里的茶杯已经见底,她又自顾说了一句,“所以他们需要被统治。”放纵他们,只会导致一场暴政的诞生。但也正因为他们的认知太浅视野太过局限,所以他们被统治。 苏月问到,“那穆姑娘不救莫凛候,也是因为莫凛候并非善类,当中别有什么隐情?” 穆挽摇头说,“啊,那倒不是。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救他。”她似是而非的语调让人琢磨不透,“或许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如果他像你们少君那样玉树临风,他有病我就一定治的。” 苏月,“……” 穆挽说,“你们少君告诉我,不想救那便不救。我觉得有他罩着,我应该可以任性。” 这时,又有人带了绯衣来了。 穆挽有几分吃惊,这段时间,澹台颉月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一度没有让她见绯衣。绯衣进门时手中还拿着数支骨里红梅,穆挽的目光在她手中停留了片刻,把她迎进屋中。 “姑娘,这些日子可有好些?少君说姑娘在此修养,好的快些。” 穆挽看了眼窗外,悠悠然说,“嗯。这里挺好。” 绯衣笑了笑,走到桌边,“我想着前些日子的红梅该枯萎了,就摘了些好的来换上。”只是她环顾了一周,却没有发现一个插着红梅的花瓶。 穆挽说到,“这花,不用了。岑溪,我想忘了他了。” 绯衣不可置信的问到,“忘了…岑先生吗?”一支红梅在她手里啪的一声折断。这一声在平和宁静的氛围里分外突兀。 穆挽看向绯衣,有几分讶异。“绯衣,你……” 绯衣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姑娘能放下自然是好的,绯衣只是太惊讶了,姑娘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苏月也觉出其中怪异,连忙去一旁拿出几张刺绣用的花样来,“我这里有几张花样,是明日要用的,不知道绯衣姑娘可否帮忙描摹一番?” 绯衣接过花样说到,“可以。”她到一边坐下,低头描摹着花样,却频频回头看向穆挽。 绯衣描摹的功夫甚是了得,不多久就将几个花样尽数描绘了出来,其中有两个花样,还附有一句小词,她皆未出错。描完花样,绯衣也不多坐,不多久就辞去了。穆挽看着绯衣离开的身影,总感觉绯衣有些奇怪。苏月在绯衣离开后,拿上那两张花样,与穆挽知会一声后匆匆忙忙也离开了。 如穆挽所料,有澹台颉月在,她可以任性。那些针对她的谣言竟在两日之间平息。虽不知道澹台颉月用了何种办法,但她依旧佩服澹台颉月的能力。 澹台颉月尚未在这里亮出他的身份,就已经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针对某人或者某事,那简直易如反掌。 这个冷漠的男人拥有强大的超乎穆挽想象的操控能力,小则一城非议,大则天下时局。翻手可为云,覆手能作雨。 一天后,穆挽突然得到苏月传话,说是澹台颉月请她去望京楼有要事找她。苏月认真的表情,似乎这件事情还很重要。穆挽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非要去望京楼谈。 天已经大黑。 有澹台颉月在,宁谷与已经自觉清场。每次这尊大佛一来,他都得流失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天机阁到底给你传了什么消息?”宁谷与问到。 见澹台颉月不搭理自己,宁谷与撇撇嘴,自斟自饮了一杯。不须臾,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 宁谷与笑笑。他的救世主来了。 而后穆挽便出现在了楼梯口,她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两人,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宁谷与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穆姑娘,我看好你!”宁谷与说完踩着得意的步伐下楼了,并且嘱咐今日谁也不许上楼打扰。 穆挽才有些回过神来,她怎么好像被骗了? 澹台颉月就在她面前,他站在楼阁顶端,似是无谓而又轻蔑的纵观浮世烟火。他眉间覆有秋霜,似乎对世间事都带着三分寒凉。 夜风吹得他的玄色衣袖连连翻飞,他略显清瘦的身影笔直而肃然。 月锁高楼影重重。 这不是穆挽第一次看澹台颉月的背影,却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就像跨越了千年的月光,冰冷而苍凉。她想伸手从空气里抓住他身上的一缕沉香,却连那沉香也逐渐消散。 他此刻似乎有点沉闷。为什么呢?是什么能让他沉默如此呢? 穆挽一惊,就在刚才,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穆挽走到他身边,正听见澹台颉月叫了她一声,阿芙。 穆挽一愣。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六章 雪中为契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继续说,“十多年前,白鹤侯府里曾有一位天资聪颖的小郡主。五岁属文,七岁作画。凡过目之书籍,皆能不忘,是个不择不扣的才女,深得白鹤侯宠爱。后来这个小郡主却突然失踪,和小郡主一起不见的,不是别人,正是西宁王的独女,贺兰靖雪。” 从一开始穆挽让他查西宁王府之事时,澹台颉月就心存怀疑。而后他给出西宁珏出现在函谷关的消息,穆挽就迫不及待的去了一趟函谷关。可见穆挽对此事是多么的重视。 慕容这个姓氏,加上挽字辈的名字,让澹台颉月真正确认起穆挽的身份。慕容挽芙,正是白鹤侯府的嫡长女,当年在一次出游中,和贺兰靖雪一起走失的小郡主。只是后来慕容挽芙找了回来,贺兰靖雪却未能找回来。 穆挽愣在原地。 她讽刺,“嘁……你还是去查了我的身份。” 穆挽走到一边的桌上,拿起一壶温好的清酒,给自己斟一杯酒,一口饮尽。极烈的酒仿佛要在她喉咙上割开一道口子,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她向来喜茶而不好酒,如果她喝酒必定是有了什么不想让她清醒的事情。接连几杯酒下肚,胃里烧的厉害,穆挽走到澹台颉月面前问他,“如今你觉得我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你又想从我身上探听什么消息?” 那一段不堪回想的过去,那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深夜,都是她儿时锁在内心深处,不容触碰的逆鳞,是让她不得解脱的毒咒。 慕容挽芙这个身份,莫说是澹台颉月,就连她自己都曾厌恶的不行。可是为什么要在她想向他诉说的时候,去查探自己。 所以她愤怒,所以她气急败坏,所以她几乎立刻就将澹台颉月判为触碰她逆鳞的罪人。 澹台颉月望着她澈亮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感觉到了她心中不可言说的疼痛。“儿时走失以后,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哭?” 穆挽退了半步,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泪光微泛。 她可以一个人在冷雨和黑夜中摸索穿行,即使失足摔倒,尖锐的石子划开她的双手鲜血淋漓,她也可以一个人默默忍受。那时身边的狼嚎渗人,她却从未觉得委屈。 可是为什么,澹台颉月一句简单的关怀,她竟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曾有一个和蔼可亲的父君。 他曾是世界上最好的父君。 她几乎抬步就想逃离。她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但是澹台颉月在她离开之前,抓住了她。 澹台颉月说:“穆挽,做一场交易如何?就如同当初你替我治病时一样。我为你找到贺兰靖雪,你与我两姓联姻,共结秦晋之好。一年之内,我必能为你找到贺兰靖雪的下落。利益也好,权势也罢,这世上绝没有人会比我更适合你。” 穆挽知道,凭她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找到靖雪的。她找了靖雪这么多年依然毫无头绪,可澹台颉月却在短短三月之中查出西宁珏的下落,可见他所言非虚。 这确实是令人心动的,交易筹码。 可这世上哪有稳赚不陪的生意? “你娶我是为了什么?”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他眼里的月亮潭波光涌动。 他说:“为了利用。我需要你来满足我的私心。” 他的语气真假难辨,穆挽也是半信半疑。 澹台颉月又说,“这几日你可以细细考虑一番,几日后我便会回燕京城。若是你答应了,便与我一同回燕京城禀奏君上。” 世间女子,九成都想嫁给澹台颉月。但,于穆挽,却不然。 一夜无眠。 第二日穆便挽去了一趟白鹤侯府,做出选择之前,她想要知道慕容骁的答案。 这是时隔多年以后,穆挽第一次主动踏进白鹤侯府。慕容骁在上方正坐,对站在他面前的穆挽说到,“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做好你的郡主,其他事就不要在操心了。” 其他事?穆挽冷笑,如今父君竟然这般无谓的用这样简单的三个字的来概括犯下的过错吗。 她低着头,眼中是慕容骁看不见的碎尽的期盼。“父君,您在抛弃靖雪以后就没有一点歉疚吗?即便在失去女儿以后就过没有一点悔恨吗?” 慕容骁听到穆挽开口竟然又是重提旧事,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你想说什么?” 穆挽说,“如果靖雪还活着,您想弥补吗?” 慕容骁脸色越发不好,他的沉默已然是答案。 穆挽冷笑,“我明白了。父君坐在白鹤侯这样高的位置上,是可以接受牺牲的。” 慕容骁怒到,“靖雪走失是一场意外!为父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却不肯相信!你口口声声指责为父,说是为父的错,这是大不孝!” “父君敢摸着良心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吗!靖雪,真的是因为意外才走失不见的吗!” 面对穆挽的质问,慕容骁一甩衣袖背过身去。啊芙还小,不该让她知道。一切的一切,就该让时间磨灭和掩埋。 穆挽说,“女儿会继续不孝下去的。父君欠靖雪的,白鹤侯府欠靖雪的,如果靖雪还活着,都由我来偿还。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靖雪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 穆挽说完便动身离开。 这个家,她再也不愿待。 慕容骁气急败坏。“胡闹!你给我站住!”也许是因为气急,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但穆挽一步都没有停留。她走的决绝,和十年前一样。 分明已经开春,一阵冷风吹来,天上莫名下起了小雪。穆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越走越慢,最后她蹲在雪地里,双手环住膝盖,把头深深埋在手臂里。 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把她整个人盖上,沉香的味道把她包围。她不知道澹台颉月跟了他多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穆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就像个没有家的孩子。 堂堂白鹤侯府,怎么可能让郡主走失。 她听到了,那时她亲耳听到了父君和陌生人的秘密谈话。他们说,要在出行时把靖雪带到郊野,要伪装成她走失,要杀了她啊…… 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七章 兰苑遗事 - 沉香谢 - 诉娴 那一夜她躲在墙角偷听到这一段话时,捂着嘴不敢出声。可那时她小小的心上,便刻上了伤。 后来一次出游,她想,父君或许要下手了,于是她趁夜带贺兰靖雪出逃。她不知道那时她如何来的勇气,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救靖雪。 如果靖雪活着,父君或许会忏悔呢?只要靖雪活着,父君就还有赎罪的机会啊。她不想失去靖雪,也不想失去父君。 可她最终没有做到。 她曾最敬爱的父君,如今却是为了权位不惜杀害一个七岁**的不堪的人。哪怕有一次忏悔,都可以得到救赎。可是一个对犯下的大错从未有过悔恨的人,她该如何原谅。 她真的没有父君了。 良久,穆挽依然带着哭腔的声音透过大斗篷传到他耳里。 “澹台颉月。我们成亲吧。” 她从来都不珍惜自己,只要能找到靖雪,是什么条件都无所谓。 …… 当穆挽告诉绯衣她要和澹台颉月成亲的时候,绯衣手上的杯子啪一声碎在地上。姑娘这进展是不是太突然了? 朗修和却在一边说,“这个姐夫我挺满意的。姐姐和他好好过。” 穆挽抱着绒绒说,“不过是过日子,和谁一起都一样。” “这个姐夫可疼你了。”朗修和说,“姐姐刚回来那天,我去赌坊是因为一个外乡来的狩狐人带了一只长山雪狐来,我想姐姐一定会喜欢。就寻思着去赌坊把它赢来,可是我输了。后来未来姐夫知道了,就亲自去了一趟赌坊,赢了雪狐。还给狩狐人留下整整一千两,让人家也不至于亏本。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 朗修和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准姐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丢下一千两银票给狩狐人。那气势,也太视金钱如粪土了。 时日一晃而过。 三日后穆挽正式辞别扶风城,和澹台颉月一同踏上去往燕京城的路。而绯衣和朗修和依然留在扶风,朗修和要守着百草堂,直到他有足够厉害的医术行走四方。 穆挽曾让绯衣和她一起去燕京,绯衣却说,“这里有岑先生。”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不只是穆挽心里的伤,也是绯衣心里的伤。 绯衣本是岑溪的书侍,从岑先生教她读书识字时起,她就知道,她这辈子都要跟着先生。 离开扶风城时,穆挽在扶风城门外见到了陆生全,他就站在城门口阴暗的衣角,看着她的目光冷静的可怕,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穆挽连忙将轿帘放下。那一眼,穆挽竟然莫名觉得陆生全看透了她。 澹台颉月静静开口,“那日我们离开侯府后,莫凛侯府就杖毙了一个丫鬟,以谋害侯爷之名。你有何想法?” 穆挽说:“替罪?” “那真凶呢?” 穆挽犹豫了片刻,“…莫凛王妃?” 澹台颉月笑了笑。“莫凛王妃虽厌恶莫凛王糜烂的生活,但也终究是个妇人。” 穆挽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难道是,陆小侯爷……?” “冰雪聪明。”澹台颉月赞道。 可是穆挽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陆生全的动机是什么?莫凛侯仅有他一个儿子,莫凛王的位子迟早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多做这件事情? “看你似乎不解陆世子这么做的原因,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澹台颉月说,“回来的消息称,陆世子养了许多鸽子。” 鸽子! 穆挽霎时间明白过来,她再次揭开轿帘,陆生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城门口。 从一开始陆生全就是为了让她进莫凛侯府,才给莫凛侯下毒?还是下的香毒。如此修和解不开这毒,便让她去。所以陆生全见到她时才会带着笑让她治病,因为他并不在乎莫凛侯的性命,他要的,只是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清楚的知道她? 又听澹台颉月说,“除夕夜时,他便守在你家的巷口窥视你。想必他如此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或许从前你在扶风时,他便时时如此潜伏在你身边。” 澹台颉月凑近穆挽说,“据我所知,他还知道一个关乎你的秘密?是我赢不过他的秘密。”他问,“莫非,关乎岑溪?” 关乎岑溪的秘密。 那一场大火里,她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因凤凰蛊而滋生出的另一个她,睡醒了。而那一个自己,亲手将匕首刺进岑溪的身体里。 她满手鲜血,看着岑溪在她面前倒下。火光映着她的容颜,竟然有一种瑰丽的美。她觉得心很疼,疼的撕心裂肺。为了活下去,所以她杀了岑溪。亲手杀了岑溪。 有时候你以为和幸福很近了。可你和幸福的距离,有时候却差了一整个你以为。 她害怕的也从来不是那一封封以岑溪的名义寄来的书信,而是为了活下去,而日益变得冷血的自己。和野兽一样逐渐没有了情感,最终变成一个她曾最讨厌的,披着人皮却藏着兽性的人。 可是,她想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 她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扭过头望着窗户的方向笑了笑。“没有什么关乎岑溪的秘密。” 澹台颉月掀起轿帘,对马车外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便会意了。 澹台颉月还有一件事未曾告诉穆挽。 进莫凛侯府时,他曾派人去陆生全的屋中搜查过一番,但所寻到的笔墨,与岑溪的字迹相去甚远。于是他猜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口口声声关心穆挽,却时时提醒着穆挽不要忘了岑溪的人,那个离穆挽最近,对穆挽的行踪了若指掌的人。 做过岑溪的书侍,对岑溪的字自然熟悉。让苏月试探,是以拿花样给她临摹,实则是要知道她描摹上面的小词,字迹是否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 数日后,朗修和在屋中发现了一张字条,是绯衣的字迹。书信中说到,她回故里去,不愿他人再来寻她,也不需担心。朗修和虽有疑惑,但并不疑心。而彼时,在岑溪的坟头上,有泥土翻新的痕迹。 有一行人因夜深不愿多走路,便从兰苑穿过。那只那天夜里,他竟听到阵阵无助痛苦的哭叫。行人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兰苑,从此兰苑闹鬼的流言便传开了。兰苑,再无人涉足。 穆挽没有看见,澹台颉月眼中的阴鸷。如果说背叛穆挽,是为了死去的岑溪,那就让她和岑溪永远在一起好了。 程国立国以来,遵循的是前朝的世袭之制。这也就意味着,莫凛候死了,接下来就该是陆生全接替候位。 依程国旧规,新王候必须在燕京城的飞龙台受任,而澹台颉月位列众王之首,位次君上,在受任大典上要前去观礼,而后接受新晋王候的礼拜。这就是澹台颉月回燕京城的原因。 车马劳顿,一行人真正回到燕京城已经是在十日后。这次澹台颉月安排穆挽住进古椒别院,并且把苏月留在她身边。 从前穆挽住进北宁王府,是因为她是医师。如今穆挽不住进北宁王府,是因为她是澹台颉月未来的妻子。如果现在就毫不避讳的住进北宁王府,必然会给有心人留下话柄。所以澹台颉月这样安排反而周到。 此外穆挽在进院以后还看见院子里站了清一色墨绿衣服的二十个高大男子,带头的是两个黑衣裹身的男人。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锐气看,这些人不一般。 穆挽问,“他们是什么人?” 澹台颉月:“苍狼卫。” 第十八章 护卫苍狼 - 沉香谢 - 诉娴 苍狼卫?穆挽不曾听说。 澹台颉月说,“燕京城的王府里都有自己的暗卫,北宁王府也不例外。你不会武功,这些苍狼卫日后就听你差遣,可护你周全。他们都是北宁王府养大的,皆信的过。” 穆挽问到,“这么厉害的护卫,还养了这么久,就这么给我,你不觉得可惜吗?” 澹台颉月理所当然的说,“本王的护卫给本王未来的王妃,哪里可惜?”他又说,“这两日你好好休息,顺便同苏月学习宫中礼仪。两日后受任大典,我会来接你,带你去见太后。” 澹台颉月离开后,穆挽几乎迫不及待的问苏月那些苍狼卫究竟是做什么的。 苏月说,“只要是您想让他们做的,他们便没有做不到的。就算是死,他们也要完成您交代的事情。等您正式嫁给少君了,您就会知道,北宁王府还有许多您从前没见过的。” 穆挽回到院里看着那一排笔挺的身姿,在两排人中间来回走了两趟,心想,这些苍狼卫,真有那么厉害吗? 其中一个苍狼卫一边悄悄打量穆挽一边在想,自己英明神武的少君怎么会看上这个柔柔弱弱,还抱着一只狐狸的娇滴滴的女子。这个女子根本配不上少君。他们少君就应该看上那种天之骄女,那种天下无双的女子才对啊。 就在这个苍狼卫腹诽的时候,穆挽站到了他面前。穆挽瞥见他的腰牌上刻着数字十四。 穆挽淡淡开口,“你是不是在想,你们英明神武的少君怎么会看上我?” 苍狼卫一愣,“属下不敢。” 穆挽说,“没什么好不敢的。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吧,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艺,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医术和茶艺了,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那个苍狼卫低下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却是默认了。他想,这个女子倒是有自知之明。 穆挽点点头说到,“自知之明?这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苍狼卫讶异的看着穆挽,心下莫名生出些诡异来。他自信隐藏的很好,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为什么穆挽却像能读心一样看透他在想什么。 “别害怕,我不会传说中的读心术。”穆挽纯良无害的笑了笑,摸摸怀中安静的绒绒,“我只是,随便猜了猜而已。” 穆挽说完悠闲的走回屋中休息去了。苏月却愣了良久。究竟是不是随意的猜测,谁知道呢。 没得到穆挽明确的指示,苍狼卫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近三个时辰,穆挽却在屋子里读起了《左传》,正读到曹刿论战,苏月进来了。 苏月心想,莫不是姑娘忘了院子里还站着苍狼卫?她过去提醒,“穆姑娘,他们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了。” 穆挽愣愣问到,“所以,他们站着做什么?” 苏月说,“苍狼卫没得到指示,是不会自己行动的。您没叫他们散了,他们自然不会离开。” 穆挽略微思索说道,“啊…这样啊…这样木讷的人我不喜欢,要不你让澹台颉月给我撤了吧。” 苏月说,“穆姑娘,苍狼卫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暗卫,您就这么给撤了,未免……不如先让他们隐去,什么时候姑娘需要别人办事了,也不至于找不到人。” 穆挽依旧埋头看书,她并不知道苍狼卫究竟有多好。漫不经心的说,“随便,你看着办吧。”待苏月出去,穆挽才把书放下。她悄悄叹了一口气。 太不真实了。 从阆苑仙居的医师,纵身一跃变成人人慕艳的北宁王妃,她真的能适应这些变化吗…… 穆挽很聪明,所以当第二天苏月教她礼仪的时候,她不过一个早上就学会了。程国阶级深严,尤其在上层之中,一步行差踏错都能成为别人的把柄。穆挽一个从未接触过宫礼的人,能够在短短一个早上学会这些是很不简单的。 第三日,澹台颉月让人送来一件素锦勾花裙。银丝绣成的几朵白色玉兰点缀在冰蓝色的衣服上,更显清晰脱俗。 穆挽已经捧着这件衣服发呆了很久,她伸手抚摸上面绣着的玉兰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月不解,“这件衣服是少君让一品绣连日赶制出来的,全燕京城独此一件,穆姑娘不试试吗?如果不合身,苏月再让人送去改改。或是穆姑娘不喜欢这个样式的衣服?苏月让人再送几件来,姑娘挑挑?” 穆挽说,“不用了。我很喜欢。”但是她的语气怅然若失,仿佛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穆挽从前喜欢穿明媚鲜艳的衣服。只是三年前起,除了白色,她就再也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了。白衣胜雪,并不是因她喜欢。 而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岑溪守丧。即便这么做看起来是那么虚情假意。但,自责感一旦产生,便将伴随着你一生,再难消失。 穆挽把衣服放下,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而问到,“你刚才说一品绣,那里的衣服很特别吗?” 苏月说,“一品绣的衣服是燕京城里最好的。不论样式还是料子,都是首屈一指,一般人是穿不起这些衣裳的。不过澹台府也不缺这么些衣裳钱。” 穆挽十分好奇,“这一件衣裳从选面料到成衣,得多少银子?” 苏月算了算,“这衣料用的是咱们府里的素色锦,不算在内的话,从裁衣到缝制绣花,不会太贵的。” “那大概要多少银子?” 苏月说,“大概十金铢吧。” “噗……”穆挽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不住的咳嗽。苏月连忙过去帮她拍了拍,穆挽却是一下没缓过来。这穿的哪里是衣服,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金子! 穆挽不禁感叹,“你们少君真有钱。” 苏月笑着说,“过不久就该是您的夫君了。” 穆挽嘴角抽了抽。难怪澹台颉月能甩手就是一千两给狩狐人,难怪他那么视金钱如粪土,因为人家环顾四周都是粪土! 黑色的马车停在古椒别苑外,澹台颉月亲自来接穆挽,让穆挽有些受宠若惊。 当穆挽褪去那一袭白衣,迈着小步从别苑里走出来的时候,那清丽动人摇曳生姿的模样,让澹台颉月有一瞬间失神。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穆挽本就生的清秀可人,只需稍稍打扮一下,便是个十足的冰雪美人。衣裳很合身,倒也不用修了。 “我以为你会派别人来接我。”穆挽说。被澹台颉月凝视,穆挽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不好看还是不习惯?” 澹台颉月思忖了一番,刚要开口就被穆挽打断,她说,“如果你说不好看,我就把这件衣服卖了换钱。”十金铢!以后她不做别的,光是卖衣服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澹台颉月一阵沉默,“你缺钱?” 穆挽也一阵沉默,“你是不是找错了重点?” 上了马车,穆挽问到,“为什么非要在受任大典上带我去见太后?”如果需要见太后,找个别的时间不是更显尊重吗? 澹台颉月说,“带你见见世面。北宁王妃以后要出面的地方很多,总不能什么场面都没见过,到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这种过场,你看一次知晓便可。” 穆挽很郁闷,应了声哦,再想问些东西,澹台颉月已经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了。其实澹台颉月说的没有错,作为医师她确实知道很多,但是这些官爵之事她却是半点都没有涉及的。大概是因为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所以她从前才对这些避之不及。 马车进了燕京城,周围就开始热闹起来。 澹台颉月身份尊贵,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从东南门进了皇宫。穆挽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不论怎么说,她都是第一次进宫。 宫中规矩,过了玄德门,就需下马车步行。 穆挽刚下马车,就听见身边人的惊叹和窃窃私语。一路上澹台颉月没说一句话,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悄悄向穆挽投去好奇羡慕的眼神。 穆挽都没来得及认真看看这个高大巍峨的皇宫,就被一路领到一座朱墙碧瓦金碧辉煌的殿宇面前,殿宇前高挂的匾额上用篆书写着承恩殿三个金色大字。 “里面住的是宣明太后,自幼她便待我宛若生母,父君和母妃已经远游,见过太后也算正式见过家中长辈了。”澹台颉月说。 手上一片温润,穆挽微怔。低头时手已经被面前的男人握住。 “见长辈总不能表现的太过生疏。”他说。 穆挽觉得不无道理。 顺着他的动作,手势一转,便是十指相扣。 然后她似乎看到澹台颉月笑了。只是那个瞬间太短,她看不真切。是笑了吗?不是吗? 这时从承恩殿里走出一个黄人,他步行匆匆,见到澹台颉月时脸上堆满了笑。今天是新晋莫凛候的受任大典,宫中人早就得到消息说澹台颉月今日会进宫。 “北宁王回来了,太后娘娘可想见您了,前段日子太后娘娘还念叨着让君上下一道旨意把您召回来呢。” 澹台颉月说,“李总管。” 穆挽很知趣的弯腰行礼叫了一声李总管。 李总管问到,“这位是?”当他看到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心下顿时了然,北宁王这是报喜来了啊!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二人请进承恩殿正殿等候。 第十九章 未雨绸缪 - 沉香谢 - 诉娴 李总管说道,“太后娘娘在更衣,还请北宁王稍后片刻。” 穆挽打量一下四周,偌大的宫殿里站了八个宫娥,殿里虽极尽奢华,但也不失庄重。这就是程国最尊贵的女人住的地方?穆挽总觉得有些空阔,似乎是少了什么。 “太后娘娘平常性格如何?”穆挽低声问到。 澹台颉月十分淡定的说,“你无需紧张,我选的人,太后必然会喜欢。” 穆挽正思量间,就听到通传,太后娘娘驾到。早有人向太后禀报,北宁王此次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还未见到人,就有一道十分愉悦的声音传来,“哀家的准儿媳妇在哪儿?快让哀家看看。” 准儿媳妇?穆挽心想,澹台颉月说太后待他宛若生母真是一点不夸张。 紧接着一个华贵妇人就在一群宫娥的簇拥下徐徐而来。这个人虽已经年过四十,但杏眼娥眉,风韵依然。她眉目含笑,满是慈爱之感。一件红黑交织的凤袍加身,更是显的她高贵非常。 穆挽曾在《诗经》中看过这样一句话,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说的大概就是像宣明太后这样的人了吧。 穆挽正要拜见,就被宣明太后扶住,“免了。”宣明太后上下打量了穆挽一番。勾花裙衬的是身姿袅娜,点红妆画的是素净清婉。不张扬,不妖媚,端庄清丽,落落大方,她很是中意。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穆挽看向澹台颉月,他微微颔首,穆挽便知道不必隐瞒,“挽芙,臣女叫,慕容挽芙。” “慕容?”宣明太后问道,“可是扶风城的白鹤侯慕容氏?” 穆挽点头,“正是。” “好好好。昔日有七星将子同气连枝,如今澹台氏和慕容氏又结下姻亲,真是喜事。”宣明太后又看向澹台颉月,“颉月,这次你离开燕京城这么久也不报信给哀家,哀家本该责罚你。但是看在你给哀家带回来一个乖巧漂亮的准王妃回来,哀家这次就姑且饶了你。” 宣明太后说着又绕着穆挽走了两圈,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准儿媳妇,你多大了?和颉月的婚期定下了没有?” 穆挽说,“挽芙今年十八岁,婚期还未定下。” 宣明太后不悦的瞪了一眼澹台颉月,“快把婚期定下,莫让我的准儿媳妇跑了。” 澹台颉月多年来一直没有看上的女子,宣明太后旁敲侧击许多次,都没有做成一桩亲,如今突然给她带回一个准儿媳妇,她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怎么可能不在乎。 这时澹台颉月淡淡开口,“太后,此次带挽挽进宫,一是给您报喜请您降一道旨意赐婚,求得天恩沐泽,好让这段姻缘日后更和美。二是带她去看看受任大典,正好新候也是扶风人。” 宣明太后说,“不就是一道旨,这个容易,哀家明日便把旨意下了。” 澹台颉月却说,“既然太后对挽挽很中意,还请太后即刻降旨赐婚。” 穆挽不禁对澹台颉月产生怀疑,他可不是一个急于一日之功的人,他这么急着求旨,必然有什么别的目的。 但是宣明太后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澹台颉月很是在乎挽挽,所以才着急求旨。她也不拖延,果真拟了一道懿旨盖上凤印。穆挽对宣明太后的直截了当不免意外,这道懿旨是不是下的太草率了些? 如果不是受任大典即将开始,宣明太后还没有放穆挽走的意思。出了承恩殿,穆挽问到,“你求这一道旨是何用意?” “未雨绸缪。”他说。 究竟有什么好谋划的?穆挽猜不透,但是她想,澹台颉月筹划的,必然都有其原因和道理。 兜兜转转绕过重重宫墙,一刻钟后,穆挽才来到飞龙台。刚才他们一直走上坡,现在他们正站在飞龙台上方的一条宫廊上。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俯瞰大半个皇宫,穆挽才知道,什么叫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 廊下就是飞龙台,飞龙台上已经放置着三张朱色桌案,桌案上是一个青铜香炉,香炉旁还置有一束长香。 飞龙台下禁卫军呈四排站开,每三步之遥就有一个人握着红底黑纹的旗帜站在那里。从台下一直排到庆安门,场面很是威严壮阔。 “受任大典竟然这么隆重?”穆挽惊叹道。 澹台颉月站在穆挽面前,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的他十分淡定的说,“莫凛候不过是从二品王候,这算不上什么大场面。” 穆挽问到,“那当初你受任时的场面如何?” “我受任时年方十三,隐约记得设的是九案九宾,卿相之礼。那时候的场面也没多在意,但是尊正王爷的受任大典,是不会比任何一场受任大典逊色的。”澹台颉月说。 穆挽心想,他十三岁就已经是地位崇高的北宁王,自己十三岁时却还在阆苑仙居埋头学医,哭着喊着要君筇师兄给自己带定国公的消息。难怪澹台颉月说要带她见见世面…… 穆挽说。“真想看一看你的受任大典,一定比陆生全的要好看。” 澹台颉月却问她,“你是想看那时的场面,还是更想看那时的我?” 穆挽眨了下眼睛,觉得澹台颉月这个问题很奇怪。 “大典。”她说。 “错误的选择。”他说。 一阵羊角声响起,陆陆续续有身着朝服的官员从庆安门走进来。这第一声羊角声是提醒百官入场,待第二声羊角声响就是要众人列位,及第三声羊角声响,便是受任大典正式开始了。 澹台颉月已经去准备,受任大典时不允许有女子在台上,穆挽就随一个黄人从一旁不起眼的小道走到台下,站在一个十分容易让人忽略的角落里。 而后她便看到从另一边的宫廊上,走过来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那女子生的可爱灵动,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皆是宫装。女子一路走到她身边,似乎也是看中了这个地方不太起眼。 这时第三声羊角声响起,两个彪形大汉抡起鼓槌在大鼓上击出极富韵律和节奏感的声音。穆挽立即被鼓声吸引过去。 鹅黄衣装的女子用手肘顶了一下穆挽,“你也是来看新晋莫凛候的么?” 穆挽说,“不是。我是来见世面的。” 鹅黄衣装的女子这才认真打量起穆挽,“我从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因为我从前也未曾进过宫。”穆挽说。 鹅黄女子对穆挽的身份感到好奇,眼前之人那一身质地上乘且做工精细的素锦裙表明她的身份地位也不低,怎么会是来见世面的呢?鹅黄女子正要继续追问,鼓声就停了下来。 鹅黄女子的目光又回到台上,“你来见世面的话可就撞上好时候了,我听说今日北宁王会出席。从前这种小侯新晋,北宁王都是写一道文书让人带来,见书如人,他一般不会亲自出面。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见到北宁王出席受任大典的次数寥寥无几。” “你很想见他?”穆挽问到,“见到他有什么特别吗?” 鹅黄女子十分夸张的说到,“他可是北宁王!程国除了君上以外最高贵的男人,能有几个人不想见他?不说这宫外的人,光是宫里的数千婢女,只要北宁王进一次宫,她们都是变着法的去见他。” 穆挽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没想到澹台颉月在别人眼里还有这样崇高的地位,还如此受欢迎。那像她这样不仅天天见,还轻松得了太后懿旨赐婚的,是得了多大的福气? 穆挽再看向台上的时候,那三张桌案旁已经站了三个礼官,站在中间的礼官用他高亢的嗓子叫了一声,“兹莫凛候次子受任大典,起。” 一卷文书的宣读,穆挽大都没听,她身边的鹅黄女子一直不停的和她说从前的受任大典如何如何,热心的很。穆挽觉得这个鹅黄女子的性格和方才的宣明太后竟有几分像。 穆挽疑惑到,“受任大典,怎么不见君上?” “君上忙着批阅今早的奏折呢,没那么早来。一般都是等受任大典快结束时,君上才会露面,这时候就是新王候领赏要好处的好时候了。” 穆挽问到,“要什么好处?” “受任大典,君上为彰显仁德,都会答应新王候一个要求,多数时候都是请分田亩,但是也有想不开的请求戍边。”鹅黄女子突然激动起来,“快看快看,是北宁王!北宁王出来了。” 穆挽看向飞龙台,果见澹台颉月从庆安门进来。他步调不急不缓,脚下宛若踏着一池华莲而来。穆挽惊叹,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世人仰望不及的气质。 澹台颉月一路走到台上,站在百官之首,案前的三个礼官皆向他俯首而拜。 礼官传呼,陆生全也接着上台。 鹅黄女子有些失望的说,“还以为是多么英俊的男子,和北宁王相比,也不过尔尔。” 陆生全走到澹台颉月面前,跪在面前的软垫上。礼官拿出一卷金色帛书双手呈给澹台颉月。澹台颉月拿着帛书诵读,他没有像礼官一样用高亢的声音念,只是平常的语调,声音却能清楚的传进在场人的耳里。 一卷帛书念完交到陆生全手中,陆生全向澹台颉月俯身而拜,这一场受任才算正式完成。从今以后,陆生全就是莫凛候了。 这时一个黄人跑来传呼,“君上圣驾!” 百官顿时一齐跪地,动作整齐划一。 “叩见君上!” 第二十章 执子之手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跟着众人跪下,她越过重重人影,才看见一个龙袍加身英气俊朗的人,太后也不过四十余岁,君上自然也不会是老态龙钟之辈。不论如何,一睹圣颜的穆挽还是有些激动和忐忑的。穆挽的目光随着君上的身影移动,她才发现澹台颉月没有和众人一样跪地,只是站在那里略微俯身行礼。 君上边走边说,“免礼。” “谢君上!” 陆生全看着澹台颉月,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莫凛候,你可要求什么恩典?”君上走到陆生全身边问到。 陆生全向君上再拜,“小侯确有一个恩典要求。”陆生全说,“小侯想向君上求一桩亲缘!” 台下百官哄然而笑,就连穆挽身边的鹅黄女子也是如此,“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好机会上见到一个向君上求亲缘的。”鹅黄女子说。 穆挽却笑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君上笑着问到,“你要求何家亲缘?” 陆生全说,“小侯久居扶风,慕艳白鹤侯慕容氏嫡女慕容挽芙已久,还请君上成这一桩亲事,为我二人赐婚。” 穆挽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扶风城是有女子据婚的传统不错,但若是君上赐婚,那便不得不从,再古老的传统都无用,若是抗旨,便是要株连亲族的重罪。 白鹤侯地位特殊,莫凛候若是想与白鹤侯府联姻,是不是也要问问白鹤侯的意思?君上正犹豫间,澹台颉月淡淡开口,“恐怕莫凛候要另求一个恩典了。”他不紧不慢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呈给君上,“我与慕容氏嫡女今晨已得太后懿旨,择日成婚。” 这句话就是是一块巨石扔进本就不平静的大海,顿时引起轩然大波,飞龙台下之人议论纷纷。陆生全更是愣在原地,阿芙和北宁王定亲了?!怎么可以,阿芙是他一个人的,怎么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向来洁身自好不喜女色近身的北宁王突然和慕容氏嫡女定下亲事,这已经是一件可以让燕京城之人讨论三天三夜不休的事情。再加上这个女子和新莫凛候喜欢的是同一个女子,敏锐的人们立刻从中捕捉到了八卦和内幕的味道。 鹅黄女子深吸一口气,啧啧叹到,“不寻常,这桩亲事绝对不寻常!”她问穆挽,“你认识那个慕容氏嫡女吗?能和北宁王定下亲,得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啊!我得回去查查,顺便膜拜膜拜。” 穆挽嘴角抽了抽,她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君上看过太后懿旨,上面盖的确是凤印无疑。虽然他为莫凛候可惜,但是这个从儿时便陪伴他左右的好兄弟终于有个看得上的姑娘,他还是深感欣慰的。 “莫凛候,这凡事讲求缘分,既然母后已经为慕容氏嫡女赐过婚,朕总不能违逆母后的意思,看来你与慕容氏无缘,不如另择良娣吧。只要是郎有情妾有意,朕一定为你们赐婚!” 君上又抬手叫来一位黄人,“传朕口谕,赐莫凛候,良田百亩,黄金三千两,白银二十万,另附布帛五百匹,珍珠一百串与前莫凛夫人。” 短短几句话,君上便回绝了陆生全。打一个巴掌给几个糖,丝毫不给陆生全半点反驳的余地。陆生全脸色铁青,看向澹台颉月的目光都暗藏着恨意。他拱手施礼,“臣,领旨谢恩。” 穆挽才惊觉,未雨绸缪,说的竟是这件事情。 一场受任大典出了这么一个插曲,实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陆生全谢恩后,君上便允许众人散去。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君上才问到,“你终于找到个中意之人了,母后一定开心的不得了,哪日带慕容氏一同进宫让朕见一面。” 澹台颉月说,“今日她便在台下。” 君上顺着澹台颉月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一身素锦勾花裙的穆挽。君上拍了拍澹台颉月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抬步离开,随侍的黄人立即跟了上去。 穆挽抬头便对上澹台颉月的目光。 鹅黄女子激动的不得了,“北宁王刚才是朝我们这边看了吗?” “嗯。现在还朝着我们走过来了。”穆挽说。 鹅黄女子惊讶和激动的同时,澹台颉月已经来到二人面前,鹅黄女子立即向他行礼,“华瑶见过北宁王。” “华郡主免礼。”澹台颉月与华瑶保持着一定距离,淡淡说到。 “北宁王怎么到这里来了。华瑶以为您会直接回府去。”华瑶说到。 “带挽挽一同回去。”澹台颉月说到,“她第一次进宫,还认不得路。” 他的语气温和平静,似乎带着三分柔情。在做戏这一点上,穆挽确实是佩服澹台颉月。 挽挽?慕容挽芙?!华瑶看向站在一边安静的穆挽,倒吸一口凉气。 澹台颉月对穆挽说道,“站了这么久累了吗?” 穆挽摇摇头,“不累。”心下却想,这戏演的十分专业。他日若是他做戏子,也绝对是一个佼佼者。 华瑶看看澹台颉月,又看看穆挽,北宁王也会有关心别人的时候吗?她今天走了什么大运给她见到这件事? 澹台颉月对穆挽说,“我们回去吧。” 穆挽点点头,澹台颉月便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穆挽与华瑶点头道别。留下华瑶像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她看到未来的北宁王妃了!她心心念念要见一面膜拜的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她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 直到走到二人来到玄德门,穆挽才对澹台颉月说到,“这里没有什么人。” “嗯。”澹台颉月环顾一周说到。 穆挽抬了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可以放开了。” 澹台颉月低头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嗯。” 只是过了片刻,他的手依然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穆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把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说,“手。” “哦。”澹台颉月这才松开。 庄十三已经驾着黑色马车在那里等候,穆挽爬上马车后正听见别人叫留步,她刚想探头出去看,澹台颉月就将车帘放了下来。然后穆挽听到澹台颉月说,“送她回别苑。” 穆挽还来不及看看究竟,马车就驶向宫外。刚才的声音,似乎是陆生全。 回到古椒别苑后穆挽问苏月,“你随澹台颉月的时间久,进宫的次数也多些,你可认识一个叫华瑶的郡主?” 苏月说,“华瑶郡主是琦屏长公主的女儿,二十年前,琦屏长公主嫁给了淮王,几年后诞下一女,便是华瑶郡主。只是生下华瑶郡主几年后,琦屏长公主便病逝,宣明太后就将华瑶郡主接进宫中抚养了。” 穆挽心想,难怪华瑶和太后的性情有几分像。被太后抚养长大,耳濡目染,多少也会学几分太后的习性。 天色将晚,穆挽问到,“少君回府了吗?” 苏月说,“还不清楚。少君尚未遣人送信来。” 穆挽娥眉微皱,哦了一声,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苏月说,“穆姑娘若是想知道,让苍狼卫一探便知。” 穆挽却说,“我才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想问清楚罢了。”比如今日他如何能猜到陆生全会求君上赐婚,再比如他为何不让自己听他和陆生全的谈话而是要直接将她送回来。 穆挽忽然想起那天她在苍狼卫身上看到的挂牌,没有任何独特的标志,只有篆刻的两个干枯的数字。穆挽问到,“对了,苍狼卫身上的数牌是做什么用的?” 苏月沉默了一会,低头说,“那是他们存在的方式。” 穆挽皱了皱眉,追问到,“什么意思?” “苍狼卫都是战乱或者灾荒时幸存下的孤儿。北宁王府给他们一个活下来的机会,愿意留下来的,受残酷的训练,为护主而生,为护主而死。训练完成后,王府会发给他们一个数牌,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却是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 “如果他们死了呢?” “为他们立一座无字碑,挖一个无头坟。再把数牌交给下一个人,不断有缺漏,就不断有人填补,苍狼卫永远不会消失。” 苏月说的淡然而无奈,她见过了许多这样的事情,却无力改变。每一个光鲜亮丽之后,都有人在黑暗中牺牲。 这就是全部?穆挽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苍狼卫,竟然是因为战争和灾荒失去了家园和名字,最后连死去都没有人会记住的存在么?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苍狼卫里的佼佼者,有机会活着的,少君会给他们名字,就像夙夜。其他人也许会死在今天,也许会死在明天,要一个短暂拥有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苏月说。 穆挽看向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的天空,院子里点起了烛火,地面上有疏影轻晃。也许苍狼卫就隐在某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在保护她的岗位上尽忠职守,也许就在不远的某一天他们会因为一件事情而死去。 而她,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 婚宴筹备 - 沉香谢 - 诉娴 第二日,北宁王与慕容挽芙定亲的消息传遍了燕京城的大街小巷。与此同时,关于穆挽的传闻和猜测就像天女散花一样散入每一个茶馆酒肆,就连街头的乞丐,也能说出一两段穆挽的事迹。 从前穆挽告诉聂臻,传言永远没有终止的一条,越是有名气的人与之相关的传闻就越多,没想到如今这句话却切切实实的应证在她自己的身上了。 不几日,澹台颉月给她送来一纸婚书。婚书上写了些什么聘礼穆挽没在意,她只记下一个的婚期。三月廿三。 本该送达白鹤侯府的婚书,在穆挽手上停留了好几日。照说澹台颉月和穆挽应再回一次扶风城,正式拜见白鹤侯,共同商议婚姻大事。但穆挽却坚持不回去,她知道,就算她回去了,父君也不会祝福她的。至于成亲当日,有没有家中长辈高坐明堂有什么重要呢。反正她从小已经一个人惯了,反正她已经失去父君很久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穆挽都没有见到澹台颉月的踪迹,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一份婚书。 期间穆挽给回到阆苑仙居的君筇寄过一封书信,但是君筇的回信中只字未提要参加她婚宴一事。穆挽将信件叠放整齐收进信封中,嘴边扬起淡漠和微微苦涩的笑来。 那时离开燕京城,师兄再三警告过她,就算再想找到靖雪,也绝不要借助澹台颉月的力量。阆苑医师虽不是大门大派,但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可是一旦和澹台颉月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便是绝对危险的。 她把书信放到烛火上点燃后,扔进一边的火盆里。看着它一点点的烧成灰烬,她忽然想起静松书院的那场大火里自己的身影。 残忍,和落寞。 她彻头彻尾的转变,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后来也不知道澹台颉月不在燕京城的消息怎么就传的燕京城人人皆知,一时舆论风向突变,穆挽从人人羡艳的准王妃,一下沦为可能被退婚的下堂妇。口口相传的消息简直要以假乱真。 但就在澹台颉月不见的这段时间里,穆挽没有焦急没有吵闹,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甚至十分淡定的都没有让苍狼卫去查一查究竟是谁放出这样的消息。就连苏月都有些怀疑自家少君的去向为穆挽担心时,穆挽却很上心的开始操办起自己的婚事来。此前为了协助穆挽,苏月便从各处抽调来一些丫鬟。 “穆姑娘,您一直待在古椒别苑可能不知道,如今燕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您还未过门就要成为下堂妇了,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一个调拨来的不知名丫鬟问到。 穆挽浅笑,“不担心。” 这个丫鬟又说,“可少君已经消失这么久了,如果他真像传言所说……” “放肆!你是哪里调来的丫鬟?少君处事由得你在穆姑娘面前非议!”苏月骂道。苏月的突然出现,让丫鬟立刻闭了嘴,她低垂着头,再也不敢吱一声。 穆挽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月美人生气,她笑到“好了好了,和她置什么气。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她所说万一属实怎么办,所以才有些……气急败坏。” 虽被穆挽说中了,苏月还是连忙解释,“少君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穆姑娘你且放心。” “我不担心。比起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我更相信我认识的澹台颉月。”穆挽说到。不论是交易还是责任,澹台颉月都不会做出这么一件惹人非议的事情。 别有用心这个词成功引起了那个丫鬟微小的情绪波动,苏月才发现这次的流言风向却是有些不对劲。 穆挽走到那个其貌不扬的丫鬟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不要试图激怒我让我做出愚蠢的事情来,这种小伎俩我还在跟师傅学医的时候就不玩了。” 小丫鬟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半空,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没有威胁和恐吓,可为什么她却莫名觉得害怕?就像是从一开始就被看透了一样。 穆挽继续说,“也不要觉得我就是一时运气得了恩宠才站在这里的人,我能站在这里,必定是因为我有足够的资本,配的上澹台颉月的资本。同时我也希望你记住,我不是一个善良可欺的人,可一不可再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穆挽走到一边抱起窝在软榻上的绒绒,看着那小丫鬟闪烁不定的目光,她看似单纯的笑了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少君他带我去太后那里求了一道懿旨,这桩亲事如今是定下无疑了,就算我真如你所想闹出什么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一段话简直霸气侧漏!就连苏月也一点没有料到,穆姑娘不仅对整件事情都十分清楚明白,还如此有魄力。 而事实上,这便是真正的穆挽。 端着一副温婉柔顺单纯好骗的模样,心中却对世态时局了如指掌。在该狠心的地方,她也绝不会手软。 丫鬟吓的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穆姑娘,奴婢知错了,还请穆姑娘慈悲,放过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胡说什么了。”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是善良可欺的人,但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做人最基本的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谁还没有个一时糊涂,你退下吧。”穆挽说。 丫鬟连忙磕头谢恩退下,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的时候,竟又起了心思盘算起如何和收买她的人交差起来。 “姑娘,你就这么放过她?这样以下犯上别有用心的人,姑娘大可放心处置。”苏月说。 “我还不是北宁王妃,更不是当家主母,怎么能随意处置北宁王府的人,凡事都要有个名目别人才会容易信服。再说我如果直接处置了她,谁把话传给她真正的主人呢?” 她心中早已经有了想法。不需别人多说。 “不过,苏月你是府中管事,找个名由将一个丫鬟逐出府,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月心下顿时了然。 穆挽说完又继续在一堆布匹里挑选她做喜服的衣料了,一辈子只能穿一次的嫁衣,她当然也希望能够美丽动人。 就算,这只是一场交易。 苏月却想,她从前认识的与世无争的穆姑娘,却原来隐隐有成大事之风。 汉白玉制成的石桌上铺了十多份样式不一各有特色的大红请柬,这些都是苏月一天之内从上百份请柬中挑选出来的最好的样式。有夹带流苏的,有镂空雕花的,还有烫金熨银的……穆挽得在这些请柬里选一份,届时好寄给宾客。 澹台颉月一直不出现,澹台府上下就默认把事情都交给穆挽决定了,穆挽对他们这满满的信任感到无可奈何。 自从上次进宫后,穆挽已经足不出户快半个月了,这半月来也时时下雨,所以天好不容易刚放晴,苏月便怂恿穆挽,出门上街玩一玩。 只是从前穆挽在燕京城也没有好好玩过,根本不知除了明月楼,燕京城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时也就对出门一事兴致缺缺。 苏月想了想,“燕京城里有一间茶楼,名叫墨家轩,姑娘喜欢沏茶,不如去墨家轩看看。” 一听到茶楼穆挽就来了兴趣,她向来对茶有好感。苏月趁热打铁,“喜宴上的茶水也是一门学问,正好穆姑娘懂茶,不如顺便将到时奉给宾客的茶也选定下来,一举两得。” 于是在古椒别苑宅了半个月的穆挽,终于成功被苏月带出门。 和极尽奢靡地段繁华的明月楼不同,墨家轩坐落在燕京城一个鲜少喧嚣的安静角落。如果说明月楼是金杯玉盏的琉璃幻境,那么墨家轩便是古色古香的沉华轩榭。 和多数茶楼一样,墨家轩里的桌椅装扮都讲究一个雅字。有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饮茶,有人看着呈列架上新烧制的茶具低声点评。 穆挽一向不认为茶具有高低之分。喜欢绿茶的首推越窑青瓷,但若是爱饮红茶的自然看好刑窑白瓷,各有所好罢了。培养品味和培养偏见不过一线之隔,而多数人都在用品味的名义发表对其他事物的偏见。 墨家轩里的馆主何青眠见到两个女子走进来,迎面向二人走去。走近一看才发现,来人正是澹台府中的管事苏月姑娘,而她身旁还站着一位白衣胜雪,恬静淡雅的姑娘。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来茶楼的女子不多,若不是品味高雅就是身份不凡,不论是哪一种,都值得他上前打听一番。 “苏管事,今日带来一位生面孔啊。” 苏月为穆挽介绍,“穆姑娘,这位便是墨家轩的主人,也是墨家轩里的茶博士,何青眠何先生。苏月的茶艺就是向他学的,只是苏月愚钝,只能学个形式,学不到什么精髓,” 穆挽看着面前青衫落拓的何青眠,点了点头说,“见礼了。”不知为什么,穆挽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个何青眠。 第二十二章 南有乔木 - 沉香谢 - 诉娴 苏月说,“我们穆姑娘可是很懂茶道,何先生不妨与穆姑娘煨炉煮茶,谈论一二。” 何青眠也十分大方,将穆挽二人请上二楼雅间,拿出他那套独有的黑紫檀木制成的茶具来。 “说来今日怎么不见青修少君?”苏月问到。 何青眠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茶叶,听到苏月问话,无奈说到,“我那个不成器的胞弟从前成日混迹在明月楼里,净为歌舞坊填词作曲,我觉得他此举折损何家颜面,就罚他去菩提寺潜心思过几天。谁成想他回来后告诉我,他遇见一个女子,白衣胜雪,清秀动人,无论如何要再见她一面。 从那时起,便是我不再罚他,他也成天往菩提寺里跑,他找不到人,只能用这种守株待兔的蠢办法,今日也是如此,想来已是半年有余了,他做一件事情从未这般认真过,恐怕此次是真对那个女子动了心了。” 说话间何青眠已经燃起炉火,开始烧水。何青眠又上下打量了穆挽一眼,无意中说到,“说起来,穆姑娘和他所描述之人真有几分相象。” 苏月连忙提醒道,“何先生,这话可胡说不得。” 何青眠是何许人,在燕京城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立刻觉出穆挽的不同。能让苏月毕恭毕敬,又说不得这些话的人,莫非她就是这段时间传言中与澹台少君定下亲事的慕容挽芙? 一直坐在一边听二人说话的穆挽也隐约想起,她住在明月楼的那段时间听过歌姬练嗓唱歌。那首《之子于归》她很是喜欢,她现在仍会哼唱两句,而填词的人名字正是叫青修。 同时穆挽还想起,半年前她和澹台颉月一同去杯山赏花,柳酥酥半路出现,她便一个人在菩提寺里瞎晃荡,那时她遇上一个青衫落拓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而这个书生会填词,和面前的何青眠长得确有五分像。 若他就是何青修,那燕京城就真是太小了。 “穆姑娘,尝尝。”何青眠将刚沏好的茶端到穆挽面前说到。 穆挽接过茶抿了一口。“普洱。” “果真是行家。”何青眠说。 墨家轩的茶确实是好茶,穆挽最终敲定两样茶叶,包好后就让苏月带上启程回古椒别苑。 这方穆挽刚上马车,何青修就从街的另一头回来了。他遥遥看到一个女子在风中飘扬的白色发带和上马车的背影,一眼就认定她是那时在菩提寺中他见到的人。 当何青修一路跑到墨家轩门前时,黑色的马车已经带着他白衣映雪的女子远去了。何青眠目送马车远去,又见到何青修一路冲过来,何青眠拍了拍他的后背,问到,“你怎么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这半年里他无数次默念这两句诗,是苍天被他的诚心感动了,所以让她再次出现吗? “是她。”何青修说,“我说的那个女子,就是她,刚才坐黑色马车离开的人。哥,我终于找到她了!她是谁?你与她认识吗?” 何青眠皱眉,一阵沉默。 何青修催促道,“哥,你快告诉我啊!” “青修,她不是你能喜欢的人。”何青眠说。 何青修愣在原地,“为什么?” 何青眠叹了口气,“因为她是慕容挽芙。”她是澹台少君未来的妻子,青修一个文弱书生,拿什么与北宁王争。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有平等,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注定不能僭越的。 何青修听完依旧呆呆的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的表情是忧伤的。他怀着虔诚之心等了这么久,为什么,连一个追求的资格都没有。 穆挽刚回到古椒别苑,就有丫鬟来报,“今日姑娘出门后少君就回来了,已经在客堂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穆挽来到客堂,澹台颉月正认真端详着穆挽前段时间刚栽种的一盆墨兰,他一手托着兰叶,一手负在身后,半月不见,穆挽觉得他似乎瘦了。 “觉得客堂没有活物就种了一盆。”她说。 澹台颉月点点头,没有反对。 “去了扶风?”穆挽问到。 “嗯。” 其实穆挽知道,澹台颉月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以及他离开的原因。她如此冷静,正是因为她心若明镜。 “父君说了什么?” 澹台颉月说,“费了些心思,也是允诺了。”至于究竟费了什么心思,澹台颉月没有详谈。 这对于穆挽而言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如果是澹台颉月,她就可以放心交给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如此相信他。 “扶风路远,我以为你此次要去一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挽话音未落,就被澹台颉月抱进怀里。他身上沉香的味道煞是好闻。 “我有些想你。”澹台颉月说。 被他圈在怀里,她一动不动,“澹台颉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有没有很爱很爱的人?” “没有。”他说。 穆挽说,“恰好,我也没有很爱很爱的人。你说,要是我们两个也能好好过日子多好?像普通夫妻一样。” 一个没有真心的人,和一个没有真情的人,相互依偎着取暖,也许就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黎明的漫漫长夜呢。 穆挽看不见的角度,他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扬起微笑,这一笑胜过月华。 接下来的几天澹台府几乎横扫了燕京城所有的珠宝斋,穆挽即将被退婚的谣言不攻自破。让珠宝商头疼的是,一案又一案的珠宝被送到穆挽面前又被送走。事实上穆挽并不喜欢在身上戴那些繁重而闪闪发光的东西。 穆挽头疼的看着澹台颉月光是这几日买来的就能堆好几箱的珠宝,再看向那一份长的可以从屋内拖到院子的礼单,陷入深深的沉思。 穆挽从礼单中抬头,看了一眼澹台颉月,他就坐在一边悠闲的喝茶。虽然他很有钱,虽然她也很乐意别人为她花钱,但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穆挽终于问到,“你到底要给我置办多少彩礼首饰?” “还不够。”澹台颉月淡淡说道,“若是没有你喜欢的,我可以将燕京城的珠宝商街盘下,这样日后有什么东西是你喜欢的,也不至于错过。” 盘下一整条街!!穆挽倒吸一口凉气,澹台颉月的阔绰未免过了点。这日后别人说起,她得是多么败家的女人! 穆挽连忙说到,“我有喜欢的。”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对玉镯说,“这个我就挺喜欢!” 澹台颉月看了一眼穆挽,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对于穆挽的敷衍他直接拆穿。“那是那桌首饰里最次的,你的眼光,真是独到!” 穆挽,“……”这**裸的讽刺! 穆挽把镯子放下,认真说到,“从前我有个很喜欢的镯子,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妃送给我的。千足银制成的,镯子上有祥凤图样。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我就是特别喜欢。” 澹台颉月看向她的一双素腕,“镯子呢?” “当了。那时靖雪病了,我缺钱买药,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对镯子,我当了它们换钱买药材了。后来当铺关门了,镯子也不见了。”穆挽说,“如果你想送我首饰,就给我打一对镯子吧。千足银的,刻上祥凤。” 她早年丧母,如今在燕京城也没有人给她置办嫁妆,她亦不想要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东西,只有那一对镯子她念念不忘许多年。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的素腕,一手端着茶杯转啊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若是她喜欢,不妨…… 紧张忙碌的婚典筹备,转眼已是三月中旬。筹备期间,澹台颉月成看书喝茶,穆挽却忙的昏天黑地。穆挽觉得,澹台颉月一定是在考验她。于是她细心的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 可是当她向澹台颉月交差的时候,澹台颉月却说,“看来你精力很足。我本还担心你忙不过来,想替你安排。” 穆挽:“那你为什么不帮忙?” “因为你如此尽力投入,不忍打扰你。” 穆挽觉得,她又被澹台颉月算计了一把。 一品绣已经制好嫁衣,穆挽没有让人送来,而是想自己去试衣,顺便透透气。 “苏月和您一起去。”苏月说。 “不用了。说起来你还是澹台颉月的侍女,成天跟着我也不是个事。这段时间你跟着我忙了这么久,也该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时间。”穆挽说着已经走至门口。 苏月连忙跟上,“让姑娘一个人去苏月是断然不会放心的。” 穆挽想了想,“这样吧,让啊九和十七跟我一起去,苍狼卫跟着你也该放心了。” 穆挽不知道苍狼卫的名字,就按照数牌上的编号称呼他们。啊九和十七是苍狼卫里资历最好的,并且这两个苍狼卫相貌堂堂,若是有必要的时候,她觉得这两个还可以使用一下美男计。 苏月犹豫不决,她还是不放心。哪知道穆挽在她犹豫的时间,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黑色马车一路行到一品绣,绣馆的生意很好,穆挽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选衣料。这个女子身形婀娜,一身曳地长裙上绣满了火红的蔷薇花。 第二十三章 灼灼其华 - 沉香谢 - 诉娴 叶薇看到穆挽,把衣料放到一边,嘴边勾起讽刺的笑来。“最初我当是多高洁的女子,没想到竟是用这种下作手段接近澹台少君的狐媚子。” 穆挽没有理会叶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径直上楼去。 叶薇却是不依不饶,指责穆挽说,“你当初不是说对少君连半分的半分心思都没有吗?如今竟如此不知羞耻。” 穆挽停下脚步,“我真是好奇,此前你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如何知道我就是要嫁给澹台颉月的人?” 叶薇没想到穆挽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前些日子燕京城传出许多对我不利的流言,古椒别苑里也有一个丫鬟和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还在想是谁授意的。”穆挽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叶薇,她说,“现在我好像知道授意者是谁了。另外这桩婚事是太后钦赐,不知叶姑娘这不知羞耻一说不知从何而来?” 叶薇完全愣在原地,面前这个穆挽,和她初见的穆挽似乎完全不同。她第一次见穆挽,穆挽还温顺的宛若小绵羊一样,而现在的穆挽却像一只隐藏着锋利獠牙的豺狼,不可欺凌半分。 穆挽说完又继续往楼上走去,心想这个女人虽然有嫉妒心,但还不至于愚蠢,没有在气急的情况下直接跑到古椒别苑来找她麻烦。依照叶薇如此看重澹台颉月的心,她能够忍气吞声这么久,至少证明了她还有脑子,不是那种直接冲上去和人拼命的傻瓜。 穆挽踩上最后一级楼阶,却听到叶薇的讽刺,“你也不过是有些像姐姐,不过是替代品。”这句话一字不漏的传进穆挽的耳里,但她脚下没有半刻停顿,消失在楼梯口的转角处。 替代品……又如何。 且不说澹台颉月并未提及过什么与叶薇有关的东西。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以找到靖雪为条件的交易,你情我愿,对她而言,公平的很。穆挽如是告诉自己。 穆挽刚上二楼,就看到华瑶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笑吟吟的看着她。穆挽可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偶遇。“华瑶郡主找我何事?” 华瑶故作疑惑,“咦,我没有找你啊。只是刚巧我们在这里碰到了而已。” 穆挽说,“我读书多,你别骗我。” 华瑶清了清嗓子,“嘻嘻,我就是特别想认识认识你,想知道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成为北宁王喜欢的人。” 穆挽问到,“你是想认识我还是想认识北宁王?我觉得,你似乎对澹台颉月更有兴趣。” “额……我都有兴趣。”华瑶说。 因为嫁衣需三制三改,一品绣穆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她径直走进试衣的屋子,里面已经有两个侍女在等候。华瑶探头往屋子里看了看,想进又不敢进,穆挽说,“在门外杵着做什么?想坐就进来坐下。” 华瑶这才敢进屋,步子都蹦哒的特别欢快。这时两个侍女捧出一件大红的嫁衣,穆挽走至屏风后试衣。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华瑶。你可以叫我瑶瑶。”华瑶就在屋子里踱步,她自言自语,“慕容挽芙,慕容挽芙,挽挽?不行不行,北宁王这么称呼你,我怎么能也这么叫你。” “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澹台颉月不会在意的。”穆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这位华瑶郡主被太后带着,平日里自然是受宠,可是她没有架子,倒是好相处。 “我知道了!”华瑶惊喜非常。“慕慕。我叫瑶瑶,你叫慕慕。” 穆挽笑了笑,慕慕,听起来真像个还未长大孩子。没有听到穆挽的拒绝,华瑶也就把这个称呼定下来了。 “慕慕,你认识刚才在楼下选衣料的叶小姐?”华瑶问到。 “两面之缘。”穆挽说。“刚才她说,我是她姐姐的替代品。”声音平静的没有波澜,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华瑶暗骂自己没长脑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慕慕,你不用管她说的。” 穆挽听出了华瑶话里的不对劲,就像是极力的想隐藏什么。她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向你打听什么。” 华瑶松了一口气,穆挽对侍女说了两句,侍女就退下了。她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华瑶看着她干笑了一下。 穆挽走到桌边坐下,“现在,说说你找我的事情吧。守株待兔虽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也是个办法。” 华瑶一点一点挪到穆挽身边,几乎是谄媚的说,“慕慕啊,你说你也是扶风人,那你认不认识,望京楼的少主宁谷与?” “我不认识,但澹台颉月似乎与他有些熟悉。”穆挽如实说。她与宁谷与交集无几,对他并不清楚。同时她也好奇,澹台颉月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与一个酒楼的少主亲近。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华瑶连忙问道。 “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似乎,好饮酒。”穆挽如是评价到。“你打听他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好奇。” 华瑶的掩饰实在太差劲。 穆挽说,“好奇千里之外的人,你好奇的是不是远了些。” 华瑶说,“我正是充满好奇心的年龄!” 三月廿六。 似乎是为了应景,这天晴空万里,天蓝的透明。一大早穆挽就被苏月唤醒打扮,苏月似乎特别开心,嘴角都挂着笑。 都说女子出嫁是一生中最大的事情,梳妆打扮必须最精致美丽,苏月在这方面委实有天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穆挽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凤冠霞帔,朱颜玉貌。 苏月在她额上描上一朵合欢花,娇妍而可爱。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 三年前的这一天,她本该嫁给岑溪。 “穆姑娘真是好看。不,过了今天,您就是少君的夫人,北宁王府的王妃了。”苏月说到。 “苏月,你觉得我能当好一个王妃吗?”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姑娘马上是北宁王妃了,以后未知的事情,为什么要提前忧心给自己找负担呢。”苏月说。“再说,不论您做的如何,只要少君喜欢您,其他的就不需要您费心。” “是啊,嫁都嫁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还能怎么样呢。 我也曾想有一个人,许我十里红妆,伴我一世长安。他是我良人,我知他情深。执手相看笑吟吟,从妾发覆额花容月貌到白发苍苍红颜迟暮,生死与共,情深不寿。 这个人他来过,吾之幸。 后来他走了,吾之命。 那真是近二十年来,除了帝王迎娶帝后之外,最大的排场。那是真真切切的十里红妆,从古椒别苑到燕京城门,沿路早已经被布置好锦簇繁花。 一张大红的波斯贡毯从燕京城门一路铺到澹台府,每隔几步就有侍女提篮站着,篮子里尽是今晨新摘下的桃花,晨露未干。燕京城人人敬畏的苍狼卫沿街护卫,锣鼓声似乎都要传达天响。 想一睹北宁王妃容颜的百姓翘首以盼,摩肩接踵。京兆尹毕竟不是吃闲饭的,即使现场人山人海,却依旧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他也不敢有半点松懈,今日北宁王大婚,哪怕出了再小的一点差错,他都担不起。 算算时辰,花轿也该到燕京城门了。这时街道上开始传来声响,是马蹄踩到地面的踢踏声。众人闻声望去,正是北宁王亲自骑马迎亲来了。 以往若不是同城之亲,新郎都是让亲友前去接亲,自己在家门口等候。所以当澹台颉月骑马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北宁王对这位王妃是万分的重视啊! 澹台颉月身骑着一匹赤色青骢马,玄红华服着在他身上并未有任何不妥当,反而显得庄重非常。束发紫金冠上横插一枝纹龙白金簪,卓鸾凤姿,与世相别。霞姿月韵,醉玉颓山。就连他向来平静而深邃的月亮潭似乎都与平常不一样。 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缓缓出现在众人眼中,这时澹台颉月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都染了笑意,不深不浅,俘获芳心不知几多。众人再次惊叹,不苟言笑的北宁王笑了!这说明什么?北宁王对王妃这是万万分的真心啊。 花轿前后各有八个苍狼卫骑着系了红菱的白马送亲,苍狼卫身后还跟了一对长长的送亲队伍。这时就连一同等候在城门楼的京兆尹都大吃一惊,这支送亲队伍,不是普通的送亲队伍,而是皇城的禁卫军!他入宫早朝数年,还是认得一些禁卫军的。同时他也不禁感慨,北宁王的行事做派果然不是常人能及。单是能动用皇城禁卫军这一点,就足以证明。 当花轿一进城门,几乎所有的人都鼓掌起来,桃色花瓣洒向天际,乐团奋力吹出最愉悦的曲子,礼炮齐鸣,锣鼓喧天。这是一人之亲,这是一城之欢,这是最高的迎亲之礼。 你打算怎么娶她? 三媒六娉,举国之礼。 他果真没有食言。 第二十四章 婚夜离去 - 沉香谢 - 诉娴 花轿一路风风火火的来到澹台府门口。 澹台颉月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不杂一丝做作。当喜娘叫着新娘下轿,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看着轿门。 那是怎样一种美。 如火如荼凤凰锦,冰肌玉骨凝雪肤。 腰若流纨玉带束,秋水剪瞳含情目。 她是这康平盛世最美的一朵红莲,说着世人羡艳的故事。 何谓之美?不是她那赤中带金的流光凤凰锦,是她举手投足间不落凡尘不输帝后的凤姿凰态。 何谓之美?不是她那珠帘凤冠的翡翠明月珠,是她善睐明眸中不训俗世不染纤尘的清澈灵动。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人们不知道穆挽何时被迎进北宁王府,只知道他们从她的倾心之美中回过神时,穆挽已经消失在他们眼中了。 华瑶不禁感叹,这样的慕慕,拥有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及的美好。 皇城禁卫军做送亲队伍,太后亲自证婚也那么理所当然,百官日后对穆挽自然更为敬重。当穆挽和澹台颉月行过天地之礼,君上更是毫不吝啬的赐给穆挽一品芙蕖夫人的封号。这一场大婚几乎云集了所有程国位高权重的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撼。 行过大礼,穆挽便被苏月带去新房。 屋内红烛高照,屋外红绸高悬。 虽然外院应酬声声,但内院却是不受影响。将穆挽送回新房,丫鬟们都自觉退出了屋子。 在喜床上安静做了一会儿,穆挽抬手拨开凤冠上的珠帘,在红烛照映下屋子里的一切东西似乎都铺上一层了暖色。 这是澹台颉月的屋子,又似乎不是。 从前澹台颉月屋子里的用度器物皆是黑色,且澹台颉月不喜欢在屋子里置放活物,如今她目之所见皆是红色和粉色,她在古椒别苑种的兰草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屋子里。空气里有龙涎香的味道,金杯玉盏里的琼浆玉液泛着微光。 穆挽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在屋子里踱步,大红喜服上长长的衣摆在地上拖曳。而后她在一面紫檀屏风前看到一把黑色古琴。琴面上有梅花裂纹,琴首系着一个金色的穗。 穆挽想起那时的雨天,澹台颉月焚香抚琴,琴音清心悦耳,那时她想到一句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澹台颉月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嘴角勾起浅笑,将手慢慢伸到琴弦上,又迅速收了回来,查看一下四周确信无人了,才再一次将手伸过去。 当她的纤纤玉指挑起第一个清脆的琴音,她笑的更开心了,就像是一个孩子,找到了最喜欢的东西。她又拨动几根琴弦,不同的音调从她指尖流出。不知玩了多久,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穆挽立刻提起她宽大的衣摆跑回床边坐下,又连忙将凤冠上的珠帘放下。 穆挽刚调整好呼吸,门就被人推开了。她凤冠上的珠帘还没停止摆动,过长的衣摆也未来得及整理好。似乎是因为紧张,她叠加在一起的一双玉手微微握起。 澹台颉月看到这一幕,竟不自觉笑了。他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凤冠上的珠帘轻轻拨至一边。红烛下,他凝视着她的脸。不知是不是红烛照映的缘故,穆挽的双颊上似乎染了一层绯色。 他喝了酒,是以他身上的沉香之中夹杂了几分酒香,穆挽一时恍惚。良久,她耐不住这样让她紧张的气氛,抬眸望着她月亮潭一般深邃的眼睛,问到,“你还要这样看我多久?” “彼姝者子,在我之室。”他说。 他低头含住她嫣红的双唇,在她唇齿间一番缠绵。她一时无措,一双素手紧紧攥着膝上大红的喜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复站好,望着穆挽秋水剪瞳的眼睛,伸手抚摸着她粉嫩的脸颊说了一句“乖,我有要事处理,你早些休息。”便离开了。空气里还夹着他身上沉香的味道。 那一句乖,怎么听都像在哄孩子。 却切切实实的把穆挽哄住了。 望着桌上原封不动的合卺酒,穆挽褪了大红喜服躺到床上休息。若是今夜真的发生什么,她或许才更绝无法接受。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想起那时叶薇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你也只不过是姐姐的替代品。叶薇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澹台颉月与她曾有过一段儿女情长还是如何? 有又如何?她也曾喜欢过岑溪那么深。澹台颉月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曾经多喜欢都没有用的,这世上两情相悦的人那么那么多,最终能陪伴到终老的,往往不是曾经最喜欢的,而是人生中那个最适合的。 她会嫁给澹台颉月,说到底也不过适合二字。他适合她,所以她嫁给他。如今想来,澹台颉月最初那句适合却是应证了世间绝大多数的姻亲。 穆挽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迷糊中听到屋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阵悉索的声音在她床边响起,她微微皱眉,心想是天亮了苏月来收拾来了,翻了个身继续睡。 身边的床微微陷下一些,而后一只手便将她拦腰揽入怀中,她的背抵在他胸前只觉得一片温暖,一阵沉香窜入鼻中。 穆挽一下清醒过来。她几乎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看向身边躺着的人,哪知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她又跌回床上去。也不知道澹台颉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跌入他怀里之时他还伸出另一只手给她做枕,这样穆挽整个人就被澹台颉月抱在了怀里。 穆挽以为,他今天不回来了。 “睡觉。”他闭着眼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里没有疲倦也没有不安,似乎昨夜什么也未发生,他也不曾离开。 妙龄秀发,湛灵台一点,天然奇绝。万壑千岩归健笔,扫尽平山风月。雪里疏梅,霜头寒菊,迥与余花别。识人青眼,慨然怜我疏拙。 遐想后日蛾眉,两山横黛,谈笑风生颊。握手论文情极处,冰玉一时清洁。扫断尘劳,招呼萧散,满酌金蕉叶。醉乡深处,不知天地空阔。 穆挽看着澹台颉月近在咫尺的面容,抬眸,视线越过澹台颉月,看向透进窗户的光。“我睡够了,要起了。” 这时揽住她腰身的手非但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了一分。 “那便陪我躺一会儿。” “那,那也不用这么抱着。” “都嫁给我了,抱抱怎么了。”澹台颉月说的是那么理直气壮。没过多久,穆挽耳边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抱着她的某人已经睡着了,她想说的话也就此打住。 穆挽再次醒来时,澹台颉月已经不在屋里。明明是陪澹台颉月躺一会儿,她反而熟睡了。她草草收拾好自己以后,打开房门便见屋外的院子里苏月身后站了许多丫鬟和家奴。这些人一见到穆挽,齐刷刷的下跪行礼,“见过少夫人!” 苏月上前说到,“少夫人醒了,让这些人服侍您梳妆打扮吧。” 穆挽连忙阻止,“你要让这么多人服侍我?”从前她做医师给澹台颉月治病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人侯着看着。 苏月问到,“有何不妥?莫不是人手不够?还需要什么人,苏月这就安排。” 穆挽愣在原地。她一点也不喜欢有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跟着伺候着。但是显然苏月误解了穆挽的意思。“我不需要这么多人。”穆挽说。 苏月说:“您往内了说是澹台府的少夫人,往外了说,便是尊正北宁王妃,还是当今君上亲封的一品芙蕖夫人,这么些人伺候着并不过分。” 苏月坚持要许多人服侍穆挽,生怕哪里怠慢了不周到了。而穆挽却坚持最多只要两个人。最终穆挽以少夫人的身份技高一筹,只留下两个丫鬟。其余人皆分至府中各处帮忙去了。 被留下的两个丫鬟不知有多高兴。她们一个胆大,一个心细。一名枝夏,一名镜冬。 由于穆挽起的晚,转眼已是用午膳的时间。穆挽来到厅堂时,澹台颉月已经让人盛好饭等她了。虽然从前她也住澹台府,但和澹台颉月一起吃饭,还只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在扶风城的除夕夜,那时她真没想到她今日会以澹台颉月的妻子的身份坐在这里。 缘分啊,真是奇怪的东西。 这顿饭吃的出奇的安静。饭桌上的两人互相之间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看得枝夏瞎着急。枝夏心想,少夫人这么不冷不热的对少君,似乎不太对啊。不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么,少夫人这样下去不得脱胶了! 穆挽有些饿了,所以认真吃饭。她根本没想到,这是他们成亲后吃的第一顿饭,这样安静的气氛未免尴尬。突然她碗边出现一双黑筷子,澹台颉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 穆挽:“……谢谢。” 澹台颉月:“多吃点,太瘦了抱着不舒服。” 穆挽:“……” 枝夏和镜冬在在一边掩嘴偷笑,穆挽瞥了她们一眼,正见枝夏给她做手势,像在示意她什么。穆挽心领神会,也给澹台颉月夹了一筷子菜,然后低头继续吃饭。她觉得吃饭时亲亲我我的腻歪是一种奇怪的癖好。 枝夏见这情况,反而更着急了,从来冷若冰霜的少君都主动亲近少夫人了,可少夫人对少君的态度为免还是冷淡了。 第二十五章 凤赐牡丹 - 沉香谢 - 诉娴 枝夏不知道,穆挽从前也是一个很腻歪的人,后来岑溪死了,她渐渐的就变得冷淡了。虽然她还是爱对人笑,与人亲近,却再也掏不出那颗热忱的心了。 爱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深的,即便后来不爱了,她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生活了。 时间如果帮一个人愈合了一个伤口,势必会从这个人身上拿走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所以有的人受伤后失去了天真,而有的人,失去了勇气。 再去爱另一个人的勇气。 用过午膳,穆挽到饮露湖边溜达了一圈,又打算到东观藏书阁看一会史书。从前她不看史书,是因为岑溪是教国史的先生,她不会便可以借着求学的名义去见他。那时修和总是一脸无奈的和她说,姐姐你追岑先生的方法未免太笨了。 东观藏书阁对书籍有明确的划分,但是当穆挽找到国史的那一块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整整一墙宽的三个大书架上的卷轴和书籍……都标注着史书……还只是国史。 穆挽在书海里凌乱了,澹台颉月好耐性!最终穆挽视死如归的一跺脚,让镜冬抱了一叠书,回屋做学问了! 镜冬不免对穆挽充满崇拜,大婚的第二天少夫人就这么努力,少夫人简直是求学若渴啊! 奇怪的是这天穆挽自从用过午膳就没见到过澹台颉月。夜里华灯初上,穆挽没等来澹台颉月一起吃饭,她也不恼怒,一个人吃下满满一碗饭,还吃的很香。 枝夏却再也坐不住了,少夫人这样下去,可不就是刚成亲就失宠么?少夫人竟然还满不在乎! 当枝夏和镜冬说这些想法时,镜冬却比她冷静的多。镜冬说,“我觉得少夫人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下人的,做好少夫人吩咐的事情,不给少夫人惹事,就是尽最大的衷心了。” 与此同时,在距燕京城百里之遥的宅子里,一个女子踩着婀娜的步子,走近坐在桌边的澹台颉月。她如蛇般扭动的腰肢几乎要攀上他的身体,而后她不安分的手从他的肩膀游走到他的胸膛。 “真不愧是澹台少君,连阆苑仙居的医师都能收入府中,真是好计策。” 澹台颉月:“把手拿开。” 女子一声娇嗔,“还是这般冷淡。”忽而她又妖媚一笑,“少君对府中那位娇妻莫不是也如此冷淡?这端着北宁王妃的名头,却过着寡妇一样的日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被利用的薄命女子,同为女子,真是为她觉得可惜呢。”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撑开澹台颉月的衣襟,正当她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时,澹台颉月抓住她的手,反手将她推开数步远。 女子极尽妖媚的脸上显现出怒色,“你什么意思?这世上想与我戚娘***好的人不知几多,你这是瞧不上我吗?” 澹台颉月亦不加掩饰,“脏。”他深色冷漠,“你我的关系不过限于得到我们都想要的东西,若是你多迈出一步,今日的戚娘,便是明日的善安。本王就算没有你,也能得到本王要的东西,只是本王不愿多浪费时间而已。” 女子听完后,调整好呼吸,又扶了扶耳边的雨蝶流苏簪,“你果真是世间第一冷漠的男人。” 这夜穆挽秉烛夜读到天明。 清晨时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一阵寒风吹的穆挽抖了抖身子,雨落的滴答声将她弄醒。她睫毛微颤,将醒时,不慎将一边的竹简碰落。哪知竹简落到一半被一只手及时接住。 穆挽神识这才回来,她面前站着的人,可不正是失踪了一天的澹台颉月。 她莞尔一笑,“你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声音柔柔的,就像一块软软的红豆糕。 你回来了,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间,最平凡的问候。澹台颉月问到,“你就在桌边睡了一夜?” “不算睡了一夜,我是今晨才睡下的。你看,昨天夜里我将这许多书都看完了,都是国史。”穆挽指着桌上一堆书,略有些自豪的说到。 “你一下看这么多书做什么?” “从前我对史学一无所知,我是个医师,不知道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但现在我嫁给你了,如果还对史学一窍不通,别人问起来,我不是给北宁王府丢人么,该学的总得学着。”穆挽说。她做事认真,一旦接手一件事情,就要尽力做到最好。 穆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屋子里走着舒展有些酸痛的身体。澹台颉月说,“就算你不知道也无妨,不喜欢学的不必为难自己。” “不算为难,在其位谋其政。”澹台颉月帮她找靖雪,她也不能给澹台颉月丢人不是。这是责任。至于新婚之夜他匆匆离去,昨夜也一夜未归之事,她虽心存疑惑,但她相信澹台颉月。他必定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澹台颉月看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穆挽,他一阵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低沉了些,“姜国国主驾崩了。这个消息姜国藏了一个月,直至新皇登基,才透露出风声来。” 近来几年,边境虽无战乱,但摩擦不断。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战火一触即发。穆挽虽未深究史学,这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如今姜国国主驾崩,事态恐怕会更加严峻了,这看似和平的土地上,不知有多少狼子野心蠢蠢欲动。穆挽问到,“所以,如何?” 澹台颉月说,“几年前我程国曾送去姜国一位册封公主和亲,以示邦交睦邻之意,新帝登基,担忧异国公主会是细作,又不敢与我程国直接撕破脸,因而不敢对公主做什么,如今这位公主正被遣送回来,不多时就会抵达燕京。” 穆挽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似乎哪里不对,还是问到,“这位公主叫什么名字?” “善安公主,叶桑柔。” 叶桑柔。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可惜是个可怜的人。千里迢迢远嫁异国,饱受排斥不说,还被遣送回来,即便她是公主,在这个人言可畏的世界里,她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多不好过。 语言暴力往往比身体暴力更令人难以承受。 第二日太后召了穆挽进宫,澹台颉月说是有事需和君上商议,便和她一起进宫了。在玄德门下了马车,二人便分往不同方向。 穆挽知道镜冬心细,有心将她培养成近侍,想让她多见见人事,此次就带了她一同进宫。寻着记忆里的路,穆挽来到了承恩殿。李公公说太后正在御花园同后宫嫔妃们赏花,带了穆挽兜兜转转走了一刻钟的路才来到御花园。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争妍斗艳,让人好不眼花缭乱。穆挽到时,太后正被一众“儿媳”围着讨好夸赞人比花美云云。穆挽上前端庄行了一礼,“参见太后。” 太后见到穆挽,眉眼中立刻浮现出几分笑意。太后拉着她到面前,指着一盆开的大好的花,亲昵问到,“挽挽,这株御园牡丹你觉得如何?” “宁贵荣华,娇妍动人。”穆挽说。 “你若喜欢,哀家这就遣人送到你府中去。”太后十分宠溺的说到。 太后此话一出,嫔妃们不免羡慕,这是花匠新培的牡丹,君上命人置放在御花园观赏,就连最近受宠的丽妃也不得独拥一盆。 新晋的赵美人悄悄问到,“这个女子是谁?太后怎么对她这样宠爱?我们费了好大的劲,也不见太后对我们多好。” 德妃毕竟是四妃之首,见过的和知道的自然比一个美人多的多,“太后今晨宣北宁王妃进宫你竟不知?” 赵美人立即闭了口,北宁王妃的名讳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美人敢随便议论的! 话虽如此,德妃也并未见穆挽有什么特别的之处。北宁王是除却君上之外的天下第一人,要娶的自然也该是天之骄女,这个女子除却是白鹤侯的女儿,究竟是哪里吸引北宁王了呢?就连一向对人挑剔的太后,也对她很是喜爱。 德妃正疑惑间,却听穆挽说,“牡丹乃是花之富贵国之荣华,挽挽何德何能,怎好让国华屈就于一院之间为一人玩赏,不如仍放在这御园之中,供众人观瞻罢。” 这一番话说的极其大气,太后听了更是喜欢。德妃似乎明白了些为何太后独独看好穆挽了,北宁王妃心怀大气量,不爱做作进退得当。这若是其他嫔妃,得了这样的恩宠,早就露出谄媚的笑来了。 花也赏得差不多了,太后摆手让众嫔妃都退下,穆挽便扶着太后在御花园中散步。 “挽挽,和颉月成亲以来,你与他如何了?” “和寻常一样。”穆挽说。 太后意有所指,“怎么能同寻常一样呢?哀家是问你,你们在房事上如何了?他一向不与女子亲近,你是他的妻子,他应该……” 被太后这么直白的问着,穆挽脸上不自觉红了起来。“这……”这让她如何回答…… 太后见穆挽窘迫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了一样,“毕竟你们是新婚,你不好意思说这些哀家也明白,哀家懂。” 穆挽干笑了两声,并不回答,太后就当她默认了。穆挽心想,她这不算是欺瞒吧?她可什么都没有说,都是太后自行猜想的。 第二十六章 凤赐牡丹 2 - 沉香谢 - 诉娴 “再过不久有一场谷祭,也算有趣。你是扶风人,恐怕没参加过,到时让颉月陪你一同去玩一玩。想当初先皇还在的时候,也常带哀家出宫去呢。”太后说到这里叹息道,“如今先皇走了,哀家一个人去看谷祭都觉得没意思了。你们年轻人有时间,就多玩一玩。” “是,挽挽知道了。”穆挽说。 已近晌午,穆挽将太后送回承恩殿后,就离开了。走不多远,又见华瑶迎面而来。她神神秘秘的将穆挽拉到一边,说,“慕慕,我刚才在宣政殿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你竟敢去偷听君上议政!”此事往小了说是华瑶不懂事胡闹,但若是往大了说就是窥探朝政,那是大罪! “嘘……”华瑶也知此事被发现的严重性,特意压低了声音,“他们不是议论朝政,我听到善安公主要回京了!” 善安公主这个名头穆挽已经从澹台颉月那里听过,她问到,“那又待如何?” 华瑶含含糊糊的说,“总之不是好事。” “她哪里得罪你了?” 华瑶心想,总不能让慕慕吃了大亏还蒙在鼓里!“慕慕,叶桑柔在远嫁姜国以前,曾经爱慕过北宁王!此次她回来,定然会想方设法的对北宁王投怀送抱,虽然北宁王未必看得上她,但是这个女人很不简单,你一定要提防着点她。还有,她就是叶薇的姐姐……” 穆挽一时无话。 你也不过是姐姐的替代品。 叶薇口中的姐姐,竟然就是善安公主。那么澹台颉月特意告知她善安公主的事情,又是为何?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接受叶桑柔? 穆挽回府后,太后宫里的李总管又来了一趟。随李总管一起来的,还有那一株御园牡丹。李总管将牡丹放在了园中最显眼的位子,和穆挽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镜冬想招呼人给花挪个别的什么位置,免得挡了人的路,却被穆挽制止了。 穆挽说,“太后娘娘置放的东西,选的位置,必然是最好的。” 穆挽猜测,太后娘娘必然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否则李总管大可以将花送到尔后离去,为什么非要亲自将花放在园中。 这一日善安公主回京,街上也是挤满了观望的人。叶桑柔在远嫁姜国前,在燕京城也有所名气。她不仅是才女,也是医女。只是她的医术到底如何,还未曾验证过。 穆挽依旧在卧房和东观藏书阁之间来回,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史书。 枝夏趁穆挽读书时跑出去打听了一番,她一路小跑回澹台府,一会都没有歇息,又跑向藏书阁,当她终于在丛丛书架之后看到穆挽时已经气喘吁吁,“少……少夫人!” 穆挽走到一边书桌旁将书卷放下,给枝夏倒了一杯水。“不急,慢慢说。” 枝夏连忙接过杯子,说,“谢谢少夫人。”枝夏一口喝完杯里的水,她干燥的喉咙才算是滋润了些。“少夫人,我刚才看见了善安公主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善安公主今日抵达燕京,她没来才是奇怪。”在一边整理书籍的镜冬说。 “不,不是的。这次和善安公主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姜国的瘸腿王爷!”枝夏愤愤说到,“我听街上百姓说,姜国将善安公主送回程国,特意让那个瘸腿王爷一起来与程国结盟援交。可是让一个瘸子来做大使,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也许人家不是来结盟的。”穆挽说。 姜国若真想两国交好,就不会送回善安公主。这次姜国美曰其名送善安公主回“娘家”省亲是为了与程国交好,但谁也不知道这次善安公主要待多久。前任姜国国主已经驾崩了,善安公主再也不回姜国了也说不定。 再则送一个瘸腿王爷来,要么是姜国国主对这个王爷不满想借刀杀人,要么就是藐视我程国浩浩王威。 这时镜冬在一边问到,“少夫人,善安公主回京,少君都进宫了,您为何不一起去啊?” “这个嘛……”穆挽走到阁楼边,清风吹的她衣袖飘飘,她扶着栏杆望着不远处的饮露湖说,“我怕会打扰他们啊。” 枝夏看向镜冬满脸疑问,询问穆挽刚才所说什么意思,镜冬摇头表示她也不明白。 “来了燕京城这么久我还没怎么出过门,我去南市逛逛,你们不用跟来。”穆挽说着离开了东观书阁。 且说这一日善安公主和姜国的楚乡王进了皇宫,在一干人的注目下被领至宣和殿。华瑶早早躲在宣和殿一个外角观看,而北宁王就站在众人之首。今日设的是三宾之礼,这不是最高的邦交礼节。 一个黄人在宣和殿门口提高嗓子传唤,“宣,善安公主,楚乡王觐见!” 华瑶这才看见叶桑柔款款而来,她梳了一个卧云鬟样式的头发,又着了一身栖霞锦袍。一举一动说的都显得得体大方。她不似燕京城第一歌舞楼里柳酥酥般妩媚,却有另一种柔美,就像是一朵三月梨花,楚楚动人。 叶桑柔身形消瘦,脸上抹了胭脂也掩盖不住她的形容憔悴。华瑶没想到叶桑柔嫁至姜国短短几年,就已经憔悴成了这副模样。叶桑柔在澹台颉月身边驻足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但是就连这笑都显得柔弱不堪。 华瑶就看着叶桑柔那个风一吹就倒的身姿慢慢的走上台阶,忽然她脚下绊了一下,就在所有人为善安公主担忧的时候,他们看见了无比令人惊叹的事情。北宁王伸手将她稳稳扶住了! 叶桑柔眼中满是感动,她眼中别样的情愫就连华瑶都看出来了。 澹台颉月将叶桑柔扶好后立即收回了手,这一幕恰好落进随后而来的姜国王爷楚乡王眼里。 澹台颉月居高临下,看着拄着拐棍的楚乡王微微眯起眼睛,姜国此举究竟是何用意。“楚乡王可需要人搀扶?” “咳咳……”楚乡王咳了两声,他看似孱弱非常,一身兰白织锦袍却将他衬的非凡,“不必,本王虽是残疾,但还未到要倚仗别人行事的地步。” 楚乡王说着,拄着拐棍慢条斯理的一级一级走上石阶。他动作缓慢,每一级石阶都要先迈上一只腿,再将另一只腿拖上石阶。用拖这个字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的右腿看起来用不上一点力气。不知为何,一个让人瞧不起的瘸子,竟走出了令人敬佩的风骨气节。 华瑶一边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位楚乡王的风骨,一边开始在心里担心他来者不善。楚乡王说的恐怕不只是残疾,还有国政。 至于叶桑柔,从前官方的说法是礼部尚书之女,又是少有的女医,有燕京第一才女之称,得先帝隆恩封为公主远嫁姜国,以示两国亲邻。 如今姜国国主驾崩,叶桑柔就立刻被送回程国,这其中不排除叶桑柔自己从中作梗的因素。事实上从前叶桑柔就是个心机叵测的女人,仗着会一些医术,竟敢和先帝玩心眼谈条件。先帝可是一国之君,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最后也怨不得她自食其果被送往姜国。 华瑶原想,如果叶桑柔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该是她的什么不是那就罢了,但现在看叶桑柔对北宁王含情脉脉的眼神,华瑶觉得以后很有必要给叶桑柔点颜色瞧瞧。管你什么善安公主,她还是华瑶郡主呢!想抢慕慕的男人,得先过她这关。就算过了她这关,还有太后娘娘那关! 华瑶心想,今夜宣和殿一定会设下晚宴以款待来使,到时她要让慕慕盛装前来,让叶桑柔知道什么是正房妻子。但是华瑶万万没想到,她兴冲冲去找穆挽的时候,扑了个空。 “少夫人在您来之前已经出门去南市逛街了,也不知道要几时回来。”枝夏说。 “善安公主回京,她怎么还有心思出去逛街!”华瑶郁闷的说,“等等,你刚才说慕慕去了哪里?” “南市啊。” “你怎么能让慕慕去南市呢!”华瑶谴责道,“南市龙蛇混杂,是连京兆尹都未必管的住的地方,那里不知道有多乱!万一慕慕遇到危险怎么办!” 华瑶着急起来,南市有不少做黑市生意的人,杀人截货鸡鸣狗盗之辈比比皆是,所有大家闺秀都对南市避之不及,慕慕去那里一定很不安全。 枝夏原也只是觉得南市混乱,但并不知其究竟有多不安全。如今一听华瑶这么说也开始着急起来,“少夫人说她还未去过南市,已经带着护卫出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镜冬连忙说,“那得快些通知少君。” 华瑶说,“我进宫方便,我先去告诉北宁王慕慕去了南市,你们赶紧带些人去南市,看看能不能将慕慕找回来。” 南市繁闹,但多是铁匠铺子和药草铺子。这里的人大都五大三粗,每个人身上少不了一两道刀疤。街上随处可见酗酒的醉汉和口吐秽语的赌徒,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兵工厂,空气里都不免藏着铁锈的味道。 所以当穆挽穿着一身小白裙子,踏入这块与她格格不入的地盘的时候,街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免对穆挽投去好奇和怀疑的目光。 第二十七章 小小乞儿 - 沉香谢 - 诉娴 啊九和十七都十分警惕的看着每一个过路人,生怕突然冒出来一个醉鬼或者乞丐冒犯了王妃。来之前他们极力劝阻,但王妃性格执拗,他们根本劝不住。 穆挽正走着,就听见街上传来一道哭求声。“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哥哥吧!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恩情的。” 这个男孩衣着破烂,发髻已经散乱不堪,他灰头土脸,捧着一个破碗沿街乞讨。但街上的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唾骂于他。当他看见衣着光鲜,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同的穆挽时,几乎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 十七眼疾手快立刻将这个小乞丐拦在离穆挽几步远的地方。小乞丐连忙跪地磕头,“姐姐,请你救救我哥哥吧!” 穆挽对十七摆摆手,走上前去问到,“你哥哥怎么了?” 小乞丐抓住穆挽的裙角,恨不得抱住他的大腿。穆挽雪白的裙子立刻被抹上两块黑手印,看起来十分突兀。小乞丐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面前这个衣着光鲜恍如仙女的人一定会同情他。他只要再表现的可怜一点,就能得到不少钱。 于是小乞丐低下头挤出两滴廉价的眼泪,可怜兮兮的说,“我哥哥,他得了咯血病,再不筹钱买药的话,恐怕熬不了几天了。” “他得病多久了?” 小乞丐说,“哥哥他染病已经四年了,家中没钱,我从书院退学,出门乞讨筹钱买药为他治病。”十分应景的,小乞丐的肚子里还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十七十分警惕的说,“少夫人,这个小乞丐恐怕是个骗子。您涉世未深,恐怕受骗。” 穆挽听了,认真的看向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我不是骗子,姐姐,请你相信我,救救我哥哥吧!我可以做牛做马报答你!请你行行好,救我哥哥一命吧。”小乞丐连忙说到,他说的诚恳非常,让人不忍拒绝。 如果穆挽不是医师,她几乎要信以为真。 穆挽颇为认真的说到,“从前我学过几年医术,据我所知,得了咯血病活不过三年。”穆挽看了一眼瘦小的小乞丐,认真说,“你这位兄长真是异常坚强。” 小乞丐眼神顿时慌乱起来,他一双漆黑的手渐渐松开抓着的白裙子,站起来拔腿就跑。虽然骗不了,但也不能被逮住。他听到身后那个白衣女子一串清脆的笑声,就像是在庆祝戏耍他成功了一样。他脚下不停,反而跑的更卖力了。紧接着,他远远听到一句话。 “喂!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啊!” 小乞丐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转过身问到,“你真的愿意请我吃饭?” “嗯,正好我也还没吃饭。” 于是两刻钟后,燕京城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里,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小乞丐坐在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对面大快朵颐。 虽然酒楼的老板对这个小乞丐很不待见,但是见到带着两个随从的穆挽,他就默默忍了下去。管他吃饭的是什么人,有钱就行。 啃完大半只烧鸡以后,小乞丐抬头问到,“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穆挽想了想,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同情心泛滥一类的话,于是她说,“因为我夫家巨有钱,他钱多烧的慌,我替他破财免灾。” 小乞丐一阵沉默,“可是我刚才还骗了你!” “你可以理解为我胸襟宽广。” 小乞丐咽下口中的食物,说,“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帮穷人不是真的出于善心,你们只是想满足你们是救世主的虚荣心,想告诉别人你们很伟大。” 阿九听到小乞丐一番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话,几乎立刻要拔剑,但剑还没出鞘就被穆挽示意不许动手,他只好压下心里的怒气。 穆挽叹到,“你们这些穷人啊,就是爱用自己仇富的眼光去判断别人。然后告诉自己,啊,不是我不够好,是我身边的环境太差。他们只是比我有钱,其实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只看到我们金钱上的富足,何时看到过我们的尝试和努力?有钱人,除了几个纨绔子弟,比你们想象的要努力的多!” “哼!如果你过过穷人的日子,你就不会这么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刮风下雨连个避的地方都没有。若非天道不公,让我生而贫贱,我才不会过这样的生活。”小乞丐几乎是吼叫着说。 “你强大,所以你拥有。你弱小,所以你一无所有。这世道向来公平。” 穆挽的语气平淡的几乎没有一丝起伏,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小乞丐一时无法反驳。 穆挽继续说到,“我也过过风餐露宿的日子。可是我没有一点抱怨,因为我知道,脚下的路不会因为我的抱怨变得好走,” 穆挽起身离坐,给小乞丐留下一小袋银子。 “你要公平,我给你机会。此去南下,有一扶风古城,你若是愿意,可以带着这些银子做盘缠,去那里找一间百草堂,谋一个衣食无忧。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继续虚耗度日,等这些银子花光,再继续街头行骗。” 小乞丐看着桌上那一袋银子,一阵沉默。这时,又听穆挽说,“永远不要和别人要求公平,公平是弱者才想要求得的东西。想要什么就该自己去争,而不是乞求。就算没有尊贵的身份,也该有尊严不是吗。” 小乞丐拿起钱袋,握在手中,越攥越紧。 尊严?苟活于世的人不知几多,尊严又算个什么东西。 谁也没想到向来与官家互不相犯的南市会突然被围整。当数百苍狼卫一齐出现在南市时,不少刚犯下事的人吓得腿都软了。他们没惹到北宁王吧?从来不踏足南市的北宁王出现在这里,让他们觉得心很慌啊! 穆挽不知道苍狼卫在燕京城百姓眼里有如此高的地位,只当她看到被数百苍狼卫清空的一条街,还有那一条宽敞干净的大道时,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出了南市的地界。 还有,她只是出门吃了顿饭,没必要做出这么大的阵仗吧?难道澹台颉月来此另有什么事?今天善安公主回京,他应该有的忙才对。 路中间停了一辆黑色马车,穆挽走至马车前,一只如玉般无暇的纤长的手挑开帘子,那个像谪仙一样的男子只露出半张脸,虽是冷漠,却依旧迷倒了众生。 澹台颉月淡淡说,“上来。” 穆挽问到,“你来这是来找我?” 他说,“先回家。” 穆挽正要上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串马蹄声,然后一个极其妖孽,在穆挽听来甚至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 “澹台颉月,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在我的地盘上派遣苍狼卫,可真真是有些越界了吧。” 穆挽回头,正见一男子躺倚在一匹白马上。他红衣如血,衣上的羽纹流着银光,一张精致的面容上透着一股妖魅,明明是二十三四的年纪,金冠上却束着白发三千。他手中拿着一个白玉壶,一股酒香散发在空气中。他慢慢将目光移到了穆挽身上,涣散的眼神中隐藏着不可知的锐利。 “咦,这位妹妹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原本无精打采的神态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向穆挽,似乎并无半点醉意。 阿九和十七两人将他拦在三步之外,但他突然出手,以一个虚招骗过二人,身形一闪就来到了穆挽面前。他的手缓缓伸向穆挽的脸庞,小心翼翼的,就像害怕她突然消失一般。穆挽从他眼中看到了无限的眷恋和思念。这份思念,就像一片海,足以将人无声吞噬。但穆挽知道,他思念的不是自己。 “小昭……”他说。 第一章 宋家坊主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她并不认识面前之人,只是他似乎把她错认成别人了。 宋成玉似乎还想接近穆挽,他复走近穆挽一步,正听见澹台颉月口中那一声透着威慑之意的“宋坊主。” 澹台颉月走下马车,伸手将宋成玉拦住。但宋成玉竟然什么也不顾,直接和澹台颉月动起手。两人赤手空拳斗了十余招,最后澹台颉月技高一筹,将宋成玉摔倒在地。 澹台颉月走回穆挽身边,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再将手帕随手丢开。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是这么爱干净…… “宋坊主还请自重,这位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视若珍宝,岂容他人轻易碰得。宋家主若是认不清人,就回去醒醒酒再出门,这是南市,更是皇城。”澹台颉月说。 南市龙蛇混杂,却一直遵循着一定的秩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者,让南市中人不至于无法无天。而这只大手就是宋家坊。 程国开国之初宋家坊就已经存在了,宋家坊的来路无人清楚,但宋家坊的权威一直都在。只要是有人做了越线的不该干的事情,宋家坊就一定会出手治理。也不断有新生帮派挑战宋家坊,但无一例外皆是狼狈而归,最后再也不能踏足南市半步。如今宋家坊的家主,正是两年前带着三千银发归来的宋成玉。 宋成玉一生放荡不羁,对世事不屑一顾,还从未有过当街不过十余招就被人打趴下的奇耻大辱,即便这个人是北宁王。况且北宁王语气里的嘲讽谁都听的出来。 他看向穆挽,穆挽努努嘴,爬上马车,对于这个男人她并不放在心上,谁都有错认人的时候。澹台颉月随后也上了马车。在一群三教九流人士的注目下,黑色马车扬长而去,不多久,苍狼卫也消失在众人眼中。 “我记得今天你要进宫接见来使还有善安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穆挽问到。 澹台颉月说,“我若是不出来,辛苦娶来的妻子就被别人带走了。” 这语气,怎么有几分傲娇? 这位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视若珍宝,岂容他人轻易碰得。穆挽叹息,“你刚才那段话说的真让人心动,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是真心娶我就好了。” “你怎知我娶你不是因为真心?” 穆挽说,“一个互相利用的关系,谈何真心。” 澹台颉月扶额叹气。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我把你留在我身边的一个借口,你却如此当真。“你究竟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过痴蠢。” 穆挽说,“我知道的,什么是不该越的线。” 她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不能尝试和触碰的。可是有时候心不由她,就像她明知身边这个男人是绝对危险的,该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可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走近他身边。 马车回到澹台府,穆挽刚下马车,就见华瑶匆忙就跑了出来。华瑶先再三确认穆挽并无差池了之后才松了口气。“慕慕,南市危险,你怎么能去那里呢!”华瑶说到。 “就是书看久了有些无聊,所以去逛逛,你不用担心,有护卫跟着我,不会出事。”穆挽说。 华瑶见到澹台颉月,屈膝一拜,“见过北宁王。” 澹台颉月漠然说道,“免礼。” 华瑶看了两人一眼,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说,“既然北宁王一同回来了,这里应该没有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穆挽还来不及留,华瑶就一溜烟跑了。 二人回到屋里,澹台颉月就坐在桌边良久不语。穆挽的视线从他肩头的紫荆花移到他侧着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薄唇,还有盛着幽潭的眼睛。 穆挽从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算有,也只是一晃而过。因为他的眼睛太过深邃,她害怕一旦沉溺其中便再也脱不了身了。 最终是穆挽先开了口,“你怎么了?” “我在生气。” “……”好平静的生气,这就是澹台颉月生气的模式吗?穆挽又问到,“为什么?” “他碰到你了。” 穆挽纠正道,“还差一点。” “离你太近,便是不对。”澹台颉月盯着穆挽说。“我的夫人,怎容他人染指。” 不可置否的语气,穆挽心想,她这时候如果做出否定,一定没有好事。于是穆挽说,“好。那我以后离那位宋坊主远点,躲着他走。” 澹台颉月认真说到,“不是宋坊主,是除我以外的,所有男子。” “这个要求没有道理。”穆挽说,“我不可能离君筇师兄远远的,也不可能离我的病人远远的。” 君筇,她真是够随意的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看来她总能忘了她如今是他夫人的这个身份。澹台颉月走至穆挽面前,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压几乎让她不敢呼吸。他不过盯着她看了几眼,问到,“你方才说什么?” 穆挽便立即缴械投降,“我……我尽量远离……”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才回到桌边坐下说,“今夜有一场宫宴,你且先去准备,晚些时候我再派人来接你。” 看着澹台颉月离开,穆挽才想,我离别人远远的,你离善安公主会远远的吗。 申时三刻,穆挽梳妆打扮后携镜冬一同入宫赴宴。玄德门二人刚下马车,就见到了一身粉色襦裙的华瑶。她今夜稍稍打扮了一番,比起平时又多了几分可爱动人。 “慕慕,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不等穆挽答应,华瑶就拉了穆挽抄了一条小道往西殿走去,镜冬连忙跟上。 三人兜兜转转,又走了一条十分阴暗的假山石道,才隐约听见人声。石道出口处有紫藤遮挡,有微光透过缝隙照进石道,若不是走近查看,外面的人很难发现里面有人。 穆挽刚想说话,华瑶就转身和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二人走近出口,华瑶给她指了一个坐在石桌边的一个柔弱女子,压低了声音说,“她就是叶桑柔。” 接着华瑶又将园子里的人挨个指给穆挽看,“那个是户部尚书之女赵芳菲,那个是工部尚书之女程越秀,还有那个,是右丞相之女秦薰宁。今日宫宴,这里的人虽说都是千金,但没有官品是入不了大殿的,不过朝中大臣大都会让妻室女儿们在花园小聚互相熟络探听消息。你将这些人记住,总不会吃了哑巴亏。” 穆挽将这些人一一记下,华瑶又说,“赵芳菲和程越秀与叶桑柔素来交好,至于秦薰宁,她似乎没有与谁走的特别近的。” 待穆挽熟悉过那些人的样貌,华瑶又领她退出石道,从另一边进了园子。穆挽一到场,园中霎时安静下来,华瑶提醒,“这位是北宁王妃。” “参加北宁王妃。”众人一齐起身行礼叫到。 穆挽说,“各位不必多礼。” 一番客套话下来,华瑶又带穆挽到一边的亭子小坐了一会儿。一个身着水碧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对穆挽行礼,“见过北宁王妃。” “不必客气。”穆挽说。 华瑶介绍到,“这位是左丞相之女,宁谷雪,也是我最要好的玩伴。” 宁谷雪?前段时间瑶瑶和她打听宁谷与一事,如今又说宁谷雪是她最好的玩伴。这名字,总不会是一个巧合吧。穆挽问到,“宁谷与莫非是你兄长?” 果不其然,宁谷雪说,“正是。” 从前穆挽还十分好奇,澹台颉月为何会与一个酒楼东家成为朋友,如今看来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不论是左丞府与澹台府交好,还是宁谷与和澹台颉月似乎颇有深交。 穆挽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华瑶,说到,“你与宁谷与?” “我们没有什么!”华瑶立即说到。见穆挽一脸不相信,她又吞吞吐吐的说到,“不过是,儿时,定,定了亲。” 这时候宁谷雪调侃道,“哎?准嫂嫂害羞了?” 华瑶微微皱眉,玩闹似的掐了宁谷雪一把说,“你个丫头,在北宁王妃面前,怎么也没正形,信不信王妃治你不敬之罪?” 宁谷雪立即躲到穆挽身后说,“才不会呢,哥哥来信时说了,北宁王妃温婉谦和,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才不会无由治我罪。” 穆挽看着二人天真烂漫的样子,不免羡慕。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学一些简单的针线,结一段真挚的姻缘。 可她不能够。她看了看叶桑柔的方向,赵芳菲和程越秀正围着她说着什么。不论叶桑柔和澹台颉月有没有什么,她都要让叶桑柔远离澹台颉月。因为她需要澹台颉月,需要他帮她找到靖雪。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这时太后殿里的总管李公公来传话,太后娘娘请她过去一趟。华瑶想跟上,却被李公公拦了下来。“华瑶郡主,太后想找北宁王妃说些体己话,郡主还是别跟着了。” 华瑶看着穆挽离开的方向,嘟了嘟嘴。太后娘娘究竟找慕慕说什么呢? 第二章 阳春白雪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来到承恩殿,太后娘娘正坐殿中。她左边坐下坐的是一个身着明黄凤袍,略挺着肚子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太后说,“挽挽,这是淑君,皇儿的皇后,前些日子有喜了,就一直在朝凤殿保胎。”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顾淑君说,“你就是慕容挽芙吧,清婉素丽,雅若华莲。北宁王的眼光果真是不错。本宫身子不方便,你能不能来本宫身边陪本宫坐一坐?” 她虽自称本宫,可是话里却没有半点摆谱的语调,反而让人无心拒绝。穆挽到顾淑君身边坐下,总觉得十分亲和温暖,就像待在姐姐身边一样。 “不知太后找挽挽来是为了何事?”穆挽问到。 “不急不急,陪哀家再等一个人。”太后说。 不多久,叶桑柔就被人领了进来。 “桑柔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北宁王妃。”叶桑柔虽是先帝封的善安公主,但那是从一品的官衔,较之穆挽的正一品芙蕖夫人,还是低了一个品阶。是以她见到穆挽还是要行礼。 太后在上方正坐说到,“北宁王妃你看来是认识了。哀家今日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句,不论何时都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穆挽看见叶桑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里面绝对有事儿。又听太后继续说到,“如今你既然回了程国,就还是我程国之人,只要你恪守本分,不逾规矩,哀家还是能给你一个安乐无忧的。” “是,桑柔明白。”叶桑柔说。 太后说,“明白了就退下吧,今晚宫宴上你可莫要出什么差错,让姜国来使看笑话。” “是。”叶桑柔诺诺退出大殿。 穆挽心想叶桑柔究竟是做了什么,让太后需要当面与她对峙警告?当初叶桑柔突然受封善安公主远嫁姜国,就连一向随性的瑶瑶也对她警惕非常,这当中显然别有隐情。 皇后与穆挽聊了几句,便因困乏回朝凤殿休息,并让穆挽陪同行走,太后也同意了。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确有母仪天下之感。 “这皇宫,有些拘谨吧。”皇后娘娘说到。 穆挽愣了片刻,尔后点了点头。 “身居高位,北宁王妃觉得如何?你可知如何才能护着自己,护着自己重视的人?” 穆挽说,“需步步谨慎。” 皇后娘娘伸手握住穆挽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女子成婚后,能护着她的,只有她的男人。若是连她的男人都不护着她,这个女子,便是连一点依靠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是说……” 皇后娘娘说:“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让北宁王动心,也从未见过北宁王在意过谁,我曾想北宁王会否孤独一生,直到你出现了。北宁王睿智谋略非寻常人能及,身份地位亦是万人之上,你能嫁与这样的男子,是你之幸。这样的依靠,错过了,便是再也没有的。莫要让有心人离间了。” “挽挽受教。” 将皇后娘娘送回朝凤殿,穆挽离开朝凤殿没走多远,就在宫廊间遇见了叶桑柔。她站在廊道中间,显然在等着穆挽。 穆挽虽是清瘦,但不至于叶桑柔那般柔弱。二人站在一起,穆挽自觉没有叶桑柔那份柔美。 “北宁王妃这是去宣和殿?正巧桑柔也该去宣和殿了,不妨一起?” 穆挽笑笑,“那便一起吧。”今天想与她谈话的人真是多。 “桑柔在姜国待了几年,此次同来的楚乡王看起来文弱儒雅,但心机叵测最擅离间,若是北宁王妃日后遇见他,还应多多防备。”不走几步,叶桑柔就说。 穆挽微笑着点头,“多谢善安公主提醒,本妃会留心的。” “北宁王妃真是有福之人。”叶桑柔说到。“就算北宁王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但是能陪在北宁王身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穆挽对叶桑柔点头温和一笑,“是了。” 叶桑柔又说,“北宁王不喜女子过分接近,王妃若是被疏远,也不要新生嫌隙,不是所有人都能待在他身边的。” 穆挽驻足,“善安公主不必担心,他对我很好,并无疏远,既然当日在扶风城他会向我提亲,我想日后他也不会离开我。不过善安公主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能待在他身边的。” 叶桑柔眼神晃动,说,“是善安多话了。” 华瑶在宣和殿前已经等了一会,当她看见穆挽和叶桑柔一同出现的时候,马上警惕了两分。她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把穆挽拉到自己身侧。“善安公主什么时候和北宁王妃交好了?” 叶桑柔说,“我与北宁王妃只是方才路上聊了两句,华瑶郡主的语气怎么如此咄咄逼人。”叶桑柔问到,“不知桑柔做了什么让华瑶郡主如此不待见?” 华瑶只是心里讨厌叶桑柔,真要说叶桑柔做错了什么,那她确实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时穆挽说,“宫宴恐怕就要开始了,不如先进殿。” 穆挽一到殿门口就被一个宫女领到宣和殿上方,澹台颉月坐姿端正目视前方且面无表情,穆挽默默坐下,殿下还有许多身着朝服的大臣,这些人穆挽都不认识。 穆挽往澹台颉月身边挪了挪,“方才太后召见我了。”穆挽说。 “我知道。” “还一起召见了善安公主。” “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还能如此淡定?穆挽试探问到,“你从前和叶桑柔……” “并无纠缠。” 穆挽本来还想其中或许有一段因为家国政事而分离的苦命鸳鸯儿女情长,可是澹台颉月否认的太彻底,直接打断了她的猜想。 穆挽撇撇嘴,环顾四周才发现众人的眼光都有意无意的停留在他们这里。穆挽凑到澹台颉月耳边说,“他们似乎在看我。” 澹台颉月十分淡定,“好奇是难免的。” “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何能做我的王妃。” 穆挽想了想,“他们该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澹台颉月说,“本王选的王妃岂容他人非议,他人胆敢非议。” 穆挽说,“你是有权威封住他们的嘴,但不敢说不代表不敢想。你说的合适不过是你适合我,我想了很久,依然不明白我有什么可以给你利用,可以满足你什么私心。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高攀了你。” 澹台颉月笑着摇头,似是无奈,“世人都不信的唯独你信了,世人都信的唯独你不信。” 穆挽不解,她疑惑的看着澹台颉月。 澹台颉月呲了一声,无奈的笑笑,拿起一边的金盏饮下一楼琼浆。 我喜欢你啊,傻瓜。 以他的孤傲,就算是再合适,如果他不喜欢,又怎么可能留她在身边。 棍仗和地面碰撞产生的笃笃笃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兰白织锦袍的人拄着拐棍慢条斯理的走进大殿。他五官清秀,温文尔雅。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自然,丝毫不受那只瘸腿的影响。穆挽的目光滞留在他身上许久,直至他落座。他便是此次姜国派来的大使,楚乡王,汪泽玉。 今日君上并未出面,不只是何用意。 汪泽玉一落座便开口,“小王在姜国时便对北宁王常有耳闻,世人皆说北宁王乃是程国第一人。”汪泽玉看向穆挽,话锋一转,“想必能与北宁王匹配的王妃也是不凡,不知北宁王妃能否展示一二让小王见识一番。” 还不等穆挽推脱,汪泽玉又说,“王妃可切莫要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小王的请求。素闻程国女子善舞,北宁王妃不如跳一支舞如何?” 汪泽玉此话一出,殿下大臣无不纷纷向穆挽投去期待的目光。显然他们都想见识一下穆挽的舞艺。穆挽无奈放下手中玉著,早知道这个王妃不好当。楚乡王来者不善,蒙混过关大半是不可能的了。 程国女子善舞,凡是女子大都会跳一两支,穆挽也不例外,可她从未在人前跳过。而且她自认自己的舞艺和柳酥酥比起来可差多了。 看着微微皱眉但不知基于何种心态没有出声的澹台颉月,穆挽就知道这支舞她还真得跳。亏她来之前还坚信澹台颉月是无往不利的护身符,果然她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穆挽低声问到,“你觉得我们之间有默契吗?” “要我如何?” “还请作为程国第一人的夫君为我伴一次曲。”穆挽以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语气十分悲愤的说。 澹台颉月挑眉,嘴角似有浅笑。她方才,叫了夫君。 穆挽对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很不满意,“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跳舞,如果我跳砸了,丢的可不只是北宁王府的脸还有程国的脸面。” 话虽如此,穆挽也并非全然没有把握。只是她依然看不惯澹台颉月这幅得意的样子。 澹台颉月难得的宽慰她,“有为夫在,你不必担心。你跳的,便是错的,为夫也能让它成为对的。”澹台颉月复问到,“什么曲子?” “《白雪》。”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那一夜她是浮世最圣洁的华莲,开在殿中月下,抖落一地岁月静好。仿佛兮如青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其实,只要我肯练,我也可以跳的很好看的。只是,可能没有柳酥酥跳的那么好。 那时他眼里的月亮潭只有她灿若华莲的身影。 后来世人提及那一支名动京华的舞,才发现那是北宁王妃此生跳的唯一一支舞,此后她再未在人前跳过舞。而那支舞里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北宁王指下不慎错漏的音节。 第三章 琴瑟和鸣 - 沉香谢 - 诉娴 当穆挽手中挽起的一朵莲花朝月而开,一支舞便落下了最后的一个步子。一阵清脆的掌声响彻大殿,穆挽回到澹台颉月身边坐下。 “北宁王妃果然不凡。”汪泽玉说到,“善安公主嫁至我姜国,亦是以舞闻名,成了我姜国人人耳熟能详的舞女。” 舞女。这一词,不仅是贬低善安公主,更是连程国都一并贬低了。 却听澹台颉月说,“程国人人皆知,善安公主不善舞,王妃亦是如此。但现在看来,姜国女子似乎更是不善舞。” 汪泽玉听后脸色不觉冷了两分。澹台颉月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善安公主不善舞还被当做舞女,那姜国女子便是连舞女都不如。 这一场宫宴,穆挽也总算熬到结束。晚宴结束后,楚乡王便离去了,也不曾为难他人,使什么计谋。他的护卫跟上问到,“王爷,为何这么轻易就回去?” 汪泽玉笑了笑,“似乎,北宁王有弱点了。得好好筹划才行。” 回府路上,穆挽问到,“为什么要我在殿上跳舞?” 澹台颉月说,“就算不是跳舞,汪泽玉也会拿其他东西为难你,若是其他,倒不如跳舞。” “你对我跳的舞就这么有信心?若是我真不会跳舞,你又该怎么办?” 他说,“你会。”在天然居中他便见她跳过一次,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穆挽本以为,汪泽玉来意不明,善安公主被遣送回京,澹台颉月会花很多时间处理这些,哪知那一日宫宴后,他就天天待在府中,几乎可以称作无所事事。 澹台颉月对此做出的解释是,他早已辞官,朝中要事自有肉食者谋之。他出席宫宴,也只是因为北宁王的身份需要而已。 穆挽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解释。 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极其简单,虽没有举案齐眉,但也相敬如宾。 “澹台颉月,我想弹琴。”这一日,穆挽指着房中那一把九霄环佩说到。 “那便弹吧。” 穆挽兴致勃勃,可是当她坐到琴边的时候却垂下头气馁了。“我不会。”穆挽问到,“能不能请个琴师教教我?” 澹台颉月放下手中的棋谱,走到穆挽身边坐下。他一手压住琴弦,一手从穆挽背后绕过,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挑出几个清脆的音色。 “要想学琴,坐姿需正。”他说。 穆挽才知澹台颉月是在教她弹琴。名师出高徒,她觉得有澹台颉月这样的高手名师在,她一定能学的好。 “头要端正,不可低垂;颈要伸直,不可偏歪;肩要均平,不可斜耸;背要竖起,不可鞠曲。”澹台颉月看了穆挽一眼,伸手将她下颚抬高一些,又将她扶正才总算看的过眼。 “古琴初为五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是以加弦一根,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为武弦。便有了如今的文武七弦琴。” “琴音,入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弹琴追求的是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澹台颉月讲了良久的琴理,但穆挽却没有半点反应。“走神?” “我在听。”穆挽转过头看着澹台颉月问到,“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琴瑟和鸣?你想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我觉得按照刚才的情况发展,写话本的一定能写一出一幕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的好戏。” 澹台颉月沉默了一会,“那也是走神。” “”穆挽强行转移话题,“我没有琴,你给我买一把琴吧。” 澹台颉月说,“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大可放心用,为何要再买一把?” “若你的便是我的,那我的呢,也是你的吗?”穆挽问到。 澹台颉月轻挑问到,“你倒是说说,世间有什么是你有我却没有的?” 穆挽两手在胸口叠加,说到,“心啊。” “是我的。”他说。 “这不公平。”穆挽说,“世人皆道以心换心,你的心没有给我,我却要把我的心给你。澹台颉月,这太不公平了。” 澹台颉月望着穆挽的眼睛问到,“穆挽,若我把我的心给你,你也会将你的心给我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有那么一瞬间,穆挽觉得自己仿佛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哪怕他工于心计,哪怕他或许没有心。她敏锐的感知到,喜欢上这样的男人是绝对危险的。 “你才不需要我的心。”穆挽说。 穆挽悄悄往后靠了些,澹台颉月的目光并没有任何转移。她又往后挪了挪,这时腰上多了一只修长的手将她揽住。虽然上一刻,这只手还在那把九霄环佩的伏羲琴上,但下一刻,这只手就将她往前揽了揽,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你想去哪儿?”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别过头,小心翼翼的避开澹台颉月的目光说道,“唔这个季节春光灿烂,百花争艳,太后娘娘说这几日谷祭挺有趣,你既然得空,可以,可以一起出去踏青走走。” 不知道是不是四月天开始转热的原因,穆挽觉得她颈后的衣襟被汗水微微浸湿。良久,澹台颉月放开她对着外屋吩咐,“苏月,备马,明日起早城郊踏青。” “备马?不是备车吗?” “你几时见过坐在马车里的踏青?” “我觉得你这么高贵,一定不喜欢露脸。” 所谓谷祭,就是百姓联结邻里,组队到郊外野炊。这一天人们升起炊火,吃野外煮的饭菜,尔后踏青玩赏郊外一片大好春光。更有甚者,会在山里住一晚,当然,这种接地气的方法是穆挽不能接受的。 第二日晴早,穆挽换上一身简便行装后,阿九已经牵来一匹雪白的马驹。澹台颉月伸出手,那匹马就温顺的低下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这匹马并不像寻常的宝马一样雄壮,和澹台颉月身边另一只通体赤色肌肉发达的那匹马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不堪。 “你要我骑这匹小瘦?” “你可别小看它,它叫芊芊,是胡夷的雪地神驹,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能马不停蹄的跑上十天。两年前胡夷进贡它被送来燕京,君上便把它赐给我了。” 穆挽伸手拍拍芊芊的头,“真是马不可貌相,小瘦,没想到你的身世竟然这么高贵。” 澹台颉月重复到,“是芊芊。” “有什么关系。称呼只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你也太注重形式了。”穆挽说。 一年前的四月芳菲,穆挽初次从阆苑仙居来到燕京城,那时候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嫁给澹台颉月,就像今日她万万没想到万里无云的晴空会变天作雨。 天公不作美,炊火都未生起,谷祭也就此泡汤。这一场雨实在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所幸他们去的地方离古椒别苑不远,虽说一行人都淋湿了大半,但总算到了落脚的地方。枝夏手上捧着古椒别苑里时时都备着的衣裳,往穆挽待的屋子走去,不由得抱怨,“这是什么鬼天气,没由的坏了少夫人的兴致。” 镜冬也理平衣服上的褶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下雨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啊。”她敲了敲门,走进屋子,“少夫人,衣物送来了。” 看了一眼屋里的澹台颉月,离开时镜冬知趣的带上门,说到底,镜冬是个很有眼色的丫鬟。 澹台颉月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时,穆挽正坐在梳妆台边拿着一把象牙梳在梳头发。她墨色的发丝与雪白的象牙梳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一张素颜映在镜中显得格外恬静。 澹台颉月走到梳妆台边凝视着她镜中的模样,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一梳一梳为她梳直头发。因他一个动作,穆挽搭在膝上的手攥着衣袖握紧了些,她手心微微出汗,竟然有些紧张。 “挽挽。” “嗯?” “你发间的芙蕖香是如何熏的?” “没有熏香。”她说,“忘了何时起,身上便有了这香味了。从前我在扬州城开过一家琼楼茶馆,那时有一个帘幕后的茶客为我取了个名字,叫芙蕖姑娘,我还挺喜欢的。” 他的手蓦然一顿,片刻后,又继续为她挽发。他敛眼问到,“后来呢?” 她噗嗤一笑,“哪儿有那么多后来。后来都是说书人编的。这世上的人,不都是走着走着就两散了吗。” “不是。”他说,“我在这里。” 穆挽低头笑了笑,恬静宛然。“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于你的意义,但刚才那段话,如果我们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就很好了。” 她分的如此清楚,什么是能碰的,什么是绝对不能越过的。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是连他自己都怀疑的语调,“你就不曾想过,我对你许是真心?” 穆挽透过镜子,望着他高挑的身影,正要开口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少君,夙夜有要事禀报。” 澹台颉月:“进来。” 夙夜一身衣裳滴答滴答的滴着水,显然他是冒雨赶来的,他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穆挽,犹豫了片刻,说到,“善安公主和禅泓高僧今日在菩提寺中遇袭,禅泓高僧重伤昏迷了。” 澹台颉月墨眉深皱,他手中的象牙梳被他拍到了梳妆台上,啪的一声响后,梳子竟然隐隐显出裂痕,穆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身体一颤。她是第一次见到澹台颉月如此喜怒于行色的样子。 第四章 婵泓高僧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问到,“刺客呢?” 夙夜低下头说,“是死士,除了被斩杀的大部分,抓住的皆自尽了。” “若是连一个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要你们何用?”澹台颉月问到。他话里刺骨的寒意骇人,穆挽也不免有些害怕。 夙夜当即屈膝跪地,“夙夜失职。” 澹台颉月和夙夜匆匆离开,去往菩提寺。 穆挽愣了愣,都说人一着急就没有理智,她没想到这句话在澹台颉月身上也同样适用。不知道他是为了叶桑柔遇刺而紧张,还是为了那位禅泓高僧。且听他们话里的内容,这段时间,夙夜是在保护叶桑柔。他把最好的护卫给了叶桑柔,叶桑柔对他而言如此重要吗? 她低下头玩弄着墨发,想着澹台颉月刚才的问题。你就没有想过,我对你或许是真心? “嘁” 第二日,苍狼卫传来消息,澹台颉月请穆挽去一趟菩提寺,原因不言自明,这是请她去为婵泓高僧治病去了。 这是穆挽第三次来到菩提寺,但此次菩提寺山门紧闭,一改从前的做派,处处可见守卫,再没有佛门之地的悠闲禅意。一个苍狼卫领他们去了后山,由于下过雨,山路十分湿滑。爬了一段路后,穆挽在一处山坡上看见了一座狭小的茅草屋。 屋里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茶碗一竹床而已矣。所有这些用物,皆带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深灰色。穆挽走向竹床边,躺在竹床上的应该就是禅泓高僧了。他胡须发白,身上穿着一件和屋中陈设十分映衬的青灰色僧袍。 这时叶桑柔不知从何处来到屋中,她手中端着一碗药,见到穆挽时目光闪烁,但她对穆挽点了点头,便当做行过礼了。 她走到澹台颉月身边说,“少君,我熬了一碗药,不知对婵泓高僧有无用处。都怪我,若不是我要来菩提寺探望,也不会连累了高僧。” “你并无错。”澹台颉月说。 穆挽已经走到竹床边坐下,开始帮婵泓高僧号脉。她可没有闲心看叶桑柔那可怜兮兮往自己身上揽责的戏码。不多时,她收回手开始查看婵泓高僧胸前的伤口。包扎的还算好,但伤口已经发紫,应该是中毒所致。 她复问到,“婵泓高僧从前可有受过重伤?” “有过一次。”澹台颉月说。 穆挽皱眉,若是如此,这药方就不好开了。婵泓高僧的伤问题不大,只是若要先替他解毒,这解毒的药方里有一味药是对受过重伤的人有极大伤害的。婵泓高僧年事已高恐怕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突然说道,“附幽花。”能解毒又不对婵泓高僧造成极大伤害的,便是附幽花了。她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山是终年背阴又有峡谷深瀑的?” 澹台颉月略微思量,说到,“苍岭。” 叶桑柔莫名其妙被晾在了一边,听他二人的对话内容,似乎穆挽还会医术?如此一来,她学的不过是能治伤寒的皮毛,与穆挽相比,便没有了优势。 叶桑柔又端着药来到穆挽面前问到,“王妃可是会医术?” 穆挽说,“和家师学过几年,能治些病痛。” 穆挽所说自然是谦词,就她口中的附幽花,叶桑柔都不曾听过。她又将药递给穆挽,说,“那还烦请王妃看一看,我这药可有效果?” 穆挽看了叶桑柔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巧的是穆挽刚碰到这药碗,药碗便不慎打翻。眼见药汤要泼在叶桑柔身上,穆挽生生将药碗抓在了手里。 滚烫的药汤尽数淋在她手上。 随行而来的枝夏一声惊呼,“少夫人!” 叶桑柔也十分惊讶,她没想到穆挽的反应如此快,竟然能瞬间接住这药碗。叶桑柔问到,“王妃,您没事吧?” 穆挽将药碗放到一边桌上,她甩了甩**的手,说,“没事。” 穆挽话音未落,就见澹台颉月大步走到穆挽面前,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着她手上的药汤。 穆挽数次欲将手抽出未果。 待擦干药汤,穆挽手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显现出大片的红印。澹台颉月看着穆挽,不禁皱眉。 叶桑柔懊悔的说,“都怪我太不小心,害得王妃被烫伤。” “善安公主是太不小心了。”澹台颉月说。 叶桑柔愣在原地,澹台颉月刚才的那一句指责,她是听错了吗? 澹台颉月说,“善安公主难得回程国,不如多陪陪家中姐妹,婵泓高僧此处不劳公主费心照顾。” 如此清楚的逐客令已下,叶桑柔只好灰溜溜的离开。穆挽尚有些迷茫,澹台颉月不是很在乎叶桑柔的吗? 穆挽看了一眼躺在竹床上的婵泓高僧,说,“我去找附幽花。” “苍岭险恶,我派苍狼卫去!”澹台颉月说。 “附幽花少见,苍狼卫是护卫,未必见过,这花我去找。”穆挽说,“不过你也别存太大希望,我和师傅行医的时候,也只见过一次附幽花。” 这时候竹床上的婵泓高僧发出微弱的咳嗽声,他低声说着什么,穆挽离得远听不清楚,澹台颉月立即走向床边附耳听他说话。此时穆挽已经笃定,这个人对澹台颉月而言很重要,他昨日失态,也是因为婵泓高僧而非叶桑柔。 否则以他的尊贵,怎会这样听一个人说话? 不多久,婵泓高僧微弱的声音停下,他闭上眼睛,应该是再次晕厥了。穆挽走上前号脉,他的脉搏比原先更加微弱。 “等不了了。”穆挽说。 至于穆挽坚持要自己去找附幽花一事,二人商量之后最折中的办法是,澹台颉月与穆挽一起去了苍岭。而众多苍狼卫则留在菩提寺,保护婵泓高僧。 苍岭距杯山大约十里之遥,好在大雨已经停歇,除了路上有许多水滩,路面有些泥泞,赶路还不算难。 天色渐暗之时,一行人就到了苍山脚下。剩下的路必须步行。 苍山脚下灌木丛生,林子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不绝于耳,还有许多荆棘载途。鞋履踩在湿濡濡的草丛上不多久就被打湿,穆挽也不在意,趁着天还未全黑,径直往林子深处走去。 “朝廷高官莫凛候你尚且不救,救婵泓高僧你却如此积极。”澹台颉月跟在穆挽身后说到。 “我是医师,总归还是见不得一个好人死在我面前。至于莫凛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不是该救的人。”穆挽说。 “你如何知道婵泓高僧是一个好人。” “我不知道。”穆挽说,“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穆挽相信澹台颉月尊敬看重的人,绝不是一个无耻小之徒。这时天已经黑了,澹台颉月接过一个苍狼卫递过来的火把照路。穆挽走在前面,微弱的火光让她看不真切。她一时不查,就拌到了树藤险些摔倒。好在澹台颉月把她及时扶住。 “你且注意些。” 澹台颉月抓住她的手,走到了前面。 “往有水的地方走走。”穆挽说。 一夜搜寻,穆挽已经十分劳累。但莫说附幽花,就连相似的花都未见一朵。眼看天蒙蒙亮,穆挽在河边休息时洗了洗脸,鸟鸣山更幽,晨间的树林里回响起啾啾鸟鸣,显得树林分外空旷。 附幽花少见,找到它的机会实属渺茫。 穆挽知道,就算她不提起这些,澹台颉月心里也很清楚。但她还是转移注意问到,“从前在澹台府住了三个月,为何那时候不曾见到过苍狼卫?” “那时我还不能信任你,又如何能将澹台府一等护卫让你发现。” “如今呢?你就信任我了吗?”穆挽问到。 澹台颉月说,“你是我的夫人。” “真是巧妙的避开了我的问题。”穆挽说。 “那你就当做我喜欢你。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好,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穆挽觉得,自己真是找虐。她在期待什么? 继续顺着河流搜寻,穆挽听到一阵阵水流冲击的声音。爬上一块大石头,穆挽正见到一条瀑布悬挂在她面前。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湍急的水流一泻而下,带着强大的力道在石头上击打出白色的水花,再经过曲曲折折的河道,汇入她面前那一个巨大的水潭。碧绿的水潭边上几乎没有折断的树枝和腐烂的树叶,因此水潭显得格外干净。 而后穆挽便在瀑布边的山崖上发现了一朵暗紫色的附幽花。 “就是它。”穆挽指着山崖边的附幽花兴奋的说。看来婵泓高僧命不该绝,苍狼卫立即行动,顺着树藤爬上山崖去摘花。找到附幽花,救婵泓高僧就简单多了。 就在这时,穆挽心口突然传来一阵悸痛。穆挽挽起衣袖,一片红色的影子在她雪白的手臂上渐渐显现。 穆挽连忙放下衣袖,尽力调整呼吸。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第一次了,忍一忍就过去了。穆挽这样告诉自己。 第五章 九霄环佩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敏锐的察觉到穆挽的不对劲,他伸手扶住她,问到,“你怎么了?” “没事。我到那边坐坐就好。”穆挽拂开他的手说。她捂着胸口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胸口起伏不定。每次只要凤凰蛊一活跃,心口就会传来一阵疼痛,而这份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频繁和剧烈。 穆挽抬头看到澹台颉月询问的目光,她浅笑着说到,“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可不是骗人的。” “你身有不适为何不早说?” “不需要早说。” 苍狼卫已经采到了附幽花,休息片刻后,穆挽胸口的痛症也缓和了一些,她说,“附幽花采下两日就会枯萎失了药性,得快点回去拿花入药才行。” 见到澹台颉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她继续说到,“学会照顾自己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不要说这些让我误会的话,免得越了线让我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穆挽撑起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她的步履不稳,还未走出几步远,就被澹台颉月揽入怀里,与此同时,林里瞄准穆挽的箭霎时离弦。 但还是晚了一点。堪堪避开第一只箭,穆挽的脸却被第二只箭的箭锋给蹭出一道血痕。澹台颉月看向刚刚射出箭的丛林,对苍狼卫做了个手势。 他冷声说,“不需做盘问,处死便可。” 穆挽惊讶的看着澹台颉月,他却抬手轻轻抚过她伤口旁的肌肤。穆挽侧目,有点痒。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恐怕很难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合适的医师了。”澹台颉月说。像是说给穆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澹台颉月说着抱起她往山下走去。她有些累了,不知道山路走了多久,她偎在澹台颉月怀里熟睡过去。 这个曾经坚强的让人心疼的姑娘,她已经渐渐相信和依赖他。 回到苍岭之下,等候的人里多了一辆马车。听到人声,苏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苏月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就安排了马车来接穆挽,让穆挽在回程的路上可以休息一会。 见到睡着的穆挽,苏月正想将穆挽接进马车,就被澹台颉月摇头否决了。苏月心下明了,退出马车,苏月说,“少君真的很喜欢少夫人啊。” 澹台颉月愣了愣,抱着穆挽钻进马车里去。 马车里,澹台颉月拿出一条黑色的毯子给穆挽盖好,他凝视着穆挽的脸良久。 这分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样貌,何以让他日渐着迷?最该死的是,他一日胜过一日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而她对他却似乎没有半点动心。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岑溪在她心里真那么重要,她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澹台颉月深知,像穆挽这样的人,嘴上提及的越少,心里便越不可触碰。一如当初穆挽对岑溪的所有陈述,不过寥寥三句话。 马车停顿时的摇晃让穆挽转醒,她睁开眼睛,眸子清澈而宁静,刚才胸口的疼痛已经消失。“到了?”穆挽迷糊问到。 “嗯。” 穆挽爬起来,把毯子叠好放到一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之后的事情不过是熬药,一副药下肚后,穆挽又施以针灸,婵鸿高僧的情况有了明显改善,澹台颉月的神色也缓和许多。 “不用太担心,依照他这个年纪,昏迷实属正常,接下来的几天好好照顾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穆挽说到。她收拾好盒中金针,走出那个过分简洁的屋子伸了伸懒腰。 彼时阳光很好,她伸出手想从阳光里抓住一点温暖。凤凰蛊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不错,但不知当初师傅在为她种蛊之时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如今凤凰蛊给她带来的出了生命,还有无休止的疼痛。 穆挽陷入回忆。 那时她去牢里找聂臻,聂臻告诉她,凤凰蛊是可以驾驭的。但想要学会驭蛊之术,必须到南疆苗裔部族去找长老,只有部族长老才知道到底该如何控制凤凰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穆挽收回思绪。“你和婵泓高僧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在我幼时父君便带着母妃离开了,后来我便住在菩提寺中。儿时不知人心险恶,被一个庶民骗至深山,险些遇害。婵泓高僧救了我。” 穆挽似是了然的点点头,“救命的恩情,是该好好报答。” 穆挽并不知道,那是澹台颉月第一次遇上恶徒,那个恶徒不知被何人收买,一心要取他性命,婵泓高僧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将他护在怀里跳下山崖。这份恩情,他断然不能忘。也是那时,婵泓高僧受了重伤,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踏。 找附幽花又熬了一夜,虽然在马车上休息了一会儿,但穆挽还是觉得有些累。她走到一边坐下问到,“依照你对婵泓高僧的重视,应该没有人敢对他下手才对。还有找附幽花的时候,那个刺客又是什么人?你觉得是什么人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谁都有可能。”澹台颉月说。可能是汪泽玉,可能是陆生全,甚至可能,是宋成玉。 “最好不要是楚乡王。”穆挽说。“如果真是楚乡王如此挑衅,那这天下恐怕就太平不了多久了。” 澹台颉月漠然说道,“这天下早就不太平了。你所见到的康平盛世之下,早已有诸多狼子野心在蠢蠢欲动,只要有野心,就不会有太平。” 穆挽感叹到,“太平滋养了ng却要吞噬太平。”她抬头看看天,这样好的阳光会持续多久呢。 脸上传来一阵疼痛,穆挽才记起她的脸上还有一点擦伤。她伸手想摸一摸脸上的伤,澹台颉月抓住她的手,让她别碰。继而他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一点点轻轻的抹在她脸上。 是玉露霜,抹于伤处,不仅可以使伤口更快愈合,还不留疤痕。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婵泓高僧虽未痊愈,但也恢复过来许多,苍狼卫在不动声色的调查之中。而阿九和十七也率领着澹台颉月专门调派给穆挽的苍狼卫,恪尽职守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穆挽身边。 大概是由于上次那个刺客,澹台颉月如今把她护的如笼中鸟一般。 由于婵泓高僧情况转好,只需用补药调养,穆挽也就回了澹台府,而澹台颉月则时时去菩提寺探望婵泓高僧。 几日之后,穆挽在饮露台中练琴的时候,澹台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应该说,是两位。 枝夏匆忙跑来禀报,“少夫人,善安公主带着叶小姐来府中了,少君今晨去菩提寺还未回来,怎么办?” 对于这位善安公主,穆挽虽不厌恶,但也说不上好感。但是此时穆挽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澹台府向来闲人免进,何以他叶家人却能来去自如?穆挽初来澹台府那天,也见到叶薇从澹台府中出来。如今叶桑柔也能如此轻易进府,这当中必有原由。 “你怕什么,这是我家,她还能在我家闹翻天不成?不过叶桑柔既然是公主,礼数上还是不能怠慢的。”穆挽说到。 镜冬立即按公主接见之礼安排下去。 不多久,镜冬就带着叶桑柔和叶薇来到饮露湖。叶桑柔低头看见穆挽手下的九霄环佩,神色一滯,还是俯身行了礼,“见过王妃。”叶薇只略微屈膝走了个形式。 穆挽只笑笑,还之以礼,“善安公主见好。坐吧。” 枝夏和镜冬端来茶水糕点,穆挽便将琴抱起放置到一旁。 “这琴好生漂亮。”叶桑柔说。 穆挽笑了笑,“是挺漂亮的。” 叶薇听了也看向那把通体漆黑莹润的古琴,不多时,她笑起来,“真是漂亮的琴,和姐姐离开时送给澹台少君的那一把真是太像了。” 穆挽搭在琴上的手僵了僵。镜冬连忙把琴接过说,“少夫人,我来吧。” 叶桑柔面上尴尬一笑,暗地里扯了扯叶薇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叶薇却继续说到,“姐姐,这会不会就是你送给澹台少君的琴?少君都收下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穆挽一时神色歉疚,“早知道这是善安公主送给颉月的琴,我就不会这么随意的拿来消遣了。那时我见他并不不甚珍惜,还以为这只是一把寻常的琴呢。” 叶薇哪知穆挽会拿出做错事的态度这样说到。但是颉月这略显亲昵的两个字,却实实在在的刺激到了在她面前做戏的二人。 穆挽又继续说到,“况且我当初向颉月要这把琴时,他只说随意拿去用便可,是以我并不知道这琴对二位而言如此珍重,用时也未多谨慎。” 叶薇在石桌下攥紧衣袖,显然气的不轻。而叶桑柔却低敛眉眼,似乎有些受伤。片刻后,她又抬头挤出笑说到,“不妨事。” 穆挽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而不造作,耳后她又问到,“不知二位今日来我府中所为何事?可是来找颉月?” 叶桑柔笑到,“不不不,桑柔对澹台少君并无肖想,桑柔来只是想邀王妃一同去明日的庙会。你初嫁来燕京城,恐怕还未去过庙会吧?” “嗯,可以去庙会玩一玩也好。”穆挽面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想这庙会又不是全天下只有燕京城有,可笑叶桑柔竟然拿这个做噱头。 第六章 南疆遗志 - 沉香谢 - 诉娴 叶桑柔见穆挽应允,又说,“只是,澹台少君视你如此重,可愿意让你一人前去?上一次桑柔失手将药打翻,不知少君是否还对桑柔有所误解?” 穆挽笑着说,“不碍事,他向来不拘着我,不过是去一趟庙会,他不会如何。上一次的事,我想他应该也不曾放在心上。” 又喝了几杯茶,叶桑柔拉着叶薇告辞,穆挽也不多留。出了澹台府,叶薇嘲说到,“依我看她也并无多特别,澹台少君怎么会看上她这样平凡的女人?如果当初不是先帝下旨让姐姐去姜国和亲,今日当上北宁王妃的应该是姐姐才对。” 叶桑柔只需不动声色的接近慕容晚芙,然后再出现澹台颉月身边。只要澹台少君对她还有一丝丝的挂念,她就可以留在澹台少君身边。澹台少君的能力何其大,只要他愿意,为她蜕换一个身份又有何难?这是她留在程国最后的机会。 二人离去后,枝夏说到,“那位善安公主对您还算尊重,可叶薇小姐就不一定了,她一定会处处刁难针对您的。您如果去了,保不齐她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时镜冬接话,“我看,难对付的应该是善安公主。叶小姐虽然傲慢无礼,但是十分直率,不是工于心计的人,但是善安公主方才虽没说一句对少夫人不敬的话,可是却时时提到少君,这不是想误导少夫人什么吗。” 穆挽对镜冬的分析颇为认同,“枝夏,看人这一点你该跟镜冬学一学。” “可是,我觉得善安公主对您还是很客气尊重的啊。”枝夏说。 “不,她如果真的敬我,一开始就不会明知叶薇讨厌我,还将叶薇带来府中。”穆挽说。叶桑柔此举不过是想让叶薇来试探她的性子,什么客气尊重,都是虚伪的表面功夫。从前她将叶桑柔放在有待观察的界限里,但现在,穆挽觉得她应该把叶桑柔放入警示圈里了。 傍晚时分,枝夏给穆挽拿来了一束上好的佛香,给穆挽明日拜佛时用。穆挽坐在一边的小桌上,对着一盘桂花糕翻阅一本杂录。枝夏看见澹台颉月回来了刚要行礼,就被示意离开。穆挽还皱眉沉浸在书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悄悄接近她。 “枝夏,给我倒杯水。”顿了顿,她又说,“差不多就把屋里的熏香灭了吧,少君不喜欢太浓重的味道,熏香不可点太久。” 倒水的澹台颉月动作停了一停,嘴边露出笑容。他给穆挽端过茶水,说,“看来你日渐了解我了。” 没想到是澹台颉月,穆挽愣了一下,接过茶喝了一口,不自觉有些尴尬。穆挽忙扯过杂录,问到,“我下午在东观书阁翻到这本南疆遗志,它所录之事,你觉得是真是假?” 这本杂录里所记,正是当年聂辛征讨南疆之事。书中记载,聂辛征讨南疆之时,本是战战得胜,将南疆部族给逼至落鹤涧的峡谷之中。 最后一战,梁国在落鹤涧在聚集了数万将士,将落鹤涧围堵的密不透风。就在梁国以为会大胜而归之时,落鹤涧上出现了红衣如血黑纱蒙面的女子。 她手中执一支白玉笛,吹奏出令人闻之落泪的哀歌,她脚踝处挂着两串铃铛,铃铛在峡谷上方中的大风撞击下叮叮作响。于是骇人的一幕就在那神秘女子的笛音下出现了。 被抬至落鹤涧前的南疆部族死去勇士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的爬了起来,提着戟剑走向梁国的军队。与此同时,隐藏在落鹤涧阴暗深处的蜈蚣蛇蝎,蜂蚁虫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怪虫成群成群的爬出地面,大面积的袭击梁**队。 梁国大军死伤惨重,而那位神秘女子在梁国撤军之后因为催动万蛊,受了重创,不久后便辞世而去了。至于那女子究竟是谁,南疆遗志中并未多做描述,他人也无从考证。 澹台颉月接过古籍草草翻阅了一下,问到,“你对南疆之事感兴趣?” 穆挽说,“只是好奇,聊以解闷。” “蛊术一说向来玄怪,世间奇事颇多,或许真有其事也未可知。但当年那最后一战,梁国确实是落败了。就连死去将士的尸体都未找回。” 穆挽不自觉握住自己的手臂,她能感受到自己那异于常人的心跳。凤凰蛊给她的心跳。穆挽问到,“若书中所说之事属实呢?” 澹台颉月说,“那么得之此人,便可得天下。” 穆挽想了想,问到,“那你想要吗?这个天下?” 他只捋了捋她耳畔的头发。 “你要去进香?”澹台颉月看着桌上篮子里的那一束佛香问到。 穆挽点头说,“今日你去看婵泓高僧后善安公主来过,她邀我去庙会,你不妨一起去?” 澹台颉月俯身将她圈在座椅中,凑近她问到,“你想我陪你去?” 这个姿势极其暧昧,穆挽觉得脸颊微微发烫,连忙将书本抬起,遮住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秋水剪瞳,清澈动人的眼睛在外,“也不是” 一如那一天她隔着层层书架,说要去杯山看凤凰花的模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 感受到额头的温度,穆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不是澹台颉月第一次亲她,却是她第一次感觉,被宠溺和疼爱着。 澹台颉月摸摸她的头,说,“明日我陪你去。”温和的,如暖春煦阳一般的语气。 就在那一瞬间,穆挽清楚的感觉到,她动心了。从前她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可是这一次,她动心了。 也许是因为那一场大雨让众人少了一次游玩的机会,是以这一天的庙会格外热闹。卖糖葫芦串的和卖糖人的早早来到灵台寺门口做小生意,稚童向大人们央求着要买一份。礼佛之人络绎不绝,不断有各色马车灵台寺门口停下。 灵台寺是燕京城最享有盛名的佛寺,大凡官眷进香,大都选在灵台寺。一是因为灵台寺灵验之名,二是因为灵台寺经多次修缮,有着普通寺庙少有的恢宏。 但是即便如此,灵台寺也鲜少迎来过像北宁王这样的大人物。所以当澹台府的那车停靠在一边的时候,不少人纷纷驻足围观。澹台颉月慢条斯理的从马车上下来,又伸手去扶穆挽,一举一动莫不让周围的女子倾心。 穆挽环顾四周,心想,果然有澹台颉月的地方,就有数不尽的芳心暗许。他不仅能引人注目,还能惹得女子的爱慕。 进了灵台寺,住持把握住难有的机会,邀了澹台颉月去参悟禅机,穆挽则提着红色的篮子去大殿进香了。 灵台寺的大殿两旁立了十八座罗汉金像,大殿中央则是拈花微笑的佛祖。在鼎盛的香火熏陶之下,佛祖的笑更加慈善了。佛祖塑像的脚下有一个白净瓷瓶,瓶中插着鲜活的荼靡花。另外还摆了各色瓜果于旁。 穆挽不信佛,却只佛理。神佛是人脑中的幻想,佛理却是真真切切能让人彻悟的哲思。穆挽在金黄的蒲团上跪下,虔诚的许下心愿,拜了三拜,在进上三炷香。等到起身,她又从袖中拿出一些银两扔进一边的箱子做香火钱。 那时她许下一个愿,一个,很真挚的愿望。 许完愿后,穆挽又忍不住笑自己痴傻,她什么时候竟然也开始祈求上苍了。 这时忽听门外一阵吵嚷。 穆挽往外一看,正是两个身穿僧袍的大和尚在追赶一个提着葫芦瓶的小乞丐。那个小乞丐打开葫芦瓶,不知道猛灌了几口什么东西。 小乞丐不再跑,回头对那两个大和尚说到,“这泉水我都喝过了,你们再要回去也没用,不如送给我好了。” 两个大和尚心下愤怒,说到,“妙音泉的水岂能容你攫取,就算你喝过这水,你也要随我们到方丈面前受审,至于这水给不给你,也是方丈说了算。” 小乞丐将葫芦抱紧了,瞪着他们说,“世人皆说我佛慈悲,我看你们灵台寺一点都不慈悲,就因为我没有给香火钱,你们就不许我取一点妙音泉的水,慈悲到底在哪里!” 两个大和尚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两位僧人,这小乞丐虽衣着褴褛,但也不像恶人,我想他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出此下策的,不如先听听他有何辩白,在做定夺也不迟。”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穆挽望去,来人正是与她有约的善安公主叶桑柔。 小乞丐听到有人为他辩解,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两只乌漆墨黑的手霎时在叶桑柔整洁的小裙子上印出两个黑手印。 叶桑柔脸上温柔的笑僵了僵,依旧问到,“你可是有什么不得已?” 小乞丐挤出两滴泪,“我家中有一兄长,奈何两年前患上咯血病,我家中贫寒没钱问医,我只能辍学乞讨。日前听闻灵台寺妙音泉的水最是圣洁,能治百病,这才混进香客中偷取了一葫芦妙音泉水,希望能救我哥哥一命。” 叶桑柔神色戚戚,将小乞丐扶起,“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苦衷。”她复对两个大和尚说到,“我佛慈悲,两位僧人不如就饶过他这一次?”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递给他们,“就当我施了香火钱,求这一葫芦泉水了。” 小乞丐连忙拜谢,叶桑柔又摘下腕上一个玉镯,递给小乞丐,“这镯子你拿去当了,换钱请位大夫好好给你兄长看看吧。” 围观众人莫不被叶桑柔的善举感动,拍手叫好。两个大和尚面面相觑,面对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子,他们恐怕也不好拒绝。 穆挽站在大殿门口看了这样一出好戏,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第七章 妙音灵泉 - 沉香谢 - 诉娴 “对不起,我没忍住”穆挽说。 难怪这小乞丐看着面熟,他不就是那一日在南市企图骗自己的小乞丐吗。他被揭穿时,几乎落荒而逃,不想他还骗到了这里。不过他倒还算聪明,知道改一改他“兄长”患病的时间。 那时穆挽曾留给他一袋银子,穆挽本以为出于他的自尊,他会拿着那袋银子过不同的生活,日后指不定能出人头地,现在看来她还是高看了那小乞丐的自尊。 在一片赞扬声中,这一声笑就显得格外刺耳。穆挽霎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叶桑柔愣了一下,说到,“北宁王妃来得这样早。” 一句北宁王妃让人群顿时间安静下来,待众人反应过来,叶桑柔又问道,“不知道桑柔哪里做错了,竟让王妃笑话了?”叶桑柔行善正受到众人称赞,此时发笑,不正是笑她的善举吗?能笑他人行善之人,能有多慈悲?有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人们心里对穆挽的好感自然就少了许多。 但是穆挽现在可没那么多心思和叶桑柔互相下套,她只扶着大殿外的柱子不停的笑,笑到众人议论纷纷,叶桑柔都有些不耐烦,“王妃,究竟在笑什么?” 这时十七也觉得十分奇怪,他走到穆挽身边叫了一声,“少夫人?” 穆挽拍拍十七的肩膀,还是笑,“十七,你看那个小乞丐面熟吗?” 十七认真看了看站在叶桑柔身边的小乞丐,作为一向高冷的苍狼卫,他本不该笑,但是他就是笑了出来。善安公主向来以才女著称,不想竟被这种小伎俩给骗过。他们少夫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不对。 穆挽总算笑够,对小乞丐问到,“你还记得我吗?” 小乞丐探头看了看穆挽,认真想了想后,立即躲到了叶桑柔身后。没想到一个偌大的燕京城,他还能在这撞见这个女子。 “看来你记得我。”穆挽说。“怎么?给你的一袋银子花完了?现在又用这种方式在此行骗吗?” 行骗二字一出,议论的风向突变。大家纷纷看着小乞丐和叶桑柔。 穆挽继续说,“善安公主涉世未深,心善不察也实属正常,她毕竟是出于助人为乐的思想为你着想。但是你真忍心骗一位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的银两而没有半点歉疚吗?” 叶桑柔脸上一阵发烫,她本想做一次善事好好留个名声,哪里曾想这个小乞丐是个骗子。小乞丐见情况不对就想开溜,穆挽早让阿九做了准备。小乞丐还没跑出几步远就被阿九揪住衣襟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小乞丐在阿九手下不停挣扎,阿九将他摁跪在地,问到,“如何处置?” 穆挽在小乞丐面前蹲下,从他手中拿回叶桑柔给他的镯子递给十七。十七将镯子拿给叶桑柔,叶桑柔虽是嫌弃,但熬不住众人的目光只能接着。 穆挽对小乞丐问到,“我只问你一句,你家中可是真有病患?” “哼。”小乞丐把头一扭,发出这么一个声音。 “倒是有骨气。”穆挽站起身淡漠说到,“阿九,移交官府。” “等等。”小乞丐连忙叫到。他深知如果进了衙门,不须说三五年,只要三五个月,那些和他一起的孩子们就都活不下去了,他低头说“我家中,确有病患。” “家住哪里?”穆挽问到。 “临汾街,邻沟胡同。” “阿九,放开他。”得到答案,穆挽说到。 得到命令,阿九才放手。穆挽对叶桑柔说到,“我现下要去临汾街,听闻善安公主也会些医术,可要一起去?” 小乞丐睁大眼睛看着穆挽,一脸不相信。叶桑柔僵笑,临汾街是什么去处她太清楚了。那里只有一条条肮脏的冒着腐臭的水沟,和一座座连茅草屋都不如的破房子。那里住的不是乞丐就疯子,是整个燕京城最破落之地。 这时又穆挽笑了笑,“善安公主看着如此娇弱,这骄阳似火,善安公主还是在灵台寺休息吧。也好为一众拜佛之人,多布施些妙音泉水。”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中不断传出压低的笑声。她叶桑柔今日无疑成了全燕京城的笑话。想到这里,叶桑柔也实在没有脸留在这里,匆匆爬上马车离开了。 穆挽又对小乞丐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林、林执川。”他说。 穆挽想到澹台颉月依然在寺中,穆挽便让十七先带林执川先去临汾街,她倒是想先瞧一瞧这妙音泉的奥妙,便进了禅院去找澹台颉月去了。 这方穆挽来到禅房外刚欲敲门,正听见屋里住持笑赞,“澹台少君委实有大智慧,贫僧参悟多年未能悟透,少君却于谈笑之间便得大道,贫僧惭愧。程国能有澹台少君这样的智子,是程国之幸啊!” 只听澹台颉月说,“哪里,大师过誉了。想来我夫人该在庙外等我了,今日只好先行辞别了。” 穆挽低头一笑,不知道的人,恐怕又该以为澹台颉月多么体贴了呢,他分明是不想和这位阿谀的住持讨论所谓的“禅机”而已。人的阿谀奉承之意,总是如此显而易见。 穆挽敲门进屋,说到,“我听闻灵台寺有一妙音泉,那妙音泉水能治百病,不知我可有幸前去一看?” 澹台颉月倒有两分意外,“挽挽?” 听见如此称呼,住持忙说,“自然可以。二位施主,请随贫僧前来。” 灵台寺依山而建,山后便是妙音泉所在之处。 所谓的妙音泉,是一处自山涧之间流出的一股细泉,其水流过石缝,散于几处流出,静闻之,叮咚之声仿若钟鼓之乐,是以名之“妙音”。 穆挽看着蓄水的一方池子,上前拿起池边的白瓷碗舀了半碗水饮下。继而她又环顾了一下周围青翠的山麓,不禁无奈而笑。 “听闻投一份香火钱,便能得赠一份妙音水,我佛,果真是慈悲的很有‘原则’啊。”穆挽说。“这灵台寺香火鼎盛,妙音泉功不可没。” 住持尴尬的笑了笑,说到,“常年饮比水的僧人与常施香火来取水的香客,皆是身强体健,是以妙音泉得以远名。”言下之意乃是,这妙音泉可不是徒有其名,人们愿意施香火换这泉水,也不吃亏。 穆挽笑到,“这是自然,这满山的红山参可不是白长的。” 住持听穆挽如是说后,顿时耳赤。 这时突然听闻身后一道男声响起,“原来是北宁王妃!哦,北宁王也在此!巧,果真是巧。” 来人乃是汪泽玉。他依旧一身白玉裳,拄着一根黑拐棍,一瘸一拐的往穆挽身边走去。澹台颉月见状直接将穆挽拉到了身后,穆挽不解。 汪泽玉笑道,“小王只是想前来看看程国的庙会,没想到还有如此机缘再次见到北宁王和清丽动人的北宁王妃。北宁王,你将王妃藏于身后做什么?难道,害怕我吃了她不成?” 澹台颉月并不理会汪泽玉,他转过身对穆挽说到,“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穆挽听完后说到,“想来我临汾街还有一位病患,就不待在这里了。” 汪泽玉看着穆挽离开的身影,吟诵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澹台颉月说:“不要对本王的人有所肖想。” “哦?为何?” 澹台颉月看着他的腿说,“你不配。” 汪泽玉拄着拐杖,拖着一条瘸腿走到澹台颉月身边,得意的说,“你有了软肋。” “或许是铠甲,也未可知。”澹台颉月说到,“姜国此次新立国君乃非嫡长太子袭承,若有必要,动用天机阁找出多年前遗落民间的姜国太子也未尝不可。楚乡王觉得呢?” 汪泽玉不屑一笑,“呵呵,姜国国君都无法找到的年幼太子,你北宁王就算有再大的能力,也未必能找到。” 澹台颉月只说,“大可一试。” 汪泽玉却说,“看来北宁王委实在意那位小妻子,那位箭手失手伤了王妃也是死有余辜。我分明,要的不是伤。”而是,杀。 澹台颉月说,“若楚乡王再敢拿她试探本王半分,本王可以保证,就算举兵与姜国相对,也会废了你另一条腿。” 灵台寺颇大,穆挽与澹台颉月分开后,兜兜转转行至一半。便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小昭。” 穆挽回过头,便见一个男子倚在一根黑色柱子边。他鲜红如血的华裳上绣的羽纹流着银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金冠上却束着白发三千。而他看着穆挽的目光,依旧是如海般汹涌的思念。 此念如山海,山海不可平。 就在不久前,穆挽去南市时见过这个男子。那时他似醉非醉,卧马执壶而来,穆挽还记得,澹台颉月叫这个男子宋坊主。而那时,他也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她,轻声叫她小昭。 穆挽自觉退了两步,她可记得要远离这个男人。“阁下恐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向来只有你不记得我,我怎么可能错认了你。”他低头痴笑。 “我确实不认得你,在则我夫君不喜我与你过多接近,还请阁下,自重。”穆挽自知和这种被思念冲昏了头的人说不清楚,转身便要走。 宋成玉一扯她的皓腕,将她拉回来抵在一旁的大柱子上,他自顾说,“夫君?你是说澹台颉月?无妨,哪怕你成过亲,你也是我的小昭。等你记起我,你就不会做他的妻子了。他那种一本正经的模样,不是你最不喜欢的吗?” 第八章 云顶之上 - 沉香谢 - 诉娴 “我觉得我更不喜欢你。”穆挽说。至少在澹台颉月身边,她不用担心人身安全这种问题。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很有问题。 但宋成玉似乎没有听见,他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想你。我知道,你也很想我。” 耳后穆挽只觉得脖子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就再没有了知觉。宋成玉伸手抚摸上怀中人的脸庞,他眼中情深,口中喃喃自语,“小昭,我没有食言,我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霭霭纷纷不可穷,戛笙歌处尽随龙。 来依银汉一千里,归傍巫山十二峰。 呈瑞每闻开丽色,避风仍见挂乔松。 怜君翠染双蝉鬓,镜里朝朝近玉容。 在距燕京城百里之遥的妄渺峰上有一处不为人知的云宫。宫殿之大,占据整个妄渺峰峰顶。妄渺峰山势奇绝,万仞高的崖壁几如刀削剑砍而成。哪怕是离妄渺峰不远的渠县人,若是没有多年攀缘石壁的采药人引路,也难爬上妄渺峰百丈。 高处垂下的银丝帐笼着一张大床,夜明珠的幽光把空许的大殿装点的稍显辉煌。 穆挽睁开眼时,已经是两天以后。 宋成玉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精致的锁骨,三千银发束于金冠。这样的姿势配上他的红衣,分外勾引人。 “小昭。”他叫到。 这是穆挽第三次听到宋成玉这么叫自己,与前两次不同,从这一声小昭里,她听出了宋成玉话中的欣喜,和,满足。 穆挽几乎立即从床上跳起来。还好,还好。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 宋成玉低声笑了笑,觉得穆挽的样子甚是可爱。 穆挽瞪了他一眼,宋成玉一挑眉,却也乖乖闭上了嘴。穆挽伸手摸了摸颈后有些疼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小小的针眼。 穆挽问到,“你是用什么药迷晕我的?” “喏~” 宋成玉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到穆挽面前,他的食指上戴着一个蛇戒。那蛇戒栩栩如生,尤其是蛇头上一双透着邪气的蛇眼和那两颗尖尖的牙。 穆挽只觉得宋成玉那一声喏分外撩人,她十分嫌弃的看了宋成玉一眼,一个大男人没有男人的样子。从前她怀疑澹台颉月的取向,现在她觉得宋成玉的取向更有问题。同时穆挽对那枚蛇戒也满是警惕,她问到,“这戒指里装的是什么?” “能让你睡着的东西。”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够,宋成玉又补了一句,“百试百灵。” 他翻身下床,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小昭,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宋成玉说着打开一直紧闭的房门,趁虚而入的风翻飞起他大红的衣摆后,又继而拂动银丝帘帐。穆挽的视线移到门外,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冷风吹的穆挽抖了抖。 宋成玉说,“小昭,你看,我们的家。” 而那时的穆挽并不知道,她身处之地,已是离燕京城百里之遥的云宫。 对于宋成玉对那个小昭的深情,穆挽并不质疑,但她不是小昭,她也不会感动,“我是慕容挽芙,不是小昭。”她说。 宋成玉并不介意,“慕容挽芙也好,小昭也好,我只要知道你是你就好。”宋成玉回过头对穆挽说到,“现在,先来看看我为你建的,云宫。” 穆挽小心走到他身旁,往外望了望。 饶是穆挽在气蒸云梦的阆苑仙居长大,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烟波浩渺的盛状。云雾缭绕的远处的山峰仿佛都在她的脚下,她似是踏云之人,凌于九峰之上。峰高万仞,去天盈尺。眼前有云雾行过,她伸出手,便觉一片湿凉。 这是,真正的云宫。 穆挽不禁在心中叹服,究竟要动用多少财物,才能在这万仞山顶修成一座偌大的宫殿。宋成玉望着穆挽惊叹的模样,嘴边扬起满足的笑。 ――宋成玉,我喜欢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地方。我想在最高最高的山上,修一座云宫,真正的凌云之宫。 ――为什么喜欢高的地方?喜欢把一切踩在脚下的感觉? ――不,因为在高的地方,我就能看的很远。我喜欢高瞻远瞩的生活,虽然我的生活乃至于我的生命,都未必有远处。 此时宋成玉亦问,“你可喜欢高的地方?” 穆挽沉默了片刻,吐出几个字,“不喜欢。” “为什么?” “冷。” 穆挽搓了搓手臂,走回屋里。 宋成玉低头笑了笑,跟着穆挽走进屋中。 这云宫虽然景观奇绝,但许是因为山过高的原因,也太冷了。若是别处早已经撤了炭盆,而云宫里还烧着碳火。 穆挽喝着宋成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热粥,一边四处打量。她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了自己。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离开。这时她的额头忽然被敲了一下,回头一看,宋成玉正收回手。 “痛。”穆挽皱眉说到。 “四处看什么?别费劲了,没有我,你是下不了妄渺峰的。”宋成玉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小昭可以。想要离开的话,就快点成为我的小昭吧。” 穆挽无奈憋回一口气,心想宋成玉竟然也会揣度别人的想法,“你把我绑架来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说,你想用我威胁澹台颉月吗?” “我宋家坊虽不是北宁王府那样一跺脚就能震动天下的大族,但也不至于做出用一个女人去威胁别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来。” 穆挽对宋成玉的话嗤之以鼻,“你认为把我绑来就很知耻了吗?如果你真的有羞耻心,就不会绑架一个有夫之妇,还在这里说着” “我要你,变回我的小昭。”宋成玉打断喋喋不休的穆挽说到。 穆挽深呼吸了一下,问到,“我和你那位小昭姑娘究竟有几分像?宋成玉,别费劲了,我不是她,也变不回她。” “你可以。”宋成玉坚持到,“小昭只是在你心里睡着了。就像当初的你睡着一样。” 穆挽一惊。宋成玉如何知道,自己曾经沉睡过 待喝过粥,又有一位侍女端来一碗带着苦涩腥臭味的的东西让穆挽喝下去。 穆挽不喝,还将药碗打翻在地。阴红的洒在地上,夹带着一层腥味。那气味简直令人作呕。碗里的东西,她并不能全部分辨出来,只是当中有一味,恐怕是血。 宋成玉见状,又倒来一碗汤药,抓住穆挽强行灌了下去。一碗汤药被强行灌下之后,穆挽趴在地上呛的直咳嗽。穆挽又看了一眼四周,一众侍女立于一边,看着她没有一人做声。 宋成玉在穆挽身边蹲下问到,“你觉得苦吗?”紧接着着他又抓着捏住穆挽的喉咙说,“小昭离开的时候,比你更苦。” 就在穆挽快透不过气的时候,宋成玉却又突然将手松开,他扶住穆挽满怀歉意的说,“小昭,小昭对不起” 穆挽看着宋成玉,又看了看他那三千银发。 这是疯子。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穆挽不断将药打翻,但最终都是被宋成玉抓着强行灌了下去。最终穆挽只能乖乖就范,既然反抗不了的事情,就只能先节省力气。她现在一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穆挽也和侍女问过话,诸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但那些侍女皆低着头不说话,匆匆从穆挽身边走过,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同时,穆挽也发现,她睡着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而清醒的时候一日比一日短。她深知,如果她再毫不反抗的喝药,在她找到逃离的方法之前,她可能就会一睡不起了。 是以每次喝药之前,她都会做好催吐的准备。只要宋成玉一离开,逼自己把药吐出来。可惜的是,这个计划实施不到两天,似乎就被宋成玉发现了。从前她只要喝了药后说要休息,宋成玉就会离开。但现在,宋成玉不仅要看着穆挽把药喝完,还要在她身边待上一个时辰,令她的计划只能作废。 穆挽自认为,她不论是作为阆苑医师,还是作为北宁王妃,似乎都未如此坐以待毙过,虽然她当北宁王妃的时间尚短。 彼时北宁王府并没有传出穆挽不见的消息,反倒是一切照常。一日夜里,叶桑柔气冲冲的找到楚乡王兴师问罪。 “你不是说,只要我将穆挽带去灵台寺,其余的事情,你便会处理妥当吗?” 汪泽玉却说,“本王已经处理妥当了。宋坊主此刻恐怕正与怀中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双宿双栖呢。倒是善安公主,在姜国这么多年,竟还未学会避人耳目吗?你来此处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入北宁王耳中。届时善安公主想要如何解释呢?” 叶桑柔说,“善安决定留在程国,特意来与姜国大使相商。” 汪泽玉拄着拐杖走回屋中,笑到,“那小王就恭送善安公主了。” 叶桑柔看着汪泽玉,和瘸子王爷合作又如何,他是姜国最有心机之人,就连姜国的国主都是他一手扶上的,只要能重回程国,夺回从前的地位,她根本不在乎利用不利用。 第九章 恶鬼索命 - 沉香谢 - 诉娴 虽是囚禁,但宋成玉或许是看在她有几分像小昭的份上,对她还算有人性。每日辰时,宋成玉都会特许她在云宫外走一会儿。穆挽不断熟悉云宫外的路况,有一日她顺着一条栈道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尽头是悬崖。 真是半点都不给她开溜的机会,难怪宋成玉能如此放心她一个人在外游荡。原来是看清了她不会武功,料定了她自己根本下不去这万丈深渊。 穆挽却想,此路不通,一定还有别的路才对。想要在如此高山上修建一座殿宇,就必须动物许多人力,如若没有秘径,那些工匠又是如何上来的?那些盖殿宇的木材又是哪里运来的?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穆挽知道,这是宋成玉带她回云宫来了。 “此处风景如何?”宋成玉问到。 “风光峻秀,不愧为我程国的大好河山。只是高处不胜寒,对这里我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穆挽说。 宋成玉自顾笑笑。 穆挽又问到,“小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成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穆挽,认真的思量了片刻,说,“与你现在完全相反的样子。” 宋成玉十分肯定的说,“她从不穿你身上这种素净的衣服,她喜欢鲜艳到刺目的红色。她个性张扬豪放,没有你这般温婉的模样。她与你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她有一身极好的武艺。不论是马术还是剑戟,她都胜于常人。还有,她很喜欢我。” 穆挽问到,“既然如此,世间容貌相似之人几多,你明知我们有如此多的区别,又如何笃定我是小昭?” “人的容貌可以换,性格可以变,但心始终是一样的。莫说相像,哪怕你换了一张脸,我一样能认出你。”宋成玉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便是上天牵在你我二人之间不可抹却的羁绊。” 穆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遍,不说其他,光是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就能让人“改头换面”,倘若她真换了模样,宋成玉定然认不出她来。 穆挽说:“你别与我说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除非你能拿出真凭实据证明我是你口中的小昭,否则就别把我当做她的替身拘禁在这里。你是宋家坊的家主,自然也知道把我带走的严重性。” “我不是澹台颉月,也没有他那种贯彻于生命始终的责任心。宋家坊,从来就不是我要的,弃之又何妨。”宋成玉不屑的说。 “那依赖宋家坊而活的数千人呢?他们你也能弃之不顾吗?” “与你相比,那些蝼蚁的性命弃之不顾又如何?”宋成玉说,“只要我愿意,到哪里都能再重建一个宋家坊。而你,只有一个。”他的银丝白发在风中飘扬,但是他坚定的眼神告诉穆挽,这不是玩笑。他是宋成玉,他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穆挽无奈转身回去。心想她是不是八字和玉相克,先是汪泽玉,现在又是宋成玉。 却听身后宋成玉又说,“况且,我还有时间。你觉得,以澹台府的能力,为什么澹台颉月至今还没有找到你将你救走?” 穆挽的心一颤。为什么呢? 转眼穆挽已经被囚禁于云宫已近半月,她夜夜寻找云宫的出口,却总是一无所获。云宫里四处悬挂着银色和粉丝的纱帐,几盏磷火青灯在偌大空旷的大殿里发出的微弱幽光,与夜明珠的光辉相交映,这个寝殿如此冷清,死气沉沉。 穆挽的目光锁定在她床边的大红纱帐上,她四处寻找出路,却从未注意这屋中的帘帐。夜里山中响起野鸟的鸣啼,断断续续的鸟鸣里透着渗人的慌。穆挽再也不顾其他,将大红的帘帐一扯而下。 但帘帐后并不是穆挽想要的出口。 那是一面刻满品相骇人的恶鬼的壁画。壁画上的恶鬼与蛇共舞,他们手中提着栓人的铁链,似是索命而来。穆挽吓得退了几步,她手上的灯盏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连带着烛火都在颤抖。 往昔时光朔回,她尚在阆苑仙居的时候曾阅览过一本遗世古籍。书中言,凡驭蛊之人,身携一鬼。蛊术乃是以牺牲阳寿为代价的邪术。因此,人每催动蛊虫一次,阳寿便减少一分。待驭蛊之人阳寿尽去,那恶鬼就会拿着铁链索走此人的性命。那古籍中所绘的恶鬼图,与今夜这墙上的壁画竟如出一辙。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穆挽肩上。 似乎有刺骨的寒意透过她的衣服传到了她的身体里。穆挽身体一颤。却听身后宋成玉打趣说到,“小昭,这漫漫长夜,你还不休息,是为了等我吗。” 穆挽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指责道,“在壁上刻这些东西,我怎么能睡得着!” 宋成玉反问,“那你为何要扯下这床帐?莫非是为了寻找出路?” 穆挽沉默作答。 “小昭”宋成玉突然变得有些失落,他走近穆挽,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穆挽的眼睛问到,“你真的一点感触都没有吗?就算是睡着了,你难道听不见我在叫你吗?” 但是穆挽知道,宋成玉不是和她说话。宋成玉只想透过她的眼睛,呼唤另一个灵魂。 “我不是小昭。” 宋成玉一下将她抱进怀里,穆挽挣扎不开。 而后穆挽便听到宋成玉带着央求和哽咽的声音说到,“时间已经到了,你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他分明已经解开那蛊术的禁制,但为什么,他却始终唤不醒他的小昭。 “小昭,我求你醒醒好不好,我求你”他抱着怀里的穆挽,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初属于小昭的心跳。 “该醒的是你,宋成玉。我说过,我不是小昭。若你的小昭离开了,你又何苦强留在原地不肯走?”穆挽说。 宋成玉将她放开,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似乎想从她眼里找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但他从穆挽的眼里找到的只有冷漠和陌生。他转过身去,喃喃自语,“你若不是小昭,小昭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充满落寞的声音,就如同一个荒废的渡口,再也等不来一艘渡船一样。哀莫大于心死。 这段时间,宋成玉一直期盼着穆挽睡醒后,他的小昭能回来。但现在,穆挽一切如常的举动,和她那没有因为他而有半点波澜的明眸告诉他,唤蛊七日之期早已过去,他的小昭,真的不会回来了。 离开的人,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宋成玉说,“明日,我便送你回去。” 穆挽不可置信的问到,“你当真会送我回去?” “会。”宋成玉踏出殿门时停了停脚步,说,“看在你和小昭一样的份上,不妨告诉你,不要太相信现在的一切。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对的。” 穆挽却说,“我看到的,一直都比你们认为的多。” 穆挽看着宋成玉离开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那面雕刻着索命恶鬼的墙壁。两年前她从阆苑仙居醒来,那时师傅告诉她,她心中住着另一个人,凤凰蛊滋生的另一个她。 若是宋成玉所言非虚那,另一个她,是不是就叫小昭?而这一切,她绝不能告诉宋成玉半点。 穆挽轻轻挽起衣袖,衣袖之下是包扎过的伤口。那些药她是非喝不可,但让药效减轻的方法也不是没有。这药既然是为了唤醒小昭,那必然与凤凰蛊有关。只要放了血,凤凰蛊的功效便不如从前,那这些药的效果自然也就不显著。 这个方法固然危险,却是唯一的办法。 一夜辗转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成玉来了。 虽说宋成玉说要放她走,但是没有宋成玉,她还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让穆挽诧异的是,宋成玉竟然带她走到那一日的栈道尽头。 “出口就在这里,你走吧。”宋成玉说。 穆挽一头雾水。走?让她走去哪里?跳崖寻短吗? 宋成玉看了穆挽一眼,略带鄙夷的说,“小昭比你聪明多了。” 然后他伸手竟然将栈道的护栏给推开,轻松跳向云雾里。穆挽还来不及惊呼,宋成玉却已经十分淡定的 站在了云雾中?? 站在了云雾中!! 见穆挽还在发呆,宋成玉叫到,下来。 穆挽小心翼翼的跳下去,结果是脚下踩着一块平地!穆挽蹲下来摸了摸,确实是平地。“这” “人总是惜命的。”宋成玉说。 这条路修的委实高明! 在云雾中穆挽跟着宋成玉时隐时现的身影有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穆挽眼前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但是不多久,她眼前的光便消失不见,听着脚步的回声,穆挽猜想他们是走进山洞了。 山洞里不见日月,一片漆黑,宋成玉抓着穆挽的手腕牵着走。这条路他走过太多次,再熟悉不过。但穆挽如果自己走,不知道要摔多少次。可即便如此,穆挽依然不想被他牵着。 就在她要挣开手时,宋成玉说,“慕容挽芙,就当一次小昭吧。她离开我时,也是这样牵着我走了很远。” 就是这个瞬间,穆挽竟然觉得面前的背影,莫名熟悉。 ――宋成玉,我们走吧,走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到那时,我们就不要再走下去了。 第十章 红衣有梦 1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连忙甩了甩脑袋,摒弃那些可怕的猜想。 而山洞的出口,竟然又是一处断崖。穆挽的眼睛刚接触到光有些不适应,好些时候才看清。唯一不同的是,这断崖前有一座索桥。 还有带着数百苍狼卫站在索桥另一头的澹台颉月。 宋成玉将穆挽拉到身边,说到,“澹台少君手段真是高明,连我云宫的下落都能查到,天机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比我认为的要慢一些啊。” 澹台颉月只看着穆挽。还有穆挽被宋成玉抓着的手腕。穆挽抬步想向澹台颉月走去,硬是让宋成玉给拽回来了。 “看见澹台少君很是挂心尊夫人。”宋成玉挑眉邪笑,“说起来,澹台少君是不是应该对我将少夫人送回一事聊表谢意?” 澹台少君冰冷的声音响起,“本王此次不动宋家坊,是看在宋老先生的面子上,你以为,本王真拿你没办法吗?” “宋家坊?”宋成玉嗤声,“我宋成玉可不在乎。”他忽然将穆挽搂进怀里,“美人在怀,才是我想要的。” 穆挽挣扎着说:“宋成玉,你放开我。” “不如你与我正式比一场?胜者坐拥美人如何?我倒是想看看,是你北宁王的剑快,还是我宋成玉的扇子快。”宋成玉说着,一把红扇从袖口滑落至他手中。 “少君尊躯,不可犯险。”夙夜说道。 穆挽听聂臻说过,澹台颉月与他比试过剑术,还胜了他。是以穆挽并不十分担心澹台颉月,只是,宋成玉为什么突然挑衅? 澹台颉月看了穆挽一眼,反手从身后夙夜的剑鞘中抽出一把长剑,走向索桥。他一手负于身后,执剑的英姿肃然。如果说聂臻执剑自有清风,那澹台颉月执剑则恍若玄月。清冷,淡漠,遥不可及。 澹台颉月在距离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对宋成玉说到,“放开她。” “不不不,澹台颉月,我可没有说要放开她和你比。”宋成玉邪笑着说。 穆挽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成玉,这是,拿她当肉盾啊!丧心病狂啊!果然是因为认清自己不会成为他的小昭所以突然觉得她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了吗? 宋成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美人说道,“可别这么瞪着我,像极了小昭。” 穆挽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刺激澹台颉月,想要寻短吗?就因为,他的小昭不会回来了看着他那三千华发,穆挽竟然有一瞬间感到心疼。而这份心疼,不属于她。 宋成玉说着突然向澹台颉月袭去,澹台颉月闪身躲过,紧接着他手中的长剑极迅捷的向宋成玉发起攻击。这时候宋成玉却将穆挽抓了过来挡在身前,乃至于澹台颉月的剑尖在穆挽身前不到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穆挽着实受惊,若不是澹台颉月控制的好,这把剑应该就没入她的胸膛了。 可宋成玉竟然抓着这个空档,又向澹台颉月袭击去。连续十几招交手,每每澹台颉月要攻击到宋成玉时,宋成玉就抓穆挽当挡箭牌。 而这一招宋成玉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澹台颉月微微眯起眼睛,再次提剑和宋成玉交锋时,剑势突然变得凌厉,招式也变化莫测起来,这让宋成玉应付起来颇为费力。 夙夜却有些担心起来,少君的剑招看起来狠厉,但他脚下的步伐紊乱,容易给别人留下可乘之机。 这次二人交锋不多久,夙夜的担心就应验了。宋成玉看准澹台颉月的破绽,与他擦身而过间手中红扇翻飞。 而下一刻,澹台颉月的剑竟然险些将宋成玉的整条手臂一齐砍下――澹台颉月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左手执剑。宋成玉不得不放开穆挽,否则他绝来不及收手。 这所谓的破绽,不过是澹台颉月要救穆挽故意留给宋成玉的。所有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穆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抱着她的已经是澹台颉月。 “可有受伤?”他问她。 “没有,我很好。”穆挽说。 她低头,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再一看,澹台颉月的衣袖已经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浸透他下半截玄色衣袖,再汇成血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他受伤了。 这样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别人的办法,宋成玉从没想过有一天澹台颉月也会用上。像澹台颉月这样精明的人,何曾自损分毫。 “澹台少君真是护妻心切。”宋成玉嘲讽到。 “总好过宋坊主一生无人可护。”澹台颉月说,“两年前宋坊主为挚爱一夜白头,今生,都想要看着他人的妻子聊以慰藉吗?” 宋成玉:“不错,这几日我日夜与尊夫人厮守,那真是一个逍遥快活,活似神仙,确是得了不少慰藉。澹台少君能取得此妻真是” 澹台颉月墨眉深皱,穆挽已经被他救下,他自然也就没有了顾及,是以他的剑招几乎招招致命。短短几招下来,宋成玉就已然息泽不稳。而澹台颉月却如最初不曾开始打斗一样,连微喘都没有。 而这一次,没有了穆挽这个人形盾,宋成玉的确不是澹台颉月的对手。他的红扇被挑飞,澹台颉月的剑已然架在他的肩上。 澹台颉月说,“你方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他的语气极其冰冷,连随行苍狼卫都莫名觉得可怕。看来澹台少君是怒了。 宋成玉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几道剑伤,这都是刚刚那几招之间澹台颉月给他留下的,他邪魅笑说:“同床共枕。” 宋成玉说完,长剑就没入他血肉一分。 澹台颉月:“本王再问一次,你方才说什么?” 宋成玉:“共度良宵。” 还不等宋成玉说完,长剑就在宋成玉肩上切划而下,几乎要生生剜去他一块肩头肉。鲜红的血液浸湿他火红的衣袍,将他的衣袍染成深红。 骨肉分离,他澹台颉月做的如此干脆利落。 宋成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红色是小昭最喜欢的颜色。 “他并未对我做什么。”穆挽说。 澹台颉月侧目,他说,“我知道。”否则现在宋家坊早已经被夷为平地了。但就算只是穆挽的名节,他也不能让宋成玉玷污半点。这才是他在意的。 “就作我在他府上玩了几日不行吗?”穆挽问到。她知道,宋成玉是故意想寻死,借澹台颉月的手来了断。 究竟是多深的爱和痛,才能让人一夜白头,让人视死如归? 穆挽走上前看了一眼宋成玉的伤口,“不是致命的伤,宋坊主武艺不凡,相信能自行下山。”顿了顿,穆挽又说,“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否则离开的小昭该怎么办。” 宋成玉看着穆挽,欲言又止。 穆挽又回头握住澹台颉月的手,说到,“让他走吧,你受伤了,我待会儿替你包扎一下。” 夙夜分外吃惊,少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是不是太过于草率了。少君为了寻少夫人已经数日未曾合眼了,可少夫人这么说,似乎对此事一点都不在意。 夙夜以为,就算不铲平宋家坊,也要好好的治一治这不把少君放在眼里的宋家坊坊主,让宋成玉此生都不敢冒犯。如今宋成玉只受了这点皮肉伤就放过他,当做此事没发生过,这惩治实在是太轻了。 但夙夜不知道,宋成玉绝非一个宋家坊坊主这么简单,而穆挽也不是只想轻松了事这么随意。 澹台颉月低头看着自己被穆挽握住的手,把她的手抓紧了点。又看了一眼剑下的宋成玉,把剑收了回来。 宋成玉看了二人一眼,冷笑一声,捂住伤口转身离去,他边走边说,“慕容挽芙,今日便作我欠你的情。” “她不需要你的情。”澹台颉月又开口,“本王记得,宋坊主似乎还有一位在西域染疾多年的胞弟,若是宋坊主再对本王的王妃有半点不敬,本王不介意送上一味去痛良药。” 宋成玉步子停了停,终是消失在山林间。 夙夜问到,“少君为何轻易放过” 澹台颉月抬手示意他住口,他低头看着一直低微微低着头的穆挽,叫了一声,“挽挽?” 穆挽低声说:“宋成玉呢” 澹台颉月:“他已走远了。” “那便好” 穆挽说完就栽进澹台颉月的怀里。她握着澹台颉月的手烫的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这是她隐忍的极限了。 从澹台颉月将穆挽从宋成玉手里救回来时,穆挽就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的异样。 这几日她并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她隐藏的很好。从昨夜起,她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但她不敢让宋成玉发现半点,如果宋成玉看出了她与平时不一样,必然不会再放她走。 若是她刚才让宋成玉看出端倪,日后被掳劫的事情必然会接踵而来,与宋成玉也必然会闹出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心口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排山倒海而来。与从前凤凰蛊带给她的痛不同,这一次,就像是是一种被禁锢在她心底的东西,在苏醒。而最令穆挽战栗的是,这种感觉无比清晰和熟悉。在三年前,在那一场大火里,她也是这样的感觉。 澹台颉月急切叫到:“挽挽。” 穆挽望着他的双眼迷离,她低声说,“我们,回家吧。” 第十一章 红衣有梦 2 - 沉香谢 - 诉娴 这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梦。 嘈杂的大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商贩推着一辆运货的车子穿过大街,融入到集市里。何昭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伸手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她点了一碗阳春面,还加了个荷包蛋。她身上只剩两块铜板了,实在没有钱再加鸡腿。不一会儿面摊主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何昭三下五除二把面吃的精光,连面汤都不剩一口。 摊主是个小老头,老的胡须都有点稀疏,但是身子却很硬朗,做起事情来,手脚也很麻利。年迈的摊主见状,又给何昭端上一碗清汤面。没有荷包蛋,但还是很诱人,尤其对于很饿的何昭来说。 何昭愣了愣说,“我只点了一碗面。”还有,她实在付不起这一碗面的钱了。 老摊主拿起抹布走到一边擦桌子,他对何昭说道,“吃吧。饿了就该吃东西,不收你的钱。” 何昭对着面咽了口唾沫,接着她捧起面大口吃起来,“大爷,我以后一定还你钱。我这个人一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那小老头一哼,直起腰说,“哼,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图什么报不报的,倒是你,以后要是饿了,就来我这儿吃面吧。” 何昭咽下最后一口面,含糊不清的说,“好。好人一生平安,大爷,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辞别老摊主,何昭便开始在街上晃悠,抓着仅有的两文钱,暗骂这也太穷酸了。 正是这时,一旁巷子里传出的喊声吸引了她。那是一条勉强算干净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是一间阴暗的屋子。屋子门前挂了一块灰白的大帘子,帘子上写着一个赌字。不一会就有一个瘦弱的男人从赌坊里走了出来,嘴里不住的骂娘,输得精光。 何昭点点头,心里暗暗走了主意。 来钱,没有比这更快的方法了。 路过赌坊门口的时候,门口的两个打手皆看了她一眼。何昭猜想,他们应该是觉得自己个女子,而古来好堵的女子一向稀有。 赌坊里声色嘈杂,除了男人们身上的汗味,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围绕在何昭身边。这时一个看起来倒是有些小聪明的男人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何昭看了他一眼。 那人说,“姑娘,有赌本吗?” 何昭点点头,说,“有。”于是她拿出了两枚铜板。 那个人笑到,“就这些?” 何昭问到,“能赢的话,这些不就够了吗?” 这个人是赌坊里的常客,姓徐名六,人称六子。赌坊里虽然偶尔也有女子光顾,但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自信的女子,“姑娘口气不小啊。试试?” 何昭点点头,试试也未尝不可。她拿出一枚铜板,随手扔到一边正准备开骰盅的押注场上。正扔到了大上。已经连开了三盘小,这一局场上的赌徒自然也是跟了小。于是停留下大的那一枚铜板就显得格外刺眼。 那个摇骰子的壮汉看着何昭扔过来的铜板,似乎有点不满,“买定离手了,开!” 三个六。豹子。 这一局就让何昭挣了二钱银子,徐六摸摸下巴,说到,“姑娘,有点儿运气啊。” 何昭说,“不是运气。”她说着又把刚刚赢来的二钱银子给押回下注场。押的还是大。 结果,开大。 再押大。还开大。 几局下来,何昭手里已经多了几两银子。她拿着银子在徐六面前晃了晃,说到,“看吧,不是运气。” “那是?” “就是知道。”何昭说。骰盅落到桌子上的一刻,她能听出当中的动静来,自然也能猜出点数。这还得多亏了穆挽,如果不是她那玄乎到能听脉的医术,以及她们共用一个身体,她也不能用这么灵敏的耳朵。 徐六惊讶的问到,“真能知道。” 何昭说,“能。” 徐六又打量了何昭一下,他说,“这些小场能有多大的赔率?玩儿的都是些小钱,没意思。不如这样,我带姑娘玩个刺激的。若是赢了,姑娘就分我一成。若是输了”徐六笑了笑。 何昭说,“算我的。” 徐六听了眉开眼笑,“我六子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 赌场里一直都有这种陪赌的人,他们负责引路,告诉有钱人,赌什么赌局大有意思,如果赢了就从中提点好处,如果输了,他们也不赔本。徐六怎么看都觉得何昭有点本事,给她做陪赌,多少能捞点好处。 徐六带何昭穿过赌场,又掀开一处帘子,门口的看守似乎也和徐六认识,徐六只使了个眼色就带何昭走进了中场。中场的环境比外面的小场可就好了太多,宽敞明亮了许多,没有拥挤的人群,也没有呼喊的押注声。在这里的人大多衣着体面,他们玩赌,真就只像是在玩儿。 “这儿是中场,要玩儿都得这个数起,门口的那个。”徐六伸出一个手掌,张开五只手指比划到。 何昭说,“你知道我没那么多银子。” 徐六说,“坐场的东家有一门规矩,只要有人能赢他一局,他就愿借出一千两让赢家拿去玩儿,到时候姑娘不就有本儿了吗。” 何昭觉得有道理,徐六就领了她去见坐场的东家。那个坐场的东家是个四十有几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发胖,还贼兮兮的看着何昭。这个人姓洪,场子里的人叫他洪老板。 洪老板问到,“六子,今天领来的是什么人物?” 徐六说,“这姑娘赌大小可是准的很,洪老板,要不要玩一局?” 洪老板说,“怎么?想要借赌资?” 徐六讪笑几声。看样子两人也是熟识了。洪老板说,“赌,我近来是不太想赌。不过今天有一个小后生赢遍全场,我挺看好,你们若是能将他赢了,这一千两我就借。”说完,洪老板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一个男子。“就是他。” 何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人相貌不甚出众,冠帽却带的极其端正,似乎是想保持修养和风范。可到底也是来了赌坊。都是为钱。 何昭走到那人跟前,她说,“我们玩一局?” 彼时站在阁楼上看着的少主子,摸了摸小指上的尾戒,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 一赌成名。这是何昭始料未及的。 那一天何昭从赌坊里洗劫了近一千五百两银票,何昭却觉得,比起赌坊从赌徒身上洗劫的钱,她从赌坊赢来的钱连破财消灾都不算。而对于中场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钱。何昭的名声立即就在城里传开。 徐六和何昭走出赌场的时候,觉得阳光都明媚了。徐六问到,“姑娘明天还来吗?” 何昭很懂进退,对赌场不能下太狠的手,否则迟早要遭报复的,她说,“没钱的时候再来。” 徐六说,“我听说这两日大场子里会有一样好东西做赌物,姑娘现在的身价,或许能进大场瞧一瞧也不一定呢。” 徐六这句话何昭暗暗留心了。 赢了钱,何昭没有去酒楼也没有去客栈,而是来到了街边的面摊前坐下,递给那位送她一碗面的小老头一袋银子。 那大爷没有理会她。反而招呼别的客人去了。何昭摸不着头脑,这小老头还真有点奇怪。何昭问到,“大爷,钱,钱您不要吗?” 那面摊的小老头哼哼,“我老头子若是图你这一袋银子才给你做面,那我成什么人了。你这丫头年纪不大,竟也会拿钱招摇!瞧你也不是吃面的样子,快走快走。” 何昭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隔天她就将一旁的面馆买了下来,她往桌边一坐,两顿没吃饭,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 “我没钱了,大爷,给我一碗清汤面吧。吃完我就麻溜的走。” 那面摊的大爷心想,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却也给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何昭风卷残云般吃完那碗清汤面,果真就麻溜的走了。大爷过去收拾碗筷的时候,却见面碗下压着一张地契,是面馆的地契。 何昭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没钱了,为了盘下那个面馆。 所以她再次光临了赌坊。 而今日的赌坊却有些不一样。徐六说,“今日东道主会展出一把玉骨红扇,若是谁今日能拔得头筹,这扇子就赠与谁。” 或许是因为何昭上一次在赌场大杀四方,这一次再去时,何昭竟然被人邀请大场里。徐六因此沾了光,也跟了上去。 刚走进大场,就有人来将二人带进隔间里。何昭环顾四周,大场与小场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因为这里已经俨然不是一个赌场,而是一个比酒楼更富丽堂皇的地方。 这时有两个人挑开帘子走进隔间。走在前头的人体态婀娜动人的大场场主,她生的一双勾人含情目,名唤狸花。跟在她后头的是一个端茶水的侍女。 “奴为二位送茶水来了。”狸花道。 何昭说,“不必这么麻烦。” 狸花又说,“这是少东家吩咐的,不麻烦。” “少东家是谁?”何昭问到。 狸花笑道,“这赌坊是宋家坊的,少东家自然是宋家坊的人。少东家还说,姑娘今日若是能赢,除了玉骨红扇,还会有另一件礼物送上。” 无功不受禄,何昭心里暗自笃定,这少东家有问题。 第十二章 红衣有梦 3 - 沉香谢 - 诉娴 说话间,厅中已经展出那把玉骨红扇。扇骨是质地极好的独山玉,扇骨周身以金镶玉,玉片也被打磨的极其光滑薄亮。扇面是光滑的布面,却不似中原的绸缎。 那火红的颜色,何昭最是喜欢。 “这不似中原之物。”她说。 狸花道,“此物乃是少东家远在西域的胞弟托人送来的,愿能觅得一个好主。姑娘可有意向?” 何昭道,“这扇子,我要了。” 而对面的阁楼上,宋成玉也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何昭。 结果那一日何昭竟毫无疑问的,又拔得头筹,当那把红扇被狸花递到她手中时,狸花附在何昭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少东家有请姑娘进厢房一叙。 何昭心想,看吧看吧,狐狸尾巴快露出来了。于是何昭亦庄重严肃的附在狸花耳边,让狸花代为传句话,狸花听完后脸色又青又红,却也只能强忍住尴尬。是夜,狸花将何昭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达给宋成玉。 她说,你做梦呢吧。 何昭自问,她虽拒绝了那赌场少东家的要求,但怎么也只能算作个不敬,也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怎么就引的她连着几日都遭人尾随呢。这是想要找个机会,对她痛下毒手报复吗? 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这一日何昭走进一条颇为寂静的巷子里,果真就有人随后跟上。何昭顺手从一旁抄了一根木棍,心想定要将来人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不想她这一棍子还未下去,就被宋成玉堪堪接住,不免气势上弱了三分。 “姑娘好大的火气。”宋成玉笑道。 “哈,客气。”何昭说着从他手中抽出木棍,就这他的肩膀就是狠狠的一记闷棍。宋成玉实实在在的挨了一下,却也只是闷哼一声。何昭把木棍扛到肩上问到,“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宋成玉说。 何昭说,“你且先说说看。” “我看上你了。” 何昭和宋成玉就这么沉默着互相看了半晌,最终何昭双手抱拳,承了下风,她敬到,“你赢了。我当真不信。” 却偏生是这一段啼笑皆非的表白,将何昭与宋成玉拉近了关系。当然这是宋成玉的想法。他觉得何昭既然没有说讨厌他,让他离的远远的,他就还是有机会的。 自此宋成玉便时不时混迹在何昭身边,好不得意。而混迹在何昭身边,宋成玉去的最多的便是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街边面摊。宋成玉十分好奇,这面摊究竟哪里特别,能让何昭如此流连。何昭在赌坊挣来的银子,足够她大快朵颐放肆吃喝一段时间。且左右怎么看,宋成玉也不觉得何昭是过得小家子气的人。 何昭道,因着这面摊的小老头是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曾施了我一碗面。这一碗面的恩情,她是横竖都不能忘的。 一日狸花问到,“少东家如此自降身份,那何姑娘竟还生生傲气的很。不知少东家喜欢何姑娘哪一点?” 宋成玉说,“初时也只是觉得有趣,想戏耍一番而已。可她实在是单纯可爱的很,因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就十分留恋。虽极力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说到底还是个很天真的丫头。” 狸花斟茶的手抖了抖,道,“只是不知何姑娘对少东家的情义如何。” 宋成玉将将看了一看狸花,觉得她的问题有点价值。“如此说来,我还是需要她确认一遍心意才行。” 这时离何昭初见宋成玉已经过了三月有余,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从开始到结束,统共不过一年而已。如此白驹过隙的日子里,恨只恨当时不曾真正珍惜。在日后的日子里,分别才更觉撕心裂肺。 自从澹台颉月将昏迷的穆挽带回澹台府,府中上下都笼罩在阴郁之中。大家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点差错。床边的水已经换了四五盆,镜冬摸了摸穆挽依旧发烫的额头,眼里净是担心。“王妃的热病不仅没有退下来,反而比刚回来时更严重了。你不是宫里的御医吗?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说起来也是可笑,世间最好的医师除却云霄子,恐怕就是穆挽了。而穆挽此刻却躺在金丝塌上,醒于琉璃梦中。 宫里请来的御医低驼着背,战战兢兢的说,“小人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搏,就像是就像是” 澹台颉月神色冰冷:“说。” 御医:“两脉相斥。” 澹台颉月怒到:“胡言!一人如何生两脉!” 御医:“这小人也甚是疑惑。现在只能用寻常的降热之法,若是盲目开方,只怕还会适得其反。小人实在不敢拿王妃的性命做赌。” “可这都换了多少盆水了,这法子根本不起作用。再这么烧下去,一定要出事的!”枝夏着急的说,眼中还泛出泪光,看样子实在是着急的不行,手足无措了。 “这这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御医说。他是宫里最好的御医,如今却也束手无策。这不由得为大家平添了几分担忧之心。 听到这里,澹台颉月摒退众人,将穆挽从床上抱起,并吩咐苏月打开地宫。苏月说:“地宫冰寒,少君身上有伤,不宜久留。” “我自有分寸。” 在苏月看来,少君已然没有了分寸,从前少君可从未做过这样不顾惜自己的事情。 地宫修建在澹台府下,入口便在澹台颉月屋中的书架后。依北宁王府成规,不论北宁王与其妃何者先行离世,皆不得先入土,而要先封于冰棺之中。只有当二人皆辞世后,方可将二人一同葬入族陵。 地宫终年阴冷,四处蓝帐垂地,点的亦不是寻常的烛火,而是磷火青灯。在地宫深处,便置着一口由天山峰顶的千年寒冰打造而成的不化冰棺。离冰棺尚有数米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到冰棺中散发出来的伤人的寒气。 澹台颉月抱着穆挽,与她一同躺进冰棺之中,在她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挽挽,你要好起来。 何昭倚靠在高高的栏杆旁,红衣似血染。她手中拿着从赌坊里赢来的玉骨红扇,说到,“宋成玉,若你真如你所说,爱我甚多,那你敢不敢去氓山泽荆之地为我摘一朵凤尾花?记住,是一个人去。若是你做得到,我便考虑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时的何昭眉眼之下尽是玩笑之意。可宋成玉听到后却欣喜若狂,他毫不犹豫的说,“好。你等我回来。” 宋成玉急急离去,有风扬起他身后的墨发。 何昭嗤笑出声,“傻瓜。”她摇头无奈道,“荆泽之地怎么可能有凤尾花。” 约摸七八日后,何昭从别处听闻,那赌坊的少东家之身一人进了氓山泽荆之地已经数日,至今没有出来。何昭急急忙忙去赌坊找狸花问了个平安,心想或许宋成玉找不到凤尾花已经回来了。 狸花却告诉她,少东家不曾回来过。 何昭一颗心便仿佛顿时坠到了谷底。 说到底何昭终是心善,她连夜赶往氓山,在泽荆之地找了宋成玉一夜。 “大笨蛋宋成玉,你是真蠢啊!泽荆之地怎么可能有凤尾花!你马上给本姑娘滚出来!本姑娘告诉你,若是你伤了死了,本姑娘,本姑娘可不会给你收尸。”她着急起来,声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哪知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宋成玉的声音,他说,“我知道泽荆之地没有凤尾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等你相信我的心意。” 何昭不可置信的回过头,那个放浪形骸不可一世的宋家坊少主,此时却蓬头垢面满身泥悼的站在草丛里。他的半边衣袖被刮破耷拉在一边,衣带也未曾系好,看起来已经不能更狼狈。 何昭嗔道,“笨蛋。”她转身离开,嘴角含笑。 那是另一种心跳。 为宋成玉而跳的心跳。 而何昭和宋成玉的关系也总算是确定了下来。 仲秋时节,宋成玉与何昭策马来到郊外。二人身上皆挎着弓箭,身着便装,何昭自信的问他,“宋成玉,你要不要和我比一场?天黑之前,谁狩得的猎物更多,就可以从对方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宋成玉自然答应,“好啊。”他话音刚落,红衣女子就立即策马奔腾而去。他也策马追了上去,却偷偷扔掉了一壶箭矢。 结果不必多言。 何昭绕着宋成玉走了两圈,将宋成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一番思考之后,便指着他的腰上的青玉,以胜者的姿态高傲的说,“我要那个。” 宋成玉摘下玉佩递给她,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别弄丢了。” 何昭满脸质疑,“很重要的东西,还这么轻易给我?” 宋成玉凑近她说,“自然是愿赌服输。” 何昭反复端详手中的青佩,佩上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龙首,只是看起来,这青佩似乎并不完整。她说到,“倒是特别。” 第十三章 红衣有梦 4 - 沉香谢 - 诉娴 梦境还在继续。 一日何昭站在高大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大风将她的红裳吹的猎猎作响。她对宋成玉说,“我喜欢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的地方。我想在最高最高的山上,修一座真正的凌云之宫,做我的家。” 宋成玉疑惑的问到,“家?你没有家?” 红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是这个人没有家,所以才有我。” 那时的宋成玉没能理解。他又问到,“为什么喜欢高的地方?喜欢凌驾万物之上的感觉?” 红衣女子摇头说,“不,因为在高的地方,我就能看的很远。我喜欢高瞻远瞩的生活。虽然我的生活未必有远处!不过这样也好,我才更懂得及时行乐。也更能体验到快乐。” 宋成玉又问到,“对我们的家,你可有好的选择去处?” “距燕京城百里之遥有一妄渺峰,听说那峰顶在云顶之上,去天不尺。我觉着那个去处就很是不错。”话毕,何昭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你方才说谁的家?” 宋成玉一脸茫然状,“我不曾说谁的家。” 何昭有点懵,难道是我听岔了? 可是快乐并没有停留在她身边很久,就像幸福不曾眷顾穆挽一样。 三月廿二,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一年前,何昭在这一天睁开眼。同一天,穆挽睡着了。因害怕面对,对岑溪的恨。 这一天夜里,何昭本是和宋成玉约好,一同去璃镜湖边放天灯的。可是她才行至半路,就有人撞上她,还迅速给她手中塞了张字条。 何昭展开字条,字条上只书一字,面。 她毫不犹疑,折道回了面馆。 面馆里未曾点灯,几乎一片漆黑,她走进馆里,借着月光勉强视物。 想来,那天的月色真是格外的好。 就连厅堂里,被吊起来的尸骨,也平添两分冰寒。 何昭袖中紧握的手指节泛白,她一手掷出玉骨红扇,那扇中暗藏的刀锋将吊着尸体的粗绳划断,尸体就这么落到了地上,何昭上前将那面摊主的尸体平放。 ――吃吧。饿了就该吃东西,我不收你的钱。 ――好人一生平安,大爷,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哼,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图什么报不报的,倒是你,以后要是饿了,就来我这儿吃面吧。 我只想你长命百岁,从未想过有一日你会因我折了寿命。早知如此,我当初宁可饿死,也必然不会承你那一碗面的恩情。 记忆是一种可以把人推向悬崖的东西。那时何昭只觉沉痛,当她回过神时,四处的门窗都早已锁上。而门窗外,还有火光。那火引起的烟雾呛的她心口疼,她只凉凉一笑。 她自火中而醒,今日也要自火中而灭。 只是,宋成玉,未能与你放天灯许下话本里“非君不嫁”的心愿,是我唯一的憾事。 大火烧尽了门窗,眼看就烧断房梁。 不,她不能死,她还没为那善良的小老头报仇,她还没告诉宋成玉,她喜欢他。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都未曾对他说过一句情话,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何昭硬是从大火中强撑着站了起来,那烧尽的门窗的大火是她的死劫,也是她的生机。当她破窗而出,火苗便蹿上她的衣裙,何昭刚扑灭身上的火,身后的房梁亦应声而塌,正砸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何昭被烟呛的狠了,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刚刚撞出窗的时候,她伤了手,撑不起身体。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救火声。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何昭望见,对面的屋顶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而那眼睛的主人,便在下一刻将手中淬了剧毒的弩箭射向她。 这一次何昭竟是闭上了眼,她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吧。 可是,却不觉得疼呢。反倒是,有点温暖? 傻瓜。 何昭听见,宋成玉叫她傻瓜。她猛然睁眼,面前的人,不是那一向恣意,喜欢纠缠于她的宋成玉又是谁? 宋成玉低头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要怕。他伸手拍了拍何昭的背,轻声安抚。 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 何昭低头,那支弩箭穿过宋成玉的后背,刺透到他的前胸,不断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涌出。她声音颤抖,几乎是哭着说,你在这里,我不怕,我不怕。 那就,就好。 耳畔再也没有响起宋成玉的声音。 之后的画面一转而过,宋成玉脸色苍白,他躺在床上,似乎只剩了一口气。何昭紧握着他的手,坚定不移的说,“宋成玉,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 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活下来。 再之后,竟是离别的场景。 当宋成玉的伤痊愈,何昭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阿成,我们走吧,走到再也走不动为止。到那时,我们就不要再走下去了。” 在宋成玉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何昭已经牵着他的手走了很久。走过他们策马过的古道,走过一起远望的巍峨高大的城墙,走过,还未来得及一起放天灯的璃镜湖畔。 何昭握紧宋成玉的手,低声说,“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好,你回宋家坊吧。宋家坊离不了你,而我,不喜欢宋家坊。” 宋成玉一听这话语不对,着急问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要去哪里我陪着你便好。难道,便是如今你依旧不信我对你的真心吗?” 何昭恋恋不舍的松手,只觉得心很疼。斜阳下她的红衣显得很是刺目,她自顾说,“我信你。宋成玉,我啊,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就算我不记得你了,你也一定要找到我。如果你撕心裂肺的叫我的名字的话,或许我能听见呢。” “小昭小昭!” 他口中叫的,我的名字,是小昭! 穆挽猛然睁开眼睛,惊起一身冷汗,寒气侵袭,穆挽不由得一阵哆嗦。她伸手搓了搓手臂,就碰到了躺在她身旁的澹台颉月。 穆挽翻了翻身,狭小的空间里,她的鼻尖与他的鼻尖轻轻擦过。穆挽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便知道醉玉颓山这个词没有骗人。这个男人,一向让人倾慕。 而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她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澹台颉月受伤了。她坐起来伸手拍了拍澹台颉月,“颉月?澹台颉月?你醒醒” 触碰到的他的身体,竟是一片冰凉,怎么会这样?穆挽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竟让躺在一口冰棺之中。她又摇了摇澹台颉月,连唤了四五声,澹台颉月才睁开眼。 穆挽晃神,只是莫名觉得那一双深邃的月亮潭,似乎,融了情。她道,“你快起来,这里寒气太重。” 澹台颉月并没有立即起身,他抬手试了试穆挽额头的温度,片刻后他收回手说,“总算退了。” 穆挽的目光立时被他手臂上的纱带所吸引去,“你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能躺在这冰寒彻骨的地方?快起来,寒气入体可不是小事。” 穆挽伸手要扶他起来,澹台颉月抓住她的芊芊素手,叫了一声,“挽挽。” “怎么了?” 澹台颉月犹豫了片刻:“我”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穆挽说到。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再待下去,恐怕不只是身体受损,就连脑子都会冻出问题。否则何以她如今竟然分分秒秒都觉得澹台颉月看她的眼神,带着不一样的情意。 “颉月!” 后来,穆挽从苏月那里得知她不在府中这几日,澹台颉月为了寻她睡得极少,几天加起来甚至还不足三个时辰。而她回来后,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发了热病退不下来。澹台颉月竟抱她进了地宫中的冰棺躺了半日。若是两人再没有动静,苏月必然是要冒大不韪进地宫了。 冰棺之中寒气伤人,只要两个时辰就容易把人冻出事,她身上有凤凰蛊自然不怕些。可澹台颉月身上还有伤在,再这么一折腾,铁打的身子骨都得倒下。 索性如今有穆挽坐镇,澹台府中并未出乱子。对外也只宣称澹台颉月染了风寒。穆挽坐在澹台颉月床边。她伸手抚摸上澹台颉月的脸颊,轻轻说了一句,“你一定很累吧。” 火炉上的药罐扑通扑通的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苦味。穆挽时不时按按酸痛的手臂,这几帖药她已经熬了两个时辰。她手臂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从配药到熬药,穆挽皆是亲自动手,不曾让别人接手过。 期间枝夏多次要帮忙,穆挽都是不许。从来都是澹台颉月在帮她护她,她也想为澹台颉月做点什么。但枝夏不这么想,少夫人刚醒来不久,就这么操劳,身体怕是也受不了才对。 不论是不顾及自己要照顾少君的少夫人,还是不顾及自己要照顾少夫人的少君,这两人都不是省事的主。 不多久,镜冬一路跑来,开心的说,“少夫人,少君他醒了。” 穆挽听了,总算露出笑来。她将药倒到碗里,小心端了出去。他受了伤,这副药不仅能补血益气,还能暖身,趁热喝再合适不过。 哪知穆挽刚走到门口时,叶桑柔却扶着澹台颉月正从屋里出来。穆挽愣了愣,转身把手中的药递给了枝夏。枝夏见了这场景欲言又止。 少夫人不是辛苦熬了这些药吗?怎么突然 这时澹台颉月抬头,正看见了她,他问到,“你去哪里了?我醒来不曾见你。”有些担心。 第十四章 赠君以琴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说,“熬药。”她又问:“善安公主怎么来了?” 叶桑柔说,“我听闻澹台少君染了风寒,就特意带了药草来探望。”叶桑柔看见枝夏端着的药,说道,“妹妹真是细心,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穆挽见叶桑柔扶着澹台颉月的手却是没有放开,真是,半点也不避嫌。忽觉得这戏码分外熟悉,才记起从前澹台颉月染了风寒,那明月楼主柳酥酥不也是眼巴巴的就来探病了。 穆挽说道:“有善安公主照顾,相信颉月的病能好的快些,他既然能下地走路了,这碗药怕是也不需要了。” 穆挽说完就招呼枝夏一起离开,镜冬想说些什么,被穆挽唤了一声,亦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叶桑柔说道:“世人皆说善安公主最知礼数,还请善安公主不要乱了辈分,论血亲我们是攀不上什么关系了,但论品阶我可高善安公主一等。妹妹一称,还是免了。” 叶桑柔嘴边依然带着笑,心里却是将穆挽踩了一遍。见穆挽离去,她又转而对澹台颉月说道,“妹妹恐是见我扶着少君嫉妒了,她自小以郡主的身份被人宠着,难免有些娇气。” 娇气?自小离开父君随云霄子行医,刮骨疗毒之术都不在话下的人,哪里能有娇气?澹台颉月看了叶桑柔一眼,抬手将她的手拂开,这一动作还隔着衣物。 叶桑柔的笑容僵硬了些许,只听澹台颉月继续说到,“挽挽说的不错,这尊卑礼数不可乱,你还要尊她一声王妃才对,免得让人留下话柄。再则挽挽她温婉贤淑,是不可多得的贤妻。她自不是什么不知进退的妒妇,你也莫要自己猜度误会了。” 叶桑柔本想借这机会让澹台颉月觉得穆挽心胸狭隘,也隐隐暗指穆挽犯了七出之条,哪里曾想自己还会被说教一番。她俯首说,“是,桑柔受教了。” 澹台颉月又说,“今日本王还有家务要处理,善安公主先请回吧。” 叶桑柔这下却愣了,澹台颉月已经为了穆挽对她下了两次逐客令了,从前他从不如此,也不曾对她自称过本王。她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做的太明显让他心生嫌恶了吗? 她问道“少君,可是桑柔做错了什么惹少君不喜了?” 澹台颉月说,“你并未做错什么,本王只是不想让挽挽误会而已。”想到这里,澹台颉月又补充到,“往后善安公主也不必特意来送药,挽挽医术高明,有她在,本王很好。” 叶桑柔不敢相信澹台颉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自小就和澹台颉月一起长大。她自问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澹台颉月,她深知,像澹台颉月这样时刻保持冷静的男人,是很难有一颗爱人的心的。她也知道,就算有一天他要娶妻,也必定会娶适合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试图成为那个最合适的人,她以为,澹台颉月至少有一点将她考虑在内。就算是几年前,先皇要她做和亲公主,他亦不远千里送亲。她依然相信,澹台颉月心里有她,哪怕一点点。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有心,只是他的心里从没有她。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努力这么久都得不到的,她慕容挽芙就能得到? 是以叶桑柔冷声质问到,“少君,是对她动了真心了吗?” 澹台颉月叹了口气并未作答,反是说到,“虽说你嫁往姜国便是姜国的人,但那楚乡王的心思不是你可及,你还是需防他一防。” 叶桑柔脸色煞白,不及辩白就已被定罪。她张口还想说什么,澹台颉月已经抬步离去,正是穆挽离开的方向。 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那满湖的芙蕖还未绽放,只有几朵早开的芙蕖一湖独秀。其余的花蓄了多少力也才只是冒出一个花骨朵来。但可以想象,日后这一湖的莲花,必定是芬芳馥郁,圣洁动人的。 可穆挽现在并没有心情做如此美好的想象。 芙蕖夫人,澹台慕容氏。她是澹台颉月明媒正娶八台大轿娶进门的妻子,说到底,却也只是一纸无字的契约书而已。 自从见过叶桑柔,穆挽就在饮露台坐着静默不语。镜冬还有枝夏端着药已经先行退下。 见那把九霄环佩还端放在饮露台中央。穆挽抱起琴就想砸,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想了想,觉得这把琴委实无辜且质地良好,而自己这么做实在是不成熟的,又默默将琴给放回了原处。 这时穆挽忽听身后澹台颉月说到,“亏是你没砸,否则琴圣就该从地里爬出来,说你不知珍惜,毁了这绝世好琴。” 穆挽扭过头说,“因着是叶桑柔赠你的,你才分外重视吧。” 澹台颉月笑了笑。他的笑虽不深,但却摇曳了他眼里的月亮潭。“怎么,你还吃起醋了?” 吃醋一词听的穆挽心虚,她立即反驳,“我才没有吃醋。” 见她说的义正言辞,还带着一点点的激动,澹台颉月自言自语到,“我倒宁愿你吃醋了。” 穆挽愣了愣,何以他突然说出这番话? 澹台颉月咳了两声,似乎,他身上的伤寒还未好。“这琴不是她赠我的。”他说。 “数年前她离京嫁去姜国时,是曾赠我一把九霄环佩。”澹台颉月顿了顿说,“不过,是假琴。那时真正的九霄环佩已经在澹台府中了,不说出此事便是为了保全她一份薄面。” 穆挽听他一番解释后,觉得很有道理。这临行前以琴相赠,不正是以情相赠么?多么含蓄而又明显的表达。可若是赠了一把假琴,这人可就丢到家了。想到这里,穆挽嘴边隐隐泛起笑来。只是她依然看着湖面,头也不回的说,“与我什么关系。” 他走到她身旁说到,“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本就活不够,实在不想再平添什么误会。别人倒也算了,但你是万万不能的。” 穆挽看了澹台颉月的手臂一眼,有宽大的衣袖遮着,并不能看到他手臂上缠的绷带。她佯装不经意的问到,“你伤处还疼吗?” 澹台颉月说,“不妨事。倒是你,臂上为何有伤?”穆挽昏迷之时,御医为她查看过。她手臂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不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更像是陶瓷一样的碎片划破的,恐怕会留下一道疤。 穆挽说,“为了回来。这是我撑到你来救我,唯一的办法,还好,你还是来了。” 那时她打碎药碗,虽然是为了不喝那碗药,但宋成玉强行给她灌药的时候,她其实偷偷抓了一块瓷片在手里。后来就是这块瓷片,在深夜里划开她的手臂,因为失了血,那些对凤凰蛊有效的汤药药性才得以减弱。每日喝完药,她都会在伤口上再划深一点,痛感是让人保持清醒最好的刺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越睡越久,才能撑着不被宋成玉看出端倪。 听到这里,澹台颉月侧目看向微澜的湖面。 穆挽见状,眼神微晃。 澹台颉月伤的是右手,所以他说不妨事穆挽是万万不信的。穆挽又问到,“那我不见之事,又是怎么交代的?” 澹台颉月反问,“你去山中静心住了几日,还需要与何人交代?” 穆挽望着澹台颉月,对于他早已想好后路已经不甚惊讶,他一向会留后路。 澹台颉月继续说到,“庙会那一日偷盗妙音泉水的临汾街乞儿,我已经替你安置好,你不必担心。若是何时你要去看他便让苍狼卫陪你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再不能离开苍狼卫,否则不知道又要去山中静修多久。” 穆挽笑了笑,口中随意应了句知道了。可真的是这样吗?是她,离开苍狼卫了吗。 可是澹台颉月说的对,她太弱小了,以至于发生不能和平解决的事情时,她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而世上很多事情是只能靠暴力解决的。 “澹台颉月,我要学武,你教我吧。十八般武艺我虽不可能全学会,但我至少可以学两样防身。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自然也是。总不能让别人拿他们的命护我一辈子。” 澹台颉月皱了皱眉,“你是医师,行的是救死扶伤之事,若是你拿起了剑,有一日必然会用你手上的剑取走别人的性命。” 穆挽问,“你杀过人吗?” 他说,“这世上没有一条王权富贵之路不是踏着别人的鲜血尸骨而来。人一旦见多了血腥,就容易变得冷血,最后或许都找不回自己。” “你杀过很多人?” 澹台颉月说:“十八岁那年,梁国不再称臣,妄图起兵夺我程国河山。那夜我受诏入宫共商对策,次日便受封定国公统三军对阵军前。战争,从来都是最盛大的诛伐杀戮。” 穆挽惊讶万分,她从不曾关注澹台颉月的身份,她以为北宁王就已经是他身份的全部,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创下程梁一战神话的定国公。 “如此,你还要学武吗?”他问。 穆挽说:“要。” “为什么?” “人世苦恶,活着本就不易。我也算投了一个好胎,尚要面对繁多惊险世事,再不想让别人为我多担一份风险。” 对于穆挽的要求,澹台颉月发现,他似乎一日较之一日拒绝不了。但是现在不行,他必须拒绝,“你先养伤!”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穆挽笑道,“你伤了右手,而我伤了左手。想来我们也是患难夫妻了。” 第十五章 亲自下厨 - 沉香谢 - 诉娴 养伤的日子着实舒心惬意。%d7%cf%d3%c4%b8%f3本来传出澹台颉月染了风寒的消息,燕京城中来探病顺便笼络关系的人便络绎不绝。但澹台颉月似乎看出穆挽对这些有些烦扰,一日便回绝了所有门客,称要静心修养。除却皇后与太后娘娘派的人进过澹台府,其余人便都被拒之门外。是以穆挽得以安生自在的养病。 不知道是澹台颉月的身体底子好,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他不过修养五六日伤寒就已经大好,除了注意臂上的伤,其他事情倒是不需要操太多心。穆挽却是连着十几日都不大有精神。看样子没有一个月是恢复不了多少精神。要真正恢复过来,恐怕得修养两个月不止。凤凰蛊在人体中造血不易,何况她还是大放血 而没有精神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食、欲、不、振! 在穆挽一天只吃了一小碗饭,连一向喜欢的干果蜜饯都只尝了几颗就摇头的情况下,澹台颉月做不住了。 怎么能不吃东西! 本来就瘦弱的人再不吃东西,岂不是更瘦了。澹台颉月深觉,这一点他绝不能放纵穆挽。 所以当天夜里,澹台颉月就将穆挽拉到了厨房,厨房里已经摆放整齐各色果蔬和鸡鸭鱼肉。他拉穆挽到一边坐下,冷着一张脸,挽起玄色衣袖问到,“喜欢吃什么?” 穆挽抿抿嘴,怀疑到,“你给我做?” 澹台颉月已经洗净了手,应了一声,“嗯。” 穆挽颇为认真的想了想,这么难得的机会呢。最后她吐出三个字来。 “芙蓉虾。” 澹台颉月暗暗记住,挽挽喜欢吃虾。 尔后真的伸手从一旁的盆里抓出活虾来。而不论是挑虾线,还是捣配料,澹台颉月手法娴熟的俨然一位大厨当前。 穆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做饭啊。原来紫荆花不仅能开在高堂,还能开在厨房。 “我以为你喜欢吃鱼。”澹台颉月说。 “小时候是的。”穆挽说,“只是有一次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疼了两天,好不容易才把刺给取出来,后来就再也不爱吃鱼了。大概是痛过,就怕了吧。” 穆挽又说,“我是狠狠痛过一次就会放手的很彻底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都一样。” 澹台颉月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说到,“我不是。若是喜欢的,我必定要抓在手中,直到鲜血淋漓,骨也化为灰烬,再也抓不住为止。” 穆挽愣神,又听澹台颉月说,“以后你吃鱼,我替你挑完所有的刺。” 说话间,他已经将一盘炸的金黄金黄的芙蓉虾端到了她面前。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俏皮的做到了桌上,这样不顾形象的做法,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也是随性的在饮露台上睡着了,对偌大的澹台府没有一点防备。 穆挽想,这夜里厨房里也没别人,不必时刻拘谨着自己,更不必做秀给谁看,这样放肆自在些反倒是舒坦。 澹台颉月夹了一只芙蓉虾送到穆挽嘴边,让她试试看味道如何。 穆挽心说,这服务真是细心周到。待她尝了一口,讶异于口中的滋味实在太好,直接夺过碗筷开始吃,并频频点头称赞澹台颉月的厨艺了得,不是门面上的功夫。 澹台颉月见状,满意的笑了。 这时,穆挽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抬头问到,“你对我这么好,是喜欢我吗?你说过,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好,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她眼中似乎溶有星光点点,他突然之间沉默了。因为穆挽的问题,他突然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什么。他失误了,他应该回应的。 当他想开口时,穆挽却说,“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比较痴蠢,容易当真。”再吃芙蓉虾的时候,已经没有刚才的好滋味。 待吃完最后一只芙蓉虾,穆挽说到,“颉月,以后你负责掌厨吧,别为难厨子了。”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刚刚的问题只是一个玩笑话。 不过,她叫他颉月,真是越来越顺口了。思及此,澹台颉月觉得,甚好。 或许是澹台颉月那一盘芙蓉虾完全打开了穆挽的胃口,接下来的几日她倒是吃嘛嘛香。解了澹台颉月一桩心事。 这一日日头正好,穆挽又来到先时的紫藤花架下休息。地上陆离的光影晃的穆挽有些困倦,应该是吃饱了的缘故。她从胸口掏出一块龙首青玉来,怔怔的发了许久的呆。 两年前她在阆苑仙居醒来时,贴身放着的,正是这块青玉。而师傅和师兄,都不知它的来历。 这两年,她贴身保存的,竟一直是宋成玉的东西么? 镜冬端来一杯茶水给穆挽,说到,“这是哪里来的玉?真是别样翠绿。少夫人这么认真的看,是很重要的东西?” “是需要还回去的东西。”穆挽说到。她说着将青玉放回领子里,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贴身安置还是有些不妥,又吩咐镜冬拿来一个锦盒,将青玉小心收好。盖上盒子的时候,心口却骤然一疼。 觉得脑袋有点晕,穆挽心想是渐渐热起来的天,给闷的。就又抬步往湖的方向走去,澹台府中休憩的地方颇多,沁阳湖北边就有一个六角亭,格外凉爽。 穆挽就在亭子边坐下,有微风细细。 这日子过得何其舒心。 听见脚步声传来,她睫毛颤了颤,没有动。 澹台颉月在她身侧站定,将手伸给她,只淡淡说了一个词,“起来。” 这只手真是好看,穆挽心想,世间最手巧的玉工也未必能雕出这样修长无暇的手来。穆挽握住他的手,突然狡黠一笑,手上猛然用力竟然想把澹台颉月拖下水去。 然,任她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他自巍然不动。 几次失败之后,穆挽干脆甩手,开始生气。 澹台颉月不禁笑到,“你想将我拖下水去?” “哼!”穆挽一扭头发出这样的声音。 却又听他说到,“你若真希望我下水,只需说一声,你也不必费力,我会自行跳下去。” 穆挽回头看着澹台颉月说,“你倒是会哄人。” 澹台颉月道,“这是自然。能哄得夫人开心,是为夫的荣幸。”他复将手伸向穆挽,穆挽这才牵住他的手站起来。指尖沉香缠绕。 新月未满,寂寂倚挂海棠枝。 黑色肃穆的马车在一家名为玉玲珑的饭庄前停下,澹台颉月先下了马车,又伸手将穆挽扶下车。那饭庄新上任的掌柜出门相迎,正见到这这一幕。心里默念了一遍真是一对璧人云云。 玉玲珑是燕京城有名的杭州菜馆,庄里的掌厨是特意从杭州请来的,菜色十分正宗。掌柜将二人带向**阁楼上的一间雅间里,就退了出去。 雅间里置了一张花鸟屏风,绕过屏风,入眼便是一张方木小桌。小桌设在离窗不远的地方,窗边置了一张棕色的文武七弦琴。琴案上有一个玉净小瓶,瓶中插一枝初开的西府海棠。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 澹台颉月领穆挽到桌边坐下,问到,“可有忌口的?” “没有。”穆挽说到。 “那便好。”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个样貌清秀的女侍端着清酒和菜肴进了雅间。这两个女侍手脚也算利索,将菜肴往桌上放好,就行礼退下了。 西湖藕粉、西湖醋鱼、蜜汁火方、龙井虾仁,上的几道皆是杭州名菜。虽不是什么鱼翅燕窝,穆挽却更喜欢这样的菜色。澹台颉月在一旁观察穆挽的反应,见她一脸欣喜,也就放心了。镜冬说,她一向喜爱这些南方的菜色。 穆挽拾著夹了一块龙井虾仁放入口中,片刻后,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意。 “如何?”澹台颉月自斟了一杯酒问到。见穆挽撇嘴,他心里开始盘算,这掌厨得换。 穆挽又将筷子伸向一旁的蜜汁火方,说到,“不若你做的芙蓉虾好吃。” 澹台颉月饮下杯中清酒,微微抬了嘴角。嗯,这掌厨得赏。 穆挽望着他,眨巴着秋水剪瞳的大眼睛,笑吟吟的问到,“你何时再给我做一次芙蓉虾好不好?” 澹台颉月转动着手中的白瓷杯,看着面前一脸期盼的小女子,吐出三个字,“你求我。” “求你了。”穆挽甚至不及思量就将心里话吐了出来。她在心里默默骂了一遍这般没有任何尊严骨气的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为了一盘芙蓉虾,碎尽了节操。 澹台颉月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他的指腹正附着在杯上绘的彩釉芙蕖上。面前的分明不是绝色倾城的容颜,可是心尖上却似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一样,觉得痒痒的。 穆挽见他良久不说话,心想,他一定也是看不起这样的自己了。可是分明她只是顺遂了他的心意而已。她侧目看着他玄色领口银丝所绣的云纹,嘟囔道,“又不是逼你,分明是你让我求你的吗?不愿就说不愿好了” 穆挽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了嘴。 澹台颉月执杯的手紧了紧,杯中清酒漾着微光。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单纯亦或聪敏?她到底,于他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适合,利用,还是爱呢。 他,这一次是真的动心了。 不是扶风老城雪夜里的虚情,不是古椒别苑雨幕中的假意,是真的,动心了。 烛光甚暖,他启唇问她,“挽挽,喝酒么?” 第十六章 芙蓉帐暖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有些接不上他这突然的问话,但仔细想来这窗外月色初上,是为良辰,面前有一玉树临风的男子,是为美景,小酌一杯也是很宜时宜景。便应声道,“唔喝一点。” 只是她伸去拿酒的手还未触到壶颈,就被一凭空出现的玄色衣袖阻了去路。澹台颉月握住她的手,往前拉了一把,她还不及看清面前突然近在咫尺的脸,唇齿间就已染了酒香。 穆挽心里一时慌乱,这这这,这难道,是今日送来的这酒太烈了吗? 整整半柱香的时间里,澹台颉月就坐在穆挽的面前看着她。而穆挽却一直低垂着头,气氛有点奇怪,分明是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抬不起头的是自己。 穆挽眉眼低垂,她盯着面前那一碗西湖藕粉问到,“你是喝醉了?”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穆挽看见他那只极好看的手又往杯中斟了一杯清酒,那酒斟的一滴不漏,稳的很。耳畔便传来他的声音。 他说,“不是。” **风华正茂的西府海棠颤了一颤。 穆挽又道,“定是喝醉了。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喝醉的。你酒量不甚好,日后还是少喝点。”她在,害怕什么?他的真心,还是她自己的真心。 “我很清醒。”澹台颉月认真说道。 就算是利用,也只愿意在她身上谋划的理由是什么?答案如此简单。他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身边罢了。澹台颉月啊澹台颉月,亏你自负天下第一人,情之一字这样简单的道理,竟然是时至今日才看懂吗? 承认吧,你是栽在面前这小女子的手里了。往后的日子,也只会栽的更彻底。 思及此,澹台颉月饮尽杯中凉酒,将穆挽从座上拉起来就往出走。 穆挽不甚惊讶,“你做什么,还不曾喝多少,就没由来的发起酒疯了吗?” 他自顾走在前头,高挑清瘦的身形,与后肩上锈的紫荆花相得益彰。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半点,反倒是更紧了一分。 他说,“我酒量不甚好,发发酒疯有什么稀奇。” 穆挽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可这应对的话语和他没有半分凌乱的步伐,哪里有醉态。他这是无赖!转念一想不对啊,从前他心机深沉是不错,可从来不这么耍无赖的。 穆挽又说到,“这带人来吃饭,哪有吃到一半就将人拖走的道理,你这太不厚道了!你好歹也让我带一盘水晶糕走啊。” 澹台颉月脚下步子更快了些,穆挽被拖着,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却听他说,“随夫君回家吃。” 玉玲珑的掌柜和一众伙计看着澹台颉月将穆挽连扯带拉的带走,心中即便有小疑惑,却也不曾出声说半句话。这夫妻之间,不稍微的碰撞碰撞哪里来的火花。顺带着将一盘水晶糕打包,差人麻溜的送往澹台府。 回到澹台府,澹台颉月几乎是把穆挽拽回了梓桐院的厢房。路上因为不小心,穆挽还险些踢翻了太后御赐的牡丹,惊的穆挽出了一身冷汗。将穆挽丢回屋里之后,澹台颉月立即合上了门,追过来的镜冬和枝夏只得在门外干望着,谁也不敢上前。 穆挽揉着被拽红的手腕惊诧的看着他,问到,“你先前不还好好的么?今夜到底是喝错酒还是突然吃错药了?” 澹台颉月一步一步走近穆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也不给她半点思量的时间,澹台颉月就将穆挽揽尽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双唇,一阵深吻。搂住穆挽腰身的手还收了一收,恨不能让穆挽和自己贴在一起。 一吻作罢,他抵着她的额头,哑声说,“挽挽,我喜欢你。” 穆挽愣是被吓的一把推开他,连连退了几步。澹台颉月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丢进穆挽心中本就不平静的大海里,瞬时引起了滔天巨浪。 我喜欢你。 这句话穆挽等了多久了呢?可是当澹台颉月真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到的却是惊讶和害怕。那种甜蜜和欣喜,为什么她半点也感觉不到呢? 万中思绪无以言表,终归不过一句话――她不信他,如此而已。 穆挽低着头不去看他,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怯弱,“同我说这样的话,你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澹台颉月话落,就横抱起穆挽走向屋中那张金丝软塌,将她放在塌上。穆挽才反应过来澹台颉月要做什么,连忙要从床上爬起,澹台颉月就俯身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摁在了床上。 澹台颉月压低身子对穆挽说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是你祸福相依的夫君。夫妻之间,做些体己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凭穆挽的力量自然是挣不开澹台颉月的禁锢,况且现在的澹台颉月却不似穆挽从前认识的澹台颉月,穆挽甚而有两分怕他。 察觉到穆挽被自己摁住的手在抖,澹台颉月松开了点手上的力道。他又凑近穆挽一分,近的只需要穆挽稍稍动一动,就可能碰到他的鼻尖。 “挽挽,我心悦你。从今往后,我必将时时刻刻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至此天下,无人能再伤你分毫。若他日有人伤你一分,我必将十倍百倍的奉还。若有一日是我伤你,你大可提剑取了我的性命。如此你都不能信我一次吗?” 那一刻,穆挽从他眼中墨色尽染的月亮潭里,看见的只有自己。若此后你待我寸寸皆是真心,我又何妨放手一次,以命相赌。她渐渐松开握成拳的手,算是彻底放弃了反抗。 澹台颉月边便知道,她允了。 伸手挑开她腰间的衣带,也褪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路厮吻缠绵。身下旖旎春光无限,连灯也未熄,就放下床边芙蓉帐,与穆挽行夫妻之礼。 耳鬓厮磨,情到浓时,他在她耳边唤到,挽挽,挽挽。 枝夏和镜冬犯了难。这事儿吧,还要从今晨说起。自打她们服侍少夫人以来啊,便独得少夫人恩宠。是以每日清晨,都是她们伺候洗漱的。 这伺候的久了,自然也就摸出了些门道。那就是每日一到辰时,少君是一定会起的。少夫人虽然嗜睡些,但也绝过不了巳时。可是现在已经是巳时三刻了,二位都没有起,这,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二人手上都端着洗漱用物,枝夏便用手肘碰了镜冬一下,低声说到,“你一向近身伺候的多些,要不前去看看?” 镜冬看了枝夏一眼,默默退了一退。这万一要是扰了少君的好事情,可就 就在二人推推搡搡的时候,房门“吱――”一声打开了。 澹台颉月站在门口,理了理衣袖,袖口双面绣的银花因为他这一动作仿若活了一般。他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似乎存了,温情。 “少夫人近寅时才睡下的,你们就别进去惊扰她休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午时用膳前唤醒她便好。”澹台颉月对二人吩咐道。 见两人皆低头应了声是,待澹台颉月离开后,枝夏傻傻对镜冬问到,“今儿,是什么季节了?” 镜冬一脸疑惑,“夏季,怎么了?” 枝夏呆呆的看着澹台颉月离开的背影说到,“是吧,是夏天没错吧。可刚刚我却觉得有三月里和煦的春风拂面呢。” 镜冬一想,枝夏这丫头一定是被少君方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给迷住了。便道,“许是春天还没走远” 枝夏又道,“这要看就要***了啊?” “春天这姑娘,走的慢。” 大约是两刻钟前,穆挽趴在床上,细细的欣赏起床面上绣的金羽来,并不断在心里感叹这锈工如何如何精致,锈法如何如何高超。 搂在她腰上的手收了收,给她做枕的手也往里带了带,头上传来澹台颉月一声唤,“挽挽。” 穆挽低头把床面看的更认真了,随意应了一声,“嗯。” 澹台颉月提醒到,“你已经看着这床面一盏茶了。” “这床面锈的格外好,我观摩观摩,你看这丝线的走向多么一致均匀啊,呀,还有这锈法,真是新奇” 澹台颉月一阵沉默,终于无奈说到,“这床面用的是织染之法,并无绣花。”所以,她在害羞。澹台颉月又表示颇为理解的说到,“你昨夜累了一宿,看花眼也是有的。” 这下换穆挽直勾勾的盯着澹台颉月,愤愤说到,“我累了一宿,你劳苦功高。” 澹台颉月翻身便把她压在身下,说到,“我功高不累,还可以继续。” 穆挽霎时紧张起来,昨天一夜折腾,她的腰到现在还酸痛着。连忙说,“我累。” 澹台颉月这才从她身上下来,说到,“知道你累,今天不会再折腾你。你再睡会儿,别误了午饭时辰就行。” 说罢,澹台颉月起床着装,回头看穆挽时,某个初尝人事的小女人已经把被子蒙过头,躲到底下去了。 穆挽躲在被子底下咬牙切齿,双颊绯红,什么酒后乱性都是借口,一个男人要真想睡你,不论喝不喝酒,都可以睡。 第十七章 宫院蛇影 1 - 沉香谢 - 诉娴 枝夏和镜冬又在门外候了两刻钟,期间洗漱的水凉了,又换了一盆温的。om再不久屋里就传来穆挽的声音。二人才进屋伺候洗漱。 只是这屋里有点 枝夏看了一眼床边四散的衣物,还有凌乱的被褥,脸刷的红了,险些撞到一旁的桌角。还是镜冬冷静些,给穆挽捧去一杯漱口漱口后,又端上一杯温水,做完这些,便蹲到床边拾捡衣物。 穆挽正口渴,几口就把杯里的水饮尽了。她一手撑在床沿一手把被子递给枝夏,这一动作不免牵动着身的衣物,露出精细的锁骨来。枝夏抬眼看见穆挽脖颈上暧昧的印记,脸又是一红。 穆挽问到,“现在什么时辰了?” 镜冬说到,“巳时已过了一半了。” 穆挽惊讶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枝夏却不然,她害羞的说到,“少夫人昨晚便是起的晚也没什么,少君还特意吩咐了,别扰了少夫人休息呢。” 穆挽略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抬手揉了揉脖颈,说到,“备些热水,我想沐浴。”及下地起身,腿便是一软,好在镜冬扶的及时,穆挽才没有栽跟头。于是穆挽又在心里暗自愤恨一便,澹台颉月真是 沐浴时,枝夏去挑衣裳,而镜冬则留在一旁伺候。待褪尽衣裳,穆挽看见自己臂上胸前,甚至是腰上的紫青痕迹,耳根霎时红的像要滴出血来。连忙让镜冬退下,自己沐浴了。 一番梳洗打扮,穆挽去用膳是正好是午时。今日苏月并不在一旁伺候用膳,厅中只有澹台颉月和两个站的远些的侍女。依澹台颉月的习惯,府中侍女除了苏月,若无必要,是绝不会也没资格近前伺候的。 穆挽刚坐到桌边,便看见桌上摆着一盘金灿灿的芙蓉虾,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她倒不是没有吃过芙蓉虾,只是没有吃过像澹台颉月做的这么好吃的芙蓉虾。 这时正见澹台颉月悄悄移了移椅子,往穆挽身边靠了点。从前澹台颉月一向是端坐桌中最上方的位置,因为那个位置是一家之主地位的象征。 有一次穆挽不知,饭前不小心碰了椅子移了不过二指的距离,澹台颉月吃饭时竟然发现了,还让人将那两分的移动给移回去,他可是细致甚至是强迫症到如此地步的人。如今穆挽倒有些不明白了,他雷打不动的位子今日坐着不舒坦了? 镜冬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少君这是喜欢少夫人喜欢的紧呢。 正当穆挽夹提著夹起芙蓉虾欲往嘴里送的时候,澹台颉月又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柔声道,“没人与你抢芙蓉虾,你且先吃些清淡的。昨夜也没吃什么,今晨又没用早膳,如若一时沾了油腻,胃里恐会不舒服。” 穆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昨夜是没吃什么,你倒是吃饱喝足了。”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吃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澹台颉月说到,“这不是做了芙蓉虾,也来将你喂饱么。”说罢,又给穆挽盛了一碗红豆粥,说到,“先吃这个,让胃缓一缓。” 穆挽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红豆粥说,“你这般贴心,我有点不安。” 澹台颉月皱眉思考道,“我从前不贴心?” 穆挽十分陈恳的点点头。“从前就是见我在你面前摔了,你也绝不会来扶我起来的。” 他眼里墨色的月亮潭晃了晃,又说到,“从前那个是个混账,现在这个,是你的夫君,以后加倍的补回来。” 穆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评论从前的自己。 这方二人正用膳间,承恩殿的李总管就带了一道懿旨来――宣明太后宣穆挽进宫。穆挽疑惑的看着澹台颉月,他说到,“多半是叙些家常,不用多想。酉时我便来接你。” 话毕,他又看了李总管一眼,说到,“我看着懿旨上也未说即刻动身,等挽挽用完膳,我便派人送她进宫,李总管可先行一步。”澹台颉月说着,又盛了一碗参鸡汤,吹去汤面上的油腻,递到穆挽面前。 李总管闻言,又打量了二人一眼,笑道,“那小人就先回宫回禀太后了。”李总管回宫后,立即向太后回禀了此事,尤其将盛汤喂汤的部分浓墨重彩的描述了一番。 宣明太后听了喜不自胜,先前她看着二人虽相敬如宾,但总觉得少了一份真情,如今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了。想到这里,又派李总管传来皇后来,准备下午一同说说话。 五月的天渐渐热起来,进宫的路上,穆挽在马车里不觉出了些汗,好在马车里足够宽敞,才不至于闷中暑。进宫后,就有李总管派来的人来接穆挽。 走在干净宽敞的御道上,路过的宫人皆毕恭毕敬的行礼唤一声见过北宁王妃。那些人的眼里,除了敬畏还有羡慕。而隐藏在羡慕之后的,则是更深层次的嫉妒。 穆挽悄悄叹了叹气,人啊,求而不得确实是很痛苦,但求而不得却还不想放手的话,就更痛苦了。这条御道因为被高大的殿墙包围着,并不太透风,一阵热浪袭来,穆挽的脚步晃了晃,觉得有些晕。 她素来讨厌夏天。 镜冬见状走近穆挽扶了一扶,穆挽摇头示意没事后,她才退下走在后边一些。是个贴心的丫头。 路上遇见一个给御道洒水的宫人,这个宫人一个不小心,便将水洒到了穆挽的鞋面上。素净的鞋面上,顿时多了一块水印。 李总管派来领路的宫人见状,斥责到,“大胆!竟敢污了北宁王妃的素履。” 他吓得立即跪下磕头,口中连连说到,“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身子抖得厉害。 穆挽见状说到,“算了吧,想来这天热,他也是晒得有些晕了,不是成心的。” 李总管派来的人听了,立即道,“王妃说的对,是小的小题大做了。” 穆挽又道,“你为上头的人着想没什么不对的。李总管知道了,也会夸赞的。” 李总管派来的人听了,对穆挽又多了两分敬服。因为她这一番话,既全了他的面子,又心善保全了那个做事不谨慎的宫人,确实说的巧妙。 从前这样的事也有过,只是别人若保住了一个人,必然会拂了另一个人的面子,像穆挽这样两面都顾及的,倒是极少。 一行人又往前走去,仿佛这事只是一个不甚为人在意的插曲。 穆挽临走又看了镜冬一眼,镜冬便自觉走到后头,对那位还跪在地上的宫人说到,“你且起来吧。我们王妃心善,不会对你如何的。王妃让我告诉你,你以后还需处处谨慎小心些,否则保不齐冲撞了哪位脾气不好的主子,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那跪在地上的宫人这才抬头。 见到宣明太后和皇后娘娘是在半刻钟后,两人坐在一处乘凉的亭子里,身边各有一个宫女手执罗扇扇风。玉白石桌上摆了一个荷叶边的绿玉盆,盆里置的是敲碎的寒冰。穆挽自走进亭子里,便立即觉的凉爽了许多。 “挽挽来了,快让哀家看看。”宣明太后说着把穆挽拉到身边坐下,端详片刻后,宣明太后皱了皱眉,说到,“怎么瘦了些。” 说到这里,宣明太后又想到李总管与她说的话,又补充道,“也难怪颉月想将你好好喂养着。” 倒是皇后娘娘眼尖,一眼看见穆挽领口那里隐约可见的暧昧痕迹,便对太后使了个眼色,说到,“这瘦下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情。” 太后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去,心里顿时跟明镜似得,“淑君说的对,这么瘦下来也挺好,挺好的。只是不要太劳累了,偶尔也要节制一下。” 穆挽的脸上瞬间多了两抹绯红,什么节制不节制,自成婚以来他们虽然同床共枕,但一直都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至昨夜才行了夫妻之礼。她哪里知道澹台颉月会把她弄成这幅样子。 又见皇后明黄的衣裳下隆起的小腹,看样子是显孕了。这时忽然听皇后一声惊呼,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说到,“方才,他,他好像动了。” 太后听了更喜,走到皇后身边说到,“当真?快让哀家看看。” 穆挽抿嘴笑了笑,有胎动是好事。这孩子出生以后,便是人中龙凤,身受万千宠爱,只是这究竟是福是祸,现在还不得而知。 又说了不多久的话,便有一个宫女端上一盘洗净的杨梅来。皇后将杨梅往穆挽身边推了推,开口说到,“我近来孕吐,好吃杨梅,你也尝尝。” 穆挽谢了谢,便抬手去拿,只是她还甚至未曾碰到装杨梅的盘子,一旁便有一位宫女大叫了一声有蛇,她慌张的退了几步,便踩着裙角往一旁栽了过去。 穆挽见状,立即起身顺势将那位宫女推到了一旁,因为收不住自己的动作,她自己也摔倒在地,手臂撞的一阵疼。 宣明太后和皇后娘娘大惊,这时已经有两个宫女将皇后娘娘扶到了后方。刚才若不是穆挽将宫女推开,恐会撞到皇后娘娘,伤了腹中胎儿。这一幕她二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太后见状,立即走了过去着急问到,“好孩子,你没事吧?” 却听穆挽大声喝止,“都别过来,有蛇。” 第十八章 宫院蛇影 2 - 沉香谢 - 诉娴 一句话吓得在场的人都纷纷退了几步,皇后更是被拦在最后头,她身怀龙种,自然是重点保护的对象。而刚刚被推到的宫女因为位置关系,有穆挽在前面躺着做挡,便也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去。只有镜冬担心的几欲向前,却被穆挽令止。 就在穆挽面前不足三步远的地方,一条蛇正与她四目相对,嘶嘶的吐着蛇信子。这蛇头形椭圆,头背黑褐,背脊较高,且身上又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穆挽一眼认出,这是一条银环蛇。 她重复到,“谁都不许过来。这蛇有毒。” 穆挽从小跟随云霄子学医,自然也知道这蛇生性胆小,性情温和,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只要不惊吓伤害到它,就不会出事。 她尽量放平声调,对在场之人说到,“都退开,只要不伤它,它便不会伤人。”刚刚那宫女的尖叫和自己的喝止,应该是吓到这条银环蛇了。所以这蛇才和自己对峙。 众人听了纷纷四散开去,穆挽压在身下的手臂已经发麻。当空的烈日晒的她晕乎乎的,她却不敢有半点松懈,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过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屏息以待,那蛇似乎是出判断面前的人没有攻击性,果然也收起攻击的姿态,向后靠了点。 又过了一会儿,那蛇才扭头向另一方阴凉的地方爬去。穆挽总算松下一口气来,正是这时,刚刚被吓到的宫女竟然拿起一边的花瓶砸向那条银环蛇,口中还骂着,“砸死你这害人的臭东西。” 只是这准度不够,花瓶砰的一声碎在地上,银环蛇身上的鳞甲硬的很,这花瓶没砸中蛇,四散的碎片更伤不了它。蛇没被砸死,却生生被砸怒了。银环蛇转身就冲穆挽咬去,穆挽根本来不及躲开,银环蛇就咬住了她的手背。 众人一声惊呼,刚刚那个勇气可嘉的宫女此时却又躲得远远的,早已没了刚才灭蛇的气势。穆挽心一横,既然已经被咬了,也不在乎多咬一口,便伸出另一只手将那蛇抓住。 她叫到,“来个人将它定住。” 可在场的皆是柔弱女子,根本做不了这样的事情。而不远处赶来的几个小太监人也是你推我我推你,竟没一个人敢上前,他们手上拿的小树枝,别说是打蛇,就连一只小耗子也打不死。镜冬在一旁苦苦央求到,“求求你们,帮帮我们王妃吧。” 穆挽被咬的手渐渐麻痹松开,另一只手也快抓不住那只因为动怒而奋力扭动银环蛇。正是这时,一只手拔下穆挽头上的金簪,一下便插入银环蛇的七寸,将它定在那里。那蛇又扭动了好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穆挽这时才敢彻底松了手,因为挽发的簪子被拔下,她的头发散落在一边不免沾上尘土,还有有些因为沾了汗水便贴在脸上。 而定蛇的人却跪在一边请罪,“小的一时心急,才会拔下金簪冒犯了王妃,请王妃降罪。”正是一个时辰前在御道上洒水不小心弄脏穆挽鞋面,却被穆挽护下的人。 穆挽喘息到,“你有功无过” 她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胸口愈发闷,便知道是银环蛇毒的毒性开始蔓延了。此时,竟听到一道急切的声音唤她,挽挽! 澹台颉月将她抱进怀里,眼里的月亮潭暗流涌动。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上是大颗的汗珠,就连衣襟也被汗水浸湿,显出一道印。即便如此,穆挽依旧在他怀里,喘着气说到,“护着,皇后娘娘,她还有孕在身” 澹台颉月对同来的侍从说了句“拿下”,那些人就上前将刚才扔花瓶的宫女抓了起来。宫女立即跪下连连哭喊着说自己什么也没做,求北宁王放过她。可是为时已晚,她从扔花瓶时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澹台颉月抓起穆挽的手想替她把毒素吸出来,穆挽却软软的抽回手说,“毒素已经蔓延了,这么做没用的。” 澹台颉月直直盯着宫女的眼睛里似藏有一头猛兽,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他的语调更是锐利的仿佛藏了利刃,一刀刀的割心。 “本王向你保证,倘若王妃有半点不测,便拿你举家的性命来换!你最好祈祷王妃平安无事,那本王便留你一个全尸。”说罢,澹台颉月便抱起穆挽大步离开。 那宫女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不想死,她只是嫉妒穆挽而已,她嫉妒穆挽能得到世间千万女子求而不得的北宁王,她不想死的 宣明太后对一众不中用的奴才怒骂道,“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快宣御医!” 穆挽蜷缩在澹台颉月的怀里,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抓住澹台颉月胸口的衣服,那一朵高昂的紫荆花此时被她攥的不成样子,她低声说,“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澹台颉月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又把她往里抱的更紧了点。“别说话,御医一会儿就到。” 穆挽却摇头,她咽喉干渴的厉害,已经分不清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是蛇毒的缘故。“你听我说妆台柜中,有灵药。我不能见御医,也不能,不能号脉”穆挽已经看不清澹台颉月的表情,但是她能感受到,抱住她的手骤然收紧的感觉。 澹台颉月行走匆匆的步子突然停下,“为什么?” “凤凰蛊生,生而两脉” 穆挽说完这句,便彻底昏了过去。 澹台颉月骤然想起,那时穆挽昏厥,高烧不退,他传来了御医为她把脉,御医却说她身上两脉相斥。而一人如何生两脉 御园中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蛇,还险些伤了怀有龙种的一国之母。而北宁王妃因为救驾,至今昏迷。此事引起君上震怒,移交大理寺彻查。 当日在场却未救驾之人,一概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至于那个宫女,经审问拷打后不过三天便疯了,没了神智。 澹台府大门紧闭,苍狼卫日夜守在梓桐院周围。澹台颉月谁也不见,只守在穆挽床边等她睁眼。御医来了又走,却没人真正为穆挽诊治过。 镜冬哭了一日,怨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少夫人 而从宫中赶回的那一天,澹台颉月就喂穆挽吃下了她说的灵药。如今她虽无性命之忧,却始终没有醒过来,只是平和的躺在那里睡着。 第一天,他看着她。不说话。 第二天,他依然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第三天,澹台颉月伸手抚过穆挽的脸颊,她睡得很安静,也很乖,就像不会醒来一样。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突然发现自己害怕了。 害怕不能看见她埋首看书,耳后青丝滑落她抬手去捋的样子;害怕不能看见她细心学琴,却总是因为弹错而咬唇皱眉的样子;害怕不能看见她回过头对他笑,双眸纯澈动人的样子 “我后悔了。” 那天夜里,他这样说到。 他握着穆挽的手,再次说到,“挽挽,我后悔了。” 他向她低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几乎是恳求,“挽挽,醒醒。就当我求你。” 他没看见,她细密的睫毛那时颤了颤。 史书上已经没有明确的记载,南疆部族这一支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在某个朝代,因一个书生误闯那一块茂密从林,才发现了南疆部族。 尔后随南疆部族一起被发现的,便是南疆部族古老而神秘的的续命之法――借蛊续生。这蛊便是南疆部族的圣物,凤凰蛊。 南疆部族的长老会在每一个女孩儿幼时为她们种下凤凰蛊的蛊种,但蛊种能否成活却是另一回事。因为凤凰蛊十分挑人,甚至是万中无一,所以哪个女子一旦成功育出凤凰蛊,便会被奉为神女,入住神庙,受整个南疆部族的敬仰膜拜。 但族中若有人中毒不治,或遭蛊虫反饲,此女则要割腕放血,以救族人。因凤凰蛊是万蛊之王,是以此女能以血驱动万千蛊虫。 为了夺得凤凰蛊,这片土地上曾有近百年征战不休。百姓饥苦,饿殍遍野。为了所谓的生,却令更多的人走向了死。是以南疆部族的长老将凤凰蛊的蛊种尽数毁去,只余驭蛊之法。 然,凤凰蛊毕竟是南疆圣物,一位部族长因不忍圣物就此消亡,便将部分蛊种藏匿,交由部族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偷偷带出南疆,那一支也就此脱离南疆。只是这一支最后究竟去了哪里,依旧鲜有人知,也难以考证。 有野史记载,数十年前梁国举兵征伐南疆,也是为了寻找已经数百年未曾出现过的南疆圣物。而落鹤涧一战,那谷上飘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以一支白玉缨笛,驱动谷中万虫和被种了蛊的死尸,将梁**队反杀个措手不及。 此女,便似身驭凤凰蛊之人。 故不少人猜测,这世间,或许真的还存在凤凰蛊。 若借蛊续生之法属实,那么得之此人,取血饮之便可不惧百毒而不死。 若携蛊之人真有驭万千蛊虫的本领,那么得之此人,便可得天下。 第十九章 知而不言 - 沉香谢 - 诉娴 第四天,窗外阴沉沉的,好似下起了雨。 镜冬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怕寒气冻着依然在床上睡着的穆挽。关窗的时候,才见穆挽闲时种下的那盆墨兰已经开了一朵小花。枝夏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一盆温水,给澹台颉月洗面净手。 枝夏说到,“少君,去歇一歇吧,您已守了三天了,再守下去恐怕有伤身体。” 澹台颉月拿起一旁的娟布把手擦干净,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声音却有点哑,“下去吧。” 镜冬和枝夏只能双双退下,澹台颉月又走到窗边,将刚刚关好的窗户打开一点缝隙透气。她应该不喜欢这样闷着的。 澹台颉月走到琴案边坐下,那把九霄环佩已经被搬到屋里,他先抬手在琴上挑出几个音,自顾说到,“挽挽,今日下雨了,我弹琴与你听好不好?”而后便开始抚琴。 细雨滴答滴答的敲打在屋瓦上,在瓦沟里渐渐汇成一股细流,落雨之声与琴弦之声相映成趣。只是这趣里,少了点什么呢? “呐,真要抚琴给我听的话,得用点心吧,你的琴艺可不只是这样的水平呐。” 金丝塌上安静睡着的女子翻了个身,转向琴案的方向,对抚琴的人说到。琴音戛然而止。她依旧闭着眼,嘴边隐隐含着笑。 琴案上的那双手微微收成拳状,虽然只有短短三天,却让他如此清楚的体验到失而复得的感觉。他问到,“什么时候醒的?” “嗯,我想想……”穆挽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兴许,是你说后悔了的时候。你求我的时候。”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挽摇摇头。 琴案边一阵安静,窗外滴答不停的雨声,在某个瞬间似乎都静默的没有任何声音。澹台颉月微微抿唇,透过窗缝,能看见窗外的墨兰被雨天的冷风吹的一摇一摇的。 方才,那个榻上的女子笑语问他,“你在后悔什么呢?” 穆挽闭着眼,能听见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他下意识整理衣上褶皱的拂袖声,走的近了,穆挽甚至能屏息情见他不甚协调的呼吸声。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的听力有多好。 离的近了,她能听见人的心跳。若是离的远些,从人话语里的颤声,她也能听出面前的人,说的是不是假话。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她这个能力除了听诊,少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因为那些人的声音,她不想认真去听。 倒是小昭,将她这个能力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是用在赌坊里。 床边陷下去了些,澹台颉月坐到榻上对她说,“后悔没有和你一起入宫,好好护着你。” “这样啊……”穆挽的话语里似有失落,她睁开眼睛平静的看着澹台颉月,她的情绪一向隐藏的很好。她淡淡问到,“那么,那时将我交由宋成玉带走的理由是什么呢?” 澹台颉月眉宇间耸起一座小山丘,他问到,“何时?” 她依旧平静,似乎说着一个寻常话本里他人的故事,“在灵台寺里的时候,我听见了,你由远及近,却骤然停止的脚步声。我以为,那时你该帮我的。我以为,你为这个后悔了。”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一直都不开口而已。 “我……”澹台颉月欲言又止。她何时知道了她知道多少了呢?他能告诉她的又有多少呢? “不用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突然好奇了而已。”她又问到,“那么,刚刚对我说谎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澹台颉月抬手捋了捋她耳畔的发丝,说,“害怕,失去你。越留你在身边,越怕你知道的更多,越怕你就此离我越远。”可你要知道,不论何时,我都断然不会伤你。 穆挽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调笑到,“你也有怕的一天。” “因为是你。”因为是我现在才知要万般珍视的你,所以才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你。 她从床上爬起来,说到,“可是颉月,你瞒着我越多,才越可能失去我啊。” 他说,“你信我。” 她问,“为什么?” 他说,“我爱你。” 心口骤然一阵疼,疼的入骨。良久,久到雨都有了停意。穆挽说,“好,我信你。但若是有一天,你负了我伤了我,你一定会因为今天这句话而疼的。” 澹台颉月说,“若有那一天,你就算来取我性命,我也绝不还手。” 穆挽却摇摇头,“若你真的爱我,便是我什么也不对你做,你也会痛的。若你真的负我伤我,我不希望也不会让你死,但我希望你的余生都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以此来怀念这时这般爱你的我。” 四目相对良久,那个一向清冷如月的男子在她面前,也终于落入凡尘,他低头吻上了她。小心翼翼,满怀珍惜。 苏月送来饭菜,推门进屋正见这一幕,又悄悄退出屋去。 那时,他们都有不曾说出口的秘密。而秘密是什么呢?是隐而不见的隔阂,是如梭岁月的齿痕,是能让相爱的人痛不欲生的无解之毒棱――情之一字。 他的秘密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接近与利用,赢在谋,输在情。他后悔了,后悔将她作为王牌和棋子卷入这场盛世大局中。 那她的秘密呢?她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穆挽因为先前失血的原因,身体比较虚弱,又被银环蛇所伤,才接连睡了几日。也许正是因为这几日睡得极好,穆挽醒后气色便恢复许多。加之她为自己配了几副药,调养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穆挽卧床期间,宣明太后亲自来见过她一次,太后出宫,可见对穆挽的重视。 又过了两日,穆挽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银环蛇毕竟有剧毒,纵然穆挽携带凤凰蛊,也不能这么快净化体内的蛇毒。穆挽突然想起临汾街的那个乞儿,便想等身体康复后,找个好点的天气去看看他。不过澹台颉月既然说已经将他安顿好,那她就不用担心。 午后,穆挽对澹台颉月说到,她想去东观书阁看书。澹台府静静看了她一眼,就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路上引起家仆注目不断,穿过府中花园的时候,穆挽说,“你扶着我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就算我说你不贴心,你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澹台颉月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解释道,“你太笨,走不好路。” 穆挽呛声他,“爱上一个这么笨的姑娘,真是难为你了。你还是不要爱我了,放我下去。” 澹台颉月止步问到,“怎么使小性子了?” 穆挽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到,“你现在还嫌弃我有小性子了。” 澹台颉月笑道,“我就喜欢你使小性子。可劲儿使。但只许对我使,我不嫌弃。你若是不温不火的,才让人着急。” 穆挽双颊绯红,她告诉自己,应该是被这日头给晒得。天很热,澹台颉月玄色的衣裳格外吸热,在花园里停留的这段时间,他的额头已经微微出汗。 穆挽犹豫一会儿,从袖中拿出一块暗蓝色的绣帕来,为他擦去额头的汗。 帕子上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紫荆花,澹台颉月一眼认出那方帕子是当初穆挽为他治病时,他给穆挽拭去汗珠时给她的。 他嘴边扬起笑,“你原来还将它收着。” 穆挽收回手低着头,好似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心说,你让我好好留着的。所以我便留着了。 澹台颉月又问她,“怎么不说话?” “天太热,不想说话。” 多么熟悉的对话。 哦,原是如此。澹台颉月顿时了然,“你害羞时,便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推脱了。” 穆挽便把头埋的更低了。 澹台颉月继续往书阁走,他看着前方的岔口说,“你磕着了,我会心疼。”不是真的觉得你笨,是真的会心疼。 穆挽笑了笑。再看澹台颉月所取的道路,她心中十分疑惑,“这条路不对,更远了,也没有廊道可以承阴。咦,你方才走的路,也可以走那边的廊道的,凉快些。” “若是如此,你怎么会为我擦汗。” 狐狸。他是一只大狐狸。 书阁浅闻一卷香。 从前穆挽觉得,澹台颉月可以做一个稳当的靠山,现在她才发现,澹台颉月做靠垫也是很不错的。从前她是从不敢想象,有谁敢这样对澹台颉月任性,胡作非为的。 阁楼的长榻上,澹台颉月正坐一边,他手上拿着一卷兵法。穆挽也挑出自己喜欢的那本,走到榻边一躺,枕在了澹台颉月的腿上。 穆挽说,“书向右边些。” 澹台颉月的书往右移了移。 穆挽又说,“不对,再往左一点。” 闻声,书又向左偏了寸许。 “好,就这样。”穆挽说到。这样的角度,他的书卷恰好挡住西移的日暮。 两人看了片刻书,穆挽问到,“颉月,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应该不是黑色吧?虽然你总穿黑色的衣裳,可我总觉得,你不喜欢黑色的。” “嗯。不喜欢。”澹台颉月说到,“但黑色庄重不可侵,适合我。是以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穆挽翻书的动作顿时停在那里。 第二十章 初次射箭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敛眼,能看见穆挽散在他衣上的墨发,他又补充道,“不要多想。你,不一样。” 她继续翻书,澹台颉月问到,“你呢?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穆挽说,“红色。那种如火如荼的红色。”话一出口,穆挽心里一惊,她突然记起,小昭素来喜欢那样的红色。她继续说,“可是我已经习惯了素色,是以我喜不喜欢,也并不重要。” 澹台颉月说,“素色,也很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书卷,依旧是与南疆有关的传记。“你对南疆之事兴趣很浓。” 穆挽把手上的书放下说,“因为我身承南疆圣物,人人求而不得的凤凰蛊,所以多了解些没什么不好。” 他重复道,“凤凰蛊。”手中的书许久不曾翻页,他如月亮潭般的眸子里风云暗起。却听见她说,“这可是至死都该守护的秘密,我怎么就轻易告诉了你。” 一朵云遮却刺目的阳光,澹台颉月把书放到一边,捻起她胸前的一抹秀发缠于指上。穆挽再次拿起书,也分神听她说话。 “凤凰蛊,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穆挽说,“很重要。关乎性命。” “好。”澹台颉月说,“我与你一起守护凤凰蛊。” “你不问我凤凰蛊是什么吗?” “不需要。凤凰蛊是你想守护的,而你是我想守护的。若要护住你,只要将凤凰蛊护着就好。” “……嗯。” 发觉穆挽的声音不对,澹台颉月拿开穆挽挡在面前的书,才发现她眼里有泪珠在打转。他顿时皱眉,“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着急的语调,穆挽破涕为笑,“这本书……太感人了。” 澹台颉月一瞥书上的内容,心情无以言表。 书上写的内容大概是,被种下某种蛊的人,身体会渐渐被蚕食,慢慢的死去。人死后,蛊虫便会破从人的眼耳口鼻中一只只爬出来,若是破开人的肚子,就会看见满腹的虫卵幼虫…… 穆挽突然说,“那时在灵台寺,我曾许了一个愿望。” “是什么?” 穆挽笑了笑,“你能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所以愿望还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半月后,穆挽已经大致康复。在接连两次受伤后,穆挽竟然还没有忘记要和澹台颉月学武一事,向学之心格外旺盛。 学武一事确实急不得,想要熟练掌握一门功夫,少则一两年,多则十余载。澹台颉月便等穆挽先养好手上的伤后,再让她从简单的学起,一则是容易接受,二则是怕她学太繁重的伤筋动骨弄伤了自己。 穆挽做事向来认真,既然要学,她第二日就换上了便装,前往东郊的教练场。这教练场是数年前澹台府买下的。教练场很大,除了操练苍狼卫的角斗场,还有一块专门驯马的马场。 还在受训的苍狼卫鲜少有机会见到澹台颉月,所以当他们见到他的时候,眼中皆是满满的敬仰和尊崇之意。澹台颉月往教练场中一站,那些苍狼卫就自行排列整齐,等待训话。 然后澹台颉月便把身后的穆挽拉了出来。 不需要任何示意,苍狼卫皆俯身抱拳,“见过王妃!” 声势浩大。 不过这些苍狼卫之所以对她尊重,是因为她是澹台颉月的妻子,若是没有这一层关系,恐怕她一时也得不到这许多拥护。 所以她才更不能让这些人失望,不能让这些对整个澹台府抱着信心,才活下去的人失望。若说澹台颉月将责任看的极重,她又何尝不是? 走过教练场,看着场上各式各样的兵器,穆挽突然想起宋成玉说的话。小昭的骑术和箭术很好。于是她来到射箭场,拿起一副弓箭。直到她握住弓箭的一刹那,她竟然觉得握弓的感觉有两分熟悉。 人脑海里的记忆会忘,但身体的记忆不会。 穆挽愣神看着手里的弓箭,神情恍惚。如果她是宋成玉口中的小昭,那她忘却的记忆里,是否还欠着她不知道的余债。 站在一旁的阿九见穆挽迟迟不射箭,心想或许是少夫人不会射箭,不知道要从何做起,就上前说到,“少夫人,是否需要属下教您?” 穆挽:“呃?好。” 这时澹台颉月走了过来,说到,“我来吧。” 穆挽说,“还是让阿九教我也没关系。” 澹台颉月向阿九投去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会,阿九心领神会,立即找了个借口开溜了。他可不想夹在少君和少夫人之间做个没眼力的苍狼卫。 “你干嘛吓唬阿九。”穆挽说到。他刚刚那个眼神,分明就是要将他凌迟的意思。 “望着靶心。”澹台颉月说着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白羽箭。他的头搭在她肩上,修长的手握住她纤细的素手,教她如何搭弓挽箭。 穆挽偷偷看了他近在眼前的脸一眼,就听见他说,“我不是箭靶。”穆挽连忙把头扭了回去。瞄准后,澹台颉月说了一声放,她手中飞出的箭就射中了靶心。 第一次射中靶心,穆挽心里实在太开心。以至于她毫不考虑两人现在的距离,扭过头时好巧不巧的,碰上正准备夸她而凑近一点的澹台颉月。 两人的嘴唇轻轻擦过,穆挽呆住的瞬间,澹台颉月又凑近一分,吻了上去。 上一刻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是个意外,但是刚才的吻,澹台颉月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穆挽还没回过神,澹台颉月已经抽身,他留下一声“做的很好,继续练习”后,竟然十分自然的挥手自兹去。 天知道他口中的“做的很好”是指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月,穆挽都在教练场中练习射箭。穆挽的进步之神速,连她自己都觉得诡异。短短半月,她已经能做到骑马射箭还百发百中的地步。这是绝对不科学的。 夙夜看着场中的穆挽,疑惑的说,“少夫人这不像是初学者,更像是……” “重温。”一边的澹台颉月淡淡吐出两个字。 穆挽身上,必定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没有人能学习的如此之快,哪怕是再天资聪颖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练习臂力。 穆挽的情况,确实超出常人的范畴。 穆挽从马上翻身下来,小跑到澹台颉月面前,说到,“芊芊跑的还挺快。”这几天她骑马射箭,和芊芊这匹雪地神驹感情增进不少。 夙夜见到穆挽来了,也自觉离开。 “累了吗?”澹台颉月问到。 “今天没跑多远,不累。” 穆挽低头整理衣服的时候,澹台颉月便抬手将她脸侧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她秋水剪瞳的大眼睛眨啊眨,就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多年不动的月亮潭。 穆挽才抿嘴笑了笑。 “笑什么?”他问到。 穆挽说,“这样的你,和当初的你。” 从教练场回澹台府需要一段路程,穆挽在马车里忽然间想起临汾街那个行骗的乞丐。澹台颉月说他已经安置好他们,穆挽也想去看看。究竟是那个乞丐纯粹的骗了她,还是他家中确有患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临汾街和穆挽想象中相差无几,破烂的屋瓦,肮脏的水沟,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小破院子,还有四窜的老鼠和满地的烂菜梗。 阿九带着穆挽兜兜转转找到了一扇摇摇欲坠的门,门后是四处堆放的柴草和摞在一起的箕畚。庭院里勉强空出来的一块地方,放置了一张桌子,桌子已经很老旧了,看起来就像是爷爷辈留下来的东西。 出于礼貌问题,穆挽还是伸手敲了敲那块勉强能叫做门的木板。 “找谁啊?”一个穿着暗红色旧裙子的女孩扶着墙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的声音很虚弱,气色也不是很好。她破旧的衣服缝上了多个补丁,却也洗的干干净净。 那女孩看到阿九便撑起笑来,“是九哥啊,这位姐姐真是面善,她是?” “她是我们府中的少夫人。”阿九说。 那女孩一时手忙脚乱起来,“少夫人?那不就是……王妃,这,奴见过王妃。” 见对方又要拜,穆挽对十七使了个颜色,十七立即上前止住对方的动作,说到,“王妃不拘这些虚礼,你称一声少夫人便好。” 林执忆手足无措,似是不敢,穆挽朝她笑着点点头,示意没有关系,林执忆才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少夫人。 林执忆是林执川一母同胞的妹妹,小林执川几岁,看起来却十分乖巧懂事。只是林执忆从小体弱,吃了许多药,耗费钱财几多,依然是十分孱弱。 “少夫人,您快请坐。”林执忆用衣袖扫了扫那张小长凳,照顾穆挽坐下。她开心的说,“哥哥得了照顾,一直和奴念少夫人的好,说是等奴长大,一定要记得这份恩情。” 穆挽坐下说到,“小妹妹,我也学过一些医术,你若是觉得姐姐可信,不妨让姐姐为你瞧一瞧。” 林执忆连忙摆手说到,“奴这低贱的身子,怎么能让您为我看病,实在是受不起。再说这病奴心里清楚,虽说一时死不了人,但也养不好,就这么拖着吧。” 穆挽心里觉得有些苦涩,人生而不等的观念已经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心里根深蒂固。她还小,却已经想好认命。一个人如果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都不见了的话,活着和行尸走肉大概也无多大分别了吧,出于人求生的本能,就只是为了活着。 那时穆挽亦只有七岁,小小的年纪,就离开了白鹤侯府,跟随云霄子在阆苑仙居中学习医术。刮骨,剖心,和成百上千种毒物交朋友。后来她到了出诊的年纪,如果不是君筇师兄护着,恐怕也会遭遇不测。 第二十一章 暗生嫌隙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在林执忆面前蹲下,说到,“小妹妹,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很大,你保证谁也不告诉好不好?” 林执忆乖巧点头,“奴,奴保证谁也不告诉。” 穆挽凑到林执忆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说完后,林执忆开心的要跳起来,“真的吗?少夫人没有骗奴?” 穆挽认真说到,“我堂堂一个澹台府少夫人,骗你有什么好处?所以,你现在要不要让姐姐看一看你是什么病?” 林执忆乖巧说到,“要。奴相信少夫人。” 在穆挽为林执忆号脉的时候,林执川回来了。他见到阿九先叫了一声九哥,再见到穆挽的时候低着头,似是羞愧,脸都有些红,“少夫人……” 穆挽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林执川才发现穆挽在为他妹妹号脉。片刻后,穆挽和林执忆说了几句不是什么大病,会治好的,就让林执忆回屋好好休息去了。 “忆儿怎么样了?”林执川问到。 穆挽说,“不是大问题,只是她天生体虚,加上这么多年,食宿都照顾不到,所以小小年纪就已留下病根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照顾她,一样能活蹦乱跳的。” 一番寒暄和叮嘱后,穆挽看天色已晚便要动身回府。林执忆已经回屋休息了,林执川送穆挽到门口时,突然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你……” “少夫人说的对,这世道向来公平,强大,所以拥有,弱小,注定一无所有。”林执川说到。“少夫人当初给过执川改变的机会,是执川没有珍惜。但是就算少夫人今天再给执川这样的机会,执川一样不会去扶风城。” 穆挽问到,“是因为执忆吗?你怕她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若是如此,我可以为你安排……” 林执川说,“是因为天下间不止我一人贫苦。官商勾结,不爱子民还欺压百姓,已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古来如此。像澹台少君和少夫人这样心善博爱的人已经少的可怜,小百姓在缝隙中求得一块立锥之地以生存太过不易。今日若是执川离开了,整个临汾街的孤儿早晚要饿死。” 林执川所说一字不错,生活在底层的百姓,能对世事有如此见解,可见他实为可造之材。穆挽问到,“那么,你想要什么?” 林执川抬头期盼的看着穆挽,“执川想要一个求学的身份,这是穷苦人家步入金銮殿唯一的出路。身居高位的人不愿改变,执川就自己走上那高的地方去改变。” 穆挽问,“可若是到那时,你依然改变不了呢?” 林执川说,“世事多变,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我不过贱命一条,也没什么可输的了。”什么都没有的人,才最有斗志最不怕输,因为他们连输得机会都没有了。 “林执川,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穆挽说,“我给你三年,三年后,若是我不能在殿试中听见你的名字,那时,你便是一辈子做一个乞丐,过食不饱腹的日子,我也再不会帮你。” 林执川扣头谢恩,“多谢少夫人。” 穆挽转身离开,走了不几步,她又折回去问林执川,“那时你为什么不顾尊严,继续行骗?” “我的尊严,不若我妹妹的性命重要。” 穆挽叹了叹气,说,“往后三年,我会将执忆送去一个宁静的地方修养,那里有很好的医师,你便不要再担心。” 穆挽回到澹台府时,天已经大黑了。府上已经点起了烛火。穆挽与澹台颉月在离开教练场后就分道了。她去往临汾街,而澹台颉月则去往左丞相府。夙夜与澹台颉月说话时,穆挽大概听到了几个字,似乎是与宁谷与有关。 澹台颉月彻夜不归。 可第二日穆挽起床后,总觉得镜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枝夏端来早膳时,也是嘴角抿着笑。穆挽觉得这两个家伙,必定有什么没告诉她。 她舀了一勺粥到口中,才发现粥中加了莲子。她多喝了两口,实在是受不了二人灼灼热切的眼神,问到,“你们怎么了?” 枝夏岔开话题问到,“少夫人,今日的早膳如何?” 穆挽说,“还不错。府中是换了厨子了吗?这粥喝起来的与往日的味道不一样。” 镜冬抿嘴笑到,“府中的厨子不曾换。” 穆挽疑惑起来,这么说,是她的味觉出问题了?这粥的味道分明不一样。 镜冬又说到,“不过,今日下厨的,是少君。” 枝夏连忙说到,“少君今晨才回来,恐是一夜没睡,也不休息就去厨房为少夫人熬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君只愿意在粥里加莲子。” 镜冬又说,“听苏管事说,这莲子是去年从饮露湖中采下来的。苏管事还说,从前少君从不让人采摘饮露湖的东西,去年命人摘莲子实在令人觉得奇怪,不曾想今日倒还用上了。” 饮露湖的莲子熬成的粥。 穆挽低头笑了笑,那时她采了饮露湖的莲子,给聂臻熬了一锅粥,倒是让他给意见试吃过。也不知道他那时生气没有。 用过早膳,穆挽便往府中的闲时散步的小路走去。只是不曾想小路尽头,立着一架新设的红木秋千,秋千上还缠了花藤做装饰。之所以说是新设的,是因为昨日她经过这里的时候,还不曾见到这秋千。 与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穆挽对秋千的抵抗力几乎为零。她走上前摸了摸秋千架,又摇了摇座椅。这时前来的澹台颉月走至穆挽身后,拂手向随行的人示意退下。 “如何?”澹台颉月问到。 穆挽:“怎么会想到在府里设秋千?我以为你打心里嫌弃这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澹台颉月说:“府中园地空旷,设一秋千,全做装饰罢了。” 澹台颉月回扶风城向慕容骁提亲时,在白鹤侯府中看见了一架秋千。从慕容挽樱那里得知,那秋千是穆挽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时他便想,穆挽幼时离家,大概也就不曾碰过秋千了。设这秋千,是想弥补一下她儿时的缺憾。 “颉月。” “嗯?” 穆挽看着他月亮潭一样好看的眼睛问到,“你有没有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做过什么?” 澹台颉月看着她一阵沉默。最后他问道,“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想娶你算吗?” “……”穆挽,“正经点。这不算。” “那便只剩一件了。”澹台颉月说。 他袖中藏了一个约摸一掌大的小匣子,正欲拿出来的时候,苏月匆匆赶来说到,“少君,善安公主她……”苏月见到穆挽,立即住了口,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穆挽看了一眼二人,便要离开。善安公主和澹台颉月的事,她跟着掺和什么?她到底,是半个外人。 澹台颉月抓住穆挽的手,并不让她离开。又对苏月问到,“善安公主如何了?” 苏月说,“善安公主她,于宫中自缢了……” 叶桑柔并没有死,送汤水伺候洗漱的宫女把她救了下来。但是叶桑柔身体本来就弱,这么一折腾也免不了躺上几天。 澹台颉月松开穆挽的手,就让备马车欲要进宫。直至走到转角,他回头看了一眼穆挽,她已经坐到了秋千上。他握紧袖中的匣子,还是离开了。 直至澹台颉月离开,她才回过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她低头笑了笑,心口闷闷的,却是花莲摇落一般,在水面荡开一层轻浅的伤疤。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澹台颉月进宫后,穆挽让枝夏陪她一起去了一趟临汾街。走进那条窄小的陋巷,枝夏还是很难相信穆挽会来这样的地方。 穆挽进院的时候,林执川已经换上一身新衣,那是潇湘书院的衣服。他今日要去潇湘书院中上课,至于学籍,穆挽已经让人安排妥当。 林执川很吃惊,“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穆挽说到,“我得空,便来送你去书院。” 林执川不解的问,“可是少夫人昨日不是说,今日要为澹台少君……” “咳咳。”枝夏假咳了两声,林执川自小看多了人的脸色,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连忙闭嘴。 穆挽替林执川理了理衣襟说到,“我有一个很疼爱的和你一般大的弟弟,他在静松书院上学,闲时还学些医术,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不需要我操心,我也不求他登科及第。可你是澹台府保去的学子,当为澹台府争光。” “是,这些执川明白。”林执川低头看着身上那一身新做的衣裳,是他从来都没穿过的料子。 穆挽拂了拂他的肩膀,继续说到,“当忍则忍这一点你应是知道的。当然,若是谁在学院再三欺辱于你,你也当同样奉还,不必隐忍太多。我送过去的孩子,便是如何也不能没了尊严,任人欺辱。若有事是你无法解决的,便来澹台府找我。” 林执川抬头看着穆挽,他原以为,穆挽会告诉他不因她的保送而娇纵,或是时刻忍让为上这样的话,不曾想过,她是真将他当做平等的人。这样的待遇,是他此前十多年都未有过的。林执川抹了一把鼻子,心想日后他学有所成,便来还少夫人的恩情。 “走吧。该去书院了。不要小看贵胄子弟,那里将是你未来三年厮杀的战场。”穆挽说。 这时林执忆拉了拉穆挽的衣袖,她看着穆挽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少夫人,执忆长大了也想上学。执忆想读书。执忆可以读书吗?” 第二十二章 又见青衣 - 沉香谢 - 诉娴 林执川把林执忆拉到一边说到,“忆儿乖,等你长大了,哥哥就送你去女院读书,读最好的书。” 将林执川送到潇湘书院,出来接见的穆挽乃是鹿鸣先生的书侍,林执川会被安排到鹿鸣先生的班内,是以他要领穆挽先去见一见鹿鸣先生。 穿过那间间书院,不少课间休息的学子向穆挽投来好奇的目光。书侍在一间种满兰草的院子门口停下,“鹿鸣先生就在院中,小人还要为林学子引路,就不送您进去了。” 院中种的多为墨兰,墨兰长势很好,能看出栽种之人对其下了不少心思。穆挽走进院中,能闻到阵阵清香,一个青衣男子正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弯腰给兰草浇水。他小心的避开花苞,让水顺着花茎和花叶流下去。 “请问,是鹿鸣先生吗?”穆挽问到。 浇水之人把水瓢放回桶中转过身,不想竟是何青修。不只是穆挽,就连何青修也是分外吃惊。 “我见过你。”穆挽说。 何青修欣喜的说,“你还记得?我以为,菩提寺中一别,姑娘早已将我忘了。” 枝夏在一旁说到,“我们少夫人如今是北宁王妃,不可称姑娘。” 何青修尴尬的笑了笑说,“是小生失礼了。”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北宁王妃,而自己只是一介书生,确实不该再做此称呼。 “无妨。”穆挽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青修:“鹿鸣先生是小生授业恩师,先生他喜欢兰草,我亦知道一些兰草的生长习性,就时时来照顾一下这些兰草。北宁王妃来此是为了?” “我来找鹿鸣先生。” 鹿鸣先生是潇湘书院中有名的老先生,他一生著作颇多,学术上的造诣颇高。除此之外他处事公正,任你是宰相之子还是尚书之子,只要是错了,都当罚。这位先生是燕京城为数不多的,不为权贵折腰的正派人物。 和鹿鸣先生喝茶时,鹿鸣先生说到当初他担任太子少傅,也就是当今君上的授课先生时,北宁王曾是伴读。那时北宁王就隐隐有成大事者之风,不过却是与如今完全不同的样子。那时的北宁王为人宽厚温和,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穆挽问到,“他那时是什么样子的?” 鹿鸣先生想了一会儿,最终说了四个字。 “年少风流。” 穆挽愣了愣,他从前是这样的吗? 鹿鸣先生继续说到,“许是天妒英才吧,若不是出了杏珩姑娘这一桩事,北宁王也不至于沉寂无闻这许多年……” 鹿鸣先生说完,暗暗观察穆挽的反应。穆挽只是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并不表现出妒意,也没有反口讽刺说什么斯人已以或是眼前人才更重要一类的话语。 穆挽想,别人的故事,自己插什么嘴?听那鹿鸣先生话语里的意思,他对那位杏珩姑娘的态度是为赞赏,横竖鹿鸣先生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换了他对那位杏珩姑娘的认识,她若是开口评价什么,才是真肤浅。 对穆挽的表现鹿鸣先生颇为认可,北宁王挑的人,果然不会差。他道,“初时我以为杏珩姑娘许是北宁王的良悌,如今看来北宁王妃也是配的上北宁王的佳人。” 穆挽说到,“如此,执川便劳烦鹿先生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 见过鹿鸣先生,穆挽便要离开,何青修连忙从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她,她转身,淡蓝的裙摆在她的动作下开出一朵极好看的花来。一如他在菩提寺中初见她的样子。 他说:“北宁王妃若是日后有空,可以来墨家轩一座,家兄好沏茶,我对茶道也略知一二,到时候可以为王妃沏一壶好茶。” 这茶道和医道,穆挽自认能赢她的人不多,她低头温婉的笑了笑,可是何青修这份心意,也是真真切切的。穆挽说:“好。若是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去墨家轩看看的。” 穆挽回澹台府时,镜冬说澹台颉月还未回来。过了好久也不见澹台颉月踪影,穆挽就拿出针线来,在绣棚上认真绣着什么东西。她拿针刺穴是会,这拿针绣花的功夫却差了许多。因为不甚擅长女工,她被针给扎了不少次。 几天前,枝夏告诉她,在燕京城中,若是女子收下男子的帕子,便是认可了他的心意,日后一定要亲手绣一块帕子回赠。那时穆挽才知道,澹台颉月把帕子递给她时说的那一句,“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话里的意思。 苏月说刺绣一事急不来,只能一点一点练,初学者只能绣些小物件,像手帕一类的。等到手熟了,才能够开始学习缝制绣大件的衣袍。 夜半时分,穆挽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绣活,叫了镜冬进来问到,“是不是澹台颉月回来了?” 镜冬犹豫了一会儿,说到,“是少君回来了。不过……少君他接了善安公主回来住,为了有个亲近之人方便照顾,叶薇小姐也一并住进府中了。现在丫鬟们正收拾院子呢。” 镜冬说完认真看穆挽的神色,穆挽愣了片刻,打开房门走到院口,正见叶薇扶着叶桑柔往兰芝院走,澹台颉月就陪伴在侧。 镜冬小心叫了一声,“少夫人……” 穆挽走回屋里,对镜冬吩咐道,“把屋里和院里的灯一并熄了吧,不必留灯了。” 就镜冬所知,从前这梓桐院总是彻夜留灯的,这突然吩咐熄灯,镜冬不免疑惑。镜冬尴尬的说:“可少君还……” 穆挽看了一眼手里的绣棚,上面的花样已经绣了大半,她将绣棚往旁一丢,说,“不必管他。彻夜不归也不是第一次,他还愁没地方睡么。” 镜冬看了一眼穆挽疲惫的深情,说道,“是。镜冬这就熄灯。”镜冬说罢,顺带拉着枝夏一起出去了。 安置好叶家姐妹,澹台颉月就疾步走回院中。方才穆挽应是看见了他送叶家姐妹回来。只是他回到院中之时,镜冬正和枝夏一起灭了院中最后一盏灯。 他望着漆黑的屋子,冷声问到,“谁吩咐熄灯的?不知少夫人夜里若是醒了,需要见着光才安心吗?” 镜冬并不知其中原由,她说到,“这……少夫人见到您送善安公主进兰芝院后,就吩咐熄灯了。少夫人说不必留灯。” 澹台颉月看了看漆黑的屋子,又握紧了一分手中的小匣子,她分明怕黑。 一次澹台颉月在夜里醒来,不见穆挽。他一番寻找,发现穆挽坐在院中的一根灯柱旁屈膝抱着自己。夜里有些冷,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 他走到她面前问到,“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从前有一次伤了眼睛,一度以为看不见了。后来师傅虽然为我治好了,但是有时还是会梦见那段漆黑一片的日子。见着灯光安心些。屋里点灯怕吵醒你,就来院子里坐着了。” 澹台颉月问她,“冷吗?” 穆挽摇摇头,“不冷。” 澹台颉月脱下外衣对她说,“不冷也披上吧。” 此后一入夜,澹台颉月总是吩咐点上灯,屋里的灯也是彻夜不熄。就是为了不让穆挽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再感到心悸。 其实他们都那么心照不宣的对对方好。 屋里很暗,借着月色清晖,澹台颉月走到床前,为穆挽掖了掖被角。 她闭着眼,看不出是睡是醒。 澹台颉月将她耳边的发丝捋顺,对着她那张素净的脸端详了良久。也许是月光的原因,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澹台颉月拿出袖中的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精巧的银色镯子,镯子上镂空雕着两只对首祥凤,凤眼上各嵌了一颗红色的小玛瑙,很是精巧。他坐到床边,轻轻抬起她的手,给她戴上。 ――如果你真想送我什么,就送我一对镯子吧。千足银制成的,刻上祥凤。 他蓦然发现,穆挽如葱削的指头上有被针扎过的红点。他皱了皱眉头,冰冷的神色里似乎有一点心疼。 就在这时,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回去。穆挽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清冷的男人,又抬手看了看手上的镯子。若不是杏珩姑娘这一桩事,北宁王也不至于沉寂这许多年……她还是,在意的。而叶桑柔,她也是在意的。 “把你吵醒了?” 她翻个身,背对着他,被子从她肩上滑落寸许。他复抬手为穆挽将被子提了提。 他知道她没睡,问到,“挽挽,我接她们回来,你不开心了吗?” “你开心就好,管我做什么。你若是喜欢,大可以给她换个身份,接进府中。以你的能力,这些事也不难办。”她说完闭上眼,似乎又睡去了。 他说到,“程国宁王,只会有一位尊正夫人。至于叶桑柔,我自有打算。不需多久,楚乡王必会离京。届时,我便会……” 可澹台颉月的打算,穆挽不想知道。穆挽挪了挪身子,往里靠了靠,低声说,“我要睡了。” 她闭眼后,又听他一声叹,“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何要让我……”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尔后却是渐远的脚步声。 穆挽峨眉微皱,她额上出了些虚汗。一时间只觉得心口闷的厉害。 而那一夜,他不该离开的。 第二十三章 茶馆品茶 - 沉香谢 - 诉娴 阴暗的屋子里,穆挽缓缓从榻上坐起。她伸手扶着脖颈扭了扭,又伸了伸懒腰。继而她环顾了一下屋子,目光停留在桌上。 未着素履的脚踩在地板上,只觉一阵冰凉。 穆挽侧着脑袋,从一旁拿了一只茶杯,杯里的水还留有大半。她把水泼进香炉里,熏香“滋――”一声冒出一阵青烟之后就彻底灭了。 “嘁……你明知道他们一步一步做的是什么,还天真的以为他真会心疼你么?既然这么想活下去,就自己睁开眼看清他们的嘴脸,把我叫醒做什么。”穆挽扶额无奈说到,“你还真是蠢啊,三年前和现在,都一样。” 次日清晨,枝夏端来早膳,叶薇就来了。她趾高气昂的看着穆挽,好像自己是胜利者,满负荣耀。她在桌边坐下,对枝夏说到,“给本小姐也上一份早膳。” 枝夏说道,“府里只备了少夫人一份早膳。” 叶薇怒道,“你什么意思?一个下人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枝夏也不退让,“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澹台府吃上饭的。我们少夫人可是当家主母,是尊正夫人,你呢?” 叶薇看了一眼穆挽,嘲讽道,“你这当家主母如此不会管教下人吗?还是你扶风城的女子,就不知尊客之理?少君一向重礼节,恐怕你如此下去,少君早晚会休妻的吧。” 枝夏一时气不过呛声她,“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对我们少夫人指手画脚。” “叶小姐来者是客,谁允你如此放肆。”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枝夏闻声立即低下头,怯怯退到了穆挽身后。 叶薇见状,施施然看着澹台颉月说,“少君,姐姐体弱,我想为姐姐弄一份早膳,可少夫人似乎是不愿意,这丫头也心气高的很,说是只有这一份早膳。” 澹台颉月走进屋里,对枝夏说到,“去院里跪着。”澹台颉月发话,枝夏只能怯声说是。 穆挽看了一眼桌上还未动过的燕窝粥,对枝夏说,“还是先给叶小姐盛一碗粥送过去吧。否则便是我扶风城的女子不知尊客之理,也免得少君看不惯要休妻。” 叶薇忙说到,“少君,我不曾说过这种话。” 穆挽对叶薇的狡辩不予理会,先行离开了厅堂。澹台颉月扫了一眼叶薇,就已明白了。叶薇心虚,也不敢看澹台颉月的眼睛。 澹台颉月紧接着也离开了厅堂,只是他在园中找了一圈也没见穆挽。回到屋中,正遇上镜冬。澹台颉月问到,“少夫人方才回屋用早膳了吗?” “回少君,不曾。”镜冬说。 澹台颉月叹了叹气,说,“为少夫人重新备一份吧。” 镜冬说,“可少夫人方才已经出府了。” 穆挽本是去一品绣选布料,选好料子以后,想到家中那两位没事找茬的,她又调头跑绕路去了墨家轩。这方穆挽刚出一品绣,那一品绣的掌柜就立即转身去了铺子后的坐堂里。 掌柜对坐堂里站着的人拱手拜了一拜,恭敬说道,“王妃打听了如今燕京城里最时兴的衣着样式,还有最受男子喜爱的衣裳的颜色,蓝色和白色的锦缎各买了一匹。” 墨家轩里,何青修拿出新进的杯具,兴奋的给穆挽泡了一壶茶。不一会儿,何青眠便也出来接见。他就坐在一旁,目光时不时的飘到另一边的雅间里。 “这是莲子心,虽入口味苦,但后渐觉甘甜,虽不是贡茶,却是我很喜欢的。这茶道颇有讲究,只是我学的不如兄长精深。”何青修一边给穆挽递过青色茶盏一边说道。 穆挽觉得很有趣,笑的清脆。她说,“我以为只有我喜欢这微苦的莲子心。从前在扬州城的时候,我也喜欢在雨幕前围炉煮茶,不是别的,正是莲子心。看来,我们的喜好还很相近。” 那时瘦西湖畔的荷花,开的真好啊。微风吹过湖面的时候,湖面的荷花一摇一摇的,还有阵阵遥远而清雅的芙蕖香。还有幕后那个为她取名芙蕖姑娘的文雅书生,何时才能再回来呢? 何青修听了更加兴奋,正要离穆挽近些的时候,何青眠立即走到二人中间说到,“青修,王妃茶艺过人,在我之上,你说的这些,王妃都知晓。” 何青修看了一眼何青眠,尴尬的说,“是我班门弄斧献丑了。” “这没什么。”穆挽笑着说。“从前我想给澹台颉月沏茶,他非是不喝。他怕是不相信我的茶艺,反正他也挑剔。偶尔来这里坐坐,听你说说茶道全当温习了,没什么不好。” 何青眠又看了看一边的雅间,说到,“或许北宁王很欣赏王妃的茶艺,只是不曾说罢了。” 穆挽看着杯里清澈的碧色,陷入思考。半晌,她说,“少君说他在扬州城品过一次君山银针,我一直想专心为他沏一次茶。只为他一个人沏一次茶。” 何青修问到,“后来呢?少君如何说?” 穆挽低头说,“没什么后来。他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滋味。在他眼里我沏的茶应该或许只是不过尔尔罢了,所以后来我也不再想为他沏茶了。不被喜欢的,就不要为难自己了。” 同一时间,雅间里的人转动茶杯的手停了下来,干净修长的手将茶杯端的很稳,稳当的杯中的水都不曾有半分晃动的涟漪。直到穆挽再次开口,“也不要为难别人。” 在墨家轩待了大半个时辰,穆挽才离开。何青修便去送她,对穆挽服务的周到程度堪比殷勤。 二人离开后,雅间里便走出一个人。他一袭玄色衣裳,一朵出尘隔世的紫荆花开在他肩上。何青眠行礼叫了一声,少君。 澹台颉月说,“令弟,把本王的王妃照顾的很周到。” 何青眠把背伏的更低一分,他解释道,“青修为人虽热心,但小人可以保证,他对王妃绝无他想。” 澹台颉月淡淡重复了一遍,“绝无他想?” 何青眠立即应声,话里有刻意忍住的颤抖,“是。” 澹台颉月淡淡瞥了何青眠一眼,何青眠便绝后背一片冰凉。澹台颉月又环顾了一下这叫茶馆,这时便听澹台颉月说,“布置还算雅致,府中有一套黑曜茶具,万中无一,若是不弃便收下吧。” 话虽如此,但这北宁王送的东西,哪里有嫌弃的道理。 “多谢少君。”何青眠擦了擦额头的涔涔冷汗,说到,“青眠离家在燕京城开这茶馆多年,如今家中长辈年事已高,不日便会离京回乡。” “百善孝为先,如此甚好。”澹台颉月说完拂袖而去。 何青眠却吓得一时瘫坐在座椅上。再不能让青修接近北宁王妃半点。否则莫说是墨家轩保不住,北宁王要他们消失都万分容易。 夜里燕京城依旧热闹。穆挽在街上游荡了半个时辰,就是迟迟不愿回府。 月光照着青白大理石,她踩着路面上的影子不急不缓往前走。啊九和十七跟在离她几步远的身后,谁都看的出来穆挽心不在焉。她抬起手,看着手上那一对祥凤镯子,伸手碰了碰。两个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她笑了笑。 穆挽问到,“十七,你有没有特别想保护的东西?” 十七说,“有。” “我也有。”穆挽说。她又问,“那,十七,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十七说,“苍狼卫没有名字。” “我好像也没有了。”穆挽说。 十七没有回应。她继续往前走。 夜里本不应有骑马的人,但这时一匹军中加急快马朝穆挽冲过来,她就站在路中央。马上的人朝她大喊让开,她才猛然回神。 千钧一发之际,穆挽被人揽入怀中,转身的瞬间,一道沉香蹿上鼻尖。“你总这么不小心吗?”话里带着半分指责的味道。 穆挽说,“是啊。”话里没有半点认错的态度。 澹台颉月说,“在遇到我之前,你是如何完好无损的活到了现在?” 穆挽说,“遇见你之前,我有君筇师兄,他会护着我。” 澹台颉月又问,“既然君筇如此爱护你,为何大婚之日,他不曾出席?” 穆挽没有回答。 “走吧,我们回家。”澹台颉月说着,握住她的手领她往前走。 穆挽突然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什么?” “你送我的镯子。我很喜欢。” “那就好。也不枉费我全心全意的为你做这么一件事。”他说。 穆挽才反应过来,她吃惊的看着澹台颉月,心想他难道还有这做首饰的本事,“该不是说,这镯子,是你做的?” “嗯。” “……”穆挽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才能将你照顾好。” 大街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走向同一个方向。昨夜的隔阂已然不见,穆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费心去猜他想什么做什么,喜欢他,那就喜欢他好了。 她曾想这条路他们终究是走不下去的,可是如果一条路走不下去了,那停留在风景最好的地方,也很好。 第二日,穆挽起了早。 为的不是别的,竟然是散步。这个理由,让枝夏和镜冬都是一阵错愕。穆挽在用早膳的时候,突然问到,“镜冬啊,你说园子里的的那些牡丹,近来开的好不好啊?” 镜冬想起穆挽说的散步,应声道,“这就要过了花季了,近来似乎会下一场雨,再好的花也是经不住搬移时的磕磕碰碰的。” 穆挽赞赏道,“你甚懂我。” 第二十四章 整治叶薇 - 沉香谢 - 诉娴 于是穆挽散步的方向很特别,不偏不倚,只围着太后赐的那一株牡丹花转。在转第三十一圈的时候,叶薇可不就又来了。 枝夏正要上前说话,却被镜冬拉住,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差点又着了这叶家小姐的道。心想,少夫人比她有见地多了,少夫人出手,还怕治不了她。 穆挽见叶薇来了,便问到,“枝夏,今日的膳食送到兰芝院了?” “回少夫人,送到了。” 穆挽甚是不解,她再次看向叶桑柔,“那叶小姐怎么又来讨食了?” 叶薇有些不愤,说了一声“谁是来讨食的!”又上前讥讽到,“怎么,该不是没见过牡丹?也至于这么看。也对,毕竟不是在燕京城长大,一个扶风来的女子,能知道多少东西。” 枝夏又说到,“这叶小姐可就不知了,我们少夫人独爱这牡丹,因是重要的人赠的,平时宝贝还来不及呢。” 宝贝?重要的人,叶薇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澹台颉月。她又上前说到,“也不过尔耳罢了。依我看,倒是那边的月季更好些。” 叶薇说着就往一边走,好巧不巧的竟不慎绊倒,摔下的时候,更巧不巧的将那株御园牡丹的花盆给打翻。啪的一声脆响,那牡丹便被摔了。从前有叶桑柔端药不慎,今日有叶薇走路不慎,这叶家姐妹果真是师出同门,用的伎俩都一样。 她不是治不了叶薇,只是不想理睬。但既然她想理睬了,自然要好好治一治。 穆挽一声笑,“叶小姐摔的好功夫,竟能摔了这牡丹!” 叶薇从地上爬起来,底气十足,“谁走路还没个不慎的时候,不过是一盆花而已,你也用得着如此生气?”她拍了拍衣裙,掸去身上尘土。 穆挽便道,“你若是摔了普通的花,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太后赐的御园牡丹给摔了,便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护着叶小姐了。” “御园牡丹?骗……”叶薇说着看了一眼牡丹的残骸,一眼看见那碎掉的牡丹花盆底有一个御字,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后赐我御园牡丹,是宫里都知晓的事情,看来叶小姐不曾入过宫,消息亦不灵通。”穆挽又说,“前几日太后派了李总管来传话,要我近几日得空进宫一趟,不知我该如何与太后禀告此事?” “你……” “此事其实也不难。”镜冬在一旁打断叶薇说到,“叶小姐既然是为了照顾善安公主前来的,自然是时时待在兰芝院脱不开身,少夫人闲时散步被毒日头晒的有些晕了,不慎踢翻也实属正常,太后偏爱少夫人,既然能将御园牡丹赐给您,也定不会责怪于您。不知叶小姐可有异议?” 穆挽抬头看了看天,阴凉阴凉的,难为镜冬为了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也是个人才。 叶薇一番权衡,异议她若是有了,那这摔了御园牡丹的罪责就算是无心之过,她也得揽下。可若是没有异议……她就只能待在兰芝院,再也不能出来找穆挽的麻烦了。 见叶薇咬唇半晌未作答,镜冬又说到,“是奴婢多言了,这阴凉的天,谁能被晒晕呢?” 叶薇伸手指着镜冬说到,“你别得寸进尺!” 又听穆挽一声叹,“罢了,我还是进宫请罪吧。此事怪我未曾扶稳叶小姐。镜冬啊,梳妆。” “姐姐在养病时我不出兰芝院就是了。”叶薇着急说道。 穆挽回过头,对叶薇说到,“如此甚好。”便唤了枝夏镜冬一道回去了,枝夏那叫一个得意。枝夏跟着走了一段路,确定不会被叶薇听见了,才小声问到,“少夫人,将太后赐的牡丹栽种到别的盆里,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谁会记得花长什么样子。”穆挽说到。她才不会傻到真的拿太后赐的牡丹冒险,叶薇摔的那盆确实不是什么御园牡丹,只是一盆寻常的牡丹花罢了,真的牡丹早被她栽到别的盆里了。 这几日澹台颉月早出晚归,穆挽隐隐觉得他在筹谋什么,加之他之前说的楚乡王不久便会离京,穆挽更觉得他与此事有关。只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可乘一处阴凉。 晌午时分,穆挽坐在院子里琢磨着自己这几日的刺绣成果,她绣的不是它物,而是一朵紫荆花。只是任她如何认真,她都绣不出苏月绣的紫荆花的感觉。 穆挽暗自苦恼的时候,澹台颉月便回来了。穆挽连忙把绣棚丢给枝夏,让她赶紧拿下去。 澹台颉月笑了笑,“不论你绣的如何,我断然是不会笑话你的,只是不要累着你自己。”现在他想起穆挽纤纤素手上被针扎后留下的伤痕,依旧觉得心疼。 “我才不信。”穆挽转身进屋说到。 澹台颉月跟在她身后,临进屋前瞥了一眼廊下那盆新种的牡丹花问到,“太后赐的牡丹怎么移种到了这里?” 穆挽步子晃了晃,“你的眼神真好。” 不走几步,澹台颉月就跟了进来,从背后把穆挽揽进怀里,“近几日有什么安排?” 穆挽说,“绣花,喝茶。”说着她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喝到一半的时候,澹台颉月把头凑了过去。穆挽犹豫了片刻,把杯子递到他嘴边,他果然把剩下的半杯茶给喝下。 澹台颉月在穆挽耳边说到,“楚乡王离京了。” 穆挽惊讶的问到,“什么时候?那善安公主……?” 澹台颉月说道,“今晨。善安公主抱恙在身,自然不能同回姜国,往后我会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将她送去修养。我们的家,怎么让别人住着?” 穆挽说到,“我以为她对你而言是不同的。” 澹台颉月把穆挽转过身面对着他,摸摸她的头发说,“不要多想。将她接回府,只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姜国而已。可也不能因为她,委屈了你。” 穆挽心想,其实她也不曾受多少委屈,自从牡丹事件以后,她们两姐妹还算听话。穆挽看着澹台颉月的神情皱眉道,“这几天你说怕打扰我休息睡书房,实话告诉我,你已经多久没有休息了?” 澹台颉月调侃她,“夫人这是心疼我了吗?” 穆挽将他推向床,说道,“快去休息。” 澹台颉月被她推着,笑道,“好。”走到床边的时候,澹台颉月却把穆挽一拉,两个人一同倒在床榻上。他把穆挽抱在怀里,闭着眼说道,“不碰你,只抱着你睡就好。” 响起澹台颉月均匀的呼吸,穆挽小心翼翼从他怀里爬起来。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眼,心想就算是岑溪,她也不曾如此爱过吧。 她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岑溪呢?因为岑溪是她离开阆苑仙居回扶风城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只是这好里,尽是虚情假意。她太过渴望,有一个人,能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时时刻刻捧在手心护着。所以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她便一头扎进去,不顾后果。 小昭,这一次,也让我选择吧。 如果最终我还是被抛弃的那一个,那就换我睡下去。你醒来后,按照我最想要的姿态替我活下去就好。你,不就是更有棱角的我吗。 只是,只是和面前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你能不能尽数留给我。 作为回报,你睁开眼时,我会将宋成玉送来你身边。 就在这时,澹台颉月突然抓住她的手,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穆挽一声短促的惊呼,“你,你不是说不碰我…” 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真的不碰她。 “挽挽,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穆挽问到,“你不累吗?” 他笑笑,“可以办完正事再休息。” 说罢,便是一番翻云覆雨,十指交缠。 门外的枝夏双颊通红,悄悄关上门便跑着去找镜冬了。 因为白日里“办完正事”睡了觉,夜里穆挽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并对澹台颉月抱以指责,指责他乱了自己的作息规律。是以澹台颉月便临时起意,要带穆挽去签河畔走走,权当弥补这几日不在一起的时光。 签河边在夜里还算热闹,有才子佳人,也有稚童总角。河面上泛着粼粼微光,偶尔有花灯漂过来,打几个转,又漂向更远的地方。 穆挽先一步走上签河上的拱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澹台颉月,渐渐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莞尔一笑动人的样子,犹如清风中微微摇曳的藕花,惊扰了一池秀水。 “夫君,忘了告诉你,隔着这样的距离,月光洒在你身上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她唤他,夫君。 那样情真意切。轻柔,而又细腻的语调。顷刻之间,犹如一朵雪莲,在一汪终年死寂却美到窒息的月亮谭中盛放。 澹台颉月抬头看着穆挽,她秋水剪瞳的眸子,在夜里一样动人,他附和道,“隔着这样的距离,夫人也是最好看的。” 穆挽似乎是不信,她又退了一步,问道,“那这样的距离呢?” 澹台颉月走近一步,说到,“依然是最好看的。” 穆挽笑道,“花言巧语。” 澹台颉月却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字字肺腑。” 第二十五章 命债当偿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转身继续往桥上走,哪想到迎面就撞上一人。那女子被穆挽一撞,柔柔的退了三步才停住。穆挽一愣,好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这人她说熟倒也不算熟,但以她的认识来看,自己身后的澹台颉月或许挺熟。 穆挽心想,这明月楼主柳酥酥,已经是有些时日不见了。自从她那时离开燕京城以后,就再也没遇见过。今夜澹台颉月带她来签河边散步,竟也能遇见。世事还是讲一个巧字啊。 不只是穆挽,就连柳酥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对澹台颉月和穆挽各行了一礼,“想来已是许久不见,那时少君与少夫人结为秦晋之好,小女子还未道过一声喜。”柳酥酥说到。 澹台颉月淡淡说了一句,“无妨。”上前牵起穆挽的手,与她说到,“咱们走吧。” “少君……”柳酥酥叫住正准备离开的二人,鼓足了勇气说到,“我,我还有一些话想与少君说。”话毕,柳酥酥又看了一眼穆挽,她说到,“不知可否请少夫人,先移步去河畔看看花灯?” 穆挽闻言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澹台颉月,又看了一眼欲语还休的柳酥酥,撇开澹台颉月的手说到,“你们谈谈吧。” 柳酥酥面露感激,“多谢少夫人。” 穆挽下了桥,径自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去,澹台颉月的目光追随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背影隐没在人群里。她让澹台颉月与柳酥酥谈,是想给柳酥酥放手的机会,也给柳酥酥足够的尊重。她能看得出,柳酥酥是想彻底放下对澹台颉月的情义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做那小心眼的妒妇呢?柳酥酥既然愿退一丈,我又何妨退一尺。只要不踩了她心中的那条线,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他日若再得再见,也可做故人一笑泯然。 堪堪是那蜿蜒石板路的最后一步,穆挽听见柳酥酥说,“少君可知,我慕恋少君,如今已有八个年头。”只道又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柳酥酥看着澹台颉月,继续说到,“那时少君曾说过,我跳舞确有禀赋,因少君一句话,我便夜夜习舞,脚尖磨出血来也咬牙忍着,这才得了今日这倾城舞袖的名头。” 澹台颉月并不做声,听柳酥酥继续说到,“只是少君如今,再也没有看我跳舞的心思了。” 澹台颉月无奈说,“我对你究竟有无情义,你心里应是清楚。今日我本不想与你多言,但既然挽挽要我与你谈谈,那我就与你把这话说尽。” 且说穆挽顺着道一路走走停停,最终驻足在一家画楼门前。 知青画楼。 不知道秋姨和秦画师有没有一起看今年三月里灼灼的桃花。 不多时,从画楼里走出一个人。那人手执一把玉骨红扇,首上的三千银发在夜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今夜出行本就在穆挽的意料之外,是以会在这里遇见宋成玉更是意料之外的之外。 紧随着宋成玉之后出来的,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的一双含情目生的极其好看,她见到穆挽,一脸的不敢相信,甚至险些弄丢了手上的画卷。就在一月前,宋坊主告诉她,世间有一个人,与小昭生的一模一样。 “小昭……”宋成玉顿了顿,说到,“错了,是澹台府的少夫人。看来我不仅与小昭有缘分,与你也颇有缘分。” 穆挽看了一眼宋成玉身后的女子,说到,“宋坊主携佳人至此,绘一副丹青吗?” 宋成玉手中的红扇“哗――”一声打开,他摇扇说到,“是拿小昭的画。从前我为小昭画过一副画,但前些日子下雨染了潮气,就拿来画楼修一修。”扇子扇起的风乱了他的银发,红艳的扇面与他身上火红的衣裳相得益彰。 穆挽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可否让我看看,你口中小昭的样子。”穆挽知道,和宋成玉交流是危险的,可是她心中总有一股力量在驱使她去了解,了解她未曾完全记起的故事。 宋成玉摇扇的手停了下来,他十分疑惑的看着穆挽,片刻后,他收起手中的扇子,从身后的女子手上拿过画卷,走了几步递拿穆挽。 穆挽小心解开画卷上的系绳,打开画卷。画上的女子笑的十分潇洒,她坐在城墙上,一身火红的衣裳好似嫁纱,眉目间自有三分果敢。而她那张脸,与穆挽生的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穆挽就收起了画卷,她说到“确实生的一样,也难怪宋坊主会认错人。” 宋成玉微微眯起眼睛说到,“你还真是淡然,我还以为,这世间不论是谁见了长得与自己一样的人,都会惊讶。”她冷静的表现,太过奇怪。 穆挽解释道,“听宋坊主说的多了,便也不是很惊讶了,这点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的。” 宋成玉靠近穆挽问道,“哦?真是如此?” 就在这时,穆挽被人一把拉开,一个清瘦却高挑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有沉香的味道蹿入鼻尖。澹台颉月站到了穆挽前面,他背上的紫荆花开的十分傲气不凡,面上的脸色却极其不好。 他才不在多久,就有人对她虎视眈眈。 “挽挽,我们该回去了。”澹台颉月背对着穆挽说到。 穆挽从他背后站了出来,把刚刚没递过去的画卷递给宋成玉。“还给你。” 宋成玉接过画卷,穆挽又对他身后站着的女子说到,“这位姑娘的眼睛生的真是好看,哪怕只见过一次,也让人难以忘怀。下一次,姑娘就是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也能认出你来。” 怎么会认不出你呢,狸花。 狸花的身子抖了抖,穆挽又说到,“你抖什么?该不是觉得冷吧。” 狸花说道,“这夜里,有些寒。”她抬头看了穆挽一眼,心里渐渐没有了底气。难道,真是小昭?所以才认出自己了。可她若是小昭,为什么不回到宋坊主身边?还是说,为了她身边那个男人。北宁王。 北宁王她自然是知道的,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他的势力,莫说是这方寸之间的燕京城,怕是已经渗透到别国了。若是小昭攀上了这个人,只需要在他耳边吹吹风,她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想到这里,狸花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分恐惧。 她脸上的神情虽并没有多大变化,却都被澹台颉月看在眼里,但澹台颉月并不多言什么,直接把穆挽带走了。 宋成玉看着穆挽身影,竟然觉得她刚才的姿态,真有几分像小昭。 回府之后,澹台颉月对穆挽问到,“方才那个女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穆挽走向屋中,说到,“她身上,有欠我的债。从前忘记了自然算了,但既然记起来了,就该讨回来。”小昭,我将她欠你的,都讨回来如何?面馆大爷的命,和那一箭。既然你是为护我而生,那今日也换我护一次你。 澹台颉月问道,“什么债?” 穆挽答,“命债。” 澹台颉月皱了皱眉,神色冷了一分,他说,“命债当偿。” 穆挽说,“不只是命债当偿,所有的欠下债都有还的一日,只不过是看以什么方法而已。” 那一刻,澹台颉月觉得,他面前的穆挽,似乎和从前不同了。她在改变,变得比从前更……凌厉。只是这种改变,究竟是从何而起呢? 穆挽回到屋里,瞥了一眼点了熏香的香炉子,她对澹台颉月问到,“一向觉得你屋中的熏香特别,是用什么制成的?” 澹台颉月说到,“多为沉香,还有其余十数种香料。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制成香囊,佩在身上。”澹台颉月突然留意到,穆挽刚刚说的,是“你”屋中,而不是“我们”屋中。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穆挽说,“算了罢。”她转身钻进澹台颉月的怀里说,“还是你身上的沉香,味道更好一些。”只是这样的味道,她还能眷恋多久呢?一个月,三个月?看样子,似乎是等不到一年了。 澹台颉月有些担心的问到,“挽挽,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是。就像你瞒着我一些什么一样。你看,我多么公平。你未对我坦诚相待,我又如何对你开诚布公,穆挽抬眸撒娇道,“才没有。” 她的手在他胸口顺着他衣裳上紫荆花的形态慢慢描绘,她的身子小小柔柔的,芙蕖的幽香似乎能摄人心魂。她疑惑问到,“这紫荆花究竟是怎么绣的呢?真好看。” 不曾注意到澹台颉月的呼吸声都变重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现在他只想办了她。 他说道,“挽挽,你在点火。” 穆挽听出他话里别样的意思,立即收回手,讪讪说道,“人不能有太重的欲念,你一向喜欢论佛吧,去背几本佛经试试。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哎,你做什么,别……唔……” 说话间的功夫,穆挽已经被澹台颉月抱到了床上,顺带解开了两件外裳。一阵深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穆挽突然意识到,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从前的清心寡欲或许都是装的,他根本就是个色狼。 澹台颉月说,“是你说的,谁欠的债都要还,你点的火自然也要你来灭才行。” 因为某个衣冠禽兽的一夜索取,穆挽再次睡到巳时未能爬起来…… 第二十六章 予姓予名 - 沉香谢 - 诉娴 狸花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一片阴暗。她很快就发现,这是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窗纸糊的很厚,所以才无比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她从满是尘土的地上爬起来,所幸没有被绑住手脚,只是她怎么也拉不开房门,只能听见门锁上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就连一旁的窗户也被人从外锁起来。她被困住了。 是谁?是谁把她从宋家坊绑到这里? 穆挽抬头看看天,天很蓝,晴空万里。她说道,“今天的阳光真好,是不是啊十七。” 十七说,“是。” 穆挽又继续说到,“那一夜的月光也很好。”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十七就站在一旁。不远的前方有一间废屋,门窗都从外上了锁。她说的讨债,并不是玩笑。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呢?她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这时,屋里传来狸花试探的声音,“小昭?是不是你?你把我抓来想干什么?” 穆挽认真看着绣棚上的紫荆花,从下往上刺出一针,慢慢的把线拉出来,浅笑着说到,“狸花姑娘可是认错人了,我可不是小昭。我只不过,要重复一次你对小昭做过的事情而已。” 穆挽自觉这一朵紫荆花绣的还是不错的,继而她向阿九投去一个目光,阿九就用手上的火把将屋子外的柴草点燃。 柴草烧起的烟雾很大,狸花被烟味呛得不停的咳嗽,她害怕的说到,“我什么都没有对小昭做,我只是…咳咳…” 穆挽冷漠的声音传进狸花耳里,“你只是什么?”那一日,小昭也是这样被火困住的吧。我这么做,又有什么过分。活着,多么不容易。 狸花说到,“那时放火的不是我!” 听到这里,穆挽手上的针刺下时偏了几分,从绣棚下拿出的纤纤玉指上凝出一滴血珠来,她抬眼看着就要着起来的大火,对阿九说到,“放她出来。” 当狸花被阿九从屋子里拎出来丢到穆挽面前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被烟火熏的灰黑。狸花趴在地上不停的咳嗽,穆挽就在她面前端坐着,冷漠的神情与她认识的小昭判若两人。可她分明,分明是小昭没错。 穆挽俯身,用食指挑起狸花的脸说到,“那,放火的是谁?” 十七不禁为之冷颤。这样的少夫人,阴冷的竟然让他想起少君。穆挽侧目看了十七一眼,又把目光移回狸花身上。 狸花见了害怕的说,“是……云霄子。” 穆挽的秀眉顿时皱起,她再次问到,“你方才说是谁?” 狸花说到,“云霄子。”她说,“那一日引你进楼和放火的,都是云霄子。我只是在楼外暗中监视而已。我没有杀那个卖面的小老头,也没有把你锁进屋里。” 穆挽怒到,“一派胡言!云霄子是救世济人的医仙,怎么会杀一个无辜老人?” “我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你不算是一个……一个……”狸花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下去。 穆挽冷声说道,“说,我不算是什么?” “他说,你不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口骤然一阵疼,穆挽抬手压在心脏的位置,伴随着微微加重的喘息,心上的痛感只增不减。为什么会是师傅?难道说,就连师傅,也曾算计她吗?不会的,师傅没有理由这么做。况且狸花又怎么可能会认识师傅呢?穆挽又看了一眼狸花,对她说到,“走。” 狸花听了,看了穆挽身边的护卫一眼,他们并没有什么行动。狸花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跑去。她没有看见,穆挽也从座椅上站起来,接过阿九递过来的弓箭,搭箭,挽弓。 最终,那支箭在某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女人真的逃离之前,“咻――”一声离弦。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人,对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只是看起来很善良而已。 就算那一日放火的不是你,射出那一箭的也是你。我们扯平了呢,只是没有人愿意为你挡下这一支箭呢,狸花。 穆挽把弓丢给十七说,“想向谁禀报就去禀报吧,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跟着我了,如果你看不惯这样狠绝的我的话,就别留在我身边了。” 十七连忙低下头说,“属下不敢。” 穆挽翻身上马,对十七说到,“我说过,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敢。知道为什么颉月将你们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不想要留你们吗?因为你们向着的主子,不是我。” 她需要培养,属于她的人。 阿九和十七立即单膝跪地,对穆挽说到,“属下的主子只有少夫人一个。”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以后,少夫人无论做了什么,他们都需守口如瓶,不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少君。 虽然他们不知道少夫人何出此言,但跟着少夫人的日子,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活的有意义的日子,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就愿意跟随赋予他这种意义的人。 穆挽坐在马上,昂扬的英姿气魄不凡,她说到,“既然是我的人,就该有名字。因为我的人,一个都不能死。” 阿九和十七看着穆挽,眼中不禁流露出感激之情,名字对苍狼卫意味着什么呢?新生。就像一个在暗处生存长大的孩子,有一天突然能走到阳光下的心情。 他们自当上苍狼卫之时,就彻底没有了名字,也没有了自己。而这世上哪里会有人愿意连自己都没有了呢。 阿九抱剑说道,“请少夫人,赐名。” 穆挽想了想,对阿九说到,“自幼时离家起,我便更名姓穆,所以你们皆随我姓,你名作向阳。”她又看向十七,说到,“你名作向鸢。” 阳,代表阳光。鸢,象征自由。穆挽道,“今日起,我许你们阳光,与自由。日后别人问起,别再说自己没有名字了。” 穆向阳和穆向鸢未曾敢想,他们区区一个护卫,竟有荣幸得穆挽赐姓。而给他们的名字里,还有着这样好的祝愿和意义。 “我等自当对少夫人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穆挽说到,“我不需要你们死,或许有一日你们能救将死的我呢。” 她要成长,要成长成,让所有人都不能轻视的模样。收敛锋芒的日子,她不想要继续了。就算是有一日,她当真睡下了,她也要守护住,身边这些真心相待的人。 穆挽回到澹台府,刚走到院子里,就见镜冬神色着急的来到面前,镜冬附在穆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是宫中传来的消息。 皇后娘娘的膳食中被发现下了滑胎药,好在被皇后的乳娘及时发现,才没有出事。但此事引起君上大怒,一番查探后发现,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所为,而这小宫女指证的幕后主使竟是如妃。 当年叶桑柔被送往姜国和亲,这姜国也同样送来一位和亲公主,正是后来受封的如妃。穆挽似乎突然知道,楚乡王为何要回姜国了。楚乡王前脚离京,如妃后脚就谋害龙种,这用一个巧字,怕是怎么也说不清的。而后大理寺在对如妃宫中众人的审讯中发现,那一日御花园中出现的银环蛇也是一个宫人受如妃的指使放的。 又过了一日,太后再次宣穆挽进宫。 在穆挽进宫之时,叶家姐妹便被人接出府去。 这一次,太后除却送了穆挽许多补品之外,还语重心长的和穆挽说了几句话。 一句是,如今,这多余的人总算是清理干净了。 一句是,颉月这孩子,是对你动了真心。 还有一句是,哀家可以告诉你,他断是对叶氏没有情义的。否则,你以为当初向先帝请旨让叶氏和亲的是谁? 那一日,穆挽直到回府后,才觉出宫中的可怕。太后或许并不如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全无心计。这如妃究竟是不是无辜还不得而知,但既然君上已经认定是她,那无辜与不无辜就没有意义了。 至于澹台颉月,善安公主和亲之时,他不远千里送亲。可却没有人知道,将叶桑柔推向姜国的,也是他。而他送亲,或许也不是为了叶桑柔,只是为了有一个理由堂而皇之的进入姜国皇宫而已。 那他去姜国皇宫,又想做什么呢? 一时多种思绪汇集,穆挽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她以为自己对澹台颉月的了解已经很多了,如今看来她知道的或许只不过冰山一角。 穆挽找来枝夏问到,“颉月呢?” 枝夏说到,“少君方才似乎是去了左丞相府。” 又是左丞相府……这几日颉月去左丞相府似乎挺勤,难道与宁谷与有什么关系?还是……父君?想到这里,穆挽摇摇头,不会的,父君能出什么事。 又几日,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华瑶赶到澹台府,一股脑向穆挽冲了过去,她抓住穆挽的手问到,“慕慕,慕慕你听说了吗?宁谷与从扶风城回来了。” 穆挽心想,一段时间不见,这华瑶郡主依然是这么的……活泼可爱。 穆挽撇开她,走到一边乘凉的亭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澹台颉月去左丞相府次数多了,所以华瑶今日告诉她宁谷与回来了,她倒也不觉得惊讶。 穆挽说到,“当初我被蛇咬伤了,也不见你这么着急来探病,怎么这宁谷与一回来,你就马不停蹄的跑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穆挽调侃道,“他回来娶你来了。” 华瑶好不委屈,“当初我都来看你三次了,只是都被北宁王阻在了府外,说什么你需要好好修养。”她又着急说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还是说,白鹤候有没有写信给你?”华瑶太过激动,连带着她头上的步摇都晃动起来。 穆挽不甚在意的问到,“什么?” “宁谷与回来时,请了御医仔细检查了一番,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华瑶小心翼翼的说道,“扶风城……恐是出事了。” 第一章 扶风之祸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还不及反应华瑶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刚刚从左丞相府赶回来的澹台颉月就告诉她,“挽挽,你需随我去一趟扶风。” 穆挽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回扶风城的路上,澹台颉月告诉穆挽,扶风城如今很乱,具体情况还需一看才知。宁谷与是在暴动发生时离城的,所幸只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但澹台颉月没有告诉穆挽,扶风城究竟面临了怎样悲惨的境况。 一路上马不停蹄,穆挽偶尔倚在澹台颉月身上睡一会儿,但总会因为心悸而醒过来。但醒来时见澹台颉月就在自己面前,她又能稍微安心些。 即便她曾说过自己有多么的痛恨父君,但当华瑶告诉她扶风城出事时,她最先想到的还是父君。是那个这许多年她都不想面对的人。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终于在一日清晨,穆挽登上了别离不过几月的扶风老城的城墙。可是她看见的是什么呢? 黑色的烟云包围了一座半死的城,就像是在祭奠城内无辜的亡魂。 废墟一片,饿殍遍地,将死未死之人也不过倚靠着亲人,等着喘息都停止的那一刻到来。有人用手撑着,一点一点爬向城门,他无力的敲着紧闭的城门,祈求一线生机。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今堂而皇之的在街上乱窜,体型大些的,已经爬上那些尸体撕咬着人的皮肉。 曾经干净的街道上,如今只有碎裂的屋瓦和茅草,零落的树叶无人来扫,那棵历经数十年风霜雨雪的老柳树,在清晨的冷风里摆动着残枝。街口再也不见那个撸着龇须,笑眯眯温酒说书的老头。 穆挽太清楚了,扶风城在这种情况下被封城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 是疫疾。大面积爆发的疫疾。 “扶风城爆发疫疾之后,又发生了一场暴动。如今城中沾染疫疾者过半,皆被隔离开了。其余的人,也有大半被饿死。朝廷已经紧急调动粮草支援,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封城以后,人们没有粮食便啃食草根树皮,当草根都没有的时候,只能……易子而食。”澹台颉月说到。 穆挽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怎么也不能相信,面前的扶风城,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乡。 穆挽一把抓住澹台颉月,他的衣物上顿时被攥出大片褶皱,穆挽问到,“父君呢?白鹤侯府呢?宁谷与不是在暴动发生时离开扶风城了吗,父君身为王侯身份尊贵,也离开了对不对?他们在哪里?” 澹台颉月扶着穆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那句穆挽害怕的话。 “白鹤侯,并未离城……” 穆挽一时头晕,险些站不住脚。澹台颉月扶住她的肩膀说到,“暴动发生时,白鹤候恐疫疾散布,便率城中官兵守住城门,自己却困于城中未能出城。尔后暴民便闯入白鹤侯府,将府中席卷一空……派出的苍狼卫虽救下了白鹤侯,只是白鹤候那时已被患有疫症的人咬伤,如今也……” “也染上了疫症?” 澹台颉月点了点头。“现已隔离开了。” 穆挽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一片冰凉。穆挽问到,“修和,修和在哪里?” 澹台颉月说,“在城中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一旁的城守看着二人,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要入城?这座病城人人避之不及,若是进了城,保不齐再生事端。想到这里,城守便上前阻止道,“城中疫疾四散,如此贸然进城,恐……” 澹台颉月当然知道城中有多危险。只是……挽挽是一定不会在这里干等的。 他又看了看穆挽,说到,“君上派本王来此,便是要本王控制住这突然爆发的疫疾,若不进城,如何查出疫疾爆发的原因。本王会派侍从跟随,避开疫者,城守不必担心。你只需守住城门,莫让疫者出城,以免疫疾进一步扩散便可。” 北宁王如此说,小小的城守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一番打点之后,几个人走下了城墙。 澹台颉月为穆挽系上一条白面纱,以免她被传染。他说道,“城中也许会有癫狂之人冲出来攻击人,你紧跟着我,安全些。”白纱遮却她大半张脸,让她更生出一份神秘之感来。澹台颉月把穆挽抱进怀里,安慰道,“不要担心,至少你家中其他人皆是安全的。” 于是穆挽和澹台颉月便在苍狼卫的互送下,走进扶风城。沉重的城门被打开的时的声音,像极了这座老城无力的低吼。 时隔几个月,再次踏进扶风城,每走两步,就能看见一具尸体。上一次她离开,这片土地,还那般安静而温柔,这里的人似乎会一直这样健康安平的生活下去。不是因为屠城,不是因为战争,只是因为,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疫疾。因为一场天灾**,所有的安宁,便于短短一个月内,支离破碎。 澹台颉月带穆挽去的地方便是天然居。 城中遍布尸体与疫者,未染病的人也早已惶惶终日不得安,天然居里还能算是井然,已经是十分难得。穆挽跟着澹台颉月来到一间屋子前,屋外站立的两个侍女皆是以面纱遮面,她们也是怕染上疫症。 屋子里的窗子皆是开着的,但由于阴沉的天气,并不能算亮堂。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穆挽几乎能听见床上那个中年男人微薄的喘息。 她轻轻走上前,看着床上,她应该称之为父君的人,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慕容骁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他头上多了许多白发。似乎是感觉到身边有人,慕容骁吃力的睁开眼,却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他动动嘴,喉咙间吃力的挤出几个字。几个音节难辨的字。可穆挽还是立即清楚的分辨出,他不过一直在重复两个字。 阿芙,阿芙…… 您的阿芙,早已经死了。 “您不是能抛弃靖雪吗?那您应该离开才对,您应该祸乱一起就离开才对!为什么要留下来守城?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她恨父君吗?不,不是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她宁可自己离开白鹤候府,宁可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世间的种种磨难,也决不想让父君去承受这些,去还欠下靖雪的债。 所以父君您应该自私的,你应该自私的活下来才对,您为什么要与这座城共存亡?您明知道,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要做出这样高尚的事情来? 为什么,要让我后悔,这么多年从未在您身边尽过孝道…… 一滴眼泪从穆挽的眼里滴落,本是极轻的水滴,却仿佛承着极重的分量,落在慕容骁干枯的手上。他已经被这疫疾耗的没剩多少时间了。 “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穆挽撷去脸上的泪珠,回头便看到慕容挽樱站在一边,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慕容挽樱委屈的说道,“父君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才回来!”她一说话,眼泪就不停的往下掉。 穆挽走上前把她抱进怀里说到,“我回来了,没事了。你们怎么样?” 慕容挽樱擦了擦眼泪说到,“疫疾一爆发,紧接着就封城了。百姓暴动发生时,姐夫的人提前将我们接进了天然居,才躲过一场动乱。还有百草堂那位朗姓的小医师,他也在。” “修和在哪里?”穆挽问道。 慕容挽樱说,“那位小医师近来都在隔离患者的疫站查看疫疾,晚上有时会回来翻阅医书典籍,现在应该还在疫站里未曾回来。姐姐,扶风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扶风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穆挽也想要知道。 穆挽听完便要离开去找朗修和,慕容挽樱却拦住她问到,“姐姐等一等。姐姐就算在父君最后的日子里,也不愿陪着父君吗?姐姐有信心,日后不会为今日的自己后悔吗?人之将死,就算姐姐与父君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该再父君最后的时光撇下父君一个人离开。” 穆挽的脚步停了下来,再也挪不开半点。慕容挽樱继续说到,“若是……若是父君在姐姐离开的时间里,真的去了,姐姐日后一定会后悔的。父君高烧不退的日子里,糊里糊涂的念的都是姐姐的名字,姐姐就不能陪父君走完最后一段路吗?” 慕容挽樱上前拉住穆挽的手,乞求道,“姐姐,你留下来好不好?” 那一天,扶风的风吹的特别急,折杀了五月里开的最后一朵破败的月季花。穆挽守在慕容骁的屋外,神情恍惚。这个神情,一如她当初一个人走在扶风城的街上。天上下着雪,她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连哭泣都不敢。 澹台颉月走到穆挽身边,手上端了一碗鱼羹。 “我不饿。”穆挽低头说。 澹台颉月在她面前蹲下,舀了一勺鱼羹,细心吹了吹,再递到她嘴边。“我不是在与你商量。张嘴。” 穆挽眼眶湿润,盯着他手上的鱼羹,张嘴吃了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穆挽含泪问到,“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澹台颉月把鱼羹放到一旁,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也是一个女子,需要被守护和疼爱。 澹台颉月柔声告诉她,“回扶风城下聘的时候,白鹤候告诉我的。他说,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想哭了,就让我做一碗鱼羹,你吃了就会好起来。他还告诉我,你幼时最爱吃鱼。” 第二章 至亲离世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刚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一滴一滴,都仿佛一颗巨石,压在澹台颉月的心上。她不知所措,边哭边问到,“颉月,如果……如果父君真的出事了,扶风城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澹台颉月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傻瓜,不要怕,我还在,不要怕……” 顺着澹台颉月那句不要怕,穆挽幼时对鱼羹的记忆也一齐席卷而来。那些记忆里,她的父君,是全世界最好的父君。 五岁的慕容挽芙有多爱吃鱼呢? 不论是蒸的煮的炸的,不论是鲤鱼鲢鱼鲫鱼,只要是鱼,慕容挽芙一定是来者不拒的。若是哪一天饭桌上没有了鱼,那慕容挽芙便觉食之无味。连带着一整天都会郁郁寡欢,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这种情况的彻底改变,却也是因为鱼。 有一天府中做了一条鲜嫩的鲈鱼,清蒸之后肉质肥美。然而孩子吃鱼总是不太注意鱼刺,慕容挽芙就是在那一次让鱼刺给卡了喉咙,整整过了两天才把刺给拔了出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以后,慕容挽芙便再也不吃鱼了。 可怕归怕,慕容挽芙对鱼的喜欢,慕容骁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每逢饭桌上出现鱼的时候,慕容挽芙总是眼巴巴的看着,却怎么不也伸筷子去夹。 为了让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苦于爱鱼却不敢吃鱼的悲惨境况,慕容骁便从上得厅堂,挽袖变得下得厨房。他自己在厨房中捣鼓了五六天,用剃去鱼刺的鱼肉自创出一道鱼羹来。只是为了这碗鱼羹,慕容骁的手上,竟布满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是刀伤,而有些是刺伤。 当慕容骁给慕容挽芙端上这碗鱼羹的时候,她觉得,世上没有比父君更好的人了。 他曾是世界上最好的父君。 那天穆挽在澹台颉月的怀里睡得很不安。 澹台颉月将穆挽抱到床上休息,替她盖好被子。前来的夙夜轻声唤了一句少君,澹台颉月抬手止示意他不要出声。穆挽睡的轻,他是知道的。 等二人都来到庭院里了,夙夜才再度开口,“柳戚云似乎也在城中。” 澹台颉月转身看着夙夜,皱眉问到,“她在城中做什么?” “尚未查明。” 澹台颉月说道,“搜城,找出她,莫让她生出什么事端。”柳戚云,你想做什么呢? 约是卯时,穆挽迷糊中听见有人焦急唤她。她睁开眼,就看见慕容挽樱站在她床前抹着眼泪告诉她,“父君,父君醒了。” 穆挽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仔细整理,就跑向慕容骁的房间。慕容骁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穆挽的时候,他抬手向着空气想抓住她的手。 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本应在疫站的朗修和也在,澹台颉月站在一旁,屋子里的人沉默的让人觉得不安和可怕。 “阿芙……父君,咳咳,有话告诉你……”床上的慕容骁说道。 穆挽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阿芙在,您的阿芙在。” 慕容骁说道,“阿芙,你靠近些,听我说。” 穆挽便凑近慕容骁,听他说出这么多年一直埋于心底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坚信的一切,在某个瞬间轰然倒塌,你是该继续之前的一错再错,还是睁眼看清看清那个愚蠢的,遍体鳞伤的自己。 “咳咳……咳咳咳……”慕容骁一阵剧烈的咳嗽,喉间咳出一口血来。 穆挽慌张拿袖子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她的手不住的抖动。就算她是云霄子的亲传弟子,也没有办法救病入膏肓的生生父君。您不能,您不能就这么离开。 “去找她吧,只是你要答应父君,救……救起扶风城。”这是慕容骁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芙答应您,阿芙,一定会救起扶风城。” 慕容骁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终是在黎明前,咽了最后一口气。穆挽笑了笑,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床面上,渐渐渗透下去,没了踪迹。 她起身把慕容骁的手放到被子底下,压好被角,神情恍惚的说,“父君,您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好好休息,等您睡醒了,您的阿芙就回到您身边了。” 慕容挽樱早已经被泪水弄花了脸,她在穆挽身后叫了一声“姐姐……”,穆挽回头看着她低声说,“嘘,父君要休息了。” “姐姐,父君他已经……” 穆挽呵斥道,“闭嘴。父君他只是需要休息而已,他只是……” 他只是……再也不会叫她阿芙了而已。 澹台颉月把她从床边拉开,抱进怀里。 穆挽着急的对他说道,“父君他没有死,真的,颉月你相信我,父君他,他只是累了。不,他在生气,他气我这么多年在外任性胡闹,没有在他身边尽孝。他生我的气所以才不理我的。”她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 而澹台颉月说,“挽挽,我还在你身边。” 穆挽一把将他推开,她抬手指着澹台颉月说,“你不相信我,你走开。”穆挽再次回到床边坐下,对慕容骁说道,“父君,他们都以为您死了,您没有死对不对?您回答我啊,您再起来叫我一声阿芙好不好?是阿芙错了,阿芙不该离开的,是阿芙错了……” 你没有想过,那些至亲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而你连道歉和告别都来不及。 从一开始的过分平静,到认错的痛哭流涕,穆挽终于认清,她的父君,在夜的最深处,离开了。未能见到那稀薄的黎明。 这时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走进了屋子里,所有疫症的患者死后都要立即火化,防止疫疾传染。穆挽吼道,“你们做什么?出去!” 澹台颉月上前把穆挽从床边拉开,紧紧锁在怀里。他叫道,“挽挽!”。 穆挽在他怀里挣扎着,她推不开澹台颉月,只能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希冀他能因为疼痛放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咬的究竟有多用力,只知道有淡淡的血腥透过他的衣服,传到她的嘴里。 澹台颉月闷哼一声,手上却把穆挽抱的更紧。 直到那两个人已经将慕容骁的尸体抬出天然居,澹台颉月才渐渐松开禁锢住她的手。穆挽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澹台颉月想去扶她,穆挽却将他的手打开。 “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她说。 澹台颉月的手就这么在空中停留了好久,终于是收了回去。所有人都退出了屋子,把时间留给穆挽一个人。只是澹台颉月没有,他站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靠着一根墙柱,侧目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没有出声。 她的裙摆沾了大片尘土,未曾收拾的衣裳十分凌乱。因为刚刚的挣扎,有几缕头发散落在她的脸畔。她坐在地上,屈膝抱着自己,微微抬着头,眼睛看着的方向是东边半掩的窗。 她是在思考,还是等待。 太安静了。 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澹台颉月心想。 越是平静的表现,才越是痛不可言。澹台颉月记得那一天,他也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安静的,在想着什么。 那一天,他决定要谋夺凤凰蛊。 谋夺,六境天下。 而如今,挽挽,你在想什么呢? 晨光熹微,扶风城终于迎来又一个黎明。清晨的风从窗户跃进,拂动她的衣摆和秀发。朝阳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穆挽闭上眼睛,就像在聆听。 澹台颉月一步一步走向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之遥。而每一步的脚印,皆是他心中不曾吐露的话语的见证。 第一步,他想,从此刻起,吾必护卿。 第二步,他想,刀剑杀伐,皆由我挡。 第三步,他想,但求卿,不尝离苦,笑靥如花。 第四步,他顿足,若是如此,那么…… 第五步,六境天下,不要也罢。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当澹台颉月站在穆挽身后,他的手却停在离她的肩膀仅仅寸许的地方。那寸许,便是他的野心,生生划开的距离。因她回头看着他,问出一句让他不敢相信的话。 “世人求而不得的凤凰蛊,你也想要吧?颉月,我把凤凰蛊给你好不好?” 澹台颉月沉默不语,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止。未曾想过,有一日她会将他的秘密如此平和而冷静的说出来。挽挽,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吗?即便早已知道,也依然选择了留在我身边吗? 穆挽从地上爬起来,用那双无力的腿支撑着自己,从澹台颉月身边走过,幽幽说道,“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所以现在,为我救起这座城吧。” 疫站里搬运尸体的人络绎不绝,六月燥热的天气让疫疾传播的更为放肆。朗修和查看过每一个人的症状,把患者的情况皆记录在了本子上。见到穆挽来了,朗修和走上前说到,“姐姐,此次的疫疾很蹊跷,既不是鼠疫也不是鸡瘟,找不出发病的原因。” 穆挽说到,“疫疾有数十种,表现出来的症状大同小异,若是不找出原因,是救不了他们的。” 朗修和又问到,“姐姐呢?没有关系吗?”父君逝世,不论是谁都不能立即缓过来吧。姐姐强撑的理由是什么呢? 穆挽走到患者身边蹲下,她的声音里充满疲惫,“软弱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痛哭悔恨了。” 第三章 布疫疯人 - 沉香谢 - 诉娴 疫站中患者的人数不断在增加,已经有人满为患的样子。患者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每天都有扛不下去的人被抬出疫站焚烧掉尸体。围绕在穆挽身边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喘息。 已经是慕容骁过世的第三日,穆挽依然在疫站里和朗修和一起忙里忙外。她始终没有闭上眼睛休息过,她害怕休息,害怕睡过去会看到慕容骁对她期盼的眼睛。 这几天穆挽试了十几道药方,可是城中疫症患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澹台颉月一直跟在她身后,乃是寸步不离。他担心,哪一个瞬间,穆挽会突然倒下。而他也只跟着,并不说话。他知道现在的穆挽,不想和任何人交谈。能帮她的方法只有一个,治好疫疾,救起扶风城,而这又谈何容易? 这方穆挽又抓来一副药熬好,将汤药端给一个病情十分严重的患者。那患者早已经神志不清,穆挽只好把汤药半喂半灌的给他喂下去,过了一会儿,这个患者的呼吸竟然顺畅起来。穆挽观察着他的变化,连端药的手都在晃动。 是了,救他们的方法,不就是这个么。 朗修和看着患者,激动的说到,“姐姐,这幅药,起效果了。你是配了什么药方?”他低头看着穆挽手里的陶碗,穆挽手心那道被匕首划破的伤口乍时刺入他的眼里。“姐姐,你的手……” 穆挽恍惚说道,“不过是,治伤寒的药而已。”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疫站中成百上千染了疫疾的人,他们在病痛中苦苦挣扎,只是想活下去。这些,皆是扶风城的子民。 穆挽抬头看了看扶风的天,阳光太过耀眼,刺的她眼疼,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掌心有些疼,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脚步却晃了几晃。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骄阳似火,在毒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她更觉得晕的厉害。好累啊,父君,我就休息一小会儿好不好。终于在几天的不眠不休后,穆挽在阳光下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穆挽问自己,这个人的怀抱,为什么让人如此眷恋呢。 渴,渴的难受。 夜里穆挽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听见有人叫她挽挽,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叫她小昭。不知道是谁把手伸过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不一会儿,又有人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有清甜的液体流入喉间。他伸手拍着她的背,让她安下心来。穆挽才又迷迷糊糊的继续睡下去。 是谁伸手握住她的手?好温暖,谁都好,只是不要放开。 最深的夜,一缕苏合香被窗缝里偷偷溜进的风给吹散。 穆挽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转醒,负责照顾她的慕容挽樱好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姐姐,你总算醒了。” 穆挽揉了揉太阳穴,兴许是谁的太久了,神智一时不清明。她下床大致整理了一下衣裳,恰巧这时穆向阳走了进来,见到穆挽醒了,穆向阳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他说道,“少夫人,少君似乎查出疫疾的源头了,他让您醒来后立即去一趟莫凛侯府,那里似乎有什么问题。” 莫凛侯府? 穆挽听了匆匆赶往莫凛侯府。找出疫疾的源头,或许就能查出疫疾爆发的原因,也就能对症下药,治好疫疾。 莫凛侯府中如今也是一片萧条,偌大的庭院无人打理,花草枯死,蛛网悬梁,穆挽被穆向阳带到一处内院里。 澹台颉月站在一口井边,他拿着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视线落入井里。穆挽走到他身侧,也往井里看了看。 是一具泡发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有尸臭从井底散发出来。穆挽皱了皱眉头,澹台颉月见她并未系上面巾,便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她。 穆挽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帕子,拂开了。而后自己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来。澹台颉月怔了怔,还是把帕子收了回去。 澹台颉月把目光移回井底,对苍狼卫说道,“捞上来。” 不一会儿,那具井中死尸就被打捞了上来,一阵恶臭扑鼻。更让人恶心的是,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暴露的尸体表面布满了蠕动的蛆虫。 穆挽和澹台颉月看着尸体,皆是一阵沉默。 他们同时说道,“莫凛夫人。”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前莫凛夫人,那个初次见面就对穆挽出言斥骂的女人。如今她死在井底无人收尸,以这种惨状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穆挽正要上前查看,就听见身后一身欣喜的呼唤。 “阿芙,阿芙你回来啦。” 这声音是……陆生全? 穆挽转过身,果真见陆生全就站在院门口。他衣裳褴褛,头发散乱,就连鞋子都不见了一只。可是他看着穆挽的眼睛却暗极生光,充满着贪婪和**。 “阿芙,你是不是准备回到我身边了?”陆生全说着走上前,他兴奋的笑着,可是他的笑只会让人觉得诡异和不安。紧接着,陆生全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穆挽宽慰道,“阿芙,你不用怕,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骂你了。” 穆挽问到,“你为什么还在扶风城?”既然宁谷与离开了,前莫凛夫人死了无人收尸,那么他应该也离开了才对。 陆生全说到,“我在这里等你啊。我知道,你这么善良,知晓扶风城被疫疾所困一定会回来的。阿芙,我们一起走吧,离这里远远的。” 穆挽不再看他,把目光移向别处冷淡说道,“我既不会去你身边,也不会和你走。我不喜欢你,也请你别再叫我阿芙。若你是因为我曾救过你一次,被我的善良吸引,就错了。我并不善良。” “不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陆生全迷茫的问到,他喃喃自语,似乎并不在意穆挽善不善良这个问题。 陆生全又抬头狠狠的盯着澹台颉月。“是不是因为他?你喜欢他对吗?可是他能为你做什么?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阿芙,为了让你回来,我不惜谋害父君,不惜让整个扶风城里的人染上疫疾!还有这个女人……”陆生全指着地上前莫凛夫人的尸体,说道,“她发现了我为你散布疫疾,竟然说你是妖女迷惑我的心智,她骂你,所以我把她掐死扔进了井里。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惜让整个扶风城里的人染上疫疾…… “是你散布的疫疾……” 穆挽低着头问到,整张脸埋于阴处,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你,害死了我的父君么? 陆生全全然不察她的变化,而是兴奋的说,“是啊,戚娘说我从前的动作实在太小了,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但只要我让扶风城倒下,你就会回来了,呵呵,你果真回来了,那些人死的真好,真好。” 穆挽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早已发白。心口的痛一阵一阵袭来,死的真好?你竟然…… 谁都没有预料到,穆挽会从一边穆向阳的手里拔出剑,动作之快,穆向阳根本来不及反应。事实上,那样的速度,就算是澹台颉月,若没有防备,也未必能拦下她的动作。而那柄被抽出的剑转眼就架在了陆生全的脖子上。 “你可知道,因为你,我父君死了。他甚至来不及,看见天明。他甚至来不及,听我说一声对不起!这些,都是因为你!”剑锋泛着寒光,穆挽的声色之厉,让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澹台颉月突然发现,她只是从没有狠起来而已。她若是下了狠心,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陆生全睁大眼睛看着穆挽,他竟然觉得自己委屈,“我是因为爱你才会这么做的,阿芙,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啊。” 穆挽怒骂道,“别和我说爱,你的爱让我觉得恶心。以爱的名义,去满足你扭曲阴暗的内心,你喜欢看着别人走向死亡,伤害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因为你所谓的爱,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有多少人,被你所谓的爱害的家破人亡!” 陆生全呆呆的看着穆挽,他,做错了吗? 穆挽继续说,“你说你爱我是吗?那就死吧。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你的爱了。你说呢,生全?”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充满着蛊惑。 这样的穆挽,已经不是大家认识的穆挽。 但陆生全嘴边又露出笑来,他欣喜若狂,“只要我证明了,你就会爱我了吗?” 穆挽笑道,“说不定会呢。” 澹台颉月皱眉,“挽挽。你的手,不应沾上血。” “我的手早已经沾上血了。” 穆挽回头看着澹台颉月,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最终都死了。所以我的手并不干净,同样的,我的心也并不干净。 陆生全伸手抓住穆挽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他的手鲜血淋漓,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疼。 陆生全兴奋的说,“阿芙,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死。能被你杀死的人,都是你爱的吧?你看岑溪,他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了吗?多么幸福啊……” 穆挽冷眼看着陆生全,他是个……疯子。 穆挽从他手中抽回长剑转身,往陆生全的反方向走去。 陆生全见穆挽要离开,他激动的咆哮起来,“阿芙,杀了我!杀了我啊!为什么岑溪可以死在你手里我却不可以?杀了我!只要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救这座城的方法!” 穆挽止步。陆生全再次笑起来,“杀了我……” 第四章 疯人有情 - 沉香谢 - 诉娴 她转身,依旧站在原地,被她掷出的那柄长剑顷刻之间却已没入陆生全身体里。 疯子,也该死。 陆生全渐渐跪到地上,他低头看着身上的剑,终于觉得释然。那一年,他遭人唾弃,长兄战死沙场,他喝的烂醉雨中被袭。躺在冰冷的地上时,他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是他没有死,那个身着粉衣的少女把他从雨里救起,她告诉他,养好伤以后,就离开吧。你家中人一定在为你担心。 她递给他一碗温热的汤药,浅笑的样子,让他懦弱的想了断的心第一次觉到了温暖。 穆挽走上前握住剑柄,手中一用力,剑身再没入陆生全身体三寸,她蹲在地上,附在他耳边问道,“满意了吗?” 猩红的液体顺着剑往外流,沾染了她的双手。 他抬手搭上她握剑的手,用他的衣袖小心帮她擦去手上的鲜红。剑是冷的,她的手也是冷的。 “你一向爱干净的。”陆生全的眼神一片清明,再没有先前疯癫痴狂的神色。 在百草堂养伤的时候,他总能见到她笑,温柔而可爱。她很爱干净,目之所及总是一尘不染。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是有一天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感情。 她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你是我的患者,而患者是很容易对医师产生感情的,但千万别以为这就是爱,明白吗?痊愈后就离开吧,将我一并忘了。 那时他问她,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她偏过头看了看百草堂里的一株海棠花,说到,可能的,等到花开的时候,你就会遇到更好的女子,那时或许就会忘了吧。 后来他痊愈离开,却时时探听她的消息。他知道了她是白鹤候府的千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阿芙,也知道了,一个叫岑溪的男人对她刻意的接近。 而岑溪,是他送去她身边的。如果不是他将朗修和送入静松书院,她就不会认识岑溪。更不会一步一步成为今天的穆挽。 他放了一场火想将书院烧尽,而岑溪以为,是穆挽识破了他才如此报复的。那时,岑溪撕开虚伪的面具,拿剑指着穆挽让她交出凤凰蛊。最后,红了眼的她,用岑溪的剑杀了岑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时起,阿芙就不在是阿芙了。他把失神的穆挽从火场救出来,而她却神情恍惚意识不清,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和被血染红的衣服。 他并没有半点害怕和讨厌这样的阿芙,他只是觉得心疼,他的阿芙,应该是无忧无虑笑着的。 当她再抬头的时候,只是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问他,岑溪,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把自己当作了岑溪。这样的刺激下,她已经有些不清醒。 那时,他走到她身旁蹲下,附在她耳边说话。姿势和现在穆挽在他耳边问他满意了吗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时他在她耳边说的是什么呢?哦,他说,花开的时候,就忘了我吧。 阿芙,不要记住任何伤痛,花开的时候,就都忘了吧。 所以陆生全想死在穆挽手上,她是曾救过他的人,他是曾伤过她的人。他知道自己身患疫症,时日无多,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她手上。 而不是……澹台颉月。 陆生全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陆生全笑了笑,这笑里,有着对穆挽的心疼。他问穆挽,“阿芙,你都忘了吧?” 穆挽只说,“告诉我,救这座城的方法。” 陆生全看着澹台颉月说,“离开他。” 穆挽吼道,“告诉我!” 陆生全渐渐闭上眼睛,留在他嘴边的最后一句话是,离开他。陆生全想告诉她,阿芙,离开他,你就安全了。可是,他好像……连说这句话的机会和力气都没有了呢。 所有人都看着穆挽杀了陆生全,所有人。 穆挽从陆生全身体里拔出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剑上沾的血一滴一滴落入土里。穆挽迷茫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剑,有些不知所措。这嗜血的,才是真正的她吗? 眼前是陆生全的尸体,身后事前莫凛夫人的尸体,城中是千百被疫疾害死的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苍狼卫十分冷静的处理了陆生全的尸体。 今天穆挽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注定会被一阵风吹散,连痕迹都没有。 可是有谁看见,她拿剑的手在抖。 岑溪是除父君外第一个叫她阿芙的人,几年前,她亲手杀了岑溪。陆生全是除父君外第二个叫她阿芙的人,今日,她亲手杀了陆生全。 阿芙?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在她耳畔叫她阿芙了,这世上,也再没有阿芙了。 穆挽缓缓回过头,她问到,“父君没有了,扶风城没有了,颉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澹台颉月告诉她,“只要救起扶风城,扶风城就还在。” 穆挽问,“陆生全死了,我该怎么救起扶风城?” “陆生全死了,消息还在。”澹台颉月说,“他提到了戚娘,找到她,扶风城就还有救。此前我已查清,疫疾便是以这里为中心开始爆发扩散的,在这里或许能查出什么。扶风城,还没有败。你能救它。” 对,她能救扶风城的。 她还有凤凰蛊,她可以做到的。她必须要做到…… “那是什么……” 一旁的穆向鸢突然指着前莫凛夫人的尸体说道。 只见前莫凛夫人已经开始腐烂的皮囊之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穆挽走上前,用手中的剑划破尸体的皮肤,而皮肤下的东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皮肤下的不是血肉,而是……成排附在骨上的虫卵。有新孵化的幼虫在上面蠕动,画面今人作呕。 “呕……”穆向鸢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吐出来。不只是他,就连其他苍狼卫也有作呕之态。 一向面无表情的澹台颉月此刻神色也不太好,他深皱的眉毛已经表现出他对个场面的反感。 穆挽看着面前的场面,喃喃自语道,“南疆蛊术……” 澹台颉月骤然想起,那时他说自己要与穆挽一起守护凤凰蛊的时候,穆挽手中的那卷书。书卷的内容大概是,被种下某种蛊的人,身体会渐渐被蚕食,人死后若剖开死者的腹部,便会看见满腹的虫卵幼虫…… 穆挽又提剑剖开尸体的腹部,其状更惨不忍睹。腹中已经没有了肠胃,只有大团大团的幼虫堆积。终于见了天日的幼虫带着粘液争先恐后的向外爬。 “呕……” 这下不只是穆向鸢,连着数个苍狼卫都吐了出来。心里承受能力稍微好一点的,也都是偏过头不再看那恶心的场面。 “把尸体烧了。”穆挽说到。 终于得到指令的苍狼卫连忙执行,他们谁都不想再看这么恶心的东西了。穆挽往侯府外走去,扶风城,或许真的有救了呢。 几个人急忙来了疫站,穆挽再次去查看上次那个喝了她血的的疫症患者。患者如今已经好了很多,病情没有再恶化。正有人抬了一具尸体往外走,被穆挽叫住。她拿出匕首来,划开那具尸体的腹部。因为是刚死不久的人,他的腹部脏腑还在,但是穆挽依然从他的血肉之间挑出一条一掌长的蠕动的蛊虫。 “这,这是,虫……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虫!” 众人恐慌起来,许多人连忙查看自己,害怕自己和那个人一样。穆挽又走到另一个患者身边,将他的手臂划开一道大口子。 “啊――”那个患者因为疼痛大叫挣扎起来,苍狼卫上前将他控制住,让他动弹不得。不久,顺着他流淌的血液,就有一条蠕动的东西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那蛊虫在血滩里蠕动,更显恶心。 难怪……难怪她的血能救他们。 “不是疫疾…是蛊术。”穆挽说到。“药石无灵,是因为他们都中了蛊术,这不是会传染的疫症。” 原先查不出病因,是因为所有的尸体都被烧毁了。他们并没有在尸体中发现蛊虫。 疫站中的人听了更加惊恐,难道说,他们身体里都长了虫子? 穆挽自语道,“这蛊术到底是如何波及一城的呢?”给一人种蛊自然容易,给一城种蛊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从莫凛侯府扩散的一城之蛊,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水。”澹台颉月说到。“若前莫凛夫人是死后才被投井,身上就不应有蛊虫,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井水。” 穆挽摇头道,“井水固然能联结一城,可若是如此,天然居为何无事?” 澹台颉月说,“天然居引的水是城外活水,与城中井水并非一渠,所以天然居无事。” 陆生全在莫凛侯府中往井里投下蛊种,一城之人皆取同渠井水,若是蛊虫在水中为人所饮下,便会开始蚕食人的身体。离侯府近的人,便先中蛊术,继而向一城扩散……当水中蛊种繁衍的足够多,就是所谓的“疫疾”爆发的时候。 扶风城就是这样被毁掉的么? 澹台颉月问到,“蛊术可有医治之法?” 穆挽说,“或许有。凤凰蛊不就是么。”凤凰蛊是南疆圣物,不只是因为可以起死回生,更是因为,可御万蛊,驭万蛊。虽然她不会驭蛊之术,但她的血可以御蛊。 澹台颉月似乎是猜到了穆挽想做什么,他冷声道,“我不许。” 穆挽看着澹台颉月问到,“这是我知道的,唯一的办法。难道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若是没有,就没资格说什么不许。还是……”穆挽顿了顿问到,“你怕我用凤凰蛊救了他们,你就得不到凤凰蛊了?” 第五章 祸端再起 - 沉香谢 - 诉娴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人的气息,这是一处被抛弃的荒城,就算曾经再如何好,也终于是被抛弃了。走过熟悉的青石巷,燥热的风吹起她的秀发,也卷起她的衣袖上的蝴蝶花。 她在白鹤候府门前站定,显得孤独而落寞。 是日,穆挽以血入药,救城中三百人。 昏一日。 澹台颉月守一日。 又一日,穆挽以血入药,救城中五百人。 昏三日。 澹台颉月守三日。 穆挽醒来时,澹台颉月冷眼看着她问道,“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他手上端着一碗药,只是药似乎已经有点凉了。他的袖上多了数道褶皱,神色略带倦容。 穆挽偏过头不看他。“与你,无关。” “穆挽!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他吼道。因为动怒,连带着他手里的药汤都洒了出来,弄脏了他素来如玉白瑕的手。 “有没有意义,只有我自己知道。咳…咳咳……”她峨眉微皱,一阵咳嗽。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顿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她的方法,根本救不了扶风。 他问穆挽,“你可知,为你我能做到何种境地?” 穆挽看向澹台颉月,听他说到,“若有必要,我便会舍弃这一城百姓的性命。” 他冷酷无情的时候,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穆挽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能这么做!” 他拂开她的手,从床边站起身,低头看着她,“我能。明日一早,我会让夙夜送你出城,我答应你,会救起扶风城。只是,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说罢拂袖而去。 穆挽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叫到,“颉月……” 他的步子没有停,口中却说到,“挽挽,只有你不让我费心了,我才可以费心去救扶风城。” 穆挽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一对他亲手制成的对镯。她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镯子上宝石红的凤眼。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乌云压的扶风城喘不过气,有大风吹来,似乎是要下一场雨。 临行前澹台颉月想拥穆挽入怀,穆挽退了两部,澹台颉月便从她小小的动作里,察觉到了疏离。最终他只能收回手,留给穆挽一句,“安心等我。” 一起被送出城的,还有慕容挽樱和慕容挽榕,以及朗修和。他们走的是小道,护送的苍狼卫异常谨慎小心。城门打开后,城守急切的把几个人迎出去,就立即命令关上城门。城墙上呼号的风叫嚣着不安。 不对,既然扶风城中不是疫疾,就没有理由再封城才对,城守为何如此着急,而颉月为什么将所有人都送了出来…… 穆挽转身要回城,城守立即拦住了她,“王妃使不得啊!北宁王若是知道小人让你再次入城身处险境,小人的乌纱与性命恐怕都不保啊!” 穆挽问到,“数日前便已确诊,城中人患的不是疫疾,我入城如何会身处险境?” 城守着急说道,“就算不是疫疾,这发狂咬人的行尸也是危险的。城中凡是被咬的人,都相继发狂了,如今城中情况,比当日疫疾更为严重。” 发狂的行尸?穆挽看着朗修和,问道,“我昏睡之时,都发生了什么?” 朗修和不敢看穆挽的眼睛,但最终在穆挽的逼问之下,也只好如实回答。 前日夜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一段奇怪的管笛音,凡是喝过穆挽的血的人,都发了狂,他们像行尸一样口中流痰见人就咬,疫站中一片慌乱。而被咬的人也相继发狂,没了理智,城中已经有数百人受伤,都成了行尸。 那些行尸畏惧日光昼伏夜出,并且有向天然居聚集的样子。昨夜苍狼卫就斩杀了二十多个疯癫之人。城中如今,已经没有一块安全之地。 她的血,并没有救他们。所以,她才是害了他们的人?而颉月,还留在城中…… 朗修和说,“姐夫说,今夜那位戚娘或许就会现身,把大家都送离才是最安全稳妥的。他会留在城中解决扶风祸乱。” 解决祸乱,哪有这么简单。他到底想做什么!穆挽凝眸看着一旁的城守问到,“若未能解决呢?那些行尸,若是发狂冲出城怎么办?” “这……”城守擦了擦额头的汗,“小人只能依吩咐行事。” 穆挽继续问到,“什么吩咐?” 城守看向一边已经备好的大堆干柴和成桶的火油,说出两个字。“焚城。” 你可知,为你我能做到何种境地? 若有必要,我便会舍弃这一城百姓的性命。 竟是,焚城吗…… 他果真,不是骗她。 穆挽暗暗握紧袖中的手,颉月,若是你救不了扶风城,你便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吗。行尸已经发狂作乱,若是今夜他们就要冲出城,城守焚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那时,就算你涉险抓住了戚娘,又有什么用。 风卷残云。 马上,就要下雨了。 太阳渐渐被遮去光芒,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尸就会再出现。今天的天,似乎黑的特别早。 这一城的人,终究,是活不下来了吗? “开城门。”穆挽命令到。是命令,不是一贯温和平淡的语气。 城守跪倒在地,拜伏央求到,“王妃,这城门小人不能开啊。”城守低伏着头,看见穆挽的素履走向自己,她的衣摆猎猎生风。不论怎么说她不过是一个女子,是北宁王的亲眷,依照北宁王的吩咐行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却听穆挽冰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城守大惊失色,他又哭道,“王妃,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家中……” 城守的话还不及说完,穆向阳已经把剑对准了他。城守抖了抖,都说北宁王妃温婉动人,这分明,也是一等一的狠角啊。 穆挽冷冷说,“你家中的老小与我有什么关系?今日,要么开城门,要么,死。” 城守陷入两难,来守这座病城已经是倒大霉了,今天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穆挽问他:“你是想日后会被北宁王处置,还是今日被本王妃处置?”穆向阳手上的剑离城守的脖子又近了一分。 最终城守在日后与今日之间选择了日后,他下令说,“开城门!”人总是怕死的,能多活一日就是一日。 穆挽转身欲回城,却被朗修和抓住了手。 “姐姐,我和你一起回去。”朗修和说。 那一年在雪地里,他抓住了姐姐的手,姐姐的手很暖,他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他知道,这一趟再回去有多么危险。 又怎么能,放开他深爱的姐姐的手…… 穆挽把他的手移开,她看着已经有小大人样子的朗修和说,“我是你姐姐啊。姐姐,怎么能让你陪姐姐一起危险呢?若是姐姐没有出来,记得去找君筇师兄。”说罢,她朝穆向鸢使了个眼色。穆向鸢一个手刀将朗修和给劈晕过去。 厚重的城门关上的时候,穆挽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她说,“若有必要,便焚城吧。”焚尽扶风,也好过再生出第二个病城。也好过,再让其他数万无辜百姓再受牵连。 风萧萧而叶飒飒。大风扬起穆挽的衣带,她毫不犹疑的往天然居赶去。从最初匆忙的步伐,到后来的小跑,她越来越着急,也越来越担心。 她想快点见到澹台颉月,否则她不会安心,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放血救人时她就未曾恢复过来,尚未跑出多远,她脚下一滑,就栽倒在地。 肮脏的地板弄脏了她的衣裙,她的手被碎裂的砖瓦擦破,天空很应景的砸下雨滴来。 “少夫人!”穆向阳担忧说道,“少夫人的身体……” 穆挽从地上爬起来,在雨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说,“他在等我。颉月,他一定在等我。” 在他想抱自己的时候,她不该刻意躲开的。在他说安心等我的时候,她就该听出他话里的不安的。在他带着怒意叫自己穆挽的时候,她该抚却他眉间的疲惫和心疼的。 穆挽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她为什么都没有做呢? 因为她太自私了,她只想到了失去扶风城失去父君的自己啊。 雨还在下,不知哪里传来的管笛之声透着阵阵不安。穆挽惊讶的抬头,她侧耳听着这带着诡异的管笛声,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天然居的方向。 难道是戚娘…… 就算他是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宁王,就算他是程梁一站中创下神话的定国公,就算他身边有十余骁勇善战的护卫苍狼,难道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他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穆挽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她半点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往天然居跑去。当她终于回到天然居,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下台阶时,她脚下无力再次跌倒,却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住圈入怀中。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若是磕着了,我会心疼。” 闻着他身上久违的沉香的味道,穆挽终于觉得安心。她红了眼,钻进澹台颉月怀里说,“你抱我。” “哎……”澹台颉月拿她无辙,只能把她抱起往屋里走。她的身上很脏,衣摆还滴着泥水。而他并不会有半点嫌弃她。“挽挽,为什么回来?” “我想你。” 澹台颉月无奈说到,“今晨才离开的啊。” 穆挽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环住他脖颈的双手也收了一收,皓腕上那一对镯子碰撞起来,叮当作响。 “我不管,我就是想你。” 第六章 为夫当罚 - 沉香谢 - 诉娴 我不管,我就是想你。 她分明是任性胡闹才这么说的,可听在澹台颉月耳里,竟然动听甜蜜的像情话一样。 该死的是,他竟然如此沉迷她的任性。 澹台颉月把穆挽抱到床边放下,他蹲在脏兮兮的穆挽面前,拿出一块干净的布为她擦拭处理手上的伤口,没有一贯的清冷,也不似九天皓月一样难以接近。他的动作很温柔,眉眼之中可见疼惜。 这个男人,是她夫君啊。 穆挽心中第一次这样认同着。 我曾想有一个人,许我十里红妆,伴我一世长安。他是我良人,我知他情深。 如今她渴求的这个人,不就在她面前吗。 听,滴答滴答的落雨声,就像是上苍对这片弃城说的最后的情话。 “颉月。”穆挽叫道。 澹台抬头看着穆挽,他眼中墨色的月亮潭那么深邃,又那么好看。她微微俯身前倾,有吻落在他唇上。那么甜蜜,又那么伤。 是不是饮鸩止渴,她不在乎了。 穆挽不知道是在怎样的心情里迎来了天黑。雨已经渐渐停了,呼呼的风刮的让人心烦。 穆挽站在窗边,看雨滴打落一院的木槿花。她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后背靠着温热的胸膛。那双修长的抚琴执剑的手,此刻正交叠着环在她胸前。 澹台颉月高她许些,所以他需要弯着腰才能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奇怪的是,这个姿势让他莫名觉得舒服。他埋头在穆挽肩窝处,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芙蕖香混着木槿花的味道在六月的雨夜让人觉得舒心。 “挽挽,这是你第一次走向我。” 穆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并不是第一次。” 澹台颉月愣了愣,两人沉默的空档,夙夜来报,行尸在往天然居聚集。 既然是行尸,当然不会这么有条理,他们也只是被当做傀儡利用而已。穆挽抬手握住澹台颉月的手,她说,“那些人,你要怎么办呢?” 澹台颉月只告诉她,“安心等我。” 又是这句话!穆挽转过身抱着他,说:“是你说的,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是我祸福相依的夫君,为什么要我置身事外。” 当柳戚云看见澹台颉月和穆挽双双出现的时候,她抿着涂了朱砂的红唇笑的妖艳,生来就勾人的眉眼似乎都更加魅惑了。她手中拿着一支管笛,身后是成百上千的行尸傀儡。 而这些人,都是穆挽曾经想救的。 柳戚云扭着水蛇般的腰身,脚下踩着被雨水打落的木槿花走上前两步问道,“澹台少君,别来可是无恙?”她的语调细长,生的一张脸却又极其好看,便是放眼整个程国,她也绝对是榜上有名的美人花。 澹台颉月问道,“是你?”他的声音冷的比天山上的冰雪都要寒上两分。 柳戚娘抬起柔若无骨的手,玩弄着她乌黑亮泽的头发,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冷子,“是又如何?若不是澹台少君不守信,我戚娘又何必将你们引来这里?” 柳戚娘说着又看向穆挽,她似笑非笑的说到,“啧啧啧,也不见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竟能让少君追我千里灭我柳庄。看来,你的媚术倒是修的不错。” 穆挽疑惑的看着柳戚云,柳戚云见状咯咯直笑,“看来澹台少君不曾告诉过你。虽说他后来为了护你,将我视若弃子赶尽杀绝,但你可知他最初娶你,是想要你的性命?” 澹台颉月看向穆挽,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情,他握住穆挽的手都紧了两分,他担心穆挽会就此松开他的手。 穆挽,也确实松开了。她走上前,脚下是还未干的雨水。看着面前花枝招展的柳戚云,穆挽异常平静的说,“知道啊。” 没有愤怒,没有心痛,没有美梦顷刻破碎的绝望,柳戚云没有从穆挽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点她想看到的情绪。柳戚云的笑僵在了脸上,刚刚的得意从她脸上退去,她正视穆挽皱眉问到,“你知道?” 澹台颉月讶异的看着穆挽,那一天穆挽问他,想不想得到凤凰蛊的时候,他隐约猜到穆挽知道了他的计划,只是他没想到,穆挽从一开始就是以知情人的身份走进他的局里。 又听穆挽平静的重复刚刚的三个字,“知道啊。” “那你还……”柳戚云看向穆挽,突然嘲讽的笑了,“难道说,你喜欢他?已经喜欢到了这种的境地?” 穆挽回头看着澹台颉月,他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一张容颜醉玉颓山,玄色华服让他看起来略显清瘦。她启唇说,“是啊,这个男人,我喜欢他。” 柳戚云冷哼一声,“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只是今日,就算澹台少君再如何厉害,也未必能护住想护住的人了。我身后这成千行尸,澹台少君的十余苍狼卫可拦得住?”她狠狠的盯着穆挽说,“凤凰蛊,是我的。” 果真还是为了凤凰蛊,穆挽问道,“你将这一城推入死境,你就不怕哪一日这些事情再报到你身上吗?” 柳戚云又笑起来,“报应?上苍是不会下报应的,会报复的只有人,只是你们恐怕没有命留到日后报复了。今日,你们便给扶风城陪葬吧。日后我若是想起来,兴许还会给你们烧上一炷香。” “哦?是吗。” 这时却听澹台颉月一声似笑非笑的问话。他只是问,却让柳戚云心中莫名生出恐惧来。 澹台颉月继续说到,“你未免,自信了些。” 待他话音一落,街上密密麻麻的行尸皆一具一具倒下。 柳戚云惊恐的看着倒下的傀儡,她拿出管笛吹奏控制他们,但并没有任何效果。 澹台颉月拿出一块帕子轻轻掩在穆挽面上,穆挽便从帕子的缝隙里嗅出了化云散的味道。 化云散在江湖上实在不是一味好的软骨散,因为它味道刺鼻极其容易被发现所以用的机会很少,但化云散胜在见效快药效强,而没有想法的行尸傀儡,又怎么会发现呢?从柳戚云踏进天然居时起,城中便四处点起了化云散,那一院被打落的木槿花的味道,也恰好能盖过渐渐弥漫过来的化云散的味道。 澹台颉月淡淡看了柳戚云一眼,说,“我十余苍狼卫不需对付那数千无辜百姓,只需,拿下你。” 那隐于暗处的十余苍狼卫,霎时现身将柳戚云团团围住。柳戚云往外退了几步,闻到弥漫而来的化云散的味道,她立即捂住口鼻,往外逃窜而去。苍狼卫追出去,一并消失在夜色里。 穆挽面对不过片刻就已经扭转的局面,呆呆看着澹台颉月。他笑了笑,抬手把她胸前的几缕秀发拨到身后。这个动作他越做越顺手了。 穆挽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对面前这个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人质问道,“你早就有了对策,为什么非要将我们都送出城。” 澹台颉月说,“怕有万一。” 穆挽凝眸盯着他,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暗暗有些生气,现在的局面她如果信了这样的鬼话,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澹台颉月犹豫了片刻,对穆挽的眼神闪躲不及,“若不这样,你怎么会担心我回来找我。” 将他们都送出城,只是为了让事态看起来更严重而已。 “那城守呢?” 澹台颉月的眼神更加飘忽不定,“做样子拦一拦……” 穆挽问道,“看着我傻傻的担心,冒着大雨来找你,让你觉得很开心吗?” 澹台颉月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家挽挽,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她很少生气,就算别人对她冷嘲热讽,她最多也只是回以口舌,并不会真的动怒。所以当穆挽带着怒意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他可能犯错了。 不,他犯错了。 澹台颉月伸手去抓她衣袖,口中柔声叫道,“挽挽……” 穆挽把袖子扯开,不想和他说话。 他又走进一步,语调比刚才更温柔,甚至还带了一丝丝的讨好,“挽挽,我错了。” 穆挽斜睨了他一眼,“你英明睿智的北宁王还有错的时候?” 听着穆挽的冷嘲热讽,澹台颉月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把头低了下去,“英明睿智的北宁王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挽挽的夫君错了。当罚当罚。” 面对澹台颉月诚恳的认错态度,穆挽心中怒气一下消了大半。要知道让他这样高傲的人低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穆挽问道,“怎么罚?” 澹台颉月似乎是摸到了点门道,更为诚恳认真的说道,“但凭夫人处置。” 很好,这下穆挽是彻底没有发怒的**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鉴于觉得因为澹台颉月的几句话,自己就这么放过他实在是太没有骨气,穆挽又不能就这么原谅他。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间,澹台颉月突然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说到,“我不知道你还要疏离我多久,这几日,你不与我说话,我很孤单。” “从前我也是一个人,那时就算一月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觉有恙,可是如今不一样,我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旁,你若是不理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穆挽听着听着,竟然还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委屈的感觉。从前那个说话时,眉宇里都带着三分秋霜的澹台颉月,那朵傲世冰寒的紫荆花,早已经不见了。穆挽只觉得心里一软,还有点心疼,抬手抱了抱他。 她自然没有看见,澹台颉月得逞的笑。 哦,原来他们家挽挽,是吃软不吃硬的。 第七章 互诉衷肠 - 沉香谢 - 诉娴 扶风的祸乱并没有完全解决,城中百姓如今依旧处在生死边缘。不过如今的局势已经比初时好了太多,柳戚云已经被拿下,剩下的,只是从她身上拿到救城之法而已。 只是被擒的柳戚云虽然不似初时那么猖狂,但她依然得意。“救城之法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澹台少君灭我柳庄,我便拿扶风陪葬。”跪在地上的柳戚云对穆挽说到。 穆挽说,“既然如此,那你想夺我性命将凤凰蛊据为己有,我也可以拿走你的性命了,是吗?” 柳戚云把头一扭,恨恨的看向一边。 “为什么是扶风?”穆挽问她。 柳戚云说,“在燕京城里,有澹台少君护着,我自然动不了你,若不是扶风,你又怎么可能离开澹台府回来。”至于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她根本不在乎。 穆挽看向一边的澹台颉月,他改变心意想护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又对柳戚云说道,“只是在燕京城,你也依然动不了我不是吗?” 柳戚云讽刺的笑道,“你也不过是仗着有人护着你才安然活到了现在。若是有一天,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你会落魄成什么样子呢?” 这句话何其熟悉,当初她在杯山遇见师姐的时候,师姐也曾告诉过她相似的话。当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她会怎么样呢?落魄,或许会。只是落魄之前,她会把别人欠她债,都讨回。 柳戚云又说,“今日天黑后,那些行尸就会暴动,而过了这一夜,他们都会死。只是当他们没有了控制的人,你们猜,他们会不会冲出城去?”柳戚云说完又咯咯的笑,她太享受穆挽沉默纠结的样子了。 穆挽回头看着澹台颉月,他说,“这是你的扶风城,由你来决定。” 穆挽又把目光移回柳戚云身上,说道,“我有些累了,不想拐弯抹角,救扶风,我便放了你。不计前嫌。”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柳戚云说,“呵,不可能。”见穆挽拧眉沉默不语,柳戚云更加得意,“除非……你愿意拿凤凰蛊与我换这救城之法。怎么样?是你这一城百姓的命重要,还是凤凰蛊重要?” 澹台颉月担心起来,“挽挽……” 柳戚云笑的魅惑起来“换,还是不换?”她期待着心中不断再说,换吧,这不是你心爱的城吗?那些不都是扶风城的子民吗?说吧,换…… 穆挽蓦然转身,不再看柳戚云,也把那朝开暮落的木槿花践踏在地。 “那你只能死了。” 所有听见穆挽这一句话的人都愣在当地。 柳戚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穆挽回头看了柳戚云一眼,“你根本就没想让这座城活下来。对吗?”问句,肯定的语调。她确实想救这座城,可是她知道她做不到了。 穆挽太过聪敏,聪敏到她看透柳戚云说的都是谎话而已。她抬头看了看天,眼眶泛红。只是,父君,阿芙没能做到啊…… 穆挽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说,“你,给扶风做陪葬好不好?啊,我忘了,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雨后的扶风城更显清秀,有长桥卧波,有行云绿柳,如果摒去那一番颓败的景象和尸体,扶风该是多么美的地方。穆挽站在一棵老柳树下,伸手抚摸着树干。 她记得,从这里往北走有一条榕关老街,街尾有一家馆子做的云吞面特别好吃。若是往南走,长其街有一家胭脂铺也是四邻八坊的女子都称赞的。还有百草堂,还有静松书院,还有……白鹤候府,她的家。这些印刻在她记忆里的东西,就要尽数毁了吗? 穆挽转过身看着澹台颉月,说道,“你背我好不好?就当你骗我回来的惩罚。” 澹台颉月在她面前蹲下,向来一尘不染的玄衣沾上了尘土,他把穆挽背起来往前走,并不问去哪里。 穆挽趴在他背上,嗅着他身上淡雅的沉香。这是让她眷恋和安心的味道。“颉月。” “嗯?” 穆挽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澹台颉月说,“故事应该是说给睡的人听的。” 穆挽望着夕阳渐落的彼方,心情有些沉重起来,她似是撒娇的说,“不嘛,我想说故事给你听。” 他妥协,“你说,我听。” 穆挽开口,“从前,有一个医师,她医术极好,特别聪明。世间为求她医治的人不知几多。可是人们不知道,比起医术,她更擅长的,是揣测人心。” 澹台颉月笑了笑,说,“你说的这个人,我似乎认识。” 穆挽也笑了笑,六月的晚风拂面,暖中带着一分凉。“有一天,她收到一份问诊贴。她一眼认出了上面的字迹,与当初瘦西湖畔,那个帘后品茶为她取名芙蕖姑娘的书生的字迹一样。芙蕖姑娘,这个名字她很喜欢。童伯劝她,这次的水太深,不要出诊。可是,她太想念当初那个少君了,于是她不顾阻拦,偷偷出了阆苑仙居,孤身赴诊。是不是很傻?” 穆挽说着搂紧他的脖子一点,又往他身上蹭了蹭,腕上那一对银镯叮当作响。 澹台颉月问到,“怎么了?” “唔……有点冷……咱们走快点。”穆挽继续说到,“当她再次见到那位少君时,却发现,那位少君和当初她认识的人已经大不相同了。他高贵却冷漠,就像……九天之上的月亮。不论何时看着他,都只会让人觉得遥远和孤独。所以当那个傻姑娘发现那位少君身有重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丧命时,她毫不犹豫的用能为自己续命的凤凰蛊生的血救了他。” 澹台颉月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天已经渐渐黑了,一抹残红留守在天际,迟迟不肯离开。 “后来那位少君想让她留下来,她拒绝了。他们打赌,若是能再遇见,就需允诺一件事情。从来不曾眷顾她的缘分那一次对她分外眷顾。” 澹台颉月打断她说,“眷顾她的从来不是缘分。是想要留住她的人。遇见不是偶然,是我想你了。”在扶风城遇见,并不是巧合,而是他动用天机阁寻到她之后,特意去扶风城见她。 穆挽笑了笑,竟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说,“后来的故事很俗套,那位少君要与那位医师成亲……还几度救过那位医师。有一次,少君问医师,你就不曾想过,我对你,或许是真心?医师很想相信。可是那位睿智的少君不知道,医师对他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很多。论权谋那位少君,一向都是天下第一人,这一次他也同样这么认为。” 澹台颉月沉声,问到,“那位医师对那位少君的了解,有多少是少君不知道的。” “很多啊……”穆挽望着天边红色的夕阳,声音有点缥缈。 “他不知道,医师在成亲以前,就收到过阆苑仙居的信件,信上说,少君与柳庄戚氏有往来。而柳庄一族为凤凰蛊,已经谋夺了百年。” 澹台颉月的脚步顿了顿,在岔口前择了一条干净些的路。 “他不知道,医师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赌自己的深情,能换他的真心。赌他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真心喜欢她。因为在扶风城的时候,实在是,太孤单了……所以片刻的温暖都好,不论是拿靖雪做借口,还是别的什么都好。” “他不知道,每一天的熏香里和的那一味极少的唤蛊草,医师都知道。还有,医师有机会离开他的。可是医师不想,即便离开阆苑仙居,也不想离开他……医师,是真的很喜欢他。” 穆挽趴在他背上,看着他肩头的紫荆花,喃喃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还有你身上沉香的味道,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这一次澹台颉月没有犹豫,他说,“是,一直都是。医师赌醒了,少君对她动心了。以后,你只需要好好被疼爱被珍惜,被人守护着就好。” 穆挽把他搂的更紧了一点,扶风城没有了,父君也没有了,还好,我还有你。 澹台颉月止步,他们面前,是空荡荡的白鹤侯府。他知道,穆挽想来这里。 穆挽从他背上下来,在侯府门前站了许久。父君临终前告诉她,靖雪,一直活着。虽然她没有以贺兰靖雪的身份活着,但她一直活的很好。 西宁王府中想害靖雪的人太多,靖雪若是回去了,定不能自保。而保住靖雪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设计成走失谋害,让她假死一场。 当初若不是穆挽带贺兰靖雪出逃,穆挽不会离开白鹤候府,不会拜入阆苑仙居,更不会生出后来那许多的事情。 而穆挽和靖雪分开后,慕容骁再次找到了靖雪,并将安全她送去了函谷关,交给贺兰亦州的旧部卿检大将军。未免纰漏,此事一直都被当做秘密不曾告诉任何人。 穆挽终究是没有再进白鹤侯府看一眼,她转身离开,该放手的时候,就不要过分留恋了。 她说,“焚城吧。” 如此决绝。 焚尽扶风城,总好过让更多的人受牵连。 那一夜,漫天的大火燃尽扶风,火光染红了大半边天空,刺目的让人想流泪。温柔旧景不在,城中千人传出阵阵哀嚎。穆挽至始至终背对着扶风,她的背影被火光映出一片红色,像极了何昭。 澹台颉月把穆挽抱进怀里,用大披风把她罩住不让别人看见。他说,“挽挽,被烟熏的流泪不丢人。” 渐渐的,穆挽的眼泪浸透他玄色的衣裳,湿湿的贴在他身上,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心疼和歉疚。 第八章 边城辛豫 - 沉香谢 - 诉娴 枝夏总觉得,少夫人好像变了一个人。 自少夫人回燕京以后,就鲜少开口说话。她时常会在秋千上发呆,眼神里总是空落落的。虽说少夫人从前也有很安静的时候,但总和现在有些不一样。 比方说从前少夫人对事情的观察总是细致入微,哪怕是炉里的熏香多点了半刻钟都能被她发现。而前几日她却看见少夫人在湖边走着走着,差点摔进湖里去。还好镜冬眼疾手快,将少夫人给拉住了。 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少君命人把屋里的香都给撤了,说是少夫人心情郁结,这样燥热的天,怕这香熏得少夫人头疼。 少君很关心少夫人,为少夫人照顾好一切。扶风城遭遇疫疾被焚城的事情,她有所耳闻,但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不论是谁,遭遇如此大变,就算平日里再开怀看的开,心里的伤痛也是一点也不会比别人少的。像少夫人这样不愿与别人吐露的人,心里承受的一定比别人更多。 少君一切迁就着少夫人,可是少夫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笑过。 直到有一天,一只黑色的鸽子飞到了梓桐院的窗前。枝夏并不知道鸽子送来了什么消息,只是少夫人看到信件以后,敛去往日的魂不守舍,第二日竟然就要只身前往函谷关的边城。 澹台颉月知道后自然不许,近来梁国对边境滋扰不断,隐隐有再次起兵之嫌,再则边境卓苦,若穆挽只身前去真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穆挽异常坚定,她说,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会好好的回来。这件事情,她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穆挽的执拗澹台颉月是知道的,饶是再不舍、再不安,他也只能答应。穆挽离开后,他看着饮露湖胜放的荷花,再也不觉得动人,就连手中的茶和案上的书都一并没有了滋味。 某一天清晨他睁眼,扭头看见的是空空的床和寂静的屋子,他突然发现,想念,是折磨人的东西。 ……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 穆挽在遇上暴雨之前,赶到了辛豫城。 辛豫落座在莽莽黄沙之中,它的城墙几度加固,是以能够历经百年依然屹立于此,而不被黄沙吞噬。当穆挽看到高耸巍峨的城墙时,她心想,这座城见过的杀戮一定很多。城墙下埋藏的尸骨一定也很多。 她离开澹台府已经有半个月,对于这一次的出行她并不是毫无准备。苍狼卫她只带上了穆向阳和穆向鸢,以免阵容太大引人注目。至于镜冬和枝夏则被她留在府中,边城卓苦,实在没有带她们来的必要。 入夜前穆挽住进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不算大,但在边城已经算的上是豪庭级别,到了晚饭时分,穆挽略微收拾了一下行装,就踩着粗糙的木梯下了楼。 边城之中多是来往两国的商贩,还有五大三粗,说不定干过杀人越货生意的壮汉。还未到楼下,那些硕壮男子的声音就传进穆挽耳里。有的是污言秽语骂着什么人,有的盘算着接下来是否要去从军。征兵的日子就要到了,那些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大多想在军中混个出人头地。所以近来辛豫城也比往常更为繁闹。 穆向鸢说,“穆姑娘,咱们还是上楼吃吧,这地方” “楼下人多,热闹些没什么不好。”穆挽说。 她说着在一张小方桌边坐下,穆向阳和穆向鸢也跟着坐在两边。经过这一路的训练,这两个人总算学会了在外和她平起平坐而不是唯唯诺诺的道理。店里的小厮立即上前抹了抹桌子,笑着问道:“姑娘,两位大哥吃点什么?” “来一只全羊,还有几道小菜,和一壶清酒。”穆挽说。 小厮听了眉开眼笑,“好嘞,这菜马上就来。” 穆向鸢疑惑的看着她,穆挽说道,“看什么,又不是我吃。待会儿羊上来了,你们就负责把它吃完。” 这方菜刚上齐,几个人还来不及动筷子,店里就走进了一位身穿军中将服的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好几的年纪,腰间配着一把宽剑,至于这剑是否见过血,还不得而知。他对小厮叫道,“麻溜点,给爷来一只全羊。” 小厮上前点头哈腰的说道,“这位军爷,真不巧,店里最后一只全羊刚才已经卖出去了。再想要,恐怕得等到明天了。您看,不如这样,若是您愿意,您给我留个住处,明日一早,我给您送过去?” 那将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瞪大的眼睛十分骇人。他威胁着说,“爷今天就要全羊,你有最好,没有,就别怪爷的拳头不认人!” 小厮吓得发抖,看了一眼他腰上的配剑,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爷,这,这小店实在是没有了。您就算打死小的,这羊也变不出来啊。” 那将士听了,又大声问道,“那你说,那最后一只羊你卖给谁了?” 小厮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穆挽的方向,眼里满是愧疚。那将士一把丢开小厮,朝穆挽这一桌走了过来。 “我要你这只全羊。”这是将士的开场白。 穆挽伸筷子翻着盘中色香味皆不太全的菜,悻悻问道,“凭什么?你很多钱吗?” “我给你两倍的价钱,你把这只羊卖给我。”将士自以为很豪迈的说。 穆挽却告诉他,“那便拿十金株来换。十金株,在燕京城正是做一件衣服的价钱。”唔,还不算上布料。 而十金株对于兵将是什么概念呢,相当于他们半年的粮饷。将士怒目看着穆挽,“你什么意思?想坑老子的钱?” “如果你看中我这只羊,就要客客气气,而不是自觉高人一等,虽然我愿不愿意让给你还是另一回事。至于钱?我夫家很多。”穆挽毫不客气的说。 “女娃娃,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爷这把剑杀过多少人吗?爷刚才说话已经算客气的了。爷今天就要你面前这只羊。”他说着手捂上了腰间的剑,做出下一刻就要拔剑的模样。 穆向阳和穆向鸢立即站了起来,论武功,他们二人,觉对不在一般人之下,撂倒这个壮汉仍属有余。他们没有动手,是在等穆挽的吩咐。几个眼神的交锋,空气间骤然凝结起杀意。 “林副将,好大的架子。” 这一道声音打破了对峙的几人。 能听的出,这是女子的声音。不过,与平常女声不同,这声音中充满着阳刚之气,中气十足的很。绝对是有练过武的人。 穆挽朝门看去,一个身穿墨紫衣裳的女子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女子,她腰间也配着一把剑,长发似男儿一般用发冠束的一丝不苟,更别提脂粉钗环了。即便如此,她端正的五官依然不输于在场其他女子。 方才还十分凶狠的林副将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收敛了起来。他转身抱拳,对着那个女子叫了一声:“卿将军。” 她竟然是一位将军?女将军! 被叫做卿将军的女子看了林副将一眼,冷声说道,“林副将,军中戒条你出了军营就抛之脑后了吗?这羊人家姑娘不卖,你还要明抢吗?” “不敢。方才小将是在与这位姑娘商量。”林副将辩解道。他偷偷看向穆挽,好在穆挽并没有当面戳破他。 “那你这商量的结果呢?” 她的话不怒自威,林副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到,“小将这就离开。” 林副将离开后,那女子又俯身对穆挽致歉,“军中管教不严,让姑娘受扰了。卿珂在此向姑娘陪个不是。” 卿珂,她的名字。 穆挽怔了片刻,说道,“无碍,我也没受什么伤害。” 卿珂说,“这位林副将脾性不好,仗着一个副将的身份作威作福,在辛豫城也是早已臭名昭著。若是他日后给姑娘带来什么困扰或是不便,姑娘大可以来卿府找我。” “多谢卿将军,穆挽记下了。” “穆挽穆挽”卿珂重复了几遍后,赞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卿珂又说,“说来不怕穆姑娘见笑,我来此也是想买穆姑娘面前这只羊。近日将士操练劳累,想买一只羊给他们,全做犒劳。” 穆挽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看了一眼穆向阳和穆向鸢,似是询问他们二人的意思。穆向阳便说,“这么大的羊我们也吃不下,卿将军拿去吧。” 卿珂正要掏钱,穆挽就说道,“这羊就当我送给卿将军了。” 卿珂却坚持把银子放下,她上下看了一眼穆挽说,“我瞧姑娘你也不缺钱,只是我卿家家训严明,这该给的银子,便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穆挽庆幸自己赶路提前到达辛豫城,否则下雨后,这边城的路不知该多难走。别说吃饭,就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时她收到阆苑仙居的飞鸽传书,求诊之人是辛豫城的卿氏。靖雪那时既然能被交给卿家老将军,可见卿家是可信的忠义之士,所以卿家这份问诊帖她势必是要接的。更重要的,她是要借此行找到靖雪,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 第二天暴雨不停,穆挽连客栈的门都没有踏出去。 出于好奇,她打听了些与卿珂有关的传闻。而辛豫城中人,恐怕没有谁不知卿珂的名字。 第九章 卿家有女 - 沉香谢 - 诉娴 卿珂是辛豫城卿家的女儿,她自小学的一身武艺。小小年纪仅凭一把流霜剑傍身,便走遍函谷关左右十二坐大小城池。卿家世代崇武,卿珂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自然也不会轻易落得下乘。 她十三执流霜,就舞得一整套人人羡艳的凌厉剑法;十四入军营,便撂倒十余个训练有素的军中壮汉;十五初展眉,不沾粉黛亦拒钗环,扬鞭策马似脱缰。 而真正让卿珂一夜声名鹊起的,便是她十六岁那年,在虎牙涧大破贼匪,其英勇和谋略,不输当世男儿。 辛豫城只有一个卿府,雨停后,穆挽打听出卿府的地址,就登门寻人去了。卿府门前立了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据说这两只石狮,是卿家先人当初在辛豫城扬名之时立下的,取威震四方之意。 这百年来,辛豫城中不少富甲日渐没落,兴衰更替不断,只有卿家不仅没有日趋没落,反而有蒸蒸日上之势。就卿家这一辈少年中,就有两人在军中任职,更是出了卿珂这程国第一位女将,为卿家争了不少面子。 卿家势力在边城独霸一方,为此,想与卿家结亲之人也是数不胜数。 第一次踏进卿府的穆挽,被庭院中架起的一个硕大的比武台吸引住了目光。这是穆挽第二次见到卿珂。 卿珂迅敏的身姿在台上穿梭,不过寥寥几招就放倒了台上的三个男子。她蹲到其中一个身穿蓝衫的男子身边,就衣着而言,可以看出这个蓝衫男子是主子,而另外两个,则是仆从。 卿珂极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就这点本事,还敢上我卿家提亲?” 蓝衫男子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嚎啕大叫,“我说你还是不是女人,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他是个玉面公子,一张脸白白嫩嫩,保养的很是不错。细看,还有几分童气的感觉。而这样一张脸,在卿珂眼里就是小白脸的脸。她伸手木讷的指着台下一块牌子,念道,“欲要上台提亲者,伤残概不负责。你不识字?” 蓝衫男子说,“我告诉你,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穆挽觉得他一本正经说这句话的样子十分可爱和好笑。 卿珂看了一眼蓝衫男子的身板,十分不客气的反击到,“我嫁不嫁的出去都不劳楚少君费心,倒是楚少君,还是回家多吃两年饭,等身子骨发育好了再出门吧。”卿珂起身走下台,又听身后的人说道,“喂,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总有一天会赢过你的。” 卿珂连头也没有回,“哦,是吗?不信。” 而台上的人依然叫着,“喂!你倒是给本少君找个医师啊,你就这么走了?喂!” 卿珂走到穆挽面前,即便是在家,她依然一身紫衣简装,不梳发髻。 卿珂笑道,“穆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穆挽说,“府中,可有人名作卿宥?” 卿珂面色顿时变了变,她摒退众人,邀穆挽来到府中一处亭中,问到,“几位,可是阆苑仙居的人物?” 穆挽心想,写下问诊帖的,莫不是她? 穆挽说,“正是阆苑仙居,穆挽。那问诊帖中,只写下一个卿字的,可是卿姑娘?” 卿珂说,“我听闻,阆苑仙居的医者治病不好收诊金,只愿意拿东西做换。阆苑医师的医术天下一绝,便是再大的伤疾也能治好。” “哪儿有这么厉害。”穆挽笑说,“我能治的,不过是身体上的病痛,既医不了死心也救不了亡国,传言委实言过其实了,不可信。我的医术,也不过尔尔罢了。” 卿珂性情直爽,直入主题,“既然穆姑娘能来辛豫城,便是对我信中提及的人有几分把握,穆姑娘请说,你想要什么?凡是我卿珂拿的出的,不违正义,我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穆挽认真看着卿珂,她英气的面庞中暗藏女子的惊鸿之韵,若她不是成天一身男儿装扮,也定是一个大好的姑娘。穆挽说到,“卿家是辛豫大族,想必实力在辛豫城中也不容小觑,我此次来,是想找一个人。” 卿珂疑惑到,“这个人,在辛豫城?” 穆挽点头,“或许是。” “她是谁?” 穆挽说,“照我看来,卿姑娘家训严明,应是守信重诺之人,不妨先让我与卿宥见一面,若是我确实治得了他,届时我再告诉姑娘,需要为我找寻什么人。” “也好。待会儿我会差人送你去见他。”卿珂说完正要离开,又补了一句,“卿珂还有一事相求,希望穆姑娘不要让他知道,寻医问药的人是我。若是他问起,只说,不知道便好。” 他,指的自然是卿宥。 只是这不知道又是为什么?为阆苑仙居送一份求诊帖容易,但请的医师出诊并不容易。卿珂既对卿宥如此关心在意,为何又要她说不知道? 穆挽说,“若是如此,我亦有一事想知道,这卿宥,是卿姑娘什么人?” 卿珂脚步顿了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侧首说,“他,是我三哥。” 卿珂说,他是我三哥。那个瞬间,穆挽好像看到了,一个坚强果敢的外表下,柔弱的,一碰就疼到窒息的心。 有一种疼,蚀骨无声。 穆挽愣住了,不是因为卿宥的身份,而是不解,何以那个十六岁便敢率兵破匪的巾帼英雄,会用如此让人心疼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卿府中有一清风小筑,那里住着一位几乎被整个辛豫城遗忘的卿府少君。他叫卿宥。 据说,卿珂整整已经有三年未曾踏足清风小筑一步。而卿宥亦有三年未曾出现在清风小筑以外的地方。 揽笙带着穆挽几人穿过曲折的幽径说,“三少君这几年来喜欢清净,清风小筑也少有人来,故而这里比较僻静,不似其他处热闹。几位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去办。” 揽笙是卿宥的侍从,也是唯一在清风小筑陪着卿宥的人。绕过空荡的回廊,穆挽来到一个不大不小却略显空寂的院子里。 入目的,皆是绿色。 墨绿,灰绿,黛绿,碧绿,…… 那院子里的墙上爬满了青色的爬山虎,院中若有空旷之地,阳处则养银王草,阴处则种黄金藤,总之是毫不浪费场地的种着绿色的东西。 在那一从绿色中,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男子坐在木椅上,认真摆弄着手中的一个匣子。匣子约一掌大,看起来十分精巧。 揽笙上前禀报到,“三少君,阆苑仙居的医师来了。” “医师?别费心了。”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穆挽一眼。而是对揽笙吩咐到,“今日先带他们去休息吧,明日送他们回去。多给他们备些盘缠。” 说完,他又复低下头摆弄起手中的小匣子。 揽笙说,“三少君,听闻阆苑医师医术最是高明,试一试也未可知……” 卿宥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小匣子放到了腿上,伸手推动身下的木轮椅转向穆挽的方向。与他先前拒人时冷淡的语气恰恰相反,他一张脸上的神情莫名带给人温暖。 就像,三月里洒向青葱大地的阳光。 世人皆说卿家世代英杰,出了众多将军将领。却少有人还记得,卿家还有一个因不慎坠马而双腿残废的,叫卿宥的人。 顺着穆挽的目光,卿宥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他释然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医师……如何称呼?” “我姓穆,单名一个挽字。” 卿宥说:“我这腿自儿时从坠马时起就已经废了,穆姑娘不必有负担,权当走个过场,在清风小筑内几天住便离开吧。” 穆挽问他,“你不想站起来吗?” 卿宥说,“医师我已见过许多,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但即便他如此说,他看着满院的绿色的神情,依然满是羡艳。 如此喜爱绿色的他,应当也是向往着蓬勃的生命,应当也想如一众男儿一般驰骋疆场。 不报希望,不代表不想。 “我阆苑弟子不同于寻常江湖药草医师。若是你想站起来,我便会想办法帮你站起来。”穆挽说,“但若是你自己不愿站起来,世间便没人能帮你。” 卿宥淡然说道,“既然穆姑娘如此相信自己,那便劳烦穆姑娘了。”他又对揽笙吩咐,“带穆姑娘他们去休息吧。” 入夜,清风小筑果真是寻常院子不比的安静。安静的就像没有人住在其中。穆挽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帕,上面绣着的是一朵盛开的紫荆花。 她绣活不好,可她很用心的学,绣帕上的花样虽然不是栩栩如生,但也已经入的了眼。 其实送林执川去潇湘书院的那一天,穆挽本想为澹台颉月量身制裳。只是那一天,他进了宫,为了叶桑柔。虽然后来知道他对叶桑柔并无情义,但她还是心存小小的芥蒂。 这或许,就是嫉妒吧? 穆挽抬手倒了一杯茶饮下。心想,回去以后,给他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好呢,燕京城时兴的衣服样式太多了,她也做不出那么繁杂的衣服来。不如做一件简单却特别的? 白衣蓝衬,这样的搭配似乎很衬他。思及此,穆挽又将手帕藏回怀中。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初挂树梢的月亮,发现自己有些想他。 第十章 断腿少君 - 沉香谢 - 诉娴 这时,不知何处悠悠然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廖阔悠扬,潇洒恣意。奏的曲子宛若七月高山之上,遗世而独立的凌霄花。 穆挽推开房门,走到院中四处看了看,并未见人。笛声犹在,令人觉得平静和安宁,她坐在院中椅上,侧耳静静听着这一段曲。要知道这样的笛声可遇不可求啊。 再她看不见的屋檐的另一边,一个身着蓝白道袍的男子手中执一碧玉长笛,奏出大漠中难有的清流之音。他袖边的青花端庄高雅避世不争,他墨色的眸中明亮的似乎能盛下一整片星空。 一曲奏完,那个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不曾来过一样。 第二日,穆挽就开始为卿宥诊治。她拿木锤子反复敲击了他腿上敏感的穴位,又以银针针灸过,但是那一双腿却没有任何反应。 卿宥失望问到,“这腿是不是不能治了?” “倒也不是。”穆挽起身说,“只是你的腿已经失了痛觉,日后恢复起来,恐怕要多受些苦了。” 卿宥惊讶的问到,“穆姑娘的意思是,这,我还能再站起来?”他太激动了,以至于话语都有些凌乱。 “也不要高兴的太早。”穆挽说,“你的腿已然断过一次,从前这断肢重续的事我也做过,但……” 揽笙问到,“但什么?” 穆挽叹了口气,“但,过程苦痛难忍,胜过当日断腿之痛。不少病患都因忍不了这苦痛,求我不再为他们续肢。甚者,当场自尽了……” 卿宥一阵沉默。 穆挽说,“三少君不妨再考虑一番,就算是续肢之后,三五年依然未恢复的病患也有。这苦痛,不是人人都能受的。” 卿宥伸手抚上那一双没有任何知觉的腿,蓦然想起他曾经发狠捶打那一双腿时颓废苦恨的模样。幼时坠马,折断的不只是他的腿,还有男儿的尊严。因他事事都要仰仗他人,才一日比一日更让人瞧不起。 卿宥握紧了手中常常摆弄的小匣子,说:“穆姑娘且准备吧。再大的痛苦都已经尝试过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苦痛是卿宥不能受的?” 穆挽点头答应,“那这两日,我便会准备所需药草,三少君亦要做好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一日,穆挽都在清风小筑中准备着药膏,揽笙亦忙前忙后的帮忙打理。期间穆挽在卿府中偶然见到过一次卿府的二少君,卿守。他剑眉星目,长得很是壮实。 卿守看着时时待在穆挽身边的两个带剑随从,不免皱眉查问,“你是何人?何以在我卿府?” 穆挽说:“我……” 这时卿珂正巧出现,她忙说,“二哥,她是三哥的客人。这两日住在清风小筑。” 卿守对穆挽问到,“当真?” 穆挽说,“当真。” 这时揽笙亦来找穆挽,他对卿守和卿珂行礼后,对穆挽说到,“穆姑娘,你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烦请移步。” 穆挽立即跟着揽笙离开。 回到清风小筑,揽笙边捣药边说到,“穆姑娘日后遇到二少君不必害怕,二少君看起来是有些严肃,平日也非常小心,但是他为人正直重情义。这些年也没少帮三少君。” 揽笙说着将捣药的杵臼递给穆挽,穆挽伸手沾了一点石臼里的药粉磨了磨,摇了摇头,“还不够细,再研磨的细一点,药效才会更好。”揽笙点点头,又开始捣药。 穆挽想起那一天卿珂对她的嘱咐,只是她在清风小筑待了这么久,也未见卿宥询问她为何来此。她不禁好奇问到,“你们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为三少君治腿疾?”或者说,他们怎么敢让她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去为三少君治腿。 揽笙说,“为何要好奇?府中这么多年依旧坚持为三少君四处寻求医师的,只有小姐。” 穆挽愣住了,“三少君从一开始便知道?” 揽笙叹了叹气说,“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姐为三少君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三少君皆是记在心里的。府中以为三少君不知道的人,大概也只有小姐了。” 揽笙无比怀念的说,“从前小姐和三少君可是最要好的。小姐每日都要来清风小筑,到了夜里入睡时尚不愿意离开。那时清风小筑虽未种这许多花草,可也比现在有生气多了。” 可是最要好的兄妹,为何最后会变成现在这样互不相见的关系?穆挽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三少君不知为什么,对小姐大发雷霆,还勒令再不让小姐进清风小筑一步。”揽笙说到这里立即住了口,“是揽笙多嘴了,穆姑娘听一听就忘了吧。” 穆挽笑了笑,说,“我方才也没听见什么。” 揽笙回头看了一眼穆向阳和穆向鸢,问到,“穆姑娘,这两位是姑娘的护卫吗?我看他们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 穆挽说到,“他们啊,是我夫君派来保护我的人。” 揽笙说到,“夫君?原来穆姑娘已经成亲了。不过,能娶到穆姑娘的,必定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吧。” “这个嘛……”穆挽心想,温柔吗?或许偶尔会。体贴吗?好像成亲以后是有一点。最后穆挽得出一个结论,“勉强算吧。” 有时候,他的确很好。好的太不真实了。 穆挽复低头整理着药草,不知道是因为西境边城的风尤为干燥的原因,还是她的心本就不平静,她心里竟生出两分烦闷。 为什么,她有点想念他,又有点不安呢。 傍晚时分,穆挽踏着落日的余晖走上城墙,得益于卿珂给她的令牌,她未曾被守卫拦下。 橙红的夕阳照在辛豫城的城墙上,一座城的寂寥,从来无人可说。守城的士兵穿着铠甲从午时站到了黄昏,似乎不知劳累。他们的皮肤粗糙黝黑,目光却坚定而有神。 若是从下往上看,高大肃穆的城墙不免让人肃然起敬。若是站在城墙上,那绵延至夕阳落下的地平线的莽莽黄沙,亦让人深感雄迈。 不多时,伴随着行走时铠甲摩擦的声音,卿珂穿着一身铠甲之服来到城墙上。厚重的铠甲穿在她身上并未让她行走变得艰难,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英武。 “这边塞的风光如何?” 穆挽说,“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不似江南小桥流水般温柔,而自有一份大漠风沙的莽苍。” 卿珂看着那一望无垠的黄土之原,说到,“我从小不曾学过这许多诗词,我只知道,这莽莽黄原之下,埋葬着一具又一具尸骨;这苍苍塞土之上,守着一个又一个将士。战事,已经给这片土地洒上了太多鲜血。” 那时侯,穆挽看见了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士,她不是一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女子,她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所有的刀光剑影,她都历经过,所有的战火和硝烟,她都品尝过。她或许有忧惧,只是所有的忧惧她都不会与人言语。 穆挽问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些事情的?”是什么,能让一个女子拿起刀戟,比男子更奋力的厮杀? 卿珂说,“我忘了。似乎是从一开始,又似乎是从三哥落马以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有什么关系呢?最多不过在我的身上再添几道伤疤而已。这样的我,能守护着这片土地,能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很好。” “可是,总有些东西是忘不了的不是吗?”穆挽沉默了片刻,复开口说到,“比如,第一次提剑杀人……” 卿珂握住流霜剑的手紧了紧,“怎么会忘呢。”她又问穆挽,“穆姑娘来此找我所为何事?” 穆挽说告诉她,“卿宥少君的腿能治好,但断肢重续其苦痛不逊于当初断腿之痛,据我所知,鲜少有人能忍受。” “穆姑娘是阆苑医师,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减轻这当中痛苦吗?” 穆挽靠在城墙上说,“有没有,便要看你能不能找到一样药材了。有一种草叫止息草,以此草入药,卿宥少君可以减轻几分苦痛。” “那何处可以寻得此草?”卿珂连忙问到。 穆挽耸耸肩,“疆境旗山。” 止息草只生长于旗山,但旗山乃是程梁两国的交境,近年来两国关系隐隐有些紧张之势,更没有什么人能出边境到别国去,更遑论到本就有争议的旗山上了。 见卿珂没有说话,穆挽又继续说,“若是从前,这来往商榷还未关,要找止息草自然不难,可据我所知,边境紧张,商榷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关闭。如今就连梁国的一块布帛都难以买到。卿姑娘,你觉得,你能寻获止息草吗?” 卿珂沉默了一会儿,说,“商榷是已经关了,可长止息草的山还在。烦请姑娘给多给卿珂十日,若是十日后,卿珂未能找到止息草回来,穆姑娘届时再为三哥治腿可行?” 穆挽惊讶的问到,“你想上旗山!?” 卿珂说,“我只想要止息草。” 穆挽说,“你是程国将军,若是被梁军发现,或许会引发两国交战,这后果你应该清楚。” 卿珂摇了摇头,“程国的将军一直都在辛豫城,若是梁军在旗山上抓到了人,那一定是江湖中一个不知名的人罢了。” 这是卿珂的决定,一个如此轻易却又决绝的决定。可是,没有人生来就该牺牲不是吗?为了卿宥,她既然可以付出这么多,但,“为什么,你再没有踏进清风小筑一步?” 卿珂走下城墙,最后一缕夕阳打在她的铠甲上,反着光泽的铜色甲片透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苍凉和萧条。就连她的话也被大漠中的风沙一点点埋没。 她说,“越是亲近,才越应该远离。” 第十一章 千里追妻 - 沉香谢 - 诉娴 卿珂第一次杀人时,十六岁。 二八芳华的女子,本该唱着动人呢喃的歌谣,自在无忧的穿行于长街小巷。卿珂却穿上了一件男子的战甲,骑上一匹高马,指挥着两千将士,手刃了一个又一个盗匪。 那一日虎牙涧血流遍地,刀剑互砍声和哀嚎声从清晨持续到黄昏,房屋烧毁后的黑烟张狂的似乎要吞没整片天空。 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用流霜剑刺穿别人身体时,双手颤抖的感觉。从最初的颤抖到最后麻木的砍杀,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她只记得,最后在水牢中找到卿宥时的那份安心。 还好,三哥还好。 她染了血也没关系。 只要三哥没事就没有关系。 如今也一样,只要三哥能好起来,她就算犯险上旗山寻止息草也没有关系。 穆挽说,“若是你在此行中出了差池,或许卿宥少君平生都会内疚的。你认为,他还会用那止息草吗?” 卿珂说,“他不会内疚的,他只会厌恶我,比现在更厌恶我而已。”勒令她不许再踏足清风小筑一步,三哥看见自己该是觉得多么恶心。 穆挽记得,揽笙说,卿珂为卿宥做的,卿宥都记在心里。卿珂却说,卿宥只会更厌恶她而已。穆挽蓦然想起秋姨和秦思秦的故事,多少人就是因为没有言明而失去。 她追上问到,“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没有误会,他只是讨厌我而已。” 穆挽沉默良久。最终在卿珂的身影彻底消失前,她说,“你得活着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七日后。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格外长久,又或许是等待让人害怕,这七天,虽不是度日如年,但也分外难熬。穆挽说不清为什么,她对卿珂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她对卿珂十分担心。 每过一天,卿珂的危险就多一分。 而最让穆挽不值的是,卿宥至始至终不知此事,他只以为,是需寻一种草药而已。他只会日复一日的在一方庭院里,摆弄他的花草和手里的木匣子。 这一天,穆挽照常来到城墙上等候。她希冀在路的尽头,能看见什么。但直到夕阳最后一抹迂回被边塞的飞鸟冲散,她依然没有等到谁。 “少夫人,天色将晚,我们回去吧。”穆向阳说。 穆挽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城墙。正当她踏下第一级台阶时,她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紧接着穆向鸢惊呼道,“是少君!” 穆挽一听,连忙跑回城墙边往外望去。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之前,一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骑着一匹纤瘦白马而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穆挽觉得,有他存在的画面里,连带着落尽的夕阳都温暖起来。 那一瞬间穆挽突然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可有的人就是愿意愚蠢的活着。 风吹起她的秀发,带着她素色的发带连卷翻飞。也不知风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吹走她别在腰间的那块帕子。穆挽伸手想抓住那块帕子,前倾太猛险些栽出去,幸亏穆向阳将她及时抓住,她才不至于摔下城墙。 手帕在风中飘飘扬扬,最终落在了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而离那块帕子几步之遥的前方,此刻正停着澹台颉月骑来的马。 穆挽连忙跑下城楼,只是她还是晚了一步。她并不是去迎接澹台颉月,她只是想捡回手帕。不过那块本应该安静落在地上的手帕,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澹台颉月的手上。 澹台颉月笑了笑,帕子上绣着一朵昂扬的紫荆花,虽说绣工不是一绝,但也胜过常人了,而那朵紫荆花下方,写着四个俊秀的字。 青青子衿。 穆挽双手在身后绞着,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帕子落在了澹台颉月手里,她的那一点小心思根本就无处掩藏。 澹台颉月一手拿着帕子,正张口,穆挽便立即说到,“这帕子不是我的。”话一出口,穆挽顿时佩服自己这堪忧的智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人家还什么都没问呢。 澹台颉月也不免笑了起来。他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是我的。”说罢,他理所当然的将那块手帕收入怀中。 穆挽尴尬的咳了两声,目光四处游荡,就是不看澹台颉月的眼睛。 “挽挽。”他叫了一声。 “嗯。”她低头应了一声。 在澹台颉月眼里,她的 她突然被他揽进怀里,他身上淡雅的沉香的味道让人心生眷恋。 于是不顾其余人的目光,他将她拉上马背,带上她策马而去。那匹看起来十分瘦弱的马,正是芊芊。芊芊将他们带到一片空旷廖阔的草原上。草原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紫云英,成花的紫色和幼花的粉色交织成一片烂漫的花海。 澹台颉月扶穆挽下马,牵着她的手朝花海走去。穆挽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宛若九天玄月一样的男人,他会主动带她做这样的事情。 “不想边城还有这样好看的地方。”穆挽开心的问到,“你是如何发现的?” 澹台颉月说:“我特意打听的。为了哄你开心。” 与平日不同,这一次是穆挽主动走在了前头,从前总是澹台颉月在前,她尾随着。穆挽突然转身,她侧头看着面前的澹台颉月,嘴边漾着笑。“颉月?” “嗯。” 她笑的更开心了,“颉月?” “嗯?”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她说到。 他月亮潭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她身后是一片烂漫动人的花海,而这样的景致,半点不如她嘴边那一抹发自心底的笑。沉吟了片刻,他问到,“嗯……有多喜欢?” “很多很多,比你认为的喜欢还要多。” 澹台颉月点了点头,问到,“那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穆挽摇了摇头,他无奈说了一句,“傻瓜。” 她将双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我喜欢你,所以从前就算是知道你想利用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确信,你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 澹台颉月错愕了片刻,将她抱的更紧。我喜欢你,所以从前就算是借着利用的名义也没关系,因为我确信,你也有那么一天会喜欢我。 随后澹台颉月和穆挽一起来到了卿府,尔后卿守得知北宁王莅临,立即从军中赶回。卿守来到大堂,却见那个传言中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男人,亲昵的牵着前几日他见过的那个医师的手,心中不免惊讶。他一身盔甲还未卸下,只能向澹台颉月做个大致弯腰的动作。 澹台颉月说,“免礼,介胄之士不拜。” 卿守问到,“北宁王莅临边城,可是带来了圣上的旨意?” 澹台颉月说,“不,本王来接王妃回家,顺带寻一样王妃想要的东西。你等亦不必拘礼。” 即便澹台颉月如此说,卿府人依然不敢懈怠半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几乎一手掌控着程国所有人的生死。只要他稍微做出些动作,程国必然会发生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卿守看向穆挽,她依旧是笑的像普通的女子一样纯良。这个女子,莫非是北宁王妃!否则何以解释,北宁王对她如此亲昵。他一个军中人竟然也会见到“王妃任性出走,北宁王千里寻妻”的戏码? 这时又听澹台颉月对卿守说,“卿将军军务繁忙,还是先回军中处理要务吧。” 卿守看了看二人,就算他再吃多也明白了,这是在赶人。而军中确有事物未曾处理,他又重回军营去了。 穆挽抱怨道,“我还有话要与卿守说,你怎么就把他遣回军中了呢?”不论怎么说,卿守特意从军中赶来,这么快让人赶回去实在不合乎情理,所以澹台颉月是故意的。 “他看着你太久了。”澹台颉月拿起桌上一盏茶说道,“你是我的夫人,是北宁王妃,只允许我看着你,别人,哪怕多一眼都是僭越。” 穆挽望着澹台颉月,淡淡说,“那你一定要看着我,一定不要忘了我。” 穆挽的语气带着半分调侃,澹台颉月却微眯起眼睛认真盯着她,她说的,分明不是玩笑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才没有。”穆挽说。“我有什么事情能瞒的了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看着我而已。” 澹台颉月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抱进怀里。“我看着你,所以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穆挽笑的恬静,她趴在澹台颉月胸前,“好,我留在你身边。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我总觉得,你瞒着我什么。” 澹台颉月抱着怀里的人,嘴边亦扬起笑,“没有。” 她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吗?” 他望着她的眼中柔情似水,“没有。” 她沉默良久,只说,“好。” 可是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定数的,你以为的天长地久,转身就成曾经拥有。幸福昙花一现后,一缕遗香也逐渐淡却,此后,那无尽的孑然和思念,至死方休。 只是,真正思念的,是谁呢? 第十二章 汝名卿珂 - 沉香谢 - 诉娴 本应在辛豫守城的程国女将出现在疆界旗山,被屯兵于此处的梁军发现后被围困半月,不幸被捕。卿珂一腔热血效国死咬牙关,否认自己身份一事。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梁国即刻就可以向程国举兵。 梁国在旗山屯兵已久,若是此时出兵必占上风,而程国支援大军就算赶来,再快恐怕也需半月,兵家打战,最忌讳的就是时机的耽误。在援军赶来之前,梁军必定卯足了劲攻下辛豫城。辛豫城乃三关要道,五郡通衢,一旦辛豫城被占,程国四分之一的国土都将葬送在梁军的铁蹄之下,她绝不能让辛豫城陷入如此险境。 她咬牙在梁军的拷打下坚持了五天。 第一天,鞭子抽的她血肉模糊。 卿珂记起第一次见到卿老将军的时候,自己还很小,那个明明很喜欢孩子却总爱吓唬人的老头,伸出一双布满伤疤和老茧的手吓唬她:你怕不怕我吃了你。 她说:不怕。我父君说,将士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勋章。我不怕勋章。 卿老将军没想到一个稚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靖雪。贺兰靖雪。 卿老将军怔住片刻,他低头问那个不及他腰的小姑娘:你想活下去吗? 她点头。 从前贺兰亦周有恩于他,如今贺兰亦周的独女就在他面前,他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卿老将军再次伸出他那双手,说:抓住我的手,你从今以后就是卿家的人,你叫卿珂。 第二日,搅了辣椒粉的盐水泼在她身上脸上,她辣的直流眼泪,伤口处是撕裂般的疼痛。她只对着施刑的人笑,笑的对方毛骨悚然。 她想起第一次踏进卿家大门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只有三哥不是,三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温暖的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三哥走到她面前问她: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东西吃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见三哥,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他。那个叫卿宥的人。他是自己的哥哥,真好。 第三日,没有施皮肉之刑,却不让卿珂睡。 她记起她偷偷跑到山上去摘格桑花的那天,被一群歹人围住,三哥及时出现救了她。她本以为就算不挨罚,也少不了一顿痛骂。可是三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问三哥:你不骂我偷跑出来吗? 三哥笑着说:三哥就你一个小妹,三哥最喜欢你,怎么舍得骂你呢? 她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三哥说,最喜欢她。那日后,卿珂身边便多了一把配剑,是卿宥赠她的,名曰流霜。即便后来三哥没有陪着她走遍边境十余座城池,但因有流霜剑傍身,她从未觉得害怕。 第四日,卿珂已经记不清被用了什么刑。 她想起自己穿上军装大破虎牙涧贼匪的那一天。刀光里映着火光,厮杀声不绝于耳。三哥赠她的流霜剑如今为了救回三哥,真正染上了血。 本是二八芳华的女子,披上铠甲,跃入虎跃涧,比男子更英勇的厮杀。血色做她的胭脂,火光为她点燃,敌人的哀嚎并没有让她手软,她只是麻木的杀着人。 杀人,为了卿宥。 伴着血腥,她结束了单纯而干净的年纪。从此,她是一个将士,她的世界里,除了守卫这片土地,便只有杀戮换来的所谓“荣光”。可是那些又有什么关系,能守着三哥就很好。 “三哥,我来救你。” 可是三哥见到她很生气,她从未见过三哥那么生气。三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敢来这里! 那时卿珂分外委屈:因为我喜欢三哥啊。三哥不是说最喜欢我吗?三哥为什么要骂我?三哥可以为阿珂穿上铠甲,阿珂也能为三哥做同样的事情。 因为我喜欢三哥,正是这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卿珂与卿宥的关系。 卿宥一把将她推开,她的手撞在一旁断裂的木桩上,木桩扎破她的手,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啪嗒啪嗒的滴在卿宥送她防身的流霜剑上。卿珂木讷的回过头看着卿宥,是她太贪心了吗? 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喜欢的人,因着这世俗伦理,就是罪过吗? 可是,可是他们明明不是亲兄妹啊。 三哥,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们不是…… 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在卿珂脸上,卿珂脑中一片轰鸣。连狠话都未对她说过一句的三哥,打了她。等她回过神,耳畔只响起一句话。那是从卿宥嘴里吐出的满满的厌恶之声。 卿珂,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三哥…… 那一声卿珂不知道卿宥有没有听见。可那时卿珂觉得,卿宥是她哥哥,这是世上最不幸的事。最是亲近,才最要远离。 …… 第五日,梁军带了一个人到卿珂面前。――本应守在军中的林副将。 林副将叛变了。或者说与梁军早有勾结。 审讯卿珂的,是梁军中出名狠毒的独眼将军。独眼将军问道,“林副将,这个人你可认得?” 林副将说,“她就是女将卿珂。” “女将卿珂,哈哈哈,果然有两分骨气。”独眼将军说道。 探子来报,梁军密谋围城。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梁军意欲围城的消息,举城上下,惶惶不安。无数百姓蜂拥至城门口,想在战争之前逃离。 战事,一触即发。 直到那时,穆挽才得知,卿珂落入敌营了。 看着慌张的诸多百姓,穆挽想起了扶风城。所谓的疫疾爆发的时候,他们也是努力的想逃。这没有什么可耻,因为逃,是他们的本能而已。 揽笙告诉卿宥这个消息时,卿宥手中的药碗骤然打翻,他挣扎着下床,咬牙忍着续骨带来的疼痛,腿上却依旧使不出力气。他从未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救回啊珂。 阿珂为了他披上铠甲,而他自己却如一个懦夫,终日蜷缩在这清风小筑。 啊珂,他已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她的名字。 “啊!!“ 伴随着叫喊,他抓狂的撕扯和捶打着自己的腿,穆挽进屋时正见到这样一副景象。穆挽上前抓住卿宥,她说:“卿宥,你要这样自我虐待到什么时候,你要站起来,只有站起来,你才能救回卿珂。“ 卿珂冷静了下来,他空洞着双眼说,“阿珂,她一定恨我对她那么狠心。“ 那天夕阳下卿珂孤落的身影,穆挽记得清楚。但看着卿宥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穆挽说道,“我真为卿珂不值。卿珂告诉我,你讨厌她。她说就算她死了,你也只会比现在更讨厌她。” 卿宥却说,“我喜欢她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啊……” 穆挽大惊,她听的出,卿宥话里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但这一句话卿珂终是没有听见。 身居高位的人享受着他的子民给他的最好的东西,所以当战事发生时,高位者亦应身先士卒保护他的子民。 已是三更,卿府中一处屋子的灯火依然通亮。已经有人送来了铠甲,那副铠甲算是不错,但若是比起那时在澹台府见的黄金甲,实在是不足为言。那时穆挽亦未感觉战事离自己如此近。虽然她知道,所有的盛世都不会持续太久,可是这样的战争也来的太快了些。 穆挽心想,若是明日梁军当真举兵围城,澹台颉月必然要出现在众人面前领军守城。 因为他曾创下过程梁交战的神话,他的出现,就是对将士最大的鼓舞,和对敌人的重大打击。 屏风上是边城的地图,澹台颉月就站在屏风前。穆挽坐在一边的桌旁,她双手叠加放在腿上,她低垂着头,悄悄叹了口气。这时澹台颉月走到她面前,将她一双手握在手中,问道,“怎么了?” 穆挽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满是他。 “用战争阻止战争,尔后换来短暂的和平。当一个国家修养生息后,就会有人滋生出**。而这样的**,却要再次引发战争。人命如草芥,连年战火,百姓流离……”穆挽说。 她复低下头,低声说,“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害怕你有什么意外,我害怕,见不到你。” “傻瓜,我不会有事的。” 穆挽努力的摇头,如哽在喉。“你是澹台颉月,所以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对吗?“ 澹台颉月犹豫了片刻,说,“嗯。我会好好回来。“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辛豫城的现状。一月前,城中八万大军便已暗中急调北境支援北境战事,如今守城的仅剩两万人。 辛豫城已然陷于险境。 可是他摸了摸穆挽的头发说,“不用担心。有我在,辛豫城不会有事。“ 穆挽从袖中掏出一块暗蓝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出尘桀骜的紫荆花。那是当初澹台颉月给她的。那时他说,我不喜欢麻烦,给你的,你便好好拿着。 “这块手帕我留了很久。我想,我那时应该就是喜欢你的。现在我把帕子还给你,等战事结束,你再亲手交给我。好不好?“ 第十三章 恶言相向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说,“好。”在穆挽面前,他从来不会拒绝什么。他又安慰穆挽说,“战事未起,一切都还有转机。” 而转机来的那么突然。 就在所有人以为梁国抓住程国把柄,有理由发兵,程梁一战避无可避的时候,卿珂在深夜被两个小卒搀扶进辛豫城。 卿珂还留着最后一份意识,她说,“城外,救林副将……” 卿守当即率精兵三百往城外赶去,可是卿守赶到的时候,没有林副将,只有一具被砍去头颅的尸体。 若不是那尸体左手上残缺的手指,卿守也无法认出尸体的主人。林副将本是窃贼,被权贵抓住后才被剁了一根手指,发配充军。 卿珂受伤虽重,但不危及性命。 一年前,林副将在深夜与卿守密见。林副将说,梁军反叛之意再起,已经于暗中悄悄联系他数次。若不是他那几年做出的霸道横行的模样,恐怕诱不了梁军将领找他做细作。 于是二人密谋,林副将继续与梁军联络,亦透露一些军情,以取得信任。在梁军起兵之前,将我军布防大作改动,杀梁军一个措手不及。 林副将本已经摸清梁军的阵营布局,只是正要给卿守报信的前一夜,竟然得知卿珂被捕。他假意揭发卿珂的身份,实则暗暗等待良机。终于在昨天夜里找到机会,假梁军大将军之明,将卿珂带出梁军阵营。 可是梁军发现的太快,加上卿珂带伤移动不便,二人加上几位士兵终于在城外被追上,好在梁军有所忌惮,追击的人并不多,林副将留下断后,才保住了卿珂。梁军气急,杀死林副将后,又削去他的头颅。 尔后北宁王在辛豫城的消息传了出去,北宁王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囤积在旗山的梁军心有惧意,便在之后两日陆续悄悄撤去。 辛豫城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这些,都是卿珂在三日后醒来时听卿守说的。 卿珂说,“从前我以为林副将不是好将士,也是仗势欺人之辈,如今他为救我而死,连尸体都不能保全,如何瞑目。是我对不起他……”她还是,太年轻了。 “我答应过林副将,若他遭遇不测,会替他照顾燕京城的孩子。只是可怜他的一双儿女,连父君的面都未曾见过。”卿守沉色问到,“小妹,你为什么只身前往旗山?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卿珂扭过头,并不回答。 卿守斥责她道,“你从不会这样任性。” “二哥,我昏迷的时候,三哥有没有来……” “没有。”卿守打断她说道。 卿珂低垂着头,柔柔的长发披在她肩上,她看起来柔弱无依。卿守有些心疼这个妹妹。“小妹,你终究是个女子,需要被人疼爱,而不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下。” 被疼爱?她想的。只是当最疼爱她的三哥再也不疼爱她以后,她觉得,与其和一个不可能会爱的男人在一起,就这么一个人过也挺好。卿珂说,“二哥,我想见穆医师。” 卿守说,“她不只是一个医师那么简单,她更是北宁王妃,澹台慕容氏。” 卿珂大惊,“你说她是……慕容挽芙?” 穆挽,穆挽,慕容挽芙…… 卿珂几乎快忘了,她曾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问,阿芙,我们一起去荡秋千好不好?嗯?好不好? 可是阿芙说,我…我怕高。 没事的阿芙,有我在。她们一直都很亲密。亲密的似亲姐妹一样。在扶风城的那段日子里,她们过得很开心。 直到一天夜里,阿芙摇醒她,捂住她的嘴告诉她,我们快走。 逃跑的途中,阿芙告诉她,有人要杀她,她们一定要逃,要逃到最远的地方。 起初她不相信,直到阿芙哭着告诉她,要杀你的,是我的父君。 她们都是孩子,逃亡的时候,她们都很害怕。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她们都成了互相最温暖的依靠。 可是逃亡不过几天,她就病了,阿芙为了给她治病,当掉了身上唯一值钱的镯子。她知道,那是阿芙的娘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为了不再连累阿芙,她在阿芙去买药的路上偷偷离开。她拖着生病的身体走了不知道多久,便在路上听说了贺兰王府遭人屠杀一事。那时她几近绝望。一个年幼的孩子,又怎么躲得过精密的搜查,尔后不久,白鹤侯府的人便发现了她的踪迹…… 穆挽推开房门走进屋里,她把手上端着的一些药罐放到桌上。屋子里明亮干净,适合修养。穆挽给卿珂倒了一杯茶,问到,“卿珂姑娘感觉如何?” 卿珂接过水说,“还好。” “幸是平安归来,这段日子便静心养伤,三少君那里不用担心。”穆挽说。 卿珂说道,“止息草我已经找来了。” 穆挽收拾着一边的瓶瓶罐罐,一边说,“还是叫我穆姑娘吧。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已经为三少君医治了腿疾,很少人能忍住那份疼。你猜,是什么让他支撑下来的?” 卿珂说,“三哥,一向都很坚强。” “是他手里日日摆弄的匣子。”穆挽说。“我虽然不知道那匣子是有什么意义还是藏着什么东西,但当他看着匣子的时候,咬牙坚持下来了。”说到这里,穆挽犹豫了一下,究竟要不要告诉卿珂,卿宥对她的感情呢?卿宥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感情,她有权利告诉卿珂吗? 匣子。 卿珂抬眼看向别处,竟然是匣子。 三年前,卿珂将卿宥从虎牙涧救回以后,卿宥就卧于清风小筑,再也不曾在外露过面。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两月有余。直到有一天,卿珂前去清风小筑,她将西宁珏放入匣中想要交给卿宥。 没有西宁珏,就没有贺兰靖雪。 她想告诉三哥,就算三哥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像从前一样把我当妹妹疼爱也没关系。从今以后,她会收拾好自己的感情,她只会是卿珂。 只会是,卿宥的小妹而已。 而她在庭院外却听见卿宥对揽笙说,“清风小筑外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卿珂看着自己手中的匣子,那句被她刻意忘记的“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再次在她耳边回荡起来。直到那个瞬间,卿珂才突然明白过来。 三哥已经,厌恶我到这种境地。 因为卿府有她,为了不看见她,所以三哥连清风小筑以外的地方都不再愿意踏足一步。 那时她走进清风小筑问他,“三哥眼中,可曾有过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可曾有过一个叫被你叫做阿珂的人?” 卿宥先是呆滞了片刻,而后他冷声呵斥,“卿珂,这是我的地方,谁允许你进来?出去!” “三哥,从今往后,世上只会有一个叫卿珂的人,是辛豫城卿家的女儿。三哥,我……” 卿宥一声冷笑,“卿珂,即便如此你也想留在我身边吗?你从前就这么恬不知耻吗?枉我将你那般疼爱,竟不知你心里都藏了那些龌蹉的心思。” 卿珂认识的卿宥,从来不是这么冷漠无情的。她对卿宥所有的期盼,在那时候瞬间倒塌。 她把匣子放在一旁桌上,质问道,“若是三哥果真如此讨厌我,那敢将此物拿去吗?只要它还在三哥手中一日,我便一日不会再踏足清风小筑,也绝不会出现在三哥面前,这是三哥想要的吗?” 卿宥连看一眼都不曾,毫不犹豫的拿走了匣子。 卿珂第一次在卿宥面前泪花眼。 卿宥推着木轮椅转过身,只留一句,“你可以走了。” 卿珂突然觉得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有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三哥他是真的讨厌爱他的自己。 卿珂气极痛极,“三哥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该被瞧不起的应该是三哥,是断腿的三哥!好男儿顶天立地,蜗居一隅也不过是一个懦夫的行径!” 她的嘲笑显得那么幼稚。 她不过是期待着卿宥能回头看她一眼,哪怕是大发雷霆也好。可是卿宥什么都没做。 那时卿珂应该死心的。 但她后来为什么执意穿上军装成为将军呢? “既然,穆姑娘已经为三哥医治过,那么穆姑娘可以说说要卿珂找的人了。”卿珂说。 穆挽告诉她,“我想找的人,她身上或许带着十余年前失踪的西宁珏。” “为何要找这个人?” 穆挽说,“因为……是一定要见一面的人。若是能亲眼见到她过得好,我便能安心了。” 卿珂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人,我会为穆姑娘找到。”扶风城遭遇祸事的事情,她不是半点不知。如今穆挽能来找她,那便是白鹤侯告诉她消息了。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贺兰靖雪,她只是卿珂。辛豫城卿家的女儿。 卿宥觉得他在清风小筑中等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见到揽笙回来,他抬手推着木轮椅上前问道,“她怎么样?” 揽笙说,“小姐很好。二少君和北宁王妃都去看过了,应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卿宥听了松了一口气,推着身下的木轮椅转身。 揽笙继续说道,“我回来时遇见了北宁王妃,北宁王妃让我捎带一句话,她说,若是小姐为三少君做的,三少君都记在心里,那三少君知不知,小姐去旗山是为了给三少君寻一去痛的止息草。” 第十四章 各寻所安 - 沉香谢 - 诉娴 “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卿宥说。 依附在清风小筑外的卿珂闭上眼,眼泪啪嗒一声滴在从清风小筑里爬出的常春藤上。她不觉得身上尚未痊愈的伤有多么疼,只是觉得这大漠边城的风,扎眼睛的很。 罢了罢了,谁离了谁还真会活不下去呢? 只是日后她一人饮酒醉的一些日夜,会再痛一些罢了。 卿珂虽然平安归来,但险些引发征战终究是犯了大错,这罚是免不了的。卿珂养伤的半月,一直在等圣谕的到来。而圣谕也的确来到了卿家,卿珂被剥去军衔,革除军中职务。这个处罚已经算是极轻的,若不是看在卿家多年为程国鞠躬尽瘁,卿宥怕是躲不开一死以正军纪。 卿家接旨的时候穆挽并不在场,以至于穆挽再次回到卿府的时候,卿珂已经在打包行李打算天大地大四处为家。 澹台颉月带穆挽熟悉了一番大漠边城,名义上是欣赏风光,实则暗暗教她边政布防。穆挽深知这边政布防是一国重中之重的机密,连骁骑大将军都未必能清楚。 这当中除了对穆挽的信任,更多的是责任的托付。 澹台颉月的理由是,澹台府里的那些兵法,不是让她看着玩儿的。这布防,穆挽得学。 穆挽一番沉默不语。 澹台颉月继续说道,“战场上意外太多,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是势必要替我护着这一方国土的。而仅仅坐镇澹台府,并不能护住程国河山。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敏的女子,又善于揣测人心,把责任交给你,我会很放心。” 这个话题太沉重,穆挽听的频频皱眉。穆挽心想,战事若起,北宁王领军出战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她作为北宁王妃,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若这一日真的来了,她就算不能如虎添翼,也不能成为澹台颉月的雪上之霜。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九月的边塞入秋转凉,站在高大肃穆的城楼上的士兵更显高大。这里没有闺中清怨,只有家国大义。穆挽很庆幸,至少她将来是能帮到澹台颉月的人。 谁说脱下军装当回真正的女儿家,不是一次新生呢。只是卿珂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个女儿家一样梳妆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梳妆打扮是女儿家的天性,胡乱涂脂抹粉弄得一团糟的卿珂觉得,她的天性应该是泯灭尽了。 她把脸上的脂粉洗净,也不梳什么发髻了,只是把从前的发冠换成了编织而成的系带缠于发上。至于脸颊两侧未能一并束起的一些细发,反而成了一种自在洒脱。 谁还能被一个身份束缚至死呢? 她最后看了一眼剑匣里的流霜剑,把匣子合上。抱着剑匣大步走向清风小筑。 清风小筑里还是一派绿色的景象。揽笙见到卿珂,连忙去把卿宥请了出来。卿宥恢复的很好,如今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了。卿珂看了一眼他的腿,突然觉得自己放下了。 她对这里,已经没有可惦记的了。 卿珂的脖颈处有一道衣襟未能遮住的伤疤,那是此次被梁军捉住时留下的,一个烙出的“囚”字。女儿家身上有一道这样的疤,就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了。 他张口想叫一声,阿珂。 “我此次来这里,是想将它还给三……还给你。”卿珂把剑匣放到了桌上,那一句三哥,卿珂终归是叫不出口了。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以后,我会去找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也需要再留着流霜了。那些寻常女儿家做过的事情,我都想试一试。对你,我似乎能放下了。” 卿珂看着卿宥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有……能不能,把当日我给你的匣子还给我,那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 卿宥愣住许久,将方才一直握在掌中的匣子递给卿珂。 卿珂走上前接过匣子,转身说道,“若是有一天他乡得逢,你不觉得我恶心了,我还是会很开心。” 若从前是他们是互相禁锢的锁链,今日她就把这锁链解开斩断。只愿天地之大,各寻所安。 此后我或是无枝可依,与你无关。 此后你或是美眷在旁,与我无妨。 这就是,放下了吧。 卿珂还是有所得,她听见身后的人告诉她,“阿珂,好好过。” 卿珂怎么会知道,她解开了自己的锁链,却将卿宥囚死了呢。 …… 那一年,父君带回一个可爱的小妹,她的皮肤白白嫩嫩,眼睛水灵灵扑闪扑闪的。年幼的卿宥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子。父君说,她叫卿珂,从今往后便是卿家的人。 他在人群中望着她,莫名的只想护着她。他没学什么风花雪月的诗词,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所以他走上前问她,你饿不饿?这是他那时能想出的唯一为她着想的话。 有一次阿珂跑去摘格桑花遇上了恶人,他救下阿珂后狠狠地惩治了那些恶人一顿。当阿珂怯怯的看着自己问为什么不骂她的时候,他是多么着急的想保护疼惜她的啊。 他最喜欢阿珂了,怎么舍得骂她呢。 阿珂笑的时候,那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和她的笑都印刻进他心里。那是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要记住的,最美的景象。 他喜欢阿珂爽朗的笑声,喜欢她追在自己身后叫自己三哥的样子。卿宥想,如果自己以后能这么一直守护者阿珂就好了。 当他鼓足勇气到父君面前说告诉父君“我喜欢阿珂,我想娶她。”的时候,父君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父君,我喜欢阿珂,有错吗? 那时父君问他:你想害死阿珂吗?你若是想害死阿珂,就大肆宣扬阿珂不是你妹妹的事情。 那时他才真正知晓卿珂的身份。西宁王的独生女,如今依旧不知在被何人追杀,仍身处险境。 阿珂要活下去。 阿珂要活下去就只能做他的妹妹。 他心中郁结,策马狂奔至险峰之上。哪知那天骤降暴雨,马蹄打滑他不慎坠马摔下山崖,虽保住一条性命,但再也站不起来了。 若非天意弄人,他和阿珂又怎么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因为腿脚不便,他是当不了将军的,所以他只能护送粮草。虎牙涧恶匪众多,军中出了叛徒粮草被劫,他也被贼匪劫持索要赎金,囚于水牢数日。他万万没有想到,阿珂会穿上军装来救他。阿珂告诉他,她喜欢他。 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一句话,映着火光和刀剑之声,阿珂那般诚挚的告诉他,他却在阿珂的心上剜了一刀。 他把阿珂推开错伤了她,阿珂的血滴在流霜剑上,他觉得那么疼。即便当初摔断了腿,他也从未觉得有那么疼过。可是他不能心软。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这无疑是他说过的最错的一句话。 可是如若他不断了阿珂的念想,难道要自私的把阿珂拴在自己身边,告诉世人贺兰靖雪还活着,让她置于险境吗? 与其如此,不如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好了。他是冷漠无情顽固不化的三哥,是厌恶妹妹至极的哥哥,是一个断了腿还一定要维护尊严和骄傲的卿府少君。唯独不是,爱着阿珂的那个好男儿。 当阿珂送来那个匣子,他知道,自己只要做完最后一步,阿珂就会死心了。他拿走匣子转过身,听到的是阿珂的嘲讽和怒骂,阿珂说瞧不起断腿的他,阿珂说,他是个懦夫…… 他不敢回头去看阿珂的样子,他怕回过头,就再也放不下了。他果然是个懦夫啊。后来,整整三年,那个匣子从未离开过他,这是他对阿珂唯一的念想。 当揽笙问他知不知道阿珂做的事情的时候,他心疼阿珂依然爱的那么傻,那么单纯。他那么想告诉阿珂,让你离开三哥,是无能的三哥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还好,你最终能开始新的生活。 去寻你的天地,你的生活,你的自由吧。 以后你还能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他会把你视若掌上明珠,唤你一声,阿珂。 只是以后无尽的日日夜夜,清风小筑,就只剩清风与我了…… 卿珂饮酒喜豪饮,这是卿珂在城墙上灌下第三坛酒的时候,穆挽得出的结论。“卿姑娘,你心事很重啊。” “不,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松过。”卿珂转过头看向穆挽,掏出匣子递给穆挽说,“阿芙,你的耐性真强。竟然会找我这么多年。” 阿芙……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叫她阿芙。穆挽低头笑说,“靖雪,果真是你啊。”穆挽并不意外,这种可能,她不是没有猜测过。 卿珂抬头望天说,“这世上没有贺兰靖雪,只有卿珂,卿珂是辛豫城卿家的女儿。”卿珂把手搭在穆挽肩上,这样的她真是随性,她眺望着夜里漆黑的远方,“不久后我要去一趟燕京城,找林副将的一双儿女,不如同行啊?” 穆挽说,“好啊。” 穆挽打开匣子,还不及看清,夜风就卷走了匣子里那一朵干枯的格桑花,只留下红透的西宁珏。 而原来的匣子里也只有西宁珏阿。 第十五章 将下扬州 - 沉香谢 - 诉娴 卿珂自从离开辛豫城以后,那是一个潇洒快活,她一路上与穆挽有说不完的话,剥夺了澹台颉月与穆挽一起的大把时光。 回燕京城以后,卿珂找到了林副将的一双儿女,竟是临汾街的林执川与林执忆二人,卿珂没有说他们的父君是做了窃贼才被发配充军,她只告诉他们,林副将是军中一等一的好将士。 此后卿珂更是隔三差五的找穆挽喝个小酒,与辛豫城的卿珂简直判若两人。乃至于有一天卿珂,被澹台颉月邀去香满楼吃饭了。 这还不是常席,乃是邀她坐上席! 卿珂大约摸到了点澹台颉月的意思,故意推迟了一时半刻才出席,澹台颉月也面无恼怒之色。 “北宁王要请卿珂吃饭,也不用如此破财!”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卿珂故意说到。 澹台颉月直奔主题说,“挽挽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拘束,她笑的很多,似乎渐渐淡忘了扶风城留给她的伤。” “你想问怎么让阿芙开心?” 澹台颉月点头。 卿珂挑眉,她记得阿芙有一只特别可爱的长山雪狐,是澹台颉月送她哄她开心的。阿芙说,那只狐狸得值一千两……引的在边塞生活了多年的卿珂狠狠的眼红仇富了一把。既然现在澹台颉月有求于她,还不得宰一刀? “咳咳,离开辛豫城以后,我所带的盘缠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可也不能当了西宁珏……”卿珂没想到有一天她耍起无赖,也是如此义正言辞。 澹台颉月十分淡定的从手上摘下一枚扳指,放到卿珂面前。 卿珂拿起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玉扳指打量了一下,万分耿直的问道,“出门在外哪里都花钱,不知道它能换多少银两?” 澹台颉月拿起茶杯说,“不是很多,但够你挥霍一段日子。”澹台颉月环顾一下四周说,“大约是三座你身处的这栋楼吧。” 玉扳指险些掉到了地上。卿珂赞到,“北宁王大气!”从前她还在西宁王府的时候,也接触过一些与家业有关的东西,后来听父君说起,四位宁王以北为尊,正是因为其余三位的所有家业加在一起,也未必有北宁王这一位家业的十分之一。 因为财大,所以气粗啊! 澹台颉月不甚在意,“皆是身外之物,不若挽挽重要。” 卿珂突然觉得自己掉了一个档次,人家有的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资本啊。 “你们成亲以来,可有一起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旧地重游?”卿珂问道。 澹台颉月摇头,没有。 卿珂说,“阿芙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别人从前对她的一点好她能记一辈子。别人是往前看,她却总是扎在从前的时光。带她去你们初见的地方走走,她一定很开心。” 澹台颉月在一旁思忖起来,卿珂继续说道,“别看她端的北宁王妃的样子稳,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高位。如果你能带她过一段返璞归真的生活,她一定笑的比现在更多更自在。” 吃了一顿饭还得了三座楼的卿珂此后的生活过得越发灿烂,灿烂到几乎不去找穆挽。 穆挽的生活里突然就有了空档,她也得以静下心来。卿珂在冬天来临之前,辞别了穆挽,她说要到更温暖的地方去。在燕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里,穆挽学会了裁衣制裳。 一日趁着澹台颉月在家,穆挽就拿着皮尺去给他量身。澹台颉月十分配合的抬手,他笑问道,“想为我做衣服,为何不照从前我衣服的尺寸做?” 穆挽说,“你不知道?扶风城的女子为夫君做的第一件衣服,从量身到成衣,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做才行。亲力亲为,才能瞧出当中的情义。” 澹台颉月低声笑了一下,他高出穆挽许多,所以穆挽量他的肩宽时微微踮了下脚尖。澹台颉月见状,竟然在她面前半跪下来。“量吧。” 穆挽愣了愣,“你这个姿态叫人瞧见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呢。” “到底是我们之间的事,旁人管不着。” 此后,澹台颉月总在诸多事务中忙碌,穆挽总在诸多针线中忙碌。但他们二人总在一处,有时也会下下棋,穆挽总是“赢”。 澹台颉月对她极尽宠爱,有一天穆挽无意中说了一句院子里要是能辟一圆坛以活水引鱼过来,在坛底描绘莲花,鱼观莲花莲叶戏鱼,应该也是有趣。于是隔天澹台府中就多了一批工匠在院子里大刀阔斧的辟水坛。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迎来了腊月。府中张灯结彩,穆挽给发了赏钱,从前一片冰冷严肃的澹台府,如今却是一派其乐融融,过年的气氛似乎让每一个人都欢快起来。 看着府中的大红灯笼,苏月不禁感叹,“澹台府里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过一次年了。” 恰被路过的穆挽听见,她在苏月背后问道,“为什么?从前澹台府不过年吗?” “除夕是杏珩姑娘的忌……”苏月乍时闭上嘴,她看着穆挽的眼神不甚惶恐。“是苏月多话了。” 穆挽耸耸肩,她悠悠然说道,“人若是死了,就什么也不剩了。别人对她的念想,也只能借着几柱香作遗托。悼念亡人的这些气量总该要有的,你说是不是?” 苏月答,“少夫人说的是。” 穆挽又说,“如此,该悼念的时候就悼念的沉痛用心些,然后便让大家好好过一个年吧。”穆挽说着掸了掸小袄上沾的雪花。回到屋里,觉得手有些冻。 穆挽低头看着自己有些红的双手,她似乎比以前怕冷了。 一个红衣银发的男子躺在宋家坊的屋顶上,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酒壶。看着城里一个接一个飞起来的天灯,他摇头晃脑的吟起小词。 “云鬟倾倒。醉倚阑干风月好。凭仗相扶。误入仙家碧玉壶。连天衰草。下走湖南西去道。一舸姑苏。便逐鸱夷去得无。” 吟罢了,他又叹了叹气,哪里有什么风月好?真是无趣。小昭,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呢?我等的好难耐啊……不如,我来找你? 想到这里,宋成玉的眼睛都在发光。只是细细一想,小昭说她和穆挽有一个约定,如果自己去找小昭,她会不会生气?这是个问题。 不如……偷偷跟着? 除夕那一日,澹台颉月换了新衣,那是穆挽亲手做的衣裳。白衣蓝衬,衣襟和绣口,就连银色的腰带上,都细心缀了几朵灵动的玉兰。褪下玄裳身着白衣的他,更平添了两分不入尘世的仙气。 穆挽赞了一声,“玉树临风。” 澹台颉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像极了当初在瘦西湖畔的自己。那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挽挽一开始喜欢的,是那时帘后品茶知莲子心苦的的澹台颉月,而不是后来的北宁王。 澹台颉月没来由的问了她一个问题,“挽挽,你更喜欢扬州还是苏州?” “扬州啊。”穆挽走上前为他压好衣襟说道。 澹台颉月的手环住她的腰,“我也喜欢扬州多一些。” …… 浅白长红隐石桥,啭鹂亭榭伫芭蕉。 冶春诗手今安在侬自扶烟问画桡。 近来水路有一艘画舫很受关注。船高二层,船身通体漆红,船身很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河道。他们从燕京城出发,一路南下过渠江,永济河,转定河顺游而下行船七八日,才浩浩荡荡的驶进扬州码头。一路引来围观膜拜无数,挣足了眼球。 而这么一艘船并不是商船客船,也不是什么官史巡访,而是澹台府少君陪娇妻出行游玩的,游船……是的,澹台府就是如此造作。 穆挽一进扬州城,就想起了那时师傅为她开的琼楼茶馆。茶馆的位置她还记得,前对迎泽街,后倚瘦西湖,是扬州城里一等一的好地方。 穆挽踩着雀跃的步伐,依着记忆找到了路,她回头看着澹台颉月问到,“颉月,你要不要喝一杯我沏的茶?” “挽挽的茶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二人一起进了琼楼,伺候引进的小生是新招来的,并不认识穆挽,小生殷勤上前问到,“姑娘,想要一壶什么茶?” 穆挽问到,“左厢的第一间茶室空着吗?” 那小生说到,“左厢一室向来是这茶馆主人芙蕖姑娘的茶室,虽说芙蕖姑娘已经数年未回来了,但这规矩不能坏。况且左厢一室上了锁,是进不去的,姑娘要不另选一间?” 穆挽笑到,“芙蕖姑娘这不是回来了么。” 小生听了呆了半晌,这芙蕖姑娘他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突然出现一个姑娘自称是茶馆的主人,他也不能就这么信了吧? 这时澹台颉月对穆挽说到,“看来你这主子当的,无甚存在感。” 穆挽觉得自己刚刚被看轻了,她拍拍那小生的肩膀,“去将你们黄主管叫来。” 穆挽说完走向左厢一室,从发上拔下一只簪子,在锁眼里勾挑了几下,那把锁卡啦一声就被撬开了。眼看着左厢一室被“入侵”,那原本犹豫的小生连忙去叫了黄管事。 澹台颉月挑眉看着穆挽,“你还有这项本事。” 穆挽笑道,“金针续命我都会,金钗解锁算的什么?你可别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绵羊。” 第十六章 红颜祸水 - 沉香谢 - 诉娴 折柳风第十六章,可以劈之 左厢一室和穆挽离开时的样子一样,桃花小屏风,青丝软罗帐。桌案蒙了尘土,幸而屋子里藏了百里香芙调的香,久闭的屋子里并没有霉味。 穆挽打开窗户,窗外就是扬州最知名的瘦西湖。她倚在窗边,清风在畔。 “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回到扬州城。我还是最喜欢这里。”穆挽说。她指着旁边的桌椅说道,“那时你就坐在这里品茶,你还说这扬州城的景色,独数这一处最得你心。” 澹台颉月笑了笑。 穆挽笑吟吟的说道,“等这里打扫一下,我再给你沏茶。唔,君山银针怎么样?” “都好。” 黄叔屏和百里香芙正处一处,听到小生说芙蕖姑娘回来了,百里香芙就立刻从附院赶去。百里香芙一走进左厢就见到了穆挽,她连忙上前握住穆挽的手,“真是你回来了。小顺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小顺就是方才那位小生。 尾随而来的黄叔屏说到,“香香一听芙蕖姑娘回来了,高兴的不行,你不在的时候,她可是一直说想你。” 初时穆挽刚到扬州城,人生地不熟,师傅将琼楼交给她以后就干脆撒手不管。后来因缘巧合认识了百里香芙和黄叔屏夫妇,他们前前后后帮了穆挽不少忙。 百里香芙待穆挽情同姐妹,穆挽在扬州的时候,她们就住在一处,穆挽离开的时候,也是干脆把琼楼交给了他们。 黄叔屏看了一眼穆挽一旁的男子,那男子身着白裳,飘飘然而遗世独立,且身上带着数分拒人千里的冰冷,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黄叔屏疑惑问道,“不知这位是……” 穆挽说,“我夫君。” “你成亲了!”百里香芙万分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三月廿三。”澹台颉月说。 百里香芙尴尬了一下,“又是三月廿三?这回没出什么事吧?” 又。 澹台颉月抬眸看了一眼穆挽,笑的叫一个柔情似水,很好。 一阵冷风在穆挽背后嗖嗖的吹。穆挽抖了一下,这只狐狸,又在想什么…… 百里香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说错话了,她继续说道,“我和叔屏先回去收拾一下你的屋子,这茶室我一会儿也让小顺收拾一下,你们先歇一歇?” 穆挽看了一眼澹台颉月,连忙摆手说,“许久没有回来,我想出去走走。” 百里香芙点点头,“也好,记得回来吃饭。” 等他们二人离开,澹台颉月笑眯眯看着穆挽的问道,“出去走走?你不是要为我沏茶?” 穆挽十分讨好的笑道,“屋子不是还没有收拾好么,这里这么多尘土,你又那么爱干净,一定不喜欢的。以后吧。” 澹台颉月笑眯眯的说,“好。” 穆挽愣是觉得背后的冷风吹的更厉害了。 扬州巡抚霍邱有一千金,名作霍荽。这千金生的算个美人儿,所以思慕的人颇多。别家父母是忧烦女儿嫁不出去,霍巡抚却是忧烦女儿太嫁的出去。 就说前两日,刘富甲家的儿子刘材第五次上门提亲,正遇见贾员外家的儿子贾正粱第八次上门提亲,二人谁也瞧不起对方。 你说我一句迂腐穷酸,我讽你一句胸无点墨,最后后两个人竟然在霍巡抚家门前掐架,结果谁也没有踏进霍府反而踏进了衙门。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能让饱读诗书的员外之子也动手,可见霍荽的魅力不小。 霍荽霍荽,果真应了她的名字是瓢祸水。 这提亲之人太多,上到从一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下至钦天鉴灵台郎,霍荽又到了待嫁年华,可让霍巡抚愁坏了。但霍荽是个有主见爱文雅的,霍巡抚又是个极其宠女儿的,最终就依霍荽之意,来了一个比“文”招亲! 向来只听说比武招亲,这比文招亲穆挽还是第一次见,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良好路人美德,穆挽跟着一群人围在摘星楼前等着一见霍荽美人的美貌娇妍,澹台颉月也自然跟上穆挽。 今日霍府承包了摘星楼,摘星楼门前的男子很多,其中大半是想抱得美人归。剩下的,有的是已经娶妻,有的是看热闹。众多男子你推我挤,难免碰到一旁的穆挽。 澹台颉月把穆挽拉进怀里,用手圈住她。再有推挤,也都是碰到澹台颉月的手臂和衣服。哼,不要质疑,就算他有洁癖又怎么样,他的夫人,怎么可能让别人碰。 不一会儿,霍荽就被一个丫鬟扶出来了。 穆挽一瞧她飘虚的脚步,心想,呀,是个病美人。再看霍荽的身形,嗯,纤纤腰肢不足一握,身段是极好。最后再看霍荽的容貌,哎,粉纱遮面若隐若现的一张脸让人看不真切。 一众路人甲乙丙高呼霍小姐,看样子人气很高。 霍荽在楼上略略扫视了众人一眼,唯独在穆挽身上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最后她收回目光说道,“今日大家能来,霍荽很是荣幸,烦请诸位移步,霍荽已经备了纸笔与题目在楼中。” 霍荽的声音很柔,柔的就像扬州的春水。轻轻的,慢慢的从人的心上流过。穆挽用手肘撞了撞身后的澹台颉月似是无意的问道,“祸水刚才是不是在看你?” 澹台颉月说,“不知道。我刚才只看了你,不曾留意过别的地方。” 穆挽赞许的点头,“正确答案。” 澹台颉月说,“是夫人**的好。”那个问题他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是错的,因为哪一个答案都说明他有将目光停留在霍荽身上。 可见女人心,海底针啊。 不过没关系,他很擅长大海捞针。 进了摘星楼以后,有专人将每个人引进一个小隔间。待每一个人都进了隔间以后,楼中央则摆出一副字,上书“动物”二字。 两个跑堂的点上一炷香,掌柜说道,“一炷香为时限,请诸位做一首诗词或小传来写一种动物。香灭之时会有人来收稿,霍小姐会选出当中她最好的三位复赛。诸位可以开始了。” 穆挽托腮看着一旁的纸笔,对澹台颉月说道,“你也试试?若进不了复赛,可就没看头了。” 澹台颉月摇头拒绝,他从一旁拿起茶盏说,“我有夫人就够了,不参与。乖,你自己玩儿。”挽挽会进来,不就是来玩儿的么。 穆挽撇撇嘴,想了一会儿,当真拿起笔墨挥洒起来。当穆挽写完,她将纸拿起来给澹台颉月,“你抄一遍,我的字太女儿家了。” 澹台颉月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若不是他自小的修养,恐怕一口茶也是该喷出来了。挽挽的字是极好,内容么…… 丙申年十一月廿九,早起用膳,素包。食之过半,现黑色异物,出之,乃蟑螂幼仔。周身黑紫,触角分明;同行者指其眸眦,细观之,呈尽痛苦凄厉之感,似述包师之残暴。告官府,不受。遂书此文,望诸卿引以为戒。切切,切切。 又念其生时恣意潇洒,驰骋碗筷之间,取方寸之地可做天下,毕生所食不足一斤半两。今为一箪食一豆羹而命丧于此,吾心甚悯之,遂将所剩半包与其同葬。 碑文,螂君永垂不朽。 这委实是个别具一格的传记。 澹台颉月把内容抄了一遍,等一炷香燃尽就有人来将传记收了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有人说到,进入复赛的分别是“穆少君,方少君还有司徒少君。” 这位穆少君很显然的就是穆挽。穆挽惊诧她的“蟑螂君”入选的同时,深深的怀疑了一下这位祸水姑娘的癖好,该不会是家里养了只什么了不得的宠物,比如……吊眼金睛虎什么的。 第二道题目是“人物”。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第二次考核穆挽就放肆的多了。毕竟能喜欢“螂君”的姑娘很少啊。 这次要求的是用数字从一到十乃至百千万都可,咏一个人物,时间是一盏茶。嗯,难度系数提高了。选两位复赛。 穆挽又抬手写了一副对联,澹台颉月有了前车之鉴,看到穆挽这次的对联也淡定了一分。只是不知道这次祸水姑娘能不能欣赏了。 穆挽的对联如下。 上联:一名先生两钱月薪三餐不定还要四处奔忙弄得五脏俱伤六亲不认却得七时出门八时上课人称老九十分辛苦还需向家长领导百依百顺实有千种艰辛万般无奈。 下联:万人唾骂千夫所指百年树人已然十分扯谈费尽九牛之力八斗之才累得七窍生烟六神无主五官僵硬四大皆空仍要对无德学生三跪叩首逼得两腿一蹬一命呜呼。 横批: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穆挽挑眉对澹台颉月说道,“我这对联通俗易懂,还说尽了教书先生的心酸露出,多么催人泪下感人肺腑,多么居功至伟用心良苦啊。” 澹台颉月无奈附和,“夫人说的都对。” 穆挽点点头,“抄吧。” 澹台颉月提笔开始抄,当一盏茶的时间到了,跑堂的收去了对联,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中选的是,穆少君和司徒少君。 穆挽手里的茶盖哐当一声落到了茶杯上。她回头幽幽的看着澹台颉月。 “经过多方实践考证,本夫人觉得,如果不是这祸水癖好特殊,就是她看上你了。” 第十七章 何为有情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说,“明知她或许有心于我你还进来了,你真是半点不怕我弃你而去另择佳人啊。你就这么确信你能赢吗?” 穆挽说,“因为你爱我,爱的时候你就输了。”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灵动中藏着几不可见的锋芒,能容小桥流水,也装大漠风沙。他想,如若这双眼睛闭上的话,他会不会后悔呢。 “是啊,爱的时候就输了。”他说。 这时跑堂的来通报,霍小姐邀穆少君做入幕之宾,这第三题霍小姐当面出题,另一位司徒少君也已经去了。 “走吧。”澹台颉月理所当然往外走去。 穆挽哑然,“你……” “我不喜欢输。”澹台颉月说。 他们来到霍荽所在的雅间里,这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柔和,照的逆光而站的霍荽更多了两分柔美。穆挽撇撇嘴,再一看那位司徒少君,穆挽霎时睁大了眼睛,她指了指霍荽,又指了指那位司徒少君。 “司徒流昱!你……” 司徒流昱一收手上卖弄风雅的折扇,他走到穆挽面前,拍着穆挽的肩膀,看起来甚是熟识的样子,“穆挽!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大的缘分呐!”司徒流昱打量了一下穆挽一身青衣的装扮,又看看她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少君,十分疑惑。 “你怎么沦落到给人做跟班了?” 他一手勾搭上穆挽的肩膀,感叹道,“早知如此,你当初跟了我不是更好,也不用受这样的苦!”司徒流昱说的甚是轻浮,似乎并不在乎在霍荽面前的表现。 澹台颉月皱眉,冷冷说道,“放开她。” 司徒流昱突然觉得这一声话冷的有些骇人,只是这位司徒少君显然很喜欢挑战人的底线,他一手缠着穆挽的头发在手上绕,眼睛却一直看着澹台颉月。 司徒流昱问道,“他平时也是这样吗?你那般自主,怎么忍得了?” 穆挽说道,“爱之深,忍之切。” 司徒流昱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拒绝我这么风流倜傥的司徒少君,就看上了这么个冷冰冰的人?还爱之深!” 穆挽把司徒流昱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提起来,从他手下钻出来以后,才把他的手再放下。穆挽说道,“这么个冷冰冰的人,是我的夫君,所以你不要说他的不好,我不喜欢听。” 澹台颉月把穆挽拉到身边,力度之大让穆挽脚下一个踉跄。如果不是穆挽那一句你不要说他的不好,我不喜欢听,澹台颉月此刻应该是要动怒的。 昔日穆挽尚在扬州城的时候也曾出过诊,那时司徒流昱空窗期百无聊赖,又恰好见到一个素手女医觉得有趣难得,就想好好扩展一下他风流公子的浪漫史。 那时穆挽只让他在琼楼里喝了几次茶,也不多说什么,司徒流昱就知道了,这姑娘有性情,自己没戏。但是司徒流昱并不小家子气,他也极其看得开,从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司徒流昱素来奉行的是“恋人不成也能做朋友”的良好信条,所以后来和穆挽也算交好。如若不是后来穆挽离开扬州,他子承父业不能离开,今日和穆挽交情必定更笃。 这时候霍荽迎上来,对澹台颉月和司徒流昱各端庄行了个礼,“阿荽见过北宁王,王爷万安。见过司徒少君,少君厚福。” 澹台颉月淡淡说,“霍千金免礼,我们此行出来游玩,不必拘礼。” “谢王爷。”霍荽这才直起身子。 穆挽看了看二人之间的表情,显然澹台颉月与霍荽先前便是认识的,这才将他们请为入幕之宾。亏她还自曝其短的写了一篇小传和一副对联做试探,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外了。 再看澹台颉月一脸玩笑的表情,就像在说,你还真以为霍千金有喜好特殊或是看上我才选中你的文章吗? 穆挽伸手偷偷在背后掐了澹台颉月的腰一把,澹台颉月微微皱眉,玉手一抬搭在了穆挽的肩上,顺便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一带。 “你不是玩儿的开心么?”他说。 他的话在穆挽听来是这样的意思,你玩的开心,我也就不戳破,让你多玩一会,所以我没有错。穆挽瞪了他一眼,“依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 澹台颉月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再次大海捞针了一把,而后他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宁谷与有曰,无条件认错,永远不会错。 从前宁谷与说这句话的时候,澹台颉月觉得很瞧不上,现在看来,这是一个金句,他日载入史册,或许也能流传千古。 霍荽也不过见过澹台颉月一面,那时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太过高贵冷漠遥不可及,她也从不敢想象,北宁王会如此放低自己去哄一个女子。霍荽心里猜测,这位必是传闻中,受封芙蕖夫人且倍受北宁王宠爱的北宁王妃了。 澹台颉月对穆挽问道,“如今你热闹也瞧完了,可想回去?”宠溺的调调,完全忽视了一旁的两人。 穆挽却不然,“一时兴起扰了霍小姐的比文招亲,是我的不对,霍小姐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告诉我,我必定会帮一帮。” 霍荽说道,“那,今日这个约定阿荽就承下,日后或许有这么一日呢。” 穆挽又说道司徒流昱各霍荽说道,“我会在扬州留一段时日,你们得空可以去琼楼坐坐。” 四人做了别,看天色已晚,穆挽收起再玩的心思回去了。司徒流昱却是留下来,打算和霍荽深入交流交流,穆挽觉得他们二人或许也能成一段姻缘。 回程路上,穆挽好奇问到,“那霍家千金年芳几何了?” 澹台颉月略微思索了一下,“长我一岁。” 穆挽吃惊的看着澹台颉月,她记得司徒流昱今年应是二十一岁,那霍荽的年纪岂不是长几岁,这一对岂不是忘年恋啊!这司徒流昱还得叫霍荽一声姐姐! 澹台颉月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思操心别人?” 看他今夜不好好收拾她。 百里香芙做了一大桌子家常饭菜,穆挽入席时频频看澹台颉月,只怕他山珍海味惯了,吃不来家常。好在澹台颉月虽然挑剔,但是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 他大致吃了点,就开始往碗里夹鱼,把大刺到小刺逐一挑了出来以后,才把剩下的白嫩的鱼肉夹进穆挽碗里。不多久,他又开始对桌上另一道醉虾下手,将虾皮全都剥尽,蘸了酱汁才放进穆挽碗里。 百里香芙暗暗向黄叔屏使了颜色,你看人家对挽挽多好。 黄叔屏见状,也为百里香芙碗里添了些菜。咱们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这些! 用过晚膳,百里香芙拉穆挽在院子里说话,澹台颉月则和黄叔屏在屋中博弈。 百里香芙对穆挽无意问道,“你们此次来扬州行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水路,从燕京城一路乘船南下而来的。”穆挽说。 百里香芙手中研磨着香粉,说道,“那你可有遇见一艘漆红画舫?也是从燕京城来的。我今日上街听说这画舫的主人极其富有,一艘船只带了他的夫人和几个侍从船夫,其他人是一个也不带的,真是奢侈。恩爱也不是这么个秀法,否则难免会惹人妒忌再生出事端。” 穆挽往百里香芙手下的陶罐又加了点香料,干笑两声,“是啊,应该低调点的,引以为戒引以为戒……”穆挽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告诉百里香芙她口中这艘张扬的画舫就是他们的。 “对了,你既然是从燕京城来的,可在明月楼里见过秋荣?”百里香芙又问到。 “见过。”穆挽说,“她过得并不好,等了秦思秦许多年。不过往后她的日子应该会很满足吧,虽然不是以最想要的方式守在了一起,但至少陪她走过最后一段路的,是她最爱的人。” 穆挽说完,两人都沉默良久。一月里扬州城的夜风依旧未回暖,穆挽觉得指尖有点发凉。她接过百里香芙磨好的香,用食指沾了些,放到鼻尖嗅了嗅,是好香。 而后,穆挽低头说,“其实,我很害怕。” 百里香芙不解的看着她,“害怕什么?” “幸福。”穆挽说。“幸福是会让人上瘾的,因为他,我才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他愿意喜欢我,我很感激。所以就算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我也是恨不起他的。只是,如果有一天我醒过来,突然发现他不见了……” 穆挽的声音变得哽咽,“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被爱的那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半点赢澹台颉月的把握,因为她爱了,所以她才是一开始就输的那一个。 百里香芙安慰她,“胡思乱想些什么!你都与她成亲了,他亦对你那般珍重,断然是不会轻易弃你而去的。” “这世上,有绝对吗?”穆挽问她。 百里香芙张张嘴,终究也说不出什么话。穆挽啊,是太害怕一个人了。 那个站在门后的男人微微低着头,他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心疼?挫败感? 有情?何为有情? 你的世界里,有真心吗?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十八章 一树繁花 - 沉香谢 - 诉娴 这一次澹台颉月带穆挽游扬州,预期是两月。这就意味着,穆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她想做的事情。第一件,当然是沏茶。 为澹台颉月沏茶。 琼楼里的那方帘幕已经被穆挽撤走,厢室一时宽阔了很多。穆挽从架子上拿出那套经年未用的绿玉茶具,七成开的水一淋,茶具便焕然一新,碧幽幽的。 温杯,醒茶。 尚未开春,冬日里清透的冒着白气的水流从壶口注入杯底,茶叶打了几个转,在水中上上下下漂浮着。 一杯茶沏好,穆挽微微俯身奉茶,做了一个请茶礼。墨色的长发同粉色的发带一起从她肩膀滑落胸前,她看着澹台颉月,笑的十分甜。秋水翦瞳的眼睛里,澹台颉月的模样不能再清晰。 “夫君请用茶。” 又是夫君这个词。 某一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触碰到心底最柔软地方。 有些人会在绝对想不到的瞬间,最自信自己是赢家的瞬间,爱上他从一开始就相信自己不会爱上的人,从此覆水难收,也一败涂地。 就像是清晨花瓣的露珠滴落足间,就像是深夜雪白的梨花飘落覆眼。不及阻止,无法背离。 澹台颉月接过碧玉茶盏。 “多谢夫人。” 澹台颉月端茶闻香,等茶凉了些,又浅尝了一口,只觉口中滋味甚是甘醇。 穆挽笑出声来,“我刚刚的请茶礼,算不算举案齐眉?” 澹台颉月把绿玉盏置于桌边,对穆挽招手说,“你过来,靠近些。” 穆挽走近一步,澹台颉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倾斜身体为她整理好与墨发缠在一起的发带。 他呼在穆挽颈上的气息弄得穆挽痒痒的,穆挽不自觉抬肩蹭了几下。“痒。” 澹台颉月理好她的发带以后,正坐凝眸看着穆挽,“你从前与岑溪定下的婚期也是三月廿三,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眼里的月亮潭杳然深邃,穆挽看得有些呆,“我觉得三月廿三日子挺好的,没有特意再改的必要,也就没有告诉你。” 澹台颉月皱眉,“我们的大喜之日,夹着别人的影子,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没有这么严重吧?”穆挽讪笑着说。 澹台颉月突然低头含住她的唇,在她唇齿之间厮磨啃咬,穆挽被他弄的有些疼推也推不开他,就想要躲。澹台颉月哪里给她这个机会,刚才让她坐的位置背后就是木墙根本躲不了,反而能让澹台颉月将她禁锢在死角里。 穆挽一双拍打他的手被他抓住压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一双手就探进了她的衣服里。二人的喘息渐渐加重,最后就在澹台颉月要把穆挽剥了衣服吃干抹净的时候,穆挽一不小心把桌子踹了一脚,绿玉盏咣一声打翻,茶水淋在穆挽腿上,让她一下清醒不少。 羞耻心爆棚的穆挽连忙拉拢衣服,“还在茶室里,你怎么……” 澹台颉月的声音有点沙哑,“这是惩罚。你的时光里,只能有我。” 穆挽忍不住嗔了他一声,“大醋缸。” 穆挽第二件想做的事情依然与澹台颉月有关。来扬州城前澹台颉月曾允诺穆挽,穆挽想做什么,他都陪着。 某日一大清早,穆挽将澹台颉月带出门,走向一家卖豆腐的小摊。卖豆腐的是一位阿娘,随夫姓杨,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十分和善。 穆挽拉着澹台颉月来到摊前,亲切的说,“大娘,我把夫君带来了,你从前答应过我的,可不能骗我。” 杨大娘对穆挽笑的慈爱,“穆姑娘,你家这口子,生的可真是俊俏!只是我看他细皮嫩肉的,怕做不了这样的事。”杨大娘上下看了一眼澹台颉月以后中肯的说。 穆挽说,“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比我都贤惠呢,没什么干不了的。”穆挽说着推了澹台颉月一把。 澹台颉月心领神会,夫人放话哪能不听。“不论什么,我且试试。” “那你们就跟我来吧。”杨大娘招呼一边的小哥替她看一下摊子,就带两人去她家了。 “扬州城卖灌汤包的人很多,可是能做出我这个味道的,只有我家那口子。”杨大娘边走边说。 穆挽对澹台颉月说,“从前我在扬州城时替杨大伯出过诊,所以吃过一次他们家做的灌汤包,全扬州城包子店,没有一家能做出他们家的好滋味。可是杨大娘不教我怎么做,她非得我找到一个好夫君,也只教给我夫君怎么做。你要好好学,以后你如果惹我生气了,你就可以用它来哄我。” 澹台颉月宠溺的摸摸穆挽的头发,“嗯。原来你这么好哄。” 穆挽握住他的手拉他走的更快些。 杨大娘领他们来到家里,一位年近五十的大伯正在劈着柴火。杨大娘高兴的对那大伯说,“老杨,别忙活了,穆姑娘把她夫君带来了!” 杨大伯把劈柴的斧头放到一边,也十分高兴,只是当他仔细看了看澹台颉月,略有些怀疑,“穆姑娘,你家这口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只是看他细皮嫩肉的,怕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穆挽看看澹台颉月,低着头偷笑,他们这对夫妻,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澹台颉月说,“挽挽想吃,我便没有什么做不了。” 杨大伯赞许的说,“你若真有这份心,兴许能做出穆姑娘喜欢的味道,面都在厨房里,跟我来。” 穆挽把澹台颉月往杨大伯身边推了推,澹台颉月低头在穆挽脸上亲了一口才跟上去。 “做包子,面是最有讲究的,灌汤包皮薄筋软,面要是和不好……” 澹台颉月认真的听杨大伯的指点,开始和面。 穆挽在外面帮杨大娘挑豆子,频频往厨房里看。澹台颉月宽大的外衣已经脱下挂在一边,他把衣袖挽到了手臂上。一双如玉的手沾上白白的面粉,俨然一副普通人的模样,总算不再像高悬的皓月一样遥不可及。这样的他,才真实的像她能触碰到的人。 杨大娘拿手再穆挽面前挥了挥,“别看了,老杨总不会吃了你男人。” 穆挽连忙低头继续挑豆豆。 杨大娘对她说道,“挑人啊和挑豆子一样,都是要用心的。挑完以后还不够,还要守着看着,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弄丢了呢?” 穆挽觉得很有道理,她又问道,“那要是豆子发芽了呢?” 杨大娘笑道,“你这丫头!” 等穆挽一粒一粒的挑完黄豆子,澹台颉月的面也和好了,只等醒面。 杨家的小院子里种了一棵三月李,如今正是开花的季节。偶有一阵风吹来,雪白的花瓣就会被拂落不少。 穆挽抬手去接,弄的她腕上的一对细镯,叮叮的响。可是花瓣似乎是故意,有的落在她肩膀上,有的停在她发间,就是不落在她的手上。 李花开的很美,美得胜过穆挽出嫁那天的桃花灼华。 很久很久以后,澹台颉月看着画上那个一树繁花下的素衣女子,依然会觉得,她原来是这样美好的存在啊。 澹台颉月走到她身边,把她头发上的花瓣一一捡下来放到她手上。 穆挽看着手里白色的小花瓣,低头笑的甜。 澹台颉月低头正要吻她的时候,杨大娘端上两碗豆腐花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你们一大早就来了,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我拿了些豆腐花,你们吃点。” 杨大伯连忙上前把杨大娘拉走,“人家小两口正甜蜜着呢,你凑什么热闹!” 穆挽看着未能得逞的澹台颉月,心中突然生出一番戏弄他的心思来。白白嫩嫩的豆腐花盛在棕色的碗里,有些许的热气还在往上冒。穆挽叫澹台颉月一起过来吃,她端起一碗,用勺子舀了一点送到澹台颉月嘴边。 澹台颉月刚张口,嘴边的勺子就被撤走。 穆挽笑嘻嘻的说,“不给你。”她把豆腐花放进自己嘴里,豆腐花入口嫩嫩滑滑的,穆挽很喜欢。 再看澹台颉月,他并不生气,反而笑的十分温柔,他俯身捧住穆挽的脸低头深吻,好一会也不肯放开她,还不忘把从她手上拿过的瓷碗放到一边桌上。 他想吃的东西,从没有吃不到的。 嗯,很甜。 甜甜的味道,他原来很喜欢。 包包子的时候,穆挽被强势驱逐出厨房。杨大伯说,该男人做的事情,女人别掺和。杨大伯还说,“女人得哄着,男人却不能宠着。”他似乎忘了他也是男人阵营里的一员。 包子需要蒸半个时辰,刚才杨大伯劈的柴火不够烧,澹台颉月自动去劈柴,穆挽看他额头微微出汗,想拿帕子给他擦擦。才想起今天出门急,她忘带手帕了。于是穆挽攥了自己的衣袖,当帕子给澹台颉月擦汗用。 她笑着说,“你劈柴的功夫也很不错。” 澹台颉月看穆挽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卿珂说她一点也不喜欢高位了。 自离开燕京城以来,她笑的很多。 她是万顷碧色莲田里的白莲,清皓净香,不蔓不枝。若是囚于华山之巅的尺寸莲塘,又怎么能如同从前一样亭亭而玉立呢。 原来她想要的,只是自由平淡的生活。 然而他想要的,却是睥睨天下的骄傲。 那一树的李花开的真好,结的李子也会很好。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吃那些李子的。 初时尝着甜甜的,后来就只剩下苦了。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十九章 醉倚琴眠 - 沉香谢 - 诉娴 半月后。 司徒流昱来琼楼找穆挽的时候,几近生无可恋状。穆挽沏了一壶茶,还端了一盘可人的茶点。 司徒流昱说,“我要喝酒,我不喝茶。” 一旁看书的澹台颉月说,“喝酒出门右转。此处不招待酒客。”他连头也不抬就下了逐客令。 “这不是给你沏的,是我自己喝的,你看我糕点都端来了。”穆挽对司徒流昱说。她俨然一副快说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让我开心开心的样子。 司徒流昱咬牙切齿,又十分耻辱的说,“穆挽,我觉得我这次栽跟头了!” 穆挽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看你的样子,是个大跟头!” 司徒流昱继续说,“我竟然栽在霍荽手里了!” 穆挽咽下糕点,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澹台颉月在一旁说,“那糕点太干,你且吃慢点。”说着他还倒了一杯茶水将凉着。 穆挽点点头,她想起那天澹台颉月说霍荽长他一岁的事情,又看了一眼司徒流昱,默默的又咬了几口糕点。司徒流昱会栽在霍荽手里倒不是让她很意外,霍荽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生的又好看,不知是多少好郎君心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只是那时她没有告诉司徒流昱霍荽的年纪,如今他真的喜欢上了人家了,再一问年纪,突然发现自己得叫人一声大姐姐,司徒流昱又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该是多么的难以接受。 穆挽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责任的。她不禁伸手拍拍司徒流昱的肩膀安慰他,“其实吧,有些东西看得淡些,不要太在意别人说什么,勇敢追求心中所爱也是挺好的。这我生君未生的事情,我在燕京城也见过一次,虽然过程坎坷了一点,但结局也不是特别悲惨。” 穆挽回味了一番她的安慰,自认安慰的很是恰到好处。 她回头看着澹台颉月,想示意他也说几句。才发觉澹台颉月的目光发凉,阴深深的盯着她搭在司徒流昱肩膀的手上。 穆挽连忙收回手去拿另一块糕点。 哪里知道穆挽不劝倒还好,一劝不得了。司徒流昱趴在桌上捶胸顿足,哭的涕泪四横。穆挽尴尬了好一会,从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司徒流昱怎么跟个被抛弃了的小娘子一样。 穆挽再次安慰他,“你生的晚,若实在要怨,也只能怨你爹娘,怨不得人家。” 司徒流昱把头埋在臂肩,边哭边说,“不是因为年纪,比她年纪更大的女人我都追求过,可她不一样!” 穆挽一听松了口气,那她不就没有什么责任了。想到这里,穆挽把糕点吃的更欢快了些。 “她借着和我一起的名义和别的人幽会!”司徒流昱咬牙切齿的说,“被我撞破后,她竟然说,大家谁不比谁多情,当日选我就是因为我多情不会只缠着她,日后谁也碍不着对方。” 穆挽听了万分惊讶,霍荽看起来如此大家闺秀,竟然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不过她与司徒流昱说的那段话,穆挽真是……打心底里喜欢和赞许! 从前司徒流昱流连花草,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的真心。如今他被霍荽抛弃了,霍荽也是间接的为扬州万千失恋少女出了一口气,也让司徒流昱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但是鉴于他们之间的友谊,穆挽觉得她不能表现的太露骨,她佯装为司徒流昱不值生气。 “这还了得,哪怕她是巡抚的女儿,也不能这么轻贱你这不知能维持十天还是半个月的真情!偷情还这么理直气壮!司徒流昱,既然她能找别的男人,咱们也去找别的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绝不单恋一枝花!” 司徒流昱嚎啕大哭,“你不懂你不懂!” 穆挽心想,难道司徒流昱现在爱的太深,自己说霍荽的不好都让他难受了?于是穆挽所幸闭嘴,一个劲的吃起糕点。说多错多啊说多错多! 但是穆挽还是压制不住心底的好奇,“所以你到底想让我懂什么?” “她喜欢的,是女人!” 一块糕点被穆挽咕咚一下吞下去,卡在了喉咙里。“咳咳咳……”穆挽被噎的胀红脸一阵咳嗽。 澹台颉月连忙走过去,拿上刚刚倒出来放着凉了许多的茶递给穆挽。穆挽接过茶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好一会没缓过来。 澹台颉月把糕点移到一边拍着她的背说,“就知道你会噎着自己,这糕点你别吃了,一会儿让小顺再拿些不噎人的。” 穆挽回头惊讶的看着澹台颉月求证,“霍千金她……” “嗯,是个磨镜。”澹台颉月异常淡定的说。 穆挽如遭雷击。 这下她是真有些心疼司徒流昱了。 澹台颉月与霍荽的一面之缘,正是因为数年前他来扬州城的时候,他曾撞见过霍荽与她身边的丫鬟幽会。那时霍荽十分慌张的跪求他保密,而他并不在意。 男有断袖,女有磨镜,无甚。 司徒流昱又哭了一会儿,才抹干净眼泪,离开琼楼去花街柳巷买醉寻求安慰。 穆挽感叹,“这么说来,磨镜我还是第一次见!” 澹台颉月问道,“你还想深入交流交流?” 穆挽诚恳的回答,“远观足矣!” 话虽如此,但到了夜里穆挽的感慨更加非常。百里香芙告诉她,今日扬州城有三年一次的天灯会,难得撞上,便让穆挽和澹台颉月一起去看。百里香芙哪里知道,澹台颉月早打听好一切,包了一家地段极佳的酒楼,只等穆挽赴约。 那一天的月光真是极好,照的穆挽脚下的路都平添两分皓净。道只道,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酒楼里很安静,穆挽被领着上了最高的一楼。 穆挽在一方榻子上看见了澹台颉月。 屋子里有些暗,灯只点了一盏。他躺在坐塌上,一手遮住了眼睛,一手垂在塌边。他一脚曲着,衣摆以极其好看的角度垂到地上。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绣着玉兰的白裳上,自有一种美感。 这么看着,他似有几分平时不见的随意。而这种随意,依然极其的好看。有彼公子,倾世无双。初时穆挽以为像他这样俊美的男人,或许是喜欢男人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太好看了。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女子的容貌能配得上他了。 穆挽走近他后,才闻到一股酒味。低头一看,暗处竟放着一壶酒,他垂在一边的手下,亦放着一个白玉酒杯。 他喝酒了?穆挽有些惊讶。 澹台颉月不随意喝酒。就穆挽对他的了解,他平日里几乎不碰酒这种东西,一是因为酒伤身,他胃不好,二是因为他觉得酒这种东西,不似茶好。 但是现在摆在他手下的酒杯,却是真真切切的。 穆挽在他身边蹲下,想把酒杯从他手下拿出来。只是她刚将手伸过去,他的手便将她的手抓住,穆挽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喝醉了呢。” “我不醉,你便不过来了吗。”他的手依然覆在眼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饮酒伤身,你一喝酒不是会胃疼么。”穆挽说。 他说,“嗯,我知道。” 穆挽问,“明知故犯,为的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依然没有松开,“挽挽,你会唱歌吗?” 穆挽诚实回答,“不会的……” 澹台颉月又说,“那就跳舞吧。” 穆挽说,“今夜不是约我来看天灯的么?你自己先喝的半醉我都未罚你呢,怎么还突然要我跳舞?不跳。” “你且说,想罚我什么?”澹台颉月睁开眼睛看着穆挽说。 穆挽指了指一旁的琴案上的瑶琴,“弹琴给我听啊。”她趴在澹台颉月面前,满脸期待。 澹台颉月当真就起身到琴案边坐下,为穆挽抚琴一曲,曲调温和舒缓,给人的感觉,像极那天飘飘摇摇落下的李花。几乎是同样的时间,窗外的天灯一盏一盏的升向天空。 穆挽没有看见,穆挽的眼里,只有他。 她拿起地上的酒壶和酒杯,也斟饮起来。那酒饮时绵醇清甜,不似其他的酒刺喉,穆挽就多喝了几杯。穆挽不知,那酒的酒劲极大,酒劲来的也快,澹台颉月也不过饮了两杯便停口。当她发觉的时候,半壶酒已经下肚,脑子里昏的不行。 澹台颉月手下的琴音停住,夜里突然静下来,穆挽迷迷糊糊的醉倒在他膝上。从未闭的窗户吹进来的风,灭了屋中唯一一盏蜡烛。 “挽挽。” 穆挽微微皱眉,没有应声。 “挽挽。” 半点动静也没有了。 澹台颉月把她的墨发拨到耳后,似是心疼的说道,“挽挽,真傻啊。”他摸了摸穆挽素净的脸颊,待挽起她的衣袖,她藕色的手臂上那道疤赫然入目。 ――臂上为何有伤? ――这是我撑到你来救我,唯一的办法。 在扶风城中,他背着穆挽,听她一字一句向自己吐露心声的情景也还历历在目。 夙夜从暗处走出来,他手中执剑,乃是回来复命。 澹台颉月一回往日的冰冷,“如何?” 夙夜答,“已尽数剿灭。” “确无漏网之鱼?” “回少君,确无。” 澹台颉月复又低头看着醉卧他膝间的穆挽,冷声说,“退下。”就算是赌上性命,你也想要来到我身边。你以为这样值得吗?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二十章 海棠依旧 - 沉香谢 - 诉娴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穆挽大醉,七日不醒。 七日,足矣。 澹台颉月作一画,画上女子一袭素衣,立于一树繁花之下。浅笑端庄,娴静淡雅。 一夜,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曾来过,她问澹台颉月,“澹台少君为何要如此做?几经波折,甚费心力。” 他说,“好刀,皆需淬火。” 她什么也不剩的时候,他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越爱他,就越情愿为他赴死。 澹台颉月看向那个女子,“你如今是一个死人,大事未成,最好不要露面。” 那女子柔身行一礼,“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 阆苑仙居遭祸,朗修和被人掳劫,君筇放出的三只传信墨羽鸽,无一回信。 挽挽,你在哪里? “咳咳……” 君筇一阵猛烈的咳嗽,嘴边溢出血来。他的半边脸尽毁,被烈火灼烧过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腹上有严重的刀伤,并不能随意移动。 君筇仰头,靠着冰凉的山壁。山洞里太过阴暗,没有点火是怕引来别人。 已经是第四天了,陪着他的只有山洞里的水声。 滴答……滴答…… 君筇因为疲累快昏睡过去之时,水声之外,他又听到了脚步声。君筇立即睁眼拿起一旁的短刀,待看清面前的人,他才松了一口气。 是聂臻。 把他从阆苑仙居里救出来的聂臻。 聂臻在君筇面前蹲下,放下手中的离殇剑和食物对他说,“你这半边脸上的溃肉必是要剜去了,这张脸……” 从阆苑仙居逃出来以后,二人就藏于此处,聂臻比时则是刚从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他们不知道此事是谁指使,所以也不能向任何人寻求帮助,更不能在人前露面,以免再次陷入危险。 因为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 君筇并不在意他脸上的伤,而是着急的问到,“燕京城中,可有挽挽的消息?如今阆苑仙居安好的,只有她一人了。” 聂臻摇头,“穆丫头不在燕京,她似乎被澹台颉月带去了别处,行程极为保密,一时之间恐寻不到她的下落。” 君筇沉默了一会儿,“阆苑仙居遭此横祸,挽挽不可能不着急。墨羽鸽能识人气息,便是挽挽在天涯海角三日也能将信送到,可是墨羽鸽也没有音讯。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下任何论断都为时过早。”聂臻说,“只有你先将伤养好,才能做长远打算。” 君筇说,“聂掌教,我有一事相托。” 聂臻道,“你说。” “若我撑不住了,护挽挽,余生且安。” …… 穆挽恍惚睁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她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有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四处不见澹台颉月的踪迹。 百里香芙正端来一盆清水,见到穆挽站在房门口,说道,“你可总算醒了!酒量不好就不要贪杯,你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穆挽问道,“我睡了多久?” 百里香芙正色道,“多久?七日!整整七日!你要是再不醒,天就该塌了!” 穆挽一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刚才不见澹台颉月,难道是他出事了?她连忙问到,“怎么了?” 百里香芙说,“你出去看看,整个扬州城有名的医师,都在我这个小院子外面跪地侯着呢!你夫君放话了,若是你今天再不醒,他们就一个都别想走出这里。” 穆挽一听,脸色缓和不少。“这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香芙继续说,“本以为你也就醉一醉,隔天就转醒,哪知道你一睡就是七天,你家那位看着冷冰冰的,为你真是操碎了心。见你连睡两日不醒,竟然就叫来了整个扬州城有名的医师,有不来的,也被霍巡抚正儿八经的‘请’过来了,你嫁的究竟是什么人,面子这么大?” 穆挽想了想,“他是权贵。” 百里香芙说,“权贵?你从燕京来,应该知晓燕京北宁王,人家也是权贵,还是程国第一权贵,却也不曾听说他如此作威过。担心你是应该的,可这么个方法就不对了。” 燕京北宁王…… 穆挽很想告诉百里香芙,你口中从不作威的程国第一权贵,和此刻在你院外大肆作威的人,乃是同一人! 但是穆挽认真点头认错,“是不对,你说的有理。我日后一定让他收敛收敛!他现在在哪里?” 百里香芙说,“就在外头。” 百里香芙家不是很大,但是这个不大的地方,此刻正集结了老老少少二十余人,这些人都是扬州城有名的医师。他们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百日红的酒劲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寻常人喝上两杯必醉,那位少君的夫人喝下半壶,不睡个七八日自然不能醒来。若是其他的酒喝下醒酒药就没事了,偏生是这百日红,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 霍巡抚面色沉沉,偶尔侧目看一眼一旁面色阴冷的澹台颉月,他的面色更加沉沉。 “这是……”见到此情此景的穆挽欲言又止。 短短的一句话,却实实在在的打消了众人的担忧和紧张。 澹台颉月见到穆挽,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着急问到,“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他还伸手探了一下穆挽额头的温度。 穆挽把他的手拿开,“没有,不过醉了几日而已,哪里有那么娇气。你怎么弄这么大阵仗?快让他们回去吧。” “你连睡七日,我怎么能不担心。”澹台颉月说。他又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众人,终于放话让他们离开。 那些医师便得了赦令,连忙退下。霍巡抚也得以松口气,北宁王的气性,他一个小小的巡抚真的是半点也摸不透。方才还乌云密布,顿时就能晴空万里。见这里没他的事了,霍巡抚也就自动请退。 穆挽摇了摇头脑袋,依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澹台颉月扶她到一边坐下。“那酒原应浅尝辄止,哪知你会如此贪杯,才至酩酊大醉。以后你断是不能再喝此酒了。” 穆挽略微惋惜的说道,“那一日就那么醉了真是可惜,那些天灯,我都未曾看呢。” “你若是喜欢天灯,今夜我陪你看。” 此后多年,扬州都流传着“天灯两会”的佳话。 佳话里,一位家财万贯的少君,为哄得错过天灯会的夫人开心,一掷千金在扬州城里一夜放尽千盏天灯,再现了一次天灯会时的盛况。 看着徐徐升上夜空的天灯,穆挽心中生出一阵怅然,她对天灯的执着,是不是因为小昭想和宋成玉一起看天灯的心愿呢。宋成玉,若是你此时在的话,小昭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澹台颉月把穆挽抱在怀里,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是我许你的天灯会,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彼时宋成玉却在同一座楼里,和穆挽相背的地方,他坐在栏杆上,火红的衣裳顺着栏杆垂下,三千银发,被夜风吹的妖娆张扬。玉骨红扇在他手上翻飞旋转,比振翅欲飞的蝴蝶更加好看。 我的小昭,快点醒过来。 穆挽心尖一疼。 大醉七日,她全都想起来了。 小昭是用了什么办法救得宋成玉,又是因为什么要离开宋成玉。 她的师傅,阆苑仙居的云霄子。那个济世救人的医仙,他和小昭有过一场交易。何昭睡而成玉醒,只有何昭自愿睡下,云霄子才会救宋成玉。 那一日浮生台下,何昭看着台上的男子,恳求磕头,“何昭,跪求医仙云霄子。”她把自己放的低入尘埃,只求云霄子能救宋成玉一命。 她已经跪在此处整整七天,七天里下过暴雨,也出过烈日。她的一身红衣不再耀眼如花,也不知是被洗尽了光华,还是因为她的神情不再容光焕发。 但是至少她求来了云霄子。 云霄子说,“你当知来求我要用什么换。” 何昭辩解道,“那日若非穆挽心死,何昭不会醒,若非穆挽不愿醒,何昭又如何能占用这副身体一年之久。医仙济世救人,为何不能救何昭所爱一次?” 云霄子怒道,“孽障,你不过一蛊所生的贪念,胆敢放肆!”他云袖一挥,三枚金针就死死钉在何昭面前的地上。 贪念? 穆挽求生而生的她,原来只是一份贪念。 何昭深知,穆挽心死是她醒来的契机,因为她一心求活。所以若是她自愿沉睡缚蛊,也能成为穆挽醒来的契机。 “宋成玉还有三日可活,救他之法便在你身上,你且仔细想一想,三日后睁开眼的,是他和穆挽,还是一个你。” 何昭闻言身体一颤,她抬头看他,继而她双手拜伏又叩一首,低头的时候泪水滴落在石板上,啪嗒,碎成一朵花。 “今日何昭,自愿缚蛊。若非穆挽求死,何昭……决不再生。” 云霄子沉默片刻,似乎是没想到一个因为求生而生的贪念,会愿意赴死。“也罢,既然你用情至深,那我便给你一月作别。一月后,宋成玉痊愈,你便回阆苑仙居缚蛊。” 后来她醒了,小昭睡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宋成玉,再也找不见他爱的红衣似火了。 这是师傅和小昭的交易,谁也怨不得谁。可是,若是狸花所说是真,若是引小昭进楼的,也是师傅呢? 那她欠宋成玉的,就太多了。 穆挽又往澹台颉月怀里蹭了蹭,“颉月。” “嗯?” “我就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听见你答应,我会很安心。” 他说,“好。你叫我的时候,我都会答应。” (本卷完)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一章 明月别枝几惊鹊 - 沉香谢 - 诉娴 在扬州城的最后几日,穆挽总觉得惴惴不安。 一日她在琼楼里沏茶,一旁的白玉盏被她不甚拂落摔裂在地,穆挽不免心惊。她提起衣裙蹲下,伸手捡起地上的碎片。 从前她也摔碎过一次茶杯,那一次君筇师兄在为寻君临花,孤身一人去了人迹罕至的雪山。也正是那一次,君筇师兄遇见了雪山狼,险些丧命。 澹台颉月刚进茶室,就见穆挽蹲在茶杯碎片前发愣,她手上拿着几块碎片,还隐隐有握紧的意思。澹台颉月连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碎片丢开。 “挽挽,小心伤到自己。” 碎瓷片被丢到地上,铛的一声响,穆挽心惊退了一步。 穆挽说,“我总觉得,君筇师兄出事了。” 澹台颉月不似穆挽心惊,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反倒沉稳,“不过是一个茶杯而已,你多虑了。” 穆挽摇头说,“不,师兄或许真的出事了。我一定要亲自回阆苑仙居去看看。” 穆挽说着就往外走,她今日就要动身,耽误不得。先向百里香芙辞行,再买一匹快马,扬州离阆苑仙居不远,若是不下雨日夜兼程只需五日便能到。还有…… 她的手腕突然被澹台颉月拉住。 穆挽回头不解的看着他,却听他略带怒气的问自已。 “挽挽,你就那么在意他么?” 穆挽着急说道,“师兄对我而言很重要。遇见你之前,我大半的人生都是师兄陪我护我,如今他极有可能出事了,你叫我怎么能安心?我必须去看他。” 澹台颉月深深蹙眉,他神色冰冷问她,“若是有一日他与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呢?” 穆挽的神色亦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反问,“你不是不讲理的人,为什么突然要我做这么无理的选择?”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良久,“在你心里,他很重要吧。当初在燕京城时你隐藏的那么好,却也因为君筇和我摊牌。” 穆挽愣住了,她不曾想过澹台颉月会如此在意君筇在她心里的分量。“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澹台颉月默默放手,他衣袖上她一针一线绣的玉兰花,似乎在那个瞬间都失色了。“你要去阆苑仙居便去吧,我不拦你。” “在辛豫城时,在你来之前,我曾见过师兄。”穆挽说。“那时我在阆苑仙居和你之间做了选择,你说过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不想徒增误会,所以你不要误会我。我选了你。” 我选了你。 她那么直白清楚的辩白,是因为不想和自己有误会。可是他不让穆挽去,却不是因为误会。 澹台颉月轻叹一声,他复牵起穆挽的手,“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担心着急的时候还如此对你说话的。阆苑仙居,你且去吧。我会让苍狼卫一路护送你,有他们在你身边,我能放心些。” “那你呢?”穆挽问道。 “忻州城接连查出三座铁矿矿产不对,铁矿与煅制兵器有关,许是忻州混入了他国细作,我需去忻州一趟。这一路,你需照顾好自己,若是阆苑仙居无事了,你便来忻州与我汇合。只是你一个人……” “我没关系。”穆挽说。 穆挽离开后,澹台颉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澹台颉月,你在犹豫什么?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路上没有旅店,穆挽便林子里休息。在最深的夜里,穆挽抬头,能看见有明月别在枝头,夜猫子“咕咕――”的叫。 那时她刚到辛豫城不过两日,师兄却寻到了她的踪迹。 “随我回去。“君筇对她冷声说,“离开这里离开他,这是最好的机会。” 穆挽怯怯退了一步,她没有底气,眼神飘忽不定。“师兄,我…….我想再……” “挽挽!你必须和我走。“君筇的语气不容反驳,他从前鲜少这样对穆挽说过话。但穆挽低着头,却没有回答他。君筇又问道,“与他成亲前我寄给你的信件,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 君筇,“那你明知道,他是为了……” 穆挽骤然打断他,似乎是怕君筇说出什么她一直回避的东西。“是,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好很安心。“ “安心?“君筇抓起她的手臂,怒道,”你这是在用你的命在赌。“ 二人对峙半晌,穆挽只看着他,不说话。但是她一双秋水剪瞳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祈求。 君筇记得,霍香蓟被逐出师门后,挽挽就跟着他。那时这个小女孩才刚多高,还不及他的腰身。初时挽挽并不太敢与他说话,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跑来与自己说想去镇上的花灯会玩。 可是师傅不许,但当他看到她秋水剪瞳的一双大眼睛里藏着满满的企盼,他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所以后来即便他受了罚,也不觉的有半点后悔和怨气,因为他毕生所愿,不过是穆挽的一世安平长乐而已。 君筇问道,“你当真喜欢他吗?” 穆挽说,“师兄,我赌赢了啊。他说会护我一世安平的,他说爱我的。在扶风城时,我便告诉他我知道了一切了。可是他没有伤害我,师兄,他也是喜欢我的啊。” 君筇只说:“他是澹台颉月。”而精于谋算的澹台颉月,是没有心的。没有真心的他,又怎么会爱挽挽。所以他不能让挽挽身处险境,挽挽待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是身临险境。 穆挽向来聪明,甚于常人,又怎么会听不出君筇话里的意思。可是她还是想去赌一赌,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只会相信,澹台颉月绝不会伤害她。 穆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君筇惊诧的望着她。挽挽从未求过他什么。君筇没想过,有一天,挽挽会求自己。为了一个随时可能夺走她性命的人。 穆挽哽咽,“师兄,若是他对我有真心,那便是我此前多年攒来的福分,我放不下。” “若是他没有真心呢?” “那我便可以对他死心。”穆挽说,“挽挽只求师兄,给挽挽一条自己走的路。” 君筇无奈问道,“你不是想好好活着吗?师傅已在蓬州寻获绛冼草,以此草入药,你便可以不再受凤凰蛊带来的苦痛。你离期盼的生活很近了,现在离开,师兄自有办法让澹台颉月寻你不到,你又何必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穆挽说,“师兄,我愿意赌。” 君筇望着穆挽,双拳紧握,“挽挽,你真自私。你从来只想让自己好过,从不考虑别人,从不关心和在乎那些真正心疼你的人。你一个人幸福就够了吗?” 凉风吹起穆挽鬓边的秀发,她微微抿着唇。 我只是想,想得到一份温暖而已。这难道,很自私吗? “若是真等到他动手的那一天,你会追悔莫及的。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想要挽回?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你比她们都要冷静、更能思考??????“ 穆挽打断君筇,“可我也是个女子,喜欢上一个人,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君筇怔住了,喜欢上一个人,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这个道理他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从穆挽第一次站在他面前,软软的叫他一声“师兄”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的余地。可是从澹台颉月出现在挽挽的生命里以后,挽挽就不再只是‘他的’师妹了。 从澹台颉月的挑衅开始,到后来他再三的嘱咐甚至警告穆挽不要接近澹台颉月却功败垂成以后,穆挽的心就不再向着阆苑仙居不再向着他这个师兄了。 那时君筇问穆挽,“你可还记得当年拜师入门时承的第一诺?” 穆挽身体一颤。 “入我阆苑门,不嫁贵胄人。” “北宁王,当属贵胄。”君筇说。 她必须做选择,选择阆苑仙居,或是澹台颉月。昔年管厝师兄会离开阆苑仙居,便是因为他取的女子,也是权贵之女。 那时穆挽含泪对君筇三叩首,只说了一句。 “对不起了,师兄。” …… “咳咳……咳咳咳……” 一口鲜血咳在地上,君筇背靠着冰凉的山壁问自己,君筇,你撑不下去了吗?他撑起自己的双手坐起来一点,却拉动了腹上的刀伤。 “嘶……” 疼痛引君筇吸了一口冷气。 他抬手吹哨叫来“灰常”,那只一直跟着他的墨羽鸽,也是最后的一只墨羽鸽。君筇把布条系在鸽子身上,对它说,“灰常,去找挽挽。一定要找到挽挽。” 那只灰色的鸽子跳到君筇肩膀上,不愿意离开。君筇对它挥手,“去,现在就走。”最终那只鸽子拍打着翅膀,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消失在黑暗里。 君筇身边还有躺着一具尸体,一具追杀他的人的尸体。 君筇爬到水潭边,看着自己丑陋不已,被削去腐肉的另外半张脸,终于是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将瓶中药丸吞下。 他从地上捡起匕首,在石壁上刻下一笔一划。 犹记得,她第一次叫自己师兄的样子,期盼的样子,祈求的样子,无助哭泣的样子…… “噗……” 血色染红了壁上的遗书,匕首也落下,撞在石头上,铛的一声响。漆黑的山洞里,最终没了声息。 即便他一身白衣上的墨竹满是气节,也终究折没在黑暗里。 你的师兄,要走了。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二章 只有梦魂能再遇 - 沉香谢 - 诉娴 对不起了,师兄…… 这句话似一个梦魇,一点一点在勒紧穆挽的喉咙。穆挽顿时惊醒,一身冷汗涔涔。 她梦见,师兄遮着半张脸告诉她,师兄走了。 天蒙蒙亮,林子里起了大雾,稍远的地方看起来一片白茫茫,空中传来鸟儿翅膀拍打的声音。穆挽抬头,隐约看见了一只鸽子,她试着叫了一声灰常,那只鸽子就飞下来落在穆挽肩上。 鸽子腿上系的是带血的布条。 “师兄在哪里?” 灰常似乎听懂了,连忙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穆挽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只余一干刚醒的苍狼卫不明所以,等他们反应过来,穆挽的马匹已经消失在了迷雾间,只余踏踏的马蹄声。穆向阳和穆向鸢最先回过神,大约辩了个方向,也追了上去。 鸽子飞的方向不是阆苑仙居,却在阆苑仙居的北面。阆苑仙居的北面有一座小山,山里有一天然形成的岩缝,从外面看里边一片漆黑,也无进路。但钻过岩缝,后面却是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 那个地方师兄带她去过,从前师傅只教她医术不教她武学,她知道师兄最是宠她,便央求师兄私下教她,师兄就是在那里教她学武。 鸽子停留在岩洞外咕咕的叫,接着钻进了岩缝里。钻过岩缝,穆挽就拿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黄色火光照亮了岩洞,和一具尸体。 不是师兄。 石壁上的猩红刺去穆挽眼里,一把残刀被丢在一旁。 那壁上的残书,是君筇留给穆挽最后的话。 挽挽,见字如唔。 汝面此字,吾则与汝阴阳永隔矣。 只愧吾伴汝十载春秋,未尝生离却已死别,不得护汝余生。吾貌尽毁重伤不治,知命数将尽矣,不求得见终面,惟愿离魂护汝安平。然,只有梦魂能再遇。堪嗟梦不由人做。修和为人所掳,阆苑今危,险恶之心匿于尔畔。 望卿,自珍…… 穆挽双腿一软,一手扶住墙壁支撑着自己不倒下,是师兄的笔迹没有错。吾貌尽毁,阴阳永隔…… 不会的……没有见到师兄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阴阳两隔,她不信!师兄的医术高超,一定不会就这么死的,一定不会的…… “少夫人的马在这里,少夫人一定就在附近,四处找找。”穆向阳的声音穿过岩缝传进山洞里。 穆挽掩下方才的失神和心痛,出声说,“我在岩洞里,顺着岩缝进来。” 在岩缝外的穆向阳和穆向鸢两人闻言,钻过岩缝,才见到穆挽。不想这里还有如此一个藏人的地方,二人都十分惊讶,不过紧接着两人就被地上的尸体吸引了目光。 穆向阳怀疑说道,“这难道是姜国皇室的人?” 穆挽连忙问,“你如何知道?” 穆向阳走到尸体边,把尸体上的衣袖提上去一些,那尸体的手腕上就露出完整的刺青。穆向阳这下便肯定了,“姜国皇室的护卫,手上都刺有狐纹。”那尸体手腕上的刺青,正是一头狐狸。 穆挽神情冰冷,往外走去,“我阆苑仙居百年不曾结仇于人,而今一夜遭祸,留下这比帐的不论是谁,我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穆向鸢问到,“少夫人去哪里?” “阆苑仙居。” 当穆挽回到阆苑仙居,踏上九阶浮生梯,看见的不是钟灵毓秀云蒸雾绕。而是一片废墟,彻底的废墟。即便穆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面前的景象所刺激。房梁尽数坍塌,黑漆漆的一片,都是焚毁的东西。几年前一夜焚毁的静松书院,仿佛又在她眼前重现。 而那片废墟之下,有着穆挽没有看见的东西。 尸体,和阴谋。 在空阔沉寂的山林里,鸟鸣都变的惊心。 “少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留一人前去忻州替我传信,便说阆苑出事,我此行不能那么快回去了。”穆挽说。 穆向阳问到,“少夫人将去哪里?” 穆挽沉声说,“姜国。” 修和会为人所掳,必是因为他的身份,修和的身份她再清楚不过。可是之前的许多年,她都把修和藏的很好,为什么修和会突然被发现?还是姜国皇室。 但是现在的穆挽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她只知,她必须找回修和。不论在什么地方,修和是她的弟弟,她是修和的姐姐。 所以,她绝不能放开修和的手。 也绝不能,就这么抛下修和不管。 师兄,她一定要找到,修和,她也一定要救。 此去姜国,饶是危险几多,她也一定要把修和好好的带回来。 那时的穆挽大概没有发现,她坚毅的背影,果决的神情,坚定的眼神,与彼时跪在浮生台下一心要救宋成玉的何昭,一模一样。 此去姜国皇都,走大道快马加鞭需二十余日。但大道太引人注目,穆挽便从隔开姜国与程国的乌岭横穿。乌岭毒虫蛇蚁众多,少有人涉足。在杂草灌木丛生的山林里走了五六日,一行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偷偷进了姜国国境。 和从前一样,穆挽远行不会带许多人,除了穆向阳和穆向鸢两人贴身跟着,其余的苍狼卫皆一入姜国国境,就分散隐于杂市之间,了无踪迹可寻。 但是穆挽没有想到,她才刚入姜国皇城信都,就被人盯上了。初时穆挽也没有在意那个人,但当她连转四个路口,依然能看见同一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恐怕是个探子。 皇都一向都有众多皇室派出的暗探,时刻监督着皇城中来的生人和官员动向,穆挽猜想,她应该是被盯上了。 也恰是这时,一个红衣少君迎面向她走来,亲昵的叫她一声“小昭”。日光下,他一身红衣上显得格外耀眼。穆挽微微侧目,那个探子也被吸引了目光。 这个人他略知道一些,是程国皇都宋家坊的坊主。上头的人说,这个人得罪不得。暗暗监视着就可以,不能妄动。只是所有派去监视的探子,皆没有了踪迹。想到这里,那个探子偷偷侧身退了两步。 宋成玉把穆挽搂进怀里,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与她调情,“你说这信都有趣,我却觉得无甚意思。不若你有趣,不如,你陪我找点乐子?” 穆挽说,“我却听闻,信都虎园有一头大白虎,生的好不威武,我觉得白虎有趣,想去看看。你说此次带我来信都玩,自己却先行一步,丢下我和这两个男人一起,若是今日不带我去看,我可不理你了。” “白虎?”宋成玉又抬手捋一捋穆挽耳畔的秀发,“你若是喜欢,我便陪你去。” 宋成玉说着搂了穆挽往街的另一头走,那个探子心下仍有疑虑,也远远跟了上去。若说这送坊主纯粹是携佳人来信都游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穆向阳和穆向鸢也发现了那个探子,是以二人并没有揭穿宋成玉。也只是跟上去,以免宋成玉暗地里对穆挽做什么。 行至半路,宋成玉带穆挽转进一家成衣店,对穆挽说,“你这身衣服已经脏了,我为你买几件新的。” 穆挽看着自己的一身衣服,因为连日赶路,她都不曾注意自己的衣裙早已经沾了许多尘土。她原想随意挑一件,但想到探子还跟着自己,她特意挑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说,“我喜欢和你穿一样颜色的衣服。” 宋成玉愣了愣,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小昭没有错,我喜欢你穿和我一样颜色的衣服,小昭也曾这样告诉他。所以小昭离开后的多年,他从来都是一袭红衣加身。 穆挽见宋成玉的神情,猜想他应该是把自己当成小昭了罢。她抬手挥了挥,宋成玉回过神,“你喜欢的,都买。” 一盏茶后,穆挽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这样的她和宋成玉走在大街上,好不惹人注目。偏偏那探子锲而不舍,似乎还是不信二人的关系,一路跟着两人来到信都著名的虎园。 这虎园是五年前,姜国国主狩猎后修建的,为的是彰显这位国主猎虎的英勇,被猎的,正是如今虎园里那只威武勇猛的大白虎。 据说白虎刚被关进铁笼的时候,日日去撞铁笼,头破血流也不停息,应是一生放诞不羁爱自由惯了,曾经又是山中霸王,如今被囚于方寸之间供人观赏玩笑,所以才有如此怒气。 可是穆挽去看那大白虎的时候,它却恹恹的趴在一个角落里,对于观赏游客的嬉笑和玩闹,它全都不理会。有时候它也会抬头睁眼看一眼游客,然后换个姿势继续趴着。 或许是大白虎太过高冷的表现惹人不快,一个没有逗弄起大白虎的游客不屑讥讽,“哼,不过一头被先皇猎来的畜生,有什么了不起?” 大白虎也只是抬眸看了那个游客一眼。 那个游客见状竟然跳上铁笼的护栏,一掳袖对大白虎说,“来啊,来咬我啊!”见大白虎依然没有反应,那个游客竟然捡起一旁的石头砸虎。 于是一向冷漠的大白虎在那个瞬间瞅准了机会,铺上铁笼,虎爪一挥,那个游客生生摔在铁笼前,一只胳膊也伸进铁笼里。大白虎张开虎口一口咬下,顿时鲜血喷溅。 “啊――” 所有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有些人还不及反应,脸上就被喷溅上的血染红。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三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和宋成玉离那个游客最近,看得也最清楚。宋成玉第一时间把穆挽护到了身前,喷溅的鲜血沾湿他背上的红衣,留下一片暗红的斑点。 那个被大白虎咬住胳膊的人不断嚎叫挣扎,有人拿起石头和不远处拿来的木棍击打大白虎,而大白虎死不放口,场面血腥不堪。 最终那个游客显然没有姜国先皇赤手空拳与虎斗的勇武,在铁笼外生被老虎咬下一条胳膊后,躺在地上抖动了几下就断了气。 宋成玉关切问她,“吓到了吗?” 穆挽摇头。 白虎伤人,人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白虎。一众人聚集在一起,拿起着木棍就要打死铁笼中的大白虎泄愤。似乎没有人想到,犯错的不是老虎,而是自视甚高的人。 宋成玉把穆挽拉远一些,看着闹事的一众人等。老虎保留了该有的兽性,而人却没有保持该有的智商。 穆挽在他嘴边看到了玩味的笑,而方才跟着他们的探子已经不见了踪迹。恐怕是虎园突然出了此事,那探子连忙回去禀告了。 穆挽似乎明白了什么,“宋成玉,你……” 宋成玉出声,“小昭,这虎园太危险,我们回去吧。” 这方穆挽还没有随宋成玉走多远,天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宋成玉用红扇为穆挽挡住一些雨,两人躲进一个无人的屋檐下。好在雨不是很大,两人都只是被淋湿了些许。 穆挽看了宋成玉一眼,把一块手帕递给他。“擦擦吧。” 宋成玉愣了好一会。“小昭,你今日怎生对我如此好?怕我病了?” 穆挽说,“你不是帮了我么,虽说是为了你的小昭不是我,但你总是帮了我。” 宋成玉微微抬头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滴,一滴一滴的,不是特别急,不是特别缓,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小昭,你看今日天就快黑了,今夜不如去我那里一叙?” 穆挽把手帕收了回来,有的人就是不能给好脸,否则他还能告诉你什么叫蹬鼻子上脸。穆挽也抬头看着屋檐上不断聚集落下的雨滴,十分平静的回答。 她说,“你做梦呢吧。” 明明不是她,明明又是她。宋成玉就这么看着穆挽,自言自语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真是残忍啊,为什么和小昭说一样的话。” 穆挽沉默着看向别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为什么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做着和小昭一样的事情。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棵老柳树,在春日里,悄悄的发了芽。不知道那棵老柳树还能历经多少个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呢?有一阵微风吹来,也许是春天真的来了,并不觉得冷了。 “宋成玉,如果我是小昭,你最希望能与我一起做什么呢?”穆挽问他。 宋成玉说,“如果你是小昭,我就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穆挽继续问道,“然后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宋成玉说,“小昭喜欢自由,我什么都不要她做,我要给她最多的自由。” 穆挽又问,“那你的宋家坊呢?” 宋成玉说,“不要了。宋家坊如果没有宋成玉,还有宋成风,宋成雨,小昭如果没有我的话,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我想她在遇见我之前,一定有过太多的伤,所以才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小昭想要自由,宋成玉就给她最多的自由。为了小昭,宋成玉可以什么都不要。穆挽叹息道,“你果真很爱她啊。” 宋成玉说,“很爱。也很心疼。”宋成玉扶住穆挽的肩膀,一双凤眸看得穆挽心里空空的。宋成玉无比认真的告诉她,“穆挽,如果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爱,就给小昭自由吧。这不正是你们之间的交易吗?” 穆挽惊讶的看着宋成玉,心上的某样东西,似乎被人窃探了一样。宋成玉告诉她,“不要囚禁小昭,给小昭自由,那时,你替小昭睡下去吧。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可是如果澹台颉月不爱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比起清醒的活着,睡着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宋成玉把玉骨红扇塞到穆挽手里,“这是小昭的东西,你替她拿着,等她醒来。” 穆挽皱眉质问他,“你如何知道澹台颉月不会爱我?你凭什么这么确信我得不到想要的爱?”这样的话从宋成玉嘴里说出来,她分明可以认为是宋成玉离间,可是为什么,她会害怕…… 宋成玉看向一边离的略远的苍狼卫说,“用你的心去看看他的心。你只是爱的看不清了而已,澹台颉月不会爱任何人,他只爱他权谋之下,高傲的自己而已。我赌,他不爱你。” 穆挽皱眉问他,“你可知小昭是什么?” 宋成玉冷笑,“一蛊所生的贪念吗?她是什么不重要,我爱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穆挽的惊讶更甚,宋成玉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虽然停了,天上沉沉的密云却没有散去,信都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下。 宋成玉告诉她,“几日前,有数个皇家护卫护送一辆马车进了皇城,马车里或许有你想找的人。不巧,姜国儒馨公主病重,新皇张贴皇榜慕求名医。穆挽,你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只是你认清你眼中的爱之后,把小昭还给我吧。” 穆挽离开避雨的屋檐,有一枝被春雨沾湿的桃花倒映在水滩里,那把袖中的玉骨红扇被她抓的死紧,她踩散了一枝水中花,鞋子也被弄湿,自己却并不曾发觉。 那时穆挽告诉宋成玉…… 好。 澹台颉月对她说过的,你信我。 所以她才不会输给宋成玉。一定不会。 程国忻州。 继三座铁矿矿产不对,知府将矿工严惩之后,矿场又发生了罢工暴动。经历一场镇压,矿工皆被关进矿洞里,直到北宁王亲临。 忻州知府把矿上事件原原本本的向澹台颉月禀告以后询问对策,这铁矿事关兵器锻造,这两年梁姜两国与程国的摩擦不断,何时会发生战乱都不知,兵器自然至关重要。 出此差错,若是不能处理好,别说乌纱,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需另说。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位北宁王,当然要好好求问出一个对策。 哪知澹台颉月只在矿上将三座矿场都看了一遍,便让人把知府拿下,扔进了矿洞里和矿工关在了一起。 澹台颉月站在矿洞外,散发出的威压瞬间震慑住在场众人。他冷眼看着忻州知府问到,“朝廷拨下的银两够每个矿工吃饱穿暖,还能余下不少银两送回家中,今日一见矿场,不过冬日回春,三百矿工却衣不蔽体,身上皆有鞭伤,贪赃枉法滥用私刑,你这忻州知府,当的可是滋润的很?” 那忻州知府连忙跪地扣头,瑟瑟发抖的说,“小人冤枉!小人也是今日来矿场一见,才知矿上是如此一番情况。还请北宁王明察啊!” “明察?若不是你克扣矿工严刑峻法,矿场如何会有比暴动?”澹台颉月冷笑一声,“今日你该求的不是我的明察,是你身后那数百矿工的明察。” 那些矿工向来当牛做马,受尽打骂,今日这忻州知府被送到他们眼前,不就是大好的报仇机会。他们摩拳擦掌,把忻州知府围起来,想要一泄怨愤。 澹台颉月在矿洞外站着,冷眼看着矿洞里众人的神情。他说,“矿产不对,必是有人动了手脚,此等重罪依程国律法必将连坐,一人为罪,十人同罪,若查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他日严刑拷打之下,你们都逃不过一死。今日大可尽情泄愤。” 听到澹台颉月如此说,那些矿工十分惊慌,他们只是一个苦工,并不想死。那些矿工慌张的叫着冤枉,和方才的知府一个样子。 他们只知说冤枉,却不知道自救。 澹台颉月说,“你们矿上百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谁行事怪异?若能找出祸首,必然还你们一个清白。不受惩戒,还能获奖赏。” 日头正盛,澹台颉月一身玄色衣裳格外吸热,他走回帐篷乘阴,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确有细作,且不止一个。 人在死亡面前会紧张和恐惧,会想到平时忽略的事情,那些矿工不过寻常百姓,没有什么承压能力,但却无人指证谁是细作,显然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若一人在矿场行动,很难避开上百双眼睛,必定是有人做掩护才能如此。 澹台颉月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平淡无味的水,忽然想起瘦西湖畔,穆挽奉他一杯茶,浅笑吟吟叫他夫君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把茶杯放下。杯子里的水晃了晃,渐渐的也就平静了。 夜里夙夜来报,“少夫人回到阆苑仙居后,便入了姜国,两日前已到信都。” 澹台颉月并不意外,只说,“退下吧。” 夙夜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说,“宋坊主亦在信都,与少夫人交谈甚久。且……一处岩洞壁上留有君医师的书文,虽是遗书,但君医师或许还活着。” 听到这里,澹台颉月回过头,月光下他冷漠阴鸷的神情让夙夜不由得心惊。 澹台颉月问他,“如此,我留你何用。” 夙夜立即跪到地上说,“夙夜无能,万死难辞其咎。” 密云遮去皓月,屋子里暗下来,澹台颉月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依计划行事,不得伤她。” 夙夜犹豫着说,“若依计划,恐怕难免错伤……”夙夜抬头正对上澹台颉月的眼神,他连忙低头。“夙夜遵命。”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四章 昔有雪中少年郎 - 沉香谢 - 诉娴 姜国皇室里有一位公主是一个病西施。 这位公主封号儒馨,自打娘胎里生下来,就灾病不断,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躺在病床上,几乎成了一个药罐子。 有传闻,儒馨公主样貌绝美,唯一一次微服出宫,过行道,行者见之忘行,出城门,将士见之弃甲,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的罗敷。据说姜国先皇对儒馨公主极其宠爱,甚至甚过一众皇子。 儒馨公主几年前得过一位江湖郎中的医治,病情曾有过好转,下地走动的时间也多了许多。但不知为何,近半年来儒馨公主病情恶化,几乎下不了床。于是信都里又有人议论,这位病西施再熬一熬,命也就到头了。 红颜薄命,古来如此。 就算曾经是再美的红颜,香消玉殒后,除了让人唏嘘一声就什么都不剩了。 和病西施姣好的容貌不同,这位西施儒馨公主,脾气不是很好。华荣殿里几个宫女头顶着一个陶瓷水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时不时还会有几个其他物件伴着责骂从殿里扔出来,砸到地上。那些宫女皆是软软弱弱的,谁也不敢吱声。 一个掌事宫女拦住想进殿的小太监,说到,“公主此刻正在气头上,你可别再去触霉头了。” 那小太监低头哈腰的说,“谢绿俏姐姐提醒,不知又是什么惹怒了公主?” 绿俏回头看了一眼殿里,低声说,“有一个新来的宫女将昨日的果子端给公主,咱们公主金枝玉叶,什么用度不是最好的?这昨日的蔬果哪里还新鲜?公主近来身子愈发不好,心情就更不用说了,这不,别人也被以伺候的不尽心为由一起受罚呢。” 那个小太监暗暗记下来,心想日后一定要小心伺候着儒馨公主,这位主子的脾气,实在太不好。绿俏又问他,“你今日怎么来了?” 小太监这才说到重点,“今日是有人揭皇榜给公主医治来了,小的特地来传个信。” 揭皇榜?姜国谁人不知,儒馨公主身染顽疾,多少人都医治不好。若揭皇榜,若是治好了,则大大嘉赏,但若是治不好……再伤了公主的身子,可不得人头落地吗。敢揭这个皇榜的人,可是不多了。 绿俏问到,“那医师是什么人?” 小太监答到,“是个女医,朔州刺史的小侄女,云锦瑟,估摸着下午就会来华荣殿觐见公主了。” 绿俏略微思索了一下,朔州刺史的小侄女,幼时确实是在信都里待过,那时似乎和公主有过几面之缘,或许这位女医师来了,公主反而能不那么排斥就诊呢。 绿俏说,“此事我会和公主说,你回去吧。” 已经入过了程国的皇宫,如今再进姜国皇宫,穆挽也就不那么惊诧于皇庭的富丽堂皇,不对,现在的她,叫云锦瑟,是朔州刺史的小侄女。 事前穆挽打听过,云锦瑟只身一人来信都,所以穆挽让穆向阳和穆向鸢提前将她截下来,她则以云锦瑟的身份入宫。因为云锦瑟自小在朔州长大,只有十余岁的时候入过一次宫,所以信都里见过她的人并不多,短期内以云锦瑟的身份出现在宫廷里,应该不会被发现,这算是当下她入宫最稳妥的办法。 入宫前穆向阳问过穆挽,为何如此确定朗修和就在皇宫里,宋成玉是否真的可信云云。 穆挽没有回答,她只是让他们在宫外接应。 事实上这与宋成玉没有关系,就算宋成玉不说,她也知道修和一定是被偷偷送进了姜国皇宫。 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她刚从姜国取道回扶风,路过一座雪山时,她发现一处地方有打斗过的痕迹,数具尸体在一片冰雪里躺着,鲜血在雪地里凝固,一串脚印向远处延伸,风雪就快将脚印掩埋。她顺着脚印在雪地里找到了朗修和。 他在一块石头底下躲避风雪,身上沾有血迹。小小少年郎抬头看着她,眼里尽是迷茫和无措,那双眼睛,看得她心里突然想起离家后无处可去的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路上的脚印已经被大风雪遮尽。 她问他,“你一个人?” 那个小小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躲在石头底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在朗修和身边陪他蹲下,把斗篷分给他一半保暖,直到风雪渐渐停息。 然后她站起来,抖落斗篷上的白雪,也向他伸出手,“不要怕,要不要和姐姐回家?” 那时少年犹豫的把手交给她,他小小的手,冰凉冰凉。 她不去问他是谁,也不要求他做什么,她只是把他带回家,像亲弟弟一样照顾着。他什么都不说,也不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她给他买干净的新衣,虽然布料不如他原先的衣服,但是他并没有嫌弃。她做的饭并不好吃,常常能看见他皱眉吃下去的勉强,但是他并没有嫌弃。 那个时候她明白了,这个孩子和她一样,都太渴望一份真心相待了。因为她做的一切都是真心,所以他才那么努力的表现出习惯的样子,为的,是不被嫌弃。 一个月后,有一个大消息传遍邻国——姜国年幼皇太子汪嶺遇伏,如今下落不明。 再后来有一天扶风城来了几个异客,似乎在暗地里寻找什么人。 那一天吃饭,她不断给他夹菜。他吃的很安静,很有修养。她轻声问道,“你的名字,叫汪嶺吧?” 那个埋头吃饭的少年惊讶的看着她。 最后还是点了头。 她说,“似乎是你的家人来找你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那些衣服你穿不惯吧?饭菜一定也不和胃口。你……”她突然有些伤感,这个弟弟,她真是有些舍不得啊。她叹了叹,起身想要回屋,“你要记得回来看姐姐啊。” 少年看着她,只问了一句话。 “姐姐,不要我了吗?” 她蓦然驻足,果然还是移不开脚步。 她走回少年身边问他,“你想要留在姐姐身边吗?” 那时少年还不及她高,眉眼中都是未脱的稚气。可是这样的少年却极其成熟的告诉她,“想。” 她也很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可是这种做法,真的太自私了。 “即便很多年以后,你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你也不会后悔吗?你是汪嶺,会是日后坐拥姜国万里河山的人。这段日子,你只是觉得新鲜而已,过了这段时间,你会觉得很无趣的。” 她说,“你会嫌弃姐姐做的饭不好吃,会觉得姐姐远的衣服不好看,你会怀念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会怨恨姐姐把年幼无知的你圈在身边,而葬送了你本应有的大好前程,到那时,你会恨姐姐的罢……” 但是少年说服她了,说服的理由那么简单,“姐姐,你也很害怕孤独吧。因为不想一个人生活,所以才在雪地里把陌生的我带回家。像从前一样不行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了。” 那一天她哭了。被小少年戳到了心窝。 那一天,她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德者,成和之修也。他不叫汪嶺,他叫朗修和,是她的弟弟。是抓住了她的手,她就要守护的弟弟。 因为修和想留下,所以她为他掩去从前的一切。那些异客并没有找到修和,此后的多年也没有,她一直把修和隐藏的很好。 修和,就是姜国的皇太子。 所以此次姜国登基的新皇,本该是他。 如果真是姜国皇室掳走了他,那么他一定在皇宫里。虽不知为什么修和会被发现,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修和安全的带回去。 奇怪的是,穆挽揭下皇榜,并不需要面圣,就被安排带去了华荣殿。 “云医师,这便是华荣殿了。公主就在里面,小人就不进去了。”带路的小太监说。穆挽刚被领到华荣殿,就见小太监匆匆走了。 这时绿俏从华荣殿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云锦瑟,倒也不是特别出众的穆挽,看起来就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应该是个内敛的人。绿俏对她说到,“云医师里面请,公主在等您。” 进到内殿,穆挽就见一众人头顶水缸在地上跪着受罚。绿俏径直领她继续往里走,才见到那个传闻中的病西施。 美则美矣,无甚灵气。 就像,死了心。 这位公主,也是一个悲情的人么? 儒馨公主躺在贵妃椅上,一身织锦华服长长的垂到地上,她手上把玩着一把美人扇,扇上绘了是一只雀鸟。她的手很美,指若削葱,肤若凝脂,腕上带着一串磨后的菩提珠子,与她一身的珠玉不甚相配。 正逢一个宫女把汤婆子送上来给儒馨公主暖手,她伸手碰了一下就收了回来,继而恼怒的把一边的瓜果拿起来砸在宫女的身上。“这东西这么烫!你个贱婢想谋害本公主吗?” 那宫女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连忙求饶,“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换。” 穆挽心想,这哪里是病态的娇弱模样?看这精气神和脾性大的,最多也就是是肝火旺盛。 正这么想着,就听儒馨公主问她,“锦瑟,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见长得多么动人啊。昔日楚乡王告诉我,云锦瑟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个美人儿呢。” 穆挽心里一惊。 楚乡王?她竟然忘了这一茬!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五章 笙歌散尽琴尤在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暗道,若是在宫中遇见了楚乡王,她可就真成了送上门的肥羊了。在程国时,汪泽玉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对她下手,但是暗箭就…… “公主说笑了,小女的容貌怎么能入公主的眼呢。”穆挽说。 那公主高傲的看了穆挽一眼,“哼,云锦瑟,你从前不是最爱与我比较么?现在倒是学乖了。楚乡王如今抱恙在身,你此次未必见得到他。从朔州追到信都,你的毅力倒是不错。” 穆挽云里雾里,难道云锦瑟和楚乡王还有什么别的关系?或是……芳心暗许?不过儒馨公主说她未必见得到楚乡王,反而让她放心不少。穆挽没有接话,儒馨公主就以为她默认了。 到了时辰,又有一个宫女奉上一碗汤药。 儒馨公主看了一眼汤药,眼里满是嫌弃,“这东西不喝也罢!” 绿俏端上汤药送到儒馨公主面前说,“公主,太医说了……” 儒馨公主怒道,“太医?太医算个什么东西!太医若是有用,还需要张贴皇榜求医吗?” 绿俏捧着汤药跪到地上,“公主不要动气。” 儒馨公主冷眼把绿俏手上的汤药推向穆挽的方向,“你不是揭了皇榜么?不如也喝一碗这汤药,看看这药对本公主的病有没有帮助。” 绿俏闻言立即把汤药端到穆挽面前。 这哪里是想治病的样子,分明就是无事生非无理取闹。 穆挽低头闻了闻绿俏手里的药,就觉出里面所放的药材,她说,“不用喝小女也知道,这一碗是养身的药,对公主的身体,多少是有好处的。不如先让我给公主号脉?” 绿俏有些惊讶,云锦瑟只是看一看闻一闻就能知道这是什么药?难道她的医术真的那么好? 儒馨公主不乐意的把手递给她,幼时她就对云锦瑟不是很喜欢,两人也并不是很亲密,如今云锦瑟突然揭下皇榜要给她医治,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在楚乡王面前表现? 穆挽为她号脉,神色微怔。 穆挽说道,“公主卧床太久了,应多走一走。” 绿俏问道,“云医师不说说怎么医治?我们也可准备准备。” 穆挽说,“自有妙方,说不得。” 贵妃椅上的儒馨公主不屑的说了一句,“该不会也是个庸医吧。” 傍晚,身体不适几乎不出华荣殿的儒馨公主,被穆挽带到了御花园里散步。 未走多远,儒馨公主就以腿脚不适为由要回殿,穆挽对绿俏说道,“天将凉下来了,你去取条披风别让公主着凉。”绿俏当然不会听穆挽的吩咐,见儒馨公主点头示意了,她才离开。 儒馨公主甩开扶住她的穆挽,“有什么话就直说。” 穆挽走上前,附耳在儒馨公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儒馨公主听闻后吃惊的看着她,一双手将身下的衣裙攥的紧紧的。她问穆挽,“如何信你?” 穆挽摇头说,“我并无作证的东西,全凭一张嘴。公主若不信,现在就可将小女拿下,打入天牢。” 儒馨公主还皱眉纠结着穆挽对她说的话,绿俏已经拿来了一件披风。穆挽看了一眼绿俏,又扶起儒馨公主的手往御花园东边走了走。 穆挽看着满园春色说,“都说秋高气爽,适合出游,其实秋天的风最能折杀东西呢。依小女看,还是春日里散步最适宜,春风和暖,万物复苏,当下才是最好的时节。若到了夏季,日头毒了,哪里还能再像今天这样自由随意的走呢?” 儒馨公主说,“你这句话说的倒是不错。” 绿俏跟着两人,心里默默猜测,云锦瑟和公主私下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奇的是,经过昨日御花园一走,从前每夜子时,儒馨公主会犯的喘闷之症,昨夜竟然不犯了。儒馨公主直睡到次日卯时才起,精神都好了许多,一早上都没有拿人撒气。于是华荣殿上下,对“云锦瑟”的态度都不同了,只要公主好过,她们的日子也能好过。 这种简单的道理,哪怕是再蠢的人都明白。 乃至于今晨穆挽一起,就能看到华荣殿里一张张谄媚奉承的笑脸,就连绿俏也上来给她端过一杯茶水。若是在澹台府,这些人她肯定拒了去,可在姜国皇宫,她就要谨言慎行了。 “不知道云医师是用什么方法,能医治公主的顽疾?公主昨天一夜好睡呢。”绿俏说。绿俏是个机灵的人,这云锦瑟的本事不小,她当然得要好好的探听探听。 穆挽娥眉轻挑,“昨日我便说过了,妙方,说不得。” 绿俏心想,又是这句话!云锦瑟口风倒是紧,半点也不透露。绿俏又问,“那不知公主患的是什么病症?为何太医皆查不出呢?” “这个嘛……”穆挽欲言又止。 绿俏特意往前凑了凑,穆挽笑了笑。 “也说不得。” 用过早膳,穆挽就去正殿里见儒馨公主。儒馨公主今日对穆挽就不同了,先是让人赐座,接着又让人看茶。与昨天不屑和骄横的态度相比,今天儒馨公主对云锦瑟态度的反转,让人对这个云锦瑟更加刮目相看。 和昨天一样号脉以后,穆挽今日并不拉儒馨公主去散步,反而让儒馨公主卧床一日。谁也不明白穆挽的用意,他们也不需要明白。 扶儒馨躺下休息的时候,儒馨握住穆挽的手,说,“你陪我说说话吧,儿时的记忆都已经淡了,宫里也没有几个说话的人,你留下说说你在宫外的见闻吧。” 穆挽说,“那小女就讲一段在朔州的事情?” 儒馨公主吩咐众人退下,只留穆挽,绿俏犹豫了一下,却也不得不从。 等众人一退出屋子,儒馨就低声问到,“他如今如何了?” 穆挽低头笑了笑,“公主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去看一看?别人再如何描述,都比不上自己看得仔细。我只能告诉你,他看起来很好,只是看起来。” “我?”儒馨公主收回握住穆挽的手,失落的说,“我去看他又能如何呢?就算能出巍巍皇城,以后的路我又该如何走下去?” 穆挽说,“公主若是能出皇城,往后的路,由我来带公主走。俞秧与公主的距离,便是这一道宫墙。能不能翻越,就看公主自己了。” 穆挽需要帮手,否则就算是她找到了修和,也没能力把他带出宫去。在宫里多待一日都是危险,只有找到一个可靠的帮手,才能助她一臂之力。而儒馨公主,就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儒馨公主问她,“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帮我找他?” 穆挽说,“我一向看不得有情人分离。” 儒馨公主软软的躺回榻上,穆挽把她的手压回被子底下。 转身欲走的时候,穆挽听到儒馨公主肯定的告诉她,“你不是云锦瑟吧。” 见穆挽停下脚步,儒馨公主继续说,“宫里最近不太平,你入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穆挽说,“和公主一样,我也有一个重要的人,再等我去找他。” 儒馨公主也有过一段情。 那年皇太后也就是儒馨公主的皇奶奶举办寿辰,皇宫广征乐师。一众乐师里,有一位格外出众,琴艺超凡。听闻他奏一殇曲,能引人泪下。奏一喜乐,有百鸟和鸣。儒馨公主就想去一看究竟。 也偏偏是那一眼,那一曲,她就心动了。 他叫俞秧,坐在御园的一从从红色的虞美人中央,神色淡漠,眉眼俊朗。一把桐木琴放在他膝上,从他指尖流淌而出的琴音,就像冬日临春时,刚刚破冰的河面下静静流淌的溪水,柔柔的,缓缓的,还有冰冰凉凉的。 儒馨公主自幼受尽宠爱,就算是一众皇子的地位也未必比得上她。从前萧妃所育的六皇子因为讨厌她,将她推进湖里,六皇子就因此被软禁了三年,萧妃也因为教子无方,被连累的打入冷宫。 所以受尽宠爱的儒馨公主自诩自己一定是要嫁给一个天下第一的男人的,如果姜国没有,那程国那个名气很大的北宁王也是个不错的对象。但她从没有想过,她会那么轻易的就对一个乐师动心了。 这怎么行!她是高贵的公主呀! 可是,可是这个琴师,也真的让人心动啊。不论是他俊秀的眉眼,还是他那一身孤傲的气息,都太吸引人了。 于是她当即回宫,让人将那位琴师召来,让他为自己奏乐谱曲。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哪里想到,俞秧那般傲气,半点不为她驱使。 他说,他此次入宫只为皇太后寿宴奏一曲,不为别人奏曲。 这不是蔑视她公主的权威么? 儒馨公主很生气,就要人将俞秧拿下,还威胁要仗责他。可是俞秧骨子硬,就是不低头。她作威作福惯了,敢忤逆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再则她又不忍真的在他身上下板子,一时之间竟然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最终俞秧冷傲的甩袖离开。那时不服输的儒馨公主就想,她一定要把这个琴师的心拿到手,一定要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当俞秧再次来到御园里弹琴时,她特意穿了一条新制的艳丽衣裙,在那一从虞美人之中踩着他的琴音节点跳起一支舞。 儒馨公主心想,本公主这么动人,你一定被我迷住了吧。 可是俞秧只是抱起琴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六章 真假公主知是谁 - 沉香谢 - 诉娴 已经是穆挽入宫的第六天,同一天,楚乡王入宫面见年幼的新帝。nv生小说网 穆向阳和穆向鸢得到消息时,不禁为穆挽担忧起来。他们并没有和穆挽一起入宫,穆挽也只是告诉穆向阳,第七日在信都外五里的树林里接应。至于穆向鸢,则别有安排。 他们不知道穆挽为何如此确信,她能在七日之内自由进出姜国皇室,并带出朗修和。但是穆挽既然如此说,他们便要如此做。 穆挽知道楚乡王进宫时亦是大吃一惊,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照例给儒馨公主号脉以后,穆挽往御花园里一处偏僻的角落走去。有一个年过花甲留着胡子的老伯,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俯身恭敬朝穆挽拜了一拜,说道,“若无纰漏,今夜可行事,届时还请姑娘万事小心,小老儿只能帮姑娘到这里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一个身影匆匆往远处跑去。穆挽皱了皱眉,一挥衣袖,藏于袖中的银针就命中那个逃跑的宫婢的后颈。 那个宫婢还来不及出声,就倒在了地上。 穆挽的本事,不止于金针续命而已。 小老儿见状并不惊讶,反而说,“能引得姑娘出手,此事对姑娘必然极其重要。只是姑娘还需多多隐藏好,不显不露对姑娘才最是安全。” 穆挽走上前去查看那个宫婢,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宫婢是绿俏。 穆挽又说,“将她看好,不伤性命便可。”绿俏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如今再留一刻都是不安全的,因为有人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不必等夜里了,半个时辰后行事。” 穆挽匆匆赶回华荣殿找到儒馨公主,此时儒馨公主正被一群宫婢伺候着喝药,穆挽对她说道,“今日天气晴好,公主可以走走。” 儒馨公主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我想去静音寺走走,顺便拜拜菩萨。” 一边伺候的小宫婢连忙说,“公主,静音寺在皇城之外,不安全又劳累,不如在先皇命人在宫里修的佛殿里祈福吧。” 儒馨公主闻言,便将剩下的大半碗药汤都泼在那个宫婢身上,她怒道,“本公主去哪里,还需要你一个贱婢指挥?都给我滚!半刻钟以后,本公主若是见不到马车,就让你们都吃杖刑!” 一众宫婢听了都急急忙忙的退出殿外,谁也不敢忤逆半句。等宫婢都退出殿外以后,儒馨公主问道,“是否就在今日?” 穆挽点头。儒馨公主也没有看到穆挽溜溜转动的明眸。穆挽明眸流转,她没有说,公主的御驾,出不了宫。 从第一日绿俏给穆挽端过那碗药的时候,她就觉出那药绝不是普通的补药那么简单。药虽不至死,却能让人一日一日渐渐憔悴消瘦。 试问偌大皇宫,有几人敢对公主做此等事?既然这个人敢做此事,也就绝不会让儒馨公主轻易出宫才对。绿俏既然会来监视她,那么华荣殿上下数十个宫婢皆有可能是别人的眼线。 而姜国国主当初连穆挽都没有见,就让她给儒馨公主诊治,可见他并不重视这位公主,那么治得好治不好,就都没有关系了。 皇宫之内,轻信任何一人,都是万劫不复。 儒馨公主的处境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 约是半刻钟以后,儒馨公主的马车在驶过城门时被侍卫拦下,驾车的车夫怒道,“大胆,儒馨公主的马车也敢拦?” 侍卫义正言辞的说,“陛下圣谕,出皇宫的人皆需要出示金牌或手谕。” 马车里传来一断极其不满的话,“想当初父皇还在之时,他不过一个稚童,如今登基之后就如此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对本公主动手!” 车夫正要驾车,侍卫却半点不相让。正僵持间,另一辆马车急急从后方驶来。 侍卫敬了一声,“楚乡王。” 那方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对儒馨公主的车驾说道,“儒馨,你又任性了?你近来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出宫了。” 儒馨公主听到楚乡王的声音,也掀开帘子说道,“我在宫里闷得慌,出宫走走怎么了?皇叔难道也不帮我吗?” 汪泽玉问到,“儒馨,你是真的想出去走走,还是有人蓄意鼓动?” 儒馨一脸茫然,“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汪泽玉不紧不慢的说,“几日前朔州刺史的小侄女云锦瑟揭下皇榜为你治病可还记得?” 儒馨公主点了点头。 汪泽玉继续说,“我今日才收到的消息,朔州刺史的小侄女并未入皇城信都。那个为你治病的并不是真正的云锦瑟。我不知她允诺了你什么来诱惑欺骗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若是和俞秧有关,那一定是假的。” 儒馨公主惊讶的看着汪泽玉问。他说,“俞乐师在离宫不久后,便病逝了。” “不可能!”儒馨公主立即反驳道。她神情激动,心中对汪泽玉的话半信半疑。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 汪泽玉说,俞秧入宫前便身染顽疾,所剩时日不过一年半载而已,离宫后不久,就在一个小村落里病逝了。他过世时,陪伴他的只有一把桐木琴。 儒馨公主听到这个噩耗,近来没有再犯的喘息之症,突然又犯了。胸口就像挨了几记闷棍,除了气闷,更多的是疼闷。 随行的宫婢连忙拿上常备的药丸递给儒馨公主服下,可是她并没有转好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不多久就在马车里昏了过去。 汪泽玉本以为穆挽就藏在儒馨公主的车轿里,想趁此机会出宫,可是当他命人掀开车轿的帘子以后,却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紧接着有人来报,一刻钟前,有一群宫女随老嬷嬷出宫采办去了。 汪泽玉深深凝眉,声东击西! 若不是此前他偶然得知穆挽进了姜国皇宫,他并不会突然入宫。他之所以没有声张,就是为了悄悄将穆挽拿下,日后也可以拿她做一个大筹码。不成想竟然让她跑了?机警如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信都的守卫变得森严起来,画着穆挽样子的画像暗中被发放在信都的每一个角落。一整日下来,却没有半点进展。 六日夜,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信都五里外的树林里穿梭。大斗篷遮住她的脸,她的行动并不敏捷,看起来却十分着急。突然现身的穆向阳把她吓了一跳,她连连退了几步,手上提的灯笼猛晃了几下。 “你是?穆向阳还是穆向鸢?”她问到。 穆向阳愣住了。不是少夫人?“在下穆向阳。姑娘是?” 那个女子把斗篷摘下,斗篷下是一张被姜国一众男人称做病子西施的美丽脸庞。一串被细心打磨过后的菩提珠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穆向阳。 “这是穆医师要我交给你们的。” 穆向阳接过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你是姜国的儒馨公主?” 儒馨点点头,她恳切的说,“穆医师告诉我,你们会带我到俞秧身边去。” 穆向阳陷入思考。信上所说的地方距此有百里之遥,若是他按照要求,将这位不知到底什么情况的公主送达,那么一来一回,也需要半月有余。若是如此,少夫人那里万一出现纰漏……可若是他不这么做,少夫人便不会再用他。 儒馨公主一脸期盼的看着穆向阳,直到他说,“明日一早,在下会护送公主前去找公主要找的人。”儒馨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穆挽果真没有骗她。 彼时躺在华荣殿里的人睁开了眼睛,她看向屏风的方向,外面有两个正在打盹的小宫婢。既然她这张脸没有被汪泽玉认出来,多少安全了一些。如此,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出修和的下落。 易容之术穆挽虽然不是第一次用,但要习得一个人说话的口气和语调还是有些难。单单避开汪泽玉是不够的,棋下险招,和汪泽玉的这一次交锋,她算是赢了。 穆挽抚摸上自己的脸,这张面皮最多能用一个月。所以她至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找出修和。姜国皇宫里有一座七层塔,七层塔近来守卫森严,或许和修和有关,她需要好好查探。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摸遍皇宫。 夜深人静时,两个宫婢被扎了一针睡的死沉。一个身影从窗户边跃出,隐没在夜色里。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病重的公主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当别人松懈的时候,就是穆挽最好的时机。 儒馨公主病重,两日未曾踏出宫门一步。 日日躺在病榻上的她,面容憔悴。从前她只是骄横,如今却完全不与人说话了。华荣殿里冷冷清清,连一个探访的人都没有。 好似没有人会在意,那一个殿里,都会发生什么不论是汪泽玉,还是姜国新帝。似乎所有人都拥有同样的观点,一个靠父皇的宠爱任性骄作的公主,在唯一的依靠都失去以后,还能横行到几时。 至于身为公主的儒馨的苦,谁会在意呢。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锦衣玉食就够了,心上的伤用那些东西都可以填补。这就是穆挽愿意帮儒馨公主的理由之一。因为她知道,儒馨是公主,是从来不自由的公主。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七章 满园春色宫墙柳 1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第一次去姜国时,是应师傅云霄子的吩咐,去一个十分偏僻的村落诊治一个叫俞秧的人。?女?生?小说?网w?ww。师傅说,这个人与他有诸多交情,手下琴音世间鲜有人能与之媲美。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出诊,她才会遇见朗修和,当然这些皆是后话。 穆挽心中也很好奇,能让师傅称赞的人是很少的,这个俞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村子很破落,四处是茅草屋。她打听到俞秧的住处,就挎着一个医盒上门治病去了。奇怪的是,她能在这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屋子周围发现很多暗中监视的人。穆挽心想,难道俞秧除了会弹琴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可是这世上看着平凡,大有本事的人那么多,穆挽也就不甚在意。俞秧的模样俊朗,只是给她的感觉很平淡。可是这种平淡,又很让人无法忽视。 “小女穆挽,家师云霄子,让小女来为俞秧俞琴师诊治病疾。”这是穆挽的开场白。 俞秧咳了两声,将穆挽请进屋里。 屋子不大,内里陈设简单。穆挽一进门就看见一座灵位被供奉在桌上。上面写着,亡妻俞郑氏之灵位。原来家中有一位亡妻…… 就在灵位不远的地方,还放着一把桐木琴。只是和干干净净的灵位不同,这把琴似乎是在打扫时故意被回避一样,琴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一层灰。 俞秧请穆挽坐下,又给她到了一杯水。 俞秧问到,“你师傅近来如何了?可还喜欢琴乐?” 穆挽说,“师傅很好,闲来无事时还是会在阆苑仙居里弹琴作乐。” 俞秧又问到,“穆姑娘喜欢琴乐吗?” 穆挽很坦诚的摇摇头,“我偏好筝乐一些。”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她并不很沉迷琴这种乐器。穆挽好奇问道,“师傅说,俞琴师的身体从前就不好,所以他赠了你一颗连胤珠。师傅说连胤珠有奇效,将连胤珠带在身上,再多的病痛也会渐渐好起来。就算是人之将死,含珠于口也可以将性命保住,留下一口气。可我看,俞琴师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变好?” 俞秧说,“珠子被我弄丢了。” 穆挽很疑惑,这样的宝物世间难求,怎么还会有人把它弄丢呢?也太不小心了。她问到,“怎么会丢呢?” 俞秧也半是感叹半是疑惑的说,“是啊?怎么就弄丢了呢?” 穆挽心想,俞琴师说的,好像不是连胤珠。 她又往门外看了一眼,有一个村民样子的人,猫身在门外鬼鬼祟祟往屋里张望。穆挽心想,就算是监视,也该找个有职业素养的人,这未免也太张狂了吧?还是这些人真的蠢笨至此?她若是这样偷听,早被师傅发现罚跪了。 穆挽走到门边,把门关上。“俞琴师是不是考虑换个地方住?” “穆姑娘不必在意。”俞秧看了一眼门,说道,“这里是亡妻的故里,待在这里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那些人不会对我做什么,不过是监视而已,随他们去吧。” 穆挽说,“俞琴师,你的性格真好,我是横竖不喜欢被人监视窥探的。”她说着打开带来的盒子,里面满是瓶瓶罐罐。穆挽又说,“你的情也如此深,为亡妻固守寸土。” 俞秧抿唇看着穆挽,不多时后恢复如常。他把手搭在脉枕上,让穆挽把脉。 住在村子里的那段时间,穆挽听说俞秧的亡妻郑琦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嫁给她了。 这是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缔结的婚姻。 郑琦的家中并不富裕,而俞秧家境尚好。郑琦的父亲好堵,在输光了家财又气跑了妻子以后,几乎是将郑琦半卖半送的嫁给了俞秧。 俞秧不是一个会忤逆家中长辈的人,既然无心求取功名,便是要成家立业。对这桩姻亲他虽无期待但也并不反感。对于郑琦,俞秧把她娶回家中以后,只觉得她尚年幼,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几乎能算是童养媳了,是以俞秧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俞秧告诉郑琦,若是以后她长大了,找到了意中人,他不会强留她,会放她走的。可是郑琦这个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坚守,一心一意的要对他好。 郑琦没读过什么书,她只是认定了,这个人是她夫君,所以她一辈子都只能对他好。 俞秧能看的出,郑琦虽然年幼,但是心意却很真切。如果不是摊上那么一个噬赌成瘾的父亲,这个孩子应该可以过得更好。 孩子,这是俞秧对郑琦全部的定义。 等到郑琦出落的婷婷玉立,家中人就开始催促俞秧赶紧让郑琦怀上孩子。可是俞秧不想,他依然觉得,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能对这个孩子做那些事。 而郑琦却不然,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俞秧的情意。初时,她也只是觉得这个人是她夫君,她要好好对他才能报答他救自己出苦海的恩情。而如今,她渐渐的明白,年年岁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盼着一个人好好的,这种情意,就是爱了。 每一次上街,俞秧总会来接她回家。 瞧,他是我夫君。 当她指着来接她回家的俞秧告诉身旁的人这句话的时候,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了,简直比幼时攒下一年的钱,终于买的起一块肉吃的时候还要幸福。 俞秧喜欢弹琴,他的琴音很好听。可是郑琦听不懂这般高雅的东西,她只是一个村妇,连大字也不识几个。 可是她听几个读书人说过,弹琴是需要静心的,若身旁嘈杂就不能静心,就弹不好了。所以每当俞秧弹琴的时候,郑琦就静静的坐在一边,连呼吸都放的轻轻的。如果她在屋外,就躲在门后面,决不进去打扰到俞秧。 这是什么都不懂的郑琦能给俞秧的全部的爱。 有一次俞秧问她,想不想听我弹琴? 郑琦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 俞秧取出桐木琴放在膝上开始弹,郑琦就坐在一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琴音突然停了。 俞秧说,“小琦,你这样会把自己憋死的,呼吸。” 因为怕打扰到俞秧,从他开始弹琴,郑琦就憋着一口气。她的脸憋的通红,听到这句话,才大口的呼吸。她十分窘迫,觉得做错事了。 “我害你弹不好了。”郑琦说。 俞秧摸摸她的脑袋说,“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刻意,放松些。弹琴需要静,却也不是呼吸都不行。” 郑琦心想,这世上有一个人,这样摸着我的头温柔的和我说话,真好。这个人是还我的夫君,真真好。 可惜的是这样在郑琦眼里真真好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就发生了一桩事。 郑琦被匪徒绑架了。 匪徒寄给俞秧的信上说,只勒索钱财,不伤人性命。要俞秧带着五百两银子两天后去山里赎人。 郑琦虽然被绑着,蒙了眼睛,却也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一些声音。她不敢出声,装作依然在昏睡的样子。 匪徒有三个,一个是出主意的,两个是雇来的,他们在商量着拿到钱以后要怎么分。其中两个要求分六成,剩下的一个人不愿意,说好了五五开,怎么突然要六成。 就这样慢慢的有了争执,他们的声音大起来。郑琦听出来,那个人是她的赌徒父君! 最后她父君说,拿到钱以后,把俞秧杀了,女儿送给你们,但是他要五成。 郑琦很害怕,她不敢相信父君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等到郑琦的父君离开以后,两个绑匪又开始商议,把交货日期提前一天,这样钱和女人,就都是他们的了。 交货的日子来了,俞秧带着银子入了山。 郑琦被推送到俞秧面前,她的嘴被堵着,说不了话。但是她之前看见了两个绑匪把刀藏在了身上。 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郑琦走向俞秧的时候拼命的摇头,她希望他快点跑,希望他不要过来。可是俞秧没有明白郑琦的意思。当绑匪的刀刺向俞秧的时候,郑琦狠狠的撞开了他,替他挡了那一刀。 俞秧学过两年傍身的功夫,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也足以制服两个绑匪。 郑琦身上的伤口很深,鲜血很快就浸透了她的衣裳。 俞秧看着柔弱的郑琦满心歉疚和心疼。他把郑琦抱在怀里,想要带她去找医师。可是在这荒郊野岭,哪里有医师。郑琦一直以来都很坚强,就算遇上再大的事情,她从来也不哭。可是这一次郑琦窝在他怀里嘤嘤的哭出声来。 俞秧把郑琦抱的更紧,“你是不是很疼?” 郑琦依然坚强的摇头,不,她不怕疼。“俞秧,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 俞秧告诉她,“别说傻话。”他抱着郑琦走过的路上留下一串血迹,郑琦的脸色愈发苍白。 郑琦又哭起来,“俞秧,我不想死。我……我以后看不到你了该怎么办?” 俞秧,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向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 也许是这一段山路太长了,长到俞秧看不到尽头。他气喘吁吁,额头流下许多汗。郑琦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她微弱的说,“俞秧……不要走了……” 俞秧止步低头看着她。 郑琦攥着衣袖,缓缓的抬袖擦他额头的汗珠。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也不懂的郑琦,能给俞秧的,全部的爱。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八章 满园春色宫墙柳 2 - 沉香谢 - 诉娴 郑琦死后,俞秧本就不算利索的身体几度染疾。?女?sheng?小说?网w?ww。也是因此,云霄子赠他一颗连胤珠。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对郑琦的感情究竟算是什么,如果只是疼惜,为什么他会对郑琦渐渐在意。可如果是爱,为什么他在郑琦身上找不到那种悸动呢? 而这些关于郑琦和俞秧的一切,身为公主的儒馨都不知道。儒馨只知道,俞秧是一个琴艺超凡的琴师,眉目俊朗,冷傲不凡。儒馨不知,俞秧的这种冷傲,也是郑琦死后,才在歉疚之中日复一日修炼成的。 正因为这些不知道,她才会因为一时气愤口无遮拦的说出那些话。 在御花园里她跳完那支舞以后,她追上一言不发就离开的俞秧说,俞秧,你别不识抬举! 俞秧冷眼看她,公主的抬举,俞秧还真承受不起!公主若无事,就请不要妨碍俞秧练琴。 在俞秧心里,这个公主虽然貌美,但太过跋扈骄横。不像郑琦,那么乖巧听话,凡事都为他细细考虑着。这样大胆的事,郑琦是绝对不会做的。 儒馨公主从俞秧那里第一次尝到了气急败坏的滋味。她说,这信都疾爱慕我的人比比皆是,不论谁娶了我,都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你以为你是谁?谁若是嫁给你,才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幸! 俞秧顿时止步,郑琦死在他怀里的场景忽然又在眼前闪现。小琦曾对他说,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儒馨公主不依不饶,怎么被我说中了吗?你家中已有妻室,还害了她不成? 俞秧大声呵斥她,“住口!” 儒馨公主被俞秧突然大声的话吓到,退了几步,紧接着噗通一声就落进了湖里。儒馨自从幼时落水以后,就留下了阴影十分惧水,所以至今也没有学会凫水。 近处的几个宫人早已经被遣远了,看着儒馨公主在水里扑腾挣扎,俞秧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立即跳进湖里救她上岸。 好不容易把人救上来了,俞秧才发现她抖的厉害。两个人都湿淋淋的,女子的衣物总是轻薄些,俞秧立即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儒馨几次想站起来,都因为腿脚发软而坐回地上。 俞秧伸手给她,儒馨公主才扶着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手掌宽大而温和。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作为一个公主她真的是分外狼狈。远处隐约闻声的宫婢和太监赶来,把儒馨公主扶回华荣殿里。 俞秧救了金枝玉叶的消息在宫里散播的很快,没过多久,他就被传召到圣驾面前。 国主想要与他说的话总结下来不过两点,一是奖赏他护驾有功,赏赐金银玉石云云。二是警告他莫要贪心,不许对公主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就算俞秧是一个琴艺超凡的琴师,在族里也是地位不凡,但在皇族眼里,他的身份也只有一个――草民。 草民是配不上一国公主的。 俞秧表示会与公主保持距离,并直言家中有一亡妻难忘以后,国主就让他离开了。此后一段时间,俞秧都没有再被召见。 同样的,此后一段时间,俞秧也没有再遇见儒馨公主。直到皇榜张贴,慕求名医为公主治病,他才知道儒馨公主因为落水以后受惊,连带出从前的旧病,如今太医都束手无策。 那两日在华荣殿里来来去去的医者有许多,只是都拿不出什么好方子。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哪里有那么容易治好。 那几日华荣殿附近的筑音台的宫婢有了福气,因为俞乐师总是会去那里弹琴,是以筑音台每日有琴音绕梁。 儒馨公主听到这琴音的时候,简直好不欢喜。就算俞秧没有来这里弹琴,但是能听到他的琴音,她就已经很开心了。她穿上绣着精致图案的绣花鞋,想去外面看看。 也在华荣殿里的皇姑母问她要去哪里,她边咳嗽边说,要去找奏乐的人。 皇姑母阻止了儒馨,并告诉她,两人身份并不相配,且俞乐师已有家室,让她断了念想。 她愣了好一会,被已有家室四个字震惊的不轻。 皇姑母告诉她,那一日在殿上她亲耳听见俞秧说的,他有一亡妻难忘。 亡妻…… 儒馨虽然骄横跋扈,但是本性并不坏,她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想见俞秧的心情变得更加急切。 如果是从前,一个人若是有过家室,她是绝不继续招惹的,更不会会委身做这样的事情。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让你放下所有的高傲。 当她被扶着来到筑音台,隔着六七步的距离看着俞秧的背影的时候,她更加觉得,其实做公主一点儿也不好。 因为她是公主,父皇,皇姑母,皇奶奶,就都不许她和俞秧在一起,连喜欢也不行。这段时间,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和她谈心说话,其实只是想告诉她两个字,身份。 俞秧转身时看到她有些意外。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俞秧先恭敬向她行礼问她,公主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儒馨公主偷偷攥紧了衣袖,俞秧不再冷傲,而是这样温和的和她说话,让她更加的紧张。她说,好些了,我,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俞秧不解。 儒馨公主解释道,从前我不知道你家中的事,才说了那番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的亡妻在世时一定很幸福,因为嫁给了你。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吧? 俞秧说,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个孩子,付出一切为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 儒馨咳嗽了两声,俞秧说,公主该回去休息了。 儒馨点头欲要离开,俞秧又叫住了她,脱下手上一串菩提珠链给她。菩提珠链上有一颗珠子格外通透,与其他的珠子都不同。 俞秧说,这串珠子是一位好友所赠,是一好物,公主若是不弃,便拿去祈一个健康安平。 这事若被别人知道了,可是私相授受,免不了要受罚的。可是儒馨哪里还会想这些,心里喜欢还来不及,更别说是嫌弃。她接过手链,少女怀春的烂漫和腼腆都在她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并不知道,菩提手链上格外通透的那颗,会是举世难寻的连胤珠。 儒馨公主的病一天一天的转好,张扬的心性也收敛了许多,人们都说是揭下皇榜的江湖医师医术好才如此。其实儒馨公主只是想,我表现的乖巧一点,俞秧会不会喜欢我多一点呢? 好景不常在,儒馨公主的皇奶奶寿辰将近,等寿辰过去以后,他必将离宫。儒馨公主又开始烦心起来,日也烦,夜也烦,在一天夜里因为吹了冷风,又病了一场。这个病西施的名头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知道儒馨公主再次生病,俞秧在筑音台边弹了一日的琴。这次他的行为引起了国主的疑心。 俞秧再次得见圣颜。龙颜大怒,连俞秧的辩词都没有听就将他下狱。 至于俞秧,他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是,那位公主蛮横无理,任性妄为,完全比不上郑琦的乖巧,可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连自己都不愿意骗,走哪里有心去骗别人? 感情就是这样奇怪,郑琦这么多年对他倾心相待,她的好他铭记在心,可是他没有爱上她。而在御花园里,儒馨不过跳了一支舞,他就弹错了琴。 儒馨公主知道俞秧入狱以后,也苦苦哀求过国主,但是一向宠爱她的父皇此次却将她禁足让她反省。她的一切,奢华的生活,骨子里的骄傲,全都是父皇赐给她的,所以父皇要拿回这一切,也不过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 想看儒馨公主落魄的人很多,与她结仇的六皇子就是其中之一。自从六皇子的生母萧妃被打入冷宫后,不久就因为染病离世了。这笔账,六皇子理所当然的算在了儒馨公主的头上。 六皇子没有办法对儒馨公主下手,所以他只能对俞秧下手。只要是能让儒馨变得不幸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一遍。如果俞秧在狱中暴毙,儒馨一定会以为这是父皇的指示,儒馨会很痛苦。若是他们父女反目成仇,那么失去宠爱的儒馨公主就会从云端落入泥沼。他要儒馨变得和自己一样,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被践踏在地。 就在六皇子筹备之时,儒馨竟然以性命要挟国主放俞秧离开。普天之下,敢这么做的只有她一个了。她救了俞秧,却也失去了宠爱。 俞秧被释放遣回故里,他们之间的那一层朦胧不明的关系,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慢慢变成一张巨大的网,把儒馨网住,越是挣扎,越是勒紧。 俞秧给她的菩提珠串,也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日子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御花园里的虞美人开了又谢,她再也没有听到俞秧的琴音。 而多年以后,穆挽却凭着菩提珠串上的连胤珠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自从几年前穆挽治好俞秧以后,她就安排了一场假死,为的是让俞秧脱离别人的监视。昔日国主已故,如今只要儒馨敢走出翻越宫墙的那一步就够了。 缘分,早有注定。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九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 1 - 沉香谢 - 诉娴 穆向鸢在飞雪寺附近已经等了近半月,这一天显然是不同的。女?生小说?网()因为这一天姜国的儒馨公主,要来此削发为尼。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让他讶异。 只见儒馨公主的车驾远远驶来,除了车轿,同来的还有数辆运送行李的马车。就算是削发为尼,也有尊卑之分。飞雪寺里的老妮早已经为迎接公主,做了充分的准备。 隐在树林里的宋成玉看着几辆大马车,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答应穆挽要做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只是等待,等待他的小昭回来。 一个女子下了马车,她四周望了望,似乎在查看什么,继而她的目光定在了飞雪寺门前那一棵祈福大树上。树上有一条黄色的系带,系的方式特别,就在一月前,穆挽把这种系法告诉了穆向鸢。 宫里来送行的人在安顿好儒馨公主以后就不多留离开了,寺里的老尼还算恭敬,把儒馨公主安置的妥当。穆向鸢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进入寺里,想要一探那个儒馨公主的虚实。 当他小心进屋,就见方才在洗脸的穆挽把毛巾扔回盆里。少夫人怎么会在这? “来了。”穆挽平静说到,“准备一下,今日就动身回去。” 穆向鸢问到,“少夫人,您是怎么……” “自有办法。”穆挽说到。她的神情不是很好,也不想告诉穆向鸢什么。 此前不论是送儒馨公主出宫还是假扮儒馨公主,已及找到修和对出宫的种种谋划,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那样顺利。可是…… 她被算计了。 她知道姜国新帝想要什么,所以要新帝放她出宫并不难,以出家为名得以出宫的前一夜,她突然得新帝召见。就算心中疑惑不安,她也不得不前去面圣。 昏暗的大殿里只点了四盏烛火,汪泽玉斜躺在龙椅上看着她,问道,“北宁王妃这几日在宫里玩的可还有意思?” 所以,她并没有骗到汪泽玉。她这段小心翼翼的日子,不过是汪泽玉在逗弄她,看她在宫里费尽心机去寻找朗修和的玩笑而已。 而汪泽玉的胆大妄为,也让穆挽不由惊讶。他既然敢坐卧龙椅之上,必然是有坐卧的资本。 一个瘸子,居高临下看着医师。两个人的目光在某一瞬间交接,其中一个人差点暴露了什么,而另一个人却没有读懂。 汪泽玉说,“人皮面具我有许多,这易容之术也难不倒我,只是难为你能将儒馨学的如此有神。”只见穆挽笔直的站在大殿中央一声不吭,汪泽玉又问,“为何不言不语?” “楚乡王既然没有抓我问罪的意思,不如直接说想让我做什么。”穆挽说。 汪泽玉笑了一声,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穆挽。大殿里没有响起木棍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有的不过是汪泽玉衣服摩擦的轻微的声响,四盏微暗的灯照出他影子的行动。 从容,清晰。也不需要拐杖。 他不是个瘸子! 汪泽玉绕着穆挽走了一圈,“我记得在程国的宫宴上,你曾跳了一支舞,名叫白雪。” 穆挽说,“那又如何?” 汪泽玉说,“今夜再跳一次。” 穆挽怀疑自己的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汪泽玉说,“今夜你在跳一次那支舞,明日你便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姜国,哦,还可以顺带你那位弟弟一起离开。没有我的意思,只凭一道新皇手谕,你出不了皇城。” “只要跳一支舞?”这未免太容易了。 汪泽玉反问,“不愿意?” 穆挽说,“一个毁我阆苑仙居的人,我如何愿意跳舞给他看。” 汪泽玉道,“你大可自行斟酌损益,” 没有乐声也没有舞衣,那夜穆挽在大殿里跳了一支清冷的舞,透过寒窗的月光冷寂而冰凉。 汪泽玉坐在龙椅之上看她一人之舞,那支舞没有心,没有情。不像她为澹台颉月跳的那般认真,他突然觉得烦闷,闭上眼睛皱眉说,“不用跳了。你走吧。” 穆挽当真转身就走。 等她离开后,汪泽玉从龙椅上站起来,绕到后方备有笔墨可以批阅奏折的桌案边,他拿起桌上的一张宣纸,纸上的字迹是一般人临摹不来的。 他叹了一一声,松开手,宣纸就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纸上所写,不过八个字。 以我之姓,冠汝之名。 在灵台寺里,澹台颉月说穆挽不是软肋而是铠甲。 穆挽曾经,也可以是他的铠甲。 …… 穆挽和朗修和同乘一辆马车,他们没有走大路,也没有按照原路返回程国,而是选择了翻越一座阻断程国与姜国的大雪山。动身前穆挽给穆向阳寄去一封书信,要他直接前往忻州不必与自己会合,信上也没有说她会走那一条路。 翻越雪山一路往南行,就可以直达忻州。但穆挽在半路再次改道向东来到义县,义县是三省要道,五塞通衢,可选道路太多了。不说别人,就连同行的穆向鸢也摸不清穆挽究竟要走那一条路。 当穆挽最终确定下一条路线以后。朗修和问穆挽,“姐姐,我们不去忻州找姐夫吗?” 穆挽说,“去,但不是现在。” 第二日同往常一样,天蒙蒙亮起,有两只鸟躲在树叶里喳喳的叫。同行的苍狼卫没有找到穆挽和朗修和。他们独自择了一条路离开,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穆挽知道有人想要毁掉她身边的一切,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朗修和保护好。 他们再次取道刚刚翻越的大雪山,往西一直走。一个月后,仍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直到他们到达西域境内,穆挽才卸下一路过来的伪装。 穆挽不知道云霄子在哪里,君筇也生死不明,但是,阆苑仙居里,还有一人可以帮她。 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找到一个叫烟台的地方,烟台是一处妓馆,和明月楼一样。穆挽和烟台里的一个小官说了几句话,那个小官就走向后院去找人了。 不多久小官带着一个一身西域服装的女子出现在穆挽面前,那个女子手上和腰上都带着铃铛,额上带着一块紫色的护额玉。她的眉眼里透着两分邪性,更多的却是曾为医者的凛然。 朗修和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问穆挽,“姐姐,她是?” “是……”穆挽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向朗修和介绍面前的人。 霍香蓟站在二人面前冷笑一声,她踏着妖娆的步子往前两步,“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穆挽说,“君筇师兄告诉过我,你在西域。虽然你曾去过燕京,但你身上依旧是西域服装,我想你应该不会在别处待太久,而是会回西域,所以我来西域找你。” 霍香蓟带着邪性的声音半点不让穆挽觉得难听和陌生,没有谁天生就是邪恶的模样。 “从我被逐出阆苑仙居以后,就与阆苑仙居的人断了恩义,你来找我?”霍香蓟不屑道,“小师妹,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是有阆苑仙居,有君筇吗?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把修和交给你照顾。”穆挽说。朗修和闻言惊讶的看着穆挽,姐姐为什么突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这是求我了?”霍香蓟挑眉问到。 穆挽说,“是,我来求你。” 霍香蓟听了好不得意,“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穆挽连犹豫也不曾,她说,“我能给你,只是修和……” 霍香蓟惊讶的看着穆挽,只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她也并不想深究其他。霍香蓟看了一眼朗修和问到,“需要我看管他多久?” 穆挽没有回答,她只是拉着朗修和跪到地上说,“多谢师姐。” 师姐这个称呼,霍香蓟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穆挽没有说需要她照顾朗修和多久,就有可能是永远。曾经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妹,如果不是做出最坏的打算,又怎么会不远千里来求她。 霍香蓟说,“我不是你的师姐。” 穆挽欲言又止,她想问,师姐当年为什么要制毒害人,为什么师傅会大发雷霆把师姐逐出师门。师姐又为什么说,这些都是因为她这个祸害。 霍香蓟不等她说什么,就带二人进了烟台。烟台后方直通另一处府邸,府邸里的宽敞华丽,完全可以与澹台府相比。 行至一半,穆挽就看见一个瘦的皮包骨头,行动不便的男人被一个侍从扶着从路的另一头走过来。霍香蓟连忙走上去扶住他,担忧道,“你怎么起来了?” 那个男子说,“许久未见你回来,我来看看。”说着他又猛烈的咳嗽起来,霍香蓟拍着他的背。那个男子把捂住口鼻的手帕拿开,就看见手帕上沾上一片猩红的血。 霍香蓟着急问到,“药呢?” 那个男子把霍香蓟的手抓住说,“不用担心,我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你能待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霍香蓟摇头说,“不会的,我已经找到了救你的办法。”她说完,扭头看着穆挽。凤凰蛊起死回生,只要有了凤凰蛊,宋成欣就不会死。 穆挽心想,他就是师姐寻求凤凰蛊的理由吗? 墨文府招作者,福利待遇好,同时收购买断文,分成签约,可以进入网站后联系网页最下面的客服,或者发布小说带上小说联系站内管理员。 第十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二)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和朗修和在烟台住了一夜,是夜穆挽和霍香蓟达成一个交易。几日后,宋成欣病情渐愈,穆挽独自离开前往忻州。 虽然骑马是最快的,但穆挽却雇了一辆马车。不是穆挽不愿骑马,而是她实在没有精力了。 车夫是中原人,看起来老实憨厚。一段颠簸的旅程,在离忻州城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穆挽就下了马车。 车夫见穆挽一个人往山里走,担心问她,“姑娘,我再捎你一段吧?” 穆挽挥手摇头说不用,让他离开。从这里直接穿过大山就是矿场,走这条路最近也最省时。她可以进城等澹台颉月,可是她就是愿意走山路提前见到他,哪怕一刻都好。 车夫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驾车离开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这姑娘一路上都在咳嗽,看起来那么虚弱,一个人往山里走不会出事吧? 燥热的天气,还有火辣辣的太阳晒的人发昏。穆挽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五六个被追赶的矿工就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矿工的身后似乎还有一群人在追赶。 穆挽心想,澹台颉月说忻州矿场出现了问题,难道这些被追赶的就是犯事的人? 那些矿工已经被追的十分疲惫,没有力气再跑了。正在这时他们看见了穆挽——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这无疑是当下最好控制的谈条件的筹码。他们直接冲向穆挽,拔出袖子里的匕首直接架到穆挽脖子上,“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 追击矿工的人后一步就已经赶到,是苍狼卫。 抓住穆挽的人显然是个头目,他威胁说,“你们北宁王不是最正义凛然吗?现在我手上有人质,如果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她!反正我们也已经穷途末路了,不妨多拉一个人陪葬!” 数十苍狼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他们看看穆挽,又看看那个矿工。他们并不是珍惜一条人命,只是看重北宁王妃而已。 北宁王妃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被人用刀子架在脖子上,这样突发的情况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如果他们面前是别的人,他们倒不用畏手畏脚,可王妃如果有半点差池,他们就是自刎也难以抵罪。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在原地,挟持穆挽的头目更加自信他拿到了有效的筹码。 烈日炎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树梢的蝉叫的人心里烦躁起来,穆挽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你们想要什么?”穆挽问道。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头目手上的匕首压近穆挽的脖子说到,见穆挽闭嘴,他又对苍狼卫说道,“我们要几匹快马和百两黄金!” 穆挽摇了摇头再次插话,“我一个平民女子,也值这么多钱?” 头目眼睛都瞪圆了,匕首抹破穆挽的脖子,“我让你闭嘴!”很明显,他并不想从穆挽嘴里听到多一个字。 就在这时,一支白羽箭从百步之外射中头目的眼睛,把他钉在了树上。头目还来不及对穆挽做什么,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死在了那里。 穆挽踉跄退了两步,玉骨红扇从她袖中滑落,掉落在地。澹台颉月就在路的另一头,他的手上拿着一把长弓,射箭的动作还没有收回。 从扬州离开到忻州再会,他们分别了三个月零四天。从穆挽救出朗修和以后消失,他彻底没有她的消息已经一个月零十二天。 他们离的并不近,澹台颉月并不能听见穆挽说什么,可是他知道穆挽濡嗫的嘴里在叫他的名字。 颉月。 或许是这一声颉月太过震撼人心,澹台颉月走向穆挽,步伐从沉稳逐渐变得迅速。即使看着穆挽,即使穆挽就在他面前,他依然害怕面前这个人会消失不见。 穆挽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澹台颉月抱住。他抱的很紧,几乎是把穆挽勒在怀里。直到从穆挽发间闻到了她身上固有的芙蕖花香,他的心才得以稍稍平静。 即使高傲如他,清冷如他,在这样一场“久别重逢”之下,也不在保有一贯的冷静自持。 所以紧接着穆挽就听见澹台颉月勃然大怒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怎么敢一个人离开?苍狼卫告诉我你失踪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出了半点不测,我会疯狂的做出什么?” 穆挽真的很少很少见澹台颉月生气,面对澹台颉月的怒气和一连串的质问,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当时想着……” “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挽挽,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但我不能没有你。”澹台颉月看着她的眼睛,话语深沉。 穆挽心尖一颤,之前的所有顾虑和怀疑全部烟消云散,只要听到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她就完全信任他。我不能没有你。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穆挽抱住澹台颉月,说,“再也不会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不让你担心。” 澹台颉月瞥见地上的红扇,皱眉问到,“这扇子哪里来的?” 穆挽蹲到地上捡起扇子说,“宋成玉给我的。” 澹台颉月说,“离他远点。”穆挽点头答应,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澹台颉月扶住她问到,“怎么了?” 穆挽敷衍说,“可能是连日赶路来忻州,太累了。” 澹台颉月看见穆挽颈上刚刚被匕首蹭出的伤口,有些心疼。他在她面前转身蹲下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穆挽抿嘴笑了笑,也不拒绝。她爬上澹台颉月的背趴在他肩头说,“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多人看着,不怕被人笑话。”说着她又咳嗽了两声。 “对你好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笑话。”澹台颉月背起她往回走,又说,“你轻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多不好。” 穆挽嗯了一声,环住澹台颉月的手臂收了收。“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啊……” 澹台颉月脚步顿了顿,“挽挽,都会好起来的。” 穆挽想起澹台颉月背她走过扶风老城的情景,那时候她身边有这个月亮一样高贵清冷的男人,她就不害怕。 一个男人的肩膀为什么能给一个女人安全感?因为当这个女人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肩膀,就是这个女人可以依靠的全世界。 穆挽没有听见澹台颉月还说了什么就沉沉睡去,她手上的一对镯子碰撞起来叮叮当当的响。 七月里的蝉在树上叫的十分恣意。 穆挽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的厉害,澹台颉月站在桌边盛了一碗绿豆粥,玉白的瓷釉半点比不上他的手好看。 穆挽揉了揉眼睛,闷热的天气让她睡得昏昏沉沉,她问道,“我睡了多久?” 澹台颉月说,“一天。” “没想到这次你会在忻州待这么久,是不是矿场的事情很棘手?”穆挽问道。 澹台颉月走到床边蹲下,替穆挽穿好鞋说,“都已处理好了。”说完,他把穆挽抱到桌边坐下,示意她吃饭。 穆挽撇嘴,“太热了,没有胃口。” 穆挽拿衣袖扇了扇,没有想到夏天来的这么快。澹台颉月走到一边净了手,又走回桌边端起碗,舀了一匙绿豆粥送到穆挽嘴边。 穆挽这才张嘴吃了一口。绿豆粥熬的很好,送到嘴里软软糯糯的。 穆挽说,“颉月,我做了一个梦。” 澹台颉月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匙粥,才问她,“梦到了什么?” “梦到我在扬州城开了一间茶馆,茶馆的生意很好,我在那里煮茶,就像一个茶师。还有啊,茶馆背椅着一片湖,满湖的荷花摇曳动人,真的很美啊。只可惜花期将尽,荷花已经开始谢了。”穆挽说完叹了口气。 澹台颉月好一会不说话,手上的粥也没有喂到穆挽嘴里,只是一双黑色的眸子看的穆挽心里空落落的。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秋水翦瞳静好如初的眼睛,把碗放回桌上,握着她的手问到,“挽挽,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穆挽回忆了一下,“杯山。我接了你的帖子来出诊,那时候凤凰木还没有开花,可是满山的青翠也很讨人喜欢。燕京城风景那么多,我还是最喜欢杯山。” 杯山…… 当穆挽说出那个地名的那一瞬间,夏蝉都骤然屏息。 穆挽,在遗忘。 澹台颉月怀有无上的权谋和野心,他也知道这种野心或许有一天会让穆挽弃他而去。所以澹台颉月设想过千百种穆挽的离开,但是不论在哪一种离开里,他都会是穆挽心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果我的爱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那么在你离开我以后,用恨记着我也很好。至少,你记住我了。 这是穆挽不在他身边时,他预想过的最好的结局。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遗忘。 如果你记忆里的每一个我都将化云而息、随风而逝,在夜里我连被你叹息一声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 “挽挽。”他轻声叫道。 “嗯?” “回燕京好不好?我们回家吧。” 第十一章 化作春泥更护花 - 沉香谢 - 诉娴 后来,这句话在一个又一个孤独冰冷的夜里一点一点锁住穆挽的喉咙,让她不得喘息。她想挣扎和反抗,可是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色囚笼,周围除了黑暗,只有弥漫开来的血腥。而血腥之下被掩盖的沉香的气味,再也不能让她得到心安。 最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一句无限重复的话语。 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我究竟……在一场可怕的梦境里,忘记了谁呢? …… “燕京?”穆挽有些发愣。 “挽挽,回家吧。”澹台颉月说。 我想带你回家,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如果说他也会有拥有真心的一天,哪怕是一瞬间,那一定是现在。 穆挽的眼睛里焕发出些许光彩,只是这份光彩转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她把手搭在澹台颉月肩上,抚摸着他肩上那一朵精心绣制的紫荆花。 澹台颉月看到了她的心疼,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知道她还能留在澹台颉月身边多久,从她嫁给他的时候她就深知这一点。所以当澹台颉月告诉她这一句温暖的让她想哭的话时,她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回家,想和她的颉月在一起。 世人只知道凤凰蛊起死回生,却不知道万物相生相克,当凤凰蛊遇上沉香木,就会开始消亡。这种消亡迟缓,也没有痛感。这是穆挽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连云霄子和君筇也不曾。 如果是从前,她知道澹台颉月给她的是利用和虚情假意,那么她可以很完美的走向自己期待的死亡。因为她的死,不会带给他任何伤痛,如果有,那也只是一点点的愧疚而已。 可是现在,她要怎么告诉澹台颉月,怎么告诉这个想要小心翼翼的守护她把她视若珍宝的男人,“我的生命不多了”呢?她不想看见澹台颉月一点伤心的样子,所以她多么希望在自己离开以后,他能彻底的忘记了她,就像她不曾出现过一样。 就像,一场梦一样。 他该和从前一样,受尽世人的敬仰和尊崇,做一个像九天皓月一样清冷却从不会受伤和难过的人。 她爱他,所以她从来都瞒着他。她或许不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但她把自己能给出的最多的爱全都给了他。就算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穆挽说,“我不能回去,师兄一定在哪里等着我。” 澹台颉月还想说什么,正是此时,苍狼卫匆匆赶来,给澹台颉月递上一封密函。穆挽看见信函上写着百里加急的字样。 澹台颉月打开信件,神色并不好。穆挽心下奇怪,伸手想要去拿信,澹台颉月却躲过了她的手,把信叠好放回信封里。穆挽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如葱削般白滑的指尖向手心收了收,放回膝上。 澹台颉月看了她一眼,明白自己刚才的动作一定让她心存芥蒂了,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你劳心。”说完他起身在她额间亲了一下,冰冰凉凉的感觉从他唇上传到她的额间。“安心休息,我……” “去吧,我等你回来。”穆挽微笑着说。她什么也不问,似乎无比确信澹台颉月不用多久就会回来。 “等等。”见澹台颉月就要离开,穆挽突然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安。 “什么意思?” “祈愿。”穆挽说。 澹台颉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迈出房门的一瞬间,又回头又看了一眼穆挽,握住掌心的温暖。 等到澹台颉月离开,穆挽心口突然传来剧烈的阵痛,她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嘴唇,让自己不叫出声来,而她早已经的拧在一起的绣眉却暴露了她正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她额上冷汗涔涔,心口如刀扎般的疼痛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的时间还有多久呢…… 那封信函是从边城寄来的,函谷关。密探来报,蠢蠢欲动的梁国再次在边境屯兵。而这一次,不只是梁国,就连姜国似乎也参与其中。因为有一支军队,正悄悄的从姜国向程梁两国的边境移动。 澹台颉月刚刚出门,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马车上掀开帘子的,却是苏月。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又对澹台颉月点了点头,直到澹台颉月上了马车,马车才驶去。 “少君,不出所料,姜梁两国已经暗中联兵。”苏月说道。澹台颉月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苏月又说,“接下来,只要能让少夫人引血起蛊,那让三十万敌军一夜覆灭易如反掌,一统三国指日可待。” “她并不会御蛊。”澹台颉月说。 “可柳氏会。”苏月并不忧心这个问题。 澹台颉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说,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如果没有了凤凰蛊,她会如何?” 苏月怔怔的看了澹台颉月半晌,“少君,你从前从不关心此事,少君难道……真的对少夫人动心了吗?这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局而已,少君莫要看不清啊。” 他的语调冰冷了两分,重复问道,“她会如何?” 会如何?当然是死。比起死,或许她会受更多的折磨。苏月说,“安好定是不能的,但柳氏说过,若好好修养,亦丢不了性命。” 澹台颉月依然看着自己的掌心,不会伤及性命吗?那么遗忘呢…… 苏月看出了澹台颉月的动摇,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只要牺牲一个穆挽,她们就可以换来一个天下,一个真正的天下。她绝不能看着澹台颉月半途而废。 “三十万敌军已经如你预期的集结了,若是此时收手,只怕程国将亡。这是你一手策划的天下大计,你是唯一的决策者,如果你放弃了,又怎么对的起已故的前王爷王妃!”苏月说道。 澹台颉月的手蓦然紧握,“够了。” 苏月知道失言,立即住口。“是苏月多话。” 一阵沉默。 最后车间里响起他淡漠的,冰凉的声音。“行事吧。” 就算遗忘也……没有关系。 只要此后他好好的守护住她就可以了,就算她忘记了,他也可以在未来制造更多更美好的回忆。那时候,他一定好好待她,他会成为最好的夫君。 不论她要什么,他都给她,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由着她,他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 挽挽,等到那时,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在原地等候。 而当澹台颉月盘算着这一切,预备将计划进行到底的时候,那个他决心以后要爱的女子,却忍受着世上最无法忍受的锥心之痛。 那个女子还固执的相信着这个男人。即使在最痛苦隐忍的时候,她也依然告诉自己,想想颉月,想想他,就不会痛了。她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许根本不值得她去爱。 夜里穆挽没有关窗就睡下了,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寒凉的夜风多少能带给她一些舒适感。月光下一个身影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她。 穆挽没有发现,苍狼卫也没有发现。 穆挽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些许。他翻身进屋给她盖好薄被,又停留了好一会。直到澹台颉月快要回来,他才悄悄的隐去。 澹台颉月知道穆挽应该已经睡了,是以特意放轻了推开房门的动作,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的睡颜,一双月亮潭一样的眼眸里暗潮汹涌。 挽挽不会离开我的。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断在心里重复这样一句话。 翌日晴早,穆挽被澹台颉月摇醒,她迷迷糊糊的听见澹台颉月说,“挽挽,该赶路了。” “去哪儿?” “边城,函谷关。” 穆挽顿时清醒了不少。 澹台颉月告诉穆挽,昨夜来了急件,函谷关外有暗兵集结,他需要去函谷关一探究竟。若真是发生战役,他在前线,至少不会失了函谷要塞。穆挽知道此事耽误不得,立即收拾好行装。 二人出门时,快马已经备好,穆挽正准备上马,一众苍狼卫紧随其后。也恰是此时,一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大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带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穆挽心下有异,叫到,“等一等。” 那个人果然停下。穆挽绕到他前面,仔细端详起他的身影。当她伸手准备掀开斗笠下的黑色纱缦,那个人立即躲开,咿咿呀呀的用手比划着什么。 是个哑巴么…… 穆挽有些失望。 此时一个苍狼卫自作主张,一下挑落那个哑巴戴在头上的大斗笠,当斗笠掉落在地,阳光下露出的不是穆挽期待的容颜。是一张戴着一副面具,依然遮挡不了的丑陋的脸。那半块面具在他脸上松松垮垮,面具没有遮挡住的地方,露出可怕的伤疤。 那个哑巴被面前的阵势吓住了,害怕的瑟瑟发抖。 穆挽已经能想象的到,面具下是一张因为剜去大量的皮肉而剩下的畸形的脸。 她还以为,是师兄。 穆挽有些失落,“对不起,失礼得罪了。” 她蹲下身捡起斗笠,把斗笠递还给那个毁容的哑巴。那个哑巴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朝穆挽胡乱比划了一些动作,就立刻逃离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行程,穆挽翻身上马,一群人便赶往函谷关。 那个哑巴在离开以后,却躲进一个巷口。他摘下头上的大斗笠,伸手抚摸着那张他自己都带着厌恶的脸。当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他又重新戴上斗笠,变回那个胆小怕事的哑巴。 ——若我撑不住了,护挽挽,余生且安。 第十二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 - 沉香谢 - 诉娴 这一趟去函谷关并不容易,一行人行至一半就遇上了罕见的暴雨。行进是不能了,只能就近找一家客栈落脚。显然这场雨不只是阻断他们的行程,也阻断了别人。客栈里人很多,大都是来避雨的。 几人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另有人牵马去了马厩拴好。 澹台颉月抬手捋直穆挽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穆挽笑了笑,递给他一块手帕。澹台颉月不接,于是穆挽就握着手帕为他擦去身上的雨水。 这时一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在店门外大喊,“天有异象,必生大祸,大家快逃命去啊!”他左手拄着一根木棍,右手拿着一块罗盘,身上却又挂着一串佛珠,看模样疯疯癫癫的,似个疯子。 客栈老板素来最烦这些蛊惑人心的人,就要将他赶走。那个老头儿却十分固执的说,“天降不详,不日必生大祸,想要活命的,快逃啊!” 那客栈老板听了心里更加反感,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丢给他,“你不就想要钱吗?给你,快滚快滚。” 这时一旁一个看客调侃到,“你说有灾祸?什么灾祸?” 老头惊恐的说,“天将崩,地将裂。巍峨之山顷刻将塌,幽幽深谷突起成陵,江河决堤……” 那个老头还没有说完,就被看客打断,“我说老东西,你蒙谁呢?” 哪知道看客刚说完,一道狭长的闪电就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声巨响的天雷轰响在天空里,那声音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在天空中爆炸一样吓人,令人生出一种地动的错觉来。 穆挽不由一阵头疼,伸手揉了揉。 澹台颉月关切问她,“怎么了?” 穆挽摇头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心慌。” 澹台颉月说,“先上楼休息吧。” 临上楼前,穆挽又看了一眼那个老头。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时,老头也看向穆挽和澹台颉月。他的神情从疑惑变为惊吓,最后连忙叫住穆挽。 “姑娘等一等!你命数中有生死大劫,不能不避啊!” 穆挽此时更是头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脑海里炸开一样。她问道,“什么生死大劫?” 老头看着澹台颉月说,“他就是姑娘的劫数。” 穆挽看向澹台颉月,只见他深深皱眉,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想要将那个老头生吞一样吓人。而他扶着自己的手,也渐渐的握紧。 可是那个老头并不害怕澹台颉月的眼神,反而继续说道,“你们二人皆是孤命,若是堪避则避,日后许能两相安好。若是你们在一起,必有一人不得善终。姑娘,速速离去才是上策!他是大劫!” 穆挽握紧澹台颉月的手,他的手如白玉无暇,手指修长,却也带着一点点凉。穆挽不再理会那个老头,而是牵着澹台颉月上楼。她希望,他的手能暖起来。 “我并不信什么劫数,也不害怕什么劫数。你不知道找到一个可以拥抱和倚靠的温暖有多么不易。我只想待在他身边。如果你真是高人,就应知,我与他之间不论是缘是劫,皆是避不开的。” 她已经不想去信任何人的话,只是活在自己的执念里。 那个老头却叫到,“姑娘命中还有一人,未必只有这一个选择。” “可我我不想选了。” 老头还想说什么,就被众人给轰走。 就在穆挽牵着澹台颉月走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澹台颉月拉住了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穆挽说,“没有。” 澹台颉月问,“一次也没有?” 穆挽说,“没有。” “为什么?” 穆挽笑说,“试问程国谁人不知,北宁王澹台氏乃是天下第一人,不说你醉玉颓山的容貌,也不说你富可敌国的家财,你滔天的权势,就足以让众人趋附。” 澹台颉月突然很气恼,他把穆挽拉过来抵在墙上,一字一句的问她,“你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我在问你,为什么?” 穆挽说,“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穆挽毫不犹豫的说。 澹台颉月一双手无力的垂下,他认输了。 他从小受尽尊崇,较之同龄的孩子,他也成熟的像个大人,所以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 因为太过出众,就会被孤立。 他也告诉过自己,他是地位尊贵的北宁王独子,和普通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是当别的孩子一起蹴鞠他却在看道藏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点点的羡慕。 但那又怎样,他才不会向贪玩的欲念低头。越是被孤立,他才越不认输。他是不会输的。 唯一对他不同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叫苏杏珩。总喜欢黏着自己。她大概是他整个童年时代,唯一和学习无关的色彩了。 十三岁,他继承父位成了高高在上的北宁王。 那一天的大典,很风光。 那些幼时孤立他的孩子,如今对他又敬又怕。其实他们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对那些人做什么。 十八岁那年,他奉命去边境平定叛乱。 世人都以为他是深夜入宫献计第二日才得封定国公的,其实那一天入宫他什么计策也没有说。他只是看见了,父君和母妃的尸体。 这两个当初说他们要去云游四方的人,并没有游玩山水,而是偷偷背负着大业使命,在暗处为这天下做着最危险的事情,这件事,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他穿着白衣在窗前站了一宿。 越是平静的表现,才越是痛不可言。和穆挽失去父君的那一天一样,澹台颉月记得那一天夜里,他也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安静的,在想着什么。 那一天,他决定谋夺,六境天下。 如果因为寸土之争,一定要葬送一些人的性命的话。那么,就以战止戈吧。 他要发动一场最大的战争,以程国最少的兵力,屠戮别国最多的将士。当六境之内皆臣服于程国的时候,就不会有战争了。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凤凰蛊。他看过《南疆遗志》,书中那个吹笛引尸,破了梁国十万围剿军的女子就是身负凤凰蛊之人,以一人之力,能破十万大军。 如果他能得到凤凰蛊,就能夺得六境天下。从那一天起,他就开始谋算。 寻得凤凰蛊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但天机阁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查到了管厝,一个从阆苑仙居里出来后入赘梁国的医师。通过管厝,他查到了许多,比如江湖中的阆苑仙居是当年南疆脱离苗裔部族的一支,比如凤凰蛊只能种在女子身上。 阆苑仙居只有两个女子,一是被逐出师门的霍香蓟。身怀凤凰蛊的可能不大,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那时霍香蓟已经与宋成欣结为夫妇。宋成欣年少多疾,病恹恹的。要知道霍香蓟有没有凤凰蛊很简单,只要对宋成欣下手就可以了。他派人给宋成欣下毒,让宋成欣身染重症。 凤凰蛊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如果霍香蓟有凤凰蛊,她就会救宋成欣。可是霍香蓟并没有救宋成欣的办法。 那么阆苑仙居里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云霄子的关门弟子,穆挽。 他知道云霄子如今已经不在阆苑仙居,也知道君筇出诊姜国。所以他给阆苑仙居下了问诊帖,并以北宁珏诱来了穆挽。他服下管厝的毒,借此来迷惑她。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直到杯山初见,当这样一个清瘦的女子站在澹台颉月面前时,他微微有些惊讶。她看起来如此平凡,和那世人皆想要的凤凰蛊,确实不配。 澹台颉月很清楚如何得到凤凰蛊,他需要让她爱上自己,只有这样,未来她才会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去死。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除却爱上她这一点。 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沉浸在她的笑靥和恬静里。这样无法自拔的感觉,让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感。 所以他加快了计划,他要在自己彻底爱上她之前,完成大计。他不喜欢输,也从不会输。就算是在扶风城的时候棋下险招,他也一样赢了。一切计划都进行的那么完美,他毫无疑问成了穆挽最亲信的人。 柳戚云说的对,穆挽,是一个薄命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认输呢?是因为她的眼睛太美了吗?还是因为她偶尔俏皮可爱的小动作? 因为我喜欢你。 澹台颉月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的一句话,能让他的信念和权谋,被击败的如此彻底,溃不成军。穆挽越是亲信他,才越让他感到气愤和懊悔。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澹台颉月冷声说。 穆挽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她看向澹台颉月的眼神那么信任和坚定,知道她听见从他口中说出的清晰可辨的三个字。 “凤凰蛊。” 穆挽没有惊恐和愤恨,只是期间沉默了很久。“你真的想要吗?” 澹台颉月说,“想要。” 这次轮到穆挽问他,“为什么?” 澹台颉月说,“因为凤凰蛊,能给我天下。” 穆挽回想起她曾经在澹台府的日子,去灵台寺上香的前一日,她曾经拿着《南疆遗志》问过澹台颉月,一个问题。她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天下,他只捋了捋她耳畔的头发。 穆挽抬起手臂,放在澹台颉月面前说,“那就拿去吧,你要的天下。” 第十三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二) - 沉香谢 - 诉娴 “你……” 穆挽见澹台颉月久没有下文,噗呲一声笑出来,“你看,你舍不得吧。” 原来,她只把这些当作玩笑。 “是啊,我舍不得。”他说。 夜里穆挽睡的迷迷糊糊,哗啦啦的雨声夹杂着陌生的脚步声传进穆挽耳里。最近她异常警惕,睡觉也格外轻。 “颉月…” 穆挽低声叫道。 没有人应声。 屋子里太昏暗,穆挽从床上爬了起来。觉得头晕眼花四肢发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心下生异,连忙拿出身上藏着的针往手臂上扎了一下。痛感能让她保持清醒。 几个人影出现在穆挽面前晃动重叠,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的想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但她的眼前就像蒙了一层白障一样,怎么也看不清。 “要活的。”一句简单的命令。 穆挽侧耳问道,“谁?” “是个瞎的?”疑惑的语气。 “废什么话!动手。” 穆挽退了两步,就碰到了床沿。她说:“现在离开,我不伤你们。” “一个半瞎子吓唬我?”大汉浑厚的声音里透着对穆挽的不屑一顾。 于是那个看起来柔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一种别人听来无比飘渺的语调说:“不珍惜机会的话,后悔都会来不及的。”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蒙面的大汉朝身形消瘦的女子冲了过去。 就在屏息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定在离穆挽三步之遥的地方。同样的,他的生命也被定格在那一瞬间。 短暂的安静之后,就是肉体倒地时的碰撞声。 没有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瞬间,就有一个同伙死了。如果他们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倒地的同伙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 如果有必要,救人的东西也可以杀人。 穆挽给过机会。 “上!” 一个人的死并没有阻止那些人对穆挽的围攻。他们相信群起而攻之,一定能拿下穆挽。 穆挽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听音辨位的能力依然在。她一个灵巧的转身,就闪出了包围圈。同一时间,两枚银针扎进了不同目标的身体里。 还剩一个人。 就在穆挽手中的最后一枚银针要射出的时候,一阵悸痛从她的心口传来。这种悸痛很快的冲向她的大脑,把她的意识一点点剥离。直到她摔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剩下的唯一一个歹徒见着这大好的时机,掏出怀里的匕首冲向穆挽。雇主说这女人好拿,要活的,但现在这女人连杀了他三个兄弟,显然不好对付,他自己都危险着,还管这女人是死是活? 穆挽没有躲过。 冰冷的匕首就那么直直的没入穆挽的身体。 穆挽心想,还好,修和是安全的。 殷红的血液在月光下渐渐蔓延,染红她的衣物后在冰冷的地板上继续渗透开。 师姐说得对,我不过是仗着别人的呵护和宠爱才幸运的活到了现在。 如果说从前的我很幸运,有一个医术超群的师傅,有一个疼我护我的师兄,还有一个爱我的父君和一个我爱的丈夫,那么这种幸运在这天是不是就彻底结束了? 当歹徒拔出匕首想要捅她第二刀的时候,一把离殇剑却没入了歹徒的胸口。 那么昏暗的地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背负着月光,明亮的让穆挽觉得想哭。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带你走。”声似玉落青台。 穆挽知道他是谁,从他身上的苏合香的味道她就知道。她也的确哭了,因为有一个那么好的借口。“聂臻,我疼……” 他在她的面前蹲下,把她抱进怀里,“我会护你余生且安。” 很温暖,很心安。穆挽轻轻的摇摇头,她的声音微不可闻,“颉月在哪里?” 聂臻没有回答。 “他在哪里……” 最终,穆挽没有得到回答,也只不过听到聂臻的一句问话,“你以为,他为什么消失不见?” 是啊,为什么呢…… 那一天夜里,一匹快马驮着两个人疾驰而去。究竟去向哪里,无人得知。 穆挽昏迷了三天。 她梦见君筇师兄了,师兄轻声对她说,挽挽,你要好好活下去。她很努力的追赶君筇的身影,却迷失在一片竹墨色的竹林中,再也找不见出路。 穆挽微微睁开眼,腹上传来的痛感让她清醒不少。屋子里很简陋,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一个身穿白衣道袍的人站在桌前倒汤药。 窗户被一根木棍支了起来,透过窗口能看见庭院里一从从风华正茂的兰花。 “这是哪里?” “我母亲生前的住处。”聂臻说。 他把刚熬好的药端到穆挽面前说,“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修养几天,等你恢复了,我会带你去南疆,族中长老们会有办法控制你身上的蛊症。” 穆挽接过碗问到,“那天你怎么会出现?” 聂臻说,“我答应过君筇,会找到你,护着你。” “师兄现在在哪里?” 聂臻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临终所托。” 穆挽怔住了。可怜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还没来得及被喝一口,就尽数打翻在地。 “怎么会……” 师兄,怎么会走呢? 她一直固执的相信君筇师兄没有死,就算师兄受了伤,哪怕是残了,师兄也还活着。因为只有这样,她的良心才不会受尽谴责。 聂臻蹲下捡起碗。他知道这对穆挽的打击很大。 “阆苑仙居出事的第二天,我在一处岩洞中发现了他,那时他便已经重伤不治了。他让我找到你,带你去南疆。他说,只有摆脱了凤凰蛊,你才能过得幸福。” “挽挽,我和他一样,希望你过得好。” “挽挽?” 良久良久的沉默。 穆挽小心翼翼的问到,“那……颉月呢?”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穆挽摇头表示不相信,“我要见他。”她的动作扯裂了伤口,不多久就有血色漫出包扎伤口的绷带。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她想要知道,颉月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已经不知不觉从守望陷入了执念。 聂臻深深皱眉,他按住穆挽的双肩,阻止她起身的动作,冷声说,“他毁了阆苑仙居。” 聂臻的话重重的砸在穆挽心上,让她在疼痛之下,喘息不得。毁了阆苑仙居的,怎么可能是澹台颉月呢。 “不可能。毁了阆苑仙居的,是姜国皇室,他们为了带走姜国太子……” “我亲眼所见!阆苑仙居焚毁以后,是夙夜带人清剿,那时候君筇放尽墨羽鸽寻你的下落,但,无一回信。你觉得在你身边,谁能拦下送信的鸽子?”聂臻说。 那时候,她喝下百日红,大醉七日不醒,没有收到一封墨羽鸽的信。难道说,连这,也都是计划好的吗? 就算回到阆苑仙居,找到师兄的遗笔,也是穆向阳告诉他,地上的尸体是姜国皇室之人。原来她给了穆向阳姓氏和名字,给了他自由与阳光,穆向阳依然不是她身边的人。 ——你知道我要什么吗?凤凰蛊。 ——因为凤凰蛊,能给我天下。 原来,不是玩笑。 在扶风城他说的一切,在扬州城的所有温柔,都是骗她的。都是……假的。 穆挽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意,更不敢相信。她抓住聂臻的手,卑微的祈求他。 “聂臻,你带我见他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聂臻问道,“穆丫头,何苦呢。”何苦这么祈求一个害怕的真相,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你是道家人,能放下。可我不能。也许这当中另有隐情呢?也许,也许……”她放不下,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份爱了,就算痛到窒息,她也绝不想放开。 如果她放开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聂臻静静的看着穆挽,直到她再也说不出一个也许,直到泪水从她眼中滴落打落在她的衣裳上。 这一辈子,她本不敢祈求什么了。可是澹台颉月教会她,每个人都可以有所求。当她学会祈求的时候,为什么他却成了最不该祈求的人呢? 却在这时,聂臻说,“好。等你伤势好转,我便带你去见他。” 穆挽绝不会想到,她见到澹台颉月时,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那一方小小的庭院里,一个女子站在澹台颉月面前。他依然是一身玄色衣裳,笔挺的站在那里。他肩上的紫荆花出尘绝世,唯有眉目间染上了淡淡的忧伤。穆挽想走上前,却被聂臻止住动作。 直到那个女子转过身,气恼的说,“你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毁了扶风城,你便将凤凰蛊给我。如今穆挽不见了,凤凰蛊怎么办?还是说,是你故意将她藏了起来?” 那张脸,穆挽永远忘不了。怎么能忘,那个毁了扶风城的女人,那个害死她最好的父君的女人。那个本来给扶风城陪葬的女人!好好的活着。 柳戚云,没有死。 只要我毁了扶风城,你便将凤凰蛊给我…… 那一夜因为焚城而映红天际的火光,至今都是她不愿回想的一场噩梦。扶风城一夜焚尽,那场火里,伴着数千人的哭嚎,她倚靠的,是仇敌。 师兄说过,澹台颉月不爱她。 宋成玉也说过,澹台颉月不爱她。 从一开始,我便以性命做赌,赌我一世深情,能换你半分真心。我以为我赢了,可最终输得还是我,一败涂地。 澹台颉月,我早该知道,你是没有心的。 那些爱她的和她爱的,都已经不见了。上天终究不曾眷顾和善待她。穆挽看着手上的一对镯子,不属于她的,怎么可能握的住呢。 第十四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 沉香谢 - 诉娴 那一天,是我送走了她。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杯山。她穿着一身雪白轻裳,清清瘦瘦的站在我面前。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以后的某一段长胜一生的时光,我会深陷那段温柔的时光里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 我看着她,心尖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一样。轻轻的,柔柔的,像破冰消融的流水,像暖春飞舞的柳絮,像月色下暗影浮动的芙蕖香。 那时候我就想,她会成为我谋夺六境天下最好的棋子,而这个棋子,我未必要丢弃她。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我见她的第一眼,只是一眼,她就动摇了我心中的棋局和天下。 后来我将她送去了上贤宫,她在竹林里认识了聂臻。她不知道我就在远处跟着她,看她一路和聂臻说说笑笑,我想起她与我说话时即便是挂着笑,也总带着疏离和冷淡。凭什么她对聂臻却那么亲近? 我承认,我有些生气。 之后我离开了几天,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几天后,我去明月楼接她回家。呵呵,回家这个词,原来我在那时候就用到了啊。 几天不见,她除了微微的惊讶,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想对我说。就在我要走的时候,她纤巧行针的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她明明没有让我做什么,我却觉得被需要了。 我曾经被很多人需要,有人需要我为他们封官加爵,有人需要我为他们平定天下,就像几年前平定梁国叛乱一样。可这些需要,都不如她扯一扯我的衣袖给我的满满的自豪感。 原来被需要着,可以这么满足。 她想看柳酥酥跳舞,我想,既然日后我是要对不起她,彻底的利用尽她的,那现在对她好点有什么呢?况且这也有利于她爱上我不是吗?让她爱上我也是计划里的一部分啊。 我并没有发现,我找尽了借口,只想做一件事。 我想对她好。 在我眼里,柳酥酥的舞如阳春白雪,也如枝头繁花,美则美矣,与我也没什么相干。我问她,你觉得,你比之如何?她没有回答,只是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一种毒她解不开,那便是情之一字。 初时,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是以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在细心琢磨她的这一句话。最终我得出的结论是,她心里有一份情伤。这份伤,她不能自医。 她很好,只是除却为我治病时与我有所交集,其余时候并不太爱来找我说话。可她对府上任何一个人都很好,我与其他人在她心里无异。 直到有一天早晨她来东观藏书阁找我,因为想去看看杯山的凤凰花。我记得那时约是巳时,天气很好。 她的脸被书架上整齐摆放的竹简给遮住大半,只留下一双清澈动人的明眸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有我。空气里染上了她身上淡淡的芙蕖香,又是这样温柔的让人想要深陷其中的感觉。 我捧着竹简背过身不去看她,竹简下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再握紧。她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在叫嚣和挣扎着什么。 它在说,承认吧,胆小鬼,你喜欢她。 即便是利用着,你也喜欢她。 而我的理性则告诉我,怎么可能。 眼看治病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不禁开始有些心烦。我并不能区别出这种心烦是由她将要离开引起的,还是由她作为一个棋子并不如我所想深爱上我的计划不如意引起的。反正二者并没有区别不是吗? 我想让她留下。她却和我打了一个赌。 赌约是江湖之大,缘分之浅,我们不会再见。 真是个让人不喜欢的赌约。 凭什么不会再见,缘分,我说了算。 再次见到她是在扶风。 半年不见,她穿过古老的街道,安静的像净坛里的一朵白莲花,亭亭玉立,与世无争。 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君筇这个“青梅竹马”,也没有聂臻这个“忘年之交”。这很好。只是,那个叫他姐姐的又是什么人?除此之外,她和白鹤侯府似乎又有着什么特别的联系。 我告诉自己,我找她,是为了计划和利用,不是因为想她了。 在扶风城,我知道了另一个叫岑溪的人曾出现在她的过去里。这个她不愿意提及的过去,就是她口中不治的情之一字吗? 那时候我迫切的想知道,我不在的她的过去里,她曾是什么模样。 天然居里,第一次吻上她的时候,我没有半点玩弄她的意思。她不知道,我也有一瞬深陷其中。她唇上软香的感觉,让人觉得回味。 我第一次那么想把她捆绑在身边,就算是棋子,她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们成亲吧。这是我口中的请求。 但是她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我很生气,不是因为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而是因为她在出神,她在想着别人。也许就是那个叫岑溪的人。 除夕那夜,是她第一次提及岑溪。 对于岑溪,她短短的三句话已经足够长了,长到我不想再听她说出半个与岑溪相关的字。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把她绑在身边的理由,那就是贺兰靖雪。她在雪地里半哭着答应我成亲的时候,我没有预想的那么自得。 她哭的那么难过。多么像一个孩子。我想抱抱她,我想告诉她不要怕。 虽然有过小波折,但我们最终还是成亲了。 成亲以后,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安稳的日子。那段时间里,我几乎要以为我们就是寻常夫妻,过着寻常的日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她会倚在我身上慢慢翻动书籍,我会弹琴与她听。偶时为她挽发,她发上的芙蕖香缠绕在我之间的时候,我能真切的感受到她是属于我的。 她是只属于我的。 我想对她好,比对世界上任何人都好。那段日子,真的很温存。那时候我承认了,在利用她让她爱上我之前,是我先爱上她了。 可她,似乎不信我。 从她的一言一行,我都能看得出,她不信我。不论是真心,还是其他的什么。 因为太过美好舒适,在美好破灭时才更为彻底。 如果不是扶风城途生祸端,我们应该会继续幸福温存下去的。 天机阁查到的消息,远超过我的想象。不论是朗修和,还是整个扶风。 从我到扶风城时便觉不对,那座古城处处透着奇怪。路人,商家,他们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不属于他们的精明。 数月的调查,才知道扶风早已不是那个温柔的老城。它早已沦为一座兵城,城中人十之有九皆是姜国细作。而除此之外,这座城还与众多兵器往来有扯不断的关系。我从未见过一座城能这样遍布细作,扶风已然是程国的毒瘤,只能整个剜去。 或许他们当中也有对此一无所知的百姓。或许白鹤侯是无辜的,但我不能冒这样的险。我不能让姜国的任何一个细作离开扶风。 屠城太过血腥,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而柳戚云能给我最好的理由。利用柳戚云来散布疫疾毁了扶风,是最好的出路。 还有,我要保护她。 我不能让她陷入扶风城,陷入这个她眼中的温柔故乡。这个于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只要能让她脱离险境,我不在乎用什么方法。 朗修和是多年前遗落民间的姜国太子,我虽讶异她会与朗修和有这样奇怪的姐弟关系,但朗修和的存在,无疑是对姜国现在的国主最大的威胁。同样的,在朗修和身边的她也很危险。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姜国带走朗修和,我不杀朗修和,是因为朗修和对她太过重要。找到一个向姜国通风报信的人很简单,只是我没有想到,姜国会将阆苑仙居焚尽。 夙夜赶到的时候,虽截杀了姜国暗杀者,但却无力挽回。 柳戚云和苏月再三提醒我这只是一场利用,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利用,是我一个人的爱。想伤害她的人太多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让她真正安全呢? 我想把她囚在我身边,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但我更想给她一个新的天地和自由。当聂臻出现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我送走她唯一的机会了。若她真的随我去了函谷关,她会被迫上战场,成为一个牺牲品。那时,便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她要活着,我必须送她走。哪怕再不舍,哪怕是她恨着我,我也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让聂臻带她走,让聂臻告诉她我对扶风对阆苑仙居的“所做所为”,是让她恨着我离开我最快的方法。 她被聂臻带走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后悔。 不,在我看到她和别人离开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她只能和我在一起,除了我,谁都不行。 当她与聂臻躲在墙角听我与柳戚云谈话的时候,我很欣慰。至少,她误解我之后就会离开。 只是…… 她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她不会再轻声叫我夫君了。从此天涯海角两不相见,流水落花情义相断。 她会和别人在一起,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哭,我不再被她需要,更不会是她的依靠。 而我呢,我该怎么在日复一日对她的想念中活下去。那时候我才发现,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被思念缠绕到窒息,也会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 是我输了,输在她秋水翦瞳的明眸里。 这个故事里,我是最大的输家。 自她离开以后,她的名字,我再也不敢唤出口。 我怕一个人守望的深夜,会攥紧她的绣帕,心疼到泪流。 第十五章 随风直到夜郎西 - 沉香谢 - 诉娴 现在那些人,都毕恭毕敬的叫她圣女。 只有她一个人在怀念着,他口中那一声轻柔而不失宠溺的挽挽。 阿木朵是苗裔部族里最聪明的小女孩,族长把她送到穆挽身边,就是带穆挽熟识南疆。半月前,南疆闯入两个外来人,一个是身携南疆圣物的圣女,一个是带圣女回来而荣升祭司的聂臻。在邀请他们“住下来”以后,部族的长老们召开了一个很久很长的会议,最终决定将那时因为凤凰蛊的反噬已经濒死的穆挽留下。而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穆挽,再也不许离开南疆。 阿木朵第一次见到圣女时,惊讶于她的美丽。 那天阿木朵推开房门,就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人站在窗前,她微微仰着头,伸向天空的手似乎想触碰什么。她有一双明亮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让阿木朵感觉她神圣的不可冒犯。就像,雪山之巅的白莲花。 阿木朵顺着她怀着思念的目光,在天空中看到了一轮皓净的月亮。阿木朵不明白,为什么是月亮呢? “圣女喜欢月亮吗?”阿木朵不知不觉的说出了声。引得穆挽回头看她。阿木朵立刻低下头,心想圣女该不会生气吧。 “喜欢。”穆挽说。她看见阿木朵手上捧着的衣服,明白她的来意,说道,“就放在桌上吧。” 阿木朵把衣物放好,扭头就看见圣女伸过来的手,穆挽说,“给你。”她张开手心,阿木朵就看见了一颗漂亮的糖。 阿木朵小心翼翼接过糖,心里有些开心。他们部族里的孩子,是很难吃到外面的东西的,何况是一颗漂亮的糖。也就在她拿过糖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穆挽的手。冰凉冰凉的,实在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手。阿木朵一伙的看着穆挽,穆挽笑了笑。 “很凉吧。你们族里的长老说,凤凰蛊已经开始反噬我的筋脉,如果不入住神庙,成为圣女,他们不会救我,我所余性命,不过两月而已。我会慢慢的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情,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爱过谁,都会忘了。其实我觉得这样忘记也挺好的,忘记之后,安静的死去也很好。” 阿木朵说,“只要成为圣女,不就不会死了吗?您不想当圣女吗?” “你吃过燕京城的酥心糕点吗?”穆挽突然问道。 阿木朵摇摇头。 “如果你从没有吃过一块甜甜的糕点,就不会想念,不会怀着下一次吃到它的期待。可是如果你吃过了那样好吃的糕点以后,就很难在告诉自己,炒栗子是最好吃的小点心了。” 阿木朵听的一知半解,但是那天晚上,她认识一个叫穆挽的圣女,圣女喜欢皓净的月亮,圣女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糖。 阿木朵对圣女的了解并不多,她只知道圣女自从来了南疆以后,就没有任何的朋友,唯一会出现陪在圣女身边的,只有带圣女回来的祭司大人,聂臻。 祭司大人对圣女很好,每天一早会带圣女去林子里走一走,午饭时分一定会回来。除此之外,祭司大人还会送一些小东西给圣女,就像绣上部族图腾的漂亮布帛,还有山里清晨带着露珠的花。 当屋顶上的布谷鸟叫了三声以后,阿木朵打开门,果然见到了聂臻。“祭司大人,还有两日就是圣女入住神庙的日子了,您今天也要带圣女出去吗?”阿木朵嘟起嘴不乐意的说。 “今天我要带圣女去东郊溪边走走。”聂臻说。 阿木朵一听,连忙问道:“那祭司大人,可不可以帮我捎些东西给住在溪边不远处的玛雅奶奶?奶奶一个人住,身子不方便,我今日有事,不能去看她。” 聂臻答应的时候,正巧穆挽从屋里出来了。聂臻抓着穆挽的手腕,牵她下了木楼往溪边走去。野芳发而幽香,穆挽却没有多大赏花的兴致。 “聂臻,今天又带我去哪里散心?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做来开导我。”穆挽说。 “还惦记他吗?”聂臻问道。 “不惦记了。”穆挽说道。 聂臻敲了一下穆挽的额头,“说谎。我甚至不曾说是谁,你就说你不惦记了,说明他依旧是那个你第一个想到的人。” 穆挽假装没有听见聂臻的话,提着手上阿木朵给的一篮子东西加快脚步往不远处的毛草屋走去。 推开老旧的栅栏门,穆挽叫了好几声声玛雅奶奶,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妇才拄着拐杖,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穆挽连忙上前扶着玛雅奶奶,把篮子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说,“阿木朵今日有事,托我们给您送些东西。” 玛雅奶奶慢慢坐下,认真打量了一番穆挽的着装,问道,“圣女?” 穆挽点点头说,“是。” “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能见到圣女。如果啊缪在就好了,她一向最好奇凤凰蛊的事情。”玛雅奶奶自顾自的说着。 穆挽疑惑问道,“啊缪是谁?” 玛雅奶奶语重心长的说道,“前任族长的女儿,一个苦命的孩子。” 穆挽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人,佘缪。聂臻的生生母亲。穆挽看向聂臻,却发现他神情并无多大变化。 穆挽说道,“据我所知,当年她脱离部族以后,也离开了皇宫,之后就再无人知她的去向,兴许她最后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呢。”穆挽又扭头看了看聂臻,他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神情似乎比方才凝重了些许。 “年轻人,能知道多少?就算知道一些,也不过都是谣言罢了。啊缪,是最可怜的孩子。她最后的日子里,孤独的,一个人离开了。”玛雅奶奶说着,眼里泛起泪光,显然她提起了伤心事感到很难过。 “您知道些什么?”聂臻终于问道。 “你是什么人?”玛雅奶奶看向聂臻反问。 聂臻看向穆挽,伸手向她,“笛子。” 穆挽从袖中拿出那支聂臻送给她的白玉笛给聂臻。聂臻将笛子又给了玛雅奶奶,“我是您口中啊缪的孩子,聂臻。” 玛雅奶奶拿着笛子反复端详,她的眼神虽然不似从前了,但依旧能分辨出这笛子的真假。她的手不禁抖动,在笛子上轻轻抚摸,“是啊缪的东西没错,是啊缪的。” 穆挽心下惊讶,从前聂臻给自己的,竟然是他母亲的遗物...... 玛雅奶奶复看向聂臻,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珠,说道,“啊缪竟然有一个孩子。” “我的母亲,最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聂臻对母亲所有的回忆,仅止于六岁时佘缪对他说的那一句,臻儿,娘走了。 他不知道佘缪要去哪里,佘缪除了那一支白玉笛,什么也没有留给他。此后多年,他一个人长大。 玛雅奶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终于说起佘缪。 “啊缪离开南疆之后的几年,她的父亲一直在找她的下落。即便是离开部族,这父女之情哪里是轻易能割舍掉的呢。可是啊缪似乎不愿意让别人找到她,所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直寻觅无果。几年之后,粱国突然起兵要征讨南疆,而领兵的正是...” 妈呀奶奶欲言又止,反是聂臻说,“我的父亲。” 玛雅奶奶点点头,继续说,“聂辛因为熟悉南疆的地形,军队庞大,把部族勇士打的节节败退。那时,部族所有人都躲进了落鹤涧,我也不例外。落鹤涧是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被攻破,南疆就会被收入粱国之内,所有的族人恐怕难逃一死。 我不知道聂辛为什么会想要攻下南疆,但他要打下南疆的野心却是显而易见。大家都以为那时守在落鹤涧的最后一夜,太多妇孺在低声哭泣。夜长的可怕。直到第二日破晓,我们听见了粱国的进军鼓,却没有看见梁军踏入落鹤涧一步。” 穆挽那接着说道,“有一个神秘的红衣女子,以血唤蛊起尸,救了你们。这些南疆遗志上都有记载。” 玛雅奶奶问道,“你以为那个人会是谁呢?” “难道......” “别人或许认不得那是谁,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啊缪,那时她手上拿着的就是这支笛子。啊缪为了救族人,以区区凡血起了禁术,最后却受不住那蛊术的反噬......可是救下族人以后,她没有见任何族人包括她的父亲而是来了我这里,她心中有愧,觉得是自己当初带聂臻回来才会害的族人有如今的下场。 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曾经离开过一次南疆,我想她大概是去见你了吧。否则这支笛子又怎么会在你那里呢?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让我将她葬进活墓里......一个人,在冰冷和黑暗里孤独地离开了。” 玛雅奶奶说完早已经泪流满面,而聂臻自始自终没有吐露一个字。 两人辞别玛雅奶奶以后,聂臻一路沉默无话。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知晓与佘缪有关的事情。 彼时天正黑下来,穆挽拉聂臻走到河边说,“我们抓两条鱼吧,我烤给你吃,我对自己烤鱼的能力有信心。” 聂臻笑了笑,“你烤鱼的技术,似乎不太值得相信。” 穆挽说,“你不是说过饥不择食吗?再不择一次也没什么的。” 她最形单影只的时候,是聂臻陪在她身边,所以现在她也可以陪着聂臻。 第十六章 夜来坐听风吹雨 - 沉香谢 - 诉娴 约是半个时辰后,河边燃起火光,两个人围在火堆边开始烤鱼,静谧的夜里能听见火星子迸出来的噼啪声。 穆挽看着聂臻手上那一条与木炭无异的东西,发自心底的问道,“聂臻,你该不是也不会烤鱼吧?” 聂臻反问道,“我何时说过我会?” 穆挽说,“你既然不会为什么还来批评我烤的不好?” 聂臻,“难道我批评一件衣服上的花纹难看,还得会绣花?” 穆挽被他噎了一下,很好,她无法反驳。 聂臻继续道,“我记得上次我吃了你烤的鱼,那么这次……” 穆挽一下跳起来。 “哎呀,啊木朵等着咱们回去呢。这深夜起火,该不会烧山吧?纵火烧山林,法律不留情。咱们快把火熄了回去吧。”说完她还往火堆里踢了一脚沙土,觉得不够,又踢了两脚,顺便弄脏了那条面目全非的“鱼”。 同是那夜,大漠孤烟,营地的火光不停闪烁,扰的人心难安。 夜里巡查的队伍在帐篷之间来回穿梭,几位临时受命的将军围在桌前因退敌之法,而争的面红耳赤。 “那可是三十万雄狮之军,若不弃城,难道要葬送我军八万将士?” “辛豫城易守难攻,就算他们有三十万大军又如何?我程国骁勇男儿岂会怕了他们?” 与一众将士不同,那个坐在屋里最昏暗一角的人,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若说领军打账,程国谁人能胜过北宁王?” 一句话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那个昏暗的角落里,他们无不期盼的看着澹台颉月,希冀他说出什么退军之策。他是缔造过一次神话的人,那么缔造第二次神话又有何不可? 而澹台颉月呢,他只是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然后走出了帐篷。 今夜有些冷,不知道她穿的暖不暖。 有没有人为她点起灯?她怕黑的。 还有,我很想你。 程历奎和一百三十六年五月十五,姜梁三十万联军举兵函谷。金戈铁马,兵戎相见。攻城两月,未破。 函谷关内粮草尚丰,那些守城的将士坚信,这一次在军中坐镇的北宁王会像从前一样,缔造又一次神话。 五月十七,南疆圣女承大任,红衣加身。 十一月九日,函谷关险为敌军破,卿守亲率众将御敌。八万两千将士,守城半载折损过半,至今只余三万六千人。然,三十万敌军尚余十八万。 这已经是一个极限了,而这样的极限却不足以挽救辛豫城。是夜,三名铁骑冒雨携八百里加急的求援书赶往燕京。 …… 哗哗的雨声从没有关严的窗户跳进屋里,穆挽来南疆已是半年有余,南疆多雨,夜里突降如此暴雨的情况却也少见。 “好大的雨啊,得折煞不少野花呢。”啊木朵从屋里走出来说道。 “遭了。”穆挽突然说到。啊木朵的一句话提醒了穆挽,她直冲进雨里,吓了啊木朵一跳。不多久,啊木朵就看到穆挽怀抱着一盆快被雨水打残的兰花,一路跑了回来。 有了这么一趟,穆挽全身上下都给淋了个透。啊木朵连忙拿了块方巾给穆挽擦头发,“圣女,您冲进雨里就为了这么一盆花啊?” 穆挽笑了笑说,“这可是聂臻花了半年心思好不容易才种出的兰花,可不能再让雨水浇坏了。” 啊木朵笑了笑,“圣女,您对祭司种的东西真看重。” “你知道什么?人小鬼大。”穆挽说到。 这兰花对聂臻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从玛雅奶奶那里得到佘缪的消息之后,他们还得到了一包兰花的种子,是佘缪生前亲手种的兰花所结下的种子。只是这兰花格外难种,那一包种子,只成活了这么一株兰花,她自然得呵护着点。 穆挽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一道狰狞的闪电突然划过,照亮了积水的小院,紧接着一阵巨响炸裂天际,轰隆隆——打雷了。 啊木朵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吓人呢?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穆挽说,“能有什么事?南疆太平,族人安居乐业,这不过是一场雨罢了。” 她蓦然想起一些事,那也是一个雨天,有一个人端坐在窗边弹着古琴。窗外滴滴答答的下着雨,案台上燃着的香炉青烟袅袅。弹琴的是一双如玉雕琢的无暇的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你以为有些东西已经埋藏的够深了,你以为那些东西会被尘封,然后任时光风化成靡粉,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了。 可它并没有,它会在你最不提防的时候突然涌现,然后告诉你,刻入骨髓的东西,非死不能洗净。 “圣女?”见穆挽出神,啊木朵叫了两声。 穆挽回过神,“早些休息吧。” 那段日子里,穆挽在山林里来回穿梭,辨识着一株又一株草药,打发着一个又一个无聊的清晨。她开始学习蛊术,开始不想他。她坚信,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变成那个她可以笑谈的从前。 而另一个人却在函谷关之上,看兵马一次又一次的交战,血洗了一个又一个血腥的黄昏。这个男人本来已经可以将整个天下收入囊中,却又为了一个女人将天下弃之不顾。 穆挽当上圣女以后,再没有听说任何与澹台颉月有关的消息。她喜欢去玛雅奶奶那里待着,或许是因为玛雅奶奶能带给她亲切感。 那一天玛雅奶奶拿出一个瓦罐,瓦罐里有一只金蝶的幼虫。玛雅奶奶说,金蝶的蝶粉用来作画绘在扇子上,再用绘了图的扇子对人下蛊,就是金蝶种蛊,这是最不被防备也最有效的种蛊之法。 只是蝶粉难收集,金蝶更比一般蛊虫难饲养,即使有了幼虫,也未必能养活。玛雅奶奶对穆挽说,“金蝶喜欢小苍兰,如果能采来小苍兰来喂养它,或许能养活一只也说不定。” 穆挽问,“哪里能采到小苍兰呢?” 玛雅奶奶说,“从前多萝山的山脚有很多,后来不知怎么渐渐都死了,只剩山顶还长着一些。那山太高,山路险峻,摔死一些想采小苍兰的族中人后,就渐渐没人再去采了。你一个姑娘,可千万别去。养不成金蝶,也可以学其他蛊术。” 穆挽叹了声可惜。她很想看看金蝶养成以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想要小苍兰吗?”在篱笆旁帮玛雅奶奶垦地的聂臻放下锄头问道。 穆挽反问到,“你要送我小苍兰吗?” 这时玛雅奶奶说到,“你知道小苍兰代表什么吗?纯洁和幸福。从前族中的姑娘如若收到一束小苍兰,就意味着她是让人羡慕的姑娘。” 穆挽又看向聂臻,再次问道,“那你还送吗?” 聂臻扭过头不再看她也没有回答,他的嘴角微微抬起一些弧度,继而挽了挽衣袖,继续挥起锄头来。 穆挽看着在田地里耕耘的聂臻,从前有一个人,她很想和他一起过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 于是在晨起便觉微凉的十一月的某一天,穆挽打开房门,就瞥见了一束安静躺在屋外扶拦之上,尚带着清晨露珠的鹅黄小苍兰。 穆挽拿起小苍兰,闻了闻清浅淡雅的花香,嘴边第一次露出来南疆以后真心的笑。 穆挽心想,小苍兰真好看。 之后的一天,两天,一个月,穆挽都能在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一束惹人喜爱的小苍兰。 穆挽脸上的笑也渐渐比从前多起来,她开始细心照顾族中人,会和孩童玩闹,也会和长老谈笑风生。部族的人都觉得,她越来越像族人,越来越像圣女了。 啊木朵羡慕的不得了,总和玛雅奶奶说圣女是南疆最幸福的姑娘。玛雅奶奶听着,也笑而不语。 金蝶幼虫在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之后,在冬日里结了茧。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走,终于有一天天气很好,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和从前一样在溪边漫步的穆挽递给聂臻一个编制好的金黄剑穗说,“送给你啊。” 聂臻问道,“为什么?” 穆挽说,“没有为什么,想送就送了。” 聂臻接过剑穗在手中把玩,“明日是除夕,会有篝火晚会。” 穆挽说,“我知道。你是祭司,要点篝火的吧。” “你来吗?” 穆挽说,“或许会吧。这几日忙着养蛊,忘了整理药草,明日如果事情早些忙完,我会去看看热闹。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篝火晚会。” 聂臻道,“那很好。” 除夕那天,部族里淳朴的歌谣在山林里回荡。姑娘们穿上新制的衣裳,带着成串的银饰,再在发间别一支今晨摘下的鲜花。 穆挽整理好药草以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换上一身大红的衣裳,往腰间缠上一圈银铃铛,赶往举办篝火晚会的大阔地。 篝火烧的正旺,许多族人傍着古乐在篝火边跳舞。聂臻穿着一身绣着银叶深蓝的无袖长衫,他坐在篝火边,手上拿着一片树叶吹出清越的调子。 穆挽正要上前,就见两个姑娘围了上去。姑娘们面带娇羞,低头和聂臻说了几句话。只是不知道聂臻和她们说了什么,两个姑娘便相伴悻悻而去了。 聂臻转头就看见了穆挽,穆挽歪着脖子看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聂臻无奈的摇了摇头,并用嘴型对穆挽说,我是清白的。 这时候啊木朵突然跑了过来,拉起聂臻走向穆挽。 啊木朵对穆挽说道,“圣女,祭司大人一晚上都没有和族人一起跳舞,篝火晚会不跳舞多没意思啊。你带祭司大人一起跳好不好?” 啊木朵满脸期待,聂臻也笑着看她,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印刻出穆挽的模样。 穆挽的眉头拧在一起,对啊木朵略抱遗憾。 “可我不会跳舞。” 啊木朵不依不饶,“很简单的。” 穆挽揉了揉啊木朵的头发说,“我真的不会。” 第十七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 沉香谢 - 诉娴 穆挽再次听到与澹台颉月有关的消息,是在次年正月初九。 那天族里一个采药摔断腿的老人家找她治病,穆挽看了一眼老人家身侧的青年问道,“听说您外出游历的儿子回来了,是他么?” “是啊,昨日的事。”老人家说道,“回来也好,外头的世道不太平,兵荒马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了性命。” 穆挽犹豫问道,“外头,已经打战了?” 老人家的儿子回答,“是啊,都打了半年了。横尸遍野,可惨了,依我看,如今程国就算有那个北宁王坐镇函谷关,也未必能赢。” 穆挽只知道她离开澹台颉月时,正是两军对垒,还没有开战。但她没有想到,战争早已经开始,而且这一战还打了这么久。 穆挽继续说道,“我听说,北宁王足智多谋,多年前平定梁国之乱时还创造出了不可能的神话,这一战未必会输吧。” 那青年此时尴尬说道,“圣女,就算北宁王是神人,也不可能用三万兵力胜过十八万的铁骑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再强的神话,总有落败的一天不是。” 穆挽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问道,“边役军情,你怎么知道?” 青年答到,“我回南疆时,遇上一桩大事。那时候我看到三个送信的军爷被追杀,死了两个,一个留了口气,我想救他的时候,他告诉我,北宁王的求援书被截了。我也是把消息传给衙门守卫,才赶回南疆的。” 穆挽焦急问道,“那守卫将此事上报了吗?” “我哪儿能知道呢?他们说青天大老爷在休息不让我进衙门,只说会通报,就把我赶走了。” 穆挽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怕是吏治腐败,求援信没有送到朝廷。如果他们以为澹台颉月可以胜,那么,就不会有援兵。 函谷关若破,那梁军便可以长驱直入,拿下程国半壁江山,到时候必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战火之下,牺牲的只有百姓和走卒。 那,澹台颉月呢…… 穆挽包扎好伤口,对老大爷说道,“伤口处理好了,回去注意伤处不要碰水,这几日尽量别走动了。” “谢谢圣女。”两个人道谢后离开了。 穆挽连桌子上的东西都不及细细收拾,就出门去找聂臻了。出门前还被啊木朵拦下,说了两句饭快好了之类的话。听说聂臻去了多萝山,穆挽就匆匆往多萝山赶去。 穆挽是在多萝山脚碰上聂臻的。他一只手上拿着离殇剑,另一只手上拿着几株还带着根土的小苍兰,缓步朝她走来。 “来找我?”聂臻问道。 穆挽盯着聂臻手上的小苍兰欲言又止,他的手背上有两道伤口,也许是寻小苍兰的时候留下的。聂臻道,“我想,如果把小苍兰移种到山下,你以后养金蝶就能容易许多。” 穆挽说,“可是金蝶已经结茧了,你不必这么费心的。” “若是你以后还想养呢?”聂臻说,“还不止这些。” 他说着领穆挽往一处密集的丛林走去,穿过小片树林,再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显露在穆挽面前的是一块平整的土地。土地上成活的,是上百株的小苍兰。 一株株,一朵朵,鹅黄的颜色娇滴滴的在风里摇曳着。 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花了。 “我试了许多地,从南疆最南到至北,只有这一块地里的小苍兰活了下来。你说它们娇不娇气?”聂臻说。 “我今日听说……程梁开战了。” 穆挽轻柔的声音传进聂臻耳里,聂臻听闻后闷不做声,只是拿起一边的土铲掘地,刨出一个坑,将小苍兰种了下去,再将土掩实。 做完这些,聂臻才开口问道。“所以呢,你要去找他吗?”聂臻的反应里没有半点惊讶。 穆挽问道,“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会离开了?”聂臻说,“我知道你喜欢小苍兰,所以我用了两个月时间去寻找种小苍兰的办法,只想让你笑一笑。可是两个月的用心,似乎比不过你对他两年的痴情。” 聂臻说,“这是第一百九十七株小苍兰,我本想在种满两百株的时候带你来这里,那样你就能得到大于年岁十倍的幸福。” 聂臻说,“已经半年有余了,你还是会不时惦念他、想起他吗?” 穆挽说,“我没有。” 聂臻又问,“那么程梁开战与否,与你有什么干系呢?这些与南疆圣女,并没有半点关系。” 穆挽,“我只是……” 聂臻打断她,“不要和我说什么生灵涂炭,你不会关心这些,你若是真的关心,也只是因为那涂炭的生灵里,有那么一个是你真正想救的。那么让我猜猜,那个人,复姓澹台,是吗?” 穆挽,“你……” “你想去救他吗?凭什么?你一个女子,能抵挡那数十万的大军吗?你去了,不过枉送性命而已。”聂臻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愠怒,隐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穆挽等他说完,心态稍稍平静一些以后,才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 “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木朵说晚饭快做好了。今晚吃米饭和拍黄瓜,还有一碗红烧肉。你别激动……” 聂臻站起来,这才平静了许多。他尴尬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咳,我这是提出合理的假设与猜想。” 穆挽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好了好了,快回去吃饭吧,不然啊木朵又该说你耽误饭点了。” 回到家里,啊木朵正叉着腰守在门口,“祭司大人,你怎么一到饭点就不见?每每让我好等。” 聂臻和穆挽对视一眼,走到饭桌边坐下。 穆挽绕到屋里,搬出一坛子酒。 啊木朵疑惑到,“这是哪里来的酒啊?” 穆挽说,“几个月前拿山上摘的果子酿的果酒,酒性不烈,是甜的。”她打开酒封,一股香甜的酒味就散发了出来。 “好香啊。”啊木朵说道,“那今日为什么要喝酒啊?” 穆挽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日……是我生辰啊。” 她不想要一个人过生辰。 聂臻说,“怎么不早点说。” 他说着站起来往厨房走去,留下穆挽和啊木朵面面相觑。 不多久,聂臻就从厨房里端过一碗面。面里加了一个鸡蛋,还有两根绿油油的青菜。 聂臻说,“吃吧。生辰怎么能不吃面。” 穆挽和何昭一样,都是会被很小的温暖触动的人。她看到聂臻另一只手上多了一块红红的烫伤。 “你原来还下得厨房呢?”穆挽问道。 聂臻说,“比起下得厨房,我或许更上得厅堂。” 穆挽拿起筷子往嘴里夹面,面里腾腾的热气往上飘,熏得穆挽的眼泪往下掉。 聂臻见状突然着急起来,“你怎么了?” 穆挽说,“面,太难吃了。” 聂臻转而对啊木朵说道,“啊木朵,咱们喝酒吧……” 入夜天气寒凉。穆挽给醉倒在桌上的聂臻和啊木朵分别盖上一床被子,掩上了房门。她将手上用金蝶粉绘了图案的的玉骨红扇和白玉笛一并放进袖中。她戴上黑色的斗篷,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姿态,一如澹台颉月初次寄给她的问诊帖上的那朵紫荆花。那是不畏夜色的倔强生灵。 对不起啊,聂臻。 这果酒甘甜,你和啊木朵好好的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应该就不在南疆境内了。 从和你来南疆的第一天,我就没有想过要待在这里。 我知道你很好,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对我那般好而不求任何回报的人,你对我的好,我看得真切。那些可爱的小苍兰,我很喜欢。可感情里不论是谁,只要晚了一步,两颗心的距离就是千里之遥。 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也只是很好的朋友,就像我守护你栽种的兰花,却告诉你“我不会跳舞”一样。我没有骗你,我不是有时惦记和想起澹台颉月,而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 我一直都想问你,如果澹台颉月真的将我当做谋夺天下必不可少的棋子,怎么可能给你那么好的机会带走我。又怎么可能,让你我那么容易听见他与柳戚云的对话。我想柳戚云还活着,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澹台颉月的真心,一次都没有。 我相信他有他的不得已,也知道他想送我走,也大概能猜到他送我走的理由。而那时帮不上他的我能做的,只有顺从他的意愿。 我想,如果我的陪伴会带给他羁绊,我会很干脆的离开他。只要他过得好。只因姜梁举兵函谷,我是他计划里唯一的不可控。 我很感谢,你愿意带我来南疆过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我来南疆,只是为了学得驭蛊之术。如果我不会驭蛊,那么凤凰蛊于我而言无异于明珠弹雀。 今日离开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两天前我已经阅尽南疆驭蛊典籍,那时候我就准备好了离开。只不过外面的战况,容不得我延迟离开而已。 在南疆的这些日子,我很感谢你的陪伴。 可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南疆从来没有圣女,只有慕容挽芙。而穆挽挽芙,是澹台颉月的妻子。生死与共的妻子。 再见啊,聂臻。 第十八章 为君千里走单骑 - 沉香谢 - 诉娴 去函谷关的路程有多远,穆挽算的很清楚。澹台颉月将责任看的有多重,穆挽更清楚。她知道,如果函谷关破,他定然是不会弃城而去的。所以她一定在赶在两军交战之前,先一步见到他。 她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需要翻越雪山的路。因为只要翻越了雪山,只需要三日快马加鞭,就能抵达函谷关。 那时她离开,带走了雪域神驹芊芊,就是为这一天做的准备。但是芊芊在巍峨高大的雪山面前,似乎也有些不安,它反复抬着马蹄,呼出焦躁的气息。 这是有名的吃人的雪山,进去的人很少有识得方向走出来的。 穆挽拍了拍芊芊说,“我们只有越过这座雪山,才能见到颉月。我知道,你也很想他,对不对?” 芊芊似乎听懂了穆挽的话,点了点头,往大雪山深处走去。风雪渐渐湮没了她们来时的足迹,不多久,她们也消失在一片雪白里。 第一日,风雪越来越大。她们没有走多远。 第二日,她们走进了雪山深处。 第三日,她们迷失了方向。 直至第七日,她们依然没有走出雪山。眼前除了雪白还是雪白,当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声阴冷的嚎叫让芊芊变得不安焦虑起来,那是雪山狼的呼嚎。 如果她们再走不出大雪山,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狼群吃掉。 夜里又起了一场大风雪。穆挽带的粮食已经快耗尽,四肢也早已经变得冰冷僵硬。但是她不能停,在雪地里停下,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穆挽就这样怀揣一颗迫切想要到澹台颉月身边去的心,踩着冰雪顶着大风不断往前走。 直到第九日晌午,她终于迈出了雪白的地界,踏上松软的草地。空气里潮湿而温暖,也许是在雪地里待久了麻木的缘故,穆挽依然觉得她呼出的每一口气似乎还带着寒凉。 穆挽实在太累了,她瘫坐在地上,从包裹里拿出一粒药吃下,靠在石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她告诉自己,只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她就动身去函谷关。 …… 自天明后,函谷关戍卒士气已败。一夜之间,函谷关前与程国对峙的兵马,多了十万不止。那十八万的敌军,迎来了十万援军不止。而他们呢?他们的援军迟迟不来,他们只能等死。 这一战已经打了八个月。 八个月来,死去的战士用鲜血浸透寸寸沙土。他的的尸骨在战场上堆积,无人来收。寒霜之下,击出的鼓声都变得沉闷无比。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他们固守一方不畏战死,是因为相信北宁王,他们相信这个神话一样的男人,可以用他的睿智护住程国的大好河山。 边境的战士不懂权野之争,他们的信仰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片土地之上生活的深爱的人。 函谷关的冬天来的晚。但是再晚的冬天,也终究会来。城中粮草三日前已尽,凛冬至后,会有更多的人饿死、冻死。 这样的败局,怕是瞎子也看的出。 卿守穿着厚重的铠甲,往城楼上走去。澹台颉月站在城楼上,冷眼看那一方血色尽染。只要一开战,破城,最迟不过明日。城内四处有伤重的士兵,若是战败,他们必然是最先送命的那些人。 “北宁王,末将已经派人将苏月姑娘送走了。” “百姓呢?” “昨日也已全部撤离。” 澹台颉月再次将目光移回茫茫沙场上,静默不语。 卿守见状自觉退下,去布置最后一道防线。他们都知道这一战是注定的败局,但他们是将士,将士永远不会临阵退缩。 澹台颉月的手上紧紧握着一块素色的手帕,秀帕上绣着一朵高昂的紫荆花,与他肩上的紫荆花相得益彰。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两朵紫荆花与澹台颉月一样,都有些失魂。 他眼中昔日熠熠生辉的月亮潭,而今却是一片死寂。 大漠的风呼嚎着,他突然想起穆挽第一次离开自己前往函谷关的前一天,月色下她隔着两步的距离,低声唤他一声,夫君。 战鼓擂动,铁骑兵早已经列好军阵。只等一声令下攻城而已。 匆匆赶到的穆挽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军阵。三十万的军队排列成许多方形的阵仗,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头。战鼓已响,这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 她向辛豫城上望去,那个一身玄色衣裳的人挺拔立于城墙之上。纵使相隔甚远,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他。 怎么办?怎么守住函谷关? 那一瞬间,跳入穆挽脑海里的,只有一个想法,引血唤尸。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骑上白马冲进两军阵前。 她似乎半点不知道惧怕,以一个女子娇弱的身躯,挡在千军阵前。 紧接着她从腰肩抽出一把匕首划过掌心,鲜血如珠串一般从她掌心滴落,落在死人的铠甲上。 啪嗒……啪嗒……啪嗒…… 滴落的血一声一声,伴着擂响的战鼓,呼唤着另一种生灵。一阵大漠的狂风吹来,似乎连战场上的气息似乎突然变得诡异。她抽出白玉笛,放到唇边,吹响一支凄厉而不失气势磅礴的曲子。 迎面而来的铁骑军并不止步,在战场上,是没有男女之分的,挡在他们面前的活物,都应该被剔除干净。但就在这时,那些训练多年的战马突然失控。一些没握紧缰绳的士兵纷纷掉落马背,遭发狂的马践踏而死。 只是剩余的军人来不及去恐惧,就遇上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死人,动了。 他们手上拿着残破的刀枪剑戟,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继而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一样,迈着扭曲的步伐,向敌军进发。 渐渐的,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利落,他们冲进人群中砍杀,死人杀了活人,活人死后*控着杀下一个活人。杀戮就这样循环着,似乎永无止境。 那一天夕阳似乎是被鲜血染红一样,妖冶的可怕。 大风之中,穆挽的红衣猎猎作响。鲜血自她手中流下,滴滴答答没有止住。用血操控的死人,若止住了血就会倒下。她这是用自己的命,在和那三十万的铁骑军斗。 澹台颉月的脸上布满惊愕,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引血唤尸?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在做什么,不可以,他绝不可以让挽挽做这样的傻事。 当城上的守军还在惊讶,是哪里来的天降神女在操控死人护城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声怒吼。 “开城门!” 说出这话的人,正是澹台颉月。守军面面相觑,但没有卿守的命令,谁也不敢开城门。虽然现在有死人挡着攻城的敌军,但谁也不知道战局会不会扭转,如果打开城门,让敌军冲了进来…… “北宁王,城门开不得。”卿守看着澹台颉月,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上那个红衣女子。 哪知澹台颉月利落的拔出他腰间的佩剑,瞬间抵在他的脖子上,“本王命你开城门,卿将军难道要抗命吗?” 卿守低下头,“末将……不敢。” 当城门打开,一匹黑马便驮着澹台颉月奔向混战之中的穆挽。 也正是此时,敌军的将领看出了端倪。所有异端的来源,就是千军万马之中的穆挽。他拿来弓箭,拉满弦瞄准穆挽。 澹台颉月离穆挽越来越近,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勒马,骏马高抬双蹄,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嘶鸣。 顷刻之间箭已离弦,澹台颉月倾身挡在她面前将她扑倒在地,那支箭便射进了澹台颉月的肩上。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圈才停住,白玉笛从穆挽手上掉落,击在断戟上,当一声碎成两断。 澹台颉月从地上爬起来时,扯到了肩上的箭伤。他一咬牙,抓住肩上的箭直接扯下,连带鲜血浸透大片衣衫,这样的痛,他不过略微皱了皱眉。可是当他扶起穆挽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穆挽手上的血流不止,脸色异常苍白,由于失血过多让她一阵眩晕。将士还在厮杀,刀光剑影里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他。恍然如梦。 她能感受到的是把她抱的很紧的一双手,还有很熟悉的沉香。 他叫她,“挽挽。” 她说,“我还是,恨不了你啊。” 她抬了抬手,想摸摸他的脸眼,想看看是不是真真切切的他,却又因为顾及手上满是鲜血而他厌脏而把手放下。 穆挽说,“我很想你。” 澹台颉月无可奈何,他说,“为什么做傻事……” 穆挽说,“我很爱你。” “我带你回家。”澹台颉月掏出秀帕要为穆挽包扎手上的伤。 穆挽慌忙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她的目光飘向已经快要吞灭敌军的死亡勇军,“不可以,死军会倒下的。死军若没有了,函谷关辛豫城就守不住了……” “那你呢?你只想守住辛豫城吗?” “我已经失去扶风了。我不能让程国也失去辛豫城。这,这可是你要的天下啊……” “我只要你。”澹台颉月用帕子简单包扎起穆挽手上的伤口,并带她爬上马背,穆挽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耳畔是一片厮杀声。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手帕,又一滴一滴的从帕子末端滴下,就像是帕子末端上的紫荆花在滴血一样。 他怀抱她策马如风,纵然尸横遍野,马蹄踏骸,他们谁也不觉可呕可怖。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坚信着,城墙的另一边,会有一个家。 他说,“我们回家。” 第十九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 沉香谢 - 诉娴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 自函谷关一役后,程国大军突然现于梁国境内。原来那些本应该前往支援函谷关的军队,早已经受命于北宁王改道向空巢帝都进发。程军一路冲杀进帝都生擒了梁国国主。尔后姜国来朝,承诺岁岁进贡,并将送来一位和亲郡主。 澹台颉月用最少的兵力拖住了姜梁二国的联军,甚至派出假的信使用以迷惑对方。他知道他一人守不住函谷关,但他会是最好的诱饵,诱敌军派遣最多的兵力于此。所以就算殉城也没有关系,他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穆挽会出现在战场上。他不知道穆挽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护城。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棋下险招让函谷关做赔。 此后程国一国独大,边境再无人敢犯。只有函谷关亲眼见过最后一场大战的将士知道,那一战本应该是落败的。若不是那个神女出现,用可畏之术护城,就算程国军队拿下梁国帝都,函谷关内也将惨遭屠戮,焚毁成为一片废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歌谣在唱,唱那迅疾如风的白马,唱那英勇无畏的红衣女子,唱那护国就义的情怀和大漠飞扬的飞沙。 女子以一己之力,伏敌三十万。这是一个比神话更不可信的故事。但它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只是那女子后来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自穆挽从函谷关回来以后,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宫中御医没有人能给出任何办法,他们只知道北宁王妃失血过多,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谁也不敢给出一个论断,他们只说,也许明日会醒,也许不会。也许一月之后会醒,也许不会。也许永远这么睡着,不会醒。 但是澹台颉月不死心,三个月来,他在床边苦苦守着。他等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等到春花谢尽,等到群芳成泥。 他心慌、孤独、急切,平静,却如一汪死水。焦虑着,不安着,烦闷着,也期盼着。 他确信,某一个清晨穆挽会再次睁开那双秋水剪瞳的眼眸。她的眼眸里会有江南流水的温柔与恬静,也会有他。 直到有一天,澹台颉月如同往常一样,握着穆挽的手念书给她听。香炉里点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她的手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后来澹台颉月合起手中的书,叹了口气,“这是你从前没读完的杂记,我都替你念完了,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他想去倒杯水润润嗓,便要起身。 偏是那时,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的碰了碰他的手背。 澹台颉月愣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他害怕和从前一样,是自己的错觉,害怕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会积累成绝望。 就在这时,穆挽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那一天,在睡梦中徘徊了三个月的穆挽,真的醒了。那一天澹台颉月抱住刚刚醒来的她,喜极而泣。 而穆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哭。你怎么能哭呢。” 澹台颉月以为,这是上天予他最大的馈赠了。 他不知道,这只是上天给他一场锥心之痛前的一点仁慈而已。 穆挽虽醒了,她的话却少了,沉默的时候居多,有时候也会坐在靠椅上对着天空发许久的呆。 除了病痛,压迫着穆挽的还有罪责感。 我曾是一个医者,我用这双手救过许多人的性命。而那一天,我却用这双手屠戮了三十万的性命。哪怕是用护国这一美名做挡,也依然改变不了我是一个刽子手的事实。 我杀了人,杀了很多人。这样的想法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会在睡梦中被血腥味缠绕,被勒紧的喉咙永远也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穆挽因伤变得虚弱嗜睡。有时她会睡一天一夜,有时她会睡上两三日。每一次睡着,就难醒过来。 澹台颉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某一天睡下的穆挽,会不会就不醒了?他动用了天机阁所有的人去寻找云霄子的踪迹。普天之下能救穆挽的,除了云霄子别无他人。 而云霄子,就像消失在这世间了一样。 澹台颉月不知道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多久,她的身体越来越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记性也比以往差了。 直到某天澹台颉月心想,如果找不到云霄子,那么剩下的时光,我要和穆挽两个人过。 他在古椒别苑修建了一处水上楼阁,他调动所有的苍狼卫在外守护。这里很安静。除了每日送来用品的侍女不会有别人来打扰。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悠闲,清晨澹台颉月会为她挽发,午后他们会泛舟湖上,入藕花深处,扰一池碧水涟漪荡漾。 只要与穆挽有关的事,澹台颉月开始亲力亲为。他会问她想吃什么,西湖虾仁还是醋溜鲤鱼,然后午饭时桌上就会出现他亲手做的菜。 她有时也会调笑他煮的新菜色难吃,说他离开下人以后,就什么也不会了。 他却说,我会宠你啊。 他会剥桔子给穆挽吃,细心的去掉上面的每一条白丝,却总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穆挽拿走桔子直接吃掉,吃完的穆挽还会说他穷讲究。 有一天穆挽问正在修剪她种的那盆墨兰的澹台颉月,你这么亲力亲为的为我做事,有一天是不是还得学会绣花。你看我的衣服上都有绣花的。澹台颉月手上的剪子一时偏了,剪下一朵刚开的墨兰。 程历奎和一百三十七年。 初逢夏至。 一个清瘦的男子怀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倚靠在一张摇椅上。明明两人都不是花甲之年,却做着老人才会做的事情。 两人的身处一座水上阁楼,有清风徐来,是以并不觉燥热。纯白的纱缦在微风中摇曳着,日光透过纱缦上的芙蕖花纹,映射在两人身上。 “吃块梨,啊~”男子从一边的果盘里拿出一块削好的梨,递到女子嘴边,轻声哄着。 女子把头别开,傲娇的说,“不想吃梨。我要吃荔枝。” 男子满脸宠溺,把梨放到一边,拿起另一个果盘里的荔枝,“好好好,夫君给你剥。” 男子剥好一个圆滚滚雪白雪白的荔枝递到那女子的嘴边,女子一口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吐出一个核到他手心里。男子并没有半点嫌弃,他拿手帕擦了擦手,继续刚刚抱那女子的姿势。 女子问道,“听说杯山的凤凰花开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呢?” “那就明日吧。” 过了一会儿,女子打了个哈欠。 那男子便说道,“你若是乏了,为夫弹琴与你听,哄你睡,好不好?” 女子说,“好。” 男子从摇椅上起身,在女子额上亲了一口,坐到一边的琴案边,双手抚上琴弦。自他手中流淌而出的,是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那女子笑了笑,“为什么是《白雪》?” “这是当日夫人献舞,为夫第一次为夫人伴奏时奏的曲子,自然意义不同一些。” 女子认真的想着,可是怎么也想不起男子说的事情,“白雪……我原来献过舞的吗?我怎么也不记得了呢?” 男子的眼中带着心疼,却依然安慰女子道,“无妨,夫君记得就够了。”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 女子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说,“今天蝉怎么都不叫了……好安静啊。” 男子听着远处不甚响却依旧可闻声的蝉鸣,解释到,“它们也累了,就一同去休息了。” 女子又问,“这芙蕖香是哪里来的……” 男子道,“湖中种的芙蕖花开了,湖面风带来的香。” 女子又道,“那你想不想看我跳舞啊?” 男子答到,“想。” 女子已然昏昏欲睡,“我自幼舞步就学的少,可是如果我愿意学,也可以跳的很好的。你不要看别人跳舞,只看着我,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她说的最后一个字,也轻飘飘被风吹散了。 琴声早已断了,男子半晌才答出一句,“好。” 那句好,她终是没有听到。 他轻轻地走到女子身边蹲下,握住她玉白冰凉的手,又理了理她脸侧有些乱的青丝。 她睡得那么恬静可爱。 他轻声说,“挽挽,你好好睡。等你睡醒了,夫君带你去看杯山的凤凰花。你不是喜欢芙蕖么?那满湖的芙蕖和莲子,你尽管摘了去。或者我们去扬州城吧,去琼楼好不好?你喜欢在雨幕里围炉煮茶,最喜欢的是莲子心,对不对?” 可莲子的心,是苦的…… 穆挽的身体虽弱,但只要好生养着,至少可以熬过这个夏天。 可是某一天,澹台颉月唯一一次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古椒别苑来了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人。 “见过少夫人了。”苏月说。 第二十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二) - 沉香谢 - 诉娴 “许久不见你。”穆挽说。“你可是去了哪里?” “没有去哪里,只是前些日子弄丢了一样东西,今日找了回来,就想送给少夫人。”苏月说。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玉白剔透的珠子。 如果穆挽不知道那是连胤珠,那她便是一个傻瓜。 这颗珠子,本应该在姜国那位病西施一样的儒馨公主手上。俞秧把连胤珠给了儒馨,而珠子在儒馨手上却被调换成了假珠子。 穆挽十分惊讶,她一直不知道下落的连胤珠,竟在苏月的手上。可苏月的能力,是拿不到这样东西的。 “这是哪里来的连胤珠?”穆挽问道。 “苏月知晓这珠子功效神奇,只要将珠子带在身上,便是有再多的痛症也能渐渐好转。哪怕人之将死,含珠于口,也可以悬住一条性命。”苏月将珠子编成的手串拿出来说道。 “只是先前少夫人昏迷不醒,少君便问我要回连胤珠救少夫人,可苏月怎么也找不见连胤珠,还以为是在从函谷关回来的路上匆忙弄丢了。今日好不容易找见了珠子,便立即拿来给少夫人了。少夫人如今病重,这珠子对少夫人而言,一定很重要吧。”苏月说着,却没有将手上的珠串给穆挽戴上。 “要回连胤珠,”穆挽沉默了片刻,“这珠子,是颉月给你的么?” 苏月笑了笑,将连胤珠放入手心攥紧。直到纤纤玉指发白。穆挽还记得第一次见苏月时,她觉得苏月纤手破新橙的手指很美,因为写满着柔情,但现在这只手,似乎只想把连胤珠捏碎。 穆挽对苏月今日的表现微微讶异着,但面上仍不露声色。 苏月说,“少夫人怕是不知道吧,我跟在少君身边已经许多年了。少君年幼时没有玩伴,我便时刻陪着他。他去哪里,我去哪里。后来少君承了北宁王位以后遇刺,我也是舍命救他的。他心中愧疚,便千里迢迢前往姜国寻来了连胤珠救我。” 穆挽似乎听过和这个故事十分相似的另一个故事,“苏月,你……” “那时,我还不叫苏月。”苏月打断穆挽说。“少夫人如今身子弱,且又不是燕京城的人,不知道这多年前的事,也不奇怪。” 穆挽很努力的回想,终于记起来她送林执川去潇·湘书院时,那位鹿鸣老先生提及的一个人,鹿鸣先生说,若不是出了苏杏珩姑娘的那桩事…… 那时澹台颉月遇刺,是苏杏珩舍命救他的。同是那年,澹台颉月曾用为叶桑柔送亲之名,亲自去过一次姜国。而之后儒馨公主的病情便开始恶化,原来他去姜国,是为了连胤珠。 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了救苏杏珩。 “你说苏杏珩?她已经死了。”穆挽说。 苏月笑了笑,一如从前那样内敛,也是这样的内敛,骗了穆挽很久。 “是啊,少夫人说的对,苏杏珩死了。苏杏珩若是不死,又哪来可以时刻陪在少君身边的苏月呢?那时候,他决定留我在他身边,还为我更名苏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他把自己的名字给了我啊。”苏月说。 穆挽心上闷闷的挨了一记,为一个人换个身份,对于澹台颉月而言,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苏月。”穆挽抬手摸了摸手上的银镯,口中又重复了一遍苏月这个名字,尔后问道,“你喜欢颉月多久了?” 苏月神色微变,“多久?我说过,我待在少君身边已经许多年了。九年?还是十年了?” “呵。”穆挽听闻后一声轻笑。轻蔑的笑。既然苏月是来者不善,她又为何笑脸相迎。 苏月问道,“少夫人笑什么?” “我笑你与他在一起,有十年之久的时光,你为他把府中事事打理妥帖,照顾他到为他去除桔子上每一条白丝,这些婢该做的分内之事,你确实做的很好。而你还觉得十年如一日的做这些,是他给你的一种恩典。”穆挽说。“呵,真是奴婢当久了,连奴性都培养出来了。”穆挽嘲讽道。 奴婢这个词,确实刺激了一下苏月的神经。 穆挽继续说道,“苏杏珩若在,我敬她救过颉月,定是以礼相待的。可苏月,只是澹台府的一个管事而已。你自以为,有对澹台府女主人趾高气昂的资本吗?嗯,苏管事?” 苏月收敛了神色,“若是这么想能让少夫人舒心些,少夫人且这么想吧。不久后少夫人病逝,那陪在少君身边的,能有谁呢?哪怕只是府中一个婢女,最终留在少君身边的,才是胜者。” 胜者?穆挽不屑置辩。 苏月见到穆挽并不激动,继续说,“我本以为告诉你这些,会让你心生郁疾。但少夫人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很擅长讽刺于人。可少夫人该不会以为,少君喜欢你吧?他不过是心怀愧疚而已,所以才对你百般照顾,就像当初对我一样。” “不过,少夫人会回来救函谷关,确实让我意外。我以为聂臻救走少夫人之后,告诉少夫人关于阆苑仙居一事后,少夫人是绝不会回来的。朗修和口口声声的叫少夫人姐姐,而他被送入姜国涉险一事,少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可见少夫人对他的情义也不过如此。” “还有少夫人那位师兄,少君一直视他不顺,借刀杀人让姜国暗卫屠戮阆苑仙居,少夫人也没有吭气问过。少夫人,对旧人也很是薄情啊。君医师的尸首,至今也没有找到吧?” 君筇这个名字,对穆挽而言,是一种亏欠。穆挽问她,“若是如此,你从前都已经隐藏了这么久,为何要在今日说破?” 苏月说,“少夫人可还记得,少夫人曾在除夕夜对我说过,人若是死了,便什么也不剩了。别人对她的念想,也只能借着几炷香做遗托。对亡者的气量,还是要有的。所以少夫人今日如何嘲笑我,我也不在乎。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想再等了。” “今日少君不在,少夫人与苏月说想赏荷花。”苏月走到湖畔,望着远处的攒动的莲叶与荷花,“少夫人,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的湖水怕是十分冰凉。” 苏月回头看着穆挽,惋惜道,“少夫人一定是觉得知道真相活着太痛了,才会支开苏月投湖吧。” 穆挽袖中的手暗暗握紧,面不改色的说道,“你以为颉月不会起疑吗?” 苏月笑了笑,“只要掩饰的够好,怎么可能会起疑。再说一个已经利用尽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再来归咎我呢?如今的你,只是一个废子而已。” “若我真是废子,你又为何费尽心思来刺激我,甚而要动手杀了我。你难道不是在害怕,颉月爱我太深吗?”穆挽说,“试试看,你有没有可能杀了我。” 她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苏月。苏月向前走了两步,又因穆挽的镇定自若而止步不前。 这时又听穆挽开口说,“在南疆时,我曾养过一种蛊虫,名叫金蝶。我觉得有趣,就连金蝶种蛊也一并学了。”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自她袖中滑落的玉骨红扇瞬间在苏月面前展开。扇上的金蝶在苏月眼前像是活了一样。 旋转,振翅翻飞。 那图案映入苏月的眼里,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眩晕和头疼一并向苏月袭来。苏月抱住脑袋,疼的在地上打滚。待穆挽把扇子收回,苏月已经头疼欲裂的躺在地上看似毫无还手之力。 种蛊之后,穆挽也因体力不支扶住座椅,就是这样小的种蛊之术,也让她动了血气。而重伤的她,最动不得的,就是血气。 那时穆挽并不知道,她若驭蛊,会招来一个人…… 彼时在宋家纺里和一群黑道上的人物赌玉石的宋成玉,突然觉得心上有什么动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感觉,他立即丢下赌桌上将赢来的玉石,一脸兴奋的往外跑去。 “宋纺主,你这可算是认输了?” 宋成玉头也不回的说,“认了认了。” 这是小昭回来了。 苏月看着穆挽冷笑了一声,“你赢不过我。” 她突然从桌上的果盘里拔出匕首,就要向穆挽捅去。穆挽立即用扇骨挡住匕首,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夺过匕首,转眼那把匕首就架在了苏月喉间,虽抹破了她的脖子,却还不至于伤及性命。 苏月大惊,“你会武功。” “为何不会。”穆挽说,“一个早该死的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就活着吧,为何不安分呢?当年在宋家纺里狸花要杀我,后来她死了。如今我是杀了你,还是杀了你呢?” 正在此时她身后响起一声低唤。 “挽挽……” 穆挽回过头,澹台颉月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还有她手中的匕首,惊道,“你在做什么?” 穆挽丢掉手上的匕首,冷声说,“她要杀我。” 苏月道,“我没有,我只是来送连胤珠给少夫人。” 澹台颉月走到两人身边,看了一眼苏月手上的珠串,说,“连胤珠留下,你可以走了。”苏月就这样简单的被放过。 澹台颉月将穆挽扶到座椅上紧张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穆挽推开手臂上澹台颉月的手,“就我说她要杀我,你也对她毫无责备。颉月,苏月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澹台颉月沉默着,穆挽当下最厌恶的就是他的沉默。 “那好,我只问你一次,让姜国暗卫带走修和的,是不是你?”穆挽说。 澹台颉月说,“是。” 穆挽冷漠的看着他,“那害死师兄的,也是你了?” 第二十一章 只有香如故 - 沉香谢 - 诉娴 澹台颉月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穆挽静静看着他,突然恨起自己。 你害死的,是我亲如兄长的君师兄。是陪伴我有过温暖时光走过漫长岁月的师兄。 我爱你,所以我无法强迫自己恨你。 我不能恨你,却也无法原谅你。 穆挽心中的的积郁在那一刻爆发,气血翻涌之下,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挽挽!” …… 程国史记,北宁王妃澹台慕容氏,明挽芙,扶风人。于程历奎和一百三十七年染疾,不治,陨,葬北宁族陵。 …… 一年后。 今年殿试之上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既不是御史大夫家的贾少君,也不是右丞相家的秦少君。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少君。 后来有人发现,这位林少君曾在破烂不堪的临汾街待过一段时日,曾是一个乞儿。后来是被澹台府的少夫人保送进了潇·湘书院,这才有了一个求学的机会。 人们惊叹澹台府少夫人慧眼独具之余,不免也会感叹这位少夫人薄命,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可见人命天定,这位少夫人承不起澹台府这样的厚福。 林执川登科后,便想领妹妹林执忆一起去北宁族陵祭拜一下那位大恩于他的少夫人。可北宁族陵闲人进不得,林执川只好去杯山向澹台少君要一道手谕。 林执川知道,少夫人病逝后,澹台少君便买下了整座杯山,还在隔壁山头另修了一座宏伟院庙给原来的菩提寺僧侣住。尔后澹台少君又将菩提寺翻修了,更名为思芙山庄。山庄建成后,澹台少君便住在这里,再也没有下过山。 曾经的一代天骄,如今就像一块潭底黑石一样,在一个暗处沉落,沉寂无声。 所谓思芙,大概也是为了留些念想。 林执川听说,少君与少夫人初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后来二人还曾一同来这里赏过花。林执川心想,那时候的凤凰花一定也和现在一样,如火如荼的耀花了眼。 只可惜,他们遇见之所,名作杯山。杯山杯山,如今真是应了名字是一座悲山。 林执川来到山庄门外,看到门梁上悬挂的牌匾,思芙山庄四个大字,笔锋瘦而犀利,提笔转豪之际,又变的柔情。 是澹台少君的笔迹。 他敲了敲门,向开门小厮禀报了姓名以后,就被领进山庄。 林执川从前来过一次这里,那时候这里还叫菩提寺,除了几件屋子和一池清水,别无其他。如今这里亭台错落,不知哪里引来的水洋溢在山庄之下。整个山庄仿佛错落在荷花池之上,随处可见亭亭净植的白莲。 林执川才想到,圣上赐封少夫人为一品芙蕖夫人,芙蕖,不正是莲花么。他叹了一声,紧跟上小厮的步伐。 小厮领他到一处楼台,楼台亭阁之外阁了朴素的竹帘,林执川对里面的情景看不真切。 小厮俯首说道,“禀少君,今朝登科状元林少君来了。” “嗯。退下吧。” 林执川听出他原本清越的声色如今略带低沉,看来少君如今过得也不甚好。林执川走进亭台,才发现澹台少君正在打理一盆墨兰。 他一手拿着一块浸湿的手帕,一手拖住墨兰的枝叶小心擦拭着,那盆墨兰在他的手下,枝叶之上没有沾染一点尘土。一盆兰花而已,竟也能让澹台少君这般费心,想来这花一定也和少夫人有关。 “你果然不负所望,考上了状元。”澹台颉月说。 林执川说,“我来此处,是想向少君要一份进北宁族陵的手谕,好带妹妹祭拜少夫人。” 澹台颉月说,“好。”他转而望着湖中一池盛放的莲花,有些失神。 “斯人已逝,少君独守一处山庄也没有意义。”林执川说。 澹台颉月看了林执川一眼,放下手中的手帕,走到桌边坐下。他没有理平衣服上细微可查的褶皱,只是拿起一杯茶放到嘴边。玉白瓷杯的杯底绘着一支芙蕖,在茶水种微微摇曳起来。 林执川说,“少夫人送我去书院那一天曾告诉我,有一个人,他负着很多心事,他一定很累。所以她极尽所能的想对他好,只是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用。就连为他做一件衣裳,都未必能迎合上他的时间。” 澹台颉月握杯的手渐渐收紧,又听林执川说,“应付出情义的时候未付出的情义,纵使人死后枉自痴情,也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 “如今少君就算思怀少夫人,也且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让九泉之下的少夫人,再不得心安了。” 林执川说完后澹台颉月作揖,尔后便离去了。 他自然没有看到澹台颉月失魂落魄的神情,穆挽离开以后,澹台颉月总能想到一句话。 ——我希望你的余生都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以此来怀念此时这般爱你的我。 挽挽,你若是知晓我过得不好,才会心安吧。 等日子近七月。 杯山便迎来了另一位老妇,陪同这位老妇一起来的,是一位名叫秦思秦的画师。老妇便是燕京城郊那一片桃林的主人,邻里叫她一声陶姑婆。 那一天陶姑婆从秦思秦手中捧过一坛酒放在澹台颉月面前。 她说,“这酒是当初少夫人第一次离开燕京城时在我那桃林里埋下的,那时候你们尚未成亲。她让我存着这酒,埋够三年零三天,再取出来给澹台少君,就当给你的作别礼物。老妇算了算,到今日,正好三年零三天,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陶姑婆临走前又回头说道,“少夫人当日还托老妇捎句话,她说,江湖之大,缘分至浅,情比纸薄。且敬往事一杯酒,前尘就尽数忘了吧。” 老妇离去,他起开酒封,扑鼻而来的酒香之中,融合了淡淡的芙蕖清香。他一手抱住酒坛,死寂的月亮潭里滴出的眼泪“咚”的一声落入坛里。 挽挽,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那一天杯山突然下了好大一场雨,打落一地嫩红娇妍的凤凰花。黑压压的天空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知道老天在哭什么。 哭她的薄命,还是哭他的痴情,或许都不是呢。 谁在乎呢。 只有那天路过杯山山脚躲雨的樵夫,不知是不是被雨幕迷了眼,好似在那一千多级的揽云梯上看见一个了身穿白衣的女子,她以白带束发,撑着一把油纸伞,远远的看去,竟飘渺的不似凡人。 樵夫在亭里唤那姑娘进来躲雨,那姑娘闻声,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撑伞走远消失在青翠的山林间。 (南疆梦完) 本书完结通告 - 沉香谢 - 诉娴 先说一下最近失踪的原因,手机猝死。对于手机码字党,你们知道这有多可怕吗。 哈,还好文档云备份留给我一线生机。 然后本来打算接下去写宋成玉和小昭的故事。但是有人反应这本书的主角是澹台颉月和穆挽,喧宾夺主了。 so,我准备完结这本书然后开新书。对,女主角是任性傲娇武力值爆满的何昭。毕竟人家都睡了两年了,让人家造作一下也是应该的。至于男主嘛,你们猜。 新书的好处是什么呢,作为无限断更补偿,开新书以后一般不上架,就是你们说的不收费啦~ 然后新书里君师兄和聂臻的戏份会补足,还有一直没有粗来的云霄子也会出席,各种第一本里镂空的人物会粉墨登场然后把故事圆起来。 最后,爱你们,也爱你们的不离不弃。《沉香谢》本书完结通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